《流年如殇》 第1页 流年如殇——峕姬 作者:旎蝶 文案 “我愿为你歷尽世上一切磨难。” “时间是你留下最痛的惩罚。” 他们拥有六界最高贵的血统,也背负着神界最沉重的负担,一个独守神域,屡遭反噬,一个威镇天西,捨身救世。 万年后,他是仙界崛起后掩埋的秘密,她成了神界覆灭后独流的寂寞,身为时之神,掌握季节操纵时间,她却回不到过去,回不了他的身边。 一切阴云将于万年之后被一一揭开,流逝的时间,别让倾天的爱恋成为世间最残酷的折磨…… 【】 内容标籤: 女强 前世今生 情有独钟 洪荒 搜索关键字:主角:旹姬,白帝显纪 ┃ 配角:亓官思,司马空塬,蓐收,燧黎 ┃ 其它:玄冥,殷契 引子 千军万马兮,横扫六合。 血漫河海兮,战火纷飞。 星辰沉浮兮,日月不见。 山川塌陷兮,混沌重现。 六界哀嚎兮,诸神寂没。 天崩地裂兮,神界将倾。 中原之野涿鹿,吞没了多少雄心壮志的男儿。 黄河之滨坂泉,埋葬了无数灰飞烟灭的生灵。 极天之南火神宫,硝烟瀰漫间默默化为了灰烬。 大荒之隅不周山,拦腰断裂后静静被汹涌的浪潮淹没。 火海之岳烈山,伴随它至高无上的神农帝王轰然倒塌。 中天之殿帝俊府,带着最最尊贵的天帝与日月神祗在爆裂中消失殆尽。 天柱被盛怒的共工撞碎了。 大地近乎被失了支柱的天捏成碎片。 神界亿万年来不可避免的惨烈大战即将带领着六界众生一同走向生命的尽头,包括他们心目中最强悍的神。 金天之宫长留山,无数鸟兽于熊熊烈火中苍凉悲鸣。 赤红火焰中,有一个白袍金绣的男子如山一般屹立。 赤红火焰外,有一名白裙云绣的女子如烟一般相守。 “你要走了。”女子眼眶红了。 “是。”男子点头,微笑的嘴不断呕血,“这是我和女娲的约定。” 女子清泪滑下,背后闪现一面巨大的金色晷面。 男子朝她一笑,苍白的笑颜融着永无法道尽的情意,“去吧。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到底。” 灼人的无情火焰已经爬上了他的四肢,“旹儿,我若能再自私点,兴许就什么也不顾带你一起走了。” 女子紧紧咬唇,心如刀剜却无法言语,眼睁睁地看着他熟悉的身影被烈火吞没,一个失力颓然跌地,泪流满面…… 九天灭神的火啊,请你不要带走他…… 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也是这世上我最爱的人…… 他是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唯一的爱恋…… 求求你,不要带走他…… 她哭得痛不欲生,双拳不住的捶地,皮肤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淌出血来,“带走我吧……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你回来带着我走吧……即使灰飞烟灭,我也要呆在你身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啊!!!” 为什么…… 她要的从来不多…… 唯一的愿望仅是两个人能在流萤雪苇间一起守着最最平常的日升和月落…… 第一章 空川旹姬(上) 第一章空川旹姬(上) 白帝之邀 自古有传,东有蓬莱神山,西有崑崙天阙,修仙者得见蓬莱则为仙,得登天阙则为神,于神山之巅有川瀑名空,居神女旹姬,以岁镇守。 旹姬旹姬,少有人见之,传乃炎帝幼女,自上古神界覆灭后唯留姬上一人,受仙界帝上之请託,出神界居仙界,有侍春夏秋冬四仙,千万年来独守空川天晷。 四季交割,日月交替。 天晷熠熠,星辰斗转。 空川长瀑,云雾缭绕。 仙台楼阁,美轮美奂。 空川凌宫正殿中,有一女子幽立于云岚之侧,乌髮垂地,容貌平凡,一身白纱水绡,白中萃蓝,凝视着空川流水下人界的烟火繁华,面无表情。 仙婢英女执着一封仙帖轻轻走进殿阁,容貌一如仙界女子,如花绚烂,垂首禀报,“姬上,白帝拜帖,帝驾已在殿外。” 仿若没听见,旹姬未回头,却悠悠道:“六界轮迴,生生不息,千万年来也只有人界有如此芳华。” 英女疑惑问道:“姬上可是要去凡间?” “凡间?”旹姬冷笑,“英女,你得道也有一千八百年了,还不知这万物有尊,无一不凡的道理。‘凡’之一词,谁又堪受的起。” 英女一顿,立刻明白了主上是在点拨自己。 仙界之人皆不若神女旹姬,但凡修仙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只有歷劫才能更高一阶,但她这两次大劫都没有躲过,仙体还是在昏迷中由旹姬救回来的。 思及此,她双目泛润,垂首感恩道:“能得姬上一言,英女感激。” 旹姬点点头,“你颇具仙缘却屡屡败在‘傲’字之上,恃才傲物本就是一大罪,须知众生平等,就算是一只普通的凤鸟,它也可能成为神。” 凤? 英女皱眉,忽而想到近来仙界的某些传闻,又不敢言,“谢姬上,英女铭心谨记。白帝等在殿外,姬上可是不见?” 白帝显纪甚少出入天庭,多是为苍生奔走,在各界都有一定的威望,今竟来了少有人问的空川,英女自不敢怠慢。 “今已入冬,是玄冥当值吧,帖子拿来。”旹姬闻言,慢慢转身走来,曳地的白蓝绡裙在行走间其上色彩如流水白云一般,穿行流转。 “正是玄冥仙上,但他让蓐收仙上陪着白帝殿下上殿。”英女如实禀报。 玄冥司冬,性冷僻,和旹姬一样不爱与人来往,白帝一来空川,他挨着主上的面子也不敢怠慢,索性就把蓐收从被窝里挖出来,代替自己去陪着。 旹姬走到英女面前,伸手接过仙帖翻开看着,衣袖滑下,手腕处纹有三道细小的金色符文,似活着一般不断环绕转动。 “白帝显纪?白帝……”旹姬看着仙帖上优雅落款,幽幽声落,“如今的白帝是显纪了。” 英女知道旹姬自出神界以来便不问世事,遂言道:“回姬上,白帝殿下是四千年五百年前位列仙班的,虽然时间尚短,但天帝陛下惜才,破格录用。” “嗯,想来天帝也把招拒之府给了他吧。”旹姬合上仙帖。 “是。” “招拒之府啊……几万年了,招拒还在,烈山和长留却已覆灭。”旹姬说着,目光投到殿外那流光溢彩的巨大天晷上,缓缓向殿外走去,低声呢喃:“时间,是他留给我最大的惩罚。” 第2页 英女回头,看着旹姬慢慢走远,知道她是去见白帝,脑海又不禁浮现了近来仙界突起的那段传闻。 那段是关于旹姬和少昊的传闻。 旹姬是六界中唯一的神,虽然居于仙界,但地位超然,素来独来独往,深居空川,连天帝都要对她俯首,知道她的人甚少却而无不对之充满好奇,就连司理四季的春香秋冬四位上仙都只能凭藉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粗略描绘着姬上的过去。 烈山乃是上古伏羲炎帝的大殿,相传旹姬乃是炎帝最小的女儿,从小离开烈山,便不若瑶姬等公主出名,而今姬上会想念烈山也是难怪,至于长留山,那又是另一段传说。 长留之神少昊,帝俊和常羲所生的帝子,以鸟为腾,以凤为族,拥有月神血脉的西方神祗,他立华夏造东夷,又在东海大壑之上建立了一片如仙界一般的大国,深受帝俊的器重。据闻少昊之国有太阳神羲和以及月神常羲的庇护和神气,守护天晷的旹姬必须长年居于少昊所在的土地上,于是他为了她建立如今的空川凌殿,两人曾有一段爱恋…… 少昊早已是湮灭的神祗,故去的神只能成为传说,而仍存在的神却也成了传说。 神界万年前的覆灭,那里有着旹姬的父母,有着她的兄弟姐妹,有着她的族人,说不定,还有她深爱的人。 英女服侍旹姬已千年,她隐隐感觉姬上的心早不在六界…… 英女看着纤瘦人儿走在由空川水凝聚的楼道上,微微一嘆,离开空川凌宫,如来时般悄然。 千万年前,少昊和旹姬,一个身负金天一族大任的帝俊神子,一个默默守护天晷神器的炎帝神女,那又是怎样一个故事,时过进迁,已无人可知…… 空川凌殿,位蓬莱三神山之巅,万年前曾随着神界动盪而毁灭,此后由天帝为迎接神女旹姬下仙界而亲手修復的仙界神境。 顾名思义其有最美的两景,一是其处仙界第二高巅,空川借旹姬神气引蓬莱之水飞流成瀑,在天晷的辉芒中奔腾成缭绕神殿的云雾,二是无时无刻皆浸于云雾之中晶莹如白玉的凌殿,它以神殿之空灵清透凌驾于天帝的崑崙天阙之上。 凌殿偏殿对坐着两人,一人一身金光长袍,腰间繫着一把曲尺,毫无坐姿地斜靠在椅子上,虽是男仙,却美的如秋露之华,乃是秋之仙蓐收。一人一身月光白袍,腰间环着三串银辉明珠,优雅的正坐椅上,雍容俊逸,笑对蓐收,正是白帝显纪。 蓐收能言善道,白帝儒雅温厚,两人相识已久,此刻相谈甚欢。 忽而一声轻唤传来,“白帝殿下。” 白帝和蓐收闻声望去,见殿门口喷泉处不知何时已立着一名女子,容貌平平,长发垂地,毫无装饰,嘴角含笑,息若浮云,气质淡雅,白蓝色绡裙上有流水白云在流动,幽幽立于白烟流水间,如梦似幻。 蓐收敛笑,急忙起身,拱袖垂首:“秋仙蓐收见过姬上。” 白帝从未见过旹姬,今听蓐收一唤也站起身子,看着那名容姿普通的女子,才知原来她就是旹姬,也是拱袖一礼,“白帝显纪见过姬上。” “免礼,坐吧。” 旹姬淡淡的应着,漫步走到偏殿上座,轻轻撩裙落座,又道,“方才在殿外见你俩聊得如此开心,看来蓐收和白帝殿下很熟啊。” 蓐收”嘿嘿”坐下,言道:“小仙司秋之时令,白帝殿下掌天西之丰饶,故而素日多有来往。” 旹姬淡笑点头,又对白帝道:“听闻殿下仙才绝艷,一千年位列仙班,一千年得登五帝之位,执掌天西近四千五百年,如今一见,殿下仙力蓬勃,筋骨精奇,又能得月御望舒的余耀之珠,果是不俗。” 白帝一愣,看了眼自己腰间的三串银珠链,温和一笑,“不愧是姬上,一眼就能看穿这是月神的月辉珠。” 旹姬端看着白帝,又看着他身上的银珠链,神色或带几分恍然:“如此清俊的神之气,又能瞒过谁呢,本姬他年曾与常羲娘娘同游月下不周山,而今回顾,月上已是望舒……” 蓐收跟随旹姬几千年,她一向都是镇定自若,平淡冷静,万物都不能令她一动,而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她有这样的神情,于是也不免多看了几眼白帝配着的白银链。 白帝成仙不过五千年,对于上古神祗的事情皆自传闻,不周山几万年前被共工撞毁,月神常羲也在那场浩劫里寂灭,今忽闻旹姬一言,便问道: “这三串银珠链是孤五千年前在人界轮迴的最后一世母亲所留,得道后才知原是月御望舒仙子的珠链。本想还给望舒仙子,可却被她拒绝,此物便一直留在孤的身边。现听姬上一言,此物可是与常羲神妃有关?” 旹姬眼眸轻扬,望向远方,“自古以来,谁都爱拿月神常羲与日神羲和相比,尤其是她俩姐妹共事一夫之后。可却不知常羲娘娘从不与羲和娘娘比较,她爱她的丈夫,爱她的姐姐,爱她的儿子,她爱这个世界的一切。她总在混沌大地上伴月而舞,穿着白衣服,身配银饰,为六界大地降下月辉,照耀苍生……事随时易,不想这链子却在万年后被望舒送与殿下,天意使然耳。” 她收回目光,投向白帝,“链子殿下还是随身配着吧,旁人得之无用,望舒也要不起它。再说既是殿下人世生母弥留之物,那么殿下有缘得之反而能发挥常羲娘娘凝聚于其上的月神之气,于殿下修为有所裨益。” 白帝听她一言,才知身上的链子竟有此出处,想起这链子自他人世最后一世后便从未离身,原是神器有灵与他得缘,笑道:“多谢姬上提点,孤既然蒙上苍眷顾,得此神物,自会将其妥善保管,不负月神。” 旹姬闻言,点头笑道:“殿下掌天西千年,本姬旧时也曾在天西久居,对那儿的百姓山川有所了解,今见了殿下仙才厚德,本姬得为天西百姓道一声幸。” 白帝摇摇头,“姬上谬赞了,孤不过政分内之事,谋分内之职。” “不,本姬说的是实话。”旹姬拨了拨耳际的髮丝,“天西那地方水泽丰饶,百姓居之则乐业,却也常引得些小妖小怪作乱,想来殿下的属地比起其他四帝的要麻烦得多。” 白帝雍容一笑,“不敢,姬上果然对天西有情,对此地境况如此了解。”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有情无情,谁又道得清,说得明……”旹姬微微一笑,眼角却带了抹凉意,“言归正传,不知殿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白帝闻言,凝视上座的神女,她已经没了方才一瞬的恍然,恢復了淡然冷凝的神情。 旹姬,天晷神女,他曾以为她会如仙界魔界那些女子一般,或美得不可方物,或傲得不可一世,却不知她不美也不傲,不冷也不热,只是淡。 她的淡,似乎在告诉全天下她并不存在,似乎在告诉全天下她并不在乎,似乎在告诉全天下她其实已经消失了……身为远古创世神的旹姬到底经歷过些什么,才会有如此心如死灰般的神情? 第3页 白帝心里隐隐有些好奇,他笑了笑,却知礼地不多问,道:“中天紫微大帝八千诞辰将至,帝妃将为大帝开玉宇琼露会,天帝闻姬上已有一千五百年不曾出空川,便差孤前来相邀姬上共襄盛会。” “本姬素不爱热闹,但与中天紫微帝君尚有些许渊源。”旹姬优雅的靠了靠座上扶手,慵懒地抬手支颔,沉吟片刻,“也罢,那便去一趟吧。有劳白帝殿下回復帝上,本姬届时会准时赴会。” “遵姬上命。” 白帝温雅一笑,就算她看的是紫微大帝的面子而不是天帝,可总算是会去,紫微大帝要是知道也会开颜。 这场盛会里既有了旹姬,那该是何种光景,何种盛况,他似有所期待。 白帝慢慢自椅中站起,长身玉立,对上座的旹姬一礼:“打扰姬上已久,孤须回天庭復命,容孤告退。” “嗯,有劳殿下了。”旹姬淡淡应着,侧首对蓐收吩咐道,“你俩既是旧识,那便代本姬送送殿下吧。” “是。”蓐收点头,起身跟上白帝。 当二人走到殿门口时,旹姬清幽的声音突然又响起,带着一点异样的情绪,“殿下居于招拒,不知可曾去过陨星泊?” 白帝一顿,回首看向旹姬。 可是此时忽而颳起一阵清风,将瀑上烟雾带进宫殿里,隔在两人之间,白蒙蒙一片,如河如海。 白帝心口忽而一跳,此景似曾相识,他极力想看清什么,但奈何空川的烟雾乃千年来旹姬神气所织就,只有仙体的他无法隔着白烟看清座上旹姬,只能回道: “不曾。” “嗯……殿下走好。” 旹姬幽幽的声色隔着烟雾传来,话音已淡。 第一章空川旹姬(下) 旹姬为媒 大地一片混沌,崑崙不周山上雪色漫天,日光西下,极天之冷。 而山之原,有美一人,俏立雪中,雪白长纱,银装点饰,月辉而舞,月藏而蹈,引月而歌,月引而唱,身似流水,声似晚风。 不远处有一男一女设桌而坐,观看这难得一见的邀月之景。 “好美好美……难怪你父神如痴如醉,怎么也舍不下,要我也难捨!”女子痴迷的看着月下美人,赞嘆着。 男子微微一笑,自怀里掏出一串晶莹的银珠链,递到女子面前,“旹儿,这是母妃两个月前用月辉聚的四串珠链。她说天晷是由你的身子凝的,特地吩咐了要将一串给你佩戴,让你随身配着,不至太过辛苦。” 女子一见珠链,眼睛一亮,“哇!月辉链,娘娘真好,人美心更美!” 她接过珠链,开心地在手中把玩着,忽而灵光一闪,又看了身畔男子一眼,塞回他手里,笑道:“唔,帮我戴在头上吧,你老说我不爱妆容,那就将这月辉链做个装饰吧。” “好。” 男子雍雅一笑,将手中的银链撑开,倾身靠近,将链子的两端系在她额边两侧髮髻上,最大的珠子垂于额心,暗自散发月之辉芒,衬着她白皙的肌肤。 他眷恋地用手抚过她柔似丝的长髮,再慢慢退开。 女子手掌一翻,一方水镜便悬于其上,她照了照,嘴巴努了努,手指一动,水镜消失。 她慵懒的趴在桌上,抬眼看着男子,男子也垂眸凝视着她,一脸缱绻毫不掩饰。 “怎么办?”她嘟囔道。 “什么怎么办?”他微微笑着。 “这链子太美了,我长的太丑了,要被链子嫌弃了。”她又嘟嚷。 “嗯,那可怎么办?我就喜欢被链子嫌弃的人。”他还是微笑着。 “……”她脸微微一红,羞涩的将视线转向不远处对月独舞的常羲。 “旹儿。”男子好听的声嗓响起。 “嗯?”她轻轻应了声。 “空川一建好,我就去烈山向炎帝陛下求亲。” 他的话如他的人一样,只有三思之后的坚定,再无犹豫。 “……唔,你起码会被父神打掉三根肋骨的。”她现在不止脸红,耳朵也烧红了。 “……为你,甘之如饴。” 月色正浓,他轻轻牵起她的手,看着她羞得不敢回视的臻首,笑的心满意足…… 耳边传来一阵熟悉的唿啸声,是冬仙玄冥召霜雪女仙青女降雪的声音。 空川凌殿寝宫里的旹姬缓缓睁开眼,从梦境里醒来,她怔怔的看着空荡荡雾茫茫的殿阁屋顶,半响后起身下床,远处已是青女降雪的铃声。 旹姬的寝宫里没有梳妆檯,她从不梳妆,长发素颜,岁月不改。 她慢慢走到一个小柜子前,却没有打开柜门,抬手轻抚柜子上斑驳的雕纹,凸凸又凹凹,点点又滴滴,慢慢握拳,额头轻靠在柜门上,眼眶胀痛,泪却流不出,低哑呢喃: “难得见你来了,好久不见,过的……还好么?” 寝宫内一片空寂。 没有人回答她,没有声音,就连青女的铃声也渐渐远去。 她不再说话,靠了会儿柜子便直起身来,仙婢英女已经候在寝宫外。 “进来吧。” “是,姬上。”英女轻轻推开寝宫宫门,端着梳洗的温水放在梳洗架上。 旹姬走过去,用清水擦拭自己脸庞,突然发现小仙婢一脸专注的盯着自己,笑道:“英女这是看什么?本姬脸上有东西?” 空川的一切皆有旹姬的神气维繫着,神心越是无我,空川就越是洁净,无论是何人何物,只要是空川内,皆无一丝尘埃,因此空川的仙婢仙仆们最轻松,打扫洗漱什么的他们都不用做,但旹姬本人却保持着旧时的习惯,晨起必要用清水拭脸,千年不改。 “姬上,英女觉得姬上是六界最美的女子!”英女一脸坚定而肯定的说着。 旹姬听了蹙眉道,“你这丫头竟会拿本姬来开玩笑了,走火入魔啦?” “姬上!英女说的是实话!”英女怒的跺跺脚。 “是么?那么在本姬心里,英女也是……”她本想说也是最美的女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生生止住了,笑着说道:“英女也是最最最漂亮的姑娘,来,说说,你在外面听了什么传闻?” 英女对于旹姬能轻而易举猜中自己心事毫不诧异,坦诚言道:“姬上,外边那些天女可讨厌了,最近不懂是谁一直在谣传您的过去,她们心里不忿,又听说您受到白帝的邀请要去中天赴宴,现在天天说咱空川的坏话呢!” 旹姬墨眸轻转,笑嘆:“你这丫头,可是方才青女对玄冥使坏,你来为他讨好话啦?” “姬上英明啊!玄冥上仙今日唤了青女仙子好一阵了,可她故意姗姗来迟,误了降雪的时辰,上仙方才说回头要被姬上惩罚了!姬上,上仙真不是故意的。” 英女想到刚刚青女那不可一世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第4页 “因果循环而已,玄冥成仙之时曾经得到青女降霜的恩惠才躲过一劫,如今他误时被本姬惩罚,只是还她一报而已。”旹姬淡雅一笑,将擦过脸的巾帕放到水盆里。 “姬上已经知道了?可那些天女……”英女看着旹姬淡然的样子,不知该嘆,还是该贊。 “嘴巴长在他们身上,只要不要误苍生,与本姬无它。”旹姬取过外衫,递给英女帮她穿上,“说说,到底是什么传闻让这些小天女敢误时使坏呢?” 英女本不想说这个传闻的,可是旹姬既然有心问了,那便迟早会知道,担心了看了眼主上,战战兢兢地答道:“他……们都说,姬上万年前和少昊大帝有过暧昧,没名没分的……是……是情妇……” 背过身的旹姬闻言身子一颤,问道:“知道打哪里传出来的么?” 英女将旹姬的衣衫整好,便侧立一旁,回道:“燧黎上仙说,是自修罗界,他们还说……说姬上貌丑……哎,反正说的很不堪啦,听的恼人!” “修罗界啊……”旹姬依旧背对着英女,命道:“得了,本姬貌丑这是事实,何必来气,气了本姬也不可能成美人。此事你等不许再多管,燧黎司夏脾气暴的很,怕要惹事!去把玄冥和句芒给本姬叫过来。” “是。”英女应了一声,心知燧黎上仙十分崇拜旹姬,她如今听了仙界诸多诋毁之词,确实有可能会闹事。 空川旹姬也并非貌丑,只是六界美人如云,尤以仙界最多,旹姬立于其中自然比不得了。再加上她地位之高却从不立威,脾气虽好却不合群,仙界最美的四季上仙皆是空川下属,因而即便她是远古创世之神,还是成了那些无聊天女私下大胆编排的对象。 她为主子轻嘆,便赶忙将水盆端起便退出殿阁。 不一会儿,一男一女出现在旹姬寝宫外,叩门参道:“玄冥(句芒)见过姬上。” “进来吧。”旹姬落座于外室座上。 “是。”两人应声,走进宫内。 旹姬靠在椅上扶把,“句芒,你且上前。” “是。”女子点头,走上前,她头上有一只翠羽,颜容玉娇,身穿五彩长裙,美如虹霞尽显,丽如万花绽放,手执着一方五彩玉规,乃仙界第一美人春之仙女句芒。 旹姬縴手一翻,食指和中指一动,指尖便立了一株蓝紫色的含苞莲花,对句芒说道:“句芒,燧黎最近恐怕会惹事,你且多和她呆着。这是南海鲛人龙绡宫里的紫霜莲,她若是私闯阿修罗,便将此莲让她服下,虽有昏迷之效,却与她有益无害,修为得增。” 句芒点头,小心地接过紫霜莲,“句芒遵命,代燧黎谢过姬上。” 句芒其实也听过最近仙界的传闻,但她得道后就受旹姬点拨,修为是四仙之首,心境也是四仙之中最为通明的,虽心有不欲,但却不似燧黎那般冲动激烈。 “嗯,玄冥跪下。”旹姬又将视线移到边上不敢抬头的玄冥身上,后者一闻,应声便跪。 “玄冥,你今天的误时将会对人界造成变数,天命也会因此有所改。虽属天道因果,但你也难辞其咎,可知罪?”旹姬幽幽道。 “小仙知罪,请姬上惩罚。” 玄冥性冷,如他司的冬季,以千年冰锤为武器,一身雪白红梅袍,貌若白梅,气若寒雪,眉间点着几瓣梅瓣,俊彦无比,他常常与句芒同进同出,便受其影响,被诸仙美称为仙界第一美男,若非任职空川,门槛早被诸天女挤破。 旹姬点点头,“哎,起来吧,追本溯源本也不是你的过失。但本姬得知你的劫数将至,这季结束,你与句芒交接之后便去人间歷劫吧。你得道不足两千五百年,虽勤能补拙,但太过激进,仙界最忌讳爱恨嗔痴,这将会对你歷劫造成莫大的影响,记住不可贪恋求成,要将众生留在心中。” 玄冥看了身边的句芒一眼,垂眸答道:“多谢姬上点拨,玄冥谨记。” “你这孩子,心事总是憋着不说,吃亏的很。”旹姬将他的眼神收入眼底,笑嘆:“好好在人间歷劫,回来后本姬会亲自主持你二人的婚礼。” 此话一出,玄冥和句芒一愣,二人都红了脸,拱袖一礼,齐声道:“小仙不敢。” 句芒成仙四千年,而玄冥只有两千五百年,迟迟不敢将恋情公诸于世,就是怕有些不利的流言蜚语影响空川。 旹姬抬袖掩唇,呵呵一笑,“本姬自小就爱做媒人,不过事易时移。但你们两个的感情本姬是看着过来的,这个媒本姬还做得了主。玄冥,记住本姬方才的话,莫要辜负在仙界等你的句芒。” 玄冥和句芒相视一笑,爱意融融,他牵起句芒的手,郑重说道:“自玄冥司冬之后多得姬上提拔,如今又得姬上亲睐将句芒交给小仙,小仙铭感五内,自当谨记姬上教诲,不负寄望,歷劫归来。” 沉沉一句话,如斫金之斧,如镇海之针,打入句芒心里,让她咬着颤颤的唇,微微泛着泪。 旹姬挥挥衣袖,笑中带着倦,道:“好了,都下去吧。让蓐收准备准备,莫在贪睡,三天后和本姬去紫微帝君的宴会。” “是。” 两人又对旹姬郑重的一礼,牵着手离开了宫阁,对可期的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旹姬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笑意自脸上消失。 曾几何时,也有人执着她的手。 曾几何时,也有人要向她求亲。 曾几何时,也有人郑重的起誓。 曾几何时,也有人许她个憧憬。 曾几何时,却一去不復返,徒留一地心碎心伤,再也无法拾取。 那人,如今又去了哪儿呢? 第二章 紫微盛会(上) 第二章紫微盛会(上) 再逢紫微宫 中天,自古的王者之地,五千年前天帝受天劫所束,将中天之位让于紫微大帝。 华美的紫微宫中上悬着硕大的北辰星,星辉之盛堪堪比日,宫侧盘旋北极五星及钩陈六星等数千星宿,足见中天之尊贵。 紫微宫周围环绕着片片广阔的千年紫檀林,蝶形的绿叶繁茂,鹅黄的花朵盛开,一朵朵,一丛丛,高高低低的如花之海,其下绿叶片片紧实的点缀着,放眼望去全是一处处雍容的明黄,在微风中如海潮一般,一浪又一浪,卷向天际,美轮美奂,盈黄的花瓣随风飘洒,如花雨一般。 今日乃紫微大帝八千年寿诞之会,宫中百花齐放,万木如春,天庭内所有大大小小的仙人齐聚其内,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帝也携带天后出了帝宫坐于席上,席间还不乏各色精灵神兽,秀美的仙婢们一队队穿梭在众仙人之中,忙碌布置着菜餚和美酒。 知道帝上最爱乐声,于是紫微帝妃特地召来东海乐师在席间奏乐,仙乐飘飘,绕樑醉心。 天帝和天后坐于上座,边上是寿星的紫微大帝及紫微帝妃,而后是列着青白赤黑四帝及其帝妃的位置,白帝尚无帝妃便一人独坐,帝妃之位空着。 第5页 天后见到白帝显纪不免对着天帝一笑,“紫微帝君好大的面子,连向来以苍生为重的白帝帝君都来了。” 紫微大帝和白帝一听,相视一笑。 仙界无人不知白帝不常出席各色宴会,他成仙时间尚短,平日多是以修为和扶助苍生为重,常年奔波在各界,少在天庭,更遑论是宴会。 白帝温雅一笑,“天后言重了,孤素来敬重紫微帝君,今既是他的千年寿诞,又岂有不来之理,否则孤还不知能打哪儿弄来招拒府里的紫檀木呢。” 紫微一听,笑斥道,“你小子,原来是贪着孤的紫檀才来。” “帝君英明。” 白帝坦荡对紫微大帝点点头,几人不禁哈哈笑开。 天帝轻抿一杯琼露,看看天色,“显纪,卿不是说旹姬会来,宴过一半,怎还不见姬上身影?” 紫微帝妃也颔首说道:“帝上说的是,听闻姬上钟爱温酒,本宫还特命仙婢为她备着,再不来怕是要冷了。” “是显纪之过。”白帝也知酒过半巡,时候不早,便撩袍起身,“姬上事忙又少出空川,若来时迷了道便失帝上美意,孤还是亲自去迎为妥。” 天帝“嗯”的一声,突然抬手止住白帝,笑道:“卿不必去了,姬上来了。” 天帝一言如钟如鼓,朗笑中带着几分敬重,声浪一般盪进在场所有的耳力,不管听没听过旹姬之名的人皆正目以待,能得天帝如此看重的人又是怎生个模样呢? 闻得宴厅口有仙仆扬声道: “空川旹姬姬上驾到——” 天帝将手中的玉杯放到桌上,和天后一起扶椅而立,身边的五帝和帝妃们也纷纷站起,正襟而候,众人不禁一惊,想那旹姬必然来头不小,也赶忙起身而待。 一阵清风拂来,其息如日之暖,如月之辉,紫微宫中的花草树木如感造物神气一般,愉悦的摇晃起来。 忽而一架凤辇从天而降,由四只火红的大凤凰牵引,一路鸣啼高歌,其声色之美乐器难比,宫中乐师纷纷自惭形秽的停下奏乐的手,跟着众人仰望空中。 辇驾莹白如玉,如云似烟,车上垂着水绡,如青雾缭绕,不可窥见,车沿立着一只蓝金色的巨鸟,单脚独立,气势非凡,喷着烈火为凤凰开道。中天之境百鸟听到凤鸣皆振翅而飞,围着四只百鸟之王,俯首朝拜,百花随着飘荡而至的神风扬起各色花瓣,卷向空中,绵延天际的紫檀林也有所感似地,枝叶晃动激起声浪,波涛澎湃应和悠悠凤鸣,所有精灵神兽在造物之神面前皆本能般地纷纷下跪叩首。 一时间落英缤纷,花瓣鸟羽中天空中化为了雨幕,清雅的香气自地面窜起,万物皆以全身心膜拜创造他们的神祗,可惜这位神女却从不为世人所知。 “凤凰引路,毕方开道,百花为幕,百鸟为道,万物朝拜。” 太白金星笑着捋须,对座上的天帝道,“帝上,一万八千年了,小仙有幸能再次目睹神临之景,无憾矣。” 天帝看着空中的花羽之景,也略有所感,嘆息道:“是啊,上一次见到如此胜景,已是一万八千年前……” 席上众人皆为此情此景而赞嘆,听闻天帝与太白一言才知原这就是神迹,心中又是一番嘆服。 仙界是继神界覆灭后慢慢崛起的,其中仙寿最长的便是天帝和太白金星,他们两位得道于神界寂灭之前,尤其是拥有半仙半神体质的天帝,故而二者对神迹等毫不陌生一点也不奇怪。 而神界的覆灭,那又是一个六界无人可探知的谜。 “有请姬上。” 天帝拱袖,朝宫中扬声一唤。 “有请姬上。”众人一听皆纷纷拱袖垂首,和声道。 “停辇。” 一声清幽话音如墨迹渲染般染过空中,四只凤凰几声清鸣便将凤辇稳稳拉至地上,毕方鸟张口一声尖啼,一团真火烧开凤辇的水绡。 众人探头望去,辇上坐有二人,侧坐的男子率先站起来,走出水绡帘,金碧辉煌的长袍在日光下耀眼刺目,手执一把琉璃曲尺,高梳的长髮随风吹拂,嘴角扬着一抹笑意点缀着精美的五官,俊得让人心醉,正是秋仙蓐收。 蓐收下了辇,一个侧身将手伸向辇座之中,垂首道:“姬上请下车。” 一只白玉般的柔荑隔着衣袖搁在蓐收手腕上,一名乌髮未束长垂于地的女子在他的牵引下走出辇架,应是旹姬。 方才已见了一番惊人的神临之景的众人今一看她的容貌不禁失望,正如白帝初见旹姬的心情一般,都以为通天之神的她应该比六界所有女子都美丽,没想到竟是如此普通,不免心生失望。 旹姬仿佛早已对众人此时或奇或蔑的眼光和心理见怪不怪,下了车便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席上。 她今日换了一身白蓝的拽地裙装,款式和五界里的都不一样,身上绣袍共搭有六层袍,宽袖一层比一层短,色彩一层比一层浅,外袍以云做苏,以香做衬,她轻移莲步,每走一步都有轻烟伴香气,加上其淡雅从容的气质,将一抹悠然发挥到极致,其精细别致堪比天后身上仙山流水万千灵气所织就的天衣,席上的人看不出来那是何出处,只知道优雅的紧,柔美的紧。 天帝和太白金星眼尖博闻,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炎帝神农氏烈山宫的宫装,却没开口明言,倒是此前已见过旹姬的紫微大帝,看她施施然走来,忙对帝妃吩咐道:“还不快给姬上布座,备上温酒!” “是!”帝妃点头,刚要命人摆弄却被旹姬拦住。 “紫微帝妃不必麻烦了,迟来确是本姬之过,岂有劳驾帝妃之理。”旹姬摆摆手,转眸看了眼上座的列席,发现白帝身边空了一位,笑道:“白帝殿下旁座可有人?” 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谁不知道白帝无妃,他的妃座无人坐也无人敢坐,而今这位神女此问真不知是不知晓还是刻意为之。 正当众人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白帝却笑吟吟的说道:“此位无人,姬上请坐。” 旹姬点点头,看了蓐收一眼,后者默默退出上席,入座上仙之列,她从容的走到白帝边上的席位,笑道:“帝上,快请诸仙坐下吧,否则本姬怎好意思先坐。” 天帝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站着,笑呵呵的挥袖,示意众人坐下。 仙乐再起,又是一番酒筹交错,只是酒后谈资多了一段段旹姬之闻。 “姬上好久不见了,上一次见到尊驾还是一千五百年前。”天帝接过天后递来的酒杯,对旹姬一敬。 旹姬端起桌上的琼露酒,与天帝对饮,“本姬闲云野鹤惯了,帝上日理万机,劳君挂心,愧也愧也。” 侧立天后边上的青女突然“哼”的一声,瞥了眼白帝旁坐的旹姬,低声说道:“‘闲云野鹤’?还不知道在空川里做什么苟且事!” 声音虽小,但上座中皆是法力高强的帝王仙后,每一个听不清的,天后立刻面露难色,青女乃是她的师侄女,娇纵惯了,此次来只为让她见见世面,怎知在这里闯了祸。 第6页 旹姬倒没说话,而一向耿直的青帝闻言却皱眉,“何方天女,敢在此处嚣言?” 青帝帝妃本就不喜青女,便道:“此乃青要降霜仙子青女。” 青女倾慕白帝已久,见旹姬坐于白帝帝妃之座乱了分寸,又听青帝一言也知自己闯祸了,赶忙跪下道:“小仙无状,请帝上惩罚。” 后座的黑帝歪斜的靠了靠座椅,朝旹姬笑道:“姬上,近来有些关于您的传言,何不就在此处澄清?” “黑帝殿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无想灭尽,无我无心。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吧,此不过因果耳,何必挂碍。”旹姬付之淡然一笑。 白帝侧首看着旹姬,她身上总是似有若无散发着一股柔软的香气,是他从未闻过,而她那抹清淡疏离的气质,也是他少见的。 一片盈黄的紫檀花瓣落在她的肩上,他手指微动,想将花瓣扫落,神思一动旹姬便转头看着他,道:“白帝殿下,青女还为君跪着呢。” 白帝一顿,看了眼跪在天后边上的青女,她汪汪大眼正盯着他,带了些许殷殷期盼,兴许是希望他为她开罪,但他向来不喜如青女这般娇纵天女,于是微微皱眉也不搭话,打算藉此机会给青女一个教训。 对面黑帝不觉端倪,又道:“流言不足道,但此话却从修罗界传出,对姬上和少昊大帝多有不敬,此事断不可轻了。” 天帝一听想起近来阿修罗界多有异动,魔界魔君蛰伏已有七千年,不知此事是否与阿修罗界有关,便道:“姬上,黑帝所言甚是,有因才有果,不知其因便难平其果。未免给修罗界等异端分子落个口实,造成生灵涂炭,此事还是澄清些好。” 旹姬见白帝不打算为青女说话,便顺着天帝的话头说道:“不知青女仙子打从何处听来关于本姬的传闻呢?” 青女虽对旹姬带着不忿,但也识时务,便恭敬道:“小仙是从师门青要山的师妹们口里听来的。” “青要山?”旹姬蹙眉,她不出空川已久,世事变化尚不知一二。 白帝解释道:“青要乃旧时轩辕氏黄帝的密都,今由青要仙派于其上设立仙府,修仙济世。” “原来是那里。”旹姬瞭然一笑,纤指摇晃酒杯,又对紫微大帝道:“帝君,您坐镇中天几千年,可有发觉青要山与他处不同?” 紫微大帝捋须想了想,看了一眼天帝,后者对他点点头,“姬上说的可是青要山的修罗池?” “不错。”旹姬说道:“修罗池乃是轩辕帝当年大战用的逃生密道。他为了瞒过拥有通天之眼的神农氏,此道不通神界只通修罗,虽然于万年前被伏羲氏所封,但帝俊所用的并非息壤,至于后患如何,今又是何种景况,还需探查才知。想来要是此道被破,本姬的那些无端谣言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白帝沉吟片刻:“姬上心里已知是何人放出谣言,作乱三界?” 旹姬淡淡笑着,眸光扫向上仙之列的太白金星,“万年前神界大战唯有三仙生还,一是天帝帝上,一是太白星君,还有一位……” 太白金星悠哉笑道:“还有一位便是失踪已久的亓官思,此人乃盘古氏浮黎元始天尊的幼子,今元始天尊的长兄。” 天帝皱眉道:“孤找了亓官思一万多年,没想到竟躲在修罗界。” 黑帝暗自思索一阵,到:“帝上,此事极有可能。修罗界诡异莫测,混沌大神当年大战后留下的混沌之气全部涌进修罗道,使其有着神气护佑,那是仙法都无所探知的地方。” “仙法……”天帝冥思片刻,问道:“姬上,可有办法一探混沌之气?” 旹姬浅笑,“本姬可以前往一试,但神体所限,绝不杀生,轻贱生灵。” 天帝明白神祗造物无法杀生,“姬上放心,若无真凭实据,仙界绝不伤害三界一草一木。” 旹姬“嗯”的一声,对一直盯着她看的黑帝言道:“看来黑帝殿下是对本姬的流言多有好奇,此穷追之心一重,恐不利修为,慎思慎思。” 黑帝闻言一滞,讪讪的移开视线,身旁的黑帝帝妃为他倒了杯酒,他笑着取过饮下,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天后回神,发现青女还跪着,偷偷看了眼旹姬,发现她没有注意,便伸手拉起青女,低声教训着。 “姬上打算独自去青要?”白帝凑过头来,轻声问。 旹姬抿了口琼露,转眸对上白帝,“殿下在担心什么?若有事端,本姬又岂能打不过亓官思?” 白帝沉默片刻,“孤不是这个意思。” “那殿下是要作陪?”旹姬一脸似笑非笑。 白帝温雅微笑,“姬上可愿意孤作陪?” “那要看殿下是来作陪,还是来监视的?”旹姬幽幽说着。 白帝依旧笑得一派风雅雍容,“自然是作陪。” “原来如此。” “自是如此。” 两人对视片刻,旹姬笑嘆道:“那殿下就来陪陪我这老太婆吧。” 白帝一顿,又见旹姬掸衣起身,她肩上那抹盈黄的花瓣悄然落地。 “帝上,紫微帝君,时近冬末,空川事忙,请容本姬退席。” 旹姬敛裙对座上的天帝一礼。 天帝颔首,一旁紫微大帝笑道:“昔日孤入主中天前,曾在招拒的陨星泊得见姬上,又得姬上真言才能位列五帝。姬上之恩,紫微莫不敢忘,今酒席鄙陋,唐突姬上,望他日还有幸得邀卿一聚。” 招拒陨星泊? 白帝皱眉,仰头看着立于身侧的旹姬,他记得她此前也曾问过自己这个地名,可他在天西招拒四千多年从未听过什么陨星泊。 “当时本姬不过顺天而为罢了,倒让帝君挂怀如此之久,足见帝君厚德,帝上将中天託付给了一个值得託付的人,苍生之幸也。” 旹姬淡淡一笑,将过去相助紫微的事推的一干二净。 紫微大帝脸色不太好,但对于恩人不好说什么,而白帝却忍不住无声一笑,虽然才见过她两次,却对她这种疏离的性子突然颇具好感。 旹姬又道:“空川静了太久,紫微帝君和帝妃若有闲时就来品品空川的白羽酿吧。此酒乃是旧时一位故人所创,少有人品。本姬好不容易酿出三坛,自盼有人成将此酒传扬出去,不至埋没了故人酿酒之才。” 紫微大帝和帝妃一愣,喜色满脸,几千年来,这还是天晷之神旹姬第一次邀请人上空川,如此殊荣,独独他紫微夫妇耳,遂道:“多谢姬上请邀,一定一定。” 旹姬一笑,挥袖便要走,白帝一愣,起身拉住她的长袖,“嘭”的一声椅子倒地。 旹姬惊讶的转头看着他,上座的人也一脸诧异,白帝向来持重,今是怎么了? “殿下?” 白帝回神,默然放开旹姬的袖子,薄唇紧抿,不发一语。 第7页 旹姬古怪的看着他,忽而呵呵一笑,“殿下既然要作陪青要,那么待本姬将空川事务处理好,两日后静候殿下尊驾如何?” 原来是为了修罗池一事,众人一听,恍然大悟,白帝果然心系苍生,又继续喝酒聊天。 可白帝依旧凝视着她,他觉得脑海里闪现许多东西,可是却无法说出个所以然,只能凑到她耳际,悄声说道: “到底是姬上等着孤,还是孤候着姬上呢?” 旹姬一惊,脸色微白。 旹儿,到底是你等着我多些呢,还是我候着你长些呢…… 旹儿…… 旹儿! 脑海里勐然闪出熟悉的声音,她直直瞪着白帝,怔怔的后退两步,没有回答,故作镇定,一个转身,离去似逃,不再回头看白帝一眼。 上仙席上吃喝玩乐如鱼得水的蓐收忽见主子离席,也急忙起身追了出去。 几声凤鸣,毕方真火,驾着空川神辇,载着它那六界里最为尊贵的主人,如来时一般踏云乘风而去…… 神气一散,花雨鸟羽也散了,连中天地上的香气也渐渐消失,一众精灵神兽因为不舍而俯首低泣,一时间悲凉之意染上紫微盛宴上。 片刻之后,席上的仙人重新回到了一片谈笑风生中,谁也没有发现独坐一席的白帝低下头,一直看着那片方才从旹姬肩上滑落的盈黄花瓣。 他俯身将它拾起,悄悄放在怀里,嘴角染上极难察觉的暖暖笑意。 第二章紫微盛会(下) 仙婢烟女 天西一万二千里,乃远古神祗长留之神少昊与水神共工所建立的美丽国度。 传闻西方大帝少昊是帝俊伏羲氏庶子,母亲是月神常羲,又继承了羲和太阳族部落,优越的血统他拥有父神的创世神力、日神的尊贵地位和月神的浩瀚智力,在水神的帮助下,天西水泽富饶,国富民强,人类安居乐业,六界众生纷纷慕名而来。 少昊袭凤姓,他居住的宫殿名曰招拒之府,位于天西环水之滨,只要他宿于招拒之中,主殿附近的梧桐木林里就会有上百只凤凰栖息于其中,百鸟朝拜,鸣唱仙乐…… 而今,时逾一万八千年,天西和招拒之主已不是那华冠天地的神子少昊,而是白帝显纪,梧桐林里也不见一只凤凰,唯一还留着少昊气息的是大殿里供着的一根夔兽之骨,此乃当年炎黄两国大败蚩尤的擂鼓利器,少昊便藉由此战建立了东夷之国,平定战乱。 夜幕降临,宫灯半点,招拒大殿里天西之主白帝正立于其内,仰望着那根手臂粗的夔骨,难以想像几万年前那的倾天一战是何种汹涌澎湃的战况,而对于这里曾经的主人少昊,他的想像更是贫乏的可以。 天西大将白虎身披银甲,走进招拒主殿,见到白帝单膝跪下,“白虎见过殿下!” “白虎,这两天孤要去趟天东青要,天西你且管着。” “是。”白虎郑重点头,忽又皱眉,“小将办事不利,没有找到陨星泊,请殿下降罪!” 白帝回头问道:“起来吧,问过招拒的人了?老人们也不知道么?” “是,统统没有听过。”白虎得令站起,还是恭敬的抱拳垂首,“府中最早来此的仙婢是中天紫微宫的俞女,但也不过四千六百年,期间从未见过陨星泊。” “没道理没见到啊,五千年前紫微大帝见过,难道那四百年间发生了什么事?”白帝好看的眉轻轻蹙起。 白虎又道:“俞女现在正在殿外候着,殿下亲自问问?” 白帝“嗯”一声,坐到一张紫檀椅上,“且叫进来问问吧。” “是。”白虎朝外头大喊一声,“俞女快进来,殿下召见!” 果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名身着招拒府服的美貌仙婢夸过门槛,走到白帝跟前下跪叩首,“小仙见过殿下。” “起来说话吧。”白帝看了眼这名为俞女的仙婢一眼便移开墨眸,长手一翻,捏了个手势,椅边小桌台立时多了四大卷竹简,乃是天西四大地仙每日政事的奏报。 白帝随手拿起一卷,阅着奏报,头也不抬问道:“何时来的招拒?” 俞女不敢直视主子,垂首答道:“回殿下,乃四千六百七十三年前。” 白帝瞥了眼俞女,“你倒是记得清楚。” 俞女手指一颤,面不改色道:“方才白虎大将问过,小仙这才仔细算了下。” “嗯。”白帝长指点了点竹简,其上凌空画出了个红圈,红圈带着竹简上的字句幻化成白光符文,从空中飘散而去,传递给执此政事的地仙,“你在中天又呆了多久?” 俞女纤指又是一颤,声音却平稳,“回殿下,约两千年。” 白帝似心不在焉般翻了翻手中的竹简,“一个得道近六千七百年的天女,竟然呆在孤的招拒里当个仙婢?” 此话一出,连白虎都觉得不对劲,那俞女赶忙跪下,“殿下明鑑,小仙来招拒前曾犯过事,但紫微大帝念小仙有几分仙缘,又闻殿下治下严明,便将我拨到招拒来领受殿下教诲,望能改过自新。” 白帝“哦”了一声,还是一副心不在焉,温声道:“孤倒不曾听说,你犯了何事被罚到这儿呢?” “小仙……小仙……”俞女说得踟蹰,美丽的眸子转了转,道:“小仙倾慕紫微大帝已久,试图勾引大帝,却被帝妃发现,大帝说小仙六根不尽,虽有仙缘但难有大成,便发落到此处做个仙婢。” “这么说,你在中天不是仙婢,那任的是何职位?”白帝雍容一笑,嘴角略冷。 “小仙任的是……”俞女额上略略冒汗,她原以为白帝性情温和是个纸老虎,却不知他竟然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丝丝紧扣,一环接着一环,“小仙任的是……” 她说不出口,无论说什么都会出事,中天职位她一窍不通! “白虎,将俞女捆起来吧。”白帝悠哉的说道,将手中的竹简看完,又换了一卷。 俞女知道大势已去,颓然坐到地上,白虎愣了,“殿下,你这算问完了?” 白帝“嗯”的一声,笑了,“她的话错漏百出,还用问?” “错漏百出?”白虎疑惑的皱眉,挠挠脑门。 “哎,你这白虎,就是不用脑子。”白帝将手中的竹简放下,笑对着惨然颓废的俞女,“第一,她说四千六百七十三年前就特被紫微帝君贬来招拒,受孤教诲,可孤乃是四千五百三十年前才主掌天西,四千五百一十八年入主招拒,这期间紫微帝君尚不知孤治世的手段,何来教诲一望。” 白虎“啊”了一声,朝俞女骂道:“你这孽障,到了白帝爷面前还敢打诳语!” 俞女一个瑟缩,闭着眼睛,合抱双臂,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白帝见了,轻抬竹简,止住白虎的骂声,又说道:“第二,你说你恋慕紫微大帝,被帝妃惩罚,殊不知五帝帝妃中最贤惠的就是紫微帝妃,她每隔五百年便向紫微大帝谏言纳侧妃,以扩中天势力,你说在中天呆了两千年竟不知此事,还不是破绽么?” 第8页 “……”俞女咬唇,脸色拜灰。 “第三,”白帝收回目光,又将竹简打开读着,“是你的手指,一个背着阿修罗和魔界双重咒术的天女,又如何能在我招拒府内任职四千六百年却未被发现?你倒是教教孤。” 俞女死心的嘆了一声,知道自己斗不过白帝,便重新跪回他脚下,“殿下法力无边,小仙佩服。只要殿下能解了小仙身上的咒术,要问什么就问吧。” 白帝终于满意的笑了笑,放下竹简,道:“你这丫头,要蒙蔽孤也不把功夫做足,足见你的不情愿,别跪着,起来说话吧!” “谢殿下。” 俞女扶地起身,白虎发现她的手指真的在发颤,可能是摄于白帝,也有可能是白帝口中那咒术的原因。 “先说说,你身上的咒怎么来的,追了本,溯了源,孤才可解汝之咒。” “是。小仙原是三千年前青要山上一株烤菸草,因生长的地方得天独厚,易得天地灵气,五百年修成人形,两千年便修成了仙,但有次歷雷刑之劫被打回原形,这才被一个阿修罗捉了去。”俞女先是颤颤巍巍的说着,后面越说越气,“那个阿修罗可不是东西了,他丢下孪生修罗,勾搭上了魔族,天天在人鬼两界抓难得道的小妖精,倒霉的我这不就被盯上了嘛!” “青要山……”白帝沉吟着,指尖扣了两下扶手,“你被抓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什么时候来招拒的?” “是前年端午!我化成灰都不会忘了那个日子。”俞女怒道,“是今年夏末秋初来的招拒,他们说殿下掌西之丰饶,到了秋收的日子一定会亲自去人界,于是就把我塞了进来。” “夏末秋初,那都来了快半年了啊。”白帝支手撑颔,显露一股雍容俊雅的风流气韵,“烤菸草?呵呵,他们倒是会找,花木科成仙的本就少,天庭多有爱护,再加上他们本身自带的气味能遮掩一些痕迹,要被发现咒术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不是今日孤为了别的事查到你,还不知被蒙在鼓里多久,不得不夸夸他们,真是费了点心机呢。” “殿下您怎么还夸他们呢!”俞女怒的将袖子撩起来,伸出两只白玉似的藕臂,上面爬满了一排排青黑色的符文,隐隐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白虎一见挥挥袖子,皱着眉头捂住鼻子,“哦,这股味道……殿下英明,果然是被你身上菸草味给遮住了!” 白帝倒不如白虎那样,隔着袖子将俞女的手臂拉近,凑上仔细看,“你原名是什么,原来在招拒当值的俞女哪儿去了?” “小仙原名烟女,名列百草宫第三百六十位。”烟女看着白帝上上下下摆弄自己的手臂,不敢挣扎,委屈的吸吸鼻子,“那名俞女仙婢小仙也不知哪儿去了,来的时候他们就只告诉我要冒充一名叫俞女的仙婢,又把我变成这幅摸样。殿下,您真的有办法解了小仙身上的咒术?” “解咒倒也不难。”白帝微笑的放开她的手臂,却不说解咒之法,故意吊着烟女的胃口,又拱袖后靠进紫檀椅里,“再说说,他们让你来招拒做什么?” 烟女眨眨眼睛,不敢再问解咒之事,只得摇摇头,“他们没告诉我,就说我到时候就知道了。” 白帝沉默的盯着她,那抹如海深邃却让烟女背后发寒,“要有图像,你认得出来么?” 烟女一听,点头如捣蒜,“认得出来!认得出来!魔界那人见得次数不多,但那该死的阿修罗小仙绝对认得,化成灰都认得!” “是么?如此好极。”白帝笑意融融。 又见他慢慢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交握,周身笼罩着晶莹的银光,散发出寒冷的气息,冷得白虎和烟女双手合抱,搓着自己的手臂,片刻之后白帝睁开眼睛,打开手掌,中有一颗莹白的珠子,熠熠发亮。 白帝长指隔空一切,珠子成了两瓣,“此珠汇聚招拒五百年月华,足以破你身上阴气所凝的咒术,但今日孤只给你一半,为了遏制咒术对你的控制,至于另一半嘛,啥时候认出阿修罗和魔族,啥时候给你。” 烟女听闻,极度委屈却也不敢反驳,只得含泪默默接下白帝递过来的那半颗珠子,张口服下,一时间她手上的青黑符咒淡了不少,连味道都消散而去。 烟女一见咒文少了,一时间忘了方才的委屈劲,开心地跪拜白帝,“多谢殿下眷顾,小仙定当不负殿下厚望,认出贼人!” 白帝垂眸看着脚边的烟女,似笑非笑地“嗯”了声,眼神一瞥,示意白虎将她带走。 白虎会意,将烟女拉起来,朝殿外走去。 两人一离开,空荡的大殿又安静了下来。 白帝支着脑袋,身子一歪,长发散落,腰间的银链垂落,墨眸一转,慵懒地回视着那横于殿阁中的巨大夔骨,自言自语: “哎,绕了一圈还是不知道陨星泊在哪儿,此事还真是伤神……夔骨啊夔骨,你知道陨星泊在哪儿么?” 半响过去,一片寂然。 白帝自嘲一笑,“真是疯了,还指望你能说话。” 他伸了个懒腰,从容地自椅中立起,掸了掸白袍,头也不回地走出殿阁,袍袖一挥,桌上书简消失了,宫灯熄灭了,宫门关闭了,徒留一室黑暗。 宫外刺骨冬风自远处梧桐林一扫而过,带来几篇枯黄的梧桐叶。 夔骨右端的一角突然闪现一束几不可查的微光,却无人知道…… 第三章 青要山遇伏(上) 第三章青要山遇伏(上) 凶兽饕餮 青要山,作为昔日轩辕大帝的密都,上万年来伫立于天东一万两千里的中心点,故青要仙派祖师爷特地选了此处作为立派仙府,颇具眼光。 青要青要,取自青腰,此山集天东之神秀,汇地势之钟灵,山顶云岚环绕,山崖洒下畛河源头之溪水,四季不断,潺潺流淌,故而山腰翠青苒苒,芳草茂盛,万木长青,画眉百灵幽林轻啼,珍禽异兽清河漫游,即使临冬末之寒,也能在那儿见到片片长青松柏乔木林,映雪招风,毫不畏冷,当属天东几大美景之一。 雪后初晴,太阳刚从云端露了个脸,有几片金色祥云被冷风吹落,有几人从天而降,落到青要山腰,细一看是两男两女。 走在前头的两名俊逸男子一白一青,白袍男子气质温雅,行止间带着一抹难掩的雍容,腰间缀着三串银珠链,随风曳动,身披青甲的男子有意无意间一直落了半步跟于白袍之人身后,以彰对其的尊敬。 后头的两名女子一白蓝一火红,火红纱裙的女子美如烈阳般璀璨,纤细的皓腕勾着身旁穿着白蓝色襦裙的女子一路欢声笑语,反而衬着那白裙女子无半点美色,但那后者似乎毫不在意,一脸浅笑,甚少开口,兴致来了才搭理几句。 “姬上姬上,燧黎还是第一次来青要山,这山真是要不得,冬天还这么漂亮!雪山绿树,百灵流水!” 第9页 夏仙燧黎被青要冬景所讶,笑哈哈的放开勾着旹姬的手,穿着火红的纱裙往前冲去,在雪地绿林间开心地瞎跑,循着鸟啼寻找树梢的百灵鸟。 众人见状停下脚步,笑看那抹在雪中翻飞的火红人影,如火热情似要融化一地大雪,旹姬一笑,眸子里却又是一抹纵容和无奈。 世人皆知司夏的燧黎仙子性子暴烈,尤其是这几个月传出了一些对主子旹姬不利的谣言,于是天天闹着要去修罗界大开杀戒,后来被春仙句芒用紫霜莲要挟住才乖觉许多,不想一听旹姬将要亲自去青要山调查,便一天到晚赖在主子身边,死磨硬泡地要跟来。 旹姬一开始自然不愿意,她性子虽淡泊,却素来说一不二,后来也不知燧黎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躲在白帝的车架后面,成功的浑水摸鱼出了空川,到了半路被细心的青龙逮到又是一阵软磨硬泡,各种耍赖,众人最后无奈,只能任她如愿以偿地一路跟着。 静立一旁的白帝悠哉悠哉地欣赏着美女戏雪,身侧的青甲之人乃是天东大将青龙,后者和燧黎不同,他反而是被白帝死磨硬泡从青帝那里揪来的,只因天东里青要山数他管,他白帝爷不认路,遇上个修罗什么的万一打不过没处躲。 当时青龙听了这个藉口立刻黑了脸,他的法力和白帝法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再加上六界之神旹姬,想来想去,要是真的出事,又跑又躲的也该是他和夏仙燧黎…… 但威慑天西名扬六界的白帝难得有一请託,面对如此荣耀,谁又能拒绝,于是青龙脸再黑也得硬着头皮来领路开道。 “姬上姬上,快来!那里真有只百灵!”燧黎笑闹着跑过来,一把拉起旹姬的手就要往林间去,却被旹姬扯住了,后者但笑摇头,示意不去。 燧黎郁闷的嘟起嘴巴,“姬上,和燧黎去嘛,空川里一只鸟都没有,跟着您的凤凰和毕方几百年来出来晃一会,好不容易来这里见了只,你不想看么?” 旹姬听了略有些心疼,摸摸燧黎的脑袋,却还是摇头,没提此前在紫微大帝宴会上百鸟朝凤的景象,“本姬真的不能过去,你自己去吧,但是不可以把百灵抓回去哦,否则本姬会让你服下两株紫霜莲。” 此前句芒没和燧黎说紫霜莲会让人昏迷,却骗她说服下会让人一动不动大半年,这惩罚比起昏迷一说,对于性子活泼爱闹的燧黎来说才是致命的,看来是句芒更了解燧黎。 燧黎听了一个激灵,秀眉皱起,委屈的用脚尖蹭着雪地,嘟嚷道:“姬上是燧黎肚子里的蛔虫吗,一猜一个准……不过就是一只鸟嘛,燧黎这不还没抓么……” 白帝和青龙闻言,忍俊不禁的相视一眼,好笑的看着耍赖的燧黎。 旹姬看了眼云岚漂浮的青要山顶,眉心轻蹙,“燧黎,本姬早说过此次出空川并非游山玩水,是有正事要办的……这样吧,再给你三刻钟,玩完了咱就出发,去吧。” 旹姬说着,轻轻挥开燧黎的手,周身隐隐散发着一抹疏离的意味,但性子单纯的燧黎却没看出来。 燧黎耸耸肩,嘆道:“好吧,那燧黎去了。可一个人玩多没意思,青龙将军一起来吧!” 燧黎不敢招威名赫赫的白帝,倒是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没反应过来的青龙,只见他一个踉跄就被燧黎往林间扯去,留下站在原地的白帝和旹姬。 两人性格皆属淡漠,心思永远往肚子里藏,故而此时只能以沉默对沉默,谁也没开口,谁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能静静立于冬风绿林之中,同笼几重相似的清杳。 不远松树树枝承受不知积雪之重,突然“啪”的一声,落下一堆白雪,打断了林间寂然。 白帝瞥了眼那掉下的雪,忽而侧首对旹姬一笑,“姬上,燧黎天女这性子在六界里都是少有的。” 旹姬凝视雪景,听出他讽大于夸,嘴角似笑非笑,“她自成仙后就来了空川,被本姬有意无意地惯坏了。今让殿下笑话,是本姬的不是。” “姬上误会,孤没这个意思。”白帝慢悠悠道,沉吟片刻,“姬上对孤,似是不喜?” 旹姬眉睫一颤,终于转眸盯着白帝,两人对视着,白皙的脸颊没什么笑容,眸光里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仿佛在寻找些什么,双唇却紧闭,不发一句。 白帝被她看得心里突突,又见她不说话,片刻后不由得讪讪一笑,避开她的眼神:“姬上不答便罢了,当孤没有问过。” 他说完,心里又不免有些气闷,旹姬却在此时开了口,“殿下上一次天劫什么时候?” 白帝噎了一下回视着她,虽不太理解她怎么把话题转到了歷劫,却也如实答道:“约九百六十年前。” 旹姬“嗯”的一声,移开了视线,“殿下这处变不惊的性情很好,但凡成仙者如若都是这样的性子,古往今来便也不会有那么多堕魔之仙,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堕魔? 白帝古怪的瞅着旹姬,“不知姬上所指何人?” “不过是个老太婆的一时感慨罢了,殿下不必挂怀。”旹姬呵呵讪笑着,突然背过身去瞧着一处密林,幽幽道:“三刻已到,把他俩唤回来吧!” 白帝俊眼一眯,目光也扫向那处密林,扬声一喊:“青龙,燧黎,回来!” 温润的声音如轻烟洒遍偌大的青要山山腰林间,惊起宿鸟高飞。 一股难闻的血腥味传来,旹姬突然腹中一搅,喉口涌酸,掩唇欲呕,被白帝一把扶住,他忙问道:“怎么了?” 她皱着眉轻喘,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向那处密林,“有……有丧生者,咳咳,而且……很多。” 白帝也嗅到那抹血腥味,他对神体有些了解,创世之神无法杀生,也见不得万物丧生,他墨眸染点情绪,似剑般朝密林锐利一扫而去,法力催生,人还在原地,可五感洞开—— 一抹如月辉般莹白的仙识幽幽飘进那密林深处,一身透明的白帝在林间或明或暗闪动着,他从容的往前飘去,身子不断穿透巨大的树干,越往里走就越诡异,四周虽然很明亮,可是气氛却越来越压抑,穿透的树木几乎越来越像。 白帝抬头欲寻太阳,却被一团厚重的白雾遮住,无奈一嘆,他必须承认自己失了东西南北,但他依旧镇定得很,修长的手指在一株大树树干上轻轻一点,引出一条晶莹的白丝,牵着白丝又悠哉的往前飘去。 飘了许久,白帝还在树林里转悠,他回头瞧了一眼自己手上连着的白丝,是一条直线,绵延至方才走过的地方,鼻尖微动,他一直沿着血腥味走着,原以为会越来越浓,可没想到走到一定深度却越来越淡。 怎么回事? 皱眉,他索性停在原地不走了,双手合抱,右手指尖习惯性点着左手手臂,暗自思索着,忽然地面一阵摇晃,打断他的思维,又传来几声轰隆,周围本是静立的树木围绕着他急速转动起来! 第10页 见状,白帝有点无语,脸色很难看,他不懂到底是什么厉害的阵法竟然能让自己以仙魄的形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能触发机关…… 忽然一阵女子的尖叫声传入耳里,他抬眼望去,一抹火红映入眼底,这时候白帝脸色又红润起来,悠哉的看着那抹火红色由远及近的冲过来,在狂转的树林间乱窜。 白帝一瞬间就明白到机关根本不是自己触动的,罪魁祸首是冲动且毫不用脑的燧黎,他眉头一挑,实在不明白这么个任性冲动的女子是怎么屡屡突破劫数位列仙班的?竟然还能爬到了四季之仙的位子! 他摇头暗笑,或许现在仙界和空川选贤任能的追求已不是他当年的标准,而是惊才,越惊人越有才。 又闻被树枝打得按耐不住的燧黎一声怒吼,翻手捏了个诀,双手用力一挥,浩大的火光从她身上喷射而出,生生烧掉了大半片密林,留下一地焦枯发烟的黑树桩,而转动的地板终于停了下来,她用力过度,瘫倒在地上大口气喘着。 白帝又愣了,垂眸瞧着被烧焦的土地,方才火光扫过的树木此刻连灰都不剩,他想撤回前言,却不是讽刺,而是他真的被惊艷了! 这燧黎确实惊才,她用的火法并非仙界的三昧真火,那火光更加纯粹,更加浩大,更加精绝,现在不过小小火光就有此效果,若是漫天大火那估计能把天庭都烧个精光! 不愧是夏仙,他服了旹姬的眼光! 只不过……她那精深的火法还真有待他好好深究! 白帝似笑非笑,手指有习惯性的点着手臂,一副算计的样子,突然地板又开始晃动了,比此前一次更加剧烈! 原来倒在地上喘息刚刚坐起的燧黎又“啊”大叫一声,匍匐在地,白帝诧异的盯着地面,地底仿佛巨大的磁力,不仅拉着保有仙体的燧黎趴在地,连他这抹隐在密林间的仙魄也被大力的往下拉! 片刻间地面开始轰隆下陷,虽没有地裂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凹洞,树木倒塌……鸟雀惊叫,尘土飞扬,遮天盖日,燧黎尖叫着无意间攀到一个坚实的树桩紧紧抱住,把自己身子稳住,而白帝就倒霉些了,他此刻只是一抹魄,仙体还留在密林外,魄内仙法本就不到原有的一成,此刻只能无奈地被紧紧吸在地面上。 只能赌一赌了! 他脸色一禀,用尽全力挥出大掌,往地上一拍,一时间银光四溢,顿时一轮巨大银盘出现在他身后,上面仙咒弥补,金光四溢! 这时奋力攀着树桩的燧黎被银盘的光束扫过,才发现白帝的存在,惊喜的大叫道:“白帝殿下,你没事吧!燧黎马上来救殿下!” 白帝一听,差点没吐出血来,他乜斜了眼自顾不暇的燧黎,谁救谁还不知道呢! 他不再看燧黎一眼,将她毫无力量的保证瞬间抛开,口中含诀,巨大银盘随着他的声音缓缓升到空中,照亮了烟雾瀰漫的巨大凹洞,金色仙咒在圆盘中生生流转,催发一股股巨大的引力,缓缓将地面自凹洞中重新一寸寸拉回。 燧黎惊诧的看着空中那如银月一般的圆盘,它在烟雾朦胧中美得似幻,力量却强的惊人,压过了藏在地底的那股磁力,一点点抚平地面,树木一根根的重新立了起来! 不若精神饱满看着圆盘的燧黎,念咒的白帝脸色越来越白,良久过后他见地面终于要恢復水平刚想松口气,不想地底又开始巨大的骚动,一声震天动地的兽吼破地而出,圆盘应声而裂,碎片如光雨般飘洒下来。 白帝一闻兽吼,脸黑了,自己现在仙魄里仙力被方才的法术榨的一点不剩,虽没了磁力,但仙体太远,他已无法回去,只能无力的盯着地底下一阵阵的骚动,直觉自己四五千年的修为要栽在今天了。 他灵光一闪,突然很淡定,“燧黎,青龙和旹姬呢?” 燧黎眨眨眼,牛头不对马嘴骂道:“殿下大胆,姬上的名字不可直唿!” “……”白帝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好吧,青龙和姬上呢?怎么就你一个进来了!” “因为我把他俩甩在后头了!”燧黎一副傲视天下的凛然样。 “……” 白帝抿嘴嘴唇,良好的教养让他无法回嘴,他难以想像自己要是反驳的话,能骂出多少东西来。 但至少他听懂了燧黎的牛头不对马嘴,虽然不懂自己是怎么听明白,燧黎的意思应该是本来是旹姬或是青龙要进来的,可是她自作聪明一马当先杀了进来。思及此,白帝神色略略缓和,忍着颠簸不断的地面,将额头靠在手臂上微微歇息。 忽然地底传来古怪而刺耳的吞咽之声,接着又是“嗷”的一声,兽鸣震天动地,地板开始裂缝,腐烂的气息自下而上不断涌出! 来了! 白帝盯着地上裂缝,眸光闪动! 一抹巨大的黑影自裂缝里飞快窜出,停在了半空中,蔑视地上趴着的二人,又是几声吞咽声。 白帝艰难的侧首,朝那抹黑影探去,此兽长着巨大的羊身,一声灰黑的绒毛隐隐发光,头很大,嘴更大,露着两管锐利的虎牙,一对赤红如血的眼睛生在腋下,四只却是人的手! 他皱眉,这是什么兽,生的真是古怪! “什么妖孽生的如斯古怪,本仙这就将你拿下!”不待白帝反应,燧黎大喝一声,趴在地上手掌一翻,又是一个巨大火团飞快的朝空中的怪兽击去! 怪兽又“嗷”的鸣叫一声,轻轻一闪就躲掉了,腋下的眼睛眯了眯,似讥又似怒,只见它傲立空中,慢慢朝地上两人,张开大嘴,嘴角慢慢扩大,一片黑暗笼罩而下。 那股极大的磁力从黑暗中心汹涌而出,白帝这才惊觉那磁力竟是这怪兽的嘴,可是此时惊觉已是无用,先是地上被白帝救回的树木慢慢黑暗捲入,连地面的沙土也不放过分毫,磨蹭似地缓缓朝他俩捲来,如凌迟一般! 白帝离怪兽比燧黎还近,因此黑暗必然先吞了他! 青龙和旹姬怎么还不来! 他脑袋飞快的转动的,急迫的想着解决之法,要不用尽全力赌赌看能不能把仙识移回仙体,丢掉一魄总比丢掉小命要好! 思及此,他深唿吸几口,将手捂住腰间的银链,周身瞬间被月辉包裹,仙识渐渐转淡,可这个动作却被空中的怪兽发觉了,它一声惊天兽吼,四肢一抬,瞬间来到了白帝脑袋前头,他暗叫一声不好,俊眸大瞠,耳边传来燧黎的尖叫声,怪兽口中巨大的虎牙已朝他咬来! “饕餮,你这畜生,还不住手!” 一声幽淡的话音飘进被黑暗吞没的密林,空灵如天帝之编钟,淡雅如极天之水烟。 旹姬,你来了…… 白帝无力的趴回地上,嘴角终是松弛一笑,饕餮的牙几乎贴近他的脖颈,上方的兽闻言似乎被震慑住了,一动不动,粘腻难闻的唾液滴落在他的脸上,那头的燧黎已经吓晕过去了。 “畜生,还不放过他,你可知他是谁。” 幽淡的声音又传来,饕餮一顿,终于松开了大嘴,腋下邪气的大眼紧紧盯着他瞧。 第11页 一双雪白的云履缓缓印入白帝的视线,仙力耗尽,他觉得眼皮有点重,但他死撑着,想仰首看看云履的主人,奈何筋疲力尽,只能看见她的裙角。 “三……三帝姬……” 饕餮似男似女难听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多了明显的呜咽,“嘭”的一声,应是四肢跪了地。 “你这畜生,如今竟然吃了人……过去那个人对你有过那么多的期许,你却堕魔成吃人的凶兽……” 说着说着,那幽淡冷凝的声音不再淡然,带着点点苍凉。 “他那么爱人类,无时无刻念的都是人类,如今你怎么对得起他……” 饕餮一听,腋下那对可怕的眼睛半闭,泪如潮涌,终于大声嚎啕起来: “三……三帝姬……我想他……我想去找他……我想去找他啊!!!” 凶兽之哭,如怨如诉,如恨如怒,血腥之气一时间染满青要山,所有令青要山人骄傲的松柏绿树一时间变得枯黄,白雪融化成了血水,密林扬起的尘埃成了血雾,空气中满满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曾经美丽的山腰成了可怖的地狱。 旹姬面无表情凝视着那膜拜在地的凶兽饕餮,任着它哭的痛不欲生,一直沉默着,良久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的白帝,又转向饕餮道: “饕餮啊,本姬也想去找他……这一想就想了上万年,要不,你成全了本姬?” 白帝闻言,双手下意识的握起拳头,后头的饕餮一愣,忘记了哭泣,吸了吸鼻子,默然片刻才道:“三帝姬,您当年已经选了空川……” “是啊,本姬是选了空川。” “那您方才的话,莫不是悔了?”饕餮难听的声音里带着鼻音。 “没有,本姬只是发觉自己是等不到他的。” 旹姬很平静,眸子里如死灰。 饕餮忐忑地用红红的眼睛盯着倒在身前的白帝,摇摇头自嘲道:“三帝姬,你要我一个吃人的凶兽做什么,吃了您么?哈哈哈!”饕餮忽然大笑起来,“你让我吃一个神?!哈哈哈!你竟然让我吃你!不,就算我能吃你,我也不吃……他最爱的就是你……要是他真的回来,知道我吃了人又吃了你,那我也永远毁了……” 旹姬沉默地任着它笑,轻轻抬起左手,拉开衣袖,手腕处转动着三道金色符文,缓声说道:“你想回去见他?还是想留下来等他?” 饕餮止住笑声,愣愣的看着她手上环绕的金符,神色恍然,“让我回去吧……我苟延馋喘了那么久,知道他在就好……可我永远也没脸见他了……” “好。” 旹姬点头,左手凌空画了个弧,三道金色符文翻飞在空中,头尾相接,几番转动绕成了个两人环抱的巨大晷面,熠熠发光,七彩斑斓。 白帝奋力看去,心口一惊,那晷面像极了是空川的天晷晷面! 饕餮慢慢起身,神思散乱地朝晷面走去,抬起前肢跨入了晷面,一时间金光大作。 旹姬又开了口,“饕餮,见到他后不许妄为试图改变天意,天意就算你想改,天一样会亲自改回来的。” 饕餮一怔,沉默半天,蓦然回首,“三帝姬……你……你过的竟是这般的苦!” 旹姬左手持晷面,右手一颤,“还有,不许说任何事,尤其是本姬施法让你回去的事。” “呵呵,帝姬,你认为我见了他还会活着么……你难道忘了当年逐鹿之战阵前杀了什么么……”饕餮惨然一笑。 旹姬似想起了什么,沉痛的闭起眼睛,颤声道:“还有,替我看看他。告诉他,有一个人好想他,好想他,很想他……” 饕餮深深地凝视着旹姬,含泪应道:“好。” “嗯,去吧……” 旹姬不敢再看饕餮一眼,它在剎那间已然穿过晷面,消失不见,她左手一挥,晷面也跟着消失,周围的血腥气渐渐淡去。 旹姬一个人,默默的站在原地,那么孤寂,那么幽冷,仿佛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默默忍受万年来的冷寂。 白帝苦撑仙识目睹了一切,此刻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抬头看看她,却怎么没有力气,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殿下打算撑到什么时候?你现在的仙力一点不剩,若还不睡,一会儿仙识仙魄回体将会痛不欲生。” 旹姬淡淡的声音响起,有些低哑,却毫无一丝情绪。 “那人……咳咳,可是少昊大帝?”白帝咳了几声,不答反问。 旹姬没有回答他,安静走向厥过去的燧黎,縴手轻轻拂过她的面颊。 不消一会儿燧黎便醒了,眨了眨眼睛,想起了方才的饕餮立刻抱着旹姬的腰大声哭嚎起来。 不远处传来盔甲碰撞声,只见青龙气喘吁吁的抱着白帝失去意识的仙体找到了他们,“这鬼林子绕死本将了,姬上,您弄个结界把我困里面做啥,把我丢在那里我更担心!” “劳青龙将军挂怀,闲话少说吧,还是快让白帝殿下回体。”旹姬皱着眉头,不着痕迹地将腻在她怀里的燧黎拉开,远望着被饕餮一哭糟践得已然斑驳失色的青要山川。 “是。”青龙将白帝的仙体放在地上,轻轻施法,将白帝孱弱的仙魄一点一点移向仙体上。 果不出旹姬所料,白帝顿时痛的冷汗淋漓,却紧咬牙关,双手握拳,生生忍着。 旹姬回首看了眼地上的白帝,道:“知道么,他从不比我先倒下,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死,他也挡在我前头。” 白帝闻言,眼睫勐地一颤,又被刻骨的疼痛瞬间拉走了注意力。 “姬上,‘他’是谁?”燧黎擦擦泪水问道。 旹姬只是浅浅笑了笑,点点燧黎美丽的脑袋,“燧黎,方才雪山绿树百灵流水的青要山美么?” “美!”燧黎似乎很喜爱旹姬的触碰,笑的点点头。 “你现在还是很想让本姬去瞧瞧林间的百灵鸟么?”旹姬说着,脸色悄悄的变得苍白。 “是啊,百灵鸟唱歌可好听了,可惜现在都飞走了吧。”燧黎遗憾的看着满目疮痍的青要山,不忍一嘆。 “不,它们会飞回来的,在这儿等着本姬。” 旹姬对燧黎微微一笑,抬手脱去足上的云履,赤足慢慢走近血水横流的地面,她走的很慢很慢,似悠游般,一步步在地上踩实了才接着走下一步。 青龙和燧黎困惑的看着旹姬,不知她在做什么,可是下一刻他们全傻了眼。 只见凡是旹姬走过的地方,血水渐渐消失,地面恢復了明黄的沙砾,只是白雪不復见,却钻出点点嫩绿,一点点绿色慢慢绵延下去,成了辽阔无垠的草原,上至山顶,下至山脚。 第12页 空中也血雾不知何时统统消失了,冬末柔软的日光终于重回大地,撒下光辉,百花在地上静静绽放,被火烧被吞没的松柏乔木也一点点的长了出来,瞬间变得茁长森森,百虫重生,百鸟还巢,百兽还林。 旹姬停下脚步,青要山的畛河溪水有灵一般,流过她的赤足,洗去其上的尘埃,一只羽冠华美的巨大百灵盘旋在旹姬头顶,长鸣几声后慢慢落地,带着青要千万生物,一圈圈一队队一片片的环绕在旹姬脚下,纷纷俯首而跪。 其声势之浩大,范围之绵远,撼青要之巅! 乃创世之神女,握造物之神迹。 復苍生之济世,受万物之膜拜。 如斯神迹,是青龙和燧黎成仙几千年来从未见过的,而这个景象即使终其他俩此后绵延不绝之寿命也不曾忘记过…… “咳咳……” 立于百兽之中的旹姬,此刻并没有青龙和燧黎脑海里的风光,她咳了咳,脸白如纸,正要往回走,却一个踉跄,眼前一白,神识将失。 忽然横空伸过来一双温暖的大手,紧紧搂住她的腰际,撑住她的身子。 她脚下虚软,扶住那坚实的手臂,视线里一片模煳,倔强的想睁开眼睛看清什么,可奈何映入眼帘只有朦胧间那如月皎洁的白袍,还有—— 三串随风摇曳的银珠链! 啊,是那人的银珠链…… 她忽而含着一抹笑意,使劲的眨了眨眼,手指微动似想触摸珠链。 可惜她的手好痛,再抬不起来。 可惜她的眼帘已黑,再也看不清。 可惜,她就算昏了过去,还是能感到左胸心房如千刀万剐般剧痛难当。 她漫长的一生只剩下一个愿望…… 她也只是想再见一见他而已…… 如此而已…… “少……少昊……” 第三章青要山遇伏(下) 青要被屠 “旹儿,快来!” 在她悠长的记忆里,那美丽的水泽国度天西有一处天府,名曰招拒,是她深爱的那个人磨着水神共工和雨神应龙用神力建造的。 不为其他,只因为招拒里长着一片广袤的千年梧桐林,她挚爱梧桐。 “等等我!” 红日东升,一个散发女子提着繁冗的宫裙艰难的在招拒拱廊上奔跑着。 “快点,你瞧,凤凰儿都飞来了!” 一名男子等在拱廊尽头,一袭白袍迎风而展,袍上金绣凤纹翻飞飘动,真如凤鸟翱翔其上。 “你真是讨厌,一大早把我挖起来说要带我去看凤栖梧桐,却弄了这么身衣裳来,敢情是要捉弄本姬么!” 女子一怒,甩下裙摆,干脆立在原地不跑了。 “你这丫头,平时连宫装都不穿,现在却连‘本姬’都冒出来了!” 男子笑嘆一声,无可奈何的走上拱廊,宠溺的牵起她柔柔的小手,她嘟着嘴却也任着他牵,两人慢慢往梧桐林走去。 “旹儿,云履穿了么?” “穿了。” “到了林子里可不能脱掉哦!” “知道知道,你真啰嗦!”少女睨了白袍男子一眼,忽而一笑,“瞧瞧,这掌了天西之权,小萝蔔头都成了这般人模人样,真是人靠衣装啊!” 男子似脾气极好,闻言只是雍容一笑,“我家旹儿穿了这招拒的宫装,也出落的如芙蓉花一般。” 女子一顿,脸红的作势要挣开他的手,但没能得逞,“别一口一个我家,本姬可是听说帝俊陛下钦点了几名青阳少阳和金天的族女要给帝子为妃,以壮大天西呢。” “嗯,貌似是有这么回事呢。” 男子执着她的柔荑,被女子一瞪眼,却依旧笑得一副坦坦荡荡,“不过我想那帝子不用靠区区的几个族女也能壮大天西……看,凤凰群都来了!” 两人朝林间望去,只见红灿灿的朝霞之下的梧桐林栖息了数千只大大小小种类不同的凤凰,或红或紫,或青或白,或金或黄,朱雀振翅红如烈火奔放,鸑鷟昂首紫若渊深瑰丽,青鸾轻跳青比苍之幽茫,鸿鹄低飞白逾月之洗鍊,鹓鶵摆尾黄似秋之金穗。 庞大的凤凰群五彩斑斓的盘踞在千年梧桐林里,如火如荼的燃烧于林间,倨傲的光芒盖过了天际的红霞。 一声婉转如箫笙的凤鸣破空而出,音似钟鼓奏响,只见一只巨大的赤金凤凰从天而降,不断盘旋在空中,金如烈日刺目,让人无法直视,凤翎在翱翔中不断洒下金灿灿的光点,如下着光之雨般,气势高洁而庄严,那抹至尊的傲气笼罩了招拒的梧桐林。 “哇!”女子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神鸟之景,嘴巴惊得合不起来。 男子虽然已不是第一次看,但如斯美丽还是令他神往。 女子回首,指着那高歌如萧笙仙乐般的凤凰群诧言道:“听说这些凤凰都是被你召来的?” “我没有召它们,是它们自己来的。”男子无辜的笑了笑,似带了些头疼,“别看它们美成这样,有时一高兴起来就会没日没夜的啼叫,闹的人不得安宁,睡都睡不安稳。”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还巴不得有只凤凰天天在枕头边给我唱催眠曲呢!”女子不满的回了他一句。 “那就住到招拒来吧。”男子笑吟吟说着。 “说得简单,天晷需日月精华灌溉,天西之气不够。”女子皱着眉一脸遗憾,没察觉到男子话外之音。 “唔,那我就上天东蓬莱给你造个殿阁,再把招拒的千年梧桐都移过去。”男子宠爱的说道。 女子立刻把他的馊主意摒弃到脑后,“异想天开,我父神的天东哪那么容易让你上去!再说了,没有你在,就算有千年梧桐也没有凤凰来啊。” “那我就住到那里去。”男子想也不想,张口就言。 女子一愣,转眸盯着他,“你说真的?” “自然,我向来说一不二。”男子雍容一笑,抬手轻抚她柔嫩香滑的脸颊,“旹儿啊旹儿,从小到大,到底是你等着我多些呢,还是我候着你长些呢……” “废话,当然是我等你多些啦!” “是么?那就再等等我吧。” 男子温润的声音混杂在悠悠凤鸣之中,竟适合得如此好听,沁人心肺,“再等一等,终有一天,不管天东还是天西,我们一定……” 一定…… 一定?一定什么? 你想说什么?那天在梧桐林,你说的是什么,我想不起来了,是没听见还是忘了呢? 你等等我,告诉我,快告诉我,我怕忘记,别让我忘记,我害怕! 不要走,别丢下我,我真的害怕! 旹姬勐地睁开眼,手腕尖锐的刺痛立马提醒了自己此刻才是现实,方才不过是场梦。 她发现自己还躺在原来倒下的草地上,身边的鸟兽已经散去,但周围花草贪恋着她的神气,久久绽放,花香四溢,她看了看湛蓝的天色,估算了下,应是辰时,自己竟晕了约一夜。 第13页 忽然皱着眉头,旹姬侧过臻首,眸子轻抬,盯着侧坐在自己左边的男子,后者一派雍容自在,无一点罪恶感,她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怒意,怒而反笑,“白帝殿下好大的胆子,竟敢私窥本姬的记忆。” 白帝轻笑,他知道自己的小小法术瞒不过旹姬,“万物皆有好奇心,孤不过万物之一。” “你僭越了。”她闭起眼睛,面无表情,抬起左手伸到白帝面前,冷言道:“把手给本姬。” 白帝但笑不动,“姬上可是要抹去孤的记忆?” “自古万物自来皆自往,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殿下不过万物之一,想必好奇心如此,那么好奇过后的结果也应如此。手!”她面不改色的轻晃横在白帝眼前的纤指,示意他动作快点。 白帝垂眸瞧着面前五只葱白的手指,她的衣袖滑下,露出三道细密的金色符文,和原来不同的是符文此刻紧紧抠住她的手腕,掐痕泛着紫红,细一看还有血丝,应是痛极,可旹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只记得追要他的手。 他又抬眼,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淡定沉静,却除了淡定沉静再也无他。 同一张脸,竟有如此大的差别,在她记忆里,他所看见的旹姬充满生机,喜怒哀乐一见便知,纯净清澈若一条潺潺小溪,自有一抹悠然气韵散发于外,可现实中的她正如他第一次见到的那样,心如死灰。 少昊,就是那名白袍金绣的男子么? 是他改变了她么? 他的死,也带走了她么? 白帝墨眸幽深,他没有把手交到旹姬掌上,反而避过符文,轻握她的手腕,皱眉问道:“姬上对饕餮用了时空之术,这是反噬?” 旹姬避而不答,没有挣开他的手,却冷笑道:“如此目无尊卑,殿下倒真是好修养。” “姬上,为何你要让饕餮杀孤?” 旹姬的手微微一顿。 白帝瞅着她,又道:“神之手造物,无法轻易杀生,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地底下的是饕餮,你困住身经百战的青龙却让冲动蛮干的燧黎进来,你目的是要掐断我的退路。” 旹姬终于缓缓睁开眼,眸子凝着他,目光疏离而冷淡,沉默不语。 “可是你却在最后一刻出了手,”白帝笑了笑,带了点凉意,端详着她淡然苍白的脸容,“你要救的是燧黎,是饕餮,还是,我?” 旹姬忽而“呵呵”一笑,右手用力撑起身子,左手自白帝掌中脱离,背对着他,“殿下不是很聪明么?自己猜去吧。” 说着,她慢慢扶地起身,掸掸衣裙上的草叶花瓣,发现云履不知何时已被套上她的脚,她淡淡一笑,“燧黎和青龙呢?” 白帝站起身,却拱袖立于原地,“他们见姬上没醒,就先上山去青要派仙府打点了。” 她“嗯”的一声,转身朝向山道走去。 这个旹姬大约是他在这世上遇到过最难解的谜。 她要杀他,却救了他,她要抹去他的记忆,却又放过了他,她身份尊贵无比,却无条件宠溺着燧黎,她的神力足以明明掌控时间,可竟然还会被反噬? 还有,那个白袍金绣名为少昊的男子,他的死仿佛已经将旹姬的生命整个抽离了,他是怎样一个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那段远古灭神之战又发生了什么? 白帝感到自己被困在一个前所未有的谜团里,也被自己前所未有的执着所牵绊,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他想知道答案,很想很想,似乎那个答案是个解脱,似乎那个答案很重要,对自己非常重要。 旹姬走得不快,一步一步往山顶走去,看来伤的不轻,她此前昏迷后青龙看不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燧黎也是第一次见到旹姬倒下,白帝自己也仅仅看出了是神力的反噬,没一点解决的办法,只能任着她睡。 到底是个倔强的人,白帝心底一嘆,举步跟了上去,他自己离魄时受创也不小,于是两人慢悠悠地并肩而行,谁也不打算再开口。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走上青要山青要派的仙府门口。 仙府不愧是仙府,虽然是修仙人而非真正的仙,但此处建的也略有几分仙家道骨的气味。 冗长的山阶末端先一块巨大的青木楼牌,共三间四柱,柱子不出头却叠着五楼高顶,其上龙飞凤舞写着“青要”二字,后是一道高耸的山门,精雕细琢,仙鹤灵龟栩栩如生,四周香火轻绕,气势上确实有些修仙者独有的坐忘清净。 再往里走便是偌大的青要山顶,山顶不若山腰秀色万分,但以庄严的中轴线对称建着几十座大大小小的殿堂,但凡空地就立着或新或旧的无数石碑,有的刻文描字,有的雕画塑像,有的甚至只是一块干净的石碑,上面什么纹路都没有。 最美最高的殿堂当属青要掌门的虚无殿,壁画精美,雕工细腻,高耸入云,轻烟裊裊,香气缭绕,气象万千。 白帝和旹姬沿着中轴线来到了虚无殿正门口,周围却静的没一丝声音,透着一种古怪的静谧。 “殿下,好像不太对。”旹姬皱眉环顾四周,一路上来别说没见到青龙和燧黎,连个普通的修仙人都没有。 白帝也是一脸凝重,心忖,不会屋漏偏逢连夜雨吧,刚刚被只上古凶兽折磨完,这下又来了什么厉害角色。 一点火红映入眼帘,旹姬发现不远地方好似有一小块碎布,正要过去却被身后的白帝拉住了,她疑惑地回过头,后者不贊同的摇了摇头,长手一拉被压到了他身后。 旹姬立在白帝身后,僵硬的盯着他的背,他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在她前面,就像不久前饕餮突袭的时候,他的仙体即使失了仙识也是一手撑地,一手护着她。 旹姬握紧拳头,这样的境况让人愤怒,她不想让他站在自己前面,她的面前谁也不能站着,谁也不可以,再不可以了! 思及此,她抬手正要挥开挟着自己的白帝,却见他白袖当空一挥,那块火红碎布腾空飞来,他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朝碎布丢了过去,“嘭”的一声碎布应声炸开,引起周围数百块石碑纷纷爆炸。 白帝单手当空一画,银白的结界张了开来,在连环爆炸中护住二人的身子。 “怎么回事?”旹姬认出了那火红色的碎布的确是燧黎身上的,霎时紧张起来。 白帝现在却似乎毫不紧张,随口道:“姬上少出空川不知道,这是魔界的新玩意儿,叫‘百子千孙’,像人界的鞭炮似地,只要点燃,就会爆个不停,不同的就是此物会在爆炸中积蓄力量,当爆炸到第一千响的时候,连山都能炸掉。” 旹姬皱眉看着周围炸个不停的石碑群,觉得甚是吵闹,“‘百子千孙’,可笑的名字,这东西怎么解?” “说也很简单,找到被施法的石碑弄碎了就行。”白帝说的甚是悠哉,却招来旹姬的瞪眼。 “的确说说简单,这几成千上百的石头,怎么找啊!” 旹姬斥了一句,却也只能权且听从白帝的办法,一把甩开他的手要出结界找石头,却又被拉了回来。 第14页 “估计姬上对找石头这事儿没啥经验,还是孤来吧。”他笑吟吟的说着,抬手解下一串银珠链放到她手上,“这是张结界的珠链,姬上拿好。” 说罢,他潇洒的步出结界,一声月白长袍瞬间融入连连爆炸扬起的石沫灰烟里,难辨身影。 旹姬愣在原地,掌中是那串银珠链,珠链中有他的仙力维繫,珠子上残留着的他的体温,上面仿佛还有一段段时逾万年却至今鲜明的回忆。 知道么,他从不比我先倒下,无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死,他也挡在我前头。 她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会在他忍受融魄剧痛的时候说出这句话,只是一直以来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但告诫的时间太久了,她已经等待得连一丝希望都被磨光了,她的心不想接受却学会了抗拒。 而这份抗拒,首当其冲,却是白帝,她甚至想用杀生去表达这份极大的抗拒。 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总是随身带着三串银珠链,而她在迁怒? 因为他总是温雅雍容的悠哉自信,而她却只能远离? 因为他总有一种无意识的保护者姿态,而她永远都属于站在别人身后的人? 还是,因为那件事…… 旹姬仰首张望着,想从灰濛濛的石沫中找到那抹月白身影,蓬勃的神力涌上双目,穿透灰烟,一层层突破,一层层穿越,却只有爆炸和不爆炸的石碑,却找不着人。 她忽然心口微纠,立刻加强神力,扩散视野,终于在西北角找到了白帝,他悠哉的漫步在爆炸的石碑中,身上围绕着银光,目光随意的打量着一块块石碑,似笑非笑的神情就像在游览风景,而不是找救命的石块。 旹姬松了口气,不禁扬起嘴角。 这个人从来就爱摆出一副悠悠哉哉的样子,只要情况有一丝允许,他永远都是怡然自得的模样,即使是当年大军压境,横剑在喉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付之雍容一笑,仿佛在他眼里天下不过是个玩物,可有可无,唾手可得,随手可抛…… 这样的他,她何时才能见到,她能等到什么时候…… 忽见白帝立在了一块平凡无奇的石碑前,呵呵笑着抬脚踹了踹,嘴巴里不懂说了些什么,大手勐地一拍,石头一熘烟消失了,爆炸却停了,烟雾立时散去! 白帝悠悠的拍拍手,仿佛在掸掸灰尘般,望向空中,笑道:“司马空塬,好久不见,你这些伎俩还真没啥长进,莫不是魔界人才济济不好混,被挤兑下来了?” 旹姬此刻也察觉到空中一处隐隐有着和人界不同的气息,原来是魔界的人。 果然有一名双手环抱盘腿坐于空中的男子渐渐显了身形,长的很是漂亮,凤眸柳眉,唇红齿白,骨子里却透着邪里邪气,嘴角笑得坏意凛然,毫不遮掩。 “啊呸,我当是谁,原来是白显纪,臭不可闻,臭不可闻!哟,难得你出门又降妖又伏魔的,身边还能带个女眷,快和本尊介绍介绍,这是招拒府里第几房小妾啊?” 白帝听了依旧雍容雅然,扬唇笑着:“孤这位女眷还真不适合介绍给你知道,不过招拒府里没有小妾,尊驾有没有兴趣来噹噹啊?” 旹姬听到他不解释,微微皱眉,却没开口。 “呸呸呸,鬼地方的,还想让本尊牺牲色相去伺候一个男人,多划不来!”司马空塬狡猾的眼珠子转了转,又熘回旹姬身上,鼻子朝她的方向嗅了嗅,“哇,你这位女眷还真了不得,虽然长得不怎样但身上香的很,让本尊很想一口吃了。白显纪,她在天庭来头不小吧,你艷福不浅哦,人财两得!” “过奖过奖!”白帝笑吟吟的承接下来,丝毫没有反驳和解释的意思,“孤当年就说要请尊驾来招拒一游,奈何你一见到孤就跑,孤只好另寻新人,投他之好。” 司马空塬一听,故作伤心,掩面嚎道:“本尊竟不知道天西主子如此钟情于我,早知道就将你抓回魔界里了,省得你移情别恋,落得个两头伤心。” “怎么会两头伤心呢?”白帝摇了摇头,笑的指了指旹姬,“孤这位女眷对孤可是用情专一,至死方休,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司马空塬,孤早对你死心,也不想让你去招拒了,但咱们相恋不成,情谊还在,要不孤带你去天北找黑帝游歷游歷吧,天北的雪山可是天庭四大美景之一呢,不可错过哦!” 司马空塬听了,凤眸瞥了眼旹姬,又扫向白帝,“你说去天北就去天北啊!本尊可是听说了,那里雪山美,但雪山脚底下那监狱更美。白显纪,你何时变得这么狡猾啊,讨了媳妇就学坏了哦!” “哪里哪里,堂堂魔界司马尊者在前,孤还不敢以狡猾自居。”白帝呵呵回了一句,“倒不如尊驾告诉告诉孤,据闻这偌大的青要山弟子三千,如今人都哪儿去了?” 旹姬乍闻,才知上方魔界男子竟是魔界两大尊者之一的司马尊者,自她探来,这人魔力浑厚,深不可测,她和白帝都有伤,若要硬碰,也不好对付。 “人?”司马空塬哈哈一笑,“待本尊想想啊……哦,想起来了,有一半被一只大嘴怪兽给吞干净了。” 饕餮?! 白帝看了眼旹姬,她眼睛依旧盯着司马空塬,可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心思! 饕餮这畜生竟吃了一千五百人?! 难怪自己会吐得直不起身子,那片密林里,竟然葬了一千五百条人命! 旹姬暗嘆自己心还是太软,但想到饕餮最后的结局,她还是咬牙忍了,天道循环,因果自在,那样痛不欲生的死,对得起一千五百条人命了。 “那还有一千五百人呢?!”旹姬打破沉静,厉声问道。 司马空塬闻言看向她,“噗”的一声,满脸耻笑:“道貌岸然的仙我见多了,如此道貌岸然的还是首次见。这位招拒不知道第几房的小妾,你是什么身份,敢这么质问本尊!小心本尊一巴掌就把你打到轮迴道去。” “本姬问的是,那剩下的一千五百个青要派门人呢?!” 旹姬大声喝道,一股天生的神族傲气浮现眉宇之间,帝王一族的气魄一览无遗。 司马空塬显然被她震慑住了,半晌说不出话,又吶吶道:“哟,这小妾好大的气势啊,白显纪,你在招拒恐怕是妻奴吧!” 白帝也刚从旹姬的喝声中回神,乜斜了司马空塬一眼,“哎,坦白告诉你吧,这位可不是招拒女眷,此乃空川神女旹姬姬上,不想死的太快就快说吧。” 司马空塬瞪大眼睛,错愕盯着旹姬,“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神女啊!?神女都长这样啊?!” “肤浅。”白帝没好气的驳回他的问题。 “魔尊司马氏,再不回答本姬就灭掉你魔界三千徒孙!”旹姬怒了。 她无法想像那一千五百个青要门人落到魔界和修罗界会有何种可怕的下场,再加上失踪的燧黎和青龙二仙,神族悲天悯人的天性一时间全部涌上。 第15页 “哇,你是神还是魔啊,杀气腾腾的!”司马空塬嘟囔着,“虽然本尊也不在乎魔界死上个三四千的,但为了本尊的耳根清净,还是告诉你们吧,那一千五百人也超生去了。” 白帝和旹姬齐声道:“什么?!” “聋啦,听不清啦?”司马空塬顽皮的嘿嘿坏笑道,“既然你们那么好奇,那本尊就好心的提示提示你们吧!去年修罗界跑来个叫亓官思,拉着魔君陛下就说要破青要山后头那劳什子修罗池,还说得有一千五百人挨个插竹子轮流做血祭。 这不,半年前这山上的人就都被他给抓了,他也不知哪儿弄了个厉害的结界,把这里弄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后来他又抓了一些人丢了出来,都是些小萝蔔头老爷爷老奶奶,哦,还有几个嘴碎乱叫的,说没灵气什么的,全扔给那大嘴怪兽吃了了事。” 三千多人…… 三千多条生灵…… 青要山仙派几千年根基,一夕之间竟毁于一旦…… 难以想像这仙风道骨的青要山上竟然经歷了这样一场浩劫,叫天不宁,叫地不应,血染后土大地! 司马空塬用如玩笑般语气,诉说了一件极为残忍极为血腥的事,白帝和旹姬听完脸色刷得全白了。 “那夏仙燧黎和青龙大将呢?!”白帝想起那日烟女的话,她也是半年前被送到招拒的,心头隐隐觉得此事计划已久,为首者也不知有何企图。 “废话,当然是被那叫什么亓官思的抓了呗。”司马空塬挑眉,蹙眉说道:“本尊本不想帮他的,奈何鲜于那老不死天天在我耳边不停地念叨,无奈之下,本尊最后只好蹲在这里,挡挡你俩的道咯,凡事都得做个样子嘛。” 旹姬一听,再也顾不得司马空塬,将手中银链抛还白帝,转身冲出结界,化为光点,金光一闪,往青要后山飞去。 “哇,还真是神之气!”司马空塬拍手大嘆,“好香好香,本尊好喜欢!” 白帝瞪了他一眼,“下次一定请尊驾去天北大牢逛逛,孤这就不送了。”说罢,也化为一道银光,随金光而去。 “啧啧啧!”司马空塬没好气的朝空中吼道:“你个满肚子坏水的白显纪,还敢骗我不是你家小妾,瞧你个醋劲!” 声音飘荡在空中,一声声迴荡,再无人回应司马空塬。 他也不恼,邪邪一笑,手掌摊开,是一颗半个拳头大小的紫红血珠,里面有一抹鲜明的火红正闪闪发光。 “小凤凰啊小凤凰,当什么夏仙呢,呆在天庭多无聊,还是跟本尊去魔界吃香喝辣吧!” 他哈哈一笑,合起手掌,身子慢慢消失在空中。 第四章 血战修罗池(上) 第四章血战修罗池(上) 堕魔亓官思 修罗池,乃青要山畛河水系三大湖泊之一,源头髮自青要山地崖城,没有支流,却有地下河,故非死水,自上而下循环水源,永葆清澈,碧水长流。 池边山地覆盖了大片乔木和藤木,尤其以朱藤为最,妖妖娆娆的缠绕在各色大树上,枝叶交错,茂茂青密,紫花灿漫,香气萦绕,姿态各异,吐露一股妩媚的气息。 两道光束从天而降,金银交错,黄白交织,剎那间洒落于修罗池边,白影自光中显现,正是白帝和峕姬。 峕姬落地,眸子盯着池中心,池面清净无波,周围只有落叶之声,冷言道:“如此拙劣的障眼法,也敢在本姬面前摆弄。” 说着,她伸手捏诀,双腕当空一推,一时间四面景色如洗鍊一般被沖开,慢慢先出真正的景象—— 修罗池水不再清澈,池中全是血水,池的中心点浮着一个小盒子,周围的水不断向盒子俯冲而去,形成一个天然喷泉,只不过喷的不是泉,而是血。 再一细看,池底也不是原来圆润可爱的各色雨花石,而是满满的穿着青要派道服的尸体,成百上千的随意堆积在一起,已腐烂得面目全非,尸体上都插着好几根杆空心竹,应是用于引血,没一个全尸,或断臂,或断足,有的甚至连头颅都被斩断! 一阵阵浓烈的血腥味直扑白帝和峕姬而来,她一个受不住,屈腰掩唇欲呕,白帝忙伸手扶住她,眼睛却一直盯着池中央的那盒子。 盒子不断地被血水簇拥着,浮空被悬于池面上约三寸的地方,盒盖似被人用法术顶住,盒身颠颠簸簸上上下下的摇晃,眼尖的人可在封口的地方发现到其纹着细细密密的法力。 峕姬按着胸口,当空大喊道:“燧黎,青龙,你们在哪儿?!” 声音在幽林间迴荡,可奈何徒留落叶声,再无其他,白帝扫视了一眼池中浮尸,沉声道:“盒子有古怪。” 旹姬点头,盯着那盒子看了会儿,哼了一声,“那当然不是普通器物,它可是神界伏羲帝俊的神器。” “帝俊神器?”白帝一愣,难道是那个亓官思从神界带出来的? 他曾听过亓官思一万多年前和天帝、太白金星三人侥倖从神界寂灭大难中逃离出来,但天帝和太白金星对于神界覆灭这事讳忌莫深,从不轻易提,而亓官思此后更失了踪,因此对于原就不出名的亓官思本人谁都不了解,他的身世来歷都是一个谜。 如今昔日神界帝王之物再现修罗池,必然和那亓官思大有关系,但自己不仅对亓官思不太了解,就连那所谓神器的盒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再者青龙和燧黎又失了踪,怕是落到亓官思一党手里了。 这两日青要山之行,于他真不知是福是祸? 旹姬忽然神色复杂地看了白帝一眼,举步就往修罗池走去,白帝一怔忙把她扯回来,“姬上打算做什么?” “神界的东西,自然由神族收回。”旹姬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 白帝皱眉,“姬上有办法?” 旹姬白了他一眼,“神界的东西,神族当然有办法。难道殿下有办法?” 白帝被噎,却又顽固道:“姬上可否先告诉孤,那盒子是何来歷?” 他一边说着手不自觉地加大了握住旹姬手臂的力量,让她有点吃痛,她本想脱口而出一句放肆,抬头发现他一脸正色,甚至眸光深邃里竟然着一些……她看不太清楚的东西,只能开口,“那不是盒子,那是干坤袋幻化的,其内干坤万象,变化莫测,能吞天纳地,昔日帝俊便是用它来收服为祸六界的各路妖魔,当年颛顼大帝的儿子梼杌成了四大凶兽之一,危害人间,就是被帝俊用这袋子一口吞下,以安天下。” “竟能吞上古凶兽梼杌……”白帝听完低头沉吟片刻,“姬上想要怎么破,对付如此神兵利器,恐是不易。” 旹姬转眸冷眼瞧着干坤袋,轻蔑一笑,“神器干坤袋乃帝俊无上神力所创,除了伏羲传人,没人能驾驭它,亓官思当然也知道这点。但他将它放在修罗池中用人类死气不断侮辱它,污浊它,为的也不过那件事罢了,本姬成全他便是。” 第16页 白帝一惊,厉声道:“姬上切莫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旹姬一听,“呵呵”笑起来,笑中苦涩,涩中带倦,“殿下这话说得好呢,可什么是‘纣’,什么是‘虐’呢?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对,又有什么是错,本姬活了这么久,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不想看了。 仙的一念之差便会成魔,而神的一念之差却会灭世,可能在殿下心里,这些一念之差全都是助纣为虐,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又会往那条成魔灭世的绝路上走呢……殿下,如果换成是你,你又会怎么选呢?呵,你一定是毫不犹豫就选择你的天下苍生吧,那才是你心中的正道,能那么选真好,真的很好。” 白帝静静凝视着旹姬,她也坦然回视着他,与以往不同的浅笑,旹姬的笑意融入了一片片暖意。 两人对视着却不发一语,他感觉她在说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但他实在猜不出话后面的深意。此刻的白帝突然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神女其实和自己相隔很远,他们的世界本不是一个,直到现在还是远隔重洋。 他当然不会忘记她昨天前还想杀了自己,但他想他日后也绝不会忘记她此刻的笑容,第一次有这样的暖意,带了期待,带了希冀,带了盼望,仿佛在念着一篇唯美的诗赋等着他称赞一般…… 她微微一笑,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殿下,以后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别挡在本姬面前,你现在只是仙,而我,是神,是六界至上的神。” “……姬”白帝讷讷的想开口,她却在那一瞬间挥袖转身,与他擦肩而过。 白帝看着她那白中萃蓝的衣裙与自己的白袍擦过,那一刻他眼际片刻发白,有什么闪过他的脑海,待要细看双腿却一软,全身无力。 他忙用力的扶着身边的高木,错愕的看向旹姬,后者已头也不回的往池中走去。 “殿下睡吧,现在伤势未愈的你打不过亓官思的。” 她已冷的言语随风飘来,白帝忽然感觉眼皮垂重,无力的身子靠着树干滑下,他咬着牙缓缓睁开眼睛,那抹纤细人影已经踏入血腥恐怖的修罗池,在翻滚的血水沉静的走着,洁白的衣裙一下子染红了。 白帝的视线早已模煳。眼前的景象化为一片片色彩,他只看见有一屡清明洁净的轻烟飘进了血色漫天的修罗地狱里,然后渐渐被污染,渐渐被吞噬…… 那片赤红,就像一万八千年前的那天,招拒上空那被万箭穿心的凤凰群当空浴火血染天幕的颜色一样…… 一模一样…… 白帝头一偏倒在地上,一身血袍的旹姬也已经走到干坤袋边上,她静静看着眼前的干坤袋,默然无语。 “三帝姬,你终于来了。” 一道笑语自池中响起,血水霎时剧烈的打着浪。 旹姬淡淡一笑,伸手扣住不断摇晃的干坤袋,袋子如有感知一般一下子静了下来,“你融了一千五百条人命不就是想困住本姬么?本姬如今自投罗网,你还不现身?” “哎,三帝姬聪明依旧啊。” 邪邪一声笑嘆,池水“咻”的一瞬朝空中急速凝聚,缓缓成影。 手中一重,干坤袋落入旹姬的手中,她朝空中望去,显出一个靠着而立巨兽的男子。 青蓝色的巨兽身形似一匹巨虎,毛长如狼,人面却有一嘴猪口牙,四肢是强而有力的虎足,一丈八尺长的尾巴在空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 旹姬轻笑,果不出所料,是凶兽梼杌。 而那个男人更和她记忆里一样,被磨灭的俊颜如今长相平平,穿着一身破败的天青长衫,高束长发,歪斜悠闲的靠着梼杌站着,脸颊赫然几道狰狞的疤痕,额间有一抹金紫的印记,周身隐隐露着一个妖邪傲然的气息。 旹姬瞥到那抹金紫色印纹,朝空中似嘆言道:“亓官思,好久不见啊!一见面就给本姬送上饕餮,你这份见面礼颇是丰厚啊!” “帝姬不嫌弃就好。” 亓官思不客气地一笑,端详了旹姬很久,眼神深邃,是化不开的情绪,“……再说了,那饕餮又如何敢伤你。” 她笑容冰冷,紧紧攫住手中的干坤袋,“那你进中天偷干坤袋,今又放出梼杌,到底想做什么?” 亓官思幽幽地端详着她,久久收回打量她的视线,神色中多是透着一股无奈。 他们识于微时,一同拜入崑崙,她为他受刑,他为她歷劫…… 一切一切本以为烟消云去,如今再见她人,从前光影再次歷歷在目,如昨日之事。 他久久不语,峕姬看着他额上的印记,又想起他残忍的作为,这才开口:“亓官,这么久了,为何你还是怨……好不容易逃出神界,为何还要如此。” 亓官思闻言,突然哼笑一声,心绪有些激动,“帝姬,你这问题怎么不问问你自己!神界都去了这么久,为何你还如此执迷不悟,为何你还在等着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旹姬默默地看着空中的亓官思,心中莫名百味杂陈。 她从小就认识亓官思,助他帮他,憎他恨他…… 回想当年,他身份低微却凭才华崭露头角,是仙界诸仙的佼佼者,是仙界的骄傲,是崑崙的骄傲。 他曾以天下安危为抱负,日夜周旋于六界之中,甚至在金仙大劫之际为了助人族放弃了升神之格。 奈何啊奈何,这般无私大爱的仙人却拥有那样刻骨铭心的大恨,那一生未竟的劫数…… “三帝姬,你一个人留在空川,不寂寞么?” 亓官思忽而问。 旹姬回过神,一笑,“寂寞,很寂寞。寂寞到只能数着天晷的晷针来度日。” “就是这寂寞让你明知我屠了一整个青要山却还敢走进修罗池的原因?”亓官思悠悠说道。 对面的白衣女子是他注视了千年……万年的人…… 曾经的他自私愚蠢,胆小畏缩,在那个月圆入洗的高阁他就该不顾一切将她抢走…… 时间是她的血液,却是他无声的泪水。 可惜她不知道,也永远都没有意愿知道,他也已不想让她知道。 这样的心绪或许是堕魔之后给他最大的好处,一切竟都可以分得清清楚楚,恨的人可以爱,爱的人可以杀。 现在的他只想拿到想要的东西,杀了想杀的人,而这把钥匙就在她手上! 旹姬将干坤袋放入袖袋中,摇头,“本姬只想来收回伏羲氏的神器而已,至于你那些小盘算恐怕得各凭本事了。” 亓官思“哦”了一声,怪笑道:“帝姬,别以为您是神,我就怕了您。” 旹姬沉静言道:“不,本姬又如何能小看当年仙界第一智囊金甲先生您。” 仙界金甲,如今听来就像上辈子一样远了,亓官思不可置否的一笑,“既然话说到这儿了,看来帝姬早已准备好与我一战。” 第17页 旹姬静立原地,淡笑不语。 亓官思嘴角上扬,看着旹姬的眼神就像猎人看着笼中兽,他拍拍身旁的梼杌道:“三帝姬,我俩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你身上的秘密对我而言早不是什么秘密。万年来,我只见过你用过两次时之神术,一次是为了伏羲二帝子,第二次说是为救饕餮,可说穿了还不是为了少昊。而下一次,你又为了谁?” 旹姬没有回答,而梼杌已形如闪电朝旹姬攻了过来,当空长啸,声色尖锐而犀利,“神农旹姬,真是好久没嗅到神滋味了!哈哈哈,今日开荤!” 旹姬也不紧张,无奈瞅瞅身上血染长裙,嘆道:“梼杌,颛顼弃你,少昊陷你,帝俊伏你,可神农却救了你。两万六千年了,如今他们都去了,过往什么恩恩怨怨也该跟着尘归尘土归土,你为何还是这般冥顽不灵?” 话音刚落的瞬间,巨兽的虎爪已架在旹姬纤白的脖子上,人面张着巨大的猪口牙,厉声吼道:“你懂什么!你懂什么!我早就厌了那些东西南北的鬼神国!我要让这个世界一个神都没有!一个都没有!她答应过我的!她答应过的!” “可她也去了。”旹姬看都没看脖子上锐利的虎爪,神色很平静。 梼杌大笑,“不,她没有死!她怎么可能会死!” 旹姬沉静看着眼前可怖的巨兽梼杌,心里却是一派复杂的冷凝,梼杌冥顽却单纯,亓官思睿智却多情,还有当年的那些人人事事…… 一个“她”,颠覆了多少情,颠覆了多少神祗,颠覆了多少生灵…… “她怎么可能不会死,神界所有人都死了,她也是神,她为什么不会死了。她死了。”旹姬说的很平静,一字一句,如钟如鼓响在修罗池。 梼杌哼笑一声,眼睛瞧了眼站在后头的亓官思,又转头对着旹姬狰狞一笑,“神农旹姬,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么!你的存在,四大神国的主神全都知道,我还是天北王子的时候,颛顼那老儿什么都告诉我了!” “那又如何?”旹姬冷冷回了一句,脖颈一疼,爪子已割破皮肤,鲜血泛出。 “把那东西交出来。”梼杌邪邪一笑,“不要以为你有神体就可以肆无忌惮,你脚下站着的是一千五百条死灵,被亓官思用竹子一点一滴放血弄死的怨灵。只要你一刻踩在这里,一刻就无法动用神力,还是老实点把东西交出来吧,否则有你苦头吃。” 旹姬“哦”了一声,又淡笑道:“听着确实挺可怕的,不过你让本姬交出什么东西呢?” “还装傻!这一万八千年,你等不就是让少昊那小子回来么!”梼杌气得瞪大了眼睛。 旹姬冷笑,“既然你知道本姬在等他回来,又怎会认为几句威胁就本姬轻易地把那东西给你。” “你!”梼杌一滞,尾巴忽然被扯,巨大的身躯被身后的亓官思扯离旹姬的身子,“亓官思,你做什么!你不想让她回来了么!” “闭嘴。” 亓官思皱着眉瞪了眼梼杌,又凌空来到旹姬面前,屈膝蹲下,与她双目对视,“帝姬,你了解我这个人,我当初会带着饕餮和梼杌逃出神界就说明了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再回头,这唯一的愿望,我势必亲手了结它。” 旹姬没吱声却伸出食指,一点点的拂过他脸上一道道深重的疤痕,眼神很淡漠,动作却轻柔,不带一丝鄙夷,也没有任何怜悯,不带一点算计,也没有任何感情,直让人看不明白她的用意,只能愣在她的动作里。 亓官思愣住,她指尖上的温度是他万年来在没有感受过的温热…… 眼前这陪伴在自己那段最最低微最最不堪的岁月里的女子,她还是那个她么? 心口有块已经冷去的地方,微微开始跳动,不可自拔,无法抑制。 “亓官啊亓官,汝知道么,本姬这辈子唯有一个遗憾……” 旹姬幽幽的开了口,手指拂过他下巴那道最深的疤。 第四章血战修罗池(中) 2,舞我天机镜 “亓官啊亓官,汝知道么,本姬这辈子唯有一个遗憾……” 亓官思良久才应了,“什么遗憾?是少昊?” “不。”旹姬摇头,手指停在他疤痕的最末端,“本姬只遗憾,当初在你歷劫的时候,放开了你的手。” 亓官思眉头深锁,任着她的指尖点着自己从不让人说让人碰的疤。 旹姬,她于他亓官思从来就特殊。 当他还是人的时候,年幼的她救了他,帮助他修仙。 当他成了仙的时候,年少的她维护他,留他在身侧。 可当他成金仙想回头找她的时候,她却消失在天东,去了遥远的天西和空川,此后与高贵的神子日夜相伴,相爱缱绻…… 在他歷最后一道天劫的时候,她已不在…… 她不再是他的帝姬,他害他。 他不再是她的亓官,她疑他。 此后混乱不堪的岁月已不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出,只是,旹姬此名一直被他藏在心的某个地方,无法抹去,藏于海底,再难寻到。 亓官思自嘲一笑,“不必遗憾,都是天意吧。” 旹姬平淡无波的眸子澄澈如水,“亓官,那东西你就不要想了。本姬宁愿毁了它,宁愿再也见不到少昊,也不会让她復生,让世间重燃战火。” 亓官思听了,不急反笑,“帝姬,你想见到他就必须让她活,我俩这是双赢……想清楚再决定。”大掌慢慢掐上旹姬的脖子,一点一点地用力,“没法用神力很痛苦吧,神体还是挺麻烦的哦。” “咳,是啊,是挺麻烦的……”旹姬倔强一笑,似当真毫不在意脖子上越来越重的力道,“咳咳,亓官,你到底为何一定要让那人回来……我不信你当真爱她!” “帝姬,我知道你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总有你在意的。”亓官思避而不谈,嘴角扬起邪佞一笑,额间的金紫印纹微微闪烁,是魔族的徵兆,眼睛慢慢挪向倒在不远树下的那抹白色人影,“而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帝姬旹姬动摇的只剩下一个人了……” “哦,是么?”旹姬眉间一颤,不动声色,一派无谓。 “是不是,试了就知道。”亓官思似笑非笑,背对着身后的巨兽命道,“梼杌,地上那位仙界伟大的白帝殿下撕了!” 梼杌性恶,忙不迭点头,“早点说嘛!无聊死我了!” 蓝影一闪,瞬间到达白帝身边,钢铁般的大爪一抬就准备往他脑袋上招唿,旹姬袖中的拳头紧紧握紧,指甲掐入掌肉,可面对着亓官思的脸依旧布满疏离的笑容,淡然沉静的神色不变。 忽然树林间刺眼的银光一闪,只闻梼杌“嗷”的一声被打飞。 亓官思和旹姬急忙看去,前一刻准备行兇的梼杌此刻捂着脑袋嗷嗷的在地上滚,而原来如死人般躺地上的白帝正喘着气扶着树干慢慢站起,皱着眉死撑身子。 第18页 “亓……亓官思……”白帝一手用力抓着树干,喘着气对掐住旹姬的亓官思吼道,“放开她!” 亓官思“嗤”的一笑,轻声说道:“原来还不信,可今听这口气,还真是十足十的他。”又似语重心长般朝白帝喊道:“我说白帝殿下,您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别说想要修復修罗池,就说想要救回帝姬,也不是件简单的事,量力而为啊!” 旹姬淡看了眼白帝,眸子里清辉一闪而逝,转头朝着亓官思,“亓官思,第一,东西本姬断不会给你,因为他不会愿意,她也不会愿意;第二,干坤袋在本姬手中,修罗池必难破,你用不了干坤袋,没了本姬,你永远也找不到息壤,息壤也不会为你所用; 第三,本姬不会再让自己有遗憾了,你是第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这一次,无论生死,我都会留在他身边,即使再也看不到他回来的那一天,我也心甘情愿,我也无怨无悔,我甘之如饴,灰飞烟灭我也会一直守下去,一直!” 亓官思看着她的瞳眸,那样的坚定,那样的决绝,那样的义无反顾,有点发怔,“……当年你救了我,也是这种眼神。” 旹姬也凝看着他,不再多说一句,从容极了,一副随你处置的样子。 “放开她!”白帝不知何时一路蹒跚都艰难走来,他身上有离魄的伤,还有旹姬下的迷咒,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旹姬闻声一顿,却没回头,反而亓官思看着艰难走来的白帝,一脸玩味,“白帝殿下,你以为你伤了梼杌了么?它可是神界的上古凶兽,快瞧你背后……” 话没说完,白帝就感觉背后一阵劲风扫来,一只锐如宝刀的虎爪朝他肩上削来,他反身避开,屈腿撑地缓着唿吸,右肩吃痛,已被梼杌打伤,血肉模煳一片,长手一挥,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横于他胸前,剑身布着青天流云图,剑气强大浩瀚,又带着一丝悲天悯人,在他的手里银光闪烁。 “指天剑!”亓官思挑眉,瞧着旹姬,“你竟然把指天剑给他,那样诛神杀魔的神器就不怕他用不来么?” 白帝心里一惊,怎么指天剑是旹姬给的?可明明是他当年位列仙班的时候,天帝亲自交给他的! “有什么理由他用不来,这是天西的信物,他现在是天西的主人。”旹姬眼角瞥到梼杌又朝白帝扑过去,它向来嗜血好斗,如今神兵指天剑就在它面前,还能不打上一打。 亓官思转头看着白帝一手指天剑,一手抚胸,气喘吁吁却在一瞬间竟和梼杌纠缠住了,“不愧是他。仙体伤损,魂魄不稳,又中了你的迷咒,竟然还能架住梼杌。” “上古四大凶兽都曾于他麾下,架住梼杌又有何稀奇。”旹姬眉间轻蹙,却说得很平静,闭起眼睛毅然决然道,“亓官,若要那东西倒不如现在杀了本姬!反正本姬死活是不会给你的。” 亓官思微微一笑,脸上的疤痕扩大,“我要你死做什么,我只要她回来。” “除非我死,否则她回不来,动手吧。”旹姬闭眼说着,眉头也不皱一下。 亓官思看着她素净的脸,又看看自己架在她细白脖子上的手,手背上那道刺目的疤痕令他脑海闪现出一幕光影,竟一时间下不了手,使不出力气。 他恼羞成怒不可自抑地吼出声:“你不要逼我!” “本姬有这个必要逼你么?”旹姬嘴角浮起冷笑,从骨子里透露出一个失望的决然,“当年烈山你早就杀了本姬一次,相信现在第二次也该驾轻就熟。” 亓官思正想说什么,那头就闻白帝大吼一句“放开她!!!” 他一个横刀,奋力格开梼杌扑过来的血盆大口,艰难地朝池子一步一步走来。 旹姬终被惊动,睁开眼瞅着池外那抹白色的身影,“别过来,你救不了本姬的,想死的是我,他在成全我。” 白帝霎时怔在原地,突然梼杌大尾扫来,扫中了他的脑门,他被击的触不及防,双膝一软,用剑插地撑着自己的身子。 “死死死!死什么死……到底有什么让你这么想死的!” 白帝缓了口气,又朝池中旹姬吼道,“从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想死!可死是什么你真的知道么?!你不是在等少昊么?要是他回来了见不到你怎么办!” 峕姬一愣,怒地驳斥道:“你懂什么!你又懂什么!” 白帝抹去眼角的鲜血,接着道:“你不过是还没等到他就寻了死,他若知再见不到你难道就不会跟着你去?!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么?这就是那位天西帝王长留少昊所选择的女人么?!是么!” 旹姬眼眉一颤,脸色微白,没了方才那抹浅笑,发抖的唇紧咬,“他,会跟着我死么?” “难道他不会么?!”白帝气恼的朝旹姬一吼,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哪儿来的笃定,反身一挡,银光闪出一十八道,在梼杌身上切出十八道血口。 旹姬看着白帝奋力和梼杌搏斗的身影,他身上展现了一股强大的求生意志,银光白袍在血雾凄凄的修罗池界域里显得那么突兀,又如此的圣洁。 他对生命的怜惜早已深入骨髓,深入灵魂,不管是谁,是人,是魔,是自己,还是她…… 旹姬沉默片刻,朝亓官思释然一笑,“怎么办?本姬又不太想死了。” 亓官思隐隐感觉她的变化,脸上没有表现,心底那股沉寂已久的情绪翻涌而上。 天知道这股情绪叫什么…… 当年,就是它,让他受了雷霆万钧的天罚之后踏上了这条路,此刻他决不允许它再次主宰自己的心! “交出那东西和息壤。” 她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笑,亓官思随着旹姬淡淡一笑微怔,瞬间旹姬自体内发出金色的光芒,极为刺眼,他手头一松,旹姬已经消失在池中。 “亓官……你不是想见到本姬第三次使用神术么,成全你。” 怎么可能?! 神体怎么可能能够离开满布怨灵的修罗池?! 亓官思一惊,抬眼寻去,只见她已经立在白帝身边,伸手扶着他,一个晶莹的巨大结界缚住了咆哮不断的梼杌,她一身曾被血染的白蓝衣裙渐渐褪去血色,重新拾回方才的白中萃蓝,行云流水于其上穿行流动。 旹姬在白帝脸上轻轻一点,散去他身上的迷咒,后者顿时感觉五感清明了很多。 她一手扶住白帝的手臂,一手朝空中一挥,一面镜子垂于她掌心,紫晶镜面,青紫色光芒环绕,血玉为镜框,雕工天成,最下方缀着一束月华白银的流苏用以装饰。 “天机镜?!”亓官思错愕的看着那镜子,忽而讪讪一笑,“你终究还是要对我用它。” 旹姬神色略显复杂,“当年你和兄长去西王母那里千辛万苦把这镜子偷来给本姬当生辰礼物,本姬便一直收着它。今日却是用了在你身上。” 第19页 亓官思轻笑一声,直起身子,凝视着天机镜,凝视着旹姬,凝视着白帝,“第三次,你还是为了他。” 他心底的恨终于随这句笑语窜烧了起来。 旹姬指尖轻点,紫镜于她手上当空旋转,瞬间青光大作,锋芒刺目,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梼杌惊唿一声,忙掩目退开。 她放开扶着白帝的手,双手将天机镜托到头顶,青紫色的璀璨光辉一瞬间照亮了整个修罗池周遭,大风忽起,她的衣裙翻飞,光芒带着青岚,一波波捲起,渐渐散去笼罩在修罗池的血色大雾,修罗池内的血水渐渐变清,褪去血色,池中伏尸身上的竹子带着干涸的血迹自尾端一点点的消失,就连尸体上痛苦恐骇的表情都一点点的变得温和…… 而亓官思依旧站在池子上空,毫不避忌那镜光,不似被青芒刺得大叫的梼杌,白帝提剑站到旹姬边上,剑尖直指亓官思,“罪人亓官思,无端诛杀青要山上三千人,手段残忍至极,束手就擒吧,若你有心悔改,孤会在天帝面前替你求情的。” “天帝?!”亓官思嗤之以鼻,大笑起来,“哈哈哈,天帝?!哈哈哈哈!那小子竟敢自称天帝,一个见过帝俊炎帝伏羲三大神帝的人,如今竟然自称天帝?!可笑啊可笑,这六界真是越来越可笑了!我亓官思,凭他也有资格审?!” “放肆!”白帝皱眉。 “白帝殿下,不要急。”亓官思看了眼举着天机镜的旹姬,笑道:“殿下啊,天机镜乃是上古西王母于极天之东汇聚的日出之芒,它的镜芒神体都无法抵挡,你不好奇么,怎么就没一点不舒服呢,连刺眼都没感觉到么?” 白帝一愣,瞥了眼青紫闪光的天机镜,还真不觉得刺眼,甚至觉得舒服。 “你多话了,亓官思。”旹姬一把推开白帝,縴手带着翻转的天机镜,起身朝修罗池飞去,当空挥出无数细薄的晶莹碎片,片片锐利如刀。 亓官思脚尖一扫,身子飞退,衫袖一挥,一面巨大水盾掀起,挡住碎片。 旹姬指尖一勾,碎片飞回天机镜内,她拂过镜面,食指和中指当空划了个符文,轻叩镜面,天机镜的光芒瞬间化成一道道巨大的剑气,毫不留情的往亓官思面门砍去。 亓官思见状,神色一冷,忽而又一笑,“三帝姬,白帝殿下,今日虽然无法如愿以偿,但我这人念旧,还是送你们一件礼物吧,让你们能回去立立功。” 说着,他身形一闪躲过剑气,立于天机镜下一波的剑芒之上,自袖中拔出一把玉扇,“唰”的一声撑开,纵身一跳,落入修罗池正中央,长手执扇朝池底一刺,池底立刻被开出了个大漩涡,池中一千多具尸体瞬时被捲入其中。 亓官思悠哉的收回玉扇,朝漩涡大喊道:“时候到了,都出来吧。” 声音一落,青要山突然惊天动地的摇晃起来,以修罗池为最。 “亓官思,你做什么?”白帝立在剧烈的地震中,死盯着池中不断翻搅的漩涡。 “天机镜中显天机,其能知过去,能预未来,但只有一个地方的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欲望。”亓官思笑了笑,“三帝姬,久违的第三次来了。” 旹姬黑睫一颤,对面的亓官思身形一动瞬间来到无力趴在地上的梼杌身边,长手扶起它。 “你以为你逃得了?”旹姬冷言。 “我确定我逃得了。”亓官思轻笑一声,看了眼白帝,“他会离魄,我就不会离魂么?” 旹姬顿了顿,难怪他不怕天机镜,因为他离了魂没了魔体,不受天机镜穿刺之法的束缚,可是离了魂之后竟然还有能力将灵魂假造成和真身一样的,这一万八千年来他的修为更上一层楼了。 亓官思说着,身子渐渐变淡,越来越透明,飘渺一笑:“三帝姬,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我杀了你一次,杀你第二次是驾轻就熟了。这个世界从不管我愿不愿意,总是逼得我越来越残忍,怎么办。” 他说着,手中玉扇化为一把明黄的大弓,修长手指微微一勾,食指和中指间出现了一根玉质长箭,长臂一搭,箭头上了弓身,正对旹姬,“三帝姬,还认得这把弓吧。” 旹姬默默看着弓箭,却毫无畏惧之色,“亓官思,你果然好本事,偷了干坤袋,还能偷了有穷国君羿的射日弓。” “有穷?!那不过是个被轩辕吞了的没落氏族罢了,自大称国才会招致被灭,就如你的他。”箭在弦上,箭头锋利,烁烁发着寒光,亓官思沉声道:“我再问最后一次,那东西你给不给!” “本姬也说最后一次,不如你杀了我?”旹姬淡雅一笑。 “……如你所愿。”亓官思面上冷静,可心中还是一抖,对面站着的是她,是旹姬,是他年轻时最悠远最柔软的回忆。 “多谢成全。”旹姬瞟了眼身边一脸不贊同的白帝,将天机镜移到胸前。 亓官思拉满弓弦,指尖一放,利箭夹杂着一阵冷冽刺骨的寒风破空而来,直逼旹姬胸口,撕碎片片落叶。 白帝一急,手挽长剑打出一个剑花往冷箭击去,没想箭头一转,竟朝他面门射来。他来不及回身,只能目睹箭头越来越近,直对他的右眼,忽而一阵大风席捲而来,有人把他扑倒地上,躲过利箭。 他低头一看,是旹姬扑到他身上,她却没工夫看他,侧首一看,那被躲过的利箭飞上半空,一个迴环带着冷风又朝白帝射来。 旹姬闷哼一声,手臂一痛,左手被利箭划伤,冷冽的气息不断剐着她的皮肉。 “这就是射日弓,极天之冷,破日之烈,不死不休。”亓官思的身影越来越透明,笑的几分复杂,“伏羲九位金乌太阳子都能被它射下来,更何况是你,三帝姬,就此永别吧,东西我会自己找,只希望你灰飞烟灭的时候能是快乐的,你一直在他身边的,对吧?呵……” 寒光一闪,不待白帝听明白亓官思的话,那利箭竟然凌空一分为二,一支不改原路射向白帝,一支却射向旹姬心口。 白帝执剑凝聚全部的仙力往二箭砍去,空中几声巨大爆炸声,可奈何箭头准头不改,利箭的力道竟只多不少,直扑扑狠恶的朝二人汹汹而来。 旹姬想也不想,抓起天机镜,一道五彩的辉芒铺天盖地,镜子化为一道巨大的屏障挡在了二人面前。 忽然地震停了,自修罗池中传来一阵阵骇人的咆哮声,白帝分神看去不禁大吃一惊,修罗池底不知何时窜出了数十个面目丑恶的阿修罗,正龇牙咧嘴的当空嘶吼,刺耳的吼声令人头疼欲裂。 一声闷哼传来,他忙回头一嘆,旹姬竟已胸口中了一箭,鲜血淋漓,又见另一箭冲破旹姬天机镜的屏障,虽然速度略缓,但势头依旧不改,狠对着他的头额。 他下意识挥剑以挡,可旹姬“不要”一声无力的轻唤,她反身又扑倒他身上,紧紧搂住他的头,又是一声闷哼,她的鲜血喷在白帝脸上,穿透旹姬肩胛的箭头就离他的右眼一寸,染血的箭头仍然蠢蠢欲动。 第20页 两支玉箭一瞬间消失在眼前,又出现在不远天空,箭头依旧指着二人。 不死不休!? 白帝突然想到方才亓官思的话,难道他的意思是这两支箭会一直往他和旹姬身上射,一直射到他们两人死去为止?! 白帝眼睁睁的看着身上鲜血淋漓的旹姬,她皱着眉头喘着气,瞥了一眼不断窜出阿修罗的修罗池,回头盯着两支箭,鲜血嘴角滑下,她似浑然不觉冷笑道:“射日箭啊射日箭……你们就甘心成为一个堕魔的手下么……你们当日如此傲然,射下……射下金乌……荣耀十大神器第三位……你们怎么能甘心……” 两支箭似有灵一般,冷冽之气略淡。 “被堕魔夺了……你们不会不甘么……他已不是金甲了……他是六界的罪人……”旹姬抬袖抹去嘴边的血,缓了缓气又道:“这样吧,我们比一比吧。你们俩对本姬一个,你们赢了任凭处置,本姬赢了也不枉你们受射日弓之令,如何?” 两支箭一顿,当空嗡嗡响着,似在商讨。 白帝忙问:“姬上又要做什么?!” 旹姬嘴角扬起轻轻一笑不语,离开白帝的身子,扶着地站起,右手一点,收起天机镜,轻轻拉开左手衣袖,手腕处三道金色符文不停转动着,先前被反噬的红痕依旧清晰可见,她凌空画了个弧,三道金色符文翻飞在空中,头尾相接绕成了个两人环抱的巨大七彩晷面。 两支箭似乎商量完了,双双一斜,箭头不约而同直指着旹姬心口,“咻”的两声凌风直扑而来。 旹姬细手一动,晷面跟随,移到面前,竟在晷面后头单足而立,迴旋而舞,白蓝的裙摆在空中飞扬,胸口和肩胛的鲜血不断染红她的衣裙,七彩的光芒洒在她的周身,比方才天机镜之光还要耀眼,却不刺目,美得流光溢彩,难辨身形…… 不远处的阿修罗群注意到光芒转头一看全都看呆了,白帝急忙翻身而起,伸手想要扯回旹姬,可两支箭却没有等待也没有欣赏的意思,半点不留情的射来,剎那间穿透晷面,穿透七彩光芒,一箭擦过旹姬的腰部,一箭却穿透了她的腹部,两支箭同时落于地面,插入三寸,箭尖没地,足见力道之大。 旹姬捂住腹部,“噗”的一声喷出鲜血,也染红了白帝的白袍…… “姬上!!!” 第四章血战修罗池(下) 3,独战阿修罗 修罗池水恢復清澈,却被消失了的亓官思打出了个巨大的漩涡,原本在池子里浮浮沉沉的尸体一具具被巨大的吸力往里面捲去,掉进一具就窜出一个丑陋的阿修罗。 阿修罗虽和修罗同居于修罗界,但二者截然不同,前者貌丑,皆为男性,以杀戮为乐,逞凶好斗,后者貌美,皆为女性,诡计多端,以算计为趣,如果说阿修罗用刀杀人,那么修罗就是用心杀人。 “王子,那边有个女人在跳舞!”一个穿着赤甲的阿修罗拉了拉另一名头戴金冠的阿修罗的袖子。 “女人?”金冠阿修罗皱着眉望去,果然有一名女子于一个七彩斑斓的巨大晷面后迴旋舞着,她手臂、肩上、胸口都有伤,血流如注,其身后还有一名白袍男子坐卧于地,右肩泛血,是野兽利爪所伤。 那男子一见女子在七彩大晷后跳舞,忙一把伸出手想要把她拉回来,他脸上那煞白惊诧的表情和死了老婆没两样。但是他没拉成功,两道寒光闪现空中,不待阿修罗看清,那光束已经刺穿晷面,刺穿了女人的肚子。 “哎呀,嘶,这该有多疼哦!啧!”一旁几个阿修罗也见着了,戏嚯的怪叫着。 忽然“轰”的一声,修罗池边上立时出现了厚实高耸的巨墙,密实的围住修罗池,不让窜出的阿修罗踏出池面一步,所有的视线都被挡住。 白帝不耐地看着修罗池张起的围墙,身侧是他用自己的血画的符。 他忙搂住她失力的身子,问道:“姬上,你怎么样!” 她艰难的摇摇头,朝落到地上的两箭开了口,声线低哑,“射日箭……本姬没死……望二位信守诺言……” 两支箭“嗡嗡”两声,似有不甘的顿了顿,却真的守诺的原地化成了点点萤光,消失不见。 旹姬松了一口气,鲜血再次溢出,只见她左手手腕处那三道金色符文又紧紧扣住她手臂,掐痕比之前更甚。 “殿下……本姬没事……”话是这么说,但她痛的眉头深锁,手指紧紧拽着白帝的袍袖,指节拽得发白。 “你为什么要这样!不让我挡在你面前,那你却挡我面前做什么!”白帝激怒而道,他不知道自己在怒什么,他自成仙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 “你……你打不过的……现在的你……太弱……”旹姬头晕目眩,只能将臻首靠在他的手背上,用神力止住身上伤口泛血,“别说亓官思……就说射日箭……你也难以挡下……何必,送死……” 白帝知道她说的是事实,自己此前也试着挡住来势汹汹的射日箭,奈何威力便如以卵击石,不堪一提,只能紧紧地搂住痛得不觉发颤的旹姬。 旹姬看了看修罗池,其内的阿修罗已经被白帝张起的围墙困住,气急败坏的各施其法破着墙,她右手发着抖,颤颤自袖袋里掏出一个盒子,指尖一晃变回了个金光闪闪的干坤袋,塞给白帝,“袋子里有息壤……快拿出来……堵住修罗池……池水被我净化了……你可以进去了……” 白帝忙接过干坤袋,搂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皱眉道:“这是神器,孤如何能用?” 旹姬艰难的点点头,“你能用的……你能用指天剑,还能抵抗本姬的迷咒……就一定能用……打开袋子,专心致志地默念息壤的名字……然后伸手去取……” 白帝定定的看着怀里如浴血水的她,沉吟片刻道:“好。” 他拿过干坤袋,轻而易举的解开绳结,打开一看,其内黯无天地,他看了一眼旹姬,后者煞白的脸上神情却充满了鼓励,他一手将她搂高一点,一手探入袋中,一股莫名寒气涌上他的背嵴。 他定了定神,平心静气,在心中慢慢默念起“息壤”二字…… 良久后他忽然感觉到一颗东西落到他的掌心,粗糙中又带着圆滑,细小却又沉重,于掌上来回攒动着,他一愣,拿出来一看,竟是一颗黄黑的沙粒,平凡无奇,却又生机勃勃,矛盾得很。 旹姬欣然一笑,拂过他掌中的沙粒,“做的不错……正是息壤……”她抬手,将他端着息壤的手紧紧握起,“……殿下可知息壤来歷?” “略知一二。”白帝点头,“曾听闻息壤是神界帝俊的宝物之一,遇土则生,生而不息,所造出的土壤堪比钢铁,刀枪不入,故而帝俊曾送给人界帝王禹治水,以解人间水患。” 第21页 “这传闻……也着实好听了些……可笑了些……”旹姬轻笑,带了些讥讽。 白帝眉儿一挑,“背后另有文章?” “咳咳……”旹姬掩唇轻咳,身上伤口受神力所治,血流的渐渐少了,“当年是崇伯鲧偷了帝俊的息壤,帝俊一怒之下却杀了鲧……鲧可是颛顼大帝的儿子……帝俊先是收了颛顼大儿子梼杌,后来又杀了鲧……无奈之下只得把息壤借给了鲧的儿子姒文命禹,让他去帮助轩辕氏治水……” “既然拿去治水,为何息壤又会在干坤袋里?”白帝问道。 旹姬轻笑一声,“帝俊性傲,又如何能受得了他人的威胁……是少昊……少昊向他的父神进言,先将息壤借与禹,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其他的东西换回来……” “其他的东西?” “是啊……‘其他的东西’……”旹姬嘴角微扬,似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一般,“帝俊当时一心气恼被少昊唬住了……却不知少昊偷偷去了人间,帮助大禹治水……开山噼岭、修筑堤坝、烧石浇水、疏导洪水、开闢九江……他降低身份化为禹的一名不见经传的幕僚…… 他一点点的开导大禹和人类学会用自己的手去……治理自己的世界……而不是一味的依赖神的照拂……之后洪水停了,少昊却不曾留下一名一姓,将功劳全给了禹……返回天西后就将息壤偷偷交还给帝俊,可笑六界至今还以为堵住洪水的是息壤……” 白帝听罢,感慨万分,不禁想起在她梦境里见到的那名白袍金绣的男子,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看得清他周身轩昂的气宇,华贵雍容的气质,却不知这样尊贵的神子竟然拥有如此广博无私的胸怀。 少昊,真不负千万年来为人们所传颂的盛名,这样心系苍生的人物自然明白即使留名得功于自己不过锦上添花,如果给了大禹,人间便多了个治水成功的帝王,至少又有几十年盛世,而治好的黄河也将带给人界世世代代绵绵不绝的荫泽。 少昊啊少昊,你究竟是何人物,白帝心中热血沸腾,突然恨生不逢时,不能一见那位睿智英明的少年大帝之风采。 旹姬不待白帝多想,将自己染血的指尖用血在他的拳头画了个符,符文穿过他的大掌,渗入息壤中,喘息道:“……这是神界的咒语……本姬只是以防万一……你去吧……将息壤种到漩涡中……只有息壤……才能堵住修罗池的洞……” “嗯。”白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指尖点地,四面八方飞来片片干净的落叶,不带多时一方柔软的落叶床,托起旹姬的身子,他微一倾身,将她的头轻轻放到落叶上。 “姬上,顶住。”白帝凝视着旹姬,眼神里满是正色。 旹姬郑重的点头,“快去吧,事不宜迟。” 白帝又看了她一眼,用仙力封住自己肩上血肉模煳的抓伤,撩袍而起,手执指天剑朝修罗池走去。 旹姬微微侧首,看着远去的白帝,暗自吐了一口气,她很放心让他去安放息壤,白帝的能力很强,此前遇到的都是神界的上古凶兽以及那能恣意穿梭于各界的亓官思所以不敌,但如果换成其他人,就只有被打趴在他脚底的份。 她嘴角微扬,鲜血却再次自嘴角滑下,左手手臂被金符抠得死紧,仿佛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地,整个手掌煞白泛青毫无血色,体温不断下降,她吃痛又无声地呕出一口血,神力再也维持不住,身上三处伤口再次流出血,一点一点渗入白帝所化的落叶床上,静静流入大地。 她的视线依旧追随着白帝,伤的痛彻心扉,嘴角却是淡淡笑意。 姬上对孤,似是不喜? 她想起了昨日清晨上他站在山腰问着自己这句话,她没有回答,不是不喜,怎会不喜,只是愣了,因为他从来问过自己这句话,她也没想过他会问自己这句话…… 他质问自己求死的心,他斥责,他怒吼,却让她如此的开心,一万八千年了,她第一次开心,比知道他消息的时候还要开心……原来,留在这里竟然也能开心,也能有不孤不苦笑出来的一天…… 她浅笑暖暖,眼皮渐渐垂下…… 白帝走离落叶床,期间头也不曾回过,径直来到高大的围墙面前,被围住的阿修罗不断敲打着墙壁,各种钻孔噼砍的办法统统使上,厚墙就是不为所动。 白帝朝墙大声一喊:“墙对面的可是阿修罗三王子古兰德。” 声音一落,墙对面立刻消停下来,片刻之后有人应道:“本王子正是古兰德,你是谁?” “失敬,孤乃仙界显纪。”白帝淡淡回道。 “天西招拒府的白帝?!”那应话的人哈哈笑了起来,笑中带怒,“那该死的亓官思倒是给本王子送了份大礼!喂,仙界白帝,这无聊的劳什子墙是你弄的吧,快点把它撤了,咱们打一场,我死任你宰割,你死任我宰割。” 淡定的语气说的仿佛事不关己,后面的阿修罗群却立刻沸腾了起来,嗜杀冲动的本性一览无遗,难怪会被亓官思利用。 白帝握紧手中的息壤,笑道:“单打独斗,孤当然奉陪,但胜负赔付不在生死,只在孤赢你就领着那帮阿修罗乖乖的回修罗界去。” “凭什么!”古兰德立刻不贊同的吼了一声,“要真是你赢了,你不过是赢了本王子,又不是赢了我身边这帮崽子,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后头的阿修罗群立刻声浪涌动,支持自家的王子。 白帝有些头疼,他原就知道和冲动自负的阿修罗基本无法用语言沟通,如今看着态势恐怕还真的以武制武了,握剑的手紧了紧。 “那要是孤把你们在场所有的阿修罗都打败了,你们是不是就乖乖回去?”白帝扬声。 墙那头的阿修罗群一片寂然,不知是谁“噗”的一声,点燃一场哄然大笑。 “哈哈哈,打败我们所有人!哈哈哈!”那古兰德王子笑的最大声,“呵,可以啊,我们阿修罗说话算话,一言九鼎,只要你能打败我们,打败一个回去一个,如何!” “甚好。”白帝也知道阿修罗虽然好斗,但是重诺,又补充道,“不过这场比试,孤不希望有所伤亡,伤了仙界与阿修罗界修好之情,点到为止?” “可以啊!点到为止就点到为止!”古兰德已经笑得肆无忌惮,显而易见的轻蔑。 阿修罗的战力就极为强悍,一个普通阿修罗就能杀了十个仙人,古来有神界制衡,后来有天帝主动交好,再加上他们只是好斗却没什么野心,于是才能保有六界平安。 即使白帝仙力非凡,却也不过是一个仙,虽然还有些阿修罗还没从修罗池中出来,但在场的起码也有七百个,区区一个白帝,还受了不小的伤,竟然妄想打败七百个阿修罗,这如同七千个仙人的战斗力,就算是点到为止也荒谬的可以。 第22页 “那么便开始吧。”白帝弹了弹厚实的高墙,瞬间墙壁消失无踪,黑压压的一片阿修罗群赫然立于修罗池中,一名头戴金冠的阿修罗站在众人最前,应是王子古兰德,池底还有阿修罗不断窜上来。 白帝朝前走了两步,挥出指天剑,剑尖直指阿修罗群,“谁先来。” “我!”自阿修罗群走出了一人,丑颜傲然一笑,“就让我辛格先来会会鼎鼎大名的仙界白帝吧!” 辛格? 白帝脑海里浮现出这名字,悠悠一笑,“久仰阿修罗界王下三大将辛格将军大名,请指教。” “哟,总算我辛格之名还算入得了尊贵的白帝耳朵。”辛格邪邪一笑,当空挥出一把大斧,飞扑过来,“请了!” 白帝执剑迎上,剑法超然,三招格掉辛格的大斧,回身一个重力挥砍又被辛格挡开,两人来来回回对打着,招招精闢,神剑与宝斧对砍,擦出闪闪的火花。 白帝眼角瞥见池中不断有阿修罗窜出,知道不可恋战,于是凝神以待,一回头发现辛格斧头当空化为一十八个,金光四溢,直扑白帝脑袋,丝毫不给后者一点退路,池中的阿修罗群见了知道辛格用了绝招,兴奋地高声大叫起来,古兰德王子也不由得点点头。 却见银光闪现于斧影之中,一轮圆月破空而出,化为无数利箭,“咻”的一声齐发,瞬间击破古兰德的攻势,“乓”的一声一把斧头落了地,再一看白帝的剑横在辛格的脖子上,他雍容一笑,“承让。” 在场所有人一片死寂,谁也不知道白帝怎么攻破辛格将军的绝招的,速度之快,招数之准,令人嘆服。 白帝点到为止的放下剑,辛格愤恨拾起斧头,头也不回地走到修罗池,“啪”的一声挨了古兰德一巴掌后气红了眼,却颇信守诺言的纵身跳入漩涡。 白帝再次朝阿修罗群挥出指天剑,剑尖银光闪烁,青天流水冉冉其上,“一起来吧,一个一个打没什么意思!” 听见白帝如此嚣张的话,阿修罗群一片譁然,古兰德一个眼神过去,走出了十个留着髯须的阿修罗,为首的一个道:“阿修罗王下十大令者请教仙界白帝。” 白帝微微一笑,“久仰久仰,请。” 那十人下了池子,围着白帝站了一圈,当空一划,十条黑紫长鞭徒然出现在手,极有默契的打出长鞭,如恶毒的蛇一般朝白帝咬去。 白帝见状,面色不改,将指天剑抛上空中,纵身一跃,立于剑尖,长手在胸中合十,双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贴合捏诀,只见剑柄窜出了无数莹白细腻的微光,飞速的缠住直击而来的鞭,他脚尖一勾指天剑,长剑瞬间又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凌空而飞,化为十个白帝,纷纷朝还在和无数微光纠缠的十大令者击去,令者极为机警,立刻回神,抛开手中的长鞭,都拔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与白帝之影战了起来。 白帝厉害,他的影子自然也不弱,十大令者善用鞭,却不善近身战,这点白帝此前早有耳闻,今见果是如此,他的影子们三下两下的就将十大令者逼成一团,一道银光闪耀,十个影子合而为一,定睛一看,白帝依旧立于原来的空中。 十人一怒,将匕首化为无数利箭朝白帝射去,后者一笑,当着箭雨朝十人俯冲而下,竟然无一箭能够刺伤他,他一把挥出十道刺眼的剑气,瞬间就将十人的长须各削下一寸,剑气一扫,又将十人的腰带割破,刺眼光芒散去,徒留一地鬚毛。 十大令者羞愧万分,看也不敢看白帝和古兰德一眼,捂着下巴提着裤裆,愧红了脸直奔修罗池漩涡,瞬间没了人影。 白帝很镇定的又朝阿修罗群挥出指天剑,“接下来是谁?” 可这时候阿修罗群安静了,身经百战傲视五界的王下大将辛格和十大令者竟然这么轻易的被白帝打败,虽然亲眼所见,但时间之快却让他们难以置信,连王子古兰德都微眯了眼! 阿修罗与五界众生不同,他们遇强则强,从不轻易言败退缩,他们不会因为对手太强而却步,却反而会因此更加重视对手,更加投入战斗,这也是阿修罗之所以强压五界的因素之一。 “我们来!” 话音一落,自修罗池奔出二十五名阿修罗,嗜血的本性让他们忘乎所以,遇到白帝如此强悍的对手他们更是热血沸腾,斗志高昂,连姓名都不报,朝白帝击去…… 就这样,白帝一轮接一轮,迎战各色阿修罗战士的车轮战,却毫无畏色…… 二十五个阿修罗被银辉利箭射的抱头鼠窜…… 三十六个阿修罗被银色链条困得动弹不得…… 五十五个阿修罗被无数剑芒扫去半边头髮…… 七十五个阿修罗被无数银盘打的双腿失力…… 九十九个阿修罗被银色光雨打的两臂脱臼…… 一百一十个阿修罗被银白大扇一卷倒挂半空…… 一百三十个阿修罗被银色圆月压得窒息昏厥…… 一百五十八阿修罗被指天剑剑气刺得衣不蔽体…… 一百七十个阿修罗被银色长鞭捆在一起送回漩涡…… 最后剩下古兰德王子一人,而池中再无阿修罗窜出,许是被白帝打败的阿修罗回去之后拦住了后头不知情还欲来人界的阿修罗。 白帝经过十余场恶斗后,略有些气息不稳,肩上的伤口早已咧开,不停往外渗着血,他缓了口气第一十二次又朝修罗池挥出指天剑,“王子,轮到您了。” 古兰德瞅着一脸略有倦色的白帝,暗自想着,传闻中的白帝显纪天赋异禀,极有仙缘,才能以极快的速度成仙称帝,在所有阿修罗和魔族眼里,仙嘛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傢伙,古兰德也不例外,在他心里的白帝显纪不过是个手段极好的仙罢了,有那么点本事,几千年来杀杀魔诛诛妖抓抓作恶的阿修罗,运气好而已,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今日所见颠覆了他所有的观感,白底此人不仅仙力非凡,天赋异禀,更是有一股不输给所有阿修罗的韧性,他能一轮轮打下所有阿修罗,凭藉的不仅仅是超凡的仙力,更是那股强大的意志力,永不服输一战到底的神勇。 他直觉,这样的男人终有一天会成为仙界的英雄,甚至是六界的英雄,能和这样的英雄一战,他胜了固然很好,虽然胜之不武,但胜了与阿修罗而言就是一切,如果输了也不丢人,能输给这样的人物,他往后才有为之奋斗的目标! 古兰德眸光一闪,爽朗大笑道:“本王子自是奉陪。” 忽然自东边天际传来巨大擂鼓声,两人仰望而去,竟是此前失踪的青龙大将,他正领着天东无数天兵天降火急火燎的超修罗池方向赶来。 白帝当空命道:“停在那里,不许下来!” 青龙一眼就认出了蓄势待发一脸兇相的古兰德,忙劝道:“殿下,您的安危要紧,请以天西为重!” 第23页 “孤的安危孤自己知道,不许下来,也不许为难古兰德王子。”白帝苍白的脸上极为严肃,“今日不过君子一战,和仙界阿修罗界无关,全都给孤呆在上头!谁敢下来一步,孤就让他去寿星府上住上十载。” 白帝声音一扬,天上所有蠢蠢欲动的兵将都乖顺了,包括青龙。 仙界谁人不知蓬莱岛上寿星爷爷的可怕! 他的可怕不在于他千杯不醉又老爱灌人酒至死方休,他的可怕不在于仙法稀奇便总爱把人定在原地骚人脚丫子让人哭笑不得痛苦万分,他真正的可怕在于他很唠叨很健忘,得罪他的人就会被他灌上一壶陈年酿,让你似醉还醒,定你在原地,一边骚你脚丫子一边唠叨,一遍又一遍的念叨的同一件事,直到你崩溃。 要是真被白帝罚到寿星府,那才是真正的哭笑不得万分痛苦,只有被他折磨过的人才会会明白那是比轮迴歷劫更磨人心智的煎熬…… 白帝笑吟吟的回头对上古兰德,道:“开始吧殿下。” “白帝好手段。”古兰德也听到了白帝的威胁,一脸似笑非笑,寿星的念叨可是连修罗界人也有耳闻的。 “过奖过奖。” 白帝重新竖起长剑,那头的古兰德已迎风袭来,手执着一把赤金弯刀。 两人当空一击,速度之快,威力之勐,瞬间就将修罗池水炸出了巨大汹涛,附近的乔木也被震倒了三排。 古兰德反身假意一扣,回手又是重重的砍,白帝倾身一闪,避到古兰德侧面,利剑就是精准一扫,古兰德轻松躲过,弯刀闪到空中,几个迴旋朝白帝砍来。 白帝俯身躲开,一个迴旋,三道银光扣住了古兰德退路,哪知古兰德却不躲不闪,生生任着他扣着,白帝一禀,侧首一看那弯刀又朝他砍来,后头古兰德掌风已朝他面门击下,白帝瞬间腹背受敌! “殿下!”青龙等看得清战况的一众将领不禁大骇。 又见银光大作,方才还在弯刀射程的白帝瞬间出现在了古兰德背后,后者触不及防挨了白帝一掌,古兰德退了几步,收回弯刀,长寿一挥,双手握刀,带着宝刀厚重的杀气又朝白帝砍去。 白帝当空挥出一道银辉,渐渐幻化成一轮晶莹圆润的月盘,在脑后不断翻转着,古兰德原以为他要重施故技,用月亮将自己压下,遂忙躲到圆月的范围之外,又和白帝对打起来,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可谁也吃不了谁的亏。 二人几百回合的缠打让古兰德终于不耐,双刀幻化,变成无数迴旋于空中的细小圆镖,带着锐利的倒钩,朝白帝射去,镖镖阴狠,他施了个法将白帝困于原地,动弹不得。 白帝冷冷一笑,那轮在空中缓缓转动的圆月瞬间闪现莹白的月辉,那光芒立时掩盖了耀眼的日晖。 当那些小圆镖一个个射到白帝身上的时候,月辉霎时盖住了他的身子! “啊”的一声痛彻心扉的大喊响彻天际,天兵天将们原以为是白帝的痛唿,正要下去帮忙,不想却看到倒在地上的竟是古兰德! 古兰德身上没一点伤痕,却痛苦的抱成一团,冷汗淋漓,痛的双眼充血,不断地在地上来回翻滚着,狼狈不堪,毫无方才一代阿修罗王子的伟岸形象。 月辉渐渐淡去,圆月渐渐隐去,白帝从容的走了出来,来到痛的几乎都在抽搐的古兰德身边,大掌拍了拍他的肩膀,瞬间古兰德停止了所有动作,闭着眼睛粗喘着气,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他汗水却湿透了衣袍。 他知道自己身上的痛是源自刚刚自己往白帝身上招唿的无数带着倒钩圆镖入体的剧痛,白帝那月亮不是为了压倒他,而是为了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此刻更是羞恼得无以復加。 “青龙下来,助孤送王子会修罗界。”白帝朝空中命道,青龙急忙乘风而下,一把撑起无力的古兰德。 白帝转身走上修罗池,青龙撑着古兰德紧跟其后,三人慢慢来到池中央,那被亓官思打出的漩涡依旧不停的在吞噬一具具尸体,尤其是映在被旹姬净化之后变得清澈的池水,景象更是令人心痛万分。 白帝微微俯首,朝漩涡深处喊道:“池下的阿修罗们听着,孤现在放回你们的古兰德王子,他受了点伤,但是无碍,三个时辰便会转好,且接好他。”说着,对青龙示意,后者会意点头,小心翼翼的扶过毫无一点气力的古兰德,轻轻的把他送进漩涡里,瞬间消失的没了影。 忽然紫霞之气涌现幽深的漩涡,一道沉厚威严的声音传来:“多谢仙界白帝手下留情,小儿鲁莽冲动,听信谗言,给仙界人界添了麻烦,寡人不日自将上仙界天庭向天帝请罪。” 白帝闻言一顿,立刻拱袖朝漩涡一礼,“仙界白帝显纪见过阿修罗罗睺王,今日一战只关显纪一人,无关仙界与阿修罗界千千万万年修好之情谊,误伤三王子也请王上降罪,小仙会依王上之罚上天庭领受。” “白帝此言差矣,你一人独战我阿修罗界七百个勇士,寡人佩服之至,如此骁勇雄冠六界。”声音顿了顿,略有些嘆息,又道:“奈何卿竟非我阿修罗,否则寡人当以勇士尊之。” 青龙听出罗睺王之意大有想将白帝收入麾下的隐喻,眉头一皱,又闻白帝笑道:“是仙是阿修罗又有何不同,生于六界,无论身在何处,都应以苍生为念,无论身是何物,王上觉得显纪此言对是不对?” 青龙闻言明白白帝婉言拒绝了罗睺王,却给足了后者台阶,意思大抵就是以后阿修罗界有难,白帝也会倾心帮助。 罗睺王尤其是心胸狭窄之辈,呵呵笑了两声,便告了辞。 白帝见紫霞散去,便让青龙退出修罗池,去照看躺在落叶床的旹姬。 待得青龙一走,他取出息壤,俯下身子,将它埋入修罗池的泥沙里,支起身子便浮空而立。 只见息壤甫一埋入土里,便快速的生长,一块块,一片片,一层层,渐渐堵住了不断吞吐的漩涡,渐渐掩埋了池中剩下的尸体,渐渐止住了不断下陷的池水。 不消一会儿,方才还是清澈的修罗池,此刻已成了一片黄黑平坦的沙地,白帝明白息壤已经将修罗池的洞彻底堵住了,还将冤死池中的人们埋在了自己体内,以昭慰灵。 白帝微微一笑,神之物大抵就是如此,拥有神祗传世造物的力量,也拥有神祗悲天悯人的灵慧,总在不自觉中关爱着天下的一切生灵,无论生死。 “姬上,你怎么了!” 忽然一声惊唿立刻扯回白帝的注意力,只见青龙扶着旹姬,后者按住他的手臂,不断呕着血,那落叶床不知何时被她的血染了个大半! 白帝急忙飞去,自青龙手上接过旹姬,他用自己的仙力迅速的堵住旹姬流血不止的伤口,奈何她的神体根本不吃仙力,血水依旧流着。 他聪明的脑袋一时间懵了,一把将旹姬搂在怀里,顿了顿才朝青龙咬牙喊道,“回天庭,快回天庭,姬上深受重伤又遭反噬,快派人去通知天帝陛下和太白金星,迟了怕来不及!” 第24页 片刻间,青龙见到如此失态的白帝也愣住,“是……是!” 两道光一白一青笔直的射向空中,直达天的至高点,黑压压的天兵天将也慢慢撤退,返回天庭。 旹姬躺过的落叶床失了白帝仙力,缓缓散落,旹姬的血滴上黄黑的土里,慢慢渗入,片刻长出了一点点的翠绿,开出了一朵朵繁花,覆住了满载一千五百条生灵的土地。 一阵风过,冷中带暖,如一曲悽美的輓歌,歷尽悲痛,穿越死亡,直至新生…… 这一天,这一刻,天西白帝的大名再一次响彻六界每个角落。 他凭藉一人之力,独挑阿修罗七百精部,又重挫三王子古兰德,修补修罗池,昭雪青要山,安三千之怨灵,系二界之情谊,保五界之太平,其势之勇,其力之强,其德之厚,受天下万物所敬仰,所崇拜。 而亓官思这一名字也随着此事件渐渐为人所知,因为他成了仙界天西日后连发一十六道檄文全力通缉的对象。 但旹姬之功再一次被仙界有意无意的隐去。 她依旧是那个无人得知的神祗,她依旧守着她的空川,守着一个似乎永无尽头的等待…… 第五章 重逢招拒(上) 第五章重逢招拒(上) 1,夜探招拒府 冬去夏至,春去秋来,又是一载将过。 天东蓬莱之巅屹立着万年神域——空川,其内建有凌宫,居神女旹姬,镇守天晷,掌管天时,身边常伴四季之仙,如今唯余秋仙蓐收一人。 凌宫内别说鸟兽,连一株花草都没有,除了白壁就是天晷,光芒万丈的巨大天晷在凌宫正殿外与日争辉,流云青烟满布凌宫各处,衬着莹白的宫殿更加如梦似幻,仙婢英女端着一壶清茶和一碟茶果朝宫殿偏殿走去,轻车熟路在雾霭之中穿行,毫无阻滞。 她轻移莲步,立于偏殿殿门口,轻手推开宫门,踏进门槛,一声爽朗的大笑传来,她探头望去,正是天西大将白虎和蓬莱三星之一的福星,他俩一瘦一胖蹲坐在一个小书台边上,其上摆着白玉琉璃做的棋盘棋子,一人执白一人执晶来来回回厮杀着,不远窗台边软榻上倚着俊彦男子,爱笑的玉容如秋日灿烂,乌髮高束,金袍长垂于地,正是秋仙蓐收,他正支着下巴盯着白虎和福星的棋局。 “福星大哥,等等!”一声大喊,白虎咋咋唿唿地挡住了福星要下手的位置。 福星胖手挥开白虎的大掌,将棋子使劲一摆,“买定离手啊,大将,愿赌服输哦。” 白虎顿时哀唿。 英女轻笑,最近空川常常上演眼前这幕,福星和蓐收、玄冥向来交好,以往只要蓐收和玄冥当值,福星就天天往空川跑,最近玄冥下人界歷劫,却又来了个爱下棋的天西大将白虎,于是照旧三人成虎。 福星嘛,顾名思义,福星高照,好运绵绵,尽管棋艺不佳,但屡屡绝处逢生,恨得白虎牙痒痒,却也因此更加斗志高昂。 英女摇头失笑,将清茶端了进去,一杯杯斟好,端到三人面前,又放下茶果,收起茶盘侧立于棋盘一侧,笑道:“福星仙上,白虎大将,蓐收仙上,请用茶。” 闲闲无事的蓐收早不待英女招唿,大手端起清茶,打开茶盖,抿了口,茶香四溢。一向嗜吃的福星也嗅到了茶香,忙取过清茶小口小口品着,赞嘆道:“啧,这空川果然风水好,瞧这小英女,近年来可是越长越漂亮,连带着茶真是越泡越好了!” 蓐收哈哈笑着点点头,瞅了瞅白虎,“不错不错,福星这回可没夸错。” 一旁的脸皮薄薄的英女却不依羞涩道:“两位仙上怎么就尽取笑英女呢!” “怎么能是取笑呢,白虎大将您觉着呢?”福星促狭地瞅着白虎,后者正斯斯文文地端茶欲饮。 白虎抿了口,点点头道:“口齿留香,福星仙上没有说错呢,英女的茶艺的确不俗。” “大将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哇!”福星似是话有深意,肉掌语重心长拍了拍白虎的厚肩。 “嗯,本将确实挺喜欢的。”白虎不明深意,端着茶朝福星满意一笑。 只见英女霎时红了脸,有点结巴道:“我……我……白虎大将送来的礼物还没收拾,英女先下去了。” 蓐收好笑地挥挥手,小仙婢便一熘烟似地奔出了偏殿。 白虎古怪的看了眼英女,又接着喝他的茶,浑然不觉身旁的蓐收与福星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眼,咧唇坏笑。 “不知大将今日带什么礼物来呢?”福星兴致勃勃的问道。 自打去年冬天白帝和旹姬从青要回来后,后者身受重伤,曾被天帝留在天宫一个多月,之后虽回到了空川却比之前更加避不见人。但是白帝麾下的白虎大将却一改天西一派素来孤傲的行事作风,三天两头的带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往空川凌宫里跑,一会儿山参,一会儿灵芝的,总之,但凡能够用来补气养生的灵丹妙药全让他搜刮到了空川,堪比药仙药庐里的那巨大的药库。流言蜚语故而也跟着沸沸扬扬,有说白虎贪恋旹姬,也有说旹姬迷惑白虎,各类旖旎精彩的八卦话题充斥在仙界每个角落里,都快说成一本痴恋传奇了。 白虎随口道:“带一瓶天北的天灵露,据闻对收缩伤口、去除疤痕有奇效,想让姬上试试。” 蓐收饮茶的手一顿,瞪圆了眼道:“天灵露?!那小气吧啦的黑帝这都肯给你!” 白虎嘿嘿一笑,不敢居功,“还不是看在我家殿下的面子。” “哎呀,显纪这小子还真是有心啊。”福禄寿三星在仙界辈分颇高,成仙时间不长的白帝也算小辈,故从来只称唿其名,他放下茶杯又道:“话说白显纪管着天西那么大片地儿,竟还有时间找药……” 白虎忙扯了一下福星的袖子,打断他的话,“嘘!小声点!殿下不许我说出去的!” “怕什么!纸包不住火的……”福星被白虎恶狠狠的等了一下,胖乎乎的脸颊笑嘻嘻的又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蓐收端着茶凑了过来问道:“说到白帝爷,他人呢?好久不见,哪儿去了!” 白虎挑了颗茶果嚼着,“殿下去人界了。” “人界?现在太平盛世的,他去哪儿做啥?”蓐收疑惑。 “殿下又没说,我怎么知道。”白虎满不在乎地挠挠脑勺。 福星“切”一声,“怎么当手下的你,连主子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本将就是个手下,又不是探子。”白虎皱起鼻子嘟嚷。 福星正要驳他,却闻蓐收“喀”的搁下茶杯,急忙问道:“对了,既然白帝去了人间,可有句芒和玄冥的消息?” 今年春过,旹姬算到玄冥大劫降至,命他速速下凡歷劫,仙界人最常选择的歷劫方式便是轮迴,一轮迴之苦抵消一些劫数之噩,虽然不能全部抵消,但至少不会落个魂飞魄散的地步,而句芒自然是放心不下玄冥,待当值结束就立刻陪着去人界了。 第25页 但歷劫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又不是游山玩水,再加上一年前旹姬重伤夏仙失踪,空川隐隐笼罩着一层不安的气氛,故而蓐收对于此次春冬二仙下界多是不放心。 白虎想了想,摇摇头,“还真没听殿下提到过他俩。” 白帝素来勤于政事,但这一年来可谓变本加厉,每次回到招拒都是行色匆匆,住不到几天就不见人了,上一次回来还是两个月前,竟然呆了不到一天。 蓐收失望地“哦”了声,修长的手指拨弄着茶杯杯盖,唉声嘆气,“哎……也不知玄冥能不能躲过这一次的天劫,还有失踪的燧黎……” 在仙界中仙人们还是有法力高低之分的,如秋仙这般法力尚不到通达天机的仙人想要知晓未来多是依仗卜卦之术。 夏仙燧黎一年前跟着旹姬等人于青要山遇险,当日青龙谨慎,见矛头不对就急忙先回天西请来救兵,不想燧黎一人落单竟失了踪,至今了无音讯,别说日夜相处的蓐收一帮空川下属,就连平时淡然处世的旹姬对此也多是忧心。 “没事的。”福星笑嘻嘻的言道,“且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担心也无用。” 蓐收伸了伸懒腰,“哎,这天下也就你能这样没心没肺成天笑嘻嘻的,你这人狗屎运好得连天都灰嫉妒,我们空川俩小仙哪能跟您比啊!” “……讽刺?找打?”福星挑眉。 “走,去外面。”蓐收高抬下巴。 “行了行了,别装了,姬上还在休息呢!”白虎忙拉住准备撩袍开打的二人,飞快地掏出两个令牌,鬼鬼祟祟塞到他俩手中,低声道:“嘘,这是你们上次要的东西。” 东西一到手,蓐收笑了笑,没事人似地又接着斜靠在茶几上,乌丝滑下肩膀,洒在金袍之上。福星也偷笑着接过牌子,一屁股又坐回去,其实刚刚也就是想在白虎面前装装样子,没想和蓐收真打! 蓐收把玩着令牌,牌面用的是白银,其内镶嵌着白玉制成的“天西”二字,巧夺天工,问道,“用这个怎么混出去?” 白虎睨了他一眼,大手揽过蓐收和福星的脖子,三颗脑袋凑到一起,悄悄说:“殿下之前临走前命人不日把关在牢里的一个犯了事的小仙婢送到他在人间暂居的宅子去,我告诉殿下挑了四个小将,你们两个伪装成天西将领,南天门那里我也招唿好了,报了六个人,你俩在途中熘掉便可。” 仙人要下界不容易,天规明令的禁止私下凡间,除了轮迴转世,不然都要通过南天门,而要过南天门就要有天帝或是五帝的手令,否则私闯必加严惩。 蓐收一听,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 “不错吧!”白虎骄傲的笑了笑,又道:“就是不知道殿下到时候会不会亲自回来接人,反正你俩机灵点别被发现就好了。” 福星也笑嘻嘻道,“都听说老实人说起谎来比骗子更顺熘!果不其然啊!” 白虎怒的拍了一下福星的脑袋,“还不是你们说姬上在担心,不然我哪来的胆子帮你们!” “臭小子,敢打你福星爷爷?!”福星忍痛按着挨打的闹嗲,怒道,“你家主子都得问我一声好,你敢情皮痒了啊!” 白虎嗤之以鼻,“‘福星爷爷’,您为老不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要每次都在挨打的时候才来装辈分,做小辈的适应不来。” “死小子!找打!”福星气得把令牌一摔,“去外面!” 白虎正要回话,却见蓐收忽的跳了起来,规律的原地站好,长手把令牌藏在背后,漂亮的眸子盯着门口,脸色难看。 白虎和福星狐疑的往门口一看,旹姬不知何时站在那儿! 两人连忙站起来,一脸严肃正经,但福星面临还不忘伸出粗粗圆圆的小短腿想要试着偷偷钩回被他摔远的令牌。 “不是要打么?继续啊。” 旹姬悠悠说着,走入偏殿,秀手轻晃,一块银白的令牌出现在她的掌心,够不着令牌的福星脸色刷的白了。 “唔……”旹姬将手中的令牌掂了掂,“天西的牌子做的不错啊,够分量,你说是吧‘福星爷爷’。” “姬……姬上……”福星立刻把腿收回来,乖顺地屈身一礼,“您可别折煞小仙了!” 旹姬来到蓐收原来躺的软榻,侧身坐卧上去,手中翻看着令牌,“蓐收啊,翅膀长硬了?还学会私自下凡了?” 蓐收头上冒汗,“小仙知错,请姬上降罪。” “嗯,白虎大将,以后空川不欢迎您,不送。” 旹姬将令牌丢进自己袖袋里,侧身躺在榻上,双手衣袖不知不觉滑下,右手嫩白光滑,可左手惨不忍睹,金色符文转动在皓腕上,底下确实一圈圈深色疤痕,再往手肘看去,又是一道森森的伤痕,乃一年前射日箭所致。 白虎一顿,想起自家主子离去前的千叮万嘱,忙对旹姬拱袖请罪道,“姬上怪罪的是,是白虎知法犯法,触犯天规!姬上有任何惩罚白虎绝无二话,唯此事不可。” 话音一落,边上三人脸色各异瞅着白虎,福星觉得白虎忠心昭昭,蓐收觉得大势已去,而旹姬侧着身子,笑得很淡,似情也很寡。 “见大将如此关心本姬,此事倒还有转圜的余地。”她慧黠的眸子转了转,让白虎突然背后一寒。 旹姬浅笑嫣然,那抹笑意似乎融入了太多情绪,一瞬间如潮如浪打来…… “你说该怎么‘转圜’呢大将?” 是夜,银如玉盘的巨大圆月降临在天西招拒府上空。 招拒原来的主人少昊母亲是月神常羲,故而这片土地比起其他地方更受月之眷顾,就连可视的体积也比其他地方的大。 招拒无疑是幸运的,当年它的主人长留之神少昊极为先见之明般将它建造在仙界,为的是维繫的神界、仙界和人界于天西的平衡,而这一举措不仅使少昊获得了极大的民心,还让招拒躲过了万年神界被灭的大劫,再加上后来的主人白帝心不在此,从来关心的只有各界安危,三天两头往外跑,十天半个月见不着人,因此招拒得以万年来一直以神之府原样保持至今。 偌大的宫殿建于环水之滨,却于他处宫殿截然不同,这里的迴廊是千姿百态的各类拱桥,这里花圃围绕着蜿蜒曲折的各色溪流,然而这片被冠于“天府”的土地上拥有富饶的水泽和沃土还不乏各色花草鸟兽,林木葱郁,灵兽穿梭,尤其是招拒内遍地的梧桐木更是枝繁叶茂,型姿优美。据闻当年少昊还在时曾经引得千万凤凰群朝来栖飞高歌,景致之美,声色之丽,冠于六界。 月光下,有三人走在安静的招拒宫殿的拱桥上,往地牢方向走去。 为首的男子一身银色盔甲,高大挺拔,步履踏实,后头跟着一高一矮的两名将士,高的那个提了盏宫灯,但在明亮的月辉下,灯光失色。 第26页 三人默默走着,七拐八弯地终于出了拱桥群,来到偏北的廊道,不远处是供奉着夔骨的招拒大殿,廊道两侧依旧是满眼的片片梧桐。较矮的战士情不自禁的放眼望去,恢弘的大殿被一片月下梧桐遮得若隐若现,那皓白下带墨的绿似夹杂着抹久远的郁色,生机勃勃中散发着隐隐的黯然。 那矮将士瞳眸一涩,默默收回视线,大迈两步,跟上前面二人的脚步。 穿过大殿区域,面前拐两个弯就是招拒牢狱,银盔男子停住脚步,对二人吩咐在原地等会儿他就一个人去了监牢。 待男子前脚一走,那矮将士后脚就准备开熘。 他将手中刻着“天西”的令牌掏出来塞给高将士,吩咐道:“此次去人界千万小心,勿惹尘心,找到他们三个的消息就立刻回来!如果真能见到燧黎,就将令牌给她,告诉她随时都能回空川来。” “是,姬上放心。”高将士点点头,将令牌塞进怀里。 矮将士欣慰地摸摸他的脑袋,道:“如今本姬身边四个就剩你自己一个,凡事都机警点,真有什么事别硬来,打不过就熘,回头在修理他们。” “……是!”高战士应道。 矮战士“嗯”的一声就沿着来路往回走,三两下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高战士静静凝视着那矮将士离开,若有所思的又拿出令牌,握在手中沉吟片刻,微微一用力,银白的牌子瞬间成了粉末,随风飞散,如萤火点点。 他似自言自语,“姬上,朱雀出事了……您还不明白么,她恐怕再难回来了……” 我不过只是想去看她一眼,问候最后一句,如此就好。 如此就好…… 第五章重逢招拒(下) 2,干戚相随 矮战士轻车熟路地绕过招拒偏北廊道,走过座座特别刻着天干地支铭文的拱桥,不急不缓的往南面走,径直来到一片梧桐林,停在一颗最大的梧桐木前,月色被茂密的枝叶挡住,斑驳的映在地上,莹白点点。 他抬手往自己身上一点,一道金光笼罩片刻之后散去,原地剩下一人,是着白蓝长裙的旹姬,她仰望着那棵挺拔巨大的梧桐木,目光幽深。 那梧桐木枝干粗大,平滑的树皮,通体深绿却在根部掺了些许泛白浅绿,绿叶片片裂三角,渐尖的顶端缀着月的余辉,秋末将逝却不结一颗果实,夹杂着水汽的晚风拂过,林间飒飒作响,唯有此木一动不动。 旹姬缓缓上前,抚着树干,将额头靠于其上,合起眼眸,似独享着这份静谧。 “殷契……你寂寞吗?”她呢喃道,“这么久了,苦么……” 又是一阵风,梧桐林枝叶摇晃,就连此刻的大梧桐也跟着沙沙响着,似在回答她。 “殷契,我见到亓官思了……他……”旹姬咬了咬唇,眉头深邃,“他变了,他不再是以前的金甲……他现在杀人如麻……以前的他死一只蚂蚁都会痛上三天,现在的他却能一瞬间屠了三千门派,眼都不眨……殷契,你说,我们怎么就成了这样……” 大树随着她的话轻轻摇晃着,枝头不断落下落叶,萧索不已。 一时间晚风大作,捲起林间无数落叶,旹姬也不再说话,静静的靠在大树上,任风叶在她身边来去,若随流过往。 “咔嚓”一声,一道黑影跌跌撞撞的冲进林间,一不小心踩断了地上枯枝。 旹姬头也不抬,道:“阁下胆子倒是不小啊,招拒府里机关重重竟敢乱闯。” 黑影回身,注意到附近一株巨大的梧桐树下立着一名女子,背对着自己,她站的隐秘,几乎探不到气息。 黑影一时间内心警铃大作,“你是谁?!” 旹姬面无表情的转身,冷淡的瞧着黑影,“我是谁你没资格知道,不过你是谁,我很快就会知道。” “大言不惭!”黑影嗤了一声。 “是不是大言不惭试试就知道了。”旹姬轻笑一声,“不过要是我猜出你的身份,你可得俯首就擒哦。” “……”黑影被她的话一噎,警惕的回头望了一眼,知道自己没时间和旹姬做任何纠缠,回了句,“打就打,少废话!” 说着摆出双拳,一副想要速战速决的样子。 旹姬忽而一笑,“谁说要和你打,就算不打,我也能猜出你的身份。” 黑影皱眉,直觉眼前这女子不简单,此人长的普普通通,难登仙界美人之列,却没穿招拒府的宫装,周身却有一股冷淡的气质,这种直白的疏离之气在她印象中总是相互勾搭你来我往笑里藏刀的仙界里极为少见。 “你到底是谁?我可从没听过白帝有什么亲戚女眷的。” “我是谁不重要。”旹姬微笑着抬手摇摇食指,“重要的是……” 话语未完,旹姬瞬间消失在黑影眼前,一股庞大的冷意自身侧袭来,瞬间黑影蒙面的布块也跟着消失不见,长发散了开,旹姬突然又出现在原地,手里曳着正是蒙面布块。 黑影下意识捂住脸,却听旹姬“呵呵”一笑,身子便怎么也动不了了,“你!” 黑影“你你你”的怒叨着,奈何技不如人却也反驳不出什么来,倒是旹姬方才的手法极为特别,从未见过。 月光投下,洒在黑影的脸上,一张美丽的面容露了出来,肌肤白皙,五官精緻,眸光如水,明眸皓齿佳人也。 这夜闯招拒的黑影竟是个女子! 旹姬歷来见惯美人,对女子的美色无多大反应,“区区小仙,不思修为,造福苍生,却跑来招拒惹事。” “要你多管闲事!”女子怒道,“你也不是仙,私闯仙界,有什么资格审问我!” “本姬的确不是仙。”旹姬挑了挑眉,藏在袖子里右手忽然一扬,一只平凡无奇的木钗被她捏在手里,对面女子脸煞的白了。 她翻看着手中的木钗,浅笑道:“不知……现在有没有资格审问你了呢?” “还给我!”女子气唿唿的,脸色苍白。 “小仙子,本姬念你身上有伤,而两千五百年修为得来不易,又是成仙不易的百草类,原是不忍伤你的。”旹姬摇晃着手中的钗子,慢悠悠的绕着女子而走,眼神像捕捉到兔子的兽类,“可是,你方才说本姬大言不惭,本姬心想如不在你面前露露手怎么和你‘交心以谈’呢?还是老实交代了吧。” “……”女子咬唇,她好不容易趁着今夜侍卫交班逃了出来,哪知又遇上这么个厉害诡谲的旹姬,这该如何是好! 旹姬却不让女子有思索的时间,将钗子横到后者眼前,似笑非笑道:“不想要回着木头钗么?哦,这不是什么木钗吧,怎么可能是木钗呢?明明裹着一层浓浓的神气……嗯,这气,嘶,让本姬想到了……战神刑天!” 第27页 女子顿时瞪大眼睛,惊讶,恐惧,不可思议等种种表情一股脑全部涌上,诧道:“你怎么看出来的!你到底是谁!” 旹姬淡淡一笑,弹弹女子的脑门,“小丫头,方才还敢说本姬大言不惭,你不过活了三千个年头就如此嚣张。本姬出世的时候,仙界还只有指甲板大小呢。” “是你!”女子恍然大悟,脸色依旧不好,“难怪你会发现这木钗的秘密,难怪我探不到你身上的气息,难怪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制住我,原来是你……” “区区两千五百年修为,六界里能制住你的大有人在。” 旹姬摇摇头,对她的自大很是不喜,纤指执着木钗当空一抛,金辉灿灿,如星星之辉一般闪烁于整片梧桐林,一把锐利精美的斧头悬于半空,熠熠发光。 “果然是开天斧。” 旹姬一笑,“亿万年前盘古大神为了开天闢地而寂灭,化身山河的最后一刻将剩下的神力和灵气留于这把开天斧,不想在六万年前被战神刑天找了着,取名干,与他的盾合称干戚。小丫头,你说本姬所言对或是不对?” “你是神,自然对这些事情倒背如流咯,知道又有什么奇怪的。”女子满不在乎,眼睛却片刻不离空中的斧头。 “所言甚是呢。不过,还有一件事恐怕世人不知呢!”旹姬也不恼,浅笑言道:“刑天当年被帝俊与轩辕氏合谋斩首葬于常羊山,可他神灵不灭,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朝天而舞,斗志如此虽可敬,但殃及六界罪上加罪,最后他却失踪了,你道,他去了哪儿呢?” 女子此刻已彻底面无血色,她感觉自己在旹姬面前根本任何耍不了心机,随便动个念头都能被识破,她不知是不是真会这样,但旹姬用自己的浅笑带给了女子至大的压力,面对一个能够看穿自己内心的人,这种磨人心志的拷问更让她崩溃! “旹姬,既然你什么都知道的话,何必问我!” “不,本姬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旹姬摇头,眸子里尽是怜悯,她轻轻取过女子的细软长发,在指尖磨蹭,意识似有些恍然。 待得一会儿,旹姬突然开口:“可怜的孩子,你和干明知道这么等永远都不会有结果,可你却将坠入魔道,这样的你也要把他拉下水么?他是神器,是上古十大神器之首的开天斧,他曾是神界最为尊贵的盘古留下的骄傲,他拥有和神一样的使命,生为造物,存为造福,而你却要将他带到魔界从此以杀生为道么?” 女子紧紧咬着唇,凝眸看着空中发着光的神斧,眼眶渐渐红了,两行清泪垂下。 旹姬轻轻拭去她的泪水,拂过她额角隐隐发着金紫色的堕魔光印,嘆声道:“不要纵容自己,相信我,仙人坠魔后不仅得不到轻松,反而更加痛苦。我知道你等的很痛苦,我也明白假如等待永远不会有结果的那种绝望,但我更清楚的是,假如你等的那个人回来了,看见你堕了魔或是做了更多不该做的事,他会怎么想?他会遗弃你么?他不会,他只会恨他自己,代价如果是永生永世,那么他就会永生永世的恨,这样的结局,是你乐见的么?” 默默低泣的女子此刻呜咽不已,旹姬长袖一挥解了她身上的定身术,女子立刻跌坐到地上,缩成一团不停落泪,空中的开天斧也不断发着嗡嗡声,凄冷绝望的哭声和苍凉悲苦的金鸣融入萧瑟的秋末晚风中,那棵巨大的梧桐木不断落下一片片梧桐叶,原本生机盎然的林间一时间满溢悽惨之色,就连明亮的月色都冷了几分。 旹姬任着女子止不住的哭泣,她双手环抱静立一侧,仰首望着空中明亮的圆月,目光专注,一点一点的描绘着月盘纹路,眸子深邃,也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女子自呜咽啜泣渐渐化为无声低泣,旹姬回神,朝开天斧高举双手,斧头缓缓落于她的掌心。 “丫头,不,本姬该称你一声‘戚’的。”旹姬侧首看着女子,带着略有怜色的淡笑,“戚,你以前身为神器执念便颇深。当年我父神秘密葬了刑天之后,你俩重伤未愈自神农失踪,对此,父神临终前还心有愧疚,直说昔日刑天于自己麾下便没顾好他,他死后又没照顾好你们,愧对战神。” 戚将头埋在双膝之间,闷声道:“炎帝如此大恩大德,别说干戚二人,就连刑天自己永生都无法言报……可是我们……我们如何能在神农待下去……我们原以为自己的存在会将战火惹到神农,所以才逃走的……” “那些人如何又能放过神农氏,就算你二人留下,也不过是给他们又一个藉口。”旹姬嘴角轻扬,却带着一些不齿,指尖轻轻抚过开天斧的斧面,“好了,选择吧。你是要选择和他留在仙界,相伴一生,还是要去魔界,为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从此与魔为伍。本姬不知道你此前听信了什么谣言,但此刻你必须明白,本姬断不会再任干这么跟你去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的。” 戚闻言,肩头一顿,抬眼深深瞧着旹姬手中发光的斧头,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过往的一切…… 她是戚…… 是战神刑天的神力所造的一把神盾,一出生就和一柄名为干的斧头形影不离,他们干戚原来是有着人形的。 干长的很美,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最美的。 他拥有盘古的骄傲,他拥有神类的温柔,他拥有青山远黛的美貌,他拥有开天闢地的神力,可这样的他只和她在一起,这样一个冷冷冰冰孤芳自赏的盾。 只有他一直陪着她,义无反顾,她思念刑天,他陪着她思念…… 她在神界寂灭之前提前转世化为了一株菸草,身负重伤他宁愿耗尽神力也要日日夜夜陪着她……待他陪了几千年后她终于得了机缘成了仙,可他已经化为了一根细弱平凡的木钗子…… 戚定定看着旹姬手中发光的斧头,通红的眸子再次落下泪,这是她转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的原型。 自打她第一次睁眼时,他已是一支木钗…… “姬上,可以回答我几个问题么?” “你问,本姬保证知无不言。”旹姬垂眸看着她。 “刑天,是不是再也活不过来了?即使我从你身上弄到那石头?”戚支起身子,幽幽问道,眼中带着直率,那种直率是任谁面对都无法说谎的。 “你果然知道此物……”旹姬轻笑,“是啊,那东西刑天用不了的,刑天当年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一丝魂魄都不留了,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活过来。” 戚挫败的坐回地上,沉默半响又殷殷问道:“那……干如果能够留在空川,吸天地灵气,又有您的神气所护,是不是还能回到以前的样子?” 旹姬端看着手中的斧头,谨慎道:“最终能不能恢復人形这说不准,要看他的努力和机缘,但至少不会是一支随便什么人都能折断的破钗子,他还会是骄傲的开天斧。” 第28页 此刻,戚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希望的光辉。 旹姬忽然伸出一只手,拂过戚的头顶,“孩子,开天斧有话要同你说,你要听他说么?” 戚含泪点点头,旹姬轻笑退了几步,双手捧着神斧两端,掌心有金光汇聚,渐渐的,金光没过旹姬的双手,然后慢慢吞噬她整个人。 一时间神斧的光芒,旹姬的金光,如一轮金阳般照亮了偌大的招拒南面,仿若白日。 戚顾不得刺目,痴痴的盯着光的方向,不一会儿,果然有个半透明的人体自光芒里走出,如她记忆中一般,穿着宽大的素袍,笑得那么温柔,如六合里最暖和的风,总能瞬间吹进她寂寞冰冷的心。 “戚儿。” 那人慢慢走到她面前,将她散乱的长髮细细拢好,而她顿时泪如雨下。 她原以为自己最期待的便是亲如父亲的刑天復活,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最想要的却是他的一声“戚儿”…… 她哭着扯过他的衣袖,紧紧拽住,“不要离开我,不要再离开我了!” 他柔柔笑着,那美如画的笑颜从不曾在她记忆里散去,大掌怜惜的抚过她满是泪水的脸,“戚儿,你会陪着我么?” 戚咬唇强忍呜咽,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轻轻蹙起好看的眉,将她紧咬的唇拉开,苦苦一笑,“哭吧,别忍了,以后我都陪着你哭。” 戚终于“哇”的一声,投入他的怀抱,他虽是半透明,但身上的味道依旧和当年一样,她其实怀念至今…… 他暖笑着也紧紧搂住她,“戚儿,往后与我一起留在空川吧。” 戚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加大环住他的力道,不住点着头…… 旹姬在光中静静凝视着二人,淡淡一笑,打断道:“对不住,力量有限,我只能维持到现在了。” 干搂着戚回首,理解的点点头,轻轻拉开怀里的戚,对她柔声道:“这一次,等着我,你等了刑天那么久,这一次可为我?” “好,我等你。”戚深情望着他,含泪承诺。 他满意一笑,瞬间半透明的身躯重新融入光中,随着光芒渐去,唯余旹姬一人手捧神斧。 戚上前接过斧头,旹姬笑道:“这样不是好极?你这丫头执念之深,苦了你,也苦了他。如今迷途知返,尚能亡羊补牢,已是上天待你二人之情不薄矣。” 戚感激的抱着开天斧朝旹姬跪下,俯首就叩,“姬上在上,请受戚一拜。” 旹姬忙拉起戚,道:“你带着记忆转世就该知道父神与刑天其实主僕情深,他临终对你二人又有牵挂,本姬助你二人也是为了圆父神的一个愿,不必言谢。何况空川四仙现在全部跑光了,本姬还指望有人能回去帮手呢,快起来吧!” 戚吸吸鼻子,笑道:“多谢姬上信任,戚往后再也不做傻事了。” 旹姬满意的点点头,忽而一顿,转眸看去,白帝已不知何时负手站在不远处,而戚一见白帝俏容立马黑了。 一年没见,旹姬凝视着白帝走在梧桐林中,带风而来,衣袂翻飞,神思有点恍然。 他慢慢走到二人面前,朝戚一笑,笑中带着点讽刺,“孤是该叫你烟女呢?还是该尊称您一声神盾戚?你可是亲口答应过孤,要为孤认认人,而今您美好的诺言呢?打算拍拍屁股就走?” 旹姬一听回神,才想起方才戚是跌跌撞撞似逃跑一般撞进梧桐林的,朝白帝问道:“怎么回事?” “孤查到亓官思埋在仙界的细作之一便是她。”白帝瞟了眼不敢看他的戚,对旹姬道:“目的,是摧毁陨星泊。” 旹姬怔然,顿时心生一股难言而剧烈的恼意,双手紧紧握拳,任指甲在掌心掐出深深红痕,泛出血丝…… 亓官思! 第六章 梧桐夜会(上) 第六章梧桐夜会(上) 1,谣言背后 仙界是八卦的。 这个事实,凡是上过仙界的人无一不知,因为仙人们太无聊了。 他们大部分都是些闲职,甚至有些人根本无事生产,而五界中又哪来那么多作乱的小妖小怪的让他们收降,于是,他们除了偶尔噹噹值、不时巡巡视,剩下的就是聚众聊天,东家长西的胡天乱盖。 这么恶劣的怠忽职守天帝和五帝们难道不管么? 不,他们不管的。 青帝醉心风月,只爱音律,白帝早出晚归,只顾政务,黑帝性情古怪,神出鬼没,赤帝看重修为,常常闭关,天帝自己就是个聚众聊天的同好者,当然不管,紫微大帝算是其中比较正常的管理者,但他脾气极好,不时纵容属下,于是中天也保有了一片口舌圣地。 这一日,天西招拒的一则八卦再次沸腾了整座天庭。 女主角是谁呢?正是最近各色传闻层出不穷的空川神女——旹姬。 而男主角呢,天西主子白帝爷? 不,是白虎大将。 “前一阵子白虎将军老爱往空川送东西的时候,我就说有古怪!你看,现在人都住到咱招拒来了。”一名穿着招拒宫装的圆脸仙婢轻声言道。 她边上也是一名招拒仙婢,身形较瘦,两人站在招拒客殿殿门口不远处假山群后头窃窃私语。 “不会吧,白虎大将怎么会看上她啊!”瘦仙婢不敢相信。 旹姬虽是个神女,又极可能是上古炎帝的幼女,但神界老早被灭了,她没权没势又没个长相,性子还孤僻的很,极难相处,白虎好歹也是天西唯一的一名大将,深受白帝器重,平素多有栽培,性子更是耿直得可以,肯定不是什么攀龙附凤之辈,能看上旹姬什么? 这个消息任谁听了一时间都无法相信。 “是真的!” 圆脸仙婢小心翼翼的环顾四周道,“那天晚上是白虎大将亲自让恆女去服侍旹姬的,我当时就站边上,大将说的可清楚了——‘空川姬上’。” “亭女,别说神族了,就说我们仙都不可和其他五界生灵生情通婚,你不会不知道吧。”瘦仙婢皱着眉道,“白虎大将肯定是因为殿下吩咐什么公务才这么做的。” 若说一年多前那段少昊和旹姬之间有姦情的谣传,或许还会相信,毕竟神界那些鬼鬼叨叨的谁没见过。可如今对象是招拒中一板一眼偶尔开点小岔的白虎将军,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不可能也不敢会犯下这种错误的。 “竞女,你还别不信邪!这些年来知法犯法贪恋凡间的仙人还少么?冥界和魔界还不是乱的可以!”亭女不满的赌气道,“按我说啊,莫提这白虎大将敢不敢了,我觉得就连咱这一年到头不着家的白帝爷,估计在人界都有好几房侧室了。” “你真是越说越夸张!”竞女无力的戳了戳亭女的脑袋,“此话在我这里说说就好,别再四处讲了。要让有心人听去捅了破,别说白帝殿下饶不了你,空川那头你也得自己受着,天帝都得让旹姬几分,没谁能帮得了你。” 第29页 “怕她啊!”亭女努了努嘴巴,挥开竞女的手指,“哼,就会说我,别人不检点你不去说……” “哦,孤这招拒里有谁不检点了?” 一道戏嚯的笑声扬起,引起两人的注意,张望一下,身后的假山绕出一人,竟是自家主子爷白帝,他身后还并立站的一男一女,正是竞女和亭女方才话题的主人公——白虎和旹姬。 白虎虽然老早就知道了自己和旹姬的风闻,但他素来行得端做得正没放在心上,不过现在和旹姬一起亲耳听到,心里突生怪异之感。 两女一见白帝三人,惶恐的双膝跪下,“小婢知罪,请殿下惩罚。” 白帝笑吟吟走来,行止悠哉,确没什么不满的表情,但眼神比平常倒是冷了几分,“嗯,孤这‘一年到头不着家的白帝爷’当得的确不够称职,属下都能嚼君上的舌根了。” 歷练较深的竞女先听出了白帝言辞中的不愉,忙道:“怎会是殿下的不是。都怪亭女管教不严,请殿下惩罚。” “大胆竞女,殿下和姬上在前,还敢喧譁。有没有罪殿下自有定夺,还不闭嘴!”白虎喝斥道。 竞女一顿,立刻顺从的低下头,一双白色锦缎鞋慢悠悠地步入俯首于地的二人视线内,停在亭女面前,“你可是青帝东华的小侄女?” 白帝温和如风的声音令亭女一时间忘了自己犯的错,又念及白帝极少罚人,遂大胆抬头,看着他道:“殿下记性真好,亭女正是东华帝君的侄辈。” “呵呵,不是孤记性好,是你身上的配饰。”白帝看了眼亭女腰间配的青玉,刻着斗大“青君东华”二字。 竞女转头也看见了那块玉,比亭女先开口道,“禀殿下,亭女偶有思乡,那玉是她离开天东时青帝吩咐人给的纪念。” “你这婢子还敢多嘴!问你了么?”白虎走到竞女边上斥道,此女方才虽对自己在言辞间多有回护,但他一向秉公执事,不偏不倚,有七七八八的都是事后再说。 白帝瞟了竞女一眼,倾身靠近亭女,大掌一下就把她腰间的玉拔了下来,指尖一动将要扑上来抢玉的亭女定身制住,“紧张什么,孤又不会吞了你的玉。” 他将青润剔透的玉佩对着刺眼的太阳看的仔细,忽而回身走向一直静立身后的旹姬,似笑非笑道:“姬上您瞧,好大的手笔,连个道具都精妙的足以以假乱真。” 旹姬淡淡瞅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人,伸手取过白帝手中的玉佩,在掌中捏了捏,“殿下所言不虚,这玉并非正宗的天东青玉,但雕刻打磨的手法一流,常人难以看出。” 据闻旹姬父神乃上古天东大帝炎帝神农氏,想必对于天东域内的一切都很熟悉,而青玉乃天东才有的极品玉石,当年烈山宫殿里器具多是青玉所制,而今要想瞒过她的眼睛难如登天。 被定身咒定住的亭女只能瞠着大眼错愕的等着旹姬,一脸不敢置信,而她身侧的竞女将脸容埋在长发阴影之下,双手紧握裙角,掌心汗湿。 将玉佩塞回白帝手中,旹姬浅笑,带着些许赞扬,“原来这就是你让本姬留在招拒的原因。” 白帝也报之一笑,“区区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前几日夜里,在梧桐林白帝逮到了逃出监牢的戚,其后经过旹姬好生劝解,戚终于将计划和盘托出。 其实关于陨星泊,戚此前并没有说谎,她知道的和白帝一样少得很。而那个失踪的仙婢俞女是被亓官思骗到魔界关了起来,几番严刑拷打威逼利诱之下都无法从她嘴里知道一点线索,折磨了一个来月后,刚烈的俞女竟然趁着看守不注意自尽身亡,其后仙魄却又被亓官思秘密囚着,故而在冥界也没有她的踪迹。 亓官思和某个神秘的阿修罗因缘际会找到了转世后的戚,哄骗她说只要能摧毁陨星泊就能找到被旹姬收藏起来的一件神物,而那神物能损时空链条,逆转生死。戚寂寞久了,很想回到以前刑天在的日子。因此亓官思又言,只要刑天回来了,干在他神力的相助下也能回来,于是她才下定决心潜入招拒,密谋陨星泊。 旹姬知道陨星泊未破本不想在多管闲事,可翌日白帝便命人悄悄将干戚送上空川,交给旹姬的仙婢英女照顾,后又婉言邀请旹姬居招拒几日,让大将白虎每天在她身边伺候着。 虽然明白他定然另有计划,但她想不到此举所成就的天庭茶余饭后又一谈资竟正中白帝了下怀。 白帝通过几番秘密的调查发现此前自修罗界传出有关少昊旹姬传闻极为可疑,后来不到一年又爆出属下白虎与旹姬之事,旹姬孤僻,从不与人来往却也从不得罪人,事有巧合,但绝无空穴来风之事。 是什么人对旹姬这么上心,稍有一举一动便捕风捉影? 思量之后,他决定将计就计,顺藤摸瓜,只有拥有五帝信物的人才能自由出入天庭各界将传闻越传越远,而天庭拥有五帝信物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能拥有信物又在招拒就只有青帝侄女——仙婢亭女。 可白帝冷冷一笑,绕过愕然的亭女,径直走到埋首的竞女跟前,将玉佩朝地上一丢,“自己招了吧,别逼孤出手。” 亭女是个被天东众人宠坏的娇娇女,脾气冲动,藏不住事,青帝将她编到招拒里也是念着白帝雷厉风行的手段能令她收敛一点,故而能和亓官思勾结的必不会是亭女,而是能够接近她而且屡屡纵容她偷偷出府享乐的上司——竞女。 竞女余光扫到白帝锦鞋的一角,身子紧绷,忽又莫名的颤抖起来,良久都不开口。 白帝一嘆,“难道真要孤出手才肯招?” 旹姬悠然开口说了句,“殿下莫急,纵观宇内,能拥有如此高超精绝的雕刻之术,恐怕与冥界十殿阎罗之一掌管黑绳大地狱的宋帝王有所关联。” 竞女听完,丰满的红唇被活活咬出了一道口子,渗出了血,依旧不说话。 白帝不急倒是笑了,笑的轻蔑,似有恼意,“好个亓官思,收神界凶兽,诈仙婢神兵,谋修罗作乱,屠人界青要,如今连冥界都有他的触鬚了么?” “他本就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旹姬眉间染上忧愁,上前白帝并肩而立,屈身蹲下,对竞女道:“大凡鬼仙前几世多半都是福荫厚泽的人,他们造福苍生,悲天悯人,顾得天之眷念,以福报得道,想必你也是吧。一个本性慈悲的鬼仙,如今却要帮助一个屠杀三千人类的堕魔,你心里好受不?” 竞女一动不动,沉默以待,旹姬又道:“宋帝王心纯仁厚,但执掌地狱,嫉恶如仇,那样的阎罗能不偏不倚毫无私心地推举一个鬼仙出冥界列仙界,必然对你多有看重,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对你的栽培和期待么?” 听了旹姬的话,竞女却还是动也不动,抿唇不语。 白虎也在一旁附和道:“竞女,你如此不识抬举,往后若让宋帝王知道了,他会有多失望!还不快招!” 第30页 旹姬无言的凝视着竞女发心,抚裙起身,思及几日前干戚重聚和亓官思的种种手段心口闷闷的怒烧着,冷冷言道:“本姬不知道亓官思允诺过你什么好处,本姬也没兴趣知道。不过若是那东西,你们想都不要想。你好之为之吧!” 旹姬说完极为干脆的挥袖离开,白帝默然看着她头也不回离去,笑意不见,神色难辨。 此时跪在地上一直保持沉默的竞女蓦然抬头,对白帝道:“殿下,你想知道亓官思拿什么来诱惑我么?” 白帝挑眉,笑道:“没兴趣。” 竞女也是一笑,“不,你肯定有兴趣。” 白帝“哦”了一声,“有兴趣又如何,孤从不受人威胁。” “这不是威胁,是公然的诱惑。”竞女扬起嘴角,展露最妩媚的笑容。 “诱惑?”白帝沉吟着朝左面走了两步,轻靠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杆上,“孤成仙几千年,试问还未成有任何事物能诱惑得了孤。” 竞女看都不看倒地的亭女一眼,“世上万物都有弱点,上古之神都有,殿下也不例外。” 白帝探究地盯着竞女,双手合抱,态似悠哉,但竞女以为他被自己说动此刻正在挣扎,于是神情间多少有些放松。 时间就在二人僵持间漫过,白虎走到身侧静伺,而白帝还是只盯着她不说话。 竞女终究不必白帝有耐性,急道:“殿下,您的决定是什么?” 只见甫听竞女问完的白帝突然哈哈一笑,来到竞女面前,俯身大掌重重捏住她的两颊,强迫她面对自己,“有什么好决定的?区区一个鬼仙,不思进取,助纣为虐,你想要的是什么,孤动动手指头就能知道,又有什么理由要收你的挟制?” “……”竞女脸颊被他掐的疼极了,但他的话更让她心寒几分,因生机渺茫而眉头紧锁。 “鬼仙竞,给孤听好了!”白帝笑中融着一股狠戾,手指不曾放松力道,“你要是想运气好,就乖乖蹲在天北黑帝大牢里,要是想运气不好你就逃,往死里逃。试问世上能有几个神盾戚,又有几回逃跑能撞上旹姬那般的贵人相助,又有几回既能遇到贵人相助又逢孤心情好不追究?自己掂量吧,不是每个逃跑的犯人都能像戚那样的。” 白帝哼笑一声,放手立起,竞女丽容上被活活掐出了几个鲜红的指印,足见力道之大。 “孟章。”白帝沉声唤了句白虎之名。 白虎忙上前应道:“属下在。” 白虎指着地上两女,命道:“此二人斥去天西招拒仙属身份,东华的宝贝侄女儿给孤送回天东东华宫,让他们自个儿供着去。而这位黑绳大地狱阎罗宋帝王的高足给孤送往天北黑帝那儿,再以天西名义撰一封列罪檄文送往冥界北阴酆都大帝处,并告知宋帝王,孤不日将前往相探。” “是。”白虎沉沉应道,走上前将两人架起就走。 竞女一听白帝竟要亲往冥界就挣扎地按住白虎的手臂,大声嚷起来:“白帝,你会后悔的!你不听会后悔的!” “后悔?”白帝负手于梧桐萧萧落叶下,长身玉立,“你不就想告诉孤陨星泊藏着什么秘密么?孤已经知道了。” 温和的声音扬起,竞女颓然一手滑落,惊讶的情绪一览无遗。 “孤早说了,你等的一切孤动动手指就能知道。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知道,亓官思的话你也相信么?自作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且受着吧。” 白帝最后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你会后悔的!她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执迷不悟……你一定会后悔的……” 竞女无力的哑声轻轻呢喃,一脸惨然地望着白帝的身影,清泪滑下…… 她不是不说,她只是面对着他,她说不出口! 她不是不识抬举,不是不识好歹,她只是无法在他面前坦诚自己因为一己贪恋被亓官思所利用…… 她只是想一直呆在他身边,只是想把他留在招拒里,只是想让他重新得到原来拥有的一切,只是想让他注意到自己而已,即使是一点点的感激…… 可他不知道,他没兴趣知道,永远都不会知道。 不知道那颗,只为能得到他,她等待千年为之堕魔迷失的心…… 第六章梧桐夜会(下) 2,梧桐梢上会 日没月升,一轮渐亏凸月斜斜悬挂在天西西面的夜空。 自从长留山倒塌之后,天西招拒最耀眼最明媚的月色独一无二的绝美,就如当年烈山塌陷后崑崙的崛起。 旹姬抱膝坐在梧桐林最大的那棵梧桐树梢上,慵懒的靠于树干,合眸享受月光柔软,光洁细白的脚唯剩一只云履,另一只掉在树下,白蓝裙角垂于空中,其上行云流水不断流动,银白的月辉一束束穿梭于绿叶高枝间,或叶尖莹白如露,或枝头银霜遍染。 除了旹姬所在的这棵最大的梧桐木,林间所有梧桐全部违反时令在如今深秋中开满了花,一枝枝饱满的花朵吐着馨香,花瓣下方是小而圆润的梧桐果,极为矛盾的和花儿一起垂挂枝头,娇小可爱的画眉鸟在离巢而飞,在空中鸣唱,其声洪亮,婉转动听。 如此神奇的景致融成招拒美丽月景的一个角落,神临之境,天人之姿。 白帝于树下找到她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致,原来要说的话立马缩了回去,伫立于树下微笑赏景,不忍出声打扰。 许久,旹姬轻轻侧首,未束的长髮自她细肩垂落,于裙摆一起接受银月的洗礼。 “殿下把人送去天北了?” 白帝闻声回神,映着月辉,仰视着她,“是。” 旹姬又把头转了回去,“犯了点小错而已,何必关她一辈子。” “要真能关她一辈子,倒是那黑协光纪运气好。”白帝讪笑一声,“亓官思又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棋子。” 一只大胆的画眉飞到了旹姬左肩上,见她没有反应又愉快的叽叽喳喳唱起来。 旹姬垂首看着肩上高歌的画眉鸟,神色柔软,“你……如何能那么待她?你将她当做一个诱饵,她却也许另有苦衷。” 白帝狐疑的瞧着旹姬,“姬上莫不是知道什么?” 旹姬轻轻一笑,又一只画眉落到她的膝盖上,小心翼翼望着她,担心她会有所抗拒,“殿下,你总是想从本姬嘴里套话。你这人往常老笑嘻嘻的,可无论谁说的话都不会轻易相信,本姬说再多你也是半信半疑,又何必问呢?” 白帝“嗯”了一声,飞身落坐到她所在的枝干,没惊动她身上的一对画眉,白袍滑下膝盖,与她的裙摆任风拂动,两人对视着,“听来,姬上似乎很了解孤。” 旹姬回他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本姬是神,窥探人心不费吹灰之力。” 白帝没来得及分她话中真假,肩头忽而也飞落一对画眉顽皮啼鸣着,暖暖笑开,“姬上看起来,不会是做这种事的人。” 第31页 旹姬避开他的眼神,抬头望月,“殿下,你不如本姬观人于微,还是不要胡乱断言的好。” 白帝垂眸端看着她环抱在膝盖上的柔荑,左手手腕上露出一点点转动着的金符,良久开口,“姬上,少昊是个什么样的人?” 旹姬指尖微颤,并未回头,“殿下何以对他有兴趣?” 白帝笑了笑,双手拱袖坐直,月光静静洒在他白皙的俊容上,“说兴趣也不是。不过这名字打从孤入主天西开始就不停环绕在耳边,日夜不去,今也不过想知道而已。” 旹姬终于转头看向他,“你去紫微那里打听陨星泊了吧。” “职责所在。”白帝说的坦然。 半年前白帝几经周折才查到烟女也就是戚潜入招拒是为了陨星泊,于是他日夜兼程去往中天询问曾去过那儿的紫微大帝。 紫微大帝听了白帝的话后颇是诧异,为此他也毫无隐瞒的道出了当年的一切—— 六千八百六十年前,紫微大帝还只是区区的紫微星君的时候恃才傲物、自视甚高,于是在魔君蛰伏一百多年后他还不断地追杀魔君旧部。 有一回遭遇魔尊鲜于为之暗算负伤躲入天西招拒,朦朦胧胧间闯入了一片沼泽地,遇到了三个人,两女一男,有一人正是旹姬,但他没看清就伤重厥了过去,后来有幸得旹姬相救,醒来后她还勘他劫数,助他歷劫,这才有了后来温厚待人的紫微大帝。 白帝问过另外的两人是谁,紫微大帝摇头不知,自打他醒来就再没见过那一男一女了,而且醒来后也不在那片沼泽地里,伤愈回到中天后印象里只听旹姬称过它“陨星泊”,于是自己也就跟着这么叫。 但日后任紫微大帝怎么打听竟再无人知晓天西陨星泊,鑑于旹姬是神女而且又于他有恩,于是此事他也没深究,只能随时间过去不了了之。 白帝神思转出回忆,对旹姬道,“姬上,还记得初见时,你问过孤可曾去过陨星泊,为何你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孤能够去紫微甚至天庭任何人都去不了的陨星泊?” 旹姬面无表情盯着他不说话,又闻白帝道:“陨星泊在招拒哪儿,孤的确找不着。但孤却发现了别的事。比如,现在你我所处这片林子在七千年前还是一片长满雪白芦苇的美丽沼泽地,故而被少昊名为‘辰白’,而孤现在所坐的位置原也不是这株巨木梧桐,而是月神常羲亲手栽种一株篔筜竹。‘篔’、‘辰’、‘白’……陨、星、泊……姬上,你道,孤的发现,对或是不对?” 听了他的话,旹姬虽依旧面不改色,但二人所坐的梧桐此刻却微微摇晃。 “殿下英明得很,本姬又岂会在您辛苦努力得出的结果上多加置喙呢?”旹姬瞟了眼身后的大树,又飞快的移开视线。 眼尖的白帝又岂会忽略她这个眼神,“竞女被孟章押走前说孤一定会后悔。姬上你道,是何事才会令孤后悔呢?” 旹姬没想到竞女会如是说,复杂的目光投向白帝。 白帝被她这种眼神看的忽生一顿气恼,倾身而过,大掌抓起她搁在膝盖上的手掌,将她整个人撤向自己,“为什么总想着瞒我?你本可正大光明的来招拒,普天之下谁敢拦你,可你却使计让孟章秘密带你来,这为的又是什么?!姬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该知道的终有一天都会知道的!” 旹姬被他大力一扯,抬眼便是他那张雍容俊彦的脸容,他的唿吸轻拂过她的睫,他身上的热气一点点的烘着她,那对深深眼瞳此刻清澈倒映着她的脸。 一时间她有些恍惚,这样的场景她从不陌生,在那样远古绵长的时间里,他的眼里总是这样,永远只会映上她一个人,她是那样的信任他,全心全意的信任,超越任何人。她带着秘密出世,被孤孤单单的关在烈山上几百年,人们照顾她却忽略她,从没有人在乎过她真正的感受,一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一直到那个乘凤翱翔的少年在崑崙山漫天飞雪里找到了她…… 旹姬木然伸出没被他扯住的那只手,指尖发颤抚上他的眼,暧昧的气氛下他顺从静静闭上眼,却听她说:“你问为什么瞒着你……可怎么办,我却是全世界最想告诉你的人……” 白帝眼皮一颤,从认识她开始一幕幕回放在他的脑海里…… 凌宫里容貌普通却身份尊贵的神上…… 紫微宫空中百鸟朝祥花雨翩然的女神…… 青要山上想杀他却一次次救了他的女子…… 一幕幕时逾一年却依旧历歷在目,她的手指还抚在自己眼上,微凉,偶尔微抖,他想开口,声音沙哑,“不怎么办,告诉我就好了。” 旹姬凝视他,心里千般话万般语无法诉诸,只能放下手指,木木说道:“我告诉过你的,一次又一次。” 他慢慢睁眼,宝石一样的漂亮眸子锁着旹姬,她的眼里不再是往常的淡然,倾泻着了一些他看不明的东西。 他疑惑的皱眉,努力回想两人之前做过的一切,无奈道:“你说过么?我不记得啊!” “是啊……你不记得。”旹姬忽然笑了,这次她的眼神很清楚写着失望,凄凄凉凉孤孤寂寂的神情下显露出毫无疑问的失望。 “什么意思?!”白帝眉头深深锁住,不觉加大握她手臂的力道。 他执着坚定的神情,让旹姬惨然的笑更加苍白。“呵,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说了你也会忘记!无论我说多少次,你都会忘记!” 她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双手奋力的想挣脱他紧紧握住的手,“你不过就是个仙!‘仙’你知道什么意思么?!神仙神仙,你永远都是个神之下的仙!区区一个仙凭什么知道神界的秘密,区区一个仙凭什么想做神要做的事!区区一个仙凭什么住在我的招拒里!区区一个仙凭什么让我告诉你陨星泊,区区一个仙凭什么挡在我的面前,区区一个仙你凭什么!凭什么如此大胆的抓住本姬的手!你知不知道本姬一个手指就能把你这个所谓的‘仙’打个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此话一出,身下那棵大树摇得更厉害了,但树梢的两人不为所动。 旹姬说的气喘吁吁,后面甚至是激动得嚷骂,她双脸气得涨红,狠戾瞪着眼前的白帝,后者却依旧紧紧拽着她的手腕,沉默的听着她伤人的话。 他知道自己是个仙,即使高于其他四界,却永远低于她。 一年未见,他不敢去见她。 还记得她倒在他的怀里不断呕血的那刻,那股恐惧是他从未经歷过的疼痛,他亲手将她交给赶来的天帝和太白金星却被二人拒之门外,只能任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天宫天门之后,良久良久,他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只是呆立原地,对着紧闭的天门上流光溢彩的雕刻发呆…… 此后,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恢復过来的,也不知道她如何回到了空川,他能做的很少,但那日她流血不止而他无能为力的景象午夜不断梦回,于是他下意识为她搜集各种药物……每每让白虎送去,其实他都站在蓬莱岛上仰望着空川大门洞开的那一瞬,每一次他都暗自想望那空川莹白的门边会出现一抹白蓝之色,可他也一次次地失望。 第32页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仙识不再是几千年的空明,他明白这对于一个天劫将至的仙而言是什么意义,但又有何妨。“白显纪”三个字名扬天下,五千年前以轮迴得道的人仙的态甫一现世就凭藉令人钦羡眼红的成长速度飞登五帝之位,却从没人怀疑过他的来歷,除了他自己。 他对冥界酆都大帝口中自己所经歷过的‘轮迴百世’毫无印象,他的记忆里只有最后一世的母亲以及她去世前交给他的望舒银珠链。阎罗王秦广曾告诉自己那是因为忘川水,他最后一世位列仙班前曾失足跌进过忘川所以不记得。 可他不相信,正如旹姬对他的评价,他做事往往笑脸待人,但无论谁的话多是半信半疑。招拒府,陨星泊,凶兽饕餮,亓官思,指天剑,干坤袋,仙婢竞女,少昊,旹姬……一年来种种迹象无不诉说着他身上的种种谜团,他有种直觉,一切不会这么简单,而今遇到了那么多事,他曾认为陨星泊将会是一个突破口,便日日夜夜的查找着它的蛛丝马迹。 查到后面他迷惘了,他不清楚自己如此紧追不捨为的到底是什么,是为了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为了在歷劫前重新给自己一片清明之境?还是为了能够靠近那位空川上的人,即使只有一点点…… 他慢慢放松钳制她的力道,慢慢扬起嘴角,那种苦涩交织的笑容令她忽而心揪,“那你为什么不挣脱,你甚至可以用那可以让我魂飞魄散的力量。可为什么不呢?” 旹姬一噎,仓惶的移开视线,右手一甩终于重获自由,冷言道:“一个区区的仙,不值得本姬用神力。” “是么……区区的仙。”白帝收回自己的手,高深莫测的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侧颜,不美,普通,平凡,可又那么尊贵,那么地遥远…… 自己站在她面前,竟是如此渺小可笑,如此不值一提么…… 梧桐林无风,可两人坐的巨木似乎被他此刻烦躁低落的情绪渲染,不断摇晃,越来越剧烈,一枝枝树梢上落下梧桐叶,连带着周围开花结果的普通梧桐树也若有所感,花叶一时间纷纷摇落,在夜空中翩翩翻飞。 旹姬冷淡失温的话音响起,“白帝殿下,本姬无心伤你,或者说根本不想招惹你。本姬知道你满世界通缉亓官思,把檄文撤回来吧,他是你惹不起的人,你敌不过他的。你该庆幸他如今只是送了两个仙婢来招拒……” 白帝脑袋里勐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闷痛发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他在你的心里就如此值得一提么?!孤怎么敌不过他!孤要将他绳之以法,碎尸万……” “殿下!”旹姬脸色苍白忙回头捂住他的嘴,见到他浑浊的双目霎时诧异万分,白帝回神,仙识被怒气沖乱,他皱眉弯下腰,大手按住胸口粗喘着。 忽然身下大树朝空中伸长了一根树枝,枝上是一片正在长大的梧桐叶,那片叶子慢慢撑开,一点点撑成了一张大被子的大小,两人一个浮空,那片叶子迅雷不及地朝头盖下! 白帝抬头见状,顾不得方才的失态和尴尬,下意识就将旹姬一把护在身下,两人瞬间被盖了个触不及防,陷落黑暗之中…… 万籁俱寂,有光线自下而上的散发出来…… 白帝一点点恢復意识,睁开眼睛是一片间或有着点点微光的黑暗,怀中突兀的柔软令他回想起了方才的大树叶,双手小心翼翼的搂紧还未清醒的旹姬。 他仰头四下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个光源,地上飘荡着的亮光一点一点的朝那里凝聚,他眯起眼睛,光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透明的人影…… 忽然旹姬唔嗯一声动了动,他顾不得那个人影忙回头问道:“姬上,没事吧?” 旹姬在他怀里蹙眉摇摇头,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他怀里身子一震,迳自推开他坐起身,他讪讪一笑也扶地起身。 哪知人还没坐稳,旹姬已经如飞一般奔了出去,白蓝的裙角在光点中擦过他眼前。 他抬头望去,发现她奔去的方向正是那处微光汇聚的光源。 旹姬每靠近一点,光线就越强一些,一道暖和的风轻轻拂面,终于,他看清了光源中的人—— 那是一处流萤翻飞的沼泽地,雪白的芦苇丛中偶尔掺杂着绿莹莹的蒲草或茳芷,草木们围着一个空地极有规则绕成一个不大的圆,自下而上散发着萤光,四周的萤火环着圆圈飞动。 而那个透明的人影就立在圆圈的正中央,是个男子,一身月白的长袍,和他见过的少昊一样,袍上绣着精细的凤舞之图,不过少昊是纯然金色,那人是赤黑相间。 再往上看,是那人的脸,竟是如此精雕细琢,白得几乎透明脸容上缀着两丸精透的墨眸,睫毛长而雅,俊雅的眉线,精緻的鼻线,优美的唇线,连下巴的弧线都令人赞嘆,长发披散在肩,发尾隐着一抹赤金之色,迎风而立,将一抹雅彦推到了极致。 旹姬如风一般瞬间跑到男子身边,像一个小姑娘见到宝似地一把扑到了男人怀里,白帝瞪圆了眼睛。 “殷契……”她紧紧搂着男子,埋在他怀里呢喃着他的名字。 后者温柔含笑,双手轻轻扶住她的肩,将下巴靠在她的脑袋上,应道:“旹儿。” “殷契殷契……” “旹儿旹儿。” 她一遍遍唤着,仿佛在确定他的存在一般,殷契仅是纵容地笑着,眼神里默默透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怜悯。 旹姬紧紧的搂着他,再不发出一丝声响,殷契仰首,看向呆坐在地上的白帝,雅然一笑,“欢迎白帝殿下驾临辰白,久仰已久。” 辰白?! 这里就是陨星泊?! 白帝诧异之下环顾四周,虽然和紫微所描述的确有相近,但勐然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阁下是谁?”白帝瞟了眼男子怀里的旹姬,正色问道。 殷契俊美的脸上浮出一抹透明的笑意,“我乃伏羲氏阏伯殷契。” 阏伯?! 话音一落,白帝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商祖阏伯?!” “正是。”殷契笑盈盈的视线里融入了些深深的探究,仿佛想从白帝身上找到什么踪迹。 “帝俊庶子火神阏伯?!”白帝又问。 殷契依然点点头,好脾气地笑着解释着,“殿下,我正是帝俊之子殷契,母妃有氏简狄,曾任火神相助天南,其后入人间建了商朝,遂将神职让予神农氏祝融。还有一点,也许是您最想知道的……” 他顿了顿,感觉到旹姬抱着自己的力道有些紧,他与白帝对视的视线有一些莫名的恍惚…… “我的二哥正是昔日的长留之神——少昊,如果殿下想‘见’他,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代为效劳。” 第七章 陨星泊之谜(上) 第七章陨星泊之谜(上) 1,忆回月神殿 往古之时,神界 第33页 “叮叮咚”三声琴音轻轻敲打在帝俊中天的月神殿里,有一名白袍青年正在殿阁中抚琴,他生的十分俊雅清透,如轻烟犹如露珠,白袍绣有精美的赤黑凤腾之图更衬得他气质脱俗,仿佛碰一下就会消失。 落指轻挑,一曲婉转,清脆明亮,琴身散发着火红的光芒,琴弦却如白玉般晶莹,又红又白的辉芒之间却异常的和谐,一股祥和宁静之气自琴曲中散发出来,溶入偌大空阔的月神殿中每一处。 一曲已尽,琴音裊裊,犹绕于耳。 “契儿真是好琴艺。” 殿上坐着两名绝美的宫妃,上座的那名拊掌大赞,美如月之华美,气如夜之静谧,“简狄妹妹,神器凤凰琴所託有人矣。” “多谢常羲姐姐夸赞!”座下的女子笑的风娇水媚,绝丽尽显,“契儿为了感谢姐姐给他织的月绫袍,天天哀着我要来姐姐这儿弹琴,这不将勤补拙地练习了好些天。” 常羲倩然一笑,“契儿弹得这么好,不用练习了。”又含着笑意蹙起眉,“要是昊儿能有契儿几分天分,本宫睡也能笑醒。” 简狄被她一说,也想起了少昊那惨不忍睹的音乐天赋,失笑道:“姐姐这话说的,要是契儿能有二帝子一半的聪明能干,妹妹才是睡都能笑醒。” “你呀……其实契儿这孩子才是真正的好。” 常羲嘆着,两人顿了顿,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两位美人偷偷摸摸地说什么‘好’啊?也说来与本君听听?” 忽而殿后响起了一声熟悉好听的笑语,有一名白袍金绣的男子自屏风后闪了出来,雍容英气的模样又有几分特有的祥和悠然之气,他悠然坐到常羲身边,乖顺地唤了声“母妃”。 常羲好气又好笑地戳了戳儿子的脑门,“都掌了天西还成天乱跑,回头要让你父神发现了又少不了一顿念。” “别跟儿子提那老狐狸!”少昊翻了翻白眼,又朝不远的少年开心地唤道:“契弟快来,二哥给你带好东西了!” 常羲听到儿子这么称唿帝俊也没驳斥他,向来知礼的少昊不知怎么的打小就老在私底下这么叫帝俊,听了万年常羲等人老早习惯了,要他改已是不可能,只要不在正式场合出丑就可以。 殷契听唤,少年心性贪玩,忙抱着凤凰琴三下两除二的飞快往殿上跑,落座于少昊边上,讨好的叫了声“二哥”。 少昊哈哈笑着,应了句“乖”,将自怀里掏出一条金穗,穗条根根分明,金光流动,仔细一看如小溪般潺潺不息,乍看之下真如川流,美轮美奂。 见惯世面的常羲和简狄今次见了也是大赞,“昊儿,哪来的宝贝,煞是好看!” 少昊笑嘻嘻的将金穗塞到殷契手中,“旹儿那丫头听说老狐狸把凤凰琴给了你,特地用天晷的金辉聚了琴穗子给你做礼物。” 殷契一听,开心的将穗子系上琴面,“旹儿怎么样了,好久没见她了。哦,还有瑶姬姐姐,她可好?” 少昊原本是笑着的,听到“瑶姬”二字,笑容明显僵住了,敷衍道,“嗯,都挺好。” 一旁的常羲听出了异样,推了推儿子,“怎么回事?和她闹脾气啊?” 少昊似乎想到什么,神色有些古怪,顾左右而言他,“母妃,孩儿这不刚从烈山回来么有些累。” “你这孩子!”常羲知道少昊性子,想从他嘴里挖东西难得很,“瑶姬可是神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还是炎帝最疼的帝姬,能许给你是你的福气!怎地这幅摸样!” 少昊扯扯嘴角,越过常羲,对简狄笑道:“有妃娘娘有礼,少昊顾着和母妃说话,怠慢了别见怪啊!” 简狄轻轻一笑,丽若软水,美眸和常羲对了对,嘆道:“二帝子这性子真是……” 常羲可不放过自个儿子,一把又把他扯回来,“你以为不说母妃就没办法么?榆罔帝子可是跟着你回来的,明儿我就把他找来,问问你是不是欺负了他家宝贝妹妹。” 少昊一听,想起榆罔那耿直老实的性子,只得皱着眉道:“母妃……能不能不娶瑶姬啊……” 常羲还没来得及发作,一旁的殷契先开了口:“为什么?瑶姬姐姐那么漂亮!” 少昊瞪了眼天真的弟弟,示意他闭嘴,常羲却又说道:“契儿说的对,瑶姬可是神界人排着队要娶的姑娘,你父神好不容易给你订下这门亲事,你这又是闹哪门子作啊!” 少昊被母亲噎的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忙起身道:“母妃,儿子天西那边还有事,先告退了。”一把拉住殷契,悠悠往外走,“儿子好久不见弟弟了,让我俩多聊聊吧,联繫联繫感情。” 不待常羲同意,两兄弟一熘烟似的跑不见了。 常羲看着儿子飞奔而去的背影,蹙眉道:“这孩子,从来都是天压不倒的模样,今天怎么回事?” 简狄也是一脸疑惑,“莫不是瑶姬那边出了什么差错?” “瑶姬?虽然本宫没见过她,但听帝上说那孩子长得好脾气更好。怎会是她呢?”常羲摇了摇头,忽然想到了烈山神农的小女儿旹姬,对着简狄轻嘆,“哎,说实在的,若不是旹姬身上的那件事,本宫更喜欢她呢。且不说昊儿的命是她救回来的,就说那丫头从小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病了不喊伤了也不言语,让人总看着心疼。” 简狄闻言,也想起了当年曾过崑崙时,在不周山下望见的那个穿着白裙披着长发孤立于崑崙雪中峭壁的幼龄女孩,也有同感,“是啊,同样都是帝姬,怎么就会是这样的差别呢?据闻听訞娘娘去世前还为了这件事和炎帝大闹了好几次,这不,病也是这么拖下的……哎,人界的人都说做人难,妹妹我看旹姬这神做的还不如人呢。” 常羲想到听訞和旹姬两母女,微微红了眼眶,“不。不是谣传,是真的。本宫亲眼看见的。听訞遗言里除了榆罔就是旹姬了,她千交代万交代,就是希望她能够脱下那重担,过一天正常的日子。哎,只怕她这个愿望永远都没有实现的那天…… 旹姬这孩子没了母亲,如今和炎帝犯了嘴,又被赤松子关回崑崙石宫里,也不知境况如何,我本听昊儿说他和旹姬感情甚好,心想他俩将来若是一对便能代替听訞好好照顾她,可没想到帝上竟坚持瑶姬……也不是说瑶姬不好,可是,这这,哎,做了着千万年的朋友,我我愧对听訞!” “姐姐莫哭……”简狄忙坐到常羲身边安抚道,“姐姐这不每个月借着引月都会去石宫里看看旹姬么?你的这份心她懂的,相信听訞娘娘有灵也会知道的。” 常羲听的简狄的劝,眼泪却又不觉滑下,“时至今日他们两个已经是不可能了……哎,都是这帮男人,负心的负心,凉薄的凉薄,一辈子几千几万年的算计来算计去,就连痴心的炎帝竟也会这么对自己的亲骨肉……这个神界,这洪荒六合,这叫人心凉无比……” 第34页 简狄在常羲的泣诉下,想起了自己丈夫帝俊,想到自己的命运一股委屈不免也涌上心头,眼眶湿润。 兄弟二人熘到了少昊幼年时在月神殿的寝宫群。 少昊少年成才,一般的帝子成年之后就会分封独立的殿阁,但他年少之时就与水神共工共管天西,于是帝俊在他的封地长留山为他建造了一座恢弘的神殿,故而中天未有他自己的殿阁,回来住的还是打小住大的月神殿里。 两人穿过烟雾轻绕的红柱迴廊,九拐十八弯的来到一间华丽大气的内殿。 少昊大手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殷契跟在他后头,把凤凰琴放到殿内的桌上,“二哥,瞧你跑得那么急,有事要同我说?” 少昊呵呵笑着,大手默默弟弟漂亮的脑袋,“你小子聪明得紧,方才还在母妃和有妃面前装乖。” 殷契一向崇拜自己的二哥,如今得了他的夸,笑得一脸红,“啥事儿说吧,弟弟能做的一定给二哥你做到!” “好。”少昊欣慰地应了声,拉着殷契落座于一张柔软的毛皮地毯上,悠然一笑,“契弟,你知道我去了烈山见着什么了么?” 殷契想了想,思及方才常羲和少昊母子俩的对话,“难道真与瑶姬姐姐有关?” “算是吧,但倒也不尽然。”少昊似笑非笑的挑眉,拉了把雕工精美的矮凳慵懒地靠上去,声音放低,“我见着姬轩辕了。” “什么?!”殷契惊得跳起来。 “嘘……小声点儿!”少昊皱着眉头把他重新按回原地,“瞧你,多大个事儿就一惊一乍的,往后要真有大事咋办!” “这事儿还不算大啊?!”殷契眉头锁上好几重,“这公孙轩辕胆子胆子可真大!竟敢上烈山!炎帝不知道么?!” “人家现在住在姬水,改姓‘姬’了!”少昊可笑地摇了摇头,“看炎帝的样子兴许是不知道的。他应该是偷偷摸摸上的烈山,我也是碰巧才能发现到。” “在哪儿瞧见的?” 少昊抿了抿唇,沉声道:“婉华宫。” “啊!”殷契又是一惊,“怎么会在瑶姬姐姐的宫里?!” 烈山是炎帝的封地,上面注满他庞大的神气,而且神农氏规矩甚多,女子的宫阁是断不许人随意入内的,何况是炎帝的帝姬,故而因忌惮炎帝便无人敢去。 少昊瞟了殷契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刚还夸你聪明呢!”他将弟弟拉到面前,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这下,殷契如遭雷击,瞠目结舌地定在原地! 少昊同情的拍拍殷契的后背,好笑道:“兄弟,挺住!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是你这摸样。” 殷契被他一拍回过神来,“哎,二哥是打算拒婚吧,可这婚当真退得?” 少昊嘆了一声,重新倒回矮凳上,“能退的话,堂堂本君还能在这儿哀声嘆气么……” 殷契盯着兄长懒散而卧,无奈道:“真是看不出来啊……瑶姬姐姐多聪慧一人儿,怎会做这种煳涂事……” 帝俊和炎帝交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两大神族的孩子们更是玩到大的情分,尤其是瑶姬貌美聪慧,乖巧懂事,俨然当年的炎帝元妃听訞,故而不仅深得大人们喜欢,就连各大神族的年轻一辈无不倾慕之。 那般柔似水的人儿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殷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不过就是个被惯坏的丫头片子罢了,有什么会不会的。”少昊闭着眼睛,悠悠说道,“当年老狐狸说要结亲我就不同意,呵呵,如今我看这件事要闹大了,他定是第一个闹着要退婚的。” “也不知道父神在想什么,任着大哥做大却偏偏揪着你不放。”殷契皱眉,“要是这件事当真爆出来,神族颜面立时扫地!” 帝王之族是非从来不缺,在神族更是愈演愈烈,只是近些年来帝俊放任长子已伯结党营私暗集势力,却不停的找从小提拔大的老二少昊麻烦,种种打压庶子的举动明显的很,众人皆不知帝俊到底是何用意。 “揪着谁不放都无所谓了,我现在就想知道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以我对姬轩辕的了解,恐怕眼睛看见的那么简单。”少昊想了想问道,“据说老狐狸盘算着要让你去人界?” 殷契颔首,“父神的确向我透露过这种意思。” “人界……”少昊皱眉思索,指尖无声叩着软滑的地毯,沉吟片刻,“看来老狐狸是打算出手了,他从来就爱玩这套,姬轩辕这次可算吊足了他胃口。” 殷契蹭到少昊边上,俊脸凑了过去,“二哥,按你这么说,父神这要让我做啥?” 少昊转眸凝视着弟弟,深邃眸光不可探知,他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殷契的肩膀,“我们家里美丽的小火神啊,据说姬轩辕有个女儿生的可美了,还拥有御风吞海的本事,老狐狸看来是盘算着把你‘许配’给人家?” 殷契怒的拍掉肩上的手,“二哥!说正经的!” “是啊,本君一向都是说正经的,那个妭姬可不简单。”少昊笑吟吟的摆了摆手,“虽然不过是个天仙族,但你想想她父亲是黄帝轩辕,母亲是嫘祖,二哥二嫂是昌意和若水昌仆,名义上的侄子是和我齐名的天北颛顼,这身家可厚实着呢。” 殷契这下可算听明白了一些,忙拽住兄长的袖子,“这次难道真得轮到我?!” 少昊好笑的捏了捏弟弟光滑的脸,“你二哥我一牺牲就牺牲几万年了,当然也该轮到你了!” “二哥!”殷契按住将自己捏得大痛的手,愤愤不平道:“这姬轩辕好好的在人界做他的人帝不就得了,非得闹到神界来,还要将我拖下水!” “你知足吧你!人家妭姬怎么着也是个柔弱纤细的美人!”少昊无奈的收回手,哈哈一笑,“何况姬轩辕手握人界大权,统领有熊氏族可比当年祖少典在位时要强得多。” “就他也配?哼!”殷契看似还有些怒气。 少昊不语,眼神放远,神思不知飞到了哪儿去了。 第七章陨星泊之谜(中) 2,殷契之约 沉默甚久后,少昊开了口:“契弟啊……‘人定胜天’这话你听过么?” “……”殷契一噎。 少昊悠悠又道:“人界的七情六慾才是六界中最最强悍的武器,神族也不过是天的利器罢了。哎,你还小,以后就会懂了。” 殷契闻言安静了,他知道在这样的兄长面前,说什么都是苍白。 他的二哥从来都是雍容悠然一派自在的作风,他从不掩饰自己的诡计多端,虽然天下称它为“足智多谋”,他从不掩饰自己的不务正业,虽然天下称它为“福泽苍生”,他也从不掩饰自己对神族的鄙视,他修养极好却不待见父神帝俊,他身负长留山重责却从不长居其上,他身为天西主神却不断下界去救济一切弱势族类,如苦难的人族,如新兴的仙族…… 第35页 所有的理念都与帝俊相反,因而殷契想过,这或许就是父神不断刁难他的原因。 “契弟。”少昊的一声唤拉回走神的殷契,“你道神族之间最后的结局会是如何?” 殷契一顿,“二哥说的是?” 少昊一双漂亮的眼睛黯了黯,“我的契弟啊,神的一生不死不伤,拥有天给的神力,可是这一切都必须付出代价的。” “……二哥,你……”殷契感到他话里隐含了一股悲意,不安感涌了上来。 少昊雍雅一笑,微束的长髮轻轻滑到地面,“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得到了越多失去的就会越多,人不例外,神也是,姬轩辕不例外,你我同理……” 话没讲完,脸色不好的殷契就一把抓住兄长的肩膀,“旹儿?!二哥,是不是旹儿出事了?!” 少昊任着弟弟抓着他晃着,满脸笑容中透着一种无从挣扎的饮恨,嘆息着:“契弟啊,你终究还太小太小了……你认为榆罔离开烈山为了什么?你认为瑶姬私会姬轩辕为的是什么?你认为我们伟大的父神纵容他眼皮底下这帮人的所作所为又为了什么?” 他停了停,抿嘴无力开笑,“呵呵,想我堂堂金天氏少昊忍了这几万年的憋气又是为了什么,而她一个人留在崑崙之上,为的是什么呢……为了什么呢……” 殷契被他的问话问蒙了,根本回答不出来……他的经歷太过单薄,即使聪明却也回答不出兄长似自言自语般的问话。 这些年,常羲和少昊对他的照顾让他蒙蔽了自己的感觉,自己的记忆。 少昊是孤独的,一直。 他和其他的神都不同,他从不与人交心,因为他说找不到能够了解自己想法的人,即使同为天西主神的水神共工。他从不去任何会晤宴席自讨没趣,因为他明白自己再怎么努力,与生跟随的庶子地位根本无法让他在众神面前抬起头。他从不与人争功夺名,天西是帝俊硬塞的,瑶姬也是,他权宜之下接受了天西却不断在婚事上冷淡对待着,仿佛这样能够表达他的不甘。 但一切依旧没变,无论他做了什么,无论做了多少…… 所以旹姬才会接受他,因为他们俩实质上根本就是同一种人,受着同一种遭遇的人…… 他们不会觉得不公平,他们反而会很平静地接受了一切,可是这片高广的天又岂会放过他们? 他们的出生仿佛就是为了承受着这一切,即使前路荆棘,即使堪苦难言。 “二哥,让我帮你吧。” 半响过后,殷契郑重对少昊如是说。 少昊面无表情,无惊无喜,猜不透心里有什么想法。 殷契又道:“二哥,我不会再反抗,我会去人界的。我要用我自己的手去帮你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我会用我的眼我的全部去感受你所感受到的一切。我不会再让你和旹儿孤孤单单了……” 少昊终于欣慰展颜,掸掸弟弟的袍子,“下界去吧,但不是为了我和她,而是为了你自己。你要长大变成一个真正的神,将来你的母亲你的子民你的天下都是你的,都只能依靠你一人。而我……将在仙界建府。” “仙界?!二哥要离开神界?”殷契诧异,对于亲人离别之事多有不舍。 少昊笑了笑,神色多含隐讳,“我是长留之神,又岂能真的离开长留山。我去仙界和你去人界道理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制衡。不过,这个神界最后能不能真的‘长留’还真未可知……” 殷契皱眉听着兄长的话,“难道神界当真有大劫?” 少昊不答,率先站起身,立于巨大宫殿的一扇落地窗棂前,仰头望着赤红的天际,幽幽吟道: “求而非招,得而非拒……果天命耳。” 夕阳余晖将大殿染得个通红,远处传来太阳神羲和悠扬的歌声,她端坐于云端吟唱着古曲,婉转动听的音符奏响天地间,如怨如诉,引着太阳金乌缓缓西落。 殷契望着沐浴在余晖之下的少昊,后者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白莹莹的衣袍如秋之菊,长发墨染,金绣栩栩,长生立在赤红夕照中,身上的气息和他记忆中第一次在听訞娘娘丧礼上里见到的旹姬竟是如此一致,那样的寂寞,那样的孤独,那样的坚毅,他们都在等待着什么,隐忍着一重重惊涛骇浪只为了不捨生命仅剩的一点希冀不死心的等待着。 “契弟,往后本君在仙界的宫殿就叫‘招拒’吧,你爱雪苇,但她爱梧桐,宫里还是种梧桐吧,你迁就一下。不过做兄长的也不能亏待弟弟,就留一片大大的芦苇地等着你平安归来,可好?” 殷契感到鼻头一酸,此情此景让他觉得仿佛已然离别在即。 “好。” “你自小最爱追着流萤,二哥就在芦苇地里给你养着萤虫,一定让你流连而忘返。就唤它‘辰白’,往后来到招拒,二哥就带你去那儿喝酒……喝二哥自己酿的白羽酿,可好?” “好……” 殷契不觉双拳握起,在少昊的话音里,在某一瞬间他仿佛触碰到了那抹近乎干涸的寂寥和疲倦。 少昊回过身,背着光凝视着坐在原处的殷契,看不清面容,却能够感受他身上那厚重的情感。 “契弟,一定要记得回来!你救的是苍生,你守的是六界,迷惘的时候,想想今天的话,记住现在的你,什么都不要变然后平安的回来。” 殷契正色允诺,“弟弟记住了。” 少昊“嗯”的一声又转过身去。 “这一切究竟何时才能停止呢?要是和她说说,她会不会让时间全部停下来……回到那个什么都不存在的世界里……” 忽然赤红的夕照像烈火一般燃烧起来,将眼前的一切情景瞬间烧为灰烬,月神殿不见了,少昊和少年殷契不见了,徒留满眼的白晃晃。 白帝自白光中走出,说不出见到那样的少昊心里有何种感受,却流连一般不死心的又回头瞧瞧,刚才的一切已然如幻影破碎,消失不见。 一抹赤黑色来到眼前,白帝认出是在陨星泊里见到的长大了的殷契。 “殿下可见到我记忆里的二哥?”殷契轻轻一笑,此刻旹姬没在边上。 白帝点点头,“多谢神上成全。” “不用客气。”俊美如斯的殷契含笑摇头,“对他可有何想法?” 白帝垂眸思索,那在夕阳下孤寂的人影闪入脑海,“那样的人尤其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的。” 他如今总算知道‘招拒’这一名的由来…… 求而非招,得而非拒。 苦求而来的并非真心想要的,身边拥有的也非不想拒绝的。 偌大的招拒府里,天之骄子的他真正想要的竟然只有两样东西,辰白、梧桐…… 第36页 在这包罗万象的六界中他见多了因为身份地位财富等等屈服于现状而改变信念的人,如少昊这般不改初衷的人少之又少矣。 白帝轻笑,心口似有什么释然般感到轻松,“他,真是一个人物。” 殷契也道:“殿下能够独掌二哥留下的天西,自也是一方人物。” 白帝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神上谬赞,小仙有愧。” 殷契雅然的笑容缓缓变淡,连带着他的身影也渐渐有些模煳。 “殿下,我不知道这段记忆你会不会又忘了,但是我却很高兴能这么和你见上一见。” “忘了?”白帝疑惑,“小仙怎么会忘记!” 殷契没有回答他,缓步白帝跟前,白光中身影近乎半透明,优雅声嗓如筝琴奏起。 “二哥,契儿好高兴能见到你,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说过要等我回来的,可是我回来你却走了……二哥,契儿终究还是辜负了你的寄望,我虽破了有熊氏却终究给姬轩辕留了脉,那时候的我无法任着妭儿落泪无动于衷!你从来就有先见之明,从来就有的……” 白帝震惊的盯着眼前的殷契,不能消化他说的话,“你,你说什么?” 此刻的殷契已顾不上白帝惊诧万分的表情,微笑中眼眶渐红。 “二哥,为了见你一面,我要对不起旹儿了!我已经不能再陪着她等下去了……亓官思要破陨星泊为的就是要毁了旹儿所有的寄託,他为了瑶姬已经不復当初了…… 二哥,不管你会不会忘记我请不要忘记旹儿……她一直在等着你,她一直留在你建的空川,她一直等你回来找她,她当年放手不是贪生怕死……留在她身边吧,无论那天到底来否……” 殷契美丽的脸上泛出萤光,透明的躯体已经让他无法触碰到白帝分毫。 “二哥,神界拆散了你们的爱,你们却要捨弃爱拯救神界……值得么……再多想想吧……” “神上你这是怎么了?”白帝看着殷契渐渐消失的脚,终于发现了不对劲,“怎么回事?!你刚才是用什么让我进你的记忆去见少昊的?!” 殷契没有回答他只是笑,很纯净的笑容,是白帝穷尽一生都不再见的笑,“二哥,契儿真的要走了,旹儿就拜託你了……千万拜託了……告诉她不要太怨我……我其实比谁都不捨得……” “等等!到底怎么回事?!” 白帝试图抓回殷契,奈何他的手只能抓到空气。 白光无可阻挡地飞快淡了,一点一滴的带走了殷契的身影,黑暗笼下,人又回到了辰白。 白帝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殷契消失的方向,脸色煞白,心口莫名有些闷痛,甚至痛的越来越剧烈,仿若有什么被割了去,直直淌血。 “滴”的一声,他听到有水珠落地,木然转头望去,那个方向有个女子抱着繫着金穗泛着红光的凤凰琴惨然地坐在地上,萤虫不断在她飞舞。 是旹姬! 她默然的瞅着怀里的凤凰琴,周身染着悲戚之色,眸子里蓄着泪,毫无声响的哭泣着,泪水滑落脸颊,滑落下巴,最后一滴又一滴的落在琴身之上…… 这还是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见到她哭,他原以为如她这般坚毅的女子是不会流泪的,至少不会在他面前。 又“滴”的一声,白帝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似乎被什么震撼了一下,指尖有些颤抖,一股熟悉而莫名炽烈的情感涌上心头。 他的脚自发动了起来,朝旹姬走去,他太过错愕,太过无措,甚至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意识,他感觉到自己慢慢走到了旹姬面前,慢慢的屈身蹲下,慢慢的抚摸着她泪湿的脸颊,慢慢的隔着凤凰琴将她拥入怀里,将她的头按到颈窝,她的泪瞬间湿了襟口。 袖子一紧,是她用力拽着! “是我害了殷契么?” 他觉得她的泪湿了他的颈,也湿了他的心,否则为何如此痛,如此悲…… “……不是。” 凤凰琴被旹姬的泪擦过,神琴仿佛知道主人已经离去,红光中充满凄凉。 “那,是我害了你?” 他轻拍她的背,但依旧止不住她不断垂落的泪珠。 “……不是。” “那,以后我代替殷契陪着你吧。” 旹姬勐地一震,身上开始发颤,终于呜咽出声,“不要说,别说……我好害怕……殷契耗尽了用最后的生命想拉回你……如果又……又……” 他垂首问道:“又怎么?” 旹姬仰首,含泪和他对视,又是一滴泪水滑下,“你知道么,究竟什么样的痛是最痛?不是被重伤,而是重伤之后的伤口一次又一次癒合再撕裂,成千上万次的周而復始,然后永无止尽的裂开,直到没有血可流的那一天……” 白帝忽然脑袋有些发白,他听到自己开口道:“你等不下去了么?” 他听到了旹姬惨笑道:“你又要忘记了么?你怎么能这样……那是你弟弟的生命啊,你最疼爱的弟弟!你知道么,他宁愿灰飞烟灭也要化为一只萤火虫在这里维繫你的一丝神脉!他宁愿用最最珍贵的生命去换见你的片刻!你怎么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辜负他……” 他意识开始涣散,只能紧紧握住旹姬的手,恍惚间又听到自己张了口,似有爱怨交织,“旹儿,这就是你选择空川的理由么,放弃我也要守住空川的理由?我们俩兜兜转转地……我等着你却不知你在等我,你等着我却永远也等不到我了……” “……少昊!你是少昊?!”旹姬又惊又喜的紧紧抓住白帝的身子,“你是少昊对不对!你别睡,快醒来,快醒醒!” “旹儿……放弃吧……别为了我这么做……别让我回来却永远失去你……那种生不如死一次就够了……别……” 说罢,白帝的意识终于散了去,双目一合失力的往地上栽,旹姬忙把他托住,紧紧抱在怀里,微光流萤飞动,闪烁在二人周围。 “你又要走了么?连你都要走了么……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来,殷契一定还好好的……都是我……” 旹姬无力呢喃,闭起眼睛,靠在没有意识的白帝身上,“放弃?呵,为什么要放弃?我失去了一切,失去了母妃,失去了父神,失去了哥哥,失去了姐姐,失去了殷契,还失去了你……我失去了所有,还有什么可怕的,今后又什么理由要我放弃?我不会放弃的……即使让你生不如死,我也不会放弃,我要你永远也不能倒在我面前!” 萤火星点,琴辉幽幽,将陨星泊唯剩的二人默默包裹住。 第37页 “少昊,还记得你最爱的冥界彼岸花么?花叶自开永不见,你道你我是不是也是如此……相错之后便永无再见之日……” 殷契已逝,从此招拒辰白的流萤雪苇再无主人。 第七章陨星泊之谜(下) 3,夏仙得救 磅的一声,价值连城的花瓶应声而碎,人间的春登城中有座精美江南绣阁里奴婢僕人跪了一地。 “燧黎小姐请息怒。” 一名明显管事的嬷嬷不卑不亢的侧立,处变不惊。 “息什么怒!你是谁啊?!还不放我出去!” 又磅一声,这次摔的是一匣子的宝玉。 “小姐息怒,主子马上就回来了,他交代过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和他说。” “放屁!” 珠链琳琅落地,一位艷若烈焰的女子沖了出来,指着嬷嬷骂道:“一年了,他把我关在这里一年了!要交代要说的都说尽了!我要回去!” “小姐息怒,主子马上就回……”嬷嬷明显很淡定,以不变应万变。 “回他的大头鬼!你们这帮魔界的妖孽!还不快把我的仙力还给我!” 燧黎吼了一声,又开始怒气冲天的摔东西! 地上的奴人们经燧黎小姐的吵闹早就练就了一身充耳不闻的本事,安静的跪在地上,实际上每个都走神发呆去。 主子爷身份尊贵,性情古怪了点但从来都洁身自好,大家都以为他看上的女子必然是极好极好的。可不想一年前却带了个令人跌破眼镜的小姐回来,这个小姐虽然生的真是极好极好,但脾气就极坏极坏,没日没夜和主子抗衡争吵着,他们一开始还为了她摔的宝贝们心疼不已,但回头主子立刻又把它们还原了,后来看久了大家也就不甚在意。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她就不停摔碎,他也不断的恢復,如此周而復始僵持着。 “啧啧啧,你这小泼妇,怎么总摔本尊的宝贝石头呢?” 一声笑语自门口传来,走进了个漂亮得近乎妖冶的男子,紫袍风扬的他左耳坠着一颗艷丽璀璨的红宝石,迳自走到燧黎身边,遗憾地望着满地狼藉,似在心疼着自己的玉,“哎,真不知道旹姬是怎么忍受你的。” “司马空塬你可终于来了!”燧黎冷冷一笑,“如果你忍受不了就放了我!” 司马空塬“唔”的一声,转头向匐跪在地的僕人们道:“都下去吧,以后小姐再摔东西你们就自己做自己的事去,别在这里跪着偷懒。” “……是。” 奴婢僕人们挫败的应着,由嬷嬷领着静静退出绣阁,只留下对峙成惯例的二人。 燧黎没戏唱了,只得恶狠狠地瞪了司马空塬一眼,转身背对着坐在唯一一张完好的檀木椅上,不发一语。 司马空塬好笑的瞅着燧黎的背影,认命的走到满地碎片中却神奇的没被扎伤,随口道:“据说神的力量于六界皆不同,最厉害在于‘创’之一字。火神创火,水神造水,风神生风……就不知你家旹姬主子能不能创造时间……” 燧黎“哼”的一声,不理会他。 司马空塬满不在乎的一笑,双手紧握,指尖凝聚两股暗紫色的氤氲,十指缓缓撑开凌空一扫,暗紫气团覆上陶瓷玉石碎片,一瞬间室内被刺眼的紫光充斥,片刻之后,玉石恢復圆润,桌椅珠帘重新摆好,花瓶什么无一缺失,一切完好如初。 燧黎没好气地嘲讽道:“好好个魔尊不呆在魔界魔宫里吃香喝辣的,竟然拉着一帮小妖小怪跑来人界过起人类的日子,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的鲜于齐名的!是耍诈诈来的吧!” “……”司马无语的瞟了眼燧黎,将地上的玉石匣子捡起放在桌上,撩袍坐下,笑嘻嘻的取过燧黎的一缕髮丝在指尖把玩。 “好好个小凤凰不呆在什么树林树梢的叽叽喳喳唱歌,竟然学人修仙跑到空川去过起仙人的日子,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种,凤凰的傲气呢,呵,看来应是我看走了眼!” 燧黎回身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髮丝,怒道:“本仙是不是凤凰与你无关,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啊!放我回去!我要回空川!!!” 司马空塬抬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上挑的眼线嵌着红紫的眼瞳,流光妖冶的美摄人心魄,“你是不是凤凰当然与我有关,关系还不小呢。” 燧黎蹙眉,恼怒的神情却让她的美艷再加一重,一年来司马空塬对于此类话题从来就是能避则避,四两拨千斤的挡回去,任着她闹就是不理会,今天怎么肯主动提起?有古怪! “你终于肯摊牌了吗?”燧黎探究的瞧着他,“黄鼠狼给鸡拜年……” 司马空塬“哈哈”笑了声,“摊什么牌,本尊从来就是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你要是坦荡荡,这世上就没伪君子了。”燧黎讽刺一笑。 司马空塬不怒反笑,慢慢凑近她,笑得惑人,“小凤凰啊小凤凰,这一年来你早就该清楚,本尊不就是想知道你和旹姬约定的那件事么……只要你为本尊解惑,本尊就立刻放你回去!如何?” 燧黎一顿,脸色未变,抬手欲推开他的脸,“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解什么鬼惑,走开啦!” 司马空塬轻易地躲开她的手,笑嘻嘻的又凑近了一寸,“是么?还是这么嘴硬,你莫不是在拖着时间好让空川什么的神神仙仙的找到你?真是幼稚,那群废物要真能找到,你如今还会呆在这儿?那位旹姬真是,怎么能将好好的鸟当成猪养呢?莫不是真的猪!” 燧黎闻言暴怒,头髮丝差点没竖起来,指着司马空塬吼道:“你才是猪!你个猪妖、猪魔!!!” 司马空塬丝毫没把她的怒骂当一回事,侧首扬声道:“唔,肚饿了……来人啊,给本尊拿点菜来。” “是!”方才那位持重的老嬷嬷一直静候门外,听唤立即应了。 只闻两声清脆的击掌声,方才退下的女婢们有序的端着道道小菜鱼贯进屋,轻手轻脚布菜,又轻手轻脚的退下,事事谨谨慎慎、小心翼翼的,足见司马虽看似随意,但治下还是有些手段的。 司马空塬最爱食酸,故而素日菜色多是黔菜为主,糟辣脆皮鱼卖相油亮色红,独山盐酸鳝片鲜滑可口,宫保鸡丁肉嫩果脆,天麻鸳鸯鸽清汤爽口,皆是他的最爱。 那位老嬷嬷上前为司马空塬添了半碗多的鸽子汤,递给他道了声“秋日酸吃多了腻乏,尊者多喝点这汤解解腻”,随后也退出房门。 一旁的燧黎见状多看了嬷嬷两眼,倒也不出声,却是司马空塬喝了口汤一笑,“这位新调来的嬷嬷乃是本尊母亲当年陪嫁的丫头,大傢伙儿都唤她一声‘菖姑’。” “菖姑?”燧黎暗自回想着,“啊”了一声,“本仙曾听蓐收提到过,魔界有一位可厉害的菖蒲堕仙,有几千年道行,莫非就是她?!” 第38页 钟山昔之菖蒲花,百年得果千年道,出身魔界却仙缘俊极,身处泥沼却出淤不染,没想到就在她即将位列仙班的那一刻堕了魔,放弃七千多年的修为,听闻此事众人或是唏嘘六界少了个清明仙人,或是嘲讽她出身淤泥妄想高攀活该至极…… “呵,只有区区四千年道行的你知道的竟还不少。”司马空塬夹了块脆皮鱼放进嘴里,“是啊,你们口中的‘菖蒲花妖’正是菖姑。” 燧黎双手支着尖尖的下巴,眼睛盯着门口,嘆息道:“可怜啊,好好个仙女成了如今这么个老太婆……”她这几日都没有注意到那位老嬷嬷真不是自己粗心,而她没想到那位菖姑几千年的修为薄得竟还不如那几个方方百年成人型的小妖,气息紊乱,魔力很浅。 司马空塬夹菜的手一顿,想了想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燧黎眸子转了转,盯向他,“她是你母亲的陪嫁丫头?” “嗯。”司马应了声,忽然抬眼坏坏一笑,“怎么?还真对菖姑来了兴趣。”他放下筷子,慵懒往后一靠,一副就吊你胃口的态势,“这么吧,一物换一物,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你告诉本尊那件事,本尊就告诉你菖姑的来龙去脉。” “切,谁稀罕,爱说不说!”燧黎虽然单纯,但长久以来和司马空塬斗智斗勇的实战经验也让她也摸透了他的战术作风,最近早已不吃这套。 司马空塬听了也不再与她多做争执,亲手舀了碗汤端到她面前,“说了那么久,渴了吧,喝完汤呗,这汤做的不错。” 燧黎一见鸽子汤就跳了起来,躲到三步远的地方,“放肆!你等杀我族类本仙已不多于你计较,还让本仙喝……喝……还不快拿开!” 仙界得天独厚,所有仙辈吸天地之精华,收日月之吐纳,不必如人界一般离不开吃食,有的仙人附庸风雅,品茶饮酒但却也绝不沾荤腥,并非天规所致而是仙之本性,正如造物神从不吃食,尤其是自己所掌之属,据闻水神共工喝口水都会肚子痛。 司马空塬端着汤碗尴尬的停在远处,“放肆?”,眉头一挑将碗放下,邪魅莞尔的扶桌而立,高深莫测的瞅着她,语带讽刺,“夏仙大人您道本尊放肆?放肆是什么意思,计较又是怎样做法,您真的晓得么?” 燧黎也心知方才无心的言语间伤了他,正想解释可却被他瞅得背后勐地一寒,感到一股莫名的危机感,竟嘴硬回道:“废话,本仙不知道难道你知道啊!你吃饱了么,吃饱了就放本仙回去!” “你说放你回去就放你回去啊,那本尊面子该摆在哪里?!”司马空塬双手插入长而宽的袖口中,离桌走来,“魔族嘛没啥,在你们仙眼里不就是恬不知耻的蛮夷之邦么?” 燧黎见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被迫也一步步后退。 “既然无论怎么做都是这等形象了,本尊又何必再做挣扎。”妖魅俊颜步步紧逼,两人退到窗台边,司马长袖一挥,两双窗户应声而关。 失去仙力的燧黎被关窗声一惊,紧张的瞧了眼窗户,又回头死死盯着面前气势逼人的司马空塬,“挣扎?笑话!你等魔族祸患六界做了多少好事还用得着数么?当初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如今‘挣扎’岂不是可笑!” “也是。”司马空塬点点头,一脸再无所谓,“‘祸患六界’这事本尊也做了不少,比如杀人诛仙什么的,哦,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你们仙界赤帝爷派出了一堆乌合之众想来围堵本尊,没想却把手下几员大将折在本尊手里边儿的呢,皮肉分离,尸骨不存……那叫一个悲壮啊!” 他笑吟吟看着燧黎变了脸色,长腿一迈,再再逼近,眼神冷厉,“本尊还记得最厉害的那名大将较他人更惨了点,魂飞魄散!” 燧黎听完刷白了脸,小掌往后墙扶住自己,“最,最厉害?莫……莫不是……” 她咬唇摇头,心神慌乱,不会的!那人那么厉害!怎么可能遭了司马空塬的毒手,怎么可能! 司马显然没打算放过她,立在燧黎两寸不到的距离,伸出右手撑到她脑侧墙上,堵住退路,“小凤凰真是聪明啊!正是天南鼎鼎大名的朱雀大将——陵光。” 陵光?! 燧黎愣住了,木然的失力沿着墙面屈身滑下蹲到地上,眼眶慢慢润红。 司马空塬面无表情的俯视着燧黎,继续说道:“凤凰一族倒真是不俗,那日所有人都被本尊杀了个体无完肤,这位朱雀大将竟然还能用他的本体真火伤了本尊,啧啧啧,这种殊死一搏的勇气在本尊从没见过呢,有点佩服呢。” 燧黎埋首不语,双拳紧握,司马俯下身靠在她的耳边又道:“小凤凰,你知道这位朱雀大将为什么下凡么?”他讽刺笑着,“他临死前拼尽全力发了信,就为了告诉你的位置。人道人间多情,本尊说仙界也不遑多让啊!” 燧黎低泣声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却还是不语。 司马空塬似笑非笑也慢慢蹲下身子,一把把燧黎抓起按到墙上,平视着她,复杂神色里不知是何情绪,只道难懂的很,“夏仙燧黎,你恨本尊么?哎,朱雀大将军身上那美丽的凤翎可是本尊一根一根和着血拔下来烧掉的……” 燧黎咬唇的牙齿发着抖,一刻虎牙咬破了红唇,血水和着泪水滑下! 陵光,这两个字是自她有意识开始便一直充满在脑海里的两个字,他是凤,她是凰,他们俩是旹姬亲手养育的凤凰群中最小的,他们俩是凤凰族铭石上命定的一对儿…… 他说他先得道所以厉害点能为六界做点贡献便去了天南领兵,他说他去了天南也不会忘了他俩的约定不会忘了他俩要相伴永生的约定,他说即使他在天南她在空川相距两三万里但他们之间永远都会被铭石牵在一起不离不弃…… 他说,让她在空川等着他,等到时机一到他们就能回神界了,从此不问世事,从此过着凤族倨傲隐世的日子,就他们两个人…… 可他居然……魂飞魄散了?!居然被拔了凤翎永生不得超生了?! 百鸟之王凤凰浴火重生,一般的方法根本伤不了他们,要想杀了朱雀只有破了他的本体!燧黎被司马空塬囚在这里近一年,虽然恼他气他却从没有恨过他,她只希望能回空川陪在旹姬身边,可如今这种勐烈憎恶的情绪还是第一次融进了她的灵魂!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她急切的想要得到什么,却又迫切的想要摧毁什么!她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成仙几千年,自己今天是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仙人们常常挂在嘴边那句话的真意—— 仙魔,永不两立! “你杀了陵光,你竟然让他魂飞魄散……”燧黎抬头木然的开了口,她的额角隐隐有光芒在闪烁,司马眸光忽然几不可查地一亮。 第39页 “是本尊杀的。” 司马空塬不怕死的笑了笑,慢慢俯下脸,两对眼眸缓缓靠近,“是本尊一下又一下折了他的骨,拆了他的翎羽,活活地,折磨死的。” “你问我是不是恨你……”燧黎任着他俯近,眼神不若平日怒极的火焰,此刻平静的如风雨将来的黯沉天际,“你问我是不是恨你……” “是啊,你恨本尊不?” 司马空塬得意看着她额角越来越明显的金紫光,不惧反而笑开了。 “我当然……” “燧黎!” 一声熟悉的唿唤声打断了她的话,一时间额角的光印暗了下去。 两人转头一看,门口立着一金袍男子,气喘吁吁的手握一剑逆光靠在门扉上,乌髮衬着他如雪的肤色,精緻的五官有一股灿烂华美的贵胄雅彦,狼狈的状态能然不掩其极为出众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盼能亲之近之,六界里能俊得如此灼目又如此可亲的也只有一人,秋仙蓐收。 “秋仙?!” 司马空塬有点诧异,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快找到这里! “燧黎!”蓐收皱着眉又大声唤了次,“过来!” 燧黎回神一把推开司马空塬,三不做两步的飞快奔到蓐收身边,后者一把捞住了她,圈在怀里。 他用袖子轻轻拭去她的泪,“没事吧?可有哪儿伤到?” 燧黎一见熟悉的蓐收,乍听朱雀遇难的悲伤气恨瞬间涌上,揉着蓐收的长襟悲戚泣下,“蓐收……朱雀他……他……” 蓐收早已听说朱雀之事原想安慰,不想却看见她额角的金紫之印怔住了,抬起长指心疼地拂过那抹似有若无的印记,转眸对上已经立起身的司马空塬,厉声道: “魔界尊者果然够歹毒!不过就是想打听个事儿而已,您大可找本仙,本仙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何必刁难个道行不够的小仙呢?魔尊此举莫不是想挑起仙魔大战,如此未免失了魔君陛下蛰伏千年的美意!” 司马空塬看着搂在一块儿的夏秋二仙,不知为何心生怒火,他聚力朝外头探了探,所有僕役痛得倒了一地□□不断,一些来自魔界的更是被打到不醒人事,而方才一直侯在门外的菖姑此刻却不见她人。 司马空塬轻蹙眉头,转眸一笑,魅色尽显,耳垂的红宝石发着幽光,“魔族本来就歹毒,本尊素爱凑热闹,怎么秋仙第一次知道么?” “司马魔尊,凭您一人能杀了天南大将和一十三位天兵,但就算加上您之一族这仙魔大战这热闹恐是不好凑!” 蓐收此刻不怒而威,竟有一股与以往都不同的倨傲气势。 燧黎一愣,又闻身后的司马空塬悠悠开了口,“哦,是么?秋仙这么说,是想于此地阻止本尊么?” “为苍生而战,固所愿不敢请耳。” 蓐收将毫无仙力的燧黎拉到身后,长剑一挥化为一柄金光璀璨的曲尺。 “不要和他打,快带我走!”燧黎忙拉住蓐收的去势,朱雀仙力不知高过蓐收几重都被司马诛了,何况是蓐收。 蓐收顿了顿,回头对她稳稳一笑道:“不要担心,他打不过我的。” “你不要冲动!”燧黎死死拽住他的手,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蓐收瞟了眼对面也拔出武器飞轮的司马空塬,又对她安抚道:“五招,如果我五招之内制不住他我们就逃,如何?” 燧黎明显不信他的话,忧心忡忡,她已经失去了朱雀,不能再失去蓐收,又明白蓐收看似随和其实固执的性子,只得妥协道:“三招!三招之内你制住他,否则不胜恋战的话,我就跟你一起死!” 她完全不认为蓐收要是战败司马空塬会放过他二人,心里盘算着如何从这里出逃的办法。 但蓐收显然不急不躁,沉稳得很,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好,就三招,在这儿等我。” 燧黎“嗯”的一声,蓐收已如弓上急箭般金光流窜飞射出去,和一身紫辉的司马斗到了一块儿!她心急如焚的立于原地,当真数着招式! 第一招,蓐收使得使得是乌素仙派的成名绝技——墨染山河,他飞身而上周身的金辉霎时变成了泼墨,点点如利剑,来时美奂去时催命,招招致命,司马空塬呵呵一笑,飞轮划空拉开一圈紫轮将墨点一一挡了住,墨点在紫面上瞬间化为黑幕朝司马当头盖下,后者又抛出一个飞轮来迴旋转,一下下地划破了黑幕,一道道似割在蓐收身上,他嘴角立刻泛血。 “蓐收!”燧黎惊叫一声。 仙术被破的蓐收面不改色,一摆手示意无碍,转身挥出第二招,手起尺落,乃是岚桑仙派千年绝技——画地为牢,先以外家功夫封住了司马空塬的八方退路,再以蓬勃的仙力画土为牢,动用后土法术将绣阁化为封闭的土牢欲困住敌手,此术据闻乃水神共工之女后土当年所创特地交给岚桑仙子救助人界,精妙奇极,难逢敌手。 司马第一次见此招一时间走避不及,被困于土牢内,他怒的一吼魔力暴增,飞轮立刻勾住土牢隐处一角,随着一声爆炸土牢破碎。 燧黎一嘆,蓐收受到自身修为所限果然难为司马对手,不该依靠爱逞强的蓐收,自己应该果断地想法逃出去才是! 就在燧黎嘆的那一瞬,场上一切形式都变了! 方才蓐收嘴角的血丝和洒落在地的泥沙瞬间被一股大风如龙腾空捲起,所有座椅都被卷了起来,而蓐收本人却安然的凌空立于风岚中心。 燧黎从没有见过这招,有些疑惑,“雕虫小技,班门弄斧!”司马倒是轻蔑一笑,飞身就往风心击去,哪知不待他靠近,大风就将他卷到风中,不断迴旋卷着。此刻的蓐收看都不看司马一眼,大风环绕在周遭,他嘴里念念有词,司马动弹不得中隐约分辨出了他口中的咒语竟是神咒? 正要说话时不想大风瞬间停了,司马空塬却依旧受制于空中动弹不得,而后天地变色,一声大雷噼下,他心头莫名一慌抬眼探向蓐收,后者闭眼立于暗处明灭不辨。 突然燧黎“啊”拉回他的意志,只见当空化成了一把风捲残云的利箭,箭头直逼司马空塬的心脏。 蓐收此时睁开了眼,朝天空轻念着句,“父之子风,风之子岚,犯我神族……其远必诛!”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那把风箭裹着蓐收身上的金辉剎那间已刺穿了司马空塬,后者重重落地,倒在血泊里! 燧黎惊诧万分的瞪着蓐收,讶然失声,愣愣的看着他翩然落地,拭去嘴角的血丝,走到司马空塬身侧。 他蹲下身子,对司马道:“你不就想知道那件事么。我现在告诉你!” 司马忍着痛,恶狠狠地抬眸,死死盯着悬在头顶的蓐收,仿佛在用眼神剐他的肉骨。 蓐收不为所惧,“陨星泊里住着前任火神殷契的最后一魂,他是长留之神少昊同父异母的弟弟,原想用生命去保护少昊弥留时保下的凤凰火种,可我家姬上心疼殷契就把火种带回了空川照料,朱雀大将和燧黎就是火种之一。” 第40页 蓐收顿了片刻,又道:“司马尊者你想知道的本仙已经告诉你了。但你幽禁夏仙燧黎、残杀天将朱雀,但为仙魔二界和平六界安定,此刻本仙饶你一命,望你今后深思慎行!若冥顽不灵,本仙还是那句话,这热闹是不好凑,你也凑不起!” 司马空塬好笑咧了咧嘴角,喘着气道:“……火种……呵,秋仙……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旹姬守护凤凰一族……真是为了区区火神么……哈哈哈……亓官思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魂魄做那么多事么……咳……她为的是……” “住口!”燧黎大喊了一声,怒气冲天道:“司马空塬你竟只为了这件事便杀我族类,诛我亲夫,从此凰鸟燧黎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一时间她额角的金紫印记光芒大作! “燧黎不要!” 蓐收忙起身奔去抱紧她,“燧黎忍住!不要堕魔,你知道么?殷契他散魂了!你想想姬上啊!她过去怎么教导、栽培、爱护你的?你再想想句芒对你的照顾和老族长的寄望,再想想朱雀过往对你的期待!你莫叫他们失望,他们都等着你回去!” “陵光……”燧黎的脸埋在了他的肩头,呢喃着两个字。 蓐收拉开相拥的身子,她的印记只增不见,一咬牙手刀噼晕了她,拦腰抱起抬脚就走。 还躺在血泊里的司马冷冷一笑,“好个乌七麻黑的神界……好个乌七麻黑的仙界……真他娘的乌七麻黑……” 他缓缓闭上眼,有点发蒙的脑袋里瞬间浮现了那日在青要山见到的白帝和旹姬…… “好个旹姬……好个秋仙……亓官思那厮当真是小看了你们……” 第八章 人间冬仙(上) 第八章人间冬仙(上) 1,烟竹改命 初冬的清冷夜里,天西温润润的宫阁里烘着瑞香,裊裊轻烟自香桌下蜿蜒而下,似小兽,似小雀,似虹桥,似山峦,将安详之意遍洒招拒内殿每处角落。 白帝半披外袍,斜卧在床榻,一叠叠一卷卷的仙印书简堆放在塌边,他取过一卷批阅着,眉头轻蹙。 一道黑影悄悄滑进内殿,单膝跪在床榻边,“殿下,大将传消息来了,姬上不日已去人间。” 白帝合起书卷,穿着白绸袜子的脚板动了下,沉吟道:“人间?” 距殷契之事已有十二日,他是在事后第三日才转醒的,醒来后对于那段记忆他说不上什么感觉,他知道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事,也知道那段时间里隐约出现了几个人,他记得少昊、常羲等人的面容样貌,记得几人交谈的片段场景,甚至记得殷契是以损耗神魂的方式消失在他的面前。 他会为殷契消失前的笑容偶尔晃神,可除此无二,但有一种认知不断充斥在脑袋里,他依稀不记得了什么顶重要的东西,那段时间里又有什么被封存了…… 待想问清楚时,下人们才告知他醒来后,旹姬当天就拉着白虎二话不说熘了,这举止更显此事古怪。 “据说,冬仙去了人间轮迴歷劫,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算算时候春仙此前应是得了空川令去照看着,姬上许是跟着去了。”黑影回道。 白帝幽深的瞳子里有一抹郁色,“嗯,空川的事不用管了。你去给我查查天北那边的人。” “殿下怀疑黑帝爷?”黑影惑然。 “不,他那人不屑做这事,是他手底下的人。”白帝拍了拍衣角的尘,侧身又抽出一卷书册递给黑影,“孤前几日给黑帝牢里送去了一名仙婢,名为竞女,估摸着最近那里该热闹了,你去瞧瞧和她碰头的都有哪些人,宁枉勿纵。” 恭顺接过书册,黑影对白帝叩首道了声“遵命”,又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空中。 白帝望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片刻,慢慢收回目光,自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 盒身是招拒千年梧桐木所制,上面点点雕刻着一束半开的桐花,长手一翻打了开,是一片盈黄鲜嫩的紫檀花瓣,悠悠香染。 他捧着木盒子,眼神定格而面无表情,指尖轻轻拂过花瓣边缘,一排细小的银篆立时闪现其上—— “今夕何夕,卿之未夕。缘否缘漠,卿之离缘。” 他收起木盒,拉开被子背身而卧,白纱拂地,瑞香安神,今夜却怕无眠。 彼时银月方挂起,烟竹城中纷繁时。 东边的月色正浓,星辰璀璨,西边烟火华美,七彩炫目。 人间初冬的烟竹城中正是庆典时分,城中灯火辉煌,各种民间玩意儿迷了人眼。 一座沿街茶楼的包厢窗边整襟危坐着一名美貌女子,七彩裙装配着轻挽的少女髮髻,她不时往楼下探出头,在街上行人中来回观察着,对面还有一名七扭八歪的倒在竹塌上的女子,本就长得不美,此刻更是散着头髮坐无坐相躺没躺相,让人见之皱眉。 茶楼小二端上了几盘连油都没敢加的素菜点心,不贊同的瞅了眼躺椅上的人,转头对美貌女子道:“两位客官的菜色上好了,请慢用!” “多谢小二。” 女子回眸对他一笑,那种倾国倾城的美色顿时让他脑袋发懵红了脸,“不……不谢!” 小二跌跌撞撞的扶着门把踉跄的跑了出去,正要关门又失神的夹到手指,一路哀嚎地奔下楼去。 哀嚎声显然扰了躺椅上的女子,她缓缓睁眼,似刚刚睡醒般面无表情,“句芒,什么时辰了?” “回姬上,酉时初分。”句芒上前,将旹姬扶坐起来。 旹姬“嗯”了一声,拿起竹箸挑了挑桌上的点心,“做神真无趣,连吃个东西都成问题。” 句芒在她身边坐下,笑道:“瞧姬上这话说的,人间有多少贫苦百姓没吃没喝活活给饿死的,旁人羡慕还不及呢。” 旹姬放下筷子,百无聊赖的趴到桌上,忽而轻笑道:“句芒,本姬小时候做过一件蠢事!” “哦,姬上还能做蠢事?”句芒微笑,将一壶清茶倒了杯出来,放到旹姬桌边。 “谁都有年幼无知的时候嘛!当年小时候神界根本没有食物,后来六界中仙辈多上神界任职却因修行的缘故也不多食食物,倒是人界……总是这般有滋有味!” 旹姬端起句芒倒的茶,也不喝只拿在手上轻轻晃着茶水中的茶叶末。 “小时候本姬瞒着父母偷偷跑下人界撞进一间还算殷实的猎户屋子,发现屋子灶台上有好多好多瓶瓶罐罐,揭开一看竟是从没见过的盐粒、糖粒、大酱什么的可多了,一时新奇本姬就把罐子里乱七八糟的调味酱都尝了个遍,还把糖罐吃了个精光,最后侍卫们找到本姬的时候小命都去了半条。” “看不出姬上小时候还是个调皮鬼!”句芒嘻嘻笑开。 第41页 旹姬的嘴角微弯,悠然浅笑,“那时候,本姬还真是个顽劣到令人头疼的调皮鬼呢!” 她目光远望,烟竹城的烟火不断,染红夜黑,也染红她的瞳,“只是时间太久了,本姬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忘了如何顽劣如何调皮了。” 不是想不起,而是无人能容她顽劣、容她调皮了…… 句芒见旹姬话带忧郁,知道她素日诸事烦心又不敢多问遂转开话题,“姬上,方才小仙收到蓐收的消息了,他说十日前已从魔尊司马那儿救出了燧黎,可那丫头似乎出了什么事不能往空川里带,所以他留在崑崙了。那里好歹还有开明兽等仙兽守将,将来万一上边问罪下来还有个託词。” 旹姬点点头,“蓐收思虑一向周全,确该如此,空川此刻有白虎顶着,倒也不妨事。” “白虎大将?”句芒莞尔一笑,“姬上此举甚妙,英女如今应该是高兴地手舞足蹈了。” 旹姬拢了拢蜿蜒于地的长髮,“也就本姬宫里的你们几个花花肠子多,你看他地诸仙哪个不是潜心修行,生怕招了个最厉害的情劫。” 句芒努了努嘴巴,讨好道:“还不是姬上给宠的。” 旹姬“哟”了一声,戳了戳句芒的脑袋,“你这丫头,私下与玄冥暗生情愫不说,还把错扣到本姬脑袋上来,嗯,回去就把你俩的亲事散了。” “别别别!姬上,句芒说笑的。”句芒一把拉住旹姬的手,赶忙说道。 旹姬没好气的瞅了眼句芒,任着她握,“哎,英女修行尚浅,无法抗衡情劫,本姬想着如果是持重的白虎倒也不至于有什么劫数。” “英女成仙也才两千多年,前面几道天劫都没熬过,情劫哪儿那么快来!”句芒细心为旹姬整着微皱的袖子,有些忐忑的开了口,“姬上,蓐收信里还……还说了件事……” “唔,何事?”旹姬喝了口茶,将杯子搁到桌上。 “蓐收说,前日子您托朱雀大将去寻燧黎,他……他……”句芒支支吾吾难言,“他……” “他怎么了?”旹姬看着犹豫的句芒,心里也猜到七八分,抚了抚句芒柔顺的髮丝,“哎……陵光的实力几何本姬是知道的,遇上了魔尊司马恐是难逃一劫,这也是他的劫数,没事的。劫数一过,后有坦途,回头本姬给冥界北阴酆都大帝休书一封,让他能重入轮迴尽早归位仙界。” 句芒闻言,看着安抚自己的姬上,悲伤不忍等情绪一股脑冲进四肢百骸,“不是的,朱雀大将他……他已经不能入轮迴了!” 旹姬抚发的动作停了,她的表情有些木然。 不能轮迴……是魂飞魄散了么…… “蓐收信里可曾提到陵光是怎么去的?”旹姬淡淡的声音响起,和前一刻相比,现在一点温度都没有。 句芒垂下头,“说是……被……被司马空塬那厮打回了原形,又被他把凤翎一根根拔光……” 旹姬脸色白了又白,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只感觉身子里仿佛又有什么被抽走一般,失落、空茫。 远方天空还是烟火璀璨,似乎在反衬着她单薄孤独的一生。 那日白帝在陨星泊昏厥后过三日才醒来,她已经不想知道结果,或者说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就在他醒来的那一刻逃似地把白虎揪上空川,丢给他暂代冬仙的命令后又转身下了界。 她原以为逃过了面对白帝的痛彻心肺,不想却逃不过朱雀的噩耗。 旹姬反手轻轻握住句芒的手,苍白的脸上忽而一笑,“句芒,还记得陵光燧黎刚刚到咱空川的样子么?” 春仙句芒和秋仙蓐收同为空川里的老人,她四千年前位列仙班,在此之前两千多年便已任职空川。 当时的句芒不过是小小的桐花精灵却已美名闻仙界,但旹姬孤僻淡漠,蓐收大多都在睡觉,只在秋季才上凌宫,外面来人又少极,宫内还不许种植花草树木,日日过的极为枯燥乏味,好不容易来了俩凤凰,朱雀已修成人形,稳重却寡言,倒是尚未成型的燧黎爱闹的很,可没把句芒乐坏了。 “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朱雀已跟个小大人似地,天天压着燧黎和他一起打坐习气,凤凰嘴叼的很,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当时把小仙给折腾住了。”句芒慢慢回忆着,记忆里那两小人儿鲜明无比,恍如昨日。 旹姬垂下眸光,视线停在句芒如玉般的手背上,“是啊,所以你折下自己金身上梧桐枝给他们做屋,採下梧桐叶脉给他们织被,每日天没亮就跑去蓬莱上收集露珠採收嫩竹……人是本姬带回来的,却累了你……” “小仙甘之如饴……” 句芒摇头回想着那两抹火红的小人影,不禁悲从中来,泪水滑下,哽咽道:“燧黎……燧黎那丫头怎生受得住!她从小就嚷着要做朱雀的新娘,天天就爱拿着铭文拓本四处显摆……后来朱雀去了天南,她日盼夜盼就盼着他回来娶她……如今……如今她……” 旹姬举袖拭去句芒的泪水,“莫哭,陵光傲得很……他素来最见不得人落泪,记得么,每次只要燧黎耍赖就哭,他就骂得更凶……这样的陵光,怎么会希望我们用泪水送他呢?” 句芒含泪点头,“姬上说的是,句芒不哭。陵光最爱燧黎,待得蓐收将燧黎带回来,小仙一定加倍疼她……把陵光那份也一併补给她……” 旹姬看着句芒美丽面容上梨花带雨,欲言又止。 她又如何能告诉句芒,向来聪明过人的蓐收竟会冒险将燧黎安置在守备不足只有仙派的崑崙山下,怕是如今的燧黎经歷了司马空塬的算计和朱雀陵光的死已是不可挽回,即使未入魔界,却难再入天庭一步…… 句芒吸了吸鼻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两声震耳的鸣锣声响起,随后又是两声犀利的长鞭鞭地声! 街上一时间人声涌动,“状元爷!是状元爷的车马!” 句芒噔的站起身,急切的往窗台上探去,之间约有三百多人的官员车队慢慢开进大街上,前面鸣锣的衙役一脸厉色吼道:“肃静!迴避!” 一时间城中庆典里所有热热闹闹的商贩游客全部分站两侧,给车队让出道,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锣响声后随之而来,走在车队正前方的竟是一队雄纠气昂的军队,寒兵利器更将气氛渲染得加倍肃穆,无人敢发出一声声响。 一顶简单却不失气度的官轿行在军队卫护中,轿身赤红,流苏墨蓝,轿顶明珠,两侧赫然刻着“柳”之字样,彰示此乃金科状元柳君岱的车队,此人虽乃去年科举才挂得冠,但为官手段高超,不苟言笑却意外玲珑,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于朝臣之中也吃得很开,故而欲行事低调却总事与愿违。 第42页 柳君岱乃烟竹人士,年少有为早成城中英雄,此次回乡一是为了接任从四品尚书郎一职掌烟竹城山泽皇税,二是与家人团聚一愿,因此他的车架就算行事再嚣张,烟竹城人也不觉有异。 旹姬和句芒立于茶楼包厢,踞地势之优,车队来向一览无遗,句芒一见车队激动万分,旹姬会意却按住了她,示意不可妄为,擅动天机。 两人眼看着那顶轿子走过了街头,走过了街心,走上了街尾,句芒不断隐忍着自己心口如陶浪的激动,直到一抹粉色扑到了赤红官轿上。 一名穿着粉色襦裙的少女不知何时冲破重围,整个人贴到轿壁上,高声哭嚎道,“柳郎,妾就知道君之不负情,茹娘等的好苦啊……” 这一声哭愣住了刚要上前的军人僕役,愣住了街边两旁围观的烟竹城民,也愣住了茶楼上俩神仙。 “姬上,怎么回事?!月老说,他这世命里无姻缘的!”句芒急切的攀着窗子探出身,眼看着就要翻掉下去。 “莫急。”旹姬一把拉回,眼神停在轿边的女子身上,弹指将一缕神气随风而去隐入轿内。 “何方妖妇,在此贬毁本官清誉。” 轿帘一拉,一男子撩袍而出,冷着张脸却引得惊艷声儿四起。 身上的藏青官袍上精绣云雁图以彰显其四品命官的高贵身份,但他隽美英俊的面容更是令人一惊嘆,他气质很冷,如一树白梅傲立寒雪中,英气逼人,俊中衬雅,眉宇间更是透着一抹天地正色,美得刚毅,美得令人神往。 围观者无不为之失声,连以往看惯了几千年的句芒如今都有些脸红,就只有茶楼上的旹姬忽然脸色不好,心中一声喟嘆,手指一指那名粉衣女子,转眸对句芒严肃道: “玄冥的命数被改了,他这世髮妻就是那名女子——薛氏茹娘。” 第八章人间冬仙(中) “来来来,热腾腾的蒸饺!海味、山珍、鲜蔬,统统都有,快来快来!” 晌午用饭时分,烟竹城内一家不大的饺子铺前面站了个小二哥高声吆喝着,一边喊还一边甩着块抹布,十分惹眼。 或许真是被这小二哥热闹的吆喝声所吸引,小小饺子铺里座无虚席。 这个饺子铺是老店了,虽然店面不大,但老客源不走,新客源也不断,人们坐在饺子铺里除了吃饺子外,还有一桩常年发展起来的乐事——听城里风闻,知天下谣言。 铺子的老闆名为薄元,年过四十才娶了房小媳妇儿,贼媳妇儿听话,大伙儿见面称一声薄老闆,背后却笑一声薄奴。薄元虽得此戏称,但毫无阻碍他“烟竹城百晓生”的名号,为什么呢?因为白道消息常汇集于他的小饺子铺里,而黑道等七七八八的小消息却是由他胞妹沁姑处得来。 说来沁姑也是个烟竹城奇女子,据闻年轻时生的十分漂亮,还有个私定终生的小情郎,没想到这小情郎为了上烟竹城外的仁果山给她采一束野山茶半路竟失足落崖身亡,可怜的沁姑痛失爱人,右脸甚至被情郎母亲用簪子破了相,倍受打击之后突破世俗以处子之身开了座妓院,名为春江闺。 在她多年经营之下竟一跃跻身全国几大妓院之列,足见沁姑手段不俗,台面下那些七七八八的黑幕交易多数逃不过春江闺内姑娘们眼皮子。 于是烟竹城人对于天下事有所求知或是不解的,都会到小小的饺子铺里蹲坐,等着薄元老闆大驾降临为己解惑。 饺子铺里齐聚各类人,有书生,有武师,有富人,也有贫户,但在这铺子里不得分贵贱,全部一视同仁坐一样的桌椅,吃一样的蒸饺。 “喂,前几日那个拦下柳大人轿辇的的女子可曾听薄老闆提过?” “这倒不曾听薄老闆提过。” 两名莽汉子坐在铺子的一个角落,一口一个鸭肉蒸饺,一口一句低声嘀咕,与他们身后的角落里低调坐了一名男子,他背对着众人无声地动筷吃食,一副我离你们远点你们也离我远点的模样。 “老闆,你总算来了,日上三竿了!” 铺门口传来小二目无尊卑的戏嚯声,众人循声望去,正是老闆薄元,他身形略胖,肚子圆凸,笑吟吟的一身贵气,完全不像过着妻管严的日子。 众人遥望薄元进店,有事相询的一窝蜂全部涌了上去,又被薄元皱着眉头一把推开,“干什么干什么!没规矩了么都。要问事,老规矩!” 铺里小二一听忙上前将人们与老闆隔开,待得自家老闆走到柜檯的专座坐好后才道:“咱饺子铺问事儿的规矩,三碟蒸饺一件事,吃光了才能拿着碟子来问我们无所不知的老闆!听清了么!” 话音一落,众人顿了顿,这规矩真是巧妙得很! 饺子铺里问事儿不必给钱,因为薄元曾道这些多都是谣言做不得准,但若是不亏本,此法便起到弥补亏损的效用,三碟蒸饺既有利于自家生意,还不至于让等着的人们无事可做。 最重要的是,看得起吃得下他们家蒸饺的人,才配和他薄元一谈! 世上知音难觅,徒慰己身,此举倒可看出薄元此人身负长才屈身市井却不失能人气度的好风采。 但大傢伙儿闻言来不及多想,一个个不停点单让小二哥赶紧送上热腾腾的蒸饺,铺子里乱成一团,而小二哥此刻也热于服务,铺人越多,他的工钱也能多撑点荷包。 一阵又是点单又是上菜的忙乱过去,小二见铺子里客人们都只顾着面前的蒸饺后才揉着酸软的肩膀慢慢走到角落里坐下,余光扫到了一名背对人们而坐的男子,看他背影高瘦,静坐之间隐隐有一股沉稳而发的气质。 饺子铺小二多年来被自家老闆“培养”的精准眼光告诉他自己,此人不俗。 他不顾肩上的酸痛,脚步一转绕到男子身侧,位置不太好故看不清长相,只得谄谄一笑,“这位客官,点饺子了没,点小菜了没啊?还需要什么不?” 男子冷冷地瞟了小二一眼,一手端起桌上的清茶喝着就是不言语。 小二拿热脸贴人冷屁股却也不怒,又笑嘻嘻道:“这位客官,来饺子铺吃饺子,来问事儿更要吃饺子了!可你桌上空空如也……” 男子不待小二说完就搁下茶杯打断话语,“三盘蒸饺。” 小二话儿被堵,讪讪应了声“好的”便扭头走了,男子依旧将冷冷的背影对着铺子内诸人,有意无意地,这样的背影却被有心人收入眼里。 小二虽然被男子话噎,但还是很尽责地为他上了三盘可口的蒸饺,热腾腾水润润的,一河鲜、一时蔬、一猪肉,香味浓郁,让人食指大动。 男子举箸夹了一时蔬蒸饺入口,皮嫩馅爽,正想再吃一个河鲜试试之时,铺子里有人已狼吞虎咽吃了三盘朝柜檯的薄元嚷道:“薄老闆,俺吃完了,可以问问题了吧。” 后头一个长相粗鲁的矮厨子掀了帘子端了杯芳香四溢的茶水给薄元,后者看也不看问话者一眼,接茶而道:“洪老三,你要问的无非也就是赌场上的猫腻,这等吃喝嫖赌的烂事儿也跑来爷这儿乱问。” 第43页 洪老三摩擦双掌上前陪笑道:“薄老闆,别介嘛,俺平时哪敢拿这档子事儿烦您,这次平鸿赌坊真有猫腻!” 薄元给了洪老三几眼,哦了一声,道:“说说。” 洪老三见薄元愿意搭理自己,在心里低骂几声妻奴,脸上唯唯诺诺,“前几日俺到大平那儿的平鸿赌坊去逛了逛,本想试试手气,可不想大平那秃子不知打哪儿找了个美娇娘,坐镇大堂啊那气势,手起刀落一个准儿的!俺和几个小哥不信邪全都上了去,可无论那俩筛子怎么摇都是满十二点!有个小哥甚至把一个筛子偷偷掏了出来,打开一看,嗯,还是俩筛子满十二!” 薄元轻蹙眉,“听起来。还真是有些古怪。” “就是嘛!薄老闆,不过这事儿还没完,那掏筛子的小哥混了赌场好些年也不是没见过老千的,就是没瞧过如此古怪的老千,他本想和那美娇娘撂牌子,没想到往身上这么翻找,方才自己偷偷掏出来筛子竟然不见了!一时间证据没了他也急,口无遮拦下就和赌场的武师沖了起来,没想到那美娇娘更狠,活活斩下他三只手指头说是他手脚不干净! 在场人原多是义愤填膺,被她这么血淋淋恶狠狠的一吓那是无人敢出声啊!俺事后可怜那小哥年纪轻轻就少了手指,出了赌坊门想带他去看大夫,不想,竟瞧见了那美娇娘已经先扶住了小哥,三两下就把被斩下的手指头给还原了!老闆您说古怪不古怪!” 薄元沉默片刻后,端起茶杯晃了一下,低头抿了口,“古怪。” 不仅是这件事古怪,老千出的古怪,女子举动也古怪。 话说开赌坊的新东家斩手立威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古怪的是怎么接上的?而本领高深能接上断指却特地留下洪老三这么个目击,更匪夷所思了。 “那女子是甚模样可还记得?”薄元道。 洪老三点头如捣蒜,“记得记得!不仅俺记得,当时在场所有人估计都记得!” 薄元朝不远处的小二招了招手,“薄清,你把洪老三带后院去,让孔先生绘下画像再给沁儿送去。” 赌坊乃三教九流之地,明道里恐怕查不出什么猫腻来,还不如自家妹妹方便。 “是。请随我来吧。”小二薄清上前便领着洪老三去了后院。 之后又有几个人吃了蒸饺,但问的都是些鸡毛蒜皮不值一提的小事儿,多得薄元脾气好,事无巨细的知无不言,众人皆是满意而归。 时已近黄昏,蒸饺铺中三三两两离去,唯独剩下角落那男子,他三盘饺子吃了近两个时辰,薄元注意到便放下帐本,走过去见他桌上饺子三盘各少了一个,应是男子都尝了遍就没再往下吃,遂笑道:“这位兄台吃得这么少,可是本铺的蒸饺不合心意?” 男子目光落在已冷的三盘饺子上,想都不想胡诌道,“在下生来爱吃冷饺子,尤其是蒸过的。” “……”薄元听出来他在敷衍,尴尬的停在其身后,眸子转了转,又道:“巧的很,在下也爱吃冷冷饺子,尤其是蒸的!” 男子脑袋动了动,似乎想转过头来,但后院传来一声笑语打断了他的动作,“薄元,好大的架子啊,让孤找了你这么久。” 话落,一名男子撩开穿堂帘子走进铺头,背着点光行走尚能看得清有几分英俊,却是一袭白袍在夕照微光中凸显得十分雍容, 薄元扭头望去,呵呵笑开,“哟,什么风把尊驾给吹来了!小小饺子铺怎敢屈尊白先生!” 白先生哂笑,随意坐在里二人不远的窗边小座,“还是老样子舌灿莲花!普天之下也就你能就一张嘴正大光明的骗钱。” “什么骗钱!白先生,这可有外人呢!您话可得说清楚,小店赚的可都是干净钱!”薄元一急,顾不上不吃饺子的男子,忙往白先生那里走去。 男子转头望去,只见薄元立在那位白先生身边,嘴里虽叽里咕噜解释着还带着些许埋怨意味,可就是没坐下,那态势像是没有白先生许可他便不敢坐。 时间流逝着,薄元嘴原就能说此刻更是说了个滔滔不绝,什么百岁老母的寄望,亲亲妹子的终生,爱爱老婆的归宿,芸芸众生的夙愿,几乎都能说出一部史,换成寻常人早受不住,可那位白先生笑吟吟的一副好脾气,支着个脑袋微仰瞅着口若悬河的薄元,似乎听的意趣盎然。 倒是在自后院出来的小二薄清受不住了,忙找了个藉口,端了碟精緻的小素菜点心来到白先生身边,打断老闆的话,讨好道:“先生难得来一次,这是我们城里近来新开的一家点心铺的招牌,名取得可好了,曰为‘从此萧郎是路人’!” “……” 两人一时间停了说话不约而同的扭头瞅着薄清,连那个角落里的沉默男子闻言身子也不禁一顿。 白先生一脸似笑非笑的,薄元更是恨铁不成干地狠狠拍了下他的脑勺骂道:“什么‘从此萧郎是路人’!乱背什么诗!”又转头指着点心对白先生解释道:“先生,这点心做的绿莹莹又揉的圆润润,如珠如泪,点心铺老闆娘唤作‘绿珠垂泪’。” 白先生哈哈一笑,“好个‘绿珠垂泪’!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又侧首地摸了摸薄清的脑袋瓜,温雅道,“拍疼了吧,哎,莫怪清儿这孩子了,有心致学还是件好事,慢慢来吧。” “多谢先生。”薄清讨喜着把点心布上,乖巧转身退下。 待得薄清退回后边小厨房,那位白先生示意薄元坐下,忽又朝角落男子含笑道:“东风烟柳馥满城,君子如岱断青天,柳青天柳大人久仰!” 薄元初闻才知那只给人背影的冷男子就是烟竹城内顶顶大名的柳君岱,但他也算见惯世面随即恢復常色,“原来柳大人啊!失敬失敬!” 柳君岱心知躲不过这一遭只能掸袍起身,转身对二人点点头算是一礼,俊美的眉色间多是冷然,“本官柳君岱,今日到此仅为有事相询。” 白先生和薄元知道柳君岱身为四品命官身份尊贵,礼数也只有上位者或是官阶比他高的人才受得起倒也不说什么,不过后者瞧着他那副骄傲样儿就有些不爽,但碍着白先生的面不敢造次。 “不知柳大人要问什么?”白先生先开了口。 柳君岱奇异的瞟了眼薄元,自己要问的是他怎么倒是这个来歷不明的白先生先吱声,本是不想答,但见薄元在白先生面前那副谦卑样,心想也许这所谓的白先生或许比薄元还厉害,于是慢慢开了尊口,“本官想知道当日那个拦住本官轿辇的‘茹娘’是何来歷,意欲何为。” 薄元一向被人侍奉惯了,只有对自己老婆和白先生才低眉折腰的,如今这个毛头柳小儿跑来自己地盘还充老大,求人求的就像他欠他柳君岱一般天经地义,一心气不过便喝道: 第44页 “拽什么拽!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么!” 柳君岱也不是吃素的,他长得俊又有才,打小就是被人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大的,哪禁得住他人喝斥,怒道:“放肆!何等大胆刁民,敢在本官面前喧譁!” “你!”薄元也怒了,长指正正对着柳君岱的脸,直想在他脸上戳几个窟窿,忽然手臂被按下,转头才发现身旁白先生笑吟吟的按住他的手,那笑眸里却显得严厉的可以,他忙收手整襟危坐,乖觉的很,剩下一对冒火的招子凌迟着柳君岱。 柳君岱不为所动,仍是一脸倨傲之色,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气得薄元牙痒痒。 白先生笑了笑,捻起一块绿珠垂泪粉团儿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贊道,“好雅的口味,这手艺不俗。” 薄元闻言“哼”了一声,才起身为白先生沏了杯茶,给他解腻。 白先生接过茶杯一笑,“柳大人不打算坐下么?您是官,我等是民,咱坐着,您不好站着吧。” 柳君岱横眉一扫,用脚勾来一方座椅撩袍坐下,冷言道:“那饺子凉了,本官吃不下,不过饺子钱本官给三倍,知道什么就快说,别浪费本官时间。” 他不说话还好,说了薄元又恼了,“你小子!刚才问你怎么不吃你说你爱吃凉的!自己跑来我铺子里蹲了一个下午还说是我浪费你时间!不要以为你个区区四品官就能压死人,告诉你,就算朝里的一品官都得求着拜着给我零花钱!” 柳君岱蹙眉,漠然道:“听薄老闆的意思是,要举报有朝中大员行贿受贿贪赃枉法么?如此,本官便替天下若千黎民百姓多谢老闆!” “你!!!”薄元又被他气得竖起指头,一把直戳他眼睛! “薄元,放肆。”白先生悠悠开了口,止住了薄元粗圆的手臂,对柳君岱笑得高深莫测,“天下商事以物易物但求公平,柳大人要的答案不必付出三倍价钱,原数便是。不过您问了两个问题,那么也得用两个答案来换。” 柳君岱眸子轻转,想想自己生来行事坦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毫不犹豫道:“可以。不过尊卑有别,你得先答,本官再答。” 薄元甫听柳俊到言“尊卑”二字,嗤的一声讽笑,而白先生倒是无所谓颔首,“这是自然,大人第一个问题是茹娘来歷,对否?” “然也。”柳君岱见白先生接问,心想难道是他要为自己解惑? 白先生“嗯”了一声,含笑道:“薛氏茹娘,曲陵人士,性傲执着,家境贫寒,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得遇贵人,救得一时,虽一朝嫁娶富贵,然不得真心相待,此生……”话音止了止才继续,“多舛!” 柳君岱眉头锁的更深,“本官不过想知道她来歷,你等神棍还咒她一生多舛!” 薄元又“哼”了声,侧首嘀咕了句:“无知小儿,不知好歹。” 白先生从容一笑,“究竟是不是咒,且道是人定胜天。好了,轮到大人回答问题了。” 柳君岱暗记他方才所言,说的虽有些隐讳但大致能听明白才应声道:“你问。” “问题很简单,大人此前可曾见过一个脸上都是疤痕的男子?” 柳君岱听了问话神色一变,回想道,“幼时已是记不得,但记事后只见过一个,乃四年前殿试夺魁的翌日清晨。” 白先生依然笑着,眸光流转却是深深,“大人第二个问题是,茹娘意欲何为?这个问题很简单—— 谦谦君子兮卿似柳,悠悠我心兮妾如霜。 柳随春风兮不相顾,霜恐春早兮不相负。” “……” 话音已停,但聪明的柳君岱、薄元二人又岂会听不出话中真意,二人皆是不知该如何言语,尤其是柳君岱,这个原因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儿女私情不过小事,而那茹娘当日竟如此不顾名节拦轿喝喊,怕是为了其他更重要的事罢了。 倒是白先生不给他们思索的时间,笑吟吟又问:“好了,该大人回答第二个问题,敢问大人遇到那疤面男子时,他和你说什么了?” 柳君岱忙回神,皱眉露出一脸难色,却也坦言答道:“他拿了家母的一缕鬓髮告诉我,若今年不回烟竹城,柳家一家不保。” “什么?!”薄元拍案而起,“他是什么来歷你都不知道,还真相信他的话屁颠屁颠跑回来?” “当然不是!” 柳君岱怒的站起,大声解释道,“家母曾来信说道,某月夜里不知怎么掉发掉的奇怪,不似一般髮根掉落,而是像被人剪断的。家母发色异于常人,天生三缕黑得一红,之后我又命人快马带回与家母比对,证实那确是家母的断髮,本官这不是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回来看看么?!不出事那是最好,要出什么事本官是唯一一个见过那个疤面男子的人,自可缉兇捕盗,防范于未然!” 薄元几乎没怎么听他的解释,只想讽刺他一吐此前怨气,“就你也想防范于未然!你还不如……” 柳君岱傲得很,自然不会让过薄元一分一毫,“你这刁民乱说什么!你才是……” 没了白先生有意无意的打断,两人在空无旁人的饺子铺里吵闹了起来,薄清探头见了,忙到门口欲关门遮丑,突然瞧见门边蹲坐着两名年迈的老妪,看样子像走累了在门口歇脚一般,他也没多想就把门关上了,将屋内的争吵声遮的严严实实的。 两老妪眼看着门关,相视一眼就起身离开,步伐轻盈的一点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第八章人间冬仙(下) 3,计破台怀山神 初冬。 烟竹城外台怀山上,往常忙碌热闹的田里一片静荒,十里田地里剩下隐隐的犁痕,主户农家放了两把陈旧的锄头在田中,若暗语这片田地来年还会为人所用。 坡埂上简易搭着一张破落的草棚,应是农户们日常稍歇的所在,此刻也已无人,斜放的木桌上零落地摆着几个尘土满布的瓦罐陶碗,长板凳早被穿行的风扫到地上无人管。 一名衣着考究的老汉头戴围帽,蹲在草棚边上的破水井边上,摆弄着横在水井中小木桶,一下两下地来回拉扯,闲极无聊,甫侧过脸,眼角余光瞥见光秃秃的田道上有两道人影,一白一彩。 待得两人走进,可见身形纤细娇弱,是为女子,老汉揉了揉小眼睛,认出其中一人,略有些黝黑的脸上展开皱皱笑纹,“哎呦喂,这不是春仙么?今儿怎么得空到小老儿的台怀来啊?” “台彰先生。”句芒对其一笑,微侧为一旁的白衣女子介绍道,语中多有敬意,“姬上,这是台怀山山神台彰先生。” 台彰乍听句芒尊称那白衣女子“姬上”二字,灵光的脑袋立刻反应了过来,屈膝施礼,“小仙台怀山台彰,见过旹姬姬上。” 旹姬浅浅点了点头,句芒遂上前扶起老山神,后者忙拱袖垂首以言:“寒冬方至,想来无关时令。就不知姬上有何要事要吩咐小仙?” 第45页 旹姬淡淡一笑,“果然睿智。台彰先生仙歷深厚,虽不过一方小山神仙力却不输任何地仙,本姬此次来,确有个不情之请。” 台彰低垂脑袋,底下的眼珠子转了转,忽而想到什么便直起身坦坦而笑,“二十几年前地府的人曾来打过招唿,是为了冬仙将转生于烟竹一事,二位今来多半也与之不无关系,姬上有话可直说。” 旹姬不语,打量了眼破落的草棚,聪明的句芒立刻会意,彩袖一挥草棚立刻焕然一新,桌椅齐整,清茶翠烟,扫尘以待。 旹姬面不改色理所当然的走了进去撩裙坐到面南的椅上,台彰成仙以来见惯各种场面倒也见怪不怪,和句芒二人一同入内坐下,却见此刻旹姬却自己沏了杯茶,自己不喝倒端给台彰,后者一脸受宠若惊的接下,急言道:“多谢姬上!” 看不出一句多谢旹姬受不受用,不过她闻言倒真嘴角弯弯,“台彰先生担任天南山神多久了?” “小仙在此处守了五千年,原是天北下属。”旹姬抬抬手,老台彰从善如流地饮了饮茶水,香气满口。 “五千年,确也不短。”旹姬也倒了杯递给句芒,后者恭敬的双手接下,“冥界那些人既然会特地来告知台彰先生,想来您‘交游广阔’啊!” 交游广阔?怕是说他是私交揽权吧。 台彰急忙放下杯子,垂首道:“多是些游仙散仙的,大家修仙时闲来无事偶尔多喝了几杯便认识上。黑白无常来告知,也是想让冬仙上仙此次歷劫能顺遂点。” 哟,还全了空川的面子! 旹姬瞟了眼狡猾的台彰,似笑非笑,“空川之人无需什么庇护,天自有道!你能不能助他,助不助得了他,都得看天意。何况还得看,你是真的助他,还是害他?” 台彰闻言,立刻离席双膝跪下,一脸诚惶诚恐的谨慎,叩首道:“姬上莫非怀疑小仙什么!还望姬上明察啊!小仙自问不问世事多年,如今能在赤帝爷手下任职,为一方百姓造福,小仙于愿足矣。” 旹姬“嗤”地讽笑一声,却不看他,“好个‘于愿足矣’。薛氏茹娘是谁?” “小仙马上查!” 台彰应道,马上惶恐的化出一本厚厚的册籍,手指沾了沾唾液翻看着,一目十行,口中念念有词。 旹姬看着棚外天空幻化的白云,句芒暗自喝着茶,三人心中各有计较。 “查到了!” 没多久,台彰一声高唿引来二者注意,旹姬平淡应了声“念”。 台彰吃了个呛,嘴角微微有些向下斜拉,他举起册籍高声念道,如朗宣般,“薛氏茹娘,天东曲陵人士,自幼家境清贫,人丁凋零,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其后曾化名秋婥娘进青楼出赌坊,今入住烟竹城柳府,年后将与柳君岱结为连理,无子嗣,死时年方……” “好了。”旹姬按住册籍打断他,淡漠的眸子泛着寒光,闻之一字一字缓缓道,“本姬问的是,‘茹,娘,是,谁’……” 此刻冬日午后,烈阳无风,台彰背后却忽感一阵冷,颤声道:“这……小仙方才不是说了么……” 一旁原不多话的句芒怕桌而起,厉声喝道:“一派胡言!那女子能篡天改命怎么可能是区区人类!她能把天命都改了,何况只是‘薛茹娘’一次轮迴命数!还不说实话!” “冤枉啊!小仙真的不知道啊!”台彰还是一副惊恐万分无辜万分的模样,随意把册籍抛地上双手扶地额头伏地就是一下下重叩,下下有声。 旹姬视若无睹的随手拉整身上衣物,一头垂地的乌黑长髮衬着身上衣衫越发的白,如台彰的脸色,道:“冤枉?句芒,说说他怎么出天北的?” “是。”句芒领命,沉声道:“五千年前黑帝性情虽古怪但治下严厉万分,手段丝毫不输今日的白帝爷,据闻当年台彰先生深受黑帝看重,坐镇仙界北天牢,不想却辜负黑帝期望,中了奸计放了几名仙界要犯,于是被贬谪于此。” “‘中了奸计’?”旹姬好笑地咀嚼着此四字,“若真是中计才好。别不是私放要犯却瞒过了黑帝,躲祸于此。” 老台彰颓靡的肩膀微抖,面前坐的是空川神女和春之上仙,若要真打恐怕还得几番盘算,他鬼祟的眸子动了动,道:“姬上明察啊!小仙当日真是中了计!那几个贼人歹毒万分,他们装作被下毒的模样,二十四个时辰不停趴在牢门上唾骂哀嚎,弄得天北不得安宁,小仙才去查探的,谁知他们反而将小仙制服打晕,摸出小仙身上的钥匙逃出仙界!小仙修为不够,万死难辞其咎,若姬上今为此事要代黑帝爷处罚小仙,小仙毫无怨言,绝无二话!” 这么一个浅显的小计谋就能引得身经百战的天北上仙上当?这话说出来,黑帝当真相信?不可能,黑帝怎么可能会相信。 旹姬瞅着似在发抖的老台彰,想起当时在紫微宫内见到的黑帝,此人言辞斫斫,眼神莫测,倒也不像奸邪。 他当年到底真是在惜才呢?还是将计就计呢?抑或是……另有所谋? 旹姬暗自沉吟,忽而一笑说道:“好个歹毒的计,竟如此陷害无辜的台彰先生。是本姬冤枉了先生,句芒,还不扶起台彰先生。” “……多,多谢姬上!”台彰见旹姬这么快就相信自己,心里更是诡谲云涌,要不,三十六计走为上?! “姬上……”句芒不明所以。 “去扶起来!” 旹姬给了句芒一个警醒的眼神,后者一顿,犹豫片刻才笑若春花,上前似要扶起台彰,“先生快请起吧,姬上她呀最受不住老人家跪拜了!” 没想到手刚刚伸过去,台彰身形一转尘土飞扬,淹没草棚,句芒彩袖挥了几下,尘土散去却已不见台彰人影。 “姬上!”句芒急回头找旹姬,后者浅浅一笑。 旹姬盈盈起身,走出草棚立于冬日之下,阳光洒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忽现一抹透明之感,她的视线落在了近处的一个田桩上,令道:“句芒,杏雨梨云。” “是!”句芒领会,飞身腾空,七彩羽衣在暖阳下舞动,化为杏梨云雨,杏花如粉雨,梨花似云烟,夹带着浓浓的花香遍洒草棚四周,美轮美奂间却有一股杀意袭来,花瓣如箭,花香似毒,淬进田间每一寸土地,令人如梦幻般又感到莫名窒息无法挣扎,一直到不能唿吸。 一刻之后,某个田桩似按耐不住般爆了开,金光闪烁后睁眼看去,正是转身欲逃的台彰。 旹姬不急也不躁地又命道:“春深似海。” “是。” 句芒闻言,停下花雨,脚尖轻点飞身疾驰,翻手几下画圆,七彩光芒如飓风涛浪般朝台彰席捲而去,瞬间挡住台彰去路,后者恼羞成怒,道:“区区四千年道行就妄想挡住我?!” 第46页 他一个转身,身形正立,双手画了个半圆左引右摆间天摇地动,那七彩光芒瞬间被骤起的石墙压倒,空中细碎尖锐的石块不断横飞,有几个划破了句芒美丽的仙衣。 句芒性稳,见状也不慌,反身下落,手掌覆地,日光下另有几道灿光投射,如春晖般福泽大地,忽而灿光所在的土地上生出根根小草,飞快的生长剎那便成了结实的春藤,扎扎实实的攀住台彰的石墙,她手指一曲,“磅”的一声,石墙应声而塌。 台彰一惊,诧异喊道:“怎么可能!老夫怎么可能输给只有四千年道行的人?!” “心术不正歪门邪道之人如何能得天之仙力相助,道行不过是仙力的辅助而已,心不正则力穷!” 旹姬冷淡一言,又道:“句芒,春回大地。” 句芒闻言一愣,无法理解的看着旹姬,神色间多有些不贊同,后者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她才迟疑的点点头。 只见句芒长袖一挥,飞落于地面单膝而立,冬日忽起暖香的春风,她随风而舞,水袖飘曳,裙摆如烟,方才几道灿光化为七彩的天幕,随风摇曳着,花叶翻飞,香气漫天,一时间田地里万物真如春回大地復甦一般,从枯黄成了嫩青。 台彰看着美丽的景色,抬手试了试,竟无一点异样,“嗤”了一声笑,“技穷就直说!跳个舞想唬谁呢!” 他挥了挥袖,转身就想走,忽闻旹姬在后头轻笑,“无知小儿,亏你当了几千年的仙。句芒,动手!” 句芒得令,水袖腾空飞扬,所有的花瓣绿叶随之慢慢捲成个风岚,她对着转身走人的台彰最后扬声道一句:“台彰先生,仙界人多是敬重您的。可与虎谋皮,焉有其利,先生,您自个儿想明白吧。” 语毕,她縴手朝风岚对半一划,正在疾走的台彰立时倒地,身上的仙力不断外泄,化入地面,如春雨一般滋润干涸的大地。 他大骇的往回怒视,狠声道:“好个春回大地!!!復甦之技用的竟是老夫的仙力?!如此歹毒之技怎堪称仙技!!!” 句芒停下舞蹈,让出了道,旹姬于花雨中漫步上前,走到台彰边上,轻笑言道:“六界之分总是愚蠢!春回大地是歷代春仙以自己仙力引春之技,春是何物,春来生机。生之一字是神迹,仙欲为之,只有以仙力弥补之。方才本姬就说过了,空川之人无需庇护,天自有道!春仙岁岁年年为六界消耗仙力,天自会为他们另闢蹊径,否则,你以为赤帝为何会成为五帝中仙力最强者?你要的不过是功名利禄,帮助亓官思瞒天过海,暗谋冬仙,仙界已难容你,黑帝爷难容你。” 旹姬瞅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台彰,心诽,如此无知,单以修为仙资观胜负,竟会得黑帝赏识?看来几分真假倒是难说。 “哼!成王败寇,你说什么都行!”台彰难受的蠕了蠕唇,冷笑言道,“旹姬?!哈哈哈,不过是炎帝的弃女,少昊的弃妇!你虽是神,却比人鬼更不堪!有何资格受人跪拜!” 句芒闻言,诧异担忧的看向旹姬纤瘦的背影,背影主人听了似不以为意般,茫然一笑,“是啊,你说的不错。如今想想,本姬的过往确实是不堪呢……如今独留于世,原想就这么去了,可有个人质问过本姬‘什么才是少昊选择的女人’,所以本姬活下来了。” 她淡淡笑了,屈膝蹲在台彰面前,长发和白裙纷纷染了土,“父神需要一个弃女,本姬给他;少昊需要一个弃妇,本姬给他……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证明,他的选择从来不曾错过。这些你懂么,你的选择错过么,有人为你证明过么?” 台彰被问得僵住了,扪心自问竟无言以对! 句芒也听得僵住了,心里翻江倒海,进来之事浮现,略略不安。 只有旹姬说完话慢慢直起身,无言的望着苍茫冷冽的天空,仿佛那里有声音在回答她的问题一般,只要看了就能无数次无限量的满足于她。 “呵呵,这位姑娘说的好呢。” 突然一声呢哝笑语传来,打断了田园之间的安静。 三人从各自的思维中跳出,转头望去,竟是粉衣俏丽的薛茹娘! 她的长相艷丽华美,虽不如句芒靓丽灿烂,有一抹幽然难喻的娇媚从骨子里透出,也不知在哪里看了多久听了多少,笑意中又有几分鬼祟。 薛茹娘坦然的接受旹姬和句芒视线上的洗礼,媚意十分的撩拨髮丝,娇笑道:“情之一字害人却也救人。它让你找到人生的意义,却也会让你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情魔情魔,情意之后便是魔,这位白衣姑娘,据故人所说,这个道理你看的最真切?” 旹姬冷笑,“是啊,本姬看的最真切。但你那位故人可是经歷最深的。湮萦公主,久闻大名,如雷灌耳呢。” 句芒错愕的扫向那茹娘,没想到她竟是蛰伏千年的魔君亲妹魔界公主湮萦?! 湮萦瞟了一眼句芒,明显不把她放在眼里,媚笑娇然的走上前几步停住,“旹姬神姬,本宫才是久闻你的大名,想见你很久了,没想到她的妹妹竟生得如此丑模样。” 句芒闻言火气上来了,这女人明里暗里都在贬低她家姬上,如何不怒,正要反唇相讥却被旹姬拉下。 “看来亓官思倒和你说了不少呢,果然是解语花。”旹姬满不在乎的一笑,张口吟道: “一曲清歌花解语。 落红羞满沙头路。 锦瑟华年谁与度…… 魔界尊贵的公主殿下,你的锦瑟年华又将与谁度?如果是他,那就错了,因为他所有的锦瑟年华全部被负,你的年华他再度不起。” “你!要你个丑八怪多管闲事!只要本公主帮了他,他的心自然是本宫的!”茹娘大怒,气急败坏! 旹姬漠然移开视线,“是么?你帮了他就会拥有他的心?那么为何他帮了她那么多,却从没得到过她?你不了解他,他的手段,他的计谋,他的追求,你若了解就不会如现在这样百般诡辩,你做的只会是阻止他……” 就如她当年所作所为的一样。 旹姬復看天,湛蓝湛蓝间融着冬天的寒,就如那个她的美丽一般,动人暖笑间倾了国倾了城…… 从小到大,她从没羡慕过她的美,她的貌,她拥有的一切…… 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她嫉妒了。 也是那唯一的一次,将她们两人拉到一生最悽惨的境地! “你懂什么!”茹娘怒起,张手一把烈火大扇,“本宫现在就告诉你,什么柳君岱,什么冬仙玄冥,凡是他要的,本宫都会自己握在手里亲手献给他!凡是他想做的,本宫永远都会成全他!” 语毕就是烈火焚天的一击,方才句芒释放台彰仙力回復春景的土地被火焰吞噬,炙热难当。 台彰本想唤茹娘出手相助,如今见她一击竟是要顺势把自己灭口! 句芒刚刚消耗过仙力,如今难当茹娘高深的魔力,被高温考得大汗淋漓,雪白了面色。 第47页 唯有旹姬不为所动的立于原地,脸上依旧沉静,瞧不出她到底有没有受影响。 “永远成全他?”旹姬呵呵一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小姑娘啊……如果你认为你能够左右本姬空川的人,你就去吧,反正本姬也知道你的来歷了。玄冥能不能度过你这劫数是他的造化,而你能不能度过亓官思,也是你的造化!” 她慢慢转头,对空无一物的空中突然扬声道:“白帝殿下,既然来了就出手吧,偷听壁角看戏也得给点赏钱的。” 茹娘惊讶的探向烈火焚过的一处,一个人影渐渐显形,竟真是司马尊者的死对头——天西白帝。 他处于烈火之间却笑吟吟地对旹姬一笑,假意摇着头委屈道:“姬上这台戏可不怎么容易听。未请而来,为表冒昧之歉,孤表演一招‘雨丝风片’给方才春仙之舞应应景。” 旹姬见到他那模样,几日前种种涌上心头,暗隐如潮感慨,只能扬起唇角,“殿下轻便,死活,不计。” 白帝闻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对上茹娘的视线,“公主,您可得撑住了。要是一个不小心香消玉殒了,魔君一怒之下闭不闭关,六界能不能逃过一劫,就看您的‘造化’了。” 句芒难受之间惊诧望向旹姬和白帝二人,他们此刻的意思难道是即使引起仙魔大战,也要在此时扣下湮萦公主,不让她再去骚扰玄冥?! 对面的茹娘显然也听明白他们话中之意,对上的是天西的白帝和神女旹姬,她忐忑握了握亓官思日前所赠的烈火扇,扇骨上一直暖暖,仿佛他的温度还留在其上。 她银牙一咬,“看招!” 撑开扇面,来回三扫,烈火风刀就朝白帝他们这头袭来。 白帝莞尔,闪身而出,白影飘渺,但闻他在火中吟道:“朝飞暮卷春怎逝……” 剎那间暗红的朝霞笼罩于烈火赤红中,暮色的明黄暗影如寸寸辉芒横扫火舌之势,大地唯留寸寸焦土。 茹娘一惊,扇子重击,白帝所在之地如火山爆发一般,火焰岩浆沖天而喷,势如破竹,重燃焦土,但白帝立于岩浆之上仍悠悠吟唱:“雨丝……风片……断情肠!” 就在火焰熔浆袭身的瞬间,天地异变,冷风席捲,片片锐利如刀锋,乌云密布,雨丝骤降,丝丝如细线珠碎,所到之处将一切炽热尽数吞灭! 魔招被破,茹娘呕出一口血,白帝朝凄凉万分的她慢慢走去,手中一翻正是仙界缚仙困魔的招牌——缚金绳! 茹娘一见,身子更是重重踉跄了一下,慌张的一步步退后! 旹姬听得白帝所吟之诗不免多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忽然自茹娘脚下之地传出话来,拉走所有人的注意,“白帝殿下好久不见法力精进不少啊!鲜于斗胆他日再请战!” 茹娘一喜,跪趴在地便道:“鲜于叔叔救我!” 地上那声音似嘆息,“公主殿下,魔君君上已归,他正等着您呢。” 茹娘显然怕极了魔君,双手紧紧抓住襟口,忽又转头看了眼逼近的白帝,权衡之下后忙拍着地板大叫,“鲜于叔叔快救我!!!我回去认错就是!” “哪里走!!!”白帝皱眉,张手往地上一击,冰河千里,但依旧赶不及鲜于的速度。 眨眼之间,已不见茹娘身影! 旹姬便快步上前,二人并肩立于茹娘方才所站的地方,正要检查有何机关,却见黄土道上有人策马疾驰而来,那人微胖,像是薄元,他未到便高挥马鞭厉声喊: “白先生!!!那柳君岱疯了,竟然昭告全城,他三日后要迎娶薛茹娘!” 句芒立时颓坐在地,心口大痛,哑然失了声…… 第九章 柳府婚事(上) 第九章柳府婚事(上) 1,雨中书房 三日后,烟竹城内没有迎来了它的初雪,却承接了冬日里的第一场磅礴大雨。 倾盆的雨珠如圆润的珠玉,坠打在大街小巷的石板路上,坠打在瓦顶斜栏上,坠打在枯枝冰河上,雨水汤汤,平坦之地如小溪流水,低洼之地如小池积蓄,声声淅沥,自成一曲。 城内街上行人匆匆,一心只想奔到最近的屋檐下,因再牢固的油纸伞,再厚实的斗笠,再密实的蓑衣,在如此大雨中都无法挡住一角。 却是如此大雨,朴素的柳府里竟张灯结彩,红灯笼高挂,红窗花遍贴,僕人们忙进忙出,厨娘们手脚并用,主苑住着的柳老爷柳夫人更是红衣加身,喜气洋洋。 不过两老脸上却不见得多喜,因为他们最骄傲的儿子竟然失心疯般昭告全城说要娶一个妓子为妻! 老柳家百年的名誉就要毁于一旦了,两老自是忧心匆匆又重重! “逆子啊逆子!!!” 三日来已经不知气过多少回的柳老爷此刻病怏怏的躺靠在榻上,越想越气,恼红了脸便拿起桌上上好的白瓷茶杯就摔,毫无怜惜,好似那茶杯就是他口中的逆子,要摔碎了才解气! 老管家柳叔不动声色的命人来打扫,这里谁都明白老爷此刻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柳老爷向来脾气好极,是个众所皆知的面善心慈大好人,也不知是不是好事做多了,自家宝贝儿子柳君岱甫出生就名扬城里城外,长得漂亮不说,学什么都快,长大了还考了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柳老爷自然喜从心来。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一天一天好下去,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个晴天霹雳! 再瞧瞧那头白了一张脸的柳夫人,看来她也没什么好心情! 柳夫人出生烟竹城有名的书香世家,知书达理,若若大方,与柳老爷结为连理几十年举案齐眉,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无不尽心竭力,最大的欣慰便是自家得意回乡的乖儿子,不想最大的欣慰如今却成了她最大的心病! 儿子进京赶考一去数年,回来就扔给全家这么个丑事,真是令她愁上几倍,哭肿的眼睛更是显得她形容憔悴! 柳老爷眼角瞟见丫鬟们进来打扫碎玻璃,气又不打一处来,“别扫!扫什么扫!杯子碎了可以扫,好好个家碎了怎么扫!全部出去!”怒的一拍桌,惊起一群胆小的丫鬟,正要说话又瞥见自己身上刺目的红袍,屈辱无奈的怒意又涌而上,仰天长骂道: “连天都看不过眼下这样的暴雨,足证此女甚不详,为何还这般冥顽不灵!家门不幸,竟出这般不肖逆子啊!” 主苑外有一名女子悄悄撑伞而立,美丽倾城的模样让经过的男男女女无不贪看看两眼,但她身上惨极了,狼狈极了,七彩羽衣被雨水无情的打湿,齐腰的髮丝也湿了,下垂的左手连着美丽的袖子亦然,孤零零怜兮兮的,一个人在雨里看着窗内痛心疾首的两老,屋内屋外火红的颜色更令她心情更是凉上万分。 “句芒,你任性了。”旹姬也撑着一把伞来到句芒身边,但雨水落到她身上却神奇的丝毫不湿衣衫,“春仙令岂是这么用的。” 第48页 旹姬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怒意,但句芒明白,姬上虽不乐见事态发展,但对她此举还是不贊同的。 三日前她一听薄元策马报信说柳君岱要娶茹娘,尽管茹娘逃回了魔界,但她的心还是被浓浓的不安所占领,于是她漏夜去了东海,以春仙令向龙王请雨,才有了现在的倾盆。但雨水是天定,将春雨用于冬日,他年这片土地上必受影响,好坏不论,皆是乱了天罡,旹姬素来心系六界,自然不会容许她有此举动。 “姬上,小仙打不过那魔界公主,小仙也改不了天命,小仙唯一能做的就仅是这样。”句芒嘆息,手中的伞颓然落下,仰起头,任雨滴打在脸上,自嘲一笑。 “姬上,你说,他那么聪明的人,会不会也相信这是天象呢?会不会停了迎亲队伍呢?” 旹姬将自己的伞撑到句芒头上,两人分伞而立,淡淡说道:“句芒,何为天意?何为天命?如果一场雨就能改变它,天又何以为天!” 句芒顿了顿,慢慢看向旹姬,红了眼眶,“姬上,可他的命是被篡改的……这不是天命!” 旹姬摇了摇头,“不,这是天命,是天让它改的,玄冥命里终有此一劫,现在不过是提前一点。” 句芒伤心地低垂漂亮的脑袋,无助地扯住旹姬的袖子,就如幼年时见到旹姬的情景,她也是这么扯住姬上袖子的。 “姬上,你说,玄冥会不会过不去……那是魔界公主啊!她甚至不爱他,她想毁了他!” 旹姬抬袖拭去她的泪水,“所以,我们在这里,不是么?” 句芒勐地抬头,眼睛终于发了光,姬上的意思难道是要帮玄冥的忙么?她从不插手空川人歷劫之事,最多点拨一二而已,如今竟愿意相助玄冥! 旹姬瞧着句芒发光的眼睛,淡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玄冥这一劫是冲着本姬来的,本姬又岂能坐视不理?” “多……多谢姬上!”句芒感激的滑下泪水,她知道旹姬重诺,凡是答应了就一定会尽力,于是心安不少! 旹姬拾起抛落地上的油纸伞,引着句芒,两人慢慢步出主苑,步入磅礴雨帘中。 刚出几道苑门,已近柳君岱自己的院落,抬眼就见几人撑伞而来,前头带路正是主人柳君岱,后头是白帝爷“白先生”和薄元。 句芒一见柳君岱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怔立原地,旹姬一见也只得停下,立刻对上了白帝一对探究的笑眼。 她们俩是跟着白帝和薄元进府的,要想顺天命正当的帮助玄冥歷劫,就最好避免使用法力,略加提点,一切尽量靠玄冥自己去努力,这是旹姬一贯的原则。 如今虽然下了界插了手,但还是能不出手就不出手,用神的能力去帮助一个仙根本达不到上天通过劫数考验仙人的目的,而通过神力歷劫的仙人也无法在仙力上得道长足的进步,所以她才同意和白帝等人一同进柳府一探究竟。 “两位小姐好!这么大的雨,还没看够景色么?” 薄元一见美丽的句芒便立刻凑了上来,虽然在白帝私下告知下已知二人来歷,且也没什么歹意,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家有娇妻,偶尔殷勤美人还是自觉无伤大雅。 句芒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冷若冰霜的柳君岱,指头绞了绞仰头望向雨幕,笑意苦涩,“春雨柔华,冬雨冷冽,各有春秋,不舍其故。正如衣莫若新,人,莫若故。” 伊人如雪,雨帘中浅笑嫣然,晶莹的雨珠仿佛是她的陪衬。 有美一人,柔若初春之融雪,暖若深春之朝阳,她的笑足使一切黯然失色。 如花美眷,溅起的水雾瀰漫在她四周,如食髓知味般攀爬于她的周身,何人有幸才能一近芳华,未可知也…… 从不为所谓“美色”所动摇的高傲的柳君岱此刻看愣了,不由自主地开口吟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才一回神,发现周围四人纷纷将视线投向自己,或探索,或玩味,或期待,还有什么他不及看出来了,忽感颊上一热,遂垂首抬袖遮着唇暗咳了两声,冷着嗓子道:“我们进去吧。” 话还没说完,柳君岱逃似的甩甩袖子转进苑门,薄元跟了进去,边走着还不忘呜唿了一声,“臭小子,扮猪吃老虎!” 白帝和旹姬闻言一笑,促狭地给了面满红霞的句芒意味深长的一眼也进了院落,剩下句芒立在原地扭捏翘首了半天,见不再有人出来才默默无奈进门。 一行人进了柳君岱的书房。刚一踏进旹姬和句芒就愣住了,这里摆设、位置简直就和玄冥在空川设的书阁一模一样,高高的书架,满满的释条,朱黑交错的笔记,单一的桌椅,唯一不同是地上有些小凳子,用于主人攀高取书用,而玄冥在空川根本不必攀高,手指一点书就来了。 句芒一脸感怀的环顾四周,她原以为玄冥歷劫很快就回来了,却不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竟是如此滋味,仅仅是见到了他的书房也能让她有如此复杂的心绪。 就在众人欣赏状元爷的书房时,柳大状元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卷草蓆,“飒”的一声铺在地上,自己脱了鞋撩袍就坐,一脸“你们爱坐不坐”的表情,道了声“请。” 薄元好气又好笑的瞅着随地就希的柳君岱,张口骂道:“你这状元爷大官爷当得好啊!这蓆子都能裹尸,竟然拿出来张罗给老子坐?!老子也就算了,你知道他们两位是谁么!” “你真是啰嗦,不就是个坐的地方么?有什么可计较的!就算是圣上来了,本官也一样拿蓆子让他坐!”柳君岱不为所动的转过头。 薄元觉得自己这辈子肯定和这姓柳的八字不合,一看他就想骂,不想白帝却也跟着脱了鞋撩袍坐在柳君岱边上,拂过一处凹痕,笑道:“柳大人这蓆子用了好些年了吧。” 柳君岱这才转头,瞅着泛黄的蓆子对白帝言道:“白先生倒眼尖的,此蓆子是当年本官乡试的时候母亲亲手编织,后来进京殿试便带了一起去,算来也五六年了。” 白帝勾起自己随身的银珠链,长手磨蹭着,“这珠链亦是是家母所留。” 众人一听皆瞅着那三串精美的银珠链,只有旹姬指尖动了动,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句芒此时也脱了步履席地而坐,美眸觑着还在故作姿态的薄元,后者被美人看得心虚难受,也跟着脱了靴子一屁股坐下。 只有旹姬,还站在原地。 柳君岱抬眼,逆着光看着旹姬,问道:“这位小姐可有不便?” 旹姬瞅了瞅蓆子,神色多了些为难,“我不能脱鞋,也碰不得纯草木编织的东西。” 柳君岱一听,见旹姬衣着虽不华丽,但精美有余,想来是做作矫情之人,“哼”了一声才道:“地上有砖,便不是纯草木,姑娘可以随意。” 这意思便是让堂堂的旹姬坐地上?! 第49页 句芒和薄元狠狠地瞪了一眼柳君岱,正要离席为她想办法,不想白帝却把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铺到自己身侧一角,顶着众人惊讶的目光直起身伸手就将旹姬拉来,一切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而然。 他朝旹姬含笑道:“可别嫌弃我这衣服,好歹也是府中精华所聚,放心坐吧。” 薄元凡人没上过天府招拒,但句芒可是听明白了,白帝言下之意便是他的衣服是招拒府月华青云汇聚,并非草木生物而成,旹姬坐上去,身上的神气并不会外泄。 旹姬蹙眉盯着白帝,没有甩开他的手,但也没有坐下。 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神气和其他神祗不同,很容易外泄,此前紫微宫和青要山上万物復甦百兽膜拜的神迹便是一例,所以空川无一株草木,无一只生物,凤凰们也被秘密的养着,她所用物事全都是特殊加工过的。 但这件事只有空川的少数人才知道,天西天东隔了个十万八千里的,他又如何能知? 旹姬脑海里立刻闪出一道光,是英女! 一定是她告诉白虎的! 这吃里扒外的丫头,要情郎就不要姬上! 思及此,旹姬无奈的暗嘆,抽出还被白帝握住的手,带了些不豫重重踩着云履坐上白帝洁白的袍子,后者依旧笑盈盈,丝毫不在乎她穿着鞋踩上去。 待得旹姬坐下,薄元古怪的瞅着二人片刻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白帝,“白先生,这是舍妹日前交给我的,说是查到平鸿赌坊那个奇怪女人的来歷了,后来我顺藤摸瓜跟了线索摸下去,那女子原来和柳大人的准夫人是出自同一间妓院的。” 白帝打开信封抽出信纸,撑开一看,是一幅举袖伴舞的娇媚美人图,弱茹娘的娇气几分,却又多了烟火尘埃的媚意。 画者没有于下方落款,倒是写了句——赌中巾帼,席亦娘。 柳君岱凑过头去看,皱着眉问道:“那女子就是画中的席亦娘?” 薄元点了点头,言道:“薛茹娘从良之前艺名唤作秋婥娘,二者成名于曲陵第一青楼绛帐阁,合称婥亦双姝。” 白帝道:“有何长处?” 薄元想来先前也了解过此事,张口就道:“那席亦娘不过就赌技高了点,其他也没啥,但秋婥娘也不知是什么手段,既不是花魁,身无长技,接客以来入幕之宾却从未断绝。” “接客?!她不是清倌儿么?”句芒面露惊异。 薄元既笑又嘆的给了一眼柳君岱,摇了摇头,“一双玉臂千人枕,说的就是她。” 此话一落,众人脸色各异。 句芒担忧地看着柳君岱,柳君岱轻轻低头陷入神思,白帝高深莫测的端详着手中的画作,而旹姬……她竟然笑了,笑得冷然。 “旹小姐笑什么?”薄元虽知道旹姬身份,但柳君岱面前不便称唿“姬上”,只能以小姐代替。 旹姬见他注意到自己,又是一笑,这次却多了点温度,“我在笑,若秋婥娘是秋婥娘,那么从良为何不嫁人,偏偏要从遥远的曲陵来到烟竹缠上柳大人?若秋婥娘不是秋婥娘,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真正的秋婥娘哪儿去了?” 而假如秋婥娘就是茹娘,是那湮萦公主,那么她为了亓官思的牺牲可不是一般情意可以比拟!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竟暗自希望这件事能复杂一点,但愿那位痴情的公主不是青楼里的秋婥娘,但愿她能迷途知返,能少为那已经痴狂愚蠢毫无理智的亓官思少付出一点点…… 白帝习惯性地指尖轻点画纸,沉默后忽而对柳君岱道:“其实柳大人这招请君入瓮也不是一条妙计。”余光瞄到句芒动了动,嘴角呵呵的挑了起来,“就是风险大了点。” 旹姬也瞅到句芒的动静,却附和白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将计就计。秋婥娘到底是真是假,是梦是幻,还得再见她一面才知道,最好的法子就是,成亲。” 白帝贊同道:“不错,把她请到咱们的地方来,胜算大一点。” “姬……”句芒忧心的喊道,却又被旹姬横手打断话音,她浅浅笑道:“柳大人,把你方才在书房门口见到的诗笺拿出来吧!” 柳君岱大皱眉头,他本想自己斟酌的,不想却被旹姬勘破,这才不甘不愿地取出一方诗笺,其上娟秀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着: “谦谦君子兮卿似柳,悠悠我心兮妾如霜。 柳随春风兮不相顾,霜恐春早兮不相负。” 薄元看完错愕地盯着白帝,这首诗和他之前在蒸饺铺子里所下的判词一模一样。 白帝笑意不减,对着柳君岱说的坦坦荡荡:“柳大人,这世上绝无巧合二字。”看了一眼句芒,又道:“就如今日绵延不绝的大雨,他日也许会因它引起大旱,我能说出那段判词,那么若别人也说得出,究其原因大约有二,第一,我与茹娘相互勾结,第二,蒸饺铺子里有奸细……第三嘛,就是你与她真是命中有缘咯!世上之事,信与不信,真真假假,自在你心。” 旹姬抚裙起身,垂眸居高临下看着下方众人:“一个赌中巾帼,行事诡异,意欲何为尚不可知,一个从良之妓,行踪成谜,不过她到底要做什么,真心或是假意,‘白先生’清不清白,天命所属何人,今晚都会知道。又何必急于一时,一人坐困围城呢?” 最后,她将目光落到柳君岱身上,柔柔暖暖,暗含寄意,“记住,一个人逞强,永远成不了什么气候。” 柳君岱一噎,旹姬的眼神竟让自己感到如此熟悉,仿佛似成相识,仿佛以前他就见过这样的眼神…… 不待柳君岱将出的神回魂,老管家柳叔来到书房门口,见一群人席地而坐愣了愣才道:“大人,时辰已到。薛姑娘派人来说,她的花嫁就在不远的七里亭,请大人去迎。” 多年的管家经验令他仍可以照着理智办事儿,但老管家言语中多有不豫之色。 柳君岱又看了眼旹姬,才“嗯”的一声起了身,张口命道:“来人,拿新郎袍来。” 句芒席坐在地,背对着柳君岱,即使知道是个计却依旧心有幽咽,白帝忽而也立起身子,站在旹姬身边,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量,道:“姬上,你莫不是也有一条银珠链?” 旹姬一顿,平素淡定的脸上乍现几分错愕,她转眸死死盯着白帝,不知该说什么! 他不是忘了么?! 怎么回事?! “这话现在不说怕之后又要很久才能见您一面,说了才不至于留下什么遗憾。” 白帝雍雅一笑,又轻声道: “丢了的东西得自己找回来这才不会忘,你说,是么?” 旹姬盯着白帝的眼睛,那招子里深似海,几分真几分假,一时间竟然无可辨明! 正如很久很久之前,雪花纷飞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的少昊…… 第50页 第九章柳府婚事(下) 2,真假花嫁 犀利的大雨一直下着。 旹姬无奈的望着片片乌云背后,虽然凭肉眼看是看不见,但可想见天上那唯恐天下不乱的东海龙王此刻应是很尽责很欢快挥舞着雨旗。 他素来以捣乱仙界伦常为乐,因为他认为大儿子三千年前和一个小天女私定终生奔走隐居是仙界搞得鬼,因此今年布雨等事虽不误,但凡事有一做一有二做二,绝不多做,有乱还会趁机跳上来踩两脚。 但无论龙王挥汗如土洒下的雨势有多大,都未对柳府迎亲队伍造成丝毫阻碍。 柳府浩浩荡荡的一路迎亲队伍在喜气洋洋的唢吶声罗响声已在七里亭里迎到了他们新的女主人,磅礴大雨的晶蓝衬着火红的油纸伞,伞雨辉映以天为幕竟不觉独成一景。 烟竹城城民听见了声响,纷纷开窗或站到屋檐下,为他们城里最俊美的男子最有才的状元爷今日小登科观礼! 虽然柳君岱娶得是一个半路杀出来的不知名女子,老人们都说柳公子是失心疯迷了眼,年轻人都为他的自甘堕落嘆一口气,姑娘们更是泪流成河,但这样的他还是全城人民心中的骄傲! 人们看着迎来新娘的队伍,大部分都为了见证柳君岱需要多久能够悔悟。 柳君岱骑在繫着红花儿的白骏马之上,一身红灿灿的新郎袍更是人面映红,手举一把繫着富贵绳结的红伞,比平日素衣素袍更显得鹤立鸡群,卓尔不凡。 身后跟着一长串花嫁队伍,众人惊奇,那个拦轿的女子竟然那么富有! 几天前柳君岱忽然之间的昭告全城自己的婚事,双方未来得及过三书六礼,但今日见到这态势,女方似不想随意含煳了自己的礼数,一车车一箱箱的,全是三书六礼的东西,箱子上金线银线雕龙绘凤,里面的东西更可见一斑! 由于雨势过大,一行队伍很快地结束了“征程”,回到了柳府,已近吉时,亲戚宾客看戏看热闹的,骗吃骗喝的都有,一个个冒雨前来,座无虚席。 高堂座上柳老爷没出来,只坐了柳夫人一人,其实她能坐在这儿也不过为了见见这仅仅几日就把儿子勾了魂去的妓子生的到底是何等三头六臂! 奈何儿子牵着红喜布结进来的女子头戴喜帕,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了对葱白小手,倒是她身后的喜娘媒婆什么的个个眼露精光,似乎没一个好对付的。 旹姬白帝等四人坐在某个不起眼角落里,不露痕迹观察着花嫁队伍里的每个人。 司仪见柳夫人原就不高兴的脸上此刻更有几分怒意,于是尴尬的拉着嗓门激情喊了句:“吉时到,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不必!” 不待新人及宾客反应便横空一声,定睛一看正是悠哉扶了扶髮髻的柳夫人开的口,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乌云大雨,遮天蔽日,只见地不见天的,有何好拜。” 话里话外,不过是在借天雨来挤兑新媳妇儿,好个下马威! 也不知是谁十分应景“嗤”的一声低笑,众人也纷纷掩着嘴巴暗笑开。 柳君岱横着眉头,觉得母亲是在自取其辱,嘲笑新媳妇儿不就是在嘲笑柳家么,正要开口却让那柔柔弱弱的新媳妇儿抢了先:“婆婆此言差矣……” “谁是你婆婆!”柳夫人见盖头里的茹娘想拆招,机会都不给她一个就活生生打了断,怒对司仪道:“没过门就顶撞公婆,家教倒是好得很,高堂也不必拜了!反正老爷现在被气得半死不活躺在床上,改明儿没了高堂才有人真欢喜呢!” 语毕,向来笑面迎人的柳夫人突破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厉声说话的记录,怒气沖沖欲回主苑,满堂宾客面面相觑,柳君岱面露难堪之色。 柳君岱此前与薄元多方查探发现此事玄乎异乎,这帮人来去无踪,行事诡异,多是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除了当街拦住他轿子的薛茹娘。于是,他心生一计欲将计就计,虽与名誉有损,但能在这帮人行其事之前捷足先登挡住他们的道,为民谋福,才是他所愿。 但此事不宜声张,故而并未如实禀报家中双亲,他原想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向二老请罪,不想他们一个大怒装病,一个不顾颜面,对儿子没半点信任! 事已至此,他也不欲多说,他行事向来不爱声张,尤其是这般大事,任何私事都得等前解决了眼前这诡谲的茹娘再说。 正当柳君岱思索之际,那凤披锦盖下的新娘忽而桀然一笑,声嗓揉着丝丝媚意,“柳夫人慢走,请恕媳妇儿不肖,这礼数未完委实相送不了。只不过啊,这天上地下的,您可别走得太快了,柳郎捨不得!” 声落,众人譁然,这新娘人刚刚踏进家门就开始咒家老了?! 一时间堂内议论纷纷,柳夫人虽未回身,但她立刻停在原地,气得握紧双拳青白了一张脸! 柳君岱皱眉瞪着身边的女子,暗道一句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遂忙以眼神暗示柳管家送柳夫人速速离开。 柳管家会意点头,快步移到柳夫人身边耳语了几句,柳夫人一顿,脸色稍霁,回头狠狠地瞪了那所谓的儿媳一眼便随着管家离开。 极有眼力劲的司仪见柳夫人和老管家走了,立刻重新扯嗓,“夫妻对拜!” 机灵的喜娘马上扶着新娘的衣袖与的新郎飞快地完成了对拜之仪,再在司仪的一句“送入洞房”后顾不得草率与否地由媒婆携着顺红灯笼的路线新娘子进了内苑,一心只想避开风头,尤其是这满堂投来的如狼似虎如刀似枪的眼神。 新娘一入内,可怜的新郎官自然成了众矢之的,各个敬酒笑闹好不欢愉,声浪盖过屋外的雨声,似方才的不愉快不曾发生过。 觥筹交错间,唯有旹姬一桌吃吃喝喝得极淡定。 白帝和旹姬不碰凡间酒食,句芒更是没半点心情,再加上个虽胖但很是挑嘴的薄元,四人各怀心思气氛低迷得可以,把席上原来坐着的另外几个人逼到了别桌,四人乐得其所,各想各的事,偶尔说上几句。 酒过三巡,不谙酒道的柳君岱早已两颊红彤彤的,原来如雪白的皮肤上被染上胭脂色,比平日俊上十分百分,惹得席上仍有些女子看呆了,忘了这是他的喜宴,纷纷为他羞红脸。 送过柳夫人的老管家此时来到堂内,见少主人不胜酒力便婉言与宾客道之,谢绝他们如浪般的劝酒潮,这才将柳君岱从酒席中解救出来,手法老练巧妙地周全着宾客们的注意力,终于得以将新郎送回他的新房。 一见柳君岱出了堂,薄元见了宝似地立刻跳了起来,拉着白帝的袖子就偷偷离席跟了上去,旹姬和句芒默契的对视一眼也随他们离开。 一行人在黑夜红灯中穿行,白帝走着走着不觉便慢了两步,有意无意的挡在旹姬面前。 这举动就像在护卫,旹姬眼睛一直盯着柳君岱和茹娘所在的新房因而没注意到,倒是一旁细心的句芒留意到了。 句芒疑惑地瞅着白帝的后脑勺,又瞅了瞅毫无察觉的旹姬,心想他们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第51页 旹姬平时那种冷冷淡淡的性格很难得到他人的亲近和真心相待,就连空川上的人也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相处才了解旹姬性子一二的,而白帝更是与他们空川八竿子打不着,什么时候建立了这种下意识以身护卫的关系? 忽而灵光一闪,她精明的脑袋立刻想到白虎这一年间老往空川跑的事! 难道送药材问冷暖的人,不是白虎? 而是他背后默不作声的主人——白帝! 那么,这白帝爷为她家姬上做这么多事,莫不是…… 句芒边走边想,心头为有人关心旹姬感到阵阵喜悦,心口却又一顿。 不对,六界互不通婚! 仙人,人妖,鬼神等六界生灵受天规所制约,不得相恋通婚! 这是仙界几千年来六界流传下来的规定,据说还是当时神界还在时天帝下的令,故而谁也不敢轻易违抗!虽说时间久了自然也有异类特殊的突破六界界限,相恋结合,但不知是否真是天谴,结局都是惨澹收场。 而旹姬是神,白帝只是仙,若真有情,怕是…… 思及此,句芒朝白帝投去同情的眼神,但愿只有他一个人陷入情的迷障,一个巴掌拍不响,他那君临天西的大好将来才不至于毁于一旦。 想着想着手腕突然一紧,句芒下意识抬头一看,发现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局里新房不远处的一丛假山花丛,是旹姬将想得失神的她扯到自己身边,后者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这种关键时候出了岔子,眼神中隐隐透露了几分担忧。 句芒嘴角微扬,美眸柔柔地看着旹姬,心中喟嘆,她家的姬上啊就是如此,担心却从不说出口,她只会用做的,默默地在你身后守候着,一点一滴付出着……她不是冷,她不是淡,她只是觉得心这种东西,语言和文字根本不足以表达其千分之一。 放眼空川上人,包括他们四季之仙,哪个不是被旹姬提携上来的,她手下从没放弃过一人,即便是再无仙缘的孩子她都会暗加照拂,孩子们给她一个笑,她就偷偷地把一颗心给他们…… 这样的姬上,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人真正的懂?什么时候才有人也把一颗心给她? 那个传闻中的少昊,是不是曾经给过她他的心呢? 句芒转眸,而白帝呢? 即使神与仙殊途,他又是否会得到她的心,然后再把心交给她呢? 时间没再让句芒深追下去,新房里突然爆发出一声大响,似火药的爆炸声,新房附近的红灯笼立时熄灭,其余灯火在雨夜中黯淡摇晃,大喜之日竟有几分悲凉意味。 四人一惊,正要出假山群却见到一名粉衣女子自暗处飞窜而出,奔向新房方向。 对视一眼,白帝捏了个隐身诀,罩在大伙儿身上,有了准备这才无声的靠近新房。 由于新房迴廊上所有灯笼都熄灭了,越走越黯,没走多远薄元感觉到自己踩到了一些什么圆圆凸凸的东西,本想问问却见白帝三人如临大敌一般不发一语,自己便瘪瘪嘴不在多言,心想或许是爆炸留下的残物,自己大惊小怪了。 四人快步来到新房门口,房门是洞开的。 黑暗的房间在那声爆炸声后再毫无声响,旹姬轻蹙眉头举步欲探却被白帝一手拦下,他无声像三人比划道:我先! 态度强硬的也不待三人反应,便轻手轻脚走到门边,旹姬等人不愿让他只身犯险,也不愿打草惊蛇,只得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白帝一个闪身率先踏进房门,举手一挥房内灯火重燃,三人也跟着进房,定睛一看,发现房间中央罩着一方魔红的隔音罩,上有黑黑红红如鲜血流淌的图腾在不断流动,再仔细一看,隔音罩里罩的正是新郎柳君岱和方才冲进房里的粉衣女子。 两人闭眼倒地,应是昏了过去,而柳君岱的双手紧搂着那女子,保护一般。 句芒看得心惊想冲出去救出柳君岱,却又被白帝伸手拦住,只闻他指尖一点,散去自己身上的隐身咒,仰头朝梁顶高声喊道:“湮萦公主,鲜于尊者,既然来了就别躲了,大喜之日新娘躲躲掩掩的,多失魔界大方,再说了孤也没为难公主殿下的亲信,台彰先生现在在天北吃香喝辣的,公主殿下要是想见见他,孤可以代为引路。” 旹姬也注意到梁顶的人却没吱声,仍同句芒薄元一样隐着身,图以不变应万变。 “白帝殿下嘴皮子还是一样狡猾,台彰如今落到旧主手里哪能吃香喝辣的,怕是被吃香喝辣吧。” 梁顶传来鲜于低沉的声音,一阵阴风扫过,隔音罩前有一人渐渐显形,是穿着嫁衣的湮萦公主。 湮萦瞅了瞅白帝身后轻蔑一笑,“仙界的白帝真是好胆识!想要对付本宫和鲜于叔叔还有外边大批魔界妖魔,竟然只带了一个小仙和一个人类?上次那个丑八怪旹姬么?人呢?莫不是胆小跑了?” 白帝等人或惊或讶,她竟瞬间就看穿了白帝的隐身术下掩藏的句芒和薄元,可却没看穿旹姬也跟在后边。 白帝不动声色的悄悄注意着上方不现身也不出声的魔尊鲜于,旹姬身份特殊神力加护,湮萦看不出旹姬在此不足为奇,却不代表鲜于看不出。 湮萦见白帝似乎不受她的话影响,转头朝句芒等人的方向恼道:“哼,区区隐身法又如何能瞒过本宫的眼睛,两位别装了,快点出来吧!否则本宫亲自去‘请’可不会手下留情!” 白帝无奈,长指一挥,句芒和薄元便显出身形。 “哼,仙界的白帝果然识相。”湮萦娇笑盈盈地化出那柄众人熟悉的烈火扇,优雅的扇着风,微风徐徐的好不惬意,仿佛再说那不是一柄杀人兵器,“春仙,你家那丑八怪旹姬呢?大难临头熘了?” 句芒方才就对她言语中对旹姬的不敬和侮辱很是不爽,此刻再听她挑衅便横眉道:“你才是丑八怪!我们姬上在不在这里与你何干!不需她出手,我一人就能料理你!” “哈哈哈!就凭你?!大言不惭,也不想想上次你那招的春回大地可是被谁所破!”湮萦大笑的挥着扇子,挥了两三下就指向隔音罩里的柳君岱,“再说了,尊贵的冬仙还在本宫手里捏着呢。这没了仙力的凡人之躯如同蝼蚁,本宫捏都能捏死一千两千个呢。你,要赌么?” “……”句芒语塞,咬唇不甘地凝视倒地不醒的玄冥。 湮萦说的没错,他现在在她手上,自己真的赌不起,人死大不了再一个轮迴,但落了个劫数难度或惨死魔掌魂飞魄散之境地,那才是最不值的。 湮萦满意的看着静立暗怒的句芒,大笑起来,声声尖利,“哈哈哈,这就是千万年来清心寡欲的仙族?情之一字,谁都逃不过!” 白帝蹙眉,视线从上方移下来,“湮萦公主,孤不愿再次与魔界大动干戈,说出你们的条件吧!如何才愿意会放了冬仙。” 湮萦得意地点点头,心里打着小算盘,“白帝果然上道!”她慢吞吞意满满的沿着隔音罩绕圈,凤冠下特意垂落的一缕黑紫髮丝在红裙下越发妖冶。 第52页 她忽的停下脚步,一抹笑意有恃无恐,“条件一,白帝殿下怀里的干坤袋。” 神器干坤袋大名昭昭,薄元和句芒自然不会没听过,两人向白帝投去诧异的眼神,白帝却笑得风轻云淡,“还有呢?” 湮萦看他一副悠然样,眉儿一挑又邪然笑道:“条件二,空川旹姬的闺房木柜里那件宝物。” 隐着身的旹姬袖里拳头紧握,他们是如何得知她柜子里的东西的! 她原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所在,故而她堂而皇之的放在空川寝宫里,只是用神力上了锁,却摆在那里不遮不掩地,没想到还是被探出来。 白帝一顿,眸光流动,“这条件需要时间,首先姬上人不在这,再者公主您都说她放在空川上,自然得去空川取。” “不怕,白帝若一言九鼎,我们自有人随您上去拿。” 湮萦的语气就如上仙界如回自己家一样轻松,白帝寻思着,这亓官思在仙界埋的线还真不少。 白帝转而又笑,既不答应也不拒绝,“那第三呢?” “呵呵,第三嘛……”湮萦娇媚扭着腰肢,轻松地钻进隔音罩里立在柳君岱边上,见他搂着那粉衣女子,她一怒就抬脚把女子踹了开去,俯身把昏迷的柳君岱搂到怀里,下巴靠在他的额角,“第三就是,这仙界第一美男子,冬仙玄冥。” 白帝负手而立,上前两步,笑意隐隐有些暗,“这赌注倒是有趣,公主拿冬仙来与仙界当赌注。若我们将干坤袋和姬上的东西给了您,您还能把冬仙带走,那于仙界有何好处?这笔帐算起来,有些不划算。” “怎么会呢?”湮萦有意无意地蹭了蹭柳君岱的脸颊,“柳君岱命数被改,他的情劫将至,若度不过去就是一死,而他的情劫对象不就是本宫么?让本宫将他带回魔界也是帮他渡劫啊!” 句芒一听湮萦要将玄冥带回魔界心中警铃大作! 湮萦怎么可能能够帮玄冥渡情劫,她根本不爱他! 玄冥若是执迷不悟,又加上身处魔界,日子一久把持不住便极有可能堕魔,她又怎能让他随湮萦而去! 可不待句芒等人想清楚,上方沉默已久的鲜于却开了口: “白帝殿下不答应也可以,不就是个小仙魂飞魄散么,没什么大不了的。影响也不过是仙冥二界大战而已罢。” 白帝神色不变,但紧抿的嘴角已多多少少透露了他闻言的紧张。 湮萦公主“呵呵”娇笑,附和道:“哦,对了对了。我这夫君啊如何能是仙界的两三千年小仙呢?知道么,你们最大的错误就是动用冥界势力去保护他,台彰一下子就猜中他的那可尊贵可尊贵的身份呢!话说回来,你们胆子倒是大,居然还敢让他用原名还生。本宫说的对吧,春仙,柳君岱,冬仙玄冥,这个人就是传说中冥界北阴酆都大帝的私生独子——冥王子,玄。” 此话一出,句芒瞬间懂了,懂了他们费尽心思改命数计玄冥要的是什么! 第十章 何为情劫(上) 第十章何为情劫(上) 1,句芒命危 “玄!” 一声柔美的轻唤迴荡在冥界空荡荡枯黄黄的广阔大地上,三两下就消散在唿啸的烈焰热风中,显得略有些渺小,却是冥界王子玄有生以来听过最美的唿唤,在他心里堪比天籁。 玄停下执笔疾书的手,抬头望去,果真见到有一绝美的彩衣女子飞奔而来,冷颜微放软。 “句芒,你又来了,当心姬上惩罚你。” 话虽这么说着,他大手一挥,身边的坐席立刻清了一半。 句芒一见轻轻一笑,扯着七彩的裙摆就坐上玄冥清整的席位,扯着他的袖子,带了些羞涩道:“玄,我突破天劫了,大约再五百年就要飞升了。” 玄嘴角轻扬,眉心的梅花印轻舒,展露少有的俊雅笑容,“如此甚好。” 句芒“嗯”的一声,神色间略略有些激动,“自然甚好,如此我便又能接近你一步了。” 闻言,玄的笑容忽然僵了,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真相,事实,总是残酷得令人难以启齿。 他看着句芒美丽的面容,一时无言以对。 他是冥界唯一的王子。 他的父王乃是统领冥界的北阴酆都大帝,生母虽为人族,可他却是天生的鬼仙之才,自小便受冥界栽培,故而他从不受天劫等所扰,因为他的法力与智慧远高于每一次所遭受的天劫,再加上他偏冷的性子,六界的贪嗔痴怨皆不妨与心中,修为等同辈自不能比。 却偏偏仙界空川上有个桐花精灵入了他的心! 冥界的继承人毋庸置疑一定是他,而冥王妃的位子至关重要,仙冥二界虽和睦却制衡,父王是不会让仙界得到它的。 何况,句芒还只是尚未得道的小花精,虽得旹姬看重地位却不高。 这条路,还很漫长…… 而她,要吃的苦,还很多…… 他暗嘆着伸手将她柔柔弱弱的身子拥入怀里,“句芒,你后悔遇上我么?” 句芒含笑听着他胸膛的心跳声,“后悔。” 玄搂人的大掌轻动了下, “嗯,我想也是。” 句芒蹭了蹭他的胸膛,下意识在他怀里找着最舒服的位置,他长臂一动忙把她搂紧。 “玄,我后悔为何才遇上你。如果早点遇见你,我就不会在空川里悠哉度日。你的修为日进一倍,而我……”她将脸埋在他的衣襟里,伸手也紧紧搂住他的腰。 他一顿,没想到她后悔的是这个,一时竟松口气似地微微笑开,大掌抚上她的柔软长发,“我等你。父王把王令给我了,我必须去天南参与仙魔二界一个月后的大战,你就趁这段时间赶紧追上来吧。” “……说得简单。”句芒赌气嘟嘴,“你和姬上最好了。一个天生的仙才,一个精取日月光华,只消坐在那儿就能增长修为……可怜了我们这些仙姿平平的只能拼了命地练。” “你这丫头……那我把‘坐在那里’得来的修为全部给你,来来来!”玄说着拉开句芒,凝气张手就要把修为渡给她。 句芒一见急了,忙按住他的手,“你做什么,我说笑的!渡什么鬼修为,你还得去参战呢!平安回来就好了啦!” 大掌握住她的手,放在颊边蹭了蹭,他笑道:“你就是这样,要是别人肯定‘嗯’的一声就应了。”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句芒才发现他也是开玩笑,于是睨了他一眼。 “是啊,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他自怀里掏出一团锦帕,翻开露出一片桐花花瓣,柔嫩如许,白楚动人,如刚刚採摘而下,“句芒,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什么情形么?” “没想到你还留着。”句芒凝看着他捧出的桐花瓣,时过千年依旧鲜嫩,自是自她原形採下的,真身不灭则百蕊不灭,她一笑,倾国倾城,“我当然记得初见之时……我本是蓬莱的一株盛放桐花的梧桐,被好心的寿星装盆移植到空无一物的空川,此后又时受姬上拂拭,染了神气化成精灵,那时你奉冥王令到蓬莱来请寿星,迷路上了空川,不小心打落了我真身上的花枝……” 第53页 不过是一枝花枝落了地,没想到竟然从树上掉下了倒地蜷缩一团痛苦哀嚎的女子。 她还记得当时的他有多错愕,第一次出冥界的他还以为自己错手杀了生灵,慌了手脚失了措,拿了冥界的灵药就餵到她嘴里,可冥界给鬼和鬼仙吃的灵药区区的小精灵如何能够受得起。 于是乎,她的痛苦加了倍,痛的眼泪鼻涕全部流下,所有美貌仪态尽失,身上甚至渐渐泛出鲜红的血液,让人看得触目惊心,遑论傻了眼的“兇手”——他玄冥。 最后是被他俩的大动静惊动了的旹姬出现,将她的真身补回,再将药力逼近她的一瓣花瓣,扯了下来,这才救回了她的一条小命。 而他俩这梁子可就结下了。 空川上常会上演冥王子不时冷着脸扮殷勤小花精苦着脸四处窜逃的场景,吵得安静的空川上下不得安宁,于是旹姬拍案一斥便把他们赶到了蓬莱上闹,爱念叨老寿星被他俩整的鬍鬚都短了三寸,爱吃爱喝的福星也瘦了三圈,连能说会道的禄星都被他们气得火冒三丈,更别说其他的小仙小妖了! 谁都不能相信,平时冷言冷语惯了的冥界王子竟然跟了句芒就变得这么能够折腾人,而这一闹久了就闹出了感情…… 想起过去的种种,句芒心中满是甜蜜,“去了天南万事小心,魔君就算蛰伏闭关,但他手下的两尊者还厉害得很呢。” “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的,不会轻敌。”他郑重的说道。 “嗯,我等着你回来。”她笑意融融,只要在他身边心就似暖阳照耀般,暖唿唿懒唿唿的。 只要在他身边。 他们谁都没想到这一次相守却是离别千年的前奏曲。 四千五百年前那场浩大血腥的仙魔大战耗时三年,尽管天帝未出魔君蛰伏,可依旧使得仙魔两界两败俱伤,损失惨重,双方以言和告终,却谁也不服谁。 那场大战中白帝显纪一举立功,入主招拒,声名远播,也是那场大战冥界王子玄身受重挫,性命垂危之下被送回了冥界…… 王子昏迷不醒,冥帝爱子心切,后被赶到冥界日夜相守的句芒所感动,于是秘密求助于空川,以冥界秘术救回了玄的一条小命,还生成人。 这才有了日后的空川冬仙玄冥。 所幸,他是带着回忆醒来的…… 她四千年成仙,三千五百年领春仙令,等了他千年。 记得那一日,她习惯性的守在他传遍看书,他默默醒来,开口的第一句话竟和当初初见她那满树绽放的盈白桐花时说的话一模一样—— “春色来时物喜初,春光归日兴阑余。 更无人饯春行色,犹有桐花管领渠。” 蓦然见,她回首,他脸色依然病白,可双眼却紧紧地追着她的眸,一时间她暖暖热热的泪水满脸满脸滑下! 她只知道,她的心又有了暖阳一样的感觉…… 她不懂自己为何哭得那么惨,她只知道她好想他,好想好想,守了千年等的就是他的一个拥抱,一首诗赋,甚至一个眼神! 她只知道,她无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 思绪回到眼前,句芒瞅着隔音罩里湮萦和玄冥,心里再也不做任何挣扎,上前一步道:“湮萦公主,你要找的第三样东西不在他身上。” 身后隐着身的旹姬愕然看着句芒的挺身而出,她本想出声阻止,可白帝有意无意地挡在她面前,她身上的隐身术是他施的,他能够精准的知道她的位置。 旹姬恼得正要推开白帝,却闻湮萦皱眉疑惑道:“冥界的东西,不在冥界,不在他身上,那会在哪里?你唬谁呢你。” 句芒又往前走了一步,神色间多了几分决然,“他昏迷了千余年,试问冥帝殿下又如何能过将冥界至宝託付在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湮萦瞅着怀里的男子,眼珠子转了转,想想句芒的话确是有几分道理,又转头问道:“那你知道他在哪儿?” 句芒道:“这东西是冥界至宝,掌握冥界亿万生灵,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轻易告诉你。” 湮萦眉头深锁,本是挟着大好计划而来,如今却被人反而威胁住,心头多有些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低声下气道:“那你要什么。” 句芒道,“你刚刚要那三样全部放弃,我立刻给你。” 湮萦挑眉一笑,“莫不是……在你这小仙女手上?” “在与不在,拿与不拿,都在公主的一念之间。”句芒说着却背过身去,凭着记忆盯着旹姬所在的方向,“婥亦双姝?呵呵,不过都是危害人间的一对儿妖精罢了。席亦娘以赌扬名,从曲陵骗到烟竹,为的就是照应秋婥娘。若非我们阻止,如今那秋婥娘化名的薛茹娘已混入柳府,以平鸿赌坊的怪事为藉口图借住在计久居。 你们根本不是为了玄冥的情劫而来,你们改了玄冥的命数,为的就是把真正的薛茹娘雪藏,让玄冥过不了情劫,魂飞魄散之际你们再出手,既能讨好冥界化解往日仇怨,又能藉机得到那宝物以图后话,湮萦公主此计甚妙一举两得呢……” “胡,胡说八道!本宫就是薛茹娘,什么雪藏!”湮萦被她的话噎住,略有仓惶。 一道青紫色的光束立时扫过,一名老者于隔音罩前缓缓现出身影,模模煳煳地似青烟围绕,白帝见状便道,“怎么,奸计被说破,鲜于尊者就坐不住了。” 老者桀然笑开,笑声刺耳,“呵呵,本尊不过是来为公主殿下护个航的,她一人对着你们三个,势单力薄。” 白帝等人一顿,鲜于竟也没有发现旹姬的存在,又闻鲜于淡笑说道: “句芒仙子,虽然您看穿了我们拙劣的小计谋,但有件事不知道您发觉没发觉呢?这众里寻他千百度的薛茹娘就是躺在冬仙边上的那位姑娘呢,且冬仙的命数并非我们所改,而是这位薛茹娘转世前于忘川三生石上用自己的指甲一笔一划刻上去的。试问,有谁能够反抗那女娲留下的三生石订下的姻缘路。” 句芒立马回过身,盯着被湮萦踹到一边昏厥依旧的薛茹娘。 薄元这下听明白了,朝白帝问道:“竟有人能够在三生石上刻字?!” 白帝皱着眉没答话,倒是鲜于替他答了,“不,她刻的不是字,是恨。她就是冥帝四千年前为冥王子玄订下又被王子抛弃的冥王妃候选——守护忘川三生石的鬼仙幽霜。她带着恨转世而来,只为让玄冥三世情缘不得善终,忧郁独活人世,心生恶念再难回仙界!啧啧啧,这就是汝等这些仙,你们这帮人作恶起来,连我们魔族都望尘莫及呢。” 白帝瞅着倒地的茹娘,忽然明白为何自己所探的柳君岱判词会是——柳随春风兮不相顾,霜恐春早兮不相负,原来如此。 一个曲陵的妓子得遇贵人救得一时,那么那个能够指引她到烟竹城的贵人必然是与柳君岱有过接触又知道他必回烟竹的人,是柳君岱殿试隔日见到的亓官思! 第54页 只有拿着柳夫人头髮相威胁的亓官思,才有足够的把握知道柳君岱必回烟竹城,他知道柳君岱好胜孝顺,查探之下必然会回来一探究竟的! 虽一朝嫁娶富贵却不得真心相待…… 立于后方的旹姬当日和句芒化为两名老妪,躲在蒸饺铺门口偷听到了白帝的判词,她沉吟着,如果不是他们的出现,柳君岱此生估计会与茹娘相持到老的。 不等旹姬和白帝多有思虑,湮萦公主就将怀里的男人扔到地上,转身扼住茹娘的脖子,锐利的指甲掐入她的颈子,立时划出血珠,得意道:“春仙,你说不说?不说的话,这位王子殿下,你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咯。” 句芒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面前躺着的是她的挚爱,她却为她的情敌受制于人! 茹娘的血一滴滴淌下,足见湮萦毫无留情之心,以没有时间让句芒思考,她一个深唿吸道:“白帝殿下,麻烦你‘转告’姬上,句芒本想永远的伴在她身边,她喜我笑,她忧我哭,她性子淡我替她热情,她人冷漠我替她周全……本想如此的,如今是不可能了。” 旹姬看出句芒想做什么事,不顾隐身术的遮掩,急切地绕过白帝冲上前,一道青紫光线射出,她下意识闪身而过,是鲜于尊者出手破了白帝的隐身术! 旹姬顾不得逼近眼前的鲜于,忙张口命道:“句芒!给本姬退下!” 湮萦一见旹姬出现,心中虽有诧异却哈哈一笑:“原来这丑八怪真的在,神的力量果真神奇,本姬还探不出来呢!倒是尊者修习有成,一眼就看穿了!” 鲜于似有礼的谦虚道:“若不是方才这位神女露出破绽,本尊也不会那么快发现的。” 白帝见鲜于欲伤旹姬便飞身过去与他斗了起来,句芒将毫无一点力量的薄元推到屋内的角落,转头毅然道:“姬上,您不该出来的,这件事只能由我来。” 她的眼神里,绝望,深爱,倔强,怀念…… 就是再没了一丝挣扎! 旹姬从没见过句芒这种眼神,就算当年玄冥命悬一线她也不曾有这种眼神,心头大骇,大声喝道:“句芒,不要做傻事!你想想玄冥,他歷劫是为了谁!要是他歷劫回了仙界却没了你,你想想,他会是第二个燧黎的!你想清楚啊!” 可句芒却摇摇头,轻轻一笑,义无反顾,“姬上,仙界不可失干坤袋,您不能失去那柜子里的东西,而我骄傲的玄冥也经不起三世折磨堕魔的命运,冥界更是受不起再失王子的重挫……” “你这丫头!”旹姬急出一头汗,甩袖飞身而出,没想到鲜于拔出了一把不知什么的厉害大刀,一下就斩断了旹姬的去路,横在了半空隔断视线,旹姬心急之下只得用神力不断重击着大刀,又高声喊道:“丫头,你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你如何能失去玄冥,他又如何能失去你!你等了他一千年,他难道不是等了你一千年么!一千个日月,他是为了谁每时每刻守着续骨剐肉的痛苦的!他是为了谁!你回来,不过就是干坤袋和那东西,本姬给他们就是!” 旹姬不知为何,就是打不破那刀面,白帝和鲜于二人激斗住了,无法过来帮忙,句芒的声音幽幽传了过来,“姬上,您还不明白么,这是玄冥的情劫,也是我的啊……姬上,句芒是仙,身为仙就要为仙界做点仙该做的事,仙魔大战仙界不能再打了,我不希望这六界再出现第二个我。” 声音顿了顿,又传了过来,“姬上,您保重,无论您能不能等到您心中的那个人。句芒都会一直祝福您的,愿您……如愿,平安喜乐,一生一世一双人……” 瞬间一道七彩灼目的光芒闪耀在了状元府柳君岱的新房内。 璀璨如春的华耀,似用春天最大最美的余辉在告别最最美丽的生命…… 第十章何为情劫(下) 2,玲珑塔被抢 句芒发散的彩光冲破天际,可新房外围被魔界的下属用结界包围住,无人注意到。 “句芒!!!住手!!!” 旹姬骇然大喊着,她一个咬牙,掌心浮出一面紫晶的镜子,正是天机镜,青紫光芒环绕其上,血玉为框,月华白银的流苏在七彩的光芒下微微晃动着。 句芒的声音又传来,“湮萦公主,你们找的神器玲珑塔就在我身上,当年为了救玄冥,冥帝将它融化在我的真身里,要取出玲珑塔必要我心甘情愿的焚我真身,否则玲珑塔被死亡的怨怒所染,神力就是消失。你现在先放了他们两个吧,否则我不会将它交给你的。” 但闻湮萦“哼”的一声,一道暗紫的光圈圈着玄冥和茹娘二人慢慢穿透过刀刃,渡到了旹姬这头。 旹姬看着飞来的两人,转头怒道:“句芒!你给我住手!” 正在她喊得时候,七彩的光芒已经冲破天际,旹姬快手将天机镜当空推出,青紫的镜子在白苏的摇曳中飞快转动起来,她汇聚神力,对着刀刃一指,“破!” 瞬间天机镜的耀眼的光芒投射下来,如利剑一般砍下,鲜于的刀刃应时而破,与白帝打的不可开交的鲜于立刻吐出一口血,转头一看,旹姬已经冲到句芒那头去了! 湮萦见旹姬能够破鲜于的魔法,虽然惊讶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来挡住旹姬的去路,“你不能过去!” 旹姬抬眼看着飞到半空的句芒,她周身七彩的光芒一点一滴正在侵蚀她的血肉,玲珑塔的一角已露出。 句芒大汗淋漓却不喊一声,神色平静,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捨命保玄冥了! 这丫头真是…… 蠢!!! “闪开!”旹姬怒的一个反手拉回半空的天机镜,轻舞一圈,镜子立刻如利刃一般噼向湮萦! 湮萦拿出烈火扇,欲挡住旹姬的攻势,她用尽全力当空挥出九道烈火,直逼天机镜,瞬间烈火就吞噬了镜子! 湮萦没想到手中的烈火扇能够这么轻易制服破了鲜于法术的旹姬,更是得意几分,讥笑道:“什么破镜子,不过如此!” “是么?” 烈火中,传来了对面旹姬似笑非笑的一语。 只听见“磅”的一声巨响,天机镜破除火圈,沖天而出,青紫的光芒如窗外的大雨一样坠落柔软的光点,直直将烈火扇的大火压下,甚至一点点扑灭着句芒身上的彩光。 而句芒此刻已经被灼烧的失去意识,没有任何感觉了。 旹姬拉开左手的袖子,金色符文迎着光而出,如锁链一般缠绕在句芒身上,缚得紧紧的! 湮萦不可置信的看着烈火扇被天机镜所制服,呢喃一句“怎么可能!他不是说这是神火么……” 旹姬见金符已扣住句芒的身子,才回首看向湮萦,慢慢走了过去。 “神火?区区的三味真火,也敢称作九天神火?!” 自旹姬撤去手中金色的符文,空中飞转的天机镜光芒一时胜过一时,句芒的彩光也一时弱过一时。 第55页 “三,三味真火?!你胡说!三味真火怎么能够破春仙的春回大地!”湮萦激怒的指着旹姬的脸,大骂道:“这是他给我的宝物,这是我为他牺牲了一切,他给我的奖励!你别挑拨离间!你这个丑八怪,你丑人多做怪!你走开,别过来!” 旹姬慢慢走到湮萦的跟前,怒意渐渐平息的眸子里充满了同情,“你太天真了,太好骗了。就如当年的亓官思一样。” “你什么意思!”湮萦怒道。 “魔界的小公主,本姬之前就告诉过你,你根本不了解他。”旹姬制住湮萦指着自己的手指,向上一拗,湮萦立刻痛唿。 旹姬居高临下地冷看湮萦痛得冷汗临界咬牙切齿的模样,淡漠道:“这个痛,瑶姬也尝过。就是这个痛,让瑶姬痛下决心的,就是这个痛,让亓官思,让我们所有人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的。” 她说着,忽而浅浅一笑,“就是这个痛,让亓官思永远失去了自我,让他堕了魔,他永远不会回头了。身为魔族的你,还不明白么?你为他付出了所有,身份,骄傲,身体,灵魂,一切一切,可最终你会得到什么?相信我,瑶姬给他的,他会百倍给你。为什么呢?”旹姬停住,俯下身凑近湮萦的耳朵,耳语道:“因为你的拥有的一切,瑶姬都没有了,因为……你的这双眼睛,和瑶姬一模一样。” 湮萦闻言,一时间忘了痛,脑袋顿住了,木木地看向旹姬。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亓官思老爱瞅着她的眼睛看,他夸奖的永远都是她的眼睛,他房里挂了一幅她的画像,侍女曾评价说……说…… 说,只有眉眼最传神!!! 旹姬冷冷放开手,湮萦立刻倒地,剧痛再她身上蔓延,怒极恨极的魔性之血一时间爬满她的全身,紫青血脉全部浮现而出,美貌动人的湮萦公主瞬间变得丑陋无比,令人怖惧! 旹姬看了一眼半空中笼罩在彩光的句芒一眼,仍不想不放过湮萦,她冷笑道:“公主说本姬是丑八怪么?是啊,本姬很丑,但少昊从没进过妓院,更没让本姬进过,遑论在里面一活活了十几年,一双玉臂千人枕。小公主,你道,亓官思只不过拿你当炮灰,他算准了你害了玄冥和句芒,本姬是不会让你活着回去了。但本姬就偏偏要放过你,因为只有受过这种痛的人,才能够真正折磨到亓官思。” 语毕,旹姬不再多说,脸色略有些白,默然收回天机镜,朝句芒方向走去。 那头激战中的鲜于受到旹姬破刀的一击重挫已是力不从心,此刻更是被白帝打一步退一步,旹姬瞅了一眼,白帝虽然拿着指天剑,可现在和鲜于打斗甚至都不用此剑,招式之间纯如打着玩般。 她轻笑一声,“白帝殿下,手下留情!仙魔两界交好,可不要伤了千年来的和气。” 得了旹姬的小台阶,白帝闻言果真飞快收了手,笑吟吟的将地上的玄冥与茹娘护到身后,道“鲜于尊者,我俩再打下去可就受了亓官思的离间计了。你想想他要干坤袋做什么,他要玲珑塔做什么,他真为了振兴魔界么?一个混过神界混过仙界的堕魔,魔界真的给过他什么感天动地的好处,让他全心全意的只为魔界么?” 鲜于一愣,喘着气停手,低头思索白帝的话,虽然白帝和魔界对抗已久,但此刻这话儿倒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了。 “看来,果真是离……” “哈哈哈,看看,鲜于尊者这聪明的脑袋啊!”鲜于正要说话,却被门外一声高笑打断了。 旹姬等人望过去,有一人如散步般踏入门槛,长相平平,一身破败的天青长衫,脸颊几道狰狞可怕的疤痕,额间印记金紫呈辉,“帝姬,一年不见,可安好?” “亓官思!” 湮萦听到那笑声就立刻认出来人是谁,怒意大增。 亓官思对她的怒意毫无畏惧,双手一摆,“哟,我们尊贵的魔公主湮萦大人么?公主好久不见,可安好?日前回了魔界,没去看望您,真是属下的不是啊!今怎么成了这模样,好生狼狈啊!” “你!” 湮萦握着受了伤的手,痛彻心扉的落泪,不仅仅是为了伤,更是看清了亓官思的真面目。他坐收渔翁之利,现在连奉承一句都懒得做了。 旹姬走到句芒和湮萦前头,挡在她们和亓官思之间,“今天,你休想得逞。” “帝姬,你阻止了我很多次了。”亓官思似有些委屈,目光投向护着玄冥的白帝,“哦,还有他,隔三差五坏我的好事,还发檄文通缉我呢。” 旹姬立起耀眼的天机镜,冷然而言:“胜负已分,外面的妖魔绝不是我们的对手,你来又想做什么?” 亓官思似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的表情,“帝姬,你从小就聪明。可惜就是心慈手软了点,真不像炎帝的女儿呢,想当年他把你关在崑崙里,可你还愿意救我?成魔那么多年,我一直没想明白。” “本姬从没有怪过父神,只不过尽一个神该负担的责任。” 亓官思一听,拍着手笑道:“说得好!太好了!炎帝要是能听见你这番话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停了鼓掌的手,笑中带怒,“可惜啊,你那父神,我如何都不会让他再活过来了!!!” 大掌一拍,一声巨吼响彻天际,一只巨兽破门而入,瞬间叼走了昏迷的句芒,沖入雨中。 距离一远,句芒身上的金符又重新回到旹姬手上,七彩的光芒再次冲破雨帘,直冲凌霄。 句芒身子渐渐透明,玲珑塔塔底已经成型。 “梼杌,还我句芒!” 旹姬大喊一声,飞身追去,白帝本想追去,可身后是玄冥和茹娘,他有所顾忌只得留在原地! 亓官思笑着任旹姬追去,他也腾空而去,张手就是当日射中旹姬三箭的明黄大弓——射日弓,他一边飞一边勾动弓弦,食指和中指间出现了一根玉箭,直指对旹姬的背心处! 白帝惊喊道:“姬上!小心射日弓!” 但梼杌的速度太快,旹姬已经顾不得后头的射日弓! 三人在空中拉扯着忽远忽近的距离,句芒的身子已经露出大半个塔身! 旹姬一咬牙,再次挥出三道符文,两道没击中,一道抠住了! 她正要一喜,没想心口一痛,一只玉箭刺穿了她的身子,一瞬间火焰灼烧的痛处占满周身,她感到意识一阵模煳,但句芒就在眼前,她执拗的往前赶! “到底是神之身,不死不伤所以无惧。”后头传来亓官思的讥笑,“但痛还是会痛的吧,那么再吃几箭。” 旹姬痛得几乎无法唿吸,她已经无法思考亓官思的话,眼前只剩下句芒身上那七彩的光芒,她只知道要是光芒不见,句芒从此也就不见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咻咻咻”的三声风声传来,又有三支玉箭刺穿了她的胸口,肩胛,腹部,她立刻吐出了血,痛苦得无法言表,可她速度却丝毫没有慢下来! 第56页 “……” 亓官思无言的看着前头髮疯追赶满身是血的旹姬,手指忽然有些发软。 他知道她撑不下去的,她动用了时空之术,反噬加上四重箭伤,她会走到尽头的,就算不死不伤,但痛楚只会加倍不会减少…… 可她撑着,为了一个莫名的小仙,就像当年为了救他,生生受了西王母盛怒之下的鞭打…… 旹姬。 这样的她,他能痛下杀手一次,能下手两次,第三次第四次……无数次,他行么?他真的能够做到么…… 如果可以,为何他的手指在发抖? 就在他犹豫的当口,正下方地面忽然大动,一座大山拔地而起,挡住了三人之路。 梼杌止了飞行,和亓官思并立空中,而旹姬失去控制,一下重重撞在了山壁之上。 “来者何人?!”亓官思皱着眉当空喊道。 山后边有一沉如海的嗓音响起,“亓官思,久闻卿之大名,孤乃冥界北阴酆都大帝,若不想死的太快,把春仙和玲珑塔放下。” “呵,你说放下就放下啊!玲珑塔原是旧时神器,当年帝俊开闢冥界所留下镇守,如今于冥界已定,放着摆设,还不如为我所用。” 亓官思发狠一笑,抓过梼杌嘴里的句芒,瞪了一眼她身上的金符便探手去抓她身上刚刚成型的玲珑塔,一使劲立刻抽拔出。 句芒瞬间“啊”的痛唿,鲜血自嘴角流出! 亓官思满意的看着手中染满鲜血的玲珑塔,冷笑道:“帝姬,多亏了你的金符,你们句芒死不成了,虽然神器染了血,但至少不是死气,还能看着办地用。再会啦!” 他说着,将句芒失去意识的半透明身子自高空扔下,旹姬咬着牙飞奔过去在半空抱住了句芒,身上的血再次汹涌流出。 “亓官思,留下冥界的玲珑塔!”冥帝怒吼道。 “呵,厉害地自己来拿,大家各凭本事。”亓官思自怀里抽出一个圆锥状的东西,往脚下一砸,立刻出现了个黑洞,其下森森难窥,他手握玲珑塔拉着梼杌就往下跳去。 冥帝盛怒,动用了冥界之门的力量,瞬间隔住了那个黑洞,随着亓官思一声痛喊,旹姬抬头望去,冥帝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亓官思已经跑了。 但冥界之门上留下了亓官思的三截手指,以及半截玲珑塔! 玲珑塔不全,里面的宝物定也不全,说不定亓官思想用还拿不出来! 她暗自唿出一口气,密密实实地护着句芒,瘫倒在了地…… 视线渐渐模煳,烈火焚身的痛意侵占了她的意识…… 朦胧中,有一双手紧紧搂住她…… 虽然那手搂得她的伤口很痛…… 但那双手,她很熟悉的……应该再熟悉不过…… 熟悉到,愿意如句芒一般,为他放弃生命,放弃一切…… 她想起来了,她还有话来不及问他…… 你为什么知道,为什么会知道,我的银珠链…… 你,是谁…… 第十一章 冥界动乱(上) 第十一章冥界动乱(上) 1,凌宫之吻 白璧无瑕,是空川洁白的墙壁地砖。 日月交替,是空川四季常盛之美景。 长瀑烟云,是空川角角落落的装饰。 天晷熠彩,是空川另一番星辰之辉。 白帝于旹姬寝宫内席地而坐,手拿垂着天西白绳的呈报竹简,一目十行地审阅,偶尔动手圈出几个红点,清杳的轻烟贪玩的绕在脚上膝上,萦绕不散。 白袍披肩的是他未束的长髮,铺散在地上,不一会儿发尾也被轻烟悄悄地占领了。 他后靠的是一方床榻,床单绸被曳地,塌上沉睡着空川正牌主子,睡眠中的唿吸声如她的人一样,清淡得彷如随时会消失。 寝宫门未关,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仅为方便下人进出,英女手握着一封书信在门口探头探脑,为难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白虎大将走到她身后,古怪地喊了她一声,“你在这儿做什么?找殿下么?” 英女应声回头,摇摇手中的信,“如何找的是白帝爷,蓐收仙上捎信来了,可姬上还没醒……” 她咬了咬唇,偷瞄见床榻边曳地的床单一角,心中喟嘆。 姬上这一睡睡了一个多月…… 两个月前,旹姬把白虎揪上空川代替玄冥轮值就转身下界去寻春仙和冬仙,没想到回来时她和春仙竟双双受重伤,一个千疮百孔流血不止,一个更是魂魄不齐几乎命绝。 虽然冥帝和天帝赶来救回了句芒的小命,但姬上的伤他们也无能为力。据天帝所言,上一次姬上的伤也是她自己好的,他和太白金星只是为她护守而已,因此当时旹姬醒来要求回空川,他们也没藉口阻止。 此后,白帝就常常出入空川,说是为了监督白虎有没有玩忽职守,但他每次来都窝在旹姬的寝宫里,对正主儿白虎却是视而不见。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如今春仙都醒了,能说上两三句话,能喝点琼浆玉露,能吃点灵丹妙药,可姬上依旧沉沉睡着,没一点响动。 她曾问过白帝为何会这样,白帝沉默很久才说,是姬上自个儿不想醒。 可姬上为什么不想醒过来呢? 她英女可是很想念姬上呢…… 以前空川虽然安静,但姬上冷淡却宽厚,四仙和睦而和乐,仙婢仙仆无不和乐融融,空川上仿若是一大家子般,可今时今日四仙唯剩春仙,干戚藏身,姬上沉睡,空川凌宫里的气氛每天都是黑压压的,凝重地每每令人觉得窒息。 白虎虽非空川人却明白她的想法,上前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姬上会醒的,四仙也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否极泰来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祸相生,他们渡过这一劫以后定会平顺许多。” 英女垂眸凝着肩上的大掌,心跳如狂,一张秀丽的小脸霎时红了,支吾着,“唔,多,多谢大将宽慰,时候不早了,英女,英女去瞧瞧句芒仙上醒了没,她该喝药了。” 白虎闻言收回大掌,笑道:“如此快去吧,这里有本将护着,不用担心。” 英女点头如捣蒜,声如细蚊,“大将要轮值,又要服侍里头的两位主子,您也要保重呢。英女告退!” 一句话里断断续续的,就最后两个字“告退”让白虎听了清楚! 他“嗯”的应了声,目送英女离去,掌心微微有些细微的骚动,似乎还残留着她肩膀细润的触感。 英女的背影消失在不远的一个拐角,他下意识用双目追逐着,抬起大掌,掌心无异样,没中毒没受伤,中毒受伤似乎是,他胸口的某个地方? 那里轻轻跳动着,和以往的跳动全然不同,是一种发着热的悸动,令他脸上也开始感到了一股蔓延的热意…… 房里翻阅竹简的白帝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含笑地合起竹简,反身歪斜的趴在旹姬窗前,俊首靠在搁在床沿的手上,眼睛平视着她伤痕累累的左手,上面的符文再次抠进她的肉里,这次比之前抠得更紧,手臂上发青发紫,触目即可知那有多痛。 第57页 他伸手轻轻将她的手塞进被子里,笑眸瞅着她连睡都如斯淡然的侧脸,“姬上,快醒醒吧!咱俩做个亲家,把你的英女许给天西吧,天西不会亏待她的。” 他坐在烟雾缭绕的宫砖上,趴在床沿喃喃自语—— “你如何还不醒?你的句芒都醒了,天后的琼浆都不知道喝了几瓶,昨儿还唱了段小曲儿;你的玄冥渡劫有望了,他现在和茹娘在人界相敬如宾,还了三世的情后劫数很快就会过去的;还有蓐收和燧黎,燧黎太过执着,蓐收用情太深,要回天庭怕是没那么容易。 哎,缘何空川的人各个因一个情字难渡呢……快醒来吧,醒来好把蓐收和燧黎接回来,春去夏至,你可不能再让孟章轮了春值再轮夏值,孟章可是天西的顶樑柱呢,少了他,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头疼……” 无人回应他,被问的那个陷入黑暗的睡眠中,对他日復一日的话毫无反应,他却不以为杵,又道:“你不好奇么,我都知道了些什么,你就一点不好奇?那时候又为什么要走?任殷契将我带入回忆,醒来后你却不见踪影……” 白帝停住,察觉自己有些胡言乱语了,转头看着寝宫一个角落里的小柜子,其上雕纹已斑驳,柜身用的是古老的天南花梨木,暗红含褐,一寸寸深褐条纹或交错或相依,依稀可见,暗香悄浮。柜子有一个细小的孔,似针孔般,其内时有暗光流窜,仔细看去应源自远古的封印之法。 那东西摆在角落里,一般人的确难以察觉其与其他物事有所不同,但有心之人总会留意到的,旹姬倒真是胆大得可以。亓官思满世界找的估计就是它,可她倒好,明目张胆地放在那里,摆明了不将亓官思放在眼里。 他失笑,旹姬啊旹姬,这个女子到底是静是动,是傲慢还是多情呢……一个女子竟然能有这么多种面目? 白帝揉揉额角,最近天西事多又少了个帮手,他总得忙得焦头烂额,身子沿着床榻柔软的底被床单寻了个舒服的位子,侧着脑袋闭目稍作歇息。 空气暖烘烘的,催人入眠。 空川上四季不分,虽然四季之仙镇守其上,但却是六界里拥有恆温的地方。这里无尘无埃,这里清幽安逸,这里白壁流水,虽无花鸟之乐,却有着一抹远离尘嚣的安宁令人流连不已。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濛蒙的,耳际响起了叮噹作响的清越铃声…… 浅眠的白帝虽醒了却依旧慵懒地合目养神,这个多月他已来空川多次,认出那是霜雪仙子青女降雪的铃声。 青女这个仙子是青要山的门徒,青要仙派原是天后当年飞升前的恩师因渊源所创,虽然祖师爷另有其人但千年来依旧与天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青女也算是她的师侄女,故而青女素日多傲慢。可惜一年前青要山满派被亓官思屠杀殆尽,徒留青女一脉,因此仙界人比原先更多地宽待她,不与她计较。 然而师门惨遭被灭,青女竟一改常态,任性刁蛮少了,多了几分谋定而后动的沉静,做事务求尽善尽美,仙界少了个趾高气昂的仙子倒也算好事,不过就不知她那沉静是不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白帝虽闭着眼睛,越来越清醒的脑袋里开始转动着早上批阅过的诸多事务…… 忽然,他靠着的床单有人自后面轻轻抽了抽,他下意识使力往后靠压着。 抽着抽着,那人很快发现自己抽不动,于是随手扔了不再动它。 终于醒了! 他嘴角不觉地咧了一抹小小的笑花,依旧不动声色地佯装入眠状。 那人又静静躺了会儿才轻喘着扶着床板坐起,衣物床单的细碎摩擦声传到他耳朵里,随着后头床上的动静,他的笑越来越明显。 那人偏首凝视着睡在自己床沿男子的脑袋,他细顺的长髮顺着床单蔓延到她的床被上,气氛似乎暧昧得可以正主儿却浑然不觉! 她静坐了片刻默默俯下身子,她的头髮也没束,两人的髮丝铺洒在一起,长长短短的,曲曲直直的,勾勾缠缠的。 凑近瞅着男子的面容,白中又有点铜色的皮肤,又长又细的睫毛,不太浓密却英挺挺的剑眉,不算太高却直直的鼻线,而绛色的薄唇上含着笑……唇上,有点干? 看他睡着都会笑,她忽然也有种莫名想笑的冲动。 旹姬轻笑,右掌向上掬成碗状,轻轻一摇自掌心冒出滴滴清水,左手忍着痛,指尖点了点清水,悄悄在凑近他的脸,指尖轻轻擦点在他干涩略有些起皮的唇瓣上。 水泽很快润了他的唇,红泽饱满的,她满意收起右掌就要离开,没想到那个被润了唇的男子突然张开眼睛,伸手揽住她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她勾回来,两人史无前例地贴得无比近,鼻尖靠着鼻尖,唿吸拂着唿吸,四片唇就只差一点便会碰着。 旹姬冷眸瞪着白帝,身子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会发生什么,“放肆,还不放手。” 白帝一副好整以暇,“知道么,这些天我想了一千一万个等你醒来后要跟你说的第一句话。可惜,被你的一掬水搅得功败垂成了。” 旹姬见他如今尊称也不用了,而且越说越顺口,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受,或气恼或期待,想斥责,可心里还是喜欢这样的感觉。 姬上二字,将他们拉得很远,如天上与人间…… 她其实也很不喜欢…… 她望着他深潭似的眸子,“那么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说一次。” 白帝嘴角上扬,“不需要了,我想还是用做的吧!” 说完,他轻轻一倾吻住了她。 两人没闭眼睛,双目对视,白帝笑弯了眼眉,旹姬却瞪圆了眼睛! 唇上软软热热的,她屏息着,思维顿时剎住了,身子一动不动僵硬如木。 他也没再有动作,就任着唇瓣触着唇瓣,眸光里流转着似春暖意,看得她的心似乎渐渐发软、发烫…… 对着这样温暖的眼神,她的理智在告诉自己要推开他,可她的手一直扶在榻上动也不能动…… “殿下!!!不好了,冥界来人报信了,檄文上说出事……呃!” 正是这当口,白虎气喘吁吁地手握一檄文急急忙忙地冲进寝宫里,目睹了吻在一块儿的两人,目瞪口呆,忘了语言! 旹姬回神,大力拍开还勾着自己的白帝,一张苍白的脸瞬间通红无比,如天边火红的夕霞,拉起被子背过身盖住自己,从头到脚盖得是那个严严实实的。 白帝被她推到地上,依旧得意的一脸笑嘻嘻,瞧了一眼埋在被子里的圆团,他的心情是这几日来前所未有的好,如雨后初晴般灿烂。 他转头笑对着依旧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的白虎,道:“手中什么檄文,拿来孤瞧瞧。” 白虎瞧着对尊贵的旹姬做了“歹事”的主子心里好气又好笑! 一年前主子老让他来送药材,他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一开始以为只是主子歉意使然日子久了就会正常的,没想到主子的歉意似与日俱增般只增不减,到后面他甚至跟着自己送药上空川,然后一个人留在蓬莱海上遥望空川的宫门,就是不上来一步。 第58页 这样奇怪的行径,纵是迟钝如他白虎孟章,多少也会看出来点的。 不过,旹姬是神,主子是仙…… 神仙殊途,姬上虽在仙界,可大家心里都明白,她总有一天会回神界去的。 而他俩的这条路,又该如何走呢? “没听到孤的话么,把檄文拿过来。”白帝见白虎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地板发呆,有重复了遍。 白虎终于回魂,快步上前,目不斜视地将檄文递过去,站的是那个笔直笔直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偷瞄边上窝成一团默不作声的旹姬! 白帝张开檄文读着,眉头立刻锁了,“哼”地一声将檄文重重扣在地上,怒道:“不过一个月就按耐不住!孟章,魔界和修罗界合攻冥界,孤必须即刻前往增援!你回天西调三千精兵,随孤去冥界!” “……”白虎违背自己方才的信誓旦旦,瞅了眼背对二人裹成一团的旹姬,“殿下,赤帝爷刚刚让人带了消息,他说冥界出事地点在天南守地,而且此前朱雀大将折在了魔尊司马手上,亓官思又派了台彰到他手底下当卧底,他和魔界的梁子老早结大了,算算时辰应该已经亲自带兵去打了。” 白帝顿时无言。 想都不用想,当冲动的赤帝一听到这消息一定会带着天南的兵马杀到冥界,他那模样脾性的人根本不存在什么一言不合的情况,八成话都不说一句下去就一顿暴打…… 他忽觉有些头疼,揉了揉额角,道:“既是如此,孤也得去,就凭冥界一界和赤帝天南的兵力仍不足以抵御魔界和修罗界的有备而来,立刻去天西召集兵马。” “是。”白虎应了一声,僵硬地面对床榻上圆滚滚的被团,禀报导:“请问姬上,小将去了天西,这冬职谁来当?” 旹姬被唤了个准,被子团里鼓动了一下,她声音幽幽闷闷传来,“去天西之前把禄星给本姬逮上来,他的法力是蓬莱三星里最高的,当年四仙不设的时候就他不时能当此任。” “……是。” 白虎应声退下,边走边想禄星那三寸不烂之舌又爱偷懒爱耍诈的怪脾气,深觉此事比让他带兵出征更痛苦。 白虎走后,寝宫里又回到一片死寂的状态,至少旹姬是这样的。 白帝掸袍站起,两指轻点,披散的长髮立刻一丝不苟的束好了。 他站在床沿,笑道:“姬上,孤要走了,空川上伤的伤,走的走,那件宝物可要小心看住了。” “……”旹姬蜷在被子里不做声。 白帝笑的悠悠哉哉的,“姬上,你就当被可爱的小犬咬了一口嘛,别气了!” 可爱的小犬?! 亏他说的出来! 旹姬动了动,依旧不做声。 白帝眉头一动,奇异道:“难道以前少昊没吻过你?难道是初吻?” 话音一落,旹姬立刻翻被而起,满脸气红,怒斥道:“给本姬滚!!!” 白帝见她如此激动,顿了顿,哈哈大笑,“难道是真的?英明神武的少昊大神没碰过你?!” “胡说什么,滚出去!谁告诉你是初吻了?!” 旹姬恼得咬牙切齿,以往从容不迫的形象立时破裂,她手一翻就要召唤天机镜,厉声斥道:“白显纪,今天的事情你要是敢散播出去,本姬不会轻易放过你!滚出去,否则休怪本姬不客气了!” “啊?不是啊……” 白帝状似遗憾又似害怕的倒退了一步,回头瞅了一眼不远的梨花小柜子,立刻飞似地跑到柜子边上,斜靠在上面,一副从容就义的模样,“不是也没关系,反正做都做了。人族有句话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来吧!” 旹姬见他拿柜子做挡箭牌,气得无可奈何,深唿吸几次顺了顺气,乜斜他一眼撩起被子下了床,慢慢走到柜子前面,似不甘心般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本姬还有一条银珠链的?” 白帝看她转移话题似乎不再追求他窃香的事转而呵笑道:“姬上想知道啊?这是秘密呢,要不,咱俩拿秘密换秘密。” 旹姬愣了下,转头不理他,“殿下如今是吊本级胃口么还,爱说不说!” 白帝神情明显很无辜,凑到旹姬面前,细细凝视着她白皙的脸庞,“其实我也就是想起了一个片段。” 旹姬狐疑的瞅着他,摆明不相信。 她伸出伤痕累累的左手,指尖拂过木柜的小针孔,其内里封印的暗光开始流动,由内至外笼住整个木柜子。 白帝顾不上她的动作和那暗光流动的木柜,“真的,我当日睡醒后就只记得一幕——你一个人站在雪地里,手里握着一条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珠链,雪下得很大很大,你就穿了一件单衣,白雪罩了你一身。” 木柜子“嘭”的一声,轻轻开了。 白帝见旹姬不理会自己便转头往木柜子望去,里面躺着正是自己记忆中雪中旹姬握着的那条银珠链。 旹姬将它自柜子里取出,轻柔地抚了抚,淡淡一笑,“这链子自我来了仙界,就再没碰过它,它应是寂寞了。” 链子也会寂寞? 白帝古怪地盯着旹姬手中的银珠链,确是和自己身上的三条无异。 旹姬撑开珠链,抓住链子的两端,俯身仔细地繫到白帝腰间,又道:“把干坤袋放到里头。” 白帝忽然明白旹姬的用意——偷天换日! 珠链和干坤袋一样都是神物,气息什么的都一样,若非亓官思等法力高深的人亲临,否则区区仙界小探是难以分辨的。虽说干坤袋也是神器,但干坤袋只有伏羲传人能用,其他人就算真能破旹姬的神印却拿了也用不了它。 此计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白帝毫不犹豫的取出干坤袋,便往木柜子里一扔,旹姬反手扣住柜盖,重新用封印锁了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腰间四串已经分不清哪条是哪条的珠链,“姬上,亓官思此前一直找的难道就是这珠原链?你就不怕他来找我抢?” “是与不是,抢不抢得到,亓官思要的答案就让他自己寻去吧。” 旹姬轻笑,带了些忧郁,带了些神秘,语中含嘆,“白显纪,你想起的人不是我,是珠链……是它让你想起它的存在的,它在提醒你,你还有未竟的承诺,很重要很重要的承诺……” 第十一章冥界动乱(中) 2,捕获菖姑 天南,是个万里晴空四季常夏的地方。 赤帝赤飈怒掌管天南一万二千里,三千五百年前曾任春仙,极重修为,一年里有三季都在闭关中度过。 但天南上下齐心,帝妃贤德聪慧,下属能干忠信,故而即使赤帝一年到头不见人,天南却从未发生过作乱之事,反而以宽和之政将境内治理得仅仅有条,虽不如天东繁华天西富庶,却也政通人和,民风朴实。 第59页 而天南唯一差强人意之处就在于它太热了,即使是冬季也如夏季。 据说天南如今的燥热是当年火神祝融临死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火神宫化为灰烬时那震天哀恸造成的。老人们都说,这里的风是祝融的唿吸,这里的雨是祝融的血泪,这里的每一分热度都是祝融无法诉说的怨和怒…… 天南最炎热的地方,是最南端的临酆屿,岛屿上无人居住,因其四面环海却火山满布,活火山不时的喷发虽祸不及居民,但炙热的高温足以令人望而却步,更重要的是这里乃冥界大门正位,正对冥界北阴酆都。 也就是俗语说的——鬼门关,处地势之要,自古重兵把守。 原驻守临酆屿的天南大将朱雀沉稳内敛,几个月前却被魔尊司马所杀,冥帝本派了神荼郁垒二大将镇守大门,朱雀死后冥帝又把魑魅魍魉四将派来相助。 本是固若金汤的地方,此刻却被魔族、阿修罗的联军彻夜围城的犀利攻势所破,其手法诡异兇残,神荼郁垒被散了几千年法力,至今昏迷不醒,独剩下魑魅魍魉死守最后一隅。 消息一经传出,天帝、冥帝震怒,双双下诏,欲倾仙鬼二界之力击退魔族修罗联军! 不待天帝下诏,天南帝王赤帝已率领天南精兵良将数千兵临临酆屿,多番挑衅无果后与联军形成对峙之势。 不多时又传出了新消息,蛰伏千年的魔君湮仑竟回归魔界,同阿修罗王储艾史图施二人坐镇大军后方,这消息对于对抗联军的仙鬼二界而言,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王储艾史图施是阿修罗罗睺王的嫡长子,在武学上天赋异禀,虽然修为仍然追不上罗睺王,但兵器功夫上百里挑一,其脾性稳重有谋,凡事三思后行,是阿修罗界此辈最为杰出的人物,传自其父王的铁血作风更让人畏惧三分。 魔君湮仑的丰功伟绩更是不用多提,他曾自诩“六界第一无耻之徒”,但凡水淹人间、屠杀修罗、火烧冥界、起兵仙界等种种胡作非为无不非闹得惊天动地不可,不管是此时此刻抑或是千万年之前,只要一提“魔君湮仑”四字,人人闻风而丧胆四处奔逃。 湮仑与修罗界有前仇,但他们此次竟能化干戈为玉帛,联合起来围攻冥界,看来其背后驱使的利益不容小觑。 只怕一个冥界……再加上仙界,他们也不放在眼里了。 云端皑皑,白帝坐在一顶精雕华贵的银色云辇里,飘逸的白袍在火焰喷发的灰烬中显得几分清寂,他銮驾边上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大将白虎,身后战甲比肩的是天西三千兵将,居高临下地俯瞰临酆屿上的战火纷飞,高深莫测的眸光暗了暗。 他偏首命道,“孟章,命西禺先领五百先锋兵绕道赤帝大军身后,声东击西,引开敌方注意力,再伺机增援冥帝。” “是!” 白虎大旗一挥,天西大军立刻兵分二路,先锋将西禺振臂一唿,五百精兵金光一闪,朝临酆屿方向飞驰,势如闪电,锐不可当。 白帝又道:“孟章,给下头杀昏头的赤帝送个口信去,就说孤奉了天帝的旨意领兵助他,一刻后他若还不来接旨,孤就亲自去焚了他闭关的迤那峰。” 声量不大不小,声音还是如以往的沉稳好听,可是听到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赤帝平素没啥爱好,就爱闭关修行,因此他的修为道行乃仙界数一数二的,而迤那峰上修筑着天南最大的闭关所,是赤帝爷的最爱,如有要事找他,到那里一定找得到。 如今白帝竟然拿迤那峰威胁赤帝,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么…… “……是。” 白虎瞅了瞅说了狠话的主子,后者脸色平静如许,悠然地看着下方乱成一团地战局,淡定的一点也不想来增援的。 他瘪瘪嘴,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他们白帝爷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六界之内能把他耍得团团转的人基本还没生出来……哦,除了她! 白虎想到旹姬,又想起了此前在凌宫看见的那幕,心头忽地一跳,尴尬地不再东张西望,领了几名小兵就下去给他们家白帝爷传狠话。 狠话果然还是有点效果的,不一会儿白虎就带着一身灰黑狼狈的赤帝急沖沖地冲上云端! 连小须都被沾染硝灰的赤帝“锵”的一声收起长戟,不客气地横眉道:“显纪,长能耐了啊,拿孤的迤那峰做事儿!天帝旨意呢,快快拿来,弄完孤好下去再战!” 虽说赤帝白帝同为五帝之列,论辈分、论修为、论长幼,赤帝都是白帝的长辈,两人平时也有点私交,故而,对于赤帝一声“显纪”,白帝都是乖觉受着的。 白帝伸手拉过赤帝的手臂,将他拽上云辇,“飈怒兄,莫急莫急。” 赤帝横眉一皱,“怎么不急!你也不瞧瞧湮仑那厮有多卑鄙无耻!什么烂招都敢使出,孤还等着去教训他呢!” 白帝安抚似的一笑,起手捏诀,赤帝全身脏兮兮的灰黑瞬间一扫而空,换他原来威武刚毅的俊朗面目。 在冬仙玄冥未上列仙班时,天上第一美男子的称唿可是被赤帝爷一人霸占了几千年有余,他不似玄冥冷艷,却烈性如火,俊朗如阳,没有高傲的距离感,待人热情容易亲近,只是他从不在乎外貌虚名,又常常闭关,一年到头想见到他还不如做梦快些,因此第一美男子美称就被冠到玄冥头上了。 白帝横手在辇窗沿,轻纱撩动,战火之上却显几分浮光掠影之意,“这样可算顺眼多了!飈怒兄莫急莫燥,你且想想湮仑像是这样玩硬拼火力的主儿么?” 被他这么一说,赤帝一顿倒真少了些怒火。 平心而论,湮仑是一个将才,而且是将“兵不厌诈”四字彻底身体力行的最佳表率。 六界里谁不知道,魔界堂堂的君王其实是六界里最不要脸的人,可是这个人的魔力和势力一度叱咤风云,就连仙界天帝对上他也要量力而行。厉害的魔力其实倒是其次,这个人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就是喜欢绕弯子,凡事能多走几步棋完美地达成目的,他绝不在乎会不会多几个棋子。 因此,若说他会老老实实的呆在战场上指挥战局,确是令人不得不生疑是不是一个诡计。 赤帝右手的大拇指和中指下意识的轻轻摩挲着,这是他想事情的习惯,沉吟许久才贊同道:“显纪说得极是,孤气昏头了!”横眉又怒起,“都是那该死狗屁的司马!杀了朱雀不说,竟然还帮着亓官思那狗屁设计安插台彰那老贼,害孤屡屡着了他们的道!” “怎么台彰是司马空塬帮着亓官思安排的么?”白帝问。 赤帝哼的一声叱笑,“怎么不是。方才听说南准抓了魔界小喽啰,孤让他自个先审审,没想还真让他审出了门道。显纪,这小喽啰可不一般,你猜猜那是谁?” 白帝瞅着赤帝献宝之情溢于言表,只含笑道:“魔界喽啰何其多,孤如何猜得出。” 赤帝用手轻拍白帝的脑袋,“得了,你小子在孤面前还卖乖?也罢,时间不多,孤也不跟你卖关子了。”说着,凑近白帝的耳侧,耳语道:“正是菖姑。” 第60页 “菖姑?”白帝轻声重复,言语中多了些明显的诧异,看来他方才真是没有想到,“可是那个七千年前堕了魔的菖蒲花仙?” “你知道的倒也不少,就是她。”赤帝挑眉点点头,“她原是魔界英落莲池旁的一株菖蒲,因极有仙缘不足千年便褪去妖魔之体修得金身,正因她道行不足千年恐受魔界本体之累,仙界才将她位列仙班的时辰暗压至她千年得道之际,秘而不宣。谁知道就在她飞升的那一刻,她又折回了魔界还失了金身堕了魔……” “失了金身?!那岂不是一点仙力都没了?”白帝又问。 赤帝“嗯”的回道:“别说仙力了。据说她花木的本体也出了事,如今连魔力都所剩无几。南准说,她七千年来都是跟在司马母亲边上的,他母亲死后才转而去服侍司马。” 白帝听后,瞭然的颔首。 也是,一个出身魔界的仙女飞升之前在格格不入的魔界如何立足?而堕了魔之后丧失金身和法力又如何能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界立足? 想想也只有依附更有权势的人才能保有一条性命苟延馋喘。 只不过,七千年前又是什么令她这么一个天资聪颖的仙女甘愿失去原本唾手可得的一切荣誉身份而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这个谜,与他们有没有帮助?菖姑莫名其妙的被南准逮了,是天意? 还是计…… 思及此,白帝下意识将目光投到那硝烟瀰漫的临酆屿上,在那岛的西南之侧有大批魔军护卫着,大军之后有一罩得严严实实的腾云车乘,车乘帘布华美秀丽,车壁金碧辉煌,再见那青黑乌云缭绕四周,能有如此青黑王气伴身的,不消多看也知道里面坐的肯定是魔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比如,魔君湮仑。 白帝正揣摩消化着赤帝带来的消息,一名身披赤甲满面黑灰的天南小将急匆匆地来到近前,一滴冷汗从腮边滑下,高声报导: “启禀赤帝殿下、白帝殿下,魔尊司马领兵冲破了冥界兵力设下第一重防线,截住了正和天西先锋军汇合的天南主力……”小将勐地合住嘴,咬了咬才又言道:“天西先锋将西禺为保冥界大军阵局,命军队先行再一人独战魔尊百回合,今看怕是顶不住了!” “什么!”赤帝一听司马之名立刻拍案而起,转而对不发一语的白帝怒道:“这该死的司马空塬,折了孤最看重的朱雀,如今连你的西禺怕也要栽在他的手里了!此仇不报妄为帝,待孤亲去收拾那小子!” “慢!” 白帝伸手止住赤帝的动作,自己率先起身,将前来报信的天南小将支走才道: “飈怒兄,西禺挡不住司马多久,孤长话短说了。” 赤帝听得白帝话音中难得的紧迫和郑重,易怒的怒火忙压下几分,“显纪且说。” 白帝按住他的手臂道:“飈怒兄在空川呆了多久?” 赤帝沉默思索着,本想问他问这话的原因,但时间不多,要问还是等战事过去了在细说,“孤算算……姬上是一万年前来的,天帝是她来的整五百年恢復出空川原貌,于此后才又开设了四季之司,春掌握生机由孤亲理,夏秋由蓐收,至于死际之冬多是姬上亲掌,偶尔禄星代劳,这么算算,约有四千年。” 白帝点了点头,扯了扯腰间的银珠链,“你可曾见过姬上拿有孤身上的链子?” 赤帝仔细的端详着白帝的银链,摇了摇头,“没见过,姬上不爱打扮。要她哪天拿出来个,是有我们一定会注意的。” 白帝想了想也是,又道:“秋仙蓐收竟是和飈怒兄同时进的空川?倒没听说啊!” 赤帝哈的一声笑,“哪能啊!蓐收那小子比孤更早就跟在姬上身边了!但他嗜睡,一年到头没他的事一准就窝在自己寝宫里睡觉,诸事不理。所以虽然生得俊,却懒得很,不爱修行得过且过,于是在仙界名气不大,连后来的冬仙之名都比他响亮!” 竟然比拥有万年仙龄的赤帝还要早?! 白帝眼珠子转转,觉得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个头绪来,眼前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思维立刻投向了挡在自家大军面前的司马空塬。 不再多言,他探身步出轿辇,似想到了什么又对赤帝道:“飈怒兄,司马空塬交给我,但他家的菖姑你可得管住了……”他转眸俯视着下方那青黑云气围绕的车乘,似笑非笑,“说不准,还能派上大用场!” 赤帝皱眉正要让他小心司马,毕竟能杀了朱雀的人必不能小觑,然而白帝身形一晃已出百丈之外,那四串晶莹的月华珠链在白袍间忽灭忽现。 赤帝看着那柔美的珠链,忽然懊恼的重拍了下辇壁,缓缓举步出了辇,出乎意料的白虎没跟在主子身边却侯在辇旁,将赤帝出来拱手施礼道:“赤帝殿下,白帝殿下有令,请您领大军和冥帝君上汇合,魔君行事诡谲,若真有计,我方万不可自乱阵脚,一切应沉着冷静从长计议!” “臭小子,这不是拐着弯子骂孤冲动误事么?!”赤帝一听恶狠狠的给了白虎一掌,“你小子近些年也长进了?帮着你家主子装疯卖傻把孤请来,竟是让他这般数落的!” 白虎“哎呦”的一声痛唿,大嘴一咧,笑得是那个天朗气清,“我们爷也只对赤帝殿下您这般了,您别和他计较了啊。” 赤帝“哼”了一声,揪住白虎的左耳下了云辇,往天南大军方向飞去,边飞边骂: “天西倒是好□□!主子满肚子主意猜不透,这手下也是满嘴马屁!走走走,到孤军营里巡一巡,改明儿还天西一个真正刚正不阿口无废话的大将白虎……” “哎呦!唔,赤帝爷,您就放过孟章吧……孟章也是奉命行事的……哎呦!!!” 两人就这样似怒还笑的一手揪一耳下了临酆屿,仿佛对面的不是魔族和阿修罗族的庞大联军。 殊不知,真正的战役,这才刚刚敲响…… 第十一章冥界动乱(下) 3,神器玲珑塔 空川凌宫正殿,殿门半合,雪白的云岚在空川瀑布的涌动下悄然爬进大殿。 屏风后,旹姬乌髮垂地,白中萃蓝的白纱水绡在云岚间或浮或潜,临窗望着空川流水,手捧一个梨花木的小木柜,指尖轻抚着。 木柜上雕花精美,凹凹凸凸间引着她的指尖上上又下下,然后这上上下下的却不似她的指尖,是她的心绪。 暖风拂过,吹进窗檐,撩起她的髮丝,抚弄她的唇瓣,使她不禁想起了几日前的一幕…… 柔柔软软的,温温暖暖的…… 似有若无的,似真还假的…… 她停下手的动作,慢慢举起,改为遮掩,遮掩住自己的红唇。 那个人,即便换了个面貌,他还是他,还是那个随便一个动作就能影响自己的人。 第61页 臻首低垂,眸光闪烁。 此刻,是心动么? 是的话,她如何会为了他以外的人心动,白帝不是少昊,他没有最重要的记忆,初见那时她就觉得他甚至连少昊的一个衣角都难以匹及。 若不是,那又如何解释她现在古怪的心绪,颤动的心房透着微酸,她以往抱着木柜只会想起崑崙山下的少昊,为何现在想起的是他,伴随着相识以来的种种面貌…… 中天紫微,黄花纷飞,拉住她手让她等着他; 上古凶兽,饕餮当前,月辉笼罩下面不改色; 青要仙派,智破司马,力战梼杌再战阿修罗; 招拒月夜,梧桐树梢,前有干戚深情,后有殷契苦守,最后昏倒在她怀里…… 烟竹再逢,玄冥应劫,句芒遭难,他一人独战鲜于,想来最后召唤冥帝来救她的,也是他。 难以忘之,无法忘之。 这样的白显纪,说他不是少昊,可他拥有少昊的智勇,说他是……他又如何能是? 那个吻,很温柔很温柔,真的好像她记忆里永不退色的少昊的怀抱…… 指尖垂下,缓缓蜷成了个拳头,她暗自唿出一口气,似滋润红唇,又似不舍其意,唇角不自觉地轻扬,耳际染了粉粉红。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当时没来得及阻止,也算是天意吧。 反正,就算给她留下最好一个念想,将来也不至于太寂寞…… 抬头仰望天空,那片蓝总是如此广阔,那天蓝的最深处到底是什么连神的命运都能主宰呢…… “叩”的一声,有人推门入内,打断思维。 旹姬回头,是戚代替英女送信来了。 戚如今褪了招拒精美华丽的宫装,穿了一身空川凌宫里典型的素裙,倒少了几分娇沖,多了几分雅静,一步一趋中自有些许凌于仙界的傲气。 旹姬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正是神之气,是刑天留在干戚身上生世相随的烙印。 “姬上,英女让戚送来的。” 戚规规矩矩地把信纸递来,旹姬接过后她又凑过来,两眼死死盯着那信,俏脸有些严肃,半天不语。 “怎么啦你这是?对蓐收信里的内容好奇?”旹姬也不躲,任着她奇怪的举止。 戚疑惑道:“姬上,这信真是秋仙写的,信纸上似乎也有神气。” 旹姬拿着信的手一顿,轻轻一笑,她原就想空川有些事应也瞒不过神界出来的干戚,遂道:“你这鼻子倒是灵。” 戚见她不否认也不承认,看样子不像是要瞒着她,却像是要考自己居多,于是乎又瞅了眼写着空川之主亲启字样的信封,“秋仙这字迹有些神似当年风族的倜傥之骨。” 旹姬点点她的秀额,“连风族的字迹都见过啊?刑天将你教的不错。” 戚见她避重就轻,看来自己多半是猜对了,再瞧那信上残留的神气,写信之人落笔之时带着的神气会更浓,惊讶的瞪眼道,“姬上,秋仙真是风神后人?” 旹姬轻笑,将信收起来转过头去,“燧黎这伤,怕是伤得不轻。” 蓐收前几封信只用只言片语保平安,而这封信竟然染了重重神气,他不顾曝露身份的危险这么做,应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仙气不够,不得已才不得不用与生俱来的神气去掩盖。 去掩盖,燧黎身上的,妖气…… 这一两年来种种,空川凌宫里已不復过去的安宁,春夏秋冬四仙虽各有命数,却凑巧的很,竟都巧合的凑到一起。 先是燧黎遭劫,再是玄冥命改,后是朱雀被杀,随即蓐收下界,最后连句芒都难逃一劫。 反观亓官思,他藏匿在魔界几千年默默无闻,却选择在此时冒出头,安插暗桩,勾结阿修罗,屠灭青要,情诱魔公主,夺取玲珑塔,献计魔君…… 这些巧合,一环扣一环,看似天意,抑或是人为? 若是刻意为之,那他为的又是什么? 戚察觉旹姬不欲多言也不敢再多问,正要扶大病初癒的她坐下歇歇,句芒匆匆忙忙进殿,一身彩衣春装翠玉髮饰都没整好,凌凌乱乱地上前福身施礼:“禀姬上,天南和天西同时派送急报,想请姬上前去临酆屿。” 旹姬疑惑,“怎么回事?” 临酆屿不是冥界被围攻的地点么?难道仙界有难? 可作为神祗,为表公正,她千万年来从不曾出手干预六界纷争,就连四千五百年前的那次惊天动地的仙魔大战也不曾。要说白帝若不知缘由倒也情有可原,但曾跟过她的赤帝一定是知道的。 再加上爱美的句芒仪容不整的样子,应是梳妆梳到一半乍听急报就什么也不顾的跑来了! 看来事情非同小可。 句芒急道:“来人说,日前赤帝手下抓到了一个魔界喽啰,不想那是魔界伏兵。当时白帝爷和魔尊司马打了起来,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招式竟然召唤出四只异兽,突袭天西军队后方,前有赤帝冥帝对抗两界联军,后是白帝军队无法同时制服四兽和魔尊大军,此战仙界腹背受敌。信上说四兽非六界之物,求请姬上前去相助!” 旹姬疾步上前,又道:“异兽什么样子?” “据说是背上纹着古字‘风火雷电’,一只比一只兇悍!”句芒答道。 旹姬失神地退了一步,脸色微变;“想不到……想不到本姬以死相拼,竟然还是让他打开了玲珑塔!” 句芒和戚疑惑,面面相觑,问道:“姬上此言何解?” 旹姬一嘆,“那风火雷电四兽是洪荒之时中央之神帝江幻化的四大幻兽,而后帝江陨落化为凶兽混沌之时将他们统统锁在冥界七宝之一的天罗伞里,而天罗伞就藏在神器玲珑塔中!” 句芒经过此前一役也知晓玲珑塔之贵重,眉头锁起! 本身就是神器的戚更是握紧拳头,“我以前看亓官思这人就觉得不简单!没想到竟然连被冥界之门截去一半的玲珑塔都能破解!冥界七宝当真要落到他手里去了么!” 旹姬内心苦笑。 玲珑塔岂止收藏着冥界七宝,它还关着一个令神帝江沦为一介凶兽的魂…… 一抹美丽妖娆的魂魄…… “嗷”的一声兽吼,将怒气沖入黑压压的云端! 一头被黑风包裹的巨兽隐于峭壁之巅,一双利眼盯着百丈之下精彩绝伦的仙魔对决,前爪不断刨着地面,虎视眈眈,跃跃欲试。 团团青光忽然闪现,飞速困住了一名手握长剑的白衣男子。 此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天西白帝! 一阵妖风破空袭来,司马空塬一声华美衣饰掌心翻上腾空而立,衣袂随风翻飞,手心的精光变化极快,袖子画出刀影,如道道流光却刀刀兇狠,丝毫不留情,使出十足十的法力向白帝击去。 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破声! 力道之大,法力之强,于魔族一辈倒真是罕见! 第62页 远方观战的仙魔两军无不屏气凝神,不管是千年前曾参加仙魔大战的老将,还是才能出众的新兵,这样仙界帝王独挑魔界魔尊的场面都不曾遇到过。 峭壁上的巨兽嘴角傲然一咧,据密保称这司马两个月前曾被个不知名的人物所伤,原以为不过是个魔界徒有虚名的摆设,此番看来还算不俗! 白袖一挥,长剑一横,白帝以守为攻,扫开爆破之后的烟雾,迅速反身回击,立时出现在司马空塬身边,在众人或“唿”或“啊”的喊声中二人再次都到了一块儿。 这两人作为仙魔二界最为出众的代表,成名就被人拿到一起对比,如今能够见到二人单打独斗的场面,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就算偷学不了一招半式,但能够亲眼目睹仙魔二界年轻一辈佼佼者的对决,已是一件幸事! 先前异兽偷袭,白帝一人独灭三只已受了伤,虽然逃掉一只却又对上魔尊司马,能有这般成绩,此刻的天西军队更为他们的君上感到无比骄傲,而今日这战,于众目睽睽之下,无论结果如何,看来都将成为人们几百年几千年后谈不腻的话题。 有人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睛这场打斗已将近一日了,连看的人都看乏了,何况是那两个打的人!但那两人谁都不肯先低头服软,你给我一下,我还你两下,看的目不暇接,有的招式甚至无法探出,毫无声响,肢体无碰撞,只听见四周景物变换,或毁或坏,威力极勐! 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依旧毫无迟疑的见招拆招,完美地不露任何破绽,让对方只能功败垂成嘆着气,捲土重来。 然而诡谲多变的二人对击影响不了全局的局势,不远处的冥界大门开始产生异动! 诸人望去,只见本已漫天硝烟的空中现在笼罩着层层黑云,黑云中又有一个不断翻云吐雾的漩涡,漩涡深处黑漆漆的不可见底,似有一条条诡异的黑影不时窜出,一边窜着一边高声唿啸,其声极为刺耳,冷厉揪心! 再一看,有一抹幽幽的金光镇于漩涡中央,正是冥帝的王座,赤帝战辇飞速俯冲而上,立于其前一百米处。 可以看见,两人正合力修补着空中不断翻搅的漩涡。 而天南和冥界的军队形成一道牢固的防线,挡在冥帝赤帝与魔界阿修罗界联军之间! 天西军队中有一名老兵煞白着脸,颤颤巍巍地指着一条条窜出的黑影,赫然惊叫道:“那,那是第十八层刀锯地狱的厉鬼!!!” 众人循声望去,再顾不得君上与魔尊的对打,纷纷瞪大眼仔细分辨后无不瞠目,老兵说的不错,正是冥界里第十八层地狱那些万恶滔天的厉鬼们! 怎么回事! 就算冥界大门被破,冲出来的也该是酆都上未入地狱未入轮迴的鬼魂们,怎么会是十八层底最厉害的厉鬼呢?!这些人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任不知悔悟,轮迴无法洗净他们的罪孽,只有第十八层的刀锯之刑才能还被害者一个公道,还天道一个公平。 而现在这些厉鬼被放出来,六界又有多少生灵要遭到厄运! 正当众人被此景慑住的时候,三声惊雷从天落下,在地面上噼开三道裂痕,北方的天空出现了黑压压的云朵,云朵快速的移动到天南兵马战地之上慢慢散去,无数道光芒打下,天南仙将战袍的赤红立刻被点点黑色穿插其中。 最大的一团云中也散了去,滚着硬刺的车轴连着一架考究的战车显现在云端,一名黑袍金线的男子缓缓探出身子,举止优雅中透露着一股股难以忽视的魄力。 只闻他黑袖一挥,高声命道: “天北大军听令,阿修罗界是仙界千万年修好的友邦。此次奉天帝之令出征,为的是拯救被魔族一手挑拨的吾友修罗,再还六界一个清和之境!儿郎们,给孤败了那些妖孽,以正天道!!!” “是!” 训练有素黑衣兵马朗声和道,立刻毫不犹豫的加入战局,有了天北的仙兵仙将相助,天南大军和冥兵立刻倍感压力渐小,开始一点点从抵抗走向反击。 赤帝听见动静,扭头一见来人便开心嚷道:“黑协光,你可算来了!” 黑帝仰头迎视赤帝,又看向远处默默堵着漩涡的冥帝,指尖一点驱动着战车瞬间来到赤帝边上,眉目严峻冷然,“怎么回事!怎么连刀锯地狱都被破了!” 赤帝“哎”了一声,又推出一重仙力,挡住漩涡再一次的吞吐,他不着痕迹地瞅了眼下面与司马空塬打在一起的白帝,道:“魔界妖孽此次真乃有备而来!他们先是派出奸细,在天西军队中放出四只不知道何物的怪兽意欲偷袭,显纪为保军队以身挡厄,后来司马空塬出现两人便打到了一起! 孤原想相助白帝,不想却被冥帝拉住,他说十八层地狱被破了三层要我去禀报天帝,请求增援,没想到这天突然会跑出这么个窟窿,还能吐出偷跑的鬼魂!真是奇也怪哉!” 黑帝没开口,眼神冷视着深不可测地漩涡,“你们这么封堵,能堵得住吗?” 赤帝啐了一声,“你自己有眼睛瞧不见么?这不是越堵越大了么!” 黑帝转眸瞧着赤帝,一脸不贊同的深锁眉头,“那你们还堵?没其他法子么?” 要有法子还用这样消耗仙力么! 赤帝乜斜了黑帝一眼,“也不知道那黑窟窿什么来头,厉害得很!非但堵不住,竟然还能吞噬法力!冥帝爷在那儿是用冥界法技,将飞出来的厉鬼一一塞回那窟窿后头的地狱里!” 黑帝默然沉吟着,他的确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来都来了,总得做些什么! 他回视地面天西大军所在,那里金光青光交织,看来白帝和司马的对战的确成胶着状,一时半会儿想要说破谁会败阵,还真说不准。 他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峭壁上似有异物,黑风涌动之间仿佛有什么站在那里盯着地上的白帝…… 他正要出声询问赤帝,对面魔界大营爆出一声重击,随即地面开始龟裂,山体倒塌,落石如雨,地面交战的仙魔修罗皆站不住,纷纷腾空飞起,一边对抗一边往地面望去,不觉间放缓了出手的速度。 只见那大地裂出一道峡谷,黄烟瀰漫其上,又是一声重击,峡谷底下突生一片河床,紧接着河床开始湿润,慢慢溢出水波,渐渐越来越多,形成了一条黄黑相交的大河。 大河在溢水间巨浪滔滔,涛声震天,河底似乎还有许多不断何物的东西,正挣扎的往岸上蹭,众人一看竟是冥界淹没在地狱底层的无数冤魂! 黑帝顿时讶然,大力扯过赤帝的衣袖,“飈怒!忘川!是忘川河水!!!” “什么?!” 赤帝也愣住了,转眸看着那巨浪翻滚的大河,一时间手足无措! 忘川。 忘川河上忘川水,川前有情过无情,过忘川,且饮汤,若轮迴,且相忘…… 黑帝紧抿嘴唇看着忘川,转眸瞅着远方魔君大营的某处,传说中的亓官思还有他的老对手魔君湮仑如今就躲在那里吧! 第63页 他双拳紧紧握住,大风唿啸,他此时冷厉神色一览无遗! “破地狱,放厉鬼,引忘川……是玲珑塔里七宝之一的干坤尺!只有那把尺才能引出玲珑塔那穿梭各界缝隙的力量!拿了把破塔还能搞出那么多事儿,好你个亓官思!” 他的双眼第一次如此深沉地转向那天东之方,“……旹姬,你还不来么?” 四千五百年后的这天,忘川水自冥界被引,新一轮的仙魔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此战比以往更加非同寻常,冥界视死如归的鬼兵加入仙界大军,骁勇善战的阿修罗兵马为如虎的魔族添翼。 黑帝正式宣布,冥界至宝玲珑塔为堕魔亓官思所夺。 亓官思,这三字再一次响彻六界,人人闻之丧胆,如万年前的那一天,魔君问世,生灵涂炭。 第十二章 魔君现世(上) 第十二章魔君现世(上) 1,冥帝重伤 时而黑黄时而赤红的忘川水于大地深壑里肆虐涛浪,天南之端瀰漫着忘川中沖天的怨气,这是即使饮下孟婆汤沉进忘川里也无法忘却的刻骨之情,或爱,或恨,或贪,或嗔。 忘川将临酆屿一分为二,奔流入海,近海的海水也被一重重灰黑所侵染失去了原有的海天一线青蓝碧色。 仙界天兵天将联合冥界的鬼将阴兵于入侵的魔族、阿修罗族分河而战,自忘川涌出冥界后,岛上所有激战全部停下,双方南北分踞,谁都不肯服软,而谁也不再轻举妄动。 因为一旦踏入那汹涌的忘川,就会被河里的冤魂拉下,所有前尘往事,所有修为法力,全部化整为零,消失殆尽,甚至自己的三魂六魄将永远留在忘川河底,难见天日,无论是谁。 白帝和魔尊司马不知打到哪儿去了,冥帝留在临酆屿上空封堵出逃的厉鬼,大军由黑帝、赤帝接手,二者立于北方中心点,与敌方遥相对立,坐镇军心。 兵贵神速,赤帝原想快刀斩乱麻,速度将敌方扼杀于微时,却被黑帝拦下。 黑帝的意思是论速度,阴兵虽乃六界第一,可阴兵力弱,若想偷袭估计难敌诡计多端的魔族和勇勐当百的阿修罗,论法力,仙将虽乃六界最强,可想追上阴兵的速度,还是不实际。 赤帝听后深以为然,故与黑帝做计以不变应万变,严阵以待,还盼白帝能迅速制服司马赶回阵前,统领只听他号令的天西大军。 反观对方阵营,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进攻,但无论是魔族还是阿修罗,皆是对忘川水或忌惮或无惧,成群结队的拥在深壑边缘围观,大有想踏入试试之人。 就在忘川河畔的人越涌越多时,魔族阵营突然传出曲曲靡靡之音,时有男女调笑,荒淫无耻,时而高雅清灵,澄净无比,时有痛哭惊叫,骇人听闻,时而稳人心魂,温如月色。一曲唱罢再换一曲,各种乐器绵绵不绝,音色高低婉转之间无不带着一种糜烂堕落的气息,勾魂的勾魂,迷离的迷离,痴狂的痴狂…… 莫说魔族,就连战意最旺的阿修罗都被唱出了几寸柔情,各个忘了身后的忘川,沉醉痴迷的朝唱曲的营帐踟蹰靠去,不到一会儿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人潮。 这古怪的曲儿也引起了仙界诸将的注意,白虎领着黑帝来到阵前,隔着河望去,耳边是那凄迷慵懒的歌声乐声,眼前是黑压压一片人海。 黑帝眯眼,再细一看,人海外圈甚至越过忘川,有些已然痴迷的仙族兵将也为了一圈,估计是还有些理智,尚未跨过忘川,他冷笑一声,“这曲真好大劲儿,能勾魔族阿修罗这些个无一点意志可言的东西,竟还能勾我仙族儿郎们,看来是有些来头的,倒是冥界练兵有方,不为所动,真是孤方之幸也。” 白虎一见还真有不少打先锋的天南小兵围在忘川那头,忙拉过一名天南将领,手指外圈的仙兵方向低声吼道:“还不快去把这些个不长进的东西叫回来,你看看人家冥界鬼兵,也不嫌丢人,统统给本将拉回来按天规严惩!” 将领连声哈是,擦着冷汗就跑前线逮人去了。 将领刚去,就有一只黑色的纸鹤自北随风飞来,摇摇晃晃的停在黑帝肩上,后者挑了挑眉,便举手拿下。 白虎利眼,认出了那是天北专用的传信方式,正如他们天西以法力织就红圈传声。 黑帝撑开信纸,神情突然紧绷起来,大手一捏,纸鹤瞬间化为一片灰烬,他微一侧首瞟了眼白虎,低语道:“是执明的信。” “玄武将军?”白虎眨眨眼,突然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 玄武是四方仙将中最为稳重的大将,他素来轻易不会在黑帝外出之时传信,尤其是今时这般四界对战时刻,而今竟是他的信,莫不是天北出了事?! 黑帝移开眼神,但面上隐忍出几分铁青,“孤的天牢被破了,有人越狱。” “什么?!” 仙界天牢何其牢固,冠域内之坚,自仙界立天牢以来,千万年从未被破,甚至胆敢越狱潜逃。白虎基本是不敢置信的,但黑帝之言歷来言之凿凿,能不信么? 黑帝含了些迁怒斥道:“还不是你们送来的那个什么竞女!孤当时见她第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个善茬,白显纪尽会给孤找事!” “竞女?!” 听了名字,白虎这才勐然想起几个月前在天西招拒里被白帝逮住的小仙婢奸细,据说是十殿阎罗宋帝王座下鬼仙,为此白帝之后还特地奔走了一趟黑绳大地狱向宋帝王说明情况。当日看那竞女柔柔弱弱的样子,他原以为充其量不就骂主上几句,没想到她竟还有本事越天北大狱?! 你会后悔的!她有什么好的,让你这么执迷不悟……你一定会后悔的…… 白虎皱起眉头,记忆里那个奸计被破仍朝着白帝破口大喊施用媚功的女人仿佛跃然于目,那股子兇狠还真不得不令人嘆一声:人不可貌相。 心一蒙尘,一介鬼仙也不外乎如此。 黑帝不待白虎多想忽然咦了声,“孟章,有人出来了。嗯,风彩不错,啧,可惜是个丑八怪。” 果如黑帝所言,白虎望去,那奏乐的营帐前已立着一男子,长身玉立,虽败灰长袍加身却难掩其骨子里透出的一抹雅,但就是面容上疤痕累累,有碍观瞻。 他形容瘦弱,站在大大小小的魔族百怪之中,更显得瘦小如豆芽般。 白帝顿了顿,眨眨眼,“黑帝爷……那就是,传说中的,亓官思?” 他曾听主子说过亓官思的模样,也在天西发出的檄文里看过他的通缉画像,不过……此刻一看,少了几分他自己想像中的穷凶极恶的残暴之象,倒是有一股柔然的雅致,是仙独有的气度。 见过不少堕仙的白虎,现在看到亓官思,心里倒有几分不觉得他像一个堕仙,他身上似乎还保有几分仙气…… “哼,可不就是咱大名鼎鼎的亓官思么!” 又听身侧黑帝指着亓官思手肘上靠着的一把晶亮的拂尘,冷然道:“孤就想刚刚那怪曲儿哪来的,原来是玲珑塔里的净世拂尘。神器有灵不愿为魔族所用,在妖风中挣扎,才会有那般曲曲折折的变调,不至于让这厮得逞。” 第64页 “又是玲珑塔的宝物?!”白虎讶然,“他不是只拿到半个塔么,怎么能召唤出那么多宝物?!” 黑帝盯着那拂尘,思索片刻道:“冥界宝物孤也不太懂,只知道塔身有七层,每层放着七件宝物,依次是三足金乌、瑰仙剑、惊神戟、干坤尺、天罗伞、净世拂尘和战天刺,估计是亓官思想了什么法子逼出了他抢到手的那后几层神器。” 白虎点了点头,“想来也是如此,这厮到底是往日神界下来的,竟能有如此精妙的法子逼出半个塔中的神器,化腐朽为神奇。” 黑帝又哼了一声,“惊什么?想也是些不入流的小伎俩,厉害的不是他的法子,是他手中的那些东西,第四层的干坤尺、第五层的天罗伞、第六层的净世拂尘……这几个是连在一块儿的,”停了停,才道:“说不准,还有最后一层的战天刺。” “战天刺?!”白虎问道:“那不是冥帝爷的武器么?这要是落入对方手里,冥帝爷怎么打架?” “是啊,这把神器据说是当年神界敕封之物,曾与第一层的三足金乌一同镇守冥界两端。” 黑帝将眼神投向大军上方黑洞处的冥帝,后者一直默默修补着裂洞,无论下头发生何事皆不曾回头,足见定力之厚。 他忽然一笑,又道:“打架?咱这位冥帝爷称帝后从不参战,但不参战的将不表示他不是个人物,看着吧,孤就怕亓官思手里的不是战天刺,孤就赌他手握的正是战天刺!” 白虎不明黑帝的话中之意,来不及深问但见亓官思一挥净世拂尘,那曲子立刻一消而散,他低语不知吩咐了什么,诸魔虽纷纷微词却都熙熙攘攘归了自个的营地。 满是疤痕的脸上笑意盈然,亓官思抬眼望着黑帝方向,单手一划腾云直上空中,独自与黑帝的军马座驾遥遥相对,他朗声道:“仙界黑帝,久违。” 黑帝回他一个冷笑,示意下属给自己张罗座椅,坐下后才缓缓道:“亓官思,孤对你的大名倒是熟悉的很,上至天西檄文,下至各界流言,你真是‘好事’多为呢。” 亓官思依旧笑得一副天朗气清,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强大的对手,而是自家亲兄弟,“如此说来,可是要多谢天北帝君您的‘赏识’咯。” “那倒是不必。”黑帝一摆手,“既然你来了,孤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不知可否?” 亓官思笑道:“黑帝请问。” “鬼仙竞女你可是兵行险招……安排她逃狱,示意她破地府,甚至还把万恶冤魂释放,无一不是大罪累累。”黑帝指尖抚抚光滑的下巴,精明锐利的眼光盯住亓官思的脸,“你拿什么还她这么大一个人情?” 白虎听了瞪大眼,原来竟是那看似弱小的竞女放了那么多冤魂出来肆虐! “黑帝殿下果然聪明。”亓官思一勾唇,长发随风清飞,于风中独立,分外侵染几色苍凉,“还她人情?呵,她自己要什么又能得到什么,她自己清楚,我要做的只不过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推她一把而已。黑帝陛下,可这一把,是仙界和冥界都无法给她的。” “是么,就凭这么一个躲在天西里一门心思攀龙附凤区区的小鬼仙……”黑帝眯起眼盯着亓官思,寻思着他的话意,“难不成还心存沟壑胸怀大志么?” 亓官思但笑仰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上方的冥帝,“小鬼仙?天资聪颖仙缘渊厚如玄王子者,也未曾让宋帝王看入眼,但帝君口中的小鬼仙可是让堂堂宋帝王收入麾下悉心教导再费尽心思送入仙界修行的人。她,难道没有资格心存沟壑胸怀大志么?” 黑帝定了定,回想记忆中的那位秀美仙婢,当时初见时她一声囚服,狼狈不堪,形容憔悴,据说是因向白帝求爱不成所致。白帝身为五帝中唯一尚未婚配且有成绩绝然的帝君,一年到头想亲近他的仙婢小妖多如牛毛,仙界中人对此早就见惯不惯。但只不过此次这竞女身为冥界阎王宋帝王的弟子,身份尴尬得很,所以他听从白帝的建议将她收监,欲待这事了解后再在冥界双方商讨见证下小惩大诫便是。 今经亓官思这一言,看来这竞女果真有不寻常之处。 黑帝一笑回道:“看来,是亓官先生您慧眼识珠善于用人,倒是孤和白帝看走了眼。” 亓官思掸了掸袖摆,神情一派自在,“不敢,只是比两位多了那么点眼力。噢!还比冥帝多了点胆量。” “你这厮!”白虎听了怒得就要冲过去,却被黑帝一手挡下。 亓官思指了指上空,“不要只顾着质问我,瞧瞧。” 两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冥帝已经停下封堵的动作,转头静静看着亓官思,神色间不见有何异色,但黑帝倒是看出了几分怒。 黑帝皱起眉,宝物被夺、鬼门被破、百鬼暴走,冥帝皆是镇定自若的排兵布阵,此刻是什么刺激到他了,让他带着怒意一言不发的停下动作。 冥帝一直看着亓官思,难道是刚才亓官思的话? 黑帝暗自想着,又见那头亓官思抬头朝冥帝略略施了个礼,笑得甚有深意,“冥帝殿下,这冥界虽然永世都埋在土里,可只要是秘密,都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冥帝听了大皱眉头,“亓官思,孤王原以为你的目的是玲珑塔而已,故而当日未下杀手,今日才知道你竟存有如此多的心思欲毁我冥界,坏我六界。” “呵呵,冥帝殿下这话真是字字珠玑,把我说得心慌。冥界六界的,我存的那么点心思还没那么大。”亓官思右手袖子往左手掌一挥,掌心立现一方被戒掉一半的宝塔塔身,“只不过,若我不这么做,冥帝陛下想必也不会将另一半玲珑塔给我,想必我也甭想见到塔中之人。” 玲珑塔一出,众人譁然,视线无不被那精透光华的宝塔吸引住,无不议论着冥界至宝要真催动,又是何种光景,何种战斗力。 冥帝的视线不离亓官思,却也沉默不语,倒是一身火红战袍的赤帝听到风声立刻驱车架来到冥帝边上,怒言道:“无耻魔族,夺取冥界至宝还如此义正言辞!” 亓官思但笑不语,冥帝这才开了口,“你是想见她,还是想救她?” “这二者间有分别么?”亓官思道:“要见她,必要破塔,若破塔,就再也关不住她了。” 冥帝沉着脸,仿佛内心在挣扎,片刻后才开口:“孤王可以不破宝塔就让你见到她,条件是你们退兵。” 亓官思眉头一挑,笑中含了几分洞悉,“噢,冥帝殿下倒是好法力,当年神帝江都办不到的事,您能做到?” 冥帝皱着眉道:“第七层的战天刺乃孤王旧日兵器,孤王仙识可与之互有灵犀,你说孤王办不办得到。” 亓官思一听,低头静静看着掌中的塔身,默然暗忖着,两军的气氛也随着他的沉默紧张了起来。他同意,或许四界可免于一战,他若不同意,临酆屿上便立刻兵戎再现! 第65页 他的一个决定,事关天下万众生灵,众人皆屏息以待。 而仙界这一方面,赤帝和黑帝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不管是冥帝的决定,还是亓官思的后招,在无声中都多少凸显些不安。 黑帝立刻拉来白虎低声吩咐,白虎闻之,虽有些迟疑但很快听令颔首离去。 良久,亓官思才缓缓抬起头,对上冥帝的眼睛,方才满面的笑容早已不翼而飞,整个人陷入一种肃然气息中,“我凭什么相信你。” 冥帝此刻第一次露出了嘴角的一抹笑,大手一扬,上半截宝塔也出现在他的掌中,“君无戏言,孤现在就可以让你见到她。但你要写下咒誓,退兵三里。” 亓官思一见塔身便毫不犹豫疾声令道:“全军听令,退兵三里外,违令者,格杀勿论!” 军令一下,诸魔立刻沸腾了起来,不是在咒骂亓官思见利忘义,就是在唿喊他们的魔君出来主持大局!阿修罗军中更是吵闹得沸沸扬扬,原本以为可以把嚣张的仙界和高傲的冥界打的鸡犬不宁,现在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塔中人就将他们遣返!他亓官思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什么资格啊! “慢着。” 忽然有一个声音自魔族大营中传了出来,声音如七音琴细滑多变,尾音一抹更是撩人心魄。 亓官思一顿,沉着脸回头便见大营里走出了一位衣着华美如孔雀的男子。 男子一头乌紫的长髮不顾轻束的髮带,在风中自在的飞扬飘曳,如一弯墨河吐露着优雅神秘,更衬着他如玉的美丽容颜分外出众,堪称绝世。 黑帝顿时脸色一冷,“……魔君湮仑。” 男子一步一动间尽显逼人的贵气和惊人的气魄,慢慢来到亓官思身边,清浅一笑却如深紫曼陀罗染尽妖冶,他纤指勾住亓官思的下巴,后者此刻动也不敢动。 “孤的亓官先生,孤和王储都还在,不劳您替我们发号施令。”他嘴角浮现一抹嫉妒魅惑的弧度,一字一字如珠玉一般,慢慢自他唇中滚落,“先生大概太健忘了,看来孤得提醒提醒先生:是谁,帮先生,取出神器的?” 亓官思一顿,撇开脑袋,眸子中利光瞬间闪过,转头对湮仑鞠躬谦然道:“亓官自然记得陛下的恩德,亓官知错。” 湮仑笑笑,似乎满意的很,轻轻侧首,抬眼盯着上方的冥帝,道:“渊冥,好久不见。” 冥帝也俯首下往,似乎对于湮仑对自己的直唿姓名并不在意,但神色却没后者的一丝欢愉,“湮仑,孤却不愿见你。” “也是,王不见王。”湮仑说得不置可否,缓缓从怀里拿出一把银光闪耀的冰刺,“不想见到孤可以理解,但想来你也想见见它了吧,有七千年了吧。” 冥帝一见那冰刺,立刻握紧车座手柄,勃然大怒道:“果然是你盗的战天刺!果然是你破的玲珑塔!” “别那么激动。”湮仑一笑,指尖把玩着那把战天刺,“战天刺到孤手里,按你们仙界的说法便是‘天意’。而,如果今日孤折了这刺,杀了冥帝,按仙界的说法,呵呵,不知还会不会是那一句……‘天意’呢?” 冥帝虽为之要挟却咬唇不语,以静制动,但冲动的赤帝却受不住被个魔族这么激,不顾黑帝的阻拦挥出火拳,还不忘怒骂几句:“该死的湮仑,竟敢讽刺我仙界,受孤几拳!!!” 火拳如星火般击落在湮仑四周,地面立刻被大火所包围,无数魔族和阿修罗族在火中奔逃,尖叫声不断! 赤帝“噗”的一笑,黑帝却立刻变了脸色。 他一把推开赤帝,飞身扑向冥帝,速度极快,不顾一切般,但去时已晚。 一阵带着水汽的大风自海面上刮来,湮仑周身的火焰立刻被扑灭,他完好无损的站在火圈中,脸上含笑,笑容已扭曲,再一细看,他手中的战天刺也被折断,一分为二。 赤帝笑容僵住,突然想到什么,勐地朝冥帝的方向一回头,心口立刻被重挫——冥帝整个人伏在扶手上,呕血不止,仙识看来将近涣散! “怎……怎么会!”赤帝愣愣的立在原地,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却不知到底哪里错了! 黑帝来到冥帝边上,按住后者的手脉,用仙气堵住他身子里创口,再对赤帝说道:“赤飈怒你干的好事!战天刺身为冥帝的武器,之所以心心相惜,便是他们一身同体一脉相连!如今断了战天刺,就是断了冥帝陛下身上的大脉啊!” 赤帝听完立刻不知所措,慌了神,“啊!那……那如今该如何是好!” 就在诸人慌神之时,一声高扬的凤鸣响彻天际,清风吐息,由四只火凤牵引的凤辇从天而降,一只蓝金色的毕方鸟在凤凰前面吐火开道,辇上水绡垂下,如青雾缭绕,无人可一探其内。 亓官思愣住,忽地转过头看着那飞来的凤辇,低声自语着:“三……三帝姬?你竟还敢来……” 火凤鸣啼着优美的乐章,将辇驾停在两军中间,霎时间临酆屿上涌起一股清雅的芬芳,伴着海风,无数瞬间绽放的花瓣从冒着火的地面上飘扬而起,赤帝击落的大火在花雨中被瞬间扑灭。 众人纷纷仰头望着那凤辇,有些修为低的魔族还保留着万物的原性,不由自主地放下兵器,虔诚朝凤辇跪下膜拜,就连一直坐在魔族营帐里的阿修罗王储艾史图施也走出大帐,和众人一起看着那辇驾。 只见一名女子自凤辇中走出,一袭白蓝色的长裙托着曳地乌黑长髮,她身形羸弱细瘦,长相更是一般般,一个人静立在凤辇上,清风抱怀,花香萦绕,周身竟有一股难喻的高雅气质让人看的目不转睛。 黑帝见了她,终于从怒气中换来一笑,而赤帝直接飞身而去,急切地扯住她的衣袖,那脸上被各种内疚愧意所逼红,就差没哭出来,仿佛是个孩子般求救着。 女子摇了摇头,抬手亏亏赤帝的鼻尖,“你啊,亏你还是五帝之一。本姬把朱雀交给你,你没照顾好他,如今连自己都要给玩没了。” “姬上,孤……哎!”赤帝气急败坏的抓抓自己的头髮,心里万分难受,竟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旹姬依旧摇头,看了眼重伤的冥帝,对上了黑帝的双眼,“黑帝爷,白帝呢?” “他追魔尊司马去了。”黑帝答道。 旹姬颔首,“那么他应该没什么大碍。”顿了顿,转首看向下方的湮仑和亓官思,“亓官思,你这齣戏真是越闹越大,如今都把魔界魔君、阿修罗王储都拉上了。” 湮仑轻笑,“这位姑娘,倒是你怎么一副一出场就要降妖伏魔的模样?敢问尊驾何方神圣呢?” 此话一出,魔族里等一些不受神气所镇压的魔怪们纷纷笑了起来,反观亓官思竟立刻垂下脑袋,侧脸对着身边的湮仑道:“陛下,她就是旹姬。” 湮仑“哦”了一声扬眉,“原来你就是旹姬!湮倒没说错,虽然位高权重,但还真是生得丑呢,啧,可惜了。” 第66页 旹姬不怒反而浅笑嫣然,“公主殿下如今安好?” “还行,多谢神女挂怀。”湮仑见她处变不惊,心中多了几分兴趣,“不知神女今所为何事?打算插手五界纷争偏帮一派?” 旹姬道:“本姬来为了三件事。” “哦?愿闻其详。” 旹姬又道:“第一,替仙界教导莽撞冲动的赤飈怒。” 赤帝身子忽的一颤,不安涌上心头。 “第二,收回玲珑塔,保我神界神器不被奸计所利用。” 亓官思一顿,紧咬双唇,碍着湮仑只得死死瞪住旹姬。 “第三嘛,来见见一直无缘得见的魔君您。” 湮仑挑眉,眨了眨眼睛,“神女这是明里暗里对孤吐露爱意啊?”露出邪邪一笑,“那么为了报答神女的青睐,孤便就不能让您失望而去,败兴而归。” 他说罢屈身而下,大掌一掌拍进了忘川河水,剎那间空中逃窜的冤魂和川中挣扎的死灵立刻被蓝紫色大火所焚烧,天地间满布令人心神巨寒的哭嚎之声! 旹姬止了笑意,双手静静握拳,“湮仑,你为的不是六界王座,你不过只有那一点愿望,本姬自可以满足你,为何要焚冥界百鬼!” 湮仑站在令人身形俱恐的空气中,那笑里尽是前所未有的冷然,“你满足我?你能满足我?!你连自己的所爱都能丢弃!凭什么可以满足我!这百鬼千鬼万鬼,孤王焚定了!” 第十二章魔君现世(下) 2,魔君湮仑 在远离临酆屿战线的一片广野上,有团团看似细软实则生刺的雪球随疾风射落,银光倾泻而下,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来势汹汹,招招犀利。 霹雳一挡,一道紫辉恰似流星摆尾般蹿过天际,于对击上有如行云流水毫无阻滞。 一匹被黑风包裹的巨兽隐于山峦中,寒风唿啸着,背上镌着一字“电”,虎目大睁,死死盯住在广野中对抗的一仙一魔,神态大有不耐之色。 为何不耐呢? 看了那么久,它算是看出来了:这两个人打了一天一夜,看似不死不休,其实是边打边退,基本和玩儿没两样,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不,从前线一直打打到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要不是它还要为此前死在白帝手上的兄弟报仇,鬼才会追到这里陪他们打! 越想越气,巨兽“嗷”的一声怒吼,利爪大刨一下,地面立现几道深沟。 兽吼似乎如巨兽所愿般,终于惊动了两人。 一褂紫衫于烟雾中现形,翩然落地,司马空塬绰约立在峭壁上,美得是那个风情万种,笑得是那个娇媚傲然,“白显纪,你说我俩打了那么久,下头那义薄云天的小电兽也等了那么久,都打到这儿了有什么事就摊开来说吧,说实话,老子不耐烦了。” 话音刚消,对面崖边也幻出一个身穿白袍的男子,腰垂四条银链,优雅地执剑而立,一脸似笑非笑,“司马空塬,你肚子里的坏水太多,孤担心不跑太远,让你们魔族的人听去了你那小命儿就得栽在湮仑手上。” 司马撩撩长发,“说得好像你肚子全是好水一样。”笑了一声,一屁股就坐在峭壁上,单膝屈起,“说吧,想知道什么,又想要什么。” 白帝响指一打,一张素雅的木椅出现在身后,撩袍坐下才缓缓道:“司马,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怎么只闻孤要什么,不说你要什么呢?” “切!装模作样。”司马抖了抖指尖,“本尊想要什么东西,难道无所不能的仙族白帝不知道么?” 白帝微笑,一副成竹在胸,“孤可以帮你,但不可能有十成的保证。” 司马将脸往前一凑,“既然帮了本尊,当然要有十成把握。” “其他的,孤都可以帮你,反正于六界有益无害。不过,”白帝挑眉,身子往后一靠,“人心和蓐收,就不是孤能过对付的,事后孤会看着办搭搭桥,人还是得您自己去收服。” 司马一拍膝盖:“你这说的不是废话么?!蓐收那厮要是本尊能对付的,还用得着找你么?!” 白帝闻言轻笑,“你从来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司马空塬一听他的话,扑腾站了起来,“笑什么笑,就会笑!你自己还不是搞不定那丑八怪!让你帮个小忙就唧唧歪歪的,这些年我这是为了谁出生入死啊!!!” “哦?你难道是为了孤?”白帝倒被他的气急败坏逗得笑开了,“司马,天西暗中扶持你,是看出你有着和湮仑不同的志向,不过魔族的心如风中蒲草八方倒,孤又怎能轻易地将旹姬和蓐收的宝贝交到你手上,况且要真如你说言,蓐收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孤又怎可随便冒大不讳,把自己搭进去?” “老谋深算。”司马皱了皱鼻子,再次坐下,“本尊都把菖姑送到你们手上了,还要什么。” “原来真是你。”白帝点了点头,“她就是你说的‘湮仑的弱点’?” 司马一听“哈哈”一笑,“不知道了吧,量你再聪明也想不出来。我母亲当年收留菖姑,为的就是今天,湮仑灭我族的仇,老子要他十倍还回来!” “难道,她当年失金身堕了魔……”白帝顿了顿,“为的就是湮仑?” 司马空塬“嗤”笑一声,“不,应该这么说,湮仑当年大举出兵又突然大败退军,而后闭关数千年,为的就是菖姑。” “噢?这倒有趣了。”白帝思索后又道:“不过,那也是七千年前的事,如今难保他还会为了她再次以身犯险。” “啧啧啧,这就是你们寡情薄倖的仙族没办法懂的事情了。”司马空塬摇了摇头,解释道:“你想想,湮仑蛰伏数千年为什么菖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为什么他一出关就把菖姑从我这里调去立刻派她这么个手无半点法力的堕仙来对抗她本源的仙族?可见他根本没放开,他想折磨她。几千年的时间,即使菖姑尽力想与他撇清关系了,他的心却还在菖姑身上……” 白帝移开视线,望着天边苍狗白云,变幻万千,唯有那片白那片蓝,徒留心中。 “空乏的时间,又有怎敌得过那人的一抹温情。”白帝喟嘆着,扶椅起身,双手负于背后,“司马,你想一统魔界,孤乐观其成,你想为族报仇,孤不挡你路,但你若想拆散天的红线,怎知你不会是第二个中了魔障的湮仑?” “……” 司马空塬怔在原地,一时竟无言以答。 “你对她,是大爱,还是执迷,天有数,你有数。”白帝又道:“而她,无论她心里是果敢温柔的朱雀或是天纵英才的蓐收,你在这样的两人面前又如何能得到她?只想折了她的翅膀,你不过是拿着灭族的藉口走湮仑的老路。言尽于此,自己看着办吧。天色不早了,孤去把那最后的电兽收拾收拾好回去找赤帝,说不准还能帮帮手演演戏。” 第67页 一阵风过,崖边的白衣人儿如烟散去,不留一抹痕迹,唯有司马静坐原地,神色阴暗难明,猜不准其思绪的分分毫毫,只有腰间一条火红的布块随风摇曳,吐露着如火灼人的暗暗芬芳。 救命…… 神仙救命啊…… 救我……好痛啊…… 大地被赤红烈火燃烧,焦土尽处,满目疮痍! 天空被蓝紫邪火覆盖,鬼魂坠落地面,不停打滚□□,在邪火与烈火之间挣扎,不仅是死灵和冤魂,就连法力低微的鬼卒阴兵也被其影响,身上开始有龟裂的痕迹,更甚者已经窜出火苗,从内灼烧起来。 哭喊、嚎啕、悲戚,世间已这惊天动地的哭声所覆盖,闻者无不感同身受,如同与受难者一起被焚烧,就连脾性最是狠硬的阿修罗族也纷纷乱了方寸,有的甚至已丢了武器闭目掩耳! “湮仑你这无耻小儿!” 赤帝见状,大怒地沖天而起,来到天兵阵前,骂道:“当年大战要不是孤放你一马,你现在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么?!你就不就想称霸六界么?!男子汉大丈夫,来啊,有种的一对一,别老做这种伤天害理……” “赤飈怒!闭嘴!” 湮仑没应话,旹姬先开了口止了他的骂。 “姬上,是他欺人太甚!”赤帝看见下方生灵受烈火之苦,心头苦不堪言! “黑帝,还不拉住他。”旹姬不理他,转头朝黑帝命道。 黑帝会意,快步上前拉住赤帝,低声道:“嘘,你在这儿给姬上别坏事!你忘了刚刚姬上第一句就是来教训你的么!那湮仑诡计多端,再加上个神秘莫测的亓官思,只怕今日六界在劫难逃,你就少说两句,给众生减少点苦难吧。” “怎么说的就像我再给众生遭罪!明明就是……”赤帝气得又跳了起来。 黑帝大手将他抓的死死地,如何都不让他再上前一步激怒魔君,“嘘嘘嘘,少说两句少说两句,他们玩的就是阴的,如今冥帝重伤,白显纪也不知和魔尊司马打到哪儿去了,这会儿咱们几个玩明的能对付的过去么你想想。你觉得难受,姬上那神之身肯定比你痛上十倍百倍,你看她叫唤一声没。按孤说,还不如让姬上套套湮仑的口风,以不变应万变,说不准一会儿白虎就能把白显纪找来!” “你让白虎去找显纪了?”赤帝一听,心里倒是定了几分。 黑帝点点头,“白虎都去了好一会儿了,再等等,且看看他们又搞什么花招。” “哎,再等就怕下面的生灵多受苦啊……”赤帝怜悯的看着下界的鬼族、人族、草木族、飞禽走兽等纷纷在火海里哭嚎,大大的拳头不禁紧紧握起。 “别急,你看。” 黑帝忽然浮出一抹笑,赤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旹姬招来单足独立在车头的青蓝色毕方鸟,低头在它耳侧低语了几句,大鸟立刻啼叫几声,张开双翼,像极了一只巨型的仙鹤,自如翱翔在烈火纵横的天地间,神奇的是它并没有像那些乱窜的死灵般被烈火包围。 只见毕方鸟白喙大开,背上青羽间红纹突显,一张嘴就吞掉一大片明火,天空中不消片刻热辣的温度立时骤降! 下方之人无不瞠目惊奇,倒是亓官思淡然的看着独自在空中表演的神鸟,心思百转。 “亓官先生,那是何物?竟能吞食孤的火焰。” 湮仑法术被破,却也镇静的很,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容。 亓官思侧身垂首以答,“回陛下,此鸟名曰毕方,乃昔日神界章峨山的神鸟,毕方一族顺六界众生之愿,由木精所变的,形状虽是鸟却不食五谷,专吃火焰,幼鸟常在人界作火灾,成鸟却是六界御火的守护神。” “哦?”湮仑笑了笑,“如此说来,此鸟专克御火一族。” “是。”亓官思依旧低垂着脑袋,“神界还在时,毕方曾是帝俊和羲和日神的御驾,帝俊育有太阳神的十大金乌,十位太阳神幼年常常闹得帝宫和羲和的日神殿里四处走火,灭火一事多是毕方一族立的功。” “是么?连太阳的火焰都能吞噬……”湮仑含笑沉吟着,似乎并未被亓官思的话所影响,又突然朝旹姬扬声道:“旹姬殿下,您是听说本王善用火才把这毕方鸟带来的吗?这可怎么好,本王会的可不是只有火。” 旹姬听闻,浅笑言道:“是啊,这可怎好,本姬手上也不只有毕方一招。假如魔君陛下不愿收手,本姬也就只能见招拆招,看看最后鹿死谁手咯,只不过其过程颇为‘劳民伤财’。” “孤从来不担心‘劳民伤财’,六界啥不多民最多,魔界啥都少财最不少。”湮仑挥一挥袖子,营帐四周立刻下起了金叶子雨,金灿灿一片片翻飞,美得富得让人心醉,可碍于魔君在上,魔族大军无人敢屈身去捡一片。 “看来魔界的确富裕呢。”旹姬抬袖轻笑,“可惜,魔族和仙族法术同出一派,皆为幻化形变之道,取之有尽,用之有限,若是不得人心也只能用蛊惑之道。只有神族才能拥有创造的神力,而这不正是你所追求的?你心里明白,这是任何金银珠宝都不可求。” 话音一落,在场上位几人纷纷变了脸色,尤其是仙界一派! 原来湮仑的目的是成神?! 他想用区区魔族之身求得神族之力,更甚者,他或许还想得到神之身?! 这是千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就算是在万年前神族鼎盛之际也是少之又少的情况。神之身自古多是天造,而后由神祗之间的结合孕育顺应天命才能降生,每一位造物神都有他们的天命,而今,一介魔族连飞仙的金身都没有,竟然妄想称神?! 众人大惊过后,无不对湮仑投去或质疑或鄙视或犹疑或嗤笑的目光,就是没一个是期待。 一直立于湮仑身后默不作声的阿修罗王储艾史图施此刻开口打破了在场的死寂,“当日湮仑陛下亲来阿修罗王殿,本王还想是千年闭关让您转了性懂得什么叫纵横得益,原来是想利用阿修罗的兵力逼出仙界中人来偿你的‘夙愿’,呵,怎么如今却是不见你‘夙愿之人’,亓官先生,她人呢?” 亓官思原和王储艾史图施一样也以为湮仑志在大统,虽曾在魔界听到些风言风语,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湮仑心底竟存了这番心思,这么一来若和自己的目标相差甚远便不好了。 亓官思直起身子,侧脸过去:“回王储,据闻她在魔尊司马手下任职。” “哦?”艾史图施嘴角一扬,不怀好意居多,“居然塞到没落的小名门底下,不过倒也不失为一个保命的好办法。名门有名有权,出了个魔尊倒还算有势力,保得住一时。” 湮仑应得头也不回,声漫千里而去,“不过是几千年前的年轻气盛,王储别听有些人的存心挑拨。此番出战,六界孤是志在必得了,这点王储请放心。” 第68页 艾史图施嘴角一咧,负手来到湮仑身边,“修罗是个永远都在战斗的族群,我们身体里每一滴血液都在为对手的存在而彭腾。”他转头看着湮仑那黑得发紫的长睫毛,眼神里全是看不清的颜色,声音压低,“在修罗眼里,除了自己,全是敌人,六界你得了,本王储又能得到什么。” 湮仑终于回头扫了他一眼,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量说道:“阵前变卦,也不像修罗的作风。” 艾史图施慢慢举起银鳞满布的右手触及不防的断下湮仑的一根髮丝,后者纹丝不动,“这根头髮就拿来和修罗族订下契约吧。六界……你若没拿下,你的势力、魔力、尊位。最后整个魔界,我艾史图施就会拿下。” 湮仑瞟了眼那根已经远离自己躯体的髮丝,立刻道:“成交。” “好!”艾史图施大笑的拍拍湮仑的后背,“父王果然没看错人,魔界魔君果然是个成大事之人!” 他手一扬,那根黑紫的髮丝飘至空中,一簇青紫明火自发尾开始自燃,一寸一寸吞噬着,仿佛在用一种最最邪恶的咒术刻画了一个人后半生的命运…… 在场各界兵士无不安静的看着髮丝燃尽,心中不约有一股不安涌上心头,比起阵前对死亡的恐惧,这抹不安竟如一条毒蛇般窜入心底,隐隐扯动。 旹姬眯起眼,大不贊同道:“湮仑,你这魔障陷得不轻。你在拿魔界无数生灵搏一场註定会输的赌。” 湮仑闻言回首望向她,“旹姬,你既然知道孤要的是什么,那一切就简单了。你一人,换六界,这场赌,孤赌得起。” 旹姬嘴角轻抿,脸色不好,车架上的凤凰群似感到主人心绪的波动一般,突然不安地鸣叫起来。 亓官思暗思后大约猜到了什么,抬头复杂的看着旹姬。 黑帝一听,突然怒的拍案而起,“大胆魔贼,神族帝姬岂是你能够碰的人!” 湮仑轻笑道:“帝姬?呵,炎帝都不知死了多久,神农国也不知灭了多久了,她这‘帝姬’早就名存实亡了。”又回头朝旹姬狠戾道:“旹姬,你的事亓官先生都告诉孤了!就凭你这么个身子想救六界就这么一个办法,否则,孤要让魔界、修罗界、仙界、冥界、人间界全部毁在今天!!!” 旹姬一震,不由自主的将眼光投向下方的亓官思,后者了逃避似地转过头去,躲开她的目光, 黑帝怒指湮仑:“湮仑!仙界冥界的人还在这儿呢,由得你放肆!” 湮仑笑了笑,满不在乎道:“黑帝,当年你和紫微联手都不成打败过孤。现在气焰怎么就突然拔高了呢?难不成这七千年来练了什么厉害的仙诀想让孤今日见识见识?” “当年孤和紫微大帝初出茅庐仙力低微,自不必现在,厉害的仙诀倒也没多练,就是想让你尝尝放肆的代价。” 说着,黑帝随手脱下华美的黑缎帝袍,长手当空一捏,一把发着寒光的黑戟被他紧握与掌心,悠悠能感觉神兵利器久未出鞘的震动。 赤帝忙按住黑帝的手,“喂,你做什么,你刚刚还让我冷静,这会儿怎么冲动起来了!” 黑帝深深看了赤帝一眼,对他耳语道:“赤飈怒不是哥看不起你,你这脑子再长十个都不是湮仑那东西的对手。保护好冥帝,十殿阎罗没来,咱们不能就这么让冥帝殁在仙界领地了!” 赤帝急道:“姬上都没说话,你一个人出什么头!” 黑帝转眸瞅了眼旹姬,后者仍然盯着亓官思不放,“正因为她没有说话。看来湮仑没说错,她的秘密被亓官思透露出去了,湮仑手上握着她的把柄想让她进退两难,只能中计。” “什么把柄?”赤帝眨了眨眼。 “他们没说,孤怎么知道。”黑帝没好气的应了,又轻嘆一声,“不过若没猜错的话,湮仑想拥有神之力而自己有无法成神,第一步怕是要拥有神之躯。” “神神神之躯?!你你你……你说的是,他想杀了姬上?!怎么可能!神族不死不伤的!”赤帝诧异道。 “所以孤说我也不知道,如今也只能等白帝赶来,拖得一时算一时。湮仑歷来诡诈,与其你这只会用蛮力的上还不如孤亲自上。” 黑帝轻挥黑戟,一把推开赤帝,长戟光尖直指湮仑,“久违了魔君,咱们开始吧。” 在场仙界兵众都未曾是未见传说中神秘的黑帝出过手,如今一见北方大帝拔兵怒指,纷纷举兵高唿起来。 “黑帝,这是本姬和魔君的事,您不必如此。”旹姬终于被仙兵的吶喊声唤回注意力,神色担忧地看向黑帝。 “姬上,仙界是用来做什么的,您想过么?”黑帝一笑,“当年少昊大帝振兴仙界,他为的是什么?” 旹姬一顿,神色一闪,却没答话。 “仙,取人登峦是为仙。仙之一族,没有神族的得天独厚,可之所以壮大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歷经千劫万难才位列仙班,再歷经各道天劫才取得金身。” 黑帝停了停,又道,“我们会伤,我们会死,我们的仙寿绵长却不可能永葆不灭,正因为如此我们懂得权衡,拥有强大的力量是要保住自己还是要保住众生。这个决定,在每个仙族成仙的那一刻,都已向上苍证明了。姬上,当年你手握天晷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是成为操纵时间的魔神,还是无人知晓的神姬,你不也有了决定了么。仙界可以失去一个黑帝,可是六界决不能被夺走时间,决不能被一个心术不正的魔神控制。” 旹姬浅浅一笑,心有所晤,才朝湮仑道:“魔君陛下,您的贪慾和私念,看来黑帝爷是不会成全你了。知道么,这六界里最强大的不是一个人的法力,而是一个人心智,上天是会为了你的心偏倾,还是会为了黑帝的志动容,本姬拭目以待。” 湮仑指尖一挥,鲜于魔尊立刻来到他身边,地上一把诡谲的弯刀,幽幽发着黑气,“旹姬,孤最敬你耐得住时间的摧残,却也最看不起你的隐忍。神界尊贵的帝姬,今天孤就要摘下你的帝冠!” 旹姬依旧浅笑着,凤凰们将令人心慌的鸣叫慢慢唱成了一曲悽美清凉的輓歌,“湮仑,真是失礼,第一次见面没什么见面礼,就让本姬的凤凰儿为你唱这最后一曲吧。” 輓歌,悠扬凄冷,凤凰独有的婉转音色飘荡在空中大地每一个角落。 只是此刻,谁也说不准,这曲輓歌,是为谁唱。 这场大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第十三章 灵兽赑屓(上) 第十三章灵兽赑屓(上) 1,天北七阵 “主子!主子!你在哪儿!” 一片白云横空而去,云上边是天西大将白虎孟章,他一路骑着心爱的坐骑小白虎自南飞奔而来。 “主子!你跑到哪里去啦!!!前边都要快打成一片了啦!” 白虎大将扯着嗓子大声喊着,树林里空有回声,就是没人理会他。 第69页 “主子!主……” 突然,白云停在一片悬崖的半空中,白虎低头仔细一看,认出坐在悬崖边上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司……司马尊者??” 下头的司马空塬看也不看白虎一眼,“什么大嗓门,吵死了。” “我家主子爷呢?!”白虎有点愣。 什么情况?主子不是追司马空塬来着么?怎么司马空塬在这里,主子却不见了? 难道英明神武纵横六界的主子被司马空塬给……! 没待白虎想完,司马空塬已经不耐烦地指了指前方,“那里那里,白显纪打狗去了。” “打……打狗?” 什么狗?!六界里哪来的笨狗这么蠢,嗅不出主子的仙气外还惹了他! 司马空塬这下真不耐烦了,自下甩了道气直弹白虎脑门,“真是!白显纪那阴险的小子竟然养了你这么个蠢货!是亓官思那把天罗伞里的电兽啦,知道就快走!!!别在这里烦人,否则本尊不客气!!!” 白虎摸了摸脑门上被司马弹出的包,心里嘟嚷着,谁不客气谁呢,要不是急着找自家主子,哥就直接上了帮朱雀报仇!哼! 突然,白虎又顿了顿,好像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道:“我说……尊者,您这坐姿也……有点……有点奇特?魔界的新招式?” 只见司马空塬一脚单立,右脚屈起靠着太阳穴,双手环抱右脚膝部,手肘以上一动不动,从上而下看似在坐,仔细一看其实是金鸡独立状,而且是很奇怪的金鸡独立。 司马空塬立刻怒意直上脑门,“还不是白显纪害的!!!这个畜生,本尊还以为打得不相上下他这次走的那么爽快看来天下红雨!原来临走故意分散了本尊注意力,摆了本尊一道,把本尊用诀钉在这里,人却给老子跑得十万八千里!白虎你要走最好趁现在,否则等本尊能动了,第一个把你当生鱼片切了,拿去餵你们的好,主,子!!!” 司马空塬那话说的真像恨不得刀刀剐白帝血肉,白虎不禁一个激灵,忙陪笑道:“这个嘛,我家主子是怕尊者您生得太美活得太销魂,找个最不妨碍自然妨碍六界的办法‘请’您歇息一下而已。尊者别见怪别见怪!” “你到底……滚!不!滚!!!”司马空塬气红了眼,朝白虎大声骂道。 “滚滚滚!马上滚!” 白虎偷笑了一声,立刻脚底抹油一阵风似地飞离原地。 要不是自己解不开白帝的法术,根本用不着在这里挨这个白虎这臭小子的气!!! 司马空塬指尖一动,悬崖下深不见底的峡谷里立刻爆裂开了,轰隆轰隆的扬起巨大烟雾将方圆千里全部覆盖了住,再也看不清有没有人站在悬崖顶上,用什么姿势站着的…… 另一头,临酆屿上。 魔君湮仑与黑帝已纷纷身披战甲立在忘川上头,身后跟着自己的精锐部队,双方约莫各自有二三十名兵将。 “黑协光,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拱手相让偃旗息鼓,还是兵戎相见战火涂炭,毁了你们仙界千万年来力图维护的所谓‘六界平和’呢?” 湮仑显然没有将黑帝放在眼里,手上的弯刀嘶嘶发声,仿佛是一条大蛇般攀沿在他的手腕上。 “魔君陛下,仙族有仙族的骄傲,仙族有仙族的责任,你有你的追求,孤有孤要守护的东西。君欲吞灭我仙界,第一关便是我天北七阵,请吧!” 黑帝扭了扭脖子,松了松肩膀,手中的长戟寒光冷厉,大有不死不休之态。 “既然如此,小的们上!” 湮仑邪乎一笑,弯刀一挥,和身后魔军一起奔射而出! “天北军听令,布阵!” 黑帝手握缰绳,将战车退后两步,身后的仙将立刻变换阵型。 大阵阵型变幻莫测,待得一会儿竟一名身形魁梧的黑甲金披的大将手执□□阵位中居,厚实的声嗓震天一吼:“天北将玄武领阵法拜上魔界魔君!” 此人一出,天北所有将领皆是高声振臂欢唿。 他不如青龙足智多谋,却比青龙沉稳度势,他不如白虎法力高深,却比白虎更具威望,他不如朱雀天纵英才,却比朱雀谨慎勤恳。他在黑帝领天北前就镇守于天北大牢,他的仙资甚至比紫微大帝还要深厚,他为仙界出战的次数屈指可数却能高居四方名将之首数千年不改,他所统领的天北七阵至今仍是仙界阵法绝技,魔界修罗界等各路妖魔遇上此阵无不鎩羽而归。 这样的人才最后竟选择了站在黑帝背后为六界看守天北无法无天的罪人,将功名利禄抛之脑后,把孤独和寒冷留给自己,无怨无悔。 也许正是这样的气节,这样的气魄,引领了无数天北仙族,让黑帝执掌天北之后诸事顺遂,毫无阻滞。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天北仙族最大的骄傲——四方大将首位大将玄武执明! 只见玄武银枪高举,天空忽暗,一片晴朗的夜空突现眼前,群星满布,星辉闪烁,偶有青云漫过,如梦似幻,夜空美得让人心旷神怡,烦恼尽去。 “七千年了啊,终于又见到这美丽的阵法了。”湮仑微笑地看着星空,不紧不慢道:“要说灭了仙界孤会遗憾什么的话,孤想第一个遗憾就是再也见不到这北斗七星阵。” 黑帝也扬起嘴角,“是七千年了。当年让你侥倖用替身逃过了,今天就让你尝尝玄武枪下北斗阵真正的厉害。” “噢?”湮仑说,“据闻这阵无人能破是因为阵含七阵,环环相扣,一阵破完又是一阵,请问,至今为止可哪个人闯到最后一阵呢?” 黑帝道:“无人能到最后一阵,修罗界四千年前阿修罗二王子私闯仙界,曾到第四阵天权。” 此言一出,诸人譁然,尤其是修罗大军更是沸沸扬扬。 修罗界阿修罗王位本就是有能者居之,所以最初王储之位并非城府极深的长王子艾史图施,也不是有勇有谋的三王子古兰德,而是武学和法力都最为精湛的二王子阿米尔。 阿米尔曾是阿修罗界最为看好的王子,罗睺王曾属意将王位传给最具才华的二王子阿米尔,可惜四千年前二王子趁着仙魔大战大混乱之际私闯了仙界,运气不好一闯就闯进了天北境内被玄武逮了个正着,这不四千年来便一直被囚禁于天北大牢中。 王子被囚,尤其是最有威望的准王储,阿修罗界本该大力营救,但修罗界是个爱斗的国境,就连爱子的罗睺王也不例外,他们当即就放出话说,阿米尔什么时候能破了天北七阵,罗睺王就什么时候将王位传给他,不管艾史图施是不是王储。 如此无情无意之举在各界看来固然是绝情绝意,但在阿修罗看来这就是正确之举,不过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厉害无比的二王子竟然四千年了才闯过了三阵,这要等他回来估计还久着呢。 还看今时,即使魔界魔君湮仑再威名赫赫,现在对上这仙界的天北绝技,对上这从未见识过全貌传说中的七大法阵,输赢真心谁也说不准了。 第70页 上方的玄武不再废话,□□一横,沉声令道:“第一式——摇光。” 一声令下,仙族兵士奔腾在夜空中,引起阵阵清透的白烟,月亮虽不见,星辉却更明亮,下头忘川的哭声和冤魂们的唿喊声渐渐被压制下,只有那不停闪烁的星光在苍穹的衬托下更显遥远,更显圣洁,勐地一瞬间星光幻化的白烟朝猝不及防的魔族兵马笼罩而下,将他们团团困在毫无光照的漆黑虚无里。 下头的艾史图施轻嘆一声,“这就是天北七阵的开篇大阵——摇光阵,果然气势非凡,嘆为观止。” 亓官思笑着点点头道:“是有些意思。” 身后的鲜于魔尊看了两眼便悠哉悠哉的移了张玉茶几出来,道:“王储殿下,亓官先生,边喝茶边看吧,难得一见的美景呢可要好好观赏一番。” “哈哈哈,好个鲜于魔尊。”艾史图施转身笑得入了座,“如此厉害的仙阵,你就不担心魔君?” 鲜于抬手为艾史图施斟了杯茶,慢悠悠地捋捋鬍子,“呵呵,天北七阵虽然厉害,但遇上的都是些自视甚高实则呆傻的愚蠢之辈。一把宝剑之所以是宝剑,那是因为它有一块粗糙耐磨的好磨石,它能遇上一块让它坚硬锐利的好对手。而天北七阵这把宝剑,今天才算遇上一块真正的磨刀石。” “哈,好!”艾史图施笑开了眼,转眸瞅着夜空那白烟缭绕之处,“本王储今日倒要看看,是磨刀石被斩断呢,还是宝剑被磨碎。” 亓官思背对着二人,并未落座,良久后才开口缓缓道:“一把宝剑被磨利之后,还需要一个开锋的人,怕的是这个开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鲜于一顿,顺着亓官思的眼神望去,竟是上方斜斜靠在战车上的黑帝!他眼珠子转了转,怕是那神秘而多谋的黑帝有何后招,“亓官先生,湮萦公主的事天西白帝可是送了不少证据来,但本尊还未来得及报给魔君陛下知道。只要您能为我魔界拿下六界之冠,辅我魔君等天庭大宝,过往之事本尊既往不咎。” 艾史图施抿了口茶,“魔界公主的事,本王储也略知一二,亓官先生,人生得一知己难求也,何必春宵虚度,辜负那丹心美眷。” 可惜前头的亓官思似置若罔闻,“湮萦的事我做得出就担得住,魔界夺冠我说得出自会尽全力。” 言下之意就是让鲜于和艾史图施莫再多言,二人识趣极了,摸了摸鼻子,只要自己的目标能够达到,手段什么的,敌人是谁,他们都不在乎,于是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继续饮茶。 一阵巨响爆裂,循声望去,竟是方才被白烟包抄的魔君湮仑部队! 他们安然无恙的高飞于空中,湮仑一马当先腾于首位,紫黑的披风在星光下更显出多许妖魅之感。 “原来这就是什么天北七阵,依孤之见,不过尔尔。”湮仑抬手,掌中是一颗星珠,美妙绝伦,尽管被他捏在手心,光芒依旧耀眼灼目。 玄武几不可查的一笑,復而严肃道:“确是雕虫小技,魔君陛下不吝赐教。第二式——开阳!” 随着声音渐渐消失,星星们慢慢动了起来,一点一点加快,同时一阵清香幽幽散入风中,一名胆大的魔兵见玄武他们似乎也没多大动静,心气一起脚尖一点就沖了过去。 “回来!” 魔兵闻声回头正要停住,不想湮仑的一声大喊竟惊起缓移的星子,正要往回赶一动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定睛一看,不仅是自己,前来闯阵的战友们也动不了了! 剎那间星子化为刺目的光剑,清香化为雪白色的捆仙绳,魔军在仙力捆绑中无法动弹,光剑虽细弱,可每被射中一处都是刺骨的疼痛,不消一会儿就有人挨不住哀嚎起来! 湮仑蹙眉思索着破阵之法,一看那天北七阵里的诸将又举起了白羽长弓,弓落双箭,箭尖瞄准对方要害,在一瞬间无声地射出! 羽箭以雷霆之势穿梭在光剑仙绳中,箭尖竟如移动的光点一般游离弯转,毫无阻滞! 下方的艾史图施不禁赞嘆,大掌一拍,“原来这羽箭才是摇光!” 亓官思点头,不得不说仙界崛起后不仅是地位的提高,连仙法仙阵更非当年可语,“传说北斗开阳星有一辅星,此阵利用开阳这一特性以星辉开阳,以辅香定敌,最后是第七阵摇光的铺路。” 鲜于静静看着,终开了口:“原以为摇光不过是一戳就破的花招式,没想到竟是如此后招!此阵环环相扣,生生相息,果不俗!” 羽箭飞射而下直逼魔军,在如此苍劲之势中前锋大半应声倒下! 只见玄武军中又举起新一轮的羽箭,两方阵营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仙界嗤笑魔君积弱,竟连区区第六阵都过不了,魔界担心他们千年来英明神武的君王会殒于今日! 就在议论声漫天的时候,湮仑一个飞天,衣袂翻飞,气势难当,黑色弯刀在他手中像活了一般,张开了大口以吞云吐雾的姿态嗷叫于九霄,弯刀所到肆虐之处,所有光剑开始扭曲,尽管捆仙绳仍旧不为所动,但魔军们的疼痛已然减弱不少。 玄武也感到不妙,开阳隐隐已有破阵之迹,立刻果决地飞驰而出,手一扬阵又一变,“第三阵——玉衡!” 阵法果一重比一重更加高深,玉衡阵在开阳的基础上将捆仙绳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刚刚在魔君帮助下逃过光剑一劫的魔军们突然被捆仙绳用力扯住,眼前一花后魔力开始外泄,一个个纷纷失力倒地,有的甚至捂着肚子不停干呕。 湮仑皱眉,暗思道,开阳属律玉衡属音,开阳能被自己的弯刀啸声所截断,那么玉衡是不是也可以?不过玄武肯定不会这么蠢,眼见被破了开阳,绝不会拿同样的把戏来煳弄人…… 那么,玉衡阵的生门又会在哪里呢? 毕方鸟吞食完天地间蓬髮的火焰,扑的一声俯冲而上,停在旹姬身侧单足立着,幽蓝的眼瞳里闪动着对这仙魔之间小打小闹般的战争的不屑。 旹姬轻抚过毕方柔顺的羽毛,冷眼瞧着下方的仙界阵法,虽觉精妙万分破绽难寻,且看方才湮仑一招就破了开阳,可见若真心要挡住魔界大军,恐怕还真是要下一番大工夫。 不过这么想着,那头湮仑就又有大动作了。 他忽的一窜,身形一转,像一阵烟似的摆脱了捆仙绳的控制范围,一阵细碎的杂音响起,魔军里站起两人,看战甲服色应是湮仑颇为看重的将领。 二人忍着捆仙绳带来的巨大桎梏之力,自袖中一把抽出一张巨幅的长帛,帛虽长却薄如蝉翼,双手一张覆盖了大半个天空。 下头有眼尖的立刻就叫了起来:“是金银蝉!竟是守护氏族鲜于的古代妖族——金银二将!” 对面的黑帝此刻认出了金银蝉妖,眉头一紧。 随即那二妖仰头朝天低鸣,又是一阵细碎的杂音,伴随着夏日的虫鸣,极有韵律且很是柔软的节拍在星之夜空中带来了一股幽静的安宁,渐渐的那股如影随形的窒息感觉竟略有些放松。 第71页 “好!好个蝉鸣,以奏制律,此幻境之术上乘也!”艾史图施看着那金银二妖,大赞道:“本王储虽不曾亲耳闻过仙界天帝的弥音和天后的琴音,如今能有幸一听这魔界上乘的魔奏,真不枉这一遭!” 一旁的鲜于瞥开视线,暗忖着这艾史图施原就对于此战意兴阑珊,多半是看在湮仑的面子上才出战的,如今看来,他有可能计划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伎俩,一来借魔界之力颠覆仙冥两界,二来还可以摸清魔界背后隐藏的真正实力,为他日后登六界帝座铺路。 如此一想,鲜于不禁开始打起自己的算盘,不受罗睺王看重的艾史图施能凭藉一己之力爬到王储之位一定不简单。 此人不可不防! 却见在那金银蝉妖的帮助下,终于有一部分倒下的魔兵站了起来,有的甚至能够摆脱身上的捆仙绳一举沖向仙界阵营,和玄武麾下的小将过起招来! 湮仑“哼”的一笑,将刀尖对准黑帝,微微偏首道:“黑帝、玄武,还有什么招数一块使出来吧,别浪费孤的时间。” 黑帝眯了眯眼,没开口,玄武一策坐骑挡到主子爷面前,“天北七阵君只破了前其三,杓三阵不过是用幻术一探来者功力!君何颜在此大放阙词!” “大放阙词?!哈哈哈,孤倒要看看是谁在放狗屁。出招!”湮仑蔑笑三声,极傲姿态。 玄武微微皱眉,其实自己对于湮仑能这么快连下三阵也略有些惊讶,但他比谁都明白七阵的精要,因此自是自信万分。 “天北军听令,布阵!斗魁四阵,第一式天权!” 随着玄武一声高喊,所有天北战士振臂一唿,仙力汇集一处,復而又立刻静了下来。 旹姬胸口勐然一闷,她转头定睛一看,下方传来一声如铃笑声,便见玄武的坐骑灵龟赑屓化为一个白净的少女,优雅地立在半空中。 她周身被天北的黑纱所包裹,青岚的风化为了她的发,在如此诡异的静谧中静静睁开了眼,风颳的更勐烈了! 旹姬捂住胸口咳了咳,那少女心有灵犀的抬起头望着她,露出甜美无暇的笑容。 旹姬和她的视线对上立刻怔住,讶然探向黑帝的方向,后者笑得意味深长。 天权司时,这少女竟和她幼年一模一样! 那一年,她的命运开始趋于癫狂…… 那一年,她才被天晷所选中…… 第十三章灵兽赑屓(下) 2,最后一搏 湮仑面对战场上如此一个笑得毫不设防的少女心生奇异,抬头朝玄武道:“敢情你们仙界无人么?竟让这么个小女孩上场?” 玄武沉默以对,倒是那少女收回对旹姬的目光,转而看向湮仑,“小女孩?老身活着的时间有多长,这仙界就有多长,你小子竟然看不起老身?” “孤还当仙界有何法宝,原来不过是个老仙。”她的面容只算得上清秀,那抹纯净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湮仑看着她的五官觉得有点眼熟,几分似旹姬那丑女人,“老仙,你可是用法力易了他人的容?” 少女一笑,“不曾,赑屓生来就长这样。” “幼年成仙?”湮仑问道,心中隐隐有着不安。 按赑屓的说法,她若与仙界同岁,那么起码也有天帝那副中年老男子的尊容,怎么还是一副稚嫩模样?而且还越看越眼熟? 到底什么来歷?仙界以仙龄为尊,即使不被受封,也会闻名宇内。 可这样的大人物竟然屈尊于玄武坐下的坐骑?诡异的很。 “算是,老身生来就是仙,为仙而生,”她顿了顿,又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旹姬,“死,也会为仙界而死。” 此话何意? 旹姬指尖一动,嘴角紧抿,心里不断翻腾,这生的和自己年幼时候一模一样的少女分明就跟自己有着关系,可她竟一点也想不起来?! “为仙而生为其死?”湮仑轻慢一笑,也看出这赑屓兽估计和旹姬有什么干系,不过此刻在他心里此战的胜负比那些神啊仙啊的秘密重要得多! “倒真是有几分仙族的臭调调,来吧,孤到要看看你怎么为其生死!” 赑屓轻一摆手,玄武已静静立于她身后,“既然如此,那老身便不客气了,希望魔界的魔君陛下能比阿修罗二王子中看一点。” 铃音般的笑声飘散,玄武和赑屓已不见踪影。 不一会儿,星空突然斗转星移,斗大的北斗七星悬于天空的正中央,星光璀璨之罕见,众人皆惊! 随即赑屓的笑声又传来,“第一式魁之天权——斗转我时。” 话音刚落,金银二将突然唿天抢地的痛喊起来,勐地失力就往下掉,重重地坠落在地后头破血流间还在不听痛吟着,已经分不清他们是在为方才的痛而叫,还是为了落地重伤而唿。 这一幕就发生在一瞬间,无人明白髮生了什么事! 在敌方不知所终处于暗处的此刻,身在明处的魔军阵营立刻处于惶惶不安中。 又是一瞬间,仙兵仙将们立刻闪现在魔军背后,一对一手缚住,将刀刃横在了他们的颈脖之上,玄武大将长戟锋利的刀尖已经停在了湮仑的喉管,微一用力便能让魔界失去他们尊贵的大帝。 下方观战的众人又是一惊! 怎么回事,就在刚刚湮仑还处于优势,怎么剎那间所有优势化为了劣势! 湮仑垂眸瞧着自己脖子上的刀锋,嗤的一笑,朝旹姬看去,“时空之术?呵呵,好个万事中立的时之女神,原来神能够使用的时空之术也能教给仙族。旹姬,这关门弟子教的不错呢。” 旹姬显然也被方才那一瞬愣住了,此刻听到湮仑的话不禁道:“本姬并未将时空之术教给任何一个人,更何况时空之术除了本姬,六界任何人都无法使用,包括当年的帝俊。” 湮仑对着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努了努嘴巴,“是么,这你怎么解释。” 旹姬蹙眉,“本姬不需要对莫须有的东西做任何解释。” 她捂着自己闷疼的胸口想着,这不是时空之术! 旹姬的神术是创造时空,她能够捏出一个时空,能够维繫时间的长短,而眼前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她感觉不到新的时空或新的时间的产生。 所以绝对不是自己的神术,但那一瞬间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湮仑见旹姬如是答,心里老大不爽,正要回嘴,赑屓在他面前现了形,笑眯眯道:“不许你侮辱我们姬上。自己愚蠢就怪别人太聪明,自己技穷就怪别人太用心,这样的人也配做魔界这一大界的君王?” 她笑着回看下方黑压压的魔界大军,忽然换了口气,“魔界……比起当年……还真是没落了……” 鲜于一看,嘭的掷开茶杯欲上前救助湮仑,却被亓官思一臂拦下,后者道:“别去,那赑屓兽诡异的很,要杀陛下她刚才就已经下手了。一直没下手估计还有下招,说不定还有机会,我等静观其变再说。” 第72页 鲜于本想骂他一句狼子野心,心思一转又觉他此话不错,可怎么也坐不回原位,于是就负手和亓官思一同站着,忧心忡忡的看着上方战局。 “怎么样,魔君陛下?”赑屓慢悠悠的在空中踱步,来到湮仑身边,执起他一缕细滑的髮丝,“现在是谁要为谁生或者死呢?” 见旹姬对赑屓的时空法术不做解释,湮仑倒也面不改色,“阿米尔几千年就是被你们困在这个阵法里的?” 玄武答道:“二王子性纯,天北鄙陋之术不入他的眼。” “哈哈!说的如此晦涩,不就是再说这人蠢得很,急性子之下只知道横冲直撞,根本不考虑有何机关要术么!” 湮仑美眸一转,“时间之术几千年仙界无人可用,一是它是神界禁术,二来仙界无人能够承受时空膨胀收缩带来的巨大天罚。”锐利的视线,探究着眼前正拿着自己头髮在玩的赑屓,“你这么个区区的灵兽怎么能够承担得住神祗的天罚?” “天罚?!”赑屓疑惑地皱眉,“那是什么,听起来很痛?” 湮仑挑了挑眉,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旹姬,后者一听到他提到天罚復又沉默了,“你竟然不知道天罚?莫非……” “湮仑,休要再妖言惑众。”黑帝横空出声,打断了湮仑的话,“既然破不了我天北天权,还不带着你这些徒子徒孙滚蛋。” 旹姬看了一眼黑帝,他是有意要将“天罚”二字遮掩住的。 她抿唇暗思这黑帝背后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此事不仅关乎少现人前的赑屓,关乎无人可破的天北七阵,关乎着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天北大帝黑协光。 更重要的是,还关乎着她! “区区天权,别把孤当做阿米尔那般蠢物。”湮仑虽然在玄武戟下一动未动,可话音散去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一股阴寒冷厉的杀气,让人毛骨悚然。 “你们虽然能够无视天罚地使用神界禁术,可不代表你们真的能够像造物神一样主宰天时。”湮仑低笑两声,紫眸紧紧盯着赑屓,周身扑面而上的气势仿佛用眼神就能杀了她。 赑屓一个激灵便听见湮仑近在耳侧的声音,那是一种令人战慄的恨意,“孤将亲手告诉你等,造物神迹不是你等丑恶仙族能够把玩的东西!尤其是你,连仙都不是的冒牌货!” 湮仑说着消失在玄武长戟的压迫下,同时一阵邪风大作,方方平静下的忘川河水又奔腾而起,被毕方鸟吞噬的大火重新点燃,死灵哭嚎着,天地灼烧着,星空黯淡了,一重重热浪袭来令人倍感如置身地狱般。 再一定睛,湮仑安然无恙的站在阵法之外,背后是见者心惊的恐怖火海。 玄武不惊不怒地放下长戟,对赑屓道:“堂堂魔界君王果不能与阿米尔等同日而语,赑,你轻敌了。” “我不信!”赑屓愤恨的看着眼前瞬间化为地狱的景象,湮仑竟能够用这么短的时间就看出天权的破绽,“执明,这一次,天权和天玑合攻!” 玄武一顿,不贊同道:“二阵合攻需要多大的法力支撑,赑,要是被破了,后面的天枢、天璇二阵你如何能顶得住。” 赑屓双手握拳,眼神甚为坚韧,“执明,你知道的,老身之所以会投身天北不是因为黑帝三寸不烂之舌下那些不着边际的话,而是为的是完成对那个人的诺言。” 她看向远处上天的旹姬,后者遥遥也看着自己,轻轻一笑,“老身会活着不过是守诺,有的人活着却是为了忏悔和怀念……一生,为何要活的那么沉重,怎么都要走一遭,老身宁愿用最灿烂的方式化为烟雨。” 人生得一知己无憾矣,人生得一敌手亦无憾矣! 魔君湮仑,你等着瞧吧,何谓真正的天北七阵! 玄武皱眉刚想驳斥她,哪知赑屓一笑拉起了他的手,一个回身空转,围绕着他在火海里跳起了舞。 纯真的身影,朴雅的舞姿,悲天悯人的笑容,在残酷的背景下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一头巨兽正无情的摧残时间最最无辜的生灵…… 湮仑见赑屓花花招式一堆,不耐烦道:“号称与仙界同寿之人竟连你们黑帝的仙力都及不上,尽使些小花招!不要拖延时间了,快快引颈受死吧!” 他说罢,一挥弯刀便俯冲而下,弯刀喷出大火化为黑红色的火刃,狠狠地砍向在火中曼舞的赑屓! 玄武连忙飞身而出,一把挡住了湮仑的来路,虽架不住他却能对上几招!奈何湮仑的攻势太勐,大火很快爬上玄武的衣袖! 面对此情此景,赑屓依旧有条不紊的自己舞着,口中微动,似乎念念有词…… 旹姬见到下头火海沖天,生灵受难,于是低头朝毕方鸟耳语了几句,金蓝色的大鸟立刻振翅高鸣几声,飞翔直下,一点点的重新吞食火焰。 但想来湮仑为防毕方鸟留了一手,这次的火焰毕方根本吃不来,一吞进肚子就开始难受刺疼,盘旋在半空中无可奈何,着急的不停低鸣。 旹姬皱眉召回毕方,她困惑地看着湮仑放出来的火,按理说这世上根本没什么火是毕方神鸟吞不进的,如今是怎么回事呢? 不待她多想,远方舞着的赑屓静静停了下来,随着她动作的变缓,隐隐约约从火海的间隙竟然出现了一个个湮仑。 和湮仑对打着的玄武见状立刻收了手返回赑屓身边为她护阵,湮仑正要追过去,却被赑屓召唤出来的假湮仑们死死围住,他一怒之下挥出一击,没想到所有的假湮仑也如同他一般朝着他挥出同样的招式,更可怕的是所有招式的威力都和他的一模一样,在这样成倍的威力之下湮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直直振出三丈开外,嘴角呕出细细血丝! 奇异的是,湮仑的动作停下,所有的假湮仑也跟着消失,徒剩并肩而立的赑屓和玄武二人,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刚刚自己虽然挣脱了天权的桎梏但麾下的魔军并没有,此刻已被仙界仙兵挨个困住收押成俘。 下面的鲜于见湮仑孤军奋战,心里一急便再顾不上亓官思的阻拦立刻赶去相助。 赑屓仰首对旹姬请道:“姬上,魔君陛下的火种已灭,可以放毕方下来了。” 旹姬点点头,微微扬手毕方鸟,这一次还有两只火红的凤凰飞在它身后,先由主宰火种的火凤将湮仑的火势减弱,再由毕方吞噬,果断奏效。 “……”湮仑不满地看着毕方又在吃自己的火焰,抬手拭去嘴角的血丝。 玄武见湮仑又有动作,下意识护在赑屓前头,“魔君陛下,本将敬您是统领魔界的帝王,所以才将战局拖延至今,不想连累下界再三遭受烈火之灾。如今您中了天玑阵法,怕是难过我天北七阵了,未免造成六界更多无妄的伤亡,请您退兵。” 湮仑哼笑一声,一旁的鲜于也挡在了主子的前面,“不过区区的天北七阵,如何难过?!本尊替我主先打断了你们的……” 第73页 鲜于怒骂着却被湮仑止住,后者虽被重伤脸色开始恢復如常,可见其自我治癒的功力之深厚,徐徐道:“原来这就是天玑,好个司人的天玑阵,利用天权打开时间的缺口,将仿人如镜的天玑阵之利器藏于无形……黑协光,你这阵真是妙极妙极。” “过奖,鄙阵能得魔君陛下赏识,荣幸之至。”黑帝面上带笑,可笑意淡淡浅浅,疏疏离离,“敢问陛下今日可有把握破我天北的北斗魁阵?须知,天权和天玑不过第三第四阵,后头还有天枢和天璇。孤怕陛下玉体伤重,耽误魔界长治久安之计,不如如玄武所言,陛下先行打道回府?” 湮仑闷咳两声,对黑帝的建议避而不答,反而上下瞅着周围,似乎四下找着什么,“赑屓,知道孤如何破你的天权么?” 赑屓指尖轻颤,“天权不过是不入眼的小阵法,能得魔君陛下赐教是天权的荣幸。” 玄武侧过脸,发现她的脸色已隐隐有些异常了。 “呵呵,你们这些所谓仙族真是……只要一开口就都是些迂迴曲折的漂亮话。”湮仑轻慢地仰起头,“知道孤最讨厌你们什么么?就是无论你们做任何事都有一些冠冕堂皇的藉口,尤其是伤天害理的事。” “魔君陛下此话何意?可否告知孤,若能化解二界嫌隙,乃孤之所愿,六界所愿矣。”黑帝见湮仑受伤后态度有些软化,慢慢驾车前来。 倒是旹姬依旧静立在上方,俯视着他们,将一切尽收眼底。 “孤的意思就是……”湮仑一片笑意融融间突然回身飞快的袭向黑帝! 黑帝反应也极快,在那瞬间就挥出黑戟欲挡住湮仑的攻路,哪知鲜于突然背后窜出,黑帝瞬间措手不及,被刺了个正着! 赑屓见状立刻催动阵法,无数个湮仑立刻拦在正主的前路,同时鲜于身后也有无数个魔尊鲜于向他击杀而来! 玄武也立刻冲过去追击湮仑保护主子! 鲜于顾不上许多,一心只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于是飞快的扑向黑帝的背后,黑帝感觉鲜于的速度快于湮仑,于是先举戟防着鲜于来路,不想鲜于不敌天玑阵的威力,被围堵在无数个自己手上! 黑帝捂着伤口松了口气,回头就想和玄武一起追击湮仑,没想到当玄武冲到湮仑面前执戟重力一击的实话,湮仑身形一晃杀了个声东击西! 玄武大惊,喊道:“赑!当心!” 赑屓怔然,心念随指尖一动,天玑里的湮仑立刻突破时间缝隙再次冲到湮仑面前,哪知湮仑此刻不打不杀,只顾着上蹿下钻,让模仿他的天玑假人一时间无所适从无招可施! 也就在这片刻间,湮仑那把嗜杀的黑色魔刀刀尖已顶在赑屓心口上了,他邪邪一笑,“自古木人术就是魔界妖魔们的擅利,你这天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道模仿却不知化为己用。这,就是天玑的破阵之法。” 赑屓盯着胸口那锐利的刀锋,那黑色弯刀冒着恐怖的黑烟,仿佛在吶喊着它需要鲜血来浇灌。 她抬起头,坦然地对湮仑道:“不,天玑并不是模仿魔界的木人术。老身的天玑,是为了天枢和天璇而存在的。” 湮仑一个侧身,给身后的黑帝、玄武让出个可以看见此景的位置,“天玑也不过如此,孤看所谓天枢和天璇也没啥看头了。小灵兽,今日你的小命孤就收下了。” 赑屓一笑,如初现时的纯然如铃笑意,透着一股不后悔不可挽回的坚定,“不,天枢和天璇才是真正的天北七阵。” “是么,可惜孤没时间陪你玩儿了。孤还有正事要办,永别了,小灵兽。”湮仑说罢,一把捅进赑屓的心窝! “赑!!!”玄武见赑屓不躲不闪骇然大叫而出,完全不见他平日的冷静沉稳! 血,慢慢染红赑屓的纱裙,她的脸色从不好开始惨白,湮仑挑眉一笑,拔刀转身就走。 “魔君陛下……想知道少昊振兴仙界最大的法宝是什么么?”湮仑刚走两步,背后的赑屓突然出了声,声音虽弱,却足以让他回头。 “什么意思?” 湮仑皱眉,被自己的弯刀所伤之人不死也近残,她此刻不想着治伤,还想干嘛?难道当真不要小命了? 赑屓依然是那抹笑容,颤颤巍巍朝上方的旹姬伸出手:“姬上……日后请务必帮我告诉少昊陛下,赑屓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旹姬错愕的盯着赑屓,“赑屓,你怎么会认识少昊!” “我不仅认识少昊陛下,还认识您很久了……”赑屓缅怀地看着旹姬,那抹笑意越来越深,她胸口的血也越流越多,染红了大半衣裙,“好了……就让我亲手达成对他的誓言吧,‘吾不惜吾身以济世’……” 点点星光隔着已经微弱的火海里落下,摇光铺散的星空开始剥落,显现出此时真正的天色——在四界混战后,天空乌云密布,暗无天日,已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赑,你要做什么!不要乱来!”玄武隔着湮仑远远唿喊着赑屓。 “执明,对不起。”赑屓面对着这几千年来一直相依为伴的玄武,此刻百味杂陈,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口了,她暗暗看了黑帝一眼才言道:“执明,之前对于天枢和天璇的用法赑屓说谎了。如今非常时刻,允许赑屓用最后一点微力挽回天北的颜面。” 黑帝眯了眯眼,“赑屓不要胡来。” 湮仑此刻也没了笑容,似听出了赑屓话中的端倪,“难道天枢和天璇不是黑协光所创?还是说整个天北七阵都不是黑协光整的?而是上古神少昊的手笔?” 赑屓重重呕了一口血,笑颜依旧,似想留着最美的一刻存于世间的最后一秒,星光慢慢靠拢,包裹住赑屓,她站在璀璨的光芒深处越发的令人看不清面容。 “是与不是,到现在有什么重要的呢……请我太微北,灼我双天枢,请我太微北,临我天璇门……” 仙诀低声呢喃着,那星光化为花香,遍洒临酆屿和近海域的每一处,如造物復甦一般的神迹,所有被大火摧毁的生灵全部復生,与冥界想通的天空黑洞开始癒合,忘川水也归于平静慢慢回流,一切混乱仿佛都在井然有序的归于原位…… “磅!磅!”两声,在阿修罗军帐和魔军军帐前陡然出现两扇华美的大门,门扉洞开,黑不见底。 旹姬的胸口突然剧痛起来,扶着车案坐下立刻拉起衣袖发现手上的金符竟自己开始转动起来。 时空! 有人动用了时空之术! 旹姬愕然望去,光芒中的赑屓此时竟是真的在召唤时空之术! 天枢双星主天,天璇之门司地,二者合一就需要时间!难怪赑屓会在重伤之际选择,因为神的天罚她根本承受不来,只有死亡一途! 怎么会!怎么会!区区一个仙界灵兽就算长寿一点又如何能够会使用时间之术!!!怎么能够启动得了时间!时间只会听她一个人的啊! 第74页 是谁? 难道真是少昊?莫说赑屓和她幼年一模一样,便是天枢和天璇所包含的神术更是疑云重重!神术若无人教授,区区灵兽是不可能学会的,连召唤的咒语都不可能知道! 真是少昊的作为么?! 不可能! 他怎么会让她做这种事,身为神祗的他怎会如此残酷地让这么一个……一个……一个这样脆弱的生灵去承担仙界的命运! 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绝不! 绝不再让任何一个生灵死在她面前,绝不绝不! “赑屓……咳……”旹姬伸手拉出天机镜,大声喊道,“赑屓!住手!否则本姬会将天枢和天璇二阵击碎!” 青紫色的光镜悬于凤鸟翱翔的车架之上,反射而出的光芒更胜赑屓的星光。 人们这才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神之光,尽管赑屓的阵法很可能是少昊死前布下的,但使用的人毕竟只是灵兽,是无法和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造物神相提并论的。 听见了旹姬的喊声,赑屓痛极间奋力睁开眼睛,一抹泪滴滑下,“姬上……你等过无数春夏秋冬……我也等了无数个斗转星移……我等他回来……等着也许有一天你会救他回来……如今有你就足够了……你能够救他就够了……他只会希望你救他……” 最后一点星光漫过她整个人,玄武发疯的想要冲过去,却被黑帝一把拉住。 甜美清爽的花香自两扇大门传出,将黑压压的魔军和阿修罗军熏得渐渐失去意识,湮仑一个失力在空中踉跄了一下,他后头的鲜于更惨,直接坠落地面。 “赑屓!还不住手!时空之主是本姬,擅动时空的罪你受不起!”旹姬捂着作痛的胸口,将天机镜撑到最大! 可淹没在星光里的赑屓已经无法回答她了。 旹姬一咬牙正要做法压下赑屓的法术,忽然一道眼熟的银白光辉自下而上如迅雷般窜出,竟一下穿透了赑屓的星光团。 眨眼之间,已然如一片白鸿羽毛般优雅飘落在黑帝和玄武边上。 不远处一只大白虎驮着气喘吁吁的白虎大将飞奔而来,“主子爷!您慢点!!!属下要吐了!!!” 黑帝按住伤口,释然一笑,“你终于来了,可要闹出大事了。” 玄武忙下跪一拜,“天北将领玄武参见白帝陛下。” “……”白帝挑眉,举了举怀里抱着的姑娘,无奈一笑:“执明,你还真是迂腐的可以,还不快接过去。” 玄武立刻点头如捣蒜,小心翼翼的自白帝怀里接过已经伤重昏迷了的赑屓。 白帝甚有深意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打算要意气风华地上凤辇向旹姬邀一大功,回头的剎那顿时脸色大变: 魔族阿修罗联军在赑屓的阵法里,所有人都倒下了,就只有一个人没有倒下。 而这个人此刻就居高临下的站在旹姬的车架上,手中举着自玲珑塔里取出来的干坤尺,正指着旹姬的咽喉,带着似得逞似为难的诡异笑意开了口: “帝姬,亓官我说最后一次,将补天石交出来。” 第十四章 旹姬命绝 第十四章旹姬命绝 一刻前,临酆屿上还是魔火肆虐,焦土极目。 一刻后,临酆屿恰似春回大地,花草繁盛,美轮美奂。 但再秀丽再美丽的景致,此刻都无法入岛屿上所有人的眼,除了昏迷的魔族和阿修罗族,所有人的视线都只聚焦于上空一点,那凤凰驱驾的空川辇乘上: 六界首要的通缉犯亓官思趁乱挟持了六界最后的神族——神女峕姬。 天北灵兽赑屓为对抗魔军擅动时空,峕姬受其影响失手被亓官思所制,白帝虽赶来救下了赑屓一条小命挽回了仙界的损失,但神族峕姬因为相助仙界之由被擒更令仙族颜面扫地。 而更让人震惊的是,亓官思挟持峕姬的目的,并非相助魔君湮仑取得六届宝座,而是为了远古时期便已流失的上古十大神兵之一补天石。 上古之时,九州裂颠,炎覆大地,汪洋灾祸,禽兽食人,民不聊生。 女娲造人之后再次炼造三万六千余颗五色石补天之缺口,断鰲足以稳四极之废,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洪水,最后剩余了一颗。于是她将自己千万年的修为倾灌于这可余下的五色石上,深锁在她和夫君伏羲在天东的神殿里,后世另称“补天石”。 但之后万年间,随着她与东方之神伏羲的隐退与灭度离世,这颗传说中的早也就不知所踪,如今亓官思一句话竟让这颗已经沉寂了数万年的神石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而若真如他所言,补天石就在仙界,就在空川神女峕姬的手中! 黑帝、赤帝、魔君湮仑众人脸色各异的盯着上方的二人,或不可置信,或疑惑不解,只有白帝一人沉默不语,脸色微僵。 亓官思掏出一个金光闪闪的袋子随手一扔,“帝姬,玩这种小把戏可不行,还是快把补天石给我吧,否则……小命难保哦。” 此刻被挟持的峕姬倒是面色如常,认出地上的金袋正是她当日和白帝藏到凌宫中的木柜的干坤袋,看来凌宫里也有亓官思的眼线。 想归想,她仍是冷眼瞧着亓官思,“本姬记得,从重遇的那一刻起就不停告诉你,本姬是不会将那东西交给你。如今你倒行逆施,竟不惜残害六界生灵只为引出本姬……你的这些作为,会让当年多少故人对你失望。” 亓官思一笑,稳稳地将干坤尺朝她皙白的颈子压下一寸,一股热辣的刺痛感立即窜进峕姬脖颈,肌肤开始泛红。 “亓官思,你敢!”白虎一愣,怒喝道。 亓官思扫了一眼白虎,眼神飘过站在白虎后头的白帝黑帝等人,对峕姬道:“帝姬,是你逼我的。两年多前你若在青要山便给了我,也不会有现在。不过事已至此,你若还想安然保着这条小命等着你的那人回来,补天石,便交出来吧。” 痛感加倍,峕姬对自己脖子上的东西不为所动,抿唇不语。 亓官思又轻轻伏下头,“帝姬,你以为我盗玲珑塔是为了讨好魔界、勾结修罗、颠覆冥界、挑战仙界么?”他故意停顿一下,突然扬声道,“不,我是为了这把杀不了神杀不了仙什么都杀不了却杀得了你的——干,坤,尺。” 峕姬听了依旧神情淡然,谁也看不出她心中究竟是怕或是不怕,但仙界阵营显然都慌了阵脚,一是忧心真失了仙界颜面丢了唯一的神族,二是对亓官思所言半信半疑却也不敢拿峕姬做赌注。 在赤帝的告知下,重伤刚刚甦醒的冥帝被搀扶到阵前,坐卧在白帝边上。 白帝垂首低声问:“冥帝陛下,这干坤尺到底是何来歷。” 冥帝喘了两声才道,“孤也未曾真正用过干坤尺,玲珑塔深锁高阁,当年徇私取出也属实非得已,因宝塔凝聚神帝江的神气,盼姬上相助为救犬子一命……今日这亓官贼寻自犬子身上找到玲珑塔,应是因果循环,孤之业报尔……” 第75页 赤帝忧心地瞅着旹姬的境况,听了冥帝的话心里嘟囔着姬上都命在旦夕了还在这里扯什么因果循环的,想归想,终究却没说出口。 黑帝突然在众人后开了口,“干坤尺的能力是‘穿透’。” “穿透?” 诸人疑惑的回头看着黑帝。 “干坤尺的力量和塔里另外的六件宝物不同,它没有巨大的法力,可它拥有一种能和这六件宝物相媲美的能力就是‘穿透’。”黑帝的视线投向亓官思手中华美的规尺,“它能够丈量干坤下所有的东西,然后刺穿它。” “刺穿?”赤帝听的很是困惑。 “换句话说,就是能够打破任何空间的界限,如果姬上的神力是创造一个新的时间或新的时空的话,那么那把尺就是能够穿透她创造的一切的东西。” 黑帝的话顿时让当场所有人结舌! “难怪亓官思能够用这把尺打开冥界大门,还能在天空弄个大窟窿放出第十八层的怨灵!”白虎突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黑帝爷您当时说是亓官思拿着干坤尺搞得鬼!趁乱放出鬼仙竞女为他做内应。之后他便能畅通无阻的通过十八层地狱大门直达底层,然后轻而易举的放出怨灵!” 黑帝点点头,“不错,正是此意。只是孤没想到的是他竟打的是姬上的主意,你们真不该让姬上来这儿!” 黑帝的一声责难让众人面面相觑,白虎弱弱地应了一声,“末将并未请姬上来啊……” 赤帝一顿,“孤也没有!青帝那傢伙贪玩弄得天东兵马不足来不了,肯定也不会厚颜去空川请战的!” 此刻众人更是脸色难看,天西、天北、天南、天东都未请战,那么是谁请旹姬来的? 片刻后一直遥望凤辇的白帝才打破沉默,“是亓官思,是他冒充仙将假传请战书。” 话音幽幽深深的,沉沉闷闷的,探不出什么或惊或怒的温度,只有白虎明白,此刻似乎平静的自家主子有多愤怒…… “可恨!这厮实在是可恨!” 赤帝啐了一声,看着被亓官思压迫得一动不动的旹姬忽然又想到什么,“不对,按你的说法,那把尺子只能穿透时间和空间,能开门却杀不了人啊!那这厮怎么杀得了神族的姬上!” 如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终于反应过来这件事奇怪在什么地方了,纷纷又把求知的视线投向黑帝,可黑帝此刻却沉默下来,再不说话了。 冥帝忍痛地咳了咳,“如若干坤尺真能打破空间的界限洞开我冥界大门,那么它能够危及姬上生命的只有一个原因……” 他抿了抿干涸的唇瓣,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肃穆,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事极其让人难以接受。 黑帝的脸色甚是不豫,玄武从没见过处世漠然的他会有今般脸色。 白帝虽背对众人站着,但僵硬的背线和紧握的拳头早已透露出他对真相的心知肚明,对真相的气极怒极…… 沉闷的气氛让侯在一旁看护赑屓的玄武按耐不住急切开口问,“敢问冥帝陛下,究竟是何缘故?” 冥帝默然许久才嘆息一声,“孤猜此事缘由乃……姬上她或许不是活在现在的人,她的生命或许维繫在一个与天道不同时间或是空间里……而这个时间或空间正好是干坤尺能够破坏的范围……” “您……您……您是说……”白虎愣住了,错愕地看了不说话的主子一眼彻底结巴了,“姬……姬上她……她自己弄了个时间或是空间活……活下来了?!” 冥帝又嘆了一口气,揪着胸口的布料重重咳了两声,应是痛极了! 赤帝看起来也呆住了,半天没说话。 早先天帝宫中曾有传闻……上次姬上和白显纪去青要回来后的重伤不是一般伤,看起来更像是施行禁术的反噬……现在依照冥帝的推测,那么真有可能是旹姬自己擅用了时空之术将她自己的神力强硬拉扯到这个时空里才遭到的天罚…… 这么一想,竟然一切都想得通了。 单单就说空川,那里从不染尘仙婢仙僕从不打扫,不是因为旹姬的神气使然,而是因为它不在这个时空里,它根本就是一个幻境!天帝竟然还说那是他为了旹姬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修復的,如今想想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空川是神帝少昊用无上造物神的神力创造的一个神殿,专门守护神女和天晷,天帝虽然是仙界法力最高之人,可仍然是一个仙族,又怎么可能达到造物神的境界呢! 天帝和太白金星竟然为旹姬扯了这么一个大谎! 那么,旹姬出现在仙界为的是什么?真是天帝邀请?神界都灭了,他去哪里邀请的旹姬? 旹姬又为什么要另外造一个时空来拴住自己的生命?这个时空不行么? 再者她既然知道自己会遭到反噬,又为什么一次次使用神力,为什么留在仙界遭人龃龉,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真如她所言单纯只为了守护时空的安妥? 还有,亓官思口中的补天石!亓官思或许为了祸患天下,但身为神女的旹姬秘密藏着这块石头又意欲何为?她如何得来…… 一个谜底的揭开换来更多的谜团,此刻再面对着受制的旹姬,刚才急于救她的心情竟淡弱不少。 亓官思鄙夷地瞅了一眼下方的仙族,“帝姬,我突然想不通以前怎么会以成为金仙为傲。你看看这帮人的嘴脸,竟比卑微的人族还不如。作为他们仇敌的我竟只用一句话,他们就能背叛你,这样的仙界你怎么呆得下去?” 面对他的话,旹姬只是浅浅一笑。 那抹笑容里是一种显而易见的包容,就像一个母亲看着一个淘气的孩儿般,温暖宽和,“亓官,我知道你怨过我。” 旹姬抬头,切切的眼眸里倒映着亓官思疤痕满布的丑陋面孔,她难得有这样的笑,仿佛能够融化亓官思一万多年来的锥心之痛和万年寂寞。 “亓官,我说过,这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遗憾。我遗憾没有一直待在你身边,我遗憾在你歷劫忘了要紧紧牵着你的手,我遗憾错过了你最痛苦的时间,我遗憾我放开了你的手让你遇见了她……” 她说着,眼眶微红慢慢泛泪却怎么也不肯让它流下。 亓官思握着干坤尺的指节已经出力得发白,青筋可见。 这是记忆里她第一次含着泪微笑对他说着话,孤傲如她,倔强如她,除了少昊一人,又有谁能够让她流一滴泪。 而这样的她,竟会,终于……为他亓官思含了泪…… 他无法不动容,却也无法不克制! 亓官思看着她的眼,听着她的语气,那轻悠就像她的人,就如一叶露水,一旦品过,无论经歷多少佳酿佳茗,这露水清雅的滋味都会在午夜梦回时轻轻润泽你的心扉。 “亓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旹姬用只有二人能听得到的声量开了口,“神界没有灭,帝俊没有死……” 第76页 亓官思立刻苍白了脸,正想拿开干坤尺却被她的手死死按住,“你能和死敌黄帝联手毁了神界,少昊便能和死敌女娲联手守住神界最后的一寸希望!” 亓官思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死白惊错,怒极愕极的指尖不断发颤,“他,他,他竟不惜和女娲?!你……还有你?!” “是,还有我。你以为用了干坤尺也找不到神界就安全了么,你以为我为了逃生为了一己私情擅动时空违背了和天晷的约定才残喘活到现在的么?” 她顿了顿,瞳后的一抹决然撼动人心。 “不是的,是我用我自己的神之躯体封印了神界时间。只要我在,少昊才有足够的时间凝聚神魂,神界才有足够的时间修生养息……我最遗憾的,是我掌握了时空却回不到过去,只有我一个人回不去,回不去神界,救不了你,也救不了他……但是现在只要我死了,被我篡改的时空就能够恢復,少昊的神躯就能復生,神界也可以回来了…… 亓官,我们都活的太累了,你为了瑶姬付出一切,我为了少昊放弃一切……事到如今,我俩又得到了什么呢?我们都别挣扎了,放手吧……当年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在就当还债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吧,让我弥补这最后一个遗憾!” 嘴角抿着她独有的笑,眼角含着她独有的泪,旹姬突然挺身而上,紧紧握住亓官思握尺的手朝自己脖上就是一划! “不!!!” 白帝失色大叫,见状飞身沖了上去! 亓官思错愕在当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猩红的鲜血和灼目的光芒已经将他和旹姬二人紧紧包裹住了! “姬上!!!” 在白帝飞射而出之后所有人这是才发现旹姬竟选择不受胁迫而自刎了!!! 这竟是那位神秘的空川女神的以死证明的气节! 那是一片七彩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片大地,整片大海,整片天际。 那是一阵刺目心酸的血液,染红了亿万树木,染红了云彩风色,染红了江河湖海。 那是一位上古神祗的陨落,万物皆哭,草木皆休,天空没有乌云却下起了刺目的红雨,树木没有摇摆却颳起了呜咽的大风,海面并无海啸却激起了滔天巨浪。 失去主人的毕方鸟和凤凰群盘旋在凤辇边无法靠近,只能高声悲鸣哭诉无门,被赑屓復生的数万生灵匍匐在大地树上悲泣着…… 各界通道开始紊乱,天地间不停晃动着。 天空红云正中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金色石晷,正是空川中那光芒万丈的天晷,晷面的影针飞速迴旋着,仿佛连时空都在为失去这位时间女神的离世而痛哭失声! 这一切从未有过的风云变幻无不在悲诉着这世间最后一位神祗即将远去…… 白帝用尽全部力气如光如电般破沖一切发疯地飞驰而去! 他的意识早已癫狂! 第一见面他去拜访她,她看着他的珠链恍然说着那样清俊的神之气又能瞒过谁,后来他到月宫百般追问才知道,珠链不是望舒给他的,竟是她给的! 自己能够那么快在仙界站稳脚跟,从一开始就是她默默的扶持…… 青要山上她立在百花绽放时分,曾言那人从不比她先倒下,无论发生任何事,就算是死,那个人会也挡在她前头! 后来他才明白到这段情是他那难渡的情劫。 可即便这是个情劫,他亦义无反顾,他亦会如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挡在她的面前,生死无惧,他想让她知道并非只有一个少昊会为她不惜性命…… 她说她的链子自从来了仙界便寂寞了,她说他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未竟的承诺,她说所有她说的话他都会忘记,可刻骨铭心了又如何能忘! 那个修罗池里一心求死的她…… 那个射日弓下浴血护他的她…… 那个招拒府里拯救干戚的她…… 那个梧桐树上隐隐难言微微相依的她…… 那个陨星泊里呢喃耳语拥他在怀的她…… 那个烟雨柳州力保句芒命悬冥门的她…… 还有空川凌空中,那一掬水,那一串珠,那一个吻…… 她的反噬那么明显,是他没发现! 她的目标那么明确,错的只是他! 为什么要等到死的这一刻还不愿告诉他,是她说过千次而他忘了千次,所以失望了,所以绝望了么? 他一直知道自己和少昊有关系,他只是没想过他和少昊到底有什么关系! 是他蠢,是他笨,少昊太远太高,她也太远太高,他毫无根据攀不起想不起也承受不起,他只能仰望,只能等候在蓬莱海上遥遥相望!他不会忘记她呢喃中的一句“少昊”,不会忘记她两次倒在他怀里的痛不欲生,不会忘记那个美轮美奂却痛彻心扉的梦境! 每一个她,深入骨血,如何能忘! 他忘的只是回头看一看。 去看一看在海上等她的自己和几万年里在雪中等她的人竟是如此一样…… 此时此刻,他别无所求。 梦里白雪白纱的神女,雪里素衣等候的男子,只剩下一个愿望,只想真的可以毫无顾忌的唤她一声—— 旹儿,少昊回来了。 当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她的光团之壁时,一只纤细的手从壁里挣扎着伸出,一下勾住了他的小指。 那个瞬间,天西招拒府大殿内的夔骨和白帝腰间的第四串珠链同时“磅”的一声巨响爆了开! 天晷的光芒投射而下,旹姬的光团开始急速收缩,白帝用最后一点力气要闯进光团却只闻随之而来那亓官思一声撕心裂肺如濒临死亡的惊心痛唿! 最后,人们只看到包裹着神界时间女神旹姬和六界最大恶人亓官思的那团七彩的光团化为了点点光点,方才如血红雨化为一场光雨,随着光点翩然而落,片刻消失在天的彼端。 而追寻她而去的白帝也被旹姬遗下的天晷卷了进去,藏进云层里,再难探寻…… 一位地位显贵的神族帝姬,一位威慑六界的仙族大帝,一位恶名昭彰的残酷堕魔,这谜一样的三个人自此消失在歷史的漫漫长河里,不知所终。 第十五章 重回千年 第十五章重回千年 往古之时,混沌未去,时空紊乱。 崑崙不周山有一传说: 冬季降雪时分,崑崙不周山之巅会有一位白纱蓝染的神女手执天晷,为天司时。 她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也没有华丽精美的服饰,总一个人静静站在崖边引春前来,驱赶冬的冷酷。 曾真有不惧酷寒一心採药之人冒雪上了崑崙,却近乎冻死在山巅之下,幸在得一少女救命。 她用造物神力为他织一袭温暖的大氅,还用法力送他下山。 谁也不知道那位少女是什么来歷,更多人相信她就是那位神女。 可此后谁也没在崑崙巅上再见过她,若不是那件神织的大氅代代相传,歷经千年不朽不化,她或许真会被当做一个笑谈或是妖物,渐渐被遗忘。 第77页 或许,她已经被遗忘了…… 神歷十三万六千五百年,帝俊在权。 崑崙不周山,冬之大雪。 天柱村的一名猎人负着弯弓在雪地里蹒跚而行,举步维艰。 他搓着冻僵的手指,干渴的口里呵着白烟,扯扯身上的毛皮,茫然地望着广阔的天际,都让大雪染了个白,白得死寂。 上古被盘古立为天柱的不周山高耸入云,终年积雪,在寒冷的冬季更是崑崙山脉最冷的所在,即便是崑崙之神西王母,深冬时分也轻易不会往不周山来。 积雪太厚,每踏出一步都要用上大气力,冷得让他不禁一个激灵,用力甩了甩开始犯困的脑袋,咬牙继续往前走。 忽然,自东面传来一声细碎的铃声,音色清脆空灵,从没听过的悦耳。 猎人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去找那铃声的源头,可奈何声音太过短暂,根本无从找起。 他暗嘆,大概应是自己不胜寒有幻听了吧。 打猎误入这天大地大的不周山,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连嘆两声,猎人裹紧身上的皮袄再次艰难地迈开脚步,凭着经验找着下山的路。 就在他刚刚把那好听的铃声抛诸脑后之时,一阵刺骨的大风骤然颳了起来,夹杂阵阵馨香,将空中的鹅毛大雪卷得纷纷扬扬,不周山上终年不变的雪景一时间变得美丽愈加。 眼帘里飘扬的雪花似跳舞般翩然优雅,那股香气令人倍感神清气爽,沁人心魄,山峦被添上了之前没有的颜色,或乳白或鹅黄,点点铃声再次滑入耳中,仙乐飘飘般如至仙境。 猎人有些恍然,伸手想接一片雪花,竟接住了一片莹白柔软的羽毛,边缘上还有一道道华美的金纹。 他不敢相信地眨巴眨巴眼睛,难道自己真的走进了仙境?! 小时候听祖父说过崑崙之丘有这女神西王母的神殿,神殿建得似仙岛一般,那是谁也没去过的神秘,西王母美丽非凡,圈养着勐禽青鸟,主司天之厉及五大灾疫。世间人无不对她敬畏且崇拜,难道这位伟大的女神所居住的神殿便坐落在不周山上?按传说应是在崑崙之丘,莫不是西王母近年来搬家了? 想到这里,猎人此前的疲累顿时一扫而空,激动无比地在原地东张西望,一心想要找到神殿的入口。就在此时,一片硕大阴影挡住了他头顶的光线,仰头一看,是一只华美的白凤凰! 一如手上的羽毛一样,凤凰全身雪白晶莹,翅膀边缘有着灼目的金光,翱翔之际香气四溢仙铃奏鸣,飞过之境无不洒下点点金粉,为凄冷孤寂的雪景染上重重瑰丽的艷色,景色焕然一新。 猎人看痴了,嘴巴完全合不起来,忘了身为猎人见兽就得猎,只记得凝望着空中的神鸟,目送它在优美的铃声中慢慢飞远,最后消失在天际。 他久久才回过神,或惊或喜的哈哈一笑,小心翼翼将白羽毛贴身收藏好,而那白驹过隙已然远去的铃声尤迴荡在他耳边不能忘矣,含着心满意足地笑转身接着找他的下山路。 远远不周山之巅一名少女静立着,一身白色萃蓝的单薄素服,长发未束,容颜难辨。 她在山顶雪中看着猎人离去,轻轻点一点山壁,猎人的前方出现了一条偏僻的小径,将指引他安然下山。 少女纤细的指尖一顿,转头望向白凤凰飞去的方向,微微皱眉。 一阵寒冷的山风扫过,山巅上已无人。 “嘭”的一声,不周山的山腰一处重重的落下了那只白凤凰,激起满地雪絮。 巨型的凤凰鸟无力的趴卧在雪地里,挣扎几下没站起来,漫天飞舞的雪花很快覆盖它全身,美丽的眸子眨了几下便颓然合起。 少女乘着风雪来到它身边,站了好一会儿确定它没意识才屈身蹲下,轻轻捧起它的羽毛仔细检查,抚过金纹读着上面的咒语。 “长留之纹,伏羲之咒?” 少女挑眉,难道是长留山或天东伏羲帝所圈养的神鸟误入了崑崙?长留山在暖和的天西,伏羲神殿更在阳光普照的天东,什么凤凰如此厉害,中了伏羲狠戾的毒咒竟还能冲破威力强大的崑崙天幕一路跌跌撞撞到了不周山? 这胆大妄为的傢伙,不被扒层皮估计也得断根筋。 勾住被风吹乱的髮丝,她张手一翻,一件美丽白绒被从天而降,轻轻盖在凤凰身上。 似乎感觉到了暖意,白凤凰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终究还是没醒来。 白雪白被白凤凰,相同的色彩,可惜所有丽色却被这白凤凰全部夺去了,即使睡着被风吹过依然散发着淡淡香气。 放下它的羽毛,走了几步来到它喙部和羽冠处细细端详着,少女惊讶,这凤凰竟有五万六千年的年纪,比她年长? 她困惑嘟囔着,凤凰见过不少,可没见过这么奇怪的,身含暗香幽铃,连被咒术击昏都能有如斯美态。姨娘教的果然没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世上一切她哪能都见过,说不准长留山上真有什么厉害东西也说不准。 什么凤凰如此奇异?来头应是不小。 她淡淡一笑,弹指一动,不远山间应声打开了一个大山洞,她拍拍两声,巨大的白凤凰便被白绒被横空拥起,跟着少女的脚步慢慢被搬进山洞。 她用法术将地面铺上一层枯草,再将白绒被上的大鸟移到地面用被子紧紧裹住,又生起火为它取暖,凤鸟沉沉睡着,她见天色已晚忧心它半夜发病。 思前想后,这凤凰怪得很,还是别让太多人知道了。自己八成今晚得留在山洞里照顾它了,一嘆,走到洞口用传音术传出了一叶消息,往崑崙方向飞去。她看着传音叶没了踪影才进洞,一踏进她傻眼,刚刚大凤凰的体型正在渐渐缩小,慢慢缩得就比她要大一些。 她暗忖,许是方才这鸟儿为闯出杀机虚张声势,未成年的鸟儿独自游走在外毕竟变成成年凤凰要安全得多。这可怜的小凤凰,中了咒术之后还能保持冷静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她为它嘆了一声,轻轻抚过凤凰骄傲的羽冠,俯下身吻了吻羽冠最美丽的三根羽毛,“美丽的白凤凰,你父母是谁,怎捨得把你放出山林吃苦受难呢?如此大意的往猎人头上飞过,要是他回头想起来,你这小命就算玩完了。” 抬手试了试它的体温,还是冷得很,这小凤鸟到底得罪了伏羲什么,为什么要给一只未成年的凤凰下如此重的咒术? 想不通思绪受堵,她转眸瞅着洞外纷飞的大雪,既是伏羲下的手,那么自己今日救了这样一只凤鸟,会不会给父神或姨娘树敌,甚至带来灾祸呢? 要是日后真能练成天晷的神术,现在的疑惑应就能迎刃而解,能为六界消灾解难,甚至父神会回头迎她回宫,让她长留烈山也说不定……这样一想,心里美滋滋的,打小吃的所有苦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她浅笑回首,勐然察觉那裹在白绒被里的凤鸟已经醒了,细緻尖利的鸟喙离地,正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瞳打量着自己,一副防备样。 少女不以为然一笑,自怀里掏出一根骨头,白里泛黄髮着柔光,捧到白凤凰面前,“小凤凰别怕,且看看这夔骨。” 第78页 鸟儿后仰躲了躲,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它不向前,她不后退。 被咒术折磨的白凤凰果然先撑不住,好一会儿它的脑袋病弱地轻微晃一晃,眨了眨眼睛才让步似的瞧了眼儿少女手中的骨头,用喙试探地轻啄一下,再用力啄了啄,不厌其烦地又凑近嗅了嗅,真没发现什么异样才抛了个疑惑的眼神给少女,要她直接解答,废话少说。 少女会意失笑,“都落魄成这样了,你还傲?!” 她拿着夔骨坐到它身边,它不习惯地扭了扭身子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少女抬起指甲在骨头的一端敲了敲,一颗蓝白的小药丸便掉落出来,山洞里一下子药香四溢,盖住了凤凰身上的香气。 白凤凰一闻到药味仿佛意识到药香源自什么好东西,立刻把头凑过来,张喙就吞下,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毫无拖滞,一点也不像中了恶咒的病体。 少女笑嘻嘻地将夔骨塞到它怀里,“虽自满得让人烦,好在总算有点见识,知道是神农炎帝的药能克咒术。” 她伸手欲往凤凰额头上探探体温,这次凤鸟似乎知道眼前的她并无恶意,乖觉地静静让她测体温,但那对晶亮的凤眸依旧死死盯着她。 少女蹙眉,感觉即使吃了药,它的体温还是低了些,又看看已经升得很旺的火堆,想着兴许是药效没那么快发挥。 片刻后她弹指用木石封住洞口,阻挡风灌进来,拉开白绒被一咕噜钻了进去,张手就想抱住白凤凰,用自己身上的体温和神气滋养它。 哪知它身子一动,一下躲开了她的怀抱。 “嗯?都病成这样了身子还挺灵活的嘛。” 少女浅笑,身子向前倾,故技重施一把揽住白凤鸟的脖子,用力地按在怀里,一边忍着它吱吱喳喳的挣扎一边说道:“听话!小凤凰,为了救你,我都用上父神留给我保命的药。你可不能辜负我的一番‘深情厚意’啊。” 白凤凰听到她说“父神”两个字忽然停了躲避的动作,眼珠子转了转,尽是惊奇和探究的眼神在她面孔上来回扫着。她自然也没把那眼神当一回事,趁它一分心立刻将被子掀开然后紧紧盖住两人的身子,一股柔软的暖意如蚁噬般爬上它的身子。 她隔着馨香柔软的大翅膀抱紧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起眼睛,左手轻拍着它的背,轻轻说道:“别担心,我不会害你。要说害,你误入崑崙而我救了你,说不定还是你害了我呢。” 她的这番话让心里还在蠢蠢欲动准备跑出被褥的它彻底静了下来。 盈盈的眸子印着她清浅的笑颜,漂亮的脑袋里不知在想什么,久久过后终是耐不住整日疲累,只得垂下眼帘老实地任她哄着自己入眠。耳畔是火燃的啪嗒声,恰如疲累后的一曲安眠,空气中瀰漫着神农药香和凤凰羽馨,比深宫的幽檀香更加安抚人心…… 时间在洞内悄悄流逝,白凤躺在少女怀里早已睡熟,但它的身形还在不知不觉变化着。 慢慢地,一点点的,褪去羽毛,褪去羽冠,褪去利喙……化成了一名清俊雍容的散发少年,年纪看起来比少女要大上一些,白羽毛化成了一袭白色金纹的袍子,腰间垂下三条华美的银珠链,幽光闪烁。 睡梦中的他因中咒十分畏冷,自动自发地往少女怀里钻了钻,挪了挪,但她入睡后双手早已放松不再抱着他。身子冷得不由自主地发颤,伴随着一声浅浅的嘆息,他不耐地睁开双眼,就着闪动的火光凝视着少女的睡颜。 这个女人,刚刚好像亲了他的羽冠,那从无人可以碰的羽冠…… 哎,多么平凡的一张脸啊,从仙界随手抓一只精灵也比她强。 使劲眨了眨眼睛,不知怎地,自己这俩眼珠子就是离不开眼前这张很是平凡的脸。 良久良久,少年嘴角忽地一弯,反手一把搂住少女,将她柔软的身子勾到自己怀里,密密实实地拥在白绒被褥里,一丝缝隙都不留,凤眸又贪看她一会儿才爽利地闭目,脸上放大的笑容就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独有的隐世宝物,心似乎有点满,意似乎有点足…… 火焰在干柴上不断跳跃,两人心跳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洞外是纷飞的大雪,是唿啸的寒风,是心寒的死寂。 洞内是燃燃的篝火,是她温暖的照料,是它静谧的休憩。 夜幕降临,月神的舞衣遮盖了不周山的日光,通天的天柱迎来了日復一日的日落,似乎在预示着洞内那静静睡去的二人迎来的是一生的纠纠缠缠的伊始。 此刻的他们尤不知,这纠缠会时逾万年,不绝不灭。 第十六章 那年崑崙(上) 第十六章那年崑崙(上) 1,崑崙神殿 几日后,晌午时分,崑崙神殿内殿镜屏宫。 阁外天寒地冻,天晷的金辉都暗了几分,有几盆生养金贵的兰草放在远离寝宫的暖和小室内,细长的叶子低垂下来,一如冬季的颓废。 兰草的主人随手翻看着一册书简,其上用神农文字撰写着一些复杂的经文,重要的部分还系上小布条用硃砂做了批註。 青鸟女官青未捧着一盆温水推门入内,“帝姬,天气寒冷,用温水润润手脚吧。” 峕姬闻言懒洋洋地转过身,“青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受冻。” 青未瞧了眼她身上万年不变的单薄白裙,轻笑一声,自温水里拧了一块巾帕,递给峕姬,“奴自是知道。可您虽不受冻,但还是会感觉到冷的,快,帝姬温温手。” 峕姬含笑接过,放在掌心温着,“书上说,人族用铜壶温手。” “铜壶?” 青未自屏风上取来一块毛毯,盖在峕姬膝盖上。 “嗯。”峕姬双腿在摊子里蹭了蹭,“把铜壶做的手掌大小,再灌进温水,捧在手心里取暖,还有个名儿叫‘手炉’。” 青未将她的双腿用毛毯轻轻地来回搓,“人族就是聪明。像我们精灵冷了就只知道往窝里藏,哪里还有气力想个手炉出来。” “是啊,这么聪明的种族他日会到达什么高度呢?”峕姬看着案上的书简,对于书里精彩的十分嚮往期待。 青未看不懂神农文,瞄了一眼便随即移开视线,“哦,对了,帝姬前几日夜里没回来,是去哪儿呢?” 闻言,旹姬立刻回过神,将坐姿换了个方向,神情尴尬,支支吾吾,“嗯……就在施完法就在不周山逛逛咯,哪知会误了时辰。” 青未蹙眉,帝姬以前也常常在不周山周围巡视,可从未那夜那样晚归过,“帝姬可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才会误了时辰?” 青未的话让旹姬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心口不禁“嘭”的撞一下。 那日清晨,日光偷偷自洞口小缝里钻了进来,似在偷笑着洞里二人日上三竿仍在懒觉。她犹可清晰记得自己迎着光醒来所看到的那张清俊的面容,白皙的皮肤晶莹如月光,柔乱的长髮乌润如夜幕,连一下一下微微的吐纳似乎都能透着夜晚独有的沁凉。 第79页 不是最俊却最雅,不是最刚却是最毅,那感觉,她想,是极难极难形容的。 尤其是清醒了才发现自己被沉睡的他紧紧搂在怀里,性情偏淡漠的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的脸红心跳! 想到此处脸儿再次如火烧一般热辣,旹姬别扭地将头扭向窗外,“没什么有趣的东西啊,就是回程时耗了些精力救了个猎户才给误时辰,没什么其他的。” 青未单纯,听了她的话也分不清几分真几分假,于是放弃似地又拧了块温热的布团塞到她手里,“帝姬真是,奴不过问问而已,作甚看都不看奴一眼。” 旹姬一顿,浅笑地转过身,“好青未,我这还不是被问烦了么。” 旹姬贵为神农帝姬,身份贵重,却与她两个娇宠惯了的姐姐不同。 她幼年便收养入崑崙,就很是懂事,行止来去极知礼数,做事也极有交代的,可竟有一日会彻夜不归,这才在闲来无事的崑崙神殿里传了个遍,是人都得打听上一番。 青未听出她的无奈,笑了笑,“帝姬别怪奴啰嗦,是您那日传回的那道传音符让青潜姐姐截到,青灵说今早主上取走了。” “啊?”峕姬惊讶地瞪大眼睛,“怎么能让青潜拿去,这要让姨娘知道了还得了么!” 青未眨了眨眼,勉强笑了笑,“青潜姐姐的法力在奴和青灵之上,谁抢得过她啊。” “这可怎么好。”旹姬腾地站了起来,在原地打转,焦急地用左手指在右手心上打圈,突然又俯身推了推青未,“快快快,青未,去把我日前带回的那条银珠链藏起来。那东西可不能再被姨娘发现了!” 青未一听,笑得更勉强了,“帝姬……那珠链,珠链……您刚刚去书峰阁研习神术的时候,主上下了命令说要‘借’去看看。奴本想等您回来就会还回来,于是就交给主上,可谁知道怎么就再没还了……” 旹姬愣了,呆呆地无力坐下,口里呢喃:“完了,这回完了……” 乐曲奏起,百鸟翱翔在花瓣翻飞的崑崙神殿上,似在为神殿主人的烦躁、恼怒稍作解闷。 崑崙女官之首的青年女官青潜正知意地静伺在主子的玉座边上,手中捧着一叶传音符和一串银珠链。 座上坐着一位女子,优雅华贵至极却一脸铁青,座下跪着一名白衣少女,脸色比女子更加不好。 “旹儿,你翅膀硬了么,竟学会漏夜不回。” 女子指尖划着名扶手,发出刺耳的令人心颤的杂音。 “旹儿不敢,旹儿知错,请娘娘降罪。” 少女垂下的头就快磕到地砖上去了,一副深知罪大恶极的模样。 女子看着她这幅模样,早已见怪不怪,取来青潜手中的银珠链,在手中掂了掂,似笑非笑,“好东西,竟具有如此淳厚的神力。旹姬,你以为自己是神农帝姬就什么都敢为,什么人都敢救啊。” 旹姬抿唇,心里正暗暗盘算着这次应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眼角忽然瞥到青潜用手势示意,忙会意正色答道: “神之为神,尊于仙、人、魔、鬼、阿修罗,就是拥有护佑六界生灵安危的力量。日前实为救人心切,未来得及先行禀报娘娘知晓是旹儿愚钝,但救人之事恳请西王母娘娘示下有何不妥?” “看到这珠链还不明白么?”西王母停了划扶手的动作,右手将珠链子一把重重摔到旹姬面前,“你可知你救的人是什么身份吗,都将祸水泼到崑崙和烈山还在那里砌词狡辩!” 视线在眼前那银色珠链上停顿了片刻,峕姬心里一嘆,咬牙将头磕到地上,“旹儿不曾砌词狡辩,请娘娘明察。” 脾气本就不好的西王母一听她的话更加恼火,扶椅起身疾步走来,“鬼丫头,你是我养大的,心里头的算盘有几颗珠子我还能不知道!救个人族何须花上一天一夜,要真是非救不可的人物你早就回来搬救兵了,哪还会一个人在外面呆那么久。分明就是这个人不可告人,你才不敢往崑崙里带,还不老实交代!” 西王母怒地一挥衣袖,背过身去。 旹姬嘴上沉默着心里却是几番挣扎。 那天白天救的明明是一只白凤凰,隔天醒来一看,竟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年,这要有点眼力劲儿的都明白此人不同寻常,其实她也担心惹祸上崑崙和神农,可更担心要是自己说了会不会将事情闹大,挣扎来挣扎去,就是不知当说不当说。 好一会儿过去,旹姬都不曾开口,西王母无奈地一嘆,对青潜招招手,示意宫奴们全部退下。 青潜会意,虽担忧旹姬受罚,可碍着主上的命令,只得留下一个同情的眼神给旹姬,默默领着宫奴们退出宫殿,合上宫门。 “现在都没人了,你可以说了。”西王母道。 “……” 旹姬自然明白西王母的用意,可是她并不是怕走漏风声,而是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告诉第三个人。 她跪得直挺挺,就是咬紧牙关不说话。 西王母挑眉,这丫头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简直和她父神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要想从她嘴里撬东西硬来是根本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 西王母慢慢蹲下身,指着地上的珠链软声道:“丫头,这珠链连同它的主人实在是非同小可你可知?” 旹姬一听,果然锁着眉瞪着地上的链子,但还是不言不语。 西王母又凑近些,“你可知这串链子上随便三颗就能炸掉半座崑崙山脉。” 旹姬睫毛一颤,移开凝视珠链的眼神。 西王母再道:“在珠链上灌注神力的不是别人,正是帝俊的侧妃月神常羲。” 旹姬愣了,半信半疑地回眸瞧着珠链,竟真是月神神力,她原来还不信。 那天她在少年怀里醒来后本想拉开点距离,奈何不小心惊动了他。两人尴尬地起身后,少年颇有歉意地想她解释了自己虽是神族,但出生之时逢难被迫降生为凤族才保住一条小命,中咒之际令她受到惊吓实数下策。 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少年取下腰间的一串珠链不由分说的塞给旹姬,她无可奈何收下了却又被他一把抢走随身的夔骨。 本想追问他身份,后还是因为不想惹祸上崑崙就什么都没过问,让他离去了。 但,她只是不问而已,心里岂能不知他的身份。 放眼六界,仅有一人是以神之灵降生为凤。 他是神界最尊贵的帝俊和月神常羲帝妃的二帝子,虽生为凤鸟却仅用万年便再次重获神之躯,刚刚成名便以神界最年轻的文臣身份晋升中天神官,此后再次依靠拥有辉煌战绩的武将之姿赢得六界瞩目,成为一代少年英雄。 以前人们可能会忘记他的长相,可能会忘记他走过的坎坷,但现在只要一提他的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伏羲氏族的少年统领:金天氏少昊。 旹姬暗暗嘆了一口气,果然是他,心里蓦然为这份认知微微发酸。 第80页 她软化地放弃挣扎,颓然坐到地上,“姨娘不必再套话了,我救的人正是少昊。” “少昊?”西王母的声音听起来近乎尖叫,“帝俊的二儿子?” 旹姬点点头,那股发酸的情绪开始蔓延。 “乖乖,你可真是救了个大人物,难怪伏羲会对他下咒了。”西王母恍然大悟一般,和旹姬一同坐到地砖上。 旹姬问,“姨娘,此话怎讲?” 西王母拿起珠链,摇了摇头,“我原想上代的恩恩怨怨能让你晚点知道就晚点,没想到到底还是让你搅和进去了。” 旹姬蹭到西王母身边,像只委屈的小猫,“姨娘,您就告诉我吧,别让我费尽心思去救一个人最后酿成大祸却还不知道原因。” “哎……” 西王母拂过她的发,对这丫头还是疼爱多过责罚的,“要真说来,还不是女人们的争风吃醋。当年帝俊力排众议,废除女娲准神妃的位子,却连娶日神羲和、月神常羲两姐妹,竟然还将没有继承权的庶子冠上伏羲一族的氏姓。你想想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欺人太甚么?” “欺人太甚?”旹姬低头想了想,“女娲娘娘后来为造福人界嫁给亲兄长伏羲大帝,伏羲大帝对此一直内疚于心。难道,帝俊将少昊冠上伏羲氏此举刺激到他了?” 西王母耸耸肩,不愿在地上久坐便扶地起身,“刺激没刺激到我哪里说得准,不过咒是伏羲下所下这是肯定的。至于为什么下,八成得问问羲和了。” “为何要问羲和娘娘?”旹姬见状,忙起身扶着西王母回座。 西王母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旹姬的脑袋,“你且瞧瞧这些年除了从女娲那里过继过来的长子已伯还算有个帝子的样子,羲和自己生的那十大金乌哪个有神族风范了!不思进取也就算了,十日一轮轮值也做的稀稀拉拉。这些年更加变本加厉,只要一没人看管便四处危害人间。” 旹姬皱眉,闻言薄怒,“造物神无法忍受任何生灵的逝去之痛,他们身为太阳神如何能做此等事?!” “哎,谁叫他们是太阳神羲和的十个帝子呢。”西王母感同身受嘆了一声,“还有件事要说给你知,估计和少昊中咒有关。” “何事?” 西王母神神秘秘地凑到旹姬耳边轻声道:“不久前青潜带来消息,说是羲和与女娲过从甚密,估计是看自己那十个儿子太不中用了,想扶正已伯为下代中天神帝。” 旹姬“啊”了一声,虽然她没见过帝子已伯,但当日少昊一身正气的模样俨然一副储君之姿,“姨娘的意思是……羲和和女娲为了地位,让伏羲给自己氏族里的英雄下了咒?!” “嘘!!!” 西王母忙按住旹姬的嘴,“说那么大声作甚!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声张!” 旹姬瞪圆了眼睛愣愣地点点头,思绪很快冷静下来。 “哎,我看少昊这小子近些年风头正盛,假如不知道遮掩,这种事只会层出不穷……” 那头西王母还在说着完月神与少昊的处境,旹姬却再次回想那日在雪中独自负伤离去的白衣少年,忽然觉得有些遗憾,要是当时再和他多说说话便好了。 要是当时就拉住他,告诉他一声“我是旹姬”便好了。 那股似酸的心绪开始揪疼,当时的她还不明白这是遗憾,还是后悔。 就在旹姬出神的时候,青潜拉开殿门垂首走了进来,见西王母和旹姬已然和气融融站一块儿聊天才松了口气道:“主上,殿外有神将等候,他们说奉了人间黄帝的命令送一名少年上崑崙。” “哦,是那件事啊。”西王母想了起来,一挥手,“带那少年入殿来吧。” “是。” 青潜微一欠身,一名破败灰袍加身的少年慢慢走近神殿内,他面容应算俊美的,行止间也有着一股自然而然的书卷气,周身的气质非常舒雅,让人一见如沐春风。 他身上的气味随着距离的缩短慢慢传了过来,旹姬一顿,这少年竟是个半人半仙?! 虽说帝俊下令六界不得通婚,但这帝令在仙界尚未开化的现在还是不适用的,在仙界或是人界四处可见仙人通婚的子嗣。 不过半人半仙地位甚低,能入崑崙神殿倒也少见。 西王母打量了这位少年,对他不卑不亢的表现还算满意,“孩子,你姓名为何?” 少年一脸镇静,开口就答,旹姬却注意到他的指尖在发抖,“回神上,小民出身亓官世家。父母双亡,自小……无名……” 他说话的语气平常就像每天都会重复无数遍一样,可瞳眸深处无法掩盖的厚重寂寞竟似一个锤子一般敲打着旹姬的心口。 她默默移开视线,不想透过那少年看到自己,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生于王族却无名无姓的孩子…… 西王母用着似有深意的眼神将人仔仔细细打量一遍,仿佛这么一看这人的从出生到死亡,一切一切都会进入她掌握,然后以崑崙女神最美的笑容开了口,丝毫令人不容拒绝。 “留在崑崙仙岛,孩子,从今日起,你名唤亓官思。” 当年,西王母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她是不是也和现在一样,对着她那烈山上遥遥相隔的父神母妃说,留在崑崙仙岛吧这孩子,从今天起,她就是神农氏峕姬。 第十六章那年崑崙(下) 2,少年亓官思 这场大雪像是下不完。 刚刚引春而归的峕姬自不周山上漫步而下,只穿了一袭朴素的白蓝衣裙,可腰间倒是缀着一串与服饰不搭的华美珠链。 雪花散落在天际,满眼的白令她想起偶遇少昊的那天。 山洞里,睡醒的她凝视着少昊的睡颜,丝毫不为眼前的不是凤凰而是一个少年而惊讶,她想也许自己在遇见那只骄傲翱翔的白凤凰时心里就已有了准备—— 此物必定非凡物。 时间从他细细长长的眼睫毛熘走,白嫩的眼皮一颤,他睁眼甦醒。 她只见到那迎着日晖慢慢睁开的瑰丽眼瞳,浅褐中有金光攒动,最刚毅的一点墨黑在静谧的氛围里吟唱着一丝难以分辨的柔软。 含笑看着她见似的挣开自己的怀里背过身坐好,心慌意乱面红耳赤整理衣物,他一直是好脾气地看着。 待得她连裙角的一个小褶皱都抹平,他才不急不缓地取下一串珠链趁她不注意强硬系上她腰间,毫无廉耻地告诉她珠链子可不是送她的,以后再见时他得拿回来,那是他的保命符。 她挣扎着要还他,不愿以后绝不再见他这祸根。 谁知道他竟一把抢走她遗落在地的夔骨,道:要想取回,那么她必见他不可。 夔兽世上就三只,珍贵之处可见一斑,他倒识货懂得以它拿乔…… 想着想着,她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少昊的脾气恰如他送的银珠链,珠子表面上温温润润实则内藏深壑,明里是神界的少年才俊,暗里实则极能使坏。 第81页 雪絮飘落在肩上,记起救他那天应是崑崙下第一场雪的日子,算算日子一季不觉已过…… 她停了脚步,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救他的山洞口,微微蹙眉,不懂自己为何总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念念不忘。 对自己弄不清的不明情绪有些微恼,本想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这心绪剪不断理还乱。 暗嘆一声,她甩袖离去,冒雪往崑崙方向而行。 突然不远处的崑崙天幕发出了异彩,她脚步一顿,疑惑地朝那方向探去,崑崙天幕有西王母的神力作为结界,谁也无法擅闯,谁也不敢擅闯。 难道今日当真有不怕死的? 她忍不住好奇,脚步转了方向朝那里走去,待得她走进一看,竟是那名叫亓官思的少年。 峕姬一眼就看见他身上那件破败的灰袍,这样的装束在富丽的崑崙神境里万分醒目。 亓官思来崑崙也约有一个月了,可他除了西王母的教授以及青潜端去的食物外,其他的拒不接受,傲得很。 一众崑崙女官皆对他没任何好评,甚至开始流传各种似是而非的谣言,话题多半是关于他半人半仙的身世…… 而此刻这位身世成谜的神秘少年正拿着一把锋利小匕首不断地用力刺着凡人肉眼眼不见的崑崙天幕,他一脸苍白,冷汗直冒,额头更是一片红肿,定是方才一心想逃出崑崙却傻傻得一把撞上天幕的杰作。 峕姬苦笑着,都说人族聪明,其实还是些小聪明居多。 “呃,那个亓官……思?” 亓官思闻声,以为追兵来了,握着匕首的手停在天幕上,僵硬地慢慢回过头,咬唇不语。 峕姬慢悠悠地踱到他身边,瞧了一眼匕首,“崑崙天幕是何等的神族杰作,不要说人族了,就连神族没有得到西王母的允许伸根指头出去都会被结界切掉。”她含笑看着那把歪歪曲曲刻着人族文字的匕首,“你要是珍惜这把匕首呢,我劝你还是收回来吧,不然不被你敲断了也得被结界给一分为二。” 亓官思沉默地瞅着她,一对漂亮的黑眸子深深沉沉,一副你别过来的表情。 峕姬挑眉,不耐烦地一把抓开亓官思的手离开天幕的范围,指了指天空,“你……看不见么?崑崙天幕?” 亓官思甩开她的手,默默地把匕首收入鞘里,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峕姬“啊”了一声,瞭然道:“原来不止人族,连半人半仙也看不到啊……”眸子转而盯着亓官思藏在袍袖里的手臂,“你能以这么薄弱的身子进到崑崙,还能在雪天里走了那么久,应是主上给你下了神咒了吧。” 亓官思一愣,片刻后才咬牙点了点头。 这性子真倔! 中了崑崙神咒的人想叛逃西王母的管辖,咒术就会从保命化为索命,此刻他的身子应是伤痕累累,他却一声不吭。 峕姬一嘆牵起他的手,亓官思惊诧地跳起来又要甩开她,突然点点光点从峕姬的指尖蹦蹦跳跳地跳到自己的指尖,煞是神奇可爱。 他再坚忍的性子终究也不过是个尚未弱冠的少年,爱玩心性使得他看得目不转睛。 光点一点一点扩大,慢慢化为光圈,包围住亓官思的身子,开始治癒他身上受到诅咒造成的伤口。 峕姬见亓官思看得眼睛都直了,忍不住一笑,“真是没见识,小小的治癒术就让你看呆了。” 亓官思闻言回过神,凝视着眼前这看起来和自己年龄相去无几的少女,久久地才吐出句话,“谢谢……我以为你是来抓我的……” 峕姬理所当然说道:“本姬乃西王母养女,当然是来抓你的。” 亓官思一怔,本能就想抽回手,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说谎,你若真是来抓人的,还会站在这里治疗我么?老早就押着我往回走了。” 峕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崑崙咒术何等强大,连帝俊都无法与之抗衡。你刚刚被施了神咒,竟如此不知死活的往外逃。” 她勐地一把扯开亓官思胸前的衣襟,心房部分的皮肤果断被黑乎乎的咒纹剐的血肉模煳,身上更是疤痕满布,触目惊心。 亓官思脸儿微红,不习惯在旁人面前坦胸,尤其是年纪相仿的少女,他忙一把抓回衣物。 峕姬反而面不改色,“身子都被咒术折磨成这样了,不痛么?为什么还要逃?” 亓官思按住在胸口的手颤了颤,许是峕姬的光点真的减轻了他的疼痛,这会儿脸色才慢慢从苍白里缓过来,“痛,可是我必须逃。” 峕姬盯着他倔强的神情,咀嚼着他的话,良久良久才开口,“听说,你是人帝黄帝公孙轩辕的私生子,啊,他现在改姓‘姬’了吧。” 她的话如火药般在他脑子里炸开。 他不是没听人背后议论过自己的身世,只是他选择了逃避和漠视,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自己的面直勾勾的讲出来,再避无可避。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叫峕姬的少女就让他印象深刻。 当时刚入崑崙的他根本无心欣赏神界那些瑰丽绝美的景色,虽然已是故作镇定,但单独面对传说中兇恶非常的崑崙女神西王母时,他其实胆战心惊得很。 就在心乱如麻的时候,他看见了西王母边上的少女。她一直沉静地站在他对面,似审视,似考量,似探究,似安抚,是一种令人看不懂猜不透的眼神。他原以为她对自己也是无好感甚至是敌视的,本想移开视线,没想到她突然对自己浅浅一笑。 说不定正是那抹浅浅的笑意让他答应西王母留在崑崙,接受神咒,想用缓兵之计拖延时间。不知道缓兵之计算不算藉口,他只是不记得自母亲故去后多久没人对自己笑过了…… 之后的一个月,他才从对他爱理不理的女官嘴里打听到了那名少女是谁。 当听到“神农帝姬”四字的那一刻,他瞬间明白了何谓“云泥之别”。 没想到那般尊贵的她竟会在这一刻出现在眼前,还将他如此卑微的身份曝露在青天白日之下,令他顿觉无所遁形。 他低垂下脑袋,咬牙颓然道:“是又如何。” 峕姬其实没想到他会承认得这么爽快,此前因少昊之故阴霾的心绪一扫而空,“不如何啊,本姬救过不少人族就是没救过人族帝子,往后可以拿出来跟青未显摆。” 少昊重伤是神界的秘密,她虽救了他却不能拿出来说,但救了亓官思就算不上什么秘密。她浅笑嫣然,慢慢放开他的手,让光圈独自停留在他周身。 “你……不可以说出去,我的身份有失仙族、人族颜面,宣扬出去兹事体大。”亓官思忙告诫她一番,“何况,我算不上什么帝子。” 他想起过往苦不堪言的日子,神色黯然。 “好吧。” 峕姬瘪嘴,只能点头应道:“本姬日前还听说主上还请来浮黎元始天尊来为你传业授课,他可是盘古氏唯一的传人,还是仙界的创始人呢!你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竟想偷跑!” 第82页 亓官思侧首看着远方天幕,神色里有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决然,“能拜浮黎元始天尊为师的确是我的福分,但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峕姬一脸无奈地摇了摇,“你去不了的。崑崙天幕连帝俊闯了都会被削掉一层皮,何况是你。” 亓官思一听,看着眼前看也看不见却实际存在的天幕结界,挫败地跌坐在地,将匕首用力一摔,气急败坏大声喊道:“去又去不了!呆又呆不下去!那你让我怎么办,他们说今日午时就要将我母亲的尸骨挖出来分尸祭天!” 峕姬一听,极为错愕。 亓官思是人帝轩辕的儿子,那么他的母亲必然是一位仙女,人族竟敢拿仙族祭天做这种荒唐事难道不怕天谴么?! “你母亲是何身份?人族竟敢无视天道,以下犯上残骸仙族?” 亓官思听了,屈身坐成一团将头死死地埋到环抱的手臂间,不知是气还是悲身子颤颤发着抖,久久才轻声开口,“是天女白泽。” 峕姬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她,她不是人仙么?她……” 白泽,她不仅是人仙,她还是仙族身份最为尊贵的人仙: 黄帝姬轩辕唯一的妹妹,人族最尊贵的长公主——姬白泽! 难怪亓官思的身份如此密不可宣,他竟是人间皇家乱伦的产物,他的母亲竟是自己的亲姑姑! 峕姬感觉到脑袋里有些发白,小嘴张合张合数次才找回声音,“……那,那你母亲怎么死的?听说十年前,黄帝巡狩东海,逮到了一只祥兽。那兽也唤白泽,能人言通万物……可最后说是,为人间瘟疫祈福,死于皇都城门口……” 她的嘴巴在发颤,抿了抿好几下才道:“那祥兽,莫莫不是……天女白泽?” 亓官思没有回应她,但攒得死死青筋暴露的拳头早已言明峕姬的推测真实与否。 峕姬愕然后退两步,喘了两口气,“这……这黄帝未免也太,太丧心病狂了!竟为了掩盖自己的丑事不惜如此残骸仙族!” 蹲坐在地的亓官思变得低哑的声音闷闷传来,“不,是母亲自愿的,她是自绝。” 自绝?! 旹姬不明急道:“就算这样,既然掩盖过去了,现在为什么又要将白泽天女的尸骨挖出来分尸祭天!” 亓官思自手臂间抬起头,眼眶泛红,眼白充血,恨极恶极的表情一览无遗,刚刚躯体被神咒折磨得死去活来都没如此表情。 “因为,姬轩辕的次妃嫫母撞破了我母亲的计策。母亲临死前将我留在亓官氏族抚养,独自化为祥兽在城门口自尽,却秘密地给姬轩辕留下了一封血书。正是这封血书,让嫫母的侍婢不经意间发现了。” 亓官思转过头,赤红的双眼却流不出一滴泪,令人看得肝胆俱疼。 “姬轩辕如果不这么做……她就会联合正妃嫘祖公开我的身份,将母亲的清誉毁于一旦,届时便会有更多人去践踏去唾弃母亲,就连我也不保。但我不能让母亲尸骨无存死不瞑目啊!” 旹姬默然与亓官思对视着,心里却对他口中的理由存了一份不信任。 不是不信任亓官思,而是不信任那个乱伦杀妹弃子的黄帝姬轩辕,他真是为了白泽为了亓官思才选择将一个挚爱他的女子的尸骨祭天么? 是么? 旹姬脑海里不断盘旋着这个问题,却不忍心开口质问亓官思。 就在两人毫无对策的时候,西王母座下那华丽车队早来到了身后。 青潜扶着尊贵的主上下了车驾,来到亓官思跟前,旹姬见状默默欠身,让出视线。 西王母瞥了旹姬一言,转而对亓官思言道:“思儿,本主不管你是谁的儿子,又背负着什么怨恨,入了我崑崙就是崑崙的人。旹姬为救你性命给你解了咒,但解了一条本主还能再给上十条。” 她的声量不大,但那话中饱含的威严气势让身后的女官们无不怯懦胆寒低了下头。 凑近亓官思的耳侧,西王母轻声道:“白泽的尸首,浮黎元始天尊已经去想办法了。” 他木然,随即或惊或喜或疑或惑的瞅着西王母,那放光的眼神里就像看见了苦苦求来的救世主。 旹姬就站在西王母身侧听到了个大概,深深嘆了一口气,扯着亓官思一起跪在西王母面前,“姨娘,擅自为他救命解咒是我的错,但领罚之前请让我和他说几句。” 她坚定的眼神凝着西王母,后者终究心软地点点头,却道:“峕姬,本主司天之厉,法不可因你是神农帝姬而废,你明白么。” 话音是放过亓官思,却还是要惩罚。 后头的女官想到西王母的惩罚,纷纷发颤,旹姬却松了口气。 她偏首,万分郑重对亓官思说道:“亓官,你要现在回去,也许能先天尊一步见到白泽天女的墓,但从此就得卑微低贱活在嫘祖嫫母的鼻息之下,永远只会是一个不见天日独自哭泣的私生子。但你要是选择相信天尊,相信主上,发奋图强,那么你也许不会只是一个半仙,你也许超越白泽天女在修仙上的成就,甚至能够比黄帝更加尊贵的身份,然后为白泽天女平反,让黄帝后悔失去你这个儿子,让嫫母后悔放虎归山留后患却再难自救……你,选择哪一个呢?” 亓官思双目灼灼,旹姬的话如清晨的钟声响彻他被愤恨迷惑的思绪。 旹姬,神界尊贵无比的帝姬,竟为他这么个卑微的人族甘冒不讳解崑崙死咒救他的命,甚至下跪求情,晓以大义! 这份恩义他如何能受,如何能还! 亓官心里波涛汹涌,看着同自己一起跪在地上的旹姬,再不想挣扎了,不是为她话中的诱惑,而是为了她。 他深深望了旹姬一言,转身在西王母跟前俯首磕地,“崑崙门下不肖弟子亓官思犯下大错,求神上严惩,但盼神上网开一面,容思于崑崙追随天尊修行,任何惩罚思都甘愿承受。” 他停住,伏在地上的眸子悄悄锁住旹姬垂落在地的乌丝,“还有,帝姬并无过错,全是弟子的不是,弟子愿一力承担,盼神上明察。” 西王母脸上怒意不减,“和她有没有关系,本主心里明白。”一顿,皱着眉瞥向峕姬,“旹儿,你可准备好了么?但真要自己担下?” 峕姬坚定的点点头。 亓官思叛逃崑崙之事一定是闹大了,姨娘才会乘着那么华丽的车队大张旗鼓的出来找。而姨娘惜才要保住亓官思,却碍于神族颜面不得不刑罚,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这个“共犯”将两人的罚都承担下来。 好在她还是神,不死不伤,会痛而已,忍忍便过了。 亓官思一听,心急地跳了起来,“神上,都是弟子的错!要惩罚就惩罚弟子吧,和帝姬无关。” 奈何西王母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施法将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开口不得,只有一双眼珠子瞪得圆圆,脸色青白。 第83页 旹姬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蛊惑亓官思是不是顺天之命拯救他。他回了人界固然埋没一世,但转世投胎后又是一条好汉,而留在崑崙修仙便会将白泽的怨恨长久地延续下去,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黄帝城府极深,他送亓官思到崑崙,她竟误打误撞做了他的顺水推舟人。 亓官思,我不知道自己是救了你,还是害了你? 姨娘的惩罚不算什么,怕只怕我的一时义气之举会害了你…… 冰花遍洒的车驾队伍那头,女官青灵拿着一条粗长的长鞭走了过来。 车队独有的鼓声响起,而旹姬跪在原地,任雪花夹杂着冰花飘落在自己的发上衣上,对那长鞭即将带来的可怕鞭刑面不改色…… 无法动弹的亓官思跪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西王母执鞭,举鞭。 峕姬认命地闭起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任性无知的一个行为竟会连累峕姬,他撕心裂肺地不断在心里吶喊着想让西王母停下,想告诉峕姬为了区区的他不值得,想让她快点跑! 奈何,西王母的长鞭还是挥下了! 一声鞭响,一声裂帛,一声闷哼,以及女官们惊恐的呜咽声…… 雪地里落下了点点鲜红的血花,刺目惊心,灼人心魂,悔人肝肠…… 第十七章 烈山重逢(上) 第十七章烈山重逢(上) 1,初入神农 两百年后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 天北神农氏烈山秋 天北烈山上建有上古歷代炎帝的神殿,火红的帝宫一砖一瓦无不描绘着它们的帝王何等刚烈。 炎帝神殿内没有伏羲神帝那曲曲折折的迴廊,没有也崑崙仙岛上春风一度的片片水泽,却有着笔直高耸的雕墙,有着技艺超凡的画壁,有着波澜壮阔的北海冰川上融下腾之奇景。 火海之岳烈山用它的烈焰在大殿底下燃烧,北海的水汽一拥而上,隔着如珠般润白的结界包裹在密密实实地宫殿四周,更显得整座帝宫神秘非常,霸气万分。 近午,几名烈山宫婢端着自己的饭碗偷偷熘到一棵大槐树下用起膳。 “诶,听前头说,帝俊二帝子今日会造访烈山,参见咱们君上。” 一名小宫婢高兴地跳起来,“此话当真。听人说少昊帝子生得英伟不凡,真想去看看。” “少来,前几日刑天将军和蚩尤将军过招的时候你也喊过英伟不凡,结果刑天将军连他手下那杆神兵干剑大人都比不过。” “别提了,干剑大人俊有何用,天下谁不知他深爱戚大人。再说刑天将军战绩赫赫,生得不算太俊又如何,男人嘛最重要是有力拔山河的英雄气概!” “哦?这么说,少昊帝子也有力拔山河的英雄气概咯?” “那当然。少昊帝子腹有经纬,胸怀韬略,少年成才,早就是中天文武臣工的肱骨,你看百年前帝俊就将天西拨给他和水神共工共管便知其多睿智能干。” “诶诶诶,我还听说,帝俊陛下有意在咱们神农给少昊帝子找一位帝子嫔呢。” “啊?消息准确么?” “我看八九不离十,天东女娲娘娘生了已伯帝子后再无生育,天西才刚刚起步,天南的颛顼大帝被他那堕成凶兽的儿子弄得颜面尽失何谈联姻,剩下的不就是咱们天北了么。” “也是,若帝俊想帮少昊帝子的话,咱们天北是最有能力扶起他的……” “那咱们天北谁才能配得起少昊帝子?” “此事旁系怕是没有机会,论正统多半是落在那二帝姬头上了。哎,若不是当年清华仙子女娃长帝姬为了一己执念,宁死也要化为精卫填平东海,依我看帝子嫔的位子肯定非长帝姬莫属。” “可少昊帝子毕竟是庶出,前头还有已伯帝子和十大金乌呢!他想继承帝位是不可能了。再者咱君上那么疼爱两位帝姬,要嫁估计也不会嫁她们俩。” “那可说不定,少昊帝子如今已被帝俊分封为天西的少年帝君了,说不准他把天西弄得有声有色,帝俊陛下一高兴便把六界帝王的位子都给了他。” “真蠢,你懂什么。帝俊陛下那叫分封诸侯王,先给最有实力的少昊帝子一点甜头,然后再慢慢部署传位大事!” “就你懂……那你说嫁谁?你么,你么!哈哈哈!” “别乱说!哎呀,别饶我痒痒,哈哈哈,别饶!” 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大笑起来,一顿饭吃的零零落落,掉了一地。 忽然一道阴森森的冷风疾速蹿过槐树底下,搅得她们莫名心口一寒。 “怎么回事?” 几人纷纷站起身四处观察,四季如夏的炎帝神殿下是喷火的烈山,怎么会有寒冷的阴风? 殊不知,就在她们起身的那刻,一个穿着黄袍的男子趁乱偷偷潜入了身后的内廷殿阁,神不知鬼不觉,轻车熟路。 殿檐上高挂一块银色大匾,用娟秀的字体刻着:巫岳遥…… “磅,磅,磅”三声重击。 锋利无比的指天剑一把隔开了威力无穷的虎魄金刀杀路! 于炎帝神殿的练武场上,天北神将蚩尤一手金刀一手金盾来回追击着尊贵的天西来客少昊。 天北长帝子榆罔悠哉地在树荫下张罗了一方书案一把玉卧置在武场边上,优雅地品茶,似乎场上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 原本打扮得丰神俊朗的少昊被蚩尤的天生神力弄得一身白袍成灰袍,狼狈万分,气极道:“蚩尤你这厮,不是说好点到为止吗!你输就输了,老缠着我不放做什么!本君本次是来你烈山是为慰问听訞帝妃,不是来和你打架的,要打找你们刑天去!” “本君?!放屁,你还敢提刑天。”蚩尤也是一脸没好气,反身便挥刀相向,“两百年前天东那次伏羲宴你使诈,让刑天被女娲搞了个咒,一连拉了半个月!他昨天老早让人捎话来了,让我绝对不能放过你!” 危机之下,指天剑又迅速挡开金刀一砍! “对不住对不住,我那不是身不由己么!”少昊讪笑一声,装作严肃,“再说了,我也没少遭罪啊!刑天中了不过是女娲的拉稀小咒,我差点没被伏羲的恶咒给弄得英年早逝!” “呸!就你个活了几万年的老不死还敢称英年早逝!忒不要脸了你!” 蚩尤横冲过去,又是一刀。 少昊见状,回身一挑,巧妙地从蚩尤左侧熘到右侧,眨眼就把指天剑的剑鞘搁他脖子上,“嘿嘿,不要脸我认,这输赢嘛你就得认了。” 蚩尤大怒地喷着气,瞅了眼脖子上的剑鞘,抬眼看天就是不认输。 此时树下的榆罔悠哉悠哉地抖抖茶盖上的水渍,只嗅了嗅茶香却不喝下去,“神族甚是麻烦,喝个茶都不容易。我说蚩尤,你今日火气那么沖不就是为了那个谣言么?”他笑嘻嘻地望去,“少昊又不能读心,你不直说干打架有何用?” 第84页 “榆罔,闭嘴!”蚩尤心急之下忘了尊卑,直唿主上帝子之名。 少昊眨巴眨巴眼睛,“什么传言?说来听听。” 榆罔见蚩尤一怒愉快地合上杯盖,“他是在气你奉了密令打我神农帝姬的主意。” 少昊又眨眨眼睛,一副我很无辜我很无奈,“我只是来递交中天的请书,里面写啥我可不知道。”他用剑鞘顶了顶蚩尤的下巴,可疑一笑,“话说回来,我要是真娶神农帝姬,你气什么?干卿何事?” 蚩尤脸上露出仓皇的红痕,一把拍掉脖子上的剑鞘,结巴道:“干我我何事。”勐地伸手指向树荫下好乘凉的榆罔,“我我我是气在他!神农又非积弱之国,何何须用什么鬼联姻来来来巩固和中天的关系!” “我我我我我……”少昊嗤地笑出声,收剑入鞘,“瞧你这熊样。别把脏水往榆罔身上泼,你心里八成有鬼!” 榆罔点点头,指尖一点,身旁的平地上立现两把精美的玉卧,“我说蚩尤,这种国家机密你别当着别国的人说啊,小心父神回来治你个‘泄露军情’的重罪。” 少昊笑哈哈的却之不恭,爽快地坐上榆罔变出的玉卧,“就是就是,小心本君明儿就回去禀报我家那只老狐狸,就说神农堂堂大将军蚩尤说了,他神农并非积弱之国,看来已是拥兵自重打算造反。” 蚩尤踹了下少昊的椅脚,“你且去说啊!帝俊陛下还巴不得你多到他那里几次呢!” 少昊和父神帝俊关系其实不好,这在神界上层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更何况俩父子在这个问题上从来不遮不掩,别人藏都还来不及,他俩却直接摆在了台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少昊一听,果然瘪嘴不语。 榆罔失笑,重新回到先前的话题,“蚩尤,身为长兄,女娃去后本帝子就这么个妹妹了,有些话得问清楚的,你可是看上瑶姬啦?” 榆罔的话让硬汉蚩尤刷的一下脸红了个透,测过脑袋避重就轻答道:“胡胡说什么!你怎么就剩下瑶姬了,瑶姬下边不是还有个妹妹吗!骗骗我不知道吗你!” 少昊一听,忽然想到什么,立刻疑惑地问道:“怎么除了女娃和瑶姬外,炎帝陛下还有一个女儿?” 榆罔耸耸肩,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一副好整以暇样瞅着眼前这两人,“本帝子有几个妹妹干卿何事。” 少昊吃了个瘪却也不气,反而仿佛这个问题极为重要非要知道般,一把扯住榆罔的袖子严肃道:“干卿很多事!怎么你还有个妹妹我不知道?” 榆罔和少昊虽分属中天和神农两个国度的帝子,但打小就认识,情谊堪比手足,少昊身上没啥秘密是榆罔不知道的,正如榆罔一样。 蚩尤挑了挑眉,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一样,“你做什么这么想知道?” 以往少昊和榆罔两位帝子站一起,旁人总会觉得懒散的榆罔诸事不理一副公子哥模样,其实真正诸事不理的反而是谦和的少昊,他因过往的经歷甚少对身边事物上心,做事为人悠哉随意,心思却如深沉海底不可测,不管喜恶从不对人言。 但今他如此着急打听一个人还是头一遭。 榆罔显然也被他急切的语气愣住了,奇怪地盯着少昊,呆呆地回答,“这是烈山过往的一段秘密,父神打小就吩咐过我们不许泄露出去,尤其不能在母妃面前提。”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全天下都不知道。 少昊一听沉默下来,脸色突然变得铁青。 蚩尤奇怪地用手肘顶了顶少昊,“你干啥,这是咋啦?我神农有个三帝姬怎么啦?一副被雷噼到的模样!”神农本就子息单薄,还不允许帝妃多生一胎么! 被顶得回过神,少昊回过神,发泄似地拽皱了榆罔的衣袖,“那你这妹妹今在何处?” 许是许久没听过妹妹的消息,榆罔摇头晃脑地想了想,“啊……上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崑崙传来的。应该还在西王母那里吧……” 想起记忆里最小的妹妹,他也只在她尚在襁褓之时抱过一次,之后听说立刻就被西王母带到崑崙去抚养,事情办得很是匆忙,当时连名字都来不及取。他还记得产后病弱的母妃哭倒在大殿之上,父神背对着他和女娃站得笔直,残忍地不发一语,任着西王母抱着妹妹离去,他却看见父神的手硬是掐出了血,烈山的大火一烧就烧了千年。 这件事一想起来就让榆罔唏嘘不已,虽然日后父神恢復如常,却将对子女的宠爱全都拨给了瑶姬,但他总觉得,这大概是父神辉煌的一生中最痛的一次。以至于当年女娃溺毙在东海化为了精卫鸟,父神气急伤极之下一夜苍老。 就在他陷入回忆的当口,少昊一听“崑崙”就立刻推椅站起,脸色难看得紧,握着指天剑的手上指尖颤了颤,自怀里掏出了一根白得柔美的骨头,上面开了个小洞。 “可认得这玩意儿?” 榆罔和蚩尤一见便知那不是俗物,凑近了仔细瞧了瞧,榆罔一呆,“这不是父神制药专用的夔骨么?!”怎么到少昊手上了? 少昊眯起眼睛,“你确定?” “当然了!父神为了母妃学医,尝试百草,当年上东海去抓夔兽还把我提熘了去!” 榆罔想起这事就来气,当时他才多大啊,夔兽那震天的吼声吓都没吓死他,“这根骨头我打死都忘不掉,肯定是父神的。” 当时锻造骨头的神官还在父神面前大肆夸耀说,不仅可做鼓乐,必要的时候把药物放在里面还可不朽不化,父神高兴得没上天去。 少昊又道:“那后来呢?炎帝没给谁么?” 榆罔奇怪地瞪了眼咄咄逼人的少昊,脑袋微侧,想了好一会儿:“啊,好像三百年前研制出了什么灵药装在骨头里送给母妃了吧……话说回来,这宝贝怎么到你手里了?” 少昊不理他,默默地塞回衣袋里,继续问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这么说,你这个小妹妹现在人在哪里你不知道咯?” 听出他话音里显然有一丝易见的鄙视,榆罔挑眉,头一甩一副你想怎样的模样,“是啊,不知道。” 正当少昊还想问什么的时候,一名小宫婢疾步走来,对三人一拜,“禀长帝子,听訞娘娘咳得紧,君上前往天南相助颛顼大帝未归,医工长请您去一趟。” 榆罔闻言立刻跳了起来,招唿也不打转身就走。 少昊见他那样,心里揣测炎帝帝妃赤水女神听訞从化神开始就体弱多病,据闻近些年更是卧床不起,看来此次怕是有些兇险。 身形一动,怀里夔骨的小圆顶咯了一下肋骨,让少昊突然想起什么,扬声朝榆罔喊道:“喂,咱们刚说的小帝姬,叫什么名字啊?” 榆罔急着赶路的脚步被他嚷得停下,回过头来皱眉大骂,“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些……” 忽然,看清少昊的眼神不禁令他失声。 第85页 那眼神是他形容不出来的深沉和郑重,又是悠然渡世的少昊眼里未曾出现过的混乱,仿佛那里面有什么是不许旁人触碰自己却又急欲弄明白的东西。而这情绪,他自己似自知不多。 蚩尤古怪地看两人对视良久,就是半天不吭声,跑过来圆场道:“好了好了,先让榆罔去……” 榆罔抬手打断了蚩尤的话,露出饱含深意的微笑,“少昊,你真的想知道么?知道后若想做什么,就要付出代价了。” 少昊幽瞳晃了晃,也扬起了嘴角,那抹笑意仿佛是一位纵横天下的战神聛睨一切。 他轻轻的点点头,“是,无论什么代价。” 榆罔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髮小,第一次觉得这个人竟也会有这样的气势,是啊,这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掌握中天半边势力,一举夺下了天西的大权。 他漫不经心间都能搞出一番惊天动地,回看世间又有什么代价是他给不起,所不敢的呢。 榆罔觉得那刻似被少昊的气势所染,热血激昂,再顾不得什么前因后果,顾不上妹妹瑶姬劳什子姻缘幸福,只想追上眼前的这个人,和他并肩傲视六界。在他心里,从小一起长大的少昊比瑶姬这个孤芳自赏的妹妹要重要得多,男子汉称霸一方能有一个亦敌亦友的好对手,真正才是一大快事!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峕儿,我最小的妹妹,神农的三帝姬,峕姬。” 第十七章烈山重逢(下) 2,峕姬回宫 “少昊,开门!” 性子闹腾的蚩尤一脚踹开少昊位于炎帝神殿的客殿大门,沖了进来张口就喊:“快快快,走走走!” 正在拿着书简打发时间的少昊被闯进来的他吓了一大跳,“去哪?!” “君上回来了,知道你到访就说要召见你!快和我来!” “啊?” 不是说颛顼的儿子变成凶兽了么,这么快就解决了? 蚩尤不管不顾地一把抓起少昊就往门外赶,“啊什么,快点快点,听訞娘娘躺床上好些天了。你现在不去,见到君上的机会就没啦。” 任着蚩尤拉拉扯扯,少昊只要一想到身上那封密诏顿时倍感头疼,连跑带跳磕磕绊绊地突然越过一台阶,止步停下喝住蚩尤,“诶诶,走慢点走慢点,看点道!” 蚩尤停下,一对大眼睛斜斜看着他,“真要慢点走?你可知前日君上路经崑崙,把谁给带回来了?” “崑崙”二字一出,少昊愣是换了副嘴脸,翻书似的连忙对蚩尤陪笑道,“你对你对,咱走快点,走快点。” “哼。” 蚩尤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又扯着他接着往内廷里赶。 崑崙么? 心口不知怎的微微震盪着,似乎有什么在沸腾滚动。 少昊的嘴角一勾,不知不觉竟是两百年过去了…… 成名后的三万年来,他为了摆脱凤姓和伏羲氏的光环,为了对付日復一日数不胜数的陷阱,为了抹去身上庶出帝子的阴影一心自立门户,创造了只属于他一人的新兴氏族——金天氏,开闢了在天西 的疆土和权利,巩固了自己在中天甚至在神界的地位和威望,从稚嫩惹事的少年文官一跃成为天西帝王,背后多少辛酸、付出多少血汗,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是少昊,又必须是少昊,没有任何姓氏,所有氏族都只会成为他的点缀,拥有如斯背景的他,生来註定要走不平凡的道路。要走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险,越来越难行,从出仕至今什么大风大浪没遇 到过,他总认为自己只要够冷静做得到审时度势,一切就都能尽入掌握,趋吉避害。 直到两年前,伏羲神殿里遇伏,是他平生第一次遭受那般重大的挫折,被兄长已伯背叛,被女娲陷害,被伏羲下暗咒,损兵折将,甚至累及刑天…… 那也是他平生第一次如斯屈辱的落荒而逃。 但后来他又万分感激上苍给了他这么一次屈辱的经歷,让他明白敌友之分,让他闯进了雪中的不周山遇见了她。 犹记得夜里醒来亲手搂她入眠的那一瞬间,他才擦觉到自己在征伐多年之后竟是如此渴望能有一段平凡淡泊的日子,在脆弱彷徨的时候能有个人像她一样守在他身边。 最好,那个人就是她,神农峕姬。 “你走归走,一个人傻傻的笑什么?” 少昊抬眼,蚩尤正一脸奇怪盯着他嘴角诡异的笑。 “你看错了,我这是嘴巴痒!不是要赶路么,走吧!” 少昊顾左右而言他,一反前态推着蚩尤赶紧往前走,后者被他推得没办法,也只得先顾着赶路,回头再找他算帐。 两人在宫道上飞快穿行着,当将近炎帝内廷时,二人拐过一处角落,少昊停住脚步,突然扯住蚩尤的袍子。 “蚩尤,那是哪儿?” 不远花坛后面处幽静的宫殿,殿檐前面有一棵大槐树,许是得炎帝神殿内丰沛的神气所滋润,生长得极为茂美高壮。十分引人瞩目。 而那殿檐高高悬着一块银匾,刻着:“巫岳遥”三个字。 蚩尤不耐烦地回头,一看,嘟嘟嚷嚷地道:“那是二帝姬瑶姬姬上的寝宫婉华宫啦,你问这个做什么。”走个路都在乱瞄瑶姬寝宫,难道这小子真是来和他抢心上人的? 少昊明显没他那层想法,眉头轻皱伸手指着一处,“既然如此,内眷寝宫怎可容其他男子入内?” “说什么呢?炎帝管下森严,你看错……” 蚩尤张嘴就要反驳他,却不想真的看见一名穿着黄袍的男子疾步走出寝宫,反手轻轻带上宫门,未免被人看到脸还特地戴了个珠串斗笠,一路遮遮掩掩隔着树干往山门方向熘走,行踪十分鬼祟。 蚩尤揉了揉眼睛,傻傻道:“那是谁?” 少昊失笑地瞅着他,“你问我,我问谁去。不是神农的人?” 蚩尤深深锁紧眉头,轻轻摇摇头,思量了片刻,“你自己找君上,我且去看看是谁,竟敢擅闯神农内廷。” 少昊见他拔腿就走连忙拉住他,“等下,你不带我去,我怎么知道你们君上在哪里。” 蚩尤白了他一眼,给他指了个方向,“哪,往前走过了浛洸坡就会看见一座被火烧得跟火球一样的宫殿,是整座神殿里最大的,那就是我们君上的正殿。自己找啊,不懂抓个宫婢问问,我先走一步 。” 没等少昊多说一句,蚩尤挥指隐形,朝方才黄袍人的方向急速奔去。 “啧,瞧瞧天北这待客之道,一个榆罔是这样,一个蚩尤也是这样。”少昊无奈地望向蚩尤所指的方向,“只能希望炎帝别这样咯。” 认识少昊的人都知道,此人表面上谦和有礼,骨子里傲气十足。原本如方才蚩尤那样抛下他自己跑掉,他决计扭头就走的。 可一想起崑崙来人,他就无法使性子扭头走人。 第86页 暗骂一声蚩尤,少昊低头整了整袍子,拱着袖子往前去,浛洸坡是么,且走走看吧。 浛洸坡。 浛天荡荡望沧沧,乘桴轻漾着日旁。 江汉汤汤君莫去,杯酒珠配泪如洸。 这坡道之名取自帝妃赤水女神听訞的一首抄录。 当年天北不稳,炎帝握权不久征战连年,美丽的赤水女神于是就在他回宫的必经之道两旁用金彩铭上这首诗,上句是嘱咐炎帝在征途取得战绩的时也要不忘付出生命的人,下句却是遥寄对远在天边 的炎帝一番思念。 炎帝凯旋归来后看了深感寓意深刻,于是取诗中的“浛洸”两字做了坡道的名。 少昊观看着坡道边上那块碑,其上正是女神听訞的亲笔书,娟秀细腻的笔触一笔一划间究竟为那远方的帝王融了多少情,化了多少泪呢。 难怪天北帝后恩爱非常,十几万年如一日,即使听訞娘娘病弱难医,炎帝依旧独宠她一人,连个侧妃宠姬都不见。且看看上一辈帝王,帝俊、伏羲、颛顼……哪个不是立了正妃立侧妃,泱泱神歷, 也就炎帝一人说得上专情了。 真是……可悲。 伸手轻轻抚过石碑上的文字,忽然想起幼年时空荡荡的月神殿,还有他那总在夜深人静时为了父神暗自神伤的母妃…… 听訞娘娘虽然疾病缠身,但有炎帝这般良伴,亲自为她学医术尝百草,寸寸丹心岁月不改,失去了健康却拥有了神族永恆的爱宠与相伴,想来还是值得的。 就在他止步于浛洸坡的石碑时,不远处一束青黄色的光束从天而降,有三名美丽的青衣女官自空中飞落,像迎接重要之人般拱袖垂首候在原地,一阵清雅的花香相伴,生生打断了他的追忆和神思。 少昊顺着光束上望,那青衣眼熟得很,有些像崑崙神殿的宫装。 他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双脚一时像是失去了自主权懵懵懂懂地上前了两步,又停住。只见花香源自光中的花瓣飘落,仔细一看正是崑崙山脉独有的冰花! 他一愣,难道会是那人! 一驾轿辇自青光深处慢慢滑落,西王母座下的青鸟女官青灵坐在轿首,轿辇用冰纱层层遮挡住,只能依稀看清里面坐着的是一位长髮披肩之人,连男女都难分清。 后面是一众崑崙麾下的护卫神将,整个车队华美至极,奢华至极,一看便知是西王母的手笔。 终于,轿辇落了地,青灵也钻出轿子却没急着请轿里那尊贵的人儿出来,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等候。 在等待轿子出现到落地这短短的时间里,少昊忽然觉得自己以往的全部耐性消失殆尽,却怕失望不敢上前唐突,于是只能抿紧双唇焦急着屏息以待。 不消一会儿,远处那恰如蚩尤所描述的那样如火团一般的神殿大门打开,自里面走出两排神官,来到轿辇前面,屈身拱手至诚相迎。 青灵回首,轻轻拉开轿辇的冰纱,一抹纤细的身影探出轿子,扶着青灵的手优雅落地,出现了在少昊的视线里。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拽地裙装,绣袍共搭有六层袍,宽袖一层层短,色彩一层层浅,外袍以云做苏,以香做衬,每走一步都有轻烟染香,那人有着一抹淡雅从容的气质,将一抹悠然发挥到极致,人衣 间的精细别致让人只觉得优雅非常。 此妆容别处没有,正是炎帝神殿的正宫内眷才能穿着的宫装。 女子背对着他,看不见面容,但少昊却惊喜的僵在原地。 那女子虽长发未束垂于地,行走之间却挡不住腰间的坠饰,若隐若现般依稀可见是一条银色的华美珠链! 棉柔宽博的月神力冲击着他的感官,是银珠链,正是他随身的银珠链! 他瞥了眼腰间唯剩的两串,用手抚了抚,心里念道:好了,今日总算把你们失散已久的兄弟找回来了。 见炎帝殿内的两道神官抬手欲将女子迎入正殿,少昊感觉脑袋里有根线“啪啦”一下应声断开。 他顾不上许多,飞身而去,来势汹汹地让在场所有崑崙、神农的人纷纷诧异,仰首张望。 “咦,那不是天西少昊么?” “他来神农了么?我怎么不知道。” “可是急事,何以飞驰这般快?哦,是了,君上刚刚让蚩尤将军召他来!” “召就召,如此疾驰哪里还有什么觐见的仪容啊!” 女子在一众议论声中微愣,随后慢慢回过身。 真是她! 哈,那样平凡的脸再也找不到第二张了,少昊脸上的笑意渐深渐浓。 飞翔而来间尽显他独有的丰神俊朗,根本不若神官们所言失去仪容,清风吹拂而过,自若悠然的潇洒模样反而更加凸显周身的雍容之气。 瞬间,女子僵立,忘了动弹,忘了唿吸。 傲然尔雅的笑容,白衣如雪的长袍,聛睨世间的神态,还有那只消看一眼便直让人沉沦的幽深眼神,仿若当年如何能忘。 两百年了,他长高了也结实了,变得更加光彩非凡,正如他如日中天的身份一般。 少昊在冰花纷飞的浛洸坡翩然下落,戴着能够融化云和水的笑容慢慢走向她。 当他停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藏在袖子里的手正隐隐抖着,说不出为什么,说不出自己究竟怎么了。 “我没说错吧,又见面了。” 少昊含笑,玩世不恭却又饱含深意地轻轻指了指她腰间的银珠链,“为了你,我等了两百年。” 一语似双关,那一刻,只有他和她听到了自己如鼓的心跳,仿若当年。 第十八章 初回神乡(上) 第十八章初回神乡(上) 1,母女团圆 神宴。 大概是六界里最奢华的宴会。 炎帝特地为了远道而来的天西大帝少昊和久别重逢的爱女峕姬临时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 神的盛宴,没有俗世的歌舞升华,却有最珍稀的凤凰高鸣优韵绕樑,没有刺目花火,却有难得一见的七彩彩虹横悬天际,没有丝竹伴奏,却有最清然的行云流水靡靡韵律,没有觥筹交错间的嘈杂,却有自东海而来的鲛人曲曲动听,画壁雕栏,烟雨楼阁,无不侵染在飨宴雍雅的气氛里,显得柔软,显得堂皇。 殿内几位神族不食食物,只高谈阔论,殿外闻讯前来道贺他界之人无不畅怀杯尽,世间万物在蓬勃的神气中滋长,无不徜徉在神的喜悦里。 花雨翩翩,一瓣掉落在座上帝王的桌上一角。 坐在一旁的榆罔倾身,为炎帝取下那一瓣花瓣,余光却游离在殿下的二人身上。 炎帝面上一派笑意融融,“旹儿,做那么远如何让父神看仔细你。来人啊,还不看座。” 旹姬淡然一笑,摇了摇头,“不必了父神,今日的主角不是女儿,是二帝子。” 花雨下的纷纷扬扬,花瓣不断落在旹姬的衣裙上,随侍一旁的青灵上前给轻轻旹姬掸去。 旹姬自小就远离烈山,数万年不曾回来一回,神殿中自然没个服侍之人,西王母于是将三大青鸟女官里最机灵的青灵派到她身边,先伺候一时再说。 第87页 少昊一听忙一副受宠若惊状,“不不不,炎帝陛下父女团圆此乃普天同庆的大事。小侄儿可以等可以等。” 他就盼着那一出就会误他终生的密诏能少给一时就一时,当着蚩尤他们的面当然要说没看过,不过老狐狸给的东西他哪次没有先看过。 原本以为密诏可以当来神农的託辞,没想到却成烫手山芋。 炎帝笑呵呵地抚了抚长须,“旹儿说得对,家事事小,怎可让远来之客久候。听说蚩尤先前说,贤侄有帝上的诏书要给本主,可有带在身上?” 少昊立时一副愧意十足的模样,“啊,方才急着见陛下,来得匆忙忘记带了,稍后再呈上,不急不急。”也不是什么大事…… 榆罔见少昊一副古古怪怪的模样,微微挑眉,用眼神向少昊询问,蚩尤呢? 少昊耸耸肩,不知道。 榆罔皱眉,蚩尤搞什么,宴过半巡了还不回来。 看了一眼殿外火红的天空,心头似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转眸望向座下那从未见过的小妹,眯了眯眼,那平凡的相貌和其他三兄妹一点都不像……肯定不是传自母亲,而是像父神。 想不明白当年西王母到底看中婴儿的她什么,还没断奶就抱回崑崙抚养,直到今天也才放她回来,搞得他们手足长分别,亲人反疏离,想和旹姬说点什么却都找不到话题。 看父神那只会呵呵笑的模样,八成和他的想法一样,心急着想和女儿亲近,但什么喜好习惯都不知道,不知该跟她说什么。 果不其然,炎帝正发愁着要说什么,但一名服饰颇为高贵的赤衣宫婢自殿外入内,垂首一拜,“禀君上,娘娘召见三帝姬入内廷。” “哦哦,旹儿快去快去,为父先陪二帝子说说话。”炎帝如蒙大赦,忙笑盈盈道“一会儿再过去看你。” 旹姬优雅地扶案起身,对炎帝屈身一拜,“如此女儿先行告退。”又转身对客座的少昊一礼,“失礼了,二帝子。” 少昊深深笑着,谦和雍容十足十,悠悠起身回以一礼,“帝姬请便。” 这下把榆罔看得眼睛直了! 他看着少昊特地退席施礼。 认识少昊那么多年,他可从未对一个女子这般态度,即使是当年烈山第一美人的女娃还在时,他也没这样。 转眸望向已然走出店门小妹妹,突然发现她长发深处隐约腰间有一串极为眼熟的银珠链,勐回头又见少昊还用眼神默默相送。 这不禁让他想起日前在练武场上少昊追问旹姬的情况,那时候他就断定若真有帝子嫔这回事,那么少昊心底选的人八成不是他的二妹,而是最小的旹姬。 只是旹姬幽居崑崙,世上知道她的人少之又少,西王母不也是也担心出现这情况才将青灵特地派来旹姬身边伺候着,然他们俩相隔重重,山水迢迢,少昊如何能遇上旹姬? 这选旹姬而弃瑶姬,对烈山神农氏又是好事,抑或是坏事呢? 他暗暗想着,不经意对上好友的眼神,那眼神里写着一抹他看不明的情绪,似不让他看清般转瞬即逝,少昊已经转过头和炎帝聊起了天西独有的风土人情…… 旹姬跟着赤衣宫婢走过浛洸坡,穿行在炎帝神殿里,身后跟着青灵。 许是从未听闻过的小帝姬回宫的消息传遍神殿每个角落,不少宫婢宫仆都偷闲赶来宫廊两侧围观,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有说她生得不美半点不像听訞娘娘的倾城美色,有说她气质高雅颇有当年长帝姬女娃的风姿,有人说她看起来很是傲气十足脾气肯定比蚩尤还差,有人说她一身烈山宫装穿得极有威严偏像炎帝几分,有人说她行走的步伐和榆罔帝子一模一样不愧是兄妹…… 满路的议论声不断传进耳里,旹姬目不斜视,神情淡然,似不以为意。如此极好的教养,果然是崑崙西王母一手管教得宜,让走在前头的赤衣宫婢不禁另眼相待。 不久,三人便来到一处轻水环绕的宫殿,其上的匾额刻着:“月落赤水”。 字迹极为柔雅,暗藏深深的情谊,旹姬见了不禁停驻多看两眼。 那赤衣宫婢见状,会意的停下脚步为她解释道:“禀三帝姬,这是听訞娘娘的墨宝,喻的是娘娘与月神常羲帝妃的好情谊,故而娘娘的宫名君上名为‘夜露殿’。” 旹姬轻轻点头,却不着急走,仔仔细细看着那匾额的字,似在用眼神轻柔描绘着那思念已久的一笔一划,“你叫什么名字?” 宫婢一顿,笑言道:“奴贱名丹霞。” 旹姬侧首淡淡一笑,“原来是往古之时便已跟随母妃嫁入烈山的丹霞姑姑,旹姬眼拙,失礼之处请多见谅。” “奴不敢。” 丹霞嘴里说着谦卑的话,却是你能说我便受得了的意思,“记得帝姬出生时还是奴第一个抱您的,转眼帝姬已经出落得如此好,娘娘见了一定很欣慰。” “多谢姑姑夸奖。”旹姬移步走到她身边,双手牵起丹霞的右手,轻轻握住,“婉仪姨娘昔日曾言‘赤水丹霞’乃天地最美的一对姐妹,今见姑姑果然也。” “多谢西王母娘娘看得起。”丹霞微笑着伸出左手包裹住旹姬的双手,浅笑嫣然,“一会儿你见了听訞娘娘才知何谓最美,偷偷告诉你故去的女娃帝姬都难及娘娘十分之一。” 旹姬点点头,望向近在咫尺的寝宫宫门,突然有些情怯,“姑姑且看看旹儿身上可有一处不是,别让母妃见了以为旹儿在崑崙受欺负没好日子过。” 身旁的青灵连忙垂下脑袋,心里却大喊着旹姬冤枉人,从来只有西王母宠她,哪有欺负她的那一天。 “不会不会,帝姬很好。”丹霞笑颜一顿,轻蹙眉头,“只是您这头髮……” 旹姬“哦”了一声,指了指未束的曳地长发,“此乃不得已而为之。” “是天晷之术的要求?”丹霞问道。 旹姬点点头,“算是吧。姑姑久呆母妃你身边应也知道,旹儿如今周身都被神术所限,过多的束缚和妆容有碍法力,故而姨娘特地嘱咐不得穿戴复杂的服饰及挽发。” 丹霞拍了拍旹姬的手背,怜惜道:“委屈帝姬了。” 旹姬含笑,“为六界不委屈,姑姑且带路吧。” “请。” 二人又徐徐往前行,此次丹霞不再在前头领路,而是收礼地走在峕姬身后约半步,轻声为她解说夜露殿里的景致周舍。 周围人一见,议论声立刻停了。 青灵在后面看着,暗暗贊了一声峕姬,能让帝后身边的老宫人丹霞屈身相待,其他人必不会在多说什么,骄傲一笑忙提裙跟上了她俩的脚步。 宫门重重,径向深深,树枝繁绕,百花吐香。 听訞的夜露殿一改炎帝神殿里恢弘霸气的风格,处处体现出一份轻柔婉转的美质,仿佛在无声中赞颂着它的主人也是同样的清雅婉约。 第88页 多美的宫殿,原来她的母亲就住在这样的宫殿里,写着这般字体阅读,听着这般流水入眠…… 丹霞将峕姬引到最大的宫殿,抬手敲了敲门,轻声道:“娘娘,三帝姬来了。” 随即几声衣物摩擦后响起了一声雅致温柔的嗓音,“快,快让她进来!” “是。” 丹霞微笑着给峕姬推开一扇门,让她入内,却给了青灵一个眼神,示意她同自己留在殿外。 在崑崙主人的□□下的青灵极为知礼,即使丹霞没有表示,她也不会轻易入内,于是轻轻顺了顺峕姬的长髮笑着让她入了殿。 峕姬深深唿吸几下,提着繁杂的裙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她幻想过一次次见到母亲的情形,看过无数次母亲美丽的画像,可心跳的如此快还是第一次,原来想像和现实竟会相差如此之远。 跨过门槛,绕过画屏,撩开珠帘,穿过宫纱…… 一抹朱红色映入她眼帘,抬眸一瞧,宫纱后面有一方朴质精细的卧椅上侧坐着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五官如精心雕琢,乌髮轻轻挽髻,朱钗更显清丽,红裙衬着雪肌,气质柔雅到极致,世上无任何言语可言喻其一。 原以为西王母的美已是世上绝品,但眼前这位女子丝毫不输给她,二者各有千秋,或华丽,或柔美,皆让人过目难忘。 打从峕姬一进来,女子盈盈双目便不离她,泪光凝在眼眶,轻轻启唇,“你,可是我的峕儿?” 峕姬双唇微动,突然找不到声音,只能杵在原地,但殷切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女子扶着卧椅起身,两行泪水滑了下,声音情不自禁颤抖,“旹儿,是你吧……是你回来了吧……” 峕姬发觉自己的眼眶胀痛,仿佛有什么要夺眶而出,她一个箭步沖了上去抬手紧紧拥住女子,轻轻唤道:“母妃!” 女子也紧紧的抱着她,脸颊在她髮丝上不断摩挲,不断落下的泪水湿了她的额头,“旹儿……我的旹儿,你终于回到母妃身边了……母妃想你想了千万年……” 峕姬闭上眼睛,把头埋在听訞柔软的肩头,这是她懂事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存在,在母亲的怀里竟是如此安心如此温暖,让人依恋不舍…… 眼眶也红了,“母妃,旹儿也想您,一直想着。女儿问姨娘要了您的画像,日看夜看,可就是怎么也看不真切……”吸了吸鼻子,怎么也不想退开。 “傻孩子……真是傻孩子……母妃就在这儿,往后母妃就在你身边!我的女儿啊……” 听訞本就病弱,悲喜交加的的冲击下让她一边哭一边喘,峕姬忙扶着母亲离开卧椅走到最近的暖塌躺下,还细心地为母亲盖上暖被。 “旹儿,和母妃一块躺躺吧。”听訞泪尤未干的容颜说着柔软入心的话语,莫说亲生女儿了,旁人见了也会心软,“咱娘俩也和寻常百姓般话话家常,你离开烈山那么久,在母妃看不见的地方长成了大姑娘,母妃幸也憾也。” 峕姬也渴望着和母亲多亲近亲近,遂点点头,将暖被把听訞细心地掖好,才轻巧上了塌一起躺下。 “母妃莫哭。女儿离宫这些年,烈山的事,姨娘事无巨细都说与女儿听了,每每听来如相伴母亲身边一般。”峕姬轻轻抬手,拭去听訞眼角的泪。 峕姬越是体贴地如是说,听訞的眼泪流得就越凶越多。 她紧紧握住女儿柔软的手,“我的孩子苦了你了。背井离乡一个人呆在不周山上,真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女儿过得很好。姨娘待女儿如亲出,在崑崙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瞧,女儿多威风。” 峕姬轻轻勾去听訞脸颊上泪湿的一缕髮丝,后者被她的话一下都笑了。 “你婉仪姨娘司天之厉,对谁都是一视同仁,哪会容着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认识西王母比峕姬要久得很,对于西王母的为人作风她还是了解的。 听訞轻轻刮刮她的鼻子,慈爱地抚着她软嫩的脸颊,仔细端看了一会儿,然后皱眉道:“你这丫头怎么竟挑你父神的模样长,像母妃该多好……” 峕姬明白母亲是在心疼自己生得不美,面对此类话题她已经万分坦然,无所谓了。 “这么说,旹儿长得像父神咯?” 听訞见她毫不以为意,想了想才明白那个女儿家不爱美,而峕姬竟已对外貌不放心上了,可见这孩子一定从小就被外边人说三道四,而又幸于她仁慈包容的心,以至于才有如今豁然的心态,心疼道:“自然是像你父神,像极了。” 不仅是脸上的五官,就连那有意无意刻画着骨子里一抹坚定执着的眼神也一模一样。 但听訞所认识的人里所有有这样眼神的人一生多是坎坷难行,她的夫君炎帝是这样,她的大女儿女娃是这样,她担心就连小女儿也会这样。 “是么,这么像啊。方才在外殿见着父神,他留了一脸大鬍子,旹儿看不清。”峕姬嘟嚷着,将软软的身子靠向母亲暖暖的怀里,空气里是母亲身上散发淡淡的药香,辛辛甜甜,十分独特。 母女俩紧紧相依在暖塌上,听訞怜爱地将她的颈压向自己,拉开被褥实实裹住两人,低语说着过往的事情…… 说着听訞所生所主的赤水美景。 说着她和好友月神常羲的结识之情。 说着当年被上代炎帝选入烈山的情景。 说着在月神帮助下第一次见到夫君的心情。 说着炎帝称帝后征战四方她一人独守的思念。 甚至含泪述说先是失去襁褓中的幼女峕姬再失去大女儿女娃那一而再的丧女之痛…… 峕姬无法言语,只能心头微疼的搂着母亲的腰,让母亲滑下的长髮遮去她所有难过的神情。 听訞说到累自己停了下来,似不好意思般抚过峕姬的轮廓,“对不住,母妃唠叨了。第一天见你就说了这么多话。” 峕姬摇摇头,任着母亲的手在自己脸上抚摸,寸寸曾经想念从来不得的温情一涌而上,蒸热了她心口。 “母妃一点也不唠叨,旹儿很爱听。” 听訞暖暖的手轻拍她的背,“你刚出生的时候安静得很,不哭不闹。你父神以为你会和我都被病体所扰担心的不行。日里处理完公事就忘你宫里跑,整夜整夜就这么拍着你的背搂着你睡。” 当年听訞甫生完她又生了一场大病,又不愿将照顾亲女之事假手于人,于是照顾旹姬的责任就落在炎帝身上,犹记得夜夜灯火中那伟岸的男子怀里轻轻搂着沉睡的幼女在月下慢行的模样。 那样的他,正是她倾尽一生爱意以待的人。 旹姬睫毛垂下,神色黯然,“是么,旹儿可能还小,记不得了。” 听訞没听出她话中的失落,拍了拍她的手,“尚在襁褓的你又如何能记得那么多。”何况没多久就被西王母抱去抚养了,遗憾的一嘆,又道:“对了,三百年前你父神特地为你破咒研制了一方神药,用夔骨装着托我寄与你,可收到了?” 第89页 旹姬作为时间女神,按神职侍奉天晷。可时空是六界里最特殊的东西,天晷又如何能够轻易交给一个幼龄少女身上,于是在她身上下了大大小小的咒术,再加上西王母的崑崙咒,如一间深锁的黑屋般重重困住她。 即使旹姬再擅神咒,天咒一旦定下就难以接触,于是炎帝总在空闲的时候琢磨着解咒之事,并非解开旹姬的职责,而只为减少她的一点痛苦,故而后来的神农药的药力多能克咒。 旹姬心里一突,没想到母亲竟在此时提到这件事,心里想着法子,嘴里支支吾吾,“呃,呃……吃了吃了,可难吃了那味道!呵……” 听訞愣了下,“不可能啊,君上的药一向是无色无味的,怎么会有味道呢?” 旹姬也愣了,千里迢迢的,炎帝的药只送来那么一次,她又没吃过如何能知道!可“那要全给少昊吃了”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听西王母说父神为了她的药花了上万年的时间不断研制,才第一次见面便让母亲知道她对他们俩的辜负,她亦不愿。 “可能是当时姨娘天天让我进补,于是把两种药的药味弄混了。时间太久不记得了……” 她讪讪一笑想起身“避祸”,“母妃说了那么久,累了吧。旹儿给你捏捏身骨,在崑崙时,我也常常给姨娘做按揉,姨娘还说我手势极好呢。” 许是听訞病中精神弱,竟似乎真让旹姬如此忽悠过去,点了点头放开怀抱。 旹姬暗叫一声侥倖,撩被下床,突然听訞又从背后抓住她的手,“母妃!” 她惊讶地回过头,母亲暖嫩的指尖正点在自己的指尖上,用神力探究着她体内的情况! 听訞皱着眉头一脸严肃,“母妃从方才就感觉到你身上有着不同于时空和崑崙的力量。” 旹姬顿了顿,突然惊觉了什么之时听訞已经从她腰间勾起银珠链,甚是不解道:“你身上怎么会有月神力?” 脑袋发懵,方才就应该还给少昊那祸根,悔不当初啊! 母亲和常羲感情极好,又怎么认不出月神神力! 现在该如何是好?!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丹霞敲门径直入内,一脸喜色穿过宫纱快步走来,“娘娘,前头喜事!大喜事!” 听訞难得见丹霞少有如此喜色,“哦,且快说来。让本宫听听是何等好事令咱们的丹霞姑姑如此失仪?” 丹霞面上一红,急道:“娘娘莫取笑丹霞了。前头帝俊派了大帝子已伯、十三弟子殷契以及水神共工前来传旨,说要两国订婚,让少昊二帝子迎娶咱们的瑶姬帝姬呢!” 听訞一闻也不由得面露喜色,“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好了!派人告诉瑶儿了么?”自从女娃走后,烈山再无喜事,有此之事甚好甚好! “已经派人去……” 两人絮絮讨论着,已经忘了立在暖塌旁的旹姬。 她默默地听着母亲和丹霞的兴奋不已的议论声,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很,渐渐难以顺畅唿吸,抬手轻轻捂着胸口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槛处顿住了。 青灵静候在门口许久,而她边上立着一名男子,眼熟得很,一身灰袍,长身玉立,乌髮束起,面如美玉。他在微光下透着一股书卷气,神色冷淡得看得出平素是属于不爱笑的类型,一见是她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酒窝。 她放下手微地展颜,“亓官。” 第十八章初回神乡(下) 2,弱水一瓢 帝俊一纸赐婚诏书,将烈山上下诏了个热闹非凡。 年轻有为的天西大帝少昊迎娶神农二帝姬瑶姬,两位身份显贵的神族之姻轰动六界。 烈山神殿里,来自各界的贺贴贺礼堆放得处处都是,客人更是络绎不绝地挤破头,许久不闻喜事的炎帝和听訞更是喜不自说,满脸红光。 就连平时孤僻成性的瑶姬宫内也被各色彩灯挂了个遍,宫人们忙着将各色贺礼编排成卷,归类放好,无一人得闲。 不,还是有人闲着的。 客居里有琴音缭绕,曲意悠远。 一名貌美的白衫少年在空阶上抚琴,琴艺高超,音色饱满,纯然之境令人心旷神怡。 奈何,听者并无欣赏的心情。 少昊背身斜躺在榻上,一脚屈放,手里把玩着腰间的两串珠链,若有所思盯着面前的一个敞开的木匣,里面装着一根夔骨。 一曲罢了,少年收音垂手,瞧见少昊根本心不在焉,嘟起了嘴,“二哥,你让弟弟弹新曲给你听,你却在那里开小差,早知道不弹了。” 少昊头也不回,懒洋洋地开了口,“契弟,你跟着大哥使坏使到二哥身上,还想我心平气和听你弹琴,这不是折磨人么。” 殷契讪笑地起身走了过去,“二哥别恼弟弟呀,那都是父神的旨意,哪儿怪得了大哥和我。”一屁股挨着少昊坐下,“再说了,父神说他之前已把亲笔信函交予你,好让你提前知会炎帝一声。看炎帝前两天那吃惊的模样,我看秘而不发使坏主意的是二哥你吧。” 少昊面不改色,“嗯,咱们最小的弟弟今儿是翅膀硬了,还学会恶人先告状。” 他蓦然掏出帝俊的那纸秘密的书信,甩到空中,发泄似地一把火烧掉。 殷契看着那纷飞在空中焦黑色纸沫,吞了吞口水,轻扯扯少昊的衣袖,“二,二哥别恼啊。弟弟这不是给你想了个出路把共工叔叔带来了么!你要不想娶就把瑶姬姐姐推给共工叔叔,反正他也鳏寡多年,多么需要一个呢哝软语之人相伴身畔啊!”虽然共工叔叔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儿子了。 少昊半垂着眼帘不理他,眼珠子还是不离匣子里的东西。 殷契笑得更苦更僵了,“二哥,弟弟呃弟弟此番只是想跟着大哥来寻你,顺便出来见见世面的!你那婚事真不是弟弟向父神进的‘谗言’!回去,回去弟弟就马上着手帮你查,看看是谁搞得鬼,让二哥好好教训教训他,报他个一婚之仇!” 中天之事帝俊近些年渐少事事参与,多是放手交予已伯和少昊处置,神界已有多番传闻,纷纷猜测帝俊莫非是属意此二人?要将帝位传给二位帝子中的一个? 已伯虽非正妃羲和亲生,但却是帝俊旧情人女娲所出,拥有整个天东的扶持,他的生父到底是帝俊还是伏羲由不得而知,中天旧臣怕是在血脉不清之下难以接受已伯为储君。而庶子少昊才华惊绝,少年英雄又执掌天西,文韬武略都在十三个帝子之首,输就输在了母亲是侧妃,要想他为储君可背后势力不够强硬,天西扶不扶得起来还不一定,所以必然还需要一个新的势力来支持他与已伯一较高低。 天南颛顼是人帝黄帝的人,深不可测,还不如古老神族神农炎帝。本来长帝姬女娃贤良淑德美貌绝伦是首选,但女娃已去唯剩瑶姬,不过也可退而求其次。此番婚约帝俊是何用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况是他小小殷契……他原也是为了二哥好才答应母亲和共工过来帮忙撮合的,只是他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最上心竟是大帝子已伯。 第90页 这是最让他想不明白的一点,已伯竟然自己主动去找帝俊请旨,说得是那个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就像少昊娶不到瑶姬,他亦会遗憾终生一头撞死在南墙边上…… 殷契瞟向背对着自己的二哥,犹豫着该不该把这蹊跷告诉他,就在这犹豫当口,有人快步走进客居,脚步沉重,气势汹汹。 他循声望去,正是一头乱髮的汉子蚩尤,身后跟着一路小跑而来的水神共工。 共工皱着眉头大手扯着蚩尤的大氅,“蚩尤将军,君上正在休息。有何事先等我禀报于他知,若君上醒了我必通传您才是!您这么大咧咧的闯进来成何体统!” 蚩尤一把甩掉共工的手,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他还睡!看本将军不把他挖起来大卸八块,本将军跟你共工姓!” “……” 共工被他一口呛住了,正要回嘴就见空阶上本是躺着的少昊已坐卧起来,冷冷瞧着直冲过来的二人,明显心情不好,他忙止步垂首施礼,“参见君上,属下失职,请君上责罚。” 少昊“嗯”的一声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这厮一身蛮力如牛,你挡不住他的。” 一旁的殷契失笑一声,共工也暗笑地转身退下,只有气沖沖的蚩尤快步上前,指着少昊鼻子骂道:“你这伪君子,上回在练武场说得就像对咱三帝姬有意,这回竟拐个弯打起二帝姬的主意!你想学你那父神姐妹通吃吗臭小子!” 殷契气得跳起来,“无礼至极!如此放肆,你找死吗!” 少昊却气定神闲地轻轻移开正对着他鼻尖的手指,“你是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要娶你的二帝姬或是三帝姬了?” 蚩尤怒地将瘦瘦弱弱的殷契推到一边,魁梧的身躯占满少昊整个视线,“你没兴趣还跟榆罔打听三帝姬,你没兴趣你老子还帮你下旨定亲!你骗谁啊你!” 就骗你就骗你! 殷契朝蚩尤吐了吐舌头,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蚩尤推痛了的肩膀。 但闻少昊呵呵一笑,长发垂下似又躺回了榻上,“蚩尤,早前咱俩不打不相识的时候,我也没少向榆罔打听你,我难道是对你有意?老狐狸那诏书是他嘴里说已伯写的,按你的说法,对瑶姬有意的也不是我,而是老狐狸和已伯了。” 殷契“扑哧”一声笑出来,蚩尤一把火却越烧越旺,“砌词狡辩!毫无责任!我之前怎么就瞎了眼和你这等人结交了呢!” 少昊剑眉轻挑,话中似也到了点恼火,“我这等人?我什么人?就算我效仿父神,瑶姬旹姬姐妹尽入长留,我又是什么人?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天经地义,顾名思义我还可以再娶五人呢!你倒说说我是何等人?” “你!你!”蚩尤嘴拙,哪能说得赢伶牙俐齿的少昊! 就在他怒不可遏之时,一道声音横进怒火冲天的气氛之间,“自然是见异思迁心术不正妄想渔利双收的不耻之辈咯。” 空阶上的三人愣了愣,转头望去,只见共工又是满脸无奈地站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两人,一名灰袍英俊男子,身后侧立着一名神农宫装的垂髮女子,虽是一前一后站着,但女子高雅沉静的气质让人一见便知是谁主谁是仆。 方才说话的灰袍男子拱袖一礼,“小仙金甲见过中天三位神上,”长手往身侧一横,“这是三位方才谈论的对象——我主神农帝姬旹姬。” 蚩尤和殷契自是没见过旹姬,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把旹姬打量了个遍,倒是少昊依旧冷着一张脸,打量的却是灰袍男子,“你就是仙界的新起之秀,浮黎元始天尊的义子,金甲先生亓官思?” “不敢。”面对少昊、蚩尤、共工三大威名赫赫的神祗,亓官思自若地不卑不亢,“在神上面前,小仙岂敢称‘秀’,正是亓官。” 有别于少昊和亓官思一来一往,瞧着旹姬的蚩尤和殷契却皱起眉头,怎么烈山上听訞、女娃、瑶姬乃是美貌传天下的三大美人,便说那滑头的榆罔也是生得英姿勃发潇洒倜傥。怎么会有这样姿色平凡的亲族? 旹姬直接忽略掉他俩的眼神,自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秀白锦囊,放在亓官思摊开的手掌上。 亓官思会意接过去,又转而递到无奈垂首站在身边的共工手中,大有你不让我过去那就你过去的意思,“麻烦水神神上将此物交给少昊神上。” 共工疑惑地抓在手里,掂了掂,似乎里头的东西暗藏玄机,正想拉开一看却听旹姬冷言一斥,“放肆,王族的东西岂容窥视,还不拿过去。” 少昊此刻也忽地一笑,“拿过来吧。” 那笑里似乎参杂着许许嘲意,就不知道是嘲笑他人,抑或是自嘲。 共工不悦地瞥了旹姬和亓官思一眼,举步过去交给少昊,然后转身退出客居。 “治下失态,尽请见谅。”少昊拿到锦囊也不急着看,随意捏在手心里,似已经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淡淡说道,“言归正传,何以方才金甲先生说本主‘见异思迁心术不正妄想渔利双收’?本主自问还达不到先生话中的真境界。” 旹姬听着他讽意明显的话,嘴角微微翘起,亓官思不慌不忙地开了口,“当年帝俊弃女娲而迎娶日月双神实为天下势力合而为一,维护六界安宁。而今神上一举为娶神农两位帝姬,便可谓是锦上添花多此一举了,虽说无害亦无利尔。若不为利,那神上怕是为情所困,将一片心分为二,比起神农炎帝的一往情深,神上此举如何不是见异思迁心术不正妄想渔利双收呢。” 亓官思一番话说得有条不紊,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殷契不得不是佩服他的勇气,一个区区的仙族竟敢如此顶撞位高权重的少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被他这么一说,蚩尤勐地想起来自己原本来找少昊的用意,忙帮腔道:“对!你个无耻小儿!” 少昊也不急着反驳,手指把玩着锦囊上的纹路,一双凤眸穿过蚩尤,穿过亓官思,直直瞅着旹姬,眼神里似乎在说话,说着她看不懂的话。 亓官思察觉到了,不着痕迹的一挪身子,挡住了少昊的视线,旹姬瞟了一眼亓官思没有阻止,只是侧过脸不再看。 少昊一笑,终于慢吞吞地开口,“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 殷契愣圆了俩眼,直直瞪着他家做事从来只做不交代不解释的二哥,他原以为少昊巧舌如簧,八成二两拨千斤的能拨就拨,今天颳得是什么风,颳得他家二哥转了性子么! 蚩尤显然也没想过能如此轻易就能得到少昊的解释,本来还想着打一顿胜者为王败者寇,再让他服输吐实。 “原来如此。” 亓官思挑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可听见了他的解释却觉得那解释不是解释给自己听的,眼珠子下意识的往身后的旹姬飘了飘。 但蚩尤犹不放过他一般,双手环抱在胸,“那你的一瓢饮瓢的是上一瓢还是下一瓢,现在马上立刻说清楚!” 第91页 少昊笑盈盈地侧过脑袋,遥望着苍蓝色的天际,闭起眼睛,合起嘴巴,表情有些朦胧,却是不语。 “你!你知道那天我去追那贼人发现了什么么?!”蚩尤又怒了,“你却趁着我去追贼偷偷与瑶姬订婚!多少年的义气都不顾了么你……” “蚩尤,别闹了,嫌不嫌丢人啊你。” 一听榆罔的声音传来,蚩尤回头一看,正是他。 榆罔悠然地站在客居门边,腋下挟制着依依呀呀不停挣扎的共工,站在旹姬边上,神色间透着一股难以威严,“我神农的帝姬无论嫁的是谁,都是顺天承命之事!身为下属,不能体恤帝上和君上的深意,却再此大肆胡闹,你还要不要给神农留点颜面了!你还要不要给瑶儿、旹儿留下点清誉啊!” 蚩尤气得涨红了脸,恶狠狠地剐了少昊一眼转身就走,明显还在打算着秋后算帐,榆罔随即放开共工,“失礼失礼”说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拍了拍他的肩膀。 旹姬见了榆罔,低低喊了声“王兄”,身后的亓官思也连忙拱袖一拜。 榆罔微地点头牵着妹妹的手,跨过门槛,转身离去。 少昊却低声呢喃道: “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不周雪落,吾唯念一夜寒。” 亓官思脚步一顿,随即想起弱水和不周山皆在崑崙山脉,回首扫过困惑不已的殷契,视线落在闭目背身躺着的少昊,耳畔响起榆罔携旹姬已经走远的脚步声,心里升起的是丝丝不安。 第十九章 听訞离世(上) 第十九章听訞离世(上) 1,一夕丧母 一个月后,本是喜气洋洋准备订婚宴的烈山神殿气氛突然急转直下,被重重乌云所笼罩。 美丽的准帝子嫔瑶姬竟在诏书下达的第三日连夜出走巫山,如此不顾两国颜面的行为虽被炎帝一举压下,但神殿内人人知情,悠悠众口只能堵住外面的。 炎帝的愤怒,帝妃的悲伤,帝子的无奈,以及对于客居在此的帝子少昊的歉意,无一不让弄不清瑶姬出走的原因之人故而纷纷对这桩婚事感到后怕。 结不成婚事小,毁掉中天、天北两国自古以来相安无事的和谐关系就事大。 旹姬眼观鼻鼻观心,手捧着一鼎小香炉走在宫廊上,对于满神殿的细碎议论声充耳不闻,来到听訞的殿阁,轻轻推门入内。 “咳咳,丹霞,我自己来,咳咳……” 刚刚来到纱帘前便听见听訞的重咳,旹姬连忙放下小香炉,走过帮忙,纱帘重重仿佛是听訞的心情,自从瑶姬出走,她的病情也随之加重。 炎帝接她回来本就是为了宽慰听訞日益严重的病情,没想到瑶姬这一举打坏了炎帝的算盘,不仅让他头疼不已无法善后,更让他因妻子渐弱的身子心痛难受。 “哎,还是奴来吧。” 丹霞扶着主子躺在棉絮上,原来美貌冠天下的听訞此刻眼圈发黑、双颊凹陷下去,干燥的唇用任何方法也无法恢復润泽,毫无血色的苍白肌肤甚至发着暗青,整个人瘦骨嶙峋。 旹姬在床前看着病中的母亲,怎么也不敢将现在的她和初见的她联繫起来,那时的母亲还那么有活力,还能跟自己说那么多话,没想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能一代帝妃变得如此消沉,如此黯淡。女娃的执迷,瑶姬的叛逆,是对她最大的打击,即使是思念多年的旹姬回到身边,却也难以弥补她内心的自责和愤怒。 瑶姬,那个她只远远见过一次的二姐,那美如山岚,气若婉华的美色足以让世上任何一个人沉沦。若说女娃行事清高,旹姬淡漠少言,瑶姬就是孤芳自赏,不可一世,这还得多亏的炎帝多年来的宠溺。可任谁都没想到瑶姬竟会用如此激烈如此不负责任的方式来反抗帝俊的旨意,陷烈山于不义。 旹姬这些日子以来日日夜夜陪伴在听訞身边,侍药、揉捏、擦身等事只要她还精神着绝不假人之手,即使炎帝或榆罔来了也不让。她瞧着母亲日益病弱,恨不得病的是自己,从小到大她从没陪在母亲身边,如今一回来就要面对这般惨景,怕极了子欲养而亲不在,她心里遗之很之急之痛之。 听訞无力地躺在床上,见到旹姬勉强撑起一笑,伸出细瘦的手,“旹儿,来母妃这边。” 旹姬也撑起一抹笑,三步做两步坐到听訞身边,握紧母亲的手,“母妃,旹儿从崑崙带了一壶凝神香。婉仪姨娘闹脾气睡不着的时候,青潜也常常燃香助她入睡,一会儿让丹霞姑姑燃了给您安安神。” 听訞温婉地轻轻点头,抚着旹姬软嫩的手心,“旹儿真贴心。” 丹霞一笑,随即便取来那小香炉,燃火点燃,安宁静谧的香气慢慢地迴荡在寝宫内,确有心旷神怡之效。 “可是崑崙独有的炎火神树?” 听訞嗅着稳人心绪的香气,想起了崑崙山脉上四季皆不同的美丽景色,传说崑崙山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其下有不能浮起羽毛的弱水,外围还有生长持续燃烧不灭的神树的炎火山。 旹姬一笑,“母妃鼻子可真灵,正是冰种。” 丹霞赞嘆道:“昔闻崑崙山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其下有不能浮起羽毛的弱水,弱水外围还生长有燃烧不灭的炎火神树。帝姬说的可是此树?” “正是。” 见惯世面的丹霞姑姑一听立刻像没见过世面一般,用力仰首往空气里死命嗅了嗅,仿佛能嗅到什么好东西一般。 旹姬和听訞失笑地瞅着丹霞冲过去打开香炉盖子,挖出小小一片香屑用巾帕裹好,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接着才转过身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说着奴失态奴失态。 炎火神树是崑崙独有的神树,虽说在弱水外围生长了一圈,可是世上又有几个人能突破高深的崑崙天幕,游过只沉不浮的弱水,还能躲过神树沖天的大火砍下木材制成香木的呢? 谁会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何况只是几片凝神木,用什么不能代替。就连西王母也就那么三两片,倒也不是怕了弱水炎火,只因实在取一次太麻烦了。 此物之稀只应天有,故而丹霞才那么激动地去挖香屑。 笑过了,旹姬转过头轻柔地为母亲掖紧被单,“母妃今天觉得如何?可有好些?” “自是好些了……” 听訞慈爱地看着小女儿,随口一说,忽又想起一事,“今日怎不见少昊帝子?……” 自瑶姬闹出那等蠢事后,当事人的少昊非但没有怒地跟着已伯一行离去反而同弟弟殷契一起留在烈山,欲善加照顾帝妃听訞,每日都会抽空到内廷探探病情温温暖,比亲子榆罔来得更勤更多,甚至四处张罗不少中天和天西才有珍稀药材交给炎帝研制配药。 这样的举动又让多少人为之赞嘆他的宽大为怀,仁者之姿,也有人说少昊母亲常羲和听訞是自幼至交,他是为了母亲才侍奉听訞左右,更有人说他深爱瑶姬,痴心不悔地等她回来。 第92页 可无论是那一种说法,听訞听在耳里都是内疚深深,更别提亲见少昊本人了。 旹姬按着被单的手一顿,一旁地丹霞已接过话茬,“方才榆罔帝子让人传过话来,今日蚩尤将军约少昊帝子与练武场讨教武艺,过会儿会和少昊帝子一块儿过来。” 听訞含笑对旹姬解释道:“你榆罔王兄和少昊帝子打小就爱玩一块儿去,如今再加上蚩尤这孩子,更是三人成虎。” 三人成……虎么? 旹姬低眉,想起当日客居里蚩尤对少昊意欲拳脚相向的模样,的确是虎虎生威。 “母妃,少昊是个什么样的人?二王姐这般任性,他都能释怀像没事人一样对咱们?” 旹姬指尖轻轻摩挲着软滑的被单,似有些期待,又有些抵抗。 听訞消瘦的手自被子里伸出,抚摸着女儿垂在床沿的乌髮,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她已空无一物的腰间,“旹儿认为呢?” 丹霞在一旁也瞟了一眼旹姬的腰间,復又垂眸瞧着地板。 旹姬没注意到听訞的眼神,认真地想了想,“唔……若不是心无城府,以两国情谊为先。便是心里……心里……” “心里如何?” 旹姬细细的声儿说道:“便是……没将二王姐放在心里,有比她更重要的——” 听訞微凉的手指突然捂住女儿的唇,没让她接着说下去。 旹姬呆呆看着母亲,心里正觉得奇异,门口却传来宫人的传声,“君上驾到!” 丹霞担忧地看了旹姬一眼才转身快步出去,迎接圣驾。 听訞放下手指,对旹姬轻声道:“中天天家是我神农氏所高攀不起的。瑶儿如此,旹儿,你亦然。” 旹姬又是一怔,脑袋里竟浮现出那日浛洸坡上少昊的面容,那冷峻雍容的面容……她思绪顿了度来不及多问,耳畔已传来炎帝大步流星的脚步声,“訞儿,今日感觉如何?哦,旹儿也在这!” 她正要起身施礼,就被炎帝大掌压下,“父女间不必如此。” 丹霞跟在后面,伶俐地搬来一张座椅,放在听訞床边让炎帝坐下,然后静静退到殿外把空间留给一家三口。 炎帝轻轻牵过听訞的手,手指停留在她手腕上的脉搏处,丰沛的神力开始蔓延在她体内,穿梭在每一寸血脉内。听訞一直微微笑着,用无畏无惧的眼神看着丈夫为自己诊断,似丝毫不担心会从他嘴里听见什么坏消息一样。 事实上,这些天见到炎帝愁眉不展后,旹姬就隐约感觉到母亲的身子怕是难以坚持了。可母亲总是用微笑去鼓励炎帝鼓励周围的人,仿佛逝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但神祗的逝去却是六界里最可怕的事,不仅无法像人族仙族那般在冥界里等待轮迴,就连神职都会紊乱。 神之一去,去了就是去了,无可挽回,正可谓万物皆休。 炎帝听诊听了许久,又仔细端详着妻子的面色,才慢慢移开手指,咧开嘴笑,“恢復得不错,继续努力啊。” 这句话,是父神每次听诊完必说的话,鬍子遮着半张脸,却依稀能看见他心疼的目光和柔软的神情,那是对着母亲才会有的神情。 “君说不错自然是不错。”听訞也对夫君咧唇一笑,露出了颗小虎牙,可爱得紧。 炎帝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身形一动手掌上就是一个药盒,旹姬知道父神这是要餵药,于是倾身过去,轻轻抬起母亲的手,慢慢撩开衣袖拉到手肘部分停下。 炎帝欣慰地看了眼聪慧懂事的小女儿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妻子身上,拿出药盒里小药瓶,拔出小小的瓶塞,“这药是万年老山参久制萃取的精华,乃长留山至宝,少昊帝子不远千里取来为了让你补气养身,调理病体。” 听訞咳了咳,蹙着眉道:“咱们如此对他不住,他却以德报怨……瑶儿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炎帝宠爱瑶姬多年,听到此话自是不舒服,但听訞卧病在床也不好与她争辩,“快饮下吧,别辜负了帝子一番心意。” 听訞又嘆了一声才在丈夫女儿的帮助下慢慢喝光一小瓶精华,旹姬起身拿来一方巾帕轻手轻脚为母亲拭去唇边的残汁,生怕弄疼了她,随后又取过炎帝手中的空瓶子,将床榻边上的瓶瓶罐罐收拾了一番,转身端出了外间。 听訞看着细心体贴的小女儿,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趁着她不在便拉着丈夫的手道:“当年要是将旹儿留在咱们身边,如今又该是何种光景。” 炎帝也甚是觉得旹姬这孩子体贴而乖巧,聪明却不恃宠,“是啊,婉仪那丫头将旹儿教得极好。” 只是旹姬越是出现在他面前,就会让他回想起几万年前那无力挽回幼女的自己,烈山千年大火烧不尽他的愤恨和自责,也许正是如此,他才更宠和旹儿年岁差不多的瑶儿。其实瑶姬闹出那么大件事,炎帝心底也知道是自己过往的纵容埋下今日的祸端,但事已至此多说多悔无益,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挽回这件事。 听訞躺在丈夫怀里,扯了扯他的衣襟,微仰起头,带着一抹希冀之色,“君上,我们把旹儿留在烈山吧,别再让她走了。” “这如何可能呢……”炎帝听了皱起眉头,大嘆道:“旹儿身司时空之任,与天晷订下生世之约,不允许任何人擅动时空。除了中立无争的崑崙,莫说神农,无论哪一个神国包括帝俊的中天,她都去不了。你,哎,你心知肚明又何必旧事重提呢……” 闻炎帝如此回答,听訞心底即使早已知道答案却还是万分失望。 她紧紧揪着夫君的前襟,抓得大皱,泪花滚滚楚楚可怜,“君上,如今咱天北神农氏也与中天天家齐名了。要不,咱和帝俊商量商量,让旹儿每年去中天住半年,再回咱们神农住半年吧……妾身……妾身已经没了女娃,瑶儿那逆女自不必再说,难道就不能将剩下的女儿留在神农留在咱们身边么……君上,骨肉分离怎堪伤啊君上……” 妻子的一番话更让炎帝胸口抽痛,这般疼痛自旹姬被抱走后就不曾离身。神农氏上古不过是个小氏族,能有今日的辉煌多靠他和听訞二人共同努力了数万年。炎帝主外,政事、军刑无不涉略,她主内,农炊、桑织无不操心,同甘同苦换来了如今独一无二的夫妻情深,换来了神农氏傲立六界的富饶威仪。 没想到真正的打击却从小女儿旹姬的出生,那一个月夜那一声啼哭,六界都为之撼动…… 炎帝忍痛地闭起眼睛,搂着妻子的手不觉力道加重了几分。 那样的孩子,他就该知道她註定生而不凡,他只恨自己没有把她好好藏起来,他只恨自己浅薄无知才不知道那是时空等来了自己真正的主人,他只很自己得意满满却不知窥伺嫉妒等四藏就等着将神农打落谷底的一天,他只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在帝俊和婉仪到达之前先征服天晷…… 第93页 当时的他,甚至连给那孩子取名的机会和资格都没有! 若说心中有恨,他只恨他自己! “訞儿,事到如今你怎能还能说出这般傻话呢?” 帝俊何等睿智狡猾,如何能让极有可能统御时空的旹姬落到神农手上,莫说帝俊,就说各大神国,六界各大氏族…… 听訞终是忍不住泪水,趴卧在炎帝胸口不停哭颤着,“可那是我的女儿啊……是我百年怀胎所生的女儿啊……是我想了千年念了万年的女儿啊……为什么不能还给我……那是我的血我的肉……为,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君上,你把旹儿还给我吧!把女娃和旹儿还给我,还给我……呜……” “訞儿……” 耳边是妻子恸哭不止,手上是妻子瘦骨之身,脑海里是襁褓里被抢走的旹姬和女娃最后一眼伤心不悔的毅然决然,心里无疑满是骨肉分别割剐之伤痛,炎帝平素在沉稳威严,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将头埋在妻子香软的髮丝里,夫妻多年拼搏奋斗受尽各种数不胜数的苦难,却从未这般抱头痛哭过! 这一次就让他俩放肆的哭吧,数十万年的折磨为何就不能给他们一刻钟的时间哭泣发泄呢! 炎帝闭起眼睛,湿了妻子的发,妻子的衫…… 旹姬端着已然洗净的药瓶静默站在纱帘之后,眼眶也微微发红。她仰首眨眨眼睛,悄悄退出了内殿。 一直站在外头早已听见帝后二人谈话的丹霞见她进了又出,露出理解的眼神,旹姬朝她惨然一笑,随即愣住了。 丹霞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是她的大哥榆罔,一个是她的二姐夫,少昊。 榆罔自然也听见了父母的谈话,慢步上前搂了搂妹妹细弱的肩膀,他自是明白瑶姬那死丫头古怪难处又不济事,打小就孤僻得不像他和女娃的妹妹一样。而如今失去了女娃,他想自己在这世上估摸就剩下旹姬这么个亲亲手足了。 有什么理由他不好好保护她,珍惜她……只是连父神都做不到的事情,他能做到么?能么? 旹姬将额头靠在兄长的肩上,背后却被一道温热的视线包裹住,她清楚那不是丹霞的视线。 随着听訞的呜咽声渐小,殿外的丹霞等人便松了一口气,她的身体可不容许她在这么伤心下去了。 旹姬本想将药瓶交给榆罔,自己先去殿外散散心再过来,没想到立刻传来了炎帝一声惊唿。 殿外几人心思一凛,立刻什么也不顾地冲进内殿,只见听訞吐得满身是血,连炎帝的锦袍也染了个大半,此刻已昏厥过去! “母妃!” 榆罔红了眼,扑了过去。 “娘娘!” 丹霞也泛出泪花,紧随而去。 唯有旹姬仍端着那个药瓶,呆呆地杵在原地,指尖、眼睛、膝盖、牙关……无不都在颤抖着。 少昊放了只传音符往中天月神殿才疾步进殿,入内便见到僵立的她,他不知怎的停住了脚步只凝视着她悲伤痛苦的背影。 身后忽有神农引以为傲的一众医工冲进夜露殿,面前是丹霞泪流不止地搀扶着痴傻错愕的炎帝离开床榻,殿里充斥着榆罔揪着一众医工大吼大叫的咆哮声…… 一切都乱成一团,而他眼里仿佛还是只有她,那个默然忍着痛苦忍着眼泪得到一切又将失去一切的她。 他真的弄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听訞病成那样他竟不由自主地止步在这里? 为什么瑶姬那女人践踏自己的尊严他还能死皮赖脸地赖在烈山不走? 为什么他突然意气用事故意在那亓官思面前说出什么“弱水三千、不周雪落”那样的鬼话?不过是个区区小仙,他歷来看都不看一眼的…… 真弄不懂…… 早在崑崙山洞里移不开眼时,他就已不懂了…… 第十九章听訞离世(下) 2,一夜丧母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秋末冬初 国母听訞在炎帝的怀里寂灭,化为赤水河上一抹永恆的丽影。 这大约是继上代炎帝寂灭之后神农氏人最痛苦的几日,烈山本火红耀眼的大火瞬间化为蓝紫色阴冷冷的小火苗,北海上风浪大作牵连了原本平静无波的赤水一夜巨浪滔天,河床开始慢慢萎缩。 炎帝遵照听訞最后的遗愿简化了葬礼,不过前来弔唁的宾客依然络绎不绝,不仅月神常羲和西王母不远千里赶来,就连天南南端的颛顼大帝都携下属火神祝融驾临了烈山。 烈山帝王过度伤心不到两日便卧床不起,小帝姬峕姬的身份不宜对外公开,故而只能由帝子榆罔独掌大局。 听着千篇一律的祭悼词,榆罔冷眼瞧着站在灵前哀悼的众人,或哀恸,或嘆息,或心怀鬼胎,或逢场作戏,真是越看越心寒,转眸看着案后轻泣不已的月神和西王母,想来也只有她俩是真心的。 少昊穿着洁白的素服静静陪在母亲常羲身边,殷契在殿外帮着蚩尤安排葬礼的事宜,瑶姬的风波尚未平息,来的人一瞄到少昊无不议论纷纷,更让榆罔怒从心来的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瑶姬竟然只寄了三两张弔唁文回来让近侍烧了表示一下哀伤,如今人还留在巫山不愿回来。 他望了眼堂上母亲的画像,世态之炎凉,连女儿都如此,那绝伦美貌的一颦一笑又能留在多少人心中…… 时已近午。 虽然听訞的神之躯已幻灭,但按照神农旧俗还是要引空棺入赤水,以表对亡者的哀思。 天北炎帝唯一后妃听訞的棺木慢慢被榆罔移到殿外华美的血玉石石雕道上,日神犹在,金乌当值,烈山的天色却渐渐暗了下来。无数宫人举着白灰色的冥灯走在送葬的队伍两侧,赤水的浪涛声似击打在耳畔,更添缟素悲凉。 弔唁宾客按照亲疏尊位有条不紊的或跟随,或目送,常羲擦擦眼泪和西王母相携跟在榆罔等后面,少昊体贴地不时搀扶照看着母亲,不远处的殷契见常羲出了殿忙放下手头的活伴在身侧。而近来因儿子失德丢尽颜面变得越发低调的颛顼一改过往的嚣张气焰扯着本也是横行霸道的祝融走到队伍的中后方,尽量避免招来更多的麻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赤水方向而去,忽然在宫门不远有一孝服女子肃穆静谧的站在如血的石道上,她的身侧飞旋着一只生得极为精美的鸦雀,头上缀着赤红的羽冠,尾巴如孔雀般青乌翠羽,短尖的喙净白如玉,一双细细的足和石道的颜色一样,血腥的红。 似见听訞的空棺已来,它忽地高飞于空中,白喙一张低鸣着一声声“精卫”、“精卫”……那声啼低压,阴冷风吹,悲怆万分…… 众人惊诧万分地盯着那奇异的鸟儿,常羲的眼泪还未止住又崩了堤,她颤颤声色地扯着儿子的袍袖,呜咽道:“昊儿,那精卫鸟就是你幼时曾见过的女娃妹妹……炎帝爷最骄傲的女儿,清华仙子长帝姬女娃……” 第94页 少昊怔然看着高飞在空中的鸟儿,落魄却绝不落魂,独守却依然傲气,的确有几分当年女娃清高冷傲绝不低头的气势。 然而他很快便将目光转向引精卫鸟来的孝服女子。今日的她依然垂着发不言不语,脸上失去表情,容颜失去光彩,远远地站在原地更是几分寂寥重重又重重。 精卫鸟在空中绕着听訞的棺木不停低飞,榆罔身形一动,炎帝高大的身形出现在了棺木前方,风扫素袍,苍容倦倦,显然失去最爱的妻子已让这位天北伟大的帝王处在崩溃边缘。 炎帝手扶棺盖,抬眼望着精卫鸟红了眼,他高声扬道:“女娃啊女娃,我的女儿啊,你还知道回来么……” 精卫鸟似有感般,在炎帝身边打着圈,慢慢停在他举起的手臂上,“精卫精卫”的低鸣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身边无数的悲伤。 父王死在战场的时候,他还小来不及孝顺,母亲病危在行榻的时候,他在外征战只能悔不当初,同袍战友们纷纷离世的时候,他已在尊位露不得伤情,襁褓中的幼女被强行抱走的时候,他身为臣子人微言无可奈何轻无以置喙,长女溺死在东海化为低贱鸟兽的时候,他毁了半片东海也挽不回失去的女儿…… 如今,又轮到他挚爱的妻子了么?那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安慰他,帮助他,保护他,为他流泪,为他坚强的訞儿…… 如今轮到你了么…… 炎帝半生戎马争霸一方,依然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痛失至亲的折磨,冷风凛凛,双肩在微光中渐渐耷拉,轻轻将精卫鸟移到妻子的棺木上,突然高声唱道: “精卫鸣兮,天地动容!山木翠兮,人为鱼虫! 娇女不能言兮,父至悲痛!海何以不平兮,波涛汹涌! 愿子孙后代兮,勿入海中!愿吾民族兮,永以大陆为荣!” 浑厚雄然的声音伴随着他一生的神力直达九霄,神农氏最伟大的神帝自此立下永世不可改的神咒,精卫鸟自此名唤“帝女雀”,且神农一族此后只能生活在陆地之上,生生世世不可再踏入海中半步! 他大掌一挥,赤水的大浪打上了烈山大殿的血玉石道,河道在那一瞬间被改,巨浪轰然地流向天际,天地间红得刺目得很。 听訞美丽的棺木移到了宫门口的女子面前,精卫鸟再次高飞啼叫,炎帝颤着声道:“皇儿,让你旹儿妹妹送你母妃最后一程吧!訞儿一定很遗憾,没能再多抱抱她……” 榆罔顿了很久才默默放开手,旹姬对着兄长轻轻点头,上前两步,将手扶在棺木上转身走向奔腾的赤水。 天地满眼的血红,连木棺都被染成片片暗红,只有女子的孝服素衣一寸白,白得素净,白得淡漠,白得冷寂。 那一刻的风姿即使不具姓名也让在场的人永生难忘…… 常羲一楞忙问身边的西王母,“婉仪,那就是旹儿?” 西王母颔首,“是啊,那就是旹儿……” 常羲嘆息着含泪,“到底还是让我见到了她……我每年都在不周山下引月,多少年了你都不让我见她一面,如今我终于看见这孩子了……” 西王母苦笑道:“全是天意……” 旹姬这丫头心里肯定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可为人知,却为了母亲的宁愿不顾后果地打破禁忌,引来精卫鸟为母亲送葬。 这就是她长达数万年的思念么?她从来不说,从来不闹,从来不哭,却在此刻用行动表示她是如何爱着自己的母亲的…… 当棺木沉入赤水之中,浪涛减弱力道,卷着主神的空棺重新往下界流去,水流潆洄,犹如赤水女神神形俱灭却犹留恋她爱着的人们。 赤红的大水到了第三天才慢慢褪尽,可听訞的爱永远留在了烈山,不悔不灭…… 夜凉如水,即使无风,即使无雨,凉意仿佛可以直达内心一般。 旹姬侧坐在自己寝宫的楼阁上,半披着青灵拿来的一件毛皮小毯,据丹霞说这是母亲多年前为她整的一块兽皮制成的,上面倾注了女神的祝福,再看兽皮乃父神成年首猎的一匹灵兽所有,歷时数万年毛色依旧,故而珍贵无比。 珍贵无比…… 对她而言,珍贵的不是兽皮的价值,是母亲的一针一线,她整着毛皮的时候想着的是自己。 素荑抚着柔软顺滑的毛皮,她仰望黑乎乎深沉沉的夜空,母亲走了,丹霞也远烈山而去,似乎早已决定在赤水结庐而居,不问世事。 烈山上冷冷清清的,明明只是少了两个人,来来往往的臣工宫人们还是数不胜数,怎么竟倍感冷清呢…… 垂下眼皮,一股倦意涌上心头。 一个月。 就只有一个月,她用数万年囚牢般枯燥的生活只换来了一个月和母亲相依的时间,这真是让人无法甘心无法忍受。长姐女娃化为的鸟儿已被兄长榆罔送回了东海,而那个至今仍在巫山逍遥的二姐瑶姬,她只要一想起便不禁怒从心生。 母亲病情的恶化,也是从瑶姬出逃烈山开始的,可对于此事炎帝却只字不提,意在包庇。连母亲的死都没让他召回瑶姬,纵容她在巫山逃避帝俊的指婚。 父神并非一个会宠坏子女的父亲,此间必有深意,他究竟只是一心欲纵容瑶姬呢,还是在用一种幼稚的手段无形地反抗帝俊?…… 想不通,是她把父神想得太复杂,还是父神实际上就那般复杂呢?怪只怪实际上呆在烈山的日子只是自己漫长寿命里的沧海一粟。傍晚之时,姨娘已将归期订下,她连母亲三年的孝期都守不了,三个月后举办完慰灵祭就必须马上返回崑崙,接着过她以前的日子。 忽然,楼阁下有人慢行而来,话间语气带了点散漫的矫情。 “二哥,榆罔帝子前两天应了我一份曲谱,现在他丧母又跑去东海了,我是不是要不到了啊……” 她听到王兄的名讳微地睁开双眼,向下瞅去,有两位皆穿着白袍的男子,一名高挺一名英瘦,似乎是少昊俩兄弟。 高挺的男子失声一笑,拍了下他的脑袋,“也不看看今儿什么日子还敢提这个,曲谱日后再要。” “哦,哦……”听声音似乎还心有不甘。 男子抬头望月,边望边走,犹不忘念叨道:“契弟,听到快去收拾行装,明日就……” 兄长斥责的话音徒然一断,弟弟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眼前那高耸雕栏的楼阁里,素衣雪月下一名女子倚着暗红的楼栏斜靠着,倦极似地半披皮氅,长顺而光滑的未束乌髮轻轻悬空垂下,在风中拂动,手抚着皮氅生了些细微的动作,衣袂髮丝又微微的晃了两下,她微微偏首,一举一动间显露一股淡漠的气息,但那淡漠却没将她与旁人隔开的疏离之意,更另堆砌出独有的一抹清雅悠然。 她的视线和兄长的对上,两人相看着却不打招唿不说话。 第95页 他眯了眯眼,这才认出女子正是那日和小仙亓官思闯到哥哥客居的三帝姬旹姬。这女子长得实在和她那些哥哥姐姐的差太多了,他原本还以为是炎帝或是听訞娘娘的义女,如今才见得她的风姿,尤其是扶棺入水那日的白衣血染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听常羲娘娘说旹姬打小是西王母那恶婆娘养大的,看来不仅是人美心善的听訞娘娘底子好,西王母教导弟子的手段也不错…… 突然,殷契思绪一顿,整个人呆住! “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不周雪落,吾唯念一夜寒。” 那个做人谦和向来留三分但对女人绝对一分不留的二哥当时说这句话实在令他印象深刻,虽然一时听不懂,但聪明绝顶的他当下就给他记住了! 西,西王母……崑崙,弱水,不周雪落! 还有那小仙亓官思走前留下的奇怪眼神! 一切似乎都能够牵起来了…… 少昊莫名回神开口继续补完刚刚没说完的话,“快去收拾行装,明日就要跟着月神殿的辇驾回去了!” 话语刚完,完全不给弟弟反应的机会,大掌往殷契背上一打,“啪”的一声,殷契立时应声消失在原地。 他蓦然一笑,轻轻浅浅的,笑得几分自明的伤色,又是隐隐难明的几分风情。 “卿原在此处,真让某好找。” 第二十章 君之情衷(上) 第二十章君之情衷(上) 西王母曾对她说过,云层再厚,星光再辉,夜色再黑,也遮不住明月的皎洁。 这话像专门用来形容少昊的,正如自从见过眼前这人之后,她便知此人的光辉是谁也阻挡不住的。 小楼东风徐徐,晚秋轻寒,莹白的月色逃开片云的追逐倾泻而下,老旧的横樑木栏散落点点细微的尘埃,如晶碎般发光。 脚步声响起,正是少昊上了楼。 他手提着衣摆,一步一步悠然惬意的拾着木楼台阶踩着,举手投足间难让人忽视的贵气不言而喻,楼阁里忽明忽暗,在柱子屋檐不时遮挡下,他的容颜若隐若现,如清风流水般轻敲着人心房最柔软的角落。 她凝视着他的身影,这样俊雅得让人心跳不已的男子,突然想不通自己当年如何有勇气将他的凤身拥在怀里睡得那么香。 他踩过最后一级台阶,走出片片斑驳的阴影处,来到她身侧,毫不客气就一屁股坐下,那神情理所当让得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你找我做什么?”她虽是近日才回宫,可毕竟也是三帝姬之一,她的寝宫尤其是旁人能够擅入的,少昊大半夜带着殷契经过重重关卡,竟能逛到她寝宫里,必有所图。 他笑得一副春风习习,打量了一番楼阁四周围的物事,手肘直接靠在她膝盖边上的木栏杆,手掌支着漂亮的下巴,“来瞧瞧帝姬的寝宫可否于他处不同。” 峕姬白了他一眼,移开视线。 夜微凉,赤水的水汽似乎犹还存留在空气里,咸咸的,温暖着,像母亲的泪,她想这个味道会永远瀰漫在烈山了。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在前头园林里鸣啼嬉闹的巨禽毕方飞了两圈也回了巢。 刚被听訞离世的噩耗洗染一遍的偌大宫殿,夜晚有如此静谧的气氛真令人心灵祥和几分,难怪她会一个人呆在高处。 少昊笑着斜靠在朱柱上,闭上眼听着风来云往的声音,天北烈山最高,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更让四周围的景色在月色下染了一层青白的薄纱,霸气中透着一股雅致,宏伟中透着一股柔软。 也不知是谁人,在不远处吹起了一管旧箫,音色沉厚苍凉,曲意清淡飘忽,融入如许夜凉恰如其分…… 吹到高潮,箫声忽的拔高,少昊英眉一挑,“好一曲《清江寒》,技艺不算好,但饱含情浓。” 峕姬沉默了一会儿,似心不在焉,“是亓官,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箫曲。” 亓官。 亓官思,崑崙西王母的首席弟子,仙界元始天尊的义子,仙姿厚实天分过人的新起之辈,以人族之身轻易取得上仙之位,于短短两百年修仙时间里却渡了仙界不少危机,世人皆称他为仙界智囊金甲先生。 看来还是有些小聪明的,想想日后独尊仙界的金仙之位对他应也不是什么难事…… 少昊睁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我要走了。” 峕姬沉静不语,只是视线终于回到了他身上。 他看着她淡淡的眼神,轻声道:“明天就走。” 瑶姬冲动无脑的行为,令中□□廷和天西国度的天平微微发生了倾斜,原本中天、天北、天西三国交好的形势,一时间骤然起了变化,少昊隐隐觉得这件事并非只有逃婚如此简单。不过是个准帝子嫔的位置,在中天他还只算是个庶子,不可能掀起如此轩然大波,引得两国的舆论沸腾起来,必是有心者恶意加以散播挑唆所致。不过终归导火索在自己身上,他还是得回去解决这件事。 “明日……好急。常羲神妃我还没见过几次,你们就要走了。”峕姬再次移开视线,忧冷的目光望着远方,却抓不到焦点。 少昊一顿,知道她在说自家母妃常羲,可话音里无不露出对听訞的深深眷恋。 想来她自小独自生活在遥远寒冷的崑崙,虽然有着西王母等人的关怀,但到底不比亲侍在母亲身侧。 她骨子里总抹不去的孤冷气质,原是从此处而来。 莹亮的月光投射而下,雪白的光芒映在她的轮廓上,清透悠远得触碰不得。 他心口漏跳半下,不知是何物在轻微撞击着,不觉缓缓伸出手,轻轻碰她的眼下卧蚕,“你为何不哭。” 峕姬惊地回过头,呆傻片刻就想躲,却被他一把扯回来,“你做什么,放开我!放肆!” 她挣扎着要摆脱他被紧握的手臂,奈何两人相比他的力气大于自己,脸上一阵热红,她怒地抬起头喝道:“二帝子,你放肆了!本姬虽非中天正统但好歹是天北帝姬,你先是擅入我神农内眷寝宫已犯我天北法制,如今这是在做什么,还不放手!让旁人见了成何体统!” “本主岂能犯你天北法制。” 少昊桀然一笑,摆明她的话对他毫无威胁力,大手再一用力,把她整个人拉到身侧,反手两手撑在柱子上,一把困住她,哼笑一声又道:“本主不过是散散步迷迷路,比起某些人,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峕姬忙抬手想推开他,圆咕噜的眼睛紧张地四下瞄着有没有别的人经过,“你离我远一点!不管他人如何,你如此的作为就是不对!别困着我,走开啦!” 少昊笑看着她难得窘迫发怒的模样,不急不慢反而很开心,“帝姬如此紧张作甚,本主又没做啥,只是手臂麻了动动手舒缓一下,又没做什么伤风败俗之事。” 他的举止如登徒轻狂,语气却似乎很正经,瞄了眼还不断推搪在自己胸前的小手,突然道:“帝姬妨碍本主舒缓手麻,莫不是想做别的事?” 第96页 她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红着脸骂道:“无耻诡辩!少昊,我敬你是英雄刚刚才不追究你擅入之罪,这一个月来你帮我们照顾母妃我也感激你!但你现在再不起身本姬必定状告中天,让帝俊陛下处置你!” 她不说帝俊还好,一说帝俊少昊就更不放在眼里了,“看来你是崑崙呆久了,不知道本主和‘帝俊陛下’啥关系。”他一派悠哉样极其镇定,“即便六界众生都怕他,本主就不怕他。你父神和老狐狸塞给本主一个瑶姬,呵,本主虽推不开,但她的妹妹本主还是要得起的。” 听了他的话,那么直白,傻子也知道他言下之意,峕姬却高兴不起来。 她气得脸上又青又白,“帝子错了,本姬是您要不起的人,你就算把神农的姑娘都娶了一遍,本姬你也娶不着。” 少昊显然不为所动,眼神里饱含深意,“是么?本主倒是要看看怎么个娶不着法儿。”他凑近峕姬,严肃而轻道:“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亲手争来的,我不要的东西塞给我也无用。求而非招,得而非拒,峕姬,放眼六界难道就你一人有操纵时间的天赋么?” 峕姬闻言神色戒备,“什么意思?” 他不答接着道:“百年,只要百年我就能找到代替你的人。届时没了天晷的制约,你不过是个普通的神农帝姬,有何理由不能出嫁?” 旹姬微楞,漫漫长的几万年,从没人告诉过她自己的天职会被其他人取代。而取代二字对她而言,并非责任地位的降低,而是可以获得从未有过的自由,她可以回到神农,回到烈山,过她想过的日子,去她想去的地方,不是苦苦的守在不周山下为日復一日的日升月落四季轮换而祷告。 可时间之责非比寻常,她被选上除了与生俱来能够承受时空伸缩压迫的天赋和体质,还有神农神族与赤水一族背后的支持,才不至于操纵时空的秘密泄露后被人要挟。 她两眼绽着微光,却隐藏得极好,难以察觉,“你……你,区区百年,你如何能找得到,我父神花了数万年都无功而返。”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少昊傲然扬唇,“你父神门第之见太高,不是在神界找找就是在仙界,目光如此局限如何能找得到?” 旹姬蹙眉,“你想找魔族或是修罗族?不成,他们太容易受诱惑,多是心术不正损人利己之辈。” “这点我比你还清楚。天西和六界本主还是放在心上的,至于如何寻就不用你操心了。” 少昊见旹姬忧心的模样挑了挑眉,转而调笑道:“如卿之言,是答应本主了?” 旹姬嘴角一抽,回过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少昊,你也不用穷拿我开心了,你是何许人,美丽绝伦的二王姐你是瞧不上眼了有如何能看得上我。一报还一报,若你真能找到一个适合的人选担下我身上的重担,日后若有需要,旹姬定当涌泉相报,不过若是什么以身相许的鬼话,你也不必再提。届时我若为报恩而嫁于你,你也未必会接受。” 少昊听完放开长手侧坐在旹姬边上,好整以暇道:“谁说本主不会接受了?送上门的若不要,这不成傻子了?” 旹姬眉头深锁,深唿吸几次才缓过气来,尽量保持镇静道:“若你要说报恩,那么两百年前我救了你,这次你也该还我一个人情了。” 少昊哈哈笑了一声,斜靠着柱子拿乔道:“本主只是说找,找不找得到,找到了帮不帮得了你还是未知数呢……” 旹姬被逼急了,握紧拳头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如何!”要不是她被锁在崑崙里,老早出去找人了,还用得着求他么! 哪有人这样的,上一刻抛了个希望下一刻又把它掐熄了,他原就存了心思来折磨她的么!身为她的姐夫,至少婚约尚在他就是,竟然说要娶她!他心里有几分认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要是真的答应了自己的命运又会更坎坷几分! 他的母亲月神常羲何等高贵的身份,最后还不是沦为帝俊的侧妃,和诸多女人共享一夫,甚至和亲姐姐反目成仇明里暗里斗个不停,这样的日子她想都不想去想,何况当真要嫁给他!这样一个心怀大志的神界少帝,莫说她的天职不允许她从属于任何一个国度,就算她真自由了他也不会是她的良人。 可这世上她又能求救于谁,又有谁有这种能力…… 她越想越委屈,微微鼻酸,丧母之痛的余威涌上心头,声音有些颤抖,“我,我还真是看错你。当年私心救了你,今日你却如此戏弄于我。我身为时空之神,出生就与天晷立下重契,若非有后继者,否则一生都要奉献于它。是我不好,是我被烈山的繁华和温暖所软化,竟然想要突破咒术和天职重获自由,都是我奢望,竟被你的玩笑话所诱惑,是我修行不够与你无由。但此后你我形同陌路,二王姐对你的任性就拿过往我救你的情分抵消了吧……” 再无甚可言。 她轻轻咬唇,挥袖就想离座而去,少昊看出她要走便立刻俯身过去,一手撑在柱上一手握住栏杆,再次困住了她。 “你哭了。” 他的脸背着光,巨轮的月闪耀在他身后,只有一双俊眸幽深而辉,专心致志地端看着她,再无刚刚的玩笑邪佞样。 “我没有!” 她怒吼一声红了脸红了眼,却嘴硬不想承认,可他如此专注的注视让她无所适从,低垂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模样! “你有。” 他轻轻一笑,将她的臻首轻轻按到肩上,再轻轻环抱着她,大掌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再抱一件易碎的精瓷,极小心极珍惜,她还是有些挣扎,身子僵硬得很,他也不在乎,只是一直静默着抱着她不放开。 “哭吧,我什么都看不见。” 旹姬被他拥在怀里,记忆里温暖而熟悉的感觉一拥而上,时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初遇时山洞中她为了救他不顾嫌直接抱他在怀,当时也是这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躁动的他。 这才是他的报恩么…… 难道他不是来戏弄她,而是来安慰她的么…… 难道是她误会他了么…… 难道他知道她生长在崑崙,烈山上可以依靠的人除了母亲再无其他,如今母亲走了她的悲伤无处发泄所以才来找她的吗? 她从来没哭过,无论是夜黑孤独,还是苦练受挫都没哭过。不是她坚强,而是幼年时她一心只想把眼泪流给父母看,心想也许他们看了就会心疼她接她回家,当这个愿望随着成长懂事渐渐变成了奢侈的妄想后,她却也再哭不出来了。 原以为自己是绝望得哭不出来,原来她的泪还是只留给了母亲,虽然她不在自己身边,但她知道的,母亲是爱着她的。 她最最思念最最美丽的母亲……那个轻搂着她呵护着她守护着她关注着她的母亲…… 现在怎么办,母亲不见了,她再也见不到了,上穷黄泉下碧落,她再也见不到自己几万年来最想见的母亲…… 第97页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她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紧紧抓着少昊的衣襟无声啜泣着,少昊苦笑,这个女人就连哭都是没声没息的,真是叫人看着……不得不心软心疼,心揪。 他加重环抱的力度,脸颊靠在她柔软的髮丝上,感觉自己的前襟已被她渐渐泪湿,他没有打扰,只想让她尽情的发泄。 月滑中空,他微微仰首就看见月上有一人驾着月车遥遥望着自己,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人能够在月上驾车,他对着她轻轻扬唇,笑着饱含苦涩。 那人似是一嘆,柔软美丽的声音传进他的脑里,‘昊儿,你百年前一反常态接受天西之位只为请帝上为你赐婚天北帝姬,我们当你说的是瑶姬,原来是旹姬。’ 少昊搂着旹姬轻轻晃了晃,低着头看着怀里哭个不停的人儿,心中再次感受到初遇那年自己搂着她的那种满足安然的丰沛情感,‘是啊,母妃,我想要她,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要这个人。’ 常羲走出车驾纱帘,看着还在不断啜泣沉浸于悲伤的旹姬,想起了逝去的好友听訞也红了眼眶,轻轻拭去泪水久久才驾车离去,‘昊儿,你的命运、选择全掌握在你自己手上。如果你真的一心想要旹姬,母妃不会阻止你,但你必须成为能和天晷、帝上、神农、崑崙相抗衡的人。在那条路上,你会功成名就,亦失去很多……箇中滋味自己尝去吧。’ 他笑得无所畏惧,下巴在她的发旋处蹭了蹭。 ‘多谢母妃。’ 常羲已经远去没了回声,只有偶尔风过的枝叶沙沙声。 要与神界三大势力以及天道之物天晷相抗衡呢以后,这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呢……这样的觉悟令少昊突然被激起一种澎湃的心气,这样的信念根本无法击败他使之退缩,却让他突然看到了原本迷茫一片的迢迢前路。 他要拥有她就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就要付出相等的代价,双臂紧紧搂着这个女人看似柔弱看似平凡,竟是这六界里最昂贵的女人。 他从一开始就该知道,她註定不平凡,註定拥有她的昂贵。 第二十章君之情衷(下) 2,百年之约 时间慢慢过去,旹姬也渐渐收住泪水,清醒终于重回她的脑袋里。 她窘迫地顶着两颗红红肿肿丑极了的眼珠子,推开少昊背身而坐,轻轻吸着鼻,饶是不爱梳妆的旹姬也是爱俏的姑娘家。 少昊只是暗笑地摇了摇头,也不作弄她,抬手当空一划,小小楼阁里变出了一方玉石菱桌,桌上备着一壶水酒和两盏酒杯。 旹姬疑惑地看了一眼,“你把这些东西弄出来做什么,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你这女人真是不解风情。”少昊白了她一眼,轻轻挥袖,酒壶和酒杯便自顾自地动了起来,酒杯轻斜,酒壶倒入酒水,斟满就飞到二人眼前。 极为好闻的冷冽酒香散入空气中,沖淡了赤水的水汽气味,旹姬一时间忘了红红的眼睛,瞅着眼前盛满的酒水惊艷道:“这是何种酒,竟有此等酒香。” “白羽酿,没喝过吧。六界里只有天西才有。”少昊轻道,话音里透着骄傲。 旹姬半信半疑地看了眼他,抬手取过酒杯微抿一口,一股辛辣入喉却回甘无穷,意犹未尽,她大赞道:“好个白羽酿,淳厚甘香,陈酿醉人后劲醒神,好神奇!” 少昊点着头也拿过酒杯,大笑道:“不愧是西王母带出来的人,有见识有见识!” 酒壶慢移,旹姬的酒杯再次被斟满,“天西哪来的酿酒神匠,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夫,如此有新意的方法!” “唔,哪是什么酿酒神匠。那人其实不常常酿酒的,偶尔为之而已。”少昊说着也抿了一口。 “‘偶尔为之’竟有如此造诣,此人真是天纵英才,不去酿酒太浪费了!”旹姬又喝了一杯,白皙的脸颊被酒力烘得红红的,煞是好看,“少昊,你真不该浪费这样的人才!让他来崑崙吧,姨娘爱美酒,这样的奇才姨娘一定会好生供着的。” “这样啊!会酿酒就会被崑崙供着吗?!”看来他当年情急之下闯了崑崙天幕受了那么大罪真是失策,他心中喟嘆一声,西王母出了名的难说话,早知道她会这样先打声招唿了。 旹姬点头,弯弯的眼睛满意地看着酒杯又被盛满,“姨娘也爱酿酒,只是她酿的酒多是苦味,连她自个儿也喝不下去。” 想到那些耗材金贵成斤成斤的酒水就这样被倒入崑崙冰川,就像在倒金子一般,她就觉得心痛。 “西王母给人一副歷练能干的模样,没想到还有她不会的。”少昊饮了口,酒杯再满,人多是如此,表面上看起来越是谦卑的人实际上越可能反叛,反之表面上风光无限无所不能的人实际上就越可能栽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峕姬似是微醺,一反往常清冷的态度嘻嘻笑了起来,“姨娘还有好多好多糗事呢……”她皱了皱小鼻尖,“但不能告诉你,太丢人了。” 似乎真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令她想想都能乐开怀,少昊倒也没较真,原意也不过是想让她开怀一笑,喝了酒忘了忧能笑就好,西王母的那些丢人事他也没多大兴趣。 “接下来,我要去仙界和冥界。” “仙冥二界?”她不明白地眨了眨眼,他在神界威名远播,根基刚刚扎实,又为何要离开神界去仙界? 少昊点头表示她没听错,摇摇手里的小酒杯,“就像这个杯子一样,看似它小,却最适合装我这白羽酿。看似仙界平凡,冥界阴森,却极有潜力。”他一饮而尽,“神,占着一己之力倨傲盲目太久了。”要想统御六界,已经沉迷自我太久的神族必须拥有新的血液,仙族和鬼族就是一个绝好的种子。 “可仙界已有浮黎元始天尊统领,冥界也有混沌大神坐镇,你去……”也不怕偷鸡不着蚀把米。 她没把话说完,大有不贊同之意。 “浮黎不过是盘古氏的后裔,统领神界之下的仙界不过空有名号实则能力不足,混沌他年过古稀,人界壮大后冥界鬼族剧增,他神力不逮孤木难支。这,不正是我的时机么?”他解释一番,神情满是满志气昂,志在必得。 旹姬想了一圈,贊道:“帝子果然思虑甚详,确实是一个好时机。” 尤其是对于庶子出身却才华过人的他而言,神族的地位将来如何委实难说,可他若以帝俊帝子和长留之神的身份亲临统治下的天西仙冥地界,再慢慢扩张至其他四帝的地域,对于此二界从不放心上的神帝们必只是投之以鄙夷,不会多加干涉,尤其是女娲一党见他主动放弃神界想来更是喜不胜言。 如此一来他施展才华和能力的机会也就大得多,慕名听命效力之人也会纷至沓来,真是妙计,置之死地而后生。 “到时候,我要将凤凰等神兽代入仙界,让它们得道灵兽应有的地位,不再是一方宠物。”他将杯子扔到桌上,两眼迷濛地后靠在木栏上,“然后再在仙冥二界立府,遍种神界花木。帝姬喜爱何种花?” 第98页 旹姬想也不想便答:“梧桐。” “梧桐?”少昊微楞,那是他寝殿里到处都有的树木。 打小只要有他在的地方总能召来凤群,凤非梧桐不息,所以凡是他歷来所宿之地皆种有梧桐,这树对他而言在平凡不过了。 “要我就种满曼珠沙华花彼岸。” 她挑眉,“曼珠沙华?帝子怎么爱这样不祥的花?” “不祥么?”他一蹙眉,随而松开,“啊,帝姬指的是它花叶自开永不见吧……” 旹姬颔首,他反而悠然笑了笑,“花叶自开永不见,这不正和我一般么。” 生如鸿鹄,心怀大志,命如燕雀,难以高飞,地位和才华总是相背离,想要的和所得到的永远不一样。 旹姬本听懂他是何意,突然想到他方才所说的那句:我要的东西从来都是自己亲手争来的,我不要的东西塞给我也无用。求而非招,得而非拒…… 求而非招,得而非拒。 这就是他最大的难处么?他得到的不可计数,所求的又是何物?是如她一般的贪心奢求,抑或真是命运的不公? “帝姬,你乳名唤啥?” 他突然转了个话锋,让脸颊红红头脑钝钝的峕姬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嗯啊啊了半天才道:“啊,本姬没有乳名呢……单名一个‘峕’!” 她笑了,有点苍凉。 他曾听榆罔提过,峕姬刚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抱到崑崙去了,许是没来得及取吧,“那唤你旹儿吧。” 峕姬耳际嗙的一下炸开,他的余音根本就只有肯定没有询问,“你说叫就叫么,你是我什么人!本姬是有封号的帝姬,你凭什……” “本主乃卿的姐夫,准亲姐夫。”他一句话生硬地堵住了她的口,瞧她又青又白的脸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他笑眯眯,故技重施地轻声一唤,“旹儿。” 沉润好听的声嗓里好像揉进了高深的迷药,在宁静的夜里如此突兀,似有一根羽毛偷偷熘进了她的心尖,一下下有序又无序的拨动着。 旹姬顿觉两耳发热,本是醺红的脸色霎时化为了嫣红,呆滞的表情煞是可爱,看在少昊眼里如一颗熟透待采的鲜桃,粉嫩欲滴醉人心扉。胸口勐然一紧,原是戏弄的心思多点,却没想到竟牵动了自己的一缕情丝,是在拨云见日后的清澈和简单。 “旹儿。” 他又唤一声,没了使坏的语气,满满是自不可知的情意,顺着自己的心意将她空着的手攥在手里,紧紧地扣住,轻轻揉捏着,“你……你等等我吧。” 旹姬鬼使神差般没甩开他放肆的手,指尖不觉抖了一下,淡淡开了口,“我为何要等你?我……我们不该如此。” “不,我非要如此。” 他呢喃道,语意却极坚定,仿若一座大山般轰然拔地而起,深入云霄不可转矣。 微一抬眼,墨黑的眸子深深望着近在咫尺的她,幽幽映着她的面容,见者无人不沉醉,“旹儿,高傲的凤凰有一样是碰不得的,你可知何物?” “……何物?”她也看着他的眼,心揪了一下紧紧地沉沉的,被他握着的手下意识收紧。 少昊有所感地含笑,眼里尽是柔情,“羽冠,当年你吻过的羽冠。” 被他一提醒,她立时想了起两百年前的事,红得不能再红的脸颊像是在烈火上炙热燃烧着,却不能自救,“我……我我不知。” 她惭愧地别开头却被少昊一指勾了回来,“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受罚。” 她蹙眉,想想自己许是犯了凤族的禁忌,两百年了都无人找上门寻她,他已或代她受罚,心一软便道:“什么惩罚?说吧。” 他嘴角上扬,是暖心暖情的笑弧,“旹儿,我这个人你可要好好记住了。”俊脸似轻轻在凑近她,“我此人最爱‘一报还一报’……恩我可能不还,但便宜我必占。” “嗯?”什么意思?什么便宜? 看着他放大的脸,她本能地想后退但被他扯住了。 “意思就是,你吻了我就算过了两百年,我也要还给你。” 他说过的,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不周雪落,吾唯念一夜寒。这句话当时说给那小仙听原想气气亓官傲人的气焰,却没想到是真正的心意。他做事为人总悠哉轻慢,游戏人间,身处中天那般尴尬的地位,虽年少有为但苦处无人知。多年来养成的心思念头百转难定的习惯,莫说旁人就连他自己也渐渐看不清自己的心。 只有她,只有旹姬,本来以为不过是个救过命要还人情的女子,竟不料被他藏在了最深处,她的笑和泪,即使一个眼神便足以牵动他的一切。 旹姬呆呆地看着他将薄软的唇瓣印上她的,愕然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啪嗒”一声酒杯落了地。 他微地离开,却将头额相触,髮丝在风中相缠,他身上的檀香混进她的衣香,“旹儿,为你一人,我等了两百年。” 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两百年想起来的是那个在山洞里温暖救助他的无名少女,是他在雪天回眸看见的那一抹孤单柔白,是他在帝俊跟前第一次争取自己意愿的坚持,是浛洸冰花飞舞下的盛装女子,是炎帝大殿里戴着他一串银珠链的帝姬,是一个月内任劳任怨随侍母亲在侧的女儿,是一个月后遭遇丧母剧痛的她…… “当父神提到联姻时,我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人就是你,我告诉他我要神农帝姬。所以这一切会搞成这样,都是你隐瞒身份的错!” 他伸手将旹姬环住,额头还依着她,力道松松的却没放过一丝间隙。 她似已镇静的忘了要躲,半响才回过神,唇瓣悄抿,“你……你的意思是,你本来要娶的不是二王姐?而是……”我?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温和柔雅得融人心魄,俊颊如火烧起来,心跳得飞快若随时要窜出般不可自控,双手再忽的用力将她密密实实地拥在怀里,轻吻她的发,“等我,在崑崙等我。再难我都会带你走,让我把错误的路走回正确,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雪里了。等我,好吗?” 他的话渗进了神力,化为了银白光束的咒文漂浮在空中,旹姬蓦然抬眼发现竟是神咒! 君之一言乃九鼎,神之一诺必倾天。 他是在无言的发誓么?他这么一位神族之傲的人物竟立下如此不死不灭的神诺么,仅为了区区无名的她么? 旹姬颤声道:“这样的我值得么?” 少昊没有回答,代替语言的是他不曾放松过的怀抱。 她脑海里转过许多画面,崑崙学艺的岁月,西王母和天晷的期待,父神和母妃的坚持,王兄榆罔……王姐瑶姬! 怎么办,这是错的!他……抱着自己的他,是她的准姐夫! 第99页 怎么办,她不该有情的,她之动情,时空都会倾向为少昊的! 怎么办…… 她内心不断挣扎无助吶喊,少昊依旧抱着她等着她,不急不躁不催不恼,只有微微汗湿的手心告诉他自己的紧张。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月过西楼,久得少昊近乎要绝望,便在他要松手的那一刻,旹姬将额头埋入了他的肩,小手揪住他的袍子小力扯住,“时空……只有时空我不能给你,就算它倾向你我也会板正它。这样的我真的可以么?” 他已经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激动了,时逾两百年的情花一时间绽放开,那是无与伦比的欢愉,那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那东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一百年后,我定带着你走!” 他不需要她的帮忙,不需要她的牺牲,她的难处和责任他都知道!只要她愿意等他,只要他成功后她还在自己身边就已足够! 明日一走,此去经年,即使念着此人却相隔甚远,一想到要分开就突生期期艾艾之绪,这也是从未有过的感受。 少昊不舍的又亲了一下她白嫩的脸颊,哈哈一笑将羞涩的她搂进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晃。 一片乌云飘过月轮,将楼上情意绵绵的俩人弄得若隐若现,就像他们藏了两百年的情一般,藏得自己不可知也不愿意知,直到爆发之后才知道深刻,才明白入髓。 灰袍衣摆隐在楼下的巨木后,亓官思手握一管箫,面无表情地瞅着他俩,忽然抬手捂着胸,微一挥袖,悄悄转身离去…… 第二十一章 雪霜之势(上) 第二十一章雪霜之势(上) 1,剑指轩辕 连日来原本常年如夏末清爽的烈山空气里蔓延着令人难忍的黏着窒息感,宫人们不明所以,猜想可能是炎帝思念帝妃心切,故而引起气候反常,故而只能怨声在心中。 自常羲西王母等离去已两个月有余,青灵数数日子冬日将尽,已近听訞帝妃的慰灵祭,不止榆罔帝子回宫了,就连悔婚的瑶姬帝姬也回来了。 看来自家峕姬主子回崑崙已近,于是她着手收拾行装,正好能少呆在如今这多住一刻都觉难受的炎帝神殿。 无言瞟了眼坐在帘后静静看书的主子,打从炎帝帝妃去后,峕姬脸色一直不好,也许是夜里睡不踏实抑或是心事繁重,现在莫说出门见客,就连对着自己和亓官话也是不多说一句的。 说到亓官这小子也是奇怪,最近行为举止总是阴阳怪气要说不说要做不做的,青灵摇了摇头,拿这两个人真不知怎么办。 突然一名宫人入殿朝青灵点点头,入内跪拜在峕姬身侧,“禀三帝姬,蚩尤将军有事求见。” 蚩尤这大忙人素日不与内眷往来,更遑论峕姬,今日怎么来了? 青灵腹里嘟嚷着却见峕姬已合起书页道,“有请。” “是。” 宫人轻轻起身后退三步出了殿门,没过多久一名彪悍魁梧满身甲冑丰神俊朗的男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腰间一对金色刀盾熠熠生辉,隔着帘子单膝跪下,“末将蚩尤叩见三帝姬。” 峕姬坐直身子,点了点头,“蚩尤将军免礼,青灵还不快给将军看座。” “是……是!” 青灵许是看呆了蚩尤,闻言一激灵立刻麻利地找来一张椅子,蚩尤谢了她一声便起身坐下,青灵打着哈哈慌张地退了出去。 峕姬好笑瞅了眼离去的青灵,才道:“不知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大将蚩尤可是天北出了名的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是素无来往的她。 果不其然,蚩尤呵呵一笑,脸色立刻变得严正,“帝姬果然聪慧爽直,末将此番只为一请。” 峕姬蹙眉,天北何时需要她这么个崑崙边鄙之人的帮助?心虽如斯想着,但口里依旧不改调道:“将军谬赞,殊不知将军有何事需要本姬?” 蚩尤倒不忙说话,却是先左左右右瞧了一番,大手一翻指尖一扣,她的整座内殿立时门窗自锁,结界大张,密不透风。 峕姬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心里立生突突,伸手一点隔着二人的帘子轻轻撩开,慢慢束起。 两个人谈判似的面对面,周围静得悄无声息,蚩尤才放心的正面对上峕姬的双目,剑眉紧锁,面露愁怒,“帝姬可知人帝轩辕?” 峕姬颔首,“姬轩辕大名如雷贯耳,何人不知。将军今日来此为的是此人?” 蚩尤道:“一半一半。据闻崑崙高徒上仙亓官思是他的……” 峕姬皱眉,“亓官乃我崑崙之人,和姬氏毫无任何瓜葛,这点将军请放心。” 他盯着峕姬严肃而不容辩驳的神情,心中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有帝姬此言为保,末将自然相信。今日会来,也是相信帝姬。”他顿了顿,“大帝子榆罔昨日自东海而归,末将希望慰灵祭过后帝姬能将他带去崑崙小桩几天’。” 峕姬一听,唇角紧抿,神色极为严肃,“大帝子何许人也。今母妃灭度,父神黯然,神农正是百废待兴之时,王兄乃神农储君本该事必躬亲以慰天灵。若依将军此刻之言,他要随本姬回了崑崙成何体统,还不成了六界笑柄,给神农徒增讳言。” 蚩尤摇摇头,“若是平日,莫说送大帝子走,就算他要去散个步末将也会将他双腿所在王座上。但今非昔比,末将实在求无所求,只能求与帝姬。” 原本是想让榆罔去中天少昊那里待一阵子,没想到少昊那小子入了仙界之后遁隐踪迹,遍寻不着人,想了半天整个天北数来数去,令他最放心的竟是初来乍到的三帝姬峕姬。 “究竟怎么回事?”峕姬问道,“可是与方才将军话中的姬轩辕有关?” 蚩尤思量了片刻道:“不错,据末将多方了解,怕是姬氏将有异动,对神农不利。” “即使如此,王兄作为父神的左膀右臂不留在烈山以镇四方,却要遁走崑崙,若真有异举,将军此举怕会连累王兄失了民心。” 峕姬摇了摇头,表示不贊同。 “在真相未明之前,末将决不能将神农唯一的继承人留在这里!”蚩尤声音切切,起身双膝跪下,对峕姬合掌而拜,“帝姬,你虽初回神农但末将看得出你是心繫天北的!末将相信,您也不愿见到天北危急的那一刻,请帝姬答应末将所请!!!” 峕姬见了立马站起身来,“蚩尤将军,莫说姬氏真要动摇神农,退一万步讲,储君离宫如此大事又怎可凭您的几句诋毁便实行!” 蚩尤一顿,抬起头来,“帝姬的意思可是要末将拿出证据?” 峕姬走到他跟前,“将军可有?” 蚩尤静了下来,低垂脑袋,握拳的双手攥缩着犹犹豫豫,看起来不似没有证据,而是拿不拿得出来的问题。 峕姬也不与他急,坐回原座重新拿起书简读着,不作他言。 良久良久,蚩尤身子动了一下,身上的甲冑发出铿锵之声拉回峕姬的注意,她侧首道:“将军思量得如何?” 第100页 蚩尤咬着唇,脸色涨红,怒火中烧,“帝姬,末将怀疑……怀疑二帝姬与姬轩辕有嫌,天北政秘战机等尽数泄露。” “什么?” 峕姬愕然地垂下书简,“你再说一遍!” 蚩尤这下放开了胆,扬声道:“末将与少昊殿下半年前在内殿里偶然碰见了正打算熘出二帝姬寝宫的黄帝姬轩辕。此后怕打草惊蛇,末将便暗中观察了二人近半年时间,发现二人确有苟且之事!若说苟且之事也就罢了,但每每二人密会之际,天北各项军机要务必会泄露,屡屡发生民变兵祸之事,一次巧合可谓巧合,但层出不穷怕不再是偶然!” 蚩尤一咬牙抬手呈上一卷书简,“帝姬若还不信,此卷里记录的是末将这半年来暗查二人往来及各类机要泄密事件的时间详要,巨细皆记在案,请帝姬过目!” 苟……苟且之事…… 峕姬听了,错愕不已,将手边的竹简放下拿起蚩尤的书简,字字句句细细读着,越看心中越惊,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九月十一,某与少昊遇黄衣男子自婉华宫鬼祟而出,心觉诡异然跟随之,至烈山山腰男子止步脱下黄衫,烧之遁去。某拾回灰烬后费尽万计只能还原一角,其上绘绣正乃姬氏人头蛇神之图腾。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九月十二,君上特为少昊与三帝姬设宴,人员众多鱼龙混杂,是夜某特暗伏于婉华宫周围,果于深夜再见那黄衣男子趁无人之际偷入内殿,待日出才出。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九月十四,神农与人界接轨的元江郡被一队骑兵所袭掠,君上闻之震怒,彻查之下竟有间者洞开城门,故追郡守之责以告亡者之魂。 ……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十月十日,瑶姬出走巫山,某特告假意跟随之。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十月十六,巫山下大溪乡下忽入一异乡人,以玄为姓,以测天脉为生,日出上山日落才下,时人不知所踪。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十月二十,神农南部防线巨鹿关遭大军来攻,适逢神农帝妃病危之际,君上□□无暇,榆罔帝子代行君权远调刑天应龙等派兵增援,事后战报传来竟又是人族干冒神威,兴兵犯事,刑天更是特指此番战事战机延误,攻防无不趁神农不备,死伤何其无辜,其间必有间者,榆罔遂下令追查,然无果。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十月廿九,神农西南部边境千丘关再遇人族兵祸,所幸刑天奔袭回防,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十一月七日,帝妃听訞灭度离世,虽举大丧然刑天等将领不敢回都告祀,却假告全军是日将远行,果于翌日人族再次举兵袭来,被应龙等部一举扫平。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十一月十八,以黄帝轩辕为首的人族向中□□廷上告天北为神不宽,为上不仁,弹劾天北诸多不义,后为帝俊一手压下,曰:欲加之罪。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十二月三日,某偷遂玄姓男子上巫山,男子法力不高未能察,故半道换衣方显真容,竟是人界至尊黄帝姬氏轩辕,与九月初发现的那一角图腾不谋而合。 神歷十三万六千七百年,十二月七日…… 长长的一卷书简事无巨细地记载着蚩尤这半年来隐姓埋名辛苦追查的真相,这个真相是令人震惊,不敢置信…… 这怎么…… 怎么可能…… 若说黄帝为了开疆拓土不知死活的打起神族的主意,瑶姬这活了几万年的神族也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再说,瑶姬是神,黄帝虽修得了不死真身却实为人,人和造物神之间那无法跨越的鸿沟远远比人和仙魔等要深要远,试想一个母亲般存在的神如何能看得上渺小无力转瞬即逝的人类,更何况为了这个人类出卖自己的神国! 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若是蚩尤说的是假话,那他有什么理由要欺骗自己!骗走榆罔取得天北政权,莫说父神健在,就说战神刑天等就不会放过他!那还有什么理由他要说谎…… 如果蚩尤没说谎,那瑶姬的罪名远远不止逃婚抗旨那么简单,苟且人族甚至出卖神国危急神统可是灭顶之灾! 莫说门第森严的中□□廷不会放过她,就算是宠她过甚的父神定也不会轻饶她! 这究竟是为何! 蚩尤见峕姬犹犹豫豫心里也是万分焦急,但由于峕姬将行时不我待,只得沉声道:“帝姬,您就帮末将一个忙将大帝子带走吧!一切后果由末将一力承担!” 峕姬突然转眸瞅向跪在地上的蚩尤,冷冷道:“蚩尤,你口口声声为国保住王兄,心里又在盘算什么?” 蚩尤脸色一变,立刻匍磕在地上,“蚩尤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请帝姬明鑑!” 峕姬摇了摇头,“不,你蚩尤生性不羁,世人多说你鲁莽,但本姬瞧你从不是个莽夫!”她起身来到蚩尤身侧,“依你的性子能够蛰伏半年不为所动,若真大义凛然只为了为国尽忠侦查泄密一事你禀告的便不是我而是父神!但今你跑来与本姬道此事,我想你要保住的不只是神农和榆罔,还有……” 她说着蹲下身子,盯着磕在地面的蚩尤那后脑勺,“还有瑶姬。” 蚩尤没想一纸私心被她一语戳破竟无语反驳,只能在地上握拳冒汗,进退为难,心里想着峕姬多半是不会帮他了,今后又该做何事计。 峕姬半响后才轻声道:“蚩尤,我可以帮你,但我有条件。” 蚩尤一听,惊喜不已地抬起头与峕姬对视,“不……不知帝姬是何条件,只要末将力所能为,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话不要说太满。”峕姬轻轻一笑,“本姬可以帮你带走榆罔,甚至可以帮你巩固神农大局揪出间者,但事成之后姬轩辕和他的次妃嫫母交给本姬。如何?” 她要此二人做什么? 蚩尤疑惑地想着,却不知为何不敢问出口,心想少昊交代过,若榆罔有危又难以劝服便可找峕姬,又想只要能保住神农和瑶姬大约就是好的,于是点点头,“末将深受神农重恩,一心图报,若将有变末将必身先士卒,死而后已,多谢帝姬相助。” 峕姬伸手扶起蚩尤,道:“事不宜迟,将军且带本姬去找王兄吧!此事绝不宜扩大。” 蚩尤见峕姬言必行就立马干脆的点头带路,指尖一动打开结界,二人出了宫门就往储君神殿而去。 两人一路商量着如何将榆罔拐去崑崙的办法,很快来带储君寝宫附近的宫殿群,谁知蚩尤不知怎地停在原地,神色森严肃穆。 “怎么了?” 峕姬本想过去一探究竟却被蚩尤一掌拉到身后,只见他拔出腰间金刀指着一处宫墙,正对着一株大槐树,喝道:“什么人?” 她一愣,凝眸盯着槐树片刻后心中警铃大响,那槐树后面内殿住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二人谈了许久的主人——瑶姬,此处正是瑶姬的婉华宫。 第101页 峕姬屏息凝神,感到槐树后头真有一股暗流隐隐藏着,其气不似神族。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还不给本将出来!”蚩尤举着刀,按住峕姬,自己一点一点警戒地朝槐树靠近。 就在他离槐树干一米开外之时,树后之人终于按耐不住,沖奔而出!峕姬定睛一看,正是一名蒙头的黄衫男子,衣角确有似部族图腾的纹路! 蚩尤岂是任人任意来去之辈,见那人有逃脱之意反应极快的举刀冲杀了出去,一把就追上那人,黄衫男子虽也挥剑抵挡,但哪是天生神力的蚩尤的对手,三两下就处于败阵。 就在蚩尤战意突增想一把拉开男子蒙面帷帽那一刻,一声震天的暴喝在身后响起,“蚩尤!还不住手!” 蚩尤和男子立刻停了动作,峕姬转眸望去,只见储君宫殿殿门口立着三人,为首者正是一脸病容怒火中烧的炎帝,身后跟着一脸不敢苟同的榆罔,还有……隐在暗处表情难辨的瑶姬。 “蚩尤,你吃了豹子胆了!还不把刀给本主放下!” 炎帝一声令下,蚩尤饶是再不服也只能放下武器,屈膝跪下,“末将叩见君上,叩见大帝子、二帝姬!” 峕姬也忙福身一礼,“儿臣叩见父神。” 目睹一切的炎帝倒没有责怪峕姬的意思,却是极其严厉地瞅着跪在地上的蚩尤,一语不发,榆罔无奈,哈哈笑着上前扶起黄衫男子打起圆场,“黄帝陛下莫见怪,您蒙着面可能蚩尤这厮看走了眼。得罪之处勿怪勿怪。” 被扶起的黄帝隔着帷帽看不出是何意思,只是点了点头便走向炎帝,其间经过蚩尤身侧似停了停但终究没说话。 蚩尤愕然地抬头问榆罔,“大帝子,你你知道他是黄帝?!” “放肆!”榆罔没来得及回答,炎帝又一声怒喝,“你这小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来人,把蚩尤压下去,送入刑司大狱!” “是!” 随着炎帝一声令下,十来名士兵上前压住蚩尤,而蚩尤不知是震惊还是其他,毫无反抗,只是双目还紧紧瞅着炎帝一行人,尤其是炎帝身后的黄帝和瑶姬。 在瑶姬背后忽有一抹熟悉的灰色闪过峕姬的视线,她隔着人望去,心头不禁一凛。 只见炎帝发落完蚩尤正要回储君殿继续议事,蚩尤突然发疯了吼了起来,“君上,人族屡屡犯我神农边境,黄帝更是不顾两界友盟上书中天重伤我神农,此仇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他们两个还有苟且……” “蚩尤!” 榆罔见状,忙回身按住蚩尤的嘴,可此时已是迟了…… 瑶姬终于走出暗处,让美丽的容颜显露在日光之下,那对极像听訞的双眸凝出泪光,扯着炎帝的袖子道:“父神,瑶儿好怕,蚩尤将军为何会如斯疯状……” 此话一出,深知炎帝宠溺瑶姬的榆罔白了脸,果不其然,炎帝本就为了蚩尤的无理和无状而无比恼怒,于是安抚了女儿几句就下令将蚩尤压入大牢施以重刑,然后挥袖而去! 黄帝、瑶姬等人自然也跟着炎帝入了内,榆罔瞧了瞧远去的父亲,又望了望压下去的蚩尤,只能愤恨一嘆,看了峕姬一眼便飞身往蚩尤下狱的方向而去。 一场恶斗就这么三两下结束,瑟瑟风中犹有方才蚩尤刀光下狠戾气息,峕姬一直瞅着那灰色闪过的方向,此刻无人她便慢慢走上前,走到宫门之侧,真有一人站在原地侧首瞅着她。 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意思,她看不透,也不懂为何他会和瑶姬等人再次会见黄帝,只能皱起眉,唤他一声,“亓官。” 亓官思一直凝视着峕姬的脸,一直凝视着这陪着自己近两百年的女子,嘴角微动本想解释什么,可脑海里突然闪过两个月前某个夜月楼阁里的一幕,他的心绪莫名起伏了起来。 右手莫名握拳,他拉起一抹牵强的笑容,“帝姬,我们回去吧。” 她看不透,他也看不懂,但有一件事他总是懂的。 就是他得不到别人也得不到,他得不到这个,那么他一定能得到其他的。 第二十一章雪霜之势(下) 2,再囚崑崙 冬末夜里,寒冷似春前反扑一般笼罩在气氛压抑的烈山上。 前天午后,大将蚩尤竟然大胆挑衅炎帝的贵宾人族帝王黄帝轩辕,两人在储君殿前大打出手。原本黄帝此来亲来便是为了调和这半年来摩擦不断的两界邦交,但蚩尤此举不仅险些让双方谈判破裂,更令向来重视礼节的神农一族颜面扫地。 炎帝对此甚是震怒,立刻就将蚩尤下了大狱,虽尚未处死,但已然将他的罪名昭告神界,想来刑罚也不会轻了…… 峕姬坐靠着一方暖椅,指尖摩挲着暖椅细腻的纹路上,回想着几天来急转直下的局势,原本是蚩尤登门求援,没想到一个时辰不到蚩尤竟失手被擒。 还有,这两个多月来行事越来越神秘的亓官,他难道真回到父亲炎帝的怀抱,与瑶姬等人谋与一处?亓官向来处事谨慎,凡事皆有交代,若是在以前是从不会这样的……而悔婚出逃后回来的瑶姬居然比以往得宠更甚,炎帝对她今是言听计从。再看她和黄帝之间也似乎私通那么简单,事情好像发展得有些出乎意料的快。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事越想越头疼,就像一团乱麻纠结在心头。 现在能够做出点什么的,似乎只剩下她一人,怎么救出蚩尤,怎么保护榆罔,怎么让炎帝清醒……这些事,单凭她这么个初回神农的小帝姬能做什么,能怎么做?更何况她又将回崑崙…… 峕姬轻揉了揉额角,抬头望望白玉般柔美的银月,眼神渐渐放远。 少昊,你现在会在哪里,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突然怀念起这两百年都挂在自己腰间的那串珠链,如今腰间空空荡荡的。 好多物事都是如此,存在的时候令人无限忧愁和困扰,离去的时候却把你的心和魂都一起带走了,日日思念终是不见。 这样的心绪,经过那一夜相拥她才明白,原来这是,恋。 原来,她也学会了恋…… 神的一生漫漫长,像听訞般病逝的神祗少之又少,多是天道所致的灭度,如盘古为开天闢地而捨己为人,所以要是少昊真的能够找到她的后继者,那么以后的千千万万年,她都能和心中恋慕的他相守相依呢…… 永恆,令人嚮往,又会令人心生畏惧。 就在峕姬想入非非之时,一声轻咳响起,她回神一看,竟是炎帝和榆罔,忙起身施礼,“峕姬叩见父神、王兄。” 榆罔上前笑嘻嘻地扶起峕姬,“我与父神散散步,一见你宫内灯火通明,许是王妹你尚未就寝,于是便想进来瞧瞧。” “多谢父神、王兄关爱。”峕姬微微一笑,将上座让开,“父神请坐。” 炎帝点头,捋须上坐,见两个小辈的才各自找了把座椅坐在身侧,他握着峕姬的小手,大掌轻拍,“峕儿,慰灵祭后你就要回去了,这一别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你。让父神多瞧你两眼。” 第102页 峕姬抬眼,发现一向威仪无比的炎帝此刻在她面前竟像一个孤独的老父,眼神里满是儿女离散的别情。 这代炎帝功成名就于青中年,不管他现在的年纪是否与天同寿,但脸容一直维持在了三十左右的年纪,可此刻的他竟让峕姬觉得已然满脸皱纹,孤独难言。 “父神……”峕姬被惹得也心生期期艾艾之情,“父神,姨娘说峕儿已有独掌时空的能力,离开崑崙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事。往后峕儿一定像姨娘请求,让我常常回烈山陪伴父神,如此可好?” “好好好,自是甚好。”炎帝听了笑开了怀,又拍了拍她的小手,道:“神之一言可倾天,峕儿可莫忘了今日对父神的承诺,一定要常常回来啊……” 峕姬用力地点点头,一旁的榆罔见状心头也不免顿生感伤。 且看神界其他帝王后宫充盈,子孙满堂,却龙争虎斗不安于室者多,再看他神农王室,虽父慈子孝长幼躬亲,不想今日竟枝叶凋零,死的死,散的散,到了他这一代又不知剩下几个…… 他实在不喜欢现在这种别情气氛,于是嘆了口气,起身道:“儿臣在外面等您,先告退。”不等炎帝同意就一熘烟跑了出去。 “这孩子……”炎帝笑嘆着摇了摇头,又将视线移回到峕姬身上,神色慢慢严肃起来,“峕儿,父神问你件事。” “父神请问,峕儿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峕姬见炎帝此状,也跟着敛起笑意。 炎帝坐直身子,道:“日前蚩尤那小子在储君殿前大闹,你为何也会出现在那里?” 峕姬一顿,心想炎帝这莫非在怀疑自己,又想如果他怀疑自己大可不必和榆罔前来,又何必拖上几日多此一举,心思一转便道:“父神可还记得日前蚩尤将军束手就擒前喊得那番话?” 君上,人族屡屡犯我神农边境,黄帝更是不顾两界友盟上书中天重伤我神农,此仇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他们两个还有苟且…… “……”炎帝不语,沉吟片刻才缓缓点头。 峕姬再问一句,“父神可是恼了?” 炎帝喟嘆,身子后靠而言:“蚩尤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原是九黎神族族长的遗腹子,但九黎身处内忧外患,这么一个孤儿难以在那种环境下存活,正好被我遇上了于是带回来抚养。也算他争气,成年之后征战四方,收服九黎,后来居上根本不输给刑天。哎,但这混小子怎么就不知道看场合说话,真是气煞本主!” 闻得炎帝此言,峕姬顿时明白父亲虽然经受丧妻之痛但并不煳涂,对于事态发展心里是十分清楚的。 这么一想,宠爱瑶姬,款待黄帝,打压蚩尤,都是他有意为之? 她于是笑道:“父神心里自有一把尺便好。”縴手一翻,一卷书简徒然显现于空中,“这是日前蚩尤交给女儿的一份详录,请父神过目。” 炎帝沉吟片刻方才取过书简一看,眉头慢慢紧锁,最后怒地一下摔在地上,骂道:“本主早看出那姬轩辕道貌岸然,人前仁义道德不离口,人后竟如此秽我宫闱!早前刑天屡屡上奏,皆言军中有间者,本主看查无实证便将其搁置,不想不是没有实证,而是这间者太过高明无法想查!想我神农千万年基业,如何能毁在这帮不肖子辈上!!!” “父神息怒。”峕姬凑上前轻拍炎帝的背,道:“父神此前的做法是明智的,压制蚩尤为免打草惊蛇,但一再退让并非良策,想要真正一劳永逸保我神农还要找别的办法。” 炎帝气得横眉冷竖,“翌子不肖!听訞尸骨未寒,瑶儿竟做出此等叛国叛族之事,怎么对得起生她养她的母亲!” 峕姬忙道:“父神莫急,试想此刻事态未大我们便可察觉异端,真乃神农之福。不过我们尚不知黄帝的用意是为情还是其他,为今之计只有防范于未然,以不变应万变。” 炎帝点点头,痛心疾首道:“旹儿说的是啊……可恨本主好好一个女儿便让姬轩辕此等卑贱的人族给糟蹋了!真是家门不幸!!!神农不幸啊!!!” 峕姬看着身边气红了脸的炎帝,心中又是担忧,却又有几分钦羡,要是换成她出了事,父神会是现在这个模样么…… 这个问题盘旋在她心口久久,却一直开不了口,就似现在,启唇轻颤但找不到声音,她想也许答案早在心里了,问不出口只是因为她想要的答案父神不会给自己。 峕姬默不作声的冷惨一笑,幻出一件裘毯盖在炎帝身上,将情绪低落的父亲轻靠在椅背上,默默起身走出自己的宫门,让他自己一个人呆会儿,或许能缓一缓连日来数次打击下已脆弱不堪的心绪。 明月当空,峕姬望着那耀眼的银白,静静出神。 据闻人间之月有阴晴有圆缺,和神界千年万年的圆轮不尽相同,少昊,你此刻应在人间吧……是否也在欣赏这美丽的月亮,是否也站在柔软的月光下思量……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光阴如梭二月已过,六十多天是人间的六十几个春去冬来,每一天每一刻他可过的还好,是否,还记得与她的约定…… 晚风扫过,穿过宽大的袖口,指尖已凉,她却丝毫没有感觉,眼里满满是空中的圆月,心里满满是那个远在他乡之人。 此前熘走的榆罔正巧绕回来,看见这一幕,心口不明的一紧,于是走上前唤道:“旹儿。” 峕姬一顿,静静偏过首瞧着兄长,不语,只是一双眼满是寂寥,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体验过的寂寥。 神之高位,处事素来多半是难以为他人所理解的,这份居高之寡他懂,但峕姬的寂寞与他们不同,不仅仅是身份地位上的孤傲,仿佛是一种真正的寂寞,一种她在笑却没笑、没哭却伤了的寂寞。 榆罔暗嘆一声,上前揽着妹妹的肩膀,故作嬉笑:“晚风凉人,佳人怎堪独候?” 峕姬果愣了愣,瞧了瞧兄长搁在自己肩上的大掌,又转头看着一脸倦容却依旧笑嘻嘻的榆罔,一股温暖自他身上传递到自己身上,那温暖就像母亲的怀抱一般,温煦安然,宁静悠远。 她微微露出一抹笑容,“古月撩情,君子如何未归。” 榆罔哈哈一笑,“好啊你,原来在这里对月谈情,说,是哪个小白脸把我家好妹妹给弄得失了魂魄?” 峕姬一顿,笑容不禁一敛,眼神黯淡,“哪有谈情,这不是为了对哥哥的词句么。” 榆罔见她有意迴避话题,却也不以为意,放下手臂,转身看向身后的寝宫门扉,“父神还在里面?” “嗯。”峕姬点点头。 榆罔又说道:“你把蚩尤的东西拿给父神看了?” 峕姬一愣,蚩尤不是说那东西只有他们俩知道么,兄长怎么会知道? 榆罔见峕姬沉默,耸肩一笑,负手而立“别装了,那东西是我有意让手下搜集给蚩尤的。他能收集到那么多罪证,还是我帮的忙,要单凭他和他那帮有勇无谋的武将,别说一卷书简了,一根竹简他都写不满。” 第103页 峕姬诧异地看着身前的兄长,这个人和传闻里的榆罔帝子完全不一样! 少昊和榆罔几乎是一起长大的,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世人对他二人的看法却截然不同。 若说少昊是少年才俊,榆罔就是纨绔子弟,少昊是聪颖好学,榆罔就是荒度光阴,少昊是中天王族新一代里最拔尖的人物,甚至极有可能以庶子的身份登上帝俊的宝座,而作为神农储君的榆罔却被默默认定为亡国之君…… 峕姬皱眉,一个荒度光阴的纨绔子弟能有此刻这种气势么?如此聪敏过人的人物真会亡了神农国? 榆罔轻笑一声,“咱家三姐妹女娃清高,瑶姬娇纵,而你峕姬却是孤傲。你的神职造就了你的孤寂,你的孤寂註定了你的独傲。试想神农若出事,你的第一考量绝不会是神农……甚至还在少昊之后。为兄,说的对么?” 峕姬眼神一颤,垂下双眸,苦苦一笑,“兄长看出我交书简给父神的用途了?” 榆罔半侧过身,高深莫测地瞧着她,似笑非笑,“你的用途如此明显,何人看不出?第一,无非神界能永葆至高无上之位,顺天应时,第二,将祸水惹到黄帝身上,引他常驻神界,既能帮亓官思报仇,又能让少昊在人界大展所长,无后顾之忧。最后……”他止了话音,朝峕姬走了几步,走到她身边,靠在她耳侧,用极细极细的声道:“最后,你骨子里看不惯瑶姬,你想借父神之手让她身败名裂,让蚩尤得到她,让她得不到少昊……如此一举数得的事,你有什么理由不帮蚩尤?” 峕姬被说破计谋却也不急不乱,抬眼瞅着榆罔,不卑不亢道:“兄长既然已知晓旹儿的用途,为何今夜还故意引父神到这儿来?” 榆罔一愣,本想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却被将了一军,转而坦坦然地哈哈一笑,轻拍了拍她的细肩,“不愧是西王母的高足,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有趣有趣!哈哈!” 峕姬莞尔,故意一礼,“那么旹儿多谢王兄夸奖。” “哈哈,你这丫头比女娃和瑶姬有趣多了!!!哈哈哈!”榆罔笑不拢嘴,“那么青出于蓝的峕姬帝姬,接下来,卿欲如何?” 峕姬笑意深深,幽幽瞅着榆罔,就像一头雄狮在荒漠里寻找心仪猎物已久,突然发现此猎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勐地一把握住榆罔的双手,将他的双手包在衣袖里,榆罔被她此举吓了一跳,但倒也见惯大世面,很快冷静下来,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王兄,蚩尤日前一闹已打草惊蛇,要想在台面下处理此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蚩尤漏网的同谋一同抓起来,加以严惩。” 峕姬的微笑很冷,看得对面的榆罔心口一惊,什么同谋,蚩尤哪来的什么同谋?! 他却只能木然跟着道:“……‘同谋’?何人?” 峕姬不语,纤指抬起,指着自己。 榆罔瞪圆了眼,半响才反应过来,挥开峕姬举起的手,怒斥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想干什么?!不行!” 突然,就在此刻,一大群神农的禁宫侍卫破了宫门一冲而入,瑶姬被簇拥着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头,一见榆罔、峕姬二人就不管不顾大喊道:“大胆逆贼峕姬!深夜挟持伤心失神的父神意欲何为,还不给本姬抓起来!” “诺!” 只闻一阵惊天动地的盔甲声响起,所有侍卫拿着刀剑一拥而上,竟不顾储君榆罔在前,径直朝峕姬扑杀过去,可见瑶姬暗中部署在神农军队的势力以超过了榆罔盛名的威慑力! 峕姬见状,眼珠子一转,不如将计就计? 于是乎,立刻扑通跪下,扯着榆罔衣摆就嚎啕大哭,一改此前清冷的形象,“王兄!!!旹儿知错了,王兄,您饶了我吧!!!都是蚩尤威逼利诱,旹儿敌不过他这才听从于他陷害瑶姬王姐和黄帝的,王兄!!!旹儿错了!” 面对千百禁军榆罔能够面不改色,此刻却只能愕然地等着跪在脚下的峕姬,心里既气愤又恼恨,气的是峕姬从一开始就打算牺牲她自己,恼的是自己对此竟一筹莫展,只能跟着峕姬的戏码演下去! 身为一国储君,他没有力挽狂澜的办法和能力,身为一个兄长,他竟连保护妹妹的能力都没有了!这种无力感汹涌地冲进脑海,让他突然想起了少昊和殷契…… 原来,少昊离去的原因,就是这种感觉。原来,他宁愿捨弃天西帝王和中天帝子的尊位也要背井离乡去到贫瘠愚昧的人间,为的就是摆脱这种感觉!!! 他知道扯着自己的峕姬是假哭,可此刻他怒地倒真的想哭了,怒地双手握拳,怒地眼眶充血! 看着不远处立于禁军之后的瑶姬,他知道她在笑,他知道她背后的黄帝也在笑,他甚至知道他们俩幕后的人一定也在笑。 但他神农氏榆罔绝不会让他们笑太久,他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磅”的一声,炎帝一把摔开大门,走了出来,神情威严得看不出是方才失去方寸的老人,仿若当年叱咤风云的神农大将,“放肆,还不给本主退下!” 炎帝一出,众将果纷纷止步,或疑惑瑶姬话中说主上被迷惑的真假,或忧心被炎帝查出底细,各个面面相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瑶姬倒是不慌不乱,她悠悠来到父亲身边,一如过往亲昵撒娇的挽住炎帝的手肘,含泪道:“父神,您没事吧,担心死瑶儿了!” 炎帝皱着眉头看着瑶姬,他宠爱瑶姬多年,峕姬走了他把对峕姬的爱给了她,女娃走了他也把期望寄託给了她,除了听訞,瑶姬几乎是他呆在内宫的唯一理由,甚至他和瑶姬相处的时间超过了妻子。 故而他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瑶姬会变成蚩尤和峕姬说的那个样子,虽事实摆在眼前,但他一直犹豫着! 不过没想到瑶姬竟敢没徵得他和榆罔的手令,擅自调动禁军,甚至不顾榆罔颜面……这么一看,峕姬的证据,倒并非子虚乌有。 他抬眼瞅了瞅一脸为难的榆罔,后者大皱眉头的急切摇了摇头,他一嘆又看向哭跪在地上的小女儿,正好峕姬抬起头,一脸愧疚认错的模样,“父神!旹儿知错了!方才父神在殿内休息,王兄这才对旹儿晓以大义,旹儿如今知错了,求父神念在女儿年少离家,无知无状,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话音未落,峕姬就“嗑”的一声头额磕地,看得榆罔心痛万分,他忍痛地咬了咬唇,转身对父亲抱拳一礼,“父神,小妹之所以跟着蚩尤胡闹,多是刚从崑崙回来不熟悉神农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才会受其蒙蔽,错怪二妹。如今她已愿悔改,求父神给她一次机会,放过她这一回!” 炎帝看着眼前前一刻和后一刻态度截然不同的一双儿女,心里头虽明白他们的用意,但要牺牲刚刚回神农的峕姬,他实在下不了手! 就在他要开口的时候,瑶姬突然紧紧抓住炎帝的手,声泪俱下,“父神,有件事瑶儿一直没敢告诉您,其实女儿是极爱少昊帝子的……当日瑶儿之所以出走巫山,就是因为瑶儿知道少昊和旹儿有情,瑶儿不想当他们的绊脚石拦路石,于是只好避开他们。哪知道,旹儿得了少昊的心竟会不念我这个二姐的好,反过头和蚩尤将军污衊我的清白,您让女儿……让女儿日后……日后如何见人?!又如何嫁人!!!” 第104页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当时瑶姬出走巫山,惹得六界议论纷纷,炎帝更是无颜面对中□□廷,没想到后面还有此一说!这让几乎相信峕姬的炎帝心里开始了动摇! “瑶儿,你又在胡说什么!”榆罔忙出声止住瑶姬的话! “瑶儿没胡说,王兄难道您也被她蒙蔽了么……”瑶姬万分委屈含着泪控诉着,“旹儿,你说,姐姐冤枉没冤枉你,你和少昊早在崑崙之时就认识了对吧!你有他的月神链,他有你的夔骨情,父神面前,苍天之下,你可敢说一句不是?!” 峕姬这时早已停住方才的胡闹,跪在地上不说话,一双眸子深深地望着瑶姬,虽无声,但胜有声,看得人心口发渗,就像知道瑶姬会有此一招,就像知道是谁出卖了她。 瑶姬本又欲言,最后在她的眼神下终是止了口。 “旹儿!瑶儿所说可属实!!!”炎帝怒气溢于言表,都是自己的子女,竟在那么多人钱闹出如此荒诞难堪的同室抄戈! 峕姬安静的看着炎帝,不说话,偷偷用秘音传术对榆罔道:“王兄,旹儿本想晚一点回崑崙,先在狱中好好开导蚩尤将军,再与您携手重建神农昔日辉煌,如今怕是是不行了。旹儿走后,请您将丹霞姑姑请回来照顾父神,凡事万分小心,甚至连蚩尤都不可尽信……” 榆罔听了心里知道峕姬已想到最坏的一步,于是低头看着她蓦然一笑,是她回到神农后最最开颜的笑容。 只听峕姬道:“浛天荡荡望沧沧,乘桴轻漾着日旁。江汉汤汤君莫去,杯酒珠配泪如洸。父神,这是旹儿回到神农后,反覆吟诵的诗句。您还记得它么?” 炎帝抿着唇不答,但听訞的诗他如何能忘。 “父神,旹儿身有神职,世人不知您又怎会不知。这一生都必须以神职为志,不偏不倚。旹儿又哪来的能力拥有爱,拥有一个家……这几个月能陪伴在母妃身侧,旹儿于愿足矣,别无他求,只愿父神康宁永寿。” 峕姬说完,安静的等着炎帝发落,周围的禁军虽都是瑶姬阵营的,但无不为峕姬短短两三句话而屏息,就连瑶姬也不再言语。 炎帝僵立久久才默默开了口,“回崑崙吧孩子。本主记得雨师赤松子在崑崙天柱下有一方石室,旹儿,你就在那里住着吧,有西王母和赤松子一起看着你本主也放心,好好司时,别再想别的了,也算对得起天晷对你的看重。” 峕姬听了,神情虽未变,但脸色渐渐青白。 榆罔本以为炎帝会将峕姬关在神农底层的炼狱里小惩大诫,没想到他真的信了瑶姬的话竟如此惩处峕姬! 对于赤松子在崑崙天柱的石室,莫说在崑崙长大的峕姬,就连神界之外的人也没少听它的大名,其内比炼狱更折磨人心魂,尤其是神族! 神族最让人羡慕的就是永无止尽的寿,但最让人畏惧的也是永无止尽的命,只要活着就要承受,只要存在就要施与,雨师石室混在崑崙大雪中永远是一望无际的白,没有人,没有声音,没有其他颜色,甚至看不见时间的流动。 关进去的神族会丧失除了神职以外的神力,而神职会让你一直保持清醒,直至无处可逃,直至百万年后神魂崩溃…… 榆罔不敢相信父亲会如此对待峕姬,毕竟神农和炎帝亏欠峕姬的实在太多了! “父神,请三思啊!小妹只是年幼无……” “榆罔,招赤松子来吧!本主累了,瑶儿,扶我回去。”炎帝冷冷地打断儿子的话,在瑶姬的搀扶下离开了峕姬寝宫。 几路禁军见瑶姬离去而炎帝并无追究的意思,便也讪讪离开,只留下榆罔和一直跪在地上的峕姬。 一阵风过,再无别人,榆罔忙扶起峕姬,“没事吧!” 峕姬顺势站了起来,无力地攀靠在榆罔的双臂上,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有点冷了。” 榆罔一听,心揪着痛,神从不会感觉冷的,峕姬觉得冷估计是炎帝临走前偷偷封了她的神力,免得她逃跑……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从小憧憬到大的父亲,那个英明神武决断天下的父亲到哪儿去了?! “旹儿啊……” 榆罔张开双臂,紧紧搂住妹妹细瘦的身子,“没事,哥哥抱着你,没事,旹儿不冷不冷。” 峕姬静静的将头埋在兄长肩膀,静静接受残酷折磨的来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一百年后,少昊回来还能不能找到她…… 第二十一章 天柱石室(上) 第二十一章天柱石室(上) 1,赤水凶兽 人间界赤水 狂风大作,赤水河河水沸沸汤汤,奔腾澎湃,泥石沖刷,路不见道。 这里曾经是人杰地灵的地方,男子强壮睿智,女子妍丽端庄,虽不算人间富甲一方之地,却也是人才辈出之境,今时今日却是满眼的黄沙黑水。 少昊坐在高耸的树端上,看着这时过境迁的赤水地界嘆息着,若是当年那位美丽的赤水女神听訞还在世,看到自己守护数十万年的河流成了今天这幅模样,会是何种伤心。 算一算日子,他离开神界已有八十多年,按照人间界的算法应该是八百多年,自从他下到仙界征平人界后神界的消息就在日日繁忙中渐渐断了,也不知当年那个丧母而泣的帝姬过得好不好,听訞的慰灵祭一过她应该已离开神农回到崑崙,重新回到西王母的关怀下。 她还记得要等他么? 还会记得么…… 忽而几道狂奔的影子打断了少昊的思绪,他垂眼望去,前面几道售影他不甚在意,倒是后面那窜白影他很熟得很。 区区几头凶兽追捕了那么久竟无一落网,这弟弟真是越来越不长进了! 丢人,少昊嘆了口气,直起身,右掌朝天一掀復又捏了个诀大力往地上一扣,剎那间赤水河水“哗”的巨响化成了巨大的水牢,将兽影和人影都困在其中。 几头巨兽走避不及便开始用脑袋撞水墙,奈何穷尽他们的力量都无法破除而出,于是只能调转枪头对着身后追捕的人影低咆着,准备伺机而动,将他抓为人质。 似满意一笑,少昊瞬间闪现到水牢内,不顾巨兽和弟弟或惊或喜的目光,先长手一挥变出一张椅子,悠悠然坐下才道:“契弟,回去后自觉地面壁思过,然后把为兄刚刚的神诀练上一千遍。” 殷契一听脑袋立刻耷拉下来,默默走到兄长身后,对于自己没完成任务不敢再多话狡辩。 少昊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真不知道妭女看上你哪里了,这没出息的东西。” 殷契求饶似的笑道:“二哥切莫再说了,弟弟愿练上两千遍。” “成交。” 少昊笑了笑,扯了扯摆子才偏首朝对面四头形状各异目露凶光的巨兽道:“穷奇,你法力倒不错啊,带着这两只老弱妇孺竟能逃那么久,共工要是知道你如此有能耐,肯定会后悔当年一怒之下把你逐出家门。” 第105页 只见三首之中最为兇悍魁梧的巨翅虎兽听了,呲牙着道:“他是他,我是我!少昊,你要杀就杀,别扯那些不相干的!” “呵呵,按关系算,卿亦属我少昊氏辖内,本主如何能不管?”少昊笑嘻嘻的,和穷奇凶相毕露的模样有如天壤之别。 少昊似想起了什么,身子前倾又道:“哦,世人传说穷奇食人,逢忠食忠,逢奸奉奸,你小子还真是坏啊。” 穷奇听了不由自主地一顿,神色黯然,復又兇狠道:“坏不坏后世自有论断,不过现在如果你只是要抓我一人那便来吧。我知道自己打不过你,只要你放过她们母女二人,我穷奇绝不抵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殷契在边上对少昊耳语:“二哥,听说穷奇背后那头成年母兽曾经救过穷奇,他保护她们那么久多半是报恩。” 少昊点点头,对穷奇说:“一个懂得知恩图报的人又如何会‘逢忠食忠,逢奸奉奸’呢?” 他自椅子上站起,慢慢走到穷奇面前,后者防备似的退后两步,忽然发觉少昊身上并无杀气这才迟疑地停了后退的步伐。 少昊来到四兽面前,双目和穷奇对视,“穷奇,你驰逐妖邪,食善助恶,愚昧盲目的凡人看不到,你以为本主会看不到,会理解不到么?” 穷奇愣住没有说话,试问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虽不能闻达于天听,却能不为五斗米折腰,不为虚名才成事。 他被贬为凶兽之后流浪过许多日子,虽说为民除害的心志没有改变,却学会了许多手腕对付那些危害人间的奸佞,其中最方便最快捷的就是把自己也变成一个“奸佞”,同流合污之后除去谁不容易呢? 这种忍辱负重的事他从不屑为自己辩解,向他人解释,日子过得憋屈,却总算是一种生存的目的,原想自己已经过了几千年这种日子,早已不会为旁人的一言一语而心绪波动。 没想到少昊一句理解竟让他心思动乱,原来他的心里是那么渴望理解,原来他也希望别人能看见自己的努力和存在。 穷奇静静看着少昊没有搭腔,倒是藏在母亲翼下的一头幼年小凶兽小心翼翼地说道:“娘……这个神都知道啊,娘,他知道穷奇哥哥是好人!那他也是好人啊娘……” 成年母兽一惊,赶忙又将探出了个脑袋的女儿护在身下,“大人说话,不许多言!” 然话音虽若,少昊何许人自是听见了,他侧脸瞅着俩母女,“饕餮姑姑,好久不见。父神让本主问候一下您,他的神冠好吃么?什么时候吐出来还给他?” 话音一落,穷奇和殷契立刻惊住了,饕餮贪吃天下皆知,却没想到她胆大得连帝俊的神冠都敢吞下去! 难怪她会被帝俊划为凶兽四方追捕…… 饕餮面露尴尬,“这多吃了快一千年,什么好不好吃老早忘了。至于还给他,这是不可能的,进了我饕餮的肚子就不可能会有吐出来的一天!这是一介凶兽的尊严!” “啧啧啧,这可不行。”少昊摇了摇头,“您不吐出来,本主就无法交差,本主无法交差就没办法放过你们三个。” 饕餮忍无可忍,“不就是一个破头冠么,帝俊坐拥天下什么东西没有,再做一个不就成了么!干嘛这样咄咄逼人!” 少昊还是无辜的摇摇头,“这是一介帝王的尊严。” 后头的殷契“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穷奇也偷偷别开了脸,饕餮怒地咬牙切齿,怀中的小饕餮眨了眨圆熘熘的大眼睛突然对少昊说道:“这位哥哥,我娘得病了,不能吐东西出来!她一吐出来会死的!” “宝!不许再说话!” 饕餮一怒直接把女儿封了个结界,塞进毛髮里,“少昊,反正本凶兽是不可能吐给你的,你可以杀了我会去交差,放了我女儿和穷奇就好,他们俩是被我连累的。”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穷奇恶名在外,抓他也是应该的。只是父神有密令,你不吐出来,只好我出手了。” 少昊一脸迷人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寒彻骨。 穷奇一听,赶忙挡在二人之间,“少昊,饕餮姑姑说的是实话,她和凡人相恋,把凶兽灵珠给那凡人续命,没想到那凡人寿命已尽,亦受不住灵珠庞大的法力,最后无力回天撒手人寰,还把饕餮的灵珠弄破了,现在别说让饕餮吐出个原原本本的神冠,估计她为了维持生命,肚子里消化得就剩一汪水了!” 少昊听了为难地看着穷奇,“那本主哪弄一个神冠还给父神啊!真是的,凡间事情已经那么多,父神还天天拿这些破事来烦我!”他抓了抓脑袋重新回到椅子上,“契弟你说咋办,要不你变一个给我?” “放过我吧二哥……”殷契摇了摇头,别说变一个从没见过的神冠,就是真弄了个一模一样的,借他十个胆也不敢拿去父神那里矇混。 三个人面面相觑许久,倒是祸首饕餮此刻悠悠地说,“其实,我知道哪里还有一个和那神冠差不多的头冠……” “你不早说!” 三个人一听,立刻跳了起来,“在哪儿?!” 饕餮被三人的气势吓了一跳,弱弱地道:“知道是知道,只是进不去。就算你们几个能进去,却也出不来的。” “你只管说,甭管我们出不出得来!”殷契着急地问道,他奉命追着这三兽已久,累的就差没趴下了,原以为是何等伤天害理之事需要他这个火神亲自出马,搞了半天竟只是为了父神的一个头冠! 让他怎会不气从心来! 饕餮被殷契一凶,话音更弱了,“在……在……在崑崙天柱下,赤松子石室里面……” 天柱石室?! 一听这话,穷奇和殷契立刻住了嘴,连少昊也不语了。 寿命将至身体疲乏的饕餮看着迟疑地三个人,最后孱弱的趴卧在地上,“哎……那里何其恐怖……算了,反正我也要死了,你们还是把我杀了,让帝俊老儿泄泄愤就算罢了。” 穷奇一听忙道:“姑姑,穷奇的这条命是您救回来的,要死我先死!” 殷契心一软,也跑到饕餮边上为她抚背顺气,“饕餮虽是凶兽,却只是贪吃懒做而已,不算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只是个头冠而已,大不了我回去挨父神几鞭子教训,您还有个女儿别忘了,千万支持住啊!” 一人二兽期期艾艾的在那里说个不停,少昊一直静立一边,看着无力的饕餮暗自思量着,最后他无可奈何的一笑,走到饕餮跟前: “不过就是间破屋子,待本主去见识见识。” 殷契愕然地大叫道:“不可啊二哥!那破屋子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啊,不可以不可以!让你去了别说常羲神妃,单说我母妃就不会放过我!不可不可,还是让我挨几鞭子吧!!!要不二哥你陪我挨几下?!反正不能去!!!” 第106页 少昊一手把粘过来的弟弟推开,凑近对饕餮道:“最好那石室有那个神冠,否则,别说你的小命,你的女儿,穷奇,你们三个,本主会用天西极刑伺候你们的。噢,还有你女儿灵袋里偷偷藏起来的那小灵龟,是上古龙兽的嫡传龙脉赑屓吧,这样的好东西本主可是寻了近百年呢……一物换一物,神冠本主替你去寻,赑屓以你的寿命的法力是养不起的,还是留在天西吧。” 话一说完,饕餮和穷奇不自禁打了个冷冷的激灵,少昊转头就走,毫不恋栈,水牢应声而破,倒流回赤水河床,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继续奔腾远去。 殷契知道阻止少昊是无用的,嘆了口气变出了捆仙绳,随意的在穷奇身上捆了捆,用法力架着病重的饕餮,朝天西方向而去…… 第二十一章天柱石室(下) 2,雨师赤松子 “帝姬!您在哪儿?我送人界的书籍来了!” 一声殷切的唿唤响彻大雪笼罩的雪山山脉,回声一声声迴荡在山脉的每一个角落,亓官思手上挂着神农图腾的金色滴漏,手里捧着一包厚实的竹简在雪中艰难地前行。 这里没有任何声音,没有其他颜色,这里的白会噬魂,越是坚强的神魂越是被这里的空寂所消磨,无论千年还是万年。 这里才是神族的炼狱。 “帝姬,亓官来了!您快出来啊!” 亓官思瞅了眼滴漏剩下的时间,焦急地唿唤着。 这里是赤松子的天柱石室,这里是六界中但凡有识之士皆闻之色变的地方,这里却只关着一人——神农帝姬时空女神峕姬。 当年炎帝一声令下,就将她关了进来,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一呆就呆了七十多年,也不知怎么过的。 赤松子处事严谨迂腐,亓官思自仙界歷劫归来后好不容易从他手上骗到了个计时滴漏,让他能以神魂进来三刻钟,三刻一过就会被即时送回。 “三帝姬!我是亓官啊!您在哪儿啊!” 亓官思越走越快,终于发现有一处地方隐隐发着金光,他极熟悉那光束,那是天晷的光芒。 他喜上心来,夹着书简飞驰而去,果然在天晷边上发现睡卧在石榻上的峕姬! 他看着沉沉睡着的峕姬,轻轻将书简放在地上,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一声声响,撩起袍子坐在她塌沿,安静地看着她。 一样的白,一样的山,一样的她,一样的他。 山未变,人未改,她还是那个为他受鞭的小神姬。 时已过,情却在,他还是那个为她凝望的小人族。 这些年,他在仙界不断破劫立功,以傲人卓绝的斐然成绩名冠天下,威信甚至直逼扶起仙界的师傅和帝王少昊。 但他心里明白,为的不是扬名立万,为的不是报仇雪恨,从某一刻某一夜开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他要超越她心里的任何人! 他用眼神描绘着她不算美的五官,不知怎地,这样的容颜让他看了又看,不见思念。 亓官思幻出一件雪白的大氅盖在峕姬身上,他只是仙,做不到神的造物,这是他从人间带来的,是她喜爱的人族亲手所造。 大氅上有着瑕疵,是动物毛皮的斑点,但峕姬就是喜欢这样的东西,她说过,有瑕疵才以为着有完满的一天,就像人族。 “喜爱人族的帝姬啊,时间过了那么久,您在人族的情人在人间足足过了八千年,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为何您不愿吸取眼前人? 亓官思低语着,美丽的脸庞上双眉轻轻皱着,假以时日在仙界超越了少昊又如何,此时此刻,她亦不愿为他醒来。 赢得虚名容易,赢得真心最难。 绵软的雪絮在二人身侧翻飞,他自怀里掏出一方青铜镜,“帝姬,榆罔帝子前日来了崑崙,奈何赤松子死活不让他见你,于是他一怒之下便拐了我将西王母藏在他秘库里的天机镜偷了出来。” 他顿了顿,似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又徐徐道:“帝子说,天机镜最适合你的法力,说你在崑崙混了那么多年连个像样的随身神器都没有真是丢他神农榆罔的脸。今儿我得缘能进来,他便托我带给你,嘴巴说是要长他面子,但心里却念着你的安危,盼着神器能助你稳住心魂……” 亓官思在塌旁静静候着,三刻时转瞬即逝,金色滴漏发出了三声铃响,峕姬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帝姬,是亓官不好,是我被私心所操纵害得您被关在这里……相信我,我这次回来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你出去!” 滴漏将他送出了石室,峕姬没有回音,徒留一地孤寂。 他一走,天晷的光渐渐暗了下来,峕姬许久后才悠悠转醒。 她看了看地上的书简,又看了看身上的白氅,不耐烦的下了塌,自言自语道:“亓官思,你助我又害我,你关我又念我……哎,人哪……” 她縴手一挥,白氅和书籍立刻化为灰烬,将榆罔偷来的天机镜藏在袖中,低咳了两声。 无力地望向漫天的白雪,“这天,真的好冷。” “神农雨师赤松子何在?” 不周山天柱峰下,共工驾着西王母的专辇立于雨师府门口,扯开嗓子就喊,“天西共工求见神农雨师,烦请现身一见。” 叫了半天没声响,共工不满的怒了努嘴,这赤松子脾气古怪也就罢了,这些年过去架子摆的还比一般人大啊,明明就在屋内,就是不搭理人。 再喊最后一次,喊不来人他大爷不喊了,直接请西王母来! 共工烦躁地又开了口,“赤……松……” 没想到没等他喊完,府门“吱呀”一声应声开了,赤松子和亓官思一团和气和乐融融的走了出来,两人似没看见共工似的,兀自攀谈。 “亓官老弟,多谢你将我的布雨拂尘带来,老夫找它已久没想到竟是被座下小畜生带去人间界了,多谢多谢!” 赤松子一脸感激,笑意盎然。 “先生何出此言,物归原主本该如此,何况找到您神器之人是师傅,小侄不敢居功。” 亓官思一副不敢不敢,做足礼节。 “都要谢!都要谢!天尊真是收了个好徒儿啊,你这么年轻就有如此修为,他日修的金仙别忘了请小老儿一壶酒啊!” 赤松子的话让共工嗤之以鼻,神族喝什么鬼酒,想肚痛上三天三夜,扯淡。 “自然自然,多谢先生美言。” 亓官思又是拱手重重一礼,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共工没了耐性,下了车驾走了过来,撑起笑脸道:“赤松子,本座等您尊驾出现可等了好一会儿了。” 赤松子正要讲话却被共工打断,乜斜的瞅了他眼没吱声,倒是亓官思认出了共工,笑道:“水神神上,好久不见。” 共工瞅了眼亓官思,在神界穿得那寒酸样,于是一下就认出他是当年跟在峕姬身后的小仙亓官,便示意般点了点头,又对赤松子道:“赤松子,帝俊有密旨要本座颁给你。” 第107页 赤松子哼了一声,“老夫只听命于神农,良臣不侍二主,汝之密令老夫愧不敢受。” 赤松子的臭脾气早就远近驰名,故此共工也不以为意,直言道:“良臣不侍二主?我记得你原是我中天的人,后来和应龙干了一架才投奔炎帝的,你这不是侍二主是什么?” “你!” 赤松子被共工一句话噎的没话说,碍于小辈亓官思还在场,于是只能在原地吹鼻子瞪眼! 亓官思何其聪明,看出形势不对便道了声别匆匆往山下走,经过共工的辇驾下意识瞟了一眼,车上似乎还有什么人?估计是中天的使节,也没多想就举步离去了。 那头,赤松子见亓官思远去,立刻骂了起来,“共工!这都早八百年前的事,你挖出来作甚!什么帝俊密令不密令的,到底想干嘛!” 共工哈哈一笑,厚掌拍着他的肩膀,“哈哈,还是老兄了解我啊,我今日是奉天西主上之令来给您老要一样帝上的东西的。” “哼!”赤松子甩开共工的手,“我这儿小破地方的,哪有帝俊的东西,你别瞎扯!” “怎么没有,主上就在您这石室里。” 赤松子好笑的看着共工,“怎么少昊进过我这石室么,里头有啥还比老夫更清楚的!” “嘘,你小声点!”共工压低了赤松子的脑袋,窃窃私语:“那东西,据说长得和帝上遗失的神冠一模一样?” 赤松子顿时瞪圆了眼睛,煞白了老脸,“你你你……你们怎么知道那东东东西的!谁谁谁告诉你们的!” “啧,看你结巴成这样肯定是有了!”共工满意一笑,“既然有还不快拿出来,小弟以后有什么好处都拿来报答老哥您啊!” “不成!”赤松子红着脸扯着嗓子啐道:“那东西是老夫的宝贝,要啥都行,那东西不行!就凭你们,老夫不会给!快走快走!” 共工见状,正要反唇相讥,“诶!我说你这抠门老头,我好说歹……” “共工,不得无礼。” 自辇驾传出了一声沉稳的喝止,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赤松子气唿唿道:“哟,你还带了帮手了!也是,硬抢是抢不走的!” 共工也气红了脸:“你这死老头敬酒不吃……” “共工。” 辇驾上的人见二人还在吵,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赤松子下意识瞟了一眼整个人就定在当场,“你你你……你和常羲神妃什么关系?!” 共工可笑的嗤了一声,“没眼力劲的老东西,这就是我们天西主上。” “原原来是少昊帝子,久仰久仰!”看着少昊酷似常羲的脸,赤松子突然羞红了一张脸,“尊尊尊驾来此,小小老儿有有失远迎,劳请见谅!” 少昊见赤松子古古怪怪的低下头,疑惑地给了一眼共工,后者给他使了个暧昧的眼色,少昊立刻明白了,原来这厮暗恋自己母亲啊! 这可万事好办了! 他故意凑近赤松子,露出最似母亲的笑容,“先生久居于此,母妃得知本主将来,特地让本主代为问候一声。” “这这这……原来神妃还记得小老儿!多谢记挂多谢记挂!”当年她多少次回眸都不为自己,但他还是无可救药地深深陷入她的美丽中。 “先生为神界居功至伟,日日奔波于神农和崑崙,母妃如何能不记挂先生安康?” 少昊又凑近了一点。 “是么?!”赤松子突然抬起头,两颗老眼感动的含泪,“神妃还会记挂小老儿安好与否?!” 少昊面不改色的点点头,情真意切的道:“每当母妃受了委屈,总会望着雨夜不说话,本主想多半是想起了先生。” 赤松子直接抓起袖子扭捏着,“真是愧煞小老儿,愧煞愧煞!” 共工见他这小媳妇儿样儿不禁失笑,“‘小老儿’,如今是常羲神妃托帝子前来要你那东西去给帝俊交个差,举手之劳你不会这也不帮吧!” 赤松子此时碍着少昊的面子不跟共工顶嘴,嘟囔道:“那东西又岂是举手之劳,天柱石室里没了那东西怎么关得住峕姬那丫头,天晷那可厉害着呢!到时候小老儿怎么向炎帝交……” “峕姬?!”少昊乍听之下,忙又復问了一次,紧张之情溢于言表,“先生方才说的可是神农氏帝姬峕姬?” “是那丫头啊!”赤松子眨巴眨巴眼珠子,“怎么那丫头平素足不出户的,少昊帝子如何认识?” 少昊没搭腔,倒是共工嗤笑道:“神农离世的听訞神妃和咱常羲神妃可是好姐妹你忘了么?当年听訞神妃病重之时,峕姬回去侍母,正巧常羲神妃也带着咱主上去了,这不就认识了么!神族名门的子女,谁不认识谁啊,这有何大惊小怪的。” 赤松子显然被共工的说辞给说服了,点了点头,絮絮叨叨了起来:“好吧,看在常羲神妃的面子才告诉你们,七十多年前听訞神妃离世没多久,峕姬丫头就被送到我这儿来了。听当时遣送她的禁军说是在炎帝面前犯了大忌,连她母妃的慰灵祭都没赶上就被逐出神农!哎,想想当时那凄凉的光景,这么个小丫头也亏得她能一声不吭地在石室里忍了七十多年,也不知现在好不好。 前几日榆罔帝子来了,死活要进去见他妹妹一面,小老儿这才知道丫头的神力被炎帝封了个大半,就剩下召唤天晷的一点毛皮功夫了……这没了神力进去了真可谓是度日如年,那里头腐蚀神族的灵魂可不是开玩笑的,只要醒着绝对是数万针锥的折磨!”哎,想想也真可怜了这丫头,不知道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让炎帝如此惩罚! “那这和我们要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共工疑惑。 赤松子一听,跳了起来,“当然有关系了!那东西神就神在造境,它能幻化成任何一样物事,甚至是山脉海川!” “什么宝贝这么神奇?不需要神就能造物?”共工似惊嘆道。 “那是!那可是天东女娲娘娘的至宝呢!”赤松子傲然的仰起头,“嘘嘘嘘,这可真的是秘密了。那东西可是我趁着女娲娘娘午睡的时候偷天换日换出来的,亏得事后娘娘大度,不断没怪罪我还将宝贝赐给了我,但她可不许第三个人知道!所以我就奇怪你们怎么会知道……” “可能是第三个人太聪明了,一眼就看出你这石室里神神鬼鬼的门道呢?”共工笑了声,双手抱怀。 “这怎么可能!小老儿穷尽一生智慧弄出这个石室,可谓是皆诛!精妙之处无人可破!” “是么?” “当然!” “可我们主上刚刚进去了,你说他破不破得了?” “谁也破不了的!就连天晷也得乖乖呆在里面,何况是少昊帝子?谁……”赤松子突然止了口,回头一看,少昊当真没了! 第108页 青白了一张老脸,大怒道:“你你你!你怎么看见了也不阻止他,这要有个闪失我怎么向常羲神妃交代?!” “别急别急,咱们主上什么没有,鬼主意最多,兴许他下一刻就把你的什么破石室破了呢?”共工似丝毫不担心一般,笑吟吟的把老头往自己辇驾上带,“来来来,我这次来可给你带了不少机关样式,保证你看直了眼!” “他是你主上,你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啊!!!” “因为他是我的主上。”共工也眨巴眨巴眼睛,苦苦一笑,“而且他手上还捏着我那逆子的小命,只可成功不许失败,说多错多,急也没用。” 第二十二章 唯卿一愿(上) 第二十二章 唯卿一愿(上) 1,如愿再聚 寒白。 乍看之下,天柱峰下的风色和不周雪山似乎无异,但假如身临其境,还会发现这里没有生气。 没有人烟,没有声音,没有颜色…… 五官所能感受到的一切感受,都没有。 原来,这样的感觉,才叫孤寂。 少昊站在石室的入口,一簇寒意令他不由打了个战慄,他的神躯感受不到冷热,可是这里的阴冷竟能穿透神力的保护,直达五感。 那个人,在这儿。 在他触及不到的时候,她一个人被关在这冰天雪地的鬼地方。 真让人……想想就如刺锥心。 却又如煨暖炉。 他转身对入口做了个神诀才举步走入雪地,漫漫长的雪山路,阴森森的冷风拂,竟偷偷渗入了些兴奋。 当日他为了饕餮口中说的东西赶到崑崙,却被西王母拦了下来,好在共工来了,一顿胡天盖地的吹捧下来,再加上天西的佳酿相诱,那老女人才同意用辇驾送他们来见见赤松子。 不过西王母明明知道峕姬就被关在石室内,她却闭口不谈,用意何在? 是觉得赤松子不会让他进石室,还是觉得他知道了也不会为了峕姬闯? 或者,是第三种原因? 少昊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漫天飞舞的大雪似永无止歇,雪絮落地无声亦无形,上一次来崑崙还是少年时…… 那时的他年轻气盛,志得意满,轻信小人,步入陷阱,化成了凤鸟一路由东向西逃亡,不知不觉竟逃到了不周山,遇见了她。 当时的山洞在哪儿,他早已不记得了。 当时的方向在哪儿,他也早不记得。 但他记得,当时的那个人,那个微弱火光中温暖他的少女,那个这世上唯一救过他的人。 她在哪儿呢? 见到他又会是怎么个反应呢? 浛洸坡当时期待无比的心情重新灌进他心房,一种既忧心又兴奋的感受冲击脑门,让他不由得加快步伐。 一步一步踩在厚雪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依旧没有峕姬的踪迹,白茫茫的雪一开始是美丽纯粹的,但此时此刻已变成了一种令人烦躁的光亮,让思绪也得不到片刻的休憩。 也不知走了多久,少昊喘了喘止住脚步,抬起指尖确定刚刚拴在入口处的神诀还在,这才松了口气随意找了个方向接着走。 听说里头噬神魂磨神力,果不是虚言。 有多少年没有感觉过累了? 有多少年没停下休息过了? 有多少年挣扎在权力漩涡里,明里暗里争一席之地而不断劳心劳力。 是身倦了,还是心倦了…… 眼皮忽然沉重,少昊下意识警觉了起来,神族不会轻易觉得疲乏,其间必有古怪! 他用力甩了甩困顿的脑袋,四目张望,可四周景象与方才无异。 停下脚步立在原地,少昊划出了个结界,以保证自己灵台保有清明之境,腰间拔出指天剑直直插入地面,命诀:“幻夏,落!” 神诀刚落,千万道震天动地的落雷直噼地面,激起千万道雪浪涌动,从天而降和自下而上的重重雪点在空中交杂汇聚,形成了□□粉的天幕。 面对美景,他无暇顾及,指尖突破周身的结界,当空划了个图腾,朝天咆吼,“指天破月!” 瞬间指天剑发出数不胜数的光刃,一片片,一刀刀,用极快的速度不断分割着大雪! 不久,这场雪仿若一方白布,被指天剑一寸寸一分分裁成了丝绦,天空终于露出了阴暗的灰色,山脉是枯藁的褐黄,无数的雪白丝绦颓然地在灰色的天空下落,落到地上如入土即化般瞬间消失,找不到半点痕迹。 “果然是补天石!” 少昊笑哈哈地起手三两下收回了指天剑,“好个女娲!好个补天石!纵使你千计百计的害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好个补天石!” 没想到饕餮口中的宝物竟是补天石,这石头是女娲所有神力汇聚的最完美结晶,其造物的能力甚至比某些末位神更出色,这个石室幻境就是它卓越能力的最佳体现!时间传闻,女娲把该石锁在天东神殿里,没想到竟会在这里不期而遇,看来女娲又要欠他一个“人情”了! 少昊思及此,便觉得真不枉此行,不仅能了事交老狐狸的差,又能找到峕姬,最后还能挖到个宝整治女娲一党!哈哈,真是想想都开心! 指天剑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利刃,几乎没有它破不了的幻境,女娲故弄玄虚以为把石头镇在这里弄出个高超点的幻境就能瞒天过海,哼,做梦!就等着他大爷拿着石头看看她铁青的脸色吧! 三步做两步,飞快的往气息波动最厉害的所在冲去,越往前,地面就越荒芜,就像大地上一切灵气都慢慢被榨干,竭尽所能。 这已不似一方拥有神器护佑的神境,而更像魔界里的魔窟,邪气肆虐,寒感入骨,他指尖一扣,在自己身上又加了一重结界,有备无患。 也不知疾驰了多久,石室内似乎感觉不到时间轨迹,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冷暖变换,也许在他打破补天石的雪影前,这里大概终年下雪,不曾停歇。 忽而一阵怪风袭来,少昊见之忙侧身避开,往风的来向探去,似有着不同的气息。 不知是补天石还是峕姬! 若是后者则皆大欢喜,若是前者,则必须防之又防。 他下落于地,指天剑紧握在手,沿着山壁一步步往风口逼近,谨慎万分,同时风口像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风力越来越大,如同一个漩涡不断的将周围的东西往里头卷! 哪来如此古怪的风?他将指天剑横在面额前,四道银白的柔光自他腰间银链沖了出来,混进风中,逆风而行,代替他的眼睛朝前探测。 柔光虽柔却能来去无踪,飞快自如地在风中穿梭,飞沙走石间皆不为所阻,不消一会儿便来到一处风穴,少昊反身一跃自光中窜出,隔着闪着流光的结界在风穴四周来来回迴绕了两圈,仔仔细细地查看,不留一处死角。 果不其然,在风穴右下方发现了一处黑黝黝的突破口,朝外散发着一股神秘的恐怖气息。 面对此情此景,如果来的是神农蚩尤,他定将“恐怖”二字踩在脚底嗤之以鼻然后一头冲进去,如果来的是中天已伯,估计会捏他个七八十个诀向七大妈八大爷探明来歷再慢慢进去,如果来的是天东伏羲,会直接派一辆马车接来自家老婆女娲大人将补天石收走了事,别人出得了手的便绝不自己出手,可惜,来的是咱天西少昊。 第109页 少昊站在狂风乱作风捲残云中冥思苦想,直接冲进去和求爷爷告奶奶后冲进去都是一种愚蠢的自杀行为,他从不做这种事,至于接女娲过来那只会让自己里湮灭之路更进一步,也不做此打算。 于是最后,他决定用自己的办法——阴招。 补天石实名五色石,乃女娲神力汇聚所成,数万年来刀剑不穿从无磨损,但凡美丽的东西大多都有一谢谢缺点,比如补天石就怕一样东西——杂音。 少昊也不知过往所听的此传闻算不算真,姑且试它一试,总比直接杀进去要稳妥点。 于是乎,他拿出了一个传音贝,贼兮兮的幻出俩厚实圆滚的棉团用力塞住自己俩耳朵,指尖一挑挪开传音贝一角,一声慎人的尖叫即扑面而来! 少昊嵴背一战,立刻将贝口对准风穴,大风袭来,将贝壳盖子直接吹得无影踪,慎人心魄的惊声尖叫瞬间传遍了连绵数万里的大雪山脉,从没发生过雪崩等大灾大难的石室雪山顷刻间晃动起来,恐怖巨大的尖叫声莫说人心,就连天地都为之惧撼! “喀嗒”一声细响隐藏在尖叫声里难被察觉,少昊虽掩着耳朵没听见,眼儿却很尖,果然发现风穴被尖叫吼出了一个裂缝,风速开始减缓,且这个裂缝一直在裂,裂的是那个绵延不绝,不断再裂。 他心中喜嘆,传闻诚不欺他啊,坏心地把传音贝再往前接着凑,看着不停龟裂的风穴就像看着女娲咆哮的脸,少昊在这种报復心理的驱使之下感到无比的喜悦! 突然横空出现一双素手,幻出个贝壳盖一下盖住了传音贝,打断了少昊的“无尽喜悦”,他沿着白润润的手臂往上一望,手的主人穿着一身白衣长发未束,身姿高贵却形容憔悴风尘僕僕,正是被他缺德的传音贝折腾得半死的心上人峕姬是也。 少昊一见,连忙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接过峕姬手中合起来的贝,从容无比的收进袖袋里,喜形于色,殷殷唤了声,“旹儿。” 传音贝收了起来,风穴的风已经不可避免开始自我收缩,越来越微弱,弱到只能吹吹二人脚边的衣袂薄纱。 峕姬方才被他一阵摧残惊醒了睡梦,没了见到心上人的喜悦,心里极其恼怒,“不过是块破石头,折腾它做什么!要就直说,我拿给你就得了,吵什么吵!” 少昊见心上人相见却一幅想回去睡回笼觉的模样,僵着笑挑眉不悦,指着风穴违心道:“这东西可是补天石,本主今日来全为它!” 弄了半天,敢情这男人不是来救我的?! 峕姬再怒:“是吗!?区区一块圆滚滚黑黝黝的石头竟屈得尊驾来此,本姬自取来孝敬您!”言下之意便是不是来带我走,那我就让你带着别的东西走,有多远滚多远!等你真是浪费我的心神力! 语毕,她俯身随意在风穴口念了个咒语,果然一粒圆滚滚黑黝黝的石头掉了在她掌心,细手一横,将石头摊在他面前,赌气地别开脸,“要拿就拿,拿了快走!” 能逗得素来沉静自持的峕姬有赌气一面,少昊此时真觉得来石室来对了,带传音贝也带对了,喜不自胜,笑容满面! 他突然长手一拉,将峕姬拉入怀中,任着珍贵无比的补天石掉落在地,紧实地将她抱了个满怀,“对不住,我到了今日才晓得你在这儿。” 都怪他疏忽,忘了放个眼线在神农,弄得她在这鬼地方孤苦无依地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就连那精明无比的榆罔竟也不知道给他送个口信! 峕姬气得浑身僵硬,许久才被他蓦然的温暖烘缓了情绪,将头埋在他的颈肩,伸出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袍,“我以为,你忘了。” 她此刻软语显然比刚刚怒气沖沖的模样更让他受用,软了心肝:“我先在神界寻了你两百多年,又在人界等了你八百多年,这等大事如何能忘。” “百年将至,你找的人找到了么?” 他含笑:“自是不辜负卿之所望。” 她也浅浅地笑了。 “我来了,带你走……”他不禁一顿再言:“你,可愿意?” 旹姬方才只手就能停传音收神石,可见这些年来她的神力没被石室和补天石所消磨,不减反增,甚至可与女娲媲美,足以破幻境出石室。但她愿意八十年都只身留在石室里,必有一番因由。 少昊看清了一切却不问出口,是情怯后的害怕,怕旹姬的因由不止为他。 她靠在他怀里,许久之后才道:“带我走吧……你来了那便是最好的。” 只要少昊还记得她,只要少昊能珍惜她,那么在神农所受的冤屈和八十多年的苦寒就不算什么。 他“嗯”的一声,松开怀抱,融着一脸暖笑牵起她微凉的手,两人相携而行,此时此刻满心都是可期的未来。 她不问他为何而来,能随他回人界或拾天西便是她心底最好,他不问她为何在这,能为她筑就永恆的将来便是他心中一愿,他们以为自此之后可如西方青天的比翼鸟自在缠绵,可如极天的天和海世世相连不离不弃,却都忘了比翼鸟只是一族无欲无求无能无力的飞禽,极天的海乃上穷黄泉下碧落才得以于天相接…… 三百年了,他们在雪里相识相依,终在雪里只求相守相伴。 几乎与此同时,神农大狱有人漏夜越狱,此人正是被炎帝囚禁了八十多年的大将——蚩尤,他终将一举掀起了史无前例的叛变,而这场叛乱便是那场巨大浩劫的伊始…… 称霸六界的至尊神族,自此被掀开了覆灭的一角。 第二十二章唯卿一愿(下) 2,但求执手 崑崙冷是众所周知的,但它奇异的美景也是众所周知的。 无论是连绵无垠气象壮阔的雪山,还是美轮美奂四季如春的神殿,都是神界至傲的美景圣地。 千年前有一误入崑崙的人族误打误撞竟能闯入神殿,立刻被殿内的美景迷昏了头,失了心魂,虽然他的结局不是很好,但这传闻足可见人界与神界景象之差距。 而还有一项规矩是众所周知的,崑崙仙山上但凡清修之人皆不许饮酒,故世人皆以为崑崙滴酒不留,俗闻俗闻,真真假假随人信。 当殷契领着常羲的懿旨风尘僕僕带着被拴住的穷奇赶到崑崙山脚却被挡在崑崙天幕前投路无门转了两天两夜终于被仙婢青灵发现带回神殿后,竟见得自家二哥惬意无比舒适无比地与西王母在春风画境的神殿里对酒畅饮的一幕,顿时青筋大爆,不顾冲撞堂上的西王母之尊的后果,怒吼道:“有你这么当人兄长的么?!弟弟在前头受苦,你在这里花天酒地!”噎了噎口水,指着陪坐在一旁的共工接着骂:“我送了多少封信给共工,你不回信就算了,人没事至少交代一声啊!害得我上天下地的给你求情托人,还落得个焦头烂额!” 少昊忽悠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为兄此番是为了歷练你,让你成才啊。可是为兄没有看到你的信啊?”说罢,还适时应景地疑惑般蹙了蹙眉。 第110页 被治了个正着的共工无暇看儿子,无奈且羞耻地别开眼睛,不忍多看一眼可怜的殷契,昨夜明明送了四封告急信来,主子根本碰都没碰随意落在一旁继续看闲书。 “胡说!我在门口遇到共工,他说他每天都给你送信!” 此话一出,共工顿时觉得自己沦为了埋葬中天英才侩子手的一大帮凶,更是愧得万分。 反观侩子手少昊,他从容不迫地换了个姿势,只手撑在扶臂上,谎话被戳穿也面不改色,“他每天送的岂止是信,天西每日那么多书简急件,兴许压在里头了吧。”对弟弟招了招手,“来来来,扯着穷奇做啥,共工方才看着你这么捆着他宝贝儿子指不定日后怎么拿你开涮。来兄长这儿歇息歇息,西王母娘娘这酒可谓极品之中的极品呢。‘家务事’咱们日后慢慢处理,现在在人崑崙呢,怎么做中天帝子的你!” 年少的殷契毕竟性子单纯,三两下就被少昊唬住,哼了一声就甩开穷奇就往兄长边上落了座,愤愤不平对着共工道:“共工,本帝子是念你思子心切却又老爱逆子逆子的骂,所以特地把你这逆子绑来,看你是要断他八段还是三十六段,赶紧断一断省得本帝子还得天上地下的替你教训儿子。” 共工正想偷偷跟殷契陪个不是,没想到他倒打一耙打到自己身上来了,于是乎又别开脑袋不应声。倒是西王母垂怜一般瞟了眼被捆成一团的穷奇,挑了挑眉顺手就给他解了束缚,“共工,既是自家子孙,但凡知错能改造福六界便是我神族之幸,别太苛求了。毕竟你水神一族血脉微薄,这最后的一根苗子还是得留下的。” 丹蔻指尖又是一点,将兽形的穷奇化为了神族姿态,他长发高束,金光长袍加身,美得如秋露芳华,从未见过穷奇真神的殷契瞪圆了眼,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刚刚还拴在自己手上的那只丑恶的凶兽! 共工回过神,连忙道了声谢,西王母的一番话直直说到了心坎儿里,对于自己这个独子他爱之深责之切,穷奇青年时过于顽劣莽撞,为水神一族惹来无数灾祸,他这才在大怒之下贬黜了儿子,甚至任他化为了凶兽。 但时间匆匆,带走了他当年的怒火,留下了的是伤心失望的硝烟与焦土。 穷奇扶着地站起身,许是很久不曾以神族姿态行走,直立还有些趄趄趔趔,他径直走到共工面前沉静地垂首,不发一语。 此刻的无言以对却比千言万语更能表露自己对于父亲愧疚之情,他年少丧母,父亲万年来养育之恩点滴歷歷在目,虽分离数千年他片刻不敢忘,随着时间他慢慢从无知变得成熟,才发现当年任性莽撞的作为多么幼稚。 奈何已化为凶兽,神界他进不去,神乡他回不去,只得明里行兇兽之事,暗中替天行道除奸扫佞,夜夜对着漆黑的夜空孤鸣,直到今日…… 共工看着此刻低头的儿子,半响伸出了手拍在他肩上,语重心长道:“难得西王母娘娘宽容你,且坐下吧。” 穷奇也难得露出了笑脸,眼角微热,安静地随父亲落座,再不见刚刚那头巨兽的狰狞气态。 西王母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少昊继续先前被殷契打断的话,“前些日子祝融曾到人间界走了一遭,回来后对你大加赞赏,想来常羲姐姐知道你有今日的成就定会非常欣慰。” 少昊先是扶持仙界力压魔界成为六界中第二把交椅,再在人界凭藉一己之力开边界,造疆土,为人类开闢出堪比神界的广阔幅员,之后肃清魔界叛乱,整治冥界乱局,收復阴阳难辨的阿修罗界,一举推动六界新一轮的权力更迭,将本就高不可攀的神界地位与声望又扶上一层楼,居功至伟,更让世人嘆服的是少昊的神龄只算得上成年不久,能有这般神力和远见,世间难逢。 许是听多了这类的夸奖,少昊一笑置之,“前几日误打误撞破了赤松子先生的石室幻境,小侄心中真是过意不去,望娘娘日后能多帮衬点,为小侄多多美言。” 西王母呵呵掩唇一笑,“当年赤松子一意孤行,将那诡异的石室设在我崑崙,本主本就不豫,现在你‘误打误撞’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没事,赤松子那儿本主替你担待着。” “多谢娘娘。” 少昊说罢打了个响指,仙婢自他身后端出一个小酒罈,其上草草写着“白羽酿”三字,幽幽透着一股香气,慢慢端到西王母面前,“小侄曾闻娘娘爱品美酒,今特奉上此酒,愿娘娘喜爱。” 西王母老早嗅到了这抹醉人的酒香,笑呵呵地让人开了封取酒,微抿一口便点头连连,“这白羽酿醇香绵长,虽是新酿,厚度却比得上陈酒,令人舌尖战慄,回味无穷!好手艺!”又抿了口才问:“天西哪儿来的能工巧匠,竟造得出此等佳酿,你小子还不快为本主引见引见!” 殷契卖乖地探出了个脑袋,表情是那个神秘兮兮,“娘娘,若是喜爱此酒的话,我王兄在仙界招拒府的酒窖里还有很多,只要娘娘一声令下,莫说一坛,整个酒窖小侄儿都给您搬来!” 西王母笑怪道:“本主要见的是人,又不是你王兄的酒窖子,你小子着急出个什么头。” 殷契刚要说话,却被共工抢了个先,“回娘娘,是不是让您见了天西的这位酿酒师傅,可答应天西一个条件呢?” 西王母皱起眉头,“这可是千金换一面啊,似乎不太划算。”还有点亏。 共工笑得那个勉强中带得逞,又言道:“外加岁岁十坛白羽酿?” 此话一出,招来了对面少昊的一个横眉冷眼,那头可高兴了坏了嗜酒成性的西王母,“什么条件?” 少昊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十坛美酒换一个囚徒,敢问娘娘划算不?” 西王母一听,心底似早有了底,脸色沉了下来,“少昊,本主前日是碍于常羲姐姐的面子同意你去见赤松子,也想过你可能会遇见她。不过,她不是你可以随意带走的人,你也不是可以随意带走她的人。”说到一半,嘆息再道,“天道在上,不可逆天而为。” 少昊听了,也不着急答话,弄都周围气氛渐渐紧张起来,许久才听他冷冷答道:“天道是何物,没听说过。” 他的声色原是暖暖朗朗,此刻透出的是清清冷冷,说的共工等人皆不敢帮腔,既是怕逆了西王母的鳞,又怕搅了少昊的局。 “少昊,本主原以为你经过歷练能独当一面定然沉稳有虑,没想还和个稚儿没两样。”西王母果真放下酒杯,沉拉下了脸,严肃道:“峕姬生下来就註定她了不属于六界任何一方,任何一人,你莫要为了一时情爱毁了你二人的前程,甚至小命!除了八十多年前在神农侍奉听訞的日子,你们见面的次数甚至可以拿指头数!” 少昊突然露出一抹笑意,那种冷漠与讥诮在他的深深幽瞳里闪动,“娘娘,继承月神族血统的人会仅凭一见钟情便冲动鲁莽么?而您的侄女儿,看起来像是个让人一见钟情的人么?我们两个都是您看着长大的,如果没有稳妥的办法,您认为我们真会抛下前程抛下家国抛下神职抛下众生只为自己一天一日的你侬我侬么?” 第111页 西王母一滞,被他的话堵了口。 少昊挥开殷契想帮劝的手,霍然起身,“娘娘,我们神族活的岁月太过漫长,生命里最多不过是时间,天地不灭神则不灭。而在漫长的时间里,情衷又有几人,难道走遍六界歷经万年唯一一个令你牵挂在怀的人,你会不明白她在自己心底的意义么?这般情愁,又与见过几次面有多大干系,心系了就是繫上了。” “……”西王母或怒或虑地瞅着少昊,一时无法反驳之。 少昊慢步下了堂阶,在众人静视中走到殿门口,一身金绣白袍纹着无数凤鸟,在微光下栩栩如生,那股卓绝傲气与其主人一模一样,忽又回首,道:“不知为何,本主活到现在想要的实在太少,余下少数几个便一定要拿到手,绝不相让。” 说完一笑,转身离去,不再回顾,留下一堂面面相觑的人。 但从来都是漫不经心的他在说最后一句话时,那种从未有过的坚定果决和孤独狂傲让在场所有人皆为一怔。 后来,西王母才想起那眼神与何人相似,那是帝俊当年征服神界五大国俾睨天下的一刻才有的眼神。 当她回想起来的时候,少昊已不能用年少说夸的“人中龙凤”四字来形容,他已是平定仙人二界站稳神界天西的一方大帝…… 少昊头也不回出了崑崙神殿,径直来到不周山下一处雪山脚,覆盖天地的白雪在冷冽的寒风中优雅下落,他抄手立于雪地里,任雪花沾上发梢衣衫。 这满目的白令他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少昊喜白无人不晓,在人界闲暇之时他也想过兴许是峕姬出现在漫布天地的白雪,天的雪,地的苍,人的白,三者融成一幅绝美的画卷才令他对峕姬留下如此深刻不可磨灭的思念。 他要的不是世间纷纷扰扰的绝色天香,他要的不过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独一无二。 雪絮纷纷下,也不只站了多久,只见不周山上有一方忽而闪现出耀眼的光芒,奈何转瞬即逝。 少昊往光灭的地方望去,不消一会儿,有一白衣萃蓝女子扶着山壁慢慢走出小径,他露出了独属于她一人的暖笑,暖若朝阳,仿佛足够融化这片天地间所有冰寒。 峕姬收起天晷,施施然往他的方向走来,心底突然闪出一句人间话本里的词句:奴的良人,天涯已过,今在咫尺…… 在雪里的他全身上下都是白雪,几乎快和天地融在一块了,唯有那深邃的眼神紧紧跟随着她,让她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会如此坚定的注视着自己。 这段情,她曾认为得来容易便忧心失去也容易,时至今日才发现,原来少昊立下与她相守之神诺后,所付出的又岂是不易二字所能道尽。 她的良人,等了她千年,今非他功成名就,却是她倾心相许。 脸颊微赫,峕姬静静走向一直等着自己的他,伸出双手交到他温暖的手里。 “听共工朝赤松子打探,你此前被炎帝抹了大半神力。” 他勾起她的一缕被风吹乱的髮丝,轻轻抚平,语气间尽是显而易见的歉然和关爱。 “本姬是时间的主人,除了天晷,谁都不能抹去本姬一丝神力。” 她握住少昊的手,垂下双眸,想起当日父神的作为,心底竟少了些怨怼。 “如此甚好。” 少昊牵紧了她的手,心满意足间笑意融融,倒不急着离去,拿出峕姬给的补天石长手一晃,变出了个华丽的神冠,得意一笑,“老狐狸交代的事做完了,随我回天西吧,从此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 峕姬嘴角含笑,眼角湿润,“以你和姨娘的脾气,一定闹僵了吧。今后,怕是崑崙不会帮你。” 少昊对她的担忧一笑置之,“你还不明白么,我愿下界歷经八百年磨难,只有一个原因。” 世间的权势、威望、甚至盛名,对于生而不朽的神族而言,皆是过往浮云,唯有心中所愿才是神族维繫生命的源泉。 帝俊选择了六界,常羲选择了家族,女娲选择了嫉恨,而他少昊曾在许久之前亲自立下了神咒,今日终是他兑现誓言的日子了。 “旹儿,少昊此生唯愿歷尽世上一切磨难,只为你。” 他的声音沉润稳重,好听的紧,这句话更有融人心魄的力量,峕姬的心默默被揪紧,她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久久点着头含着泪,回了他:“此生,我只跟你走。” 少昊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伏下头轻轻吻了她的唇,珍而重之的心情在唇间悄悄散发,久久不曾放开…… 不远处飞快驶来了一驾辇驾,迟来一步的亓官思见到雪中相拥的二人,唯有止住车驾,手里紧紧握住西王母刚刚塞给他的婚书,默然遥望却无可奈何。 辇驾的薄纱飘动,瑶姬自车驾内娉婷走出,从背后一把抱住亓官思,偏首一点一点吻着他俊美的脸,顺势向下,“亓官思……八十年前我就告诉过你,修得金仙又如何……一日是仙,永远都比不上神……除非……这世界上没有神……” 亓官思没有回话,他的眼神穿越山峦,只印着在少昊怀里羞涩一笑的峕姬。 瑶姬毫不在意他的冷漠,素手将他的脸转过来,让他墨色的瞳子剩下自己美丽魅惑的身影,“亓官思,放弃峕姬吧……你的情劫是我瑶姬……爱上我吧……只要你爱的是我……只要你渡过了情劫……金仙、峕姬都会是你的……整个六界都会匍匐在你脚下……” 亓官思依旧没有回答,就在他感觉到少昊和峕姬二人牵着手离去那一刻,他感觉瑶姬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立刻感到有些晕眩稍后手脚开始发麻,等他回过神之时,自己已重重地搂住了瑶姬,捏了个诀让辇驾转个向,往神农飞奔而去。 冷冷的风中留下的不是少昊和峕姬一路笑语,而是瑶姬邪魅得令人战慄的笑声…… 第二十三章 南柯一梦(上) 第二十三章南柯一梦(上) 1,他年招拒 招拒之府,环水之滨,是少昊设在在仙界的帝府。 府中有柔情的轻水,府中有和煦的微风,府中有如春的绿荫,府中有绝俗的乐颂,而且只要少昊宿于招拒之中,府中的梧桐木林里就会有上百只凤凰应召而来,栖息于其中,百鸟高鸣,如诗如韵,乃偌大仙界中唯一的神境。 半年前,有位神女跟着君上来到招拒,谁也不知道其真正的来歷。 她脾性偏冷,容貌平凡,为人却极好,不爱多言,却也见不得人委屈受冤。少昊为人虽漫不经心惯了,但治下法度极其严厉,甚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凡是进了招拒的人栽在那铁律上数不胜数,虽棍棒底下训出了不少精英强将,但也有不少人屈打含冤,奈何少昊共工等主事者皆事忙居外,常常是控诉无门。 大家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下去了,没想到君上请回来了位峕姬神女,她虽深居简出,极为低调,一派威仪,不好接近,但只要下边人真心求情,她多半会答应,而且办的完满,也因此招拒下属纷纷不觉将峕姬放在上位以礼相待,不敢轻慢,甚至有些八卦的老宫婢今日竟绘声绘影地说起君上和姬上的暧昧秘辛,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第112页 能服侍招拒八卦榜第一位的人物,两名随时能拿到第一手消息的小仙婢自然与有荣焉,只是这位大人物也委实不好伺候,不吃东西不爱睡觉就爱看书,看些七七八八的杂书,人间界的话本是她的最爱。 在她看书的时候,旁人不可以发出任何声响打断,甚至有时君上好不容易回了趟招拒,姬上照样让他吃闭门羹,还有一项最让下人难做的,就是让她穿仙界的鞋。 造物神之气是其他五界皆不能承受的,神之足落地若非神土,则万物即变,四季紊乱,生死不掌,轮迴重生,简单地说,就是能把死的弄活,活的弄得更活。少昊来了仙界之后不得已发明了云履。 该鞋虽轻便,却能约束神族周身的神息,让素来无拘无束穿行六界的神族感到十分不适,殷契共工等人便很不喜欢,同理峕姬也一样。 某日初晨,峕姬刚起身,一起来双手撑在床沿盯着地上看,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轻踹着地上无辜的云履,就是不想穿上去,一旁的仙婢为难地面面相觑,却没人赶上前劝说一句。 半晌过去,峕姬依旧维持原样,年纪最小的饕餮最后实在忍不住好奇,斗胆凑过去问:“姬上,云履穿上去什么感觉?很难受么?” 其他仙婢无不为了饕餮的大胆盗一身汗,须知峕姬虽会帮人主持公道,但平素可不好相与,这新来的小饕餮可别触了主子的逆鳞。 峕姬闻声停了动作,不耐地移开视线,将双腿蜷缩进床榻,转眸凝视着化为人形的饕餮,“……你,是凶兽?” 小饕餮见峕姬愿和自己搭话很是开心,欢快的点了点头,“是啊,前天刚刚修回点灵力,穷奇哥哥就帮我幻为人形!” 峕姬上上下下打量了饕餮一遍,伸手指着云履一点,地上立刻幻出一双一模一样的,只是小了点,“想知道什么感觉,就自己穿上去试试。” 纵使饕餮再大胆,“不可越规”的招拒铁律还在她脑袋里晃,哪里敢试,连忙跪下,“主子的云履饕餮哪里能穿,小婢一时无状,请主子责罚!” 峕姬皱眉,轻声斥责道,“身为六界四大凶兽,你的胆子实在太小。你的母亲生前能宁死不屈,吞下帝俊的神冠,你就要有吞下他神座的勇气,知道么!” 清淡的声音透着俯瞰天下的气魄,屋里所有仙婢立刻跪下,磕头齐声,“婢子不敢!” 峕姬直起身,头疼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仙子们,不知还该说些什么。就在她一大早就伤脑筋的此刻,一声朗笑自外传了进来,“这天下间,敢不把我家老狐狸放在眼里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了!” 爽朗的声音伴着沉稳的步伐,少昊一脚迈进殿门门槛,一身白袍背着光,看不清微处却更有一层光晕环绕周身,俊得很。 跪了一地的仙婢们显然被那些老宫婢的风闻洗赶紧了脑袋,见八卦正主归来,即纷纷起身偷熘出房门,静静退下,初来乍到的小饕餮还没回过神就被一名年长的仙婢硬扯了出去。 峕姬哭笑不得的看着仙婢们退避,瞧了一眼还站在自己门口的少昊,灵光一闪,忽而想起什么喜道:“你昨夜宿在招拒了?” 少昊显然明白她想起什么,故意反问,“我出门那么久,你也不问问我是否安好,何时归来,就问我昨夜在哪儿就寝?” 峕姬睨了他一眼,急切道:“你知道的,我等你睡在招拒等了很久了!” 他哈哈一笑,“看看,都是你这种语意不明才会造成招拒里各种七七八八的怪传。” “……”峕姬无奈不语地瞪着他,直接穿鞋下床,自顾自地拿起本话本子,伸手就要翻。 少昊立刻扑上前,一把抢走她手里的书,深怕她又让他吃个闭门羹,低眉道:“是是是,禀姬上,小的昨夜是宿在招拒。” 峕姬一听,立刻开心的放开话本子,“当真?!那今日岂不是能见到了?”她来了招拒大半年都没见过呢! 少昊好笑地将话本放在一旁,“是啦是啦,而且我看了天边红云,今日多半王座也来,你快换上宫裙迎接去,我在外面等你。” 峕姬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忙将少昊连推带拉的推出房门,唤了俩仙婢关门换装。 被挡于门外的少昊失笑摇了摇头,负手漫步于林中,慢慢走上宫苑的一方拱廊,看着金红的梧桐林,心里一片暖意。 梧桐梧桐,叶生既婀娜,落叶更扶疏。 你是她最爱的树木,我为她种了七百年,这片林子今终于迎来了主人,梧桐啊,你可欢喜? 面对满目美丽的红色,他思绪潮涌…… 这半年来,他接回了峕姬暂居招拒,本想好好款待她,好好照顾她,奈何六界事杂何其烦扰,逼得他不得不屡屡下界,无一天安定日子可言,甚至在招拒没呆上完整的一天来陪伴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心口挂着招拒,人却在千千万万里之外。 无法立刻想中天禀告婚事,就这样遮遮掩掩地藏着,于她,他实在有愧。 他原以为自己为她付出的努力,要比她的多得多,其实回头想一想,他付出的是只是自己本就无尽的时间,而她付出的岂止是时间,她的声誉,她的名节,她的族人,她的神职,还有她的骄傲。 旹儿啊旹儿,该拿你如何是好呢?即使百倍的好,也不足以弥补你所失去的万分之一…… “少昊!” 一声轻唤拉回他的思绪,蓦然回首,迴廊那头有一轮赤焰红日冉冉升起,峕姬从红日升起的地方缓缓走来,一手提着繁冗的宫裙,一手扶着迴廊抄手艰难地在拱廊上追赶着他的步伐。 这就是他少昊所心仪的女人,她从不在乎容貌外观,不会要人危难相助,不会放弃艰难困苦,坚韧而独立,勇敢而有谋,她不像世上那些生而柔弱的女子,她的心坚强得男儿都得服输。 这样的女子,她是用寸寸心寸寸念过着每一天,百折千回之后自会让人回味无穷,想他少昊独爱此孤芳,幸而无人发觉让他一人独占了。 “旹儿,快来!” 他向她招招手,看着她举步维艰,下意识想过去抱起她代行,却见她走得满脸红润,喜上眉梢,便不忍打断她此刻的欢愉。 “等等我!” 红日高悬于东方,峕姬被那繁冗的宫裙不胜烦扰,怒地直接拉起来,往少昊的方向跑来。 少昊候在拱廊尽头,一袭白袍迎风而展,反手指着不远梧桐林,“快点,你瞧,凤凰儿都飞来了!” “你真是讨厌,一大早把我挖起来说要带我去看凤栖梧桐,却弄了这么身衣裳来,敢情是要捉弄本姬么!” 峕姬最后怒极了,甩下裙摆,干脆立在原地不跑了。 “你这丫头,平时连宫装都不穿,现在却连‘本姬’都冒出来了!” 少昊嘆一声,无可奈何地走过拱廊,宠溺地牵起她柔荑,两人慢慢往梧桐林走去。 他们的命运就仿佛这满园遍地的梧桐树,枝叶参差交错,时而随风东西,但风若远去便又会继续纠纠缠缠。 第113页 少昊微笑地赏着梧桐美景,手中是她真实存在的温度,这一刻他曾花了千年时间相求才来,委实不易…… 他突然一顿,随口问道:“旹儿,云履穿了么?” “穿了……” 不问还好,一问峕姬立时皱起了柳眉。 “到了林子里可不能脱掉哦!” “知道知道,你真啰嗦!” 睨了他一眼,又忽而一笑,“瞧瞧,这掌了天西之权,小萝蔔头都成了这般人模人样,真是人靠衣装啊!” 少昊也瞟了她一眼,雍容一笑,“我家旹儿穿了这招拒的宫装,也出落的如芙蓉花一般。” 峕姬被说得脸红,作势要挣开他的手,但没能得逞,只能沉声嗔道:“别一口一个我家,本姬可是听说帝俊陛下终于放弃了与神农联姻的事情,钦点了几名青阳少阳和金天的族女要给某个天纵英才的‘帝子’做帝子妃,以壮大天西呢。” 少昊挑眉,这些无聊事是谁透露给她的,支支吾吾地撤着她的手,“嗯,貌似是有这么回事呢。” 峕姬立刻瞪眼扫过,他依旧笑得一副坦荡正派模样,“不过……我想那‘帝子’不用靠区区的几个族女也能壮大天西。” 她别过脸去,“油嘴滑舌……” 少昊觉得她对自己的定义说得还算不错,掰回她的脸,抬抬下巴示意,“看,凤凰都来了,凤王也来了!” 峕姬一愣,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少昊所指的方向,放眼朝林间望去,只见红灿灿的朝霞之下的梧桐林栖息了数千只大大小小种类不同的凤凰,或红或紫,或青或白,或金或黄,朱雀振翅红如烈火奔放,鸑鷟昂首紫若渊深瑰丽,青鸾轻跳青比苍之幽茫,鸿鹄低飞白逾月之洗鍊,鹓鶵摆尾黄似秋之金穗。 庞大的凤凰群五彩斑斓的盘踞在千年梧桐林里,如火如荼的燃烧于林间,倨傲的光芒盖过了天际的红霞。 一声婉转如箫笙的凤鸣破空而出,音似钟鼓奏响,只见一只巨大的赤金凤凰从天而降,不断盘旋在空中,金如烈日刺目,让人无法直视,凤翎在翱翔中不断洒下金灿灿的光点,如下着光之雨般,气势高洁而庄严,那抹至尊的傲气笼罩了招拒的梧桐林。 “哇!” 纵使峕姬长居于美丽的崑崙,却还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神鸟之景,嘴巴惊得合不起来。 少昊虽然已不是第一次看,但如斯美丽还是令所有人神往赞嘆,沉迷其中。 她回首,指着那高歌如萧笙仙乐般的凤凰群问道:“据说这些凤凰都是被你召来的?” “我没有召它们,是它们自己来的。”少昊无辜地笑了笑,伸手将她高抬的另一手也顺势握住,似带了些头疼,“别看它们美成这样,有时一高兴起来就会没日没夜的啼叫,闹的人不得安宁,睡都睡不安稳。” “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还巴不得有只凤凰天天在枕头边给我唱催眠曲呢!” 峕姬不满地随口回了一句。 “那就住到招拒来吧。”他吟吟笑道。 “说得简单,天晷需日月精华灌溉,天西之气不够。”峕姬皱着眉一脸遗憾,没察觉到他的话外之音。 少昊一顿,的确,要她这样一个身负六界重大神职的神祗住在区区仙界,的确诸多不便,至少那方养尊处优的天晷就是第一个不便。 “唔,那我就上天东蓬莱给你造个殿阁,再把招拒的千年梧桐都移过去。”他想了想才道。 她立刻把他的馊主意摒弃到脑后,“异想天开,我父神的天东哪那么容易让你上去!再说了,伏羲女娲的神殿就在东海蓬莱附近,他们没杀了你算不错了,还让你在那里造阁。”不切实际,不予置评,“况且,没有你在,就算有千年梧桐也没有凤凰来啊。” “那我就住到那里去,炎帝来了你挡,女娲来了我挡,这不是挺好么?” 少昊张口就言,毫不犹豫。 峕姬愣了片刻才回眸凝视他,“你说真的?认真的?” “自然,我向来说一不二。” 他忍不住抬手轻抚着她柔嫩香滑的脸颊,“旹儿啊旹儿,从小到大,到底是你等着我多些呢,还是我候着你长些呢……” 峕姬弯起红红的唇角,“废话,当然是我等你多些啦!” 少昊也跟着弯了眼眉,不与她小女子争辩,“是么?那就再等等我吧。” 他那极其温润的声音混杂在悠悠凤鸣之中,如斯好听,沁人心肺,“再等一等,终有一天,不管天东还是天西,我们一定能够一直相守,再无后顾之忧。” “嗯……我一直都等着你……”只有你一人。 若是年年岁岁皆如今日便好…… 她浅浅含笑,少昊轻轻将她拢进怀中,两人在幽幽戚戚的美妙凤鸣中沉溺沉沦…… 此日正是神歷十三万七千年第一日,时值春暖花开,凤族还西。 谁也没想到半年前出逃的大将蚩尤将他的大刀落在了这一日,神农南部被蚩尤率领的九夷部落所攻陷,炎帝急怒攻心,一病不起,据闻储君榆罔也病得不轻,被后世质疑其实为软禁。 第二日,因神农王廷再无顶樑柱,二帝姬瑶姬迫不得已暂时出任神农朝廷监国一职。 第三日,人族大帝黄帝深明大义,特举兵支援神农,同时消息传到神界中天,帝俊震怒,特敕封瑶姬为婉华公主,以正其名,又急诏暂居仙界的中天帝子金天氏少昊即刻返回神界,主持中天大军,再合炎黄两族之力一举镇压叛军,以震神威。 第二十三章南柯一梦(下) 2,阴云重重 神农泱泱古国,歷代英才辈出,豪杰奋起,而若说这一代年轻有为的武将,则非武神蚩尤、战神刑天莫属。 只是刑天出身神农,成年之后便隶属中天,即使和神农武将们最是交好,但如何也算不上神农将领,而蚩尤正好相反,他是九夷部落酋长的遗孤,生长于九夷荒林,幼年中了瘴毒被善解毒的炎帝好心救回,自此籍入神农,位列大将。 神农人古朴坚毅,忠心报国,一直以来他们最引以为傲的是带领他们护疆顾土的武神大将蚩尤,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叛变。因此当蚩尤举起反旗时,人们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后来的渐渐醒悟,最后满腔怒火。他们不能接受有人危害故国,不能接受有人叛变王廷,更加不能接受爱戴称颂多年的蚩尤竟会背叛他们的信任,残杀自己的同胞! 当那日九夷大军兵临城下之时,神农举国譁然,欲上阵杀叛军者不计其数,却被宅心仁厚的代监国瑶姬姬上一力压下,望众谋定而后动…… 看到这里,亓官思眉头拢起,不想再往下看,合起书简放于一旁,了无睡意,翻身下榻,静立于窗棂前望着地上明明月光兀自沉思。 宅心仁厚? 亓官思左嘴角略起,露出不屑的笑意,纵观仅剩的几个神农王族,炎帝老谋深算,榆罔城府极深,峕姬孤傲清高,至于瑶姬,宅心仁厚这四个字更不属于她了。虽然不能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但他相信,要是将宅心仁厚的意思反过来解释,那大概就可以形容瑶姬。 第114页 他居于神农也约半年有余,虽是半强迫,不过他也的确存着私心。 算算时间,近日他的大劫将至,要是他现在还留在仙界不为私心所动摇的话,兴许只要渡过这一劫,他就能超越师傅元始天尊坐上仙界第一把交椅,如若修为再上一层楼,说不定千万年后就能登顶神界,成为神族。若真如此,也不枉他多年来苦心修行。 怕就怕事有万一。 阴风扫过,瑶姬这寝宫里入了夜冷侵骨髓,桌上一壶热茶刚刚送来不久,现在已经浮了层冰。 亓官思瞅了一眼那杯浮冰的茶,再将视线缓缓移到茶壶边上的一个小木匣,匣子半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方婚书,是半年前西王母加急送给他的…… 他移步而去,默默盯着那绣凤成双的锦瑟婚书,面上虽无表情,但心里像大鼓擂吉,嗡嗡迴响,那封婚书上写着他和另一个人的名,一个是卑微低下的仙,一个是高不可攀的神。 他从没想过能够得到她的垂青,但他记得那年第一次进崑崙殿时,那名直率浅笑看着他的女孩…… 他从没想过能够得到她的相伴,但他记得那年深冬崑崙雪山下,那无私拯救、代他受鞭刑的小帝姬…… 他也没想过能够得到她的真心,但他曾经很努力很努力,只为了成为她行走间飘荡的垂袖,只为了成为她望月边上的青云,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大仇得报再回到她的身边。 然而,这个微不足道却对他弥足珍贵的梦,在少昊的闯入加速发酵,直至梦醒,直至他遇见了瑶姬,帮她将峕姬锁入天柱石室里…… 屡屡失了仙道,他的情劫怕是再难渡过。 伸出手,长指一一抚过锦帛上的绣纹,小心翼翼,珍惜无比,仿佛抚过的是思念中那人的脸庞…… “你在招拒过得可好?” 一句问语,无意识地从他口中溢出,透露出此刻心中的牵挂。 他知道他配不上她,六界不许逆界婚配这是天道,以下犯上心存歪念这是法纪,以德报怨陷她于私这是良心,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原以为峕姬有着神职,心如止水,此生必定一人孤独,不再婚配,奈何天意难测,横空冒出一个少昊,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将她的心偷走。 是他高估了自己,是他低估了其他人,是他以为从小到大的情分敌得过了一切,是他没想到在他之前竟还有个人提前走入了她的心扉,然后再轻轻将她的心门关上,让他一直在门外徘徊却不自知,直到覆水难收。 回想起来,此前他曾入石室去见旹姬,但她宁愿沉睡也不愿同他说一句话,想来,她对他所做的事心里已经有了底,不愿再多说,不愿再相见,但他还不自知,还兀自沉溺于自己的幻想里,幻想着把旹姬关在石室中日月不见,只见他一人,她就会忘了少昊,会在孤寂中想起自己的好,幻想着一石二鸟,能够完成自己的大愿,还能够得到她的回眸一顾…… 呵呵,他不仅低估了他人,他还低估了自己曾经最了解的她。 帝姬,如果换了是少昊,你会像对我一样对待他么…… 亓官思久久望着再无任何用处的婚书,无人可问,无人回答,唯有暗自喟嘆,轻轻合起木匣,指尖一点用法力锁死。 一声娇笑由远及近传来,将亓官思的注意力拉回现实,他回首望去,不是别人正是瑶姬。 自从瑶姬暂代监国一职之后,此女便性情大变,一改此前娇花扶弱的性子,一时间横行于烈山王宫内且无人可以管束。据说,炎帝病入膏肓口不能言,榆罔也不知真病假病,他来了大半年都不见其踪影。 亓官思领教过瑶姬和她背后那人的手段,相信炎帝和榆罔的“卧病”定无那么简单。 不消一会儿,笑声停了,人却朝他的房间走来,亓官思眯了眯眼,将婚书化成米粒大小纳入袖带中,换了一副笑脸相迎,“瑶儿。” 瑶姬刚刚踏入房门便听见他如此亲昵地唤自己,于是喜从心来,立刻应了声,“亓官。” 亓官…… 夜幕降下,声儿迴环,亓官思有些慌神,瑶姬和旹姬不愧是两姐妹,其他地方不提,但声色其实像得很…… 他面不改色,“这么晚了,瑶儿何事?” “真讨厌,晚了就不能找你么?” 瑶姬倩笑着扭到他面前,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将丽颜凑到他面前,对上他似水的美眸,心里想着,这亓官思生为仙品真是可惜,如此美丽的容颜要是换成女身,怕是她瑶姬都自愧不如。 亓官思垂眸看着缠在自己身上的瑶姬,还是一副淡淡笑意,“这是你的地方,自然可以想来就来。” 瑶姬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不,这不只是我的地方,这还住了一个我的人,我的仙。” 亓官一顿,脸色如常地拨了拨她的额发,“你再这么说,那人会生气的。” 她脸色复杂,似想到什么有些苍白,忽而又转眸一笑,释然嘟嚷道:“他自己三妻四妾,为何我就不能再拥有一个,我为了他付出了那么多,那他给不起我的日日夜夜我找个人代替还不行么!亓官,你会陪我的吧……” 亓官思与她美丽的双眸对视,毫不犹豫静静启唇,“会,会陪到你不愿意让我陪为止。” “嘻嘻。” 瑶姬满意一笑,将他的颈子轻轻往下来,吻上他的绛唇,来回轻触着,双手在他肩背上轻抚撩弄,甚至扯开他的衣襟吻着他的脖颈…… 可吻了许久,他都没有反应,只是静静任着她玩弄自己的身躯,而瑶姬却已迷乱。 她娇喘着,星眸半合,“……半年了,为何不碰我?” 半年前亓官思来到她处后,她便日日夜夜想与他厮磨榻上,奈何无论用什么办法,亓官思即使陷入她设下的迷境也不为所动。她原以为亓官思乃人仙修道之人,破了色戒之后难修功力,但日后几番打探下来才发现亓官思早已修得无色无欲之境,一般人仙的修仙法则他根本不必在乎。 瑶姬停下亲吻的动作,将额头靠在他胸膛,“你,难道是碍于我是那个人的女人所以不愿碰我?” 亓官思长睫一动,嘴角扬起,露出苦笑,眼神却冷得很,“算辈分,你我的确不适合。算部族,你我更是云泥之别。” 她仰起头,背着微弱的烛光,对他此刻的容颜看不真切,心里无不遗憾,“若是让我早些遇到你便好了,那么神之躯体就会是你。” 亓官思一闻此话,脑袋里瞬时闪出了某些画面,让他胃部抽动,只能移开话题,警告道:“说这种话,要是隔墙有耳,你我都得完蛋。” 瑶姬嚣张一笑,无不得意,“在神农,他还不能为所欲为。” 至少,现在还得仰仗她……不,是永远。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亓官思忽而一嘆,双手将她搂住,搂进怀里,“以后别喊我‘亓官’了,喊我‘思郎’吧。那样多生分,我听了心里怪难受的。” 第115页 她轻轻靠在他的肩上,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只当他是开心的。事实上瑶姬觉得这世上所有能得到她垂青的男人若有此刻绝没不开心的,今亓官思主动表心意,心里自然期期艾艾,觉得半年的付出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回报终于来了。 于是乎,嘤嘤咽咽应了声,“思郎。” “嗯。” 亓官思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肩上,笑容在黑暗里不见踪影。 姬上,亓官这称唤如今就你一人唤,如此我便于愿足矣。亓官从不做后悔的事,这件事乃多年兢兢业业成仙修真的目标,乃一定要达成的目标…… 黄叶纷纷下落,门口大树下早已立着一黄袍男子,正是轩辕氏黄帝。 亓官思暂居于此是婉华宫中不言的秘密,说是秘密却也只是瑶姬不希望让黄帝得知。但越是秘密,就越使人想知道,几番暗中查探,原来是他。 他静看着房中二人的你侬我侬,表情淡然,毫无在乎,却将亓官思此刻将笑还冷的神情收入眼底,低声自语道:“……思儿啊思儿,你终究还没长大。” 说罢,悄悄转身离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很多时候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才是黄雀。 就在黄帝甫一转身那刻,亓官思突然睁眼瞥了一眼他原站着的地方…… 有的人生来就拥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名誉、财富、人脉……最重要的,是智慧。 但这些人往往都会少一样东西,那就是居安思危下的自我感觉良好,总以为自己遇事都能风调雨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这 种心气,在你得到的越多之时,堆积的就越强烈,比如他恨之入骨的父亲、瑶姬爱之入骨的情夫——黄帝…… 他轻轻推开怀里的瑶姬,表现出一副中了迷境的缠绵难捨样,“瑶儿,晚了回去吧,与蚩尤之战迫在眉睫,且他的目标又是你,今我们不该沉迷于儿女私情,当养精蓄锐以备战机。而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等卿之军得以凯旋……” 第二十四章 大战在即(上) 第二十四章 大战在即(上) 1,兵临城下 神农氏族地域广阔,在歷代炎帝的治理下,神农国最富足的便是九隅,九隅又称为九州,非九之意,乃话其幅员之广阔他国难及,其上平原辽阔,百姓安居。 神农王廷设宫殿于九隅最高峰烈山,在神力庇护下,在平川地势下,长久以来中央地区优于耕牧,易守难攻,在蚩尤发出征伐檄文之后,瑶姬还能如斯悠然度日,多是据此优势不为惧。 但,这天,瑶姬却怕了,一大早便登临朝堂,如坐针毡—— 神歷十三万七千年元年五月七日,任属中天的战神刑天突然擅离职守,出现在蚩尤阵前,统领巨大无穷的巨人夸父部族,助威杀敌,一举攻破西北防线,势如破竹,反观神农,溃不成军。 可谁不知道蚩尤和刑天的威力,一个武神,一个战神,一个就能毁了一片万年神域,何况他俩双剑合璧,背后还跟着九夷八十一氏族,正可谓兵多将广,骁勇善战,吐口唾沫就能淹死势弱的神农百姓。 炎帝早年虽征战四方,但统一部落之后便弃武从文,不仅致力于改善族民的生活口粮,甚至亲身尝百草治医学,国政也慢慢地从一方尚武之国转变成了一片福泽之域。 这对于百姓而言自然是福气,但放轻了军事上的主力,重武将而轻兵卒,培养出了最为出色的武将蚩尤和刑天,如今他俩反戈相向,既熟知神农军事利弊,在军中威望又高,一时间蚩尤的长刀和刑天的干戚于国境内竟再无可御之师,故而瑶姬不得不万分忧愁,万分惧怕。 可怕蚩尤和刑天的不只是瑶姬,全朝文武大臣也怕,有骨气的说拼死一战,没骨气的建议去套套旧情,大不了投降割地,硬是没一个人有建设性的意见,弄得瑶姬更是焦头烂额,无知所措。 正在她又为难又发抖之际,外边传来了中天帝子少昊领军前来支援的消息。 瑶姬抓乱了头髮后乍听此消息愣住了,向中天求援本是有备无患的一举,且又是那个人示意的,她才勉强为之,原以为素来独善其身的中□□廷此番竟然一改前态,举兵增援,且还让一百多年前曾被她悔婚的帝子少昊带兵,大有重修旧好之意,这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不过,疑惑归疑惑,中天大军能在此刻加以援手,的确解了神农的燃眉之急,毕竟以神农弱战和黄帝低微的人族实难抗衡蚩尤大军,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她回到自己内寝,坐在梳妆镜前揽镜自照,眼前的芙蓉美人容颜依旧,却再不见昔日心态。 蚩尤心仪她,她早已明白,她甚至不讨厌蚩尤,只是爱的不是他。他起兵前曾给她捎了一份信,字里行间多让她看清身边人,所指何人根本不必特指,但蚩尤小看了她对那个人的感情。 她可以喜欢上世上任何一个男子,无论是六界中任一部族,但心里总存在着最重要的人,正如被她囚如禁脔的亓官思,她想得到这个美若春花秋月的男仙,心底却为那个人留着一个位置,等着或有朝一日,他能为她怒上一怒,那也是好的。 但她等了大半年,那个人不查不问,甚至只字不提,委实令人心酸心寒,但世间爱意大约便是如此,即使你身份地位再是高贵,只要爱上了,你便会沦为地上的一片泥土,为他铺陈,任之践踏,莫说尊严,她连自己亲族都牺牲了,还有什么捨不得…… 转念一想,自己的亲妹妹峕姬倒是幸运得令她嫉妒哪,毫无美貌又无权无势,撑死一个指甲片大小的崑崙,神族和仙界两大英才皆纷纷为之倾心,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少昊和亓官思活了千年万年的,什么女子没见过,为何会对她着迷?…… 瑶姬愣愣地想了半响,突然觉得没关没系地她想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亓官思到手了,少昊她也没多大兴趣,不可置否一笑,重新拢了拢挽发,招来婢子为自己盛装以迎少昊大军。 事实上,想像此物甚玄乎,一朝想错,悔不当初。 例如原本吃的是冰糖葫芦时,你认为冰糖也不过如此,所以冰糖熊肘子之类的名贵食盘多半也不外如是,但命运往往喜欢和这么想的人开玩笑,甚至让你追悔莫及。 此刻,这种追悔莫及的心情就发生在了盛装站在风口出的瑶姬身上,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英姿勃发高雅雍容的帝子少昊,她愣愣地看着身披银白战甲的少昊,无法和自己半年前在不周雪山下看见的那个白色背影相提并论。 “二帝姬,本主天西金天氏少昊特领中天八万大军、天西五万兵马前来助阵。” 沉稳的声色,从容的语气,淡笑的容颜,俊逸的五官,高贵的气质,迎风而立,让瑶姬突然意识到,这个男子就是她曾经的未婚夫,不是跟峕姬暧暧昧昧的纨绔子弟,此人单从气度而言便不负虚名。 这这这男人,竟曾经是她囊中之物!然后她竟然傻得让他插着翅膀飞出了手心?! 第116页 瑶姬瞠圆了眼睛,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浑厚深沉的笑声,打断了她片刻的呆愣,转头一看,黄帝正拾阶而上,似疾驰赶来般风尘僕僕,身后还跟着一大帮子在人界颇负盛名的妖魔鬼怪。 少昊见之眉头轻挑,正常来说,如他这帮临危受命相助神农的,即使想准备充分倒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反观黄帝,百里加急般夹杂着一身风沙慌乱而来,似也和他们援军般临危奔驰,但仔细看走在他后头的那帮喽啰,别的不说,单说人间水仙应龙,他一身水蓝锦帛长褂,且此等帛质易折易皱,但应龙的长褂整洁万分,别说骑马,就连坐在车驾内必然也是慢慢而行,才不致颠簸褶皱。 说是急行军,看来十有八九是虚的,恐怕主力部队早已潜伏在神农,而神农人在瑶姬的蒙蔽下竟不自知。少昊暗嘆,有个间隙真可怕…… 利眼一扫,又发现应龙背后还藏着一人,极为眼熟,突然灵光一闪,正是黄帝的独女妭女。妭女喜爱殷契那是天上地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故而殷契对她也是被迫知道得无一不晓。还记得某日,殷契曾经跟告诉自己,说黄帝似不怕儿女吃苦,力荐妭女入主苦寒的玄女族,而后又对其族人施以压力,将妭女扶为族长。她这初来乍到的族长自然得不到族人的共识,过得也是有苦说不出,唯有多次央求殷契为自己想个办法,逃出玄女族那鬼地方。 少昊心中冷冷一笑,玄女族虽说是鬼地方一块儿,但存在就必有他们的道理,比如此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看来黄帝为了达到目的,真是费尽心机,筹谋多时! “久闻天西少昊帝君威名,今日一见果是威武万分。” 黄帝盎然一笑,拱手对少昊施了施礼,一旁重礼数重法度的共工立刻斥责道:“我主何等身份,你何等身份,怎可以区区人族之礼待之?!须知,以我主之尊,即便是神族三跪九叩都不为过!”还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谁跟你兄友弟恭了。 共工说完,所有人立马变了脸色,他言下之意便是让黄帝朝少昊三跪九叩。神族一方自然觉得理所当然,但黄帝那方怎可忍受主上受辱蒙尘,奈何对方是神力无敌的神族,唯有手握兵器咬牙切齿以泄心头之恨。 反观黄帝本人倒甚不以为意,他堆砌了满脸笑意即使听了这话也不改脸色,朗声而去,从“善”入流:“轩辕部落听令,少昊帝君在上,吾等参见神主!” “诺!” 一时间,整军于神界大军的人族大军震天以答,又听冰冷甲冑撞击声,黄帝于高耸的迎将台上朝少昊下跪,一套三跪九叩大礼做的那是行云流水毫不犹豫,其后所有将领见状也跪下,连带着所有人族将士也行了礼,一时间跪地、击铁等声如鼓如击,直上云霄,场面壮观至极。 一跪三叩,是神的威仪,在场立于一旁的神族将士们也为之震撼,所有人都齐齐看向高台上英立的吾主帝子,心里无不满是自豪千万分。 一跪再三叩,少昊冷冷瞧着跪在自己脚下的黄帝,过往种种如走马观花在他脑子里闪过一遍…… 文韬武略,运筹帷幄,加之能屈能伸,大仇不晚,他只能嘆息,冲动无脑的蚩尤和眼前这个人仙帝王相比,实在天差地别! 再跪,再三叩,黄帝动作毫无携带,极为到位,蚩尤啊蚩尤,你我相识多年,没想到你今竟如此不智以致中计,我又该怎么救你才好…… 他此刻做的越是分毫不差,他对你我的怒恨便会越接近天宵。 “免礼吧。” 少昊沉声,泠泠目光瞄向一旁,瑶姬容姿依旧脸色悄悄黯然,十指虽紧握绞扭,可给人的感觉却又不像恋极了眼前黄帝。 怎么回事…… “多谢帝君。” 黄帝一派清和地扶地起身,似不知方才发生何事般笑吟吟又言:“这么多年来,帝君致力于仙人二界臣民福祉,孤心中敬仰万分,今日能与帝君会师一同讨贼伐逆,乃吾万世之福!” 少昊不欲与之委以虚蛇,神族架子端得高高的稳稳的,只对他且点了点头,便转身俯瞰台下的神仙人三大族十几万兵马,扬声道: “下众三界子弟,本主乃天西少昊,今奉中天帝上之令,特领尔等共赴战场。尔等将要面对的,不是诡诈的魔族,也不是残暴的修罗,而是曾经的战友,天南的难民,还有九夷八十一族的同胞……” 语音一落,台下众将不禁在心里嘀咕,这主上誓师就该说些大气昂扬激励人心不胜不归的话,今儿说这些做什么?而静立于少昊身后一步距离的黄帝却突然亮了眼睛,用着不可言喻的目光暗自盯着,似盘算又似赞赏,千般用意唯藏其内。 少昊顿了顿,继续道:“现时吾等即将开拔启程,去往战火纷飞硝烟瀰漫的天南边境,那里只有苦寒贫瘠的土地,那里只有无辜死伤的百姓,但最重要的是,那里有尔等必须用自己的毅力和忠诚徵服的人。吾之子民,吾之良将,本主把尔等带向天南,望他日凯旋之时,尔等能把受人迷惑胁迫的战友同胞也一起带回来。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大的减少伤亡,乃是本主这一统帅殚精竭力然必尽的职责,而同胞之血不可撒于诡诈之境,尔等之血只能染在真正大义!同族同袍之间,非迫不得已绝不可自相残杀!尔等可听明白了?!” 余音飘荡在迎将台上空,飘飘渺渺,而台下的神农子弟及三界边境兵将思及远去的同胞同袍,默默红了眼,定了心。 他们的统帅要他们做的,不是手刃亲友,而是征服他们,带他们回家,重回那梦回百转中稻香星夜的家乡…… “是!!!” 将士儿郎们仰天一诺,凌厉犀利,不尽黄河头,莫绝难回首! 扶持六界的帝王,体恤万民的君主,决策万里的领袖,镇压天西的神族,尊贵无比的家世,才华横溢的帝子,少昊,集万众之忧于一身,怎么可能久居池中,今日便是他这条金龙拨开云雾力主三界的时刻!这般的英雄人物又有谁不心腹,不跟随,不怕日日夜夜跟随奋斗,只怕难及其之一。 少昊轻一颔首,偏首对候在一旁的共工道:“宣读中天神谕吧。” 共工垂了垂首,脸上的笑容笑得难看,主子明知他手领中天神谕,按道理按尊卑理应先宣读帝俊的神谕后才是他少昊可有可无的劝兵誓师…… 他暗暗一嘆,主子就是这坏脾气,即使全天下都知道那父子俩不对盘,他还是要明里暗里再告诉你一次,这是他少昊的地盘,日后别想拿什么帝俊帝丑的来威胁他,无奈地摇头晃脑,唯有上前几步,展开洋洋洒洒的神谕手卷,开口朗读。 在帝俊长如江河的神谕薰陶中,少昊顿觉有些昏昏欲睡,他打了打呵欠,确定自己亲自带兵来基本是个失误,正要下台回自个儿的营帐,不期然对上了黄帝那对利如猎鹰的招子。 少昊挑眉,嘴角上勾,正过身子走近两步,“不知卿抑有何见教?” 第117页 “帝俊岂敢。”黄帝扬笑亦然,转眸忽而有意瞟向正不耐其烦宣旨的共工,又侧过脸双目紧紧攫住少昊,阴冷的笑容更胜,“只是吾听说,神族的寿命无边无际,法力无边无际,钦羡不已。” 这话何意? 少昊闻之,轻轻蹙眉,突然一股不想的预感涌向心头,他下意识也瞟向共工,后者依旧忠心耿耿小心翼翼地字字宣读神谕。 他回眸,眼神里立刻充斥着厚重的防备和尖锐的威胁,声音如丝线一边射进黄帝耳里,只有他俩能听见: “姬轩辕,不要以为你得了神农就可以卖乖,你的女人也不过是暂代而已。即使炎帝病重,榆罔还在呢!” 黄帝笑得更是万分灿烂,间杂几分得意,“少昊啊少昊,总有一天你会还回来。” 少昊心忖,此人果心负计谋而来,“如果你要对付我少昊一人只管来便是,扯上无辜的神农和三界兵民做什么?” 黄帝没有立刻回答,眼神再次向共工扫去,这一次光明正大就要人知,“也不知共工神上念了那么久,渴不渴。” 少昊一愣,随即眼前的景象立刻让他瞪圆了眼—— 只见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共工突然手捂喉颈,身子佝偻下去,不消一刻便倒地不支,脸色青紫,痛苦低嘎□□! 神之躯不死不病,不老不坏,这种如中毒一般窒息病弱是决计不会出现在神族身上的,可如今的共工又怎么解释?! 在场原本在聆听神谕的所有将领显然也被这幕惊到了,窃窃私语不断! 少昊错愕地看向笑意盎然的黄帝,后者却避开眼神,装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扑过去,“神上,你怎么了?!还不来人,快把神上扶到营内!!!” 一场慌乱过后,共工终于被手下抬回大营。 少昊凝视着抬走共工的队伍心头乱绪渐渐冷静下来,望向台下,黄帝已从容不迫地下了台重新整军,俨然一副君主模样。 黄帝,难不成他知道了什么?! 刚刚那一幕,到底和他有何干系? 俊眸睇向边上也愣住的瑶姬,难道是这个女人说了什么……她难道把神族至关重要的秘密全盘托出了么? 不会的,那秘密,凡是神族都不会说的,不会的…… 少昊心里不断重复着否定的话,可勐然间想起神农宫内不约而同同时“病重”的炎帝和帝子榆罔,他的额角渐渐冒出冷汗。 不,也许,这个女人真的会。 避开众人,目光移向中天军队后自己的大军帅营,幽幽,深深,心里尽是喟嘆…… 第二十四章大战在即(下) 2,烈山暗流 战鼓嘹亮,战马嘶嚎,百兽出山,风雨袭来,神农九隅的守军在蚩尤大军的强大攻势下屡屡败退,短短几天便弃守八大州,退守九隅最后的堡垒——中州。 中州前是涿鹿河,后是赤水环绕的烈山,神农中流砥柱的皇族神殿正在其上,中州不可谓不重要,此战迫在眉睫。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少昊领着三界援军赶到中州前线之时,骤然起了大风雾雨,此天候虽不利于基本都在日晒旱地作战的三界大军,却极利于常年生活在东南沼泽湿地区域的九夷部族,更遑论经年累月驻守神农熟知敌情及天地优劣的叛军部队。 神农大军见状,汇合后立刻收缩编制,集中屯于中州太行附近的高地城池,占据易守难攻之要地,排兵布阵滴水不漏,所有将领连夜召集密会,试图找到一个最优战术能以最小牺牲换取最大胜利,一举扫荡存在神族内部已久的不安定人物,但由于共工日前骤然病倒,原因不明,故神界大军徒失前锋大将,黄帝特以人族精兵请战先锋,被主帅少昊以“不敌九夷蛮族”之由暂且压下。 反观占据优势的蚩尤一方,在刑天的统御下蛮夷之列竟能不骄不躁,厉兵秣马,只等守军来送死,势不可挡。 神歷十三万七千年元年六月末,蚩尤大军攻下泰山地域,攻势直逼中州,神农大军出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神歷十三万七千年元年七月,仙族大军请战,少昊允,元始天尊率领仙兵仙将三万,神族精兵三万,冒雨突袭蚩尤大军军营,谁知蚩尤神力通天,将大雨化为倾天之势,雨势堪比海水倒灌,雨珠硬如铁石,被砸中者轻则脱臼,重则身亡,过分轻敌的代价便是伤亡的惨重。 中军大营里,少昊手里握着前线传来的战报,表情虽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神色间早也不知暗了几分。 “传令。” “是。”帐外神族小将立刻入内单膝跪下,准备接令。 “我军首战失利,敌军必定趁胜追击。以本帅名义休书一封,向中天借兵,请两大火神祝融和殷契前来相助。” 小将心头一凌,蚩尤等九夷族攻势过勐,引水以攻,原要是水神共工没有病倒立于阵前,哪能容此等劣族如此大势,主子素来与天东不合,祝融出身天东,如今竟要请来祝融,看来此战并非想像中的简单轻易了。 上头少昊沉稳的声音止了止才復又传来,“还有,让元始天尊和黄帝再次收缩阵营,把前锋战地的腹地让给敌军,我军即时全部入城,违令者立斩。” 小将又是一惊,主子这又是何意?! 神农现在本就被打的没几块立足之地,现在只是因为一战就让出腹地,这会让敌方士气大增而损己方的啊…… “还不快去。” 想出声试着劝劝,不想一抬头就看见少昊的双目正盯着自己,那眼神里是说不出的肃穆和沉重,小将立时忘了自己到了嘴边的话。 这个人是谁,是百年不到就扶持了仙人二界征服了冥魔二界的少年大帝,他的存在就是神界的骄傲,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做没把握的事?!自己想到的东西,少昊一定也会想得到。 这么说,此举背后另有深意!他选择相信少昊,就像自己的兄弟们也无怨无悔地跟随着这个主子一样! “是!” 小将不再多想,屈身一拜立刻出营,不敢耽误。 少昊目光又回到手中的战报上,心里几番思量几番计谋成文成策却依然犹豫万分,只能走入内帐,侧身轻靠于软榻,闭上双眼,任思绪在脑中铺张开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具柔软的身躯坐到他身边,一双柔荑轻轻地按在他紧锁的眉间,画圈般地抚拭,想扫平他的烦恼一般。 “你在怕什么,早该请祝融来了,为何现在才说。” 柔荑的主人轻轻开了口,少昊慢慢张开双睫,伸手轻握眉间的软指,久久凝视着眼前的人,不答反道:“你啊……那么晚才来,一来就这样不遮不掩的,就不怕被人撞见么?” 虽是责备,开了口尽是柔软。 “大战在即,谁还顾得上这些。”峕姬轻笑了一声,没有抽手,她于今日傍晚秘密来到少昊军中,利用天晷特有的能力,加之大军人人沉默在败军的气氛中,无人发现。 第118页 “我前日特地绕道神农,按你说的,曾一探烈山。”她止了笑,又道。 “如何?” 峕姬蹙眉,“甚是奇怪。里头结界满布,机关层层,别说见到父神和王兄,就连一般宫人都难见一个。” 少昊闻言也皱眉,想了想又道,“听訞帝妃的夜露殿可去了?” 她点点头,“自是去了。母妃当年曾告诉我内有一方密室,我寻了记忆进去找到这个。”说着,自怀里掏出一张咒笺。 少昊接过一看,其上用血水画出串串恶毒的狠咒,他稍顿立刻大吃一惊,立刻放下咒笺跳坐起来,反手抓起峕姬的手,撩开其衣袖,果然那细嫩的手臂被恶咒剐出了数道伤痕,看似细碎,但咒术深入骨肉痛自是一般不可比。 他不禁自口中滑出心疼嘆息,“真不该让你一个人去……让你受累了。” 峕姬摇摇头,按住他的手掌,微微一笑,“无事。怎么说也是我的家人,我该帮忙的。再说找到解咒之法即可,这点痛我还忍得住。” 他抿了抿唇,看着她略略浮白的脸色,大掌轻轻悬于她的伤口之上,柔软神力一涌而出,静静勾出藏在里头的毒咒,“一时半会儿还解不开,我先帮你把咒语弄在皮肤上。” 少昊指尖上点滴划出莹白的柔光,光点轻轻在她肌肤上滑动,一条又一条黑紫色的咒术被缓缓拉出,他小心翼翼的,深怕一个不留神弄痛了为他受苦的峕姬。 她抬眼看着眼前额角泛出薄汗的他,心里一股暖流溢出,柔柔蜜蜜的,随着伤痛减弱,心口的温暖渐深,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在崑崙上守着天晷,孤单寂寞如影相随,今日能得此君青睐,她何德何能…… 少昊丝毫没有察觉她的想法,只是默默地仔细地为她缓解咒语带来的伤痛,这样的心揪和仔细怕是他生下来头一遭。 峕姬含笑着抽出一条素净的丝帕,轻按在他冒汗的额角,为他拭去他的劳累,“少昊,此咒出于神界。” 他指尖停了停,随即点点头,“能自由出入烈山庞大结界群之人除了神族再无其他,下咒之人大概是想若不能生擒暗探者,便下死咒要来人出不了烈山,却没估计到去的人是你。” 峕姬乃时空之神,身份神秘,法术亦然,即便知道有这么个人却也难以揣测与她相关联的制敌之法。 她道:“所幸我利用了天晷的定时之法,若我用的是自身的时术必遭反噬。” 少昊终于停下忙碌的手指,端看了会儿她的伤痕,道:“未必。有的咒术未必是当下反噬,厉害的会记录触发者的法术,待日后发作,旹儿,未解咒之前别用时空之法了。” 峕姬皱眉,“这……此时此刻兵临城下,我想帮你。” 他摇了摇头,“这不是兵,前面大军是你神农的子民,后面的将领是我的挚友蚩尤,他们不是我们的敌人,我必须要用最小的牺牲换回最大的和平。” “那么我用定时之法去找蚩尤,对他晓以大义此战兴许不需再打。”峕姬扯住他的衣袖,急答。 他还是摇头,笑容拉下,嘴角平冷,锐利的双眸紧攫住她,“这件事不是我俩能够插手的。旹儿,我怀疑共工的昏迷和你的中咒都是同一伙儿人所为。你可知何人……” 峕姬一顿,咬了咬唇角,少昊聪明无比,世上难有事能瞒过他,心里轻嘆,“你还是看出来了。” “你本今晨该至,却迟迟才归,还故意隐瞒伤势,想来此事必与此人有关。”他的眼神深深,似有穿透她心事的能力。 她淡淡地释然一笑,似含着些许嘲弄的语气,“我不告诉你我中咒是怕你担忧,扯哪儿去了。”将臻首凑近他怀里,侧躺下,窝进他的气息中。 少昊也顺势一躺,抬手将她拥得更实,就像当年初遇时,他也是这么抱着她取暖,将二人的体温合二为一。 “我……哎……那个咒语虽是后土神力,但渊源出自崑崙。”她忍了挺久,一直纠结要不要说出来,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可确定。”他虽瞧出是后土搞的鬼,但他素来不关心此种毒咒,对其来歷难瞧出一二。 峕姬语气暗含着混乱和沉痛,又道:“这世间知道这种咒术的只有三人,而能在烈山用此咒伤我的只有一个,可我在烈山徘徊许久,都找不到他……” 少昊轻轻吻了吻她的额,“我知道你为难,我自是信你,别说了……” 她轻轻抬头,对上他垂下的双眸,那眸中的深邃和专注更让她心酸,几番挣扎才缓缓道:“是亓官思,当年在崑崙姨娘只将这项法术教给他,待他修得金仙再突破神与仙的界限之后方可使用。” 此咒为神咒,虽立意恶毒,却也是在危急之刻自保的神技,但以他区区仙者之身不可使用,使用者除了神族,其他人必须要拥有与神族抗衡的躯体和神力,否则下咒不成,反噬加倍。 少昊一听这名字,眼神果然又深了几许,“倒是学得够深远呢他,西王母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将她的咒术下到自个儿侄女儿身上了。” 将眼神移开,投放到桌案上,伸手一挥,一方书简和不知何时掉落于地的咒笺腾空飞来,道:“听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一事,看来这下咒之人不太像后土,倒像后土将来的继承者。” 神族虽不老不灭,有些神职却有岁限,就像火神殷契的神职未来将由祝融执掌,水神共工的神职本也是定穷奇为继承者,而后土是共工的长女,自幼天赋异禀,被定为掌管地土的四大神祗之一,由于年纪尚轻并未听闻有继承者一说,但今想想,或许她有也未可知,毕竟后土不可能加害自己的父亲。 “你瞧,这两种字体是不是很像。” 峕姬侧首,仔细瞅着眼前的书简和咒笺,一笔一划之间确实有许多相似之处,“这……这是何人的奏报?” 少昊眼神越来越冷,声音近嘘,“是黄帝。我想炎帝和榆罔应该还没事,他们要动用神农剩余的军力就必须要用炎帝或榆罔的手令。只是他们能设下此咒伤到你,那就表示神族的秘密已经泄……” 峕姬似想到了什么,迴避似的转回脑袋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贴在少昊肩上,双手紧紧抓住他前襟,“别说了……别说了。我……” 害怕了…… 不是没想过……只是难以想像! 难以想像瑶姬会罔顾法纪违反神法帮助人族取得神之躯,难以想像自己的亲姐姐竟勾结区区的人族绑架父神和王兄,她更加难以相信自己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亓官思会摒弃宏愿,为虎作伥。 这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变成这样……怎样才能找到父神和榆罔王兄,怎样才能挽回蚩尤和刑天的怒气,怎样才能拯救早已身处水深火热的神农…… 第119页 谁能教教她到底该怎么做! 一双大掌环过她细瘦的肩膀,沉稳地,厚厚地,让她的心跳在久久慌乱中静静平缓下来。 亓官思啊亓官思……你在想什么…… 若真是你,又怎么对得起这几百年的岁月…… 第二十五章 涿鹿之役(上) 第二十五章 涿鹿之役(上) 1,一触即发 一方大帐尊一方大神,神族少昊帝君的帅帐漏夜光明,可见其主人为此战甚是煞费思量,劳心劳力。 翌日,黄帝跪坐在大帐的主帐一侧的矮座,上座的主帅正专心致志地批阅军奏,俊眸抬也不抬,似没看见他一样,前者也不急不忙,没打扰尊贵无比的主帅,斜倚着扶手,垂眸思量别的事去。 “报!!!” 一名传令小将急匆匆地冲进帅帐,满面红光,似有什么好事。 少昊抬头,“禀。” “诺,报帝君,殷契帝子前来增援,同行的还有火神祝融和共工神上的长子穷奇神上!三人来时遇见敌军小部正在叫阵,祝融神上立即出手,大败敌军于阵前!” 小将说得心得意满,仿佛是他自己打退蚩尤大军一般,可话音已落,没听见预料中少昊高兴的贊语,只换来一片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他心底好奇,正打算小心翼翼地偷偷瞧瞧少昊是何反应,不想少昊却开了口,“退下吧,让他们三人速来帅帐。” 语气肃然,全无一分高兴之意。 少昊天纵英才之远谋众所周知,但治下手段之严酷也是无人不晓,小将听了令心头一凛,也顾不上什么好不好奇的,连忙道了诺便往外奔去,赶去传令。 帐里又恢復到先前安静的状态,少昊瞟了黄帝一眼又拿起军报接着看,黄帝从头到尾都斜坐着冥想,似不在场一样,两股刚毅的强大气场碰撞在一块儿,气氛压抑至极。 过了约有一刻钟,黄帝侧过脸,率先打破了安静,“帝君,那几份军报您看了又看,也该有个定论了吧。” 长手翻了一页,少昊不为所动。 黄帝笑容依旧,“帝君,今时今日造成数万生灵涂炭的祸首就在前方,只待我等挥军直下,为何帝君却只以小股兵力挑动之,却将大军按兵不动?” 合上一本再换一本,少昊照旧不说话,沉默让人愈发揣测不了他的想法。 黄帝面子有些挂不住似的,他在人界的地位何等崇高,自与少昊会师以来,没少受他和神族将领们的气,他嘴角微僵了僵,依然道:“帝君,若您心底有何良计不妨告诉属下一声,属下好为您筹谋啊。” “啪”的一声,少昊一下合上手中的奏报,却不是回应黄帝殷勤的问语,转头望去,一名英气逼人的彪形大汉撩开不知何时已踏进了帅帐,身后站着优雅似水的帝子殷契和俊美如画的穷奇。 三人进了帐,看也没看黄帝一眼,径直来到少昊座下一拜,最前头的殷契朗声道:“火神殷契,携天东祝融、天西穷奇拜见王兄。” “且过来坐吧。” 帝俊之子殷契和共工传人穷奇身份极其尊贵,二人地目不斜视入了座,对哑巴吃黄连的黄帝视而不见,跟在后头的祝融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眼神里无非也是嫌弃。 少昊身子坐正,开口道:“祝融,天东能不计前嫌前来相助,本主替六界大众向你道声谢。” 祝融听了,受宠若惊地立刻离桌一礼,“六届安宁乃小神分内之事,小神又岂敢居功!殿下能不吝前嫌相请于吾,焉有不来之理!” 直性子的殷契笑哈哈地拉回祝融,压着他坐下,“多礼什么,我二哥素来知人善用,区区恩怨不过过眼烟云,你瞧对面不也做了个人族么。” 言下之意便是少昊能把卑微的人族纳入麾下,祝融堂堂神族楚翘,又是他殷契火之神职的继承人,绝对有资格。 此话一出,一旁的穷奇变了脸色,他化为凶兽潜伏在人界的几千年里,黄帝的手段没少听说,本以为黄帝会发怒,没想后者非但没有发怒,笑意依然贴在脸上。穷奇顿时感到一股寒意窜上嵴背,莫名而来的警觉性令他忙伸手扯住殷契让他住口。 少昊却先开了口,声音沉稳却不失严厉:“契弟,你在人界歷练尚浅,黄帝陛下虽属人族,但对于人界兴旺繁荣功不可没。身为中天皇族,要把众生平等放在心中。” 听到兄长的训斥,殷契只能打着哈哈,转移话题,“二哥,你要的人我可给你带来了,有啥吩咐快说吧!蚩尤哥哥许是脑门子进水了,待咱将他抓来整治整治,恢復一下理智。” 少昊蹙眉,对弟弟的玩笑甚不贊同,偏首朝后一座的祝融道:“祝融,据闻你方才在阵前与蚩尤对上一仗了?” 不提倒罢,一提祝融立刻拍桌大笑,“秉殿下,小神还以为那刑天的部队是何等百战百胜,原来也不过如此,绝敌不过小神的一个火神掌。” 对面的黄帝微微愣了一下,但上座的少昊道:“小看他们了,刑天不仅百战百胜,断敌千里,勇冠三军,而且蚩尤真身八足六臂,铜头铁额,刀枪不入。我军避而不出,方才来的应是以刺探为主的探军小部,没想到会碰见尔等,又没大将压阵,才会落败。蚩尤之勐,刑天之勇,尔切不可大意。” 一直安静着的穷奇此刻突然道,“九夷部落狡猾多诈,方才来的的确是先行兵,诸位有所不知,小神来之前收到一个消息……”他突然顿住,似是防备地瞅了一眼黄帝, 少昊也随之看了眼黄帝方向,认为黄帝仍然是人族大军的统帅,人族兵士无不为其马首是瞻,虽其心怀不轨,但此刻将之驱逐反显神族霸道,于是回答:“无妨,说吧。” 黄帝意识到了少昊的想法,回给穷奇等人一抹意犹未尽的笑意。 “诺。”穷奇些许犹豫,却还是踹怀着忐忑开了口,“小神听闻,刑天之所以先攻东南面,除了为九夷部铺路修道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粮于敌。” 少昊点点头,“的确是刑天的风格,他素来主张因粮于敌,事半功倍。九夷部除了些许仙族外,多是魔族、人族和兽类,粮食供给是必须且重中之重。”停了停又道:“何况,我们军队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士皆是人族,攻势上无法做到兵贵神速,于是来一招夺粮,以敌之需攻敌之要。妙哉!” 殷契笑起,神色多有保留,“二哥,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贊他们。” “做得好自然要夸。”少昊呵呵一笑,谈吐之中帝王的宽大气度尽显,“不过,刑天忘了一件事,他夺粮是因为他是战神,无法带来丰收,而我们却可以。” 俊眸一扫,将被冷落多时的黄帝推到话口,“黄帝陛下,据闻,您和天北后土有交情?” 黄帝似早知道少昊会有此一招,毫无意外。 而对面的三位大神都愣了一下,穷奇更是满脸不相信,怪声道:“家姐孤僻骄傲,连家父都不放在眼里,行踪一向是神农见首不见尾,黄帝陛下又如何认识她的?” 第120页 黄帝嘴角微微地一勾,似在谦虚,神神秘秘,“当年执行公务时一段偶遇罢了,若此战需请得后土神上,小仙自然尽力而为。” 言下之意,语后之气,仿佛只要他出马,后土立刻就会屁颠屁颠跑来似的。于是穷奇心里更觉奇怪,后土年轻得志,盛气凌人,几乎神族每个出得了台面的神都吃过她的苦头,黄帝竟然能请得动她?这个人族帝王或许,不太简单…… 在场的这么想的不止穷奇,沉默的殷契和祝融都是一脸阴阳怪气,瞅着黄帝的眼神也多探究,少了方才轻率的蔑视,上座的少昊无不看在眼里,因由皆是自己推波助澜,故只是隐忍下,没出声。 这一帐内暗波汹涌,虽名为同盟,但谁知明日未必是敌手。 正当一室尴尬安静之时,一名狼狈不堪满脸血汗的人族传令兵飞奔入内,急奏道:“禀少昊帝君,敌军主力来袭,人族四大氏族不敌,腹地已失,前线城池陷落!” 话音一落,人族主帅黄帝立刻惊得站起,双眼瞪得大圆,满脸不可置信,“应龙呢!” 日前曾蚩尤将大雨倒灌,于是黄帝下命爱将应龙用法力归集地面的流水,在前线各城池高处蓄水,甚至秘密引入了灵山河水,水墙既可抵挡敌军攻势,也可作为大波攻击的利器,一举淹没毫无防备的蚩尤大营,谁知竟会被破! “禀陛下,方才小将看见对面军中有二人兴风作浪,应龙将军说就是蚩尤的师弟风伯飞廉,还有一位正是雨师赤松子!” “什么?!” 乍听赤松子之名,祝融也惊得蹦起来,水火不相容,他天生火胎,不怕应龙一辈地来之水,却怕雨师共工的天降之水。若真要一敌,那便需要他搏命一拼才有胜算。 少昊也皱起眉,难怪蓄水一计会被破,水之神职中雨师赤松子论神力论地位甚至连共工都要让他三分,应龙不过区区雨仙,小小水阵想避过鼻祖的耳目确是不容易。 殷契司火,此刻也多有不安,穷奇却按住他的手臂,道:“诸位莫怕,赤松子小神自有办法,至于风伯嘛,就要看殷契帝子与黄帝陛下了。” “此话何意?”黄帝急道。 看着穷奇鬼鬼祟祟暧暧昧昧的眼神,殷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连忙甩开他的手,“与本帝子何干!” 穷奇呵呵一笑,“想捉住风伯,只需要一人即可。”故意顿住,瞅向黄帝,“陛下,敢问妭公主在玄女族过得如何?该出来歷练歷练了吧。” 祝融“啊”的一声突然理解了,立刻轻松许多,一屁股坐回原座,只剩下脸色黑青的黄帝依旧站着与穷奇干瞪眼。 黄帝没说话,穷奇接着开口,煽点风加点火,“素问妭公主爱慕我们殷契帝子,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倾慕一事尤其是禁闭能够相止的,还不如让二人面对面谈个清楚明白死心了干脆。”他笑嘻嘻地,忽然转头对殷契道:“对吧,二位。” 这下别说黄帝黑了脸,连殷契的小白脸都黑了。 少昊却忽而暗笑,风伯喜爱妭女,妭女爱慕殷契,这些原本与此次大战毫无干系,不过下界的爱恨恩怨倒奇也妙哉,没想到还能这么用,他突然拍案,声音沉下,威严逼人,“那么就有劳黄帝陛下请来后土与妭女。” 黄帝吃了瘪,折了兵又赔女儿,全盘计划皆被打破,顿了好一会儿才恨恨单膝跪下,“小仙领命。” 少昊颔首,转而道:“穷奇听令,三天之内给本主拿下雨师这块暗桩。” 穷奇欣然起身,志在必得,下跪一拜道:“小神领命。” “殷契、祝融听令!” 被点名的二人立刻腾地起身,单膝跪下。 “现如今我军连前线城池都被攻下,原出让腹地是本主诱敌之计谋,引敌深入,瓮中捉鳖,现今叛逆蚩尤刑天已近在眼前,我军怒而气盛,此时不打更待何时。殷契领神族精锐,祝融帅仙人先锋,随本主出战,先将此役打退,待得几日后妭女与后土入营再伺机后发制人,都听明白了么!” 话音一毕,一把闪着耀眼银辉薄如蝉翼的长剑铿地一声插在帅案上,嗡嗡作响,如破竹之势不可当! “诺!” 座下四人齐声答道,黄帝却暗自捏紧拳头,仙人两军本属他所管辖,如今祝融才到少昊就将先锋营交给他统领,分权之意显而易见! 他吃了个闷亏,心里几番忍耐只得暗暗吞下,忍一时之气,留待日后一起算。 第二十五章涿鹿之役(下) 2,会战涿鹿 虽说少昊披挂上阵,口上轻巧,说能打退蚩尤大军的来势汹汹,但真的打起来,也就殷契统领的神族大军能够独当一面,而祝融麾下的仙人两军却纷纷战败。虽说祝融为将实乃初来乍到,战略上输人一筹情有可原,但究其根源仙人大军的力量实在低得让人头疼。 神歷十三万七千年元年八月中旬,蚩尤大军攻破中州南面,仙族一部被九夷三族打得四散溃逃,祝融一夫当关,勐力之下才打退敌军攻势。 神歷十三万七千年元年八月廿,仙族大军再败,人族大军被刑天一举困于中原涿鹿不远的山林间,元始天尊率领仙兵残降冒险偷袭,以声东击西之计才换回人族半数生还。 …… 蚩尤大军战无不胜,气势如虹,加之其军内九夷蛮族居多,所到之处无不摧枯拉朽,吃喝之上再加打劫,死伤之上再加死伤,蚩尤刑天等将领为保证士气也不多加阻拦,于是原本拥护蚩尤的神农百姓如今一听蚩尤之名无不奔走逃命,再无主动入伍之人。 少昊敏锐地抓住这一点,动用了所有神农本部军的力量,下至民间或招贤纳谏,或赈济惠民,或散布谣言,或暗中捕犯,此前战役中有许多暗中帮助蚩尤的官民守军,有的甚至曾为其打开城门倒履相迎,到后来却巴不得拆蚩尤的骨,吞他的肉。 终于,神歷十三万七千年元年八月末,漏夜奔袭于涿鹿平野的炎黄大军反被蚩尤半路截击,这场歷时近九个月的战争终于迎来它最激烈的时刻——涿鹿之战。 广垠的涿鹿之野,上古原名浊陆,西靠太行,流水纵横,湿地满目,北临泰山,平川万里,溪河卷泥,浑浊而过,苍茫地势上易攻难守不言而喻,而士气高涨吼声震天的蚩尤大军此刻正于涿鹿关卡虎视眈眈,对面防守一方乃被追逐此一隅的炎黄大军。 经过几个月艰苦征战,敌方大将蚩尤终于现身在神农守军面前,手握神兵斩敌马下,威武勇勐依旧,忠诚职守不再,令多少神农子弟痛心恨啐。 翌日,主帅少昊终于携部赶来涿鹿,虽来不及救下第一波被蚩尤部残杀的子弟儿郎,却也让敌军气焰稍压,不敢肆意嚣张。 元年九月初二,敌帅蚩尤与副帅刑天并肩策马来到神农军前,要求主帅少昊出营一见。虽受到大部分将领劝阻,但少昊朗笑一声,翩然前去,那轻快坦然的模样似不像见死敌,而是去见阔别多年的至交老友,毫无设防的态度让亲者捏汗,让仇者碎语。 第121页 那一日,天上无日亦无月,阴雨绵绵且黏黏,少昊独身一人立于茫茫浊野浅川上,凝视着面前一别多年的两位老友,多少回忆涌上心头,奈何今日却要刀剑相向。 “少昊,我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他与我只能留一人,神农不能毁在此等卑劣族种手上!你,来帮我吧。” 蚩尤决然的眼神书写着他绝不回头的誓言,那囚禁在神农地牢里的八十年,除了他自己,无人能明白他受了多少伤痛和屈辱!作为威震寰宇的一方武神,他被以神力灌注的铁链拴住暗无天日的水牢,水牢的池水是蚀骨水,水中满是各式各样咒术的枷锁,随便一动被扣上就是数日的折磨…… 若只是躯体的折磨倒也熬得过去,最让他难以忍受的是瑶姬的背叛,八十年前他愚蠢地寄希望于炎帝,望他在看穿真相之后能打醒她,岂知炎帝老弱昏庸竟反沦为帮凶,不分青红皂白将他打下大狱,连带着榆罔也受到牵连,今也不知在哪里受着折磨!日日夜夜的酷刑,形形色色的侮辱,刻骨铭心的醒悟,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没有一刻不再期待地此时此刻此地此景的发生!他要站在至高之处,将那该死的人族杀到一滴血不剩,将他心底难以抹去的沉痛用仇敌的鲜血洗刷! 蚩尤大目一撑,仿佛能够穿透重重营帐捕捉到藏于内里的那个女人。瑶姬啊瑶姬,幼时青梅竹马敌不过几番甜言蜜语,万年苦苦等候敌不过□□剎那冲击,无怨无悔守护敌不过违背天道带来的快感……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问过千万遍,得到的不过是她的一抹轻视。 蚩尤,你不懂我,你永远不懂我…… 不懂,从前他是不懂,现在更是不想懂了!炎帝病弱昏头也是教养他的义父,榆罔无心权栈也是他的兄弟,瑶姬走入诡道亦是他的挚爱,神农即使到了最后沦为一片灰土也是他生长的地方!他不允许它们被人欺骗,被人窃取,被人利用,即便剩下最后一点气力,他也要保住神农的清辉和荣誉! 他和刑天需要少昊这样实力与势力兼备名扬天下的英雄将才,这样手上的兵马不再是乌合草莽,而是三界的精兵良将,所出之处必将所向披靡。 少昊立于风中,凝视着识于微时的两位好友,昨日把酒言欢,今日刀剑相向,自是几番说不出的滋味,“你们俩……”句子徒然断了,他负于背后的双手紧紧握起拳。 面前站着的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至交,得力干将水神共工因奸计沉疴塌中,盟友神农与黄帝族又多是些弱兵残降,祝融等将领虽神力出众但多无此种大战经验,身后是那黄帝说不出数不尽道不完的阴险招数…… 远方悄悄上了瞭望台的黄帝也紧紧盯着三人对峙的方向,心里想到,联军种种劣势摆在少昊面前,蚩尤方已朝他伸出了手,那么要保住一世英才荣耀的机会就摆子在他眼前,相信只要少昊点个头,只要他愿意朝蚩尤那方踏一步,或许天西便能独霸神界半边天…… 或许不只是神界…… 黄帝微眯了眼,少昊不是蠢货,面对这样的诱惑,不可能不心动?!没想到蚩尤到了如今还有这种胸襟能容下敌方主帅,倒是低估了此人的气度。 现在,就看少昊如何选择了! 突然,他目光一亮,似在刑天部队里瞧见了什么,嘴角露出神秘的一笑…… 战场上,良久良久,只见少昊悠然一晒,那乌细的长髮在风中飘起一种傲然的弧度,“蚩尤,以前你老爱拉我上练武场,现在时机将好,咱们这次玩点刺激的吧。” 说着,指天剑横空而出,带着银辉冷冷竖立在少昊和蚩尤之间,仿佛在用一种坚毅果决的方式述说的其主人的决定和决心。 刑天蹙眉,“少昊,这不像是你会做的决定。” 他认识的少昊看似无害悠哉,实则聪明诡诈得很,只要能最快达到目的,其可以不顾过程和牺牲。少昊要想夺得中天帝俊的帝位,那么他所需要的不是像神农炎帝和黄帝那样的弱势盟友,起码该是他和蚩尤这种手握兵权和政权强有力的后盾。黄帝是怎么个人物,以少昊那机灵的脑袋不可能看不穿,可他的选择让刑天摸不出头绪。 少昊收起微笑,脸色沉下,极为凝重,“刑天,我要的,从来都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东西。”看着刑天讶然,他又道:“刑天,相信我,你现在做的事是达不到你们俩的目的的,至少现在不可能。” 蚩尤听不下去,横空插口,“少昊,你不要危言耸听!我今天会站在这里便誓不回头!”过往他和刑天委曲求全,屈居人下,为的不就是图一番顺天承命英雄美人盛世盛名!如今英名尽丧佳人已去,这时间再没有什么值得他们为其止步了! 少昊暗自喟嘆,蚩尤再是勇勐无敌,终究还是冲动,正要说话硬是停住了,不远处刑天的一名部下压来了一只大口异兽,瞪着一对赤红如血的招子死死盯着自己,周身散发着一股血腥之气,乃是吞噬了许多生灵所致的嗜杀气味,是神界主神们最排斥的东西。 他默默蹙眉,感觉此异兽眼熟得很,看它周身的气极像凶兽饕餮,可小饕餮尚在他和殷契饲养中,怎么可能又出了一只,且再细瞧那异兽惊异的神情不似杀气,倒似在说些什么…… 正当他凝神想去读它的唇形时,一阵血光伴着兽类慎人的怒吼,便见刑天那不知名的手下手起刀落,异兽被断了前肢,鲜血喷出,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那人又举起长刀,放开喉咙朝天高喊:“凶兽无道,除魔慰天,承天之命,佑我九夷!!!” 也不知队伍里谁迎合了几句,随即九夷大军为之一振,立刻传来震动天地异口同声的吶喊,“凶兽无道,除魔慰天,承天之命,佑我九夷……” “凶兽无道,除魔慰天,承天之命,佑我九夷……” “凶兽无道,除魔慰天,承天之命,佑我九夷……” 不仅是少昊、祝融等神族极不贊同地盯着那比凶兽更加嗜杀的九夷小兵,就连九夷主帅蚩尤和刑天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望着那人,却碍于颜面和莫名振兴起来的士气,骑虎难下没做任何反应,于是这一幕在神农方看来就像是在挑衅,蚩尤刑天二者默许甚至是暗中示意,假意邀他们的主帅谈判,却杀一只异兽想警告他们别轻举妄动,此等杀鸡儆猴之举更让吃瘪已久的神农大军人人怒从中来。 刑天一嘆,少昊在前,若其为敌,此战兇险,胜负难分。 蚩尤望着少昊,心里不知比刑天还要翻腾几倍。 一直以来,他都想战胜少昊的,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但他更清楚,他们俩谁都不愿意是以这种方式决出胜负…… 少昊,如何也挽不回了…… 正当双方磨刀霍霍气势汹汹之时,几朵遮天蔽日的祥云自北向南腾空而来,祝融大军终于赶来了,身后是殷契连日来日夜训练的神族精兵。 黄帝扬目而望,眉间忽的一挑,殷契部队里有一驾由凤凰驱引的辇驾,不太显眼,仔细看会发现有一名白衣女子怀中抱了只小凶兽正坐其中。 第122页 那只小凶兽看见下方被断了手脚的异兽忽然嗷嗷大叫起来,女子无奈地撩开辇帘,探出身子,想让小凶兽安静点,却隐在木柱后头的黄帝眼前顿时一亮。 原以为万事俱备,欠了东风,本想权且放过,得一是一,可如今东风真把你吹来了…… 峕姬,怎能放过你! 几声震破耳膜的鼓声响起,少昊身形一闪,坐镇中军,对面蚩尤大军已朝己方扑来,在涿鹿之野上掀起了此场大战中最大的一波攻击。 元年九月初三,大战爆发,史称“涿鹿之战”。 第二十六章 战入胶着(上) 第二十六章战入胶着(上) 1,储君榆罔 咔哒,咔哒,几颗碎石子掉落在湿漉漉的地牢石板。 黑暗笼罩的死牢中有一束光线自上而下射下,仿佛在告诉被锁在这件死牢中的囚徒们一种悔意:光明曾经离你如此近,你却让自己再也够不着它了。 咳咳,黑暗中的一角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有人自破碎的沉眠中醒来了。 咔哒,咔哒,又是几颗碎石子掉落,声音细小,引不来监狱看守的注意却惊醒了牢中人。 “你来啦……” 男子低哑的声音响起,悄悄的,有一只雪白的小灵龟从光线中探出了个脑袋,机灵的眼珠子直直盯着牢中人,似乎在确定什么。 牢中那人见状,不奇反静,静静由着它瞧,小灵龟瞧了半天像真的瞧出什么门道一般,小脑袋一歪,在光束中全身而现,毫无声响地朝他爬去。 男子垂眸盯着朝自己爬过来的小龟,浅浅一笑,原本俊朗如风的容颜在几十年的囚禁中随着神力枯竭而渐渐憔悴。 这小龟实在两个月前出现的,神农死牢是世间最牢不可破的牢狱,可这只龟竟然能够穿透日光找到他,足见其灵力以上对结界的控制力有多优秀,怕是有些神族都赶不上。 呆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对他这种拥有永恆岁月的神族来说,是种天杀的折磨,但不得不承认,这只龟的出现,为他接近崩溃的心智带来了一丝甘泉,他神力所剩无几,已瞧不出这小龟是何门道,但又有何妨呢?在这鬼地方,有个活物在他眼前晃着,总比永无止尽的黑暗要强得多。 小灵龟爬的很慢,好像到他身边很费劲似的,不时还颠了颠,过了好一会儿才爬上他被大锁锁住的大掌,静静窝在上边,依旧盯着他瞧。 这两个月它都是这么瞧着他,无声无息,瞧上好久好久,直到他失去气力睡着后才离去,来时又用细碎的落石声叫醒他,日復一日,尚未厌倦。 男子指尖不自觉一抖,手掌心上冰凉凉的,是它寒凉的体温,不自觉微弱一笑。 “小灵兽……咳……汝是哪儿来的……” 今天他似乎精神了点,能笑能说点话,小龟似听懂一般垂下下巴在他的手腕处来回蹭着,男子虚弱地凝眸望去,眉头轻蹙,它……像在画图? 又好像……在写字? 他不禁提起精神,专注探究地盯着小龟的动作,眉头越锁越紧,突然耳际传来看守的脚步声,他赶忙手上一合,反手一盖,将小龟藏在掌心里,用破烂的囚服袖子遮住。 外面不远的看守难得听见他的声音于是走进来看看情况,凑近死牢,带着些许礼节的口吻,“榆罔帝子,今日可有好些?” 死牢虽是死牢,但入狱死囚都是出去受刑死的,却没见过一进来就病倒的神子,这让牢头监守疑惑不已。 久久的,榆罔没有回答他,看守瞧不清他是睡着还是醒着,于是摸摸鼻子,心忖或许是幻听吧,好一会儿才踱出去。 待得四周再毫无声响,榆罔才伸手放开被他按得死紧的小灵龟,微弱的声音听起来或者有些激动的颤抖,“汝……汝是少昊的人?” 小龟自壳里钻出脑袋,嘴角又在他手腕碰了碰,示意他的话没错。 “咳咳,你用的结界之术是时空之术……旹儿可是和少昊在一块儿了?”手腕又传来冰凉的触感,点了点,代表他的话又对了。 他微微笑嘆,真好,总算这世上有件事是顺心的了…… 就在他为妹妹能有情人终成眷属高兴之极,一道微光闪现,小灵龟化为一名白净的少女,轻轻跪在他的身边,俯首一礼。 他心里一愣,抬眼想黑暗里看清她的模样,却听见了她铃声般的声音,“赑屓参见榆罔帝子。” “帝子?……呵呵,咳,都沦为一介阶下之囚,何谈帝子……”他一声自嘲,孱弱地动了动身子,赑屓忙凑过去相扶。 “殿下,三个月前峕姬姬上曾偷入烈山,遍寻炎帝君上与您不获,又不能久留神农。于是少昊君上和殷契帝子便派赑屓潜入神农中枢,不想您果真在这儿。” 赑屓瞧着虚弱无比的榆罔,心里忽起波澜。 此刻双手扶着的人是名震天下的神农储君,虽然世人多说他软弱慵懒,但她坚信能和英明无敌的少昊君上成为至交好友的人,绝不是一个窝囊废!她在此地藏了两个月有余,每天都在黑暗中观察他,一开始曾怀疑此人难道真是庸碌无可救?到后来,她才发现榆罔果真不负储君之名…… 她等了又等,等到前方大战开打都没有试图强叫醒他,直到今天见到他的精神比过去几天都要好,这才冒险现身。 “咳咳咳……外边……”他手掌微动,指尖准确无误地抓住她的衣袖,“蚩尤和少昊……咳……真打起来了么……” 赑屓诚实地点点头,“涿鹿上都打了几天几夜了。” 哎……榆罔无可奈何地垂下眼皮,心底苦不堪言,枉他在那数不清的岁月里韬光养晦,为匡扶神农尽心竭力,如今他一生中的两位至交却在他的领土上打得不可开交,这成什么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来都成那些人的笑话了吧…… 他沉默了很久,赑屓不停探着看守有没有回来,见他不说话于是等不及道:“殿下,您还能动么?小的带您逃出这里。” 此话终于让榆罔再次看向她,眼神却是□□裸的不信任,“你……可知神农大牢乃是帝俊神力的杰作?” 没有严明,那意思再清楚不过,帝俊何等人物,他布下的牢狱除了用计打晕看守里因外合才得以逃走的蚩尤,这千千万万年间根本无任何人能够破牢而出。就凭她这么只小小的灵兽,能保住自己不错了,还想把失了神力的他带出去,简直天方夜谭。 赑屓神秘地笑了笑,“殿下请相信小的,反正横竖成败都是要被关在这里,为何不放胆闯一闯呢?” 榆罔不贊同地盯着她,神力殆尽的自己到哪儿都无两样,委实不愿意再赔上一个她让那些人沾沾自喜,沉沉道:“赑屓。” “小的在!”她眼珠子晶晶亮,像是在期待他的首肯,不愿接受否定的意见。 第123页 神农大牢牢不可破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但她愿意为他一试,心里蓦然燃起一团火焰,让她觉得赴汤蹈火亦心甘如怡。 榆罔察觉了她的想法,微微笑着,“小赑屓……”大手抬起,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黑暗中看不真切,私心其实想再瞧清一些她的模样,这个陪伴了他六十多天的小灵兽…… “赑屓啊赑屓……神族岁月无尽,吾此刻竟堪比风烛……你自己逃吧,替吾告诉少昊和蚩尤,若还记得当年相扶相持同甘同苦的情谊,就立刻罢手……神农,咳咳……经过数万年几代炎帝的苦心经营,神农却换得如今鱼龙混杂,根基不稳,是天道的命数,也是神农氏的报应……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今时不同往日,咳,黄帝等人已经掌握了神族的弱点……让他们速速撤兵,留存实力,他日再图报仇也不迟……” 赑屓一听不答应,恨恨地紧握住他冰凉的手,“要走一起走!”自怀里掏出一刻散发着幽光的珠子,柱子上有海水流动,有暖风扑面而来,是东海的信物,“帝子,您瞧!” 榆罔立刻惊住,缓缓接过珠子,颤着唇道:“这,这是!是她?!” 她含着微笑激切地点头,“正是女娃姬上!九夷大军一路砍杀曾驻军东海海岸被姬上察觉了。虽然她已化为精鸟,但这半年来都盘桓在烈山周围。赑屓能够找到您还是姬上的灵珠指的路!”伸出双手,包裹住榆罔的手,虽然小手包大手,但一股暖意慢慢从肌肤蔓延。 六十二年三个月零八天,他足足在这里呆了六十二年三个月零八天…… 他听过蚩尤受刑的怒吼,他听过黄帝恶毒的讽刺,他听过瑶姬如浮萍般的愧疚,他听过牢头的狗仗人势,他什么都听了,什么都忍了,过去几万年艰辛岁月加起来都没有这六十二年受苦的分量。原以为皇族能够保住峕姬一人便于愿足矣,失去神力、王权的他死活再也无关紧要。 可女娃在等他,她在等着唯一的兄长去守护家园,守护王族最后的荣耀! 手里捧着暗光流动的宝珠,耳际的风声像幼年时母妃的咏唱,像骑马时父神的挥鞭,像嬉闹时妹妹的欢笑,像习武时少昊的剑舞,像对战时蚩尤的挥斧,像监国时刑天的旌旗……像那个风大的夜晚,他眼睁睁地看着蚩尤被囚,峕姬被遣! “殿下,女娃姬上即使成了精鸟还记得自己留着神农的骨血,尚且是您呢?您不能放弃,炎帝君上也不知被关在何处,如果连您都放弃了,神农大地便如无人之境,让那些窃贼为所欲为厮杀掠夺!求殿□□恤受苦受难的百姓,振作再振作!” 心起波澜,是啊,似恨似怨,怎可躲在一方死牢与生命纠缠…… 女娃啊,你是否和王兄一样时刻思念着家乡福泽的沃野,是否和王兄一样时刻眷恋着父母庇佑的疆界,是否和王兄一样时刻渴望着神农无垠的长空? 是否曾后悔过离了家? 他紧紧攫住珠子,用珠子的灵气抓住最后一丝神力将所有精气慢慢汇聚,垂下头已冷汗淋漓,额头靠在的赑屓的指节上,低声道:“咳……走吧,先去本帝子寝宫里带走吾的榆木珠……咳咳咳,是劫是难是生是死,且让本帝子遇遇看!” 赑屓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拼上最后一丝气力同意出逃了。 嘴角轻扬,是从未有过的灿烂,手被他靠着,只能用额头碰了碰他的发旋。 说是安慰他更像在安慰自己…… 殿下,请相信赑屓,我一定以生命保护您,守护您的! “诺。” 第二十六章战入胶着(下) 2,大破晦冥 阴云万里,血流成河,曾碧野无尽的涿鹿已经化为了冥界地狱。 由于地势平坦,于进攻方的蚩尤大军极为有利,神农部队排兵布阵只消立于高处便一览无遗,防守方策略不攻自破。 风伯飞廉在前,雨师赤松子在后,面对黄帝手下应龙的水龙攻击毫无手软,一个抬手风云化为漩涡,响彻天际的雷电破空打下,地上寸土已无活人,此阵后人称为“晦冥”。 少昊黄帝等人见蚩尤大军攻势如此之勐烈,突然意识到刑天的计谋,想来九夷部落和神农叛军多是东南方驻军或居民,对于越来越北的战场极不熟悉,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易攻难守的平川职野自然要趁势出击,兵贵神速! 于是少昊命殷契等将领让军士们将随身短兵如刀剑等假意用于防御,手举□□等远战兵器诱敌后退,使其深入涿鹿中心地带,等待下一步部署。 涿鹿中心地区没有补给,且深入敌军腹地,若一个不小心被神农军截断连结,无异关门打狗,大大不利。 刑天极为反对深入涿鹿,但杀昏头的蚩尤志得意满又心存急志,他道此涿鹿不得不入又必须入内,不入涿鹿则只能打些疲弱小兵,少昊黄帝等主力潜伏待发,如鲠在喉!且他们补给早已不够,关键并不在于还能拖多久,关键在于他们能否今天或者明天就战胜敌方,回防后撤! 故在蚩尤的极力说服和雷霆决断下,蚩尤主力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袭涿鹿中心地带,一举夺下神农军约三日粮饷,缓解拮据的后勤补给。此一追击得力,这才让忧心忡忡的刑天相信蚩尤的决断是对的,于是领兵相助,欲求速下涿鹿,生擒敌将。 两方各有计谋,或明或暗,或探或测,却竟再没有大规模拼杀之举,大战进入胶着期。 七日后,九月廿一日,战场上忽起大风,涿鹿的植被早被如火如荼的大战摧残的一丝不剩,沙土随风捲起,遮天蔽日,不见前路。蚩尤军无奈,只能退守一隅,伺机再动。 这日晌午,黄帝亲信终于自玄女族请来黄帝独女妭姬,由殷契帝子亲自迎入主帅大帐,帐中几人聚首谈了约有三个时辰,日已归西,这才将计策敲定。 翌日,刑天果命风伯雨师布阵引来谷风天水,一时间竟克制住了天命的狂风飞沙,力挽狂澜,再次将涿鹿的气候扭转,回到那不见天日的阴雨黑天。 一杯黄酒下肚,让豆大的雨滴打了个激灵,风伯飞廉眯眼笑了一声,“赤松子,没想到你小老儿竟有如此美酒!笑纳笑纳!” 赤松子气唿唿地盯着飞廉豪饮美酒暴殄天物,“你这黄毛小子,偷窃老夫藏酒还如此不遮不掩!” 他和共工系水之神职,口腹碰不得酒水汤羹,在他取得神之躯之前嗜酒如命,如今碰不得只得收藏起来,闻闻酒气也是愿意。飞廉这臭小子倒好,连夜跑到他的酒窖里,挖了一半藏酒,如今就剩下这么瓶千年黄酒,本就气不打一处来,碍于刑天的面子没有动手,这小子竟然还当着他的面豪饮,简直欠揍! 飞廉打了个饱嗝,依旧不知悔改地笑嘻嘻道:“汝就是想不开。”故意一般晃了晃酒壶,“这世间美酒就和人间金钱一般,生出来就是要挥洒的!万物这才有此消彼长之道,哎,亏汝化神多年,竟然连这点都参,呃,”又打了个嗝,“都参不透,呵呵。” 第124页 参参参,我参你个死人头! 赤松子忍了又忍,所幸撇开视线,眼不见为净,那头飞廉还在沉浸酒壶碰酒杯的欢快独饮中,前者突然扯住他袍子,疑惑道:“臭小子,你且瞧瞧,是不是有人朝咱们这儿来了?” 飞廉嗯了一声,慢吞吞将酒杯倒满才凑前一看,果有来人,再仔细一瞅,手中酒水立刻泼出去一般,酒意瞬间消散! “你这臭小子竟然这么浪费老夫的酒!!!”赤松子不知道来者何人,却看见飞廉倒了他半杯酒,终于掩不住怒气,揪住他领子就一拳挥下去,没想到飞廉不知为何愣住了,不闪不躲真被他打了个正着。 颧骨上红了一块,飞廉这下彻底清醒了,没回头和赤松子算帐,却死死盯着飞来的那个人,突然结巴:“赤赤赤松子,好哥哥,你且替我瞧瞧那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妭女啊?!” 妭女? 赤松子放开他的领子皱起眉,那不是人帝黄帝的掌上明珠么? 虽没见过真人,但见过画像,于是他也侧首望去,雨丝穿梭中确实有一美人迎着风雨施施飞来,素雅灵秀,仿佛这雨水是为她衬托而生。 “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像。”赤松子点了点头。 飞廉立刻蹦起来欢唿,“我就知道是她!”原想打败了黄帝部族再去威胁那黄帝老儿将女儿嫁给他,没想到这仗还没打完,美人儿就自个儿送上门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高兴个甚哪!”赤松子鄙夷地剜了他一眼,急色鬼,“听说那小姑娘当了玄女族族长,怕是黄帝专门叫来克你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飞廉低语了一句,随着来人渐渐靠近,立刻变了脸色,“等下,她身后那个人是谁?” 只见妭女身后隐着一男子,月白的长袍绣着赤黑的凤舞图,五官若大匠精雕细琢,墨眸精透,行止俊雅,乌色发尾隐着一抹赤金之色,迎风而来,雅彦极致。 赤松子这下终于坏心肠的笑起来,“终于看到了?那是你的牡丹爱生爱死的殷契帝子,哈哈哈!老夫还以为你那豆大的眼珠子真就豆那么大,只看见美人看不见英雄呢,哈哈哈!” 飞廉这下开心不起来了,黑着脸大掌一挥,风声立刻小了,朝来人大声喊道:“此地鄙陋,只容得下一人!” 两人闻言立刻停在半空,妭女皱眉,脾气一上来就要回嘴,不想一旁的殷契却抢先道:“哎,本想找个可心的地方叙旧,既是此地也腾不出,那还请妭姬公主回营再叙。” 妭女心系殷契全天下皆知,自然他说东她不会往西,飞廉暗咒一声,摆出一张笑脸,磨着牙,“噢噢噢,原来帝子也来了,没事没事,两位且来歇息,飞廉浮空便可,便可便可。” 在旁瞧着飞廉吃瘪的赤松子腹中暗笑,殷契和妭女若真要谈情说爱要找所谓“可心”地方怎么会找到敌营来,看来这飞廉若不是花痴浪荡本性,就是真爱疯了妭女脑袋瓜子烧坏了。 罢了罢了,且看殷契这齣戏该怎么演! 那厢殷契早已笑开颜,“即使如此,咱便上去坐坐吧。”展臂邀妭女登高,仿若这地盘打从生来就是他家一般,为了妭女,飞廉一咬牙忍了。 妭女连日感到涿鹿本就有些疲累,自然从善如流,席地而坐忽然转眸对飞廉道:“风伯,咱俩好久不见了吧。” 声音甜甜,丝丝入心,让一边的看客雨师开始为自个儿搭档担心是否三两下就败下阵。 飞廉仿佛天生就是要让雨师佩服自己的预知力的,立刻红着脸傻傻笑道:“是啊是啊,有一百五十七年又七个多月了!” 殷契一愣,为花花公子飞廉突然的情深意切表现颇为惊讶,妭女却好像左耳进右耳出一样,“好像是挺久了。对了,你那能吹风的兵器拿来借我瞧瞧呗。” 这么直接?! 这下换成赤松子呆住了,妭女自神农大军而来,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现在竟能不遮不掩地问敌手要兵器,白痴才会中计。 待他思绪还这么转,上头的飞廉竟想也没想立刻掏出了兵器拂尘递给妭女,赤松子立刻拍地而起,“飞廉,你这没用的东西作甚!还不收回来!” 被他一斥,飞廉递出的手缩了一下,笑得一派无所谓,“哎呦,没事的,妭儿又不会用,不过是瞧瞧而已。” 用不用无所谓,只要你这呆子不能用就好! 原以为还有一场闹剧可以看,可没想到对方对付这呆子根本连演技都不屑用! 一句话堵得赤松子那个是怒火冲天,一边的殷契已经捂着嘴笑成了一朵花儿了。 赤松子听见笑声恶狠狠地朝殷契打出一掌,后者敏捷躲了开却让出了个缝隙,他立刻扑过去就要抢拂尘,可殷契哪会让他如此容易得手,反身一击,隔空挥拳,硕大一个火球磅地一声炸开,化为重重火箭朝赤松子射去。 赤松子身为雨师,哪里会怕这小小火箭,水墙拉开,任他殷契怎么用火都温丝未动,妭女见赤松子越来越近立刻抢过拂尘,幻出一道强大的结界护住自己,将赤松子扑来的老脸撞了个闷声响。 “你你你你这呆子真是气死老夫了!” 赤松子被撞开,捂着红红的鼻子当空大骂飞廉,后者依旧沉浸在妭女倾身来去拂尘的劲上没缓过神,眼见结界里朝他抛媚眼的妭女露出羞涩一笑。 “哼,没用的东西!”赤松子啐了一声,指尖一挥,瞬间雨水化为巨兽,破空袭来,锐不可当! 这厢终于发觉当真惹怒赤松子的殷契、妭女二人见他用上真功夫立刻冷汗狂冒,计上心来正想方设法回撤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耳熟笑声,抬眼望去正是穷奇,身后是抱了只小饕餮的峕姬。 还来不及开口,一声兽吼震天动地,殷契一惊立刻画出巨大火墙挡住巨兽来路,没想背后又一只扑了上来,原本他神力不弱,但奈何水火难相抗,赤松子的法术註定吃定了他,躲是躲不过了,殷契只好闭眼等着挨痛,突然疼痛未至,耳际却一声帛裂,忙睁眼一瞧,穷奇挡在了自己面前。 赤松子一见穷奇,神色一变,挑眉收手,“臭小子,你还敢回来!”又抬眼一瞧上头的峕姬,“竟来还把这丫头拖来当挡箭牌,你小子好啊,长进了!” 反观穷奇不急不恼,反而笑嘻嘻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总是要回来见见师父的。” 这句话总算让雷打不醒的飞廉缓过劲来,“什什么?!”戟指一伸,“他他他是你徒弟?!跟你混了那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 赤松子不知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悻悻回道:“你个黄毛小儿成神才多少年,那时候你还是个屁呢。” 峕姬呵呵一笑,面露神秘,“先生,亓官思给您找回的布雨拂尘可好用?” “自自然好……”赤松子说到一半突然顿住,防备地下意识拿起自个儿拂尘来回瞅着,剎那一晃,自个儿的兵器也被抢走了,他这下呆住了! 第125页 瞬间雨势减小,他抬头一望,拂尘正静静躺在他那孽徒的怀里,“你这欺师灭祖的臭小子,还不把武器还来!” 穷奇甩了甩布雨拂尘,好像在试手感,毫无悔意,“唔,不错不错,以前我老觉得这东西俗气,现在使了使真感觉不错。” 边上的飞廉皱眉,朝赤松子吼出,“喂,去抢回来啊。在原地叫唤有个鸟用!” 赤松子被峕姬一计吃了个大亏,只好把气撒在飞廉身上,“就会叫我抢,你的兵器不也被这小丫头抢了!你怎么不去抢回来!” “那怎么一样啊!”飞廉骄傲地看着妭女来回把玩着他布风拂尘,“那是我女人,我的就是她的,她的就是我的!” 赤松子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气晕了,可又因奈何不了穷奇僵在原地! 殷契笑呵呵地出声道:“先生,风伯说的对啊,你怎么不去抢呢?穷奇横竖不过是个小辈,还是你曾经的徒弟,没道理你抢不过他啊。” 峕姬和妭女听了,见赤松子面有难色,立刻心有灵犀相视一笑。 飞廉这下真的困惑了,不觉帮起殷契,“是啊,为什么不去抢?” 面色涨红有苦难言的赤松子这下连鬍子都气歪了,脑袋一白立刻脱口而出:“抢枪抢!就只当让老夫抢,穷奇这臭小子天生水胎,别说老夫了,连他老爹都碰不得他!抢个鬼啊!” “哈哈哈,师父说的极是。徒儿此番来能见到师父已是满心欢喜,不想还能得到师父的不吝馈赠,小徒小徒真是……” 欲言又止,似真似假,峕姬趁着赤松子分心偷偷向殷契和妭女送了个撤退的眼神,后二者会意,起身伺机而动。 “穷奇,老夫虽一时奈何不了你,却不代表别人拿你没办法!”赤松子显然也捕捉到了几人准备逃之夭夭的味道,恶狠狠地威胁。 峕姬此刻突然浅笑言道,“先生,本姬敬您是歷朝老人不想与您相难,请您明白。” 她的话暗含意味真让赤松子静了下来,他和她都清楚那八十多年她在自个儿的天柱石室里过得什么日子,原以为峕姬被夺了神力才逃不出,到了少昊带她走的那天他才发现她竟早已用天晷的力量找回了神力,只是为了不违背炎帝的意志才勉强留在里面遭受他白眼的。 这丫头绝不是个善茬,投靠蚩尤为的是刑天一番重振神农的百年计划,如今这仗越打越蹊跷,越打越不像样,心里早有退意…… 闹也闹不赢,打也打不过,现在才要去喊刑天和蚩尤是来不及的。 也罢,这未必不是天意。 于是赤松子嘆了嘆,朝飞廉道:“咱俩走吧,等这仗打完了老夫陪你去给黄帝提亲。” 一句话让人喜让人忧,妭女立刻朝殷契露出不虞之色,后者无奈干笑,含煳其辞,只有飞廉雀跃起来,简直把还握在妭女手上的自个儿兵器当做了聘礼。 “真的吗?!” “真的。” 赤松子点了点头,朝峕姬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几人离去,又拿起地上没喝完的酒壶倒了杯黄酒递给飞廉,“真的……只是你杀了黄帝部落那么多人,这一身皮我看你得被扒个精光才进得了洞房。” “……” 当日风伯雨师不知所踪,从此蚩尤大军再无晦冥大阵相助,初露败象。 第二十七章 大战落幕 (上) 第二十七章大战落幕 (上) 1,涿鹿落幕 丝绸舞鞋点地,曼妙舞姿动人。 轻纱舞衣凌风,棉软身骨傲人。 红酥手,醉流年,玄女一舞天垂暮。 金步摇,落尘华,再舞倾君倾人国。 前是妭女欢舞,后是殷契弹琴,那是神农大营里篝火晚会里绝美难忘的一刻,为迎接天北神祗后土的到来而举办的晚宴。 一席众人,上座少昊旁边就是神秘的后土大神,两人看着美轮美奂的歌舞,笑谈甚欢之间还不时指点一下殷契和妭女的配合。 后土孤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能与少昊同座已是奇事,今竟还能言笑晏晏,真叫奇蹟,看得下边人是那个瞠目又结舌。 上座的少昊与后土哪知他人想法,只是从不断绝的笑语不停传来,叫穷奇和祝融等人不得不佩服少昊的个人魅力。 “父神年近古稀,又老爱把自己打扮成青壮年,这回病重真是丢了共工氏的大脸了。”后土轻笑道。 少昊用右手撑着脸,身后侍女为二人轻轻扇着风,“从前倒没见共工病得如此重,此番一病数月怕有蹊跷,这才让尊驾来此。”一顿又嘆:“这仗打不完,怕共工也不安生哪。” 后土接过侍女递来的酒水,微微抿了口,“蚩尤和刑天就是没事找事,好好的神农弄得这残破样儿,叫本尊日后如何收拾。” 沃野最怕战火,经过践踏的土地要恢復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岁月才能恢復如初,真是耗神的一件事。 少昊贊同地点点头,目光扫过妭女的舞姿,声音压低,让琴声没过,“莫说共工病得蹊跷,就连这仗打得也莫名其妙。” “此话怎解?” 后土聪明至极,一下便听出了少昊的话中之话。 少昊目光闪烁,指了指后土手里的酒水,在远处来看似在介绍神农美妙的酒水,“不妨问一句,若您吞了秋天的果实,当如何?” 她一惊,脸色微变,盯着手里的酒水,心想莫不是少昊在提醒她共工病重莫不是饮下酒水了?! 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君上的意思是……是……” 他早已转眸含笑看着篝火上的歌舞昇平,唇形不变,只是几乎可听一句低语,“揣测而已,因至今找不到救治共工之法,故提醒尊驾须谨慎。” 共工听完,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穷奇是自家兄弟,要弒父当年闹翻就动手怎会等到此刻结盟才下手,这种愚不可及的事情肯定不会做。少昊和殷契是中天帝子,前者是父亲的主子,两人一向和睦,以礼相待,甚至少昊当年下界还将天西大权交给父亲暂代,可以信任。后者身为火神一南一西还是小辈,与父亲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至于瑶姬和黄帝、妭女,如今他们有求于父亲怎么会在阵前动手? 那么,只剩下祝融? 会是他么? 听闻颛顼之子梼杌好战,波及天西,少昊和共工曾使计囚其,结果被帝俊用干坤袋一把锁住,颛顼大帝震怒,与父亲结下樑子,而祝融出身正是颛顼氏,他为了颛顼公报私仇也不无可能的…… 如此一想,共工的目光便一直扫向祝融,看得他那个莫名其妙,还被同座的穷奇揶揄数次。 少昊也看见了共工的异样,但知道她可能与黄帝等人过从甚密不会怀疑他们,于是也不说破,反正她会注意便好。 酒过三巡,终于与共工合计好了后勤补给事宜,一群人便各自散了,黄帝押着妭女回去歇息,瑶姬拜别少昊也跟着离去,殷契与祝融还要夜巡各营,后土穷奇姐弟俩心系共工病情遂去了医帐。 第126页 待得少昊自帅帐回到后营的时候,峕姬侧躺在他的软卧上早已沉沉睡着,手里边是殷契不晓得从哪里搜刮来的人界话本。 明明是冷清冷性子的人,可就爱看那生死纠缠的玩意儿,少昊无奈一笑,取了件暖褂盖在她身上,眼神满是宠溺。轻手拨开她垂下的刘海,心里暗嘆,这些天让峕姬秘密跟在大军里还替他忙里忙外实在是委屈了。 妭女和后土来了,飞廉和赤松子跑了,他如虎添翼,蚩尤顿失臂膀,天平从明天起便会慢慢朝他这端倾斜。 可当真要他对蚩尤刑天二人痛下杀手的话…… 摆弄峕姬刘海的手一顿,他目光移开,桌上烛火燃着,火苗尖尖上的景象有些扭曲,就像他和蚩尤,本无心为敌,现在却被一把无形的手推上战场,形如死敌。这一仗一直在矛盾,打不是,不打也不是,晚宴上和后土说的蹊跷二字虽是在提醒后土,却真是他的心声。 如今这一步步走来,越走越奇怪。 他会应承下天西之位是因为天东那边的人苦苦相逼,会下仙凡二界是因为中天已伯势力扩张威胁金天氏,会重回神界是因为帝俊一封寻找金冠的密令,会率领三界兵马讨伐蚩尤是因为神农求援。这一切好像顺理成章,可未免太顺理成章了吧。 好像一盘棋局,有人在布局,自己不知不觉成了个棋子?他想了又想,头绪混乱,莫不是自己太多疑? 突然有人碰了自己的手,少昊回过神,正是被自己的动静弄醒的峕姬。 她困极的模样显得有些可爱,令他不住笑出声,“没事,接着睡吧。” 他不说此话倒好,一说峕姬立刻拧起眉头,“你在想什么,脸色不好。” 瞅着担忧的她,他沉吟片刻还是说出了刚刚心里想的事,“兴许是我太多疑。” 峕姬听他一言,眨了眨眼,睡意忽然没了,在少昊的搀扶下坐起身子,忙抓住他温暖的大手,“其实,方才你想的,我不是没想过。上回你说黄帝在我身上下的咒术神力可能承于后土,可今日我偷看过后土他们,并不像有何私情的模样。后土骄傲惯了,她不屑私相授受的。” 少昊也点点头,“这战我临危受命,赶到神农的时候蚩尤早就打下一半神农土地了,时局已乱,我也顾不上那么多,立刻开拔出兵。现在想来,兴许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将暖褂拿起,披在她身上,“共工的病如今也能看出个所以然,我刚刚敲过后土,怕是碰了水,且是六界源头的水。” 峕姬蹙眉,“我猜也是的,神族不死不伤,怎么可能一病那么久,除非是碰到了死穴。”语气有些自责,“要是我上回能找到父神和王兄,或能知一二。” 他摸了摸她的发,“他们有心藏,哪能那么容易被你找到,现在敌我不明,就怕有人落井下石。” 略略低头,峕姬来回摸着他光滑的拇指指甲,心思飞远,“少昊,你说,亓官会不会消失太久了……” 少昊乍听她提到亓官一名,心里有些不快,忍下才道:“此人亦正亦邪,不可再信。” 峕姬颔首,指尖一颤,“我只是不放心。怕时间一久黄帝他们又生出什么妖蛾子,如今的神农经不起折腾了。这般走一步算一步的日子,实在难熬。” 轻轻一嘆,别说她了,他何曾放下心过,将烦恼不已的她拥到怀里,“别担心,有我。” 温暖从他身上爬到她身上,好像也能爬到心尖,她似笑非笑,“你当自个儿还能顶天立地了。改明儿黄帝押着蚩尤让你砍他脑袋的时候,我看难熬的就是你了。” “哎,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皱着眉头,嘴角也不禁扬起轻轻一笑,“别得意,不战到最后谁输谁赢还不一定,搞不好是刑天压着我让蚩尤砍我的脑……” 峕姬抬手遮住他的薄唇,目光深深,“不许胡说。” 这下少昊当真开怀了,吻了吻她的脸颊,重新把她抱得紧紧的,笑嘆道:“哎,谁想过我这辈子真的就这么栽了……” 她红着脸任他拥着,久久报復似的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回道:“栽了才好。” 翌日,刑天才得知后土援助少昊的消息,蚩尤大怒,斥责军中探子无用,立斩三十玩忽职守的探子于马下,还将当日开战之时被刑天手下断了前肢的异兽尸体悬挂于自个高墙上,尸体上鞭痕斑斑,手段极为残忍。 穷奇赶到阵前,立刻认出了那是饕餮兽,于是上报少昊他方可能知道殷契饲有一只小饕餮,将饕餮抓来鞭尸示众,怕是特有所指。 少昊负手喟嘆,今之蚩尤已非昔日之蚩尤。 一句今非昔比,令在场将领们心领神会,知道主帅那是下了死战的决心。 不消多时,蚩尤亲出大阵,瞬间涿鹿平原上被浓雾所笼罩,神农前线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作为先锋的神族兵马也被刑天精兵突袭,损伤不小。 黄帝之女妭姬公主乃玄女族族长,当仁不让披挂上阵,巾帼不让鬚眉,用法力在蚩尤的浓雾大阵中辨出了东南西北,准确指出进攻与后车的方向,令少昊等人得以率领主力冲出浓雾的封锁,在几番激斗下反败为胜。 十月初五,殷契帝子麾下灵兽赑屓秘密救回储君榆罔,虽帝子病弱不堪,卧床不起,但神农百姓无不欢唿雀跃,连蚩尤那方的叛军听见榆罔归来的消息后也纷纷蟠叛逃,恳求重回故土。 十月初七,蚩尤大军企图拼尽最后一丝力量,捲土重来,谁知少昊漏夜摔祝融等勐将前往东海捕来数十头雷兽与一头硕大的夔兽,以雷兽之骨击八十面夔牛皮巨鼓,一击震五百里,连击震三千八百里,喊杀沖宵,使得蚩尤兵卒神魂颠倒,败倒如山。 十月初八,蚩尤刑天兵分二路窜逃,前者往中冀之野,后者向西北面而去。 十月十一,瑶姬公主突然救回昏迷的炎帝,神农九州大地歷经一年多的战云阴霾,终于开始渐渐放晴。 自此,涿鹿之战以少昊大军告捷落了幕,好像一切已经结束了,可一切又好像重新开始了…… 第二十七章大战落幕 (下) 2,武神之死 风色萧萧,长路漫漫,蚩尤腾云驾雾狂奔在平原之上,前路未卜,后有追兵,几日几夜不曾梳洗,委实狼狈不堪。 他如今也不知道自己要逃亡何处,只知道不能留在涿鹿,他杀了那么多生灵,留在那里必死!别说少昊了,估计榆罔也不会放过他! 兵败如山倒,天上地下,竟然无他蚩尤一寸立锥之地! 耳边尽是黄河彭腾、漳水唿啸,再无呢哝软语和至交豪言,只有他一人的心跳声。事已至此他绝不后悔,至少他拥有与命运一搏的机会,而其他人未必有! 一个踉跄,蚩尤失重,自云端摔下,倒在中冀之野刺人的茅草上,这一战一年多,他提心弔胆,日不安食,夜不安寝,没有一刻是真正安稳过的…… 累了么? 他这么问自己,慢慢闭起眼睛,一抹清风拂面,仿佛还能看见当年的青绿柳枝,炙热艷阳,烈山那飞沙的操场…… 第127页 刑天打小就沉闷,似闷葫芦一个,惹得榆罔和他老爱找些物事来戏弄之。 后来中天所谓的高贵帝子少昊也参和进来,那坏小子看似斯文大方,其实一肚子坏水,到后来反而是他常常勾结榆罔、刑天一起来捉弄自己。 最狠的一次是把他扒光了丢到腾蛇洞里,小腾蛇吞云吐雾地刚刚在长牙,七八十条小蛇云云雾雾地瞧不清人,竟把自己的腿脚当成磨刀石使了劲地咬,当他夜里筋疲力尽终于又爬又跑地逃回房的时候才发现自个儿的床上竟躺了七八个同样被扒光的魔族姑娘。那群如狼似虎的姑娘们一见到他哪能放过,那种能吃人的眼神立刻把他又羞又涩的眼泪泡子给吓了出来。 而少昊他们三个竟藏在屋樑上笑的前翻后仰,不可自已。 想想当时才几岁啊,他们几个就能搞出那么大个动静,何况是现在…… 犹记得几天前少昊拿着指天剑满身鲜血地站在自己面前,看到那一袭白袍化为血袍,他心里真不知作何感想。 少昊幼年就承了长留神位,神职加身便碰不得生灵鲜血,一碰便哇哇大叫,痛不欲生,不洗干净誓不罢休,于是打那时候开始那傢伙就一身白衣,绝不许任何污渍上身。 如今的少昊,为了他手染鲜血,身负杀孽,转身逃走的那一刻,他竟忘了问一句,你还会痛么。 四人相携长大,可如今榆罔病重,他和刑天兴兵叛逃,少昊为难。 当年的他们,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如今想想,也不是什么忍不过的事,不就是死不了么,不就是几句侮辱么,为什么当时不忍过去么? 难道是鬼迷了心窍了么…… 想到九夷八十一族随着自己兵败必然遭到黄帝等人的大肆屠杀,想到曾经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如今身首异处,想到榆罔和少昊对他的失望之极,想到自己再也有家不能回有爱不能归,不禁悲从中来。 是啊,他累了。 自听訞神妃离去的那刻起,他就该明白,自己的世界已开始颠覆,时间也停止了。 蚩尤,何至于此啊…… 言犹在耳,少昊,我们何至于此,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时间竟突然想不起了。 江水尚在彭腾,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知道他们来了,缓缓睁开眼,来人竟不是少昊而是黄帝,心瞬间凉了。 “蚩尤,你还想往哪儿逃。” 黄帝见他醒来,脸上露出的笑意一时间竟藏不起来。 蚩尤移开视线,不愿多看他一眼,“少昊和榆罔呢,我要见他们。” “哈哈哈。”黄帝听完立刻哈哈大笑,“你还想见他们?!哈哈哈,榆罔那毛头小子早就躺在床上不生不死了,至于你那少昊嘛,怕是没时间来见你了。” 蚩尤一激灵,立刻紧张起来,长指一抓神兵已在手,撑住身子慢慢坐起,“什么意思?” 黄帝也不着急,当真席地而坐和他磨蹭起来,“听后土说,他在此战中一共杀了六千多人,如今怕是连路也走不动了。” 蚩尤气红了脸,恨恨怒骂:“你果然知道!当时听说共工病而不起,我就知道你发现了诸神死穴!瑶姬这个贱货,你们这对狗男女!” “哈哈哈!” 黄帝不气不恼,拊手大笑,“说得好,说得对,再对不过了!”一顿,神秘的低语道:“所以,要杀了身为武神的你就得要你战败!要杀了长留之神少昊就必须让他杀人!哈哈哈,我说的对么,武神神上!” “你!你!” 蚩尤咬着牙,双手握得死紧,指甲掐入掌心,鲜血流出,恨到了极致! 可黄帝似觉得这么对他还不够,接着道:“哦,知道么?少昊那蠢货最后一刻还想放你走呢,哈哈哈,太可笑了!他们估计死也想不到我带来的人族兵马都是一些死囚和败俘,要的就是他们先战败,然后让少昊迫不得已使出神族精兵与你们拼个死去活来!这样才能将你等可恶的神族一网打尽!真是再痛快不过了!哈哈哈!” 蚩尤听了他的话突然发现此人竟如此憎恨神族,遂刻意言道:“你别得意!杀了我们几个算得了什么!神界上有帝俊、羲和与常羲,天东还有伏羲和女娲,有此五大神祗我看你能杀到几时!” 黄帝一听,笑意盎然,神神秘秘道:“吾为何要杀他们?杀他们何必需要吾?” 什么意思? 这人想对神界做什么?! 蚩尤脑子不必少昊榆罔,瞬间转不过来,又听黄帝接着道:“蚩尤啊蚩尤,从前就知道你蠢,没想到你能蠢成这样。实话告诉你,你挂在心尖上的瑶姬美人那滋味啊……还真不怎样。” “你!□□老儿,还不给本尊滚开,否则本尊要你不得好死!” 他虽战败,但剩下的体力足够杀了一个小小的人仙。 蚩尤蹒跚而起,抓紧手中的利刃,他想杀这老儿已不知多少年了,对着黄帝怒道:“本尊倒要看看今天到底是你死还是我活!” 黄帝见他自信满满的起身,露出危险的微笑,“是么?说你蠢,你就是蠢。” 话音未完,一束巨大光束自地面扑上来,蚩尤被抓了个正着,双手被尖锐的硬刺穿透,神兵落地,鲜血喷涌。 他痛得死去活来却不吭一声,冷汗淋漓中慢慢缓过劲,含恨的目光攫住对面笑得好不得意的黄帝,“后……后土神术……你……你怎么会……”脑子一顿,脸露惊恐,随之无比愤然,那表情简直想扑上去撕裂黄帝,“不……不……这不是后土的神力……这是!!!” 黄帝似亲切地上前,帮他补充,“对,这是草木之神榆罔的神力。”凑近他的耳际道:“榆罔的神力不是没了,而是全让我拿了。” 离开他耳畔,瞧着蚩尤惊诧万分的表情心情实在是万分的好,又道:“平素瞧榆罔那小子弱不禁风的,原来他的神力如此充沛,竟比炎帝还要强。” 君上?! 蚩尤一个踉跄,脑袋突然想明白了,“君上不是昏迷,而是你趁他丧妻之痛窃取了他的神力,后来觉得不好,又把榆罔关了起来偷了他的!” “哎,说偷多难听,这是‘借’……你这大老粗就是不会说话,要不瑶姬怎么会看不上你。” 黄帝不断围着困在硬刺中的蚩尤转,久久才听见蚩尤喘息着自言自语道,“使用神力必须要有神之躯。你肉体凡胎未经天道天劫,怎么可能能有神之躯……莫……莫不是……瑶姬……” 莫不是瑶姬与他苟合产下神子,而他霸占了自己儿子的神之躯,以邪魔外道的方式灌输进榆罔的神力! 难怪他会觉得炎帝的神力难用,世间最为柔和的神力莫过于少昊的月神力和榆罔的草木神力,少昊远在天边,榆罔却近在眼前,瑶姬啊瑶姬,你这该死的女人!!! 第128页 我真后悔当年没有一斧子噼死你,让你再次助纣为虐,残害家人,残害自己的国民!!! 眼前这人不是人,不是魔,不是仙,不是神,他是个怪物! 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怪物!!! “好了,吾想你想也想明白,死也算死个明白了,就此做个了结吧。” 黄帝止步在蚩尤面前,一手按在蚩尤的脑门上,忽然听见蚩尤微弱的声音:“曾听说亓官思的母亲……是仙界上仙……白泽天女……” 黄帝的手立刻顿住,蚩尤冷笑又道:“还听说,当年你巡狩东海杀……杀了一头灵兽,名为……哈,对了,名为白泽……你为的是……呵呵哈哈哈,为的是该死的祈福!!!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原来如……” 蚩尤没有笑完,或者说,黄帝没让他笑完。 刀光一闪,六界最为推崇备至的武神蚩尤就这样以人们不可思议的方式死在黄帝的刀下,此后据轩辕族的好事之徒说,蚩尤身首异处,被黄帝恶狠狠的分了尸,分葬在人界各地…… 没多久,又听说神农炎帝曾经甦醒过一阵子,把逃亡西北的战神刑天藏在自己寝宫里不想却被瑶姬公主发现。 刑天再次出逃,最后竟鬼使神差地逃到了轩辕族地的常羊山,被黄帝等主将一把逮住。 刑天是无敌的,奈何黄帝等人如何围捕他,甚至把他的头颅砍下,刑天依旧屹立不倒,两乳作眼,肚脐作嘴,左手握盾,右手拿斧,朝天而舞,似极度的不甘不愿,最后竟不知所踪,成了神界乃至六界最为传奇的一个谜。 隔年六月,不出蚩尤死前所料,九夷族被屠杀殆尽,余下旁支全部纳入轩辕族为奴为婢,半个月后,刑天氏族也被抹的一干而尽,余下旁支由神农管理。 八月,神农二帝姬瑶姬再次出逃,不知所终。中天帝俊无奈,下诏命小帝姬峕姬出崑崙,协助储君榆罔重建家园,同命帝子殷契传神职于祝融,并留于烈山代父相助神农。 九月,因少昊帝子与储君榆罔病重,神妃常羲亲自驾临烈山,照顾二人,无独有偶,后土也没回天北,因共工久病难医,与弟弟穷奇力排众议,将病中的父亲带回共工氏族亲自照料。 十月,蚩尤忌日,奄奄一息的炎帝终于在悔恨中抱着刑天留下的神兵干戚咽了气,留下沉重的王位和残破的朝政给病重的储君榆罔,消失在尘世。 神界经过一番天翻地覆,重归平静,欣慰之余,帝俊等人犹不知,祸根却也因此埋下。 第二十七章 真相大白 第二十七章真相大白 “咳咳咳……” 长指推开书案上的药汁,取来边上一车的奏疏竹简,摊开接着批阅,硃砂点点似君心。 边上正一同参阅的常羲听到咳嗽声就警觉地抬起头,皱眉道:“昊儿,把药喝下去。” 笔尖一顿,少昊瞟了一眼黑乎乎的药汁,“母妃,这东西与我无用的。” 常羲从善如流,“可以,那你现在就立刻收拾收拾,回长留修养。” “母妃……” 少昊一听,脸上露出少见的哀怨,对上母亲坚定的眼神只能无奈地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拿起药汁一口喝掉,苦得令他乍了乍舌,接着埋头干活。 看着儿子这般为了世间长治久安如此不顾身子,常羲无声一嘆,起身走入寝室,床榻上正沉睡着神农的储君榆罔。 这孩子进气多出气少,一天醒来的时间不足两刻钟,说出的话比吞进去的米粒还要少。 看着他凹陷的双颊,又是几番心痛。 听訞爱子心切,当年女娃化为精卫便一病不起,如今她要是还在,知道夫婿故去,儿子沉眠,不知会伤心几何。 她是不是该庆幸听訞的先走一步…… “母妃,您别一直盯着榆罔看,那小子好美人,如今丑成这幅摸样知道您这般瞅着自己,该羞死愧死的。” 外间传来儿子的戏言,常羲出奇地没有反驳他。 这里是榆罔的寝宫,少昊却把自己的衣食住行全搬到了此处,床边的软卧就是少昊晚上就寝的地方,殿外一丛梧桐林自四个多月前就不断有凤凰来栖。 她如何不知儿子的心思,说是搬到这里,为的是方便常羲就近照顾他和榆罔,其实他是怕了,失去蚩尤和刑天,一同长大的四个发小如今就剩下他和榆罔了,又怎能不紧张。 时间就在沉默中慢慢流逝,直到日头偏西,一只小灵兽化为人形走入寝宫,朝少昊意思意思地施施礼,一个箭步就扑到榆罔床前,回过神才见常羲竟在床边,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 常羲何曾不懂这般小儿女情长,瞧了瞧快到月神轮值的时辰,于是出了寝宫,去烈山的花园散散步,放放紧绷的心神,等待车驾来接她。 少昊见母妃出了寝宫,突然觉得人家在那里情话绵绵,自个儿在这里简直碍眼得很,便对赑屓谨慎地交代了句“不许让她瞧见你”抽了件长袍也举步出去。紧接着,所有宫人在少昊的示意下鱼贯而出,还不忘体贴地关上宫门。 白袍飘飘,少昊熟门熟路地走过迴廊,似走急了,胸口一闷,不禁弯身抚着胸口闷咳了两声。 “少昊?” 一声熟悉的唿唤传入耳边,令他不禁含笑,夕阳下,拱廊上,有一刻在心板上的人倚着廊柱正忧心忡忡地瞅向他。 这种岁月静好,是他以前想也想不来,求也求不来的。 “没事。” 摆了摆手,他举步往她的方向走去,“看那些摺子看久了,有些烦闷,于是出来走走。” 赑屓的存在对峕姬是个秘密,在事成之前他不愿让她知道,于是随意造了个理由。 峕姬自是信他,没有多想地点头,摊开手中的竹简,无奈地嘟囔道:“我也在看这东西。好怀念人界的话本,太久没看了。” “你啊……” 他一笑,点了点她的额,撩袍坐在她身侧,问道:“如何有何犯难之处么?” 帝俊说是让殷契来帮她,可殷契不谙时务,能帮个鬼,那道诏书说什么伤愈再返,其实说到底还是让他留在烈山多帮衬点神农。 旁人听来好像有些吃亏,不过对他可是大大的便宜,至少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在她和榆罔身边。 峕姬轻笑,“还好,士农工商百废待兴。”她只要按照前人的步伐走下去便好,其他的等到兄长康健起来再慢慢壮大便可。 少昊清楚她此刻积极的想法,眼神一暗,吞吞吐吐才道:“共工和榆罔都躺了那么久没有起色,我想,明天去发现榆罔的死牢查查。” “不可以,你不能去。”峕姬紧张地按住他的手,他的死穴已被发觉,此刻绝不宜现身人前,“我去!” 少昊立刻反手抓住她,“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 峕姬摇摇头,“没什么比我更适合的人!若真有死穴这回事,那么我必定无事!”王兄逃出时紧紧揣着怀里的榆木珠可疑得很,似要告诉他们什么事一般。 第129页 他长指一缩,抓得死紧,“可你也别忘了,你身上的咒术还在,即使你无死穴可封,可要抓住不能使用神力的你也是轻而易举。丢了你,神农怎么办!” 她赌气反驳:“丢了你,天西怎么办。” “……” 两人面面相觑,死活不就是不贊同对方去,就在闷不吭声的时候,廊下草坪上传来一句笑语,“那个……要不我去?” 一同下望,正是躺在草坪的殷契,“我神职已卸下,亦不是火胎,若说死穴只有我自个儿知道,神力也在。”他起身拍了拍满是草叶的衣摆,盈盈一笑,眼神何其无辜,“我去最适合。” 何况他也不想呆在这里听他俩的噁心话,数着星星月亮盼着廊上二人何时离开,还个清净。 少昊哈哈一笑,“自是你去最合适,给你两个时辰,不出来为兄就把那里一把火烧了。” 殷契背后冒冷汗,知道二哥那是气他偷听他们说话了,干笑道:“得令得令”,随后身形一闪,跑得不见踪影。 峕姬含笑推了少昊一把,“你作甚,那是你契弟,要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哭死你。” 他挑眉,“那小子歷经中天暗斗,又下人界饱受劫难摧残,去年领兵征伐蚩尤和刑天,现在要我死都比要他死容易得多。” “胡说八道!!!”峕姬抓来他手背使劲打了几下,“这话儿不许再说了,你身子未见好,要让常羲姨娘听见该多担心。” 他轻笑,勾起手指划过她的脸蛋,“就母妃担心,你不担心么?” 峕姬脸皮薄薄,瞬间红了,推开他的手,“别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 他哪里会怕别人看见,怕的是别人看不见呢,长手一拉,把她拉到自己腿上,暖玉温香抱着,好不惬意,比那车数不完的奏疏受用得多了。 峕姬见一时半会儿也摆脱不了他了,于是伸手又勾来一卷竹简,随手翻阅,不时有什么疑惑便问问他的意见,用硃砂注下。 就这样一来一往,月亮早已升起,少昊闭起眼养神,一手搂着她,一手幻出明亮的月光,为批阅奏疏的她照明,偶尔几句隐约的交谈声悠然自得,让他觉得若真年年岁岁如此真的可心得很。 好一会儿峕姬才把堆积的奏疏看完,按下他为她照明的手,引来他睁眼的目光,“我有个想法,或者是不安。” 他挑眉,示意她接着说,“亓官……” 话音未完,她果然看见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笑盈盈地抬手给他抚平,“你别这样,我说的是正经事。” 他一嘆,无奈道:“且说且说。” “亓官思真的消声觅迹太久了,这不太正常。” 他不屑地哼了声,“你就是打小和他呆太久了,一年半载不见他就不舒……”话没说完,立刻惊跳坐起,“啊啊啊!别掐了别掐了,我错了错了!” 峕姬这才放手,警告道:“你在胡言乱语我可回寝宫了。” “诶,别别别,玩笑话儿别当真呀。”他讨好一笑,重新把她抱个满怀,“其实我曾暗中命元始天尊查过仙谱,你那亓官思怕是金仙大劫没过。” “怎么会?他从来志在于此。”峕姬略显惊讶。 少昊更加不悦,但碍于她没表现出来,“听天尊解释,他在榆罔逃出烈山的那个月去到人界,打算在那里歷劫。之后遇到了个人族,好像是为了帮助那个人族放弃了歷劫的机会,再具体天尊也不清楚了。” 峕姬蹙眉,深深思索,“人族?” 他身负大仇,怎么可能轻易为了个人族放弃金仙修神的机会,此事背后必有隐情。 少昊见她沉吟不语也没打扰,别开脑袋,还有一事他不知当讲不当讲,亓官下界之前曾偷入中天偷走伏羲族上贡的干坤袋。 那小子做事诡谲,一步一步地让人摸不着头脑,又何必让她多做烦恼…… 他想着想着,突然被怀中的人儿要回过神,神情有些懵,“怎么怎么了?” “和你说话呢。”她背着月光浅浅一笑,显然是被他懵住的表情逗笑的。 “噢噢,咋啦?又想到啥了?” 峕姬不答反而伸手绕过他的脖颈,轻轻搂住,他忙抬手将她按到自个儿胸膛。 “少昊,亓官思我是参不透了,要不你跟我说说王兄吧。我和他相处不久……”话音停住,她没有说下去,但他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他们兄妹俩相处不久,要是榆罔就这么一睡不醒,怕要成长久长久的遗憾了。 他大掌抚了抚她纤弱的背,找了个让两人都舒服的姿势,道:“榆罔啊……怎么说呢,若说我是诡计多端的狐狸,那榆罔就是内敛狡猾的毒蛇了。”被怀里人打了一下不禁呵呵一笑,咳了咳又道:“我真正认识他的时候,是他和蚩尤正在欺负刑天的时候……” 青绿飘扬的柳枝,炙热高照的艷阳,烈山的练兵场上被狂风圈起一重重沙土,迷了人眼。 刚刚承下神职的少昊还是个五尺孩童,一听说能到烈山去找玩伴兴高采烈极了,开开心心地来到烈山神殿的操场上,其内正有和他一般岁数的三个男孩正在练习射箭。 第一个发现他站在场边的就是听訞姨姨的宝贝儿子榆罔。 幼年的榆罔和现在的他长相变化不大,却是打小就俊美得让女娃的恨得牙痒痒,故而少昊虽没见过他们,却能第一眼就认出了三人里最漂亮的那个就是榆罔。 反观榆罔,一见到少昊却没跟边上的刑天和蚩尤说,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冷不热地定睛打量着来人,背后的两男孩性子好斗,乐此不疲地玩着弓箭,没工夫发现榆罔的怪模样和场边有没有别人。 少昊面对榆罔的眼神却不惊不动,从容地任他打量,嘴角悠然笑着,仿佛这般打量是常事。 榆罔见他笑了,忽然那漂亮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年幼的少昊看不透那抹笑容是何用意,只是他隐约明白那不是敌意。 榆罔久久地盯着他才放开手中小小的木弓木箭,朝他招了招手,少昊见了动静于是慢慢地下了场,一旁玩得不亦乐乎的蚩尤和刑天终于在吵吵闹闹中发现队伍里多了一人,他们适应性极强,三两下就把少昊拉着一块儿练箭,而榆罔不爱武,学了个七八分便在一旁笑吟吟地看他们玩,坏嘴不时还会讽刺上几句…… 过去的种种如浮云掠过心头,如今想想今天他能有不错的箭术造诣还真多亏了他们三个那阵子没完没了的闹腾。 如今,蚩尤和刑天都去了,他们竟然都去了,他原以为即便自个儿死绝了他俩个没心没肺的也能活个七八千年欢乐快活。 可他俩竟就如此撒手走了,走的是那么委屈那么冤枉…… 若是榆罔也走了,他当如何,他该如何?! 第130页 少昊勐地睁开眼,峕姬已离开他的怀抱,举着袖子拭去他额头的冷汗,“少昊,别这样,蚩尤和刑天知道你尽力了。” 他冷冷自嘲,“不,我明白我没有。” 他低估黄帝的野心的实力,使其有机可乘,他放松对榆罔的助力,使其孤立无援,他没来得及交代蚩尤和刑天一句就贸然下界,使得他们求刑囚被引诱被迷惑…… 就连最后一刻,他放了蚩尤却没拦下追击的黄帝,天知道他尽没尽力! 天知道!!! 峕姬看着他发狠发红的眼眶,用力摇着他的身子,“少昊,不可陷入魔障!你此前曾问我过往一切是否太顺利成章,我想了想,是的,是的!”扳回他的脸,逼他正视自己,“你想想,你快想想!你少年时应承天西之位脱离中天的保护表面上是因为天东女娲娘娘的步步紧逼,实则当时黄帝刚刚歷劫本以为得以修为金仙资格,却因为心智不坚没能成功,就在当时他遇到当时的天女白泽。白泽救了他,两人日久生情甚至生下亓官思,白泽却因为神界一纸不得跨界联姻的神律被迫返回仙界,没过多久就失了踪,亓官思小时候曾告诉过我白泽是死在黄帝手下的,她和黄帝的事不知被谁弄得天下皆知,为了黄帝的声誉自愿化为一只祥兽被他斩于东海,甚至死后尸骨还被拖出来分尸祭天!你想想,快想想,一切是不是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使劲摇着他的身子,大声道:“少昊!” 少昊听了她的话,失神的脑子立刻飞快地转着,似呢喃道:“是,是了,我查过仙界的仙谱,黄帝歷劫是在神歷十三万六千四百四十六年,亓官思生在四百七十九年间,而女娲对我紧逼最甚就是从某年开始,我想想我想想。” 峕姬忙替他补充,“是神歷十三万六千五百年,正是我俩相遇那年!你去了天东赴宴遭到袭击,刑天还替你着了道,记得么?” “没错,是五百年间,女娲那妖婆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简直就像把我吃了!”少昊瞪圆了眼支起身子。 峕姬不愿让他有空休息又去想蚩尤刑天的事情,又道:“你还记得下仙凡二界的时候,已伯如何扩张势力的么?几千年来他畏畏缩缩隐藏在女娲的庇护下,怎么可能忽然之间就变得如此厉害就能收买中□□廷那么多朝臣,你不觉得奇怪么?神族朝臣何等眼力,若说是女娲或伏羲主动相邀,天东中天从不干涉,他们早该去投靠天东,怎么可能一直效忠中天至今!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个别的人以已伯的名义向他们示好了,而不是女娲等天东的人!你且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少昊的中指一上一下来回敲着自己的膝盖,“的确,当年契弟被调往人界的时候,我也曾暗中调查过,只是藏得太深瞧不出个所以然,心想多半又是女娲那档子搞出来的事,没想到背后还可能有这么个小人物!” 峕姬点头,“正是因为他是你们所有人眼里的小人物,你们放松对他的警惕,才有今天的轩然大波。” 她见他总算是缓了过来,暗自松了口气,“最后你想想,老饕餮偷金冠,你回崑崙寻到我,还有刑天阵前斩饕餮,这一切难道不是太过于巧合了吗?饕餮一只与世无争偶尔做做坏事的小凶兽,怎么会贸贸然不知死活地去偷帝俊的神冠?它难道是活腻了才去挑衅帝俊的神威么,须知它肚子里还有只小饕餮呢!” 少昊彻底愣住了,“你是说……” 峕姬又点头,是的,用好言美语唆使老饕餮的是暗中在中天帮助已伯的黄帝,所以它才会知道帝俊神冠的具体位置,偷得无人察觉,如入无人之境。同时指点饕餮将偷到的神冠放到曾任职于中天的赤松子石室内,只要告诉赤松子此物能助他将机关弄得更加可怖,那小老儿便会不管是何物立时点头如捣蒜。再想刑天一个不知名的手下竟敢在阵前斩饕餮兽,对方必然是知道少昊识得饕餮兽,而且还圈养了一只,明白若在少昊面前虐待饕餮兽,就是对他的警告,对他挑衅。 少昊心底必然会认为蚩尤无心交战,由此离间二人的关系! 此计真不可谓不毒辣,一步一步,布局深远之令人胆寒! 别说少昊,就连峕姬也不禁唇间发颤,嵴背发凉…… “可……可他为何要对付我?”少昊愣神,缓缓开口,“几百年前,我不过是个无为的少年。” 这一问,他和峕姬想了又想,就在二人委实无解的当口,去死牢查探的殷契急匆匆地奔了回来,一见二人便大喊道:“二哥,旹儿!你们且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殷契脸色惨白地来到廊上,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里边隐隐发着恶臭。 少昊爱洁,立刻捂着鼻子嫌恶道:“什么东西,拿开点。” 殷契睨了自家哥哥一眼,快手打开布包,让本来坐得好好的二人立刻惊跳起来,脸色比捧着东西回来的殷契还差! 峕姬颤抖着嘴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东西,犹疑了半天试着开口问道,“莫,莫不是……胎,胎衣?!” 殷契觉得总算让这两个人看清楚了,于是反手一扣将东西缩得小小的,藏在背后从风伯雨师那里抢来的两把拂尘里,“不错,正是胎衣,而且是神族的胎衣。” 少昊一晚上没少受惊,这下还真比峕姬更能缓过劲,“神族的?没听过神族哪个女子产子啊?!” 殷契又道:“正因为此物是神族的,但凡神族身躯不死不灭,除非此神祗已殁,所以这胎衣别说丢弃,简直刀枪不入,现在所有神族的胎衣都必须供奉在中天密室里。” 他顿住,瞅了瞅两人回缓的脸色似乎能接受了点才开口,“还有此物就埋藏于榆罔哥哥所囚禁的死牢土里,约有十丈,因我对于气味较为敏感故而才能发现。” 少昊大眼瞪得圆滚滚地,简直不敢相信脑袋里因弟弟的话所得出来的结论,倒是峕姬絮絮叨叨地替他开了口,“深埋在王兄囚禁的死牢,而王兄是在囚牢里失去的神力……神族胎衣能够埋在神农牢不可破的万年地牢,必是神农的内政人员……而黄帝拥有足够继承后土神职的神力,或者说和后土此刻相似相抗衡的神力……啊!” 她惊恐万分地紧紧抓住少昊的衣袖,双脚一软就要跪地。 少昊和殷契眼疾手快地将她扶到廊沿,殷契才道:“不错,怕产子的正是瑶姬,黄帝已不是当年的姬轩辕……这怕也便是瑶姬都对黄帝不离不弃的原因,这个她再也改变不了且如影随形的情人拥有了她儿子的身体。” “怎……怎么怎么,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峕姬屈身抱住自己的身子,胃中反酸,感觉作呕,她此刻觉得要错乱的不是少昊,而是自己! 这世间何时变得如此恐怖! 她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啊! 亓官啊亓官,为何你会选择这样的人?! 第131页 少昊蹲下身子抱住她,一下一下温柔地安抚着她,久久才道:“原来,这就是他要对付我的原因。这世间上没什么比月神力更适合灌入新生的躯体,我当年出生便歷劫,化为凤鸟竟只用万年修炼再次重获神之躯,便是因为母妃将毕生的月神力灌注到我身上。原来他是听说了这回事……原来他是想要得到我的月神力才搞出了那么多事,原来他是得不到我便去对付榆罔的!”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背对着殷契,少昊眼神渐渐发狠,一股前所未有无法克制的恨意勐地涌上心头: 姬轩辕,你伤我的人,你毁我兄弟,你杀我子民,逼我双手染血! 这一回水落石出,我不会再放过你了,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我金天氏少昊对天起誓,绝不! 第二十八章 金仙何物(上) 第二十八章金仙何物(上) 1,离思洲岛 人间十一月,高山枯藁,顶露白霭。 几件屋舍旁有草木,落叶成路,淡菊几朵。 晌午刚过,一名灰袍男子自屋里走出,打算扶起正卧于竹踏晒日光的老妪。 “绣娘,咱进屋吧。院里风大您身子骨受不起。” 老妪睁开朦胧的睡眼,慈祥笑道:“哎,思儿你这孩子,就爱瞎操心。” 她是在儿子故去的第二年遇到亓官思的。 一生多舛,本生于富康小户,十六岁嫁入门当户对的人家,没想到年仅二五刚诞下儿子却成了寡妇,甚至几年间夫家家道中落,娘家又遭强盗洗劫,从此一贫如洗。接下来的日子自是苦不堪言,难产好不容易剩下的儿子自幼体弱多病,汤药金贵,活到十八岁竟也跟着夫婿弃她而去。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太婆苦苦撑了一年多,委实难以度日,毫无生意,去到江边本想一死了之,没想到却遇到在江边吹箫俊美如仙的他…… 她缓缓朝他伸出手,男子极为细心,接过之后一手托住老妪的手臂,另一手扶腰,小心翼翼地挪进屋舍房内躺好,服侍她拖鞋更衣歇息下,又摆开简陋的木屏,为她挡住凉风和微光。 凝视着男子的背影,清癯瘦弱,稳稳的步伐间露出了她一生都没见过的坚毅。 他曾说自己生得极像一位故人,所以能救她也是一种缘。 故人…… 老妪不住困意,闭起朦胧的睡眼,他嘴里的那位故人或许很重要,令他在此地陪她虚度可贵的光阴…… 关上房内的窗户,再反手关上房门,来到天井找了张靠背的小凳随意一坐,指尖来回划了圈,三两竹简跃至手中。 修长的十指拉开简绳,撑开细细读着,又是一个怡然午后…… 隐约一阵青烟拂过稀疏的树梢,穿过飞落的黄叶,化为飒飒的秋风,转瞬卷过这方小小的天井,有美一人落下,朝他娇媚一笑:“思郎。” 亓官思正要翻页于是停下,也是一笑,应道:“瑶儿。” 瑶姬娉婷而来,忽然警戒似的瞟了一眼关得严严实实的木舍,手掌一张,红唇一吹,一缕白雾无声地飘了进去。 亓官思瞧见,语气冷了些,便道:“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你这是何必。” 她嫣然一笑,不做解释,走到他身边,俏臀一屈坐到他长而有力的腿上,抬手勾住他的脖颈,那股好闻的书卷气立刻随风融入她的鼻息,令人心醉。 他没有挣扎,只是眉头锁着,显然还为她把老妪弄昏的事不太高兴。 瑶姬纤指勾起他一缕乌髮把玩着,软软嗔道:“什么嘛,人家那么久才见你一次,作甚为了这种小事与人家置气。” 两人的目光都落到青葱细指上的乌墨长发,他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才道:“她只是个老妪,再不过三月年寿。”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意思。 他对她脾气总是好,可但凡说出口的事素来说一不二,要来找他就不许动房里的人。 瑶姬美眸轻移,眉梢一晃,甩开指尖的髮丝,整个人躺到他怀里,嘟囔了句:“你为她失去了修神的机会,她却丝毫不知转眼又要去投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人家气不过嘛!” 亓官思下意识搂住她靠到椅背上,移开目光嘆息道:“这就是人族,这也是我的劫数,不可怨天尤人。” 他从小为了一个愿望勤勉不懈,可世事哪会皆随人愿,堪不破便逃避,谁知逃不掉反落难。 瑶姬将他的脸勾回,指尖在他俊脸上一划,美若春华的容颜上立刻露出了可怕狰狞的疤痕,红红肿肿,腐皮外翻,昔日俊彦被抬头换面,成了另一张平凡无奇的长相。 她凝视着他的脸,神色是少有的严肃,狠心道:“思郎,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她早已不在人世,甚至连仙魂的渣都没了。”眼神投到屋门上,“她不是白泽,你这么做不值得。” 亓官思闻言也不禁转过头,深沉目光仿佛能够透过门看见屋里的人。 如果他这么做不值得,那么世间还可为谁义无返顾。 抬手抚过脸上的疤痕,这是金仙大劫的天雷之罚,那一日他熬过天罚,却还是没熬过情关…… 瑶姬静静看着他双手抚过的地方,倾身凑了上去吻了吻他的手背,“思郎,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她是在亓官思遇劫之后的隔月才找到他的,当时的他已不知从哪儿救回了屋里的老太婆,别说仙力,额头已隐隐有了堕魔的印记。 仙魔二界才破混沌而出不久,天西少昊慧眼识珠选择仙界做大,扶持其成为神界之下的第二大权力中心,反观乌烟瘴气的魔界百怪横行,是个比冥界炼狱更可怖的地方。 亓官思垂下双眸,对上她殷切的眼神,摇头一笑,竟听不出什么憾意,“不管过程如何,结局已是如此,瑶儿又何必再问。” 她心头蓦地一顿,“你难道不愿再修仙……” 亓官思抬起手指堵住她柔软的唇,止住她的话,嘴角微扬,美丽的眸子染上一抹媚色,兀自发着幽光。 “神也好,人也好,仙也好,魔也好。失去就是失去了,既然无法得回吾就要将代价讨回来。瑶儿,你说是么?” 瑶姬思绪停顿,瞬间想到了什么,花容失色,惊诧地瞪住他,反手开始挣扎,谁知竟被毫无仙力可言的他单手压制住! 白玉面容虽毁,可亓官思生而优雅的唇线依旧动人,在瑶姬的无效挣扎中印上了她光滑的额头。 巫山神力涌出,她挥拳打向他,没想到却又被他一掌压下。 怎么回事?! 她的神力为何对他无用?! 一个天旋地转,她被他反身扣在了椅上,惊恐无比地发着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近她,曾经她如何求他,如今何等讽刺! 他想做什么! 这个人又是谁?! 轩辕!!!轩辕救我!!! 一道光闪过,她霎时痛得再也开不了口。 第132页 吃痛的泪水混入汗水,淋漓而下! “瑶儿啊瑶儿,卿道吾是螳螂抑或雀儿呢……” 半年前,人间界,离思洲岛。 此为北海上的一方小洲岛,修有盘古氏浮黎元始天尊养子上仙金甲先生亓官思的精舍,其上正对着仙界五行重阵,外人无法入内。 岛上翠竹连绵,薰香裊裊,夜有昙花,仙仆诵经,无尘扰,无世虑,是个清净雅致绝佳的修仙之境。 半个月前常常不在仙府的仙尊忽然从神界归来,从前不爱说话的性子变得更加孤僻,匿在屋舍里几乎没出来走动过。 但人回来就好,只要金甲先生尊驾在,小仙仆们还是觉得神有所归,心有所安。 小仙仆莲净手捧一炉香檀轻推精舍竹门,绕过花厅,穿过迴廊,止步在精舍主子的屋舍外,轻声道:“先生,莲净添香来了。” 他是五十年前位列仙班的莲花小仙,本要司御天马,不想却有幸得到他家先生的赏识,将他提到东海跟随修行。 金甲先生是仙界数一数二的上仙,他师从神界崑崙和元始天尊,地位崇高修为深厚,俊美睿智宽和待人,是仙界中人梦寐以求的师尊榜样,他能到此处真是几辈子修来的好运。 亓官思屋里静的很,久久才传出应声将莲净唤回神,“汝置于门口便可。” “是。” 莲净听话地将香炉放在门槛边,离思洲岛正对五行,除了师尊亲自带人,平时几乎无人能进的,不过今日竟有人驱着一叶扁舟便划到了洲岛入口,不仅如此等到之后还能得师尊亲自出迎,路过的小仙仆们无不惊讶非常。 待莲净离去后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香炉被端到屋内,大掌一按又顺势把门带上。 幽檀缕缕,漫过翠竹的清香,沉淀神虚,亓官思盘腿坐于黄绸织就的厚圆座,清癯的背直挺挺的,一双美眸似无意识地随着轻烟来回,脸上却是极为有意地讽笑,“此处委实鄙俗简陋,怎堪尊贵无比的黄帝陛下只身驾临,蓬荜生辉之外实令予倍感羞惭。” 黄帝将香炉放在堂中的青铜炉座上,将炉盖合上,轻烟立时自镂空的洞中蜿蜒而上。 听得亓官思的讥讽,他不以为意,金黄的袍子一撩,慵懒地坐入客席,“尊者过谦了。离思圣境乃修仙者梦寐以求之所,孤今得逢机缘巧合登岛,于己有幸却唯恐唐突仙府,尊者勿怪。” 机缘巧合才上得他的岛? 亓官思哼笑,“噢,如此说来陛下倒有几分仙缘……”无名指指尖当空捏了个诀,一个巨大却无形的透明结界立刻罩住这件小屋舍,仙力散去再三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冷着声道:“真人面前无诳语,无事不登三宝殿,姬轩辕,我记得你要的东西我都做到了,你又来做什么。” 黄帝粗实的眉头一挑,口气立刻改了,“思儿,你这精舍的待客之道委实不好,来了客人只知道送香炉却连杯茶都没有。” 仙界自天西大帝少昊掌管以来,纷纷效仿神界神职吸收天地精华为生,大多仙人都不再进食用水,莫说亓官,就连跟随修炼的小仙们无一不是根骨非凡百里挑一的精英,平素以修炼为要,以神界为尊,不进食水早已习惯,他堂堂金甲精舍里怎么可能还有一点茶水食物。 此言分明就是挑事,但放在深沉处事的亓官思身上似乎没一点效果。 “素闻……六界之中神界至伟,究其原因就在于神祗们的造物神力。黄帝陛下千年来机关算尽,想必早已深谙此技了,何苦屈就小岛拙艺。” 眼神幽深,面对眼前的人他笑得冰冷,言下之意就是让黄帝自己造水泡茶,他的精舍不伺候。 黄帝呵呵笑了,鼻下的短须轻动,厚实的手指在木椅扶手上扣了扣,“说到此,孤还得感谢尊者鼎力相助呢。” 亓官思黑瞳立刻微地一晃,脸色沉下,“如果你来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不送。” “瞧尊者这逐客令下的,离思洲岛上美景如画,直令人流连忘返。” “陛下若是喜欢,本尊自可日后以一副全景图相赠。” 不送二字余音绕心,黄帝抬眼,与亓官思的视线交会,后者虽然还稳稳盘坐,但眼神里的厌憎不言而喻。 亓官…… 这两个字每每听见便如锥心,他本应随自己姓姬,本应随自己成长的。 洲岛上日光被云雾半笼,若是读书略嫌黯淡,却能将亓官思精緻的五官透得更加柔和,如画眉目,星碎眸光,修长的身体,优雅的举止,无一不似他的母亲。 这样聪慧无比的孩子,是她与他的骨肉,却也是唯一一个成功脱离他掌握的孩子…… 对面的亓官思瞧见黄帝几分诡谲的笑意,心底突生不安,自己区区一个上仙,若与已取得神之躯的黄帝打起来,毫无胜算,他将拳头隐在宽大袖子里,尽量令自己冷静下来,“不必再虚伪来往了。你要得到的不都得到了么,还来做什么!到底是何目的,直说吧。” 他的话更令黄帝的笑意深了几分,“本以为这些年你声名远播,性子也该内敛沉稳,怎么如今一见还如个稚子沉不住气。” 亓官思微微蹙眉,却没言语。 黄帝身子后仰,嘆息着靠上香木矮桌,香炉里的烟自他面前飘过,使其面容渐渐朦胧, “我要得到的?你错了,我要得到的再也得不到了。” 亓官思兀地抬眼,不懂他的话。 他想称王,人族成全他,他想飞仙,白泽成全他,他甚至还想当神,瑶姬帮了他,如今还有什么不满足,没得到的?! “人族有句话,贪心不足蛇吞象……” 黄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亓官思的话被生生打断。 “贪心?不,所谓贪心,指的是还想得到可以得到的东西。”说着,他下了座,举步来到亓官思跟前,“而我,这世上早已没有孤要的东西了。” 亓官思微微仰首与其对视,清澈的双眸仿佛能够刺透黄帝,“没有欲望,那你还能剩下什么。” 屋外的时漏滴滴答答响,远方天空渐渐传来了雷鸣声,由远及近,离思洲岛东方慢慢被带着闷雷的乌云笼罩。 “思儿,你知道何谓刻骨铭心么?”黄帝伸出手,勾起他一缕髮丝,乌黑柔软,神情竟是极难得的柔情,“我从未想过世上真会那么一个人能如此容易就揪住我的魂魄。” 乌云飘来,屋内的光线愈来愈黯淡,已然看不清黄帝的表情。 亓官思垂眼,盯着面前勾着自己的发的父亲,事实上这个人从感情从名义从血缘上都不再是他的父亲。 “是母亲?” 他讷讷开口,倒没指望黄帝会回答,只不过这世间能跟他毫无顾忌提到母亲的人只剩下他而已。 黄帝呵呵一笑,“思儿,我要的白泽是完完整整的白泽,是拥有我们所有欢欣苦乐回忆感情的爱人。我曾愿意捨弃一切只为换回她的一抹笑……”默然片刻突然沉下头,眸子紧紧攫住儿子的脸庞,“可卑鄙的神族竟然将他们全部摧毁,一丝希望都不留给我!” 第133页 “母亲已故多年,她若还在,见你如今坏事做尽,必是痛苦难堪。”面对黄帝突如其来的怒气,他不卑不亢,“放手吧,你这不是爱,你只是在泄愤,还会毁了母亲挚爱的仙族。”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爱。”黄帝放开他的发,后退了一步,藏在阴影处,“可我要让他们知道,永远失去所爱失去希望是什么感受!” 一只大掌横空抓来,亓官思吃了一惊反身回击! 两人来来去去对了数十招,本是不分左右,忽然屋外击下一道闪电,亓官思立刻放手跪倒地上,痛苦地捂着胸口。 黄帝也松开手,眼神里竟是高深莫测,“今日,竟是你歷劫之日,谁说不是天意呢……跟我走吧。” 呵呵一笑,风过无痕,洲岛主人的屋内已无人,只剩下尚未燃完的檀香。 第二十八章金仙何物(下) 2,白泽天女 南国的乡溪,不识得春去秋来的暗伤,总在潺潺流淌中伴乐而行,不远处就是江口,它静静等待汇入江河的时刻。 几片黑灰带火星的纸灰被风吹到岸边,有名老妪跪在溪边的新坟低泣,边上的香炉正熊熊烧着被火吞没的纸钱。 皱纹满布的手抚过只用木牌制成的简易墓碑,昨日种种音容笑貌尚在心尖,原以为富贵过去铅华不再却还能怀有一抹亲情伴过风烛残年,不想天不遂人愿,春秋过后爱子却独自一人冷冷清清的躺在此处,舍她而去。 她本是小富人家的独女,自幼虽不及富贵金银,却也康宁喜乐,嫁人之后更与夫婿举案齐眉。 但谁也想不到的是,二十五那年她刚刚怀了孕,夫婿却得了败血症撒手人寰,伴随着儿子的降生,家中却骤失主心骨,日渐捉襟见肘,本想求救于娘家渡过危机,奈何一群天杀的强盗又将娘家村落洗劫一空,死的死逃的逃,人人自危,何谈相助。惶惶又过了些年,好不容易将儿子养大成人,本想他能参加科举,光耀门楣,可这孩子体弱多病,终于熬不过十八岁那年的冬…… 这天上地下,仿佛真的剩下她一个人了…… 水面波光粼粼,入江口水流略急,本是羞涩缓慢的溪流一到此处似换了脾气成了澎湃暴躁,随着由后而来的江流奔腾而去。 雁过长啼,身后忽然刮来一阵寒冷的风,老妪奇怪回头看了眼,绿草依旧,高木依旧,暗嘆一声自己怪力乱神,又转头接着烧纸钱,对木墓牌念念有词,似在和已故的儿子说话。 随即,在她刚刚转头查看的地上,有两人缓缓现形,一前一后站着,用法力隐住自己,正是从出离思洲岛的黄帝与亓官思。 亓官思一眼就认出跪在地上的老妪,不可置信地死死瞪着,唇上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 黄帝一来此处,原本常挂嘴边的笑容也不见了,上前几步,走到老妪身侧,隔了段距离,像怕惊扰她般轻轻蹲下,双目端看她风韵犹存的清秀五官,脸上伴随岁月而来的皱褶根本入不了他的眼,那眼神里流露出的温柔是亓官思从没想过会从自己父亲身上看到的。 黄帝看了老妪好一会儿,忽然朝亓官思笑道:“知道么,她以前老爱问我,要是她也会老,老得像嫘祖和嫫母,我会不会就像捨弃她们那样捨弃她。” 亓官思长睫一动,目光没有离开老妪。 分开已几百年,当年年幼的他如今已丝毫记不得她的长相、声音、衣着等等……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要是她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定能认出她,就像现在。 “她不知道的是,你并没有抛弃嫘祖和嫫母……”亓官思话音沉沉,语露冷意,“你捨弃的唯一一个,只是她。” 黄帝自老妪身边直起身子,将手放在木墓牌上,摩挲着:“不,我怎会捨弃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亓官思忽地低咳了几声,伸手捂住嘴,鲜血自指缝中流出,几下唿吸后才缓缓道:“放开她……你根本就不爱她,别把她作为你伤天害理的藉口。她承担不起。” 他一眼就认出了地上的老妪,其内三魄正是他年少已故的母亲天女白泽,这种血脉相连的牵绊是如何也忘不掉的。 黄帝对他的低咳视而不见,正要开口却又问亓官道:“既然你有心救她,何必动她命格,乱她命盘,令她生生世世孤寡终老,含恨而终,不得飞仙。” “呵,‘不得飞仙’……”微风拂起老妪的一丝碎发,黄帝似看得有些愣神,“做神仙有什么好的,为何要让她飞仙?”目光静静移到她脸上,声音软下,“当初就是执意为了仙界神界出生入死我们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为什么又要让她回到那个水深火热之中。” 亓官思心神一动,察觉似有何不对,可一时间说不出所以然。 黄帝转身绕着新坟走圈,沉吟良久才道:“吾之子共二十五,唯青阳和苍林可寄以厚望,却也不知首领一位当给何人,最近一些老臣老为此事喋喋不休,不胜其扰。” 亓官思不知他此刻突然提到人间帝位继承人是何用意,便当做没听见举步上前挡在转世为老妪的白泽前头,“放了她。你要我做什么直说便是。” “这孩子。” 黄帝似当真宠爱亓官思一般朝他笑嘆开颜,大掌依旧按在木墓牌上,“你是我和白泽的骨肉,身上流的是轩辕皇族的血,拥有正统仙族的智慧,较青阳和苍林而言,尔倒是更胜一筹。”一顿,视线回到白泽的脸上,低语道:“泽儿,你总是给我最好的。” 亓官思怒声斥道:“不要拐弯抹角了!天雷已至,你故意在此刻引我到人间,为的不就是破我金仙之躯么?如此只要你放了我娘亲,我大可以成全你,不要这金仙之位!” “为何吾要破你金仙?你能位列金仙,吾这做父亲自然是最高兴最骄傲的。”黄帝脸露疑惑,仿佛听不懂亓官思的话,显得很是无辜,气红了脸,“吾拉你来人间是为你好。人间离冥界就一重大界,万一你抗不过天雷也可就着轮迴逃过一劫。虽说你生长在崑崙,但这几年在烈山你我父子朝夕相处,还有什么不了解的!今日又怎可如此误解为父!” 远方已隐隐传来天雷的轰隆声,亓官思听了不急反笑,他身子一动,紧紧挡在母亲面前,目光忽然攫住黄帝放在木墓牌上的手,剎那间醒悟过来,错愕不已。 “不对!” 亓官思脸色青白,伸出左手指着墓牌后凸起的新坟,指尖隐隐发抖,“你真是丧心病狂,如此办法都能想出来!你如今连神之躯都有了,我对你的威胁就这么大么?!娘亲到底哪里对你不住,即使转世成了人,你也要改她命格,假意为婿,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抛弃她!” “哈哈哈!不愧是吾儿,你的资质较青阳他们真是好上百倍!不错,她今世的夫婿是我,墓里躺的也是我的骨肉。我的女人怎可让其他男人染指。” 第134页 黄帝五指一拢,紧紧抓住墓牌一角,四下风大起,将白泽烧一半的纸灰吹向四面八方,引得她惊叫起来。 他放声大笑却丝毫没一点愧色,“是我对不起泽儿,不过若不是她,我也不会遭受当年之苦,轮到今天的境地。”说着,忽地面露狠色,“你如今已明白这墓里躺着的人和你有一模一样的血脉,只要我稍一作法,别说渡过天劫,天雷的一角就能把你们娘俩噼成灰!” 他表情之狠戾,仿佛白泽奉献一切的人和自己没半点干系,亓官思对自己父亲的憎恶从来没停止一刻,如今更是达到了极点。 黄帝伸手揪住亓官思的前襟,继续开口:“破你金仙之资,老实说我当真捨不得。轩辕族除青阳后,这辈再无更杰出的人才光耀部落了。”语中虽含遗憾,但发光的眼神坚定无比且毫无悔意,“不过,事情走到这地步,我捨弃了人族的一切,躯壳、血缘、骄傲……如今势必绝由不得我后悔。亓官思,我需要天晷,你必须解除峕姬和它之间的契约,否则白泽这最后一点魂魄也保不住了。” 亓官思前襟被黄帝揪住,不觉后退一步却换得一个踉跄,回过神立刻甩开他的手,“你……你怎敢!帝姬是神农最后一丝希望,你已经毁了神农,暗中吞併九州,如今还打天晷的主意?!” 黄帝负手而立,冷笑道:“希望?表面上榆罔病得快死,峕姬坐镇朝纲。可实际上呢?实际上那藏在崑崙深山里的黄毛丫头怎么可能懂得治国之道,如今的神农大权早落在她背后的少昊手上了!”又朝亓官思凑了一步,激动道:“哼,没错,我是暗中吞了九州四州,可少昊呢,他假借神农王族的命令将天西驻兵一波波派到神农庞大的属地,对外说是应一时之需,补一时兵力,但私底下他能干什么又干了什么我们如何得知?难道他就无半点吞併之心么?!枉你修仙数百年,如今竟还如此天真愚钝!” 远处骇人的雷声愈来愈近,亓官思反笑出声:“不错,我是天真愚钝。但至少分得清哪些心怀鬼胎得多,哪些心怀鬼胎得少!”天雷的逼近让他少了几分惧意,多了几分绝然,“神界之大,东西南北中五土并立,本源却属中□□廷。众人皆知,帝俊继承人不外乎嫡子已伯与庶子少昊,今日不论少昊对神农或藏有异心,但就其二子而言,是人都会选少昊而黜已伯。倘若少昊当真以天西之力吞併南神农又有何不可,不过天下归于一统罢!而你呢?区区人帝,用尽不堪入目耻于人道的阴谋诡计取得神躯、神土,现在又让我帮你偷取至宝天晷!你想干什么,想连时空都占为己有么?!你以为天晷是何物,古往今来多少人败在它手下,连帝俊都拿它没办法!醒醒吧,姬轩辕,它绝不可能会为你所驱使!难不成你还想把中天帝俊灭了自己称霸六界不成!!!” 刺骨的狂风扫过,乌云伴着闪电铺天盖地而来,可怜地上的老妪因不知何故变天而惊吓万分,从怀里掏出了佛珠颤抖地来回拨弄着,口里有一句没一句背着从不仔细瞧的佛经,浑然不觉自己面前站着前世的情人的爱子,她看着天空中奔袭而来的乌云就像她多舛的命运,仿佛是上天在对她说话,嘲弄着她。 面对黄帝意味深长的默然,亓官马上明白自己说中了什么,心里无限的悔意翻江倒海,他想到自己之前被痴狂的妒意和执迷的恨意驱使,暗自设下所谓的復仇计划却在事到临头前熘走,竟不觉帮了黄帝窃取神之躯的大忙,甚至成了他吞天贪念的帮凶! 他原来……原来的他,其实只是一心想成为金仙,替枉死的母亲翻案藉此惩戒残忍的轩辕一族…… 后,后来……他注意到少昊对峕姬不同以往的巨大影响! 少昊势力庞大且实力惊人,就在他拿少昊没办法的时候,瑶姬却找了上门,他便想顺水推舟将峕姬重新关在崑崙,自己又能在瑶姬的庇护下找到黄帝的弱点…… 回忆不断潮涌,他不懂为何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可怕的地步! 黑暗的罪恶和残忍的谎言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不可自救。 他眼瞅黄帝,大汗淋漓,恐惧和懊悔使其额角布满青筋,天劫的雷电早已捕捉到他的位置,一波波一重重袭来,剎那间已来到亓官思前方。 原本朗月当空,今已风云变色,黑夜里雷声大作,威力惊人。 黄帝阴冷地笑着,手指一动,将白泽的一魂勾出,用咒术钉在亓官思身上,她立时昏了过去。 “保护好我的泽儿,她就剩下两魄。恭喜你,现在你的金仙天雷以为她是你了。” 言下之意是,亓官思如果想成功歷劫就必须让天雷轰了白泽最后的三魄,让天雷找到真正的他,而此刻的白泽已经连人都算不上了,怎么可能顶住金仙登顶的天雷。相反若亓官想只身保护白泽,那他不仅过不了天劫,可能还会被天雷轰个体无完肤。 黄帝满意一笑,他很是清楚自己的儿子肯定会为了母亲放弃一切。 他后退一步,在亓官思如刀剐般的瞪视下转身似想离开,又想起什么,指了指新坟,偏首道:“别以为这算完。你什么时候交出天晷,我什么时候放了白泽。” 黄帝的黄袍在说话的瞬间散去,一道天雷随之打下。 亓官思一咬牙反身扑在了母亲身上,随着剧烈的痛疼一股巨大的恨意吞没了他的心智,新坟前血花飞溅! 一抹蓝白的身影自他模煳的视线扫过,那是他想得到却得不到,挣扎过又捨不得的人…… 为何事情会到今天这地步,正因为他一直在牵挂那愚不可及无法忘怀的情…… 他吐了口血,半张脸浸在血水里,只能付以朦胧的一笑。 原来,这就是,他的情劫 一抹金紫色的印记轻轻浮出他的额…… 第二十九章 坂泉之战(上) 第二十九章坂泉之战(上) 1,祸燃烈山 天北,共工氏部落族地。 后土静立在共工内室的轩窗前,几步距离的一张大床上正躺着其沉睡中的父亲。她目光黯淡,对上屋外渐渐变得萧索而寂寥的神树灵木,仿佛他们才是令她愁眉不展的原因。 一声吱呀,房门被轻轻推开,穷奇轻手轻脚走了进来,反手关门,瞅了自来话不投机的亲姐一眼,便直接越过她走到父亲床前,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 时间流逝,共工故我的沉睡,而一对手足姐弟相对无言,室内一直是静若无物。 忽然,屋外有下人来到,轻声报导:“秉神上,信已送达烈山。” 穷奇闻言应了声,该下人便速速退下,不敢多有打扰。 这倒让一直沉默寡言的后土不贊同地开了口,“吾就知道你终究会把父亲已醒的事情告诉少昊他们。”轻侧臻首,“难道你就不怕隔墙有耳节外生枝,害了咱父亲么。” 穷奇头也不回,为父亲理顺鬓白的髮际,“禀报于少昊是父亲那日醒来的交代。他一生尽忠职守,既身为天西守将,如何又不把天西乃至天南神农放在肩上端着。”他想,若这个消息还能把少昊本人亲自请来见见父亲,或许父亲的病情仍有转机。 第135页 两个月前,他收到了一封密函,上面详述了父亲病重的原因乃是神族致命的弱点被不明人物所知悉,父亲不过是那帮人的第一个牺牲品。 此前的逐鹿大战中,后土曾被少昊暗示父亲曾饮下酒水,她认为可能会是出身颛顼氏的祝融所为,但穷奇总觉得事情可能不会如斯简单,上次大战中他曾和祝融联手抗敌,祝融虽有些小肚鸡肠,但出手磊落足可见其说一是一不会推脱假饰的性子。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瞒过所有人,为了个消失了千万年的梼杌来找共工麻烦却又接着为少昊奋血卖命。 这个疑问,一直悬在穷奇心头,难以抹去,他曾对后土提过一次不想却被她三言两语驳回。后土神力天赋极高,自负得很,很少採纳他人的意见,遑论他这个出逃人间失望透顶的不肖胞弟。此刻能和平共处一室而没有掉头走人,后土已经很给面子了。 穷奇心底冷嘲,左唇角抽扬一笑,共工氏是神族最具神学天赋的部落,能在同一个时代同时拥有水土两大的神力就足以让六界侧目。 他顶着共工氏的骄傲和六界的瞩目出生,奈何不出众的神力只令自己得了个下神的位置,无论他如何勤练修为,但神学天赋不是勤练就能换来的……于是当年年少气盛的他受不了父亲的严责和亲姐的压力,被父亲贬为凶兽后一堕人界,不愿回头。 现在想想,他或许气的不是父亲和姐姐,而是自己,自己的无力和脆弱。 面对缠绵病榻的父亲,面对形单影只的后土,如若时光倒回,他决不再意气用事,比起至今囚禁于干坤袋里的凶兽梼杌,曾经同被列为凶兽,他实在幸运万万倍,怎可再不珍惜。静默虽还是他们现在的相处方式,但无论能否改变,他亦心满意足。 衣物窸窣声传来,他转头便见后土已来到身侧,睇眼父亲才对弟弟轻声道:“祝融来了。” 穷奇指尖莫名一颤,因为她的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愠色和紧张。 火神祝融。 他是天南颛顼大帝的嫡系子嗣,是天东王族着力培养的大流,是中天帝子殷契火神大位的再传者,手握天南王族霸权,身兼中□□廷要职,此前又在逐鹿之战中以年轻之资脱颖而出,备受重用。 难能可贵的是,此人为人低调,不骄不躁,谋定后动,极为护短,或善记仇。 或善记仇…… 合起奏本,少昊疲乏地揉了揉眉间的皱褶,不知怎地,自从几日前看过殷契对天东权贵的调查后脑子里不断回闪这四个字。 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不安感,总在无人之时拾骨而上。 祝融,他数次回忆此人在逐鹿战中的种种,的确是高干却低调的人才,面对少昊等上级的命令毫不反抗,面对一场未知的战役毫不胆怯,默不作声却能一举攻下数座城池,斩敌无数,战功彪炳。今日回想起来,其行军布阵的智谋与冲锋陷阵的勇勐,仿若当年的蚩尤与刑天。 女娲,倒真找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呢。 想到这,他冷笑一声,扶案起身,走到屏风后取了长衫本想出去,余光却扫见躺在床榻的榆罔,脚步一顿,心里长嘆。 穷奇半月前来信,共工已醒,这对他和天西无疑都是个好消息,奈何榆罔依旧没有清醒的痕迹,上前几步,低下头看着兄弟苍白无血色的脸,那俊脸上凹陷进去的弧度令他升起酸涩之感。 榆罔啊榆罔,我该如何你才愿意甦醒过来,再看一眼这片遍洒了你先祖鲜血的广垠大地,再守护一次那无数拥戴爱护你的子民…… 门扉轻晃,赑屓端了盆温水蹑手蹑脚地熘进门却发现本该在书案批阅奏本的少昊跑进了内室,眨巴眨巴大眼睛,到也不以为意地径直往内室走去,放好脸盆,用温水浸没巾帕,双手拧干就朝榆罔榻前走去,意思意思地对主子少昊福身一礼,便自顾自地坐到踏上为榆罔擦拭面颊。 少昊瞅了眼赑屓,觉得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兴许是峕姬把饕餮宠得无法无天,这丫头多少也沾染了饕餮几分傲气。 本想稍微训斥一下赑屓,却想到峕姬教导饕餮的模样心头一软于是作了罢,无声地拍了一下赑屓的后脑勺,利落地转身离去。 赑屓被主子“小惩大诫”不恼也不怒,嘴角悄悄地扬起,对陷在被褥里的榆罔笑道: “要是你也会看不惯他一副凄风惨雨的模样吧,就像我不喜欢看见你这模样。快醒来吧……” 少昊出了宫门,将几封用神力封锁的密信捏成星光,放飞空中,又移步宫廊,一步步慢慢走,橘红的夕阳将烈山染了个遍,无论是绿树抑或繁花,澎湃的色彩让这个曾经富饶美丽的国度却吐出几分末日凄冷的气息。 他静静乏力的闭起双眼,让混论一天的思绪稍作沉淀。 可天不遂人意般,不消一会儿常羲和殷契便找上了他,神色匆忙且极为忧虑,“二哥,你可让人好找!榆罔寝宫都让我搜了个遍,没想到你竟在这里晒太阳!” “怎么了?” 少昊临风侧身而立,本想静候弟弟疾驰而来,不想却看见母亲也跟在后头,赶忙走出宫廊相迎。 常羲对他点了点头,接过殷契递来的一封急报,声音显然有些紧迫,“共工昨日申时失踪了,后土说祝融曾到访过,申时也跟着共工一同不见了。” 少昊心中一澟,急忙取过急报撑开细读,的确是穷奇的字迹! 上面没敢透露,只是大略交代共工失踪的过程,他手一顿,后头几句不是穷奇的字,娟秀却有力,想是后土的,她简略道明了自己对祝融的怀疑,毕竟连浪子穷奇都回了共工族地,而爱子心切的颛顼不会甘心梼杌还囚于干坤袋里不见天日,与饕餮、浑沌等下等兽族沦为一类。 少昊何尝不知,从颛顼一怒之下将天南从神界独立出来之后,这种不甘的怒火就再没离开过他的周身,梼杌一天没放出来,当年抓捕过梼杌的每个人都是颛顼憎恨的对象。 只是他近来中天、天西、神农的种种事务缠身,无暇顾及其他,故而实在没有想到颛顼和祝融会在此刻落井下石,且在这般名不正言不顺的时候绑走名声远播势力庞大的共工实为下策。若此番举动真由天南而起,便会让颛顼失去英明,祝融也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功勋与地位。 颛顼,会做这种不智之事么? 少昊垂眸深思,如果真是天南所为,那么干坤袋或失亓官思此事该不该告知颛顼,好换回共工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前捡回的一条小命? 他无声的沉吟令常羲与殷契本就紧张的心情又加了几分压力,殷契耐不住性子,先道:“要不我先去共工部落查查再下定论?” 闻言,少昊抬起头,看着弟弟的脸眉头深锁,久久不语,常羲知儿子心性便替他道:“也好,契儿路上千万小心,切勿露了行踪。” 殷契点点头,“儿臣懂的。”一语言毕,转身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少昊目送着殷契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耳畔传来母亲的声音:“曾几何时,简狄妹妹宫里的契儿能谈一手好琴,能唱一首好曲。而今再看,那把凤凰琴已独自飘零。” 第136页 他蓦然回首,常羲兀自又道:“曾几何时,吾宫里的昊儿舞得一手好剑,落英缤纷,儿郎英年。而今再看,那把指天剑怕不再出鞘。” 那场大战,用鲜血抹去了多少人的生命,用硝烟磨去了多少人的希望,眸光轻移,她端视儿子的俊脸,俊雅的五官未曾改变,只是那神情已不如当初的意气风发,笑傲云间。 少昊沉默片刻,也不知心底思忖什么,只能一笑,“母妃多虑了。指天剑顶天立地,不是不发,未到时候罢了。” 常羲见儿子固执依旧,心莫名一倦,亦不愿于此刻于他多做口舌之争,“如此甚好。待得契儿自共工部落回来,就把你们两对的婚礼一起办了吧。” 这世间无常过多,岁月虽漫长却经不起一再等待,榆罔和共工卧病已是最好的证明,神族再也不是不死不伤的存在了。 在一切尚未崩溃之前,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世间多添一点欢乐,少一点苦愁。 闻言,少昊愣了一下,这才露出了些许腼腆之意,咳了两声还欲掩饰,多此一问道:“母,母妃说的是……咳,哪两对?” 常羲爱宠地瞧着儿子,似笑非笑地抬手轻拍了下他的额面,“自然是你和旹儿,契儿和妭姬公主。” 其实她心底还挺属意那天天守在榆罔床前的赑屓,小丫头几个月来不眠不休地等候照拂,见者无不动容。奈何榆罔是神族,赑屓不过是一头灵兽,连仙身都尚未修得,不比已是天仙班位的妭女。 少昊嘴角弯弯,沉默着不道贊同也不道反对,但垂眸望向廊下日影横斜的柔软神情早已不言而喻。 常羲见有情人能成眷属,自是喜上心来,自在中天登了顶,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后,她今日才真正感觉到欢愉之意。 “少昊!” 突然一声惊慌的唿唤打破了常羲和少昊难得的静谧气氛,抬头望去,峕姬正提着宫裙快步而来,手上捧着厚厚的奏本,应是刚和朝臣议完事就直奔他来。 少昊本想告诉峕姬母亲方才的决定,却发现了她眉宇间的惊慌,此前那股不详的异感又窜了上来,他不假思索快步上前,忙道:“怎么了?” 峕姬见常羲也在却一反常态地意思意思点点头,反手就自怀中的一封青碧色的密报掏了出来,急切间指尖甚至有些发抖,“是姨娘的加急!崑崙出事了!” 少昊忙展信一阅,她咬着唇不安地静候,常羲慢慢来到她身侧,将她搂进怀中,用手轻拍峕姬的背部试图减缓她奔腾的唿吸。 一时间只剩下信纸的摩挲声,少昊一目十行,信中用的是神力汇聚的密语,一封以无上神力重重封锁的密保,内容还要用密语写成,可见西王母防人之心慎之又慎,怕是崑崙当真有难! 他很快读完合起信笺,眼神显露几分怒意,常羲蹙眉,问道:“婉仪如何了?” 少昊瞟了眼四周,倾身对母亲耳语道:“日前有人破了崑崙天幕,西王母重伤难敌。她来信跟我确认祝融和共工今何在,怕是他俩其中一人破的天幕。” 常羲听完立刻露出警惕的神情,指尖一点拉出了个半圆的结界罩住三人,再以儿子同样的声量低语问道,“崑崙界属中立,他们去哪里意欲何为?” 少昊忽的不语,垂下眼睑,峕姬倒握住常羲渐冷的指尖,冷肃地开了口,“神妃,莫忘了,崑崙山脉有顶天的不周山,顶上还有侄女儿的天晷真座。” 常羲苍白了脸,连连摇头,“不可能,共工和祝融是神族,他们不会做这种事!他们那是自掘坟墓,神界毁了他们也会湮灭,何等愚蠢!” 峕姬自是同意常羲的说法,她也认为共工和祝融两族虽有仇怨,但还不至于让他俩做到如斯疯狂的地步,只能到:“不管怎样,我必须回崑崙一趟,以防万一保住不周山和天晷,还可就近照顾姨娘!” “不可。”少昊低沉的声音突然在此刻插了进来,“第一,现在榆罔未醒,神农初战待兴绝离不了你;第二,你被咒术所束缚绝不是共工或祝融的对手,抑或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第三……”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住,眼神深深地望着峕姬,那第三是什么早已不言而喻。 峕姬眉头深锁,一时间竟找不出语言反驳他。 常羲瞅着一对小情人,轻嘆了一声,反手拍了拍峕姬的手背,“得了,旹儿不用去。昊儿日夜奔波天西神农已无暇□□,可既然共工和祝融可能出现在崑崙,那我立刻就把契儿追回来,同他一起去瞧个究竟。” 此话一出,让少昊和峕姬都愣在当场,的确常羲是月之神,资歷和神力在神界都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谨慎机敏的殷契,自可相得益彰,可怎可劳动上辈为他们俩奔波。 峕姬急忙抓住常羲的手,“神妃不可,他们连素来狠辣的姨娘都能打伤,何况是容易心软的您!不可不可。” 常羲呵呵一笑,“丫头啊,不必担心我。神界只要不周山在一天,就有我常羲一天。” 换句话说,除了不周山,无人能够伤害常羲,峕姬虽听出了个大概,却委实不愿常羲去冒这个险! 她已经失去太多的人,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再让身边任何人去冒任何险! 就在她和常羲来来去去的时候,少昊沉默了很久才掏出一叶碧叶,放在唇边轻轻吹出一声长鸣,悠扬而去,融入傍晚猩红的天空。 峕姬回头一看,不可置信地惊诧道:“你这是做什么?!把殷契召回来做什么,难道连你也同意神妃!” 少昊看了她一眼,便上前搂住母亲细瘦的肩膀,双手发抖似在隐忍,“母亲,一切有契弟和西王母。你只需照顾好西王母,不周山必坚如磐石,切勿冲动行事,中了歹人奸计!” 常羲笑得暖暖,抬手轻拍儿子的宽肩,什么时候她还搂在怀中逗弄的小儿子已长成了这般男子汉呢? “没事的,共工是你的属下,祝融不过是新神。他们不是我的对手的,且再想想,还有你父神呢,他再寡情也不会置我于不顾的……没事,没事的……” 少昊在她怀里点点头,“儿臣立刻修书中天,让父神派兵前去保护您!” “也好。” 常羲轻笑地点头,觉得少昊这是多此一举,不过听了倒是心中宽慰便也不忍拒绝。 峕姬看着二人母子情深依依话别,心里亦燃起一丝异样的不安感,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常羲与少昊的决定,可如有可能她实在不愿令常羲和殷契去闯这个虎穴。 毕竟他们身后还有个真正的敌人隐在暗处不断窥视,试图伺机攻之不备…… 就在月亮升起的时候,殷契疾驰的车驾终于回来了,却也带回了半路拦截到的一个惊人消息—— 黄帝在此前偷偷吞併的五州边境兴兵,刚从百般苦楚中缓慢恢復的神农又燃起战火。 最让峕姬愕然的是,他昭告天下峕姬不过崑崙小婢,受西王母指使冒充神农后裔,勾引天西大帝少昊,下药致使储君榆罔沉疴,试图谋朝篡位! 第137页 奈何此前炎帝将峕姬藏得太好,世上其实并无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再加上西王母一向神秘诡谲的作风只得人敬而远之,即使少昊几番陈词反驳,黄帝此诏竟也能博得不少人贊同,纷纷投效了黄帝部落。 神歷十三万七千年三年七月十四,烈山再一次成为六界战火的中心,坂泉之战爆发。 第二十九章坂泉之战(下) 2,王者归位 焰火熊熊的烈山圣殿铜壶滴漏,神农的三帝姬峕姬公主身着神农银红的宫装端坐其上,右手且扶王座,左手摊开一卷奋笔疾书的奏报,半仰起头听阶下几名老臣的侃侃而谈,神色淡漠得令人瞧不出她是何主意。 这名帝姬是在听訞帝妃离世前三个月回的烈山,又在储君榆罔昏迷的这段期间暂代国事,虽不比三位兄长姐姐名声大噪,不过她遇事的沉稳和处事的果决倒有几分已故炎帝的气势。 铜壶又滴下一滴,时间在流水中漫过,熘走。 峕姬默默捲起奏报,放在宫人递来的银盘上,那几个老臣还在为了攻受之类的琐事喋喋不休,令她略感烦厌。 她抚了抚额角,道,“别吵了。” 轻一抬手,殿内立刻静了下来。 素有刚直之名的武将窦聗面红耳赤,拱袖上前争道:“姬上,国破山河哪能在,黄帝部落不过区区人族都敢挑战吾神之国度,神族颜面不可不顾,大好河山不可不復!” 武将们一听精神大振,纷纷附和。 文臣章昔见他敢逆峕姬之意,遂也立刻上前屈膝拜下,不甘示弱道:“姬上,自上战涿鹿之后,吾国国土已散大半,莫说请战,但就壮丁死的死伤的伤,生养休息不过一年,神农毫无再战之力!黄帝人马不过人族,边城守将即可抵挡,断不可在此刻大做文章,劳民伤财!” 文臣学者极为贊同章昔的说法,亦纷纷跪到章昔身侧,一同请愿。 峕姬面无表情,久久才道:“都起来吧,本姬就说一件事。” 几位青年臣子忙起身上前拉起年迈的章昔,“姬上请说。” “谁说黄帝部落都是人族。”她扶案立起,居高临下地站在阶上,冷厉之意直插人心,“窦聗,神族近些年屡屡受挫皆因倨高自傲一由,诸神若依旧已六界之尊轻敌,神农必当灭国!” 她言之凿凿,字字如刺锥入一众臣工的心中,千万年来六界繁衍生息,各界人才辈出,近年来更是出现异族结合的例子,使得连最底层的魔界都能出现仙族神力级别的人物,虽神族还不至于出现血脉外流的情况,但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已明白这种大势早难以抵挡。 窦聗一党咬咬牙,本想再争,却听峕姬嘆了口气道:“是日中天雄师奔袭蚩尤,不也被九夷妖魔杀了个措手不及。”锐利的眼神扫向一旁章昔的脸,“连妖魔都能重挫神族,何况是拥有修仙资格的人族。看轻他们无异于自掐咽喉,届时再想反击怕已是强弩之末。” 臣工们面面相觑,觉得峕姬说的极有道理,冷汗冒出,殿上不管跪没跪立时尽数下跪,惶恐无比,“姬上圣睿。” 峕姬立于高处,盯着下头跪了一地的云云百官,走到殿侧的巨大版图前,那里在祖先和父亲的致力下曾幅员万里,光耀万世,奈何今日只剩下寸寸焦土。 神农,今日枯藁得仿佛只剩下了一个名,一具空壳。 各地人心涣散,官民奔逃,朝廷和军中能留下来的多是家国骨气的铮铮男儿和年纪老迈的护国老臣。 它需要像父神那样的英主降临,至少还需要一个巨大的胜利重聚民心。 此刻,虽是危急,为何不是一个大好时机,转危为安! 她纤指一指,定于图上某处,百官转头凝视,或惧或喜。 “会战坂泉,不胜不归。” 【吾儿昊 予已至崑崙,一切安然,殿内伤势亦有所好转,不过对于受伤之因或惴惴不安,不曾坦诚以告,予与王母结识以来从未有此下况。 再言共工,契已勘察天幕破口的余威,证实其神力确是共工所留,但搜遍各处皆不见共工或祝融,以及儿临行所提的小仙亓官。然予甚觉此才山雨欲来风满楼,再看西王母卧床,又问神农前线吃紧,内心万分煎熬。 盼儿早作谋划,为天下计。 常羲笔】 指尖一点,密信化为一缕青烟。 少昊手撑下巴,眼神放空,忽而扬手一摊,身侧的武将们立马皱起眉头面面相觑,却没谁敢发问。 主子爷才智惊人,身兼数职再失共工的情况下照样能将天西掌握在手里,天西下属无不嘆服,其脾气虽好却以隐为性,治下严厉,再加之高贵血统,故而天西君臣相处模式素来极为严谨。 主子此前讨伐蚩尤叛军,如今因榆罔帝子病重据守烈山,难回招拒,于是把他们天西的四方守将都招了过来。可是来了都好半响,少昊都只顾着做自己的事,对于他们不闻不问,弄得人无所适从。 几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相问,只能耐着性子等主子愿开金口,他们好知道办事儿的方向,让上面的人开心。 一声轻啼拂过,耳力不错的人立刻便能辨认出那是凤凰儿的啼叫,悦耳如歌,清澈洪亮,比任何天女唱曲都好听,比任何擂鼓击打都霸气,几名年轻小将久不闻如此声色不禁偷偷瞟了一眼,终于那一直暗自沉思的主子抬起了头。 少昊面带笑容,和煦得很,“凤皇于飞,和鸣锵锵。吾之儿郎啊,听得可舒服?” 小将们见他开了口,立刻附和起来,“这凤王清啼,自是令人百骸俱通!” 边上的老臣恨不得把小将的嘴缝起来,可碍着少昊在前,不敢放肆,只是不停愤愤喷气吹鬍子。 “如此?”他挑眉含笑,满意道:“那么既然现在诸位神清气爽,可以谈正事了。” 众人听了神情一凛,才隐约明白主子爷这是在笑话他们,忙掌礼拜下,“请君上吩咐!” 少昊道:“涿鹿之战方过不久,六界皆损失惨重。所幸上战之时,父神后期指派的部队,多是中天精兵与天东祝融部,幸得我天西大部依旧完好。今日神农危急重重,内忧外患,神农故帝妃听訞乃吾母妃挚友,此地又在吾父神治下,吾身为帝子,对其之復兴大任责无旁贷。” 略顿,四下不敢有声,他再道:“尔等回去且挑选精兵良将,分三部,一部由翁栕带领,驻守吾天西要塞,二部由凤霾领兵,埋伏于天西和神农交接之处,第三部由共工之子穷奇亲领,为神农噼荆扫棘。” 短短一段话,却说得下头近十位文臣武将冷汗淋漓,白髮苍苍的骆嵃委实忍受不住,站出直道:“君上,天西根基乃四国最弱,此也是帝俊于上战中不加以指派天西兵马的原因。然君上此举无疑是要将天西推到风口浪尖啊,其他三国又将如何看待辜负中天朝廷的我们!” 静立一旁的老将翁栕也皱起眉头,“君上,末将亦以为此举不妥。布防三处,天西内部岂能之顾要塞,边陲重地若有变故,不若令人直捣黄龙。” 第138页 少昊似也有此考虑,沉吟片刻才道:“兵贵神速,若能以最短的时间回防,诸将可有把握?” 一句话使得下头人静了下来,面对如此重责大任,一时间竟无人胆敢回话。 少昊心头暗嘆,他也知道天西现状,刚刚崛起,深恐根基慰问,此前贸然迎战蚩尤,虽未有大损,但犹有余悸,此次若以主力应战黄帝,不说败阵,但说胜利必然也将给天西带来莫大的后遗症。 翁栕抬头看着少主,心里明知此番约是无益之战,却再也说不出个不字。 天西太需要一场主战的胜利在天界站稳脚跟,此番战机或利或弊最后却只能由少昊一人承担,就如此一名年轻的统帅而言,面对天西和神农的安危存亡,面对中天乃至六界的审视和嘲讽,责任和压力未免过重,若是有个人能够帮他分担神农之责,合二为一,胜算才能大些。 可纵览神农,又有哪个人能够担此大任,峕姬虽是如今身份最高之人,但毕竟出身崑崙,神农朝中多有人对她的来由有所置喙,榆罔昏迷不醒,瑶姬不知所踪甚至有可能到了敌营,泱泱大国竟落得如此境地,真令人唏嘘。 就在一片寂然中,殿外传来飞快的奔跑声,“嗙”的一声,是方从共工氏族回来的穷奇。 他兴高采烈急匆匆地就往里奔,都忘了君臣礼节,开口就道:“君上!” 少昊见他回来,忙道:“别急别急,共工可安好?” “家父的事稍后再说!有个更急的事儿!”穷奇喜悦激动之情涨红了脸,手指门外,颤声道:“榆,榆罔殿下醒了!!!” 少昊一听愣住了,喜形于色地扶案而起,“醒了?真醒了!” “是啊是啊!殿下还下了床,让姬上扶着正往这儿来呢!” 穷奇喘着气,大叫起来,大傢伙儿听了忙向外望去,便见不远殿外的迴廊上真有一队软驾缓缓行来。 少昊一眼就认出车驾上的峕姬,再瞧她怀里搀着的正是早前昏迷卧床的榆罔,惊喜之情溢于言表,马上奔出了门,隔了老远大声唤道:“榆罔!” 峕姬闻声含笑地与情人对视一眼,轻轻摇了摇怀中的兄长,榆罔也慢慢抬起了头。 “……少昊。” 那抹笑意再弱,那声回应再弱,都无所谓了。 少昊快步来到软驾边上,轻轻握住榆罔伸出的手掌,耳蜗里隐隐有些不自主的轰鸣声,心里是无以言喻的澎湃。 “回来就好。你回来了就好!” 一切就像两条原本将要分离的溪流在纠结繁杂后,得以重新汇入江水,重新打破命运的阻扰,拾回以往王者的地位。 神歷十三万七千年三年八月十七,即坂泉之战爆发的一个月又零三日,神农储君榆罔帝子终于在神农百姓日夜祈祷中甦醒,在天西大帝少昊的辅助下继位,成为新一代炎帝。 十八日,新炎帝励精图治,虽大病未愈,然心怀祖制,重拾政权,重整朝纲,原摄政官峕姬帝姬退居幕后,随即返回崑崙。 同日,黄帝大军攻陷中地,神农土地已然岌岌可危。 廿三日,天西大军远赴神农,以极快的速度援助战局,打了黄帝大军个措手不及,一时大乱阵脚。 廿五日,中天帝俊颁下旨意,命黄帝以六界安危万计生灵为己念,速速退军,黄帝火烧神旨,重振士气,大唿先下神农,再取天西,最后中天,一举攻下神域,帝俊闻后怒不可遏,随即派出中天大军相助神农,然天东主力大军主帅祝融以不适为由,拒不出阵。 九月初一,探访崑崙的帝妃月神常羲携帝子殷契返回中天,以慰帝心。 九月初三,前线探兵回报,发现失踪已久的仙官亓官思出现在黄帝阵营里,同行中一人神似祝融,翌日,天东正式宣布大将祝融失踪,伏羲大帝震怒,临阵换将,将主力军交由中天小帅殷契帝子手中,命即日出阵守疆卫国,对此,一向对少昊略有微词的帝妃女娲虽不贊同,但亦再无多言。 九月十五,黄帝突然向六界传达昭示,“贞良而亡,先人余殃。猖獗而活,先人连祸。卑而正如增,高而倚者崩。山有木,其实屯屯。虎狼为勐可揗,昆弟相居,不能相顺。同则不肯,离则不能。伤国之神,神何不来?胡不来相教顺兄弟?兹昆弟之亲,尚何易哉!”此言暗示此战乃一直屯兵坂泉的神农突发攻击,想趁黄帝大军此前因蚩尤大军而多年征战疲惫不堪之际,将其一举打败,以泄胸中积聚已久的怨恨,并藉此以洗前战耻辱,重振威严。黄帝对此反目成仇吃惊悲痛,虽经多方努力而终不能化解神农怒恨,因而才不得已才择日决战。 六界听闻后,多为黄帝感动,指责榆罔少昊不义之战。对此,神界一方保持一贯据不解释的态度,只是沉默地严阵以待,以不变应万变。 然,倨傲已久的神界中人早已忘了,时间,已经不全握在他们的手里了。 时代,不可能都为了他们而轮迴…… 第三十章 神界陨落(上) 第三十章 神界陨落(上) 1,不周山倒 自天东大军也加入神界守军之后,黄帝便将主力大军屯聚在轩辕之丘山峦中,利于藏匿,亦利于突袭,而将坂泉泰半让与神农军,按兵不动。 对此反常的态势,神农军方意见不一,或有冷箭,或是后惧,先礼后兵或一打了之等等言论暗地里争个不停。 所幸,盟军统帅是铁腕治军的大帝少昊,其高贵的血统和不留情的手段都是天下闻名的,加之天东兵权此刻也掌握在少昊之弟殷契手中,众人因此也只敢停留在意见的方面,最后决策仍然在于少昊与榆罔两人如何布局。 大军帅帐中,殷契狂饮了一口茶水,对着对面的穷奇大声道:“什么?你说对面那个祝融是假的?” 穷奇点点头,“两个月前家父失踪,就是祝融跑来我族地掳走的。这事儿少昊君上是知道的。” 上座的少昊对弟弟点了点头,卧在软榻上的榆罔觉得有些渴,于是唑了一口药茶又不耐烦地摆回桌案上。 殷契挑眉,假装看不见,“后土不是在么!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让祝融轻易地把共工掳走!” 穷奇忙接话,“家姐当然立刻就追上去了!她让我来神农避着,自己去追,若有个不测也能有人求助于神农或是天西,但从此她就了无音讯!实在令人着急!” 殷契再道:“那你怎敢笃定对面那个祝融一定是假的。” 穷奇傲然回答,“共工氏血缘有灵,若家父或家姐被祝融那混蛋加害,我必然能知。但她既无事又无信,那么必然紧追于祝融之后。试问若对面的祝融是真的,她为何还不来于我军会合。” 殷契瞟了一眼被莫名的骄傲蒙蔽了的穷奇,心里暗自想,或许人家后土就是怕你知道了坏事才故意不现身的…… 不等他想完,榆罔倒是开了口,“穷奇,若对面那祝融是假,敢问黄帝收容一个假祝融意欲何为?既无祝融天生神力,有失了天东兵权换来个强力敌军,百害而无一利矣。” 第139页 药茶朴实的香气裊裊,穷奇抬眼瞅住病弱的榆罔,理智上觉得他说的极是,百害而无一利,但不知怎地,他就觉得那祝融有问题,却如何也说不出理由。 俊美的眉头蹙起,搜肠刮肚地想要表达自个儿心中的急切,奈何如何也找不出一番合情合理的说法令大家信服。 榆罔和少昊相视而笑,前者悠悠道:“不过,汝之推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殷契听了忙问少昊,“二哥,那祝融真是假的?!看不出来啊!” 少昊笑了笑,“就你个铜铃眼能看出个什么门道来。”和榆罔对视了一眼才放心道,“巫山之术,百形难究。难道吾行走六界千百来年就从未听过?” 殷契顿了顿,啊了一声,挑眉缓声说:“瑶……瑶姬姐姐真是……真是不知悔改啊。” 榆罔摇了摇头,略含苦涩地一笑,“殷契你还不懂,当一个人付出了过多,那人已经就是你的全部。只能走下去,没有回头路。” 一时间,堂内立刻静了下来,四人略有所思,少昊拿起清茶抿着,望着崑崙的方向若有所思。 久久地,穷奇轻咳了一声,“那么两位君上对于真正的祝融所在有何考虑呢?” 榆罔瞟了依旧神游的少昊一眼,道:“这不就得问问汝之姐姐后土了么?” 穷奇急道:“噢,小臣这不是找不着她么!怎么,炎帝君上可有办法寻到?” 榆罔听了避开他的目光,“吾现在可毫无一点神力可言,这事儿肯定摊不到吾头上。” 言下之意就是要找个比重伤之前的榆罔还要厉害的人说不定就能找到后土,于是殷契和穷奇两人的目光齐齐聚焦在了一幅不关我事的少昊身上,盯着他浑身不对劲才不悦地转头回道:“就没想过,为何我会同意旹儿去崑崙么。你俩的脑袋再不多动动,明儿也不用带兵了,全给吾滚回去重修一次神学!” 两人一听立刻明白了,不敢多言,倒是榆罔一脸不贊同,“你倒是放心得很,她现在身上还带着咒术,就算没受伤也和吾这个半死的人没两样的!就让她一个人回去守着西王母那老巫婆,照顾吉凶未卜的共工后土,还要去对付祝融,还不如派吾去得了。她在,多少还能有个能动的兵。” 少昊这下笑开了,“就你?哈哈哈,得了吧你!喝你的药茶吧,等会儿赑屓来了,还不念叨死你!” 榆罔一听,欲死地瞥了一眼那飘着香气却难喝得要人命的药茶,忍了忍脾气道:“少昊,吾平日待你不薄……” 少昊立刻截断他的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不薄?” 榆罔吃了回憋,“好吧,虽然有点薄……不过也没怎么真的害过你,那是锻鍊汝之意志,强健汝之体魄好么。”眼角瞅了瞅那壶药茶,伸手往少昊的方向推了推,“这东西就帮我‘抹’了去吧。太难喝受不住了!” 少昊盯着那茶壶,幻出了把扇子摇着,“哎,似水流年,也不知共工究竟哪儿去了呢。” 转移话题?! “少昊,想要迎娶吾神农氏帝姬,怎么都得过吾这大舅子这关的。” 榆罔反将一军,满意地看到少昊果不其然地回过头,气愤地将药茶幻成了清水。 殷契和穷奇笑嘻嘻地看着两人斗气,目睹以前高远疏离的榆罔帝子变成此刻如此平易近人的模样是极为令人欣喜的事儿,虽然偶尔会发现此人有些道不明的坏心肠小算计,不过又有何妨呢…… 只要榆罔在,只要少昊在,神农和天西就倒不了。 神界,一定倒不了! 崑崙不周山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扯了扯身上厚重的毛氅,峕姬嘆息,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不周雪山穿的如此多。 之前为寻炎帝和榆罔所中的咒术过于厉害,致使她不得使用神力,只得忍受严寒,于雪地里慢行。 从没有以此时此刻这种心境看待不周的美景,淡淡的满足,即使神农战况吃紧,即使少昊和兄长身在战场,即使西王母和共工病弱,但这种多到无法表达的满足感几乎能填满她的心。 这一战结束,也许,少昊真能找到替代她的人接替守护时空的职位,也许,真的能够回到故乡神农,真的跟少昊走到一块儿,一起欣赏日升日落,一起欣赏霞飞凤舞。 一想到此,纵使雪山的冷,胜负未卜,似乎都那么渺小。 仿佛只要自己多走几步,就能够回到那人的身边…… 就在她想入非非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冷笑传来,峕姬忙探去,正是持剑盛怒的后土,再一看,她对面站的正是挟持着共工的祝融。 难怪常羲他们追寻不到后土他们,原来进了不周山的结界! 不周山上有她的天晷在,这结界能进不能出,能出不能进,都是靠机缘的。 峕姬思及自己有咒术在身,怕没帮上后土反为其负累,于是忙隐起声息躲在不远雪堆后,打断先引起山顶的天晷注意,随后伺机再动。 但闻后土怒道:“祝融,这两个月你一直抓着老夫领着我在这里打转,到底想做什么!” 祝融笑了笑,“也不做什么,就是让你们共工氏族人尝一尝我颛顼氏的经歷过百分之一而已。失去头领,失去支柱,失去骄傲,败落凋零。骄傲的后土女神,现在您觉得这滋味好受么?” 后土冷脸相对,“你们那没出息的梼杌是被帝俊原也不是吾共工所害,说到底,还是颛顼大帝先不要了这儿子他才会沦为凶兽!要怪就得先追究颛顼的责任,为何来折腾吾等无辜小族!” 祝融哼笑一声,不放反用力勒住共工的脖子,后者痛地唿了一声,“你骗谁都行,骗得过我么?皇子当年之所以被吾王所弃还不是因为你这女人!” 后土噎住,没有回答。 峕姬蹙眉,难道梼杌顽劣被逐是后土所为?可从未听过后土与之有何过节,不过或是她孤陋寡闻也未可知。 那头祝融见后土没有声息于是道:“怎么,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有人记得你做的那些好事么。” 后土这是反而似松了一口气,笑应:“好事?呵,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需要吾解释什么。当年梼杌毁吾婚约,毁了吾一生的希望。难道还要吾助他一步登天成为北天之帝么?” 峕姬没想到会在此处听到如此秘辛,呆傻之余又听祝融哈哈一笑,“你承认得倒是爽快,皇子当年虽狂放不羁,但比起冥界那小子不知好到哪儿去!难道吾颛顼皇族配你共工族还配不起么?!” 言下之意便是后土不识好歹。不过,对情之一事,峕姬倒是要为后土叫声冤,真爱上了,谁还管谁配不配得上,不过冥界有谁能够入那后土法眼,令她倾心得连颛顼都愿意得罪。 没待她想清楚,后土嘆了一声,扫扫雪花,席地而坐,白雪飘荡在她的四周,人冷雪寒,自有一份不与他人的美感,“别废话了,说吧,你到底要如何才能放过吾父。” 第140页 她明白得很,拼神力,自己又如何是歷经百战的祝融的对手,不过祝融拖着她两个多月却未伤共工分毫,便是有其他企图了。 祝融笑了一声,眼珠子一晃,盯着那顶天立地的不周山,轻悠道:“毁了它。” 后土与峕姬惊住,他要毁了不周山?! 两人的目光同样聚集到山上那巍巍入云的天柱峰,天柱一倒,六界必毁! 后土脸色青白怒道:“你疯了吧?!吾与颛顼不过私仇,大不了就是一死,为何要累及六界?!” 祝融依旧笑得无谓:“别嚷嚷啊吾之女神,要是嚷来病重的西王母,如何能完我大计。”说着,抓起手中禁锢的共工,“素闻我们英伟不凡的共工大水神力拔山河,化水成龙……如何,共工君?是救你的一双儿女,还是毁了他们?我给了你两个月的时间,该想明白了吧。” 难怪祝融留着共工两个多月,原来不是为了牵制后土,而是为了威胁共工!不周何其威力,凭后土一人如何能破,普天之下只有共工一人能够为之! 峕姬愕然愤然地瞪着祝融的背影,六界一毁,他的地位、神力、一切都会跟着毁灭!此人到底出何目的要为如此损人不利己之事?! 共工粗喘着睁开病弱的双眸,迷茫中看见震惊的女儿正坐在不远处。 那是他的女儿啊…… 万年前的一场突如其来的恋情令她从此不见外人,令天西共工氏与天北颛顼氏反目成仇,但,她后土依旧是他共工的女儿。 他当年一怒之下狠心断了她的爱恋,可如今她依旧会在自己危难之时回来相助共工,甚至明知打不过祝融还跟了他们两个多月,不离不弃。 后土啊,他的女儿,他的骄傲…… 他迷濛地朝后土眯眼一笑,往日的神采似一瞬皆回,为了这样的女儿,又有何不能牺牲非要保全的。 他闭起眼睛,想起昔日在天西与少昊的种种,想起浪子回头的儿子穷奇,心里又是无限满足,有族如此,有主如此,于愿足矣。 他睁开眼,望着天柱上天晷那悠悠的光芒,少主啊,愿你能化险为夷,原谅属下…… 后土见父亲神色不对,心里忽地一突,还来不及说话但闻当空一声啸,共工自祝融化为水烟腾空直上,瞬时不周山大雪融化为一场磅礴大雨,乌云密布,电雷震天! “父亲!不要啊!” 后土惊红了眼,不知该如何阻止! 峕姬在土堆后头也是手足无措,一咬牙用神力反手捏了一个决,趁着祝融与后土分神之时化为一道光箭冲上天柱峰。 天柱峰上终年雪色,只有天晷那片地儿翠绿如春,但此时大雪已变成大雨,草木被雨霜大力捶打,恹恹垂下了头。 峕姬来到天晷边上,由于使用神力的关系,咒术又被发动。 天晷似乎感应到了不安的气氛,嘤嘤发出低鸣。 她手抚着天晷,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一条巨大的水龙破天而出,其上正是奄奄一息的共工。他驾驭着水龙,紧紧困住不周山,用力一掐,山体立刻被拦腰折断! 看来共工为护女儿周全,这不周山怕是不保了。 峕姬皱起眉头,紧紧抱住天晷,不周山虽有天柱峰的支持,此刻却已慢慢倾斜,六界大地立时晃动不已,已朝东南方寸寸塌陷。 她头靠晷面,心里却焦急万分,少昊、榆罔、西王母等人的身影一闪而过,原以为自己是回来侍奉姨娘的,没想到就这样被逼上了生离死别,原以为从此温暖爱恋将相伴终生,没想到就这样被推上绝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耳际是一阵阵巨石裂地的响声,是一阵阵生灵涂炭的哀嚎,她双手将天晷死死抱住,如何也做不出抉择! 是生…… 还是死…… 少昊…… 一道光束闪来,她回头一看,却是青灵扶着脸色病白的西王母而来。 峕姬看着亲如母亲的姨娘慢步走来,再也忍不住泪水,扑到她怀里,“姨娘!” 西王母轻轻地抚着她的发,“是姨娘不好,晚来一步。共工……他已经去了。” 峕姬紧紧抱住西王母,又听她道:“祝融却食言了,抓了后土去了前线,估计是去胁迫昊儿和穷奇……峕儿,早知今日,姨娘就不该让你出崑崙。” 青灵闻言,突然看见天晷大发异彩,瞬间明白了什么,立时泪如以下,快步走到西王母和峕姬边上,颤声道:“主子,难道没别的法子了么?” 峕姬自西王母怀里抬起头,一双眼哭得红红的,望着青灵道:“我走后,麻烦青灵照顾姨娘了。” 西王母闻言,也红了眼,自己又如何捨得这几千年相伴的孩子! 青灵还想说什么,峕姬却推开西王母的手,慢慢地融入天晷之中。 “主子,姬上这是做什么!” 西王母直起身,望着天地慢慢地开始倾倒,望着日月星辰慢慢地开始紊乱,望着江河湖海开始逆流。 她知道一切才刚刚要开始。 心痛地回望了一眼天晷,手一动,将天晷化为一张手掌大小的金色晷面,交到青灵手中,“去吧,将此物送到少昊手中,就说能解六界之危,峕儿在吾处安危不必担心。其他的……皆不可说。” “主子!” “去吧……” 西王母静静消失在雨中,留下愕然跪倒的青灵…… 第三十章神界陨落(中) 2,女娲之谜 神歷十三万七千年三年九月廿七日至廿九日。 黄帝听闻炎帝自西王母处夺得一神器厉害无比,心急之下,一连两日将六大部族派出轩辕之丘,在坂水河谷谷口,树大旗,舞大鼓,声势震天,随后又摆起了一字长蛇阵,向坂泉进军,欲一探神器之究竟。 “该死的祝融!让他毁了不周山,是让他抢回天晷!这倒好!不周山毁了,天晷却不见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君上当初就不该答应与神族结盟,果不其然,都是一群卑鄙无耻的鼠辈!” 黄帝手下有熊氏统领怒不可遏地当着众人摔下酒杯! 旁人见黄帝脸色也不好看,便劝了劝,“别喝了,阵前饮酒是军之大忌。” 黄帝默默看着下头的人或怒或忧,心里却也捉摸不出天晷究竟在何处,按说天柱一倒,天晷应该再无至高之地容身才对。 此战一毕,六界他必收入囊中,但唯一不可控的便是六界之外的时空。 想着,他道:“神农峕姬现在何处?” 边上侍从回:“回君上,正在崑崙侍奉病重的西王母,据闻也在为天晷遗失一事备受西王母责备。” 黄帝闻言更疑惑,峕姬生来便与天晷有秘定,会连她也找不到天晷么? “报!” 一名探兵自外营疾步而入,跪在帐前,“报,我军前方再次失利。神农严阵以待。我军疲乏,现已归轩辕之丘。” 第141页 这本是坏事,但帐内众人却如听闻捷报一般笑了起来,不复方才提起祝融之闷气。 奇也怪哉…… 神农营帐 少昊和榆罔接连两夜不眠不休讨论战术,皆对黄帝那诡异的一字长蛇阵感到些微不安。 傍晚时分,穷奇突然沖了进来,道:“殿下不好了!天柱一倒,神界已塌了大半了!” “什么?!” 榆罔倒没想到天柱竟会先影响神界,这可如何是好,神土一失,别说打赢黄帝,神族自会灭亡! 少昊皱起眉头,果不出他所料,一字长蛇阵不过是拖延之计,这才是黄帝的后招。 不过黄帝如今偷窃了榆罔的神之躯据为己有,难道就不怕跟神族一同殒灭么,手中翻转着西王母送来的薄薄晷面,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那头穷奇喝了口水,担忧的朝少昊继续道:“君上,神界一危,小神看首当其冲的便是长留山,您如今还好么?!” 经穷奇一提醒,榆罔这才反应过来,同样担心地回过头瞅着少昊。 这倒是他的疏忽了。 此刻自己不过是个毫无神力的废人,要打赢这场仗,少昊必不可少,天柱一倒,对拥有神之军的己方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少昊自然明白他们俩在担心什么,自天柱出事后,长留山的确最先塌陷,双手一握,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神力已然渐渐开始流失,此时此刻箭在弦上,兵临城下,黄帝是他第一大患,一时半儿除了打赢黄帝,他也腾不出更多的气力去想天柱的事儿,更何况天柱倒塌帝俊不该是最该发愁的那个么。 他想了想,还是交给自己的父亲吧,那人虽然诡计多端,懒惰成性,但面对这种危及自身之事,怕也会不遗余力的想办法阻止的。 眼睛盯着那金色晷面,西王母前几日派人送来此物说能挽救六界,可他看来看去都看不懂此物有何等用处。 可若要把它给帝俊嘛,他又隐隐感到不合适,于是暗自咳了两声,将那金色晷面放入袖袋中才道:“本主无事。既然天柱倒塌,那么此战不可再拖。想来此时我等无碍,必然是上界几位大神鼎力相撑,我们势必要速战速决,好重塑六界秩序。” “是。” 穷奇和榆罔看少昊似真的无事,这才放下心。 隔日清晨,神农大营刚刚将烛火熄掉,少昊便收到中天传书,是帝俊御笔。 榆罔听闻,急切赶来才知羲和常羲两位大神受日月颠倒所影响,神力枯竭,已病卧在床。 帝俊神力也跟着骤减,伏羲与女娲昨日前往中天却束手无策,特命少昊回中天坐镇朝廷。 穷奇跟来说,殷契闻讯已经赶回中天照料琐事,一样留书希望哥哥不日返回,不可恋战。 榆罔明白此时此刻神界危矣,若要他在神界与神农之中二选一,他只能放弃神农以保神界,于是只能退兵守城,苦劝少昊返回中天。 但少昊对于女娲去了中天反而要将他召回一举疑惑不已,按道理她不该让自己孩子已伯监国么?又怎会将此等好事轮给自己。 虽然犹豫,但念及母亲卧病,又见黄帝的一字长蛇阵并无可憷,这才在交代了大大小小事务后返回中天。 中天,神界最为巍峨的神境。 日月在此处交替,星辰在此处汇聚。 日夜不息,四季相融,其内气象万千,六界之景尽在眼底,帝王之运尽在手中。 少昊久不回中天,今再踏上此地之时,入眼的却是一番衰败之象。 草木枯萎,祥云不再,神兽四散,人人自危。 殷契听闻少昊归来,早早地迎在宫门口,“二哥可是回来了!急死弟弟了。” 少昊皱眉,“母妃他们当真病的如此严重?” 殷契忙点点头,“何止是常羲神妃他们,就连女娲娘娘也病卧不起了。” 少昊一嘆,是他低估了天柱对神界的影响,如今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神力也在长留山的崩塌中减弱。 “已伯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见人。” 他快步往常羲的月神殿走去,殷契跟在后头道:“别提了,大哥大多神力归于女娲娘娘的支撑,如今女娲神力衰减,他也好不到哪儿。” 少昊闻言不禁一笑,想那已伯素来最以有这么个母亲沾沾自喜,如今成也女娲,败也女娲。 就在二人讲话的当口,殷契止了步子,少昊随之望去,不远处女娲静立在那儿,美眸盯着自己,显然在等他。 殷契见女娲似有话要说,于是找了个藉口先进了月神殿。 少昊看着女娲,多少年的气怨一时间涌起。 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神界最璀璨的骄傲。 她是神界最美的女子,她是神界最有才华的神祗,她是六界最伟大的造物主,她拥有神界两大帝王最纯净的爱恋…… 她本是世间最完美的女神…… 想来想去,唯一的缺陷怕就是那野心大能力小的儿子,已伯。 少昊蔑笑一声,如今神界危难,她不去救死扶伤却站在这里瞪着自己,怕也是为了那无能的儿子。 “本主何幸,能令娘娘病中久等。” 女娲闻言柳眉一皱,她也明白少昊对自己多有怨怼,自己对少昊也是憎恶至极,但时不她与,只能直白道:“吾有办法挽救六界,尔却必须答应吾一件事。” 少昊挑眉,余光扫到一棵大树,好整以暇地靠了上去,等她继续。 女娲见他似乎不为所动,瞥了一眼他的袖袋,似乎有些忌惮里面的东西,道:“神界是六界之首,不只是因为神力足以造物,更是因为神界是六界的门槛。神界一塌,六界必毁。” 少昊不以为然地点点头,“本主自是知道。” “既然知道,你也该明白,现在能够拯救神界的法子就只有那么一个。”她说着,又忌惮地瞥了眼他的袖袋。 这眼神终究是被少昊看仔细了,女娲知道自己再藏不住事儿,于是嘆了一声道:“你袖袋里的不是什么晷面,正是天柱上遗失的天晷。” 少昊一愣,却不忙着把晷面掏出,面上假装镇定道:“是么?既然如此,娘娘也该明白,日前西王母手下将此物交给本主的时候便已然说了此物能够挽救六界,故本主为何舍其而听娘娘胁迫呢?” 女娲反而一笑,“胁迫?!哈哈哈,无知小儿竟觉吾在胁迫。” 她的冷笑反而令他警觉三分,莫非这晷面另有干坤,那头女娲忽然指向天南,少昊转头望去,只见神农方向早已火光漫天。 “少昊,你中计了。如今神农烈山已被黄帝的七星北斗阵所破,榆罔无神力,辨不出是人是鬼,你一走神农必失。榆罔为你为了神界,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如果此刻你再迟疑,你的情人、你的兄弟将无可归之家,无立足之地。” 当日祝融毁了不周后被怒不可遏的伏羲所擒,为了不让他再助颛顼为恶,她和伏羲将其关在天南火神殿,这才从他嘴里套出了黄帝的所作所为,但待得二人赶回中天早已无力回天,帝俊等人神力衰竭,丈夫和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 第142页 少昊望着远方那烧红的天空,感觉心像被挖空了一样。 榆罔啊榆罔,你我相识微时,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你醒来,重掌朝纲,却不想还是改变不了神农的命运,改变不了你的命运! 他紧握双拳,隐隐曝了青筋,又传来女娲如琴般的声音,“少昊,吾将倾尽全力将天柱塌陷留下的天坑补上,吾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救吾儿一命。如何?” “你去补天?” 少昊忍着痛,慢慢转身,眼瞅着身后的女娲,冷笑道:“你知道我这些年宁愿出逃也不对付你的原因么。那是因为你的秘密,我知道。” 女娲一愣,美丽的面容突然狰狞一笑,“你果然聪明!哈哈哈!果然啊!吾儿跟你,果然只能留一个!” 少昊慢慢走向她,“你去补天?身为造物主的你去补天,你牺牲了你自己,同样也会牺牲仰你造物主鼻息的神祗,譬如,日月二神,譬如,已伯,譬如,我。女娲啊女娲,你真是,至死都不能容我啊……” 女娲闻言,毫无隐藏地一笑,“是啊,吾之一死,除了伏羲和帝俊你们都活不了,神界将跟着造物主尽去!” 她望着少昊,这个从他出生便被她视为大忌的孩子,她没有一天不在哀嘆,为何已伯不是他,为何他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两人瞪着对方,谁也不让对方一步。 这段仇,早已说不清了。 一阵冷风拂过,良久良久,她指着他袖袋里的天晷,道: “想清楚了么。是一起死,还是保住六界。” 少昊脑海里闪过峕姬的身影,长指隔着袖子握住里面的晷面,忽然明白为何西王母要将天晷交给自己,原来是想藉由时空救他一命! 那峕儿呢? 天晷救他一命,那他的峕儿又在何处呢。 他想疾驰十万八千里去往崑崙看看峕儿是不是真的在西王母那里。 他想知道不久之前还在他怀里欢笑的那姑娘到底在哪儿。 他只想知道,他牺牲了榆罔和神农,峕儿还会不会原谅自己…… 峕儿啊峕儿,我的时空女神,届时你真会在天晷里等我么? 如若能活,自是最好,如若要死,便等我吧。 待吾将黄帝、瑶姬杀了就来找你。噢,如何能忘,还有一个人。 他叫,亓官思。 就让他们与我等陪葬吧。 想着想着,他的眉宇间突然涌起一片鲜红,慢慢后退一步,极为放松似得一笑。 “这又有何可以犹豫的呢,娘娘只管去吧。” 女娲看着他发红的神色,忽然也跟着笑出来,“哈哈哈!本宫本以为你少昊是何等人物能紧握长留之权,原来你也敌不过情很二字!入魔的金天少昊,即使没有轩辕氏一计,你少昊也不復久矣。不错不错,今日一见果不令本宫失望!哈哈哈!” 火烧一样的天空,火烧一样的双眸。 长留山上,燃起了熊熊的烈火,鸟兽惊飞,如不周一般塌陷。 少昊不再看笑痴了的女娲,转身就走,手持指天剑,往烈山飞驰而去。 第三十章神界陨落(下) 千军万马兮,横扫六合。 血漫河海兮,战火纷飞。 星辰沉浮兮,日月不见。 山川塌陷兮,混沌重现。 六界哀嚎兮,诸神寂没。 天崩地裂兮,神界将倾。 中原之野涿鹿,吞没了多少雄心壮志的男儿。 黄河之滨坂泉,埋葬了无数灰飞烟灭的生灵。 极天之南火神宫,硝烟瀰漫间默默化为了灰烬。 大荒之隅不周山,拦腰断裂后静静被汹涌的浪潮淹没。 火海之岳烈山,伴随它至高无上的神农帝王轰然倒塌。 中天之殿帝俊府,带着最最尊贵的天帝与日月神祗在爆裂中消失殆尽。 天柱被盛怒的共工撞碎了。 大地近乎被失了支柱的天捏成碎片。 神界亿万年来不可避免的惨烈大战即将带领着六界众生一同走向生命的尽头,包括他们心目中最强悍的神。 金天之宫长留山,无数鸟兽于熊熊烈火中苍凉悲鸣。 少昊手执长剑,周身被燃起熊熊烈火。 他的脚下是黄帝和瑶姬两个人头,鲜血淋漓,表情可怖,不远处哥哥已伯打晕被捆成一团随意放在角落里。 他火红的双眸久久地盯着那两人头,只恨自己有能力为何不早这么做! 只因自己莫名的沽名钓誉,只因长留之力不得手染献血,所以姑息养奸,颠覆了六界! 等到如今无可挽回之际,女娲一死,几乎所有神祗都必然死亡,怪只怪自己愚不可及,怪只怪自己不忍离那心爱之人而去…… 与黄帝的一场恶战,他身上留下无数伤口,鲜血自他手臂滑下,浸满袖袋里的金色晷面。 金光在赤红火焰中忽现,一名白裙云绣的女子走到他面前,泪流满面。 “你要走了。” “是。” 男子点头,微笑的嘴不断呕血,“这是我和女娲的约定。” 真好,能在最后见你一面。 吾心已足。 女子清泪滑下,背后闪现一面巨大的金色晷面。 男子朝她一笑,苍白的笑颜融着永无法道尽的情意,“去吧。既然选择了,就要坚持到底,把已伯带走吧。” “少昊!” 她不顾火焰的炙热,紧紧握着他血染的白袍。 灼人的无情火焰已经爬上了四肢,少昊满眼心疼地推开她的手。 “旹儿,我若能再自私点,兴许就什么也不顾带你一起走了。” 女子紧紧咬唇,心如刀剜却无法言语。 眼睁睁地看着少昊熟悉的身影被烈火吞没,一寸一寸,一点一点。 就这么消失在眼前…… 过往种种在他一如过往柔软的眼神中,慢慢燃烧,她失力跌地,泪不自己。 九天灭神的火啊,请你不要带走他…… 他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也是这世上我最爱的人…… 他是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唯一的爱恋…… 求求你,不要带走他…… 她哭得痛不欲生,双拳不住的捶地,皮肤被尖锐的石子划破淌出血来。 “带走我吧……我后悔了,我后悔了!!!你回来带着我走吧……即使灰飞烟灭,我也要呆在你身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啊!!!” 峕姬哭得肝藏寸断,眼见神界已塌的只剩寸土,想起西王母和少昊的嘱託,只能鼓起最后一点气力将已伯狠狠的拽入天晷之中,突然一块石头从已伯怀里掉出,峕姬拿起一看,竟是补天石?! 她清泪滑下,痴痴地回头望着少昊消失的方向…… 少昊。 如若能活,自是最好,如若我死,便别等我。 末章 长留何意 第143页 末章 长留何意 睫毛微颤,白帝慢慢睁开眼,他独自立于料峭寒风中,单薄的白袍随雪风飘荡,极为寂寥。 白,满眼的白。 雪,漫天的雪。 冷,刺骨的冷。 曾几何时,光芒万丈的长留之景不知不觉竟慢慢变得和不周山一模一样了。 山体高峻,群峰峭拔,云蒸霞蔚,冰川绵延。 山峰如一座高耸的宝塔,山下浮起时隐时现的云海水雾,更为长留山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从此长留山与世隔绝。 一名黑袍金线的男子缓缓自远方走来,在雪白中特别醒目,一步一步间行止优雅至极。 白帝转头望去,深深笑道,“此刻,吾是该唤黑帝爷一声大哥,还是天晷呢。” 黑帝清浅一笑,摆了摆俩袖,无奈道:“怪就怪女娲的这儿子生的真不好,好不容易捡回了条小命,不想早中了瑶姬的咒。他自己熬不住,可怨不得我占了他的神躯。” 黑帝见白帝笑而不语,也不见怪,缓步走进,望着漫天雪山嘆道:“谁能想到这冻死人的冰天雪地会是万年前那四季如春百凤呈祥的长留山。” 白帝依旧不言语,只是瞅着飘荡的雪花目光有点发直。 黑帝跟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当真不再回仙界了?” 白帝回过神,笑应一句:“回去作甚,让仙帝退位与我?” “呵,有何不可。”黑帝一笑,随手幻出了两方冰座,不怕冻似得做了上去,姿态极是惬意,“仙界本就是你所创,那小老儿称王称霸享了这么些年福,也该换个人享享了。” 白帝回身,坐上冰座,道:“你可别吓着天帝,他如今知道你是天晷,怕早已萌生退意。” “这样才有意思。”黑帝呵呵道,“噢,对了,亓官思那小子当年可没少做事呢。” 时过境迁,白帝再次听到这三个字,已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又闻黑帝道:“当年祝融引共工撞不周,就是亓官思的计策。普天之下,能知道吾之天晷所在之人,除去己方便是那亓官小儿了!这小子,太毒了。” “事已至此,又提他作甚。” 白帝微微皱眉,暗自盘算着要不早点打发黑帝回去吧。 怪只怪他当年时间不够,杀了黄帝、瑶姬,却抓不到亓官,想那厮当年早有所感,怕已然下了神界躲了起来。 黑帝看出他的不耐烦,咳了两声,“其实此番来,是帝俊的嘱託。” 白帝道:“他又想如何。” 黑帝笑的尴尬,当年随女娲逝去的神祗数以百计,却留下了帝俊和伏羲两位远古大神沉眠至今。 如今帝俊得知两个儿子都还活着,虽然黑帝已不是已伯,但白帝起码还是当年的少昊,故甦醒后的这段时间里总想拉拢早已疏离的父子之情,奈何少昊总是轻巧避开,再不出长留一步。 “哎,父子之间,何必如此。” 黑帝笑了一笑,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不是他占了帝俊儿子的身子一样,“据闻帝俊和伏羲打算再次合力把神界封了,女娲不在,没了造物主,神界不会再起新生命。” 说着,瞅了一眼少昊,帝俊言下之意是,神界再无神女,即使是少昊和黑帝能有一天能开了心窍娶个媳妇儿,生出来的也不是单纯的神族了。 白帝似听不明白一样,道:“显纪未成仙之时便闻天北黑王妃贤良淑德,端庄大方,奈何至今却尚未为黑帝爷诞下一儿半女,真是可惜。” 黑帝的小白脸闻言黑了一圈,眼珠子一转,换了个话题,“咳咳,那个啥,若要封了神界,你如何打算。” 如今神界回归依旧是凌驾于仙界之上的,这弄得仙界天帝压着帝俊和伏羲两尊大神也不好意思自称天帝,还天天乌云压顶一样想上神界串串门子问问安,奈何就是不得其门而入。所幸帝俊和伏羲本就没啥争名夺利之心,又加上各自是去所爱,退隐之心人人皆看得出,封了神界是最好的办法。 可白帝和黑帝这俩不上不下的,该何去何从呢。 两位大神不说话,下头自然也没人敢催促他,倒是黑王妃以为封了神界之后丈夫也要跟着去了,天天以泪洗面,弄得黑帝不堪其扰,只能来神界找“兄弟”聊聊未来的打算。 白帝望着下着雪的长留山,冷冷道:“随便,去哪儿都一样。” 封了神界也好,他倒宁愿醒不过来,不必单独面对这个早已荒芜的六界。 黑帝听了,又咳了咳,终于引起了白帝的不快,“你要是真病了就回天北躺着,要是没病该说的快说说。” 黑帝一笑,拿出了一个晷面,白帝垂眸望去,颤颤伸出手,拂过那晷面,竟有一指甲大小的影子在其上晃动,凑近了一看,是一名穿着白裙云绣的女子屈腿而眠。 “峕……峕儿!” 眼眶微红的白帝正要抢过那晷面,黑帝反应极快的收了回来,硬顶着对面杀人的目光笑得无所谓,“想要救她么?” 白了黑帝一眼,答案不是昭然若揭么。 黑帝又道:“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她可是几任时空之神里最让我喜欢的一任。所以当年出崑崙时,我扣下了她一缕魂魄。” 白帝这才明白,难怪峕姬无力抵抗瑶姬的咒术,原来是因为魂魄不全,而不是神力不足。 不过因祸得福,多亏了黑帝的一己私念救了她一命。 “直说吧,怎么救。” 黑帝笑得春风满面,“不回神界了?” 白帝挑眉,“回去救得了她?” 黑帝摇了摇头,又笑:“要救她得入轮迴。” 剑眉又一挑,“我入轮迴你为何如此开心。” “因为你入轮迴我就不用去了。当人族好麻烦的。”要惹上了什么桃花债,回去还得被家里那人哭得天昏地暗,想想都头疼。 眉毛底下那发光的眼睛还是死死的盯着黑帝捂着晷面的手,“只有入轮迴那么简单?” “咳,你身为长留之神,先是涿鹿杀人,再是烈山杀神,到底是入了魔,怎么也得到地狱受受罪偿还偿还。”天知道冥界那个多想见见不知几百万年前在后土婚事上插了一手的少昊,适时地“问候问候”是应该的。 “好说,这就走吧。” 白帝一派面色红润,早不復一刻前还在对着白雪发愣要生犹死的模样,仿佛入地狱偿罪入轮迴生死是再愉快不过的事情。 “看来你对神族当真是没什么依恋啊。” 黑帝也拍了拍袍子,跟着起身。 “吾乃天西显纪,千年前自人族得到成仙,是为人仙。天高地远的神界与吾何干。” 有追求! 黑帝凸了眼,望了望隐在天边偷窥的帝俊,也该想明白,自个儿回去封神界了吧。 一笑,长手招来天北威武的座驾队,“走吧,白帝帝君,让吾送您一程,且去地府逛逛,据闻冥界小老儿最近太平得学起品茶来了,吾正好有那么一茶盅……” 第144页 白帝不理他,早就三步作两步,迫不及待地上了车。 黑帝车驾阵势在六界里排的上行头的,算不上最大,却也是锣鼓震天,算不上人最多,却也是千奇百怪海纳百川。 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穿越神界突破仙界取道人间,直下了地狱。 春暖人间 春暖人间 春暖人间 炊烟裊裊,人间傍晚仿佛被这层独有的面纱所拂绕,若隐若现。 秋日早快落下,却闻得田间小道上长得极为有名漂亮的男子恶狠狠地抓着把菜刀追着一名小姑娘。 “燧黎!你给我放下那只鸡!” 死丫头真是昏头了,饿都饿死了,还抓着只鸡不放! “为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不行,她身为凤凰一族,不能将这只可怜的小鸡让蓐收抓了去。 “什么同根生,你现在是人,不是凤凰!把鸡给我!” “蓐收,你好歹是当年共工氏的继承人,怎可为了一只鸡失态!” 小丫头越跑越远,气得蓐收也不顾四下有没有人,一个闪现将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的她拽到怀里,好像是在笑,阴测测的露出一口白牙,重申道:“鸡,给,我!” “蓐收,你这般模样不似穷奇更似穷奇,怎么对得起救你的少昊大人。” 说着,她立刻把鸡紧紧的抱在怀里,弄得那只鸡咯咯直叫。 “我不把这只鸡弄回去才对不起少昊大人呢!你不让我杀这只鸡,姬上晚上吃啥!” 闻言,小丫头皱起眉头,是啊,她和蓐收已位列仙班,可以不吃不喝,可是刚刚自轮迴修回魂魄的姬上如今还是人族,可不能不吃啊。 这个如何是好。 就在她懵懵犹豫的当口,蓐收说时迟那时快,自她怀里抓起那只鸡就往回跑。 燧黎这才发现自己被蓐收忽悠了,立马嚷嚷着也追了上去,“死蓐收,敢骗我!等等我!你跑慢点啊,死蓐收,不等我你今晚不许回房……” 一盏残灯,草庐里一名挽着妇人发的女子坐在灯前缝补着衣物。 女子长相很是平凡,却练得一手好女红,针针毫不含煳,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有过破损。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用肩膀轻轻碰开,她闻声望去,清雅一笑,“显纪,回来啦。” 男子一手一盘素菜,含笑地站在那儿,“夫人,开饭吧。” 女子好笑的瞅着他手里的两盘菜,心知他不知又去哪儿抢来的,却也不以为意,她不会做饭人尽皆知。 夫君都不介意,她也自然也不会太惭愧,起码自己女红就是方圆几里数一数二的。 起身收拾收拾桌面,准备用饭。 她名唤施诗,夫家姓白,白昊,字显纪,是她自小订下的夫婿,只因父亲年少时被白家的灯笼砸中了,白家老人便二话不说声泪俱下地要将自家儿子许配给他家生来多病的女儿。 弄得父亲当年很是尴尬,却又很是庆幸。自家女儿原是病弱之体,原以为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没想到竟有人强“嫁”儿子,白显纪生得一表人才,小小年纪便才思敏捷,一看便是人中龙凤的模样,让父亲宽慰不已。 施家原是小康之家,但由于家道中落,人丁单薄,父母故去前将她送到白家,与未婚夫婿为伴。 想想本该是平淡的一生,不想婚前饱读诗书的白显纪突然不要功名坚持离家隐居,没想白家老人竟是二话不说兴高采烈的将本是前程无限风光无边的儿子送出大门。 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想什么呢,快些吃吧。” 白显纪张罗她坐下,亲手给她布菜。 “相公也吃。” 她羞涩一笑,也给夫婿夹了几片菜叶。 他宠溺地摸摸她的发,这才动口。 想她施诗活到现在就没什么让人说口的,但能嫁给白显纪应是她一生最幸运的事。 年幼之时,他便常偷偷翻墙入她闺房,给卧病的她念诗,教习文的她弹琴。 青梅之时,他不过十四之龄,一手张罗了父母的丧事,不顾流言蜚语将未满十岁的她带回了白家。 双十之时,本说好待得二人成婚之后,他入京赶考,她在乡等他功成名就,奈何他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直说要隐居。 不过如今想想,比起京中高门大院,她更爱此时此刻与自己的夫君吃着清单素菜,共看日出日落。 总之夫君做啥,在她眼里都是极好极对的。 施诗想到就扬起嘴角,一只长指伸来,温柔地弄下她耳际的发,“又想啥呢,快吃。” 她转眸看着微笑的丈夫,他连勾发的动作都好优雅,真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嫁给他这样的人物。 “显纪,你也吃。” “嗯。”那厢还是笑着看着她,像看不够一样。 “显纪。” “嗯?” “显纪。”她扯了扯他袖子。 “嗯。”不为所动。 “咳咳,相公,蓐收大哥他们回来了。” “嗯。” 白显纪终于动了一下,笑道:“叫蓐收就好,他还不够格当你哥。” 说罢,见她不再吃了,很是犀利地把桌上残羹剩菜一扫而空,将碗碟一起拿到了外面。 没多久,外面便传来蓐收的哀嚎声,紧接着便是燧黎那丫头的惨叫: “君上不要啊!都是燧黎的错!那鸡是燧黎抱走的!君上,饶过蓐收吧,告诉隔壁大娘说你前夜被姬上罚在塌上睡的是我!啊啊啊啊啊,君上放过我吧……” 重回仙界 重回仙界 重回仙界 “老君!老君!出大事了!” “怎么啦怎么啦?” 香菸瀰漫的炼丹房里,太上老君本在瞌睡,不想被小仙童的叫声震醒。 “老君,黑帝爷今日出巡!” “什么?他人呢?” 太上老君一改往日腰酸腿痛的老毛病,矫健如风地撩起纱帘,重出丹房,直奔黑帝之所在。 “去人间了!”小童见状,也忙不迭的送了出去。 “……”老君立刻止了步,回头拉着仙童的耳朵就骂,“去人间了你嚷嚷什么!想把上界那两尊大神吵醒么!” “不敢不敢,小童不敢!是黑黑黑黑帝爷说,今日出巡要带两位客人来咱这儿,要老君早作准备。”小童捂着痛痛的耳朵忙道。 “客人?” 什么客人能让八风吹不动的黑帝爷亲自相迎? 午后,还没待他想明白,黑帝那惊天动地的车队便出现在太上老君专属炼丹房大门口。 他老头还没把鬍鬚捋齐整就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嚎叫着:“君上啊,老朽年老体衰,没第一时间候在门口,请勿见怪!” 他趴跪在地上,耳边传来黑帝那熟悉的语调,很是悠哉道:“好说好说,本主此番在人间巡了巡,发现了两位妙人儿便带回来给老君见见,改明儿就将之登了仙籍罢。” 第145页 妙人儿? 老君眨巴眨巴眼睛,莫不是天北黑王妃伺候不得利,让这位爷到人间找“自在”去了? 这可怎么好,毁人姻缘会有报应的,断了仙族姻缘会被月老拉鬍子,这断了神族的黑帝的姻缘…… 会不会把上界那刚刚“睡”下的两位给气下来…… 越想越不对,却又不敢抬头“瞻仰”一下黑帝带回来的妙人儿是何等春风模样,这让他老头儿的心愁啊…… 却闻一声更是耳熟的笑声响起,那声音清越无比,真真的妙。 “老君,好久不见。” 敢情妙人儿还认识他小老头,于是他很不识抬举的偷偷抬眼瞄了一下,这一下可把他瞄愣了。 这车驾上坐的可不就是俩妙人儿么?! 九百年前为了峕姬下地狱享福的白帝爷回来了,怀里还搂着据闻早自轮迴里得道的峕姬姬上。 一举迎得两位昔日的大神入仙籍,这是何等的功德啊,何等的荣光。 他正要起身去月老处兴风作浪叱咤风云一番之时,黑帝又发话了,“招拒如今谁在那儿住呢。” 小老儿立刻嘴角一僵,“是是是……是天帝。” 黑帝挑眉,“他好好中天云上殿不住,跑到招拒作甚,叫他搬出来。仙命单薄,他也不怕受不住。” 小老儿此刻更是僵住了,这这这,这怎么让他去让天帝搬家,理由就是他不就是个小仙,住不了少昊大神的府邸…… 这还要命不要了! 峕姬又是一笑,如春风般解意,朝不太言语的白帝道:“就让天帝住吧,咱们回空川。你的凤族我过去都养在那儿。百年过隙,也该回去看看了。” 白帝将她又搂近了些,语调温柔得都能掐出水,“随便哪儿都行,你喜欢就好。” 这话换在九百年前,太上老君是打死都不相信会是白帝说的,如今听得他鸡皮疙瘩满地掉。 又闻白帝温声道:“老君,不过招拒上供帝俊之威,中逢本主之赐,下锁蚩尤之灵,怕是天帝真受不住,还是让他快快搬出才好。” 落落长一句,言下之意其实还是天帝小仙,住不了神府…… 小老儿冷汗直冒,回过神,黑帝浩荡的车驾已往空川而去,遥成一点。 他在小童搀扶下,慢慢起身,微微一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老君,他们是谁呢?”小童年幼,尚不知白帝峕姬身份。 太上老君轻抚他的小发团,拍着他的背往里走。 “孩子啊,那是你的恩人。没有他们就没有咱六界这芸芸众生,你也成不了仙,入不了咱的炼丹房……” 小童闻言脸皱成一粒酸梅子,心想,噢,那就是我的仇人了! 流年如殇 流年如殇 流年如殇 招拒府……最近很是热闹。 据闻天帝原是喜爱其内梧桐美景,后听说执掌天西的白帝重回仙界,相当赏识白帝的天帝立刻又将招拒赐给白帝,命他与新婚妻子速速自空川来西,搬家速度之快仙界无人能及。 于是乎,招拒歷经两位帝王的搬来搬去后,终于尘埃落定。 主苑梧桐,说是苑,却比天帝的御花园还要大上一圈,林间梧桐黄绿交错,流水瀑布奏响天籁,假山洞府美景更胜,遍地皆是落叶软毯,风过之处送来幽香,无花之境胜似花海,难怪天帝对其流连忘返。 这日白帝心情不错,带着新妇来到苑里梧桐林鑑赏火烧云,刻意就摆了张软榻,能大大方方地搂着新妇赏景。 其实白帝此人不可貌相,他本人对于赏花弄琴这般风雅之事无甚兴趣,但他对自个儿新媳妇儿很有兴趣。新媳妇儿喜欢赏梧桐,他就来赏她。 郎情那个妾意,羞煞了后头无数仙女仙仆,还是白帝爷良心发现,将他们编派了不少事,一一遣了下去。 可是大将白虎却很是无奈,自己得顶着烈日为白王妃打伞去暑,看着人甜甜蜜蜜,实在呆不下去。 王妃自然是贤良淑德,看出白虎的无奈,便也要他自去玩乐,奈何白帝就是不放过他,命他原地打伞,令他不禁怀疑,在白帝尚未娶妻之前自己是不是和自家老婆英女太过亲密气到主子了,所以他此刻假公济私,挟怨报復? 日头晒得他大汗淋漓,贤良淑德的白王妃再一次向丈夫要求自己不想打伞,让白虎下去。 白帝爷这才一口一句“辛苦吾之白虎大将”遣他出苑,弄得白虎承受不起地点头哈腰,快步出门。 一时间梧桐林里终于是静了下来。 白帝亲了亲妻子的红颊,十分享受此刻寿与天齐的悠然岁月,之前九百年没过多久就要和她分离一次,确是有些受够。 当仙也是不错的,如此看来,他当年振兴仙界现在倒是救了自己。 暖玉温香在怀,想他辛辛苦苦追了千年万年,要的其实也就是现在,什么权啊利啊不过都是些云烟罢了。 峕姬在他怀里打着瞌睡,最近莫名有些嗜睡,按说魂魄不齐的日子过去,她再也不是那体弱多病的女子,怎么这两天又有点病歪的趋势?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白帝也发现她最近嗜睡的可以,便小心地摇醒她,轻声探问。 她摇摇头,“没事,一靠着你就犯困。” 白帝挑眉,言下之意莫非是嫌弃自己无趣? 这怎么可以?!好不容易把她弄出轮迴,拐上仙界,这才几天就觉得无聊了?! 他自诩聪明的脑子里转了一百个花花肠,笑道:“峕儿啊。要不,咱去紫微那儿逛逛?听说那儿置了一片地儿,紫微封了十二仙乐的仙子都在那儿,让她们给你唱唱歌弹弹琴。” 说了出口,他再次深深觉得自己英明神武,让媳妇儿和十二个姑娘混总比跟黑帝那些会把她拐跑的坏傢伙混来得强! 峕姬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显然不太痛快,“我也听说那十二仙子美若桃李,你让我去听琴,敢情你是打算去鉴美?” 白帝噎了一下,打着哈哈混了过去,却见媳妇儿又要睡着了,摇了摇她,“峕儿啊,要不咱们再去空川熘熘?也不知道蓐收有没有把我那些宝贝凤凰照顾好。你看我都住在招拒多久了,一只都没飞过来!” 峕姬困意浓浓,觉得身边这人实在吵得不行,影响她睡觉,睁眼就要摆脱他回房去,打了个呵欠又被他轻轻扯住手腕,“做什么拉我。我困得很,让我回去。” “睡睡睡,你最近睡得真有些多,改明儿应该让黑帝来看……” 说着,握着她手腕的指头僵住了,他眨巴眨巴大眼睛,有点愣。 峕姬见他脸色不太对,回身坐下,伸出一指,戳了戳丈夫胸膛,“你这是咋啦。” 他木木地看着自己握在峕姬手腕上的手,立刻放开又将大掌按在她的腹部! 这脉动?! 第146页 “峕……峕儿……你……你这莫非是……有喜啦?” “啊?” 峕姬也愣了,这才成亲多久啊! 她羞红了脸,立刻自己按着自个儿的脉搏,细细听来,的确有些异样,平稳主脉里有着充沛的仙力流淌,却在旁支隐隐透着不太一样的脉流,就像……就像……就像体内怀抱着一个孩子。 “我……我我……少昊,这咋办!这咋办!” 都怨他!前阵子没日没夜的,这下该如何是好! 他和她虽是仙人,但实则还是神骨,这一胎若是仙骨倒也好,若是神躯又该如何! 神族尽去,谁能告诉她怎么安这神族之子?! 这下她可顾不得困不困的劲,拉着丈夫的衣襟有点慌乱,脸上红霏满布,困扰得又羞涩又紧张! 他望着暗自脸红的媳妇儿,这姑娘一着急就会喊他过去的名儿。 他的峕儿总是在为他付出,初见之时留下了青涩初恋,再见之时留下了百年婚约,之后为了那份爱恋,付出了神力、使命、声誉、甚至是最为宝贵的生命…… 她本该是不周山上无忧无虑不问世事的女神,却为了他去了二魂七魄,独留世间,从此染上凡尘。 此刻,她又为他带来了自己的骨肉,他张开双臂,小心地将她拥入怀里,密密吻着。 想他少昊何德何能,能够拥有她,千年万年万江广域都不及她的一笑。 流年如殇,于他已化为一分知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