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夜色深处来》 第1节 书名:他从夜色深处来 作者:夜雨秋灯 文案: 在夜间行走会碰到什么? 答曰:“百鬼夜行?” “啧啧——当然是艳遇了。” 夜行指南一:阴历十月十六当晚请勿出门,否则必见血光。 夜行指南二:遇到一个乘坐无人轿的符师时请注意闪避,否则一见误终身,切记。 夜行指南三:少管闲事,专注自身,好人一生平安。 夜行指南四:遇到危险可向某人求助,但代价甚大,具体请参考夜行指南第二条。 阅读指南: 一手遮天系暗黑向贵公子vs佛系软性子少女 披着奇幻外衣的言情文,男主反派禁欲黑莲花,女主武力值全程在线,然而是个不怎么用暴力解决问题的软妹子。 高能预警:关于善见城的设定和大众认知的不一样,纯属作者脑洞,考据党轻喷。另外因剧情线和感情线双推,所以此文为上帝视角。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青梅竹马 主角:苏无音,叶柠 ┃ 配角:白慕楚,唐絮,宫上月,风宴初 ┃ 其它:反派攻略 ☆、走夜路 小灰最近瘦了整整一大圈,就连身上的毛都不似以前鲜亮。 因为舒洄死了。 小灰是舒洄百年前就一直养在身边的灵宠,牙尖嘴利、尖酸刻薄到足以扬名整个灵宠界。可夏柯看着小灰如今垂头丧气,一点精神也没有的恹恹样子,不由有些怅然。 舒洄是夏柯的师父,也是这赤云峰上唯一和她相依为命的人。夏柯很是想不通,舒洄那么年轻,修为那么高,甚至调/教得了那么一群顽劣的山精,她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的师父是个仙人了,他怎么就忽然死了呢? 小灰已然默默的将自己平时吃的花生米和枣花糕打包好,想了想,又带了一包刚从树上摘下来还没脱皮的核桃,收拾完这些方爬了过来垂着尾巴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夏柯恍恍惚惚的望着窗外,“明天吧。” 然而山谷的天气一向多变,傍晚间转眼便落了雨。 竹榭外没有了舒洄布的那层结界,夏柯这一晚头痛的很厉害。 夜雨轻轻敲打石阶,小灰急匆匆闯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夏柯面容痛苦的蜷缩在桌角下,额上一道金色符印乍隐乍现。 夏柯不知道自己额间产生的变化,只瞧见小灰两只前爪捧了一瓶什么药心急火燎的拿过来给她,“快吃快吃,吃完这个立马就能睡着,然后就不会痛了。” 夏柯也不管这些,一仰头便将药吃了。强烈的倦意很快便冲淡了头痛带来的痛苦,躺下睡着之前,夏柯心想,这果然是神药,也不知小灰是在哪寻得的,改天一定也要弄一瓶。虽然她并没有失眠的习惯。 这一觉夏柯睡得不是很好,准确的说,只要逢着下雨,夏柯就从来没有睡好过。 梦里她看见大片的黑云漫无边际的压了过来,遮盖了偌大的落雪的庭院。有人拉着她一直跑一直跑,经过长长的庭廊时,她看见自己的手变得又小又嫩好似十来岁的幼童一般,然而拉着她的那只手却始终没有松开过。 她顺着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一路看上去,那人的脸一片模糊苍白,但一双深谙如地狱的漂亮眼眸却噩梦般令她记忆深刻。 她想停下来,奈何那人不理她。一路上追击拦杀她的人不断,她看见他左手流转着可怕的光影,然后鲜血染遍了整个长廊。 头顶传来呼啸,远处的天空上不知何时落下一架轿撵,顶上有八个挂着灯笼的精致角檐。 他拉着她终于在一片冰雪覆盖的枯木林中停了下来。 深冬的黄昏中,她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从对方口中传了出来,她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他问,“叶柠,你信不信我?” 她不自觉的回答道:“当然相信。”然而开口间她便愣住了,因这个声音又轻又糯,似乎自己此刻真的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但她的愣神很快便结束了,因为她看见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然后那把刀便十分果断精准的刺进了她的心脏。 恍惚中,她听见他淡淡的话音从她的头顶传了过来,携裹着冬日的凉意,轻飘飘的,不知带着什么样的情绪,他说,“信任是把刀,你既然给了我,就不要怪我。” 她艰难的抬起头,唇角的血珠滴落在衣襟上,她紧紧揪着他的腰封,很想问一句什么话,奈何对上他一双深不见底的幽蓝色眸子时,她还是很没出息的被吓醒,满头冷汗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会是蓝色的眼睛? 小灰本来在打盹,被夏柯的动静惊醒之后见她一副魂不守舍满头大汗的样子,不由十分愧疚的凑过来道,“想来你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我是想摇醒你来着,可是又怕你醒来头会痛,现在雨倒是慢慢要停了,你这个空档醒来再合适不过了。” 夏柯向窗外看了一眼,秋雨间歇天空明朗,哪里还是梦中簌簌落雪的深冬。她慢悠悠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我梦见一个人杀了我,他喊我叶柠。” “哦,那只是个梦。你现在依旧活的好好的。”蛇鼠满不在意的说道。 可叶柠是谁? 夏柯陷入了沉默,她想起舒洄临死之前对她说的话。 “他找到我了。”那时他手边放着一面打碎的镜子,微弱的言语之间第一次流露出焦虑和不安,“小柯,去沐守郡……找到天启录的最后一页。避开所有的故人。” 她其实对于这件事情疑惑了很久,因她从未出过这山谷,如何会有故人?再者,天启录又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但舒洄的话从没出过错,夏柯信他如信神。 虽然怎么看他都是自然离世。但她反复回想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总觉得舒洄死于非命。 桌上小灰打点的小包裹还在,夏柯沉默了一会,忽然冲着小灰说道:“要不还是今晚走吧?” 小灰打哈欠的动作猛地一僵,像看神经病似的看向她,“天都黑了,再说凡世尚在千山之外,路途遥远,此刻出门乌漆抹黑的,不栽到沟里怎么对得起这险要的山势?老子都还没跟那群山精告别呢,咱还是明儿一早走吧,甭瞎折腾。” 夏柯被呛了一句,也不恼,“师父说祸起北方,要我们避开阴历十月十六的晚上,明日就是十六,若是明日一早出发,入夜前肯定是赶不到了,不如今夜就走。” 小灰挠了挠屁股,慢悠悠的道:“这有什么难的,那就过了十月十六再走嘛。” 这次夏柯答的很干脆很果断,“不行。” ……瞧这着急上火的样子,小灰瘪了瘪嘴,没好气的妥协道:“听你的听你的……” …… 东西是早就打点好了的,不过为了不让自己在乌漆抹黑的山沟里摔死,小灰在临走前还是毅然决定先去后山向阳的那处山崖上摘几支可以当灯笼使的洞冥草。 往日在晚上小灰是不敢来这里的,因为洞冥草不仅能在夜里发光,更能照见鬼物,谁知道半夜来这溜达会不会撞个鬼啥的。 然而事实证明小灰想多了,等它摘了大把的洞冥草回来,夏柯已然等的有些心累,伸手便将它提溜在了肩膀上然后飞进了茫茫夜色。 夏柯的御风之术出乎意料的炉火纯青,小灰顿时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啧啧,我就说你这小妮子平时深藏不露,早知道是用飞的而不是走的,老子就不冒着撞鬼的风险去摘啥劳什子洞冥草了。” 夏柯云淡风轻道,“洞冥草还是有用的,万一路上碰见鬼了呢?” 小灰浑身一颤,一身寒毛蹭蹭竖起,也不再言语。 夜风在耳边呼啸而过,高高的夜空上有湿漉漉的雾气打湿了他们的脸,她御风的速度很快,不消一个时辰便飞过千山。 云团逐渐消散,露出一轮圆月,橘黄色的月光如杨花般一泻而下,在那看似清冷的月白色长袍上渡了一层淡淡的不真切的光华。 但因高空上撒下的月光和往常夜里并不太一样,夏柯肩上的小蛇鼠又不安分起来,“今晚竟然是赤月之夜么?” 夏柯显然也注意到远处天空那一轮大的诡异的明月,眉头一皱道:“看样子是了。” 小灰登时气的破口大骂,一把将之前摘的洞冥草全部拿了出来,“老子就说今晚出门不吉利,这种日子阴盛阳衰最他娘的容易被晦气东西给盯上了……” 夏柯终于放缓了速度,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小灰啊,你好歹也是跟了我师父百年的灵兽,你还怕鬼吗?就算真遇到了以你的修为还是可以挣扎一下的,别老这么丢他老人家的人好不啊……” 小灰恼羞成怒道:“你看吧你看吧,老子就知道主人死了我的地位就又得降几个台阶,你还要否认!现在都敢这么嫌弃老子了……”默了默,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忧心忡忡问道:“等等,你一个在自家竹林里都会迷路的大路痴倒是识得路么?” 夏柯的语气慢下来,“师父说沐守郡在西方,向着月升的大方向走总没错吧?” 小灰一副“老子怎么知道,这可是在天上哎”的样子给瞪了回来,半晌妥协道:“算了就听你的吧……大不了等到有人烟的地方再去问路。” 赤云峰虽和凡世相隔甚远,但夏柯速度并不见慢,眼看脚下的群山逐渐变成了森林湖泊,再到地势平坦的峡谷,约莫再飞了两个时辰,已经可以看见远处下界的灯火。 果然是师父教的好弟子——深藏功与名啊。小灰正想夸一下夏柯的修为竟深厚到可以支撑她连续御风三个时辰也不带喘口气,而且速度还是如此之快时,便被忽然停下的夏柯险些甩下去。 “喂!老子正想夸你来着,你想停下来歇歇也得提前告诉老子一声啊,这么高要是摔下去……” 夏柯却神情凝重的屈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嘘,别出声……你先看看西南方向。” 小灰哼了一声便抬起一双鼠眼看向了西南方,这一看,却险些又从夏柯肩上摔下去。 在靠近凡世的西南方上空,橘色月光透过的稀薄云层深处,背对着明月隐约可见一座悬浮在夜空之上极大的宫城,占地约千顷,宫城之外有无数黑色大鸟环飞。城内依稀可见亭台楼阁,光影绰约,似乎有无数人正往来其中。 这这这……”小灰有些口吃,“难不成这是传说中的无回城?” ☆、城中人(捉虫) “你也知道无回城?”夏柯亦是难以置信的模样,“我也是曾在浮世记里看过,说百年前流源郡的阡陌城里有一个叫风君物的男子,天资颇高,有一双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因为想要走遍天涯却奈何身无修为,由此打造了凡世第一架能行于九天之上的绕云车。 谁知道这架绕云车在夜晚的星海深处却碰见了一座漂浮的城,许是风君物没有修为的原因,他看到的是一座空城。但城池瑰丽壮阔,堪称神迹,他于是想进去,那城却消失了。” 小灰鄙夷的看了夏柯一眼,道:“书上说的你也信?在我们妖界,那风君物也算是个人物,不过真实的版本是那家伙的绕云车在云层深处撞上了人家的城墙,结果车毁人亡,人们在海上找到绕云车的残骸时,上面只留了他最后写的关于无回城的存在云云……” 夏柯疑惑道:“那无回城怎会出现在这?” 小灰道:“在妖界,关于无回城的传说倒是很多。相传那无回城会随着星辰轨迹移动,位置飘忽不定,时隐时现。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无回城只有在赤月之夜时才会有很小的几率为部分世人所见,当然我指的这个世人得是会飞天的高人才行。” 夏柯又道:“那这座城真的是神迹吗?” 小灰不耐烦道:“你看过主人的八荒奇闻录,自然知道善见城才是神迹。无回城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夜之都——是魔灵们的故乡。它是魔族第一任君王模仿凡世的浮华盛景打造的第一座王城,历史很久。估计在魔族现在也很少有人见过了。啧啧……真正的传说呀。”顿了顿,又加了一句,“那里可是除了幻夜森林以外现如今唯一存在的永夜之地呢。” 夏柯还想问些什么,忽见夜空之上星光汇聚,辰光流转间那无回城已是消失不见,与此同时,那轮明月也终于恢复了正常颜色。 小灰叹了口气,道:“时辰过了……老子还想多看几眼那传说中的永夜之地呢。” 第2节 夏柯不以为然,“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和海市蜃楼一样,难不成你还想爬上去不成?子时已经过了,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小灰一副“跟你们这些啥也不懂的妇道人家果真没法说”的样子兀自闭目养神去了,夏柯也不理会,正要运足灵力快速离开时,谁料刚飞了一秒不到猛地又停住了。 这下小灰彻彻底底毫无防范的从夏柯的肩膀上摔了下来,幸而被夏柯一把抓住了,还不等小灰骂出一个脏字,夏柯已眼疾手快的堵上了它的嘴,就连那在夜晚十分显眼会发光的洞冥草也被她飞快的塞入了怀里。 小灰脸色难看的顺着夏柯的目光看过去时,整个鼠的感觉都瞬间不好了。 只见西南方上空无回城刚刚消失的入口处,背对着清冷的皓大明月,有两列浩浩荡荡的黑色仪仗队伍和一驾极精致的轿撵从云雾中飘了出来。那些仪仗成员远远看去都是悬飞在夜空上的人形模样,细细观察,竟然只是戴着风帽的黑色衣袍而已。 风一吹,露出他们空荡荡的内里和袖子。 虽然没有人的实体,但那些黑色的衣袍却可以自如的动作和带路,身上亦有力量在波动,并不像个空架子。 仪仗后面的轿撵很大,轿身有八个檐角,每个檐角上都挂着精致的宫灯,闪着淡绿色的清光。 它飞的很快很稳,几乎是转眼便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而拉抬这架轿撵的,和仪仗里的成员不同,竟是拥有实体、却无生气似冥灵般飘飞在夜空上的八个黑袍人。 淡淡的月光洒落下来,小灰在一闪而逝的注视里看见了他们眼中如火焰般的幽蓝色,他们在空中的速度简直逆天,远非人力所能及。 夏柯躲在远处的云里并不敢动作,只看到那轿撵远远从云层中飞往下界时才敢将小灰的嘴松开。 小灰讷讷道:“是死物啊,那八个抬轿撵的人难道是冥灵么?” “不是。”夏柯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说道:“那些人应该全部都是符咒具化而成的,轿撵里如果真的有人,那他应该是个很强的符师——能够将符文的力量掌握到这种程度,绝对是前无古人。至少我从未听闻过。” 能被夏柯这种熟读通史的人赞一句“前无古人”已是极为难得,小灰忙安慰道:“你比他大约也不差……”顿了顿,补充一句,“我是指在别的方面。” 夏柯并没接话,只将目光投向下界。 旁观周围的山势地貌,眼下这个灯火云集的凡世地界应该属于凉州吧?夏柯仔细的回想着水经注上的只言片语——看来地属衍州并且靠海的沐守郡离这里还颇有些距离。 不过夏柯很诧异——此刻早已不是华灯初上的薄暮时分,子时已经过了很久,怎生这个时辰下面的街上还有这么多人? 小灰两眼激动地放光,“果然是好地方,京都在二更天也还要宵禁,这里竟可以通宵达旦的吃饭玩耍么?” 夏柯敲了一下它往下伸的脑袋,“我们挑一个没有人的地方下去吧。” ………… 已经快要四更天的时辰,石子巷一片寂静。 这个偏僻的巷外里街,所有店肆商铺早在亥时便打烊了。一个红衣少女正蹑手蹑脚的站在一家客栈楼下等候着,手中是一根极具灵气正贴着墙钻进楼上客房的藤蔓。 不多时便见那藤蔓卷了一个小包从二楼半开的窗户原路溜出来,她正要伸手,却感到头顶的月光暗了一下,转头看时,余光似乎瞥见有什么东西从月光下飞过去了。 红衣少女也不作他想,急不可耐的抓起油纸包,将偷来的糕点大口塞进嘴里。 “咳咳……要是有水就好了。”少女抑制着咳嗽,含糊的小声抱怨着。 糕点又硬又冷,她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几天,早就分文不剩了。 仓促的将最后一口吞了下去,少女正要脚底抹油,没走两步却看到不远处的巷子里站了一个人。 虽然是深夜,但灯笼高挂的巷子里,少女还是清晰的看到那人的样子。 是个女人,看起来相当年轻。 一身泛着月辉的素淡白色衣裙,一张堪比仙人般素净却美丽的脸,一头铺泻下来像瀑布一样如缎的长发,举手投足之间竟看不出半点烟火气来。 红衣少女在心里啧啧了一声,美人儿啊。 这时才发现那美人似乎是在这巷子里来回慢吞吞打转,看这皱眉的表情似乎是迷路了? “你这么个迷路法,还想去沐守郡?我呸——” 红衣少女被夜色中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一跳,这才注意到那美人肩上趴着一只小蛇鼠。 与此同时她几乎是一个激灵,啊,他们要去沐守郡? “我怎么知道这里这么偏僻,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那美人有些糟心的叹了口气,“算了我们走房顶吧,去找人多的地方,这条巷子太绕了。” 红衣少女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给她指路,便见那白衣美人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深处。 “哎……女侠好歹捎我一程啊,沐守郡也就你敢去了——” 夜空中的夏柯仿佛听到身后传来哭丧的叹息声。 …… 他们是在闹市找到客栈的。 小二大约没见过这样打扮素净却依旧遮掩不住风采的客人,领上楼安排了客房后还不忘多看了两眼。 小灰见状则恶狠狠的瞪回去,“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的眼……” 小二浑身一抖,放下饭菜便风一样离去。 夏柯很感慨,“这等天资和速度,不去修习御风术真是太可惜了啊……你说呢?” 小灰深以为然。 厢房位处阁楼北边,向窗外看去亦能看见当空的圆月和楼下街道往来的人群。小灰对住宿条件很满意,吃饱喝足之后便一个翻身侧躺在枕头旁边,打了声哈欠,“今晚这时辰太晚了,再过一两个时辰天都该亮了,明儿早可别叫醒我啊……”说完便鼾声如雷的睡死过去。 夏柯灵力消耗不小,也是十分困倦,但躺在床上后却有些睡不着。 她透过窗户的缝隙迷迷糊糊往外看,窗外月光皎洁,似乎有个马车一样的东西从远处的天边飞过。她揉了揉眼睛,楼下的街边喧嚣声渐渐小了许多,有打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她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凡世的景象……很美啊。” 第二日下去吃早饭时,楼下已有许多食客准备吃午饭了。夏柯不禁汗颜,正准备点的小笼包和白粥到嘴边时只得硬生生换成了阳春面。 小灰吃不惯,夏柯只得又点了一份烧鸡和花生米。 于是客栈一楼的大堂里,众食客们无不淡定的看着边上那一桌宠物比主人都吃的好的情景,心里却痛心疾首:这年头人活的还不如一只畜生,看人家既有美女在前又有美食在后,鼠生赢家啊。 小灰自是不知这些人所想,自顾自吃的正欢快。而夏柯当下则正在认真思考接下来的行程问题。 今日已是十月十六,如果她不能保证今晚之前到达沐守郡,那么她势必还要再在这里留宿一晚。 正想要找人问问路,客栈里便进来两个风尘仆仆的中年人,其中一人面色悲戚,另一人看样子似在安抚。 夏柯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的谈话。 “你若去沐守郡运回他的棺木,只怕连你也没命回来了,老兄,不是贤弟拦你,自从七年前那场变故之后,沐守郡哪里还是乐土?极地和北冥的那些妖魔岂是老兄你雇佣几个猎妖师就能除去的?现下只能等当今圣上派来皇家仙道军来坐守那里,又或者十二神启中的哪一位能亲自前往,否则便是送死啊……” “可我儿子到现在都尸骨未寒,让我如何忍心……” “哎……作孽啊……”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哦~你们的支持是对作者君最大的鼓励,么么哒(*  ̄3)(e ̄ *) ☆、路边妖 角落里一个黄衣小姑娘忽然蓦地站起来,怯生生问道,“你说什么?沐守郡又闹妖了吗?” 那中年男子答道:“可不是,自从叶大人一家死后,沐守郡已经无人守得住了,就连郡守大人前日也被妖怪挖了心了。” 夏柯抬眼看向那黄衣小姑娘,只觉得她年纪轻轻,身上的灵力波动便已远非寻常高手能比,身上更带着一股淡淡的神圣压迫,顿时问向小灰,“你觉得她会是什么人?” 小灰瞅了一眼,想也不想便开口道:“多半是下一代的神启。这小姑娘估计是第一次出门,跟你一样没经验,也不知道收敛一下自己身上的气息。” 夏柯却想着对方既是新一代神启,应该会前往沐守郡探查一番的,如此结个伴也不用担心会迷路。 于是便在众人散去后上前礼貌的问了一句,“姑娘是想要去沐守郡吗?” 谁料那黄衣小姑娘却哭丧着脸道:“沐守郡离这里相隔数千里,我这几天又要给哥哥找紫藤萝,如何还能赶过去。” 夏柯了然,也不再多问,只默默到账台前又交了一晚的房钱。 飞的再快今晚之前估计也赶不过去了——她想。 小灰倒是兴致勃勃的道:“反正今儿也走不了了,还不如去逛街,掌柜的说今夜会非常热闹,城南还有耍猴的呢……” 夏柯淡淡道:“你只是想在猴面前展现你的优越感吧?” 小灰在心里咆哮——这么一针见血是想要闹哪样啊!! 夏柯被缠的没法,只得带着它在晚饭后出了客栈。 彼时的街市上已经是一片喧嚣,人声鼎沸,全然不似往日入了夜的模样。 夏柯有些好奇,“为什么明明不是上元节,也会有这么热闹的花灯会呢?” “咦——你不知道吗?”身侧的一个卖面具的摊主想要拉拢生意,兴致勃勃的接过了话头,“今日是燃灯佛降世的日子啊,三日前这桑阳城所有的街上就开始挂灯了呢。” “……燃灯佛?”夏柯挑了挑眉,一副不解的表情,然而,不等身侧的摊主作答,一身白衣的少女眼风一瞥,再次扫向四周拥挤的人群,却见到不少人手捧青莲,向最南边的一座古庙走去。 此时炫彩夺目的密集花灯高高的悬挂,直从城南的云酥坊挂到了北边的向启阁,清冷的月光同夜空上不断绽放的烟花交相辉映,呈现出一种别样的丝毫不逊于花灯的美丽色彩。 街市上的孩童争相抢闹着,手里攥着铜板奔向一个个挂着面具、花灯的小摊位,高举着捏着铜板的手,去争抢自己看中的东西。 “啊,是去拜佛吗?”夏柯了然的笑了笑,颇有兴致的随人流再一次没入了人海之中。 “哎——姑娘,你不买面具么?”见少女自顾自的已经隐没到人群中,摊主忙在原地出声急问,然而,转眼便不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当下不由喃喃,“真是个奇怪的姑娘,哪里有出来赏灯拜佛的还带着一只……咦,说起来她肩上的那只是个什么东西呢?” 夏柯自然不买面具,只顾带着小灰向着人最多的古庙走去。 结果还没走几步脚边却跳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吓了她一跳。 低头看时,原来是只毛色纯净的白色狐狸。 那狐狸也正抬起头看她,大眼眨了眨,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夏柯有些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四下望了望,倒并没有看见这狐狸的主人,只好将它抱了起来。 小灰顿时有些吃醋道:“脏兮兮的你就抱?” 夏柯有些好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它脏了?它主人应该就在附近,我们且找找吧。” 小灰只好闷闷的闭了嘴。 但这小狐狸一路上都在亲昵的蹭着夏柯的胸脯,就连肩上的小灰一直呲着牙冲它警告的嚎叫,都被无视过去。 见夏柯还在沉迷于热闹的街市之中不能自拔,小灰不由恨铁不成钢道:“你丫的有没有警觉啊,这厮在吃你豆腐啊喂!” 夏柯不认同道:“不过是只小狐狸而已,说什么吃不吃豆腐的,你每天睡在我枕头旁边,难道也是吃豆腐么?” 小灰,“……老子竟无言以对。” 一路上有好几次,肩上的小灰都险些被人潮挤得摔落下来,每次胆战心惊的用爪子抓牢靠了地方,一低头又见到少女怀中的狐狸被安安稳稳的抱着,看起来甚为舒服的样子,便不由恼怒起来,“你能不能也看顾一下老子……老子这么小巧的个头,掉下去还不被人群踩成肉泥?” 第3节 “我两只手都占着,你自己也要抓紧啊……”夏柯回头,颇为难的解释了一句。 “哼!”肩上的小蛇鼠重重的哼出声,“把怀里的那家伙扔了不就可以空出手了?” “你都是会说话的灵宠了,干嘛跟它过不去——” “吱——”小灰耍无赖般的叫了一声,然而刚刚张口便突然中断了。 “姑娘……”迎面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人,胡子拉碴,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浑身都泛着一股子酸味,周围的行人大都掩面绕行。“你身上有妖气……” 夏柯闻言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将支着小灰的那个肩膀向后侧了侧,语气有些发虚,“阁下莫不是……传说中的猎妖师?” “哪里有那么多的传说?不过在下却是一个传说不假,在下的名号正是……”长长的一串字符登时便从中年男人口中不断蹦了出来,自称猎妖师的男子看似已经完全陶醉在自我介绍中无法自拔。 夏柯有些莫名其妙,正要不声不响的走人,那人却像是鬼魅一般,捉住了她的肩膀。 “唔,姑娘要去哪里?” “哎你、你这样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夏柯紧皱着眉挣脱了中年男子的手,话音未落便惹来一众行人的侧目,甚至有人开始摩拳擦掌准备英雄救美。 “这里人多,你可不能乱来。” 浑身泛着酸臭味的中年男子闻言嘿嘿一笑,狡黠的眼里闪过一抹调笑的意味,“在下对姑娘这样的类型不感兴趣,不过……”见夏柯还在试图向后偷溜,猎妖师顿了顿,抬手指了指夏柯怀中的白狐,眯起眼笑了起来,“在下对这只狐狸倒很是感兴趣,不如把——” 然而话还没有说完,猎妖师的声音便生生止住了。 长街一侧的人群突然有些骚动,伴随着惊艳般的声声轻叹,随即一条小道便被让了出来。 “追了我几个月,大师可是一点觉悟都没有呢……何必为难她?” 夏柯正要趁乱带着小灰逃走,却猛地被这道沁着透骨的寒意但却宛若仙音般的磁性声音所打动,不免循着声音望去,那人正好伸出手将她拦下。 她觉得肩上的小灰忽然有些瑟瑟发抖。 说话的人有着一副冷俊清贵的白皙容颜,一袭白狐裘披肩,冷色调的浅水色腰封及悬在腰间的象牙色丝带泛着月华般的凉意,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薄唇微抿成一线——怎么看都不像凡世的人。 宛若都城里一贯冷清如月的贵族公子,那人步履优雅的缓缓走了过去,看着一脸惊讶,口中都能塞下一个鸡蛋的猎妖师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终于清清冷冷的开口,“追拿不到我,就来收这些小妖,京都时仙门的操守还当真是值得在下恭维……” 猎妖师蓦地回过神来,脸色不禁由白转红,干咳了两声便嗫嚅着开了口,“北冥和凡世毕竟有和平条约在,你贵为北冥皇族,不害人的话,我当然没理由捉你。但你没事来这里总是令人生疑的么……”默了默,“没准祸乱沐守郡的妖物就和你有关系……” “哦——”回应他的却是长而低沉的一个拖音,昭示着来人的不以为然,“那跟了我几个月,大师可查到什么了?” 脸色阵红阵白的猎妖师不自然的抬手挠了挠后脑,小声道:“算了,为了追你,老夫都已许久没洗漱了,现在站在此处不免有碍瞻观,且先等老夫回去洗漱一番,再来与你理论罢。”顿了顿,似乎觉得有些失面子,一身酸臭的猎妖师又补充道:“再说,你的修为既已达天狐之境,想也应该不会随意杀人的罢?晚些拿你倒也是可以的。” 白狐裘披肩的贵公子闻言,微抿的唇角勾了勾,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句。“如此,就恭候大驾了。” 尴尬的点了点头,三十出头的中年猎妖师神色无比郁闷的转身走远,依稀从轻拂而过的风里还能听到他的喃喃抱怨,“真是晦气……师兄倒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差事’啊。” 随着一脸郁闷的猎妖师渐行渐远,之前在四周蓦然降低的气温也在缓缓回升。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一部分面色羞红的少女还站在不远处偷偷往这里瞄着。因刚刚两人的谈话被隔在结界之内,所以无人听到那关乎于白衣贵公子身份的谈话内容。倒也没有引起什么乱子。 夏柯正要走,便见那披着白狐裘的男子转过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将她扣下,“姑娘怀里的这只狐狸,是我的。” 冷冰冰的语气让人害怕。 言语间,望向她怀里的狐狸时,那人眼中悠悠射出犀利如刀锋般的目光。 夏柯愣了一下,对方的身上似乎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感受到自己怀里的小白狐正在不情愿的往她怀里使劲缩,她也不想惹事,缓缓递了过去,“既是你的,就给你吧。” ☆、无人轿(捉虫) 白衣公子单手拎了过去,动作并不温柔,“承蒙姑娘相救。” 夏柯极不自然的点了下头,便抱着小灰转过身去,打算离开时,却听对方缓缓问了一句,“姑娘可有见过一个人?” 夏柯愣住,“什么人?” 那男子道:“说不出具体特征,但应该是个女人。唯一确定的是她可操纵草木,能听懂世间所有生灵之语。姑娘若是见了,一定会认出来。” 夏柯有些惊讶,“世间竟还有这样的人?” “看来姑娘没见过……还是算了。” 夏柯有些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便抱着小灰离开了。 “没有见过却被标记了,有趣。”男子眯起眼笑了。 在夏柯走后不久,一个跑的气喘吁吁,女扮男装的女子跑了过来,拍了拍狐裘公子的肩,道:“找到了?” “你说这只东西?”白狐裘披肩的贵公子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将手里的狐狸悬空丢在了地上,“一个姑娘送回来的。” 女扮男装的女子似乎极为不齿的吼了一声,“都说了我们是来找人的,你怎么老毛病又犯啦?见到美女就想跳人家怀里吃豆腐……作死啊。” 狐狸将脑袋缩回去,十分无辜的默默看着地面。 拿它当苦力还不许捞点好处么,真是。 …… 夏柯还了狐狸,也没兴致再去古庙,当下便带着小灰打道回府。 小灰趴在她的肩上腿脚仍旧有些发软——“从来没见过妖力这么强的家伙,光/气势就压得老子喘不过气来。”顿了顿,一脸钦羡道:“那就是道上盛传的青丘封王宫上月么?” “你又知道?”夏柯随口问了一句。 小灰干咳了两声,“妖魔道上的人大概没有几个没听过他的大名。”默了默,“据说这当今世上只有一个人曾打败过他,还断了他那在神兵榜上排位靠前的妖刀‘雪无伤’。但至今没人知道那人是谁。” 夏柯十分扫兴的半点好奇心也无,“那也同我们没什么关系,还是早点回去吧。” 傍晚掌灯时分刚过,小灰显然还没逛够,支支吾吾的极不乐意。 夏柯耐心道:“师父说今晚不能在外多呆,还是回客栈吧。” 小灰十分无耻的卖了个萌道:“不嘛,天还没黑嘛……人家还想再逛逛。” 夏柯一阵恶寒,立马将它拎了就走。 客栈远在城北,快步走回去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夏柯在客栈外并没有进去,只是驻足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压抑,竟有下雨的先兆。 小灰知道夏柯对雨的感知十分敏感,当下拍了拍胸脯,“没事儿!幸好老子带了你上次吃的神药,药有一大堆呢,让它尽管下就是……” 夏柯虽有些不知所措,听了小灰的话仍安心不少,说道:“那进去吧。” 然而当夏柯在房里正准备吃药然后打算闷着被子一觉到天亮时,却猛地听到对面厢房里传来了一声尖叫,惊恐而凄厉,“你是什么人……” 是中午那个黄衣小姑娘! 夏柯豁然一惊,白影浮动,人已经出现在客栈的楼下。 却见一个浑身黑漆漆的男子怀里正抱着个姑娘越窗跳了出去。 而楼下原坐着的几个食客,此刻早已躺在地上,胸前皆有一个一指粗细的窟窿,死的悄无声息。 一个分神之后,她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却已经动了——想也不想便御风追出了客栈。 想她毕竟苦修数十年,论速度还是颇有些自信,总不至于会追不上一个带了负重的黑衣人。 但此刻夜色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一般,空气中的水汽渐渐蔓延扩散,远处的夜空传来几声响彻天地的雷鸣,闪电几乎要撕裂天幕。 她的呼吸在浓郁的水汽中陡然变得凌乱沉重起来,仿佛有千斤重的力量压在她的肩上,御风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此刻早已偏离城镇,下方是一大片黑漆漆的树林。 下雨了——这是夏柯的第一感知。因为她的头已经开始痛了,灵力也以极快的速度在流失。 坏了。 夏柯觉得自己今晚的决定有些鲁莽,搞不好可能连自己也得搭进去,但想要掉头赶回客栈时,身体已经不听话了。 从夜空上摔下来的时候,夏柯很忧心自己会不会就此摔成一个残废,但幸而有树枝挡了一下,倒并没造成什么致命伤害,只是周身却被树枝划得伤痕交错,血迹斑斑。 她从怀里摸出洞冥草来照明,分不清方向,只能靠着记忆跌跌撞撞的往回走。不记得走了多久,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因为雨势渐大,树林里地势不显,她走来走去总是会回到起点。黑漆漆的夜晚,她半靠在树下,头痛欲裂的试图施用御风术,却发现自身灵力涣散根本无法凝聚。 于是她接着走,又过了一个时辰,她还是回到那棵古槐树下。 意识快模糊的时候,她绝望的意识到一件事情——她又迷路了。夜里的树林本就危险,何况下着雨,她若迟迟走不出去,以她目前的情景难保不会折在这里。 “师父啊师父,你说的不错……今晚果然不该出门的。” 洞冥草还在手里散发着荧荧之光,而她已经连头痛呻/吟的力气也没有了。 突然,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雨幕中她看的不甚清楚,但却有幽暗的浅绿色清光刺破雨幕清晰的传了过来。靠近了,她才依稀辨出那是一顶悬空的车撵,并没有人拉抬,速度却快到惊人,上方八个撵角上全部挂着精致的宫灯,风驰电掣幽灵般的飘飞在雨夜的丛林中。 她已经无法去判断什么,只觉得绝境下终于来了一线生机,于是挣扎着在倒下之前拦在那顶轿撵的必经之路上。 那顶轿撵越来越近,在雨中竟一点声息也没有,夏柯看着它飞快的接近,当它飘过头顶时,她及时的伸出手去,一把便抓住了轿撵底座的轿杆,竟是被那样快的速度猛地拖出好几丈。 大雨滴滴飘落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她攥着轿撵边缘的手骨节发白,无声求救——轿撵终于慢悠悠停了下来。 于此同时,世界似乎石化般静了一瞬,就连落雨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一拍,空气里分明蔓延着阴冷的寒意。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同,却只能硬着头皮强撑道:“对不起…阁下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带我出去。”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恳切。 然而轿撵里却没有人回应,雨水打在轿顶上发出了清脆而有节奏的敲打声。黑夜中,她额间的金色符文在雨中泛着璀璨的光泽,亮若白昼。 片刻寂静之后,她终于听见一个颇年轻的声音从轿撵里飘了出来,语气平静的让人有些害怕,“姑娘迷路了吗?” 赫然是个男子的声音。 她说不出话,苍白的唇紧抿着,微微点头。 “上来吧。” ………… 然而不知是因为下雨的原因,还是周围的物景本就虚化模糊。自夏柯踏进轿撵的瞬间,她全部的视野就都开始变得古怪起来——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浸染在浓浓夜色下的薄薄雾气之中,看不真切。 包括那道声音。 她于是下意识将目光移向轿撵中心的幕帘,在幕帘的后面,一个极朦胧的人影坐在那里,浑身笼罩着夜色,虽看不清面容,但其身姿颀长,怎么看都颇具风采。 她极为感激的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幕帘后面的影子也默不作声的点首回礼。 这应该就是刚刚和她说话的轿主人了吧?夏柯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的容貌。 轿厢里空间很大,光线却暗,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模糊素淡的,仿佛一捧热水就可以随时化开。香案上放着一架古琴,旁边燃了一炉不知是什么的香,味道很淡。她揉了揉眉心,头依然在痛,却稍稍恢复了些许思考的力气——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她能感觉到外面下着雨,她乘坐的这座轿撵正飞快的飘飞行驶,然而轿檐外面挂着的八盏清灯却很少有光透进来,这让夏柯十分好奇这轿主人的做派——外面天黑,挂着灯她能理解,里面这么暗,至少也该挂一盏吧? 似乎轿厢里为数不多的光线全都是来自于上方的,夏柯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向轿顶的方向——竟然是星星。可是,分明下着雨,而且还是在轿撵里,怎么头顶会有星光落下来? 第4节 只一个瞬间,她忽然想到什么。 八荒星象图。 竟然是八荒星象图——浮世记里才有描述的善见城神物,卜神的随身法器之一。 可是星象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夏柯一下子皱紧了眉,她想说些什么,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大合适,低头苦苦纠结时,才猛地发现脚下一连串被她踩出来的脏脚印。 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毯子啊。 “啊……对不起,弄脏了你的地毯。”她一下子回过神来,略带不安之色的坐着,开口朝他道歉。 “没关系,一条毯子而已。” 他的声音一点点传过来,语气轻的有些朦胧,有点像夜晚山间氤氲的黑色雾气。 夏柯不受控制的再一次将目光移回到那轿主人身上时,终于变了脸色——她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被搭救 他们明明坐在同一个轿撵里,他的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如同隔了一座山那样远。 她尝试着向后靠了靠,右手聚起灵印轻触轿壁时,却被一面无形的气墙给挡了回来。 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慌乱。 “姑娘是自己上来的,为什么不安分一些呢?” 几乎就在同时,她听到他的声音从远处一下子回落在她的耳边。有凉凉的吐息拂过她的侧脸,近在咫尺,她僵坐着,就像被五步蛇咬了一样浑身发冷不敢动弹。 男子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很客气,却透着某种说不出的黑暗质地。 夏柯豁然睁眼,发现幕帘后面轿主人的样子依然模糊,轮廓却已渐渐浮现,能辨出一二。 他的坐姿很优雅端正,隔着一道幕帘,能隐约看见他比例完美的模糊身影。厚重的长长衣袍正拖在质地绵软的毯子上,而他的脸,就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的面具般,令人无法窥探。 夏柯有些意外,“你是……” 男子的表情她并不能看清楚,却似乎能听出他语气里微妙的轻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姑娘也敢拦我的座驾?” 夏柯沉默了一会儿,香炉里燃的香让她有些反应迟钝,甚至有些困,她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才默然道:“对不起,我早该想到阁下不是个普通人。但你我之间终究没有什么仇怨,想来你总不至于会害我。” 她觉得这个回答很是稳妥。 对方的回答却十分让她不安,“是吗?” 夏柯的眼睑慢慢垂落下来,目光有些涣散,“这是什么香……” “不是什么特别的香。”男子的语气依旧很轻很淡,似乎还夹带了一丝笑意,“姑娘看起来有些困。” 她意识模糊的说不出话。 “那就睡会吧。”——没有起伏的声音透着股让人难以抵御的蛊惑力。 夏柯的眼皮登时有些发沉。 轿撵里很快重归寂静,只依稀可以听见雨珠敲打轿顶的声音。香雾氤氲的轿厢里,她坐在香案前,警惕的秀眉还没有松开,却已经完全没了意识。 一片漆黑的梦境里,她还在挣扎着想:不会这么倒霉一出来就被坏人给盯上吧? 雨点滴答滴答的一颗颗砸进她的梦里,她感觉自己的衣服甚至都被淋湿了。 却听到一道极淡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传到她的梦境深处,“到了。” “什么……”夏柯一下子醒了过来,一模领口的位置,果然已经被冷汗给浸湿了,不由讷讷问了一句,“对不起,我睡了多久?” 那道声音沉默了一下,“不到半刻钟。” 夏柯一脸的难以置信,揭开外面的幕帘时才发现果然已到了城北的官道上。 原来人家真的是没有什么恶意,自己胡乱猜测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过她用最快的御风速度追了两柱香的距离,这顶轿撵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速度之快简直让她无法接受。 夏柯一边下撵,一边为自己的胡乱猜测惭愧不已,当下歉疚的道谢,“对不起,阁下大恩,夏柯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报恩倒不必了。”因为隔着幕帘,她没能看到他脸上深不可测的沉默微笑,“我不总是这么好心。” 一句话,夏柯更加惭愧。 好在因为下雨,城北官道的尽头并没有人,她正想再说些什么,便看到头顶悬浮在夜色里的轿撵慢慢合上了幕帘,里面的声音也一瞬间重新变得如雾气一般模糊冗长,“夜还很长,姑娘若是没事,就别出来赌运气了。”默了默,“看在姑娘说了五遍对不起的份上。” 夜雨里,那架轿撵的檐角上,烛火明灭不熄,夏柯眼看着它就这样鬼魅一般消失在看不见的尽头,却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忽然有些感慨,“凡世还是好人多啊。” …… 雨还在下,夏柯觉得头没有那么痛了,刚走了两步便见远处有只小蛇鼠携着大大的伞飞奔了过来,朝她大喊,“大爷的,下着雨你还往出追?你忘了师父说今晚不能出门的啊。” 夏柯抱歉的笑了笑,将伞撑开,“我这不是没事么,客栈怎样了?” 小灰道:“来了官兵,已将尸体处理了,不过掌柜的怕事,不敢再做生意了。”顿了顿,“咦?你衣服怎么是干的?” 夏柯一愣,猛然想起自己醒来时恍惚见到轿中男子身边环绕着的黑色地火,还有空气中残留的灰烬——似乎是她不小心弄脏的织毯被他无声处理掉了。……然后,还捎带着烘干了她的衣裳? 夏柯颇有些尴尬的擦了一下汗,反应过来小灰刚刚说的关键字时,忙问道,“那我们今晚住哪儿?” 小灰看白痴似的看向她,“城里那么多家客栈,不够你住吗?” 夏柯皱眉,“可……”。 “书读的也不少,修为也不差,怎生就那么不知变通!”小灰十分嫌弃道:“性子活泼些倒还好,翩翩还是个闷葫芦,老子跟着你简直亏死了。” 夏柯眯着眼笑了笑:“果然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刚刚追人的时候不小心把师父的钱袋弄丢了。我们今晚可能……” 小灰暴跳如雷,“什么!!你、你你你……那我们今晚住哪儿?” 夏柯神色不变看向它,“城里那么多家客栈,还不够你住吗?” “你……”小灰面如菜色。 “算了不逗你了,你告诉官兵那人劫走了一个姑娘吗?”夏柯恢复认真,正色道:“只怕这些凡世之人救人并不容易。” 小灰没好气道:“得了吧,下一代十二神启被劫这么大的事,凡世的人皇会派高手来的,你帮不上什么忙,再说你也尽力了,就甭瞎操心了,咱还是想想晚上睡哪吧。” 夏柯还是有些不放心,正想说些什么时便看到从客栈里远远走出来一人,长身玉立,是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看到小灰时显然已有些熟稔,径直走过来抱拳道:“想来这位就是夏姑娘了。” 小灰晃了晃一颗小小的脑袋,也抱起两个前爪道:“没错,劳烦好汉了,人我已经找到了。” “夏姑娘找回来就好。”默了默又望向夏柯,脸上却泛出些许红晕,“夏……夏姑娘,小灰它很担心你呢。对了,我奉家族之命前来处理这边的命案,来了才发现事态严重,不知姑娘可否同我回去一趟,将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家主。” 夏柯闻言顿时疑惑,悄悄看向小灰,低声道:“不是应该当官的管这事么?” 小灰解释道:“在凡世,一般的凡尘俗事自然是当官的管,但他们解决不了的超过凡人界限的事情,就是十二神启的管辖范围了。十二神启守护凡世已久,这一带管辖的估计就是他们家了吧。” 夏柯了然,看向年轻男子道:“你们家主是?” 年轻男子礼貌回道:“正是家父慕容清。在下乃是家中次子,慕容图。” 夏柯诧异道:“那你岂不是下一代神启?” 年轻男子苦笑道:“不,继承了神启之魂的是我大哥,但他现在正在昆陶历练。” “这样啊。”夏柯心道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正好去提供一下线索也能略尽绵力帮帮忙,当下便答应下来,“那公子带路吧。” 能解决留宿问题,小灰自然不会反对。 和小灰一起被那慕容图请上绕云车时,夏柯心里丝毫起伏都没有,只有小灰在那吱哇乱叫,“夏柯你快看,咱们在路上还说什么来着,风君物造的绕云车哎!而且这还是后世之人改良过的,整个全天下除了极厉害的显贵和皇族,没几个人有机会坐好不好……拜托你激动一下下嘛。” 能一夜飞遍千万里的座驾,她今晚已见过两次。 这个绕云车对于她刚建立起的眼界而言,显然已构不成什么震撼。但她还是很捧场的道:“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夏柯此次来凡世,别的不说,眼界确是开了不少。” 车里的日常用具一应俱全,且都是上品,十分干净宽敞。 夏柯之前在那诡异轿撵里积攒的压抑心情一下子放松不少。听慕容图说绕云车速度还算快,但前往慕容家起码还得飞一个时辰。于是干脆闭上眼养神,她已经两个晚上没按时睡了,而且灵力也消耗的厉害。 慕容图原本想凑上前说几句什么,见夏柯闭眼休息只得作罢。两人一鼠便这样沉默的在雨夜的高空上一路前行。 与此同时,远处月光穿透的夜云之上,却迎回一架精致的轿撵——八角飞檐,无人拉抬。不过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云雾深处。 寂静无声的无回城里,古老的黑暗圣殿第一次聚齐了所有高手。 永夜的天空,淡淡的微弱星辰,空中盘旋破鸣的乌唤鸟在窃窃私语——无回城里的人已经很多年不曾现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申请签约成功了~~好开心啊啊啊啊啊啊 ☆、无音殿 城中的行人或急或慢的行走着,间或有低低的叹息声传来——这里曾经是多么繁华的都城啊,街巷纵横交错,车马川流不息,漂亮的灯笼几乎挂满整个皇城。如今这里却像死了一样,只剩下很少一部分居民生活在这个静的如同死水一样的华丽都城里。 城中那一盏盏随风摆动的宫灯摇曳着黯淡的红色烛光,无声的跳动似乎在诉说它们缄默千年的无助与孤单。 一个皱着眉的黑衣男子脚步匆匆的飞上城中这座悬浮于空的三大黑暗圣殿之一的无音殿,得了暗卫通传,方走了进去。 幽光闪烁的大殿里,如夜色般深邃晶莹光晕的冰蓝色地板上,幻术星阵环环相扣,印出无数个或年轻或沧桑的脸。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大殿尽头,那个刚刚回来坐在殿皇王座上的年轻人。 “苏皇大人。”进来的年轻皇侍颇为紧张的单膝点了点地。 片刻后,一道淡漠的听不出丝毫感情的声音从座上那人苍白的唇间传了出来。 “安排的怎么样?” 男子低头说道:“沐守郡那边已经部署好,现下除了慕容家的家主,十二神启大部分都被引去了沐守郡。就算他们现在连夜出发来百无郡救人,只怕也晚了。” “很好。”殿上的人扫了眼地上跪着的年轻皇侍,静坐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目光忽然移向他身旁戴着斗篷的黑衣男子,唇角浮起微笑,意有所指,“路上没有遇到什么人吗?” 对方的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但皇侍却似乎颤抖了一下,将头埋得更低一些,“风间家的千金不知为何会出现在百无郡的桑阳城。不过我已经将她处理了,相信不会打扰殿下的计划。” 王座上的人没再看他,低声下了吩咐,“退下。” 皇侍俯身恭敬的行了个礼,随即消散了。 …… 城中央的紫楹花树下,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俊秀男子在夜色下等他。 第5节 “我就知道你要跟出来。”皇侍毫不意外的道。 斗篷男子的声音不自觉发冷,“你把她怎么样了?” 皇侍无奈道:“能怎么样?她是你妹妹,我自然是把她打晕连夜送到安全的地方了,她若在这里,陪了葬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苏皇大人刚刚也去了下界,大概是见过我救走她了。我这险冒大了!” 披着斗篷的男子苦笑了一下,“她是十二神启继承人中最胆小笨拙的一个了,这次偷偷去桑阳城也是为了找紫藤萝医我的旧疾。我从来不担心她会打扰苏皇大人的计划,你把她送到哪去了?” “我让下面的人把她送到沐守郡和其他神启会和了,放心,她比所有的神启都安全。”皇侍无奈的摆摆手,行色匆匆的转身离去了。 男子看着洒在远处的月光叹息了一下,“安全?你错了,早晚会轮到她的。” 月光逐渐盖过三座圣殿。 无音殿里,除了四位护殿使之外,其余的人早已纷纷退下了。 殿外,一个灰袍老者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他的装扮很古怪,腰弯的很厉害,头顶大大的兜帽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依稀能看到白色的胡须露在外面。 王座上的人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大祭司这么快就卜算清楚了?” 灰袍老者并不用行礼,只低着头缓缓道:“苏皇大人可考虑清楚了?虽然放出那些东西会成为您的利器,但无控制之法只恐伤及无辜,后患无穷啊。” 王座上的人神色未变,轻描淡写,“那是他们的后患,不是我的后患。” 灰袍老者语塞,沉吟了半天方叹了口气,“今晚寅时三刻,是开阵的最佳时机,错过便要再等一年。现在万事俱备,只差能够开阵的兽王血了。” 殿中的四位护殿使闻言脸色皆是一变——快到开阵时间才来告知卜算结果,这短短时间,如何能拿到那北冥的圣物兽王血? 谁都知道这大祭司一向只听居于三大圣殿之上的圣言碑,若不是不服气无音殿使唤了他,那便是来砸场子的吧。 护殿使中为首的东君忍不住讥讽开口,“天启录是圣言碑卦象吩咐下来要找的,寅时三刻开阵,大祭司现在才来说需要兽王血。不觉得有些晚吗?” 大祭司低头一笑,“东君大人严重了。圣言碑上只是说要找天启录,无音殿既然独揽重任,本座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只是苏皇大人一出手就要毁了慕容家,是为了天启录还是为了给叶家报私仇,谁又说的准呢?本座已竭尽全力卜测时间了,若真的晚了,也只能求苏皇大人降罪了。” 东君眉峰一挑,也不接话,只小心去看座上那人的反应。 王座上的人却似乎并无恼意,优雅随意的坐姿纹丝不动,只沉默地微笑了一下,“不晚。”说罢五指张开,掌心忽然飘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鲜红色血玉,幽幽落到灰袍老者的手上,“兽王血,本殿一个时辰前不巧下界了一趟,刚好拿到了。” 灰袍老者的胡须颤动了一下,皱眉道:“夺取兽王血并非易事,这么说,北冥寒荒的二公子……” 座上的人表情并不见什么变化,“他不死,本殿怎么取兽王血。” 灰袍老者双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叹了口气道:“罢了,魔言既出,命众人协助,那就今晚动手吧。” ………… 今夜虽下着雨,却一丝风也没有,竟是出奇的安静——越接近慕容本家时,慕容图的这种诡异感觉便越是强烈。 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呢。 正巧睡了一路的夏柯也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同时,她便皱起了眉。 “你也察觉到了?”慕容图望着夏柯道。 夏柯点头,“好像哪里不对。” “我们小心些。” 绕云车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慕容图不知启用了什么法阵,这架绕云车竟完美的和雨幕及夜空融为了一体,不仔细看,几乎在天空上找不到这座车驾。 两人极小心的在地面上俯视了一圈,片刻之后,慕容图率先放松了警惕,“看来是我们多心了,慕容家好歹——” “你们快看,那些是什么?”一直趴在夏柯肩上的蛇鼠急急打断了他的话。 慕容图顺着它的方向看去,下面深邃黑暗的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似乎有一人多高,而且不止一个,且全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 “那些是什么东西?它们的目标方向好像正是我们本家那边啊……”慕容图脸上浮起忧色,“得再快一些才行。” …… 夜幕如同一个漆黑看不到边际的泥沼,因为下雨不见一丝星光,这样的黑色,似乎能随时将夜行者吞没。 绕云车极其小心的悠悠停在慕容宅附近的桃花林上空。 这一片桃花是慕容家的夫人从遥远的幻界仙境——桃花谷中带来的,四季常开不败,并以此为守护阵法。 慕容图看到下方的桃花林前悬空停了一架轿撵,此外地上还站着四个人,三男一女。而在远处,以慕容家为中心,方圆十数里的地方,已经被悄然布下了封闭结界,细看之下,竟还布满了暗杀高手。 因是初春时节,桃花林里新开的这茬桃花,红云遍布,大片大片开的甚是热闹。饶是大雨滂沱,也未见半分颓败。 然而便是在这粉云的映衬下,也依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七丈桃林,往生之地。”把玩着手中飘落的桃花,站在轿撵下方的一位锦衣公子不知为何却有些嘲讽的笑起来,“苏皇大人,是桃花谷的阵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小天使吗【大哭】 ☆、再相遇 轿撵里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记得你是桃花谷的人?” 轿外的人弯了弯唇角,“是的。” “你需要多久?” 锦衣公子颇有些为难的皱皱眉,但还是跃跃欲试的答道:“这阵法虽难,但一刻钟破掉它应该不在话下。” 轿撵里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变得莫测起来,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一刻钟后破不了也没关系……帮我们的人已经来了。” 这话说的极其古怪,但北陌倒没多想,赶时间似的轻轻一跃,身影便没入了花团锦簇的桃花林中。 绕云车上的慕容图此刻脸都有些白了,双唇颤抖的喃喃自语,“竟然是他们……这些人怎么会来?” 夏柯的脸色也很不好看——这不是她一个半时辰前才搭过的轿撵吗? “夏姑娘——”慕容图忽然猛地握住夏柯的胳膊,慌张的恳求道:“你能不能帮帮我,帮帮慕容家,在他们破开阵的同时抢先进去报信呢?” 夏柯被他的样子吓到,说话也变得不利索起来,“那、那你呢?” 慕容图一咬牙,“我下去拖住他们!” 夏柯急道:“那怎么行!再说,这个阵法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他们未必就能短时间破开,到时候弄出动静,里面的人估计不用报信也会警惕的。” 慕容图脸色灰白道:“你不知道,这阵法是我母亲布的,虽然自它布下起,没有一个人能破开。但这次破阵的,是桃花谷的第一高手。我母亲说过,桃花谷只出过一个男子,而这个男子天赋和修为都堪称桃花谷史上之最。” 小灰这个怕事的此刻才敢上前插句话,“你爹不是十二神启之一么,就算他们把阵破开了,你们家难道还怕他们?” 慕容图苦笑道:“你们有所不知,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无回城的地方——里面高人云集,全无泛泛之辈。就算是十二神启,可能也不敢保证完胜他们。而且看那轿撵上的八个角檐,里面坐着的很可能还是殿皇级别的厉害人物。如何能不怕?” 小灰弱弱道:“无回城果然不是空城,那我们跑吧?” 慕容图道:“来不及了,周围全被那人的结界封锁了,出不去了……” 正说话间,包围着整个慕容家的桃花障幕轰然倒塌,慕容图大喊一声,一把将夏柯推了进去,“就是现在!拜托了夏姑娘——” 小灰一个没仔细也被从空中带了下来,十分狼狈的摔落在了桃花林前,待意识到不远处就是那架轿撵时,小灰十分明智的选择了装死。 忽然一个妖里妖气的女子声音传来,紧接着它便被拎了起来,“哎呀今天这天是怎么了?掉下来两个人不说,还掉下来只小松鼠~好可爱呀~” 小灰一忍再忍,还是没有忍住,偷偷睁眼瞄了一眼那个浑身散发香气的妖艳女子,一看才发现此女一身艳丽红妆,容颜精致妖娆,竟比书中的妲己还要美上半分。 “啧啧~果然是只灵物~蒸着吃太可惜了,不如生吃吧……” 小灰浑身一抖,昏死过去——这次不是装的。 …… 夏柯的运气也并不是很好,因她被慕容图刚一扔进来时便被一道强劲的掌力击中,倒在地上话都来不及说一句。 “说!谁派你来的?竟然连我的桃花阵都能破……你是什么人。” 夏柯觉得今晚出来简直就是灾难啊灾难。 对面的中年美妇还想问什么时,被夏柯及时的止住了,“咳咳……夫人,小女受慕容公子所托前来报信,无回城的人来犯,似乎还有殿皇级的高手坐镇。还有,破阵的是一个来自桃花谷的男子。” 一口气不带喘的将重点全部说完,中年美妇的脸色终于成功变白了,忙扯住一个下人尖锐的喊道:“快请家主出关!” 夏柯眼角一跳——这传说中的慕容夫人好……不稳重。 然而这下人前脚刚走,后脚慕容宅的大门便幽幽大开了。 门前的两个红色灯笼仿佛浸了血般的妖艳。一架轿撵高高的从昏暗的烛光上空旁若无人的飞了进来,无人拉抬,却似乎能看见方向似的向庭院中心飘了过去。 紧接着便是四个风一般的身影踩着满地席卷的桃花飞了进来。 夏柯颇费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擦了擦唇角的血迹,有些愣神——雨依旧在下,她这次的意识却很清楚。这架轿撵她不但搭乘过,而且曾在云层之中也看见过。 那个时候,抬着这架轿撵的——是八个符文所化成的黑袍人。 这个救过她的神秘男子,是个符师。 有熟悉的淡漠声音从雨中飘了过来,“我不是提醒过姑娘,今晚别再出来的?” 依旧是平淡无奇的语调,似乎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却神奇的穿透了轿撵上的重重幕帘和雨幕到达她的耳边。夏柯知道,他是在和她说话。 颇具威胁的一句话。 说实话夏柯有些紧张。她不敢不回答,却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实话实说道:“谢过阁下提醒,本来不想再出来的,却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来一趟……” 一句话说完,意识到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她觉得既然同这个“殿皇级别”的男子好不容易搭上话了,倒不如趁此机会为慕容家多争取些时间。当然能拖到那个慕容家的家主出关就最好不过了。 但她一向不怎么会说话,又紧张的不行,未经思考一句话顺嘴就给出来了,“……现在想想,我同阁下的座驾在之前便已有一面之缘。”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只是那个时候,阁下尚有八个轿夫抬着……” 这句说完,周围的人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古怪起来,包括那四名护殿使。 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这句话细细想来,有点嘲讽人家现在没人给抬轿子明显落魄了云云。 夏柯顿时觉得不妥——这话说的太容易被人砍死了。 好在轿撵里的人倒似乎修养极好,并不介意她的言辞和拖延,颇有耐性道:“雨太大,我收起来了。” 他说的是那八个符人。 极简短的一句回答,简直无可挑剔——既没有失礼,也没有给她再接话茬拖延的机会。 夏柯默默的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硬着头皮接下去,“这样啊……那等雨小些了阁下还是放出来吧,有人抬着毕竟跑的更快些的……” 轿撵里一片沉默,周围亦是一片安静。 许久,轿撵里才有一个声音缓缓道:“……自然。” 第6节 这下不止夏柯,就连慕容家的人都开始佩服起轿撵里这位神秘男子的修养。 不过能拿来拖延时间的说辞夏柯是再也想不出其他了,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忙道:“你把慕容公子怎样了?” 轿里的人这次没有回答,只轻轻击了击掌。 登时便有一个男子闻声飞了出去,飞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浑身是血辨不出模样的人——正是慕容图,却已经没有任何声息了。 ☆、见血光 夏柯顿时变了脸色,慕容夫人早已红了眼睛冲了上去,“图儿——” “回来!”正要冲上前的慕容夫人被这一声厉喝止住了步子,面容悲恸的转过头看着来人喊道:“相公!” 慕容家的家主终于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出关了。 他脸色铁青的望着轿撵的方向,闷声道:“无音殿殿皇亲临……好大的阵仗。慕容家自问从未开罪过无回城中任何一殿,苏皇阁下今日这般却是为何?” “这个场景,慕容家主不觉得在哪见过吗——”轿撵里的人轻描淡写的反问,平静的语气里并不见什么起伏,“当然,你忘了也没关系。”他轻轻一笑,“把东西还回来就好。” 慕容清表情一震,道:“老夫不明白你说什么。” “慕容家主做过什么心里自然是清楚的,为什么要说这种失礼的话呢?”轿里的人语气慢慢沉了下来,“还是说手上不属于你的东西太多了,你忘了是哪一件呢?” 慕容清彻底黑了脸色,“老夫一生行事光明磊落,你如此污蔑究竟有何目的?” “光明磊落?”轿里的人对这句话似乎颇感惊讶,唇角慢慢扯出了一抹嘲讽的弧度,缓缓道,“既然阁下坚持,本殿也不敢勉强,只是无音殿少不得要伤些性命了。” 和轿撵里平静的语气不同。慕容清此刻冷笑的语气十分轻蔑,“苏皇阁下,莫说是你,就算无回城的三位殿皇都来了,也未必能将慕容家连根拔起。何况很快就要天亮,你若久待,这里长久处于夜晚,难道其余几位神启不会赶过来围杀你?” 言语之间反手一扬,空中出现了神光加持的家主佩剑,“不过如果你自负可以同上神之力抗衡的话,那你不妨来抢吧……” “我很想领教一下。”轿撵里的人轻轻垂眼,目光透过重重珠帘落到对方脸上时,露出微妙的神色,“不过初次登门拜访,晚辈怎么能不备礼物呢?”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轿外的雨幕,“那样未免太失礼了啊。” 还不等慕容家一干人面露疑惑,慕容宅外面便传来沙沙的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近——就像是一群巨蟒爬过摩擦地面的声音。 众人还是一头雾水,慕容清却变了脸色。 那是不死飞僵,十二神启唯一的天敌。 飞僵是上神女魃的后代,他们曾建立了一个国度,国曰不死国,民曰不死民。但因他们残暴好吸血,后被善见城的诸神流放到六界之外的虚无之境。只有四个不死国的上将逃了出来,却是被虚无之境磨的没有了自己的思想,俨然只成了一个杀人的木偶。 这些飞僵对神族有着执念一般的强烈恨意。如今善见城早已在诸神之劫时消失不见,可他们这些世世代代继承着神启之魂和微弱神力的人却无疑成了这些飞僵报复的对象。 古往至今,十二神启家族中已有六位神启丧生于它们手中,其中便有慕容清的父亲。 可是百年之期还不到,它们不是应该还在封眠之中么?难道、难道这些人竟然动用了兽王血来开阵唤醒这些嗜血不死的怪物么? 慕容清气的浑身都抖了起来,一双手按着腰间的佩剑,望着轿撵方向的目光可怖的如□□罗,“你——” “怎么。”轿里的人漠然开口,似乎终于到了耐心的极限,低声道:“阁下不会真的忘记,当年欠了一桩什么样的债吧?”默了默,“还是说要本殿当着众人的面,解释一番你当年对叶家做的事情?” 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慕容清失魂落魄的往后跌了一下,手也从剑上滑了下来,“你、你怎么会……不是的……是你们……而且叶家叛变,覆灭是早晚的事……” 语无伦次背后携刻着的隐秘的心虚和不安,在夜雨中像蒲公英一样飘散。 多数人同时脸色一变。 夏柯也不禁皱了一下眉——好大的信息量啊,大约两边都不是什么好人。她还是找个机会带小灰逃出去吧。毕竟她能做的也已经做了。 就是那慕容图死的实在冤枉了些。 正在愣神,便见慕容宅外忽然匍匐着飞进来什么东西——通体黑青色,竟然还是人形的模样,身上包裹着黑色的破布,头完全被黑布蒙着,似乎还没来得及揭开。 慕容宅院里的人群似乎对此物极为敏感,一下子便炸开了锅,四散奔逃。 与此同时,所有潜藏在黑暗角落里的魔灵们,都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来自无音殿上的那道温柔密令,“杀。” 竟是一个不留。 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四位护殿使的杀伤力惊人的强大。北陌的桃花葬一经施展,花瓣盘旋绞杀,瞬间便是死伤大半,慕容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对上这个几乎赢不了的同族对手,展开交锋。 慕容清早已被四个飞僵死死牵制住,一道神光涌出,屋舍横飞,夜空透亮。但无论将它们削成多少截,它们总是能很快恢复。 几位慕容家的长老联起手来,也只能勉强应付四位护殿使中的东君和南楚。其余弟子修为皆是中下等,偌大的慕容家,下一代神启又不在…… 一时间,场面竟是一边倒——更不用说,那个轿撵里坐着的神秘男子,始终没有出过手。 一两个神启出现,也许便能挽回败局——但没有。 被紧紧围住的慕容清忽然伸出手,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传过来,“我、我把东西交给你。你放过他们吧……” “我并不想下这道杀令。”轿里的人眉峰微微隆起,语气慈悲,表情却凉薄如水,“但现在才说,太迟了啊……” 他轻笑着,“从此,慕容家和叶家一样,也要在十二神启中,除名了。” …… 今晚对于夏柯而言简直就是噩梦,因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横死眼前——那个叫西罗的红衣女子,她手里每次扬起竖着倒刺的长鞭,便有无数人应声倒地。而且夏柯看到,她一边杀人的时候,还在一边把玩着小灰! 有仆从逃出大门,但几乎是瞬间便被外面那铺天盖地的花瓣绞碎,七丈桃林被染红。 夏柯静静站着,周围有血溅在她的身上,她想起舒洄以前说的一句话——不要插手别人的恩怨。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哪一方是对的,哪一方是错的。也不要去做那个救了毒蛇的农夫,你的所学,只是为了解决你自己的恩怨。 对方很嚣张,夏柯看着她伸出手,“把小灰给我,我不会管你们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天哪,收到了小天使的评论……感动的一个爆哭……以为会这样单机到完结。。。。等合同寄过去申了榜后就三千字更,现在没申榜要压字数orz。不过看到有小天使评论我好想爆发三千一更啊……哭唧唧……啥时候才能有榜…… ☆、又被救( 捉虫) 那红衣女子如同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般咯咯笑起来,“哟~姑娘,你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吗?自己都是俎上鱼肉,还想管别人的事情?” 夏柯脸一沉,隔空祭出昆吾剑甩过去,昆吾剑发出刺眼亮白的光,剑影带着深厚的灵力灵活翻飞,脚下是舒洄亲传的梵音步。西罗被她的步法锁死,动作逐渐受限,夏柯一掌便将她的长鞭击落,手疾眼快的想要将小灰抢回来。 谁知那女子抢先一步手上用力,想要将手里的活物捏死,谁料——“哎呦!” 那女子吃痛的将小灰甩开,左手虎口的位置上瞬间出现两个血洞。 “啊呸!还好老子装死,竟然想捏死老子,咬死你!!”小灰一边跳上夏柯的肩,一边愤愤的吐了口口水。“快快!夏柯我们快走!” 夏柯总觉得今晚有道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也不敢大意,当下忙双脚点地,施展御风术。 “不准走!”那女子尖叫一声,一鞭子便甩了过来,直接落到夏柯的肩上,夏柯正在捏咒御风,躲闪不及,只得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只那鞭子上的倒刺,不仅没入她的血肉,还长长的在她背上划了一条可怖的口子。 夏柯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落地的瞬间,她的目光越过了周围厮杀的人群不经意触到了那架轿撵。轿撵里有白光透出来,隔着帘幕,她看到他的手在颤抖——似乎因为疼痛。 西罗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很快一鞭子又扫了过来。夏柯的眼底攸然闪过一抹阴影,梵音步的步伐快了一倍,甩手昆吾剑再次出鞘,这次并没有任何留手,剑尖如魅影一般直接没入西罗的身体。 她听见西罗尖锐的朝着轿撵的方向求救,“苏皇大人——” 但轿撵里的人依旧静坐着,不见任何的动静。 夏柯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脸色灰白一片——才下山的第二天,她竟然就杀了人。 “小灰……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哎呀不怪你,快走!”小灰担心她的伤势,连忙催促。 周围的厮杀已然十分惨烈,慕容清已经被那四个飞僵分尸了,周围有许多人还没有来得及跑便死于夜幕之下,大雨中尸体很快便堆积成山,慕容家几乎都快看不见活人了,场景十分绝望凄惨。 其余三个护殿使似乎注意到了西罗这边的动静,齐齐出手支援,漫天桃花混着极强的杀意向她袭涌过来,她闭了闭眼,准备放手一搏——雨已经小了许多,但她额间却有金色的符印闪现出来。 掌心里积蓄的力量即将冲出身体时,她的头又神奇的痛了起来。 正在疯狂撕咬着众人的飞僵忽然停下不动了。 轿撵里一个声音接近呻/吟般的响了起来,竟然有些迫切,“放她走。” 几位护殿使闻言颇为惊异,却瞬间齐齐收了手中的杀招——今晚殿皇从未出手,怎么感觉倒像是受伤了的样子? 夏柯目光复杂的望了轿撵一眼,下一秒便飞出了脚下这片血海。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在她身后,那四只飞僵几乎是紧跟着她的脚步飞身而上,朝她扑过去——破空声一起,杀气凛然。 但于此同时,一把古怪的折扇也从轿撵里闪电般飞出来——它正反呈黑白双色,纯黑的扇骨玉石一般闪着狠厉幽冷的光。 忽然感到脚下有什么异动,夏柯低头看时,脸上猛地褪了血色。 原来下方的四个飞僵就紧跟在她的脚下,想要发起攻击,却幸而被那把折扇及时的给挡了下来,那扇子飞转间刹那便将它们的头颅全部齐齐削去——但即便如此,她长长的裙摆,还是被撕咬下一截来。 身首异处的飞僵们很快神速般恢复了原样,想要再次紧追而上时——大雨中,那把折扇忽又折返了回来,轿里有个模糊的身影一步踏出接住了扇子,黑白交错,扬起三丈水瀑,引动无数天雷。 几乎是堪比天罚的完美招式。 天雷落下,地面顷刻间便如同地狱一般,火海混着夜雨,空气蔓延起焦臭的味道,有嘶嘶的声音从雨中传了出来。 北陌难以置信的拧了拧眉,不多时,喃喃,“难得看见苏皇大人用沧溟合虚扇……”默了默,眉目一挑,“看来无论怎么修炼,这辈子都只能站在他的阴影下了。” 飞僵们被天雷击的粉碎,尽管化为一滩滩齑粉,但仍旧很快拼凑了起来,只这次却显然有些恼怒,挣扎不止——因为目标人物已经消失在了它们的感应范围之内。 但接下来,十根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纤细锁链从执扇那人十指间飞出,紧紧勒住了他们的脖子——似乎被上面流转的黑色符文灼烫到,有丝丝黑气从飞僵们脖子的方向蔓延了出来。 如果它们有痛感的话,可能会选择自己切断自己的脖子,但它们没有。 不过它们总算能消停片刻了。 几位护殿使看着脸色如常好端端站在雨中的清贵男子时,皆十分困惑不解。 东君皱着眉道:“苏皇大人,您刚刚在轿撵里……可是受伤了?” 年轻男子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默安静,却似乎轻声冷笑了一下,“你看见了?” 众人识相的不再多嘴。 却见殿皇抬眼望了望天色,忽然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天该亮了。” 说罢他便收了指尖虚无的符文锁链,颇有些嫌恶的扬起手中的扇子将地上的尸体血污扇飞到一边,清理出一条干净的道路出来。路的尽头,慕容清的脑袋面目狰狞的“躺”在泥泞中,死不瞑目。 “你交与不交,其实没什么差别。”年轻男子伸出手去,一个流转着淡淡光晕的卷轴残片忽然从慕容清的眉心里飞了出来。 周围一片尸海,雨中蔓延着死亡的味道,偌大的慕容家除了那个外出历练的大公子,竟然无一人生还。 …… 雨渐渐小了许多,千丈高的夜空上,夏柯的脸色简直苍白的令人无法直视。小灰心急火燎的忧心道:“怎么办,那个妖女的鞭子上有毒,你这么消耗灵力,很快毒就要传遍全身了……” 夏柯也很焦虑,“等天亮了就好了,怎么天还不亮?” 第7节 “现在早已过了卯时了,你是说这天有古怪?”小灰抓耳挠腮的想办法,“不过只要坚持到天亮便要安全许多,我就不信那些飞僵白天还能大摇大摆的出来。” 夏柯又飞了一小会,实在有些撑不下去了,只好飞速落到地上。只前脚刚刚触到地面,她紧接着便一口血喷了出来。 小灰又急又慌,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看夏柯扶着身前的树似乎要慢慢滑下去了,小灰才大叫道:“喂!你可不能倒在这啊……再说这天还——” 头顶的天空忽然变色,似乎瞬息之间便被人掀去了沉重的黑幕,有阳光从东方露了出来,带来了生的气息。 小灰惊喜的去踩她的脸,大声道:“夏柯你快看!太阳出来了,天亮了,我们不用担心被那几个挨千刀的飞僵追到了……” 但夏柯似乎并没什么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已经看到这了,就点个收藏吧~另外签约的合同因为双11卡在路上了,考虑到上榜有字数限制,作者君更到三万字后会稍微断更几天顺便养养数据~小天使们不要因此弃我而去啊哭唧唧~下周四申完榜后双更弥补大家,不要怕坑,作者君有20万存稿等你们宠幸呢……` ☆、入君怀 小灰沮丧道:“我这么小的个头,你可别指望我把你背回去……” 沉默了半天,小灰腾地一下跳了起来,爬到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喃喃自语,“看来老子不出手是不行了!”顿了顿,扯着嗓子不要命般吼道:“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一着急鼠语居然都蹦出来了! 于是空荡荡的树林里,人倒是没有,倒有许多仓鼠田鼠之类的鼠类动物探头探脑钻出了洞往这边看。 小灰不禁有些泄气。 不过没关系!它有锲而不舍的精神。 等喊到第一百二十八遍的时候,小灰终于有气无力的看到远处有个身姿颀长的人影缓缓朝这边走来,顿时打了鸡血一般撕扯着喉咙道,“嘿!壮士!好汉!麻烦看这里!” 远处那人听到动静脚下的步子似乎停顿了一下,小灰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 但那人脚下的速度明显快了半拍,方向似乎也是这边,小灰不由欣慰的笑了,嘶哑着声音自言自语道:“果然只要老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待那人渐渐走近了,小灰心里却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来。 这个人给它的第一印象很奇怪——该怎么形容呢?他衣着十分素淡,眉眼也淡的似乎看不真切,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是那么的平凡无奇。一眼望去俨然就是个丝毫没有什么特点的庸庸凡人。 但没有人不具备自己的特点,就算是一个再平凡的人,他的身上也总是有一两个你可以辨认出的特点。 这个人没有。 哪怕再见一百次,小灰也肯定记不住他的样子。 不管从哪一方面,他似乎都已经超出了平凡的界限,甚至诡异的失去了存在感。 “总觉得哪里不对啊……”小灰在心里嘀咕一句,不由自主的就默念起舒洄教它的清心咒来。 但它是一只灵兽,心本无尘,按理应该不会中催眠术或者障眼法之类的。 可就在它好奇之余坚持着继续看下去时,却蓦然发现,那张脸竟在它的感官里悄然发生着变化。 准确的说,那张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它的感官变了。 那样普通的一个人竟然在它眼里开始变得修长、清贵、优雅,整个人的气质都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被夜色笼罩的年轻贵族。但其五官弧线完美,轮廓美如雕刻,却是比魔灵还要刺目的俊美相貌——用倾倒众生来形容他,只怕不能更合适。 小灰几乎是在树上看呆了眼。 它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刚开始没看清,那便是这个男子真的有着足以封顶三界的催眠术或障眼法。 但小灰此刻无暇顾及其他,因为夏柯还跟那躺着呢,于是它几乎是从树上飞扑了下来般喜极而泣,“果然天无绝鼠之路啊……” 那人似乎一眼便看到了地上的夏柯,走近了后才淡淡望了小灰一眼,悠悠开了口,“这位姑娘……” 小灰恨不能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忙接过话茬点头哈腰道:“好汉行行好!我家主人中了毒,您看这荒郊野外的我也没法把她背到哪去看大夫啊是不?估计再晚些就来不及了。而且您看我家主人这么的貌美如花娇艳欲滴,您背她出去也不吃亏不是……” 未等小灰将那乱七八糟的话说完,男子已了然的点头,半俯下身子动作迅速的避开夏柯的伤口将她抱了起来,问道:“她住哪里?” 小灰顿时尴尬道:“这个……这个……我们丢了钱袋,暂时没什么地方可去。” “巧了。在下刚在林中捡到一个钱袋,也不知是不是你们的?”言语间似乎想到什么事情,那人唇角一弯,“虽说里面银两委实少了些,不过应该够你们住几天客栈外加找个大夫了。” 说罢便从怀中摸出一个浅蓝色的旧钱袋,上面正是小灰熟悉的独脚仙鹤。 小灰当下大喜,“哎呀,就是我们丢的那一个!”——终于又有烧鸡和花生米可以吃了。 哎呀,看来的的却却就是个普通人嘛,不过就是长得不像个凡人而已,还懂得拾金不昧呢——想起之前自己对此男子的种种不好猜测,小灰心里十分扭曲的将自己鄙视了一番,呸!老子什么时候居然变得像娘娘腔那样敏感了。 不过想到那男子片刻之前所说的话,它不由又老脸一红——哎,钱少真的不是他们的错,谁叫他们的师父就很穷呢。 那男子将钱袋抛给小灰,也不再耽搁,抱着夏柯就如同抱着片羽毛一样朝北走了出去。 小灰大约是懒鼠当惯了,一秒也没犹豫便直接跳上了这个陌生男子的肩,谁知此人眉头一皱竟毫不留情面的一把将它扯了下来放在了夏柯的腰腹上。 小灰“……” 算了,反正他的肩膀也没甚舒服的,倒不如夏柯的腰软和,它也累了一路了,当下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呼呼进入了梦乡。 “真是不靠谱的灵宠啊——”陌生男子抱着这对昏睡过去的一人一鼠,眯起眼睛,“把主人交到一个陌生人手里,居然也睡得过去么?” 小灰在梦中似乎不安的动了动。 ………… 漫长的一路上,当小灰还在睡得天昏地暗雷打不动时,倒是夏柯率先在如此平稳的怀抱里清醒过来。 说是醒着,其实只是睁开了眼而已,她的脑子依旧是昏沉的。 这个怀抱很冷,似乎每多呆一刻便会有一丝生气流走。 抱着她的人正在专心看着前方的路,好像并没注意到她已醒来。 夏柯脸有些发烫——除了她师父舒洄,她从来没有被其他人这么抱过。但她向来不是个迂腐的人,知道眼下此举实在是迫于无奈,于是也不再多纠结什么。只是抬眼看向那陌生男子的眉眼时,她忽然恍惚了。 眼前这个男子很美,极美——甚至带了一丝魔性的味道。但夏柯很快说服了自己,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惊人的容貌只有魔灵才可以企及,所以才觉得魔/性/吧?而且他身上一丝灵力波动也没有,俨然就是个普通凡人。 只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让她很是安心。很奇怪,她从来没见过他,但他的眼睛却总是让她想起以前的旧梦。 梦里似乎也有那么一个人,眼神深邃,五官俊美。却是毫不留情的一刀刺进了她的心脏,连求饶的机会都没给她。 …… 血珠忽然从她的唇角滴滴飘落,她重新昏死过去。 抱着她的男子目光依然在远处,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似乎在考虑什么,苍白的脸上表情并不见变化,沉默的叹息声却从他的唇间传了出来。“并不太容易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要申明,男主前面杀人的时候女主并没有看到他的容貌。这一章才是两人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面,女主不知道救她的这个人和前面杀人的苏皇是同一人,哈哈,不申明清楚,后面会出戏的。。作者君笔力欠佳,小天使们多担待 ☆、不要脸 醒来的时候,夏柯发现自己躺在客栈的床上。 小灰正在一边积极的鼓起嘴将药碗里滚烫的汤药吹凉,见她醒来,也不问她伤势如何,笑眯眯便道:“你今天撞运了,有个美男子救了你,还帮你把钱袋找到了。讲真,你有没有看见他的脸?” 夏柯点了一下头,忽然觉得后背撕扯了一下,痛得厉害。 小灰大叫道:“哎,你别动,大夫在你的背上缝了好几针呢!”顿了顿,小灰接着道:“你也看见他的脸了?我都差点被他给迷惑住了。一个凡人而已,真是太神奇了……” 夏柯有些失笑,“你一个雄性灵宠,竟然还被个男子给迷惑住了,难不成你是宠物界的断袖?” 小灰翻了一个白眼道:“老子的性取向正常得很!” 夏柯没心思再逗它,问道,“你说他还捡到了我的钱袋?” 小灰嗯了一声。 夏柯皱眉,“可是,我明明记得它落在了那个轿子上……” “落在哪儿?不是树林里么?”小灰好奇的凑上来道。 夏柯摇摇头,“可能是被扔下来了?也或许,是我记错了。” 小灰看着她一脸的莫名其妙,没过一会又忍不住对她开始念叨,“今天有好多人退房离开的,街上几乎也没多少人了……就因为今天早上天现异象,黑夜延迟了整整一个时辰天才亮。” “对啊,为什么今天天亮的那么晚呢?”夏柯也十分疑惑。 小灰得意的卖弄起它的消息灵通来,“我听一位投宿的猎妖师说,这种异象实际上是一种高阶魔灵才有的不可控天赋——但唯一拥有这种天赋的高阶魔灵,就只有无回城里的无音殿殿皇苏幕。” 夏柯有些惊讶,“不可控天赋,意思是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吗?” 小灰道:“恩。据说苏幕到了哪里,哪里便是夜晚。如果他长久的待在哪里,估计就又可以创造出一片永夜之地了。” 夏柯道:“这辈子都无法见到阳光,确实是个遗憾。”默了默,落井下石道:“而且行踪也在一直暴露,想想觉得他还蛮惨。” 小灰仍然自顾自道:“所以说今日异象一出,有些见识的人都知道无音殿降临这桑阳城,所以一早便躲远了。而且慕容家全家被杀的事情,官府今日也知道了,不过是压着不让外传。但估计其他的十二神启都知道这件事情了吧。” 夏柯忽然脸色一变,“不,有件事情他们不知道。” 小灰道:“什么事情?” 夏柯缓缓道:“那四个飞僵在昨晚被放出来了。” 小灰明白她的意思,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那剩下的十二神启分别赶往这桑阳城,搞不好得全喂了这些飞僵不可。 “说起这个,我其实有些奇怪。”小灰仔细回想了一下,“据说这飞僵只会虐杀拥有神启之魂的十二神启,那它们昨天追你是几个意思?看上你了?” 夏柯想了想,十分认真的道:“我也不知道……” 小灰,“……” “救我的人呢?”夏柯忽然问了一句。 小灰头也不抬的道:“走了。” 夏柯莫名有些失落,“我还没谢谢他呢。” 小灰道:“谢啥呀,老子早帮你谢过了!而且还问他借了些银两呢。” 夏柯闻言顿时一愣,难以置信的僵硬道,“你说什么……你你你……竟然还问救命恩人要、要钱吗?” “是他说我们的钱只够住几天客栈的,赶路的话连马车都雇不起……”小灰理所当然道:“我看他也是个大方的人,虽然穿的挺普通的,但好歹应该比我们有钱,所以就问他借了些。” “我们不雇马车不也能到沐守郡吗?” 小灰像白痴一样看着她,“大姐,你这受着伤呢,难道还想御风过去啊?找死啊?”顿了顿,“等我们雇马车千里迢迢赶过去,这几两银子估计就剩不了多少了。师父也是真逗,就给我们留了几两银子出来玩。” 夏柯依然有些语无伦次,“那、那你……问人家借了多少?” 第8节 “不多,他也是一普通人,我怎么可能为难人家呢?”小灰默默道:“我也就问他借了一百两而已。” “什么?!”夏柯顿时觉得头有些晕,“我在书上看,普通人家要一年才赚一二两银子,你这一借他家里万一不够用怎么办?” 小灰悻悻道:“我怎么知道一百两有这么多……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夏柯已无力再追究小灰的不要脸,只问道:“那他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啊。”小灰十分无辜道:“他把钱放下人就走了,什么也没说,动作挺爽快的。搞得老子都后悔要那么少了……” 夏柯深深的叹了口气。 小灰见状理直气壮道:“你看!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要的少了?” “没有。” 小灰一脸不信道:“那你叹什么气啊。” 夏柯道:“我叹气是因为后悔带你出来了。” 小灰:“……” …… “好像来迟了一步啊……”客栈二楼的一个临街雅间内,一个身披白狐裘的清贵男子却是雍容的落座在一架紫檀椅上,淡淡的眺视着远处慕容家的方向,漠无表情的脸上微微泛着冷意。 “你不要去找苏幕了,好不好?”一个突兀的悦耳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微带着央求的语调,充满了担忧,“不是说好了陪我找巫王大人的么?而且昨晚,就算离得远你也看到了,他很强……” 周围的空气蓦地冷了下来,披着白狐裘的贵公子漠然站起了身,走向身后女子的方向,含着冷凝的笑意问了一声,“是吗?”顿了顿,脸上优雅的笑容却渐渐收紧,“那更要去会一会了,不是吗……” “可是,你忘了上一次你们交手的时候,他把你的刀……”女子急急出声,似乎想要提醒他,然而却被那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断。 “那又如何?” “你……”仿佛有些生气对方的一意孤行,一身男装的女子往日慧黠的眸子里盛满了怒意,禁不住就低声骂了出来,“宫上月!你这只不听人劝的臭狐狸,总是这么固执,难道从来都不会顾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吗……我要同你和离!” 似乎已经习惯了女子这样的威胁和谩骂,墨发妖顔的清贵男子不以为然的淡淡接了一句,语气有些意味深长,“和离?你办得到么?” 短暂的一段沉默…… “诚然,诚然我办不到……”一句话便被问得没有了底气,狡黠的女子眨了眨眼,竟将脸埋在手掌心里假哭起来,“可是,与其让你去送死弄得我守寡,还不如我和离来得好。” “送死”一句话的余音未落,不大的雅间里便突然气温骤降,冷到极致,优雅清贵的男子一贯从容的语气变得有些捉摸不定起来。静默良久,他却突然收敛起无意间散出的危险气息,几不可闻的微微叹气,“你居然会这么想。” “就不能不去么?”女子仍然不放弃的在软软央求。 “苏幕杀了寒荒二公子,取走了兽王血。风宴初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知道的。” “可是——” “我不明白……”冷淡的语气里携裹着难以察觉的淡淡失神,披着白狐裘的男子眼中散落着微微自嘲的伤感,“你以前是很相信我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不再有信心了呢?” 听出男子语气里难以觉察到的淡淡落寂,女子低下了头,微遮住了眸里流淌而出的淡淡戚哀,“你当然不会明白了……” 怎么可能会明白呢,女子的心里泛着丝丝苦涩,从来都是她为他担心,他却始终不肯让她介入他的世界,每天都在害怕和忧虑,不明白他究竟身处怎样的格局之中,只知道他每天都在面对无数个可怕的敌人,却不知道怎样做才可以不成为他的负累。 毕竟再强大的人也总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可是他却不懂。 沉默的缓缓抬起她的头,宫上月发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悲伤和委屈的痕迹。 还是和以前一样啊……他想,她甚至不知道他最擅长的术法便是读心术,可是,即便是不用术法,他也总能从那张毫不设防的脸上,知道任何他想知道的东西。 “别再跟着我了。”他转过身,语气依旧是冷漠的,眼角和眉梢却多了无奈的柔和余韵,“没人可以轻易动得了我,不会让你守寡的。” “那,我偷偷跟着行不行……不会让北冥那些眼线发现。” “不准。”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副cp之一出来秀恩爱了,无节操啊我呸!今天刚申了榜,因为申上的话下周四才上榜,依旧要压字数,然而今天涨了一个收藏,我已经忍不住想更新了……承诺的双更上榜当日奉上。。从现在截止周四先隔日更着吧。。周四后日更三千不偷懒啦啦啦。 ☆、巫族女 小小的桑阳城里,猎妖师,修为高深的狐妖,还有坐在轿撵里从不露面的的神秘人接连出现——这座小城已经再难恢复到以往的祥和宁静了。 而所有的一切无不昭示了一件事情——此处守护力量已经完全消失,又一个神启家族被抹灭了。 为了防止晚上再被飞僵给缠上,夏柯和小灰吃过午饭便决定早早动身前往沐守郡,如果能在路上遇见那些十二神启当然最好不过。不过眼下,他们还是觉得先求自保最重要。 客栈掌柜的十分热心,提前帮他们雇来一架马车,虽然不比绕云车舒适高端,却也宽敞明亮,关键是价钱公道。 小灰深怕路上寂寞,临上路前又在客栈里要了好几份烧鸡和花生米。 马车一路走得十分缓慢,因为离开桑阳城的人较多,竟然还发生了堵车。小灰在马车里呆的十分无聊,忍不住将幕帘掀起一角。 却看见了一个十分落魄的外族女子。 她穿着破旧的红色外族服饰,正沮丧的坐在官道边的石头上,圆圆的小脸有些憔悴,只眼睛水汪汪的十分动人。 夏柯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根枯藤,身上亦有一种特殊的力量浮动,忍不住喃喃出声,“巫界的人?不像啊……” “要是巫界的人早就找地方躲起来了……”小灰看都没看一眼冷哼道,“哪里还能气定神闲的站在这?不过是因为手里拿了一根古巫藤罢了。” 夏柯不解,“怎么就得躲起来了?” 小灰道::“拜托啊大姐,出来闯天下么好歹也要了解一下天下的局势啊。”顿了顿,道:“这一代的人皇因为十几年前一个女子引发了帝都的巫蛊祸乱,死了上万人,所以对巫族的人痛恨非常,不但贴皇榜召集全天下的能人高手屠杀他们,还让当今国师专门调/教出了一个捕杀巫师巫女的军队,叫皇家仙道军。” “不过呢,因为巫族的族人越来越少,所以后来这皇家仙道军闲下来还顺带着除除妖,镇镇邪之类。” 夏柯有些诧异,“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挺多……看来养你也不算白养啊。” 小灰傲娇道:“你今天才发现?” 约莫堵了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可以畅快通行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之前的红衣小姑娘慢慢靠近了夏柯的这辆马车,忽然哎呦一声倒在了地上。 周围无数双眼睛顿时看了过来。 小灰愣了一愣,忽然破口大骂,“老子总算知道什么叫敲竹杠了!你这小姑娘谁啊?出门前爹娘没教你做人要厚道吗啊?” 夏柯倒是十分紧张,急忙从马车上跳下来,“姑娘你没事吧?” 小姑娘一双大眼眨了眨,十分楚楚可怜,“没事,就是脚受了点伤,可能没法赶路了……” 小灰冷哼了一声,“想要钱没有,要命也不会给你。” 周围立刻爆发出鄙视的议论。 小姑娘的眼里也有怒气涌出来,“你这老鼠怎生如此刻薄还没有同情心,我是抢你烧鸡吃了还是怎的?” 小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夏柯一把拎到看不见的角落。 “姑娘是打算去哪儿?” 小姑娘望见是夏柯,变脸跟翻书一样快,狗腿的笑了笑,“美人姐姐你是要去沐守郡吧~带我一程呗。” …………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不消片刻便出了城。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沐守郡的?”马车上,夏柯目光犀利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小姑娘一边眼巴巴的望着小灰吃烧鸡,一边含混不清的回道:“前天晚上我在石子巷的时候就听见你们说要去沐守郡了。再说客栈里那些食客们都在讨论你,现在谁还敢去沐守郡啊……也就姐姐你们这些艺高人胆大的人才敢往妖怪窝里闯。” 说罢咽了口口水,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不知道啊,前阵子有一批云梦泽的修道者去沐守郡除妖,结果齐齐失踪,到现在也没找到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夏柯不服道:“你不是也要去?” 小姑娘顿时有些惆怅,“我是要去那里见一位前辈,婆婆说不去的话我就会死的。” 小灰登时被鸡肉给噎住,半晌才道:“这么严重啊……别是她老人家耍你吧?” 小姑娘闻言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你才被人耍呢!哼!” “好吧。”小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接着埋头啃起了烧鸡。 “咕咕……”然而一个十分不应景的声音却从某人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小姑娘的脸瞬间红了个遍。 夏柯看不过去,半劝半哄道:“你要不分她一半吧,反正你长的小,也吃不了那么多……” 小姑娘两眼发光的点头附和。 小灰头都不抬,“那我不会留到下顿再吃啊?” 小姑娘顿时焉了一半。 夏柯也觉得有些丢脸,“大不了等到下一个镇子时我再给你买。” 小灰满嘴油的抬起头,颇为难的想了想,最终勉为其难的将手中剩下的一半烧鸡递给了红衣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烧鸡,泪眼朦胧的将夏柯望着,“美人姐姐你真是个大好人……” 小灰不服道:“喂!明明给你烧鸡的人是我……” …… 而此刻处于永夜之地的无回城里,明月高悬,风里弥漫的稀世沉香花的味道正越过黑夜和云层,一点点飘进了三座圣殿。 无音殿里,一个浑身笼罩夜色的清贵男子正站在重重幻星阵中央。 殿中心的位置是露天的,夜空上坠下星光,并着幻星阵里的点点光芒映射到幽蓝的宛若深海冰面的地板上,反射出一种不真切的虚幻光晕。 恍若置身于茫茫星海之中,他的身前悬空飘着一片残破的卷轴——那是从慕容家拿到的,关乎他最想知道的一个秘密。却是被重重的梵文符咒锁住,不见分毫,只能借助星光的力量破解。 微微半垂下眼睫,男子双手交错,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周围星光忽然大盛,伴随着他指尖的符文流进了那片残轴之中。 残轴一瞬间似乎得到了重生,脉络流转间,有远古文字徐徐现出。 殿外忽然有人通报,“苏皇大人,东君有事回禀。” 男子微微蹙眉,并没抬头,“说。” 东君站在殿外语气不明,“慕容家的人没处理干净,还有一个……是堕天殿的人。我们……要向重皇要人么?” 男子依旧没有抬头,平静的语气里却似乎多了一抹云淡风轻的嘲弄,“要人就不必了,既然选择了与魔鬼为伍,不应该要留着她好好光耀门楣吗?” 东君点首称是——却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还有事情?” 第9节 东君不再犹疑,“北冥寒荒的大公子风宴初还有青丘当今的封王宫上月全部出了北冥,现如今正在卜算无回城的位置,想要夺回兽王血,还有……” 但卷轴忽然起了变化。 男子似乎没有听见他后面说的话,只望着卷轴的脸一点点变得阴郁起来,那样的表情就连东君也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忽然间,从残轴的四周涌出大片的黑色地火,东君还没来得及劝阻,便看到残卷在地火的攻势下徐徐发皱,大有灰飞烟灭的趋势。 召唤地火的黑色符文还在指尖没有消去,男子垂着眼帘,表情奇异,目光冷淡的看着残卷一点点化为飞灰,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东君有些着急,“苏皇大人……” “急什么?”男子拂袖散去飞灰,唇角浮出微冷的笑意,缓缓道:“这是假的。” 东君有些诧异,“这怎么可能?” 男子望着不知名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当年的叶家家主,倒有几分先见之明。” 东君皱起眉,“苏皇大人是说……难道、难道慕容家当年从叶家手里抢到的,并不是他们想要的天启录最后一页么?”沉默了许久,“那苏皇大人打算怎么办?” “本殿亲自去沐守郡一趟。” ……………… 沿着官道行驶了三天,一路上都稀稀疏疏的见不到几个路人。 按照那叫唐絮的小姑娘的说法,沐守郡本该是个十分繁华热闹的地界,它连同苍平郡皆是临海,地属衍州。自百年前起便因海上交易而空前兴盛繁华,不仅车马如龙,人潮云集,就连闹市的灯火也是彻夜不息。 更有许多来自异域,带着诸多名贵香料和珠玉的商人和道行高深的驱魔者、猎妖师往来其中。 但自从七年前守护沐守郡的十二神启中叶氏一门覆亡后,这一片地界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背靠无灯海,而海上的中心便是通往北冥妖境的入口,没有了叶氏的镇压,所以这里开始有妖孽祸乱,海上也是风波不断。不消几年,繁华的沐守郡便变得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而夏柯一路上的感觉也很是奇怪。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到了一个叫“迁风”的小镇上,赶车的车夫从车上跳了下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实在是抱歉啊姑娘,只能送你们到这迁风镇上了。这里已经算是沐守郡的边界地段了,再往前走……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啊……” “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进去。”夏柯没有多为难他,付了钱便带着小灰和唐絮下了车。 这个小镇并不大,甚至有些荒凉。但夏柯总觉得这里之前一定很繁华热闹。 真是奇怪的直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好激动,又收获了一个小天使!!作者君要更新!什么都拦不住我更新的脚步!!小天使们快到我怀里来,下几章给你们撒糖吃~啊啊啊字数三万五了,周四上榜再更吧。。凌晨和下午双更。。这两天不定时捉虫,尽量选在半夜,不影响观看。 ☆、子时街 街上人很少,但天色已有些晚,夏柯只好带着这两只去找客栈。 一路走过去时,唐絮都十分沉默,夏柯也很沉默,搞得小灰很是郁闷。 彼时已到了掌灯时分,虽然这镇子冷清,却也有那么几个出来买酒喝的闲散路人。忽然北边阁楼顶上传来一个男子的喊声,“天啊,那是什么啊?……有什么从月亮底下飞过去了?” 路人们皆抬起头有些惊惧的往夜空上瞧。 然而刚入夜的天空上,除了一轮圆月,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嘛,好端端吓什么人,真是……”有路人不满的出声。 “可我真的看见了嘛。” 夏柯的目力极好,自然是看清了的——方才瞬息之前,的确有四个人影从高高的天际上飞过,月光下,他们看起来僵硬苍白,宛若死尸。 “它们果然是追到这十二神启聚集最多的地方来了……”夏柯表情微微一变,忧心的说。 唐絮却打断了她的话,“美人姐姐,我要找的前辈、好像、好像就住在这迁风镇啊……” 夏柯一愣,“怎么,你之前一直不知道他住哪吗?” 唐絮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之前的巫藤来,“你看,它变绿了。”默了默,“婆婆只是说等它变绿开花的时候,就会带我找到那个前辈。” 夏柯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个地方不安全,要不我送你过去吧?” 唐絮咧开嘴,“好啊好啊……我都不舍得跟姐姐你分道扬镳呢!” 小灰撇了撇嘴,没说话。 于是两人一鼠就在路旁找了个茶水摊坐着,干等着这株巫藤开花。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夜渐渐深了,露汽很重,路上早没有什么行人,茶水摊也早就收了。只余下两三盏烛火还在深夜里明灭不停。 小灰禁不住抱怨起来,“都快子时了,早知道就先找个客栈了……” 唐絮也是一脸歉疚,正要说些什么,便听见“啪”的一声。 巫藤顶上的花苞裂开了。 “啊!开了开了。”唐絮喊了一声,语气颇为激动。 紧接着便看到白色的花瓣源源不断的带着奇异的光从巫藤上飘下来,慢悠悠的飞进了深沉的夜色小巷里。 “跟着它们。”夏柯道。 散发着奇异光芒的花瓣飘飞的速度很慢,夏柯他们一路上拐过了很多个巷口和街角,终于,到了迁风镇尽头的一条主街上时,那些花瓣才停了下来,开始不断的围绕着主街中央的十字路口打转。 “怎么回事?它怎么不走了啊?”唐絮喃喃。 夏柯却忽然脸色一变,“这个十字路口……我来过的啊……” 唐絮十分诧异,“姐姐你不是说你是第一次来凡世的么?” 夏柯却没回答她的话,“我们再等等……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灰趴在夏柯的肩上道:“再有不到一刻钟就是子时了。” 夏柯没有再说话,唐絮和小灰也只好跟着保持沉默,气氛一瞬间变得有些诡异。 花瓣还在不知疲倦的围绕着十字路口盘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打更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夏柯闭了闭眼,“子时了。” 唐絮和小灰正在纳闷夏柯是什么意思,便见周围的景物忽然发生起变化来——原本空旷的主街十字路口一下子变得狭窄,两面厚实的石墙从东西方夹了过来,甚至连他们的身后也出现了一面墙,而脚下的青石板也在发生变化。 与此同时,打更的声音也在那一瞬消失不见。 …… 两人一鼠都有些眼花。 好像是忽然到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胡同里,左右和身后都是刻满岁月痕迹的墙壁,只有前方七八丈的位置隐约能看到一个狭窄的透光的出口。 耳边隐隐有嘈杂声传了过来。 小灰龇着牙道:“靠!我们不是在街上动都没动么,怎么就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了?” 唐絮也颇有不安,“姐姐,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我们还能回去么?” 夏柯苍白着脸摇头,“我也不知道……” 然而一路飘飞的白色花瓣却在这一刻终于得到解脱般,速度极快的向出口的位置飞去,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不见了。 唐絮十分吃惊,“……完了,跟丢了。” 夏柯却没什么反应,拉起唐絮的手便疾步向出口的位置走过去——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出口处的光也越来越亮。 终于,跨出身后这条狭窄漆黑的胡同时,他们迎着出口来到了一条极其古怪繁华的街道。 夜里,这条街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上一串长长的红色灯笼,一直在风中摇摆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街面很宽,地上铺着黑青色的石板,两边的楼阁和店肆恢弘迤逦珠光宝气,却透着风韵不落俗套,房屋更是高的不像话。 就连门上画的两面狮子也张牙舞爪的迎客,灯笼从高高的阁楼顶一直垂到屋檐下,光从里面透出来,虽然黯淡,却奇怪的能照到很远的地方。 这里的岔路和十字路口很多,南北东西皆有交叉的街角和宽巷,如果此刻能从高空俯瞰的话,她们就能发现视野下目之所及全是纵横交错的繁华街景,最宽的那条主街更是长的似乎在夜色里看不见尽头。 夏柯登时想起浮世记里记载的一个传说。 相传有条街可以一直通往冥夜深处,长达数千里,直抵魔灵帝都无回城——它的名字叫子时街。尽管无回城消失了很多年,但这条街却是一直留存于六界之中,千百年间,长盛不衰。 夏柯有些诧异自己这一行人居然也会跑到这里来。 街上十分热闹,行人的打扮也都很开放,常常有女人半露香肩从他们眼前走过,且容貌都很不俗——不说倾国倾城,国色天香,起码都美艳无比,令人神往。 小灰忽然在夏柯的肩上颤抖了一下,接着便扯着夏柯的耳朵小声道:“快把你的气息收一收,我尽量把我的妖气散一散,看能不能罩着你。” 夏柯点了点头,唐絮却十分不解道:“为什么啊?” “你个笨蛋!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小灰低声咆哮了一句,“这里是老子修炼五百年后才有资格来的地方——子时街!” “子时街是什么地方?”唐絮很傻很天真的问了一句。 小灰很是无奈的解释,“子时街是整个六界最大最著名的街,在很久以前,这条街是通往冥夜的。在冥夜的深处,就是魔京无回城。后来无回城消失了,就剩下了这条街呗! 子时街在妖魔两道尤为出名,都说午夜子时街开市,繁华的盛况能媲美当年的夜之都。除了凡人以外,所有身具高深道行的灵物都能来这里交易或者寻乐。这里的人哦,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这里的鬼市,哼哼,你想要什么都能在这里找到。” “子时街……子时街……”夏柯恍惚的看着周围的物景,喃喃,“我好像真的是来过啊……” 小灰很不给面子的道:“我都没来过,你能来就有鬼了。” 夏柯,“……” 唐絮却很能抓住小灰话里的重点,“你的意思是这里的人都不是凡人?那他们是什么?妖怪么?” 小灰道:“自然是什么都有,不过魔灵和精怪居多,也有巫族的人混在这里,妖灵么,大都聚在五月坊那边……” 唐絮哼道:“说的好像你来过一样,那如果凡人进来会怎么样?” 小灰阴笑两声,“如果有不长眼的凡人被妖魔迷惑走进来,自然是被啃的连渣都不剩……” 唐絮的脸绿了一下。 然而这两人一鼠却都没有退却的打算。 唐絮内心os:死不死的都已经进来了,管他呢,先找着人再说。 小灰内心os:老子五百年后才能来的地方今天就有机会见识了,不好好领略一下怎么对得起这颠沛流离的鼠生。 夏柯内心os:不对啊,这里越看越熟悉啊,果然还是应该再转转,没准还能碰到个熟人啥的…… …… 几人小心的遮掩住自身气息向着主街的位置一路走去。人越来越多,阁楼也越来越高,灯火也愈加明亮。 第10节 人声鼎沸中,唐絮还在仔细寻找着那一群飘得飞快的白色巫藤花瓣。而小灰已经开始懊悔早先没能在那群山精里要一份子时街的地图来。 夏柯一路都处于一种非常恍惚(懵逼)的说不出的状态里,冷不丁就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衣着素淡,身形也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但眼神深邃五官俊美,一张脸在模糊的灯火下十分惊艳。 赫然是那日救了她的陌生男子。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夏柯想要叫住他——他走的并不快,但却无时无刻不和夜色及周遭的一切完美融合在一起,这让夏柯很难将目光一直锁在他的身上,稍一疏忽,他便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是我看错了?”夏柯回了回神,“这不可能啊。” 小灰坐在她的肩上嘟囔,“你看见啥了啊?” 夏柯皱着眉道:“除了我们之外,好像也有别的凡人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的天使们,男主前期杀人时女主是没看清他的样貌的!没看清!没看清!没看清!重要的事说三遍哈!男主的马甲捂的很严实的,他一直在轿子里脸被帘幕遮挡着,所以女主虽然知道轿子里是个坏人,但是一直不知道轿子里坐了谁。。男主后来扮成凡人救她时,女主也一直以为救她的是个长相俊秀的凡人,所以女主是不知道救她的和杀人灭门的其实是同一人。。。天哪,不知道我表述清楚了没。。感觉有的小天使没看懂,我可能需要半夜修个文。。。emmmm... ☆、来救你 小灰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通往子时街的入口多了去了,总有那么几个比较容易被凡人撞见……点背的人啥时候都有嘛。” “那被这里的人发现,真的会被啃成渣么?” 小灰思索了一下,“多半会被吸干元灵吧?或者就被吃掉……” 夏柯的眼睫颤了颤,抓起唐絮的手便加快步子向着陌生男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唐絮茫然道:“美人姐姐,我们这是去干嘛……” 夏柯头也不回,“找人给我们作伴。” 小灰,“……” 站在布满灯和烟火的主街位置,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占地极大的楼台,挂着足足十五串红灯笼,赤红的匾上是烫金的三个远古文字,五月坊。 远远看去,给人的感觉很像巨大的金丝笼。里面有莺莺燕燕的声音传出来,乐声和歌舞交织着,听起来很是醉生梦死。出入的旅客脸上无不泛着谜一样的笑容。 夏柯望着这个贵气精致的五月坊,觉得很是伤脑筋。 因她前一刻很清楚的看见那个救了她的男子被两个妖媚女子给带了进去。 而小灰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五月坊哎……传闻中来子时街必须要逛的地方啊!!老子要进去艳遇——” 唐絮哼了一声,“这种地方一看就贵的要命,你有钱么……” 小灰嘿嘿笑了两声道:“凡世的银两我没有,不过妖魔两界流通的月光币我还是存了一些的,还省得去鬼市兑换了呢。” 说着便从自己装花生米的小口袋里拿出一块方方正正泛着月辉的晶石,得意道:“攒了这么几百年,我这里好歹有差不多一千月光币呢。” 夏柯欣慰的笑了笑,“有钱不早说,这不就好办多了嘛……” 小灰:“……” 此刻,六楼精致高大的雅间客房里,烛火有些暗,空气里到处蔓延着甜腻的香味。衣着素淡的男子坐在中央的描金软榻上,望着下首站着的中年美妇和一排被咒法操控心智的女子,表情冷淡。 中年女子的额上有冷汗沁出来,“大人,这个月抓到的这批,是云梦泽那边的修道者,模样都很不错,也不知您可还满意?” 隔着东海的纱幔,看不清男子的脸,“你知道我的规矩。” 中年女子笑了笑,“大人放心,这一批全都是验过的完璧之身,只等大人挑出一个后,剩下的才敢发落出去。” “你好像漏了一个很重要的标准。” 中年女子忙伏下身去,声音有些发颤,“大人息怒,虽然这些女人修为不高,但近来十二神启追查的严,小人也是兵行险招才能抓到这一批……请大人再宽限些时间,等这一阵风声过了,小人再帮大人物色修为更高的人选。” 雅间里一片沉默,甜腻的空气有些冷滞,有寒气似乎漫了上来。 男子没有说话,视线落在妇人的脸上。 中年美妇站在下首此刻恨不得跪到地上,冷汗打湿了层层衣衫,手也攥得发白,只在心里不断祈求希望不会被怪罪。 良久,似乎是感受到她确实已经尽力,一道符印忽然飞出来,解开了其中一个女子的禁锢,男子对她下了吩咐,“出去。” 见他选好了人,中年女子松了口气,如临大赦般忙不迭行了退礼便带着其他女子撤了出去。 门外,一个精巧的侍女及时接应过来,待走出老远时,才抱怨道:“这个大人是什么人啊,每个月都来还那么挑剔,云梦泽这些修道的散仙已经够修为高深的了,还不满足。而且,明明只是取灵,又不是双修,还非得要什么完璧的姑娘……他是有精神洁癖吗?” 中年女子训斥道:“要你多嘴!那位大人连老板都要敬着三分,岂是你一个小妖就能随便议论的?当心好奇心别害死自己。” 被训斥的侍女十分委屈的嘟起嘴,“我这不是心疼姑姑嘛……” 中年女子的脸色缓了缓,“好了好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去找找看凡世有没有什么修为高深的完璧姑娘。” 侍女道:“必须要凡世的女子吗?妖精不行么?” 中年女子叹了口气,“人是万灵之首,你找个修为一千年的妖,也抵不上一个修为十几年的凡世姑娘。” 侍女心累道:“我知道了……” ………… 烛火昏暗的雅间里,年龄最小的修道者被留了下来,神志清醒后的她此刻看到了纱幔另一边漫不经心坐着的男子——他看起来身材颀长,气质清贵,握着茶盏的动作缓慢优雅,只远远一看便颇让她心动。 隔着纱幔,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敏感的直觉告诉她应该害怕。 “你……你是什么人?”她出声问道。 里面的声音很低很淡,带着虚幻的感觉,“过来。” 女子听话的走了过去,犹豫了一瞬间,还是轻轻揭开了纱幔。 忽然间,她红着脸掩嘴叫了出来——那是怎样令人惊艳的一张脸啊。 榻上坐着的的人浑身上下都散布着一种被夜色笼罩的迷人气息,眼神深邃五官俊美,几乎一眼就足以让人沦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有些语无伦次,“你、你……” 男子坐在榻上没有动。没有感情的眼神里,虽无笑意,却也没有一丝厌恨,只是十分平淡的将她望着,声音没有起伏,“我不喜欢勉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从你的身上取走一样东西。” 语气并不暧昧,甚至很客气。 但女子感受到空气里甜腻的香味,却显然有些误会,脸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半晌才慢慢吞吞道:“公子……公子如果……我们……可以慢慢来的。” “恐怕你的时间不够。”男子唇角微弯,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忽然伸出手去,一把便将女子拉进了怀里。 他的身上透着一股极重的寒气,女子瑟缩了一下,身子怕冷似的有些颤抖。适应片刻后,女子终于有些大胆的红着脸搂上他的腰身。男子似乎并不排斥那样温暖的温度,难得的没有甩开她的手。 女子半躺在榻上,半晌,迷蒙着眼开始扭动着想要褪下衣衫,却忽然被另一只手给拦住了。她听到耳边的人似乎在发笑,“不用。” 因为微闭着眼,所以她没能看到那一瞬间男子的眼中流露着怎样的的轻鄙和嘲讽。 只是将将睁眼时,才发现他已倾身过来,半垂下眼帘低头吻了下来,舌尖撬开了她的唇齿。动作并不太重,甚至有些温柔——然后她便猛地感觉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的流失。 那是……她的元灵。 女子睁大了眼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想要将他推开,却被他的双手牢牢锁死在怀里无法动弹。他的唇很凉,她慢慢失了反抗的力气——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她的瞳孔便涣散下来,整个人如同枯瘦的死树般,顶着满头变白的枯发,再也没了生息。 良久,周围的空气里逐渐弥漫上一股死气,远处传来了阵阵恍惚的靡靡之音。 “果然,就算我愿意将就,好像也并没多大用处啊……” 男子将怀里的女子一把推开,慢慢从榻上坐起,指尖从唇上擦过去时,脸上有嫌恶的表情一闪而逝。 片刻后,轻轻击掌,“来人。” 一直在外守着的侍女忙应声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却并不敢抬头看男子的脸,只手脚麻利的低头收拾起地上女子的尸体来。 忽然男子的表情变了变。 紧接着,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呼啸而过的风里带进来一片雪白的衣角,一个衣带飘飞的白衣女子正面无表情的站在门边。 男子似乎被外面的烛火晃了一下眼,眼睫颤动了一下。 夏柯站在门外看到的第一眼景象便是: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妖手里抱着一个已经死掉的女人,那个女人很明显是个修道之人,却已经被吸干了元灵。 而她要找的男子就站在女妖的旁边。 她目光一凛,“妖孽。” 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夏柯像风一样踏着梵音步飘了进去,一把便将男子拉离了女妖的身侧,因为动作太快,男子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女妖的反应也很快,意识过来后一出手便是锋利的利爪抓向她的脸。因为并不敢多拖延时间,夏柯脸色一冷,狠心运足了力量一掌拍向了女妖的肩。 有肩胛骨破碎的声音传来——女妖没来得及躲开,中掌倒在了地上。 回过头,夏柯见男子的脸色有些苍白,想起自己刚刚着实有些粗鲁,当下不由有些脸红,“对不起,我、我没有弄疼你吧?”顿了顿,“我来带你走,这里很危险。” 男子的眉峰挑动了一下,似乎有些许惊讶,“你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被他一句话问的有些不好意思,夏柯敛了敛容道:“是啊……我带你出去,你跟着我就行。” 很奇怪,他只是个凡人,看起来却并不惊慌。 男子的脸在昏暗的烛火下看的不甚清楚,声音却很是平静,末了只说了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承诺的二更来啦!再次申明女主不知道救她的男子和前面屠杀慕容家的男子是同一人,然后男主前期是个反派,反派,反派。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中期立场不明,后期他站谁你们懂得~另外收藏好少【大哭】是不是我写太烂了。。。。。 ☆、苏无音 他的手很凉,而且苍白没有血色,就像死人的手。 夏柯犹豫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拉过他的手,打开六楼的窗户想都不想便当空跃进了夜色里。她的御风术的确很不错,即使带上一个人速度也不减分毫。 但五月坊说实话大的有些太过分了。 周遭不断有淫词艳曲混着靡靡之音传了过来,不少人抬头望着夜空上分外扎眼的这一男一女,发出了不怀好意的浪笑。 但似乎很快便有人发现了雅间里昏迷的女妖,灯火通明的五月坊登时变得躁动起来。夏柯很是忧心——百里长街一怒,修为再高,她又如何能承受得住。 渐渐的,有很多个护院和侍女,甚至一些嫖客,也都发现什么般赶热闹似的御风围堵起他们。 夏柯深吸了一口气,为了防止身边的男子在打斗中从空中跌落,想也不想便伸出手臂稳稳圈住男子的腰,用白练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只掌心里却有薄汗沁出来,濡湿了男子腰间的衣带。 男子的嘴唇翕合了一下,良久,语气安静的问了一句话,“姑娘害怕?” 第11节 “……不怕。”便是真怕,也不能把这种悲观的情绪传达给依赖自己救援的人,这是基本常识。但说完她却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又补充了一句道:“你怕的话,把眼睛闭上吧。” 男子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在夜空上施展御风术加梵音步,她从未做到过,但如今却是什么潜力都得拿出来了。 她的速度很快,在夜空上就像来去自如的风,衣带飘飞。即使多带了一个人,御风术加梵音步也足以将这个劣势消去。 中年女子急匆匆从附近赶过来时,一眼便望见了远处夜空上的那一男一女,那女子一看便是高手,即使几十人围堵也毫发未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很快便能突围。 但……当中年女子的目光越过那女子去看她身侧的淡衣男子时,才发现他也正向自己看过来,目光相触的瞬间——他的眼神一片漆黑冰冷。 深谙如地狱,不见一丝光辉。 这种眼神她在那个人的脸上看见过两次。 那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比死亡还要阴冷的噩梦。 他在警告自己? 中年女子当下便是一个哆嗦,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纰漏,仔细想了想,终于有些恍然,“原来那位大人是想要亲自狩猎啊。”再不迟疑,她立刻向身后的人下令,“放她走。” 身后一群侍女顿时敛了杀气,顺从道:“是。” …… 小灰和唐絮早已在五月坊的招客楼厅里等的不耐烦了,花了两百月光币要的棋女茶也已经续了八次水。 小灰沮丧道:“他们再不来,老子都没脸在这待下去了。你看那些人一副看我们是穷鬼的样子。” 唐絮难得的安慰了一句,“哎呀,又没轰你出去,你还算是客人嘛。” 小灰哭丧着脸道:“那是人家的职业操守好。” 唐絮,“……” 忽然迎面一股寒风吹来,接着小灰便看见夏柯拉着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风一般掠了过来。 “救到人了,我们快出去。” 听到夏柯如是急切的声音,唐絮忙把小灰一把捞起,便见夏柯的手伸了过来,将她也飞快的揽过,如影无痕般飞出了五月坊的楼厅大门。 出了五月坊又脚底聚风飞了很长一段时间,小灰才终于头晕眼花的问道:“什么人在追你啊?我为什么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夏柯放慢了速度,很是不相信的回头望了望,“怎么可能会没有人追……你不信再看看。” 旁边一直被紧紧拉着的男子也出乎意料的静静接过了话,“确实没有。” 夏柯终于颇感意外的停了下来,望着五月坊的方向懵了好半天,“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啊……” 唐絮却是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起这个刚被带出来的男子来——他就静静站在那里,只是站着,夏柯微微松开他后他才不动声色的抚平袖间被生拉硬拽造成的褶皱,动作出乎意料的优雅安静,眉目间丝毫不见波动。 听小灰说此人生的极美,可分明长得很普通嘛,而且也没有什么特点,打扮的也很是素淡。就算再见一百次,丢在大街上她估计也认不出来。啧啧,鼠类的审美同人类果真很不一样…… 夏柯擦了擦额角跑出的汗,也转过来看着被她拉出来的男子,不知想起什么,忽然有些脸红不好意思。愣了好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 男子似乎看出了她的羞涩之意,淡淡一笑,语气温和的随意问了一句,“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一句话,紧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我们来这里找人。”夏柯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气,即便是不认识,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做什么不好意思。 于是当下便有些局促的道了个谢,诚恳又羞愧的道:“上次多亏公子仗义相救,本该好好谢一下的,谁知家宠不懂事反而还问您要了钱……” 小灰见她一副扭捏纠结死的模样顿时憋了一肚子笑意无处发泄,嘴上却应着,“哈哈……你不信……哈哈……问问他,是他要给我钱的嘛。哈哈哈哈……” 夏柯十分奇怪,“你笑什么?” 小灰忙用爪子捂住嘴,“没什么。” 夏柯又望了望身侧的人。 旁边男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失礼的表情,极为自然的回了一句,“救急而已,姑娘严重了。” 他的脸在夜色中完美的挑不出一丝瑕疵。 很平静,很客气。 虽然是温和的微笑表情,但总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夏柯莫名有种透不过气的局促感,攥着他腕间的手正要松开,却忽然似发现了什么般,脸色一变,却没有直接问出来,“刚刚跑的急,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男子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语气淡了下来:“我还好。” 唐絮瞎起哄道:“可我有点晕哎……” 夏柯将她扶过去道:“哦,那就走慢一些,等我们找到小絮的前辈,就想办法出去吧。” 唐絮闻言哭丧着脸喃喃,“我们还能出去么……” “总会出去的。”夏柯在心里默默道。 三个凡人走在子时街上目标自然是有些大,不过好在唐絮手里有一个很能混淆视听的古巫藤,加上小灰也能帮忙遮挡一部分人气,至于那个男子更不必说——自从跟着她们一直到现在,街上压根就没有人看过他一眼。 唐絮对目前的状态很是放心——那个刚来的家伙果然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特殊存在”。 可是那群巫藤花飞到哪去了呢? …… 夏柯走在中央表情却很沉重——因为她刚刚发现自己旁边的这个男子体内元灵正流失的厉害,更恐怖的是,她刚刚几乎摸不到他的脉搏。 大约多半是女妖害的,她想。 刚刚她并没有直接问,毕竟对方只是凡人,造成过重的心理压力就不好了。 但就这样拖着却终究不是办法,她思索了一下,忽然灵机一动。 “还没请教公子的名讳……”夏柯一边问着,手却偷偷的贴向他的后背。 男子转过头看她,安静的脸上带着笑意,语气里有一闪而逝的停顿,“……苏无音。” “我叫夏柯。”默了默,忽然惊道:“苏公子,你的背上好像有条虫子……” 他果然皱眉。 夏柯忙伸手过去,“没关系,我帮你把它拍掉。” 说话间,五指已迅速的扣上了他后背的灵穴,有灵力开始顺着她的指尖源源不断的被渡了进去。随着五指的位置不断交错变换,他似乎并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静静问了一句:“还没好?……” 夏柯的额上有汗珠沁出来——怎么倒像个无底洞啊,难道、难道要把她全部的元灵渡给他才行么? 然而嘴上却是忙不迭应着,“别急,还没掉……咦?怎么爬的这样快……” 他终于忍不住失笑,若无其事的转身避开她的手,道:“我把衣服脱下来吧……”默了默瞧见她的脸,平静的面孔终于现出波澜:“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唐絮闻言也转过来看她,语气一惊一乍,“美人姐姐诶,怎么一会功夫,你看上去倒憔悴不少?” 夏柯十分不自然的抚上自己苍白的脸,被他们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是么……有吗?” 夜色中,她看到苏无音眯着眼瞧她,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异色。 ☆、曰归客栈 小灰道:“有啊……怎么,你被虫子蛰了?那虫子难道有毒?还是说那厮竟然成精了!对,子时街上根本就没有凡物,有虫子也是虫子精!你完了……” 夏柯忙打断小灰无止境的可怕联想,无奈道:“估计是刚刚带两个人御风太累了……先不用管我,赶紧找到那些巫藤花比较重要,那时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唐絮揉着脑袋绞尽脑汁道:“刚来子时街时,我分明看见它们往东飞走了啊……就在这附近吧?” 夏柯四下环顾了一下,不确信道:“要不我来试试,你们等一下。” 边说着边将小灰接过去放在肩上,嘱咐道:“帮我掩护好啊……” 然后便飞身而起,衣带聚风而动,刹那间已是离地百丈。 朝下方看时,入目满是灯和烟火的百里长街,纵横交错,一片繁华。 夜空上还有许多御风飞驰的妖魔精怪飞来飞去来来往往,夏柯有些心急。那群白色花瓣虽然身带白光,在这亮若白昼的街市上却仍旧不怎么显眼,饶是她目力再好,也持续了一炷□□夫才看到了一个街角的黑暗位置聚集着大群飘飞的白色花瓣。 “找到了……” 夏柯松了口气,记下了方位便徐徐下落。脚踩到坚实的地面时,她却忽然觉得眼前黑了一下,下意识便向旁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似乎是扯到一个人的衣袖,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一个骨节甚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将她拉住,她从恍惚中回神,顺着那莹白修长的指尖一路瞧上去,发现是苏无音。 视线忽然碰在一处。 他的眼神很静很淡,深到难以揣度,不带一丝感情,就这么静静的望着她,像极了赤云峰上朝起的白露,感受不到冷暖,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你怎么样?” 苏无音将她扶起来,脸上带着关切,这让夏柯恍惚觉得自己刚刚看错了。 但她莫名有些心慌,因她觉得这种感觉很陌生,也很让她不安,于是避过头去,随口说了一句,“我还好。” 苏无音收回手,似乎笑了一下,“那就好。” 穿过两条街巷,经过一个叫摘星楼的大赌坊,他们终于来到一个不一样的巷子——这里的人很少,眼前的这座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楼阁远远望去漆黑一片,既没挂着灯笼,也没开门做生意。 一团发着光的“白云”正聚集在那片楼阁前徘徊不去。 走近了,众人才发现这栋在繁华长街下沉寂的楼阁,是一家客栈。 夏柯一眼望过去时,总觉得有些异样——头隐隐作痛间,脑海中不经意便蹦出一个模糊的片段: ……不知道是几岁的年纪,她受着伤走在这条街上,当时她的手里似乎还戴了一串什么东西。夜色如雾气一般弥漫,只有红色的灯笼一路透着红色的光跟随着她。 子时街里,五月坊奢靡□□,出入的妖灵堕仙衣不蔽体,醉生梦死。摘星楼的赌客狰狞凶残,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鬼市更是乱的一塌糊涂。 这里的一切毫无章法规矩,完全是个危险而诱惑的另类世界。 唯一不同的是一家街角的客栈,外表似乎和凡世的客栈并没什么不同——那是一个极小极干净舒适的地方。 三界往来疲倦的客人们的栖身之所。 那里的老板很年轻很温柔,身上似仙灵一般透着股仙气,夏柯见到他时,他笑着问她,“怎么哭了小姑娘,可是迷路了?” 她当时的确因找不到路而差点哭出来,于是点了点头,十分期翼的将他望着。 他笑了笑,抬手指着北方的一个街口,“看到了吗,站在那里闭上眼睛直走。”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她的脚,“大约三百步右转,经过一扇木门之后再向右走五十步,然后转过身向前走七步,记得不要睁眼。” 第12节 她当时听了很疑惑,“转过身不就又倒回去了吗?” “不会骗你的,放心吧。卯时前记得一定要出去……” 她看着他眉目清雅的样子,终于问了一句,“您是位仙灵?” 其实这世上几乎已经没有仙灵了。 “不是。勉强能称为巫仙吧?” 她恍然,走之前还颇感激的道,“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您要小心啊。” 他眉眼弯了弯,“没关系,我在等一位迟到的故人。” ………… 很多年后她依然能记起这个曾在异界里帮助过她的好心人。 多年后他指的方向再一次帮助了她,那是她为数不多的造化之一。 夏柯不确定脑海里的那个片段是不是真的,但这个地方,她却确确实实是来过的。 只是这间客栈,看样子——已经荒废很久了啊。 唐絮慢悠悠的凑了上来,忽然,毫无征兆的,这间客栈的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了。仿佛隔着岁月的遥远牵绊,那扇门在打开时,发出了沉重而悲伤的叹息声。 小灰和唐絮皆是吓了一跳,只有夏柯和苏无音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走进去,点上灯火,客栈里到处挂满了蜘蛛网,大堂的桌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唐絮十分怅然道:“难道我要找的那位前辈已经不在了么?” 夏柯忽然出声,“也许……我见过他?” 几人皆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他说自己是个巫仙,在等一位迟到的故人……”说着,夏柯一双眼睛看向唐絮,“不会是你吧……” 门外忽然传来惊讶的喊叫声,“曰归客栈竟然开门了!” 于此同时闯进来一人——多半是个黑熊之类的妖精,块头很大,每走一步,房梁上都有灰落下来。 唐絮似乎被吓了一跳,有些不高兴的道:“你这大块头匆匆闯进来,是有什么事吗?” 那黑熊扫了唐絮一眼,不解道:“难道不是巫族的人要回来继续守着曰归客栈么?”默了默,嘀咕道:“……本大爷已经很久不在这里留宿了,想想甚是怀念这里以前的老板啊,他可比其他老板仗义多呢。” 唐絮接话极快,“怎么仗义了?” 黑熊有些唏嘘道:“每次来他这里喝最贵的酒,都可以赊账,分好几次还……” 唐絮道:“那他现在人呢?” 黑熊叹道:“五六年前这里住进了一个巫族小姑娘和一个青丘的狐妖,我还见过两次呢。那狐妖就是青丘的当今封王宫上月,那巫族的小姑娘好像是个啥也不会的巫族护法,她也说要在这里等什么人。 后来他们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那段时间左老板还想让我帮忙守着这家店等人呢,可惜还没等我答应,左老板就消失了,这家客栈也从此关闭,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人打开了。” “那里面住的狐妖和巫族小姑娘呢?”小絮道。 黑熊想了想,“宫上月肯定是回青丘了,至于那个巫族小姑娘……不太清楚。” 夏柯终于出声,问了一个极关键的问题,“那,你知道这家客栈的老板叫什么名字吗?” 黑熊憨厚的笑了笑,“当然知道,他叫左顷风。” 话问到这里,似乎没什么好再问的了。 “……看来是白来一趟了。”唐絮沮丧的说。 黑熊好奇的问道:“你们是哪个地界的朋友啊?” 几人顿时有些心虚,还好小灰跳出来道:“那个傻不愣登的是巫族的家伙,来这里找人的。我们几个都是散妖,哪里灵气足就往哪里凑呗,这次来子时街是见见世面的。” 黑熊恍然的点头。兀自回忆了一下,便十分熟练的走到客栈楼梯口的位置,打开一个不大的暗门,顿时有酒香溢了出来。 “那你们慢聊,我先走一步。”黑熊从里面掏出好几坛酒后,一边走出客栈,一边喃喃自语道:“放了这么久,一定很够劲……嘿嘿……” 唐絮在黑熊踏出客栈后顿时有些不高兴的碎碎念了一句,“真是个酒鬼!还偷人家东西。” 夏柯看了看周围,发现实在没什么有记忆价值的东西,不由看了看天色——然而夜幕一片漆黑,根本就辨不出时辰。 一直静静旁观的苏无音忽然淡淡说了一句,“快卯时了。” 夏柯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苏无音面色不变,“算的。” …… 按照记忆中那人的指点,卯时前是务必要出去的。夏柯当下便当机立断的带着众人出了客栈来到北方的街口。 “时间快到了,你们闭上眼睛,我带你们出去——千万不要睁眼。” 众人很配合的闭上眼。 夏柯拉住苏无音和唐絮的手腕,比对着记忆中与现实中脚步的大小算了一下,便开始闭眼直走。一路很是平稳,一百步之后,她拉着众人向右转,很快便触到记忆中的那扇木门。 有阴冷的风从巷道间穿过,唐絮有些害怕,“美人姐姐,我们快到了吗?” 夏柯正专心数着脚下的步数,被这么一问,登时给打乱了。 “……我忘了刚刚数了多少步了……” 唐絮被吓的快哭出来,“那怎么办啊?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夏柯稳了下心神,“没关系,我们重新走一遍,回到那扇木门那就好。” 正准备转身,左手却被人紧紧拉住。 “不能走回头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书想开同系列宫上月和巫族的故事。。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好。。青丘月上。。这个名字会不会太文艺了? ☆、怕独处 耳边传来苏无音的声音。 夏柯一愣,“那怎么办?” 苏无音沉默了一下,低声提醒一句,“过木门之后,你走了十三步。” 唐絮宛若看到救星一般,激动的问了一句,“你说真的吗?” 苏无音嗯了一声道:“为防万一,我也在数。” 夏柯松了一口气,接着往前走,心里却出乎意料的踏实许多。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当耳边的打更声传来时,众人便知道已经到了外面,皆松快的睁开眼睛。 已经卯时了。 “不过……这里不是我们进去时的迁风镇啊。”小灰率先回神道。 夏柯望了望周围的物景,异样的感觉再次席卷了上来。 这里也是个十字路口,周围的店肆酒楼也不少,却大部分都是店门衰败,似乎几个月都不曾被人打理过,街面很是宽敞,却处处透着沉寂。 夏柯了然道:“这里应该也在沐守郡境内,而且,应该是快接近沐守郡的中心了吧?” 小灰的表情很诡异,“你怎么知道?你不会还来过这里吧?”——就不信这个邪了。 夏柯指着周围的物景,解释道:“这种程度的高阁店肆,以前肯定是个府州级别的繁华之地,现在却比迁风镇还冷清,原因自然就只有一个了。” 众人默然。 夏柯忽然看向苏无音——他正静静站在那里,沉默不语,目光淡淡的落在前方,猜不透在想什么。 但尽管是一副美如画卷的场景,想起他身上流失的元灵,夏柯还是忧心忡忡道:“苏公子,你家住在哪里?” 苏无音看了看远处青黛色的天空,笑容忽然变得深邃艳丽起来,“我住在很远的地方,这次也是来沐守郡找人的。” 夏柯并未多想,“你也来沐守郡找人?是很重要的人吗?” 苏无音沉默一下,嘴角带了奇怪的笑意道:“是我的表妹,姨丈担心沐守郡的灾祸会波及她,央我带她回去。” “那你表妹她现在住在哪?” 苏无音道:“沐守郡中心的星水云庭。” 唐絮凑上来道:“远吗?” 苏无音看了看周围,“这里雇不到马车,徒步的话,大约一两天才能到。” 夏柯有些忧心。 苏无音似乎笑了一下,“夏姑娘在担心什么?” 不期然对上这样一张迷人的脸和一双漆黑仿佛盛着夜空的眸子,夏柯不自觉失了一下神,心里微微叹息,“我……我们昨夜一晚没休息,现在天还没完全亮,不如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她的脸色的确不怎么好。 一句话,苏无音没有任何怀疑,“……好。” 然而还在做生意的零星几家客栈却死活不愿开门,仿佛他们就像修罗恶鬼。 没办法,一众人只好在长街尽头选了个稍微好一点的,门户完整的无人客栈,打算休整一下。 门上落了一把锁——看来这里的主人以后还想要回来接着做生意。 于是众人打消了踢开门的粗鲁想法。 夏柯上前一掌将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劈开,第一个推门而入。 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也很工整有序,只是上面都积了不少灰。因为只打算住一天,众人并没有将客栈全部打扫,只收拾了几间厢房和一张吃饭的桌子出来。 唐絮早就嚷着自己困的不行,收拾完便去睡了。 小灰也打着哈哈进了厢房。 窗外有天光透了过来,天色大亮——似乎是辰时了。 第13节 夏柯走进了厨房,翻找了好大一会儿,终于才在几个瓮里发现了不多的红薯和少量的米。 “这就够了。”夏柯颇满足的笑了笑,十分利落的将这些东西一股脑丢到了盆里。 等厨房被全部打扫干净,灶台和锅也都清理干净,夏柯又将米和红薯细细的洗了洗,正准备找蒸笼,便听到身后有个极淡极舒适的声音传了过来,“需要帮忙吗?” 她回过头,便看到苏无音正静静靠在刚刚刷洗过的厨房门板上,不知站了多久,安静沉默的表情里带着礼貌客气的极淡笑意。 “不用了……”夏柯下意识回了一句。 印象中,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看得出来他不太喜欢和别人接触。就连小絮极为热情的问长问短,他也只是礼貌的笑笑,然后一两句便把话题推到尽头。 夏柯知道,他是个很擅长隐藏自己存在的人。 见他又沉默下来不说话,夏柯没来由的局促起来,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放到最轻。 厨房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就连空气都是安静的,这种氛围让夏柯更加手足无措,她站在灶台前拿着瓷碗的动作有些不自然,期待着谁能出来说句话打破这个令人尴尬的静默。 心跳也有些快,完全是不由自主的本能反应。 “砰——”的一声,忽然,她手里湿滑的瓷碗不小心脱了手。 破碎的声音清晰而刺耳,在这安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夏柯脸一红,十分尴尬的弯下腰就要去捡。 “别动。” 他终于出声,静静起身朝她走了过来,“……它会割伤你的手,我来吧。” 夏柯弯腰的动作一顿,就看见苏无音已经俯身过来,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扫过地上的碎片。 “谢谢。”有些不自然的,夏柯紧绷着呼吸道了谢。 “你很怕我吗?”他头也不抬,安静的问。 夏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是啊——” 尤其是和他独处。 但话一出口她立即就后悔了——这句话说得一定很让人觉得不舒服。她不由面带愧色的将他望着,轻咬着下唇,努力思考着补救的办法。 他忍不住轻轻一笑,“怕我做什么?”——这笑声似乎缓和了周围莫名的紧张气氛,她稍微觉得能喘过气了。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之前的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唇边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缓和着周围令人紧张的气氛,似乎是为了寻找一个话题,他开口随意的问,“不是说累吗?夏姑娘怎么不去休息?” 夏柯不好意思的道:“我是觉得有些饿了……”话说一半,有些恍然的道,“你一定也是饿了所以才过来吧?” 苏无音垂了垂眸,不置可否,目光却落在了灶台上的那一大堆东西上,“这么乱你哪里收拾的过来?我勉强可以帮帮你。” 夏柯推辞不过,只好真诚的道:“那我煮饭请你吃吧。” 苏无音先是一愣,继而轻轻微笑,“好。” 夏柯见他同意不知为何有些高兴,但看到碗里的米和红薯时又犯了难——哪里有请人吃饭只吃红薯和白米的?而且,怎么看苏无音也不像是吃粗茶淡饭的人。他虽不大爱讲话,但眉宇间气质高贵,一举一动都极具涵养,总觉得这饭若要请他实在过于简陋了些。 她皱起了眉,再次泛起了尴尬,这可要怎么办。 苏无音低垂的目光轻轻扫过她的眉眼,似乎看出了她的困境,淡淡一笑,用再随意不过的语气轻声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做?”沉默了一下,“我喜欢喝粥,简单些最好。” 夏柯有些惭愧,“那就煮些粥,煎些红薯饼。有些简陋了,你觉得可以吗?” 苏无音唇角微弯,“当然可以。越简单越好。” 夏柯松了口气,开始认真的收拾起手边并不丰富的食材,等她料理完手边的事情,才发现苏无音已然将她之前洗过的东西再次洗了一遍,就连因岁月而泛黄的蒸笼都在他的手下被刷的洁白发亮。 他好像……很讨厌脏东西啊。 夏柯懵着脸接过蒸笼时,默默将上一秒刚刷好的盘子又放回了水里,发自内心的夸赞,“这还真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蒸笼。” …… 不过片刻的功夫,炊烟袅袅升起。锅里蒸出的雾气开始弥漫整个厨房。 夏柯默默看着坐在火堆旁动作优雅一言不发的苏无音,心里忽然升起异样的感觉。 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分寸都拿捏的极好——说他是个普通人总觉得哪里不太妥当。而且夏柯一直觉得他的身上有股普通人没有的、难以察觉的另类气息,仿佛此刻厨房里升腾的雾气一般,神秘难测,夏柯说不上那是什么。 但就是有。 好比开在深冬的梅花,虽然和别的花一样散布着香气,更多的却是带着一股深冬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如同收敛起杀伤力的沉默贵族。 “你以前吃过煎的红薯饼吗?”夏柯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苏无音坐在火堆旁,隔着袅袅的雾气望着她不安的脸,表情有些不动声色,“第一次。” 夏柯有些诧异,“这么普通家常的东西怎么会没吃过?” 苏无音的回答依旧裹挟着漫不经心的随意,“从没有人做给我吃啊。” 夏柯哦了一声。心想这个答案她是服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包养啊。。。打滚中。。。 ☆、死人身 在赤云峰上练了那么多年,她的手艺总算能在外面派到用场。 煎出的红薯饼色相很是好看,金灿灿的让人很有食欲,锅里煮的白粥也差不多了。她用盘子小心的盛起一部分来,递给苏无音一双筷子,颇为期待的招呼道:“刚煎出来的最好吃,你快来尝尝。” 苏无音却有顾虑似的迟迟不动。 夏柯以为他嫌弃筷子或者盘子不干净,只好将筷子重新洗了洗,又从锅里夹了一块出来,直接弯腰凑近他的嘴边,“在锅里给你夹的,锅我刷的很干净,你尝尝,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见她亲自喂过来,苏无音也不再推脱,薄唇微启轻轻咬了一口,却似乎被烫到般,捂着嘴低头吸了口凉气。 夏柯见状忙蹲下来,手忙脚乱的帮他扇着,“啊,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烫到你了?快吐出来……” 苏无音却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了一句,“我没事。”片刻后,眉宇间似惊讶般的轻皱了一下,“味道居然很不错。” 夏柯闻言松了口气,也拿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外脆里酥,带着红薯的本真味道,口感的确很好。 她顿时有些沉醉。 苏无音唇角牵出一抹弧度,道:“从没见过自己被自己做的食物感动成如此模样的。” 夏柯有些脸红,心道别人肯定以为她是自恋了。 却见苏无音细细的洗了洗手,然后便拿着筷子又去盘子里夹了……这才又在心里道:既然你都这么捧场了,我自恋一些就自恋一些罢,也不算过分嘛。 唐絮和小灰早已闻着香味起来了,此刻一前一后奔进厨房,还没等端出去便嚷嚷着要吃。夏柯只好在厨房里将这一众人招待喂饱。 回到厢房休息时已经快午时了,夏柯却躺在床上睡不着,心里记挂着苏无音身上的异状。 于是下床偷偷来到苏无音的房间外。 “这样好像不大好啊……” 犹豫了很久,但房里始终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她强行压下心里那一丝不太道德的自我讨伐,将门偷偷推开。 苏无音正躺在床上休息,和衣而眠,睡得很熟。 大概是她在他的红薯饼里加了小灰给的神药的原因,他的睡容很是安静,长长的眼睫在他的脸上印出一道模糊的剪影,一张完美惊艳的脸上褪却了所有表情——就这样看着,很是让人心动。 都说魔灵的容貌才是这六界之最,说这话的人肯定没见过苏无音。 夏柯花了很长时间才稳定了心神,小心的将手搭在他腕间的位置,开始闭目冥想。 脉搏已经完全摸不到了啊,死气也多了许多,他的体内还是不断的有元灵在流失,或者……在被什么东西消耗燃烧? 到底是什么原因,女妖竟然能做到这一步吗…… 她有些骇然,如果放任他不管,估计要不了两天,他的灵脉就会枯竭,然后死去。但她在这里,就决计不会看着他死。 救命之恩大于天。这是舒洄告诉她的。 何况她修为高深,大不了一直帮他续灵——直到撑到可以找人救他为止。 昨夜在子时街上,她渡灵的过程就不很顺利,大部分都尚未进入他体内便已流失了,想想也是无比的浪费。 她这次离他很近,为保证能将大部分的元灵渡给他,夏柯几乎要与他脸对着脸贴上了,幸而大家都在休息,否则如果此刻有人进来她大概就要去跳黄河了。 夏柯动作尽可能轻柔的用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张开嘴,然后保持着极近的距离靠上去,薄唇轻启——顷刻便有元灵从她的唇间引出,流转着浅蓝色的光晕,引渡到他的体内。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夏柯因为是第一次靠他这么近,脸色全程都是红白交错,十分精彩好看。 好巧不巧小灰正出来小解,感觉到元灵的波动,以为有妖孽出来吸灵害人,一把便将苏无音的房门推开。 然而第一眼便看见那么精彩的画面——一个长相完美英俊的男子正躺在床上,然后一个女子正不顾形象的俯身对着那男子不知在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距离之近简直令人发指。 小灰呆的说不出话,“你、你们……”话说一半便似看见了什么羞臊的画面般,捂着脸跑了。 夏柯被这么一惊动,当下也有些慌,起身便想去向小灰解释。 “小灰……” 但脚步却变得有些虚浮,就连眼前看到的画面也不甚清楚——踉踉跄跄追到门口,夏柯终于坚持不住扶着门框慢慢倒在了地上,这次真的一点意识也没有保留。 晕过去之前夏柯还想着一个问题:要是苏无音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房门口,不知道会不会误会什么? 完了完了…… 事实上床上的人并没有睡着,他根本就一直都没有睡。 素淡的衣衫擦过床帏,眨眼的功夫,原本躺在床上的男子便已经站在了厢房中央的空地上。 他看了眼地上不省人事的夏柯,伸手搭在她的灵脉上,确认无碍后才轻轻将她抱起放在床上。 只是若有所思的侧过头望向窗户的位置时,他忽然沉默了,袖袍一动,厢房的窗户忽然大开。 阳光还在暖暖的洒在窗棂上,他已经消失在厢房的窗外。 ………… 虽然是接近正午的时辰,但街上的人依旧很少。一个面带不耐的年轻女子手里拿着酒葫芦,嘴里不断嘟囔,“早就说桃花斋关门了嘛……真是!就会瞎使唤我……” 忽然起了风。 带起的尘土一下子遮住了人的眼。 第14节 年轻女子恍惚看见风沙的后面有一个人朝她走了过来,因为风沙挡着,容貌不甚清楚,但身姿颀长仿佛浸染了夜色,怎么看都颇具风采,令人难以挪开视线。 女子的眼睛被风吹的有些干涩,待那人逐渐走近了,这才倍觉失礼的低下头揉了揉眼睛。 一双十分干净素淡的靴面忽然入了眼底,女子抬起头,十分不解的看向来人,慢慢的,脸却红了。 “公子……可是有事?” 男子微垂着眼帘看着比自己低一头的女子,声音淡的在风里几乎听不真切,“京师时仙门首席弟子?” 女子显然有些吃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跟我过来。” 女子看着那一双忽然变得深邃魅惑的眸子,目光不自觉涣散下来,竟是出乎意料的听话。 狭窄毫无人迹的街角巷子里,女子半靠在墙上,站立不稳,表情几乎崩溃。 而男子的手则微微托着她的腰以避免她滑下去,远远望去姿势很是暧昧。男子表情不变,语气依旧很轻,“我从不勉强,这是第一次破例,你运气真的不好。” “求、求你……不要杀我……”女子的声音发颤。 但她没能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因为男子冰凉的吐息已经落在她的脸上,却并没有碰到她的唇——周围蓝光一瞬间忽然大盛,不过片刻功夫,女子便已经成了一具枯尸,头发灰白一片,就连脸也枯皱的如同死树一般,只表情却是诡异的平静。 男子慢慢松了手,任由尸体从墙面滑落下去。而他的周身,原本缠绕的死气已经消去了大半,在尸斑长出来前,终于被红润有生气的光泽取代。 “还是要拿到天启录才行啊。”男子的声音很低,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具身体太孱弱了……” 有两团地火从男子的指尖跃下,燃向了地面的尸体。 不过瞬息的功夫,地面上已经了无痕迹。 ☆、狩猎吗 夏柯醒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抱着她鼻尖猛掐的小灰。 “痛啊……”她脱力的哑声喊了一句。 小灰很给面子的将爪子拿了下来,却赫然一副审问的架势,“说,你和苏无音怎么回事?老子就觉得你这两天不太对劲,怎么把你自己搞成这幅德行啦?” 夏柯正愁找不到机会解释,当下便快速撇清,“我这是在救人,你可别乱猜。” 小灰冷哼一声,“救人都救到人家床上来了,真以为老子是和你一样的白痴吗?” 夏柯抚了抚额,只觉得十分头痛,“你难道看不出我在给他渡灵么?当然是离得越近越好啦。而且他醒着我也不好动手,总得等他睡着吧?” 小灰一脸狐疑,“好端端的,你干嘛渡灵给他?” 夏柯闷声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症状很奇特,元灵流失的很厉害,你难道没注意到他身上的死气么?我想应该是在子时街的时候不小心被妖女伤到了吧?” 小灰哼道:“那你现在躺在人家床上算怎么回事?” “你说我在谁床上?”夏柯一个激灵登时便坐了起来,却因为起的猛当下一阵眩晕又倒了下去。小灰于是很不幸的被压在了夏柯的背下,终于住了嘴。 好一番折腾的爬出来,见夏柯闭着眼脸色煞白惨兮兮的样子,小灰良心发现的没有再去掐她的鼻子,而是跳下床,四处环顾了一下,却是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说起来,苏无音那家伙去哪了?” 夏柯头很疼,特别的疼,就像宿醉之后醒来的人一样。 听到小灰自言自语的喃喃却也忍不住强撑着睁开眼,“他不在客栈吗?” 小灰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蠢货,先别管那小子,人家要是回来了你倒是怎么解释……” 夏柯很纠结的闭上眼,“实话实说的话,你觉得他一个凡人,接受得了自己快要被妖女害死的事实么。” 小灰道:“我只知道,你不说的话就要贞操不保,被人家当做女流氓了。” 夏柯被呛了一下,苍白的脸瞬间颜色精彩了起来。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夏柯十分心虚的坐了起来,就要下床。 进来的果然是苏无音,他看起来表情有些不对,清秀俊雅的眉峰微微皱起。 夏柯见到他这副表情——完了完了,他要误会了。 “夏姑娘,你醒了?我刚刚去帮你请了大夫——” 闻言,夏柯和小灰皆松了口气,这才看见苏无音身后果然跟着一个年长的背着药箱的男子。 苏无音走到床边拖着她的头帮她躺下,这才淡淡问了一句,“不过,出了什么事,夏姑娘怎么会晕倒在我房里?……” 一句话,夏柯和小灰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夏柯绞尽脑汁的艰难道:“这个……” 小灰抢先道:“她梦游!老毛病了……” 苏无音抬了抬眉眼,“……她的脸色特别差。” 小灰道:“那是因为她在梦里遭人暗算受了重伤。” 夏柯很配合的闭眼痛吟了一声,丝毫没有任何矫揉造作,小灰正想咧开嘴夸她一句演技好,便发现她躺的床单上漫出了血色。 小灰很是惊慌,“这、这他娘是怎么回事?当着汉子们的面你丫的竟然来葵水了么?” 苏无音抿着唇没说话,走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一角,将夏柯轻轻托起来,目光径直扫向她的后肩。 静默半晌,下了结论,“是上次的伤裂开了。” 小灰愣了半晌,忽然气急败坏的冲着夏柯道:“说了不让你丫的御风救人,老子办法多的是,偏不听!今又摔裂了伤口,疼不死你!” 苏无音的眉不自觉又皱了起来。 大夫很快开好了药,尽职尽责的交代了一番后方才离去。 听话里的意思,是这两天都不能动身了。 夏柯已经有些清醒,知道要耽搁两天,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已经到了沐守郡地界,师父说的天启录总归是要慢慢找。不过苏无音不一样,他的事情应该比较急,也不知他表妹现在是不是安好,而且他身上的诡异症状不知为何总是让她心生不安啊。 小灰和小絮去药铺帮她拿药了,苏无音就坐在房中央的客桌前,白皙修长的指尖捏着茶盏不发一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夏柯注意到他身上的死气消退了——难道是她输的元灵起作用了么? 茶盏里水波荡漾,苏无音看着,有些心不在焉,“沐守郡不是个可以久留的地方,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夏姑娘还是……” 本来以为他是在自言自语,但听到最后这一句,夏柯才反应过来苏无音是在和她说话,但她并没多想,只是为难道:“沐守郡虽然很乱,不过我师父死前却是交代了的,让我来这里找一个叫天启录的东西。” 苏无音目光微闪,笑了,“天启录,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夏柯愣了一愣,摇摇头。 苏无音敛起笑容,表情忽然有些深不可测,“你师父是谁?” 夏柯十分坦白,“他叫舒洄。” 苏无音的神色似乎有些变化,却也不过是瞬间的功夫,继而便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夏柯注意到他的身子有些僵,反应过来什么,问道:“难道你知道天启录吗?” 苏无音似乎也很坦白,“听说过。” 夏柯道:“那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苏无音的目光落在远处,“据说是一位神明写的书卷,上面记载了很久以前关于善见城和无回城之间的一些事情。而最后一页,有他的预言。” 想起之前的所见,夏柯皱眉道:“这世上真的存在过善见城吗?” 苏无音沉默一笑,“传说里,善见城是神灵的故乡,有没有存在过,谁知道呢?” 这下夏柯也不再说话。 良久,她忽然说了一句,“但是我见过无回城。你相信吗?” 苏无音闻言似乎有些惊讶,俊雅清秀的眉皱在一处,看起来十分困惑不解。 “你在哪里见到的?” 夏柯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真的在赤月之夜的晚上见到了,就在三千丈以上的夜空上。”沉默了一下,她似乎双手有些发颤,“我、我……还见到了一个人。” 苏无音轻轻垂下眼睫,不动声色的遮住了眼底那一片深谙漫无边迹的黑潮,“什么人?” 夏柯的声音似乎也抖了起来,双手发颤的更加厉害,“他们叫他苏皇大人。” 苏无音静坐了片刻,缓缓走过去伸手按住了她颤抖的手,目光很温柔,“你看起来很害怕。” 不知为什么,夏柯并没有挣开他的手,仿佛陷入了一场噩梦里,只睁大眼睛自顾自说着,“你没有看到,所以不了解,他们是一群怎样可怕残忍的人……” “是么?”苏无音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唇角有嘲讽的弧度一闪而逝,话语里也多了股说不出的味道,“既然残忍,为什么你还能活着出来。” 夏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说这些,似乎此刻他是她唯一可以发泄恐惧的救命稻草,就连小灰也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个苏皇大人救了我,他救了我两次,我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帮我……我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默了默,眼神有些颓然,“我总有种感觉,他把我当成某个猎物了。” 旁边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是苏无音。 他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唇角的笑意却有些意味深长,“你不用害怕,他不会对你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滚儿求收藏。。。。 ☆、云梦泽 夏柯松开了他的手,有些惊疑不定,“你怎么知道?” 苏无音道:“你刚来凡世,尚且还是无名之辈,连钱都不够自己花的。他盯上你的话,图什么呢?”默了默,似是想起什么般,失笑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图色。” 夏柯一愣,随即想到那个打伤她的妖艳妩媚的红衣女子,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倒不会。” 苏无音有些好奇的眯起眼,“为什么不会,夏姑娘对自己的容貌如此没有自信么?” 夏柯叹气道:“那位苏皇大人长什么样我是不清楚,不过他的身边,不论男女,清一色全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我连个末位都排不上的。” 苏无音闻言似乎思索了一下,末了却是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夏柯叹了口气,但和苏无音聊过之后,心里倒也没有那么恐慌了,当下话锋一转,“苏公子,我恐怕还要在这里耽搁两天,如果你急的话,可以先……” 第15节 苏无音打断了她的话,“星水云庭是整个沐守郡最安全的地方,我并不担心。” 言外之意是要等她一起过去——夏柯有些意外。 她早已趁着他之前握住她手的时候帮他探了探脉——脉搏不仅正常,就连元灵也完全恢复了。当下在心中感慨,虽然帮他渡灵的时候摔伤了,不过倒也值了。 之后的几天,根据苏无音的提议,她和苏无音换了房间,苏无音倒也没再追究她梦游的真假,只每天很上心的帮她煎药。 而她在床上躺了两天,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就连元灵也都调息回来了,夏柯第一次觉得凡世大夫的医术比她师父还厉害。 是夜,还有两刻便到四更了。 她已经熟睡了,却被窗外呼啸的风中带过来一声虚弱的求救声给惊醒,“救命……救救我……” 是个女人。 夏柯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听到第二声时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坐了起来,然后披衣下地。听到那声音越来越急切,她没有犹豫便从窗户的位置跳了下去。 夜色中她看到了那个求救的女人,她发色枯槁,衣着却很年轻。而她此刻所处的位置正是他们之前走出子时街时的十字路口。 只见她正踉踉跄跄的往沐守郡中心的方向跑,似乎正在被人追,而她整个人却像喝醉酒般摇摇晃晃。 她想上前问问她怎么了,却见那女子忽然鬼魅一般闪进一个小胡同里。 夏柯心里一紧,她睡眠一向很浅,若这个女人是从别的地方一路跑过来她肯定早就听到她的呼救了。现在这情景,只有一个解释,她是忽然出现的。 她从子时街来。 想到这里,她御风飞速赶到那个小胡同外,却见那个小胡同的地面上有一条长长的被人用重物拖过的痕迹,夹杂着斑驳的血迹,路边还掉了一个玉牌。 捡起来看到上面的字时,她一下子愣住了——云梦泽。 她还记得小絮曾经对她说过,沐守郡失踪过一批云梦泽的修道者,到现在连尸首都不曾找到。 她看着地上长长的拖痕,回忆了一下刚刚那个女子闪进这条胡同里的动作,并不协调。就像……就像是被人忽然拖进去的。 刚刚在这里难道还藏了个人? 云梦泽的那群修道者应该并没死吧?或许只是被困在某个地方了……想到这里她再不敢耽搁,延着那拖出来的痕迹便小心翼翼的跟进了胡同深处。她的速度不敢放的太快,借着夜色很好的掩护了自己,但想来那人拖一个人速度肯定也快不到哪里去。 “唰唰唰…”从进了胡同之后,前方的黑暗里就一直传来这种重物被拖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一路上都没有间断。 但诡异的却是她追了很久都没有听到那女子再发出一声呼救或者什么声音。 她正觉得奇怪,便感觉那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然而眼前的胡同纵横交错,黑漆漆一片,却像是走不到头了一样。 她忽然生了退意,甚至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针对她设下的陷阱。 正要转身往回走时,却听见那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再次传来,好像是在前方拐了个弯?她松了口气,再次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跟了不知有多久,一路上七扭八拐走过了无数条小巷,甚至于她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原路返回时,前方的巷子尽头似乎终于看见了些黯淡的红灯笼发出的烛光。 不多久便有打更的梆子声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四更了。 远远的,借着远处的灯火,她看到自己要找的那个女人就躺在地上,地面上长长的被拖出来的痕迹戛然而止,终于到了尽头。 她不敢轻举妄动,云梦泽应该还有其他人也散落在这个迷宫一样的黑暗巷子里吧? 她四下张望了一下,并没什么异动,于是小心翼翼的上前去看那女子的状况。 将将上前,待看清了眼前的物景,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险些尖叫出来——那女子已经死了,而且脖子被人生生扭断,以一种极不协调的角度垂在脖子旁边,正静静“看”着她。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自觉加重了许多,心里像有大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恶心。 “别回头,也别跟了。” 忽然,她感觉一个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后,俯下身,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这一句。 一片黑暗中,她浑身瞬间冰冷僵硬,整个人如同被五步蛇咬了一般,不敢动弹。 就这么僵僵站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听话。衣服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冷汗打湿,她第一次诧异时间过得这样慢。 许久许久,久到她甚至都怀疑这一切都是梦魇的时候,她终于听见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与此同时,身后有个冰凉的手慢慢触到她的肩膀,忽然轻轻推了她一下。 她没有防范,一下子从那个小巷子里被推了出来。 然而……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再猛的回头去看,哪还有什么巷子,分明只有几家早已破败的酒肆。 “难道……难道我刚刚所在的那个迷宫一样的胡同,是……我刚刚是进了子时街吗?” 一切好像又变回了那条熟悉的路,她不记得是怎么走回去的。 只记得那个萦绕在她耳边冷冰冰的男音。 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她虽没听过,语气却总觉得异常的熟悉。 脑子里忽然浮起一个熟悉的脸。 这个猜测几乎让她下意识的冲回客栈,一下子来到苏无音的房门前。 叩叩叩——“苏公子,你在吗?” 房里并没有烛火亮起来,但她听见了有人下床还有走动的脚步声,心里顿时放松下来。 “咯吱——”一声房门被打开。 黎明前的黑夜里,她看见苏无音披了一件素衣,睡意朦胧的靠在门边,低垂着眼望她,“刚过四更,夏姑娘一向起这么早么?” “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她此刻已全然信任他,但语气微微有些沮丧和迫切,“我刚刚听到有个女人在外面呼救,就追出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然后呢?”苏无音的睡意似乎被冲淡了一些,脸上露出和她一样的认真表情,末了却是似笑非笑的慢慢说了一句,“这么晚,你胆子真大。” 夏柯没来得及体会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接着道,“她被人拖进了一个胡同里……死了。我觉得云梦泽失踪的其他人应该也在沐守郡的某个地方。” “恕在下直言。”黑暗中看不清苏无音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很轻很淡,仿佛夜里的浓雾一般,“这件事情不在姑娘能管的范围之内。” ☆、雪之妖 “我知道。”夏柯皱起眉头,有些心烦意乱的摇摇头,“我自然管不了,她应该是从子时街那个地方逃出来的,那里是当今天子和十二神启都管不到的放逐之地,而且高手众多,我又能做什么?” 苏无音垂下眼帘,“你确实什么也做不了。” 夏柯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可是他们还没死,或许他们正等着人来救他们呢?” 苏无音似乎笑了一下,“你认为他们还活着?”停顿了一下,“真是很乐观的看法。” 夏柯也沉默下来,“你的意思是他们都……” “退一万步来讲,子时街长达千里,街巷纵横交错,即便有能力救人,你要怎么找他们?”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嘲讽,“就算是十二神启亲临一起救人,恐怕也办不到。” 夏柯的目光越过窗外,天空依旧漆黑一片,她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歉意的朝他道,“你说的对。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吧。” 苏无音,“……” 东方黎明前的青黛色很快泛白,但因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夏柯一整天都有些恹恹的。 其他人倒是颇为淡定,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但到了晚上,所有人就几乎都淡定不下去了。 因为下雪了。 此时不过才十月下旬,秋意正浓,自然不可能下雪。 但在沐守郡这片地界,实在是没什么常理可言。 苏无音望着窗外落下的雪时,也颇为意外的皱了皱眉,却依旧没有任何言语。 在这个无人打理的客栈里自然是没有过冬所需的炭火,所以当夏柯用柴火点了一个火盆临时取暖时,所有人都靠了过来。 只苏无音离的稍微远些。 夏柯见他衣着单薄,不禁轻轻皱眉——毕竟他看起来的确很弱不禁风,脸色也很苍白。但她从山上带的都是女人穿的衣服,最多能借给小絮穿,却没有办法借给苏无音。 唐絮似乎有什么心事,望着窗外的目光有些缥缈不定。 客栈里安静的不像话,就连小灰也闭着嘴一声不吭。 怎么都这么沉默? 夏柯有些匪夷所思的望了眼窗外,顿了顿,终于意识到什么,眼神一下子变了,“出来。” 言语间掌心白光一闪,昆吾剑已经飞身而出,一道风雪应声盘旋在客栈中央,慢悠悠化成一个女子的模样。 “我没什么恶意。有人在追我,我不得已才躲进来,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高手。” 女子的声音很朦胧,就像在呜呜的寒风中窃窃私语,夏柯注意到她的瞳仁是冰色的,赤着脚,银白色的头发长及脚踝,衣服也破碎不堪,一双寒玉般的手腕上是陈旧的勒痕,深入血肉。 确确实实很狼狈啊。 但夏柯没有收剑,注意到她伤的不轻,只语气稍微缓了缓:“雪妖吗?你把我的朋友们怎样了?” 周身弥漫着风雪的雪妖歉意一笑,“啊……真是抱歉,我原本是怕你们暴露我的行踪,所以施了幻术,不会对他们造成伤害的。” 夏柯道:“你刚刚说有人在追你?” “恩。”雪妖叹道:“他们不肯放我过无灯海。” “是些什么人?” 雪妖想了想,“一些散修,据说是京师时仙门的人。” 夏柯逐一确认过同伴气息稳定之后,终于放下心来,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我虽初来乍到,却也知道沐守郡如今虽高手汇聚,做主的却是十二神启。通缉追杀你的,怎么可能是什么时仙门。”默了默,“你难道不是那个让沐守郡惶惶不可终日的妖女么?” 雪妖似乎有些讶然,“你倒是挺聪明。”她颇为自负的笑了笑,也不再遮遮掩掩,“不过可惜你也带着伤,就算识出了我的身份,难道要和我玉石俱焚吗?” 夏柯沉默了一秒道:“我虽然不聪明,却也勉强能归到不蠢的行列。十二神启既然在追你,为什么我要和你动手。” 雪妖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似乎出于恼怒,她一把便将离火堆最远的苏无音拎了起来,指尖紧紧扣住了他的脖颈。 速度之快,夏柯竟然来不及阻止。 苏无音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领口出现的冰霜结晶还有他灰白的脸还是昭示了他快要被冻僵窒息的事实。 夏柯的声音冷下来,“松开你的冰手。” 雪妖笑的有些花枝乱颤,“哎呀,小妹妹生气了?” 第16节 夏柯的手抖了一下,随即一个梵音步抢身过去,却始终没能碰到苏无音的衣角。 远处忽然有破空声传了过来。 雪妖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夏柯趁机抓住了苏无音冰冷的手,看似平静的面孔下终于出现一丝裂缝,“你松开他,我就放你走。”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低低的颤音和妥协。 雪妖凝视着她的眸子,忽然狡黠的笑了,仿佛抓到夏柯什么把柄般,“你说的。那么,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把他还给你吧。” “等等。”夏柯死死抓住苏无音的手没有动,“你到底想怎么样?” 雪妖笑的很开心,“让我附你的身。” …… 屋子里的炭火已经不那么旺了,却没有一个人有动身起来添柴的意思。夏柯坐在桌角最里面的位置,目光晦暗不明。 忽然从门外闯进来一个眉目清秀的柔弱小生,一身蓝衣在夜晚的风雪里显得格外清冷。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神情紧张,有点怕生的黄衣小姑娘。 “对不起,惊扰各位了。这雪下的古怪,各位可曾看到周围有什么异常出现吗?” 说话的是那个蓝衣公子,他的态度举止很是温和得体。 夏柯下意识点了点头,便见到蓝衣公子身后的黄衣小姑娘不确信的凑上前,怯怯问了一句,“你……不是我在桑阳城里遇到的那个姐姐吗?” 蓝衣公子讶然道:“你们以前见过?” “恩,见到你很高兴。”夏柯微微笑了笑。 黄衣小姑娘道:“我们在追一个雪妖,说起来,你们怎么会在这种地方?要不是这里有灯火亮着,我们都不知道这里有人呢。”默了默,有些黯然道:“现在这里一到晚上,所有人都早早熄了灯闭门不出,以前可不是这样呢……” 夏柯似乎也有些怅然,并没有接话。 蓝衣公子倒是眉头一皱道:“你的同伴们……好像都不太对劲啊。” 夏柯头痛道:“你说的没错,他们都中了雪妖的幻术。想来我修为还不错,并没有和他们一样,但我还是没能留住她,被她跑掉了。” 蓝衣公子安慰道:“没关系,这只雪妖生性狡猾,就连十二神启抓了很久都毫无所获,更何况是姑娘你了。” 夏柯道:“那有办法解除他们的幻术么?” 蓝衣公子沉吟了片刻,道:“按理等第一道阳光出来的时候,雪妖的幻术会自动解除,姑娘用不着太担心。” 夏柯似乎松了口气,“那就好。” 蓝衣公子微笑着点了下头,有些抱歉道:“既然雪妖不在此地,我们就先行告辞。” 夏柯点点头,并未多加挽留。 蓝衣公子道了声谢,便脚步匆匆的带着黄衣小姑娘飞身离开了。 不大的客栈大堂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火盆里的火终于完全熄灭,窗外的雪依然簌簌下的十分动人。 夏柯站起身,动作优雅的旋转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转了一圈,终于落在了一直垂着眼漠无表情的苏无音身上。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不想想我也许会直接杀了你们吗?”“夏柯”玩味的笑了笑,慢慢走向苏无音时,弯了弯腰。 末了十分好奇的伸出手挑起他的下巴,审视起来。 半晌,颇为失望道:“一个毫无特点的普通人也配有这么大魅力么?”默了默,“想不到这姑娘脸长得不错,眼光却着实不怎么样啊……啧啧。” “夏柯”盯着那一双眼帘低垂的眸子看了良久,慢慢的,脸色却变了。 “那希望我平庸的外表,能让你离我远一点。” ☆、前尘梦 眼前这个男子的眼帘依旧轻垂着,眼神却已经变了,哪里还有一丝的木然与苍白?分明只剩下深谙到看不见底的冰冷和黑暗。尽管语气仍然称得上风度客气,但话语背后的胁迫感却让她不得不后退几步离这个男子远一些。 “夏柯”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为什么你没事?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一边慢慢伸手将衣襟上的冰晶抹去,一边略微不满的眯起眼睛道:“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话说一半,微微一笑,“只不过,控人心智的把戏……我刚好也会一点。” “夏柯”紧紧皱了皱眉,十分不解,“那刚刚那两个神启来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揭穿我?” 男子望着她,脸上忽然消了所有表情,漠然道:“因为想让你明白,你的命是我扣下的。” “夏柯”道:“所以?” 男子唇角微弯,“所以,趁我还算客气,从这里滚出去。” “呵……” “夏柯”颇不以为然的冷笑了一声,却没有接话。面无表情的在原地沉默了不知多久,仿佛要把他看穿一般,良久,似乎是发觉完全无法看出他的底细,她颇有些忌惮的哼了一声,一道白光从身体涌出,飞向了窗外——与此同时,夏柯倒在了地上。 ………… 醒过来的时候,夏柯发现自己正趴在大堂的桌子上,火盆里的火光已经变得十分微弱,外面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个不停。唐絮和小灰他们仍然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无音也半靠在椅背上不说话。 时间还早,不过四更天的样子。 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大家都安然无恙,看来雪妖还算守信用。 夏柯终于放下心来,揉了揉额头站起身,准备去厨房里找柴火。 虽然被附了身,但除了身子特别冷以外,其余倒似乎也没什么影响。 添了些柴进去,火盆里很快便火光大盛,几乎照亮了整个大堂,就连看不见的黑暗角落里也生出一丝暖意。夏柯想了想,从包裹里拿了件自己的披风给苏无音披上——反正他中了幻术,也不知道。 窗外的夜风呼啸着吹过窗棂,客栈里安静的有些诡异。 你可以想象,这里大半夜坐了三个人和一只蛇鼠,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整个大堂里静悄悄的是个什么气氛。 好在夏柯是个习惯安静且适应能力极强的人。 望着窗外的方向兀自出了会神,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就落到了苏无音的身上。 倒并不是夏柯太不矜持,而是苏无音的身上确确实实散布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但凡视野里有他出现,夏柯的目光就总是会聚集在他身上。 而且以苏无音现在的状态来说,这种盯着他看的机会简直就是千载难逢。于是在心里挣扎了一番,夏柯干脆大着胆子将凳子移到苏无音的旁边,专心致志的欣赏起来。 片刻后,发出了有些困惑般的赞叹,“这么好看的一个人,总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啊……” 一句话,苏无音分了一下神。 她的目光很纯澈宁静,不带一丝幻想与渴望,甚至毫不避讳——仿佛只是大方的欣赏这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一般。 男子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夏柯并没有发现。 火光明灭的背景下,他低垂的脸十分深邃迷人。夏柯看了一会儿,视线慢慢恍惚起来,一个晚上没有睡,她竟然在这个时候觉得有些犯困了。 但夏柯并不放心就这样把一众人丢在大堂里,于是恋恋不舍的将凳子又挪了回去,干脆直接趴在大堂中央靠近火盆的桌子上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不远的地方终于有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苏无音站起身默不作声的推门出去,外面的雪已积了半寸有余了。他站在雪里沉默了半天都没有动,表情有些僵硬空茫。 远处忽然有道黑影闪了闪,他低垂着眼帘扬手说了句什么,然后那道黑影便消失在纷扬的大雪深处。 …… 五更天快过的时候,雪停了。 伴随着东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唐絮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倒是率先清醒过来。只不过见到大堂里如此人仰马翻的情景,险些没嚎上两嗓子。 好在一转头时,正好看见苏无音半靠在椅背上曲起手指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到嘴边的尖叫于是成功的被硬生生憋回去。 “我们怎么在大堂里呆了一晚上?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唐絮压低了声音,脸上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苏无音似乎并不惊讶,只淡淡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醒了的话,就代我在这里守他们一会儿吧。” 唐絮迷蒙的打了个呵欠——奇怪,明明刚醒却总感觉一夜没睡的样子。 但还是点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呢?” 苏无音轻轻合上手中翻了一半的书,眼也没抬道:“去远处买些东西回来。” 唐絮困乏的揉了揉眼,“也是,这里有这么多人嗷嗷待哺呢……” 苏无音似乎笑了一下,“精神不错的话,不如我们来换换?” 唐絮撇了撇嘴,立刻转过了头装没听见。 没办法,谁让夏柯养伤的这几日,每次都是苏无音出去买饭食,不说分量刚刚好,就连规格档次也好像都是特别高的样子。虽然样式,用材都极简单,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档次感,最主要是非常好吃。 吃人嘴软这个道理唐絮很有体会,虽然直觉苏无音似乎并不太喜欢她,不过有的吃唐絮还是很高兴的。 可就在苏无音前脚走后没多久,唐絮就将脑袋往桌上一栽,睡着了。 …… 夏柯这一觉睡得颇有些长。 不知是不是那场雪的原因,她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天边低低悬挂着一轮寒冷惨白的月亮,她在一片美丽会发光的森林里逃命般的奔跑,身后是一只黑色的驯鹿,带着死亡的气息,紧追不舍。 忽然视野里飘过冰蓝色,然后她便不小心摔倒在黑色的土地上。回头看时,一个模糊的影子背对着她出现在驯鹿的身前,似乎是伸手抚上了它的鹿角,然后黑色驯鹿扬起的双蹄便忽然落下,止住了嘶鸣。 她双腿发软的站起身想看清那个人的样子。可是他背后飘舞着的头发那么长,竟然还是是……冰蓝色? 等到那人终于回头,果不其然,她对上了一双幽蓝色地狱一般的诡异眸子。 那样的头发和眼眸,她在书上看到过不止一次——因为是魔灵界高阶权贵的象征。 火盆里的火还在烧。 可夏柯醒的时候衣服已经全都湿透了。 抬起头看了眼周围,小灰和小絮还在睡,苏无音却不见了。夏柯擦了擦额角的汗,站起身,忽然身上一件东西掉了下来——一伸手去拿的时候,夏柯的嘴角抽了抽,这不是她昨晚披在苏无音身上的女式披风么。 悲剧啊悲剧,居然忘记收回来了。 第17节 不过看苏无音那么的沉默寡言文质彬彬,想来不太可能怪罪她吧? 随意洗了把脸,又顺手把仅剩的米和红薯煮进锅里,夏柯就看见窗户外面一架马车徐徐朝这边驶过来了,片刻后,两个人从里面跳了下来。 是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蓝衣公子和一位头戴风帽的黄衣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要去长沙一趟,15号晚上就出发,16、17这两天凌晨就不更啦,向宝贝们请个假。。作者君还没来得及改存稿。到时候手头也没有电脑没有网。好吧。。我患上了一种不修存稿就坚决不上传的病,,要治了。。。。正好末章点击和首章差距较大,这两天也可以养一下数据。。顶锅盖遁走,宝贝们别打我啊。。我真的很爱你们的。。 ☆、星水云庭 看见蓝色出现的那一瞬间,夏柯承认,她的腿抖了一下。 那黄衣小姑娘看着倒是略眼熟,夏柯皱着眉沉思了一下,忽然睁大了眼睛,不确信的喃喃,“是之前在桑阳城那边被劫走的那个小姑娘啊……” 正要出去,便见窗外远远又走过来一人。 因为太阳出来的原因,雪上反射出刺眼的光。那人踩在雪上走的并不快,一身素淡单薄的衣裳却似乎与周围的雪融为一体般。风一吹,地上的雪盘旋而起,甚至连他的身影也完美隐去,好似就此消失了一样。 夏柯眯着眼强忍着刺眼的雪光辨认了半天,才确信是苏无音回来了。 他几乎是和马车上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 夏柯往火盆里又添了些柴,这才走到门口对进来的几人道:“外面冷得厉害,客栈里生了一堆火,两位将就着烤一烤吧。” 那蓝衣公子笑着道了一声谢,这才拉着黄衣小姑娘走了进去。 片刻后,苏无音走进来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夏柯不慌不忙的带上门,看了眼苏无音身上的薄衣,眉宇不自觉轻皱了一下,脸上露出惭愧的内疚之意来。 苏无音似乎捕捉到她一闪而逝的细微表情,平静的脸上透出极淡的笑意,多说了一句,“外面出了太阳,天气很不错。”边说着目光一转,“来客人了啊?” 那蓝衣公子闻言当下从火盆前站起,拱了拱手道:“在下蓝雨,昨夜……”正想说昨夜来过,但一想到这些人昨晚上被幻术困住,没有意识,不由又改了口,“昨夜出门的时候遇到风雪,一夜未曾休息,今天街上又没有客栈开门,只好前来叨扰。” 苏无音在原来的位子坐下,笑意柔和的回了一句,“公子客气了,不过我们也并非这家客栈的掌柜,恐怕不能周到的招待两位。” 蓝雨颇感激的摆了摆手,“哪里的话,能在此烤烤火稍作休息在下已是感激不尽。”顿了顿,好奇道:“刚刚见阁下也是一身风雪的进来,现在外面别说人了,就连个活物都没有。” “这个啊……”苏无音一双白玉般柔润修长的手转了转桌前的茶盏,淡淡解释了一句,“这里没留下什么存粮,只好到远处去买了。” 唐絮和小灰此刻早就醒了,闻言几乎是立刻就扑到饭盒前一把将盖子掀开。 一钵乳白色的浓汤,三盒颜色通透的糕点,还有三样搭配极好的菜肴和四碗八宝粥。 小灰的眼睛亮了亮,道:“不好意思哈,我们要开饭了,早先不知道你们要来,所以也没准备你们的。” 唐絮附和的点了点头。 蓝雨面色囧了囧,黄衣小姑娘的脸也微微有些红。 空气里蔓延着香浓的味道。 夏柯忙跑进厨房,出来时手里多了两碗白米红薯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和小灰比较爱吃红薯粥,菜也有很多,一起吃吧。” 小灰吼了吼,“老子不爱吃红薯粥!老子爱吃八宝粥啊八宝粥!!而且里面有花生米!” 夏柯面无表情的斜觑了小灰一眼,小灰当下气囊囊的将八宝粥推到一边,“算了老子吃红薯。” 夏柯弯了弯唇角,正想坐下来,却见苏无音将他身前的八宝粥和小灰的换了换,淡淡的柔和笑意里多了几分烟火气,“我和它正好相反。” 言语间也颇有招待的意思。 蓝雨和黄衣小姑娘只好扭扭捏捏的坐过来,主要是在一旁看着人家吃饭自己感觉更尴尬,于是么,不如厚着脸皮一块吃吧。 期间蓝雨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这方圆几里的街巷我们都转了,没见到有开门卖早饭的啊。” 苏无音优雅喝粥的动作顿了顿,慢慢解释了一句,“你们走的不够远。” 蓝雨沉思般的皱了皱眉,却也没说话,但眉眼间的称赞意味再明显不过。 就连一直没说话的黄衣小姑娘也夸赞道:“比星水云庭里的饭都要好吃很多呢。” 夏柯抬起头,“你住在星水云庭?” 黄衣小姑娘点点头。 夏柯想起什么般,“上次在桑阳城,我亲眼看到你被劫持了……” 黄衣小姑娘立刻低着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偷袭了我,可是醒来我却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马车外面就是星水云庭。” 夏柯不太熟练的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人没事就好。” 苏无音若有所思的抬头望了那黄衣小姑娘一眼,微笑的表情略微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蓝雨吃了几口便停了筷子,看向夏柯,“如今的沐守郡妖孽群出,就连专门猎妖的高手也只有一些有胆气的才肯来,不知姑娘来此是?” 夏柯抿了抿唇,颇沉重的思索了片刻,不知该说不该说的犹豫道:“来找一些过去的真相,还有——” 夏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苏无音打断了,“星水云庭算是沐守郡里唯一一处有人气的地方了,不如夏姑娘同我们一起去,也许还能找到一些线索。” 蓝雨闻言看向苏无音,“阁下也要去星水云庭?” 苏无音慢慢吃完最后一口红薯粥,放下勺子,低垂着眼帘笑道:“当然。” 夏柯本来也没想好去哪,见苏无音这么说,无所谓的点点头。 …… 于是当众人坐上客栈外的马车时,原本坐两个人的马车登时有些拥挤。 蓝雨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在路上好不容易租到的,有些小,诸位不要介意。” 夏柯有些诚惶诚恐的摇了摇头,“我们蹭了你们的车,该是蓝公子和风间姑娘不要介意才对。” 旁边被称作“风间姑娘”的黄衣小姑娘闻言有些羞怯的笑笑。 倒是小灰默默的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这么爱说大实话呢?让我们多不好意思啊。” 夏柯冷笑,“你的脸皮都能和城墙比了,还知道不好意思?” 小灰一听顿时炸毛的一下子从她怀里跳开,似乎十分委屈生气的样子。一旁的黄衣小姑娘见状忙一把将它捉住,放在怀里顺毛哄起来。 蓝雨见状有些吃惊,“笑笑这孩子今天倒是一点都不怕生啊。” 风间笑抱着小灰低声嘟囔道:“因为这只灵宠长得可爱嘛。” 小灰瞬间得意的对夏柯抛媚眼道:“看见没有,我也是人见人爱的。” 夏柯呵呵一笑别过头去,假装没看到。 因为路上积雪的原因,马车走的并不快。 唐絮再次发挥了她话唠的天赋,“你们一直在说的星水云庭,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这个么,说来话长……”蓝雨调整了一下坐姿,慢悠悠的解释道,“因为凡世流原王朝的皇室和各地贵族十分重视海上交易,所以临海的各州郡都设立了各种往来交易的会所。而沐守郡里规模最大的便是‘星水云庭’。 所以,以前星水云庭所在的那片临海地界很是热闹,时常是珍奇异宝云集,灯火彻夜不熄。且各种各样的人都会出现在那里——比如来自异域,带着诸多名贵香料和财富的商贾,道行高深的驱魔者、猎妖师。 当然,主要还是以那些身份尊贵的皇家贵族为主。但近些年,因为镇守无灯海上北冥入口的叶家全门覆灭,所以海上事故频发,妖孽祸乱,这里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热闹了。不过因为‘星水云庭’守卫极好,且有无数高手和神启坐镇,现在便成了整个沐守郡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更是令很多富贵人家砸钱也想要住进来保命……” 顿了顿,蓝雨揉了揉额角,不胜忧虑的喃喃,“可是这次不知道从哪冒出个妖女,道行颇高的样子,很多高手都拿她没办法,北冥那边也丝毫没有她的底细。闹得整个郡的人都惶惶不安,无论白兄和太子怎么想尽办法,都无法安抚人心呢。” 唐絮顿时也来了精神,“北冥?就是那片属于妖界的疆土北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啦。凌晨第一更。。。九点左右二更。。。。长沙去的很值,听了一场天籁。。 ☆、别夜馆 蓝雨点头道:“不错。不过北冥那边爆发内乱已经近百年了,现在乱的很。否则以十二神启和北冥的和平条约,就算这里无人镇守,沐守郡也绝不可能是现在这样妖物肆虐,无法无天的样子。” 唐絮哼道:“你们老夸十二神启如何如何厉害,还不是对付不了现在的妖女……” “咳咳……”蓝雨尴尬的咳了咳道:“可不是一个妖女那么简单的事情啊……妖魔道上平白无故多出这么一号人物总是令人生疑的,何况她还跑到这里来。你不知道,自从镇守这里的叶氏一门覆灭之后,这片地界就变得很是敏感。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唐絮好奇道:“那个叶氏一门也是十二神启之一么?” 蓝雨点了点头。 唐絮道:“那下场怎么这么惨?是被北冥这些妖物害的?” 蓝雨微微冷笑,“无灯海上的这群小妖小怪,哪里会有这个本事。”默了默,“你不要再问了。” 唐絮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不由有些恼怒,只哼了一声,便不再问了。 蓝雨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真是多事之秋啊。 …… 马车在路上不紧不慢的行驶着,本来两个时辰的路程于是被硬生生拖到了三个时辰。 太阳渐渐隐退,天空蓄满乌云,就在众人忧心是不是又要下雪的时候,让人膛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下雨了。 唐絮很不淡定的脱口道:“什么情况,又下雪又下雨的是要搞哪样啊……” 小灰道:“下雨才是正常的,下雪才不正常好吗?傻逼……” 众人:“……” 因为下雨的原因,路上的积雪很快便消融了,露出了清冷的青石板路。但官道上依旧没有多少行人。 车夫不得不取出一件蓑衣披在身上,扬鞭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远处雨景朦胧,一片雾气,虽然生气寥寥,水汽氤氲中却也美得宛若山水墨画。 夏柯的头又有些隐隐作痛,却不大明显。 哒哒的马蹄声混着飞溅的雨水声听起来格外清脆,随着雨势越来越大,车夫赶车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便听到外面传来吵闹的喧嚣声,还有海浪拍击巨石的声音。 一路走来,靠海的沐守郡都像是个空城的样子,虽然店肆阁楼高筑,街面宽敞,却处处透着死寂,让人有些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唐絮忍不住掀起轿帘,发现那些吵闹声是从一个高高的看起来十分气派的石墙里传出来的,但周围的街巷看起来仍旧很是萧条沉寂,当下十分不确定的问道:“这是到星水云庭了么?” 蓝雨往外瞅了瞅,道:“离正门还有一刻钟的路程。” 唐絮和小灰都有些惊得掉下巴,“星水云庭这么大啊?” 蓝雨笑道:“毕竟是可以容纳三千人的郡级交易场所,总不可能太小。” 第18节 唐絮&小灰,“……” 越往前行,生气也似乎越浓,就连官道旁的柳树也多了许多苍翠绿意。 终于,马车缓缓停了。 唐絮率先从车里跳下来,打量起这个众人口中十分牛叉的交易场所。星水云庭的正门被渡上了暗红色,两扇门高约两丈,跃跃欲飞的精致屋檐下左右各挂了四个位置交错不一的大红灯笼,上面分别写着星水云庭四个大字。且正门前的官道,竟然足有八丈宽。 街道两旁也有不少高楼店肆,开门做生意的明显多了许多。 官道上往来着不少马车轿撵。 而星水云庭正门外正立了数十位猎妖师守卫,在一一核实进出人员的身份。 唐絮兴冲冲的跑过去,谁料那守卫张嘴便问了一句,“门令。” 唐絮一头雾水,“哈?门令?什么门令?” 守卫一脸不耐的道:“没有腰牌你还进来?去去去……” 蓝雨忙快步走过来,解释道:“他们是我的朋友,放他们进去吧,我待会让小厮送腰牌过来。” 守卫一见来人,立马低头躬身道:“既是蓝公子的客人,那便请进吧。” 蓝雨点点头,然后伸手便将这一票人领了进去。 唐絮还在纠结腰牌的问题,“他刚刚说的腰牌是什么啊?还有他干嘛那么听你的话?” 蓝雨失笑道:“现在的星水云庭就好比一家住满的客栈,客房有限,当然不能什么人都进来啊。”默了默,神秘兮兮的对唐絮道:“你知道星水云庭的腰牌在黑市上已经炒到多少钱了么?” 唐絮眨了眨眼,“多少钱?” 蓝雨咳了两声,“保密。” 唐絮尤不服气道:“怕妖的话离开沐守郡不就好了嘛,干嘛非得住在这?” 蓝雨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星水云庭里住的大部分都是本地的土财主,大概前些年出海经商赚了不少钱,现在惜命的很,就算让他们现在离开,他们也还害怕在路上会出什么意外呢。” 顿了顿,“当然也有一部分高人在这里,比如国师及其弟子还有京都的散仙们也都聚集在此。至于剩下的那些王亲贵族,早在一月前就已走光了。” 边说着,蓝雨已经带着众人穿过外厅,走进灯火通明,喧嚣嘈杂的中央大厅。 此刻虽然天色昏暗,然而毕竟是白日,加上中央大厅四下客商们交易展出的一些宝石明珠,争相夺目生辉,厅内亮堂不已。 按理应是无须挂灯。 然而等到曲折迂回的出了中央大厅,绕过几座旁厅时,夏柯才微微诧异的发现,就连通往后/庭的座座阁楼厢房,甚至于院落中央的竹林深处,也是每五步落地放置着一盏华美的宫灯。 小灰似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抬起它那圆滚滚肥硕硕的脑袋,吃力的扒拉着夏柯的肩膀,向四周望去——目之所及,精致漂亮的飞檐下,所有的黑暗死角都充斥着光亮,尽管那些光亮在白昼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怎么还没有入夜,就已经挂上了这么多灯了啊?”忍了忍,再忍忍,小灰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仰着一张饼子脸天真的问道。 蓝雨的耐心很好,淡淡开口解释,“星水云庭的主人有位鲜少露面的二夫人,因近日以来沐守郡总是有妖孽作乱,四月天就频频飘雪,那夫人心有畏惧,便央这里的主人每到申时挂上灯。如若天色不好的话,则是昼夜不息的灯火不灭。” “呵呵。”小灰默默吞了口口水,半天才慢悠悠的面无表情答了一句,“真是有钱啊……”话音未落,似乎觉得自己这样显得过于丢脸寒酸了些,不禁又恶狠狠的加了句,“有钱人就是浪费。” 蓝雨强忍着笑意,没说话。 九曲十八弯的走了半天的路,总算是到了后/庭之内的一座阁栋前。抬眼看了看眼前华丽丽的厢房,和阁前密簇幽深,烛火点点的竹林小径,小灰再一次不淡定起来。 这是一处颇风雅的精致阁楼,上面镶了一块匾。 小絮兴奋的道:“上面是写的别夜馆么?我们以后都会住这里吗?” 蓝雨忍不住笑道:“恩,你们喜欢就好。你们暂且就先住在这别夜馆,我待会命人把腰牌给你们送来,有什么事找我就行,我就在东面的扶摇楼。对了,吃饭的话,去前厅就可以。” 夏柯不紧不慢的道了谢,注意到苏无音和唐絮的房间皆是和她相邻,不由松快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再次表白我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的鼓励和支持。。么么哒 ☆、被烫伤 中午没有吃饭,众人都有些饿了。 唐絮可怜兮兮的抱着肚子在夏柯周围晃,“去吃饭吧去吃饭吧……好饿啊……” 夏柯下意识看向苏无音,苏无音见她看过来,淡淡笑了一下,“那就一起吧。” 通往前厅的路十分蜿蜒曲折,夏柯一路上都紧紧皱着眉不说话——对于一个彪悍的路痴来说,果然还是要想办法弄一张地图啊。 前厅的人很多,但和中央大厅比起来,不过是众人休息玩乐之所。格调雅致清新自不必说,还有舞姬和琴师此刻正在厅前献艺。 四周华灯高照,地面上影影绰绰。 几人走进去随意点了些菜肴,便松松散散的坐了下来。 而在厅上二楼的廊道上,一位神色冷淡的紫衣女子却是悄无声息的打量起了刚刚进来的夏柯半晌,神色突然微微一变。 恰逢身旁走过一位异域客商模样的中年男子,他的嘴唇并没有动,脚步甚至也没有停留一刻,然而暗语已经悄然传递,“紫幽,人到了。” “苏皇大人?他难道已经到了么?”紫衣女子表情一凝,竟是险些将完美的伪装露出破绽来,半晌才解释道,“西罗那边有些棘手,所以让我来接应您和苏皇大人。” “我知道了。” “可是忘川大人你这样附在凡人身上会不会被十二神启看出破绽?”刚想要退下,然而看到中年客商越来越发青的脸,紫幽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被那样强大的亡灵附身,一般的凡人只怕难以承受。 “短时间内不会。苏皇大人已经到了,过了这一刻,我便可抽身而退。”中年客商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暗语之力也渐渐减弱。 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紫幽的眼风最后扫了一圈大厅——果然是无音殿的主人。连她事先知道,并时刻留意也没有察觉到那位已经到了。想来十二神启中,应该也没有人能够看出他的身份吧。 这次的任务本就只派遣了原本是人类身份,不易被察觉出来的两位皇侍和一位护殿使。她原以为要费些波折才能完成,却未曾想,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接应,就已经自己先来了。 紫幽叹了口气,想起了东君的提醒,“这次苏皇大人为了掩人耳目,封掉了自己身上大半的天赋,所剩力量不足一成。因此比起接应,更重要的是暗中保护吧?” 但如今她连人在哪都辨不清,谈何保护? 还有,苏皇大人上次放走的那个小姑娘,怎会出现在这里? …… 而夏柯几人坐在桌前等上菜的功夫,便听到隔壁桌上吵吵闹闹,大有要掀桌子的架势——只见一个锦衣玉面的公子道:“师父,师姐没准只是见到什么稀奇玩意耽搁了,她修为那么高,不过是去桃花斋打个酒而已,您还怕她会出事么?” 被锦衣公子唤作师父的,是个胡子拉碴,一脸不耐的中年男子,夏柯注意到他的身上散布着一种极强的灵力波动,俨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于是低头看向小灰,“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旁边这个是什么人你可清楚?” 小灰转过头瞥了一眼,哼道:“当然知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吗?” 夏柯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厅间跑堂的喊道:“小二!我们刚点的菜里烧鸡和花生米不要了。” 小二脆生生道:“好咧!” 唐絮嘻嘻一笑,颇有幸灾乐祸的架势。 小灰的表情都快哭了,“别啊,老子已经四五天没吃了。” 唐絮落井下石道:“每次都这样还不长记性!叫你作!” 小灰正色道:“好吧,老子不作了。”顿了顿,道:“隔壁这个人在凡世还算有些名气,他原本是上任国师百里若郁的弟子,叫竹沓亦。据说术法不精却极爱武学,于是在百里若郁死后便游历九州,成了一名游侠,因为专踢铁板,自然也吃了不少苦头。” “听说他还挑战过宫上月,就因为人家刀法好。啧啧,在我们妖魔道上,这厮也算是不怕死的代名词了。不过后来不知为何,他却重回京都,安安分分修习术法,再也没出去过。现任国师青云隐和他是师兄弟,在京都也常照拂他,后来他修为大涨,便成立了‘时仙门’。” 夏柯满意道:“今天的烧鸡和花生米饭后给你打包。” 小灰立刻高兴的甩了甩尾巴,甩完之后脸一红,呸道:“老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骨气了!” 唐絮道:“你什么时候有过骨气么?” 小灰龇了龇牙。 刚好小二在此时将菜肴一一端上来,于是众人也不再多话,只埋头吃起饭来。 苏无音仍旧十分安静,但好像吃不惯这里的饭食,只喝了几口汤便放下了筷子。 夏柯不解道:“不好吃吗?” 苏无音没有抬头,淡淡回了一句,“吃不惯罢了。” 忽见隔壁桌上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一拍桌子,吼道:“你们这些人也是!找个人都找不到!现在沐守郡的情况你们难道不清楚?还是说只是随便找找来应付我?” 之前的锦衣男子无奈道:“师父啊,师弟们都认真找了,只差没把沐守郡翻过来了,师姐只是去打个酒而已,能出什么事?以她那性子,没准不高兴自己溜了呢。” 中年男子顿时掀飞了桌子,“你们大师姐脾气虽任性,却也不会不知分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要是找不回来,你们也别回来见我了!” 夏柯这一桌的人正在看热闹,冷不丁就见那桌子真被掀飞了,且还朝这边砸过来,桌上还有一大盆热滚滚的鱼汤。 唐絮和小灰顿时慌了手脚——早知道就不嘲笑人家要掀桌子了,报应啊。 夏柯白衣浮动,本可以将桌子踢飞到别处,但四周都是人,这一踢之下肯定就会误伤,这些都是凡人,搞不好就要死伤惨重。她只好飞身过去一把抓住了桌子的一角——却见那盆里的鱼汤因惯性泼洒过来,正对上了来不及避闪的苏无音。 夏柯眼睫一颤,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了拦在身前的自家桌子,闪身过去挡在中间。 “哗——”虽然伸手将脸捂住,但夏柯仍旧被鱼汤浇了一脸,回神时两只手里不知怎么还托着条大鲫鱼。 偌大的前厅一下子静了下来。那盆鱼汤十分滚烫不说,这么泼下来直接将夏柯的衣服淋湿了,白色衣衫里的春光瞬间露了一半。 那隔壁桌上的锦衣公子见状眼睛一亮,瞬间凑上前来,“姑娘没事吧?家师并不是故意的,我代他向您道歉。” 夏柯将头上的青菜和手里的鱼扔到一边,一张脸疼的倒吸凉气,正要说什么,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轻轻说了一句,“滚开。” 然后一件素淡带着不知名香气的衣衫便披在了她的身上。 锦衣男子自知理亏,悻悻走到一边,闭上嘴不敢多话。 夏柯正想回头,便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轻轻抬起来,苏无音的一双漆黑眸子里,似蓄了一场看不见的黑色风暴,良久,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这么烫,你的脸会毁了的。” 夏柯下意识摸了摸脸,好像有些起泡,正要往上再探探,手却被拦住了。夏柯没来由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我用了护身咒,最多起几个泡而已。这汤要是泼你身上,你大概就得掉层皮了。” 苏无音没说什么,只淡淡望着胡子拉碴,此刻正尴尬的无所适从的中年男子,嘴角的笑意平静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怕,“这就是时仙门的教养?掌门伤了人,难道连歉都不会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叫你前面杀人杀的那么嗨,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苦主要找上门了。。。 ☆、动怒 中年男子搓着手走过来, 有些脸红道:“实在抱歉啊, 小姑娘没事吧?老夫不是故意的, 要不……要不你揍我一顿出出气吧?或者你要多少银子?对了,我们这有上好的药膏……” 苏无音歪着脑袋笑了一下, “银子?这是阁下道歉的方式?”默了默, “那么,你出个价钱, 我价翻十倍, 上不封顶,你不用护身咒在自己脸上浇碗鱼汤如何?” 旁边的锦衣公子顿时有些急眼,“都说了我师父不是故意的!你这是想找茬啊?再说那一碗鱼汤不用护身咒浇下去还不得掉层皮啊……” 第19节 夏柯闻言也有些无所适从的悄悄拉了拉苏无音的衣袖, “这要求确实过分了啊, 再说他也道歉了,何必让他一个老人家面子挂不住呢?就让他赔些银子好了……” 中年男子瞬间也急眼,“你说谁是老人家?” 目光触到苏无音时又缩了回去。 夏柯,“……” 其实夏柯很想说,她快没钱吃饭了。虽然苏无音之前借过她一百两,但她从来不敢花, 因为怕还不了。 现在有这么一个可以索取医药费的机会就近在眼前,虽然说她此前并没干过问人家索要医药费的事情, 而且也觉得此事甚为人所不齿。但既然对方好不容易自己提出来了,怎么好拒绝呢? 于是在心里一番天人交战后,夏柯极不自然的红着脸道:“要不,这一桌饭还有医药费, 你赔三十两就算了吧。” 胡子拉碴的大叔和一众弟子们当场就石化了,“……” 前厅里再一次静了静。 夏柯见状,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回头看向苏无音时,发现他也愣住了。 于是脸更红了,不太自然道:“果然……是、是要多了吗?” 旁边的锦衣公子默默将之前拿出的一叠银票又塞了回去(目测超过三千两),不太确信道:“姑、姑娘,您刚刚说多少?” 夏柯叹了口气正要说还是算了,却冷不丁被面无表情的苏无音一下子拉走,离开了前厅。 苏无音一路上微抿着薄唇没说话,夏柯也觉得丢人丢的很厉害。 大约因为她的狼狈造型,一路上不断有人看过来,指指点点。夏柯的头越垂越低,头发湿哒哒的黏在脸上,颇为尴尬。苏无音抬起衣袖一路帮她挡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竟然就拉着她绕到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径上。 而前厅里,小灰和唐絮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一人一鼠开足了火力开始破口大骂。 小灰:“我呸!我家主人这么的貌美如花,花容月貌,天仙下凡~你这么烫的鱼汤泼在人家脸上,你他娘的还有脸说不是故意的?告诉你们,给多少钱都不干!” 唐絮:“就是!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不负责么?别以为有那什么国师罩着你就可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众人:“……” 小灰:“唐絮,你丫的好像用错成语了啊……” 唐絮:“对不起,没怎么读过书……” 小灰:“管他的,接着骂!骂到连他娘都认不出来为止。” 前厅里顿时乱哄哄一片。 而穿过幽深的缀满宫灯的小径时,天色已经晚了,苏无音拉着她终于在一盏落地的宫灯旁停了下来,开始用衣袖仔细擦拭起她的头发和脸。 周围安静的厉害。 夏柯很不自然的僵直站着——她知道苏无音是很爱干净的,但她发梢上此刻还在不断滴油腻腻的油水,衣服上也满是油污,很多都蹭到了苏无音的身上。 夏柯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 苏无音还是没反应。 将她整理妥帖,苏无音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这才拉起她走出幽火点点的小径,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到了别夜馆,苏无音轻轻推门进去,同时唤来小厮送来了水。 全程都是极具涵养的不发一语。 夏柯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出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苏无音不高兴。只好讷讷问了一句,“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礼貌生疏的回了一句。 夏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冷淡,心里不知为何竟觉得一空。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疼吗?”良久,苏无音出声问了一句。 夏柯果断摇头,“并不……” 苏无音微微一笑,“所以三十两就可以了?” 夏柯一直担心苏无音和她不说话,此刻忍不住接道:“少了还是多了?” 苏无音笑的更加明艳,“三十两,当然是要多了。” 夏柯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抵御不了内心的羞愧道:“果然,他们一定觉得我是在勒索他们了。” 苏无音闭了闭眼,“够了。”静默良久,“夏姑娘很缺钱?” 夏柯道:“有那么一点……” 苏无音道:“我借给你的你好像并没有动?” 夏柯道:“我当然不能花你的钱。” 苏无音皱了皱眉,“都说了是借给你的。” 夏柯道:“可我没办法还啊。” 苏无音低垂着眼帘深深吸了口气,捏在手里的冷毛巾也‘吧嗒’一声被捏的变了形。 这下轮到夏柯的脸黑了。 “你好像确实是生气了。” …… 等苏无音帮夏柯上完药,换了衣服再去旁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到了却见旁厅一众人都气喘吁吁,面露痛苦之色,不由有些讶然。 再看唐絮和小灰也是满头大汗,极为辛苦的样子,诧异之色更甚。 然而还不等小灰答话,那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便痛苦的嘶哑着声线道:“我服这两位了……啥也不说了,我认栽!” 说罢便极为爽快的拿起一碗滚烫的鱼汤从自己脸上浇下去,竟然连护身咒都没用。 动作干脆到令人目瞪口呆,那中年男子身后的一众弟子也无力阻止,一个个面目灰白,看起来极为狼狈的模样。 苏无音饶有兴味的看着小灰,“你们做了什么?” 小灰喘了喘气,声音也是哑的不像话,“没什么,就和他论理啊……来,老大爷,咱接着来!” 中年大叔怒目圆睁,脸上的青菜叶都来不及摘下便吼道:“你再和我论!再和我论信不信老子死给你看?!” 小灰呲牙咧嘴道:“你这都多大岁数了,还在这边拿自杀恐吓一个连形都没化的灵兽和一个屁都不会的小姑娘,明明就是你做的不对,还是堂堂时仙门掌门,传出去要脸不要了?!” 中年大叔哀嚎一声,“你别再骂了,你说你想要多少银子!?” 唐絮道:“早这么爽快不就得了!” 小灰道:“最少五千两,老子刚刚都看见那厮把银票拿出来了,后来又塞进去了,做人怎生能如此的不要脸呢。还不如一只老鼠!” 中年大叔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它。 小灰用爪子接了钱,蘸着口水巴拉拉数了数,这才哼了一声,“小絮,我们走!” 唐絮早已嗓子冒烟说不出话,见状提起它的爪子便离了现场。 苏无音抬眼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被鱼汤烫的焦红满是血泡的脸,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极冷淡的笑意,转身也离了现场。 背光的角落里,他说的话没有被任何人听到,“自己动手。你运气够好。” 中年大叔有些颓然的倒在地上,半晌才欲哭无泪道:“这要是你们大师姐在这,他娘的还能骂不过这只臭老鼠?!你们赶紧麻溜的去给老子把人找回来!” 众弟子们见师尊似乎发了真火,连忙一溜烟跑了个干净。 好半晌,中年男子才慢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苏无音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他走遍九州,可以说阅人无数。刚刚离开的这个男子虽然有着文质彬彬的气质,优雅的谈吐,尽管容貌平庸普通,却总给人一种绝非善类的压迫。 “呸!长这个普通样还能勾搭到天仙一样美的姑娘当然不是好东西。”中年大叔并未深思,只老气横秋的点评道:“不是舌灿莲花就是城府深!”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写这一章的时候,脑子忽然蹦出来这些场景,感觉莫名有点萌,所以写着写着就放飞自我了哈哈哈哈,也不知道人设有没有崩。。。。 ☆、浮沉木 夜渐渐深了。 秋雨还在敲打着石阶, 夏柯的脸好不容易不痛了, 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头又开始痛了。 现在这个时辰, 星水云庭的前厅连同几个旁厅依旧舞乐丝竹之声不断,隔着细密的雨帘, 不真切的传到了□□的楼阁院落里。 “还真是有兴致啊。” 小灰在枕边也是呼噜声响个不停, 夏柯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出去吹风。 看到外面的竹林小榭旁仍旧每五步落地亮着宫灯, 闪着幽幽的黯淡烛火时, 有些讶然——雨下了这么久,这些烛火竟然还没有熄灭,甚至在夜雨中看着别有一番意境。 她顿时来了赏灯的兴致, 眯起眼看起来。 忽然间, 她似乎眼花了一下,感觉好像两盏幽暗的宫灯之间有什么影影绰绰的东西飘了过去。她抬头望了望,难道天上刚刚飞过去一个人? 不可能啊,雨还在下,宫灯又离地面较近,有人从上面飞过去的话地上也不可能会有影子啊。 再说这里高手如云, 谁敢在这里造次? 越想越觉得奇怪,夏柯披了件外衣, 干脆飞上屋顶四处查看了一下,却并没什么发现。 于是跳了下来,擦了擦头上的雨水,默默说了一句:“看来是我多心了……” 这一下也没了赏灯的兴致, 夏柯深呼吸了一下打算回房睡觉,经过苏无音的房间时,她的脚步不自觉停了停。 也不知他现在睡了没。 夏柯觉得自己最近变得有些奇怪,她和苏无音明明才认识不久,还谈不上特别熟,但每次看见他她就莫名觉得很亲切,而且她本来也不爱与旁人说话,但和他在一起时却总想与他说些什么。 是因为他看起来比较随和而且很照顾她的原因么——应该,不是吧。 她静静在他房门外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发起了呆。 他的房里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漆黑一片没有光亮,门缝里漫出的古旧气息甚至不带一丝生气,连浅浅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难道苏无音不在房间? 正要抬脚走开,便听见‘嘎吱’一声,身前的门开了。 夏柯被吓得不轻,下意识跳出了老远。 苏无音正着一身白色的亵衣,远远站在黑漆漆的门里,看到夏柯时,清秀的眉宇皱了皱,“夏姑娘,你怎么站在雨里?” 夏柯忽然有种见鬼的错觉,尤其是他站在黑暗里,身后是黑洞洞的一点光亮也没有的阴森房间。 虽说现在是深夜,但楼外还有灯笼落下的光,总不可能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 第20节 要不是苏无音就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她估计就要怀疑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古旧空房间了。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过来道:“……我……刚刚以为这里有陌生人闯进来。” 苏无音听后静静一笑,“那有什么发现吗?” 夏柯摇了摇头,被这笑容晃得心跳有些快,“应该是我看错了,可能是竹子什么的……” 苏无音也没多问,淡淡将话锋一转,“外面太冷,进来吧。” 夏柯正好觉得他的房间有古怪,犹豫了一下便跟了进去。 房里的确很黑,几乎伸手看不见五指,但苏无音却似乎能视黑暗于无物般,轻车熟路便找到火折子点上了灯。 房间慢慢亮了起来,夏柯有些局促的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古怪的地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等客房而已。 只有一个非常显眼的特别之处——干净。 干净的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了。 但空气里却似乎残留了一丝什么味道——好像是女人身上的脂粉味。 淡到几不可闻。 夏柯有些不确信的道:“你这里刚刚有客人吗?” “我表妹来过。”苏无音语气极淡的解释了一句,转身又取了一条洁白的毛巾,面容平静的递给她,“你淋雨了,先把头发擦干。” 夏柯看着那条比她的脸还要干净不少的白毛巾,想起他近乎自虐的洁癖习惯,表情微有些为难。 苏无音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极其自然的变换了手中的动作,递出去的毛巾很有分寸的落在她的发梢上,“今晚天凉,再不擦干净就要着凉了。” 夏柯连忙转过身身将毛巾接过来,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我自己来就可以。” 随意用毛巾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夏柯拿着毛巾的手紧了紧,忽然觉得有些压抑,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她忽然想起书上说过,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随意在深夜出入男子房间的。 好在苏无音在灯旁坐了下来,很守礼的没有关门。 房门虽是敞开的,但夏柯并不觉得冷——只是无端又开始心慌起来。 察觉到她的紧张拘谨,苏无音温和一笑,十分散漫随意的问了一句,“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怎么好像还是很怕我?” 夏柯有些反应不及,“嗯……没有吧。”默了默,有些生硬的将话题转开,“你还生我的气吗?” 苏无音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生气?我生什么气?” 夏柯语塞。 苏无音静静看了她一眼,“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夏柯稳了下心神,实话实说道:“一下雨我就头疼睡不着觉。” 苏无音闻言好像颇为意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柯仔细想了想,道:“两年前开始的,那个时候山谷里常下雨,头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疼。”边说着脸上有烦闷的神色漫了出来,“我在想是不是患了什么怪病。” 苏无音笑了一下,“不是,你不用担心。” 夏柯点点头,又沉默下来。她想找些欢快的话题,但似乎没有。 “你今天不应该挡过来。”片刻寂静之后,苏无音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夏柯愣了一愣。 苏无音表情安静的看向她的脸:“你以后就会知道,女孩子的脸若是受了伤,是件会抱憾终身的事情。” 夏柯将头转开,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起几个泡而已,我是修行之人,这点伤对我来说没什么。总比我看着你在我面前掉层皮要好。” “我是男人,没什么受不了。”苏无音收回了目光,“再说,三十两——”说到这里他似乎表情冷淡的笑了一下,“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看轻自己。” 这句话着实让她有些羞愧。 她默默说了一句,“我明天就把三十两还给那个大叔。” 苏无音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什么三十两?” 夏柯心道苏无音可能还不知道,于是解释了一句,“我们走后,小灰向人家索赔,要了三十两……” 苏无音眯起眼睛,“不是五千两……?” 夏柯猛地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苏无音道:“你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夏柯觉得这话里意思明显不对,于是便站起身想要回去问小灰,但还没站起,眼风便扫到房间角落里的东西。 两件沾满油污的素淡衣衫正被随意丢弃在角落,似乎是不久前刚换下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夏柯下意识看了看苏无音,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亵衣。想起先前他就没怎么带衣服,这下可好,似乎连换的都没有了。 她顿时更加羞愧。 蹭蹭两下便走到角落把那两件衣衫捡了起来。 苏无音皱了皱眉,“这两件衣服……” 夏柯道:“你放心,我今晚帮你把它洗出来,保证明天就可以穿了。” “不用了。”苏无音走过去,“天太晚了,而且下着雨,水很凉。” “没关系,我正好睡不着。”夏柯一再坚持,抱着那团衣服就要走。 “等等。”苏无音喊住了她。 夏柯站在门口回了回头,“还有什么事么?” 苏无音低垂着眼睫沉思了一会儿,片刻后,从屏风后面拿了一个盒子闲闲走了出来,递给她,“别人刚送的,我用不着,给你吧。” 夏柯一愣,“这是什么?” 苏无音的回答慢了一拍,“寐海浮沉木。” 作者有话要说:  寐海浮沉木,啧啧,土豪都没见过的东西。。。。。。。 ☆、寐海 夏柯差点脱手将手里的东西打翻, 她在书里曾经也算了解过寐海这个地方——据说那里的一切千万年来都一直处于长眠的状态, 永远也无法唤醒, 就连草木也因为安睡无法开花。 而寐海中央被海水浸泡的一株千年巨木,却因为一道闪电击中, 不但开花还结了果实。这些果实后来落到了海里, 慢慢长成了半睡半醒随波逐流的深褐色植物,既不开花也不长叶, 菌类一般结成块状。 远远望去很像飘在海面上的腐朽木块。所以被称为“寐海浮沉木”。 因为无人能靠近寐海, 就连大罗神仙,一旦接近或者沾染到海水蒸发升腾的雾气,也忍不住昏昏欲睡, 所以千百年来, 这为数不多的浮沉木一直没有被发现。 后来北冥、极地两界爆发了都灵之战,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不远的寐海上掀起巨浪,有三块浮沉木被卷了出来,这才被世人发现。 相传这浮沉木效用极广, 因为被寐海之水浸泡,其味能使人安睡, 其表皮能治愈所有外伤,而内部若能化出木灵,甚至可帮助持有者抵挡天劫或天罚。至今为止,这些被发现的效用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至于它还有什么用途,估计得慢慢开发了。 夏柯顿时有些腿软,“不行,太贵重我不能收,而且这是别人送给你的。” 苏无音白玉般的手轻轻擦过盒子的边缘,将它打开,“没事。只是一些木屑制成的线香罢了,我用不着,你拿回去把它点燃还能睡个好觉。” 夏柯立刻有些肉痛的皱起眉,“还要烧掉?这不是很浪费么……” “东西再好也不是拿来做收藏品的。”苏无音将盒子放在夏柯的掌心里,莹白的指尖冷冰冰的划过她的掌心,表情出乎意料的不以为然,“何况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夏柯,“……” 也对,他只是一介凡人,哪里又会知道这件东西的可贵呢? 在他的坚持下,夏柯只好接受了他的好意抱着衣服和那只盒子回了房间。 苏无音在她身后一路目送她回去,表情微微有些困惑。说实话,衣服他已经打算要扔了,但她如此坚持要洗,不会是以为他没衣服穿了吧? …… 夏柯回房将盒子放好便拿着脏衣服出去了,因为在房里不断换水不方便。 夜雨仍然不断敲打着石阶,她打着伞在雨中七扭八拐好半天,还问了白天刚起过冲突的锦衣男子,才找到了水井。 那锦衣男子似乎在外面找人刚回来,见到她有些诧异,“这星水云庭有洗衣房啊,姑娘为什么自己洗?” 夏柯将衣服放到井边,礼貌的回道:“明天就要穿,让洗衣房洗来不及。” 那男子哦了一声,忽然认出什么,“咦?这不是白天那个说话很不客气的那谁的衣服吗?” “是啊。”夏柯的语气冷淡下来,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带了点咬牙切齿的笑意,“他说话不客气也没见把你们怎么样,你们倒是很客气,一碗汤结结实实就给泼过来了……” 那男子立马赔了个笑脸,“是是是,那谁估计也是关心则乱嘛,不过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师尊不是还赔给你们五千两银子么。” 夏柯腾地站起来,“还真赔了五千两啊……” 小灰这厮居然敢先打劫,后藏私。 那锦衣男子道:“是啊,不过姑娘这张脸赔五千两也不算过分。”边说着边扯了个极灿烂的笑脸。 拿了人家五千两,夏柯也不好再嘀咕什么,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还一部分,见对方这么说——算了还是留着吧。 那锦衣公子倒是极热心道:“看姑娘对这一块地方也不熟,待会洗完估计都三更天了,到时候肯定找不到人问路,我还是陪姑娘在此聊聊天吧~”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竟然让夏柯十分没有反抗力。 她的确有些害怕待会迷路回不去,想想就很悲催啊。 于是也没反对,只自顾自低头洗起了衣裳,不过沾着油污的确不好洗,水也凉的厉害。 那锦衣男子帮她撑着伞,也像她一样屈膝蹲在地上,画面看起来颇为奇妙。 “我叫洛桑,是京都时仙门的二师兄。”那锦衣男子简短的做了个自我介绍,自顾自接着道:“我师父往日脾气还是很不错的,就今天你知道吧,他只是因为我大师姐的事情有些心烦意乱,所以才掀了桌子……” 见夏柯洗的专心之余,也偶尔点一下头表示在听,洛桑接着道:“我那大师姐才是出了名的性格火爆不着边际,不过她修为一向是我们这一辈人里最好的,谁知道这两天却失踪了……”顿了顿,“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 “我叫夏柯。” “哦,夏姑娘。”洛桑接着道:“我听说你们是从沐守郡东郊过来的,不知道沿途有没有看到一个手里拎着酒葫芦的姑娘?”默了默,“我那师姐就是去东边的桃花斋打酒才失踪的,所以师父很担心呢。” 夏柯洗衣服的动作一顿,“你说桃花斋么?” 洛桑点点头,“是啊。” 夏柯皱起眉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很熟的名字啊——好像离他们之前住过的无主客栈不远。 “我虽然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位姑娘,但我想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夏柯往掌心里呵了口气,慢慢道:“她大概什么时候到的桃花斋?” 第21节 洛桑仔细想了想,“她是快午时的时候从星水云庭出发的,以她的御风速度,大概两刻钟就到了,大概也就是午时一刻左右的时辰吧?” 夏柯顿时困惑的皱起眉思索起来,“那就怪了,照这么说,凶手是雪妖的可能性就不算大。”顿了顿,安慰一句道:“也许正如你所说,她是去哪玩去了呢。” 洛桑却道:“雪妖?你是说那个被蓝公子和风间姑娘追杀的雪妖么?她竟然跑到东郊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夏柯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的有些晕,但手里的动作一点都不敢怠慢,“雪妖是快晚上的时候才过去的,时间看来对不上。” 洛桑却狠狠哼了一声道:“既然去过东郊,是不是她都要抓过来问问,我们时仙门什么时候怕过这些妖魔鬼怪!” 夏柯摇了摇头,继续专心洗衣服。 知道苏无音十分爱干净,两件衣服她分别洗了三遍,才颇为满意的停了手。 两件衣服洗了一个时辰,洛桑早已蹲的有些脚麻,见她洗完终于站起了身,也跟着松了口气,夸赞道:“这真是我见过的,洗的最干净的衣裳。” 夏柯觉得这话听着耳熟,愣了好半天,才恍然一笑,说了一句,“谢谢。” 两人收拾完准备往回走时,却都狠狠吃了一惊。 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雨伞上早已没了夜雨敲打的清脆声音,黑色的夜幕下开始飘雪,在看不见的高高的夜空上,雨滴被无声冻结成了漂亮的冰晶慢慢飘落下来。 “又下雪了……” “这个雪妖还真不死心呢……” “算了快走吧。” “夏姑娘你冷不冷?我看你手都冻红了。” “不冷。” …… 而飘雪的子时夜幕下,星水云庭的某个旁厅里,正灯火通明。 厅里的气氛有些肃穆,蓝雨望了眼窗外的雪,不发一言的将温好的酒沏了一杯递给风尘仆仆刚归来的白衣男子,“白兄辛苦了啊……慕容兄那边情况还好么?” “全家被无音殿屠杀成那个样子,作为唯一的幸存者,情况怎么可能会好?”有人叹息。 白衣男子却岔开话道:“我昨日在丰州遇见了两个人。” 蓝雨吃了一惊,“什么人?” 白衣男子道:“北冥的两位正统皇族,你们猜猜看。”默了默,“青丘的宫上月和寒荒的风宴初——他们好像也朝沐守郡这边过来了。” 一个身披明黄色四爪蟒袍的男子转了转掌心的酒杯,不以为然道:“北冥和我们十二神启的协议还在,想来是来这里帮忙清理门户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白衣男子淡淡道:“太子说笑了,先不说雪妖的底细根本与北冥无关,就算真的是来清理门户的,又何须出动两位封王动手?” 太子也不恼,“那你的意思是?” 白衣男子道:“我也是刚听竹沓亦前辈说起,这个月以来,北冥的这两位皇族一直追着无音殿殿皇苏幕不放。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只怕苏幕现在也应该到沐守郡了。” 太子手心里的茶杯似乎没拿稳,一下子落在了地上,茶水撒了出来,“怎么可能,苏幕若是来了沐守郡,这里哪还会有白天。” 作者有话要说:  稳住,不要慌,正主早已经来了,哈哈哈 ☆、附影术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 “我刚开始也是这样想, 但后来查阅典籍, 才知这些高阶魔灵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天赋,但却可以短暂封印, 只是与此同时, 力量也会减弱。”默了默,“若苏幕真的来了, 事情就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无论如何都得修书通知家里的前辈们了。” 蓝雨故作轻松道:“就算他在此, 像你说的,估计也没多少力量。我们都是下一代的神启,难道还怕事么?”顿了一下, “而且你们也不必太消极了, 我从未听说北冥和无音殿有什么冤仇,只怕这个消息真实性不高。就算是真的,北冥那两位就一定确定苏幕的行踪么?” 白衣男子道:“凡事总不能抱侥幸的想法,未雨绸缪毕竟胜过亡羊补牢。不过怕慕容冲动,我没把这个猜想告诉他,他应该下个月才过来与我们会和。” 蓝雨道:“那这只雪妖怎么办?她可让我们这些新一代神启的能力受到很大的质疑。” 白衣男子道:“再说吧, 她也没伤人。” 太子笑了笑,“白兄还是像当年一样心软。” …… 而在远远的偏厅之外, 落雪早已积了半寸有余。 竹林小径两旁落地每五步一盏的宫灯依然静静燃着,里面掺了天竺特制香料的巨烛无声垂泪,伴随着簌簌的落雪,发出暖暖的光。 不算宽敞的小径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双艳红的女式锦鞋, 再往上,便是一袭如火的繁琐露肩长裙和一张倾城无双,艳绝天下的脸。 “有劳你通知,我已经前去拜见过苏皇大人了。”低垂着眼,西罗抬手接了一片幽幽下飘的落雪,喃喃,“居然这么快——我还没有全部部署好呢。” 已经易容了的紫幽隐在竹林深处,小心的避开光亮,穿梭在暗处,秘音问她,似有不解,“你为什么让星水云庭的主人在整个庭里都布上灯?行动很受阻呢。” “这个是苏皇大人的意思,我也不知。只是——”西罗突然掩唇笑了一声,长长的眼睑垂落下来,“苏皇大人很久以前似乎说起过,‘凡是有光的地方必定就会有阴影的存在’。” 紫幽漂亮的眉微微蹙起,露出了沉思的表情,须臾,似是恍然,又似是震惊,“难道、难道是……” “没错,就是附影术。包括人们内心的阴影在内,所有光影所在之处,苏皇大人都能来去自如。”西罗拂了拂周身的落雪,似乎心情极好,“整个星水云庭如今都在大人耳目之下,紫幽皇侍你,实在无需如此担忧。” “那么苏皇大人此刻……是已经到十二神启议事的那个偏厅里了么?” “大概是吧。” …… 压下心底强烈的惊诧,许久,紫幽方说出了此番前来的真正目的,“我来主要是告诉你,上次苏皇大人在百吴郡遇到的那个女子也来了星水云庭,你自己当心不要和她碰面,若是一旦被她撞破了你的身份,那么就功亏一篑了。” “上次在慕容家刺伤我的那个贱人?”这次惊讶的却轮到了西罗,只是艳光四射的脸上似还夹了一抹不屑,“她?就以她的身份,居然也能进得了这个地方?” “总之你自己小心。” “她自己送上门的,可不能怪我。”西罗哼了一声。 紫幽不动声色的垂下眼睫,笑道:“虽说你的位阶在我之上,但我还是要奉劝一句,别给自己惹祸上身。” ………… 阴冷的天气,刚洗好的衣服并不容易干。 夏柯有些百无聊赖的用指尖御风,然后一点点将衣服吹干。 虽然能保证在天亮之前干掉,却很费时间。 于是当夏柯躺到床上时,几乎已经是后半夜了,就连笙歌一片的前厅,此刻也安静了下来。 房间的香炉里燃着袅袅浮沉香,夏柯有些不舍得睡着。但当奇异而寡淡的香气飘过来时,她一下子如同陷入了昏暗的潮水之中——总觉得这香气在哪里闻过。 白色飘满雪的梦境很快席卷了她。 “啪嗒、啪嗒。” 远处的街上突然传过来一阵木块相互敲击的奇异声响,在这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清脆而愉悦。 然而没有人听得见,清脆的声响还在继续,渐行渐近。 “嘎吱——”一声,开了一条小缝的古朴雕花窗户突然慢慢大开,夜风便如同无数鬼魅一般轻悄的涌了进来,吹动着轻纱床帐摩挲作响。 然而,床上躺着的被黯淡夜光照拂的恬静女子仍然没有动,睡容安静而深沉。 “啪嗒——”忽然间,似乎有个什么小东西跳到了窗棂上,推开了还没有完全大开的雕花窗户,身子背对着夜空悄悄探了进来。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木雕人偶,脸部的表情并不生动,甚至略显僵硬,然而发出的声音却是清脆而愉悦的,赫然是一个男童的嗓音,“找到了——找到了——” 夏柯不知道,夜幕下,有个诡异的人形木偶正一蹦一跳的从沐守郡的大街上跳到了星水云庭的屋顶上,然后,透过窗棂的缝隙静静注视着她。 “苏幕,你还不动手,究竟在等什么。”木偶发出了自言自语,孩童般的阴冷怪叫。“再不唤醒她的记忆,天启录的线索就断了,桀桀……” 枕边的小灰忽然睁开了眼,朝着窗子的方向龇着牙,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呼噜声,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里犀利如鹰。 人形的木偶僵硬的“咧嘴”一笑,透过窗棂的缝隙之中似乎传递了什么东西。 然后夏柯眉宇之间的金色符文忽然发出刺眼的光,接着,那光越来越暗,符文越来越模糊,最后竟然完全消失不见了。 夏柯在梦里皱起眉,忽然弓起身子,眼里不断涌出泪水。 小灰顿时急的团团转,伸长爪子去拍她的脸想将她唤醒,却怎么也叫不醒她,只好从窗外跳出去呲着牙去咬那只木偶。 那木偶似乎心情大好,将脑袋转了一个周圈,变换出一个高兴的表情来,片刻后,一蹦一跳的消失在夜色深处。 小灰追赶着,亦是消失在了夜色的深处。 夏柯不知梦到了什么东西,刚开始只是难过,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却开始紧紧按着胸口,痛苦又无声的挣扎,仿佛喘不过气般,冷汗濡湿了大片的床单。 隐忍的呻吟细若游丝般渗透黑夜。 远处的地面,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忽然顺着夜色下的烛火无声无息的过来了。 如同一滩黑色的潮水从门缝里渗透进去,那影子很快就化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拂袖间急匆匆熄灭了香炉里的浮沉木,来到了她的床边。 但她仍然没有被叫醒,仿佛被困在了梦境深处,只紧紧用手按着胸口,满脸都是痛到窒息的僵硬表情。 被夜色包裹的男子伸手扣在她的前额上,十指微微交错,指尖流转涌出无数黑色符文。 房里乍然起风,拂起他宽松的黑色衣袍。 他的手法晦涩难懂,动作优雅娴熟。 她忽然睁开了眼,猛地伸手攀上他的颈项,死死攥住他胸前的衣领,梦魇一般的痛苦质问,“你为什么杀我?苏念?”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掺杂着极度绝望的痛苦,但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很快,那只攥住他衣领的手便猛地松开,然后她重新躺倒在床上,彻底安静下来。 男子在原地站了片刻,看到了她枕边叠的相当用心的素淡衣裳,脸上忽然浮现出沉默的叹息表情。 良久,如同黑雾一般消散在了原处。 夏柯慢慢睁开眼坐了起来,四周都是睡前的样子,门窗也锁的很好,只唯一不同的是——浮沉香熄灭了。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仿佛一下子被什么东西填满,再也不是当初单纯无知的小姑娘。 憎恨,自厌,困惑接踵而来。 原来师父当初说的学艺只为解决自身恩怨是这个意思,那现在,到时候了吧? ………… 第二日清晨,夏柯敲响了隔壁苏无音的房门。 外面下着雪,苏无音开门的时候仍然只穿着薄薄的亵衣,夏柯将手里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递给他,语气有些干涩,“天很冷,快穿上吧。” 虽然脸上浮着温和的笑意,但语气里却第一次多了说不出的疏离冷意,“我今天才发现,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吗?” 第22节 他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那个以前望着他时会紧张害怕的小姑娘已经不会再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过去篇要展开了。。。简单科普一下附影术,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操纵影子并且可以依附在任何影子上而不被人发现,高阶附影术可以操控人内心的阴影从而掌控人的欲念和渴望,此为魔族最高术法,难度十星级。 ☆、回忆录(一) 静默良久, 苏无音缓缓将衣服接了过来, 安静一笑, “洗的这样干净,我倒不忍心穿了。” “这有什么, 你穿就是了。”夏柯淡淡道:“你的衣服是因为我才弄脏的, 再说你之前也帮过我,我总要还的。” 苏无音不自觉的皱了一下眉, “你分的太清楚了。” 夏柯抬头看了看远处, 眉间忽然多出一丝颓然的自嘲,嘴角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有些事情, 还是分清楚一些的好, 你说是么,苏公子?” 说罢便低了低眉眼,似乎藏住了眼里的什么情绪,道了声告辞便转身离去。 苏无音站在门外很久,脸上静静的没有一丝表情。 远处忽然传来一个紫衣女子恭敬而不解的声音,“她这是……” 苏无音看了眼手中被洗得干净发白甚至还夹带着淡淡皂荚香的衣服, 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起了自嘲的笑意,眼神淡漠, “大概是认错人了。” ………… 雪落的很大,整个沐守郡都披上了一层银白,小灰也不在,夏柯木木的在房里坐了一会儿, 忽然拿了伞便出了房门。 星水云庭很大,她失魂落魄的走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前厅和正门。走着走着就撞到一个人,她醒过神来想要道歉,却发现那人扶了她一下。 原来她差点就走到路边的坑里了。 “谢谢,对不起。”夏柯没有抬头,依旧要往前走,那人却将她拉住。 夏柯终于抬头,对方没有撑伞,一身清冷的白衣上落满雪花。夏柯微有些惊讶,这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 白衣男子也若有所思的细细打量着她,见她看过来,方松开手,“姑娘这是要出去?” 夏柯点点头。 “你方向错了,这是去扶摇楼的路。” 夏柯一愣,“那出去该怎么走?” “你跟着我吧。”白衣男子道:“我正好也要出去,一起吧。” 夏柯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一路沉默的跟在白衣男子身后往外走。 好不容易到了前厅,小灰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叫道:“小姑奶奶你要去哪啊?待在星水云庭都不那么保险了你还出去啊?” 夏柯却似乎没听见,未向白衣男子道谢便走出前厅,向星水云庭正门走去。 小灰见夏柯双耳不闻的样子,只得快速跟了过去。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还在下个不停,身后远远传来了路人的喟叹,“哎……据说当年叶大人一家出事的那天,也是像现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啊……” 夏柯一下子红了眼眶,过了这么多年,竟然还有人记得叶家的人吗? 寒风携卷着雪花轻轻飘了过来,微微拂起了她的衣衫。雪片便如同轻柔的少女的手一般抚上了夏柯的脸。 关于她很久以前的记忆,温暖的片段似乎并不太多,都是关于她的父亲和另一个人的。 眼前的景物渐渐迷蒙起来,远处的风吹落枝头的雪时,她终于完全想起了苏念。 ………… 那一年,她七岁。 她自小不是个爱说话的孩子,因一出生就传承了父亲的一半上神之力,是天定的下一代十二神启之一,所以在她尚未能记清母亲的容貌时便被送往了叶家秘阁接受起她作为下一任叶家家主当受的调教与栽培。 适逢天象变动,星辰归位。众人皆晓得当年卜神遗留下的那个预言。有天魔星自南空复出,终将终结十二神启。 她开始被那些长老重重保护监管着。而等到终于可以出秘阁的年纪……她才发现,周围无端多出了诸多嫉恨疏远的目光。 同龄孩子脸上的敬畏,和大人脸上刻意隐藏起的不甘,压得她有些微微喘不过气。 她记得唯一和她说过话的小姑娘,因为同她身份过于悬殊而被她的母亲关了足足三日禁闭思过。 直到那一日。 那是一个烟雨迷蒙的日子,她的父亲从沐守郡边界带回来一个少年。他浑身都裹在一件黑色染满血的衣袍里,一头墨发被隐在大而宽松的兜帽之中不见分毫。 “以后,他就是我叶家的一份子。”当时的叶沉当着叶家十余位长老的面,如是宣布。 彼时的他抬起头来与众人对视,五官如刀刻般完美,容颜邪异,眼神冷漠。 仿佛惊诧于一个孩子也能有如此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心智。一众长老竟都忘记了出声反对,而等到反应过来时,事情已经一锤定音,再也无力挽回。 自此半年的时间,他开始低调而冷漠的生活在大人无法注视到的角落里。和她遭遇的情景如出一辙——所有的同龄孩子在看到他时,也是如同见到瘟神般的远远就绕开——因为他浑身若有似无散出的可怕气场和永远冷漠平静的眼神。 “那是个不详的孩子啊……”不知有多少被他惊世的邪异容貌所震慑到的妇人们这样说着。 ………… 她想,也许他和她一样,也是孤单的。 可能实在是因为无聊的紧了,也可能是因为在那个年纪,没有朋友的她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对友情的渴望。第一次,鬼使神差的,在一个明亮亮的午后,她在一座假山的背后阴影里,找到了靠在巨石上假寐的他。 “怎么在这里睡觉啊……”她怯懦的尝试开口,因为几乎从来没有开过口与同龄的孩子交流过,她斟酌了半天,才低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叶家的少主?”在假山旁靠着假寐的少年睁眼侧过了头,微微有些诧异。然而不过片刻,眼神便又重新恢复了冷漠。他的声音不冷不热,却难掩其中淡淡讥讽,“因为没有玩伴,竟然要来和我这个不祥之人搭话么?” 她急忙辩解,生怕慢了一步便会造成极大的误会般,“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不祥之人啊……” “可我若真的是不祥之人呢?”靠在假山石上的少年微微坐起了身,蹙着眉没有看她,声音依旧冷淡,却如同不可跨越的深渊般将她生生隔开,“叶家的少主啊……你以为我们是一样的人么?” ………… 短暂的静默。 远处开始吹来轻风,缓缓拂散了最开始时的不安和胆怯。 然而那样的沉默却让她渐渐无所适从起来。 她的脸有些涨红,笨嘴拙舌的她不知道此刻的这个场景她应该说些什么才好。 仿佛终于看出了她的窘境,同时顾念起她的身份来。容颜邪美的少年站起了身,几不可见的隐藏起脸上的不耐,嗓音低沉的开口。“我叫苏念。” 宛若死寂的湖面被一片树叶搅乱了湖心。她的表情开始复杂起来。那是一种她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奇特感觉——欣慰而愉悦,仿佛还夹杂着某种说不清的复杂心绪。 没有再理会她的怔怔出神,少年向着假山外面的方向走了过去。面上却是清冷淡漠的,不带半分留恋。 “苏念吗?”然而不知道是从哪里涌来的勇气,她突然醒过神来飞奔着跟了过去,站在他的身后,将他叫住,声音生涩而轻缓,微带着孩童独有的稚嫩,“和你说话很高兴,我叫——” “叶柠。”少年微蹙着眉,表情淡漠的接过了话。虽然没有回头,嗓音也平淡没有起伏。却又不紧不慢的补充了一句,“这里的人,大概没有人会记错你的名字。” …… 以前从不曾和同龄的伙伴聊过天,她为此开心了很久。 虽然将‘伙伴’这个词套用在了他的身上,完全是她一厢情愿。 日子依旧平平淡淡的过着。 然而不久之后发生的这件事情,却改变了这个局面。 她那大伯父的小公子生性顽劣。虽然修习灵术的天资不佳,却很是爱好骑射——尽管也是技术堪忧。不过因夏柯的大伯父对他的这个小儿子极为宠爱,甚至是宠过了头,便央家主叶沉分划了一片家族的林地,当做了狩猎场。平时只派人在里面施放些柔弱无害的小兔子之类,至于豺狼虎豹这些杀伤力强大的猎物却是一律清除。 便是这个做法导致了她那小堂兄在狩猎了几次之后彻底的失了兴致。以至后来,四处寻着些有挑战性的东西来打发时间。 不过半月时间,就有他拿活人来练箭术的传闻散了出来。仅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便就如此骄纵,却是众人都没能想到的。 然而,让众人更加没能想到的是——他竟是拿那个外来的不详之人来练习箭法。 据说,当时的苏念接到这样的指令后,并没有半分失措,只微微一笑,便回复了叶家公子,“敢这样玩,想必公子的箭术极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发誓,这个文讲的是个美好的故事,就算虐也是因为男主杀孽太重,不让他还不足以平民愤,但整体还是个甜文哒。。。。 ☆、回忆录(二) 七月的盛夏天气, 骄阳似火, 让人觉得烦躁。 明明是大热的天, 叶家的公子却因为这一句回话,硬生生的觉得浑身都泛着一股子凉意。 叶柠当时初闻了这个消息也是一惊, 竟不顾正在传授她心法的长老那副色厉荏苒、吹胡子瞪眼的挽留。径直便向狩猎场奔了过去——其实作为叶家的下一任家主, 她完全可以御风快速飞往那里,只是她没有。倒并不是因为她没有学会, 只是, 她很惧高。 这几乎是个只有她和教授她的长老才知道的秘密——却随时都能成为她致命的弱点。 而等她尚未赶到时,便已有许多围观者将试箭台围的水泄不通。但里面的画面却让人惊悚——一身黑衣装束的少年面无波澜的站在试箭台上的五个靶心之前,双手负到身后, 眼里一丝情绪也没有。 她那位小堂兄此刻就站在几丈开外, 看着台上那人的表情,握着弓箭的手不受控制的竟有些微微颤抖。 想来是觉得现在收手有些下不了台,叶家的小公子稳了稳心神,强自镇定的缓缓拉开弓箭……而前方数丈远的台上之人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一下。 远远的看着那支颤抖的更加剧烈的箭就要颤颤巍巍的离弦——她只觉得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上,只来得及匆匆脱口, “住手——” 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咻——”的一道破空之声刺耳的传来之时, 她毫不犹豫的启用了刚刚学会的瞬移之术到达了试箭台上,挡在了苏念的身前。虽然完全来不及,她仍是快速的抬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引动上神之力, 试图控制离弦箭的轨迹,使箭矢不至于误伤。 “啊!”试箭台下方的人群却猛地爆发出一声惊呼!众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的少主挡在那个不祥之人的身前,伸出双手,却没能来得及使出力量来改变它的轨迹。 在箭尖飞驰而过,将将要抵在她额心处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闭上了双目,不忍直视。故而也没有人注意到,在那一瞬间,站在他们少主身后的那个少年眼中流露出了怎样的莫测表情。 仿佛连时间都静止不动……许久,不知是谁第一个睁眼,“咦?”了一声,众人便相继哆哆嗦嗦的睁开眼向试箭台上看了过去。 出乎意料的,在众人的视线尽头,那支箭被悬空禁锢在了半空中,离她的额心只有分毫之差。片刻之后,它竟‘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怔怔伸出的手一片冰凉,就连双脚也似发软般的迈不动步子,很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变故。 “谁让你上来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极轻极轻的,似乎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冰冷声音。 而她那位小堂兄此刻却是握着那把弓半晌都没有动,脸色有些发白——并不是因为他觉察到射出的箭在半路硬生生的被一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禁锢。而是因为,这一次,他险些误杀了叶家的少主。 一直以来都在保持静默的黑衣少年缓缓走上前去,不动声色的从地上捡起那支箭。令人诧异的,那张俊美邪异的脸上仍旧不见任何惊惶和失措。唇角携刻了一抹隐秘的冷笑,他不冷不热的开了口,“公子果然箭术超群,苏念今日有幸见识了。” “妹妹千金之躯,为何要替一个外来人挡箭?”努力克制着怒意,叶家公子看向那个犹自处于失神状态,双手微微颤抖的小女童。 虽然年纪尚小,却终究是被细心栽培教导过的,她慢慢回过了神,一字一句道:“人命不分贵贱。兄长如此游戏人命,如何又说的过去?” 言语间,已隐隐有了家主的威势。 第23节 众人看着她那不过七八岁的眉眼,阵阵愕然。 知道归根结底都是自己的过失,叶家的小公子一时没了脾气。但因习惯了周围人的吹捧呵护,点头哈腰,此刻竟是有些不甘心。却只能被迫将怨毒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站着的那个黑衣少年。 四目相对——触及到对方那如幽潭般深不可测的冷冽目光时,叶家公子的身上陡然涌出了浓烈的战意。 “逆子!”忽的,远处传来一声冷叱,打断了正在进行的僵持。 “爹爹……”听到声音,她的呼吸猛地一怔,随即有些不安的低下头去。 来人正是叶家的家主——叶沉。 目光移到她父亲身旁那个七旬老人时,她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正是她的这位导师前去请的救兵。 “把二少爷和少主给我拖到禁室里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不准私自探望!”叶沉的脸上已微微涌出了薄薄的愠意。 “家主……这,不合适吧?”年近七旬的长老微微思忖了片刻,开始缓缓开口求情,“少主并未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啊。” “不合适?”叶沉揉了揉额角,一声冷笑。似是有些后怕,又似是恨铁不成钢般的朝她喃喃,“如此罔顾自己的性命。柠儿,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从来没有听到过他这般严厉的苛责。 她的一双小手紧紧攥了攥。眼里不可抑制的现出了委屈的难过神色——十二神启的存在就是守护万民,她难道错了? 然而台上静默良久的黑衣少年漠然听着,状似无意的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须臾,似是注意到她的表情,唇角一弯,却是淡淡道:“还不知错,看来罚轻了。” 一语既出,场中现出了片刻的诡异静谧。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然而不过须臾,便一个个面上露出愤怒的神色,“你这没良心的东西,少主好心救你,你不感恩倒也罢了,居然还落井下石?” “我求她救我了吗?”面对众人责难,少年依旧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语气冷淡,“错了就是错了,罚她是应该的。” “你这个混蛋!难道说少主救你还救错了不成吗?”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再次高声喝问了一句,引得众人连连附和。 “叶家的少主这么拎不清自己的分量,胡乱逞强……恕我实在不敢接受这样的好意。”少年的嗓音微微低了下来,有些嘲讽的看过去,“何况牺牲一个未来的神启去换一个不祥之人的命,你们真的认为这是应该的是么?” 台下众人被这句话噎了一噎,噤下声去。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眼里的委屈渐渐化为淡淡的悲伤神色。 然而尽管如此,孩童的直觉却让她一再固执的去相信他的善意。 ………… 从黑漆漆的禁闭室里思过出来的时候,突然入目的天光让她下意识的掩面,然而,她的眼风却仍旧快速的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逝的黑色衣角。 “你一定有来看过我吧?”瘦小而缄默的女童站在一座静谧的院落前,对着那扇紧紧闭合的门喃喃道。 尽管没人理会,她还是安静的屈膝坐在了石阶上,自顾自的看着地上的蚂蚁发起了呆——没有人能想到,此刻隐蔽在房内的少年,正背靠在门扇前,低下头沉默不语的望着某个黑暗角落。 他和她是不一样的——他一直都知道。 尽管很努力的去克制自己不要和谁建立什么牵绊,然而那个瘦小而倔强的身影却始终让他无法狠下心去驱赶。 坐在石阶上的女童怔怔的看了一会儿蚂蚁搬家的情景,陡生无趣,开始捡过一根枝藤在地上写写画画——显然不知道房内那人此刻内心百转千回的想法。 “你还要坐多久?”门突然被无声推开,身着黑衣的少年斜靠在门框边上,略有不耐的轻声抱怨了一句:“打扰到我休息了。” “啊——”她局促不安的站起了身,微微有些诧异,“原来你在啊?” “嗯。”他微微应了一声,神色冷淡。 “哦——”她愈加局促起来,不知该怎样解释。尽管她自认为和别人比,和他比较熟稔,“希望你别介意,我只是想过来和你说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童年可以说是很悲惨了,我可以直接跳过后面的剧情吗2333333 ☆、少年歌 静默良久, 他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他其实一直都满含讥讽的想要见识一下这位叶家少主人的模样。他原以为这样众星捧月的孩子多少会是骄纵且不知天高地厚的。 然而当他终于无意间看到那个瘦小安静的身影时, 却看见那个女童偷偷的仿佛不敢见光的小偷般, 躲在暗处落寞的去凝视一个怀抱三岁孩童的妇人,表情满是伤痕。 他不由讶然——她看上去很不快乐, 并没有预期中的骄纵和乖张。 明明不过七八岁的年纪, 一双眸子里却没有孩童应有的快乐和雀跃。仿佛一言一行都必须要谨小慎微般的小心翼翼,小小的眉眼里毫无生气, 充满抑郁和不安——完全不似一个身兼重任, 被众人捧在手掌心里的千金。 ……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哦。”等了许久也不见对方回应,她以为他真的困倦了,便挥了挥小手, 借故离开。 “你想要同我说什么?”未料他突然出声, 嗓音淡淡的,将她拦住。 “我……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玩么?”她有些惊喜,全然没有姑娘家的矜持羞涩,诚挚的邀请着,眼里有羡慕的神色。“就像安原和阿瑶他们那样。” “他们哪样?”他微微蹙眉,“我对小孩子家吵吵闹闹的游戏不感兴趣。” 可她却听明白了他语气里更深一层的意思, 立刻眼角一弯如同月牙一般摇头,“我不会吵也不会闹。” ………… 仿佛生活中终于多了一抹趣味, 她的眼里偶尔的会闪过一丝属于孩童特有的纯真和雀跃。 再有两个月便是她十岁的生日,同时要迎接的,还有她作为十二神启的试炼。 她那伯父家的小公子经过上次被关禁闭思过之后,表面上果然安分了许多。是以任何人都不会想到, 那位骄纵的公子一直以来竟会悄悄的连续不断向苏念下战贴,且地点还是在极为偏僻的叶家禁地。 他撕掉了一封又一封,毫无兴致。然而,最后的一封,他却接了——原因无他,最后的两个月,他不想不堪其扰。 三更时分,月上中天。 连兵刃都没有带,苏念只身前去赴约,然而尚未走到叶家禁地时,他便陡然发现了禁地方向传来的轻微异常。唇角微微扯动,他冷笑一声,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转身回房。 在这夜半时分,四周俱静。叶家少主的庭院离禁地方向相对较近。因为一向睡眠较浅,且这一晚尤其的心神不宁。听到院外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时,叶柠便披上外裙,有些好奇的朝着声源地探了过去。 墙外似乎正有人压低了声音说话,她将耳朵竖起,仔细的听了个遍,却几乎惊得她险些跌倒在地。 “公子,怎么办?原想要埋伏那小野种的,现如今却弄坏了禁地里的封印,把那个东西放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一个因为恐惧而低低颤抖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啊大哥,刚刚我们能趁其不备活着逃出来,已然是走了狗屎运了。可是明日家主若是发现那个东西逃了出去,只怕我们几个都会……”另一个声音也附和着急急道了一句。 “怕什么?”一道沉闷的嗓音穿过院墙,她知道,这是她那位堂兄的声音,“那个小野种此刻应该已经快到了。一旦他去送死,到了明日,他的尸体必定会连同破坏的封印一同出现在禁地,我们到时候只需说是他破坏的封印就好。” 院墙外的声音渐渐变轻变远了,她僵直的愣在原地,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会有那么歹毒的用心。 “可是,他们口中的野种是……”她口里喃喃着,然而突然间瞳孔一缩,彻底反应过来,“啊,说的是苏念啊!” 听到禁地那边传来的动静,连衣裳都尚未敛好,她已夺门而出——根本顾不得去通知大人,她满脑只剩下了一句话:那些东西出来了,苏念要死了。 无比惊慌中,她披着的外衫掉在了疾奔前往禁地的路上。为了不惊扰到北苑里服侍她的丫鬟和小厮,她甚至在路途中急匆匆的施展起了隐身术。迅如疾风般的身影穿过了重重院墙门廊,不过片刻,便掠入了那一片偏僻的黑暗虚影之中。 这一晚,月华黯淡,星辰无光。黑暗天幕下的人们毫无所觉的在安睡……谁也不会想到,在那一方偏僻的禁地方向,此刻,正在进行着怎样的一场厮杀。 一团由无数黑色羽毛聚集而成的硕大头颅诡异的出现在禁地上空。数不清的鸟羽如同漫天压过来的利剑一般向着地上的女童密密麻麻的卷了过去。 她一边灵敏的四下闪躲,一边分神看向周围——还好,他没有来。 肩上已经不知道多出了多少朵殷红的血花,将片刻前还犹自纯白的里衫染得如同地狱盛开的彼岸花般艳丽。她一边吃力的挑起结界来抵挡,一边试图反击——然而,距离太远,她又无法使用御风之术,竟然落得个只剩下挨打的份。 身上的血花越来越密,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缓。终于—— “爹爹……”她大喊,无望的出声求救。 结界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世叔……” ………… 叶家的北苑往东,有三个人影此刻却正鬼鬼祟祟的在暗淡月光下游移着。 “好像已经打起来了啊……我们,真的要杀了那家伙吗?”三道人影中,其中一个稍微靠后的微微站住了脚步,犹豫起来,“坏了封印已经是大过了,若要是再杀人的话,家主会不会……” “三弟。”最前面的人也微微停了下来,语气阴狠,“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脱罪。难道你想要我们来担这毁坏封印的罪责吗?再说,人哪里是我们杀的?” “这……”最后面的人影显然踌躇了一下,然而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气氛顿时又重归静谧,只有院落花草丛中的嘤嘤虫鸣,三个人再次悄无声息的往东苑的方向行进着,想要在人发现之前潜回。 然而,最前方的人却不知何故突然猛地停了下来,害的后面跟着的两道人影险些狠狠的撞在了最前面那人的后背上,两人瞬时被惊的有些不明所以。 一抬头,暗夜中悄然前行的三位少年便发现前面黑暗中的虚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将他们拦了下来。 “你做了什么?叶淮。” 蓦地,从那人口中传来一句毫无半点起伏的冷淡质问。 这个声音是……苏念??! 叶家的公子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了,当下便口齿不清的急问道:“你怎会在这里?……怎么会这样?那、那现在在禁地里的人又是谁??!” 苏念眼神微变,“什么意思?” 因为压倒性的念力迫得对方不得不吐出实话……然而苏念在尚未听完时便就攸然变了脸色,闪身离开了原地。其速度之快,鬼神难及。 …… 结界一点一点正在碎裂,叶柠心如死灰——她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来拖延时间,等待天亮,然而她的那点修为却实在是杯水车薪,连半个时辰也抵挡不住。 里衫浸着血污已经完全的黏在身上,她甚至连早些的呼救也无法做到,双手麻木的持续着向上支撑结界的动作,她的双眼始终迷蒙着看着禁地外的方向,期待着父亲的出现。 “哗——”的一声轻响,结界完全破碎。漫天密集的鸟羽席卷而下时,她重重的倒在了血泊里。 ………… 天将五更,叶家此刻却似乱成了一锅粥一般。 在叶家家主抱回处于濒死时的少主时,众人还在美梦中尚未醒来,然而不过半刻,整个府宅里便就彻底乱了套。 没有人注意到,此刻的府苑里少了一个人。 “你过去看了没有?”叶家家主的眼睛一直没有移开过床上的女童,语气赫然是焦灼的,“那个孩子还留在禁地,当时事出紧急,他却独自出手挡住了那只凶残的魔物,让我施展高级咒术救人。也不知道他可以撑多久。” “我看过了,和你第一次看到他时的场景一样——”在旁边守着的中年男子呼吸有些急,看来也是刚刚才赶回来,然而眉眼里却仍旧难掩浓浓的疑惑和诧异,“不过似乎只要是魔物,就会对那个孩子产生畏惧啊,这是怎么回事?” “我会查清楚的……少君让我收养他时也没有提过他的来历,只说他是个很重要的孩子,务必要保他到十五岁……”言语间,叶家家主的眉宇之间现出了古怪的沉思神色,却也不忘紧急之事,“那么,听你的意思,禁地那只魔物已经被那个孩子吓退了吧?” “不。”旁边站着的人脸色却是微微变了变,道:“他把它们全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祝我的小天使们圣诞快乐哈哈哈,感谢luhan?小仙女这两天的祝福。。。么么哒 ☆、恐高 第24节 禁地之前, 白色大理石最中央的封印大阵尚还完好无损的立在那里, 只是上面洋洋洒洒了无数黑色的浓稠液体, 微微散着腐臭的味道。 苏念右手握着的黑色长剑还在不断滴血,而周围的几个空洞洞的封印之中, 已经没有了曾经栖身其内的生灵。 “还好毁的不是最中间的那个。”——不然的话, 她大概撑不到他赶来吧?脸上的杀气犹自浓烈弥漫着,苏念轻轻喃喃了一句, 不动声色的用丝帕擦干净了寒芒四溢的剑刃。 迅速处理完一切后, 他便健步如飞的往回赶,隐隐有些担忧她的伤势,只是路过北苑花园廊道的拐角处时, 他的脚步却突然生生顿住——对面高高的月季旁边, 地上掉落了一件属于女孩子的外衫——赫然是叶柠的。 轻轻地捡起来凝视了片刻,苏念的目光陡然深邃起来,仿佛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她昨晚应该是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所以才会惊慌失措的跑到禁地里去想要救他吧? 实在可笑,她那样小,自己都还是一个毫无防御之力的孩子, 为什么总是喜欢做些多余的事情来连累她自己? ………… 也许是叶家少主此次的伤势过于凶险,叶沉竟连着三日都在北苑的药房里闭门不出, 来替叶柠疗伤,但也仍旧不见叶柠有醒转的迹象。 第四日的傍晚,她的大伯父拼着险些丧命的代价,从百吴郡的幻夜森林里带回来了几株蛇仙草。它以专门压制魔灵造成的伤势成名。叶沉心有歉疚, 却也只得接了过去让自家女儿用。 三个时辰后,苏念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门外,却恰巧听见了里面微弱的动静。尽管细若游丝般的几不可闻,他还是听清了她说的那两句话。 仿佛再也没有办法选择无视,他的身子僵在了深沉的夜色里。 “他们胡说……破坏封印的,不是苏念。” “不是他,那是谁?” “是……”叶柠本想实话说的,却看见站在一旁的大伯父的脸,苍老而内疚——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哎。 “……是我不小心。”她到底没忍心。 往后的几日,她都是在片刻的清醒和长时间的昏睡中度过,脑子里时常是一片混沌,意识紊乱。她不记得究竟都有谁来看过她,只是再一次醒来后微微能记起上一次的一些对话。 “为什么不跑?”半梦半醒中,一个淡漠的声音问她。 “什么……”她近乎梦呓的模糊答了一句。 “在禁地的时候。”声音的主人出奇的有耐心,一遍一遍问她。 的确,以她身负上神之力的修为,就算反击不过,却也还不至于无法逃离吧?也难怪会让人生疑。 “因为我没办法御风啊……”意识似乎清醒了些,她微微睁了睁眼,毫无防备的看着床前坐着的少年,就这样声音微弱的将自己最致命的弱点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过去了很久,久到她险些又要昏睡过去,床前的人才低声问了她一句,语气有些奇异,“你……怕高?” “嗯……”她已经完全阖上了眼,下意识的低低答了一句,脑子便就再一次的陷入了混沌,因此也没有听见床前坐着的人向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不能有怕的东西。” …… 转眼便又是半个月一闪而逝,她的伤势终于稍稍好了些,可以自己下床榻走动了。她其实很想去看看苏念,因唯恐他被父亲迁怒到,所以这多日来竟是问也不敢多问一句。于是她下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晃晃悠悠的从药房密室里出来,漫无目的的在北苑外装着散步的样子走来走去,也不许侍女搀扶。 穿过东苑前厅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她父亲怒斥的责问声,当下竟不由心神一紧,急忙赶了过去。期间不小心扯动到了身上不少的伤口,疼的她不断倒吸凉气……然而,等赶到前厅门口时,她偷偷朝里瞥了瞥,却是大吃一惊——前厅的地板上跪了一个人,却并不是苏念。而是她的那位堂兄,叶淮。 “说。”堂上端坐着的,赫然就是叶家的家主兼她的父亲,叶沉。他此刻的脸色极差,连带着嗓音里都是低沉而隐忍的怒意。 “叔父,我——”地上跪着的少年公子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正想要出声解释,却被堂上坐着的人生生打断。 “不要叫我叔父!你父亲已经全部与我说了,你若不据实说的话,我也只好将你从族谱里除名。”毫不留情的一句话,断了叶淮所有的念想。 她站在门外不由掩嘴,生怕叫出声来——虽然知道事情严重,却也万万没有想到竟严重到这个地步。 再一次偷偷朝里瞥了瞥,她发现苏念竟也在里面。只是他一个人站在背光的角落里,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还有两个人。”她正犹疑着,便见苏念微微向外走了走,她甚至可以看见他嘴角噙着一丝明显与年龄不相称的轻蔑冷笑,“你该知道由别人说出来,和自己说出来有什么不同……” “我……”听到身后陡然响起的冷漠声音,叶家公子的身躯抖了抖。不由想起了那天夜里他对自己说过的话,“我不是叶家的人,所以,叶家的戒条对我没有用。”言语之间散布的杀念再明显不过,竟让他一贯高傲笔直的脊梁生生弯了下去,不得不做出了妥协的姿态。 “是侄儿一时鬼迷心窍,想要找苏念一决高下,结果、结果不小心弄坏了禁地的封印……事后,侄儿又怕被重罚,才想要嫁祸给苏念的,岂料、岂料少主竟会跑过去……”叶淮依旧跪在原地没有抬头,僵硬的辩解了一句,“侄儿实在不是有意让事态发展至此的……” “住嘴!”早已知晓其中真相的叶沉蓦地抬手,眼里翻涌出浓浓的失望和怒意,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下了令,“我往日只当你过于骄纵,不想你连谋害性命这等事情都做得出来!雾影,雪风!把他给我带到地牢去,以后都不必再放出来害人了!” 一语既出,很快便有两位身着劲装的男子应声从暗处出现,将地板上跪着的男子强行托起,“公子请……” “叔父,侄儿知错了!还请饶过侄儿这次——”叶淮急急大喊,跪地不起,“侄儿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拖下去!”叶沉一挥广袖,没有半分犹豫,便看着不断在地上叩头的叶淮被强行扯起,向门外拖去。然而,那两名劲装着身的男子在走到门外时竟然微微停了一停,而后向着门外一侧恭敬的躬下身去,“少主。” 厅内的叶沉连同苏念闻言皆是一怔,而后便将目光扫了过去。 “爹……”知道再也躲不过,她将小小的身子藏在门外,只将脑袋伸了进去,低低出了一声,有些不安的瑟缩了一下。 “进来。”洛叶沉的脸色稍稍缓了缓,朝她招手,“怎么不在房里好好养伤?下个月就是神启试炼了,你是想要去送死么?” 她闻言一阵沉默,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她慢慢走进来,苏念站在一边没有说话。然而目光却顺着她苍白的脸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到她的左肩上。突然间,仿佛看到了什么刺眼的东西般,他微微蹙起了眉——她的左肩处,几条细密的殷红从外衫上渗了出来,她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甚至有些茫然的回望着他。 叶沉显然也看到了,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便更加阴沉,却丝毫没有影响他迅捷的动作,“苏念,去请一下徐长老。” 她的脑袋还在发胀,脚步也虚浮的不成样子,然而还没有听明白对方说什么的时候,她已经被父亲拦腰抱起,而后不远处就传来苏念的声音——“好。” ☆、探望 徐长老是叶家最精通医理的人, 这半个月来, 一直就是他负责照顾叶柠的伤势。 她半躺在床榻上, 模模糊糊的就听见了徐长老回禀叶沉的声音,“家主先不用着急, 只是伤口裂开了, 敷些药就会好。不过少主一直高烧不退,却有些麻烦, 老朽虽然可以保少主无恙, 只是……” “只是什么?” “幻夜森林里的神启试炼恐怕少主不能如期参加了……”徐长老躬下身去,如实回答。 “算了,她的身体最要紧。”叶沉似有些遗憾的微微叹了口气, 道:“我去通知一下其余几个神启世家, 商量一下,看试炼日期可否能稍作延迟。” “如此甚好。”徐长老略作沉吟,朝叶沉拱了拱手,道:“少主这边还请家主放心,少主吉人天相,又有上神之力护佑, 定会相安无事的。” “嗯。”叶沉点点头就要跟出去拿药。 “爹爹……”却见因为发热而脸颊通红的女童低低朝门外唤了一句,接着便向自己的方向伸出手, 试探道:“神启试炼……能不能让苏念和我一起去?” “为什么?” “这个……” 她总不能说,留他在家里,只怕堂兄还会继续找他的麻烦吧?而且一去就要一两个月,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到他人, 这怎么能行。 叶沉盯着自己的女儿看了半晌,见她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虽然有些诧异,但转过头看了看表情淡漠的苏念时,却也不疑有他,思虑了半天微微点头应承下来,“苏念身手很不错,他陪着你去,我倒不怎么担心了。” “真的吗?这可太好了。”若不是她躺在床上正烧的昏沉,想必她已经要跳起来了。 “你休息吧。”叶沉掖了掖她的被子,去忙了。 徐长老也要去研究医方连带着还得配药,一屋子的人登时便只剩下了苏念和她两个人。 见那道黑色身影也要跟着出去,她连忙喊住他。 微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视线仍然微微有些发黑,她一反常态的沉默下来,忽然低低问了一句,“你一直在这里是不是?那你有见过我的娘亲……她来看过我吗?” 已经走到门外的人微微一抬眼,便看见了那双眸子里满是隐忍的局促和渴望,“她来过吗?” “没有。”略迟疑了片刻,他淡淡答了一句,眉间隐隐已有了复杂的神色——他和她说过的话其实并不算很多,也远远不到交心的程度,但他却是这偌大的家宅里,唯一一个听过她最多话的人。 然而,尽管如此,他却鲜少听她提及她的母亲。 “没有吗?”脸上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自嘲和失望,她的嗓音蓦地低了许多,却只“哦。”了一句,便噤下声去,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他看着她的方向,知道她在装睡——因为那双渐渐发红的眼圈。 “疼吗?”他难得语气温和一次,问她。 “谢谢你,我不疼。”她似乎终于没有忍住,睁开了眼,有些自厌的狠狠将锦被使劲儿的向上拉了拉,而后把整个脑袋都捂了进去。 人们关心的从来就只有她什么时候会痊愈,却并不在乎她到底疼不疼。而她的母亲却甚至连她什么时候痊愈也只是应付性的问问父亲,之后便就不再做任何反应。 她想起在半个时辰前,她拖着一具病体从北苑里溜出去的时候,经过了花园方向正好便看到了她的娘亲拉着她七岁的弟弟,要穿过园子里的假山石。 她的弟弟叶寻自小就身子孱弱,几乎是在药罐里泡着长到如今这般大。花园里的路很不好走,叶寻向前跑着,突然就跌坐下来。其实膝盖并没有受什么伤,甚至连皮都不曾蹭破。她的母亲却忽的脸色一变,低头把他抱了起来,眼里是满满的自责和柔软的爱怜神色。一边心疼的揉着孩子的膝盖,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乖乖,娘亲揉一揉就不疼了……不疼了……” 那样哄慰的语气,几乎让她忘记她的弟弟已经七岁了,不是个小孩子了。 她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那样温柔心疼的目光,近乎羡慕的怔怔发起了呆,眼睛也睁得老大,竟全然忘了她浑身那大片火辣辣的被扯裂的,正在滴血的伤口。那般专注的神色,仿佛正在接受母亲抚慰的不是弟弟,而是她自己。 她分明记得在她很小很小,尚未进入秘阁之中接受调/教的时候,那个人也曾对着自己露出过这样心疼而慈爱,独属于母亲才有的温暖目光。然而从什么时候起,从那双温和的眸子里不再有这样的神色了呢? 大概是六岁的时候。 那一年,她记得第一次被自己的母亲打。 她当时捂着右脸浑身僵硬的不敢动,惊慌的眸子里聚满了不安和恐惧。她想不明白一向对她尽管疏离但还算客气的母亲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也不明白母亲眼中流露而出的心疼和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她只记得,当她有些疑惑的问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弟弟爱生病时,回复她的,却是毫不犹豫的一巴掌和隐忍着怒气的脸。 “你这个什么都占优先权的自私小孩懂什么?!你从小就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用担心,每次都会有人为你打点好一切。可你知不知道寻儿他什么都没有?他就只有我……”一向举止优雅的妇人一巴掌下去,眼圈突然就红了,眸中蓄着的水汽压抑翻滚着,迟迟不肯落下,眼里全是难过,却不是因为她,“我的寻儿是个多么可怜的孩子……你知道么?” “娘亲,我不是故意要问这句话的……我这次来只是想问问,您上次说要和我一起吃饭的……”她忍了忍,终归没忍住,泪水掉了下来。她其实是想说,‘娘亲,今天见到二婶和阿瑶相互夹菜的吃饭情景,我很羡慕。” “那么多人围着你,还不够?”听到她的请求,她的母亲冷笑。“你就和你那个父亲一样,贪婪自私到不惜夺走别人的一切!” 她从那样的语气和点点泪光中看出了母亲毫不掩饰对她的排斥和厌恶,以及,对弟弟深入骨髓的心疼和爱惜,“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什么爱生病么?当时,他都病的那么重了,却因为你一点小伤就要抢走一直都在替他诊治的徐长老。你知不知道,他病的那几天一直都抱着我的胳膊唤着‘娘亲,我很难受。’我没日每夜的守着他,生怕他永远就睡了过去,你知道我这做母亲的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妇人微微弯下身去,终于不再顾着身份和优雅,双手捂着脸仿佛奔溃了一般的失声痛哭,几乎是失控的朝她开口,“我跪了那么久去求他,让徐长老缓些替你治病他都不肯,结果害得寻儿落了一身的病根……同样都是孩子,家主的眼里却只有肩负重任,成为下一任家主的你……为什么没有继承到上神之力的寻儿就得这么可怜?连生病了父亲都难得来看一眼。而你只是早生了几年,为什么就能得到一切?” “要是从来都没有生过你就好了啊——” 她听到她的生身母亲这样毫不顾忌的如是在她面前说着,心里某个不知名的东西如同五雷轰顶般正在悄然碎裂。 已经厌恶到后悔生下她的地步了吗? 她微微一笑,脸色发白。娘亲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躲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注视着你和弟弟,想象着你为我梳头扎辫子的样子,想象着你抱我会是什么感觉,甚至可笑的想着哪一天等你想起我问我话的时候,我该怎么和你回答,你会高兴…… 可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迷迷糊糊的想着以前的事情,她捂在被子里的脸一片濡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发丝粘在额上,眼前的锦被湿了好大一片。她突然觉得有些晕,浑身似乎更烫了。 想起了苏念就在床边,她迷蒙着,似乎觉得有些安心了,尽管心里堵得十分难受,却仍旧没能挡住那股强烈的倦意,她再一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苏念靠坐在床边的榻椅上,看着被子里的动静一点一点平息下去,始终垂着眼帘,没有说话,脸色出乎意料的越来越冷。 第25节 许久,房外似乎有什么动静传了过来。苏念微微侧头看了看窗外的方向,却是一声冷笑,无动于衷。 “嘎吱——”一声,门被什么人推开了。苏念依旧没有动,甚至连半垂下的眼帘都不曾抬一下。待到来人完全走进了,他才毫无温度的低低唤了一声,“夫人。” “我找少主有些事情,你先下去吧。”来人是一位眉目如画的年轻妇人,刚朝他轻轻遣了一句,须臾,却见床上坐着的少年仍旧坐在原处,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不禁陡生愠意,“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正想要斥责,靠在床栏上的少年却微微站起身,表情疏离却不失礼的点首,语气里浸着淡淡的笑意,笑意却未达眼底,“抱歉,夫人——”顿了顿,他轻声解释了一句,嗓音渐冷,“按照家主的意思,我不能离开少主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我知道女主的妈很可恨,不过她妈以前也是个很温柔的小美人,都是她爹造的孽……大家骂爹吧。。因为女主被调/教的越来越像她爹了,所以女主的妈妈对自己女儿也捎带着没啥好感了。。其实妈妈的故事挺惨。。 ☆、神启试炼 “是吗?”粉黛不施的年轻妇人微微蹙眉, 心有疑惑, “半个时辰前, 我分明还见她好好的在花园那边闲逛……莫不是,在我面前用苦肉计么?” “夫人不信的话, 何不自己来看看。”苏念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声音虽轻语气也淡,但话语里却第一次充满了浓浓的嘲讽意味, “只是自己的女儿成了这副样子, 不知你忍不忍心看?” “哼……”听出了少年言语之间的讥讽,年轻的妇人脸色也十分的不好看,径直便走了过去, 猛地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突然觉得身上一轻, 蜷缩在床榻上的女子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梦呓了一句,似乎有要醒的迹象。 站在不远处的少年原本是漠然看着的,却突然察觉到床上之人面上泛出的不正常的嫣红,他下意识便走了过去,微皱着眉将手搭到了床上女子的额上, 语气猛地一沉,“怎么比之前还要烫?” “柠儿——你醒醒。”妇人丝毫不带感情的一句轻唤, 带着显而易见的芥蒂和疏离,竟让尚在梦里的女子微微动了动。 “是什么天大的事,让夫人这样没有分寸?”苏念上前一步将她挡了下来,冷淡的语气里最后一丝客气和耐心终于完全湮灭。 看到她浑身密密麻麻崩裂开来的伤口, 饶是妇人再怎么冷淡的性子也是脸色微微变了变,却转眼便又恢复如初。 “……娘亲?”苏念刚刚伸过手想要重新帮她盖好被子,便看到床榻上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有些不确信的微弱唤了一句,须臾,她再次揉了揉眼,两眼有了些紧张的局促意味,“真的是啊……可……你怎么会来?” “我听说你的父亲要推迟神启试炼……”年轻的妇人敛着眉,平静的开口,并没有多问她的伤势,“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如期进行?” “为什么?”这次开口的却是一直旁观的苏念。似笑非笑的脸上携了一抹寒意,他轻声反问,“少主的伤势这么重,如期进行根本就是寻死吧?” 年轻的妇人却没有看他,只是将目光瞥向脸色苍白的女孩,很有把握似的问,“你能不能答应我?” “能。”她僵硬的点了点头——实在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但当她试图露出一个看上去十分乖巧的笑容来给这个被她称作‘娘亲’的人看时,却因为伤口太疼,因而笑容显得有些难看和滑稽。 “我就知道。”年轻的妇人却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肯定的答复,所以并不惊讶,毫不吝啬的表扬了一句,“好孩子……” 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怔,常年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让她并没有太大的表情起伏。但其他人又怎会看不出来她脸上那一抹真正的欢喜。 苏念的五指紧紧扣着着床沿,轻侧过头去没有看她的脸,脸色很是阴郁,“夫人还是有话直说吧?”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不施粉黛的妇人也不再多话,道:“寻儿的旧病又复发了,这一次连徐长老都说很是棘手。不过我却记得幻夜森林里面有一种叫做‘寒石藤’的药草,可以根治我寻儿的热疾。不知你愿不愿意在神启试炼的时候顺便帮我拿到它?” “可是,幻夜森林那么大,寒石藤应当在哪里找呢?”她的姿态依旧压得极低,小心翼翼的问着。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一板一眼都落到妇人微微冷笑的眼里。 “就在进幻夜森林百里处的天水河一带……”妇人徐徐说着,如同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到时候我画好图样,你就按照图去找就行了。” 她靠在那里,面上拘谨的局促笑意渐渐僵硬,须臾,脸色一阵惨白。 幻夜森林是个多么凶险的永夜之地,不会没人清楚。仅是外围,参加试炼的神启们想要活命便就要活活的蜕层皮,更不必说那在天河水一带的中围处。就算等她养好伤,以她最完美的状态去参加延迟的外围试炼,也不一定能安然返回。更何况是森林中段?背负着一身的伤去,根本就是送死…… “你不愿意了么?”妇人看着她的眉眼,目光渐渐冷漠起来,讥讽的笑,“她可是你弟弟。” “我……” 我难道就不是你女儿了么? 她一句话噎在那里,看着转身就要走的妇人,抬手便紧紧抓住了母亲的衣角,眼里渐渐溢出了水汽,颤抖着声音问她,“娘亲,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子女若受了疼痛,父母必会跟着一块疼。我从来都晓得爱惜我自己……可是我如今的这个样子,娘亲你都不会心疼吗?” 她哽咽着,嗓子里模模糊糊的再说不清话来,只一味低着头,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泪珠啪嗒啪嗒的落在被褥上,“娘亲,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不要这么快走好不好?” 毕竟是个才八九岁的孩子,年轻的妇人似乎终于有些心软,回过了头,耐心的坐了下来,嗓音轻慢的劝慰道:“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也不会让你去。只是寻儿的病再拖不得,能进入幻夜森林里的也只有你,娘亲不指望你,指望谁?” “……我去。”她低着头,听到妇人如是说着,面无表情的应了下来。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会尽快拿到寒石藤来给弟弟治病,娘亲你别担心。” “嗯。我知道你向来听我的话。”妇人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淡淡道了一句:“那就好。” ………… 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她每日不是三餐用药,便是卧床休养,闭门不出。极其配合之下,竟也在神启试炼之期拼命将伤势养好了大半。不过,奇怪的却是,苏念似乎越来越沉默,很长时间都不会理会她的一言半语。 日子越来越近,到了神启试炼前的第七日,她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前往枫溪郡和白家的人会和。因白家一向和叶家的关系极好,且白家的少主白暮楚还曾与她有过十年之约。所以她的父亲便授意她先与白家的人会和,然后再一起去百吴郡的幻夜森林和其他神启继承人们一起接受试炼。 苏且依旧话很少,甚至是有些刻意的与她保持起距离来。她每次想破了脑袋的想要同他说话,却始终无法得到回应,不由觉得奇怪——虽然以前这个少年一开口便是冷言冷语,但也并不似现在这般沉默。她暗自留意着,竟觉得在这半个月来,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改变,她说不上来,但那个直觉总是呼之欲出。 叶柠没有再想下去,下意识的将自己猜测的答案否定掉。 出发的那一天,除了苏念之外,她的父亲还在本家里挑了二十个年轻长老,连带着几位随侍看护的侍女同行。原本精通医理的徐长老也在内,不过她却坚持要徐长老留在家里照顾弟弟的病情。 她的父亲见此,脸色有些难看,“辰儿,没有人能完好无损的从幻夜森林里出来,若不让徐长老同行,你在里面受了伤怎么办?” “没有关系的爹爹……”她浅浅一笑,认真的安抚道:“就算我受了什么伤,白大哥不是还在吗?再说苏念也会帮我,你不用太担心。” 叶沉微微摇头,眼里有了愧疚的心酸意味,“辰儿,你要明白自己的价值在哪里,你是天定的十二神启之一,注定要护佑众生的……失去一些东西无可避免。但对爹爹来说,你永远都是爹爹的女儿,爹爹答应你,等你平安回来了,我们就去临海的星水云庭看看,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那里长长见识吗?” 她默默听着眼前一脸沧桑的中年男子生涩而认真的哄慰,低下了头去,须臾,眼里渐渐溢出了大片水汽,往日充满苦涩的笑意被感动所代取,她哈哈笑了一声,“我知道了,老头子你保重啊……” “嗯。”叶沉难得的笑了笑,揉了揉她头顶的发丝,叹了口气,“我女儿真懂事……但愿你早点回来,爹在家等你。” 她点点头,再次留恋的挥了挥手,便随着众人一起踏上了去枫溪郡的路…… 路上的时光流逝的很缓慢,她坐在马车上无所事事,便开始闭目养神,想要让自己尽快恢复到最佳状态。一路山水丛林的大好景色,她却也没有欣赏到几分。 颠颠簸簸了三日,总算到达了枫溪郡的地界。刚一进姑西城,便有白家的人来迎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便被迎进了城中最大的那处府邸院落。 叶柠有些诧异,因她知道的几个神启世家无不是隐于常人难寻之地,却实在想不到此次竟会来到这个闹市里来。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大抵便就是这个意思吧,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终于出来了,他戏份真的好少啊。话说今天我妹妹看我的文,突发奇想,说男主和女主如果生一个儿子的话要给孩子起名叫苏宁。。。我说那孩子长大是不是还要卖个家电什么的,这货居然来了句,可以啊,可以穿越到现代来然后种田发家致富创立苏宁易购。。。。我真想打她。。 ☆、我带你 来到白家的第二日黄昏, 她见到了白家的少主——白慕楚。那是个很温柔的少年, 唇角常常会勾勒出好看而柔和的弧度, 容颜清秀俊美。 “这是给你的东西,关于我们以前的约定, 不知道柠儿还记得多少?”白慕楚站在陡立的飞檐下, 看着她的方向,夕阳里, 他的眼中映射出一种别样的色彩, 凝视着她的目光温柔而沉静。 “十年之约么……”她喃喃着,脸上突然泛出阵阵的红晕来——那时候她还不记事,也只是听父亲谈起过。在她刚满月的时候, 白家的家主曾带着刚满四岁的白家少主来贺。结果她却在被抱出来见客的时候, 哭得梨花带雨。 任凭众人再怎么哄都无济于事。然而后来,却在看到客人中那个四岁孩童时突然破涕为笑,咯咯的逗得众人直夸有灵气。 当时四岁的白慕楚和满月的小婴孩对视了半天。婴孩咿咿呀呀的直朝他嘟囔,大大的眼睛慧黠而灵动的盯着他的脸,粉粉嫩嫩的小手也不断地直抓白慕楚脖子上带着的羊脂玉佩。 众人纷纷笑,都道这小婴儿真真是好眼力, 能辨出什么是好东西…… 未料四岁的男孩却慢慢伸手,将脖子上挂着的羊脂玉摘下, 放进了她的手里,安安静静的向众人说道:“妹妹看起来好像非常喜欢我……不如让她长大了嫁给我,好不好?”他最后的一句话,是说给叶沉的。 叶沉以为小孩子玩笑话, 刚想要逗弄几句,却听得白父缓缓开了口,“你这个孩子,妹妹这么小,若是你叶叔叔允了,她将来不喜欢你的话,岂不是要怨了你叶叔叔?” “白兄,小孩子的玩笑话,你何必当真呢”见白慕楚举止乖巧的叶沉,不忍看他被白父责怪,不由出声护了一句。 岂料白父却叹了口气,“哎……叶兄有所不知啊,这孩子虽小,说话做事却认真的紧,从来都不讲玩笑话的。” 叶沉闻言,这才呐呐的住了口。 四岁的小男孩闷着头想了半天,才轻轻一笑,对众人说道:“那么,我和妹妹定一个约定好不好?十年以后,当我们参加神启试炼重逢的时候,若是妹妹还喜欢我的话,就让她嫁给我好不好?这样叶叔叔该不会为难了吧?” “好小子,只要你不变心就好。”叶沉玩笑着逗了他一句,便允了女儿收下了那枚羊脂玉。 十年时光如奔腾的河水般匆匆流逝。第一次重逢便就是如今的这个样子。 她看着对面屋檐下的少年,忽然生出了白驹过隙之感,有些不自然的纳纳开口,“听家父提起过这个约定……不过是少不更事的玩笑话罢了,白大哥放心,我不会当真。” “少不更事?你个小丫头今年也不过才十岁呀……”白慕楚微微一笑,须臾,有些意外的,他的脸上陡然闪过了一丝落寂,但转眼便又一脸认真的笑道,“我说的不是玩笑话。阿柠,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她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想不通似得,脱口问道:“可是我们就只见过一次啊……为什么你要我嫁给你呢?” “……” 很久很久之后,白夏忆起了这个黄昏,犹记得对面那个温柔含笑,表情认真的少年眼中是怎样的无奈神情。而在她不经意的一瞥之间,另一个站在长廊尽头的少年也同时映入眼帘——他的眼神深邃冷漠,身上散出的邪异而隐忍的气场竟让这边的两个神启继承人同时微微一怔。 白慕楚神色一凛,似乎有什么话想问,然而犹豫片刻,却硬生生忍住了。 “实在抱歉……”站在长廊尽头的黑衣少年有礼的微微点头,似笑非笑的,朝着一脸惴惴的女孩解释,嗓音冷淡,“我原是找你有事,不过现在看来……你好像在忙。” ………… “你等等……你等等呀,苏念。”她气喘吁吁的在夕阳下的长街上奔跑,试图去追赶前方那个始终离她不过三丈远的黑衣少年。然而,尽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仍旧越不过那三丈的距离去触到他的肩。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苏念一直在她前面保持着行走的姿态,不急不缓,全然不似她奔跑时的狼狈。 “你是不是生气了?”她在他的身后一边跑一边蹙着眉小心翼翼的出声问道,突然觉得左边肋骨的地方一阵一阵的痛,好像是跑岔气了吧?——意识到这些,她有些气急败坏的蹲下身去,看着越来越远的纯黑色背影,嘴里喃喃,“不是生气……难道是嫉妒我和别的人聊天么?” “嫉妒?”头顶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她蓦地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折返过来了。抬起头仰视着头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她听到一个凉凉的没有温度的声音,“我没有空去嫉妒谁……等你神启试炼结束后,就该是我们道别的时候了。” “为什么?”完全被这个消息惊讶到的她,并没有意识到,他的话里早已默认了他的情绪。 “没有为什么。”微微停顿了片刻,他抬起头看了看北方的天空,表情奇异,“只是到时候了。” 地上蹲着的瘦小女童闻言,不顾疼痛的按着左腹,几乎是动若脱兔般的挣扎着站起,声音拔高,“不行啊——” “哦……”又是似笑非笑的危险表情,眉目间神色冷淡的少年脸上冷峻的线条微微柔和了一些,却是莫测而意味深长的轻笑,“可不是你说怎样就能怎样的,叶家的少主。” “……”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视野的尽头,是一株奇异的树。直直向上生长着,竟高达近三十余丈,叶柠发誓,她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树。 周围的空地上是大片半人多高的蒿草,并着稀稀疏疏的深紫色植物。树冠很散,簇拥的叶片微微带着几丝黄意——已经快入秋了。 在这株高挺的巨树旁边,还有一株高达两三丈的梨树。长势倒还端正赏目,只是因为无人打理,上面早已结满了奇形怪状的青涩果实。 漠无表情的斜靠在梨木上,苏念淡淡开口,目光直指旁边需要多人才能合抱的巨树,“能上去吗?” “什么?”她微微蹙了蹙眉,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爬树么?” “嗯。”他有些不耐的点头,嘴里催促着,“跳上去,坐到树中间的那个枝桠上。”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要害怕。” “咦……我没敢对任何人说过的。”她有些意外,挠了挠头,不胜迷惑的仰着头看他,“你知道我怕高?” 第26节 邪美的脸上陡然闪过一丝耐心用尽后的无奈,“你自己睡觉的时候说的。” “你既然知道我怕高,怎么还让我跳到树上……?” “我在这里,你怕什么?” “……” 她自然是不敢跳那么高的,只得往上慢慢的爬,速度简直可以媲美乌龟散步。许久,终于爬到一丈高的地方,手一松,便掉了下来。 一边揉着被摔痛了的屁股,她一边讷讷开口,多了些央求的味道,“能不能不上去?” 他看着她的方向,眼里多了讥讽的神色,嘴里脱口而出的话也俨然毫不客气,“看来你完全没有意识到将来会遭遇什么啊……”顿了顿,他冷笑一声,出口再一次如尖锐的锋刃般毫不留情起来,“有了弱点不先想着去克服,而是先想着怎么去逃避。叶柠啊叶柠,你果然很了不起。” 她的脸微微红了红,终于像以前一样缄默下来,没有再说话。转过头再一次看了看那株高达三十余丈的巨木,她的眉眼里几不可见的现出了忧愁的神色。 “我上去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走了?”片刻,风里传来一道极轻的询问,挟裹着难以察觉的感伤迎面朝他扑来。 许久许久。 “不要闭眼。”听了一路关于这个的问题,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靠在梨木上的少年终于轻轻侧头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有些答非所问的淡淡开口,“我带你上去。” “可是……”她的话还未完全脱口,余下的便尽数被她的惊呼声截断。 ☆、起疑 耳边传来了呼呼的风声, 少年怀里的淡淡香味被风携裹着涌入少女的鼻尖, 叶柠紧紧揪着少年颈项处的领口, 觉得自己被带上了云端。 “把眼睛睁开。”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极低的男声,淡漠而不悦, 似乎是有些不满对方的不配合, “不是让你不要闭眼么?” “我……”感觉到双脚已经平稳的触到了某个落脚点上,她慢慢眯起了眼, 声音因惊吓而显得有些嘶哑, 理亏的解释了一句,“我忘记了。” “……” 习惯性的四下环顾,她的脸色霎时变白, 久违的眩晕感再一次朝她袭来之际, 她紧紧抱住了靠近她身侧的苏念。 苏念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攸忽变了无数次,最终趋于平静。然后一点一点把她小心的推开,嗓音微凛,“你留在这里,我要下去了。” “别啊……”没有依仗的她站在三十丈高的那根树顶的粗枝桠上, 声音发颤,两只腿也发软似得无法站住脚步, 只得紧紧的拉住不远处的一根枝藤,颤抖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带着哭音央求,“求你了……太高了、苏念, 送我下去吧……” “在上面待半个时辰,或者你自己跳下来。”看到那样的表情,虽然觉得有些残忍,身着黑衣的少年却只是微微顿了顿,依旧无动于衷,“你只要坚持半个时辰,我就会接你下来——要知道,在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的情况下,你都只能靠你自己。” 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孩童,她一下子就慌了神似得哭出来,连话也无法再说出口。 “哭什么。”他表情极淡的的补充了一句,容色冷淡,“我难道还会让你摔死吗?” …… 夕阳渐渐从地平线上湮没,而残阳勾勒出的漫天迤逦霞光则如同女子指间那艳丽殷红的蔻丹般炫目多彩。周围草丛里的虫鸣渐渐聒噪起来,连带着风里,都已隐隐有了即将入夜的冷意。 半个时辰的时限已经快要到了,然而那株高挺笔直的巨树却伴随着入夜,渐渐收拢起自身整个树冠上的大簇叶片。由此更容易窥见那根高高的枝桠上站着的人影此刻是怎样的一副战战兢兢的恐慌表情。 因为遮挡视线的叶子全都被收拢卷起,她无可避免的从高高的视角清晰的看见了地面上的一切。而当强烈的眩晕再一次排山倒海般的无法抑制时,她手上的力道蓦然加重,一直抓着的树藤便‘咔’的一声应声折断。 “救——”细若游丝般的呼救还尚未完全落下,那一瞬,她却忘记了闭眼——因为一直以来都淡漠的斜靠在梨木旁闭眼沉思的黑衣少年,突然以鬼魅般的可怕速度飞身而上,微带着夜风的冷冽向她袭了过来。 等到脑子略微清明,她才发现腰间多出了一个圈着她的修长手臂,下落之势陡然减缓。 因半个时辰一直站在高处,她浑身的衣物都已经被冷汗浸湿。惊恐的潮水还未褪去,她两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袖,有些颤抖的一个劲儿向少年怀中的方向缩,杂乱的心跳从他的胸膛传入她的耳侧时,她突然就红了脸。 落到地面不过也就一眨眼的时间,她却恍若隔世。尚自失神的略一抬头,她的前额毫不留情的撞上了他尖锐而冷厉的下巴。 “哎呀——”她吃痛的蹲了下来,揉了揉额头的方向,有些古怪的仰起头看了对面站着的少年一眼。她直觉他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是好像又说不出来。不由怔在原地,安静的一直盯着他看。 头顶上空俯视着她的少年却是出乎意料的伸出手,在她一片惊愕的目光之下,慢慢解开他的外衫。 她的双眼陡然睁得宛如铜铃一般大,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然而,对面漠无表情的少年却只是拉下了披在身上着的外衫,陡然毫无波澜的丢到了她的肩上,声音冷淡,毫无起伏的开口,“把它披上。”顿了顿,见地上蹲着的女孩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不由再一次难得的淡淡解释了一句,“你的伤还没好,再发一次烧的话,我可没办法保证你还能不能进得了幻夜森林。” 她立刻恍然,有些感激的朝他露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然而在那件外衫扔过来的同时,她却不经意间触到了他的指尖,一瞬间,她如同被烫到一般的站起身,抓过他的手,脸色凝重——终于想起是哪里不对劲了。 “你的手怎么、怎么会这么凉?”她喃喃着,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曾经负责教授她的长老讲给她的东西——“少主,魔灵是这世间最能魅惑人心的邪恶种族,他们自恃血统古老,和神族同出,虽然容颜邪美举止高贵,却漠视生命,手段残忍。因为喜欢蛰伏到黑暗之中,所以血是冷的,触手的温度宛若死人,冰冷而不僵硬。少主若他日得见,务必要除之而后快啊。” 如今,他异于常人的迷人相貌、还有他手心的冰冷温度,以及最近这段时间的变化都和魔灵的特征一一对了起来。 “苏念,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凉?”年幼的女童重复来了一句,紧紧攥着那双修长苍白的手,目光毫不放松的注视着少年的每一个表情,神色忐忑。 “你在怀疑我什么?”他问,目光幽深看不到底。 “你……不,这不可能。” 他眯着眼笑了,“说出来。” 她几乎是咬着牙齿,拼命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声音干涩的问出了一直都想要问的问题。“你是魔灵对吗?” 唇角蓦地浮出一丝冷笑,他缓缓抬手勾起了她的下颌,脸上看不出任何不快的情绪,“如果是的话,你要怎样?杀我吗?” “我……”她猛地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下意识的想要垂下头去。然而对方的手却显然没有要松的迹象,他紧紧捏着她的下颌,骤然发力。迫使她抬起头,看着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结果。”见对方沉默了半晌都没说话,他突然毫无征兆的松开了手,声音轻而慢,似乎在劝服自己接受某一个事实,“应该会……毫不留情的动手吧?”顿了顿,他微微一笑,微带着嘲讽的意味,喃喃,“毕竟是叶家家训教出来的,怎么可能会轻易改变。” ………… 繁星已经陆陆续续的从越来越暗的天幕之上探出头来,刚刚赤红艳丽的霞光也已变成了宛若雾气的一片青黛色。 旷野之上一片安静,彼此不知道已经沉默了多久。就在一身黑衣、仿佛已完美融入到夜色中的冷萧少年转过身离开的那一刹那,斜披着一件男款外衫的柔弱女童忽然伸出了手,拉住了他身后的一片衣袂,将他拽住。 “你说的不对。”不知是不是因为冷的缘故,女童的声音飘在风里好似夹带了一丝颤音,夜空下的旷野安静又萧索,“不管你是什么。”她突然难过起来,不再选择隐藏自己的情绪,而是向普通孩子一样尝试着表达出来 ,“你都是最好的,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话,也只有你愿意陪我一起挨骂……就算你是魔物——”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嘴里的话因为抽泣而断断续续的含糊不清起来,“那又怎样呢……我如果杀了你,以后该怎么过呢?” 他静静站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动,良久,轻轻抬头看了看夜空上日渐黯淡的本命星,脸上露出了不知是痛苦还是愉悦的表情——多么让人心动的一句话啊。 他的脸因为隐在了夜色里,无法窥得其中瞬息万变的情绪,背对着女童,他弥漫着冷意的后背突然温暖起来——感觉到一双小手从背后绕了过来,努力的将他圈住,他浑身的冷意蓦地就被压了下去。 本以为她会逃避性的用‘你不可能是魔灵’之类的答案搪塞他,不想她却会如此直接的表明她的立场。可是,比起这个答案来,他是多么希望背后的女童能够选择毫不留情的杀了他,痛快的斩断所有的牵绊,至少那样,他也能走的更干脆一些吧? “秋天了,手冷一点不是很正常吗……”双臂默不作声的抬起,他冰凉的双手回握住了腰间的温暖,淡淡解释,“大概是夜风太冷了,有些受寒了。” “不是魔灵么?”她有些意想不到般的眼睛一亮,继而松开了手,绕到他的身前,“真的不是?你、你怎么能骗我?” “我什么都没承认吧?”他淡淡一笑,不复之前的嘲讽冷淡,星辰明月霎时黯淡失色。她第一次诧异凡人也会有这样惊艳众生的倾世之顔。 如水般清凉的夜色渐渐弥漫加深,繁星点缀着的黑色天幕显得空寂而辽远。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他,在旷野里缓缓向着远处那一片灯火憧憧的城内走去。白家的人和带来的洛家长老俨然已经四散在灯火通明的闹市里寻找他们多时。 “现在这个时辰,回去肯定会被长老骂的吧……”眼看着已经入了城内,她依然抓着他的衣襟,跟在后面有些忧愁的叹了一口气,慢慢道。 作者有话要说:  手也牵了抱也抱了,应该算撒糖了吧哈,你们那么喜欢男二,哎,男二戏份真的不多,再说人都是会变的嘛,你们看男主和女主小时候的样子和长大的样子就知道了,都会有变化的,男二长大性格方面也会有些变哒~然后我要请个假,明天是年底最后一天,作者君是一只财务狗,跨年那一晚估计要在公司整理各种数据报表到凌晨了,小天使们不用等更新啦,1号应该也会忙,不过晚上还是会更。。对了,你们有觉得回忆篇长吗?我尽量删减字数了,再有几章吧,就能回到正常时间线了。。 ☆、褪忆铃 “当然。”他听着身后的抱怨, 突然站住了脚步, 抬起右手指了指长街一侧的米糕摊, “你往那里看。” “什么?”闻言,她有些疑惑的从他背后探出了头, 向他指的方向顺势瞥了一瞥, 只一眼,她就清楚的捕捉到摊前的一个白色身影, 登时便有些尴尬的顿在原地, 手足无措。 白慕楚此刻正在向摊主询问什么东西,不时会抬手比划,看样子应该是在找人。 叶柠有些愧疚, 正在苦恼着要怎样过去同他打招呼才算好, 一抬头,她便看见刚刚还在摊前温和的询问着的少年已经朝她缓缓走了过来。 “阿柠。”白慕楚在她的身前站定,笑容温柔谦和。微微点头象征性的向着她身前的苏念致了致意后,他有些无奈的开口,“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会很担心的啊……” 苏念不闪不避, 任由她攥着衣角站在他的身后,脸上的表情模糊看不真切。 “对不起, 白大哥。我应该事前先和你说一下的。”她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一脸知错的道歉,“让大家担心了……” “嗯,没关系。”白慕楚淡淡笑着, 目光触及到苏念身后那一片被她紧紧攥住的衣襟,那样信赖的姿态,让他的笑容一瞬间黯淡了下去,“这条街在夜晚很漂亮,你们初来乍到,自是应该带你们逛逛的……”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问了一句,“你们大概还没有吃晚饭吧?” ………… 的确是很美的街景,络绎不绝的行人来来往往的穿梭在灯火交集的街市,因是刚入夜,华灯初上的酒家客栈食客颇多。 随意的找了一家客栈吃过晚饭,三人顺着人流向着长街深处逛去。叶柠站在两人中间,显然有些不自然。然而从来都不曾出过门的女童很快却被街市上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所吸引。 毕竟不过十岁的年纪,她一向安静顺从的眸子里多了好奇雀跃的神色。而身侧的两个人也难得的陪着她一路走走停停。 每每见到了好东西,她必会大方的拿出银两买上三份,自己留上一份之后,也不忘分给陪在她身侧的两位少年。 面具、泥人、风筝、草编的蝈蝈,已经不知道买了多少样东西。而当十岁的女童分别递给他们每人一盒胭脂的时候,身侧一袭黑衣的少年面上虽看不出什么情绪,凉薄的唇角却已隐隐有了抽搐的意味。白慕楚捧着那一堆小玩意站在原地也是哭笑不得。 不知已经逛了多久,街上的行人渐渐稀疏了起来,然而看似体力已经耗尽的女童却仍旧没有要回去的打算,眼里闪着的赫然是以前从没有出现过的光亮。 “哎呀——”她突然放开了手心里一直紧攥着的身侧少年的衣襟,仿佛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似得奔向街侧,嘴里急急的甩出一句,“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哦……不许跟过来,嘻……等我拿好东西过来分。” 两位少年几乎同时止步,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神色无奈,唯一相同的一点便是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她言听计从。然而这离别的最后一句话,却险些成了他们的梦魇。 毫无任何征兆的——她失踪了。 在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女童身影的时候,身着黑衣的少年率先疾步奔向了她消失的方向。接着是温润如玉却又掩不住一脸惊慌的白衣少年——因属于十二神启继承者们互相独有的感应突然完全中断。 然而,纵使找遍了街市的每一个角落,问遍了所有的商贩,也没有任何关于女童的线索。直到——“好、好像被一个女人带走了……”在问道一个气息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小妖精时,面对着一脸淡漠杀气的黑衣少年,一脸战战兢兢的小妖嗫嚅着道:“好像是一个巫女……她力量很强,我没有看到她的脸。” ………… 整整两天,白家倾尽了所有人力在枫溪郡及周边进行搜寻。而不知何时,在枫溪郡的上空同时也多了无数聚集而来的黑色大鸟,身上隐隐还散着魔气。这使白家的人宛若雪上加霜般的焦躁不已。 然而奇怪的却是,这些魔物的到访,并没有对百姓造成什么影响——它们在上空安静的盘旋着,似乎也在搜寻什么东西。 一时间,枫溪郡内上空如同黑云压境,几乎在每个隐秘的角落,都能看到那些长相奇怪,体型较大的黑鸟。 苏念是第一个找到她的人,在那一株高可攀天的巨木旁,一脸苍白的女童靠着结满青涩果实的梨木正在沉睡,宛若一个易碎的瓷人般。 在梨木的树枝上,静卧着的两只黑色大鸟静静的守着树下的人,直到一袭黑衣的少年缓缓走了过来,轻轻挥手将它们遣散。“好孩子,退下吧。” 慢慢的蹲下了身,他眼风快速的审视了一遍地上的女童,并没有什么伤,然而女童的脸色却苍白的近乎透明。须臾,似是注意到什么,他默不作声的抬起她纤细的手腕,那里多出了一串铃铛。而在那一串铃铛下,赫然却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眼里的神色渐渐冷厉起来,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变动,周身弥漫着低压。 被那样诡异的变化和杀气所惊动,她陡然睁眼,有些惊喜的喃喃,“苏念……果然是你,你真的来了?”顿了顿,很是无法让人理解的嘟囔了一句,“我还以为我永远走不出来了……” “叶柠。”身着黑色衣袍的少年垂眼看她,声音又低又冷,“你知道多少人在找你吗?”顿了顿,毫不留情的出言讥讽,“枉你空负绝技,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为什么还要到处乱跑?” “你说我叫什么?”她的表情却有些奇异,空茫而好奇的问他,“我是叫叶柠么?……可是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啊。” 他忽然就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啊……我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她雀跃的站起身,没有再去讨论记忆的问题,然而刚站起便是眼前一黑的跌了下去。 第27节 触地的刹那,并没有传来熟悉的疼痛感,一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将她托住了。她缓了缓,拼命甩掉了脑子里还残留着的眩晕,须臾,抬手将左手手腕上的那一串铃铛摘下,“这个是褪忆铃……可以把所有不快乐的记忆全部封锁,很厉害吧?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得到它呢……送给你啦。” “褪忆铃?……”他眯起了狭长的双眸,隐约记起了以前似乎听说过这件灵器。据说它可以根据主人潜意识里的情绪而封锁住相关的一部分负面记忆。 他神色复杂的看着那串铃铛,就连唇角溢出的冰冷弧度也慢慢消失了,脱口而出的极轻的言语,不知是在安慰还是在喃喃自语,仿佛微风一般夹杂着叹息轻轻拂过她的肩,“是么……你连自己都不记得了啊……” “没关系,我还没有用灵力烙印对它进行灵器认主,所以只要把它摘下来给你,就可以想起来了。”挥了挥手里那一串被摘下的铃铛,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绵软虚浮。 “我没有办法戴上它。”他却淡淡笑了笑,散去了浑身的戾气和杀意,第一次露出了无奈的凄然神色,“如果我戴上的话,恐怕就不会再记得任何事情了……” 她闻言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难道你连一点点快乐的记忆都没有吗?” 他没有回答。许久,却突然眼神一变,抬起她的手,“伤是怎么来的?” 她闻言皱起眉,仰着脸苦苦思索了很久,终于,片刻后,脑海里两日前的情景被重新勾了出来…… …………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哦……不许跟过来,嘻……等我拿好东西过来分哦。”她当晚急急的对身后两个少年交代着,完全没有想到她接下来即将面临着怎样的遭遇。 她是被黑暗里某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吸引过去的。好奇和长久的压抑让她忘记了去防备。她还记得走了不过半刻,周围就已经显得有些灯火阑珊起来,行人并不多,她在一个奇怪的牌坊下看到了一位黑纱拂面的奇异女子,那光亮就是来自于她手腕间的一串铃铛。 “哇……好漂亮。”她盯着女子的手腕痴痴的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赞美了一句,眼里流泻出羡慕的神色。“姐姐,你的这串铃铛卖不卖呢……” “当然了,我尊贵的客人。”面罩黑纱的女子笑了笑,动作优雅舒畅的将腕间的那一串铃铛摘下,须臾,不动声色的又出声轻轻补充了一句,“不过它可不是凡物哦……自然也不能用粗陋的财物来作交换。”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我的小宝贝们。。。发现最近涨了一个作者收藏。。抱住我的狗头暴风哭泣。过去篇现在是挑有伏笔的重要情节写,不太重要的我都差不多删了,回忆杀是不是很长嗯嗯嗯嗯。。。话说你们喜欢小时候的男主还是长大后的男主。。 ☆、他不信 “不是凡物吗?”她先是一阵惊讶, 目光有些诧异的看了看女子摘下的铃铛, 许久, 她才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十分抱歉的喃喃道:“可是我除了银两什么都没有……” “这个是褪忆铃, 可以封锁住你潜意识里所有不快乐的记忆, 自然不算是凡物了……”顿了顿,拂着面纱的奇异女子突然间掩嘴笑了笑, 指了指她腰间的钱袋, “不过客人刚刚说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是在炫耀吗?” 她闻言一阵脸红,禁不住嘴里结巴起来,“那个……我、我的意思并不是我钱多, 只是、只是我想说, 我没有什么灵器可以拿来和你作交换……” “哦?”敛了敛容,女子轻声道:“奴家可没有说非得拿灵器来交换才可以哦。” 她终于警惕起来,抬起脚步想要离开。转眼却又想到了苏念——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少年发自内心的笑过,也许,他有许多想要忘记的不快记忆吧? “那么,你想要什么?”终于, 她把视线重新转回来,问道。 “客人很爽快啊……”一身黑纱的奇异女子也不再多话, 悦耳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特殊的力量穿进了她的心,“我想要客人你的血……” “什、什么?”她蓦然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见到她这幅样子,黑纱拂面的奇异女子连忙微笑着解释, “不必害怕,我知道你是十二神启之一的继承者,并不敢对你做什么的……”顿了顿,女子的秀眉一蹙,喃喃道:“我的夫君危在旦夕,可是能救他的骨雨花却久久不开,我用了很多人的血,都没有用……” 她闻言微微镇定了些,然而还是有些诧异,“血可以让它开花吗?” “嗯。”女子点头,“它是用鲜血浇灌生长的,现在并不是它开花的季节,可是,没有办法啊……我想要救我的夫君,用了很多人的血都没用,所以才想要用你身体里传承了上古神力的血来试一试的。” “哦。”如果是救人的话,她倒一点都不会介意的,于是当下便欣然同意,“好吧,只是我的朋友们还在等我,等我告诉他们一声,我再过来和你一起去救人。” “不行哦……客人请随我来吧。”女子却朝她笑了笑,笑容仿佛魔障一般,继而便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向着那条路的尽头缓缓走去。 她忘记了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经过了一条极古怪的街道,绕过了好几个幽深浮华而又热闹的巷道,直到看见了前方阁楼前的一棵树上悬挂的一盏昏暗灯笼,她才陡然意识到刚刚和这个女子所进行的一切都是在一个并非凡世的另一个世界里。 “嘎吱——”轻轻推开了一盏精致的木门,缠绕在木门上的那些繁簇的枝藤绿叶发出了簌簌的声响。 她随着一身黑纱的女子缓步走了进去,一路上,她的脚步都是极轻的,生怕惊扰到那个尚未谋面的将死之人。 “到了。”女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一具玄冰棺之前,因为戴着的黑纱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她大着胆子凑了上去看了看,呼吸突然猛地一怔——那是个很漂亮的男人,肩上披着极雍容的白色狐裘,发色奇异不似凡人,脸部线条俊美贵气,虽然容色苍白,却依旧不失魅力。只是浑身散出的死气无声的昭示了这个男人即将要到来的死亡。 “这……应该怎么救啊……”她不由有些着急起来,看着棺里的人一点一点丧失生机,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谢谢。”听得她这般说,女子朝她感激的笑了笑,然后从一旁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一盆枝叶稀疏的植物来,“只要把血浇在它的根上,它就会慢慢开花的吧?”女子望着冰棺里的男子,痴痴的呢喃,“你会马上醒来吧?” “嗯,他一定会醒的。”看到女子眉间凄楚的神色,她不由出声安慰了一句。 “好孩子……谢谢你。” ………… 她记得是她自己拿起了桌上的匕首,然后划开了手腕。当鲜血淅淅沥沥的从腕间滴落,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的意识已经出现模糊的时候,那株植物依旧没有开花的迹象。 “哎……”女子叹息了一声,却仍然满含期待的注视着她。那样的目光,让她不由心生不忍。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晕倒的,等她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处于来时的那个异世界的黑夜道路上,手腕上蓦地多出了一串铃铛,而那个奇怪的牌坊下已经没有了那个黑纱拂面的女子了。 周围是繁华而又陌生的,楼阁高高耸立着,挂满了红色的灯笼,街上到处散布着冲天的非人气息,往来的行人只怕都是异类吧? 她忘记了回去的路,在那一处灯火阑珊的异世界里,她遥望着远处的行人,走走停停了两天,终于哭出了声。 也许是腕间的铃铛可以遮挡她的气息,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小小的存在,直到她走到一家干净风雅的客栈外面。 她的哭声并不大,那客栈里却有人走了出来。 是个长相相当儒雅声音相当温柔的年轻男子。 “小姑娘怎么了?”他蹲了下来,伸出袖子擦了擦她的脸,“是在这条街上迷路了么?” 她眼睛红红的将他望着,宛若看救星一样,“我……走不回去了……。”她语无伦次的抽搭着鼻子,“叔叔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这里是子时街,坏人很多的。”他笑了笑,抬手指着北方的一个街口,“看到了吗,站在那里闭上眼睛直走。”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她的脚,“大约三百步右转,经过一扇木门之后再向右走五十步,然后转过身向前走七步,记得不要睁眼哦。” 她很疑惑,“转过身不就又倒回去了吗?” “不会骗你的,放心吧。卯时前记得一定要出去……” 她看着他眉目清雅的样子,终于问了一句,“您是位仙灵?” 其实这世上几乎已经没有仙灵了。 “不是。勉强能称为巫仙吧?” 她恍然,走之前颇感激的道,“这里不是个好地方,您要小心啊。” 他眉眼弯了弯,“没关系,我在等一位迟到的故人。” …… 按照年轻男子的话,她很快便走了出去。但她忘记了自己是谁,唯独只记得旷野中的那一株梨树和斜靠在树上的黑衣少年。 ………… “很厉害的巫女啊……”一直默默听着她讲述自身遭遇的黑衣少年突然眼角一挑,嘴里喃喃,“人流密集的闹市里都能布下连白家都没能发现的高明结界把人带走,相当厉害了。” “原来真的是个巫女啊?”她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似得,嘴里喃喃,“不过,除了那个客栈以外,子时街真的是个很乱的地方啊……” 少年看着她的脸,突然松开了抱着她的修长双臂,右手接过了那串铃铛,脸色有些奇异般的泛着冷笑,“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这么一个东西?……如果这个巫女再贪心一些,你可没机会坐在这里同我说话呢。” “她是个好人。”她蓦地转过了头,一双纯澈无波的眸子对上了他的眼睛,神色认真,“我能看的出来。”顿了顿,她又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喃喃了一句,“只是、只是她太爱她的夫君了而已。” “爱她的夫君?”他唇角浮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脸上的表情冰冷看不到底。淡淡驳回了她的话,“你才十岁,能看懂什么?”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懂。”听得少年这样说着,她的声音突然微微拔高,第一次对他所说的话明明确确的表示不满。 许久,见他沉默了下来,她反倒有些不安——是她的语气太重了吗? 暗自懊恼的摇了摇头,她下意识便想转移话题,指了指他手中的那一串铃铛,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真的不把它戴上吗?”然而等了片刻,却见对方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抱着些许期待,她再次开口,嗓音热切,“如果不戴的话,烙上灵印认主也可以啊……” “为什么不送给白家的少主?”静默多时,并没有因为她的反驳而动怒,敛去容色的少年终于肯低声回问她一句。“他才是你的未婚夫不是吗?” “啊……什么未婚夫?”她瞬间涨红了脸,几乎是想也不想,脱口便想要澄清,“我喜欢的是你,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不过须臾,猛地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瞬间有些无地自容的一把捂住脸,因为低着头无法看清表情,但耳朵已经可以看出红的似乎要冒烟了。几乎是在同时,一旁的少年结完灵印的双手也僵在原地,只是神色依旧自然,似乎毫不奇怪她的话语。 “你不过是依赖我罢了,才十岁,懂什么……”他轻垂下了眼睫,不动声色的收回手,语气自嘲的有些凉薄,“他日之后,当你遇到了另一个可以让你信赖的男孩子,你喜欢的就该是别人了。” “你这样的年纪,哪里又会懂什么是男女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句话的小剧场——叶柠:“我爱你。” 苏念:“我不信。” ☆、同路之人 她将头深深埋起来, 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了一些茫然和不确信的情绪, 却破天荒的说出了她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说的话,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依赖,可是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们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在一起生活不好么?你若是走了, 我可要怎么办啊……或许,你愿意娶我吗?这样我们就可以……” “够了。”他蓦然抬手打断她的话, 骨节分明的修长双手毫无血色的已经开始试图抹去刚刚才结好的认主灵印, 语气渐渐生冷起来,但十指却在颤抖,“这样的话……还是不要送给我了。” “为什么…… “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 已经徒劳的尝试了半天, 然而已经在灵器上结下的印记根本就无法除去。 “很麻烦啊……”他似乎终于放弃了, 就在她期待他会收下手里的东西的时候,他却蓦地薄唇微抿,缓缓握紧了掌心,骤然发力——许久许久,她终于听见有细微的破裂之声从他的掌心里传了出来……如同她此刻正破碎而无助的心。 “你不必再把时间浪费在我的身上……”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表情漠然的站起身, 松掉了手心里一直握着的东西,“白家的人马上就会来接你, 你坐在这里不要动。” 记忆中,晨曦洒落下的剪影里,她捡起地上破碎的铃铛无声的望着远处,看着那个她自始至终都心心念念的少年一步一步离她渐渐远去, 眼中一片模糊。 ………… 白家的人果然不出片刻就连同叶家随行而来的长老出现在了她的身前。她睁眼看着,脸上的泪迹早已在微风中淡去,人群中那一袭白色身影几乎是在她看过来的同时,便向她飞速的驰了过来将她抱起。 白慕楚一眼便看到了她眼里蕴着的浓浓雾气和委屈。 “你去了哪里?”一脸温润的少年握着她受了伤的手腕,眼风扫过她因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时,微微有些凌厉,“谁做的?” “是我自己割伤的。”她眼皮一抬,微微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有些不自然的擦了擦眼睛,“我自己可以走。” 白慕楚的眼里陡然划过一丝落寂,挥手让人准备了一顶软轿,妥协道:“那也不要逞强。” …… 回到白家之后,她就一直沉默着,就连帮她上药的侍女想要关心的询问几句,也没有从她嘴里听到任何话语。 整整两日,她都闭口不言,白家上下也没有人看到过苏念的身影。若不是苏念消失前告知了叶家长老自己会先前往百吴郡等候,只怕现在又得打着灯笼遍地去寻人。 白家和叶家的两位少主是在苏念离开的两日后才开始动身前往百吴郡的幻夜森林接受试炼。白家动用了九辆绕云车——由可以御风飞驰的妖兽拉驾,一路于千丈高的云空之上护送两家的长老和继承者。 三日之后,抵达百吴郡幻夜森林。 镇守百吴郡及周边的是十二神启里的慕容世家。从千年之前开始起,那一片永远处于极夜中的幻夜森林以及森林以北百里处的魔域冰山,就已经尽数由慕容家的先祖封锁了所有入口。 第28节 而镇守着沐守郡及无灯海的叶家,则和慕容家海北天南遥遥相对。 绕云车的速度是极快的,在云海中徜徉了不过快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百吴郡的地界。原本她应是很怕高的,不过有了那一日在树顶上呆过半个时辰的经历,她也只是初时没有克制住尖叫了一声,待到车子飞驰平稳了之后,她便努力的没有让自己再失态。 片刻前,与她同车的两位长老就已收到了秘空传音——绕云车的终点方位将从慕容家调整为幻夜森林外的嵇央宫。 说起这座行宫,倒是坐在她旁边的白慕楚解释给她听的。因为在十二神启里,其中有一位是皇亲国戚,因为神启之魂的世代传承而被封为平等王,享有和帝王一样的权利和荣辱。据闻,在上一代的宫廷内乱里,因为皇位继承人被乱党所杀,而皇室血脉除了平等王一脉已尽数断绝,于是上一位平等王不得已登上帝位,建起流原王朝。 因此十二神启中便有了帝王一脉。而从两年前开始,皇室就大兴土木的在幻夜森林几十里外的幽迷谷开始建造一座隐蔽的行宫,来为当代太子的神启试炼做筹备,而今,刚刚建好。 穿过了重重的云雾,绕云车宛若轻飘飘的鸿鹄之羽一般,随风掠入了已经入秋的深幽山谷。 山间的青石阶梯修的极为平整,一脚踩上去透着丝丝凉意。随着众人走了片刻,叶柠微微抬眼,果然便看到四面环围着的苍翠石木之间平地而起数座迤逦而恢弘的宫殿。 虽然占地面积极大,却不失隐蔽。金顶朱门,红墙青瓦以及高可攀天的梁柱造就了一种庄严而隆重的格调。 行宫外早已有人等候,她连同白慕楚刚刚踏上了最后一层石阶,便看到了一位华服加身,高冠束发的少年,在他身后赫然是一大群躬身站着迎接的侍者。 十二神启之间身份平等,她和白慕楚并不需要行礼。尚还未走几步,便见那位身着华服的高冠少年已经迎了上来,脚步稳健,“刚刚听到仙道军们来报,果然是白兄和叶家的妹妹来了。” 白慕楚闻言也接过话,“来得晚了,太子不要见怪才好。” 那二人之间还在客套交涉。她已经下意识的将眼风扫向四周,试图去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然而却没有看见他任何踪迹。 微微有些失望的回过了头,她却突然察觉太子的右后方有一道目光朝她扫了过来——那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面容精致的像一个瓷娃娃,然而看人的目光却是怯生生的,只一眼就飞快的低下头去。 这边早已同白慕楚客套完的华服少年无意瞥见她的目光所指,当下便笑了笑,“刚刚忘了介绍,都是第一次见面,叶姑娘可能还不认识他们。”顿了顿,转过头看向他身后的三位少年,柔声道:“他们是慕容止,蓝雨和风间笑。” “我是叶柠——你们好。”她低声的打了个招呼,脸上带了点不太习惯的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友好。 目光尽头的三位少年同时向她微微点头,稚气的脸上不约而同的都泛着比同龄孩子安静的成熟味道。 “风间家的小妹妹是我们几人中最小的,加上小时候被歹人害过,所以性子怕生的紧。因你是除了她以外唯一的女孩子,我们可都盼着你早些来呢……”平稳的嗓音从身侧传来,高冠华服的少年淡淡笑道,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她到现在可还没有跟我们这些男孩子说过话呢……” “啊……”她不胜惊讶的朝着那个看上去十分乖巧而又胆怯的女孩子看去,登时便有些不知所措,因她从来都不擅长和同龄的孩子交流。只得默不作声的走到那个叫风间笑的小姑娘身旁站定,紧张的说了一句,“我们人多,不用怕。”之后哽了老半天,也没有了下一句。 “恩恩……我哥哥和我说了的。”正在尴尬的节骨眼上,身侧传来一个细若蚊蝇般的软软童音。 ………… 在这座行宫里修整了半日,短短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意识到他们几人是命中注定要羁绊一生的同伴。 六个家族所有最核心的力量几乎都被带了过来,每个少主都被自家的长老们强行要求带上种种灵器和药丹。然而那些长老们却不会一起跟着进去——幻夜森林的外围,尽管凶险,然而以他们身负上神之力的六人联手,还是可以完成试炼的。如果给予过多帮助,试炼效果则会大打折扣。 之所以要在日落之后开始进入森林,根据白慕楚的提议,因为里面完全是凡世深夜的情景,所以要在出发之前找一个即将入夜的时机进去。 他们此行试炼的目标主要是找齐多年前一位高人前辈散落在里面的七颗寒月石。 黄昏时分,她开始焦急起来,他明明说了会先来,可是无论在行宫里怎么寻找那一抹黑色的孤高身影,她都始终都无法看到那个人。 “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着从森林中段出来……苏念啊,让我再见见你吧……起码帮我把寒石藤带回去也好啊。”她垂着眼,默默看着那一轮渐渐下移的夕阳暗自喃喃祷告着,眼睛里有黯淡的无助的光,充满绝望的凄楚和苦涩。 “你原来这么不想见到我么……” “那么……你要好好保重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朦胧的初恋最难忘了,哈哈,才十岁,女主会不会有点早熟。。。 ☆、幻夜森林 等到要出发的时候, 她仍旧没有看到想见的人。 暮色开始弥漫, 将夕阳染红的最后一点云霞也尽数染成墨色之后, 六个少年在多人的注目下,驾着绕云车驶向挂着点点星光的天际之上。 云气四下缭绕, 夜空之上看不见下界的情景, 所幸绕云车是识得方向的,加上距离并不算远。不到一刻钟, 白慕楚就蹙着眉, 淡淡道了一句:“到了呢……” 众人闻言都将脑袋探了出去,下方却不见有森林的模样。蓝家的少主率先发问,“是被高人用阵法隐蔽起来了吗?” “嗯。”这次回答的却是慕容家的少主慕容止, “时常会有凡人误闯进去丧命, 所以我的先祖就用阵法将人们对它的视觉感官封闭起来了。不过幻夜森林里蕴藏着一种极强的力量,所以那个阵法在靠近森林十里的地方,就会失灵。到时候你们就会看到它了。” 几个少年闻言一阵恍然,果然再往下看时,已经能看到让人震撼的模糊轮廓。 拉驰绕云车的妖兽开始嘶鸣着后退,无论怎么驱赶, 都不肯再下降一步。太子龙楚言微微凝眉,无奈的提议, “只能御风跳下去了。” 下方一片黑暗,目之所及全是弥漫升空化云的魔气,高高的笼罩在森林上空,让人难以窥察森林里的物景半分。 根据古典史籍记载, 幻夜森林是除了无回城之外,当世唯一一片从洪荒留存下来的永夜之地。里面常年挂着一轮与凡世截然不同的凄清寒月,多森魅,妖花魔灵众多,乌唤鸟密集的地方常常伴随着死亡,黑色驯鹿的低鸣总是传遍整个森林,它们的脚步所及,往往遍地白骨。 “最后再提醒各位,幻夜森林从大洪荒时代起便是极夜之地的中心,里面绝不会有善类。我们此次的目的只是如何能在活着的前提下拿到寒月石,可千万不要逞强做些能力之外的事情啊。”太子龙剑言最后郑重的告诫了一句,率先跨出了绕云车,回过头道:“大家都看过典籍吧?乌唤鸟和黑色驯鹿的低鸣响起之时,无论如何,都要迅速撤离。那么,我就先下去等你们了……” 众人点头,眉宇之间皆萦绕着一种紧张而又期待的郑重之色。 蓝雨拉过风间笑的胳膊,收起往日很不靠谱的幼稚举动和白痴的笑容,喃喃,“你哥哥的命令,我果然还是不敢违背啊……你跟紧我。” 风间笑初时挣了挣,然后听到‘哥哥’这两个字眼后却乖乖的放弃了挣扎,沉默的任由蓝雨拉着向下跳去。 龙剑言是第一个跃下去的,接着便是慕容家的少主慕容止,而后是蓝雨和风间笑……一瞬间不到,绕云车上便就只剩下了她和白慕楚。她站在云车边缘向下方的黑暗虚空中看去,正在犹豫,身侧便有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握住她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腕,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淡淡道:“我带你下去。” 她来不及拒绝,事实上,她也没有打算拒绝,便就从那辆夜空之上的绕云车上被拉着跃了下去。心脏因为失重猛地收缩了一下,她因为被人拉着,加之看不清地面,所以在听到白慕楚几乎是急切的提醒时,竟骤然提气,下意识的脚尖聚风,将失重的身体渐渐调整平衡了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动用御风之术,奇妙之感不言而喻。 不知已经下落了多少丈,正在她思考还有多久才会到达地面时,周围由魔气升空聚集而成的混沌黑暗云层却开始渐渐变淡,须臾,大概是已经完全从云外穿透了进来——她竟仿佛坠入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异世界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触到了地面。然而抬起头向上看时,那些隔绝外界与森林的混沌云层却已经消失不见。 不远处的高空上挂了一轮大得诡异的清冷寒月,然而那样深邃浓如墨色的夜幕之上却只有寥寥数颗星辰,以一种奇异的布局散落在夜幕之上。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周围的场景,竟忘记了要先与龙剑言他们会合的事情。白慕楚显然也怔住了,目光复杂的看着周围古木间那些无数会发光的奇花异草,林间隐隐散着诡秘的淡淡香气。 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古怪虫鸣和鸟兽的低吼远远的从森林中段传来,她呆呆看着——自出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草木是如此鲜活的生物,带着那样灵动的活力在月光下肆意的张扬开放着。 远处一株巨大的浅蓝色花朵发着荧荧蓝光,正朝天开着,上面悬浮站立着一个美丽的宛若梦幻的女子——一头浅到几乎透明的冰蓝色长发随风舞动着,薄薄的蓝色纱衣半拢着娇小的身体,然而那样容色倾城的脸上,表情却是生硬而空洞的,眼里甚至凝刻着杀气,向这边幽幽的飘了过来。 感受到左侧突然多出的杀气,她和白慕楚同时醒过身来,闪身后退,“是森魅啊……书上讲的幻夜森林里最弱的一种魔灵?” “嗯。”白慕楚一边应着,一边扬手挥出了随身佩剑,“不过就算是幻夜森林里最弱的魔灵,也比外界那些不堪一击的东西强了不知多少……还好只来了一个,若是群攻的话,很麻烦的。”边说着,剑已出鞘,带着上神之力向森魅的方向削了过去。 迎面忽然涌来了大片花粉一样的东西,带着绚丽的光泽弥漫开来。 配合着白慕楚那一剑,她紧跟着连发三道破魔咒,双手结印,颂唱善见城的咒语,却在不经意间将那些细小的粉尘东西吸入了口鼻。 “别呼吸——”白慕楚急急出声,却已经来不及阻止。她陡然觉得心肺一阵剧痛,接着便喉间一甜,吐出的殷红血液瞬间染红了脚下的黄褐色落叶。 白慕楚杀心骤起,剑势开始一道接着一道狠厉的咄咄向着森魅逼了过去。片刻前森魅尚且美丽动人的曼妙身姿突然狰狞起来,长发疯狂的不断生长,丝丝缕缕的朝他们二人卷了过来,她此刻十指上的指甲尽数褪去,双手化作无数枝藤,带着劲风向这边穿刺而过。 清寒的月光映照着森魅惨白的脸,白慕楚的剑刃如同蛟龙般飞驰翻转,大范围削断了她所有的藤蔓后,一剑径直的插进了她的心脏。 然而不等白慕楚掠近她的身侧,两人便齐齐顿住——森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过来了,伴随着深厚独特的低吟。 是黑色驯鹿。 两人齐齐哀叹一声,究竟要多差的运气才能一进来就措手不及的遇到这种魔物。 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毕竟少年心性,当下竟不禁有些慌神,只觉得运气实在太差了些。然而,白慕楚紧了紧手中的剑,却是将她单手托起,用内力轻轻甩到远处,急切的吩咐,“你先去找太子他们,我把它们引开——” “可是——”她紧忙摇头,踉跄着爬起来,同时祭出了叶家的家主佩剑,不料胸肺又一阵剧痛袭来,她禁不住咳起来,“我不能把你一个留在这里啊。” “快走!你快去找到他们兴许还能回来救我,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头也不回的迅速重申了一句,白慕楚不由分说便一个闪身跃进了前方的森林深处。 她在原地只犹豫了一个瞬间,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似的,转过身便开始没命的向森林右侧跑去,一路上不断用十二神将之间的心灵感应来感知其余人的大概方位。 跌跌撞撞跑了半刻有余,前方陡然多出一个空地,草木稀疏,那只黑色驯鹿不知是什么时候追上她的,在她发觉的那一瞬间,她的眼泪已经突然夺眶而出——难道说,白慕楚为了保护她,已经、已经…… 脚下多出的一个枝藤将她重重的绊倒,她一下子因惯性摔到了前方的那一块空地上,双臂在地上磨出了血迹。周围突然又多出了无数沙沙的声音——原来有数不清的枝藤寻着血的方向,向她缠了过来。 她微微闭了闭眼,双手剑光飞转,向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枝藤削了过去,同时身体周围蓦地多出一圈金色光晕,上神之力加持着破魔咒一道接着一道涌出,重重的击在那些攻击过来的树藤上。 身上已经多了许多墨绿色的汁液,无数枝藤接触到她的身体后便宛若被烫到一般又重新缩了回去。而当她最后听到那俨然已经靠近她身后的驯鹿低鸣时,已经无力分神。 花灵和藤蔓忽然躁动起来,她正感觉奇怪时,便感到一股邪异的力量进入了战场,黑色驯鹿一瞬间停止了嘶鸣。 空气一阵波动——她的眼前多了一个人。 是个脸色苍白的男子,半张脸覆盖着面具,下颌弧度完美,薄唇微抿。唯一与众不同的则是他飘扬在夜风里的冰蓝色长发,还有面具里那一双幽蓝色的深邃眼眸。 他的身影如此修长熟悉,如果忽略他的发色和眼睛,叶柠简直怀疑她看见了苏念,但苏念明明说过,他不是魔灵。 那人远远的挡在驯鹿之前没有说话。 然而周围无数的躁动却突然停止,漫天狂舞的枝藤叶蔓纷纷缩回到原来的地方,原本向这边飘过来的大群森魅也悄悄的退了回去。 驯鹿低下了头,浑身的戾气微微收敛了些,竟是朝着那个邪异男子敬畏的口吐人言,“你身上有那位大人的气息啊……你是暨埒的儿子么?”顿了顿,又仔细的嗅了嗅,声音陡然激动的有些拔高,“怎么还有凡人的气息?你母亲难道是人类么?” 戴着黑色面具的神秘男子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抚了抚驯鹿的麟角,许久,才指着地上的女童用魔灵之间独有的暗语低声俯在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她是我的人。” “什么?”驯鹿有些反应不及。 “你不能动她。”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小时候也是个小可怜,对女主很患得患失,掰指头算了一下,还有三章过去篇就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大男主要上线了。。。 ☆、天阙之水 驯鹿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一对大大的兽眸饶有深意的看着地上的女童, 须臾, 转过身去缓缓迈动四只兽蹄向森林深处走去。 离开的间隙,它昂起了头向着夜空发出了一声奇怪的长鸣。夜空下的整片森林里, 陡然响起了无数的回应, 嘹亮而悠长。 片刻之后,森林终于重归安静。面具遮脸的男子将目光从天际收回, 最后表情淡淡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 便要抬脚离去。 “等一下。”她的声音突然低低的传了过来,小到不仔细听几乎没有办法听到,然而那样的语气里却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 “苏念, 是你吧?”勉强挣扎着站了起来,她向着他缓步走了过去,想要确定什么似得的在他身前站定,伸出了双手,轻声的喃喃,“是不是你?” 男子站在原地没有动, 毫不阻止那一双已经伸向自己面具的双手。冰蓝如寒石般的瞳孔里映着她瘦小而苍白的脸时,他一直僵冷的神色突然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变化。 感觉到指尖下触到的冰凉, 她不自觉的放慢了动作,不知该怎样去面对面具下那一张也许是她最熟悉的脸。然而心里终归还是存了侥幸的——也许,他不是苏念呢? 她的手长时间不敢动,对方的耐心似乎也极好。 然而, 当她终于忍不住轻轻揭掉那一面精致的面具时,到底还是失望了——日思夜想的俊美少年此刻如梦境般出现在眼前,她却没有重逢的喜悦。 “是我。”似乎也没有想过再否认,他半垂下眼帘看着她,语气里情绪不明。 她浑身僵直的抱着面具站在原地,长久的沉默下去。不知用这样的沉默和他对峙了多久,终于,她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骗我……我就只相信你一个的啊。” “我没有骗你。”他面无波澜的正视着她的双眼,轻描淡写的解释,“我说过我什么都没有承认。看来你潜意识里也从来不愿意相信我是一个异类吧?” “我是愿意相信的。”她的脸上突然多出了一道自嘲的笑意,眼里也不再有昔日看他时的顺从,“我从来都不会介意你是什么人——是你对我没有信心而已。” “是吗?”他闻言微微勾起唇角,眼里有讥诮的笑意,“可是当初在枫溪郡的那株梨树下,你猜出我的身份时很抵触不是么?” 第29节 “不是抵触啊……”她重重的喊回去,全然不似往日安静缄默的样子,“我只是害怕——如果你真的是魔灵,我爹爹一定会杀了你。我反抗得了所有人,却唯独不能反抗他,我在替你害怕啊……” “好了好了。”也许是她的表情看起来实在太委屈了,眼看着她就快要哭出来时,他的言语一下子温和下来,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淡淡的语气里难得多了温柔的余韵,“你不用为我担惊受怕,我不会有那一天的。” 叶柠愣了一下,第一次听他这么软言软语的说话,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森魅的毒扩散的很快,她的眼睛此刻已经没有办法看清他说话时的表情。她低下头去,双手摸索着向腰间的锦囊探去,唇角渗出血色。 苏念初时以为她在生气,才会如此的沉默,但他很快就看见她唇角滴落到衣襟处的那一圈鲜红。一下子将怀里的女童抱起来,他淡漠的表情里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阴嚣杀气,几乎是瞬间便将森魅的头颅斩断,取了她的内丹。 “我这里有长老留给我的药……”她低低的提醒了一句,指了指腰间的锦囊。 “没用的。”他将森魅的内丹捏碎引渡到她的体内,面容阴沉的说了一句,“毒要这样解,明白吗?” 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女童听的,因为他的眼睛看着的是身前的这片森林,森魅们瑟瑟发抖,纷纷聚拢起花瓣不再露头。 “其实我也没有怪你,你不用道歉的。”不过片刻,她的双目果然渐渐恢复清明。微抬起头,她轻轻问他,“不过你为什么会到幻夜森林里来?”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知道她已经彻底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轻轻起身向她伸出手,“我带你去找寒石藤。” “啊——”经他提醒,她才陡然记起自己还有另一个任务。然而她却仿佛同时还想起了其他紧急之事般,失色的惊慌叫了一句,带着急切的欲哭神色,求他,“我忘记了白大哥还在被那些驯鹿追赶,他会被吃掉的……苏念,你去救救他好不好?” “他们什么事也没有。”眉间不自觉的蹙起,他的语气陡然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不悦。“你不必担心。” 联想到之前的场景,她不由用神启之间的心灵感应来感知众人的安危,大家果然都相安无事。她暗自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是极为诧异,“是你做的吗?可是为什么驯鹿会听你的话?” 苏念似乎冷笑了一下,“因为我的身上,有它惹不起的东西。” ………… 并没有在原地休息多久,等稍稍恢复了些力气,她便急急拉着苏念向森林深处走去。 而在她离开不久之后,这片空地上却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三个人,白慕楚,太子还有慕容止。此刻他们三人表情复杂莫测的看着刚刚女童离开的方向,神色变换不止。 通往森林中段的幽径深邃而美丽。她不敢多做留恋,只是声音轻悄的喃喃感慨,语气里有着掩不住的惊奇和震撼,甚至忘记了刚刚还在忧心的烦恼,“这片森林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啦……只可惜爹爹说得对,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不然真想要好好欣赏一下啊……” “想看就去看,你怕什么。”身侧的男子闻言顿住了脚步,看向她满是憧憬的脸,“起码在这里,我还能够保证你的安全。” “真的可以吗?”她惊喜的看着身侧已经蜕变成魔灵的昔日少年,“多久都可以吗?” 他点头,“时间还早。” ………… 一路上,果然森魅见到他们都会远远避开,她仓促之间采到会发光的植物,甚至还会惊扰到里面熟睡的精灵。而乌唤鸟的扇翅声已经越来越远。 大概走了好几天,她不断秘空传音给她的同伴们,告知自己的平安。虽然已经在这样的夜晚中呆了好多天都不见白昼,她也没有任何不适应。 终于,当他们走到了一块草木格外繁盛,开着片片红色蔷薇花的土地上时,她隐约在丛林旁看见了细小的水流还有远处那从天而降的水瀑。那从天际垂下来的水瀑宛若玉带一般泛着温暖的光泽,其上甚至映出无数个影象。 据说,天阙之水在洪荒之前,便就几百年如一日的日夜奔腾在去归墟之地的路上。它流经过很多地方,从天界之上归属于极昼之地的神族善见城,一直到这黑暗腹地的幻夜森林,甚至于遥远的巫族都留下过它的脚步。 它常常会映出很多影像来呈现给别人看。那些曾经发生在它身边的故事,它会悄无声息的通过倒映影像来告知想要知道的人。可是如今,它也已经快要断流了,别说归墟之地,就连幻夜森林,它也无法流出去。 “很久以前,我在这里看见过一段往事。”身侧少年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的蓦地传了过来,她几乎要被那样复杂且喟叹的语气吓一跳。“大概就在这个地方……我在水里看见过一次善见城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没怎么改直接放上来了。。。见谅啊。。 ☆、生变 “你都看见什么了……”愣了许久, 她终是止不住好奇, 问道。 “我看见了善见城中心百人合围的扶桑巨树, 可它一点点凋零了。有一个快要死的女人静静靠在神树上,在她对面站了一个人。”他顿了顿, 解释道:“你应该知道, 神界的扶桑树永远都不会落叶凋零……” “站在她对面的人不救她吗?”她问。 “谁知道呢……”他抬起头,表情奇异的看着远处那一轮大得诡异的寒月, 嘴唇微微阖动着, 宛若一只失神的木偶,“那个人是看着她耗尽灵血造就十二神启的……” “不可能,我父亲和我说过十二神启的由来, 那是善见城和无回城爆发战争的时候神明恩赐给人族的力量。”她越发觉得奇怪, 上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迫使他回过神来,“你都是在哪听说的啊……” 他闻言微微一笑,深不可测的眸光渐渐越过了天阙之水,“我所言非虚,他们不知道是因为没来过这森林深处。”顿了顿, 他转向她,清冷孤高的神色却蓦地空茫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画面总是让我印象深刻。” 她心里是不相信的,只得安慰似的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喃喃,“不用想太多,在意他们做什么呢……” 他转过身去,低下了头,对上那样一双纯澈真挚的眸,唇角含笑的回应着她的话,“是的。我必然不会同他们一样……” ………… 那一日,他们在天阙之水旁的蔷薇丛里找到了寒石藤。再往后,神将试炼整整持续了两个月。他在送她出了森林中段步入森林外围之界之后,便悄悄退出了幻夜森林。 她独自同白慕楚一行人会和,并没有透漏过有关苏念的任何点滴。很久之后,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身份到后来会人尽皆知,且还间接的导致了叶家的覆灭。 他们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集齐了七颗寒月石。等到穿过十里雾障,越过百丈之深的黄泉鬼冥渊来到白昼的凡世世界时,已经快要入冬了。 苦苦等候在鬼冥渊之前的各家长老早已在此处滞留了多日,见他们出来不免长吁短叹的慰问一番。风间家的少主嘴里不断念着自家那位庶出的哥哥,等到例行的仪式完结之后,便急不可耐的返回了聊阳郡,而百吴郡的地界里登时只余下了五位神启继承人。 白慕楚在她也要离开之际拦在她的身前,将苏念隔在他的身后,欲言又止,“阿柠,很多事情,我知道你还没有分辨的能力,可是,你要考虑清楚啊……” 她以为他说的是他们之间的那个十年之约,心慌意乱之下,当时只得搪塞了一句,“我已经考虑的很清楚了……” 此刻的苏念早已恢复成以前墨发飘飞,眸色深邃的凡人模样。表情平淡的推开挡在身前的白慕楚,他礼貌的一笑,对着尴尬的僵在原地的她淡淡提醒,“我们该回去了。” 而在他拉着她离开的时候,她则听见了身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深悠叹息。 ………… 返回沐守郡的路程因为没有绕云车而显得枯长了许多,因为担忧家里弟弟的病情,她央随行的两位长老御风先行赶往家中报信。而她自己则没有坐在马车的车厢里,而是选择和苏念并排骑在马上往回赶。 很多时候联想起那个少年异样的表现,还有他曾说过的分道扬镳,她都忍不住坐在马背上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说过你要走,还有你还捏碎了我送你的东西……这些都是因为你是魔灵的原因吗?” 然而坐在另一匹马背上的少年却始终没有答话,只是目视前方,无动于衷的看着遥远的路途,用沉默来回应她的所有询问。只有在她垂头丧气,极度不安的时候,他才会答非所问的问一句,“你好像有很多顾虑啊……那么我再多呆一段时间如何?” 然后她总会雀跃着拉紧缰绳靠近他,嘴里吐字飞快的告诫,“你自己说的啊……不准反悔。”而当兴奋过后,由她细细想的时候,她却禁不住担忧起来,“可是,你的身份被我的父亲发现怎么办?” “他大概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也许在见我的第一面时,就已经知道我是一个魔灵了吧?”他却面上带着熟知的了然,表情不可测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来,缓缓抹平她的顾虑。 尽管十分的诧异和难以置信,她却很是愿意去相信这个看上去并不可靠的事实。 ………… 在路途上耗费了半个月之久,等她终于回到这个充满猜忌和争斗的家时,除了父亲那唯一的一张真挚而温暖的笑脸来迎接她之外,剩余的人无不戴上虚假的面具面上堆笑的掩藏起自己内心深处的野心和不甘来恭贺她。 她四处张望着,想要搜寻那个不施粉黛的妇人身影,然而眼风却恰好对上她一双嫌恶而讥讽的目光,只一下,妇人便低下头去,低声顺眉的哄着怀里抱着的孩童。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就算没有寒石藤,弟弟的病也可以治好。她想,也许就因为她占有了所有一切好的东西,造就了母亲第二个孩子的不幸。母亲才会如此嫌恶她,把一切的温柔都给了弟弟吧?然而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那种嫌恶,竟是到了她死都不能化解的境地。 回到叶家不过一个月,那一日,她像往日一样去南苑寻找那个魔灵少年。然而她却不知道那个一直以来都孤僻淡漠的少年究竟从他父亲那里听到了些什么。在她父亲收到慕容家的密函准备赶往百吴郡的当日,她在南苑里,第一次看到他用那样陌生而冷漠的表情与她对视。 “发生什么了,我们不是朋友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她被他如此憎恨而杀伐的眼神吓到,不由语无伦次的问起他来。 “朋友?”他却勾起唇角冷笑,“谁需要那种东西?” “……” “你父亲收养我是因为要留我到十五岁再牺牲我,那么你呢?你靠近我是为了什么?做你的盾牌吗?” “不——”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叶家的少主……”他讥讽的笑着,眼里冷萧的寒芒始终不曾消减,许久,他才半阖着眼低低的吐出了一句,“一群骗子。” 她急的眼泪都要涌出来,四下惶顾着,想要将他留住。然而他却先一步拦到她的身前,伸出手臂将她围困在一面冰冷的墙壁上,冷笑着,“要去通知你的父亲么?哦——我可打不过他。”顿了顿,他冰冷的笑意渐渐意味深长起来,“所以,你觉得我会给你通风报信的机会么?” 她被他冰冷的双臂困在墙角,彻底放弃了挣扎,不断瑟缩着,嘴里呜咽,“苏念,你到底怎么了……如果是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我可以帮你……” “帮我?”他凑近了她的脸,唇间冰冷的吐息落到她的耳边,轻轻笑着,问她,“是帮我脱离苦海,早一步下黄泉吧?” “怎么会?”她的声音蓦地嘶哑起来,微微颤抖着的肩膀抖的更加剧烈,“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很过分吗?”他低下头去,看着她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通红的双颊,脸上轻浮而讥诮的笑意却渐渐收紧,冷厉的锋芒刹那从寒眸里溢出,他毫不留情的质问,“那么,明知道我是一个魔灵还要带回来收留,你觉得,你的父亲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的。”她近乎哀求的向他保证着,期待他可以冷静下来,消解其中的误会。 然而他却眯着眼抬起起她的下巴,修长的手指用力的扣紧她的下颌,迫使她对视着他,眼里带着疯狂堕落后的倾城艳丽,咬牙切齿般的一字一句道:“你果然很护着他……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啊。”顿了顿,突然轻佻的笑问了一句,“所以,如果他拔剑刺向我的时候,你会毫不犹豫的补一刀吗?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你大抵也就如此了。” “不会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靠在墙壁上拼命摇头,心里也紧紧的揪成一团,几乎是屈辱般的险些哭出来。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想?”他轻声笑着,眼里却没有笑的痕迹,不动声色的收回双手,他随意的捏了一个咒诀将她定在原地,自嘲的挑起双眉,眼皮骤然有些发沉——想起她每次有了好东西都会巴巴的跑过来,又不愿意敲门,每次都在门外安静的等着。而在他开门的瞬间,她又只将东西放到门外,继而便惊慌的躲到暗处去,知足的看着他把那些东西一一收起来。 轻轻闭了闭眼,他唇角阖动着,声音隐忍低沉的有些恍惚,“演得真好——可是处心积虑的收留我到十五岁血统觉醒的这一刻……如今,你们终于等不下去了么?” “……”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出声,更加无法动弹,只是睁大眼睛定定看着他。没想到啊没想到——她用三年的时间交付所有的真心,如获珍宝般换来的那一点点信任,原来竟少的这样可怜。 天色在刹那间便暗了下来,犹如她此刻灰蒙蒙的心境。 他毫不留恋的决然而去,踩过那些在入冬之初便已纷纷飘零的枯黄落叶,半步也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留给她一个回眸,只有声音冷淡而残酷的萦绕在她的耳边,“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我们不会再见了。” 木屑被踩碎的声音已经渐渐远去。天色压抑的紧,仿佛厚厚的云层中,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院子里萧索安静,风吹起地上的落叶,有刺耳的沙沙声传来。 不多时,开始飘雪了。 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起初只是如细沙般小而密集的簌簌下落。到后来,雪越来越大,而当漫天鹅毛般的雪花迷乱人眼的大肆从天际飘坠而下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动了。 不记得那个少年已经走了多久,而在她能动之后,第一个反应却是夺门而出,去追那个已经离开了许久的少年。 庭内外皆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纯白。许是她被定身咒定的时间久了些,加之天气又冷,她一路上几乎是踉踉跄跄的出了门。双臂双足早已麻木酸肿,她的两只小手也冰冷的像石块。 刚刚奔出前庭,便看到宅院外站了许多本家的长老,身前拥着一辆绕云车,两只拉驾的飞行妖兽皆扬着双蹄准备着,口鼻里长长吐出的呼吸,在冬日落雪的空气里化为白色的雾气,模糊了众人的脸。 “柠儿,急急忙忙的要到哪里去?也不怕摔倒。不会是来送爹爹的吧?”绕云车前的一个中年男子,原本刚要上车,见到了门庭内急急忙忙奔出的爱女,不由顿住脚步,一脸笑意的拉了拉身上裹着的厚厚披风,柔软了目光问她。 一众长老呵呵笑着,对着她让出了一条小道。 “爹爹现在就要去百吴郡了……?”她却东张西望的看着,四处朝远方的郊野眺望,心思俨然不在这里,根本没有注意到长老们让出的那一条小道,只在嘴里飞快的应着,“那爹爹记得早日回来……我前几日救回来的小鸟不知道飞去哪里了,我现在要去把它找回来。” 言毕,便急匆匆的奔出了众人的视野,朝着远处的郊野山谷飞驰过去。叶沉笑着摇头,“少主到底是个善良的孩子,且由她去吧。”须臾,也踏上了绕云车,飞往大雪飘飞的天际,与她背道而驰,远远的离开。 多年之后,当她想起一切往事,唯一后悔痛恨的便只是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的送送那个唯一把她放在掌心疼爱的父亲,为什么没能好好的看他最后一眼,为什么那个时候她还一心想着一点都不信任她的那个少年。 ………… 在一片纯白毫无焦点的视野里,她漫无目的的在雪地里走着,寻着那些已经被雪花掩埋的足迹,一路上不断往手心里呵着气,走走停停的仔细寻找着。 整整一天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她搓着手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细若游丝般的呼喊被尽数截断在寒风里——“苏念……苏念……你在哪里?” 不知道那个淡漠孤僻的少年究竟身在何方,有没有听到她的呼喊,她嘶哑着嗓子,将双手拢在唇边,扩声喊着,“求求你了……快些回来吧。”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数从天而降的簌簌落雪。 暮色开始弥漫,气温骤然低了许多,她跳着脚,试图让自己的身子暖起来,然而陡然便看见飘雪迷乱人眼的前方远处,有一道黑色宛若夜色般魅惑的人影出现,她猛地心头一喜便要奔过去——“等一等。” 未料在这一瞬间,她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身子一倾重重的扑倒在雪地上。而等到再一次抬起头向前方看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她心头一急,泪珠子便险些要掉下来。四处环顾着,可是周围空旷的山野里却分明只有几只墨鸦盘旋着,她一阵失望,难道、难道是她饿的出现了幻觉么…… 慢慢的站起身拍了怕身上的落雪,她抬起头怔怔看着,因为阴天,整个天空都是灰色的,世界一片安静。 第30节 苏念,苏念。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见到这个虽然冷漠但偶尔还会给她笑容的少年了? 忽然,毫无任何征兆的,她周身的上神之力一瞬间猛地暴涨一倍,接着,她腕间的家主印记也缓缓跟着浮现了出来——另外一半上神之力的回归和家主印记的完整拥有,这样的情况只有一个解释,上一代神启已死——就在刚刚。 作者有话要说:  有史以来最肥的一章,应你们的要求明天回忆篇就要结束了,虽然大男主就要上线了,但是还是有点心疼小男主。。我不会和你们说小男主很惨的啊啊啊啊。。。明天依旧双更,我的存稿疯狂减少中,回忆篇完后我抽两天补一下存稿,我想你们是理解的吧【doge】 ☆、灭门之祸 她恍惚了一下, 五雷轰顶般扑通一声一下子栽倒在雪地里, 这怎么可能? 她的父亲刚刚才出发前往百无郡, 怎么可能会死? 她发了狠似的使劲来回蹭着腕间的金色家主印记,痛到擦破了表皮, 然而, 它已经真真切切的印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从雪地上爬起来的,只记得自己终于折返, 发了疯似的开始往来时的方向跑, 一路上嘴里不断机械般的麻木重复着,“不应该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那一日, 冷清枯寂的山野里, 响彻不息的传来阵阵尖锐的女童的哭喊,声音凄厉、惊恐的近乎绝望,震彻了整个苍野。 苏念是听到了的,从没有听过她如此悲恸尖锐的哭喊,结果一回头便看到曾经怕高的女童第一次施展御风术将自己送上天空没命的往反方向飞去。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他承认自己担心了。 ………… 站在北苑的庭院里,背后是长长的走廊, 风中游移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白色的雪交织着艳丽的红冲击着她的感官,她忽然感觉自己听不见了, 也看不见了。 四下一片安静,“有人吗……?”她颤抖着问了一句,竭力压制着内心即将崩溃坍塌的最后理智,“你们都在哪……?” 风里突然多出了几声暗器破空的呼啸, 她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肩,寂静所带来的恐惧让她腿脚发软,已经完全不记得该怎么去躲。 然而身边突然就蓦地多出一把凄寒的剑光,翻飞着交叠舞出重重剑花,将周围那一片暗光流转的暗器打落在地。 “少主……走!”循声望去,是她的大伯父,她想奔过去,然而对方却急急吼了一声,“保护好那个外来的孩子,家主现在不在,你们快走!” 她使劲摇头,毕竟不过十岁,她此刻已经完全的处于崩溃边缘,“爹爹不在了……苏念他也走了,伯父,究竟出什么事了?” “走了?”被她称作‘伯父’的男子却陡然一惊,急切的叮嘱她,“少主……家主说过,那个孩子决不能有事,叶家好不容易才护着他到十五岁……他若死了,那个东西就会出来。到时候就不单是十二神启的劫难了。” “什么……”忽如其来的信息太过杂乱,她根本来不及反应这句话里的含义。 一道黑影却在此刻蓦地从天而降,带着桀桀怪笑,向她挥出了一团魔雾,接着趁她视线不佳,便要伸出黑色尖锐如刀锋的利爪。 她快速施展咒语,对方的速度却比她还要快,然而熟悉的剑光却再一次出现,粉碎了眼前所有的危险。 庭院中间站着的中年男子最后朝她喊了句,“少主快走!记住伯父说过的话,还有要找到淮儿啊,他只是被我宠坏了,你要——”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地下突然钻出的另外一个魔卫一爪正中心脏,收割了生命,再也吐不出话来。 魔卫的等级是远远低于魔灵的,它们并没有魔灵魅惑的相貌和气息,完全是由万物的残留黑暗心智和愤恨汇集化成的怨灵。 除了继承到上神之力的她和父亲之外,叶家其余的人就算再修练灵术也几乎都是凡人——除了她那位身为巫女的母亲。 如今守护这个家的父亲已经死去,那么如果她逃离了,剩下的这些人,无疑便是俎上鱼肉,摧枯拉朽般的任人宰割。她张着嘴,瞳孔猛烈的收缩着,“伯父……” 拔出剑不顾一切的一脚迈出去时,她的身子却陡然顿住了——有人单手从她的身后圈住了她的腰将她快速的拉进了身后的黑暗角落里。 “是我。”怕她挣扎尖叫,他在隐入黑暗的同一时间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急忙告诉她。 她惊慌的转过了身,恐惧的双眸里已经很难再看到惊喜,“真的是你……可是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么?” “是啊……我又回来了。” ………… 可他却拦不住她。 她一把将他推开,绕过北苑的庭阁直奔杀气弥漫的南苑战圈,然而入目的场景却陡然让她目眦欲裂。 单薄脆弱的结界下,血肉横飞,断肢四散,所有还活着抵抗的长老看起来几乎全都撑不过半柱香的时间。 而此刻,那个往日以来一直悉心教导她的元长老,还有总在她伤重之时出手救助她的徐长老也已经被人踩在脚下,血污将纯白的雪地浸染的格外妖艳。 她捏着剑的双手骨节骤然发青,脸色白的可怖——她是叶家的少主,如今更是唯一能庇护他们的人,怎么能容忍战场变成一边倒的单方面屠杀。 “你疯了?!”看着她用神光加持家主佩剑杀进了战圈,苏念一边出手援助一边蓦地强拉住她,将她按到角落里,声音冷厉,“你想死是吗?请你抬头看看天上,你救不了他们了,再不走,他们死都不会瞑目的。” 天上如黑色浓雾般的云层越来越厚,隐隐能够听见尖锐的破空之声一道接一道飞速而来。 “不……我不能再让他们杀了!”她的声音在发抖,苍白的唇不断哆嗦着,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抓得他生疼,他却只是紧紧拉着她,没有说话。 “苏念,你一个人走吧……”她有些语无伦次,动作决然的将他推开,一如他当初离开的样子,“我不会走的……我继承了父亲的力量,就要替他守住这里。” 他的目光几不可闻的变了变。 “少主……快走啊!”战圈里却有人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低声喊着,嘴里吐出的血污已经模糊了要说的话。 “苏念,算我以前做错了,快带我们少主走啊。”另一个少年接住了倒下的同伴,同时也大喊着接下了同伴口中未说完的话,继而便再也不敢分神般的投入战斗。却也只是片刻时间,便血肉模糊的倒下地去,再也无法睁开双眼。 “走啊……还等什么?魔灵界的君王车驾已经降临了,还不快走!”资历最老的几位长老苦苦支撑着,眼见天空之上魔云更甚,高空之上已经隐隐有万马奔腾的怒吼嘶鸣,不由心急大喝。“少主若是也出了事,那我们叶家就真的全完啦……” 叶柠终于崩溃出声,苏念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劈手夺过她手里的长剑杀出了一条血路。她却单手紧紧抠住身前的假山石久久不放,从没有听过那样凄厉而崩溃带着颤音的哭喊,“不——” 他眸光一沉,狠了心一把将她拽过去,她的指尖在山石上留下了血红。一边拉着她向长廊尽头跑去,他一边留意着她的神情,终于忍不住道:“就算你留在这里,他们一样会死。” 她发了疯似的喊回去,眼角的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到了地上,“娘亲还在这里啊——” 随着她的呼喊,长廊左侧却猛地跑出了一个妇人,不施粉黛,眉目如画,然而繁复的发髻却有些散乱,其上插的步摇头饰也纷纷散落在地。 妇人见到了她似乎有些惊喜,连忙将怀里的一个什么东西也塞到了她的怀里。“快跑吧……柠儿,不要怪娘亲。你到哪里都有人保护,可寻儿却没有啊。”妇人来不及交代,只匆匆将东西放好,便脚步聚风的离地数丈,向南苑的战圈飞驰而去——那里赫然传来了阵阵的孩童啼哭。 “天启录在他们手里——”原本一直以来都追着妇人的魔卫突然改变了方向,齐齐朝她扑了上来。身侧的苏念冷笑一声,一双深邃的眸子陡然色变,往日淡漠平静的气场被尽数收起,浑身强势底色彻底涌了出来。 利剑带着凌厉的杀机,他一手牵着她,一手执剑击退他们。剑光翻涌之间,无数魔卫的尸体倒下,鲜血遍染整个长廊。 她不敢相信的朝着妇人消失的地方看去——她如此担心着她的安危,她却利用她把魔卫引开了。 不知道顺着这条长廊跑了多久,眼看就要到尽头了吧?然而尽头处的光亮却一点一点湮灭了——因为一波波如浪潮般的魔卫前赴后继的涌了过来将出口堵死。 她甚至已经感受到身侧少年的身上前所未有的散出一股可怕的强烈杀气,就连他的头发也正一点点变成接近透明的冰蓝色。 然而,从长廊的另一侧却突然涌出无数过来支援的叶家子弟,他们前赴后继的将那些魔卫重重围住,而后拼力尝试把它们从长廊上逼退,声嘶力竭的朝她呼喊,“少主!快走!别回头……” 曾经一切的内斗和尔虞我诈,在家族存亡之际都轰然碎裂。 “你一定要活着为我们报仇啊!不然我们死不瞑目啊……” “走啊——” 苏念纹丝不动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裂缝,薄唇抿成一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翻越过长廊,一路杀出了重围——黑色如夜色般深沉的衣袍已经浸满了血,而手中牵着的女孩频频回头绝望的看着,泪珠混着鲜血洒落一路。 都说生者的身上寄托着每一个死者的希望——如果他们的希望只是想要她活下去,那么她何德何能担待得起。 “你并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他们也不只是为你而死,你明白吗……”身侧的少年脚步没有停,却突然毫无征兆的吐出一句话,迫使她回过了头。 暮色开始游移,天上则黑云压境,他们不得不放弃御风之术在雪地中奔逃。 苏念不知道天际之上在幕后观战的来人是魔灵界的哪一位。不过魔灵界的人若想大范围的从极北之地的魔宫出动,必要先破魔域冰山和幻夜森林里的双重守护封印才可以。 难道说慕容家世代守护的封印已经被轻易破除了么? 他一边思考,一边带着她避进了山野间的那一片幽林。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了,下午一点多二更,二更时回忆篇就正式结束,大男主要上线啦~撒花 ☆、回忆终篇 凄寒的冬风早已将郁郁葱葱的林木变成了棵棵枯寂的枝干。冬日的初雪覆盖下, 即便是暮色渐深, 也能在雪地的映照下清晰的看见周围的物景。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似乎是哭喊够了, 女童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身上因为突围受的伤, 几不可闻的喃喃, “你说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啊?” 双手已经变得一片赤红,果然, 魔灵的血是冷的, 没有一丝的温度。她抬起头,雪花落进了眼里,感受着头顶疾驰而来的妖兽车驾。她深度眷恋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慢慢跪倒在了地上, “苏念,你走吧,他们要杀的只是叶家的人。” “求求你了,走吧……别带着我了。” “让我不管你么……”他轻轻把她扶起来,在雪地里亲了亲她略微红肿的眼皮,语气里不知带着怎样的情绪, “除非我先死。” “可你不能死啊……”她回应着他冰凉的怀抱,似乎想到了他以后将孤身一人, 平静的表情终于还是没有绷住,落下泪来,“他们让我保护好你,是我没用, 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 双手环着他的腰,最后一次抱他,她倾尽了所有的心意。“我是真的喜欢你啊……苏念。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你只说我年纪小分辨不清,你都不知道,我活到现在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让你真正开心过。” 他半曲着腰抱着她,眼睫微微颤动,“不,你错了。” 在远处的车驾落下之前,她终于在他看不见的背后结下了传送咒印想将他送走,就算那些魔族的人发现了,也不会去追杀自己的同胞吧? 上神之力强涌而出的那一瞬间,他按住了她的手,她看到他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海面,带着自我毁灭的倾城艳丽。 雪地上响起了簌簌的脚步声。 没能成功将苏念送走,还招来了敌人,她很是惊慌的回过了头。 但很快她的眼里便出现了惊喜的神色——来的人她不但认识,而且是个可以扭转局面的高手。 身后却传来了苏念淡淡的声音,“慕容家主得手了?” “你就是那个孩子?” “你很惊讶吗?” 她听着这样的对话,忽然感到自己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散去,从头冷到脚尾。 身后的慕容清似乎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杀了她,我才算真正得手。你要识趣,就请让开吧。” 苏念微微低头,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小声问了一句,“叶柠,你信不信我?” 她抬头看到他眼睛,不明白他的表情为何如此伤心,“当然相信——” 然而话未说完她便愣住了。 剩下的话她没能喊出来,因为那把被苏念握在手里的家主佩剑一下子刺穿了她的心脏。 血珠滴滴洒落在纯白的堆满雪的地面上,她难以置信看着他,苏念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冷静淡漠,“你记住,信任是一把刀,你既给了别人,他就有了两个选择,杀你或者保护你。” 她彻底沉默下来,攥着他衣襟的手慢慢松开,缓缓倒在了地上,甚至不问一句为什么。 身体里的生气似乎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殆尽,她望着阴郁飘雪的天空,听到远处传来的慕容家主的笑声,耳边忽然响起父亲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十二神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命运吗?因为这是个肮脏的世界啊。” 耳边的声音已经慢慢变得模糊,她听到慕容家主的声音渐渐靠近,似乎从她的身上拿走了一件什么东西。 第31节 苏念的声音淡淡的飘过来,“我想亲手葬了她,你不会想在旁边观礼吧?” “阁下也是那边的人?”那声音一顿,继而一笑,“这可真是个惊喜。” 拿到了东西的同时,似乎确定女童已再无生机,那道声音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魔云渐渐消散,大雪飘零着逐渐覆盖了女童的尸体。少年如受重创般重重跪下来,唇角有血珠滴落,他解开自己的外袍披在女童身上,面容苍白的在她额上留下了一道金色符印,“忘了我吧。” 他合上她的双眼,自说自话道:“这一次,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候了……” 思绪终于在这一刻完全中断。然后是永无止境的黑暗。 ………… 很久很久。 如同一场永远做不完的噩梦。她阖着眼,隐约听到有细雨敲打木板的声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 此刻的天幕,沉闷厚重,那样的黑色仿佛会随时吞噬来往的行人。不远处,明灯里的烛火微微闪烁,她一个寒噤瑟缩了一下,手里的伞几乎要脱手。 终于从回忆的梦魇里挣脱出来。 又开始下起雨了啊……雪妖再一次被逼退了么。 远远看去,紧邻着无灯海的衍州的确冷清了许多。她记得以往,就算是夜晚,衍州也有无数的地方有着灯火彻夜不熄的繁华夜景。如今再看,不过灯火阑珊的零零落落几处罢了。 物是人非也难以形容如今的情景吧?中间隔了七年,人非昨人,物亦非昨物了。时间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尽管有的东西毁灭只需要一瞬间。 抬起空茫的眼,她长久的站在雨中沉默着,素净的脸上表情已经麻木了。她并不想记起那个冬日,在雪花肆虐的那一天,她失去了为数不多的所有东西。但又不得不记起它,她还要报仇。 忽然,远远走过来一个人——一个墨发如玉,白色衣袍加身的年轻男子。他的右手执了把伞,细雨中的寒风吹动衣袍,正步履缓慢的向这边走来,只是他的脚步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许的沉重。 小灰一眼便看清了来人的样子,只盼着有人能将夏柯劝回去,当下不由心头一喜,“白公子!雨下这么大,你怎会在这里?” “只是刚好路过罢了。”温润沉稳的一道磁性嗓音从雨幕之中淡淡传了过来,来人慢慢走近,脸上的笑容却是轻轻浅浅的模糊着,似乎并无多少笑意。 叶柠看到的便就是那样的一副容姿,却是硬生生的梗住,说不出话——那个曾和她有过十年之约的少年,看起来目光似乎更加深邃,却也更加平静了。 显然在岁月的雕琢下,他再也不会为了一些莫名的事情而冲动了吧?看上去,他已经成长的足够沉稳和敏锐,足够担负起这一代的神启之任了……虽然想过总有一天还会再见面,却怎么也想不到,第二次的相逢会是现下这个场景。 看到白衣男子靴上的泥泞,她几乎是下意识便问了一句,“雨下这么大,白大哥去外面是有什么事么……” 白衣男子的目光静静落在她的身上,有一瞬间的停顿。单手撑着伞,他淡淡的语气里突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沉寂,“去看望一位逝去的故友。” “故友啊……”夏柯又恍惚起来,继而微微一笑,“那就不打扰白大哥了。” 白慕楚也笑了,柔和的目光依旧落在她的脸上,将将一瞬之后,才慢慢道,“雨大路滑,姑娘也早些回去。” “恩。” 只是抬脚向外迈出的一瞬间,叶柠突然一怔,继而脚步便顿了下来…… “带上它吧。”极其文雅的淡淡声音从身后传来,背后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给她一把伞。“你的伞破了。” 叶柠抬起头,才看到撑着的这把伞果然被风吹开一角,“啊……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熬夜好厉害,作者君要补觉,然后补存稿。。。 ☆、你是谁 大雨肆虐, 将原本布满尘埃的青石板路冲刷的极为干净清爽。远处树影朦胧, 她撑着伞轻踩在微凉的青石板上, 出神的向前走着,落地的雨滴微微打湿了她纯白的靴面。 两边的店肆高阁渐渐从拥挤变得稀疏了起来, 而身后这条街坊的尽头转角处, 那座处于沐守郡中心的星水云庭已经风雨不动的屹立了很多年。 即使是在她尚自年幼的时候,她也曾从父亲口中听说过, 星水云庭之大, 可以同时容纳上千人在里面交易玩乐,里面有无数大厅,灯火璀璨, 阁栋庭楼阡陌交错, 路上往来的行人常常能听见里面夜夜笙歌。 据说这里最是士族权贵和富商们以及海外波斯来的异域客商们频繁的流连忘返之所。连带着这整条街巷都是空前繁华,人流摩肩接踵,灯火彻夜不熄。 因这里鱼龙混杂,而她以前又被保护的过于严密,所以竟从来没有来过这条据说是整个沐守郡乃至整个衍州最繁华的街巷。 如今终于走了进去,却是在整个沐守郡都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时刻, 虽是人流稀疏,然而从这街坊之间的雕梁画栋之间隐隐还能看出昔日的繁华和盛况。 路上的行人依旧很少, 因为下雨,零零星星的几面纸伞下映着脚步匆匆的一张仓皇的脸。她恍若迷失了路途的孩子,茫然无神的望着路上来往的人。肩上的小灰冲她吱吱叫了几句,声音轻柔, 想是担心的紧了,有些焦虑。 “小灰,我想起我是谁了。”腾出右手来抚了抚肩上的小蛇鼠,知道它是在为自己忧心,她不由强打起精神,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容出来。“你不用担心我。” 将头顶的伞慢慢落了下来,她怔怔的抬眼打量了许久,直到雨水将发丝完全浸透,她才终于大致辨出了回家的方向。 “家里应该不会有人了吧。”她喃喃了一句,眉宇间满是落寂和悲凉,“爹爹他很爱喝坊间酿的酒呢……看沐守郡如今的情形,也不知是否还能买到。” 街巷上的大小店肆因为紧闭,她不得不挨家挨户前去敲门,整整一个时辰,她才终于在一家因生计艰难而不得不开门做生意的小店里得了一壶十年的女儿红——而这瓶酒几乎花光了她剩下的所有银两。 小灰竟然十分善解人意的没有出声反对,默默将自己的小包裹打开将那五千两递给她,然后一声不吭的趴在她的肩上随她渐渐在雨中远去。 而在身后不易察觉的一面牌坊后,一道白色修长身影却久久的伫立在原地,雨幕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看着她淡然离去,许久,他温雅完美的唇间才突然轻吐出一句话,“……是你回来了吗?阿柠。” ………… 回家的路走了很久,她不敢御风赶过去,生怕立马就看见了往日人声鼎沸的叶家庭院变成了一片荒芜的长满青草的黄土。 越过了当年最后看到的那片幽林和山野,便远远的看见了叶家破败坍塌的院庭,而从呼啸而过的风里,仿佛还能听见已故亡灵的哭诉和叹息——那些曾在冬日里的幽林间被落雪覆盖的干枯枝桠此刻早已抽出新绿,焕发出丝丝生机来。 然而在这片长满杂草的几近坍塌的房屋下,却不知埋藏着多少具枯骨。放下肩上的小蛇鼠,她突然踉跄了一下,接着便重重的跪了下去——她依旧保持着很久之前的习惯,哭时不喜欢出声,苍白的唇紧抿着,然而泪水却已经决堤。 雨势已经渐渐小了起来,她在雨下不知跪了多久,意识到小灰还在雨中陪着她时,她才猛地回过神,抱起它踏进了那一片已经快要坍塌的房屋里。 她在那片漏雨的破败废墟里蜷缩了一夜,宛若一个无处栖身的流浪者,一动不动。小灰怕得紧了,几次在夜里推醒她,“不能睡在这里,很容易塌下来的呀……” “这里是我的家,为什么不能……”她回答的声音很轻,因为迷蒙而语气模糊。 小灰被这样古怪的话吓了一跳,禁不住想要吓唬她,“这片土地下有很多死人的,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她似乎终于微微清醒了一些,却是蹙着眉喑哑的喃喃,“你在说什么……我的家人都在这里,我们好不容易才团聚了,你为什么还要叫我出去?” 小灰顿时骇的面如土色,尽管被皮毛遮挡住的脸部看不清表情,然而一双鼠眸中却全是惊恐的神色。伸出鼠爪微一探她的头,它才发现她浑身都已烫的很厉害了。 于是小灰当下竟做了一个十分让人震惊的决定——要回星水云庭里搬救兵,尽管以它短小的四肢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到。 一夜雨未停。 叶柠醒过来的时候,身边某个一直都跟着她的小蛇鼠已经不见了。惊慌之下,她一闪身便跃出了废墟,随着她的动作,苦苦支撑一夜的最后半片房屋终于轰然倒塌。 “小灰——”她轻声呼喊着,然而声音突然就被截断在细雨里。 因为她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容貌熟悉,浑身被夜色浸染的男人。 是苏念。 她忽然想起他还有个名字——苏无音。 他长大了,身形更加挺拔修长,穿着黑色绣着金色图腾的长袍,宽而大的兜帽遮挡住了他大半的容貌,有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淌了下来,滴落在地面上。 她听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用最陌生的语气轻声说了一句,“你还是回来了。” “是啊。”她没有抬眼看他,语气也清淡的恍若老友间的叙旧,“我还没有死,看来你得再动一次手了。” 那人忽然笑了,“你以为当初我是在杀你吗?” 叶柠的眼睫颤了颤,“那当初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那人抬起眼来静静看她,唇角忽然浮出一丝极古怪的笑意,“你真的需要我的解释吗?” 在他抬头的瞬间,她终于看见他笑容诡异艳丽的脸开始发青,毫无一丝柔软和血色,而等到他修长的指尖慢慢挑开里衫,叶柠的脸色彻底变得惨白起来。 他胸口的位置,有一个被剑横穿的窟窿,正中心脏,周边的体色微微苍白泛青,像极了一具移动的、死了多年还不曾腐烂的尸体。 这样的伤,是不可能还会活着的。她很清楚。 他的表情仍旧是淡淡的,夹杂着鲜血染就的惊艳,微弯的唇角所吐露的话语也让她禁不住发抖,“叶柠,你说我杀你——”他忽然敛起笑容,苍白的脸扭曲起来,语气里漫出了阴冷的寒意,“那为什么你还能活到现在呢?” 作者有话要说:  白家小哥哥长大后性子有点清冷了,不过对女主还是温柔的。。。一眼就认出她了。。嘤嘤嘤。。 ☆、他的身份 “你说什么?”她终于喊出了声。 “醒醒——”一个毛茸茸的爪子毫不客气的□□起她的鼻子, “快给老子醒醒啊——” 她心神微动, 有些费力的睁开眼, 却发现自己正躺在星水云庭别夜馆的房间里。 是做梦吗? “苏无音呢?他在吗?”叶柠翻身坐起,问小灰, “我是怎么回来的?” 小灰松了一口气道:“你在那个阴森森的地方发烧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撞邪了,我回来叫人的时候正好在半路上遇见白大哥, 就让他抱你回来了, 你还说了一路的胡话呢。” “那你回来之后有看到苏无音吗?”她有些着急。 “有啊,他就在前面的庭院,看着白大哥抱你进屋的。”小灰摸不着头脑的道, “怎么了吗?” 叶柠道:“那他有说什么吗?” 小灰更加摸不着头脑, “没啊,什么都没说。” 叶柠沉默下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灰恍然道:“哦,你莫不是觉得苏无音他不关心你罢?见你生病也不问两句,其实你对他的心意,我还是能看出一二来的。” 叶柠依旧没说话。 小灰道:“其实人家也没有不关心你么, 当时你被白大哥抱着,他整个人还有他的表情都冷漠极了, 我看了都后背发凉,许是他在吃醋呢。” 叶柠,“……” 小灰见她二话不说就下了床,不由急道:“哎, 你干什么去?” 叶柠叹道:“你最近好像对我特别不放心。”默了默,“我已经好很多了,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 小灰哦了一声就要跳上她的肩,却被拎了回去。 “小灰,你一晚上没休息了,就别跟着我了。”叶柠将它掖到被子里,动作很是温柔的替它盖好,“我不出星水云庭,你放心吧。” 小灰甚忧虑的将她望着,良久之后感慨,“你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啊,都会心疼人了,啊呸,都会心疼鼠了……”默了默,“你真的是叶家的后人吗?” “我是,快睡吧。” …… 关上房门,叶柠有些茫然。 第32节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终于开始怀疑——虽然在她的回忆里,她是被苏念一剑贯穿心脏的,但她终究没有死,就算舒洄有通天的本事能够从阎罗殿里抢人,那她的身上也不可能没有一丝伤痕留下来。 难道她好不容易恢复的记忆竟然是错误的吗? 可是苏念身上致命的伤又是怎么来的?是慕容家主杀了他,还是她杀了他?但她怎么可能会对苏念出手。 更说不通的是,如果她看到的是真的,他现在怎么可能还活着。 果然只是个梦吧? 她理不出头绪,又有些害怕见到他,一时间竟有些焦灼。 隔壁的房门忽然咯吱一声打开了,叶柠转过头去,便看到一身淡衣的苏无音。 她有些措手不及,“你不是在前面的庭院里吗?” 他的反应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淡,“风太大,我回房了。”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无音沉默了一秒,“夏姑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 “有。” “去前厅吧。” 正要走,白慕楚却从走廊的拐角处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药汤。 叶柠有些愣住。 苏无音目光嘲讽的看着她。 “下着雨,姑娘居然还能在废墟里枯坐一夜。”白慕楚将药碗递过来,表情有些莫测,“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家里人知道势必要伤心的。” 叶柠表情沉默的接过药碗,道:“让白大哥费心了。” “这没什么。”白慕楚看着她,目光深沉的轻声叹了口气。 苏无音似乎笑了一声,“既然夏姑娘生病了,那就请喝完药再过来吧。” 他的语气不冷不热,听不出什么情绪。 叶柠还想说些什么,便看到苏无音竟然已转身走远了。 她端着药碗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心乱了起来,良久,问身前的白慕楚,“白大哥,如果在很重要的事情上面你无法分清自己是对是错,那要怎么办?” 白慕楚是什么时候回答的,她已记不得了,只记得最后的一句,“如果分不清对错,就暂时先放下,不要走极端就行了。” 来到前厅的时候,很多人正在喝早茶。 有几个异域的僧人正在用桃枝完成“橓夭”仪式的占卜,周围围了不少人。洛桑在人群中一眼瞥见走进来的叶柠,忙招手道:“夏姑娘,这几个龟兹人说今日是他们那里祈寒节的最后一日,占卜可灵了,你也来瞧瞧!”边说着便将身边的人挤到一边凑上去,“哎大师,快给我算算我师姐究竟怎么样了啊!” 叶柠的余光扫向了靠着窗边静坐的苏无音的位置,他的桌上放着两个杯子,她于是朝洛桑轻轻摇了摇头。 在苏无音对面坐下来的时候,她难得的十分平静。 “苏无音……这个名字如今听倒觉得有些耳熟。”她看了看不远处围簇的人群,似乎忽然想到什么,眉头一下子皱紧。“无音殿?” “巧合而已。”他不紧不慢的将手边泡好的茶缓缓推过去,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我不饿。”她默默接过了茶盏,表情微妙,“原来你知道无音殿是什么地方。” “奇怪吗?”苏无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看她,“夏姑娘到底想同我说什么?” 见自己的试探石沉大海般没有回应,叶柠有些不习惯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我来是有件事情想问你。” “你说。” 她不自觉攥紧了双手,呼吸也轻了起来,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沉重,“你来沐守郡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是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这里……苏念?” 苏无音垂了垂眼,表情不见丝毫变化,“夏姑娘看来认错了人。” “你当年带着面具我都能认出你,如今又怎么可能会认错?” 苏无音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发冷,“夏姑娘病糊涂了。” 叶柠垂下眼睛,“你若是不愿意承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苏无音也笑了,“夏姑娘非要把我当成另一个人,我也无话可说。” 叶柠捏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白,声音却冷静了下来,“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苏幕。” 周边的氛围吵闹而喧嚣,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这个角落里转眼发生的一切,除了一只靠在窗边的旧木偶。 但苏无音脸上的笑容却是瞬间凝固,继而表情微冷的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句话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叶柠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我记得那天晚上,无音殿那位殿皇提到了叶家当年的事,然后他用当年叶家被屠杀的方式又毁了慕容家,这件事情只有两个解释,他要么是帮叶家报仇,要么是延续他上一场的杀戮。” 苏无音看着她脸上逐渐漫起的恐惧和愤怒,表情有些深不可测,“那夏姑娘更倾向于哪一种解释呢?”默了默,他唇角泛起古怪的微笑,“第二种吗?” “你就是轿子里那个人对不对?在子时街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叶柠的指尖微颤,却没有松开手心的茶盏,“凡人怎么可能那么碰巧进得了那个地方。” 苏无音似乎默认了,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放弃追问,语气冷淡的嗤笑道:“你觉得是我杀你全家后又杀了慕容一家,是吗?” “我相信你没有……”叶柠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怎么会只执着于这一个问题,“那你有没有杀过我?” “杀你?”苏无音微冷的语气里带了点轻嘲的意味,“你都说了我是无音殿的人。我若要杀你,你现在就不会安然无恙的坐在我对面说这些话了。” “那么,我可曾伤过你?” “没有。” “那……”叶柠静静将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眼角忽然有些发酸,声音也忍不住有些发颤,“叶家当年的事情和你有没有关系?” 苏无音望她良久,忽然有些自嘲的轻声笑了一下,“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叶柠想起了那把刺进她心脏的利刃,沉默了一秒,“信。”她似乎是在极力说服自己般喃喃自语,“你那个时候那么小,怎么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苏无音轻轻抬眼,“和我没有关系。” 叶柠释然一笑,慢慢低头说了一句,“这就够了。”停顿了一下,“那么,不管你回到沐守郡有什么目的,只要是和叶家有关的事情,就都不要插手了。” 苏无音垂了垂眼,表情似笑非笑,“当然,我本来也不姓叶。”默了默,“叶家的事情自然同我没什么干系。” 叶柠轻轻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眼神微动,“你手上不该染慕容家的血,这和你没有关系……” “哦,你果然还是要向我追究责任。”他低声冷笑了一下,“很好,这很像你的风格。”他的声音慢慢沉了下去,“但北方废墟下埋了多少白骨,你不会都忘了吧?”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没有,所以我要自己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心里默念,我的女主不会黑化不会黑化,她可是男主的白月光,哼╭(╯^╰)╮话说人名你们会乱吗?女主之前叫夏柯,恢复记忆后知道自己叫叶柠。然后男主三个名字,相当于三个身份吧,天哪想想好乱。 ☆、归人 大厅里的“橓夭”仪式已经结束了, 伴随着喧闹的吵嚷声, 那几个龟兹僧人早已意犹未尽的走出大厅, 踏进庭院,表情虔诚的嘴里念念有词着什么东西。 天空忽然开始飘雪。 但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庭院里站着的龟兹僧人, 人们回过神来便在旁厅燃起炭炉继续谈天说地, 煮酒话江湖。剩下的人也三三两两的或拼桌开赌,或点曲听书。 周遭所发生的一切, 没有对他们造成半分影响。 而在不远处星水云庭的正门外, 却有一个人正悠悠闲闲的从长街尽头走了过来。 是个女扮男装的凡人面孔。 偌大的华贵庭门外光是接应往来客人的猎妖师高手就站了十数位,如此阵势,难怪有点家底的人都将这里当做避风港——女子心道。 庭外宽广的青石街路上, 行人路过时无一不习惯性的朝里看一眼, 似乎这样便就能多一道护身符一般。 然而女子刚想要进去,便被那为首的四名猎妖师拦住了,“看姑娘的样子,应该是没有门令的吧?——” “啥?”女子站在原地一脸懵相,“门令是个什么东西?本姑娘这么的人畜无害还需要门令那种东西吗?” 尽管没有门令,衣服上带着泥泞, 发髻也有些散,然而那样无辜的表情和眼神却让这几位守门的猎妖师硬生生说不出拒之千里的话。 “嗷——”突然间, 从其中一位猎妖师腰间的酒壶里传出一声中气十足的狐啸。 那女子蓦地一惊,抬手指了指,“这位大哥,你的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啊——这个啊?”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猎妖师闻言, 解下了缠在葫芦上的丝带,不以为意的道:“两个时辰前,有一个小狐狸想从这溜进去,被我抓了。” “它是我养的,不知这位大哥可否将它还给我?” “它道行低的掉渣,妖气都没多少,肯定不会害人的。” 猎妖师纠结道:“这……好吧。”边说着,将葫芦的嘴拧开,“不过劝你们还是趁早离开吧。” 于是半个时辰后。 一个人,一只狐狸,站在一堵石墙的狗洞下。 “不行,这洞太小,本姑娘要是强行钻过去怕是要卡住,卡住了人事小,丢了你们青丘王室的脸事大,你说是吧?小公子。” 狐狸一脸鄙视的将头转过去嚎了一声。 “不过,你确定我要找的人在里面?” 狐狸再次不耐烦的嗷了一声。 “那就交给你了,等我弄到了那什么门令就进去和你会和,我族的将来可就全交到你手上了……嘤嘤……” 狐狸被她矫情的嘴脸吓到,一个哆嗦忙逃也似的钻进了狗洞。 洞里又潮又湿,还有些臭烘烘的,好不容易将肥滚滚的身躯塞进去,狐狸挣扎了半天,终于将脑袋伸进了墙的另一边。 然而,还来不及瞅一眼这墙里是个什么景象,狐狸的眼珠子便险些瞪出来——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外族服饰的小姑娘,它眼睁睁看着那小姑娘风一样扑了过来,一把便将它给按倒在地上,竟然来不及动弹。 “哟!逮住一个活的,摁住!”小絮双眼放光,“这是只什么东西,皮毛这么暖和……” “唔,最近这天忒冷,冻手……说起来我还差一只暖手的袖筒呢……” 狐狸的双腿抖了抖。 小絮仔细瞧着,倒觉得这只家伙颇具灵性,和小灰倒有几分相似,当下欣慰道:“养了你当灵宠倒也不错,起码可以杀杀那只臭老鼠的锐气,谁叫它一天到晚的觉得自己跟天王老子似的,你说是吧?” 狐狸心说,这我他娘的怎么知道。 然而小絮不理睬它,嘿嘿一笑,二话不说就抱着它进了前厅。 前厅里依旧三三两两坐着一些人,小絮一眼便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独自想事情想的出神的叶柠,当下便快步跑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欢快道:“美人姐姐,你看我捉到了只什么东西?”转头看了看,“苏公子呢?” 叶柠的表情很是心不在焉,就连目光也未移开半分,“他回房了。” 第33节 小絮得意道:“美人姐姐你看我捉的这只狐狸是不是很有灵性?当灵宠最合适不过了……” “你要收它做灵宠吗?”叶柠终于回头瞥了它一眼,皱眉,“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它啊……” 狐狸慢慢将脸埋进了胸前的一堆白毛里。 小絮不甚在意道:“对了美人姐姐,你昨晚和小灰一夜未归,到底去了哪里啊?怎么回来烧成那个样子?还好有白大哥在……”边说着撅起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你都这样了,那只臭老鼠还在屋子里睡大觉!真是没有良心!” 叶柠抬眼看到了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衣服上沾染的泥泞,以及那回眸转眼间流露的惶恐和不安,顿时动容,“你昨晚是去找我了吗?沐守郡本来就不安全,晚上更危险,你以后还是不要在晚上出去的好。” 小絮大手一挥,豪气干云道:“没事!有蓝雨和我一起找呢。他那么厉害,我能有什么危险?” 叶柠叹了口气,“蓝雨……他是个好人。” 小絮见她这样,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厅外急急忙忙闯进来一个人,似乎是蓝雨身边的一个随从。 “蓝公子请大家去东边的正厅,另外,从今日起星水云庭会封锁所有出入,严禁人员进出。” “什么?!” “怎么忽然要门禁了?” 叶柠和小絮也站了起来,有些摸不清状况。 那随从也不多话,“大家请尽快吧。”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在别夜馆附近,死了一位猎妖师。” 众人一惊。 厅里静默了一个瞬间,然后几乎是以排山之势沸腾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十二神启的继承人里来了四位,而且国师不是也有派人守在这边的么?!” “先不要慌,也许,是死于内部人士之手呢?” “不管是死于谁之手,这不是号称防御级别最高的场所吗?老子砸这么多钱住进来难不成还要做那砧板上的肉?” 小絮显然有些害怕,抱着狐狸的手微微紧了紧。 “别夜馆啊。”叶柠忽然不安起来,“我们去正厅看看吧。” 小絮点了点头。 雪下的愈发大了。 星水云庭外的大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顿时更加稀疏,且无一不裹紧了单薄的衣衫加快了步子拼命往回赶。 忽然之间,从遥远的无灯海海岸翻起巨浪,巨浪翻涌之间迅速凝结成冰,靠海的城巷首先被封冻——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随着大雪席卷,整个沐守郡竟已被封冻了大半,大有要逐渐蔓延吞噬整个沐守郡的架势。 站在长街尽头以男装示人的女子看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冰冷的城,表情难得的认真起来:“不妙啊不妙,那只臭狐狸倒是运气好,可本姑娘躲哪里好呢……这得冻死人啊。”默了默,“子时街夜半才会出现入口的,我完了……” …… 星水云庭里也难得的一片安静,没有往日的丝竹悦耳之声。 一路走过去,小絮冻的脸都发白了,幸而有叶柠一路帮她传送灵力才得以抵挡。 “怎么回事?今天好像格外的冷。”小絮嘟囔了一句。 “是啊。”叶柠轻轻搓了搓双手,回应了一声。抬眼间便看到了站在厅外的白慕楚,不由习惯性的喊了一声,“白大哥。” 对面远远一身白衣的俊雅男子朝他们伸出的手在听到这三个字时颤了颤,却始终薄唇微抿着,沉默下来。见她衣衫单薄,他犹豫了一下脱下白色的外袍轻披到叶柠的背肩上,淡淡邀请,“先进来吧。” 夏柯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小絮暧昧的目光瞄过叶柠,然后指了指自己,“好冷噢……怎么没有人给我一件。” 蓝雨在旁边看不下去,站起身便将自己的外袍套在了小絮的身上,“小絮姑娘也快进来吧,外面可冷得很呢。” 小絮一副‘你们真没劲’的表情颇尴尬的进了正厅。 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 星水云庭外的风雪愈加大了,因为始料未及,偏厅里的众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冷意,纷纷吩咐管事的端来炭炉和温热的烈酒驱寒,拉下帘幕,关紧门窗,搓着手骂着,“什么破天气——真是见鬼!” 嘈杂的厅里歌妓和舞姬早已退了下去,如果忽略这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一时间倒真有一种众人围炉而坐的冬日过节气氛——因有了皇家和无数在明在暗的猎妖师隐在这星水云庭里,他们本无需忧虑,只添一袭貂裘披风便可以继续玩乐,丝毫不用担心这异象会为自己带来什么灾难。 如今这安逸被打破,再没有人能安稳的坐在原地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 小絮寻了一个靠近中央炭炉的位置坐下来,两眼发懵的看着不远的桌上七零八落的骰子——一个看起来颇年轻的男子正心不在焉的拨弄着它们,目光却落在叶柠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码存稿,剧情需要开车。。。然而我并不会写。。忧桑。。 ☆、慕容少主 小絮微微一怔——她第一次在星水云庭里见到这个人, 看美人姐姐的样子应该也不认识他, 难道此人是个登徒子?盯上了叶柠姐姐的美貌?看来得好好留意才行啊。 末了, 那男子似乎察觉到小絮在看他,对上小絮的目光时, 他无所谓的笑了一下。 看表情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小絮瞬间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叶柠正在和白慕楚说话,倒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白大哥, 住在别夜馆的那个猎妖师, 是怎么死的?” 白慕楚颇头痛的皱了一下眉,“是被雪妖附身之后全身经脉僵化而死的。”顿了顿,“也许……她此刻已经在我们中间了。” 小絮乘机插了一句嘴, “附在凡人身上, 难道就找不出来了吗?” 一旁的蓝雨轻叹了一口气,“你这话问的,可以当然是可以,但此地聚众上千人,加上雪妖伪装完美,又谈何容易。” 小絮也觉得这话问的颇没水准, 干咳了两声,便脸不红心不跳的将双手抄到了某只狐狸的腋下取暖, 佯装自己啥也没说的样子。 某只狐狸:“……” …… 良久之后。 “被雪妖附身之后,会死吗?” 叶柠一动不动,语气有些僵硬。 “是的,全身筋脉不但会僵化, 而且会冻到爆裂——一旦雪妖离体,则回天乏术。” 白慕楚听出了不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她正在怔怔的抬眼看着窗外的物景。 “可是我还活着啊……” “怎么……你也被雪妖附身过吗?”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如玉。温柔而不失利落的关掉了那扇雕花长窗。 叶柠侧头看了过去——白衣儒雅的男子正静静看着她,眼神深邃。 “我……没有。” “修行之人被附身后因体质异于常人倒也有活下来的。”他只淡淡笑了笑,“不过,那绝对是极少数了。” “这样啊……” 然而不等众人纷纷落座,雅间外便蓦地响起了一连串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低沉威慑的嗓音一齐传了进来,“你们退下吧。” “是。”房门外嘈杂凌乱的脚步霎时止住。 …… 小絮十分诧异的伸着脖子想要探出头去查看,想知道究竟何人能有此威势,只闻其声便就能震住一帮人。 “不必惊慌,来人是太子。”白慕楚适时的淡淡出声,止住了跃跃欲试想要将脑袋伸出去的小絮。 蓝雨似乎微微有些惊讶,“太子不是刚刚才出去派遣皇家仙道军和护国法师前往沐守郡靠海被封冻的地方巡查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在疑惑,却见太子龙剑言已经疾步走了进来,一袭华贵龙纹的外袍上,落雪还未被拂去,便已融化在淡金色的锦绸里。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蓝雨俊眉一蹙,便脱口问了出来。 “倒也没有,只是,我们在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很强的妖。”龙剑言低垂着眼思虑了半晌,才缓缓道:“是北冥皇族的第一高手,青丘大公子宮上月。” 小絮怀里的某只狐狸顿时就颤了颤。 小絮一脸天真的眯着眼看向身边的蓝雨,眨了眨双眼,问道:“宫上月是谁?他是一只妖怪么?” “嗯,最让北冥元老阁头疼的一只妖怪,说了你也不懂。”蓝雨很是随意的敷衍了一句,便又将视线转向了龙剑言,“他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小絮被如此鄙视了一番,自是有些懊恼,只拉着屁股底下的凳子狠狠的朝着叶柠挪了一挪,便再不理他。 龙剑言见此微微一笑,语气随即就顿了下来,“只怕白兄之前的猜测要应验了。”边说着表情一凝,声音压得极地,“如果他真的是踏着苏幕的行踪而来,只怕苏幕早就已经到了……” 一句话,周围的空气突然就变得有些发沉,饶是小絮这样一个十分粗枝大叶的姑娘都察觉到不对了。暗自瑟缩了一下,她直在心里喃喃——也不知他们口中的苏幕是谁,竟能让在座的一众高手个个面露杀气。 “我从百吴郡来这里的路上就已传信几位十二神启家族的老前辈,他们想来也在路上了,慕容家的血债这次必要他血偿。”蓝雨双眸一暗,往日温和的目光突然有些可怖,语气冰寒的开口。 叶柠脸色微变——无音殿啊无音殿,目睹过你杀戮的样子,要怎样才能在再次听到你的名字时保持平静。 “不用了——” 正在惴惴不安的思虑着,门外竟蓦地应声踏进了一个锋芒毕露的男子,一身黑衣格外惹眼。尽管眉眼俊秀无比,浑身却溢满了咄咄逼人的凌厉气息,“我自己的家仇我会自己来处理,无需旁人插手。”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气氛陡然再一次凝住。 蓝雨‘腾地’的一声站起,表情十分的难以置信,“慕容,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叶柠听得蓝雨说出这样的一句话,霍然便认出了这个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年轻人就是慕容家的少主人慕容止。 她似乎只在神启试炼上见过他一面,之后的很多关于他的事都只成了听说。她记得有人说过,他少年时期十分叛逆,身上总会有大大小小的伤,却都不是和外来者打斗形成的,而是被父亲长老管教得来的,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他才被送往昆陶一位高人那里修磨心性。如今看来,似乎收效甚微。 其实对于这个男孩子,她的印象并不是不深刻,因她曾一度羡慕过他有如此反抗命运的勇气。 “闲杂人等先退下吧。”太子低声下令,命一众猎妖师将众人遣送回房,短时间内限制所有人员出入。 太子都发了话,众人自然极配合,人群里有人忍不住感慨,“叶家当年是这样,慕容家如今也……哎……难道十二神启的劫数真的要来了么。” 刚进来的黑衣男子忽然变脸冷笑,“月灵湖的老前辈看来只顾着修行,多年以来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吧?” 那感慨的散修闻言停下了步子,有些后悔揭开这陈年旧伤疤。 黑衣男子的语气冷了下来,“还请不要把慕容家和那个勾结魔灵背叛人界最终自取灭亡的叶家混为一谈。”顿了顿,极为不齿的呸了一声,“这实在是耻辱。” 叶柠正往外走的步子也顿住了。 她回过了头,脸上浮着冷笑,“叶家家主仁德,向来受沐守郡百姓拥护爱戴,慕容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边有人小心附和,“是啊……叶家全族上下一直都对百姓很好的,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慕容止面露嘲讽的望着面无表情的叶柠,忽然慢慢朝她走了过来,人群瞬间分了一条小道出来,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表情凌厉,“姑娘是什么人?” 第34节 叶柠感受到了他身上刻意散发的灵力压迫,缓缓道:“普通人。” “普通人也配管十二神启的事情么?” “够了。”白慕楚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将慕容止和叶柠隔开,“为难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小絮在一旁被吓得不轻,此刻见白慕楚帮腔了,才反应过来道:“就是,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仗着那点个头欺负人好意思吗?” 慕容止脸色铁青,却碍于风度不与她计较,冷哼一声便走开了。 虽然还有许多人想留在此地看热闹,但太子的随行军卫已然进来,不卑不亢的将众人请了出去。 叶柠却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谁说的叶家勾结外族背叛凡世?慕容家主?多年未入世,我竟不知有人能在这件事上颠倒黑白。” 慕容止将将笑了一声,来了兴致,“怎么?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姑娘难道今天才知道吗?” 叶柠望着他的眼睛,良久,终于嘲讽的笑了,“慕容家瞒天过海的本事,我今日见识了。” 慕容止的语气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话音还未落,却有一个颇不以为然的声音插了进来,“这位姑娘,你话说到这个份上,叶家可是有恩与你么?” 小絮觉得这声音有如天籁,不由循声望去,竟发现是之前拨弄骰子的那个年轻男子。 “有的话可不能乱说的啊。”那年轻男子靠在厅门边上还未走远,正一脸纨绔的望着她,“谁都知道叶家当年出了个头脑发热不甚懂事的少主,小小年纪不但爱上了魔灵,甚至还帮他隐瞒身份,带他进幻夜森林。后来幻夜森林里守界封印被毁,叶家遭变,连带整个无灯海及周边的郡县都不得太平,你说这是谁的责任?” ☆、我是叶柠 “果然人言可畏。”叶柠转头看着慕容止, 几乎是一字一句冷冰冰的问道:“叶家少主带外人进去让他毁掉封印再让那些逃出封印的魔物杀她全家, 你信吗?” 小絮被她的眼神吓到瑟瑟发抖——温柔好脾气的美人姐姐此刻看起来好吓人啊。 “没有明说是谁毁的封印。”年轻男子摇了摇头, 颇有深意的望着她,“但别人都是这么传的哦。” 厅外忽然传来侍卫的通报, “禀太子, 庭外有个受伤的女人,口口声声要找慕容公子。” 太子大手一挥, “让她进来。” 正厅里氛围一时有些沉寂, 因为大雪席卷,天色昏暗,厅里架起了七宝灯树——立刻有光影投到了地上。 慕容止看清外面那一袭浅粉色的身影时, 险些站立不稳。 “小婳?你竟然还活着?” 那女子踉踉跄跄的走进来, 双目含泪,轻声回了一句,“是我,堂兄。可除了我,大家都……” “我知道……”慕容止的眼睛也有些红,忙上前一步将她扶稳, 道,“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慕容婳擦了擦眼角, 十分委屈的道:“我被无音殿的人追杀,一路躲藏,后来听说十二神启都聚在了沐守郡,就赶来了。” 太子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诧异, 蹙眉看了过去——能从苏幕那么严密的手段之下逃过,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够办到过。别说苏幕根本就不会有大意的那一瞬,就算是有,这个女子也必定不只是幸运那么简单…… 慕容婳还想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了站在一旁的叶柠,声音登时拔高,甚至有些尖锐,“怎么是你?” 这一声惊叫终于让叶柠移了目光,“你认识我?” “怎么能不认识?”那女子的眼里射出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我慕容家被屠杀的当晚,你就在场,而且苏幕还救了你——你根本就和苏幕是一伙的。” 慕容止再也忍不住,一把抽出随身佩剑抵在她的眉心,“你到底是谁?” 小絮吓得面目惨白,连忙走上前试图化解干戈,“哎呀,动刀动枪的多不好,我来帮她回答就是了嘛,美人姐姐姓夏名柯,人很好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啦……” 边说着,边试着去戳那把剑,试图把它转移方向。 然而,下一秒,她便被叶柠轻轻推开。 “她说错了,我不叫夏柯。”叶柠的脸被剑光映的雪亮,剑身上第一次印出她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她说,“我叫叶柠。” 白慕楚手中的茶盏一下子摔碎在地上。 厅门上靠着的年轻男子似乎也有些没站稳。 “你若问我是什么身份的话。”她说,“叶柠,不巧正是这一任的叶家家主。” 俨然是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名字,背负着种种不幸和猜忌。 轻轻一句话,石破天惊。 “你说你是谁——?!”蓝雨险些破音。 不小的雅间里顿时就长久的静谧了下来,似乎只能听到寒风挟裹着冰雪轻轻敲打窗户的呜呜声。气氛无声沉了下来,压抑的让人开始喘不过气。 ………… 静谧的偏厅之内。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除了之前那个纨绔的年轻男子和白慕楚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用一种奇异复杂的目光打量着叶柠。 “美人姐姐你……呃,怎么换名字了?”小絮不胜迷惑的扫了一圈屋内众人的脸,最终将目光投到叶柠的脸上。 岂料静悄悄的雅间之内突然就响起了一连串女子讥讽的笑声——慕容婳缓步走到叶柠跟前,“叶柠?就是数年前那个背叛了十二神启的叶沉的女儿么?” 叶柠扬手就是一巴掌,动作不熟练有些打偏,却胜在力道够狠。 慕容婳的脸顿时扭曲起来,“你!” “凭你说的这句话,只打你已经算我很客气了。”叶柠看上去也气的不清,打人的手垂下来还在微微颤抖,眼圈差点就红了——真是老天有眼没有让叶家的人死绝,她今天若不平了这桩莫须有的罪名,只怕叶家的人要死不瞑目。 慕容婳自然打不过她,此刻一脸泪水委屈巴巴的看向自己的堂兄。 偏厅又安静了下来,就连太子也愣住了,想来从没有经历过女人之间这种明刀明枪的战争,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慕容止轻轻拔剑,已是极憎恶的看着她,“叶柠,你总说你父亲是冤枉的。那我问你,有谁会平白无故收养一个魔灵?多少年来守界封印都平安无事,为什么你们进去了后偏偏它就毁了?” “还有啊……”他的剑抵在她的眉心,“如果你真的和魔族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为什么你会和苏幕同时出现在我慕容家的屠杀现场?而且他还救了你?” 叶柠的脸慢慢苍白起来,攸忽变了无数次,最终却归于平静。 然而沉默总会被世人误以为默认。 “为什么?”慕容止的剑猛地往前一寸,她的眉心顿时冒出一颗血珠。“身为下一任神启,居然和魔族的小野种勾结起来出卖自己的同盟——枉我父亲在魔卫冲出封印时还休密函向叶沉求救……” “住手。”白慕楚腾地站起来,拂袖间便是一道暗力,语气也冷厉起来,“把你的剑收起来。” 慕容止手中的剑经暗力一袭不得已脱离了手心掉在了地上——他有些恼怒的怒视着白慕楚,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到极致般的喊回去,声音尖锐,“你到现在还护着她?!当年的神启试炼你也在场,难道没有看到她是和那个小杂种一起进来的么?!” 白慕楚蓦地也冷笑出来,“他们当年确是一起进来的,但苏念只是来保护她的。至于破坏封印这一说法,你有何证据?再说阿柠一直都和苏念在一起,你觉得他有破坏封印的机会?阿柠总不会联合外人来让自己的家族万劫不复的吧?如果是有人栽赃嫁祸,你又怎么说?” 慕容止的脸骤然冷如寒冰,“你想帮她脱罪?” “如果本就无罪,又何来脱罪一说?” 蓝雨微微叹了口气,似乎已不想再说什么般的转过头去,却蓦地发现小絮似乎正在挨个数着什么东西,脸上还有惊恐的神色,当下便不由一阵诧异,“小絮姑娘,你怎么了?” 小絮‘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说话模糊不清,“我见到鬼了……唔,明明只有八个人的……” 蓝雨听得有些混乱,“什么只有八个人啊?” 小絮哽了哽,道:“刚刚你们都在看着她们俩吵架,也没有人注意。可是我实在不忍看美人姐姐被骂,就低下了头,结果发现那个叫慕容什么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我原本还以为是谁站了过去,抬眼才发现那边根本就没有人……” 被小絮这么一搅,众人的注意力皆从当年叶家背叛十二神启一事上转移到了小絮口中莫名多出来的那个影子上。白慕楚似乎蓦地联想到什么东西,眸光一沉,修长有力的十指向四周弹去,劲风所到之处,烛火悠然熄灭。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漆漆的房间里,小絮原就受惊的小心脏陡然再度颤了颤,不由尖叫出声,“啊——为什么要熄灯?好黑啊……” 原来此刻,已经入夜。 白慕楚却似松了一口气般,淡淡吐出了一句话,“看来不是。否则,就要出大事了……” 如果是附影术,如果他已经来了,这里的人非死光不可。 “什么不是?”小絮紧紧勒着怀里的小狐狸,睁大了眼睛望向白慕楚,一脸的惊恐。“不是鬼在作怪吗?” “嗯。”白慕楚淡淡道,“不是。” “定是你眼晕看花了罢?”蓝雨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然而房间外的几名护卫猛地察觉到里面烛光熄灭的瞬间却是陡然闯了进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般的‘唰唰’抽出佩剑,银白的剑光在深邃如墨的夜里,凄寒的如同屋外纷扬的飘雪。 龙剑言干咳了两声站起身,淡淡朝着屋外闯进来的人吩咐,语气威慑,“这里没什么事,去把灯重新点上吧。” 几名护卫齐声答了句,“是。”便动作利落的将方才刚刚熄灭的烛火重新点亮,而后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哼——装神弄鬼。”慕容婳在一旁冷冷的哼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屑,“你以为搞这样的把戏,我们就不会追究她的责任了吗?” “你!——”小絮气急,只想破口大骂为叶柠叫屈。然而看对方似乎特别厉害的样子,顿时又不敢和人家硬碰硬,只得一股火气往肚里吞,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哼……这个坏女人简直一肚子坏水,现在仗着人多就敢这么嚣张,我诅咒你诅咒你。” 岂料心底深处顿时就响起了一个颇冷淡的男音玩笑般的回应她,“那就应了你的诅咒,我们给她些颜色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操纵人们欲念的附影术上线了。。。 ☆、谁是谁非 “哇!是谁?”小絮陡然再度受惊, 这一连串下来的这个小心脏啊~仿佛连声音都变了腔。然而心底深处的那道声音却开始沉寂下去, 不再回话。 “你给我出去!”终于有些受不了她一惊一乍的神经, 陡然不耐的慕容止像拎一只小动物般的将她提了起来向屋外拖去。然而小絮却是拼命的手脚并用死死扒住门框,大喊, “我才不要出去呢, 出去了,还不知道你们要怎么对付美人姐姐……哦不, 是叶柠姐姐呢。” 慕容止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 看着她,冷笑不止,“你以为你在这里, 结果就会有所不同吗?真是笑话——” 小絮弱弱的答, “那可不好说……” ………… 重新将话题移到叶柠身上的时候,气氛陡然再一次凝滞。 蓝雨有些看不下去,然而顾念着如今慕容家刚刚灭门,慕容止的情绪有所失控也是难免的,当下不由端起了一贯沉稳时的和事佬的派头来,语气平平的规劝, “就算是叶家当年有错,终究在最后也是自食其果了。再说叶姑娘当时不过一个小孩子, 到底是无辜的,如今,就不要为难她了吧?” 谁料叶柠却慢慢抬起了头,用近乎冷漠的语气慢慢说了一句, “慕容止,你以为你父亲是什么好人吗?”她低头,眉心的血珠顺着她的鼻翼滑落下来,有些苍凉的笑道:“也是,毕竟我当年也以为他是来救我们的。” “谁能想到啊……”她眼里的水光夹杂着怒火,长长的叹息声里带着讽刺,“看起来那么和蔼慈善的一个人,却踏着满地的尸骨而来。慕容止,你父亲难道没告诉过你他从我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吗?我侥幸不死,你们却将这样的罪名扣到我父亲头上,真当叶家无人了?” “相比死人,活人当然要更善辩一些的。”厅外站着的年轻男子似乎还嫌场面不够乱。 “这……”包括小絮在内,许多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现出了震惊的神色,就连往日最为冷静的白慕楚,此刻的眼里也有了那样明显的波澜。 “叶家少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35节 “慕容家主参与了叶家的屠杀案?” “慕容前辈从叶家拿走了什么东西啊?” 众人议论了一会便抿着唇不再说话,不小的房间里一时间沉默无语。窗外不断有风雪呼啸而过敲打窗沿的声响,簌簌而过,伴随着屋里沉重的呼吸声,如同闷雷击在白慕楚的心底深处。 慕容婳沉默着不说话,慕容止倒是连连冷笑,“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叶家的少主竟然会说出这种血口喷人的话,你以为诋毁慕容家就能洗刷你叶家的罪孽吗?”他的眉间难掩对魔灵的恨意,“收养了那样一个小杂种,叶家怎么可能会和魔族毫无干系?” 叶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小杂种?他比起你出身可干净多了。” 慕容止阴冷的表情有些吓人,“你再说一次。” “够了!”太子终于也不再旁观了,右手轻轻叩了叩桌子,良久,才语气不明道:“叶姑娘,别的是非对错暂且不论。你对当年那个魔灵少年……确实太过袒护了啊。我们对待魔灵的立场,向来是见一个,杀一个,你应该知道的。令尊收养那个魔灵,无论如何都太奇怪了不是吗?” 慕容婳忽然笑了,“何止是袒护……当年我送堂兄前往幻夜森林试炼之时曾见过那少年一面,当时甚觉惊艳。如今想来,那少年似乎同苏幕长得极为相像呢。也许这本就是同一人也说不定……” 内心深处那个奇怪的声音沉寂许久,忽然嗤笑一声——唐絮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一时间竟也忘记了害怕,只气的咬牙切齿道,“你这个坏女人能不能不火上浇油啊?” 慕容婳却不理她,径直看向叶柠,“你们多年前就认识,现在勾结在一起残害慕容家想必也是早有预谋。叶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白慕楚紧紧捏着手中的茶盏,道:“虽然我没有见过苏幕,但也知道——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苏幕长什么样子,就连无回城的人也从未看清过他的真实面目。而且他的催眠术三界封顶,即便有人看见过他真容,也是见之即忘,慕容姑娘又是从何得知苏幕和当年的苏念是同一人呢?” 慕容婳道:“白公子所言是否属实小女子不清楚,不过白公子也说过了,你自己并没有见过苏幕,我却是在慕容家被害当晚躲在暗处真真切切见过他的。我的话总比你的更有说服力一些吧?” 白慕楚皱紧了眉。 慕容婳接着将目光移向叶柠道:“叶柠姑娘,怎么,有胆子做却没胆子承认吗?” 小絮站在一旁,双手紧紧揪住怀中的物什,某只狐狸一阵吃痛,然而在这样肃穆冷滞的氛围中却不敢造次,只得强忍下来。 并不是因为此刻的气氛让小絮感到揪心,而是潜伏在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她几乎就要尖叫出来,却很是诧异的发现自己出不了声。 苍白着一张脸,她听到那个之前在心底回应她的声音在低声冷笑,“还真是能言善辩啊。”默了默,又似是下令般的轻声呢喃,如同引诱,耐心又充满趣味,“去把那个女人的袖子掀起来……” 去把那个女人的袖子掀起来……小絮满头大汗的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伸向那个不远处的女子,脑海里响彻不息的全是那道声音。然而她的动作突然就顿住了。 因为叶柠说了一句话。 “杀人偿命,本来就是天理。”叶柠静静看着她,“就算无音殿不动手,我迟早也会去讨这笔债的。”她微笑了一下,“何必还要纠结于时间的先后和谁做的呢?” 她竟然承认了。 空气静止了一秒。 小絮忽然捂着心口闷哼一声。 “那你就去死吧。”慕容止表情扭曲的吼了一声。 一瞬间,手中的剑几乎是以闪电的速度飞驰而出,刺向了叶柠的致命死穴。 叶柠反手布起结界,那把剑“铮”的一声便停在了距叶柠心脏三寸的地方,慕容止一下子被弹出老远。两人的动作都太快,周围的人竟来不及拦着。 叶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我不会杀你,我要留着你,直到你知道你父亲做了怎样肮脏的事情,然后让你在叶家坟前忏悔。” 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因为站在她身边的慕容婳已经双目赤红的奔向了慕容止。于此同时,她手心里那把淬了孔雀胆的匕首终归没有忍住,狠狠的朝着她身后刺了过去。 叶柠正在气头上,何况周围一圈都是熟悉的人,她哪里会提防身后。 小絮却忽然朝她扑了过来,像变了一个人般双目无神的飞身过去挡在了她的身后。 等叶柠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单薄瘦小的小絮正挡在她身前,而不远处的白慕楚则正以鬼魅一般的速度逼近想要拦下那把刀刃,一切就像是慢动作在上演。 原本她可以躲开的,但那样小絮必死无疑——这个拼了命都想要救她的姑娘,她怎么能让她死?她手上的动作很快,只是一个眨眼,她托起小絮的腰一个旋转便将她送到了白慕楚的怀里。 白慕楚的动作因为忽然倒过来的小絮而一下子受阻,就这一瞬息的空档,那把淬了孔雀胆的匕首没入了她的身体。 叶柠唇角溢出暗红色的血珠,她回头望着慕容婳,眼睛有些红,“你们果然都一样……一样的卑鄙。” 慕容婳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都为无音殿开脱了,还说你们不是一伙的?叶柠,卑鄙的是你。” 叶柠半跪着倒了下去,却没有碰到冰冷僵硬的地板,鼻息间萦绕着陌生的味道。 她费力的微微张开眼,发现是之前靠在门边说风凉话的年轻男子,他正抱着她紧皱着眉,“姑娘不知道有的话说出来是会死人的么?”默了默,看着她那刺穿肩胛骨的伤口沉默下来,“……你这样做是没用的,傻姑娘。” 白色的衣襟上涌出大片瑰丽的红色,她气息渐弱,微眯的眸子里不见任何光彩。半昏半醒之间,她仿佛看见抱着她的这个年轻男子身后多了一道模糊的影子,因为光线昏暗,不甚清楚。 有一瞬间,她在那个影子里看见了苏幕的脸,他正表情苍白的看着她,眉头轻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浪没码到多少存稿,不开心。。。 ☆、诡异木偶 有一瞬间, 她在那个影子里看见了苏幕的脸, 他正表情苍白的看着她, 眉头轻皱。 她沉沉的想,这一刀多少抵了那个人一些罪孽。这本来就是她的事情, 报仇也是她的事情, 他的手上根本就不需要染上慕容家的血。 可是什么时候,他变成了那样一个不动声色, 优雅可怕的魔鬼。 她记得小时候的他虽然阴郁, 脸上不见丝毫温和表情,但他的手上从没沾过人命。如今,他的变化太大, 除了他的容貌, 她几乎要认不出他了。 他看起来不再阴郁,浑身上下甚至多了高贵的修养和温雅的仪态。然而那样的风姿,却遮掩不住他眼中对生命的漠视和轻鄙。她没见过他杀人,却也知道在慕容家的时候,他可以那么平静随和的下令,而无数人被处决的当场, 他竟然还能优雅的微笑。 到底是什么让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不知道。 脑袋越来越沉,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她想——也许大家都变了。 小絮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见到这副血腥的画面忍不住哭着掩嘴尖叫——那道萦绕在她内心深处的声音似乎彻底消失了,她再一次能够发出声音来。 冰冷的地板上有殷红漫了出来,她奄奄的闭着眼睛, 白慕楚朝地面伸出的手微微有些发颤,蓝雨站在旁边欲言又止。而周围的一圈人则是表情各异的站着,或焦虑或担忧或漠然。 “好心机啊……想用苦肉计来迷惑人眼?”慕容止此刻的剑锋寒芒尚未敛去,微微按剑,他不屑道:“你以为受了我妹妹一刀,就可以抵去我慕容家百余条性命了么?” “背后伤人实在是小人作风。”白慕楚冷冷看了慕容婳一眼,已经将叶柠抱了起来,“我今日便会向圣上请命重查当年叶家和慕容家的这件事情。在此期间,不许任何人前去别夜馆探视,也……暂时不会放她出来。”顿了顿,眼神环顾四周,“这样你们可还有意见?” 众人自是没有。 小絮一急,竟是蓦地哭喊着扑过去抱住白慕楚腿放声痛斥,“坏蛋!枉我还以为你会救叶柠姐姐,你把她从外面带回来就是给人欺负的么?她都伤成了这个样子你还要把她软禁起来!混蛋!你们都是混蛋!只知道一群人欺负一个孤零零的姑娘!” 白慕楚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龙剑言闻言微微蹙眉,招来了护卫将小絮拉开。在白慕楚抱着叶柠离开的瞬间,他犹豫了片刻,脸上掠过一丝慎重和防备,轻声提醒,“看紧她,不然父王那里我不好交代。” 白慕楚僵了僵,漠然点头。 ………… 小絮最终也没有掀起慕容画的袖子,只是依稀能从她小心遮掩的广袖缝隙中窥见她腕间上的一道印记,浅青色,图案诡异——如果小絮能有十二神启那样诸多见识的话,她也许就能看出来,那是无回城里的奴隶印记,穷尽一生都无法抹除。 夜幕下,鹅毛大雪簌簌飘落不断的沐守郡,除了那大半被封冻的的屋舍街巷还有靠海的阁楼牌坊之外,唯一还在夜半煮酒笙歌,灯火璀璨不灭的地方俨然也只有奢靡的星水云庭了。 小灰此刻也不知去了哪儿,就连苏无音也不知去向。 小絮站在别夜馆之前,看着被守得极为森严的阁栋厢房,头一次感觉如此无助。小径两旁每隔五步便落地一盏的精致宫灯内,香烛也似快要燃尽,烛光弱了不少。 她不知站了多久,看着来来往往的侍女清理掉灯笼上快要融掉的薄薄一层雪,继而又重新换上了香烛,这才幽幽的迈动了沉沉的步子往回走,肩上的包裹单薄异常,只有寥寥几件东西。 “美人姐姐,你放心,我这就去找人,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你要等着我啊。”小絮低着头,有些恼恨自己的无能无力,难过的喃喃了一句。 她之所以当初会跟着叶柠来沐守郡,其实只是为了找一个人,尽管她自己也不知她要找的是谁,然而叶柠却不顾危险一再帮她。如今,她有了危难,她又怎能对她不管不顾? 抬起头看了看,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星水云庭里从来都不乏放纵享乐的酒肉之徒,一副金玉装饰的空壳子里充斥满了骄奢败坏的堕落气息。小絮没有来之前很向往这个天堂一般的地方,来了之后莫名觉得这里的人都很不好,她不喜欢,也不愿再继续呆在这里。这里没有她想要为之留下的人,于这里而言,她也不过区区一介过客。 穿过了中央大厅,那里醉醺醺的四仰八叉横卧着几个赌徒,还有一众随侍的舞姬和侍女。炭炉里的暖意四散着,她不禁站在大厅边缘上瑟缩了一下脖子——夜幕上还在不断飘雪,她现在离开这里后,又该去往哪里呢? “小絮姑娘——”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声音有些耳熟。 小絮慢悠悠的转过身去,果然见到蓝雨向这边追了过来,当下小嘴一撅,便要跨步出去。 “这么晚了,小絮姑娘不呆在后/庭厢房里休息,要去哪里啊?”蓝雨知道她在生气,佯装无辜的瞥了一眼她肩上的包裹,突然一诧,“这是?” “我不要再在这里呆了。”小絮狠狠的瞪了一眼对面的男子,哼了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么敢接受蓝公子的好意?”重重的将‘好意’两个字喊出来,小絮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道:“我还是自己另找住处吧,不用您一个贵公子操心。” 蓝雨很是发愁的抚了抚额,叹道:“我知道你是在为叶姑娘的事情怪我和白大哥,可是有的事情小絮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大哥这么做,大概也是保护叶姑娘最好的方法了。你若无法理解,那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说这禁令还没解除,你若出去再进来可就难了。” 小絮一双大眼眨巴几下,里面分明写满了不信。蓝雨见她执意想走,也不再苦苦挽留,只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一锭银子和一张门令,道:“那你自己小心,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就拿着它回来。” 小絮怒极,“你以为我是小叫花子么?” 蓝雨一怔,以为是自己在拿钱侮辱了对面的女孩子,父辈从小便教导,践踏别人的自尊向来就是要不得的。慌了慌神,蓝雨只得悻悻然将手中的银两收回来,却猛地听得小絮哀怨无比的控诉。 “这么一点怎么够?你不知道沐守郡最近因为很多店肆关门所以物价飞涨么?这还不够我一顿饭的钱……” 蓝雨眼前不由一黑——竟是他理解错了么? ………… 夜色渐深。 别夜馆外的雪已积了不少,屋檐下挂着的几盏灯在夜风中徐徐摇曳着,纯白的地面上来回晃动着光影。 皇命已经下达,知道那个叫叶柠的女子此时就被软禁在里面,守在阁前的皇家精锐们不敢松懈,尽管雪还在下,他们的眼睛仍旧尖锐的像鹰一样盯着黑暗深处。 然而,远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踏着一路落地的宫灯烛火过来了,诡异而难以察觉。守在阁外的护卫尚还不知,只是其中的一个人似乎感受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微微低头,他的瞳孔陡然收缩——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盏摇曳中,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悄然发生变化。 原本投在地面上粗犷,头戴盔甲的暗影,突然变得身型修长,长发零落。那、那绝不是他! 还未来得及脱口惊呼,这些人的眼眸便全数黯淡下去——在他们的手腕上,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被缠上了一圈又一圈诡异而不详的黑色咒文。 烛火跳动的光晕下,一个不甚真切的黑漆漆影子出现在石阶上。 如果有人从这里经过,如果他运气正差看到了这个不属于任何人和物的影子,他可能就会觉得自己撞见了鬼。 远处忽然有吧嗒吧嗒的声音传过来,听起来像木块敲击地面的声音。影子似乎听见了,慢慢停下了,嘴角的位置弯了弯,似乎在笑。 烛火所能照亮的尽头,一个木质的偶人正摇头晃脑的一蹦一跳走过来,看见那道影子时,脸上露出了挑衅般的僵硬表情,“是你啊苏幕,大祭司今天还问起你——” “来得正好。” 暗影忽然浮起,地面上的空气一阵波动,一个穿着黑色刺绣长袍的年轻男子蓦地出现在夜色之中。他表情微妙的半曲下腰,动作极快的单膝跪在地上一把便将偶人抓住单手拎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有些阴郁,“我说过不让你插手——你偏要。” 偶人的表情瞬间切换,稚嫩的笑容阴森而僵硬,透着诡异感,“大家都是同僚,何必如此——再说是那丫头擅作主张要动手的,我可没下杀令啊。”它桀桀怪笑了两声——赫然是个男童的声音,“不过,你不觉得他们自相残杀的样子很有趣吗?” 苏幕没说话,只脸上的笑容冷的让人心寒,他微笑着,掌心骤然发力——“啪”的一声,偶人的四肢瞬间便被捏碎。 偶人痛苦的转动着残肢和躯体,声音有些扭曲,“苏幕,她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杀她是早晚的事情。你敢动我——” 男子“哦?”了一声便将手闲闲松开,偶人一下子从高处摔在了地上,彻底成了碎片,再也出不了声。 第36节 “动了你又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人偶:“谁让你杀叶柠的?老子特么第一次被人捏成渣渣,不知道无音殿那位生气起来我都害怕吗?” 慕容婳:“对不起主人,我没忍住。” 人偶:“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慕容婳:“那现在怎么办?” 人偶:“我也救不了你,等着被捏成渣渣吧……” ☆、梦语 别夜馆的二楼卧房里, 脸色苍白的女子还在昏睡。 窗外大雪呼啸不停。 忽然之间, 黑色的影子如同化不开的水墨一般从门缝里缓缓渗透进去, 片刻后,一双黑色的勾勒着图腾刺绣的精致靴履缓缓迈入了挂着珠帘的厢房里侧。 冷冰冰的房里一丝温度也没有,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十指微动,召出黑色地火, 屋子里登时漫出有些灼人的暖意。 伸手撩开床间的纱帐, 苏幕看了她一眼,她的脸本来就苍白的厉害,在这样冰冷漆黑的夜色里, 此刻显得更加苍白脆弱。 她的左肩被刺穿了, 大约是怕她在昏迷中乱动使衣衫粘在伤口上,上药的侍女将她厚厚的上衣全部褪下,只剩了一个松松的亵衣,虽遮了大半春光,但还是能看见她微微渗血的瘦削肩膀。 他沉默着,眼里弥漫着黑潮。 这一晚, 别夜馆始终处于一种极诡异的安静氛围里。 夜半时分。 一个年轻男子忽然脚步极轻的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脚步并不快, 却奇怪的带起了一阵风。风雪迷乱中,似乎只能看到他一闪而逝的洁白衣角。 是那个玩骰子的年轻人。 然而似乎是察觉到别夜馆外的守卫今夜好像出奇的安静,年轻男子蓦地停下了脚步,并几不可察的收回了手中准备砸出去的骰子。 夜色浓黑, 看不见一丝星光,也没有风——只有安静的雪,不知疲惫的下着,令人伤感莫名。 年轻男子的眼中慢慢泛出凝重之色,眉头紧紧皱起,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一片雪花,指尖沁血,熟练的驾驭引身咒将随身的一道紫色符纸丢了进去。 紫色符纸像是永远也不会落地般在空中盈盈飘着,于此同时,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符纸慢悠悠顺着门缝飘进了那个安静的卧房。然而,年轻男子震了一下,似乎看见了一些让他十分难以置信的东西。 屋子里的黑色地火幽幽燃着,在外面根本无法察觉,他看见那个床榻之上垂下来了一层薄薄的纱帐,但让他心头一跳的是——床下一双女人的绣鞋旁边,竟然整整齐齐的放着一双男人穿的黑色长靴。 叶柠的床下怎么会有男人的鞋履? 他操控着符纸飞的更高一些,隐约能够看见床榻上的景象了。他猜想着也许这张床上,此刻就躺着两个人。只是薄薄的纱帐里,他的确看见了一个女子躺在外围,身上泛着白色的光晕,但里侧却是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床的中间隔了一道纱幔,在黑夜里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床分开成两部分。 那张符纸在空中悄无声息的慢慢靠近床榻的位置。 寒夜里,似乎有人在冷冰冰的轻笑。 “看够了吗?” 符纸微微一颤,还未来得及飞出屋子,便被地火燃为灰烬,慢悠悠飘落在地上。 眼睛被灼烫的滴下两行血泪,年轻男子痛苦的跪倒在雪地上,符纸被完全烧为灰烬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的男子赤脚站在床边的地板上,因为角度的原因,只能看到披散下来的长发,还有一个苍白如死人般的下巴。 那下巴飞扬起的诡异弧度,让他一瞬间如坠冰窟。 年轻男子捂着双眼,不得已抛出了仅有一张的救命符——一个黑色的,可以让他瞬间从原地消失的灵符:替身符。 不知过了多久,黑夜重新归于寂静,雪地上那几滴殷红早已被雪覆盖,而在原地却多了一个小纸鸢。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起了风。 叶柠在迷蒙中起初觉得很冷,后来不知道怎么,四周逐渐暖和起来,她不自觉握紧了双手,却一下子感受到冰冷柔软的触感。 她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终于醒了。 一睁眼她便看见浮在她身上的那层白光,吃了一惊,随后将头艰难的转过去,却只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纱帐,纱帐另一边似乎也躺了一个人。她的目光一下子沉了下去,想要伸手将那片纱帐扯开,但还没动,她便看见了自己的手里已然握着一只别人的手。 骨节分明,白净修长,是个男人的手。 那手的中指上还戴了一个极纤细的戒指。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自己怎会在昏迷中如此不矜持,但细看之下却发现身上的白光正是从那只手上源源不断的传递到她的全身。 她感觉自己的伤口早已止住了血,也不甚疼痛,只是晕的厉害,大约是之前流血流的太多。 她的手一直不敢动,保持着僵直的姿势静静握着他的手,感受到空气里弥漫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地火暖意时,她终于知道她旁边躺的人是谁。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她下意识就抓紧了那只手。睁眼看向黑暗的时候,她忍不住想,为什么他的手会这么的凉呢?仿佛真的是死人的手。 想着想着她便想起之前在叶家废墟时她做的梦。 脑海昏沉下来,视线忽然变得一片血红。 一片血红里,她仿佛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容颜绝色的男子。 他正慢慢走向她的床榻,他的身影就像纸片一样,没有丝毫的立体感,脸也煞白的没有半分血色,如同刚从面粉缸里捞出来一般,嘴唇却突兀的呈一片殷红。 她的眼睛忍不住红了,轻轻扯开挡住她视线的纱帐。 他笔直僵硬的站在那里,一双尤为漆黑的眼睛毫无生气的看着她,动作呆板的朝她伸出一只手,殷红的嘴唇一翕一合。 一个冰冷透骨的声音立时钻进了她的耳朵,“叶柠。” 冷冰冰的话语仿佛能将时间冻结住。 她看着那熟悉的修长白净的手,有些发颤的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语气微噎,“我在这里……我都想起来了。” “是吗?你还能认得出我吗——”他忽然之间将手抽离,险些将她从床上带下去,呆板僵硬的语气忽然变得阴寒,“既然已经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我既然想起来了,就该回来看看,做些我该做的事情。”她慢慢坐起来,站直了身体想要碰触他的脸,“可是为什么只有在梦里你才会认我,才会承认你是谁……” 黑夜中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的厉害,语气又急又有些发抖。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那只冰冷修长的手被她攥的发疼,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脸上滴落下来,他仿佛被烫了一下,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没能触碰到他的脸,但那样毫无生气的脸和冰冷刺骨的温度,让她的声音一下子就沉了起来,“你已经死了,对吗?谁杀了你?” 他呆板僵硬的脸上浮起诡异的表情,似乎痛苦又欢悦,静默良久,空气中才慢慢飘来一声冗长自嘲的低喃,“不关你的事。” “不要走——” 视线里的红色忽然潮水一般褪去了,纱帐无风自起。 她睁开眼睛,四周一片安静,床上分明只有她一个,哪有什么别人。 摸了摸已经湿透的衣襟,她心头一跳——这分明不是她的衣服。 一件黑色的刺绣长袍盖在她的肩上,是她从没见过的男款式样,不起眼的边角处还细细勾勒着血红色的鲜艳图腾。 质地绵软舒服,隐约散着一股特殊的,极淡的香气。竟然有点像——寐海浮沉香的味道。 ☆、巫王 窗外的大雪丝毫不见半分颓势。 星水云庭里的人此刻大部分美梦正酣, 自是无法得见这场奇异的雪, 然而却是有许多人在梦里, 看到了自己曾经或深或浅神伤至深的回忆,在梦中已是泪流满面。 不过在这众多人中, 自是有一部分人是例外的。 暖阁里的熏香正幽幽燃着, 女子精致清雅的闺阁寝房里,露肩红妆的娇艳女子站在一旁, 正默不作声的看着坐在桌前沉默不语的年轻男子, 感受到他回来时身上弥漫的与以往不同的淡淡香气,不由暗了目光。 “这雪下得越发蹊跷了……”边上的紫幽看着窗外的物景,面上掠过一丝凝重, 语气微冷, “北冥第一高手宫上月也不过只有两千多年的道行。这次出现的妖灵,只怕不是我们提前安排的那一个。” 西罗浑不在意道:“不管它是怎么出现在沐守郡的,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如今十二神启大部分都被引了过来。那妖灵再厉害,与我们也没什么相干了……” 苏幕却没有回应她的话,平凡无奇的面上纹丝不动, 看不出表情,只是微微垂眼, 许久,才低声问了一句,“那么,今晚第一批被派出去巡查的皇家仙道军, 是由谁带领的?” 紫幽沉吟了半晌,方有些不确定的缓声道:“似乎是凡界流原王朝如今的国师青云隐……他们出动了所有的人手,好像也没能找到那个雪妖。在这场大雪中,根本无法察觉到她任何的妖气,她似乎同这雪是一体的……” “青云隐?”仔细回想了一下,苏幕淡色的唇微微弯了弯,语气轻蔑微冷,“十二神启那边是无人可派了么。难道都以为如今的青云隐可以代替当年的百里若郁?” 百里若郁?西罗怔了怔,是了,她对这个名字其实并不陌生。她记得那个人似乎是凡界史上最年轻也是最卓越的一位国师,姿容俊秀,儒雅有礼,天资更是超越所有人。她甚至还记得有一位熟识的女子在他死的时候,曾经疯狂的屠掉了两座城。 她毫无疑问从苏幕的话里听出了惋惜和嘲讽的味道,因那个人是为数不多能与苏幕的造诣比肩的符师之一,亦是凡界中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躯挤进整个八荒强者之列的人。 只可叹凡世帝王疑心太重,他死了之后,大约凡人里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物了吧?如今的青云隐比之上一任的国师百里若郁,实力确实无法相提并论,也难怪眼前这个人会有如此冷厉的说法。 西罗暗自在心里喟叹了一番,面上却仍旧漾着艳丽绝伦的笑意,附和道:“的确无法可比,只是,如今星水云庭里的这几个神启少主似乎出了些什么内讧——白慕楚两个时辰前就离开了沐守郡,而蓝雨也寸步不离别夜馆前方的偏厅。至于那个太子,似乎还忙着安抚慕容家的那一位,这么看来,确实也派不出别人了……”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试探着又问了一句,“苏皇大人刚才是去过别夜馆了么?” 一句话,空气静了一下。 紫幽不由皱起眉来。 房间内的气氛悄无声息的慢慢沉了下来……西罗有些后悔。 “你想说什么?”静坐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苏幕轻轻抬头,似笑非笑的朝她看了过去,眼神古井无波。 “西罗、西罗只是闻到了苏皇大人身上有女人的香粉味道,而且您的外袍也丢了……”西罗有些慌张的低下头去,眉目间的嫉恨和杀气尚来不及掩去,便尽收那个人的眼底。 “西罗。”苏幕轻轻垂下眼,语气很淡,“你,跟我多久了?” 西罗一怔,继而有些不自然的低下头去,双手有些发颤的在身后搅动着艳红流苏,不明其意的诺诺答了一句,“罗烟跟随苏皇大人,已有五年多了……” 言毕,她不由自主的看向他,却见他手指轻叩,难得的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来,“五年……是不是久了点?”他漆黑的眸子淡淡扫过她的双眼,凉薄的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来,“所以,你连规矩都忘了。” 西罗脸色骤变,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西罗不敢……” “忘了也好……”苏幕眼也不抬的轻轻一笑,“我就耐着性子再教你一次如何?” “西罗大人还是自行去极地黑塔领罪吧。”紫幽适时出声,“这么久了,难道还真的要苏皇大人亲自教你何为规矩吗?” 西罗身子一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西罗知错,请苏皇大人降罪。” “降罪——”苏幕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一些,“降什么罪?” 西罗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腔,“是属下僭越,不懂规矩。”她的肩膀轻轻颤抖,“西罗以后一定谨记自己的本分,还请苏皇大人饶过西罗这一次。” “你还敢妄动杀念……”他轻垂下眼帘,看着脚下匍匐跪着的不断发抖的娇艳女子,“僭越的不是一点半点啊。” 第37节 紫幽看见了苏幕指尖已然萦绕而出的黑色符文,不自觉也跪了下来,“西罗护殿使在星水云庭尚能帮我们作掩护,苏皇大人三思。” 西罗将头压得更低,微微发颤的语气听起来有了哭腔。“属下愿意将功折罪,此前苏皇大人命我查的事情,西罗已全查清了。” “是吗?” 西罗稳了稳心神,“昨夜擅闯别夜馆的那个年轻人的确和她颇具渊源,属下查出他每年上元节都会去叶家祭奠,至于具体身份,属下尚需要些时日。至于慕容婳,她的确是堕天殿的人,但却并非受羽皇指使而来,她擅自动手,羽皇已经派人出来了。” 苏幕的表情并不见任何变化,“那么,唐絮呢?” 紫幽似有不解,“唐絮不过是个普通人,查她做什么?” 他无声笑了一下——能看到他影子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却见西罗深吸了一口气,不紧不慢道了一句,“她是这一世的巫王。” 苏幕眯了眯眼,“果然。”静默片刻,轻轻击掌,“忘川。” 一个半透明的身影立时便出现在房间里,“苏皇大人。” 苏幕站起身,表情恢复了淡漠,“本殿的护殿使不甚懂规矩,劳烦你带她去黑塔重新学一遍。” 紫幽脸色一白,却见西罗已完全瘫坐在地上。 “西罗谢苏皇大人不杀之恩。” 有风呼啸而过,房门忽然大开,苏幕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下的黑暗里。 …… “好冷啊……” 夜半,站在空荡荡的街上,小絮不断往手心里呵着气,看着从夜幕之上幽幽飘落的鹅毛大雪,禁不住有些恼怒起来,“好端端的四月天下什么雪嘛……到底是哪个害人的小妖精,害得我这么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阿嚏!”一句话未落,浑身瑟瑟发抖的少女便在风中凌乱的打了一个喷嚏。 双手环抱着身子,小絮将衣服再一次拢了拢,鼻子突然酸涩起来,嘟囔了一句,“那帮坏蛋……真是没人性。” 雪渐渐下的有些大,迷乱人眼。地上早已铺了厚厚的一层,然而这雪却似乎大的有些异常。远处星水云庭的灯火已经越来越模糊,不过以小絮粗枝大叶的性子倒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察觉到的。 默不作声的从包裹里拿出那一小段枯藤,小絮蹲下身子,缩成一团,嘴里小声的喃喃,面色歉疚的小心往藤上呵着气,“对不起啊,跟着我这么一个主人。让你受苦了呢……” 话音刚落,已经干枯了的枝藤却突然伸展了一下,接着便在顶上开了一朵小花,似是在安慰此刻情绪低落的少女。 “哇……你从来都不会开花给我看的呢。”小絮果然雀跃起来,冻得通红的双手紧紧攥着枝藤,翻转不停的看。 然而看着看着,却似是想到了什么,小絮无端端叹了口气,孤独和辛苦突然满满的涌来,将她淹没掉,她长久的在大雪飘飞深夜无人行走的街上沉默下来,许久许久,她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我想婆婆和那个人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小絮才是隐藏最深的大佬啊,悲剧还要靠你化解,加油,我看好你。 苏幕:我呢? 作者:你……你是创造悲剧的大佬。 ☆、奇妙客栈 其实六岁以前, 小絮一直都是一个幸福的孩子。虽然她不懂为什么她的婆婆总是会带着她东躲西藏。那个时候, 尽管贫苦, 然而记忆里,婆婆对她却十分疼爱纵容, 从没使她吃半点苦, 而且常常喜欢用粗粝的手闲暇时抚着她的头发,满脸慈爱的喃喃, “等到小絮长大了就好了, 一切都会好的……” …… 六岁那一年的寒冬,除夕夜——这似乎是她幸福的尽头。 站在破旧的床榻边,她一脸恐慌和惊惧的看着婆婆的身子慢慢变冷, 只记得床榻上慈爱的老人反复说着一句话, “如果只剩下了小絮自己,小絮一定要想办法去沐守郡啊,有个人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你。” 她拼命摇头,一声一声的喊,声泪俱下,“婆婆不能离开小絮啊——”然而却无法得到任何回应。六岁的孩子生平第一次有了世界陷落的感觉。 披着家里唯一能遮蔽风雪的破草大麾, 她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的进了几里外的汣离皇城去找大夫,然而——她的手里紧紧攥着的, 不过只有四个铜板。 城中处处弥漫着除夕过节的气氛,烟花炮竹声声作响,却全然无法入得了这个孩子的耳目中。她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汗珠,脸上焦虑的慌张神色和这个城中张灯结彩, 喜气洋洋的氛围俨然格格不入。 已经不知道进了多少家药铺,可毫无疑问都被轰了出来。 站在城中最后一家药铺门口,她终于放声痛哭,仿佛已经处于绝望和奔溃的边缘。那一刻,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跑过来一只流浪狗,瘦到皮包骨头,浑身的疮疤让人不忍直视,它看起来还很小。 她看着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无依无靠的样子,一下子受到了某种冲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让她瞬间鬼使神差般的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草麾盖在流浪狗的身上,把它抱回了家。 婆婆是什么时候死的,小絮已记不清了。然而她当时什么话也没有说,亦或许,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 她从小就能听懂所有自然界的语言,流浪狗告诉她,它见过很多这样的死人。婆婆似乎并不是因为生病才死去的,而是被皇城里一种特殊的军队下了什么妖法,他们常常会在全国搜捕巫师,有的就算侥幸逃脱,也会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亡。 婆婆离开以后,只有六岁的小絮不得不去汣离皇城中乞讨,她给流浪狗起了个名字,叫小虎。小虎一直都默默的跟着她,它就这样成为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 他们常常一起翻拣着人们丢弃的垃圾,忍受着其他乞丐的欺凌,在泔水桶里寻找食物,一年又一年,而在最难熬的每一个寒冷冬日里,她甚至不得不靠偷东西来活下去。 …… 十三岁的那一年,寒冬,大雪飘零。这一年,她遇到了那个谪仙一般白发飘飞的年轻男人。 遇到他之前,抱着怀里当年领回来的小虎蜷坐在街边,她怔怔的看着陪伴她多年唯一的伙伴……这只狗已经很老了,而他们已经三天都没有吃过任何东西。那一天,小絮只能像以往一样冒险带着它去街上的包子铺偷东西吃。 依旧是它把风,她溜进去。 香味一阵一阵从里面蔓了出来,她双手发颤的拿了两个包子,脚饿的有些发软。只是尚未安全逃离,她却不小心被尖酸刻薄的老板娘发现了。 她几乎吓得立刻就落荒而逃,慌乱中也不知将手里的包子掉在了哪里。一口气跑了许久,她才惊 觉一直陪她的小虎没有跟上来。 再顾不得会被怎样惩罚,她掉头就跑了回去——却见它的嘴里正叼了一个已经在雪地里滚得极脏的包子,正低着头呜咽着发出嗷呜的叫声。 因为老的跑不动了,它已经被人追上来打的半死,而它始终也没舍得把嘴里的东西吞进肚子里去。 那一次,她护着它,然后生生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拖着血迹斑斑的右腿爬回了街角,她浑然不觉得有多疼,许是被冻得早就没有了知觉。天色很暗,一如她的心情。小虎奄奄一息的趴在它的怀里,将嘴里的包子拱到她的手上,小声的呜呜叫。 她听懂了,它是告诉她不要将它埋掉,吃掉它的话,她也许就会有好几天不用挨饿了。 她瞬间就泪流满面,抱紧它将头埋进它骨瘦如柴的身子里。天上的雪一点一点下着,怀里的小虎身子渐渐僵硬,她就那样匍匐着往前爬,并没有听它的建议,而是将它埋在了街角尽头的小土坑里,纯白的雪地上被拖出了长长的一道红色痕迹。 最后的一点依靠也失去了,她的眼底涌出浓浓的死气和绝望,已经不知该如何活下去。 他是在她最无望的时候出现的。那个时候她抬起头向长街尽头看过去时,只觉得这是个天神一般不惹尘埃的男子,白发飘逸,面容如同天下最精良的画师穷尽毕生心血细细勾勒而成,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这样一个宛如谪仙的男子究竟有多么悲悯凡尘,才会踏足到这乌烟瘴气的俗世中来。 “小絮——我来晚了。” 她匍匐在冰冷的雪地上,看着他从长街尽头宛若御风般的速度向着她走了过来,声音清透,带着难过和心疼。 小絮?是在叫她么?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 他纯白的发丝与漫天飘雪融为一体,莹白修长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将她抱起,紧紧的将她瘦小冰冷的身子贴近胸前圈了起来,一并她冻得红肿的一双手,也放进了自己的掌心里。“你要好好的活着……对不起,是我来的太晚了,我来晚了。” 她默不作声的挣了挣,并不是厌恶他的触碰。只是怕弄脏了这个干净而美好的男子那一身纯白飘逸的衣襟。 然而,他并没有松开双臂,只是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过她受伤的腿。白色光晕流转不去,她惊奇的看到自己的腿不再流血,甚至已经可以动了,不由讷讷脱口,问他,“你认识我?”记忆中,除了小虎,她一向是孤独的,并没有什么朋友。 “认识,怎么能不认识?”抱着她的男子低着头摩挲着她冻裂的小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为了保护你而生的啊。” “可我……没有见过你啊?”她微微一怔,似乎还没有从凄苦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只诧异的回过头看他,十分困惑,眼里满是不解。 “因为我们还没到见面的时候啊。”反手脱下自己的衣袍裹在她的身上,他轻轻朝着掌心里那一双红肿的小手呵着气,面色温和而怜惜,清冷的眉微微蹙起,眼里长久的流泻出不忍和哀伤的味道。 她脏兮兮的小脸上嵌着的一双大大的眸子顿时就盛满了色彩,所有死气和消沉散去了大半,“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他顿了顿,抬起手轻轻擦去她脸上薄薄的血污,“你以前喊我天水之痕,我不过只是你流落在凡尘的兵器而已,哪有什么名字。” ………… 离开的时候,他给了她一截干枯的枝藤,语气认真,再三叮咛她,慎重而担忧,“它会保护你,千万不要随意丢掉啊。” 她小心的将它收到了怀里,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你为什么不能一直留在这里?” 他微微一笑,如画般完美的脸上弧度柔和温暖,碎了她一地的悲惨时光,“你要先找到我才行啊,我如今不过只是灵体……机缘还没到。你只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护你,会在你有危险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你永远都不必感到害怕和绝望,因我会一直在这里。” …… 这句话,几乎成了最让她安心的承诺。她甚至几度在无法度日的寒冬里放心的偷东西吃,却不会再有一次发抖或恐惧自己会被毒打。 那个人送给她的枝藤是个极有灵性的活物,虽然小絮可以听懂所有大自然的对话,然而这个枝藤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帮着她偷东西果腹。她每次都只去那家打死小虎的包子铺偷包子,次次威逼利诱,才总算收服了那段性子极烈的枝藤。 “哎——”从往事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小絮看着夜幕之上密密麻麻的飘雪,无人来往的空荡荡的长街,不由再一次叹气。 这和她当年的情景何其相似?只是如今才是四月,便让她这么快就重新体会到那些难熬的时光。 只是这雪,似乎有些不对劲啊?片片飘落下来都散着哀伤的味道。那样的悲哀,浓烈到让人无法忽视,只想绝望的痛哭一场。 似乎那些不好的记忆也是这场雪唤起来的,怎么会这样呢? …… 已经快过三更天了。长街一侧,小絮总算是在一个极为偏僻的转角处找到了一家既可以遮蔽风雪同时还亮着烛光的小客栈。 它虽然不似星水云庭那般人流量大,热闹非凡,却也是个难得的栖身之所。小絮自是喜不自胜,更不必说挑剔,只是随手掂了掂蓝雨赠给她的那包银两,暗自喃喃,“希望不要是个宰客的黑店才好呢……这可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有钱住店啊——呃,好冷!” 抖了抖身子上薄薄的一层落雪,小絮一边搓手一边跳脚,试图让身子暖起来——地上早已经积了很厚的一层了,踩上去咯吱作响。小絮不由加快了步子,朝着飘雪的夜幕下这唯一一处亮着微弱灯火的客栈走去。 这件客栈很奇怪,明明是和街上所有的屋舍阁楼都挨着的,却给人一种很诡异的独立感。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只要剧情需要回忆杀,作者君都会控制在一章之内。。。 ☆、三人赌约 越走越近, 小絮心里登时便有些没底, 顿了顿, 却又似安慰自己般的心里暗道,也许只是因为这里只有这一家客栈亮灯的原因吧?所以才看上去和别的客店有些不一样。 然而尽管不断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推开客栈门的刹那, 小絮还是十分忐忑不安,这幅模样就好像她下一秒就会夺门而逃一般。 所幸, 关上门窗将风雪隔绝在外, 这家店的里面看上去似乎和别家也没什么不同。很小,却很干净整洁,一个炭炉被支起在地, 桌上还点着一盏昏暗的烛火。 不过桌前, 却坐了一个人,她似乎是这家店里唯一的客人——一头戴一只破毡帽,身穿男子的服饰,却赫然拥有一张秀气清丽的脸。 小絮微微一愣,这间客栈里的摆设还有布局,不正是他们在子时街时见过的那间废弃客栈吗?难不成这客栈长了脚居然移到了这里来? 正在出神, 却见不远处坐着的唯一的客人开了口。 “哎呀!是你吗是你吗?”坐在桌前的女子差点跳起来,十分自来熟般的站起身朝她奔了过来, “你竟然能走进这家客栈?我要找的人果然就是你吗?”默了默,“是了,我占卜的没错,你果然今晚会出现的。” 小絮闻言, 单薄的身子骨登时就是一阵抽搐,这个人她见过吗?没有吧?不过对方的表情为什么会硬生生的就给她人一种‘你怎么可以不认识我呢’的感觉,让她还没搞清楚就生出了白痴的惭愧感,“呃,姑娘……我们认识吗?”没奈何,小絮只得硬着头皮问了一句。 “哎……你果然不知道我。”女子哀怨的叹了口气,佯装不高兴的看着她,道:“婆婆难道没有告诉你吗?我的巫王大人哎……我是你最忠诚的大护法呀。”顿了顿,暗自嘟囔了一句,“我一直在找你,你却不知道我……哪有这样的嘛。” 啥?小絮的脑子瞬间便轰的仿佛炸开了一般,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嘴里结结巴巴的吐字不清,“什么、什么巫王?你说你是我的护法??” 第38节 对面的女子倒是一阵诧异,表情夸张的掩嘴做惊愕状,声音有些尖锐,“你竟是什么都不知道么?” “……” 客栈外的风雪愈加大了,呼啸而过的寒风敲打着店里的门窗,小絮长久的呆怔在原地,讷讷道:“哈?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你又叫什么名字?” 女子唉声叹气的拉着她在炭炉前坐下,一边烤着手一边回答她,“我叫奈奈……”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忧心的事情般,暗自喃喃,“我夫君也来沐守郡了……若是被他知道我还没有回去,我估计就只剩下被狠狠抛弃的下场了。” “你看起来这么年轻,竟然都已经成亲了么?”小絮闻言不免一阵诧异。 “嗯。”奈奈的脸上漾起一抹笑意,却又似是夹着几许苦涩,“可是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过他已娶妻,也从未在他的家族里告知过我的存在。我们两个,终究也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君和妻子。” 小絮不由一恼,跺脚,“这样的男人你也要?” 奈奈叹了口气,明晃晃的眼眸里依旧有掩饰不住的光彩,压住了眼底那一丝失落,“他很厉害……也许强者的世界注定和我们这些弱鸡不同吧。他要考虑很多事情,反正我是信他的,想太多,也未免太累。” 小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片刻后,又嘟起嘴轻声喃喃,“就算你这样说,我也还是觉得他很欠扁嘛——” “扁他?”奈奈倒吸了口凉气,眉眼一弯,“也只有你敢说,这个世界上能扁他的人可实在不多呢……” 小絮重重的哼了一声,两只小手托腮,不屑的挑了挑眉,“能有那么厉害?你倒是说说看他是什么人?” “这个……”奈奈一阵为难,似乎在认真考虑该如何说明才能让她明白,想啊想,好半天方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他、他是一只狐狸精。” “……不会吧……” 两个才第一次见面的人,却仿佛是多年不见的老友般絮絮叨叨的叙着旧。 尽管客栈看起来年代十分破旧久远,却也神奇的挡下了客栈外风雪愈加疯狂的肆虐。 …… 而此刻远在另一条街的星水云庭,气氛则截然不同。 站在偏厅的雕花长窗前,蓝雨看着夜幕下的物景,捏着温酒酒杯的手指不自觉的紧握——此次被派去的皇家仙道军里,除了青云隐之外,凡是靠近无灯海边缘的人皆被封冻,无一幸免。 唇角微微流泻出一丝苦笑,蓝雨将杯中驱寒的温酒尽数咽了下去……在这种时刻,如果他们都还只是当年那些心无芥蒂,可以并肩作战的伙伴就好了。 风雪席卷天地,转眼便扩散开来。 长街尽头此时却站了一个人。 “实在狡猾,也实在出乎意料。没想到苏皇阁下竟会封住自己九成的力量来掩盖行踪,这一路可真让我好找啊大人……” 说话的人有着一副白皙的清贵容颜,白色狐裘披肩,腰间一把长刀正躁动不已,呜呜低鸣。 “你们来的有些晚。”苏幕撤下了头顶的风帽,轻轻一笑,“怎么,青丘宫家的大公子也要趟这趟浑水?” 宫上月轻轻按着腰间的妖刀,亦微微一笑,“无回城与十二神启之间的恩怨,向来同北冥没什么干系,不过苏皇阁下前段时间拿走的兽王血还有寒荒二公子的命,今天却是要给个交代。” “是啊,苏公子。”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青衫玉面,正闲闲站着。“与整个北冥为敌的事情可向来不是阁下这种聪明人能做出来的。不知今日可否为我两人给个交代呢?” “哦,要本殿给个交代是么。”苏幕唇边的笑意纹丝不动,“那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怎么说?” 苏幕淡淡道:“兽王血是我取的,人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那兽王血为何会在你手上?”青衫公子冷笑。 “这个你要问和我做交易的元老阁了。” 青衫公子的语气沉了下来,天边忽然暗了一片,“我王弟的性命不归元老阁管,你说元老阁为和你交易处决了他,以为我会信吗?” “这倒有意思。”苏幕轻轻垂下深暗的眸,“你不相信,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青衫公子脸色微变,“怎么赌……” “人若是我杀的,你们自来取我性命。若不是,两位要为我办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涨的好艰难啊哭唧唧,是不是因为我最近没有打滚卖萌什么的。。。。喜欢看鬼故事的小天使还可以收藏下我的作者专栏哦,后面可能会开惊悚向言情,话说是因为我们村子里的一棵有邪说的树(貌似吊死过人)给我的灵感,好想写啊啊啊,年假回去刚好听人讨论了,算了先等我把这本老老实实写完。。。。 ☆、被抓 炭炉里的暖意渐渐有些弱了, 店里唯一的一盏烛光在桌上不断摇曳。听了很久的巫族往事, 小絮看着窗外叹了口气, 不知沉默了多久,突然似是一个激灵, 朝奈奈紧紧靠了过去, “且先不说我是巫王的事情……既然你夫君那么厉害,能不能帮我救一个人啊?” 奈奈闪身往后一躲, 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我讲的那么辛苦,你一张嘴不先感叹一下你这令人惊叹的身份,倒让那只臭狐狸救人……”微微朝她摊了摊手, 奈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能不碰见他就万幸了,你还指望我去找他帮你救人?这个想法太不靠谱了,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哎呀,糟了——”听得奈奈说起‘臭狐狸’这三个字,小絮一拍脑门,有些懊恼的揪了揪自己的小辫子, 哀嚎了一声,“我出来的时候怎么忘记把它带出来了……它若是现在还不见我回房, 肯定要着急的呀……” “咦?”奈奈十分奇怪的‘咦’了一句,语调有些异常,巴巴的凑上去问了一句,“你说的是谁啊?你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么……” “先不管那么多, 天都快亮了,你帮我救救她嘛……说不准,说不准美人姐姐都快没命了……我、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回星水云庭嘛……奈奈,你陪我一起去一趟嘛,求求你啦!”已经在这个小小的客栈里呆了快两个时辰,仿佛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似得,小絮十分茫然的睁大眼,眼风扫向四周,“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客栈在哪里见过呢?” “这是曰归客栈,你见过很正常的……”奈奈拿起桌上的热茶轻啜了一口,“我来的时候,雪妖正在发狂。我找不到可以避雪的地方,又着急占算你的下落,只好躲进这里啦。” “曰归客栈……”小絮忍不住开始喃喃,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我知道了!我在子时街见过它的!咦,这是它的分店么……” “什么分店啊,这是它本尊好嘛……”奈奈很是伤脑筋的看着她,“你别又和我说你不知道曰归客栈。” “恩……”小絮声若蚊蝇般的哼哼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在客栈外远远看向这里的时候,就觉得这里和其他地方很不一样,感觉很……很……总之就是很古怪,也很眼熟。可是它不是在子时街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看来婆婆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讲。”奈奈很心累的拍了拍小絮的肩膀,无奈道:“算啦,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解释给你听吧!” “这敢情好……”小絮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了八颗白森森的牙齿,“可是奈奈你到底陪不陪我去星水云庭啊?” “我是你的护法,你的要求我怎么敢不听?”斜瞅了身旁的少女一眼,奈奈慢悠悠的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最后眷恋的将手伸到炭炉上方烤了一烤,蓦地起身,笑嘻嘻的道:“走吧……” 出了客栈门,风雪骤然袭来,吹得小絮身上的衣袍一阵凌乱,然而还未等两人裹着衣袍走远,身后的客栈门便‘嘎吱——’一声,缓缓闭合,伴随着一道古老而冗长的幽深叹息徐徐向四周散去。 小絮一个激灵便拉着奈奈跑出老远,过了许久才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向身边同伴,惊魂未定,“你听到了么?听到了么?那家客栈好像活的一样呢……” 奈奈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兴奋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传说变成了现实般,问:“真的吗真的吗?你真的能听到?那么,你是不是见过这家客栈很多次?” “好像是见过好几次,可是因为我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所以从来都没有进过什么客栈呢。”小絮十分诚实的交代。 “我听婆婆讲起过,那个时候,婆婆还是上一任的巫族九位护法之一。”奈奈的神色深邃起来,如同陷入了某种回忆,“她说过这个世上有一间没有名字的客栈,很小,却很干净,在每一任巫王在世间行走疲惫的时候,它都会出现。婆婆说,除了巫王和九位护法,其余的人,无论是神也好,佛也好,道行再如何高,若是没有机缘,也是看不见,更进不来呢……所以除了几位护法,世人都只知有个传说如梦幻的无回城,却不知有个只有巫王才能歇脚的客栈。” 小絮一双大眼眨了又眨,仿佛在听天方夜谭般的怔住了,许久许久才讷讷的说了一句,“我的天,巫王的待遇这么好啊……早知道有这么一间客栈,我以前就不用天天去露宿街头了嘛……真是的。” 两人唏嘘了一阵,却见天边已隐隐看见泛青的天光,虽然雪还是没有要停的征兆。 街上是一片肃杀的冷清和寂静。 “走吧走吧。” 小絮因为心急着赶路所以并不曾留意周围的异状,直到一旁的奈奈小心翼翼的轻声提醒,“好像不太对啊,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小絮闻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现在这时辰哪有什么人,你可别吓我……” 话未说完,街面冷风忽然卷起残雪。 四周的街巷悠忽间飘出无数个黑漆漆浮在半空的人影,仔细一瞧,似乎只是些黑色衣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头的位置却是被一个大大的风帽盖住了,帽子下面两团森森然的浅青色幽光向这边冷冷射了过来。 小絮哇的一声叫出来,“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奈奈你见过么——” “是无音殿的符人傀儡。”奈奈眼神一寒,伸手便咬破手指,嘴里念了一句古语,甩手间一面古镜从口袋里飞了出来,“镜灵啊镜灵,看你的了。” 谁料镜子发了一道光之后,便“嗡——”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奈奈脸色一变,“奇怪,我并未来葵水啊……” 小絮道:“怎么了?” 奈奈苍白着脸道,“衅礼之术它……失灵了。” 小絮眼看着那些黑漆漆的人越靠越近,显然已无退路可走,不由破罐子破摔道:“反正也不是活的,它要靠近老子就一把火烧了它们。” 奈奈若有所思的小声道:“火么……行倒是行,可是这里有火吗?” 小絮,“……” …… 星水云庭此刻一片安静。 五更天了,房间里的烛火早已燃尽。叶柠躺在偌大的床榻上,慢慢从之前的眩晕中恢复了清醒。 突然间,门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摩挲作响,像是尖锐的东西小心的刮着门框,间歇性的停顿片刻,须臾后便又再次响起。 叶柠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就摸出了舒洄传她的昆吾剑,微一沉吟后,强忍着剧痛下了床榻。 缓缓移到房门边缘,大约是蓦地想起了外面还有守卫,叶柠轻轻按着楠木做的门框,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谁在外面?” “吱吱!吱!”门外挠着门框的声音更加急切,想是听出了她语气的微弱,“吱吱……把窗户打开让我跳进去!”一着急就忘了自己会讲人话,门外的某只小蛇鼠此刻极其鄙视自己。 叶柠一愣,接着就蹙起好看的眉犹豫起来——“你、你能跳进来吗?” 它那么肥重。 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门里面有人回应,小灰不由揪起了一颗小心脏,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情——“吱吱!吱吱……快放老子进去!” 门外早已被黑色符文控制的几个皇家守卫此刻却宛如傀儡般,怔怔的侧头,似是依旧保留着往日的常识和思考惯性,僵硬的问着身边的同伴,“有老鼠——你们听到了没有?” “好像是有一只。”身边的同伴同样语气僵硬的回了一句,面上表情十分困惑而茫然,“要去抓它么?” “不知道啊——” 一直在寒风中打着哆嗦挠门槛的某只小蛇鼠听到如此诡异的对话和语气,全身的毛不由根根竖起,毛上薄薄的一层雪瞬时落下,狠狠的打了一个激灵——这也太像是死人之间的语气了吧?说话内容也太那个了啊…… ☆、全碰上了 连头也不敢回, 小灰伸出自己的一双利爪, 更加变本加厉的挠着门框, 声音焦急惊恐,“吱吱……开门!”话音刚落, 却猛地感觉肥嘟嘟的身子往前一倾, 接着便跌进了黑漆漆的房间里。 将开了一个小缝的门再次轻轻关上,叶柠有些脱力的坐回床榻上, 微微喘气。胸前的衣襟上有斑斑点点的嫣红渗了出来, 看的某只小蛇鼠触目惊心,不由咬着小小的牙齿吠叫起来,“他爷爷的, 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老子咬死他……” 在叶柠十分高深的目光下,小灰的声音渐渐变弱,最终细若蚊蝇,“你怎的出门也不把我叫醒啊……我若是和你一块去的话,没准他们看我在那里,没准还能, 恩……” “你这么小的个头……还能什么?”叶柠随意的靠着床边上的栏杆,眼里浸着一丝无所谓的笑意, “只是小伤,也不算什么大事,你不必为我担心。” 小灰一双大大的鼠眸里顿时就泪光闪闪,鼻涕口水涌出了一大堆, “哇呜呜……主人把你交给了我,你要是有个好歹,让我死了怎么见他……你怎么也不把我叫醒啊?” “且先不说那么多,你有办法弄开这个门么?我要出去。” 小灰一愣,“你伤的这么重,去哪儿啊?” 第39节 叶柠道:“自然是去找天启录了。” 小灰疑惑道:“这么快就有线索了么?” 叶柠不确定道,“也许吧,我不是很肯定。” 小灰深吸了一口气,“你闪开点,这门的锁不同其他普通的锁,老子弄开可能得一段时间。” 于是在黎明前的五更天,一声声“咯吱、咯吱”的声音穿透黑夜响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后。 “咯吱、咯吱……” 再一炷香的功夫后。 “咯吱、咯吱……” 叶柠思量着怎么开口,“要不还是我来吧,你刚进来时可看到有几个守卫在外面?” “咯吱、咯吱……”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院子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咯吱”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一个温和的声音传进来——是蓝雨。 “今天也要劳烦大夫了。” 回答他的是个非常年轻的,似乎只有十六七岁年纪的男音。“救人乃是在下本分,蓝公子客气了。” 小灰手忙脚乱的跳进了被窝里,叶柠也早已躺回了床上闭上眼,耳朵却听见有两个侍女在轻轻朝她走来。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将她半扶了起来,另一个开始解她身上包扎的绷带。忽然,却听得那少年医者“咦?”了一声。 蓝雨因为男女大防而被隔在幕帘后面,此刻颇紧张的道:“怎么?伤势又加重了吗?”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般懊恼的狠狠拍向自己的脑门,“昨夜这么冷,我竟然忘记命下人在此点个火盆——难道是因为这个?大夫你快给瞧瞧啊。” 少年医者忙一步上前将她身上的绷带全部解开,目光满是惊讶,“我昨日才上的药,没道理今日伤口就愈合到这个程度了啊。”顿了顿,声音更加吃惊,“毒也全部清了。” 蓝雨闻此言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径直走向床榻,然而还未站定,一把匕首便贴着他的腰靠近了他的脖子。 少年医者愣了一下,“哎呀,病人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叶柠的目光微微有些歉然,却没有理会少年医者的话,“和我一起住在别夜馆的朋友呢?” 蓝雨忍不住苦笑一声,“小絮姑娘昨夜已经走了,这姑娘也忒不仗义。”默了默,“至于鼠兄和韩兄……从昨日起就不曾见过他们了。” 小灰适时宜的从被窝探出半个脑袋来,看的蓝雨一愣。 叶柠的刀微微一转,表情忽然一变,“蓝公子,你也相信我父亲当年勾结外族为祸凡世吗?” 蓝雨双眼微眯,静默良久,“不曾相信。” “你说不信,我很感激你。”叶柠抬眼望了一眼窗外放晴的青黛色天空,眼睛忽然有些红了,“那我就告诉你,我父亲当年收养苏念并不是没有缘由的,我叔父死前告诉我,苏念这个人很重要,叶家收养他到十五岁也是有原因的,不过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想天启录的最后一页里会有我要的答案,如果你信我的话,就让我出去吧。” 蓝雨微微叹气,“我现在放你出去,等于让你去死。白大哥不会原谅我的。” “我族的清白尚未澄清,我怎么敢死?”她眼睫轻颤,唇角不自觉弯了一个凄凉的弧度,“再说你以为我会相信太子他们吗?” “好,我放你走。” 蓝雨挥手,侍女立刻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如果你看到小絮,记得替我道歉啊。”蓝雨认命般的笑了笑,却不忘将带来的厚厚披风披在她身上,“如果要走,可要快些啊,天就要亮了。” 她手间的匕首顿时滑落到地上。 蓝雨又转头看向少年医者,眼神有些冷,“大夫,你……” 少年医者识时务的道了一句,“在下今日同蓝公子出诊,谁料病人竟半夜出逃。无法完成医者的使命,还请蓝公子代在下向太子告罪。” 蓝雨颇满意的笑道:“好说。” 她不再犹豫,转眼便到了门口,片刻又转过身来,“你真的相信我吗?” “我信你父亲,他不是这样的人。”他的语气虽淡,却很坚持,“而且,你和笑笑是我们这一批不幸的人里仅有的两个女孩子,我们一直都拿你们当妹妹。”他温和一笑,“你还活着,蓝大哥真的很高兴。” 叶柠再不说什么,转身一跃,轻盈的身影立刻便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 蓝雨有些出神的看着门口的地板,那上面零落着一两滴水汽,他的语气不自觉也多愁善感起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哭呢……” 天渐渐亮了起来,雪似乎慢慢要停了。 叶柠在街上走的很慢,她怀里揣着小灰,小灰这次很是难得的没有打扰她想事情。 “小灰,我有些担心小絮,你能帮我找找她吗?” 小灰想也不想,“那你呢?” 叶柠道:“我去找苏幕,他兴许知道天启录的下落。” 小灰掏了掏耳朵,“刚刚你说甚来着?老子没听清楚。” “苏无音。”叶柠将它从怀里拎出来:“他是无音殿殿皇苏幕,你晓得么?” “无、无音殿?”小灰的舌头有些打结,“这不可能,他跟我们相处了一路,昼夜一直更替正常,怎么可能是苏幕呢。”默了默,似乎想到什么,“除非……” “除非什么?” 小灰吞了口口水道:“算了,这个可能几乎为零。” 叶柠皱起眉,“你说就是……” 小灰叹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除非是无音殿殿皇自己封住自己九成九的力量来制衡他的天赋才能隐藏身份,不过这样一来他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谁会脑子不清醒这样做呢?苏无音肯定不是苏幕,你绝对搞错了。” 然而叶柠却彻底陷入了沉思,“小灰……” “怎么啦?” 叶柠的面色极深沉,“我有时候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 小灰,“……” 叶柠倒也没再多想,只是他不在星水云庭,会去哪里呢? 雪似乎已彻底停了。 本来刚刚好一些的伤势因为施展了御风术又加重了一些。她感到有些累,望了望四周,只有一个颇能入眼的荒废客栈。 “先去歇歇吧,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才会恢复一些人气啊?”小灰忍不住在嘴里抱怨。 叶柠胡乱安慰它几句,便随手推开了客栈的门。 “吱——”的一声后,待看见了客栈里的物景,叶柠先是一愣,紧接着下意识说了声“对不起。”便想合上门往外走。 “天冷路滑,姑娘还有伤在身,不进来歇息片刻么。”是个极有风度的男音。 她将目光投进去,昏暗看不清光线的客栈里面,隐约摆放着一张桌子三个椅子,三个椅子上正坐着三个人。因为距离较远,看不清里面的人是何容貌,但只远远观其身影,应该是三个极具风姿的人。 虽然这三个坐姿优雅的人影怎么看都与这破旧的客栈格格不入,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实在诡异的厉害,怎么看怎么像是几个仇家聚在一起互相琢磨如何才能给对方找不痛快。 她站在门口有些进退两难。 恰逢另一个声音淡淡道:“风公子。” 听起来声音似乎有些冷。 她再次愣了愣,竟然是苏幕。 “怎么,天这样冷,苏公子不会这么不怜香惜玉吧,方才那姑娘推开门的瞬间,我可看见你皱眉了啊。” 叶柠再不思量便走了进来将门合上。 有人轻笑出声——是喊她进来的那个男子。 怀里一直被揣着的小灰此刻十分果断的将头一歪选择装死。 离得近了,一片昏暗中终于可以看清这三个人的容貌。 除了苏无音之外,其中的一个她竟也见过,是之前在桑阳城遇到过的那位北冥青丘的大公子。她依稀记得这个人很是厉害,如今和苏无音坐在这里竟诡异的半丝违和感都没有。 许是她盯着宫上月看的有点久,那个喊她进来的青衫男子瞧了她一眼,“姑娘认识?” 叶柠回神,正在想怎么回答,便见那位青丘的大公子表情极清冷的解释了一句,“不算认识,她之前在桑阳城捡到过宫家的小公子。” “是么。”那青衫公子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句,“我还以为这个受了伤的小妹妹认识你,不过看样子这个小美人该是认识苏公子的。不知是不是?” 叶柠看出眼下境况不太对,下意识看向苏幕时,却发现他脸上淡的一丝表情都没有。 于是只能模糊答了一句:“这位似乎是星水云庭里那位从未露面的夫人的表兄……” “哦,那正好。既然都见过,那就过来坐坐吧。”青衫男子微笑起来,笑容有些晃眼,“不过外面几乎看不见行人了,叶姑娘又伤的这么重,为什么还要出来呢?” 叶柠心头一跳,她的身份前一天才刚刚被为数不多的人所知晓,而且这几人之前在星水云庭并不曾见过她,现在竟都已知道她的身份了么? “你是谁?”她语气微微发沉。 “这么紧张做什么呢?”青衫男子隔空移过来一把座椅,“相遇即是有缘,坐吧。”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许久没有用的原因,这座椅还不曾落地,便松松散散的垮了下来。 叶柠,“……” 青衫公子公子唔了一声,“那你站着吧。” 接下来便是气氛极沉重的一段沉默,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叶柠轻轻抬眼看了一圈,发现这三个人都是面无表情的坐着,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倒是那青衫男子时不时会抬头若有所思的盯着她看。 叶柠实在不能久等了,再有半个时辰大约就会有人发现她失踪,她只好犹豫着开口,“苏公子昨夜是没有回去吗?我出门前见好多人在寻你……” 很拙劣的一句谎话。 被点到名的苏无音抬了抬眼皮,唇角微弯的抛下一句,“我还走不了,姑娘若歇够了就自己回去吧。” “急着走做什么呢?”青衫男子道:“外面雪那么大,姑娘还有伤在身,我们三个在这里,姑娘还怕谁来找你麻烦不成?” 想走都走不了了。 叶柠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戳了戳怀里的蛇鼠,用舒洄教的秘法传音问它,“这是什么局面?无音殿和北冥有什么恩怨吗?”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你们老说我短小,今天是四千字哦,很肥哦~我爱你们吗?大晚上疯狂码存稿中。。。。 ☆、血中书 第40节 小灰缩在她怀里密音回道:“这我怎么知道, 北冥因为无主都乱了好几百年了, 真要说起恩怨, 只怕十二神启和元老阁的恩怨要更大些。当初北冥少君死后,元老阁就被迫和十二神启立下了和平条约。为了保护凡世之人, 十二神启不许他们踏出北冥一步, 群妖被束缚在北冥怨念本就极重,元老阁在妖君在位时又呼风唤雨惯了, 自然受不了被十二神启这么打压, 你就看着吧,元老阁那帮人早晚要搞事情。” 叶柠眼皮一跳,“你说他们要除掉十二神启?” “我猜的……喂, 别顾着和老子说话了, 他们都在看你!” 青衫公子鼓起掌来道:“不知姑娘师承何处,居然会善见城失传已久的传音秘法。”默了默,“不过这位鼠兄说的虽有道理,元老阁的想法却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揣度的,既然姑娘也感兴趣,不如也来下注如何?” “下注?你们在打赌?”来不及尴尬对方听到自己的私聊内容, 叶柠眉头一皱,“你们在赌什么?” 青衫公子道:“我们在赌一个事实。至于是什么事情, 姑娘待会儿就清楚了,我只问姑娘,你真的相信元老阁会勾结无音殿残害十二神启么?” “无所谓相不相信。”叶柠淡淡道:“我看证据。” 青衫男子闻言放声大笑,“好一个有证据才信, 你旁边这位苏公子以性命作赌押元老阁为了除掉你们十二神启不惜残杀同胞来取兽王血献给无音殿,姑娘信吗?” 苏幕似乎也想知道,看了她一眼。 叶柠却笑了,“为了除掉十二神启,传承了千年的兽王血也能割舍,若这是真的,元老阁可真是下了血本。” 青衫公子的目光渐渐冷下来,“你真信他?” 叶柠面不改色,“……我信小灰。” 怀里某个小动物,“……!!!&&*%#@!!” 我去他大爷的,老子前面就分析了一下元老阁要搞事情,这么快就被人拉出来挡枪了!! 青衫公子低头沉思了一下,默了默,望着她嘲讽的笑了,“姑娘可知道你相信的这个人是谁,他是什么身份,身上又背了多少条性命?” 叶柠沉默了一秒,慢慢道:“我不知道。” “你信的这个人他是无回城三位殿皇之一,手上沾的鲜血大概比你这辈子见过的还要多。”一直默然旁观的青丘大公子终于不咸不淡的接过了话,“这位大人对于想要的人或想达成的事情向来不计代价,不择手段。你信他,实在有些荒唐。” 叶柠长久的静默下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苏幕,目光有些悲凉。 “他们说的不错。”苏幕无所谓的笑了一下,表情极淡的回望着她,“所以你不用看我。” 青衫公子勾起唇角,“只可惜苏皇大人这次玩的大了些,如今只有不到一成的功力,若是运气不好赌输了可怎么办才好?”默了默,转头看向叶柠,笑的愈发迷人,“姑娘既来了,何不一起下注?” 苏幕眼也不抬,“她没有筹码。” 青衫公子摇头轻叹,“此言差矣,十二神启的承诺可是值钱的很啊。” 叶柠苦笑,“只怕我代表不了十二神启,两位封王难道看不出我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吗?” “这样啊……”青衫公子闻言颇遗憾的叹了口气,“姑娘若赌对了,我们便保你不被抓,若姑娘赌错了,我们便双手将你送回星水云庭,很划算吧?” “我就不能置身事外吗?”叶柠哭笑不得。 “从你说信他开始,你已经参与进来了,没得选哦……” “那要等多久?”她想找个地方坐下来,抬眼打量一圈却没发现可以坐的地方,“其实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青衫公子见她站的有些不稳当,刚想将她揽过去与他同座,却见苏幕在这个空档已经伸手过去轻轻将叶柠拉进怀里,强迫她坐在了他的腿上,“姑娘看着就好,不会耽误你太久。” 青衫公子起了一半的身子顿时极为尴尬的又坐了回去。 叶柠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苏皇大人不知道这样做对女孩子很失礼吗?”青衫公子的表情恢复如常,言语之间有些讽刺。 “失礼吗?”苏幕轻笑起来,“风公子看来忘记了,在下原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叶柠脸红的更厉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被苏无音一个胳膊稳稳的圈住了腰,再也无法动弹。 “既然姑娘信了我,便好好坐着。再说——”边说着,他慢慢俯身贴近她的耳廓,声音微冷:“来都来了,你以为想走那么容易吗?” 叶柠稳了稳心神终于安静下来不动了。 忽然有风吹开客栈的大门,雪光中印出两个年轻的脸。 “两位长老来的有些晚啊。”青衫公子眼都没抬,“我们和苏皇大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可是恭候许久了。”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人都穿着月白色的长袍。稍显年长的女子抖了抖身上的雪,“北冥有些要务尚未处理完,所以出发的晚了些。” “那就闲话少说。”青衫公子终于缓缓起身,“今日之所以请两位过来,不过是为了确认一件事情罢了。” “苏皇阁下也在此处,想来寒荒的少君是来确认寒荒二公子的死因罢?” “聪明。你既猜出来了,便来说说。” 穿着月白色长袍的女子慢条斯理的道:“当日苏皇阁下孤身入北冥求取兽王血时,曾答应让它物尽其用,助北冥翻身。二公子那天又正好去元老阁找长老们议事,知道后便表示愿意舍去性命献出兽王血,但唯一的要求是让元老阁拥立您为北冥新君。”沉默了一下,“大长老本不愿如此,还在犹豫时二公子却已经横刀自刎了。” 宫上月变了脸色。 青衫公子低声冷笑,“我王弟性情淡薄,向来不重名利,莫非是我看走了眼?” “你没有看走眼。”女子叹道:“二公子确实淡泊名利,他当时说的是——北冥该出来一个人来停止内乱了,北冥一日无君,战乱便停歇不止。”默了默,“他认为那个人是你。” 青衫公子一愣,半晌,笑起来,眼睛却红了,“真的么……那个傻孩子当时真的是那么说的吗?” “他说身为皇族,献出兽王血助北冥翻身乃是义务,让你千万不要内疚。所以我们一直未敢告诉你。”女子似乎也很感慨,“就冲着这句话,元老阁定不辜负二公子。” 事情朝着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叶柠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北冥竟然真的联合无音殿放出那四个尸魃绞杀十二神启,看来两界的和平确确实实要终止了。之前听小灰提起,因为北冥无主,两边签订的和平条约并不公正,群妖几乎是等于被锁在北冥,所有出口都被封住。 她也想过,其实害人的妖还是占少数,北冥内部约束控制一下就可以了,实在不该全族都被软禁,也难怪会爆发持续百年的内乱。 低下头时发现苏幕正有一下没一下用指尖轻敲着桌边,很是心不在焉。 窗外越来越亮,卯时已经快过了。 “风公子,赌约可以结束了吗?”叶柠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有些忧心忡忡的道:“我真的不能在这里多呆了。” 苏幕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 青衫公子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宫上月冷冷一笑,“姑娘这么着急做什么?有人在追你吗?”顿了一下,“苏皇大人不会也要急着走吧?” 苏幕轻轻抬眼,“两位还想留我多久?” 宫上月道:“你走不了了。” 苏幕嗤的一笑,“是么。”他抬头,“月公子还想再比一场?” “就算不是你亲手杀的,和你也脱不了关系,你想就这么走?”青衫公子终于回神,道:“再说,十二神启如今都聚在沐守郡,你还能出的去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苏幕的目光忽闪了一下,唇边笑意更浓,眼神发冷,“本殿尚不计较自己屈尊做了你们北冥的刀,你们如此分不清立场,实在有点不知好歹。” ☆、清恩怨(捉虫) 青衫公子也笑了:“也许吧, 苏皇大人还是能走出这里再说吧。” 一句话, 叶柠不自觉皱起眉, 手指轻触腰间,佩剑出鞘。 青衫公子颇有些怜悯的将她望着, “好端端一个美人, 却被这魔物迷惑的不轻……站都站不稳了,还想动手么?”默了默, “本公子虽怜香惜玉的时候多, 却也有不怜香惜玉的时候。” 苏幕依旧漫不经心的坐着,表情却有些让人难以揣摩,静静看向宫上月时, 他的眼神颇有些微妙。 叶柠稳了稳身子, 正想施展梵音步,忽然迎面一道冷冽的气刃逼了过来——青衫公子出手了。 她铮然拔剑,却看到一直静默不动的宫上月飞身挡了过来,腰间一把妖刀飞出来将那道气刃逼退。 青衫公子向后退了两步,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小月?” “让他们走吧。” 青衫公子的脸黑了下来, “你该知道,今天不杀他, 来日我们被杀。” 宫上月的眼神里难得的透出了不安的愠色,“我知道。”他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腰间的长刀,“既然你弟弟不是他杀的,也谈不上有什么血海深仇。不是么?” 青衫公子吃了一惊。 叶柠也吃了一惊。 “月公子终究还是明白人。”苏无音轻轻起身, 古井一样平静的脸上始终看不出丝毫变化,只路过叶柠时脚步微停,“辰时了,我们该走了。” 叶柠缓了半天才回过神,应了一声,“好。” 走到门口时却见宫上月忽然拔出腰间的长刀刺进门另一边的门框将他们拦下。“要是她敢少一根头发,你知道的……苏皇大人。” 苏无音静静站在那里,伸手将长刀轻轻推开,唇间含笑,语气忽然变得如和风一样轻缓,“我与尊夫人无冤无仇,自然也希望她一根头发都不会少。”他的语气淡淡的,却让人心底发寒,“可惜我诚如阁下所言,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宫上月的表情很难看。 青衫公子的表情也很难看。 却只能目送这两人慢悠悠的一前一后出了客栈。 一直在旁边默默看戏的两位元老阁末位长老此刻也请辞道:“北冥尚有诸多要务,既然话已问清,我二人便不多逗留了。” 青衫公子的声音冷了下来,“二位长老请便。” 待那四人前前后后走出了客栈,青衫公子犹不甘心道,“你为什么放了他们?” 宫上月握着妖刀的手蓦地一紧,继而有些头痛的抚了抚额心,“小奈在他手上。” “你怎么知道?” “他用附影术告诉我的。” “你信?” “宁可相信。” “你老婆不是被你撵回去了吗?怎么会来沐守郡?”青衫公子显然也有些心烦意乱,“不过这两位长老今天倒是怪了。” 宫上月没搭话。 青衫公子道,“以这些长老的性子,说出那样的话来是绝对不会允许被十二神启听到的,可现下他们居然让那美人安然无恙的出去了,确实很奇怪啊。”默了默,“难道那些老古董真想要撕破脸了么?” ………… 宁静的大街上,叶柠走在后面表情沉默的一脚深一脚浅的踩着地上的雪,不经意问道,“宫上月怎么会帮你?” 苏幕头也不回的淡淡反问她,“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来寻你的。” 第41节 “又是寻我?”他的脚步停下来,语气似乎也停顿了一下,“寻我做什么?” 她一脸恳求的看着他,“天启录的最后一页是不是在你手里?” 第一次听她这样低声下气走投无路的问话,苏幕静默良久,对她说了实情,“不在我手上,我拿到的那页是假的。” 叶柠变了脸色。 她盯着苏幕的眼睛,默不作声的注视着他,以及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找出一些他说谎的证据,但那张脸上什么也没有。 “果然,她骗了我。”她的语气有些自嘲。 苏无音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自言自语。 “你也在找,是吗?否则你不会拿走假的那一页……” 苏无音的目光轻轻移向别处,“天启录是个极烫手的东西,找不到也许反而是件好事。”停顿了一下,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你有个好母亲。” 这句话实在嘲讽,叶柠有些心灰意冷。 “沐守郡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美好地方,你还是趁早回去。”苏无音朝着她的方向走近了一步,眼睫微垂的看着她,“最好也别再回来了。” “为什么?” 苏无音沉默了一下,最终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去了。 他走的时候,素淡的衣袍卷起地上的残雪,叶柠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似乎也是这样走出她的视线,而她当时一动也不能动,半点办法也没有。 “我不会走的。”她看着他远远的背影,几不可闻的低声喃喃,“除非我带你一起走。” 怀里的小灰此刻终于敢颤颤巍巍的探出头来,“别做梦了,他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倒是我们,现在可该怎么办?” 叶柠有些疲倦的望了望阴郁的天空,“星水云庭,大概不能回去了吧?” …… 静谧的长街上,一个衣着素淡的男子正在往星水云庭的方向走,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所以走的并不快。 忽然一个浅粉色的身影从远处御风飞驰过来,一下子拦住他,“等一下。” “有事?”男子抬起头看到她的脸,表情忽然起了一丝丝微妙的变化。 慕容婳被他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然,“公子可曾在街上看见过一个穿白衣的姑娘。”边说着不知想起什么,咬着牙道:“颇具姿色,大概和我差不多高。” “找到她你想做什么?”就这么沉默的听了许久,他原本漠然的唇线不知不觉间上弯了一个极微弱的弧度,“找我不是更直接吗?” 慕容婳皱眉道:“你说什么?” “我站在你面前你都认不出,你说你认识我。”他轻笑起来,笑容有些讽刺,“真敢说啊……” “你……你是苏……苏幕?” 慕容婳张大嘴巴,眼睫轻轻颤抖起来。 竟然是他,怎么可能会在这里遇到他?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整个无回城都知道我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人,何况有人在这里造我的谣,还说我是野种。你说——”苏幕轻描淡写的问她,“我是不是应该来看看?” 她望着盘旋的风雪中容颜模糊的年轻男子,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整个人忽然如同陷入了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里,绝望又恐惧。 “真巧,你堂兄也过来了。”他还是在温和的微笑,表情温柔,可慕容婳看着,那笑容却比魔鬼还要虚假残忍。“说了会处理你们全家,留一个都不是我的作风啊……” 她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不——十二神启还在这里,你怎么敢动手?” “动手怎么了?” “站住!”她一下子甩过头,几乎是吼着朝远处的慕容止喊了一声,“别过来——” 然后她就听见了耳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晚了。” 回过头时她的身前只剩下了被卷起的盘旋的残雪,还有淡淡的雪光下那一抹飞快闪逝的微弱影子。 慕容止似乎还不知情,有些茫然的看着慕容婳,“婳儿,你说什么?” “她让你跑。”一个低沉的男音几乎是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响起,略带调侃,“可,跑得了吗?” 他的脑子轰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是你——是你?”慕容止目眦欲裂,眼里似要滴出血来,“苏幕!” “对——”那道声音轻轻答了一句,似是挑衅,“是我——你口中的贱种。”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的接档恐怖文《槐树之下》已经把文案挂上去啦~在此求个预收~喜欢看鬼故事的小天使们看过来哦! ☆、他死了 “苏幕!你在哪里?给我出来!” “我吗?”他的声音忽然从虚空飘来, 魔怔一般让他双眼失了焦距, “我就在你内心深处的阴影里啊……” 内心深处的阴影里?慕容止微微清醒了些, 眼里却是不可抑制的现出了恐惧的神色。 他听过这世上有一种极强的功法,叫做‘附影术’——能够附在所有目之所见的阴影里。不过这个功法却似乎没有几个魔灵练成过, 已经近乎失传了。它的进阶功法‘纵影术’修炼难度更是增加千百倍, 甚至可以跨越实体的界限,在任何存在阴影的地方停留。 附在人内心深处阴影上的施术者, 已经可以操纵人的贪婪恶念。这……似乎是纵影术的最高成就, 同样也是夜神楼月白的……天赋之一? “不可能……”慕容止的眸子扩张着,瞳孔里溢着惊恐的光,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来。 “你以为我骗你?”那声音颇不以为然的嗤笑了一声。 忽然, 慕容止佝偻起身子, 整个人开始以一种极不协调的诡异姿势组合重叠在了一起。像极了那些被五马分尸后没有重新拼接好的僵硬残体,极度扭曲。 慕容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我堂兄他什么都不知道,求苏皇大人高抬贵手……” 咔擦一声,慕容止的某处关节因为极度扭曲而碎裂。 雪地上空落下来一个轻飘飘的男音, “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呢?” 他竟然现身了。 慕容婳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别过来……” 苏幕的表情苍白单调,嘴角却浸着笑意。他慢慢走过来,抬手握紧她的手腕,长长的眼睫垂落着, “好姑娘,我还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就抖成这样了?” 慕容婳薄唇轻颤,脸色灰白,“你不能动我,我是被圣言碑选中的。” 苏幕忍不住发笑,“动你?”顿了顿,暗自垂眸,“脏了本殿的手。” “是重皇大人派我来的……”她喃喃,苍白的唇仍旧在颤抖。 “你倒很会装。”苏幕慢慢掀开了她的袖子,眼神居高临下的淡淡看着她,“你这么不把无音殿放在眼里,你家主子的话你也敢不听,不是一般的大胆啊。” “不,我没有抗命,是重皇大人——” 他敛起所有表情,“他让你杀叶柠?” 她闭着眼,薄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在没拿到天启录之前,你动了不该动的人——”他的手从她的腕间移开,轻轻落在她的脸上,“整个无回城都会让你后悔。” 慕容婳的脸一下子惨白无比。 雪下得愈发大了,离得那么近,慕容婳看不清他的脸。 她姿态甚卑微的跪在他的脚边,“慕容婳愿意以死谢罪,只求苏皇大人放了我堂兄吧。” “你这么在意他?”苏幕的脸上再次浮出奇异的微笑,“我忽然想到一个更好的方法惩罚你。” 话音刚落,他眯了眯眼,忽然消失在原地。 此刻已微微天亮,街上开始出现来往的行人。 “孔雀胆这种毒/药,虽不入流,杀人却够了。”当慕容婳的脑海中响起这句话时,她灰白的脸上忽然涌出绝望的怒意,“苏幕,你敢……” “呵呵。” 沉默良久,她的脑海中传来他的冷笑。 街上往来的行人三三两两的都停下了步子,侧首注视着那个行动古怪的女子。 却见她慢慢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脸上表情很扭曲,却似乎喊不出话来,她一步一步靠近了慕容止。慕容止此刻浑身的骨骼都尽数碎裂,只能认命的看着慕容婳拿着刀向他走来。 大哥……快站起来……快跑啊。 她在心里朝她的兄长呐喊,却始终只能听见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笑。 “啊——”忽然,一道尖叫声划破了沐守郡的清晨上空。 路人惊走相告,“杀人了!杀人了!” 街面瞬间乱了起来。 有人不信似的往这边看,却正好看到一个粉衣女子拿着一把匕首,一刀又一刀的刺进一个男子的胸膛,直到血肉模糊一片,那男子再也无法动弹。 女子捅刀子的动作持续了很久,良久之后,她停了下来,慢慢跪在了地上,捂着脸失声痛哭。有路人听见她说话。 “苏幕,你够狠。”女子浑身蜷缩成一团,抱着早已血肉模糊的尸体泣不成声,“早晚有一天,我也要你尝到我这痛苦,我要你像我一样。”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布满血丝,甚至有些怨毒的诅咒,“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然后她放声大笑,“你和我都会下地狱的,哈哈……” 路人早已奔走的一干二净,只有两个容颜俊美,衣着清贵的年轻贵公子还在往这边走,似乎毫不避讳。 “敢在十二神启的眼皮底下杀了慕容家这位少爷,还真是无所顾忌,简直肆无忌惮。”青衫公子面露嘲讽,“不过,这应该是堕天殿的小姑娘吧?两殿再怎么不和,在这种地方说出这种话来真的好么?”顿了顿,“我以为只有北冥的内乱够让人头疼,现在看来,无回城甚至十二神启之间,也不是那么和谐啊。” 站在一旁的白衣公子却似乎有些不耐烦,“热闹看够了吗?该走了。” …… 星水云庭。 气氛微有些僵。 歌姬还有所有逗留在大厅的闲杂人等一律被遣到了偏厅。 “你们十二个时辰都在看守,她一个身受重伤的女人怎么会跑?”太子坐在大厅的上首,表情冷肃的看着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的两名守卫,眼里闪过寒意。 两名守卫魂不附体道:“小人昨夜值守的时候,并不曾有异状发生,求太子殿下明察啊。” 一旁的蓝雨慢悠悠的喝了口茶道:“不可能吧?我和神医前去别夜馆的时候,你二人正在地上呼呼大睡,就算有异状,你们又怎么可能清楚?” “来人!”太子怒不可揭的扬手,“把这两个饭桶拖下去斩了。” “殿下饶命——” 第42节 “殿下!”却有守卫远远来报,“殿下不好了,慕容少主在南街被杀了!” “什么?!” “怎么会?!” 所有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腾地一声全部站起来。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蓝雨,他的茶杯也失手摔碎在地上,有些不敢相信的喃喃,“这怎么可能?慕容兄死了?” “好像是……”守卫诺诺,有些吞吞吐吐道:“好像是慕容小姐杀的。” 太子脸色铁青,“你说什么?是那个女人?!她怎么敢——” 蓝雨已经抬脚出了客厅,“我们去南街看看。” …… 快要接近正午时辰的时候,白暮楚回来了。 虽然接近正午,但天气依旧阴沉,没有一丝阳光。南街的巷子里,路上的积雪被血浸染的透亮,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一点点融化开来。 气氛一时间静了下来。 白暮楚远远就注意到了围观的皇家守卫还有空气中那一团散不开的浓烈血腥。 蓝雨听见他的脚步声,回过头去,有些疲倦的说了一句,“回来了?可找到什么线索没有?” “我去了一次幻夜森林,还有叶家的故宅,有一些发现,却串不起来。”白暮楚皱着眉将目光投向那一片血污掺杂的地方,“又有命案?” 太子的眼里蕴着阴沉的怒气,道:“慕容被他堂妹杀了。”他语气发冷,“我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会那样做。还有,慕容身负上神之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 白暮楚的脸色显然也垮了下来,“死的这个是慕容?”他一掌拨开人群,却见死者的脸已经被纱巾盖起来了,但身形衣料却是慕容不假,语气赫然变了,“怎么死的?你们又怎么知道杀他的是她堂妹?” 蓝雨叹了口气,解释道:“慕容向来独来独往,我们也不知他和慕容婳是什么时候离开星水云庭的。虽然觉得无法相信,但在场有许多目击者,包括我们的人也看到了。而且他身上的致命伤口里有孔雀胆……” 白暮楚忽然想到什么,“阿柠呢?” 一旁伤神许久的太子此刻才面无表情的接过了话,“跑了。”说罢,他摆了摆手示意守卫们将尸体装殓起来,自言自语道:“若不是有这铁证,只怕我就要在整个东胜下她的通缉文书了。” 白暮楚皱眉,“你怀疑阿柠?” 太子苦笑道:“你以为我愿意么,现在谁都知道她和慕容之间的嫌隙,再加上她昨夜出逃,慕容又在这个时候死了,若说这是巧合,我反正是不信的。” 白暮楚语气发沉,“慕容的修为少说也算万里挑一了,阿柠受伤那么重,就算她有杀心,太子殿下难道觉得她会得手?” 众人相顾无言,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慕容婳人呢?”白暮楚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我们来时已经不在了,太子殿下已派了很多高手去找。”蓝雨想起这个,似乎颇为不甘,“眼皮子底下让她跑了,委实有些丢脸。” 白慕楚道:“罢了,慕容家如今已无血脉,十二神启算是又彻底断了一脉,现今就剩下了五位。笑笑还在沐守郡吧?” 蓝雨道:“她哥哥昨夜来了,她去接人了,看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白慕楚皱眉,“你们让她一个人去的?” “怎么了?”太子的心提了起来,“笑笑虽然单纯,但术法和灵力都不比慕容差,我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有哥哥你们就放心吧。。哈哈,下一章开始男女主终于要一起去找天启录了。。全是他们的戏你们估计又要说腻。。╭(╯^╰)╮ ☆、被发现 白慕楚叹了口气, “我去接应一下她。” 回到星水云庭后的气氛依旧有些凝重, 太子的脚步还未踏进议事厅, 便再次接到了属下的通传,“殿下, 青丘和寒荒的两位封王过来了。” “北冥也来人了?”太子只觉得分身乏术, 只得又折返出去,亲自迎客。 两位封王却在星水云庭里先四下看了几眼, 才慢悠悠道:“太子无须客气, 我们不过是听闻沐守郡近日很不太平,想来略尽绵力罢了。说到底,这些害人的孽障大部分也是出自北冥的, 清理门户么, 我们很擅长。”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太子略沉思片刻,便让蓝雨带着两位去选客房住下。 天气阴沉沉的,已经过了正午,空中却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宫上月停下了步子,肩上披着的白狐裘遇雪便粘上了水珠, 他却只皱着眉,看着远处的天空不说话。 风宴初也跟着停了下来, “你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宫上月却微抿着唇,“这雪……有些熟悉。” 风宴初奇道:“雪?” 走在前面带路的蓝雨道:“可不是,还没到深秋的时节,这雪都下了快半个月了。” 宫上月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 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走吧。” 经过别夜馆的时候,雪下的愈发大了,蓝雨忽然感觉脚下踩了个极坚硬的东西,差点将他绊倒。他于是俯下身去将地上的积雪刨开,几乎是反射性的,在看到地上的东西后,他一跃而起闪到了一边。 “有趣了。”风宴初目光沉沉的看着地上被刨出来的东西,有些调侃似的道。 并不算厚的积雪下,掩盖着一个木偶人,只是那偶人此刻的样子却有些狼狈,四肢都被捏碎,就连头也碎掉了一半,眼睛的部分一片漆黑,殷红的嘴唇在雪中显得格外突兀。 “息重羽的傀儡术。”风宴初瞧着,眼神有些发冷,“看来沐守郡这边的牛鬼蛇神还真不少。刚刚幸好你跳开了,这东西邪气很重。虽然被人捏碎了,但有人在上面施过重术,你若过去碰了,没准会被魇住。” 蓝雨皱眉,“息重羽,堕天殿的殿皇么?” “自然是他。”风宴初道:“不是他还能有哪个息重羽有如此能耐?”默了默,“不过捏碎这个木偶的人,我大概能猜出是谁了。” 蓝雨苦笑,“听说无回城的三位殿皇分别擅长符术、傀儡术还有黑巫术,而且在这三者的领域造诣无人能及,我之前还以为是危言耸听,没想到传说竟也有三分是真的。” “话是这么说不错。”风宴初笑道:“不过你难道没有听过,这三者之间是相克的吗?符术克傀儡,傀儡克黑巫术,黑巫术和傀儡结合又克符术。他们自己不打起来就不错了,你管这么多呢。” 蓝雨心道也是,便继续带着两人挑客房,却见风宴初站在原地道:“不用再走了,就住在这别夜馆吧。” 蓝雨有些为难,“这里……不大好吧?” “一楼和二楼看样子都已经有人住了。”风宴初摸了摸下巴,“我们住三楼好了。” 蓝雨:“……” “听说。”宫上月忽然开口,“星水云庭的主人有个夫人,前阵子她的表兄来看她?” 蓝雨在脑子里将信息过滤了好半天,“啊,你说的大约是那位苏公子吧?”默了有些狐疑的看着他,“您认识他?” 宫上月微微弯了弯唇角,“老相识了。” …… 接近沐守郡的边缘处,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女子正慢慢的往前走,怀里的蛇鼠有些惧冷似的只露出半个脑袋来,“用隐身咒会好一些的吧?你现在伤才好了一点点,遇到他们肯定打不过啊。”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你是不是傻,雪这么厚,一步一个脚印,用隐身咒是想吓死那些凡人吗?” 蛇鼠哼了一声道:“连个马车也没有,你要走着去巫山吗?而且,你确定真的天启录被你母亲带走了?”默了默,“现在巫族的处境举步维艰,只怕巫山早已人去楼空了。” 叶柠道:“我娘亲当年嫁给我爹爹的时候,只有巫山的长老过来送祝语,除此之外她应该没有其他亲人了。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如果她真的和弟弟逃出去了,不可能不去巫山的。” 蛇鼠打了个呵欠,“你可要想清楚啊,此去路途遥远,必定困难重重啊……哎?为啥咱不直接找个从巫山来的巫女问问情况呢?” 白衣女子脚步微停,“你说的……不无道理。” 蛇鼠得意的昂起头,“所以以后别嫌老子总嘲笑你笨,你要有老子一半聪明,出来闯江湖师尊也不必担心你让我跟着了。” 叶柠好脾气道:“鼠兄说的是说的是,小女子受教了。” 蛇鼠挠了挠头,“说起来,小絮那丫头到底跑哪去啦?我们沿路找了这么久,连个影子都不曾看见。” 叶柠皱眉道:“她有古巫藤护身,寻常的人该是伤害不了她的。难道她已经离开沐守郡了么?” 蛇鼠从背上的小兜兜里扯出一片白色花瓣递给她,“诺,用这个试试,这是她的贴身之物,应该可以找到她的下落。” 叶柠惊道,“你这里怎么会有巫藤上的花瓣?” 蛇鼠不以为意道:“反正不会蔫,我就扯一朵当纪念咯。” 叶柠抚了抚额,再不说话,只掌心聚风,花瓣很快漂浮了起来,她两手指尖微微颤动,在空中描摹了一个奇异的图案。 花瓣忽然在空中定格了一下,接着便慢悠悠的像被风吹似的飞向了远处。 叶柠皱眉,“还在沐守郡?” 蛇鼠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早说她没胆子一个人瞎跑。” 然而刚要折返回去,远处却传来几声浅浅的马蹄声。 小灰下意识的道:“有十二神启的灵力波动,赶紧的!隐身术。” 叶柠将身上的披风拉了拉,裹紧了身体,嘴里念念有词,周围忽然起了风,当盘旋的雪花落下来时,地上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 远处慢悠悠驶过来一个车撵,马车旁跟了一个骑着马的黄衣小姑娘。那小姑娘的头上落满了雪,握着缰绳的双手冻得通红,忽然“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她连忙把嘴捂上。 “你再不进来,我就出去了。”车撵里有个声音说道,声音文弱却似乎有些不悦。 风间笑一急道:“别别,外面雪光太亮,你要是再生病可怎么办?” 那声音颇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只是见不了阳光而已,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默了默,“你进不进来?” “阿嚏——”小姑娘揉了揉鼻子,“好吧。确实有点冷。” 黄衣小姑娘下了马,搓了搓手正准备上车,却看到天边有个粉衣女子御风飞过,天空迷乱的大雪中,她清晰的看到了她手上还有衣服上沾染着的满身的血。 “是慕容姐姐!她出什么事了?”黄衣小姑娘正要御风追过去,车撵里却及时伸出了一个苍白修长的手将她一把抓住,“上来。” “可是——” “她身上戾气很重,你追上去是不想活了吗?” 黄衣小姑娘讶然道:“可她看上去受了很重的伤啊,满身都是血。” 车撵里的人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我真是让你愁死了。”顿了一下,“你见过哪个受重伤的还能御风?” 黄衣小姑娘愣愣道:“你是说……” 那声音十分耐心道,“那不是她的血,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黄衣小姑娘表情十分严肃,“哥哥是说那是别人的血?”她的声音忽然拔高,“难道是她打伤了别人么?” “嗯,只是猜测。”那只抓着她的手在雪中似乎变得更加苍白,车撵里的人将手伸回去,“现在可以上来了吧?” “哥,你的手……” “无妨,快上来。” 第43节 见兄长每说一句都会催促一声,她只得弯腰钻进了车撵,刚将帘子放下,一件带着体温的暖和披风已经披到了她身上。 “有什么事先回星水云庭再说吧。” …… 叶柠抱着小灰在原地冻的已有些手脚麻木,才见那车撵终于慢悠悠的继续朝北走了。 还来不及动,她的表情又变了。 只见那车撵停过的雪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淡淡的模糊的影子,片刻后,一个衣着十分素淡的男子出现在原地。 是苏幕。 他望着远处的车撵,若有所思的轻声自语,“息重羽啊息重羽,警觉性很高啊?屈尊在无音殿,真是委屈你了。” 她望着他的方向一阵发愣——他是怎么出来的?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叶柠顿时紧张起来。 他看着她的方向沉默不语,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她心头一紧,便看到苏幕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虽然惊慌失措,但舒洄传给她的隐身咒不可能有人发觉,她想,也许只是他的第六感比较准确。 她和怀里的蛇鼠不自觉都将呼吸放到最轻,却见苏幕在她的身前站定,目光静静落在她的头顶和肩上,“这个雪下的有意思,居然会积在半空,很有趣是不是?” 小灰一咬牙就想骂猪队友。 叶柠脸色微变,正坚持不下去要显形时,却见苏幕微微弯腰靠近她的额头,轻轻吹了一下。与此同时,雪花窸窸窣窣的从她的头发上落下来,他的脸一瞬间近在咫尺仿佛清晰了许多倍,她瞬间有些恍惚,眼神有些失了焦距。 隐身咒完全失去效用的时候,她终于站不住前倾着倒下去,那一瞬间她看到苏幕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扶住她,但她忘记他的身上此刻只有普通人的力量。 于是这么一倒便直接将猝不及防的苏幕也扑倒了。 怀里的小蛇鼠险些被挤成肉泥,此刻却也不敢多嘴,只十分吃力的从两人的缝隙中钻出来,然后默默退到了远处——一个殿皇搞得这么丢脸,他肯定很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依旧很肥很肥啊~我们二月8号放假~8号前这段时间公司冲业绩,财务应该会比较忙,尽量日更,日更不起了会提前请假滴,你们要理解我啊哭唧唧。。。 ☆、禁地重游 “你还没走。”虽然被带倒了, 苏幕的模样却看不出半点狼狈, 平平静静的在地上看着她肩上积的那一层雪道:“你在这里站多久了?” “对不起……”生怕压到他, 她裹紧披风手忙脚乱的从他的身上爬起来。 “没关系。”他淡淡回应了一句。“你还压不死我。” “没站多久,我想在这里等等小絮, 找到她后一起离开。”她沉默了一下, “不过走与不走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话外之音很明显了。 苏幕也站了起来轻轻拂掉身上的雪,大概觉得她有些不识好歹, 嘴角扯了个嘲讽的弧度道, “你想怎么就怎么。不过小絮,你应该是等不到了。” 叶柠皱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苏幕想到什么, 笑了一声, “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 “大概和巫族能扯上关系吧?”对上那样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她有些不确定的反问了一句。 “罢了。”苏幕却将话锋一转,“你既然不想走,便随你吧。” “我打算去找我娘亲,她也许知道天启录的最后一页在哪里。”她恍恍惚惚的似乎想起一些事情,并不想让他误会,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回一趟叶家故宅, 所以暂时还走不了。” “如果你一定要找的话……”苏幕沉默了一下,“我也许可以帮你。” “你不是不希望我找吗?”她有些困惑。 “除了你大概没人找得到它。”他的语速慢了下来,几乎一字一句道:“而我正好也有想知道的真相。” …… 遥远的沐守郡边界处几乎已经看不见风雪了,一个满身血污的粉衣女子正步履踉跄的朝着北方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疾走, 似乎已经灵力透支无法御风,她的双腿微微发颤,双眼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的路,指尖和衣襟上不断有血珠滴滴飘落。 忽然一个极轻极轻的“吧嗒”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几乎是瞬间僵住,想也不想便转身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你想跑到哪里去?”不远处的草地上,一个一尺高的木质偶人正扭动着脖子,嘴巴的位置散发出阴森森的邪气笑容,“还真是不听话啊。” 慕容婳的脸上似乎终于恢复些表情,却是恐惧的——这种人偶她见过,而且它只会出现在那个人的感应范围之内,“羽皇大人,你怎么会……” 那偶人桀桀笑了一声,脖子的位置咯吱作响,“我若不来沐守郡,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慕容婳似乎有些惊喜,“羽皇大人您救救我,苏幕他……” “给我住嘴!”偶人有些尖锐的打断她的话,“我只让你想办法离间十二神启然后趁乱打探天启录的线索,你倒敢动杀心坏我的事,恩?” 慕容婳的眼睛一片通红,“为什么?那个贱人为什么杀不得?” 人偶发出了极诡异的冷笑,“这个问题你不如留给苏幕来给你解释怎么样?”吧嗒吧嗒的声音靠近了些许,人偶的嘴巴微微阖动,“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祷别落在他手里。” 慕容婳低下头,遮住了眼中那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你以为我会救你吗?”偶人忽然跳上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不听话的人,还是做傀儡好一些吧?” 天空忽然暗了下来,不多时,沐守郡边界的荒原上传来了女子凄厉而绝望的尖叫,几乎刺破长空。 与此同时,星水云庭一个避不见光的房间里响起一道低不可闻的冷漠男音,“除非我死,傀儡术不得解。不过你放心,我死之前,一定会先处决你。” 尖叫声响彻不息,远处沐守郡靠南的无人街上,苏幕忽然停了下来,似有所感般看向北方。 雪还在下,沿路的酒肆和楼阁顶上已经坠下了无数冰棱。 叶柠还在往前走,显然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你现在真的一点自保的力量都没有了吗……”她一边走一边问,似乎对他要帮忙这件事情没抱多大希望。 苏幕微一沉默,“你听谁说的?”顿了顿,看向她怀里的蛇鼠,意味不明的静静笑了一下,“只剩下一成的力量就不能自保了吗?” 小灰下意识将脑袋几不可见的往叶柠的怀里缩了缩。 “可是风宴初和宫上月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叶柠停了下来,皱着眉将冻的通红的手放在了小灰的肚皮下面,小灰虽不情愿,却不敢轻举妄动。 “没什么好担心的。”苏幕再没有看她,自顾自的往前走,“他们都是聪明人,无回城和凡世之间,他们会站对立场。” “所以他们现在不会找你的麻烦吗?” “看他们的智商了。” “……” 一路上,不止一次有猎妖师和皇家仙道军拦路提醒雪妖伤人。虽然逃了出来并没有被通缉,但叶柠还是下意识将头深深埋下去,深怕自己被认出来。 “他们看不到你的真实容貌。”苏幕在一旁淡淡提醒了一句,“大胆往前走。” 叶柠十分诧异,“催眠术?” 似乎是想起传言中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容貌,她微微汗颜了一下,“你到底能同时催眠多少人啊……” “并没有多少。”苏幕看了她怀里的蛇鼠一眼,“正好够我自保而已。” 瑟瑟发抖的小灰:“……” 它发誓再也不在叶柠面前拉低这位爷的形象了。 大约半个时辰不到,便到了叶家故宅东郊外的枯木林。 似乎有些触景生情,叶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指向一个方位,喃喃自语,“我被杀的时候就是在那边的那棵树下。”边说着,有些茫然,“我能感觉到那个时候我确实已经死了,为什么我还活着呢?” 苏幕朝着她指的方位看了一眼,微妙的表情让人有些难以揣测,“死人可不是你这样子的。” 叶柠皱起眉,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没接话继续心无旁骛的往宅院的方向走。 苏幕也没再说什么,只抬眼看了一下空中落下来的雪,微微发笑——总有不怕死的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走进那一片已经坍塌了近一半的院落时,叶柠微微驻足,朝着当年的禁地方向看去——那里靠近她住的那所院子,院子里早已荒草丛生破败不堪。而禁地中的那片石台广场也是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小灰,该你出力了。”叶柠拍了拍怀里的小东西。 蜷缩在她怀里的蛇鼠摇头晃脑的爬起来舔了舔毛,忽然停了下来不动了,片刻后嘴巴微微张开,周围的空气忽然打了个漩涡然后疯狂的涌进了它的嘴里,蛇鼠的体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膨胀起来。 不过瞬息之间,蛇鼠便轻飘飘的浮了起来。它看了一眼叶柠,再三确认后终于鼓起嘴巴,朝着石台的方向狠狠一吹,“呼——” 石台上厚厚的积雪一下子如同羽毛般被吹了起来,以致于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上面长着的苔藓和杂草。除了看起来有些古旧之外,那片石台再无任何变化。 “这个地方想来也没少被搜查过。”叶柠回头对苏幕解释,“你当年也来过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苏幕的目光轻轻扫过那一片石台,“下面是空的。” “我父亲以前常来禁地,我知道下面有一个迷宫。”叶柠停了下来,似乎在确认入口的位置,“但我只去过一次。” 苏幕半俯下身,右手轻抚地面,“有机关吧?” “有的,入口的机关还和以前一样。”叶柠看起来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自从禁地里的那几只魔物被你杀了之后,下面的机关就被我父亲改掉了。”默了默,“所以现在的迷宫怎么走,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妨事。”苏幕远远看了一眼曾经栖息过那些魔物的石碑,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后对她开口,“你先把入口打开。” 叶柠点了点头,反手祭出昆吾剑紧紧握在手里,朝着石碑走去。怀里的小灰悄悄从她的衣襟里探出了半个脑袋,“小心一些,我总觉得这个地方很古怪。” “我记得当时应该还有一个最厉害的魔物留在封印里,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叶柠似乎觉得有些好笑,“虽然是魔物,但想到可以看见它,我竟然也觉得很亲切?” 小灰暗自嘟囔了一声,“疯了真是。” 靠近了石碑之前的封印,叶柠却愣住了,“怎么中央的那个封印也没了。” 小灰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家当年闯进了那么多坏人,这个地方肯定要被洗劫的嘛。” 叶柠没有说话,快步上前将三个石碑全部挪了位置,随着她的动作石台上忽然出现一个画满格子熠熠生辉的图案。她一脚踩在北方中间的格子里,与此同时,南方相对应的格子位置猛地一颤,紧接着,石台便开了一个入口出来。 小灰对她脚下的格子极感兴趣,“只能踩这个吗?”它的爪子往前一伸,“旁边的这个可以踩吗?” 叶柠笑道:“可以呀。”她将蛇鼠提溜了出来,道:“最多也就是让你掉下去被剑阵绞成肉泥而已。” 小蛇鼠浑身一个冷战,连滚带爬又缩进了她怀里,“你又坑老子!” 正要喊苏幕过来,却发现他正抬眼望着天空的位置,唇角携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冷淡笑容,“跟了一路了,你不累吗?” ☆、地下迷宫 第44节 叶柠和小灰俱是一惊, 便看到晦暗不明的天空雪花携着狂风迷乱人眼, 一片迷蒙的大雪中, 一个女子走了出来——是她上次在客栈里见过的那只雪妖。 她周身飘裹着无数盘旋的冰雪,一头纯白的长发飘扬在空中, 冰色的瞳仁, 苍白而美丽的脸。然而她双手的手腕处还有双脚的脚踝处却有几道被枷锁勒入血肉的深红色血痕——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迫切,双手微微颤抖。 “原来是无音殿这一任的主人, 是我上次冒犯了。”雪妖似乎有些困惑, 又有些嘲讽,“阁下既是无回城的人,为什么又要和十二神启一路呢?” 苏幕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这和你有关系吗?” 雪妖略带调侃的看向叶柠, “难道她身上有阁下想要的东西?” 苏幕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 叶柠很惊讶居然有人能在言语让他动怒。 “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逗逗小姑娘罢了。”雪妖轻轻朝他走过去,她穿着轻薄的衣裙,身姿曼妙,在大雪中格外动人,“苏皇大人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只要能帮我,小妖做什么都可以。” 她话语轻浮, 穿的又少,难得叶柠的脸也青了一次。 “是吗?”苏幕微微挑眉,眼角的余光似乎注意到叶柠脸上的表情变化,忽然起了笑意, “你要本殿怎么帮你?” 叶柠睁大了眼睛,似乎对他态度的转变和轻易的妥协感到难以相信。 小灰偷偷磨了磨牙,小声啐道:“呸!男人见到美色都是一个样!” 叶柠的眉皱的更紧了。 “我来这里是因为听别人说这附近有一条可以直接通往北冥的路,但找了多日也未果,想来只是传说罢了。而如今十二神启又用阵法封锁了无灯海海岸。”雪妖似乎有些难过,她轻轻靠在苏幕的肩上,苏幕没有动,“求苏皇大人成全我,帮我过无灯海。” 苏幕嗤笑,“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怎么帮你?” “我知道苏皇大人是解阵高手,即便力量不足一二成,也不在话下。”雪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古怪,“无灯海中心通往北冥的天井入口,每十年才会开一次,三日之后,结界闭合,便又得等十年。我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呢?” 叶柠终于有些难为情的开了口,“你要去北冥,为什么不找青丘那位大公子呢?他现在也在星水云庭。” 雪妖垂了垂眼,“他知道我是谁,我不想在这里和他碰面。” “可我之前帮过你一次了。”苏幕将她轻轻推开,“天底下哪有白得的午餐。” 雪妖笑了笑,“苏皇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苏幕抬起头想说什么,忽然表情微妙的看了眼远方的山林,“看起来你引了不少人过来。” “啊——说起这个,我可是帮苏皇大人背了一个好大的黑锅啊。”雪妖轻飘飘的叹了口气,“京师时仙门的掌门也算有些道行,他以为是我杀的他那女弟子,已经追杀了我好一阵子了。” “是吗?” 她没听出苏幕的语气有些冷。 更没看见叶柠听到这句话后露出的困惑表情。 雪妖看着远处山林里的人群,轻轻叹气,忽然仰头看向天空,双臂张开,整个人漂浮起来,离地数丈。片刻,从她的口中传出一串轻轻的梵咒颂唱。 ……雪越下越大,天空开始变得黑压压一片,原本就下着的雪以遮天盖地的毁灭姿态席卷了过来。 山林中的人群毫不意外的起了骚动。 叶柠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抬眼望去,迷蒙的大雪中,似乎有个人站在远处正注视着她。 玄色的衣袍,眉目温和的眼。 “爹爹……”陡然认出雪里站着的人,她下意识往外迈了一步,却立刻被一只冷冰冰的手给拉住了。 小灰担心的在她怀里跳,“这是幻觉!蠢货。” “能召出雪山之力。”苏幕的目光变得莫测起来,“难怪十二神启抓不住你。” 雪妖眼神一暗,微微冷笑,“抓我?凭什么抓我?”末了似乎有些迷茫,“我不曾伤人,只是想过无灯海,想去找我的……是了,我至今还没有名分呢,哈哈。” 她收了咒语,双脚慢慢回落到地上,忽然有些伤心的抽泣起来。 叶柠被她又哭又笑的样子惊得目瞪口呆,“你……”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幕伸手张开五指,轻扣在她头顶上,温柔的低语,“那么伤心做什么?”语气微停,“看着我的眼睛。” 雪妖睁着一双红肿的眼茫然的看了过去——从他的五指间忽然涌出无数道金色符文,她一下子被禁锢其中,无法动弹。 “苏幕,你干什么?” “想去无灯海的中心吗?”苏幕收回手,带了点意味深长的笑意问她,“我答应带着你,可你若惹了麻烦给我,又当怎么办呢?” “任凭阁下处置。” “这可是你说的。” …… 石台下阴冷又潮湿,似乎已经常年没有人进来过了,叶柠扶着湿滑的墙壁跟在苏幕身后慢慢往里走,似乎有些顾虑,“把她一个人放在外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苏幕没有回头,语气冷漠,“有也是她的事。” 越往下走越黑,叶柠沿着墙壁细细摸索,她记得打开迷宫的机关就在附近的某个石砖上。怀里的小蛇鼠极其配合的从小包裹里拖出一个火折子捧在爪子里,“呼——”的一声吹过去,黑暗的空间里总算有些亮光。 但只燃了一秒,便立刻被人给熄灭了。 叶柠刚想问什么,一个冰凉的手立马捂住了她的嘴。 石阶已经快要走到尽头,除了他们脚步的回声之外,叶柠清晰的听到了来自地下深处呼吸的声音。很轻很轻,却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个人。 但她同时也很清楚,这下面不可能有任何会呼吸的生灵。 黑暗中她看不清苏幕脸上的表情,但她知道危险来临的时候她不能让目前毫无反抗之力的苏幕挡在前面。 她轻轻拍了拍苏幕的手,想要走到他前面去,却被他给按住了。 苏幕似乎是在辨认什么,良久之后才将她慢慢松开,随即指尖一动将一串咒文附在她身上。叶柠没有反抗,也没有动。 黑暗中传来他淡淡的声音,“可以走了。” 叶柠点头,到了下一个台阶时,她忽然摸到了右手边上的那个微微凹进去的熟悉的石砖,“找到机关了,要打开吗?” 此时的苏幕已经走完了石阶,到了一个极窄小的密室里,这里一片凌乱,很显然被人搜查过了。但当年的那些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个密室里还套着一个机关。 “别急。”苏幕将手掌贴在墙上闭眼感知了一下,片刻后,才说了声:“开吧。” 叶柠使劲将掌心里那个石砖推进去,密室四周的墙壁忽然向地底缩去,不多时,密室四周的墙壁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而他们此刻,正站在一个迷宫的中心。 周围有无数昏暗的烛火陆陆续续亮了起来,出口只有一个,而现在位于他们四周的,却有无数条路。 “迷宫的路线果然改变了。”叶柠忍不住忧心起来,“而且现在不能往回走了,只能找到迷宫的出口。” “你怕什么。”苏幕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身前的路,忽然长袖一挥,无数个黑符瞬间从虚空中被召出。 它们似乎有生命般——符文扭曲着挣脱符纸飞了出来,符纸很快燃烧殆尽,而符文却飘落而下具化为人形的样子,浑身携裹着黑色烈焰,动作极快的朝着不同的路飘飞而去。 小灰看的目瞪口呆,当下也忘记了对他的恐惧,“这这这——这是戏文里的撒豆成兵吗?你让这些符人去探路?” 苏幕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空气里浸满了沉默的尴尬。 叶柠也没多说什么,却似乎被周围迷宫里的围墙吸引,每一面围墙前方都有一个红色的蜡烛——她望着蜡烛的方向若有所思。 不过片刻,她似乎看出什么异样,上前两步进了身侧的一条路。 走到那个地方站定,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苏幕也正看着她。他们的距离并不算远,尚在对方视野之内。 她微微放下心来,回头仔细观察这面墙壁,眼前的这个墙壁比所有的墙壁都要光滑,而且,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正在冥思苦想,周围忽然有震感传来,她正要回头,便听到苏幕的脚步声响起来,可不到一秒,声音却一下子忽然拉远。 除了眼前的这个墙壁之外,她四周的墙甚至包括她脚下的这块石板好像都移动了位置,她吓了一跳,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已是孤身一人,苏幕早已不知去向。 “苏幕?”她有些慌了起来。 “我在。”苏幕的声音淡淡飘了过来,出乎意料的冷静,虽然听起来似乎离她非常远。 她微微平静了些,正要说话,却听到他赶在她之前语速极快的问了一句,“你碰什么了吗?”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道:“没有。” 他的话音没有丝毫停顿,“有没有发现哪里不寻常?” 她有些不确定的道:“我面前有一道墙,和其他的墙都不一样,有点像……镜子?” 忽然见它起了波纹。 “站着别动。” 她听见他这么说的同时,天空上再次飘下来无数符人,速度比刚刚的几乎快了一倍。 可是——她明明记得迷宫上空有一道禁制,既不能御风,也不能上去。难道这个禁制只对活人起作用吗?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便感觉身后凉飕飕的,似乎站了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只雪妖以前受过刺激有点神志不清,由于她太不会来事儿老是在女主面前透男主的底。。于是作者君和男主君进行了以下对话。。 作者(土怂):我知道这样不好,你再忍忍。 苏幕(微笑):可以让她死吗? 作者(爆哭):不行,她是要给你们做助攻哒 苏幕(冷笑):上次我要杀那只鼠的时候,你仿佛也是这么说的。 ☆、宗山雨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便感觉身后凉飕飕的, 似乎站了个人。 “苏——”她以为是苏幕, 满怀期待的回头看过去,却差点惊得跌倒。 一个浑身披着黑色衣袍的符人正双目空洞的“望”着她, 就那么静静站着, 不动也不说话。 “原来是符人啊,吓死我啦。”小蛇鼠有些后怕的抱怨了一句, “这符人长得可真特么像鬼。” 叶柠盯着符人看了一眼, 喃喃,“我觉得也是。” 她干脆不看,回头继续研究身前的那面墙壁——它不但看起来光滑, 而且上面有淡淡的烛火反射过来, 真的是镜子吗? 正看得出神,墙壁上的波纹却越来越多,她伸出手摸了过去,墙壁的另一头却忽然伸出一只手过来将她紧紧拉住。 她尖叫了一声,整个人紧绷成一团,还未来得及喊出救命, 整个人便被拉着穿过了那面墙——穿墙而过的那一瞬间,她放松了下来, 因为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与此同时,四周再一次有震感传来——路线又变了。 第45节 她抓着苏幕被水微微打湿的袖袍,有些愣,“那面墙……是水镜?” “巫族天水镜。”苏幕没有松开手, 目光投在远处的符人上,“我知道怎么出去了,你跟着我。” 看来这些符人探路探的很成功。 虽然看起来是个死胡同,但每个死胡同里都有一面水镜混淆视听,接连穿过了几个这样的水镜之后,前路开始明朗,她看到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个上着锁的小木门,门外有一个石灯。 叶柠挣开苏幕的手跑了过去,石灯旁的地面上躺了一具尸体,她认出了那上面已经烂到快模糊的苏绣衣料还有它腕间的朱红色玛瑙手镯。 她的声音一下子哑了下去,“这是……” 苏幕却没有看地上的尸体,而是看向尸体后面的那扇木门,“呼吸声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我过去看看。” 叶柠的声音有些发颤,“会是我弟弟吗?” “不可能。”他想都不想便否定了。 叶柠还想说什么,苏幕的手边已经多出了一把折扇,一下便将木门彻底劈开。 门里面的空间不大,能隐约看出是个极规整的书房,靠墙的位置有个软塌,塌旁是个书案,上面堆积了几封零零散散的书信。 叶柠没有犹豫便走了进去,她少时只是跟着父亲悄悄下来过,却没有进来过这里,更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书房。 书案上蒙了厚厚一层灰,上面的信件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苏幕,却听他说了一句,“我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随手拿起一封抖了抖上面的灰,叶柠看到苏幕不动声色的往外退了一步,终于明白他不感兴趣的原因在哪。 上面的笔迹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看一眼,眼圈就红了。 她看的很快,“我父亲说禁地下的所有机关都是为了防止有东西从门里跑出来。”顿了顿,“为此,他特地降服三头最凶的魔物设为封印守在了上面。” “你说的门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苏幕一边点头,一边往里走,“雪妖说的不错,除了幽冥天井之外还有一条通往北冥的路,就在这里。” 叶柠点头表示认可,“这个门在很多年前便有了,也不知是不是叶家的先祖设在此的,打开它就能进入北冥的妖境之国。但我父亲以为这终究是个隐患,所以便在下面设了无数机关阵法将它藏了起来。” 小小的书房里,走到最里面的书架后面,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后门出现在视野里。苏幕毫不犹豫的伸手将门拉开,立刻便有风灌了进来,但门外却是白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隐约能听见另一边有飞鸟划过长空的低鸣。 呼吸声就是从门的另一边传过来的。 苏幕只看了一眼便笑了,“这条路彻底被你母亲以性命为祭封死了,当初活着来到这里的应该是三个人,想来你那位弟弟应该通过这里被送去了北冥。”沉默了一下,“你就那么被抛下,可见她对你是真狠。” 叶柠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我只有父亲,没有母亲。” “是吗?”苏幕想起什么,“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笑了一下,“年少不懂事罢了。强求不来的东西,我又何必强要呢?” 苏幕的语气极淡,“你能这么想最好。” 他们并没有急着马上出去,叶柠将那些书籍仔细收拾干净,重新放回去时发现了一本他父亲写的小札——她知道她父亲只要有心事便会写一些东西,但她从来没有窥探过父亲的秘密。 她随手翻开一页,一目十行的看: 乙未年初,大雪。 吾儿终日啼哭,余心焦不已。今于星水云庭外遇一人,品貌非凡,以为他乡云游之客,小儿见之,不胜欢喜。 然此人举止甚怪,对小儿颇怜之,问其故,曰不可说。 别时问其名号,笑答,舒洄。 写到这里就没有了,她又翻了一页,第二页的字迹显然有些潦草,只有寥寥几笔。 子时梦醒,吾心甚耸然,舒洄之名,吾少时已闻之。 忆之,其音容竟丝毫未变。 叶柠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怪异来形容,她又往后翻了几笔,却没有了关于这件事的后续描述,苏幕不发一言的看着她四处翻找着其他的札记,很配合的保持了沉默。 舒洄——说的是她的师父吗?爹爹年少的时候也遇到过舒洄? 找到另一本的时候,札记已经泛黄了,有的纸页甚至还被书虫蚕食了大半,显然时间要更早一些。 “一别多日,卿当已为人母,此番归去,应是一去不回。” 怀里的小灰带了点调侃的语气道:“你爹好像还是个情种嘿,不过喜欢的姑娘嫁给他人作人妇,就显得有些窝囊了。” 叶柠没有理它,接着一页页翻了过去,然而越看表情越凝重。 “我父亲好像认识你的母亲,他在这本小札里提到了天启录的最后一页,准确的来说,天启录里没有这一页。这一页是天机。” 苏幕微微抬眼,“怎么说?” “我父亲说有个巫族的人在未来使用了巫族秘术回溯之术回到了以前,写下了这一页,相当于是个预言书。这个预言书被交给了一个人,我先组有幸在那个人手中看到过一半,所以代代传了下来。但也只知道一小部分关于你的内容,剩下的内容,那个人没有告诉我先祖。”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北冥几百年前的君王宗山雨,他在这里见到了我的曾祖父,透漏了一半预言书的内容,但另外一半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泄露,照他所言,里面的内容一旦面世,十二神启将受灭顶之灾。” 苏幕唇边泛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是吗?” 叶柠似乎不知该怎么说,将札记递给他,“我父亲仅知的那一半内容上面也没写清楚,只写了寥寥数语。” 苏幕将小札接过去,一字一字的看,良久之后,轻轻一笑,“荒唐。” 叶柠语气不明道:“他们说你是一把锁,可以锁住天魔星。所以即使舍全族之命也要护你。”默了默,问道:“天魔星……是指的很久以前的夜神楼月白吗?” 苏幕将小札丢到一边,答非所问道:“宗山雨有一座帝王陵,也许我应该去那里找找看。” 小灰颇兴奋的附和道:“对的对的,北冥的人死了之后向来没有什么陵寝之类,只有这个宗山雨少君是个例外!” 原路一路返回几乎没有费多少工夫,但因要再过一次水镜,所以走出地下迷宫的时候,两人的衣衫都几乎湿了大半。外面的大雪还没有停,苏幕忽然停下来看着她因为湿透而微微渗血的肩膀,低声提醒了一句,“你该换药了。” 叶柠愣了一下,“昨晚真的是你……” 苏幕递给她一个瓶子,云淡风轻的看着她,“我不去,你就死了。” 叶柠,“……” 接过他手里的瓷瓶随意涂了些药上去,衣服已经在地火的烘烤下干了,叶柠有些不好意思的将手里的瓷瓶递还给他,“好了,谢谢你。” 苏幕没有接,先她一步踏上石阶走了出去,“你留着吧。” 叶柠见他这么说,也没再推让,理了理衣服便和他一道上去了。 “我们在那个门的另一边听到的呼吸声是什么啊?”小灰见苏幕远远走在前面,这才敢悄悄和她说话,“是书里说的北冥特有的活人树吗?” “是啊,你不是妖么?怎么还来问我?”叶柠调侃道:“北冥的活人树虽然多,但几乎不伤人,只会像人一样说话叹息罢了,你这就怕啦?” ☆、被误伤 “胡说, 你才害怕了呢, 再者老子虽然是妖, 却没去过北冥,不知道活人树很稀奇吗?”说罢依旧有些愤愤, “读书多了不起啊, 你自己不也是个呆子。” 叶柠却没理它,摸着怀里被带出来的小札, 暗自失神。 也许她母亲憎恶的不是她, 而是她十二神启这个身份吧? “喂,我同你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小灰见她不说话, 有些急眼。 “没有, 我在想别的事情。”叶柠晃了晃手里已经泛黄的札记,“你知道十二神启最大的不幸是什么吗?” 小灰不解道:“什么?” 叶柠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凡人的血脉太弱,要承这神明留下的力量,代价太大。刚开始的时候十二神启只能活短短二三十载,留下子嗣后便就相继去世了。后来他们想了一个办法,那便是与血脉强的女子通婚。” 小灰一脸秒懂的意思, “这样他们的后代就能活的久一些?” “是啊。”叶柠苦笑,“我父亲当年爱上了一个凡人, 而我母亲那时候是首屈一指的厉害巫女,但她却被作为生下一代十二神启的工具送到了我父亲身边,那个时候,我母亲也是有心上人的。但世人皆以为在大局面前是不应该顾及私人感情的。所以……” “道德绑架么?老子最讨厌这种东西了, 真特么虚伪,有本事自己上啊。”小灰愤愤的骂了一句。 “所以啊。”叶柠深吸一口气,“她不爱我,我现在也能体谅一些了。” 小灰顿时有些无语,“你不是说你没有母亲,不想原谅她么?” “……” 出了禁地,外面的雪还在下,雪妖却不知去向。 叶柠轻轻皱眉,“她人呢?” 苏幕毫不意外的轻飘飘答了一句, “躲起来了。” 叶柠吃了一惊,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道行高深的雪妖躲起来。 远处的地上有一排整齐的脚印,林子里安静异常,靠近他们的方向还七零八落的躺了几个人,一个个呼吸均匀,似乎睡熟了的样子。 “很高的幻境造诣啊。”叶柠惊叹,正想走过去看看都是什么人时,远处的林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轻轻抬头远远看了一眼,表情忽然一变,“是白大哥。” 难怪雪妖会躲起来,似乎想到什么,她下意识想叫住他。 “站住。”身后却传来苏幕淡漠到近乎发冷的声音,“不准过去。” 她回过头,皱着眉道:“我私自跑出来,他一定很担心,我起码要和他说一声不要再找我了。” 苏幕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是吗?他担心你。”停顿了一下,“那你要怎么向他解释现在这个场面,如实说吗?你知不知道我的身份若是被他知道会怎样?还有,见到你之后你以为他还会再让你出来吗?” 叶柠沉默下来,她的确没想到这么多,但只怕以后都没有时间单独见他了。 她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时,苏幕一把将她拉到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下。他十指微动,折扇豁然张开,一层隐身结界骤然结起。 叶柠只能一动不动的看着白暮楚疾步走过来,但很显然地上躺着的那群人率先吸引了他的视线。 白暮楚探了探他们的气息,似乎放下心来。片刻,他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击破了幻境,那些人竟接二连三的醒了过来。 “哎呦,咦?我这是在哪儿?那只抓我的巨鹤怎么不见了……” “我怎么躺在这里睡着啦?好像做了个十分古怪的梦……” 白暮楚微微俯下身,问其中的一个人,“你们可有见到星水云庭里那位夏柯姑娘。” 被问的那人微微一愣,“啊……是白公子啊,我们并未看见过夏姑娘,倒是在这里看见了雪妖。” 白暮楚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你们安然无事,想来她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妖,还是快些回去吧。” 第46节 “谁说她不害人!我们的师姐就是被她害死的!”那人的情绪颇为激动。 “那你们现在打得过她?”白暮楚说话并不客气,“时仙门也算帝都第一仙门,不会这么不懂权衡吧?” “这……”为首的那人脸色青红交接,十分好看,半晌才尤不甘心的对身后众人道:“罢了,我等学艺不精,还是去请师父过来吧。” 白暮楚淡淡道:“如此甚好。” 待那些人七七八八走的差不多都看不见人影的时候,白慕楚却朝着叶家禁地的方向慢慢走了过来,走到石台的位置时,他微微俯身,伸手轻触到地面——四周的一切物景都被积雪覆盖,唯独这座石台上的雪只有薄薄一层。 而他的手掌下,正是一个略显匆忙的脚印。 他的目光忽然柔和下来,“逃出来也好。”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他面无表情的御风飞向了沐守郡中心。 树下站着的两个人神色各异,一个沉默一个嘲讽。 苏幕收了扇子,轻笑起来,“看起来他对你还不错,若是没有当年的事情,你现在应该已经是白家的少夫人了吧?” 叶柠皱起眉,沉默的眉眼里忽然闪过怒气,声音却平静道:“是啊,你也觉得遗憾吗?” 苏幕的眼中蒙上一层阴霾,脸上笑意微敛,“你的性子变了很多啊。”他眯着眼回忆着,“我记得你以前话都不敢多说。” “你不也变了很多吗?苏幕?”忽然想到之前的事情,叶柠面色有些苍白,“雪妖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时仙门那个女弟子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是我做的又怎么样?”苏幕无所谓的一笑,表情恢复到之前云淡风轻的样子,“你要帮她报仇吗?” “你——” “不用夏姑娘杀你,我也要杀了你为我师姐报仇!” 远处的树丛忽然跌跌撞撞的冲出来一个人。 是洛桑。 似乎刚从幻境里走出来,他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只是红着眼举着刀往这边冲过来,哪里还有往日纨绔不羁的风流样子。 “居然还有漏网之鱼?”苏幕有些意外,他笑了一下,“你好好躲着也就罢了。” 叶柠被他的话还有忽如其来的变故慌了一下神,便看到洛桑手中的刀已经慢动作般稳稳停在了距离苏幕不到一尺的地方。 他的目光有些迷乱,因刀前的人慢慢变成了他师姐的样子,“师……师姐?” 然而他的师姐却对他露出一个冷艳漂亮的微笑,忽然伸手扼住他的脖子,表情变得阴冷无比。 洛桑瞳孔一缩,“你不是……师姐……” 洛桑的脸很快开始泛青,生死关头才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我……”他说话已是极艰难,“我什么……也不曾听到。” 苏幕笑的更加明艳,“我管你听到了多少。”他五指猛的收紧,“你今天都得死。” 叶柠意识到苏幕对他用了催眠术,她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那个黑暗巷子里被扭断了脖子的女人。 “不……”叶柠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微微颤抖,“再这样下去你就回不了头了。” 似乎是因为她语气里的颤音和恐惧,苏幕分了一下神,不自觉就松了一下手。 近乎窒息的洛桑终于可以喘过气来,在这空隙毫不犹豫的反手就是一刀朝他的胸口狠狠扎进去。 叶柠尖叫起来,苏幕用手挡了一下,但因他现在只有普通人的力量,攥住刀刃的手终归没能挡住它的攻势,它深深的刺进了他的胸口。 洛桑似乎没想到会这么轻易得手,他狠狠将刀抽出来,在他们回神之前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御风飞离了现场。 苏幕皱着眉微微低头,整个人有些摇摇晃晃。叶柠上前一把抱住了他,怔怔的,眼睛发红,“我……你怎么样了……”声音里的哭腔加重了一些,“我带你去找大夫!” “回头?”他似乎还在回想她之前的话,良久,有些嘲讽的微笑起来,声音微弱,“我走了一条什么样的路需要回头?” 叶柠将他搀扶起,撕下半截袖子帮他包扎伤口,但因为手一直在发抖,直到双手全部被血染红才勉强完成了包扎。她将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嘴唇有些发白,“我带你回星水云庭找大夫,那里有你的人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月底最后一天了,作者君要加班了。。。。。如果你们明天早上没看到更新的话不要紧张,下午会放上来 ☆、识身份 “不用了。”苏幕靠在她的肩上, 低垂的眸子无声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 “来不及了, 你自己先去无灯海试着破阵,我随后过去。” “一起过去。”叶柠正准备用白练将他们绑起来, 却见小灰从她怀里跳出来制止道:“你干嘛?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有伤, 单独御风都会加重伤势,别说带一个人了。” “我可以。”她将蛇鼠的脑袋摁了回去, 正要施展御风术, 却见不远处的树林里盘旋而来一道风雪。 “你们放走的那个人已经去星水云庭报信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慢慢浮现了出来,她托起苏幕,“还是我来带你们两个吧, 这样快些。” 雪妖来的正是时候。 “你有办法救他吗?”见到雪妖现身, 叶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求你了,救救他吧……” 雪妖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然,“先去无灯海吧,他暂时不会死,再拖下去十二神启就要过来了。” 叶柠看了一眼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迷的苏幕, 眼圈发红,“你保证吗?” 雪妖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苏幕, 召来一片风雪将他们携裹其中,便朝着无灯海的方向飞去。“我保证他不会死,放心吧。” …… 当天上那一片风雪即将飘过无灯海上空时,来自北方的两架绕云车却在空中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孽障, 竟然还敢现身,你若肯乖乖伏法也就罢了。” 兰家和白家的两位家主赶到了。 “呵——我做了什么需要伏法?”雪妖被逼停了下来,冷笑不止。 白家的家主一眼便看到她身后带着的女子,感受到她身上微弱的上神之力,声音一抖,“这是……柠儿?” 风雪中的叶柠有些艰难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干涩,“……原来是白世伯。” 白言轻顿时热泪盈眶,兰初一张苍老的脸上也满是诧异感慨,“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可为何你会和这妖孽在一起?” 叶柠低下头恳求,“还请两位世伯放我们过去。” 白言轻一愣,“你们要去北冥?那里早已不是以前的仙境了,如今布满疮痍,满地白骨,你去那里做什么?” 叶柠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的凄然笑意,“世伯知道叶家的境遇吧?我若不去找天启录查清我爹爹当年为什么收养苏念,只怕我们真的要被当成勾结魔灵的叛国之人了。” 白言轻面色为难的看着她道:“不是世伯不让你过去,而是北冥如今内乱严重,而且北冥的人有九成都仇视十二神启,你去那里岂不是送死?而且你确定天启录就一定在北冥吗?” 叶柠不为所动,目光平静,“我不确定,但我一定要去。” 白言轻叹了口气。 兰初看了一眼白言轻,见他点头,有些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道:“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慕容家的孩子,她说无音殿的魔头就在这里,伪装成凡人的样貌跟了你一路,所以我们没去星水云庭就急着赶过来了,是你旁边的那个人吗?” 叶柠侧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他似乎有些意识,勉强睁开了眼。 受了这样重的伤,怎么可能应付得了两位当代神启?叶柠面色苍白,若他的身份真在这里暴露了,只怕要凶多吉少。 “世伯说的是慕容家的二小姐慕容婳?”叶柠淡淡问了出来,言语之间有些心凉,“你们信她的话?她说过,是我和无音殿的人联手杀了他们一家,还说过我父亲勾结魔族的人叛离了凡世,这些,你们也信吗?” 白言轻和兰庭面面相觑,一时顿感羞愧,竟无话可说。 “两位世伯怎样才肯放我们过去?” 兰初叹了口气,看向苏幕,“这是慕容姑娘在子时街的黑市寻来的药,据说是无音殿殿皇亲制的,尚无解药,如今只有这一瓶流出无回城。此药对凡人半点伤害也无,对魔族的人却是连灵魂都能蚀朽的穿肠毒-药,这位公子若敢喝下去,我就放你们过去。” 白言轻也默认似的看向苏幕——若他真是那魔头,这药他定喝不得。 雪妖却在此刻掩嘴笑起来。“实在有意思,谁都知道无音殿的那位大人除了符术之外尚有两样在消遣中练就的绝技——琴艺和毒-药。他制的毒别说根本出不了无回城,就算真流落到子时街的黑市上来,只怕那个女人也出不起那个价钱。”顿了顿,“而且我从未听说那位大人制的哪种毒会对凡人如此仁慈,只怕那位姑娘是随便找了个你们验不出的毒-药,想借两位的手杀人哦~” “胡说八道!” “好好好,就当我胡说嘛。”雪妖一副你们爱信不信的样子,自顾自说着,“到时候若这位公子真的是凡人,你们却将他毒死了,两位可就要因毒杀凡人而身败名裂了。” 兰初脸色微变——他不是没想过有这个可能,但慕容婳到底是十二神启家的孩子,怎么想她都没有动机这样做,而且苏幕犯下那么多杀孽,只要有半分可能是他,他们也要不惜一切将他除去。 叶柠看到他的表情时,心沉了下来。 她挣脱了雪妖的风雪之力,用御风术加梵音步几乎是瞬间便出现在兰庭身前抢走了这只小瓷瓶。 兰初对她未有防备,眼睁睁看她抢过去,“阿柠,你……” “世伯不用这么为难,慕容婳有没有说谎其实很好证明,”她将瓶子的塞冒拔开,“我愿意亲自试药。” 然后她半分犹豫都没有便仰头将那瓶药倒进了嘴里。 只有这一瓶,她若全部喝光,他们就没办法了再给他喝了吧? 谁料苏幕眼神一变,袖袍卷起风雪召来两道符文狠狠扫向她的脸,那瓶药中途被打翻,绿色的漂亮液体水晶般一滴滴从空中洒落。 苏幕一出手就是狠手,那两道符文戾气太重,直接灼伤了她的眼。 雪妖脸色一下子变了,“不会吧?这药是真的啊?” 叶柠捂着眼满脸鲜血的从空中尖叫着跌落下去时,白慕楚终于赶到了,飞身而上接住了她,声音凄厉,“阿柠——” 雪妖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的有些不知所措,“你不是一直在装昏迷吗?现在……” “闭嘴。”苏幕的掌心忽然有白光散出来,他有些痛苦的握紧手掌,眼神阴冷。 雪妖注意到了他的手,大惊失色——这是言灵咒?他身上居然有言灵咒?! 蓝初脸色一冷,“孽障,果然是你——” 白言轻震怒,“你敢伤柠儿?” “只能怪她运气不好,我的身份若没被揭穿,她倒也不会有事,如今我不过先发制人罢了。说到底,二位才是害她的原罪。” 他站在空中,姿态依旧冷漠从容,哪里还有半分受伤的样子?只是头发慢慢变长变了颜色,才不过未时,天边忽然暗了下来,夜色忽然降临了。 “我的身份藏得这样好,就连叶家的少主都以为我只是个普通人,结果还是躲不过两位的法眼,真是失敬啊……”他轻轻张开双手,宽大的黑色袖袍无风自起,无数符文盘旋而出,夜色下,能依稀看见他的手中多了一把扇子。 白慕楚将怀里的叶柠递给蓝雨,御风而上对上了苏幕,声音像水一样沉闷清冷,“她把你当朋友,你竟然骗她?” “我说我是普通人她就信,那是她蠢。” ☆、脱身 战争一触即发。 第47节 自夜色降临的那刻起, 东乐已经蹙着眉潜在星水云庭暗处观察天上的情景了, “无缘无故黑天, 看来苏皇大人不顾秘法反噬已经冲破他身上的天赋封印了……” 她看向一旁缄默不语的忘川,“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慕容家的时候苏皇大人似乎也像是受伤了一般, 后来救那个女人的时候又好像什么事也没有。”顿了顿, 沉思道:“我倒觉得,未必是苏皇大人当初对她手下留情。只是看上去, 苏皇大人的体内好像有什么禁制, 让他无法做出伤害那位女子或者见死不救的事情来。” “你说的禁制莫非是……言灵咒?”忘川一下子反应过来,神色骤变。 可究竟是什么人能给无音殿殿皇下咒,并且还成功了? 眼见着忘川微垂着眼角沉思不语, 东乐看了眼天上苏幕握紧的手, 还有他手中那一道诡异的白光,又自顾自的担忧起来,“言灵咒发作,加上冲破封印会遭秘法反噬……看样子,情况不太妙呢……” 见到夜空上几人已经开始交手,忘川却似乎没那么紧张, “不必担心,苏皇大人没有对我们下召, 说明一切状况尚在他可控范围之内。”他看了一眼别夜馆的方向,慢慢道:“再说,我们有帮手。” 言语刚落,便见两道身影从星水云庭飞出, 远远立在战圈外观察着一切。 “这个局面,怎么整?”风宴初有些头疼。 宫上月道:“站在北冥的立场,十二神启打压我们多年,何况你王弟为了扳倒十二神启连性命都祭献了出来,此时若能连杀两位当代神启,当然很好,也可告慰你王弟。但如今北冥中坚力量不足,还不到撕破脸皮的时候。” 风宴初更加头疼,“我明白,所以?” 宫上月一笑,“当然是祈祷能够借苏幕的刀顺利除了他们。” 风宴初道:“你想的倒美,若他杀不了呢?” “那你可太小看苏幕了。”宫上月面容不动,“他状态好的时候,法力之高常常让我感觉无所不能。就算是被反噬受了重伤也不好说,而且黑天了——”他抬眼看向远方,“用你弟弟的性命换来的那几个尸魃,应该也要到了……若还不行,你我再出手帮他补一刀。” 风宴初叹了口气,“说到底你还是要帮苏幕,元老阁当初就不该和他做交易,和无回城合作真真是无异于与虎谋皮。”他头疼的揉了揉额心,“北冥交到元老阁这群老匹夫手上我还真是担忧的很。” 宫上月表情寡淡,“这一次,我站元老阁。” 风宴初不解的皱眉,“为什么?” 宫上月道:“无回城低调了几千年了,虽然我不明白它的野心是什么,但里面绝对不包括北冥。既然是一个毫无威胁的帮手,不要留着过年吗?” 风宴初眉毛一挑,“算了别说了,我知道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你老婆在他手上,所以你不敢不帮他罢了。说那么多作甚?我又不是不了解你……” 宫上月,“……” 耳边的风呼呼吹着,叶柠被蓝雨强行抱着离开战圈,然而那样惊天动地的合围之势,即便是看不见,叶柠也能从中感受到战局中蕴藏着怎样的危险。 飘雪中的劲风呼啸,天际有雷云翻滚——这是祭出沧溟合虚扇的起手式,叶柠微微挣开了蓝雨的怀抱,眼神空茫的看着战圈的位置,仔细听着——苏幕受了那样的伤,她是亲眼见到的,怎么可能动得了手? 这是第一次,叶柠虽目不能视,却真正‘见识’了十二神将对敌的风采。 耳边满是结界被撕裂的破空之声,掺杂着剧烈的灵力波动,两位家主都没有引用上神之力,然而战圈中,却已是暗流翻涌,便是凡世最顶级的高手不小心误入战圈,只怕也会瞬间被其中的空间之力生生绞死。 叶柠侧耳仔细听着,寒风呼啸而过,只觉得战圈一直从这边离星水云庭不到十里的长街一侧一直推向无灯海边缘的海岸封锁线。 海岸一周的封锁结界原是由十二神启合力布施而下,为避免凡人越过无灯海默里海沟误入北冥妖界而建成的。 无灯海中心是一片冰冻的海域,横跨两座冰岛,险象环生。而在这片冰冻的海域中央有一座‘天台’,其上更有北冥妖君的四尊座驾‘烛龙’来看守通往妖境的入口。 而位于无灯海中心的冰冻海域外,则有一层天然屏障,每十年开启一次,错过便只得再等十年,外力无法打破——现如今夜色蔽日,根本辨不出时辰,但想来应该快到关闭之时了。 叶柠心里惴惴的,心里慌神的厉害,却因为双眼看不见而无所适从。然而耳边忽然就有了异动,蓝雨似乎也在原地犹豫了片刻,顿了顿,终于将她放下,忍不住投身进了战圈加入战场。 “阿柠,这里安全,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帮他们!” 天边轰然作响的雷云渐渐停歇了,然而空气里陡然多出无数由黑色符文召唤而出的地火,拼命纠缠着冲向天际,宛若巨龙。 苏幕一直是个很聪明的人,至少在某一方面是。他从来都不会表露他的意图,即便是读心术再高明的人,也往往看不出他的目的。 蓝初和白言轻连同白暮楚和蓝雨一起翻手结印,目视着战圈中央那个以一敌四犹自神态自若,甚至面容都不曾变一下的年轻男子还有那一条冲天巨龙,再不迟疑,终于联手布下灭罗之阵。 ‘轰’的一声巨响,灭罗之阵重重的朝着那一条巨龙冲击而去,然而无数构成巨龙的黑色地火却尽数消散,如梦似幻,仿佛只是个障眼法一般。 无灯海边缘那一圈封锁结界瞬间便因灭罗之阵的冲击力而被破掉一角,结界轰然碎裂。 “封锁结界破了,不对!他是想——”白言轻吃惊不小,睁大了一双饱经沧桑的眸子看向海岸边上封锁一圈的结界,手中结印的动作禁不住一停。 “没错,他根本就没想着和咱们打。”蓝初重重哼了一声,电光火石之间翻手一道修补结界的咒印已经覆了上去,道:“只是想利用你我的力量来破开海岸封锁结界罢了,果然是卑鄙阴险的魔道中人……” 光晕交织,轰鸣不断的结界碎片里,苏幕望着不知名的方向,苍白的脸上忽然浮出一道难以察觉的古怪笑意。只见远处的夜空上,月亮高挂的寒空中,四个僵硬的人形物体从远处迫切的飞了过来。 白言轻和蓝初同时一惊,“这是——” “你们的老朋友。”苏幕撤手,隔空看了远处作壁上观的宫上月一眼,淡漠回神,“如果你们没打够,它们会是很好的替补。” 风宴初见状忍不住失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宫上月吃瘪,“我就说你打错了算盘吧?想借他的手除掉这两位神启,他又不傻……” 宫上月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所以你很开心吗?” 风宴初,“……” 四个飞僵尸魃出现的太快,因为杀不死,状况极为棘手。白言轻和蓝初被逼下夜空,地面上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人群瞬间如同炸锅了一般。 “带阿柠走!”白暮楚一边和尸魃缠斗,一边朝蓝雨喊了一声。 然而,人潮太过于混乱,那单薄的身影早已不知淹没在哪里。 “阿柠!阿柠——”蓝雨急的大喊,“你在哪——” 叶柠方才被人不小心撞倒,浑身被人踩了好几脚,好不容易摸索着站起来,听到蓝雨的呼喊,急忙回应,“我没事!不用管我——” “等我——”蓝雨刚说完这句话,尸魃便出现在他身后了,他反应不及,被咬伤了胳膊,只得措手不及的应付起来,“阿柠!快走,别靠近这里,它们会连你一起杀……” “小灰!小灰……”叶柠摸着怀里的蛇鼠,它刚刚似乎也被人踩了一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是那些尸魃来了是么?蓝大哥是不是受伤了,我看不见了,你快帮我看看……” “吱吱……”小灰从她怀里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后忙吓得缩回去,“蓝大哥的胳膊在流血,这里死了好多人。你帮不上忙的,我们还是快走吧,我给你指路!” 空中忽然传来破鸣。 却是苏幕从天而落。 他一把将叶柠打横抱起飞上了夜空,小灰话都没说完便感觉自己一个天旋地转就从天上掉了下来,“哎呀——” 叶柠目光空茫的朝下发伸出手,无措的喊了一声,“小灰——” “它没事,东乐接住了它。我们离开之后这里会变成白天,尸魃会暂退,至少还有两个时辰才会重新变成夜晚。”苏幕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低声道:“两个时辰,足够他们想对策,我很仁慈了。” 叶柠紧抿着唇,沉默了一下,说了两个字,“快走。” ☆、月下湖 白暮楚在下面眼睁睁看着叶柠被抱走, 半点办法也无, 对尸魃出手不由更加狠辣。 雪妖紧紧跟在苏幕身后, 两人眨眼便飞出百里。 海上的夜空,风雪漂移, 她朝后望去, 果然见远处众人厮杀的地方夜色正逐渐消散,有淡淡的光亮从天幕上撒下来。 雪妖喃喃道, “原来你一出现, 方圆百里真的会变成夜晚。” 苏幕没说话,但有血顺着他的唇角落到叶柠的衣领上,叶柠嗅到了血腥, 想起之前洛桑那一剑, 脸色一白,“你怎么样了?” “他是因为提前解开自己身上的封印才会这样。”雪妖向他伸出手,“把她给我,我来带你们两个吧……” “不用。” 苏幕的伤势很重,极重。因为她在他怀里可以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隐忍而痛苦, 她甚至都能在脑海中想象得到他苍白没有血色的脸。 耳边是海浪的声音,远处开始传来烛龙的嘶吼。 那声音越来越近, 叶柠知道他们终于到了传说中妖镜之国的入口。他们似乎落在海上的一片冰川上,这片海中本不该存在冰川,但因这入口连接的是北冥的极寒之地,因此阴寒之气汇聚, 多年后才形成了冰川。 这片冰川外围有一道自然屏障,任何外力无法破除,而且十年一开启,如今又到了关闭的时候了。 叶柠落地之后感觉抱着她的手松开了,她向四周摸索了一下,雪妖握住了她的手,“苏幕去催眠那只烛龙了,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去北冥了。” 叶柠点了点头。 她目光空茫的朝着沐守郡的位置看去,那里应该已经是白天了吧,那这里…… “这里现在是晚上,对不对?”她问。 雪妖点头,“是啊,苏幕在的地方都是夜晚,怎么了?” “没事。” 苏幕回来的时候,烛龙已经停止了嘶吼。叶柠知道他成功了,但皱着的眉却始终没有办法松开——两个时辰后,蓝雨和白暮楚他们真的可以找到对付尸魃的办法吗? 苏幕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面容冷漠的拉过她的手腕,对雪妖吩咐,“上面是生门,你去开。” 雪妖嗯了一声。 叶柠感觉手腕被攥得有些发疼,天上有雪花落下来,融化在她的脸上,然而,她什么也看不见。 雪妖的动作很快,不知用了什么禁术,入口很快便被打开了。 那边的世界有风灌过来,然而踏过这扇门会遇到什么,谁也说不准。以前的北冥是仙境,如今却尸骨遍地,随时都有预料不到的危险。 雪妖有些踌躇。 苏幕看了一眼叶柠——她必须第二个过去,但让雪妖第一个过去接她,他显然不怎么放心。 “我先过去,然后你把叶柠送过来,你走最后。明白么?”苏幕抬眼看了雪妖一眼。 雪妖很乐意他先去探路,“前路未知,你自己小心。” 苏幕轻轻松开叶柠的手,叶柠听到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风一样的呼啸声。 片刻后,雪妖道:“叶柠姑娘,该你了。” “现在还是晚上吗?”叶柠问她。 雪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有些不明所以,“现在天空还是夜晚,但夜色已经开始消散了。” “你先走吧,我走最后。”叶柠说。 雪妖一愣,还来不及问她,便见她忽然朝天空伸出手去,有蕴含着神明气息的力量从她掌中喷薄而出。 “你疯啦?……你想做什么?” “你再不走,尸魃就要过来了。”叶柠提醒她。 “不,这样过去苏幕不会放过我的。”雪妖大惊失色,“你把尸魃引过来干什么?” 叶柠缓缓一笑,“我要把它们困在这片冰川上,它们十年后再出来吧。” 雪妖还想说什么,却见天边已经有四个东西缓缓从阳光下飞进了夜色里,当下不由分说便施展禁术,暴风雪起,那四个飞僵尚未落地便被冻成冰雕,“快走,这样顶多困住他们一小会儿。” “你先走,我等屏障落下再过去。”叶柠没有动。 第48节 “可屏障一旦落下,通往北冥的入口也会关闭啊。” “你放心,我在沐守郡生活了十年,就算不走这个入口也能到北冥之境。” 雪妖劝说无果,直接动手欲将她打晕丢过去,却见那些冰雕骤然裂开,那四个尸魃从里面挣脱了出来。 “我的禁术短时间用不了第二次了,再不走你真的要死在这里,难道你——” 雪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叶柠推进了入口。 雪不下了,虽然她看不见,但似乎夜色消散,有阳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能感受到那些飞僵因为阳光的出现而变得焦躁不安,生了退意。 “你们哪都别想去了。”叶柠掌力间的上神之力忽然暴增,她一步踏下去,四周的冰川现出裂缝,本来已经要飞出冰川的尸魃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气息时重新又飞了回来。 当夜色完全散去时,一道巨大的天然屏障伴随着阳光破云而出,意料之内的挡在大片冰域之前,将这片冰川和外面的世界隔离起来。 尸魃们也因为太阳的出现静止不动了。 “你们这十年里就在这冰川上待着吧,好歹还有烛龙陪着你们。” 耳边骤然安静了许多,只隐约能听见脚下冰层深处传来的暗流涌动的声音,以及周围不知是何生灵制造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下来,叶柠登时便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般,一不小心跌跪到冰冷的地面上。怔怔失神了片刻,她伸出双手在冰屑满地的冰面上开始摸索起来,已经出不去了,摆在她眼前的只有两条路,那么被困死,要么去北冥。 但通往北冥的生门已经关闭,她想起父亲说过的,在和生门位置相对的水下,像倒影一样存在一个倒立过来的死门。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扇门过去,会到达北冥的死亡之境——月下湖。 阳光逐渐微弱,尸魃们又在艰难的蠢蠢欲动了,叶柠知道,夜色很快便会重新降临,到时候就是知道怎么过去,只怕也走不了了。 摸索到生门的大概位置,她一掌劈开冰面,似乎感觉不到冷般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 向前猛的游了大概两丈的距离,她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一个逆流的漩涡。周围的水忽然变暖,不像是生门外的极寒之地,想来她已经到了传说中的死亡之境月下湖。 月下湖连接着北冥和幻界,属于边境地区,往东是温暖的北冥沼泽,往西是寒冷的幻界冰封池。 正要浮出水面,她的脚却似乎勾到一个什么东西,像是锁链? 她将手伸过去摸了一下,果然是。死门之内多年以来从未有人踏入,怎么可能会有锁链?她摸索着沿着锁链的方向一路游过去,水越来越冷,叶柠心里一沉,这是冰封池的方向? 再往前大约就是幻界的疆域了。 她不敢贸然往前继续,想了一下,轻轻扯下头上的两根长发,又在水中费了一番功夫瞎着眼抓到一条蛇和一条鱼,这才将头发绑在它们身上,施展分影探查之术。 蛇和鱼很快便顺着锁链游下去了,她细细的感知它们周围遇到的一切,虽然看不见,但能清晰的感知到它们遭遇的东西。 很久很久之后,久到太阳已完全落下了月下湖的另一边,月光逐渐升起的时候,蛇和鱼终于游到了锁链的尽头。 叶柠闭着眼,似乎看到了冰寒的水下,有一个圆圆的类似石台的东西。石台被八条锁链绑着,上面刻着符文,水流湍急也无法挪动它半分。而石台上似乎还躺了一个人,他的四肢被钉死在石台上,水中飘着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 叶柠惊骇的一下子从分影之术里退了出来,“那是谁?为什么会穿着那么古老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我的小柠柠,你这是干啥,副本想单刷吗?!” 叶柠:“我不知道,我已经进来了。这难道不是你安排的吗?” 作者君:“靠!先别开!拉队友进位面——” 叶柠:“怎么拉?我不会。” 作者君:“@&¥#*&%!” 系统:您的好友苏幕已进入位面。 (你们别理我,我前阵子玩网游玩魔怔了。。。。) ☆、幻梦三生(一) 似乎是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她听着风的声音, 辨别草木的方位, 心里一边想着刚刚的所闻,一边慢慢游向了岸。 摸索着将十指触向了结实的大地, 草木植物在指尖跳跃着, 一派生机。叶柠慢慢爬上来,轻轻喘气, 在冷水中泡了许久, 她的四肢已经有些麻木脱力了。 头莫名其妙有些胀痛。 记忆中,父亲讲述的关于死门背后世界的这一类东西似乎并不太多,叶柠只依稀记得上岸之后应该是一大片沼泽。 而在沼泽的尽头, 通往北冥中心的必经之路上, 则有一株从洪荒便生长至今的古木,与活人树不同,那是北冥唯一一棵死人树。因历经了不知有多少年岁,它那深埋在底下盘根交错的根结已经延伸到了整个沼泽之地,近乎方圆之百里。 感受到远处轻风拂过时送来的枝叶的窸窣响动,还有传来的那一种不知名的淡淡异香, 叶柠有些头脑发晕,花了很长时间辨清楚了方向, 揉了揉额头便要想办法过这一片沼泽。 如今,又剩了孤身一个人,没有了小灰,双眼目不能视的她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双手试探摸索着前进, 避开那些容易让人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救的软泥。 当然也有失手的时候,比如说现在。 因为双手麻木毫无知觉,以致于她没有将身前的软地试探出来,而是当做坚硬的安全方位爬了过去——终是将自己给陷了进去。 没有丝毫力气挣扎,感觉自己越陷越深,她反而平静了下来——正在想还有什么术法可以用来自救,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绕在了她的腰上,越缠越紧,似乎想将她拖出来。 鼻尖的异香越来越重,叶柠有些恍惚了。 不远的地方,树叶拂动着,她甚至能在泥里摸到大树的根。不知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宛若仙音,“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最想要回到什么时候?” 她忽然觉得很累,鼻尖的香气令她昏昏欲睡,她竟然认真的思考起这个问题来。 世界仿佛静止了,一丝声音都没有,她沉沉的阖着眼,耳畔边始终回荡着那道不辨男女的缥缈之音,“如果给你一个机会……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脑子里唯一的意识也开始消磨殆尽,良久,她闭着眼轻轻的,面带憧憬的回答,“如果可以,我想回到八岁那一年,我父母尚还健在,而我刚遇到苏念的时候。” 话音刚刚落下,周围便似乎响起枝叶的颤抖拂动,许久许久,那个声音说,“我会让你如愿以偿。” 她的意识终于只剩下一片空白。 …… 那是一个铺满野姜花的广阔山野,夜晚,向山野下方的闹市看过去,灯火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 叶柠看着自己手中的提灯,呆呆的站了许久,眼底是一片不明所以的茫然——忽然忘记自己是来干嘛的,好像是来接人的? 怎么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 许久,远处似乎有一道人影渐渐向这边疾步走了过来,身影逐渐清晰,她抬起头见到那温和的眉眼,脆生生喊了一声,“爹爹……” 终于想起她是来这里等谁的。 “怎么又在这里等?夜里这路上不安全,不是让你在家修习术法的么,你又偷懒,恩?……”那道身影絮絮叨叨的走到她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给你带了糖人。” 她咧开嘴笑起来,眼睛瞄着他一圈,“我现在能吃吗?” “边走边吃要栽跟头。”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然后递给了她。 她一边吃一边舔手,嘴里含含糊糊的问他,“爹爹,你什么时候带我沐守郡最热闹的那条街去玩啊?” 叶沉牵着她的小手,语气微有些感慨,“等你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了,爹爹就带你去星水云庭见见世面。” 她望着头顶上的人,带着期待和憧憬道:“爹爹可要说话算话啊……” “那当然啦。” ……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眼,竟已入秋。处处都透着不真实的虚幻气息,时间流逝之快甚至让叶柠感到诧异。她内心总有中朦胧的奇妙感觉,仿佛正置身于梦境一般。 百无聊赖的练完术法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她抬起头看着院中的落叶越积越多,心里莫名的萧索。正在愣神,庭院陷入枯败的花园里却走过来一位粉黛未施的年轻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童。 她一下子站起身,局促不安的望着她,手心里微微捏出了汗,想了半天想说的话,临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干巴巴的,“娘亲,你也带弟弟过来荡秋千啊,那——” 她剩下的话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因为那个从眼前漠然走过,始终都没有停下脚步的妇人脸上忽然闪过的厌恶和轻鄙——她娘亲压根不愿意看她。 “秋千!秋千!”然而,趴在妇人怀里的孩童却忽然喊叫起来,两只大大的眼睛死命盯着叶柠的方向,巴掌大小的脸上现出几丝病容,“娘亲——我要秋千——” 妇人顿住脚步,脸色变了变,却是很快便恢复了以往和蔼可亲的母亲形象,轻轻拍打着怀中小人儿的背,低声哄慰着,“阿寻不行哦!秋千太高会摔下来的,听话哦……” 被唤作“阿寻”的孩子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再看看不远处的秋千,眼里顿时涌出泪花,声音软绵无力的哭出来,“不嘛……娘亲……要秋千……”似乎是哭的太急呛到了,小叶寻猛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娘亲……要秋千……” 妇人忙换了个姿势抱着怀里的人,不断轻柔的拍着他的背顺气,脸上的心疼一览无余,夹杂着无奈的妥协,“好吧,阿寻只能玩一下下哦。” 叶柠有些尴尬的在旁边站着,眼里不可抑制的流出羡慕的神色,见妇人抱着孩童朝她的位置走来,她十分知趣的退到了一边,将秋千让出来给弟弟。 她期待着,妇人却依旧没有看她。 叶柠在原地默默看着妇人两只手紧紧握着秋千上小叶容的手,轻轻推着,尽可能的张开双臂,似乎随时准备接住从上面掉下来的孩童,而小叶寻则不知疲惫的坐在秋千上咯咯笑个不停,“娘亲,再高一点……姐姐也来帮我推好不好?” 她闻言,有些局促的走上前,伸出手,征询般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娘亲,要不我来吧……” “你干什么啊?”妇人却一脸厌恶的喊回去,语气冷漠怨怼,“你能有多大的力气,摔了他怎么办?任性也要懂个分寸吧?” 她立即尴尬的缩回了手,仿佛触电一般,脸色灰白的讷讷说不出话,只好重新站到一边。 站了不知有多久,直到小叶寻玩累了,那妇人抱着他渐渐走远时,她仍在呆呆的站着,须臾,眼中湿气弥漫——她还没有习惯么?早就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融入他们两个人之间,为什么还要这样徒劳的做这些无畏的尝试? 秋风吹起庭院里的落叶,她用袖子用力的擦了擦眼睛,泪水慢慢被风干,她的目光忽然被天空上的一片树叶吸引——好漂亮啊,简直就像蝴蝶,不对,那就是蝴蝶吧? 可是这分明不是蝴蝶该出现的季节啊。 蝴蝶灵动的扑朔着双翅,身上似乎笼罩了一层神秘之光,在她的上空盘旋了一圈便飞向了远处。 她看的忘了神,怔怔的追了出去,也不管暮色将至。 跑了不知有多久,蝴蝶消失的那一瞬,她来到了曾经那个铺满野姜花的广阔山野,星星开始挂满整个天幕,她在微微带着寒意的晚风里,看见了一个站在月光下的男子。 月光很亮,他在不远处站着,面对着她。 叶柠看到了他的脸,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她娘亲并不能算作这世间最美丽的人。 眼前这个人的容貌超过了她见过的所有人。他身形修长,长发披落,被夜色笼罩的脸上表情淡薄,他看着她,不动声色的朝她伸出手,说了一句,“我带你出去,叶柠。” 但她没有将手递给他。 她恐惧,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那样平淡的语气,那样美丽的容貌,却配着一双邪气诱惑的蓝色眼睛,她后退着,却被脚下多出的凸石所绊倒——“魔灵,别过来。” “你怕我?”淡淡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诧异,他看着她,炫惑的脸上闪过难得一见的停顿,然而不等她回答,“哦……”有些恍然的,他依旧毫无涟漪的淡淡替自己解释了一句,“我忘了你现在才八岁,还不认识我。” 她转过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手中紧紧抓着地上凋零的野姜花茛,双肩微微发颤。 “没关系。”慢慢走过去,他半俯下身去将女童从地上轻轻抱了起来,“不管你认不认识我,我都会带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叶柠:这个副本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作者君:是不是想起难过的事情了?很正常,这个副本就是趁你难过要你命。 叶柠:不是说了会让我遇到我的竹马吗? 作者君:啊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他可能因为某人bug了吧。 第49节 ☆、幻梦三生(二) “我不认识你!也不会跟你去别的地方——我爹爹还在家等我, 他可是十二神启……”然而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和力气, 她一下子就挣脱了男子的怀抱, 从他的臂弯跳下去,开始拔腿就往回跑。 苏幕在原地站着, 没有追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一脚深一脚浅的跌跌撞撞往回跑,静默良久之后, “其实这样也好……”风里似乎传来不知名的叹息, 秋天的凉意随着暮色渐深开始慢慢扩散,夜风把他的话语传递到了她的耳边,“就算是假的……起码你见到了你父亲。” 鬼使神差的回过头去, 她发现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远处的苍茫夜色里, 但那样平静毫无涟漪的表情就好像他对万事万物都毫不在意。 “你是好人,对吗?”她侧着头问,语气显然有点忐忑不安。 “好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他的目光从远处回落,语气意味深长,“你觉得, 什么样的人才是好人?” 叶柠被反问了一下,小小的眉眼顿时拧了起来, 陷入深思,“……我爹爹时常和我讲,做人就要光明磊落,绝不能做伤天害理, 背后伤人的事情,好人应该就是坦坦荡荡的吧。” “是吗?”男子声线微微上挑,来了兴致,“这是你对好人的定义?” “是啊。”见他的目光朝她看过来,叶柠不自觉的往后挪了两步,嘴里嘟囔着,“好人就该是这样的。” “那么——”男子朝她靠近了两步,平淡的语调里似乎夹杂了一丝说不出的意味,“若我不背后伤人,而是正大光明,坦坦荡荡的伤人呢?算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啊?……”叶柠的眉毛又拧在了一处,挠着头怔怔想了半晌——是坏人吗?不不不,爹爹也杀过人的,不过杀的都是为祸世间的恶人罢了,他自然是个大好人。 纠结许久,她慢吞吞的开口,“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因为我爹爹也杀过人,但是他一点都不坏。不过我觉得没有人会一直坏下去,所有恶人还是该由律法判决,你说对吧?” “谁说的?”男子低垂下眼睫看着她,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这世间总有律法惩治不了的恶人,那就自己来审判。没有人会一直坏下去,但总得有人为自己犯过的错付出代价。否则,那些被伤害了的人,不是太可怜了?” “啊……”似乎觉得男子说的也颇有几分道理,叶柠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低低问了一句,“你杀过人吗?” “比你见过的要多。”男子看着她,轻描淡写的笑了一下,“你怕吗?” “……天黑了我要快点回去了,我爹爹很快要来找我了。” “……” 第二次见到这个奇怪的男子,是在一场秋雨之后。 那是距离第一次见他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清晨,那一日,她卯时便从床上爬起来梳洗,原因无他,这一日,是她母亲的生辰。她在衣柜里挑挑拣拣,试了很久才挑到一件颇满意的衣裳,而后又坐在镜前特意换上了红色的发带。 从镜台下的一个木箱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了一个暗红色的盒子,她搓了搓双手,满怀虔诚的打开——那是她在很久之前便开始积攒银两,央求可以随意前往沐守郡中心的长老在星水云庭的异域客商那里买下的泽兰白玉镯。 知道母亲向来不喜欢涂脂抹粉,只喜欢戴些简单款式的首饰,她对自己这次选的礼物很满意,只是心中惴惴,不知道母亲是否会喜欢。 然而,那一天刚出房门,便看到心急如焚的下人和长老来去匆匆的忙乱着,她心中一紧,忙拽过一个下人,连声询问,“大家都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哎……少主快去帮忙找找夫人吧,昨夜寻少爷忽然高热,夫人便提着一盏灯出门给少爷找蛇藤草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她的脸色顿时便一片惨白,“娘亲为什么不叫下人去为阿寻摘蛇藤草呢?刚下过雨,那一面峭壁很滑的啊……” “这……哎,少主有所不知啊,当时快要四更天了,大概是夫人怕这些下人们贪睡不当一回事,便是叫醒了也不会尽心去摘,而寻少爷这边又十分紧急,夫人一急之下竟自己提着灯出门了……这……哎……” 她怔怔听着,似乎终于见识了人们以前说过的‘爱子之深’是怎么一回事。 “我去找。”她把手中的盒子重重塞到下人的手里,头也不回的便奔出了门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在自家少主刚刚奔出门不久,满脸疲惫的妇人便已拎着一盏早已熄灭的提灯进了庭门。 “夫人,刚刚少主出门寻您去了,您怎的现在才回来?” “半路上灯火熄了,便迷了路,不碍事……”顿了顿,语气一变,“阿寻怎么样了?” “寻儿少爷这边倒还好,刚刚徐长老已经过来看过了。” “那就好。”妇人应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向对方手中高举的暗红色锦盒,“这是什么?” “好像是少主为夫人准备的生辰贺礼。” 妇人淡淡哦了一声,忽然道:“你近日要娶亲吧?” “回夫人,小人下月初八的日子。” 妇人一笑,道:“那这个便赐给你那位新娘做新婚贺礼吧。” “这……谢谢夫人。” …… 刚下过雨的天空还是湿漉漉的,叶柠跑得很快,因为没办法使用御风之术,她只能跑得更快一点。泥泞的路上留下了她长长的小胶印,踩过的泥潭里留下了她的倒影。 因为路滑,摔了不知有多少跟头之后,她终于来到了那一面长着蛇藤草的峭壁,脸上咸咸的竟然全是泪水,她好歹身负上神之力,再说同一条路,她怎么会没有看到她娘亲回来? 只是忽然想知道自己的母亲在知道她出去找她时会不会担心,看到礼物时会不会惊喜……虽然一次次失望,然而心里终究是存了侥幸的,或许她真的有什么苦衷呢?毕竟她始终是自己的母亲啊,怎么可能真的会不管不顾。 可是终究还是失望了,失望了那么多次,她终于有些绝望。 湿滑的峭壁顶上,她坐在冰凉的石面上,自我厌弃的情绪被无限放大,脑海中忽然飞过一个可怕的画面。 峭壁上的风很大,空气还是湿的。 她一步一步向着峭壁边缘走去,云雾缭绕的悬崖下看不清深浅。她忽然就想起了母亲和她摊牌的那一日,打了她一耳光的母亲红着眼圈在她面前哭诉着小叶寻的命运,责备她为什么要抢去所有的幸福和荣耀,把不幸和冷遇都留给了阿寻。难过到最后,她甚至听到她的母亲痛哭着悔恨当初为什么会生下她…… 她想,也许便是因为自己是十二神将的继承人,才会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和重视,造就了母亲和阿寻的不幸,甚至让弟弟有了伤病也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落下这样一个容易生病的坏体质。 如果……她看着峭壁下湿湿的雾气,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她从来都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如果母亲从来就只有叶寻这一个孩子的话,那么大家都会很幸福的吧? 其实……只需要一点点的勇气,从这里跳下去,一切就会回到起点,重新开始。 因为不惧死亡,往日站在高处都会晕的她此刻却是出奇的镇定,脸上始终是恍惚的戚哀表情。正要抬脚——她却猛地顿住了。 “你想从这里跳下去?”峭壁上呼啸而过的风里,她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凉薄的声音,清冷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心之迷域果然厉害啊……不过,你要想清楚,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并不会重新开始。”顿了顿,那道声音却忽然微微收紧,含着讥诮的意味,“因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叶柠慢慢回过头,空气中弥漫的雾气似乎打湿了她的脸。一瞬间,仿佛被那样邪美的容貌蛊惑住,她的双眼陡然失神,脱口宛若木偶般的问,“又是你……你是来救我的么?” “如果你真的跳下去的话……”苏幕却忽然半垂下眼帘直视着她的双眼,冰蓝色的瞳孔因为施展催眠术而微微色深,唇角的弧度也渐渐平息下去,声音低沉,“恐怕我也救不了你。” “为什么?难道、难道你也和我一样,不会御风么?”喃喃自语般的问出声,她注视着他的眸光微微涣散,声音也渐渐湮灭下去,仿佛提线木偶般不甚协调的转过僵硬的身子。 “因为——”苏幕薄唇轻启,苍白的脸上神色有些奇异,知道她不可能听见他的回答,还是几不可闻的淡淡吐出一句话,“我的灵力没剩下多少了,大概很难把你从下面带上来……” “……”她的目光终于完全涣散下来,不受控制的抬脚往来时的方向退。 “很好,过来吧。”他站在峭壁侧围朝她伸出手,唇角轻轻阖动着,有什么东西却忽然滴落在地,绽开一朵绚丽的殷红。 “……”她空空的目光朝他看了过去,没有丝毫停顿,正伸出手准备回应着他的动作——然而,脚下那一片湿滑的青苔却被所有人忽略,踩踏而上的一瞬间……没有任何呼喊和惊叫,她脸色平静,恍若偶人一般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急速从峭壁边缘坠落,越飘越远。 修长莹白的指尖猛地触空了——风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急,苏幕沉默了一个刹那,回过神来的瞬间,身子已经腾空,追着她的幻影一跃而下。 作者有话要说:  跳崖虽然狗血,然而很容易促进恋情的发展呀~我的姨母心嘻嘻 ☆、心之迷域 耳边的风声很大, 刮的她耳畔隐隐作痛, 失重的感觉几乎同时涌来——瞳孔开始聚焦, 她终于恢复了清醒。 周围是厚厚的云雾,她惊讶的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从峭壁顶上掉了下来, 然而尚来不及闭眼, 她便听到了头顶上传来十分刺耳的破空之声。 下意识的抬头,她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离她越来越近, 同样在向下坠落的熟悉身影——素淡的衣袍已经被风吹的十分凌乱, 他的衣襟微微半敞着,就连头发也尽数被雾气打湿了,散乱的飘飞在风里, 那样苍白惊艳的容貌配上这幅姿态, 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正在坠天的神明。 有什么东西似乎一滴滴从他的唇角溢出,被风吹散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的茫然渐渐化为惊慌——那是……血。 怔怔的向他伸出手,然而始终越不过这一两丈的距离,她张开嘴想要朝他呼喊着什么,却不想刚刚脱口, 言语便被急速呼啸而过的风所湮灭。 他看到了她的动作,眼睑微动, 一下子伸手握住了她伸出去的臂弯。 终于慢慢挨近了,她腾出手来帮他一点点小心的擦掉唇角的血,忽然鼻子一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自己跳下来也就罢了,你为什么也跟着我一起跳下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在风中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你觉得我会让你摔死吗?” “我还没跳就自己掉下来了……果然这是天意吧?”她默默的说着,显然是没有在呼啸迅疾的风中听到他的话。 忽然,她掩嘴讶然的看着他的十指下齐刷刷飞出十根黑色的锁链,纤细到肉眼难辨,锁链尽头的刀片齐齐滑向周围的峭壁深处,深深扎了进去。 他单手抱着她,下降之势陡然一缓。叶柠连忙侧头去查看他的手腕,却见那里果然被紧紧勒着,那些纤细的锁链已经割入了血肉之中。 他却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半圈着她的腰,似乎半点都没有感觉到疼,“有件事情我大概要和你说一下。”风似乎小了一点,她终于听到他在耳边说了什么话,“在这个世界里,想要你死的不是上天,也不是你自己——而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心之迷域的造梦者。” 脚下已经触到了硬邦邦的实物,她的眼神却愈加茫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你说什么?” “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取你的性命而编织的一个虚幻世界罢了。”苏幕十指微微颤动,收回了嵌入峭壁深处的锁魂刀,表情冷锐的看着清晨弥漫着迷雾的天空,“如果你死在这里,那么,你在这场幻境之外的性命便会被造梦者吸取,永远不会醒来。” 仿佛回应着苏幕说的话,清晨悬挂在东方上的旭日尚未向中天攀升,便已被明月所取代,整个天地瞬间便笼罩在一片深沉如墨的夜色中——星光洒满天际,草叶上还没有蒸发的露珠似乎也在嘲笑着这个世界的虚伪。 伴随着夜色的降临,远处闹市的灯火开始亮起,一直延伸蔓延,星星点点,恍若春季遍布在这面峭壁之上的野姜花。 叶柠睁大了眼睛向天空望去,眼底一片震惊——尽管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匪夷所思,却究竟是眼见为实,不由得她不信。 原来她这长久以来经历的一切,所见所闻,都是假的么? 微微僵硬的扯动唇角,她苦笑一声,侧过头向着身侧的熟悉身影看了过去——月光下,那个人的侧脸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完美的淡漠弧度,清冷凉薄,不惹尘埃,如同行走在夜里最美丽却也最危险的灵物。 眸中忽然涌出些许期待和紧张,她抬起头,一双眼睛在星光下亮晶晶的,问他,“那、那叔叔你呢?……你也是假的么?” “我是真的。”苏幕半蹲下身子,低垂着眉眼淡淡看着她,云淡风轻的脸上头一次阴云密布,“不过——在这幻境之外,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叶柠被他的表情惊到,眼角一跳,嗫嚅道:“好的,大哥哥。” 苏幕失笑,笑意里第一次没有冷嘲热讽的阴郁和城府,他唇角微敛着,低眉浅笑的样子令日月星辉霎时失色,用手中的扇子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果然还是小时候的你更可爱一些。” “大哥……哥,你被自己的兵器伤到了啊……”见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手上的伤,而叶柠的个头正好够到他的手,此刻看到他的手指和掌心有血渗出来,她一边将它捧过来用自己的手帕止血,一边有些不解的问,“这么锋利的兵器,很容易就会割到手吧?用这个不危险吗?” “没有不危险的兵器。”苏幕不动声色的缩回手,脸上却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莫测表情,“如果你有幸见识过它杀人的速度,就不会嘲笑它还会割伤主人的手。” “……” 空气长久的静默下来,叶柠有些不安的站在一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眼前这个人言谈举止之间都在向她陈述一个事实。 他不仅是个魔灵,更是一个杀人惯犯。 可当她长久的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的可怕气场,想的却是,如果没有他,她刚刚就已经死了。 苏幕没有再说话,低垂着眼帘看向远处灯火密集的城街,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儿,径直向外走去。 叶柠不发一言的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大约有几十丈,她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激动的看向他,“哎,我想到你问我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他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她,“你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好人,但能牺牲自己救别人的人肯定不坏。”叶柠迈着两条小短腿两步跑过去,与他并排走着,自言自语道,“你肯定不是个坏人。” 第50节 “好人和坏人的称谓对我来说,没什么所谓。”他的表情不见什么变化,“对你来说,差别很大吗?” “那当然了。”叶柠慢吞吞道:“如果你是恶人,我爹可是会杀了你的呀。” “哦……”苏幕似乎笑了一下,表情像幽深的潭水一样深不可测,“是吗?” “应该……吧。”叶柠不确定。“不过你放心,我已然知道你不是什么大恶之人,所以会给你求情的。” 苏幕敛着眼眸看了她很久,“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说话,也不太和别人接触。”他看着她,似乎在怀疑她的真假。 她以前分明没有这么活泼,也没有这么多话。 叶柠眸间的光亮却是瞬间便暗了下去,有些五味杂陈的回答他,脸上带着无奈的牵强笑意,“我其实没有不爱说话,只是,从没有人愿意听呀。” 纵使没有低头看到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也能听出她语气里的落寞和对友情的渴望。 “身份有别,他们不敢而已。”苏幕拍了拍她的肩,牵起她肉肉的小手慢慢往前走,目光依旧落在远处,“若你不是叶家的继承人,也许一切便会有所不同了。” 叶柠听见他的喟叹,表情一喜,“你是说,如果我不是叶家的少主,我就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我娘亲也会很疼爱我吗?” 苏幕语气一顿,沉默了一下,“是。”又顿了顿,“你如果不想做叶家的继承人,我可以带你走。” “你带我走?”叶柠吃惊的睁大眼睛,“去哪里……” “离开这里,哪里都可以。” …… “那……你可以带我去那里吗?”半路上,叶柠抬手有些没有底气的指向远处的城街,眼里涌出祈求和渴望——那条父亲时常提起的街道,是她童年时唯一渴望去看看的地方。 苏幕只答了一个字,“好。” ……街上的人很多,摩肩接踵,而长街两侧的灯火更是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尽头,恍若白昼。 她从来没离开过叶家的保护圈,更是没有被允许上过街,此刻看着客栈酒肆人满为患,她不由频频侧头去看,眼里盛满疑惑和欢喜,“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人在里面吃东西啊?” 苏幕难得有耐心这么好的时候,“因为那是客栈,旅人休息的地方。” 叶柠几乎是瞬间便记起了书中对客栈的描述,不由恍然,侧头去看苏幕时,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衣袍后的风帽,那一袭长长的冰蓝色长发被尽数塞在风帽里不见分毫,就连脸也遮住了大半,只露出挺拔俊秀的鼻梁骨和弧线苍白完美的下巴。 “咦?你戴上帽子了……”叶柠疑惑的看了过去,却见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许多无意间靠过来的年轻女子,时不时向这边轻瞥,瞬间便似明白过来什么一般,装作老成的样子叹了口气,“原来长的好看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啊。” “周围有修行的猎妖师和驱魔人。”苏幕毫不在意的淡淡解释了一句,末了,表情微妙的问了一句,“你才八岁,是不是懂的多了一些?” 然而叶柠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叶柠:“听说你喜欢萝莉?” 苏幕:“听谁说的?” 作者君(心虚):“哪个王八犊子造的谣,明明萝莉话多又烦气!苏幕你说对不对?” 苏幕:“……” 叶柠:“……” ☆、造梦者 这是一条较为隐蔽的街道, 人流相对较小。叶柠站在一家客栈的后门外, 操碎了心道:“我们想办法把你的脸遮住怎么样?你不是说再过两条街就是星水云庭了么, 到时候肯定人更多,你这样戴着帽子也不是办法。” 苏幕垂着眼帘做深沉状没有表态。 适逢街边走过两个总角的孩子, 面上还带着模样奇异的面具。叶柠拍了拍手便要跑过去, 却被苏幕拦住了,“你做什么?” “我去拿一个那样的东西来遮住你的脸呀。”叶柠比划着, 眼风频频扫过街边上的面具摊, 理所当然道。 苏幕微微蹙了蹙眉——大约是想起了她曾经在枫溪郡被巫女拐走,且被骗走了许多血的往事,不由淡淡开口, “你跟着我。” 叶柠一怔, 随即应声点头,“……好。” …… 一个头戴宽大风帽,打扮十分隐秘的男子漫步走在街上,身后还跟着一位个头矮小,笑容灿烂的八岁小女孩,怎么看怎么诡异, 自然吸引了无数目光。 “可是我们没有钱,怎么办呀?”将将要走到街边那一面不大的小摊前, 叶柠惴惴不安道。 苏幕的脚步没有停顿,眼角的笑意慢慢扩散,看得叶柠浑身发凉。 面具摊前挂着两盏昏黄的小灯,摊主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 一瓢秃顶在灯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 微微靠近了摊子,苏幕不动声色的将头顶的风帽向上拉了拉,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和那双蛊惑人心的深邃眼眸,语气轻缓,水润无声一般,“老板,我要你的东西。” 摊主十分狗腿的凑了上来,然而还未说话,待看到那样一张脸时目光便瞬间开始涣散,只惯性般的脱口而出,“这位客人,您想要点什么?” “两张面具。” “一共六文钱。” “我给过你了。” “好的,希望您下次再来买。” 叶柠在一旁看着,下巴都险些要掉下来——这这这,这样也行?这也委实不合逻辑了些。 “你挑好了吗?”苏幕已经重新拉上了风帽,将半张脸连同那一袭冰蓝色的长发隐在了风帽里,唇角的弧度隐隐平息下来,“挑好就快走。” “嗯,这就好。”一句话让她回过了神,叶柠在摊上翻拣着,一边抬眼小心翼翼的瞅了摊主一眼,却见那人一点声息也没有,目光空空如也,不由在心里暗暗惊道:“难道是中了催眠术了么?” 心里犹疑着,因不知摊主何时会清醒,叶柠手中的动作愈加快速。翻到下面时终于看见了两面狐狸型的面具,她很喜欢,干脆一股脑便抽了出来。 “你不用这么慌……”苏幕斜睨了她一眼,淡淡解释了一句,“大约三个时辰内,他都不会清醒。” 叶柠总算放下了一颗砰砰乱跳的小心脏——“你刚刚那个是催眠术么?” “不是。” “那是什么?” 苏幕的语气意味深长,“我与生俱来的天赋之一。” 叶柠手里拿着两张面具在夜风中凌乱了——她这是认识了什么人啊?哦不,她这是认识了什么魔灵啊?……她记得只有高阶魔灵才会拥有与生俱来的一些天赋,譬如对封印免疫,譬如可以用眼睛来读懂人心…… 她的嘴巴张的合不拢,眼里满是震撼的光芒,在原地啊了好半天仍旧没什么反应。苏幕终于走了过去,语气微微上挑,像逗弄小猫一样心不在焉的问她,“你怕了?” “……不害怕,只是……” 他以为她会说出别的什么话。 结果却是——“好羡慕啊。” “把它戴上吧。”苏幕挑了挑眉,没有再言语。 忽然有些好奇那双眼睛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叶柠有些心虚的抱着面具,对着身前那个不知比她高了多少的男子干巴巴道:“你这样的人一看就没有戴过面具吧?不如你蹲下来,我来帮你戴。” “……” 见苏幕没有说话,叶柠便当他是默认了,她撩起裙摆一个闪身便跳上了身侧的面具摊——这个高度似乎刚刚好。 双手有些发颤的微微拂开了他的风帽,她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他冰凉没有温度的脸——到底是小孩子,叶柠直觉自己似乎太过无理了些,忙转过头将怀里的面具颤悠悠的捧了过来。 “……马上就好。”她说话的舌头有些打结,嘴巴里含糊不清。 终于不得不再一次的近距离直视他的脸,叶柠有些脸红起来,风帽已经完全被她掀起来了,依旧是比夜色还要完美的一张脸。苏且没有什么动作,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只是不发一言的静静看着她。 似乎想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叶柠只是想看他的眼睛,然而这一看之下哪里还招架得住?本就动机不纯现下更加心虚的厉害了,一心虚双腿就抖的更厉害——抬手将那半张狐狸面具十分不利索的覆向了他的脸,一双到处飘的眸子在对上苏幕的目光后,叶柠终于很没出息的踩翻了摊子上的木板。 摔下去的时候,叶柠哭丧着脸十分悔恨——她为什么要看魔灵的眼睛!长老说得对,他们的眼睛果然都能摄魂夺魄,摧人心智。难怪这世间有那么多人会被魔灵的魔性所惑。 苏幕下意识伸出了手,然而将将要接住叶柠的时候,迎面却闪过一道白光,凌厉而狠决,带着不可忽视的杀意。 苏幕抬眼,漠无表情的看着怀里的人被对方抢走,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语气里带着极淡的客气笑意,“前辈来的真是时候。” 来人正是叶家的家主,叶沉。 “柠儿,你没事吧?”几乎是在同时,从街边的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灵力波动强烈的高手,叶沉看着苏幕,眼神一冷,“好大的胆子,你可知诱拐十二神启的继承人是桩什么样的罪名?” “爹爹,我不小心从峭壁上摔下去,是这个小哥哥救我的,这里也是我求他带我来的,你别怪他了……” 叶柠扯了扯父亲的袖袍,有些抱歉的看了苏幕一眼,“对不起,让你陪了我这么久,不过我现在得回家了。” 苏幕有些嘲讽的看了她一眼,“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些都是假的。” 叶柠一怔,下意识看见自己的父亲,那么和蔼亲切的一张脸,是假的吗? “我想离开这里,没人能把我留下。”苏幕轻轻抬眼,最后问了她一句,“你当真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我走了,就没人照顾我爹爹了。我没法离开他,我总有种感觉,如果现在没能好好尽孝道,也许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叶柠抬起头看他,眼圈有些红,“实在对不起。” “不用。”沉默了一瞬,男子收起了手中的扇子,表情依旧平淡的毫无涟漪,却似乎叹了口气,他说:“你的感觉是对的。” “你生我的气吗?”见他拉上风帽转身要走,她连忙追问了一句。 “没有——”男子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我不会生你的气。” 他走了。 …… 叶柠最近有些怅然若失,日子依旧古井无波的一天天过着,她时常能想起那个要带她走的小哥哥。也不知他现在人在哪里,过的怎么样? 听下人们窃窃私语的讨论着,似乎爹爹从外界带回了一个性情怪癖容貌邪美的少年? 她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或恐惧或厌恶的神色,有些好奇。 可是当见到那少年的时候,她的心中,却不知为何多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温暖情绪——没有人和他说话,但是她想和他说话。 少年诧异于她的主动,倒没表现出多少抵触她的神色。 她每天都会去找他玩耍,渐渐的,他们成了彼此唯一的朋友。 虽然她还是会想起那个要带她走的小哥哥。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就像噩梦一样。 在一个冬天下着雪的黄昏,少年将她按在墙上,不顾她的挣扎低头亲吻她,“你喜欢我,是么?” “苏念……你……你怎么敢……”怎么也想不到,平日里最信任的少年居然会这样轻薄她。 “怎么?”少年低低一笑,“喜欢我是什么不堪的事情吗?”他眯了眯眼,“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留下来陪我,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苏念……你——”叶柠看着他忽然变绿的瞳孔,心尖一颤。 第51节 这哪里还是平日的那个少年,分明是个妖孽。 远处的天空忽然黑了下来,周围的世界仿佛轰然塌陷了,四周的庭院在消失,天空不再下雪,她听到眼前的少年笑着对她说,“留在这里陪我,叶柠。” “你?”远处传来一声冷笑,“一个木精,你算什么东西。” 听到这句话,叶柠和少年几乎是同时回过头一看,只见不断塌陷消失的物景前站了个衣着素淡的年轻男子,他此刻没有戴风帽,一头长长的蓝发披散下来,眼神邪冷,字字杀机。 少年的眼神变了,几乎怨恨而恶毒的道:“又是你,若不是你,她的魂魄早就是我的囊中物了。这次我亲自动手,倒要看你要怎么救?” 男子阴郁一笑,“是么,只怕十二神启的魂魄,你要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来打滚求收藏啦~(≧▽≦)/~,喜欢就收藏一下下吧。。然后明天作者君就要返乡过年啦,火车上无法更新,所以请假一天→_→ ☆、出幻境 少年冷嗤, “我管她是什么身份, 进了这里, 没有我的允许,就都别想出去。” 言毕少年便消失了。 四周忽然响起杀气腾腾的喧嚣声, 叶柠向四周看去, 只见刚刚塌陷的物景陡然一变,他们来到了一条长长的街道。 苏幕一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与此同时, 无数黑色枝藤从天而降,围住了他们。 叶柠呼吸一滞,便听见耳边传来苏幕的轻笑。 “很好。” 她下意识侧头去看, 便瞧见苏幕手掌一翻掌心朝上, 一团黑色火焰应召唤而来,正盘旋其中无法动弹。 “九幽地火?”少年终于在长街尽头现身,绿色的瞳孔里酝酿着不安的怒火。“你想干什么?” “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做了那样的事情,你说我要干什么?”苏幕的眼底一片黑潮,笑的越来越冷,“我说过, 小小木精而已,真以为我拿你这心之迷域没办法?” 叶柠拉着苏幕的袖子, 被他的眼神吓坏了,“你要做什么啊。” 苏幕冷冷吐出两个字,“焚街。” 少年颤抖了一下,“不可以, 你知道死人树为何会在北冥边境生长千年之久吞了那么多性命还能安然无恙吗?你不能烧——” “晚了。”残酷的二字从苏幕冰冷的唇中吐出。 然后叶柠就睁着眼看着他掌心中那一团蠢蠢欲动的黑色火焰终于挣开了束缚跳向了地面。 “啊——” 四周的景物再次塌陷,耳边传来少年凄惨绝望的惊呼声。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无所适从的紧紧拉住身边男子的衣袍,犹豫了一下,“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我很久之前就来接你了。” 她很内疚——“对不起,我早该信你的。” “没什么,现在也不晚。” 眼前终于一片漆黑,彻底看不到光亮。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她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束缚住了,一圈一圈,动弹不得。鼻尖传来了腐尸被焚毁的焦臭味,耳边似乎还有亡魂的哭泣声。 有人踩着树枝缓缓靠近了,她却依旧昏沉的睁不开眼。只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忽然一松,然后自己似乎被抱了起来,耳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入梦太深了,得很久才能醒吧?啧啧……这一身的伤看着可真叫人心疼。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是雪妖的声音。 她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意志力此时却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北冥唯一一棵死人树就这么被你烧了,只怕那些元老阁的家伙们要生气,毕竟损失了一位实力不容小觑的守界将军啊。不过这棵树在千年间吞噬了这么多生魂也算报应不爽了。” “你说够了吗?”头顶传来苏幕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叶柠似乎终于放松了,彻底睡了过去。 “她中了水毒,你应该看出来了吧?”雪妖犹豫了一下,决定再说最后一句话,“本来她的眼睛还有救,可是这毒素加速了伤口的溃烂,如今……” 她没有说完,因为看到了苏幕越来越阴沉的脸。 ………… 白色雾气一团一团如同云朵一般在地面上漂移,脚下是青色的草地,远处是绵延的山脉,他们已经过了月下湖岸的沼泽,再走一段路便是通往北冥内镜的雪衣森林。 雪妖看着不远处如同披了一件白色外衣的森林,脸上的晦气一扫而光。雪衣森林背靠雪山,常年下雪,她远远感受着雪山的气息,觉得浑身的力量似乎都在这一刻复苏了。 她想,也许此刻,她可以拼一把脱离身旁这个人的掌控。 但想到他几乎可以封顶三界的催眠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踏入雪衣森林的那一刻起,空中便飘起了雪花,昏迷中的叶柠似乎觉得有些冷,昏沉中贴紧了他的胸膛,苏幕的脚步一停,布了道结界给她。 雪妖看了看远处的山脉,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因为战乱,这里已经看不到多少妖灵的踪迹了,我们要自己碰运气找帝王陵吗?” 苏幕神色很淡,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先不去帝王陵。” 雪妖一愣,“不去?” 那你拼死拼活进来倒是干啥啊? 罢了罢了,找不找帝王陵是他们的事,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只希望这位殿皇大人能履行承诺帮她完成心愿。剩下的,他爱怎么就怎么,她也掺和不了了。 只是,这位是打算抱着这姑娘用走的过去么? 这特么得走到什么时候? 她要完成心愿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于是,雪妖十分担心且诚恳的道:“想来苏皇大人的伤势重了些,要不我来带你们吧?御风总要快些的。” 苏幕目光深沉的瞧了她一眼,“你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 星水云庭里,气氛则沉重许多。 “我们来时见过慕容家那丫头,她解释过自己是被附影术-操-控才杀了她大哥。”白言轻的面容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想不到苏幕的法力居然如此之高。也不知柠儿——” 白慕楚淡淡出声:“我去北冥追她回来。” “去北冥的海上入口已经关闭了,而且柠丫头为了救你我众人,将那几个东西也困在里面了。我怕她已经……”白言轻似乎说不下去,重重叹了口气。 蓝初和蓝雨也说不出话,太子拢着袖子站在窗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白慕楚的表情始终很安静,“没关系,子时街绵延千万里,通往六界,那里总有一条通往北冥的入口。” 太子闻言眉头紧皱,“你疯了吗?子时街是什么地方?我们与它井水不犯河水倒还好,十二神启若孤身进去,能不能出来都很难说。” 蓝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摇摇头保持缄默。 白慕楚冷淡一笑,“太子过虑了,我不是去找麻烦的,麻烦自然也不会找我。” 太子颇尴尬的转移了个话题,提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就算慕容婳是被-操-控杀人的,难道你们没人怀疑过她吗?我从未听说有人能逃出苏幕的杀手,而且,苏幕连慕容都杀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他妹妹?” “我也想过这些问题。”蓝雨沉思了一会儿,道:“所以我去调查了子时街的黑市,那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无回城的毒-药。” 蓝初先是一怒,“你还去过子时街?”接着便是一愣,“那那个丫头给我们的那瓶药是怎么来的?假的吗?” “不,是真的。”蓝雨道:“我让黑市的老板验过那个瓶子里剩下的药液,这确确实实出自苏幕之手,名字叫枯骨埋香。据说是苏幕唯一没有研制出解药的毒-药,六界之内,但凡服过的任何生灵,都会在三个时辰之内化成一堆黄土,魂魄变成花草长在其中。算是最不见血的一种死法了。” “听起来很美。”太子冷眼看着桌上的小瓷瓶,“就是不知有没有痛苦。” “这个……听说无音殿试药时处死过一个巫师。”蓝雨回忆了一下,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不知那药里加了什么,人是被药力活活焚烧三个时辰化成黄土的,听说只烧了五脏六腑和骨骼,身上的一张皮却是丝毫未损,包着满满的花草开在无回城中的角落里。看着很是骇人。想来被焚烧三个时辰,血肉一点点消融,应该是痛苦的吧?” 太子的神色也变了,“好一个无音殿啊。” 白慕楚看着那瓶子,眼神愈加发冷。 …… 叶柠醒的时候,感觉自己似乎正靠在一个人的胳膊上,身边飘来热气,空气湿湿的,有人在用打湿的绢布帮她擦脸,擦完后又撩水在她头顶上轻轻帮她洗去那些沼泽里沾染的泥泞。 她摸索着伸出手,碰到一个人的下巴,一个略带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醒了?” 叶柠愣了一下,“嗯,醒了。”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坐起来,“我自己来吧。” 苏幕沉默了一下,“你看不见。” “没关系……我总要习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自嘲。 苏幕眼睫垂落,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你不用习惯,我会让你看见的。” “其实看不见也好……不用眼睛,有的事情才能看的更清楚。” 这是她的真心话,叶柠发誓,她没有针对或责怪任何人的意思。 “所以你宁愿当个瞎子?”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叶柠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不冷不热的低笑,“我倒是成全了你,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家啦~小年快乐哦~ ☆、木格雪山 叶柠,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静坐沉默良久,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似乎披上外袍离开了。 叶柠,“……” 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眯着眼思考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她不怎么聪明,却也知道苏幕当众打伤她是为了给她避嫌, 不愿让人误会她勾结无音殿。 但他如此沉默, 一句话都不愿解释反而叫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 眼睛失去光明令她焦虑不安,原本是个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现在却事事都是别人帮她亲力亲为, 她怎么能受得了。 这里的水质很奇特, 不知道为什么,躺进去后便觉得身上的伤痛轻了许多。 “小妹妹醒了啊?……”是雪妖的声音。 她不知出去干什么回来了,叶柠听见她压低了声音嘟囔了一句,“都说无音殿的主人喜怒不行于色,可我总看见他在生气,也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周围似乎起了风。 她听见雪妖声音更低的嘟囔了一句, “我觉得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第52节 与此同时,一阵略带糊味的食物香味也飘了过来。 叶柠的肚子很应景的叫了两声。 雪妖将手里烤的油灿灿的野禽塞给她, “给你的,你睡了好久了,应该很饿了吧?”然后她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贴着叶柠的耳朵, 低声而又亢奋的问了出来,“天哪,你刚刚都给苏幕说了些啥,我看到他走前竟然恶狠狠的瞪了你一眼……天哪,他瞪了你一眼!而且眼神里有一股不能打不能骂又无可奈何的憋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他居然瞪了我一眼?”叶柠脑补了一下他瞪人的样子,有些好奇,啊实在脑补不出来,只好安静吃肉。 “你到底说了些啥啊?” “没什么,我就说我愿意当个瞎子。”叶柠捧着树叶包着的烤肉,一边吃一边慢慢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雪衣森林里靠北的一处温泉里,苏幕应该早就知道这里有个可以疗伤的温泉,不过这片森林到处都铺着薄薄的一层雪衣,也就只有这方圆几丈因为温泉能看到一片旺盛的绿植,等你眼睛的伤好些了,正好看些绿色的东西。” 叶柠目光空茫的看向地面,有些失神,“是吗?还能治好吗?” “怕什么。你还怕苏幕对你的眼睛不负责么?”雪妖知道她想的什么,慢条斯理的道:“虽然苏幕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叶姑娘,你知道你差点喝下去的毒-药是什么吧?他要是不打翻它,你现在可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且,那么多人在场,他不方便公然救你,但还是不惜暴漏身份将你救了。其实你眼睛的伤本来也是在他控制范围之内的,很快就可以治好。可是你和我们偏偏没走同一条路,眼睛又因为中了沼泽的水毒恶化了,这才有点麻烦……” 叶柠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妖自觉无趣,没说几句便也住了嘴。 静默良久之后,她终于问了一句,“他现在去哪儿了?” 雪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雾气朦胧的山脉,回道:“上首山找禘鸟了。” “现在还是晚上吗?” “现在是白天,苏幕他之前强行冲开自己身上的封印已然被反噬的不轻,这里的温泉疗伤有奇效,他带着你在这里泡了两天,现在状态应该还可以吧?” 叶柠的脸慢慢烧起来,“你说我和他在这里泡了两天的温泉?” 雪妖的语气十分自然,“对啊,你们都伤的不轻,还顾及这么多做什么。再说,他不是你情郎么?” “情……情郎?”叶柠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你听谁说的?” 雪妖意味深长道:“怎么,他不是你情郎?那你睡着的时候抱他抱的那么亲热,我看他半点抗拒都没有,表现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了。你们这……哎,年轻人的感情世界好复杂。” 叶柠,“……” 两人沉默的相对了好大一会儿,叶柠又忍不住道:“他找禘鸟做什么?既然他身上的封印还没解开,现在应该还是和普通人一样吧?那遇到危险怎么办呢?” 雪妖不以为然的一笑:“你担心他?”顿了顿,“先不说他还有一成的力量,就光是催眠术和符术这两样绝技,遇到他也该是别人倒霉了。” 叶柠叹了口气,又道:“那我们闯到别人的地盘来,路上没遇到麻烦吧?” “没有。”雪妖颇感慨的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北冥一直会被十二神启压着了,因为这里人口少啊……估计是打仗的关系,以前听人讲北冥有很多妖精部落的,天天打来打去,专打自己人,人口可不是要减少(吐槽脸),就这样种族还没灭绝,也是个奇迹。” “你不是北冥的人吗?”叶柠有些诧异。 “我是极北之地雪山上生出的妖,当然不是北冥的。”雪妖也跳下了温泉,目光安静的靠在一个石头上,“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叶柠起了兴致,“想!” 雪妖轻轻一笑,“该从哪里讲起呢……” 因为看不见,叶柠不知道雪妖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她似乎听了个很伤情的故事。 很久很久之前,在极北之地的木格雪山上,有一个魔族囚禁重犯的极冰之渊,魔域和北冥大战了一场后,有个特殊的俘虏被关押到了这里。 冰下十八层极寒地狱,百年来让无数六界之人闻风丧胆。 那是最冷酷的刑罚,不会让你死,却会让你生不如死。 一年冬天,木格雪山上路过一个行人,似乎觉得无聊,她在雪山上堆了一个小雪人,给它捏了鼻子,眼睛和嘴巴。 三百年后,它的眼睛能看见了,耳边可以听见雪山之神操控风雪的声音,于是它变成了人,但她从没见过其他人的相貌,所以它变成了那个创造她的人。 可是雪山上什么也没有啊,她过的十分寂寞。 有时候起风了,她就会坐在极冰之渊前对着远方自言自语,有时候夜半山顶升起明月了,她会学着狼对着深渊嚎上几嗓子。后来下雪的时候,她学会了跳舞,自己胡乱编制的舞步,追着雪花,她能飞出很远的距离。 她从没想过要离开雪山。 直到一个下雪的夜晚,她依旧追着雪花翩翩起舞,这次却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 “你的舞姿很美。” 语气很低很轻,温柔的像三月里的春水。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和她说话,以为见了鬼。 但四处寻找时,夜色中除了雪花,已然没有别的了。 “你是什么人?”她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你在哪儿?”她又问。 那个声音像风一样从远处飘过来,“我在你脚下。” 她惊呆住了——脚下是极冰之渊。 不可能有人被关在那里还能自如的和外界交流。 那个地方连灵魂都会被冻成虚无,再高深的法力也会在那样的折磨下消耗殆尽。 “你骗我吧?”她打死都不信。 “我没有骗你。”那个声音答。 不管他从哪里来,她想,总算有人能陪她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没有名字。” 她觉得很奇怪,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没有名字? 那个声音又问她,“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叫奚忧。山神这么叫我。” “山神?” “对啊,每次起风的时候,山神都会喊‘奚忧——奚忧——” 那个声音噗嗤笑了,“好吧,很不错的名字。” 他们每天都能说一会儿话,奚忧其实很想时时刻刻和他说话,但他被囚禁的太深,交谈本来就已经在损耗他的法力,她实在不能奢求更多了。 但他们能说得上话的时候,他常常给她讲北冥那些部落的故事。 奚忧第一次向往外界,是在他说,北冥有两个人可以解救他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求助,“可不可以帮我去北冥找到他们,只要带个口信就好。” 奚忧犹豫了,她没有出过雪山,外界的一切她都不清楚。 他很快改口,“没关系,他们也不见得就能救我出来。” 奚忧想了半天,才道,“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在外面需要注意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出去,我还真不太放心。” 后来她在他的口述下画了一份地图,并且按照他教的术法藏起自己身上的妖气和雪山之力,又学了几个防身的术法这才出了雪山踏往外界。 他在她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什么人也不要信,尤其是男人。” 奚忧还在心里腹诽,说的好像你不是男人似的。 路上历经万难,遇到个无数贪图她美色的男人,但都被他教的方法一一化解了。迷了两次路,历时半年,她终于在山谷深处找到了北冥的入口。 说来很是巧合,当她要进去时,正好遇到一个人出来,她抓住便问,“可曾知道青丘新王宫上月还有羽民少君雁北何?” 那人抬眼细细打量她一眼,“你找我和羽民的少君?” 她又惊又喜,连忙将事情始末细细说与他听。 “连他的名字你都不知道。”却听他冷淡的问,“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他让我带句话……”奚忧回忆着,尽量原模原样复述出来,“天子台下,困龙谷中,诸君可曾记得自己的誓言。” 作者有话要说:  雪妖的cp也是最强大佬之一哦,当年的宫上月还很青涩,哈哈……回忆篇很短,下章再有几百字的着墨就完了。(补充:山海经里的di鸟居然被屏蔽了第一个字,所以现在换成了禘鸟→_→) ☆、北冥有槐 “他让我带句话……”奚忧回忆着, 尽量原模原样复述出来, “天子台下, 困龙谷中,诸君可曾记得自己的誓言。” 那人脸色微变, 对着极北方向轻轻屈膝, 良久,回道:“小王, 不曾忘。” 但是他没有去找雁北何, 而是一个人跟着她去了木格雪山。 路上她问,“雁北何呢?” 宫上月神色微冷,只答了一句:“他叛国了。” 那时的宫上月年轻气盛, 恃才傲物, 完全没考虑过只身前往木格雪山救人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虽然那时他只有五百岁,却已经算是北冥最出色的高手了。 她从雪山到北冥用了半年。 回雪山只用了三天。 大概魔族众人也没想到有人敢去极冰之渊救人——就是高手,下了极冰渊也会被寒气蚀体,修为至少被削减一半。 所以那里的守卫一如既往的松懈。 三昧真火一出,万载玄冰可灭之。 宫上月徒手撕开冰幕,跳下十八层寒冰地狱, 不惜舍去百年修为祭出三昧真火,融开囚禁他的冰棺。 她一直在雪山上等他们, 以她的修为,冰下一层便是极限,如何能到得了十八层? 可是她等到了什么? 她等来了魔族少将十七夜。 第53节 宫上月救人的动静太大,她被牵连了, 后来她被送上了魔地黑塔。 从黑塔最高层的小窗户眺望雪山的位置时,她听说北冥逃走了一个重犯。 似乎是战死在北冥战场上老妖王的儿子,北冥皇子宗山雨。 十七夜来黑塔看她时,对她说,“我给宗山雨写了信,他如果是个男人,就会来救你。” 那时她想,这多危险啊,还是不要来了。 在黑塔度过了漫长的七百年,他没有来,奚忧终于知道自己想多了。 七百年里,她的满腔热情和思念被等待磨灭,慢慢变成了恨,十七夜也在这七百年里死于宫上月之手。 然而,还是没有人来救她。 那些拴着她的锁链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慢慢长在了她的血肉里,她在被人欺骗的愤怒和绝望中修炼成强大而具有毁灭性的妖精。 她不是重犯,黑塔的守卫也没那么多,她终于靠自己挣开了枷锁。 记忆中去北冥的路已经模糊,她驾驭着风雪,一路寻找着,然而所有通往北冥的入口似乎都被十二神启封住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后来,她听说唯一一个海上的入口可以闯进去,因为镇守那里的神启已死。 “虽然那里的入口可以进去,可谁知道那里聚集了那么多高手,好在碰到了苏幕。”雪妖靠在石头上,眼睛微阖着,语气中已经没了当初的戾气。 叶柠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很难判断她现在是什么想法。 但宗山雨早就死了,这个事实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 “啊……又下雪了。”雪妖轻轻道。 叶柠抬头,她泡在温泉里,什么也感受不到,就算下雪了,雪花在这温泉上空只怕还没飘下来就融化了吧。 她感觉有些冷,耳边此时响起雪妖的啜泣声。 叶柠摸索着过去想安慰她,忽然发现温泉的水温急剧下降,她还没喊出一个字,整个人便被冻在了温泉里。 “……” 雪妖似乎浑然不觉,依旧在啜泣。 “……别这样啊……没准他有什么苦衷所以没来找你呢?”叶柠在掌心蓄了灵力艰难的将冻住她的冰给爆开,湿透的衣服和身上的水冻在了一起,紧紧粘在她的身上,她冻的嘴唇发紫,边安慰边无奈的叹气道,“你一哭,雪都下的大了。” 雪妖在厚厚的冰里抬起头,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你也觉得他是有苦衷的,对吗?可是,会有什么苦衷呢?” 叶柠一边搓手取暖,一边打着冷颤回道:“他有什么苦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再哭下去,我就要被冻死了。” 雪妖似乎终于清醒了一些。 “啊……我、我做了什么?”她呆呆的看着一池温泉被自己的寒气冻住,再看了看叶柠的嘴都被冻的发紫,终于有种闯祸般的觉悟,“天哪……你可千万别告诉苏幕。” “晚了。” 周围升起暖意,池中的冰冻被化开,空气里蔓延着地火的灼人气息。 叶柠感觉自己的衣服干的很快。 一个脚步声缓缓走了过来,“雪妖,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雪妖十分委屈的擦了擦眼睛,“我又不是故意的……” “呵……”他的声音淡淡的。 耳边却忽然响起奚忧的惨叫,似乎还有人在地上打滚的声音。 “我的头——天哪——好痛!苏幕!你施了什么咒给我?!”雪妖在地上咆哮。 “你说的,若给我惹了祸会任凭我处置。”他笑了一下,以一种无限怜悯的口吻道,“你知道自己的状况吧?这个符咒可以帮你清醒清醒。” 叶柠看不见只能干着急,“你把她怎么了?” “你就没发现她喜怒太过无常?”他的语气依旧冷淡。 “我发现了,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叶柠不解。 “她精神状况不大好,发作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苏幕看着地上的人冷冷一笑,“你说是吧?奚忧姑娘?” 雪妖似乎微微平复了一些,目光幽怨的望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沐守郡的天气就知道了。时雨时雪的,变得可不要太快啊。” “……” 偙鸟在首山,他们要出发了。 虽然看不见之后叶柠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山路显然要比预想的难走。 叶柠和雪妖一样很好奇为什么不可以御风过去,但耳边似乎没有任何鸟类的声音,就连虫鸣也很少听到。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的速度,雪妖和苏幕走的都很慢。 她走在靠里的山路上,苏幕拉着她走在外面。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叶柠总是无端想起雪妖说的那句——你抱他抱的那么亲热,也不见他有半点抗拒,两个人自然的简直不能更自然了。 手心里微微有些出汗,叶柠心道,好像确实有点太自然了。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把手往怀里缩。 苏幕停下来,表情微妙,“你想自己走?” 叶柠面色未变道,“你不可能一直带着我走,我总有一个人的时候。” 苏幕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荒唐,“可是这是在山上,跌下去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你确定?” 叶柠面露尴尬之色,忽然觉得自己太过扭捏了,沉默了一下,重新摸索着抓住他的手,红着脸道:“我不确定,走吧。” 苏幕,“……” 叶柠目光空茫的往前走着,心里五味杂陈——其实这又有什么呢,多年前他就知道她的心意,就算真的不喜欢,这么牵着他大概也觉得没什么吧。 想的正出神,耳边蓦地响起苏幕的声音,“低头。” 她应了一声依言将头低下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雪妖的抱怨声,似乎是被树枝不小心刮到了脸,“这里的槐树长得未免也太枝繁叶茂了吧?阴气这么重。” 叶柠忽然停下来,苏幕感觉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 “怎么了?”他问。 叶柠空茫的目光不知看向哪里,表情变得奇异,“你们有没有听到……” 雪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树叶,一边将头抬起来看她,“听到什么?这座山上安静的跟没有活物似的,能有什么?” “很多人在笑……”叶柠皱着眉,额上有冷汗冒出来,她听见耳边拂过的风中传来无数人的声音,他们似笑,似哭,似吵闹般的对她说,“啊……是凡尘的贪婪之人……还有神族的气息啊……”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是了,雪妖和苏幕一个是妖,一个是魔灵,二者皆不是凡尘之人,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他们自然听不到。 “没错,是把我们驱逐出水云山的神族之人……桀桀……” 叶柠抬起头感受着风里的敌意,终于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水云神山上的木精们,已经堕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吗?”苏幕在耳边低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在这北冥中山一带落地生根,居然还想着要重返故土?” 叶柠一愣,“你说他们是水云神山的木灵族?” “是啊。”苏幕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是对着它们说话,微带嘲讽,“为了躲避神族和其他灵族的打压,所以远离故土来到了北冥国境,化为槐树,我说的对么?” 风中的笑声渐渐止住,慢慢化为悲愤的呜咽。 叶柠对浮世记里的一些传说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但这群槐木她却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舒洄专门给她讲过它们的故事。 据说很久以前,位处极夜之地的无回城向极昼之地的善见城发兵,善见城诸神正在纷纷历劫,竟被打的措手不及,伤亡惨重,于是只能在六界之中寻求援助。 而除了水云神山上的木灵族和冥界选择站到了魔族那一边之外,其余众多灵族都加入到了对抗黑暗之地的联合阵营。直到无回城九大魔神齐陨,善见城破,这场战争才彻底终止。 之后冥界退避黄泉之外,木灵族的人也选择远离故土,远走他乡。 叶柠说不清谁好谁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但苏幕显然不这么认为。 “成王败寇,杀你全族尚且不算冤枉,何况区区驱逐的小惩戒。”他的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漠,轻飘飘说了一句,“不知感恩也便罢了,你们实在贪心的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宗山雨回去找她了,哎…… ☆、他的秘密 耳边的风声停止了, 周围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和它们说这么多做什么?像烧死人树那样烧了它们不就行了?”雪妖嘟囔道。 风中的声音又呜咽起来。 “你们说什么?” “你们竟然烧了死人树?” “那是守在边界保护我们的族长啊——”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地扩大一倍。 苏幕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遗憾:“烧不了。”他叹了口气, “他们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叶柠看不见,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耳边呼啸而过的疾风里,夹杂了物体破空的锐响, 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 几乎是在同时, 天上飘下白雪,被风携卷着刮到了她脸上。 叶柠感觉苏幕似乎松开了她的手, 耳边再次传来破空之声时, 她铮然拔剑。 “是你吗……”耳边的声音在呜咽,低低围绕着她盘旋不去,“是你烧的死人树吗?” 眼前似乎出现了个血淋淋的女鬼, 叶柠很诧异为什么可以突然看见了, 难道又是在梦里或者幻境里? 她握着剑有些不知所措,便见那女鬼忽然朝她扑了过来。她再不犹豫,剑尖像水花儿一样,带着凌厉漂亮的光晕刺进女鬼的身体。 然而,剑却在中间被什么力量禁锢住了。 女鬼也在同一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的眼前一下子漆黑起来。 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雪妖的声音传了过来,似乎有些惶然, “你——你杀苏幕做什么?” 第54节 叶柠一震,“你说什么?” 雪妖惊魂未定道:“我见你刚刚猛地甩开苏幕的手,然后朝他拔剑——要不是我拦着,你就刺进去了。” 叶柠的手一松, 昆吾剑摔落在了地上,“他受伤了没有……” “我没事。”苏幕在不远处淡淡解释了一句,“这里阴气过重,伤重虚弱的人在这里都会被幻象所惑,没什么好奇怪的。” 叶柠依旧有些后怕,朝着苏幕的方向脚步不稳的摸索过去,苏幕握住了她的手。 触手的温度,一片冰凉。 叶柠一点点伸手摸过他的上身,雪妖的表情很怪异,苏幕的表情很微妙,但是叶柠的表情却很不安,“不可能,我有感觉的,我的剑明明是刺进去了的。”摸了半晌,也没有碰到任何伤痕或血迹,她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一把抱住他,语气因为后怕有些微的轻颤,“我没弄伤你就好……你没事就好。” 苏幕拍了拍她的背,抬头时,目光却沉沉的看着雪妖。 他在叶柠的背后,轻轻伸出食指做出噤声的姿势,那是警告的意思。 雪妖表情安静的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中闪过恐惧。她明白那是一个让她保守秘密的姿势,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拥有很多秘密的人,也不知道她这次碰见的,算不算是他最大的秘密。 如同默契一般,她没有发声的点了点头。 苏幕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和言语提醒,当叶柠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抱着苏幕足够久的时候,她已经不知该如何处理现在的尴尬境遇了。 好在她想起了那把被她扔在地上的昆吾剑,正要弯下腰在地上摸着找的时候,雪妖已经将剑递过来了,“你的,这把剑可不像凡器啊。” 话题成功打破了现在的尴尬气氛,叶柠接过话有些不自然的道:“我师父传给我的,我也不知是什么级别的。那些木灵现在怎么样了?” “被你身边这位符师大人用符术镇住了,还是快些走吧。”雪妖道。 天色渐渐有些晚了。 叶柠终于搞清他们这一行的目的。 据说首山之下有机谷,谷中藏有当初木灵族从水云神山带来的神草。摄魂草,散魂香,不死药,不一而足。为了保护这些神草,漫山遍野的槐木精们联合山中众灵在谷中设置了无数凶险机关,触之则会魂飞魄散,迷失心智。 然而有一种怪鸟,却能够窥破天机,躲过所有机关迷阵,常常偷取仙药救治受伤的生灵。介于它的行为并无私心,乃是善意,木精也便听之任之,不予追究。这鸟便是禘鸟,而在深夜时分,这只鸟的第三只眼睛,则能看到神草发出的精微之光。 它能辨识百草,精通药理,寻常无救之人送到禘鸟前,尚有三分生机可言,更不必说其他人。 但它藏在首山深处,只有夜半时分才会出现。 因为目不能视,叶柠无法辨别时辰,但从风中逐渐降低的温度来看,似乎已经是深夜了。 他们应该是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 苏幕带着她坐到一处没有任何植被的空地上,上面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干草,地面很暖,似乎被火焰烘烤过。“你在这里睡一会儿。” 她躺下来,鼻尖忽然飘来异香,她很快没了意识。 雪妖看见苏幕手里飘香的小瓶子时,很快明白过来,有些惊讶,“你弄晕她做什么?” 惨白的月光下,他慢慢朝她走了过来,脸上不见丝毫波澜,“你今天,看见了什么?” 雪妖的脸色一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我什么也不曾看见。” “是么?” “你抹了我的记忆吧。”雪妖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道:“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也不会告诉她你是个已死之人——” 她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苏幕已经扼住了她的脖子,雪妖被摁在树上几乎说不出话来,索性破罐子破摔的撕开他的衣服,艰难道:“你就是个死人,我说错了吗?你身上的血早就凝固了吧?叶柠刺你那一剑,你不但毫无反应,身上甚至连血都不曾流出来。上次在沐守郡她求我救你时我还觉得奇怪,明明你什么事都没有却要装昏迷,她一直按着你胸前的位置,不停的擦,可是哪有半分血迹?如今看来,你对她用了催眠术吧?” 苏幕静静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一个道理?” 雪妖死死的瞪着他,“你想杀我?” 苏幕微微一笑,“可以吗?” 雪妖也笑了,“三个人里少了一个,叶姑娘会怎么想?” 苏幕歪了下头,“方法很多,你知道我最擅长的吧?” 雪妖一愣,然而还不等问什么,便见苏幕轻轻闭眼似乎在风中感知什么,良久,唇边浮起微笑,“血衣藤、青树子、寒舍草、解语花……首山之上果然什么都有。我忽然想到一种很适合你的毒-药。” 雪妖的脸色变了,“你想怎么样?” “想要你闭嘴。” “我不会说出去的。”雪妖眼神愤愤的,“你怎么样又不关我的事,我只关心我自己。” “是吗?”苏幕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你疯起来谁知道呢?” 雪妖被气的半死。 苏幕从虚空中祭出一物,淡淡道,“这是秋风渡,敢喝吗?” 雪妖深深吸气,“会死吗?” 苏幕道:“没有解药就会。” 雪妖纠结道:“你会给我解药吗?” 苏幕一笑,“看你听不听话了。” 想到自己的身上早已被苏幕下了咒,再多中一样毒也没什么了。雪妖牙一咬头一仰便将那瓶秋风渡咽了下去,苏幕满意的松开手,“很好。” 雪妖咬牙切齿道:“我什么时候找你要解药?” “每月二十,如果你运气好,可以来子时街找我。” 雪妖攥了攥拳头,听这话里的意思,若是找不到他,自己就是被毒死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我呸。 正在心中怒骂,夜色中却忽然传来翅膀扑扇的声音。 雪妖心念一动——偷神草的禘鸟来了! 却见苏幕已经退进了树下的阴影里,她再不犹豫,也躲进了树后的灌丛中。 月光下,只有一个素白的单薄身影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眉目秀美,仿佛睡着了一样。 禘鸟收起翅膀,有些趾高气昂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一般扫了眼周围的神药仙草,忽然,它第三只眼睛微微一缩,似乎是看见了躺在地上的人。 它“欧欧欧——”压低了声音叫了一下。 紧接着便一摇一摆如同鸭子一般奔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山海经里面的?鸟超级萌的,没啥爱好就是喜欢救人~ ☆、首山禘鸟 月光下, 女子看起来似乎像是被什么东西迷晕了, 一丝清醒的意识也没有。 禘鸟鼓大了第三只眼睛, 歪着头,使劲凑近了看, 这才发现女子的肩上似乎有些血腥气, 当下用它的鸟喙叼起女子的领口往外一拽,露出已经在恢复, 但依然可怕的伤口来。 因为反复裂开, 伤口看起来已经很难愈合了,但兴许是泡了温泉的原因,不用缝合它也在慢慢长好。禘鸟摇头晃脑的想了一下, 一摇一摆的钻进了不远处的药丛里, 片刻,叼出了一棵红色的草和两朵黄色的花。 它将那草慢慢啄碎,然后叼起丢到了女子的肩上,还不忘用爪子踩了踩。然后又将黄色的花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叼起来放在女子的鼻下。 叶柠被一股很呛的味道逼醒了。 耳边很安静,似乎连风声都静止了, 她感觉自己的衣领好像被拉开了,肩上凉丝丝的似乎还敷着什么东西, 正要伸手摸过去,一个爪子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 叶柠一惊,另一只手顺着爪子摸了上去,碰到了暖绒绒的……羽毛? 这是个什么东西? 似乎是终于发现她的眼睛也有些问题, 禘鸟将脑袋低下来仔细的观察她一双空茫的眼,末了张开翅膀在她眼前晃了晃,然而,除了她额边的几缕发丝被它的翅膀扇的吹起来之外,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禘鸟?……你是喜欢救人的禘鸟?”叶柠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 “欧欧——”禘鸟低低叫了一声,按住她手的爪子又挪开按住了她的嘴巴。 叶柠吓了一跳,很快想明白它是来偷神草的,自然希望她能悄悄和它说话,于是点点头。 禘鸟见她识相,便将爪子缩了回去。 叶柠将衣领拉好,正要坐起来,却又被一只爪子给按了回去,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乖乖躺好。 禘鸟不知从哪里扯出一个丝带,鸟喙十分娴熟的配合着爪子给她完成了包扎。 叶柠躺在地上觉得有些好笑,总觉得这只鸟似乎有强迫症之类的。 禘鸟包扎完弹了弹爪上的药草残渣,眯着三只眼又观察了一下她的眼睛,终于露出了挫败的表情。 “禘鸟前辈,你有没有可以治内伤的灵药?”叶柠睁着空茫的眼睛问它。 禘鸟歪了歪头,不明白她说的是哪一种内伤。 “就是被秘法反噬造成的元神破裂,神魂受损之类的伤。你这里应该什么灵药都有吧?” 禘鸟有些不乐意的欧欧叫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心疼。 叶柠劝慰道:“反正这些药也不是你的,不要这么小气嘛……”顿了顿,又有些为难道:“如果精神上有些不好,脑子有时候会不清醒,那该吃什么药啊……” 禘鸟有些跳脚。 似乎在说,真是贪得无厌的人类啊。 但是生怕她的动静会引来木精或者其他的灵族的注意,禘鸟颇有些不忿的一头扎进草丛中,许久才叼出几棵灵草和几株菌类植物丢到她手上。 “这些……都是吗?怎么分啊?”叶柠被砸了一下,伸手一摸,有些吃惊。 “欧欧欧——” 叶柠听不懂。 禘鸟只得用爪子将那些药分成两部分,左边一堆,右边一堆。 叶柠心道苏幕既然精通毒-药,医毒不分家,他应该知道怎么处理吧。 说起来,好像从她醒来,就没有听见过他和雪妖的动静了。 “你有见过和我一起的人吗?” “欧欧——” 它才没见过,不然怎么愉快的偷东西? 风过,树影婆娑。 苏幕忽然从树下走了出来,五指间极细微的黑色锁链上拴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抓到的鸟灵。 第55节 他将鸟灵丢过去,淡淡吐出两个字,“翻译。” 禘鸟见有人出来,正想跑,便见自己的爪子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仔细一瞅,正是一条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锁链,上面还有符文流转。 “欧欧欧——”禘鸟大叫。 苏幕表情冷淡,“它说的什么?” 地上的鸟灵瑟瑟发抖蜷成一团,小心翼翼的翻译道:“它说,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 “是吗。”苏幕慢慢走过去,站在禘鸟面前,声音温和下来,“可以帮我治她的眼睛吗?” “欧欧欧欧欧……” 鸟灵十分自觉的翻译起来,“很难治,治好了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看清楚东西了,还不如不治,省的砸我招牌……” 苏幕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治不了,我烧了这座山。” “欧欧欧欧欧!”禘鸟死死瞪着他。 鸟灵翻译:“你要是敢烧了这片药草,老子跟你拼命!” 苏幕的掌心浮起黑色火焰,微笑道:“你看我敢不敢。”停顿了一下,轻轻补充一句,“治好了,这片山上的神草都归你。” 禘鸟耷拉下来的脑袋顿时一挺,第三只眼睛射出精光,声音欢愉的晃动着翅膀叫了一声,“欧……” 鸟灵翻译:“这是你说的!……不过治的不好你也不能烧。” 苏幕表情不变,“不好说。” 禘鸟&鸟灵,“……” 叶柠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禘鸟在苏幕的注视下抖了抖身子,神情愉悦的再次一头扎进了药丛。 这次它的时间却很久。 苏幕有些不放心,跟过去后才发现禘鸟站在一株没开花的七叶血藤前,伸出爪子刺进了自己的血肉,片刻,有腥红的血液顺着它的爪子滴进了七叶血藤的土壤里。 禘鸟疼的挤眉弄眼,雪妖也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后感慨了一句,“这才叫真正的下血本啊……” 那血藤本不到开花的季节,便需要蕴含灵力的血液催生。 片刻过后,只见禘鸟都有些站不稳了,那七叶血藤才慢吞吞吐出了一朵花骨朵。 苏幕见状看了雪妖一眼,“你帮帮它。” 雪妖正要说你怎么不自己去,便猛地想起这家伙的身体压根就流不出血来。 暗暗后悔过来看了这一场热闹,雪妖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将手腕给割开,一边疼的龇牙咧嘴一边在心里骂道,“真卑鄙,你给老娘下了毒,也不怕这血把这花给浇死了。” 然而不出两三秒功夫,那红色的花骨朵便悠悠盛开了。 禘鸟十分高兴的“欧——”叫了一声。 地上的鸟灵十分敬业的翻译道:“哈哈哈。” 苏幕&雪妖&叶柠,“……” 只见禘鸟一瘸一拐的扎进了旁边的药丛里,又叼出几棵玉骨草和寒灵泉,然后冲着苏幕叫了两声,“欧欧——” 听起来似乎有所诉求。 苏幕瞥向鸟灵,鸟灵一个瑟缩道,“它问你有没有瓶子。” “要什么样子的?” “欧欧——” 鸟灵翻译道:“小的就行。” 苏幕没再说话,隔空抓了一个小瓶子过来,雪妖这次终于看清原来他有一个掌控随身空间的术法。 将瓶子递给禘鸟,只见禘鸟挤了两下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伴随着“欧欧——”的嚎啕大哭,豆大的眼泪珠子从它大大的眼里落下来,砸进了瓶子里。 哭了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那小瓶子就满了。禘鸟委屈兮兮的啜泣了一声,止住了眼泪,苏幕难得温和的摸了摸它的脑袋,将瓶子接过去了。 禘鸟又叫了一声。 鸟灵翻译道:“血藤花有七片花瓣,每天取一瓣混合着玉骨草和寒灵泉再加三滴眼泪进去捣碎,敷在眼睛上,七天后就差不多了。” 苏幕嗯了一声,道,“那些木精被符术镇压,现在只是普通的槐树了,你以后可以自由来采集这些神草。不过你既然这么熟悉这里的机关密道,有一件事情正好可以问你。” 禘鸟兴奋的扑棱两下翅膀,等着他问。 苏幕淡淡道:“知不知道通往招摇山帝王陵的密道。” 作者有话要说:  依旧是花式求收藏~喜欢的小天使点一下收藏哦~么么啾 ☆、双生劫 禘鸟“欧——”的叫了一声, 第三只眼睛射出一道金色的光芒。 与此同时, 一副极大的北冥地图出现在空中。 鸟灵翻译道:“虽然你帮我获得了神草, 但唯恐你做坏事,我只能让你观看这幅地图半柱香的时间作为答谢。” 苏幕抬眼看向那副缥缈的地图, 淡淡道, “够了。” 半柱香后,禘鸟叼着神草心满意足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空气一片静默, 雪妖十分不确信的问道:“这……你确定能记住?” 苏幕没说话, 眼皮都没动一下,抬手在空中开始描摹,他的指尖在夜空下行云流水, 似乎是绘惯了符文, 他的手法很娴熟。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副一模一样泛着金色光晕的地图飘在夜色之中。 苏幕看也不看,从虚空中扯出一块白色丝绢覆了上去,飘在空中带着符印的地图瞬间便如同符文一般印在了丝绢上。 一回头,见叶柠左右两只手各揣了兜药草正默默站在不远的空地上。 一动不动,不发一言, 看神情似乎有些不安和不知所措。 她虽然看不见,但显然她嗅到了风中淡淡的血腥并听到了禘鸟的哭声, 但听它后来的叫声依旧中气十足,她倒也未再担心。 “禘鸟走了吗?” 他答了一句,“走了。” ………… 夜色深时,她靠在最大的那棵槐树下睡着了。 似乎是在梦里, 眼前忽然涌出一片鲜红,她抬起头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周围是白茫茫的雪,上空是掉光了黄叶的干枯枝丫, 她身前站了个人,好像是个身形瘦削的少年,又好像是个挺拔修长的年轻男子。 他手中正握着一把刀,刀尖上有血珠一滴滴滚落在雪地上。 一阵刺痛猛地顺着她心脏的位置忽然蔓延过来,她想起什么,忙低下头去看——然而胸口的位置上,什么也没有。 没有记忆中的窟窿,也没有血。 她惊诧的抬头再去看那男子,才发现他握着刀的手在颤抖,身上的衣服慢慢变的鲜红。 他脚下的雪地似乎也被染了色,红的像火一般,似乎要烧起来一样妖艳无比。 男子低头看着她,胸前的窟窿不断涌出腥红的液体,然而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为什么你认不出我,叶柠。” “为什么……” 男子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为什么……” 她闭着眼睛,眼泪从眼角流下来。 有人轻拍她的胳膊,她一下子醒了。拂面的风依旧是凉的,似乎还是深夜。 她发觉自己此刻正靠在一个冷冰冰的肩上,身上还盖了件织毯。 苏幕的声音从耳边传了过来,语气微变,“你怎么了?” 听出是他的声音,叶柠心里过电一般颤了一下,有些急切的摸索着触向他的胸口,直到确认那里什么也没有,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眼泪还是流个不停,“我梦见你死了……” “我就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苏幕沉默了一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迹,“别哭了。” 雪妖也醒了,有些嘲讽却怜悯的看着他。 苏幕面无表情的静静看了她一眼,雪妖自觉无趣,翻了个身将眼合上了。 叹息声却从她的唇间溢了出来。 苏幕啊苏幕,你可是有什么未了的重愿? ……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脸上的时候,苏幕已经不在身旁了,叶柠惊惶起身,就听见雪妖在不远处惊讶的喃喃自语,“禘鸟的地图居然是分两面的吗?白天是明图,晚上是记载各种暗道或不为人知的各种入口的暗图!苏幕这都能画出来?” 她看的入神,余光瞧见叶柠起了,想也没想便招呼了一声,“叶姑娘,这么早,日出刚上来,要看吗?” 骤然想起她现在已什么也看不见了,雪妖急忙改口,“啊,阴天了,也没什么好看的。” 叶柠忍不住笑了,“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哪里需要这样小心翼翼。”顿了顿,“苏幕呢?” 雪妖一想也是,答道:“他去给你找水了。你的眼睛昨夜刚敷了药,我们晚些去帝王陵也是可以的。” “我没关系,要快些赶到帝王陵才好,那里远吗?” 雪妖研究了一下手中的地图,眼也不抬道:“我们现在在羽民国内,难怪苏幕不让御风,啧啧,我们若闯了他们的空中领地,麻烦肯定少不了了。走陆地的话,大概三天就能出羽民国境,往东八千里是北冥皇都邺池。邺池往西百里便是招摇山帝王陵。” 叶柠想了想,“听起来很远。” 雪妖道:“不远,出了羽民国御风两天就到了,只是,帝王陵外就是九灵神庙,那里的守陵人相当麻烦啊……不过这地图里记载了一条可以绕开神庙进入帝王陵的密道。应该是修建陵墓的人偷偷建造的吧。” 叶柠没再问什么。 耳边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叶柠心神一动,就听见苏幕在远处说了一句,“羽民边境的所有守卫忽然增了一倍,宫上月和风宴初应该已经到了,我们避开他们。” 雪妖不敢确定的弱弱问了一句,“避开他们的意思是……” 第56节 “绕路。” 雪妖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可是再怎么绕,我们也出不了羽民国境内啊。” “从叶柠来的那条路退出去,从幻界桃花谷进。” 叶柠恍然,她进来时边境的守卫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人树。 但现在死人树已经被烧了,那里现在的守卫力量相当于无,确实可以轻而易举的出去。所幸他们目前离边境还不算远,一天之内应该就可以出去。 简单洗漱了一下,她们半点也不耽误的原路折返,风中逐渐开始蔓延湿冷的寒气,叶柠猜测可能要到雪衣森林了,因为靠着雪山的关系,她脚下的泥土逐渐便的松软,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来。 雪妖的声音从耳边传了过来,似乎很愉悦,“其实住在这里也很不错。” 空气一片安静,没有人接话。 雪妖的脚步慢下来,似乎想在这里停留一会儿。 苏幕看着她古怪一笑,道:“你留在这座雪山上也许是最好的归宿,起码回家了。” 雪妖看着他意味不明的表情,皱着眉道,“我又不是来找家的,我是来找人的,苏皇大人答应让我见到那个人,不会出尔反尔吧?” “呵……怎么会?”苏幕嗤笑一声,没再管她,继续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叶柠心里则泛出阵阵悲凉的酸意,怎么告诉她,她的心上人已经死了呢…… 空气逐渐和暖起来,叶柠在心里计算着距离,现在似乎到了沼泽地带了,过了这片沼泽,就是边境的死人树。雪妖走在最前面,冰冻住了整片沼泽,硬邦邦的,踩上去一点也不用担心会陷下去。 叶柠跟在后面不禁在心里默默叹息,想她来时曾多么艰难的在这片沼泽里打滚往前爬,现在却走的这么容易。 沼泽很大,但他们走的很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鼻尖便传来了烧焦的腐尸气息——过了死人树和月下湖,就是幻界的冰封池了,叶柠心想。 苏幕却忽然停了下来,语气颇为冷淡的说了一句,“你们先过去。” 叶柠一惊,“你不和我们一块走吗?” 苏幕淡淡嗯了一声道,“我在这里有些事要处理。” 虽然不知道他有什么要事,但显然没人能使他改变主意。 叶柠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呼啸,紧接着便传来雪妖的惊呼,“好奢华的轿子,这是无回城殿皇才有资格坐的云轿?你竟然召唤了云轿过来……啧啧,殿皇级别的大人坐的云轿果然和凡世这些绕云车不一样。” 叶柠的心里则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眉头轻皱,看上去有些抵触。 苏幕看了她一眼,牵着她进了轿子,待她坐下后,补充一句,“半个时辰后我会跟上来。” 叶柠点点头,心头稍安。 雪妖也坐了进去,却见里面香雾缭绕,迷蒙一片,香案前似乎放了一架古琴,她想坐过去细看时,苏幕眼皮微抬,“不该碰的别碰。” 雪妖耸耸肩,“我对这些身外之物没兴趣。” “很好。”苏幕一步退出一把拉下轿帘,指尖飞扬挥出十道符纸,符纸在风中自燃,里面的符文挣脱而出化成了人的形状抬上了云轿四周的轿杆。 话音刚落,叶柠便感觉身体蓦地一沉,似乎被抬上了天空,于此同时,风中传来苏幕的声音,“这是引路符,它们会带你们过去。” 叶柠感受到身下绵软的织毯,说实话她对这轿有些心理阴影,这段时间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他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无音殿殿皇,然而云轿的出现又将她拉回了现实。 ………… 寒风呜呜作响。 周围全是白茫茫的寒冰,苏幕在冰封池的玄冰上走,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眼睛望向前方视野里的唯一一处鲜红。 那是一块被血染透的地方,方圆好几丈都是渗进血迹的寒冰。 而在厚厚的冰层下,赫然躺了一个人。 “很久不见。”他走到那处鲜红的地方,看着冰下的人,脸上露出不知是感慨还是嘲讽的表情,“她说她总是梦见你,你很厉害啊,这样还能挣脱元神出去看她。” 冰下的人没有回应他,然而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冰下的人有着和他一样俊美的脸。 “我们是公平的交易,不是么,弟弟。”苏幕抚摸着寒冰,“你已经死了,是我复活了你的肉身在帮你完成遗愿,你还想要什么?” 冰下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没有丝毫的动静。 苏幕淡淡一笑,摸着渗透冰层的早已干涸的血迹,“你放心,我早晚会拿到这具属于我自己的肉身,到时候,你加在我身上的言灵咒,便不作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我前面各种提示,然而木有人猜出来,苏念和苏幕不是一个人哦~害怕大家没看懂然后给大家解释一下,苏幕是和苏念是孪生,苏幕一出生就被封在冰封池下了,而且天生就比苏念厉害很多,所以苏念当初替女主受下那一剑后在死前找到了哥哥,两人通过交换肉身的方式换哥哥的元神自由,但是哥哥要帮他完成遗愿,所以苏幕的身上才有言灵咒。。不知道这么说你们明白了没有。。现在就是苏幕一直用的苏念的肉身行走在世间,苏念已经死了,只剩一缕残魂替哥哥被封在了冰封池下,但是他不甘心女主就这样把哥哥当成他,所以才会常常托梦→_→(虽然有两个男人和女主有纠葛,但看到最后会发现始终是1v1不动摇,不能再剧透啦)另外愚蠢的作者君今天才知道怎么查看营养液的灌溉人,感谢85小天使和茶色小天使今天灌的营养液~顺便再感谢下以前所有投雷和灌营养液的天使们……最后弱弱的问一句你们过年看小说不,作者君这两天忙的要死,可能需要请两天假。。明天和后天停更两天,正月开始恢复日更。。 ☆、冰封池 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苏幕眯着眼回头, 便看到一个紫衣少女一脸惊喜的朝他跑过来。 是冰封池主人唯一的弟子。 他在冰下被封印的时候, 见过她。 “啊……冰封池终于进来一个活人啦!”少女兴奋的叫了一声。 “呵……进来的若是恶人呢?” “不怕, 我师父说了,只要不是来冰封池抢紫幽天火的, 都是客人。咦?你在看这个冰下人?你认识他啊?”少女面色狐疑。 “难道你认识?” 少女纠结了一下道:“虽然我常来看他, 但这个人我不认识,不过我听师父说过这个人的故事。” 她絮絮叨叨的开始自言自语, “听说冰下这个人在刚出生的时候就被他的父亲用秘术封在了这里, 你知道的,冰封池因为地理位置极妙,是千年来最好的一处积阴地呢。” 她想了想, 有些愤愤道:“你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犯多大错?后来这孩子的母亲偷偷寻了过来, 想要救儿子出来。但是这玄冰枷印哪有那么容易破的?那母亲想尽了无数办法也没用,最后决绝撞死在这块冰上,但直到流干了身体的最后一滴血,也没能融开束缚她儿子的枷印,后来这血便渗到了冰下,这方圆几丈, 都被染红了。” “够了,住嘴。”随着她的描述, 耳边仿佛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呼喊,苏幕面带痛色的弯下腰去,灵魂都在颤栗不止。 少女被他的反应吓住,终于住了嘴。 然而那道呼喊依旧在他的耳边萦绕不去, 一声一声,似乎穿越了时空的缝隙来到他的耳边,“阿幕……阿幕……我要怎么才能救出你……” “娘亲。”他痛苦的蜷起身子,低声唤了一句,身体忽然开始泛青。 少女看着他的变化,终于惊呼出声,“天……天哪,你是个死人!” 苏幕抬眼看她,目光阴嚣,眼底的黑潮深不见底。 少女一个哆嗦正要跑,便听到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道:“吓唬孩子做什么。你好不容易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不怕这片积阴地再将你的元神锁进去么?” 少女面色一喜,是师父啊。 “冰封池的主人……你在这里很久了吧?为什么不拦住她?”苏幕的话音在颤抖,语气阴郁痛苦。 “我只管好我自己的事,参与了别人的命运,往往会有很多意外发生。”那缥缈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再说你母亲的命数到了,就算她不为救你而死,两个孩子她都没保住,以她的个性,也会死于她自己之手。” 苏幕慢慢直起身,“我的事,你知道多少?” “很抱歉我和你知道的一样多,你为什么会被封在冰下,我也不知道。” 苏幕的眼神逐渐变冷,“你见过我父亲,对吗?” 那声音沉默了一下,道:“是,他在这里找到了你死去的母亲,将她抱走了。” 苏幕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我知道你接下来想问什么,但你根本不需要问,因为你不可能找到他了。” “是么,他死了?”苏幕轻轻冷笑。 “也许是的。” 苏幕离开了冰封池。 …… 轿外是呼呼的风声。 雪妖有些百无聊赖,她看了一眼安静坐着的叶柠,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老实说,你觉得苏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柠微愣,不明白她为何忽然之间如此八卦,想了想回答道:“他以前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很会为别人考虑。” 雪妖掩嘴一笑,“哎呀真的吗?那现在呢?” “现在……”叶柠陷入了沉默,半晌才道:“我不大了解。” 雪妖抿了抿嘴,道:“你应该知道放出那些飞僵的人是谁吧?就是你口中很会为别人考虑的人呢。可他连你都没考虑啊……” 叶柠垂了垂眼,两手无意识的捏紧了裙边的衣角,低声道:“没关系,我已经把它们全部困在了无灯海上,它们不会出来祸害人了。” 雪妖笑道:“你就这么喜欢他啊?” 叶柠一怔,下意识回问道:“很明显么?” 雪妖噗嗤一声笑了,“苏幕有没有看出来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看出来了。但是你想过没有——”她摇摇头,“喜欢上这么危险的人,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叶柠目光空茫的望着不知名的方向,不知有没有听进她说的话,表情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雪妖见她不为所动,叹了口气,靠在轿壁上悠悠说了句,“年轻人啊……” 她觉得自己被关在黑塔上多年,早已参悟了情爱之事,这种一眼看去就没什么好结果的孽缘就该早早断掉。不过年轻人的世界里,爱上了哪会管什么对错呢?啧啧。 两人不过絮絮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云轿早已不知飞了多少距离。 叶柠见识过云轿的速度,所以当鼻尖传来桃花的香气时,她并没觉得奇怪。雪妖的反应却比当初小灰第一次上绕云车时还要夸张。 可以说是十分不淡定了。 “天哪,我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可以这么快的往返于无回城和凡世之间了,这这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吧?下面就是桃花谷了……”雪妖将身子探出一点,观察着下方传说中的幻界仙境,发出啧啧的轻叹,“果然是仙境,这么美的地方居然藏的这样隐蔽,听说这里千百年来只出过一个男的桃花精呢。” 叶柠嗅着空气里的桃花香,附和道,“虽然我看不见桃花谷的样子,不过我见过慕容家外的那一片桃林,确实比凡世的桃花美上许多。”她忽然有些好奇,“桃花谷是不是很大?” 雪妖头也没抬,目光依旧停滞在下方,半晌才缓缓道:“山谷绵延不绝,桃花无边无际,你说呢?” 叶柠哦了一声道:“看来是很大。” 鼻尖的桃花香气愈加浓烈,叶柠正想问是怎么了,就听见雪妖喊了一声,“不好!花瓣雨朝我们飞过来了——” 叶柠,“……” “无回城的云轿?”只见那些花瓣慢悠悠聚集,在空中慢慢凝成一个少女的模样,似乎是看清楚轿撵的样子还有那些引路符,少女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惶然,“无音殿殿皇亲临桃花谷不知有何贵干?” 雪妖正想说,“这位仙子,我们不是……” 话未说完,轿撵后便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借路。” 第57节 “原来是借路啊。”那桃花仙子倒没再多问什么,“那就请大人快些过去吧。” “嗯。” 叶柠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有风灌进轿子,似乎有人掀起轿帘一角坐了进来。 雪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惊讶,“你回来啦?怎么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好。” 苏幕没有说话。 叶柠沉默了一下,以为他的伤还没好,在怀里摸了半天,将禘鸟给她的药摸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他,“你看看这些对你有没有用?禘鸟给我的。” “谢谢。” 苏幕将药草接过去,既没有说有用,也没有说没用。 轿撵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自从苏幕坐进来之后,轿撵的速度又增了一倍,雪妖不敢再探头出去看,否则便要头晕,只得乖乖坐着。 轿外云雾缭绕,山水景象匆匆而过。 不过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轿撵便飞到一个绝壁上空,下面的山壁仿佛有人用刀从中间劈开了一般,两端切口整齐,两壁之间只能容纳两三人通过。从下往上看去,只能看见窄窄的天空上有阳光落下。 雪妖研究了一下地图,大惊失色,“这是一线天,你要从这里进北冥?” 苏幕没抬眼,“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雪妖指着他画的地图颤巍巍的道:“一线天进去就是寒荒无上峰,是风宴初的洞府所在,你不知道他现在在找你吗?” “你很怕他吗?” 雪妖一句话被堵住,“这……我只是觉得好歹是别人的地界,我们是不是该低调些。” “是么。”苏幕不以为然的笑了一声,“如果你在晚上认真看过这张地图,就该知道一线天下有个直接通往招摇山的栈道。” “……” 雪妖默默的闭上了嘴。 下了云轿,收了引路符,前方的山壁缝隙中吹来潮湿的风,带着远方招摇山上湿冷的寒气扑在众人脸上。 苏幕在一线天的入口处站了一会儿,感受着簌簌而下的山风中带着的阴寒气息,若有所思。 不过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他轻声说了一句,“我先进去,你们跟着我。”便率先踏进了那一线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幽暗山壁中。 雪妖牵着叶柠安安心心的紧随其后,却见日头明明正盛,头顶一线的天空里却并无多少阳光落下来。 越往前越幽暗,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整个山壁间竟已如同黑夜般伸手不见五指。 唯有鞋底接触石面的脚步声,吧嗒吧嗒的响在深不见底的崖壁之下。 叶柠本来就看不见,倒不觉得有什么。 雪妖却有些慌了手脚。 “苏幕,这么黑,你倒是召团火出来照一照啊,我摔了倒没什么,叶姑娘要是和我一起摔了,啧啧……” 前面没人回应。 雪妖正觉心慌,便听见噗哗的一下,有火焰燃起的声音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完了,作者君太蠢了,入v日期填错了,以为是填申请时候的日期,结果今晚开v了。。。。妈呀,还有十三分钟到十二点,作者君要爆手速发三章上去。。。今晚不能睡了,明天也不能出去耍了。。作者君肾疼。。。今晚发三章,初一要停更一天,作者君存稿告急了。。 ☆、骷髅拦路 前路亮起清光, 那是三团浅青色的火焰, 此刻正幽幽漂浮着在前方打着转, 似乎在为她们照路。 这是阴火? 雪妖在心里暗自腹诽,地火灼热无光, 阴火清冷蚀人, 他除了这两样,就不能召个正常的阳火么。 虽然光线并不弱, 然而那些光亮却似乎能被黑暗吞噬一般, 往前一步便暗一分。 叶柠忽然伸手,拉住了前方苏幕的衣袍。 苏幕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只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叶柠犹豫了一下, 也许正是因为眼睛完全看不见,所以她的听觉极为灵敏,她摸索着小心靠近苏幕的耳侧,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听到了四个人的脚步声。” 苏幕拉着她的手,将她拽到身侧,淡淡道:“我知道, 别回头。” 雪妖见苏幕将叶柠拉到前面并排走了,心里有些狐疑, 也觉得眼下气氛不太对。 她四下看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跟着她。 走着走着,雪妖忽然一顿,紧接着便整个人僵住了, 她略带哭腔的喊住前面的人,“你们……停一下啊。” 叶柠因为有苏幕的嘱咐不敢回头,语气紧绷的问她,“怎么了?” 雪妖几乎要哭出来,“有人踩住了我的裙子。” 她此刻整个脸都垮下来,虽然身负上千年的道行,却依旧被吓得不敢动弹,“是……是山灵吗?” “不是。” 脖子后仿佛有人在吹凉气,一个略微阴寒的女声响起来,声音闷闷的,如同被什么东西捂着一样。 显然不是他们三个中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那声音接着道:“我在等你来。” 苏幕在前面忽然笑了,“殉葬的墓灵?” 雪妖一听险些炸了,声音细小的反问,“这还没到帝王陵吧?!” 居然还能撞见鬼。 “当然不是。”苏幕撩起眼皮淡淡道:“招摇山离这里还有些距离,所以你该问问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阴寒的女声嗤嗤笑了一下,缓缓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真是个好问题。” 雪妖下意识一手遮眼,留出一条缝慢慢回过头去。 阴火所能照亮的视线范围内,只见无数个盖着破旧白布的人形物体跟着他们,悄无声息。而离她最近的一个,就在她的身后,雪妖微微低头,便能看见一双狐狸的脚趾骨。 她目光缓缓上移,瞧了一会儿,山壁的风吹过,白布下,她看见了一具半人半狐的骷髅架子。 “你……”雪妖差点尖叫出来,“我第一次来北冥,咱们没仇没怨,你缠着我做什么?” 那为首的骨架吧嗒吧嗒走了两步,似乎叹了口气。 当然不可能真的有什么气体从那具骨头架子嘴中被呼出来。 “我们受雪山的召唤而来。”它蒙着那层白布,空洞的眼睛部位不知在看哪个黑暗角落,“但最远只能走到这里。” “你说的是雪衣森林后面的雪山么?” “不,是木格雪山。”那具骷髅静静“望”着她,道:“你身上有来自木格雪山的神力,我们受北冥王遗命,当这神力驾临于北冥之境时,我们便来迎接。” 它将身子微微凑近了一些,似乎在观察什么,“恕我冒昧问一句你的名字。” “悉忧。” 雪妖正想说我凭什么告诉你,便听见苏幕已经先她一步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心里不由愤愤。 “啊,就是这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骷髅们却显然有些躁动。虽然是喜悦的声音,但这阴森的笑意在这漆黑的山壁之中却如同鬼哭一般极为渗人。 雪妖听的头皮发麻,离她最近的骷髅忽然凑近她,“那么,请跟我们来吧,你们可是要去招摇山帝王陵?” 注意到它说的是“你们”,苏幕在不远处嗤的一笑,“多两个人进去也无妨么?” 骷髅显然愣了一下。 其他的骷髅们似乎也愣了一下。 很快,黑暗中便传来了它们的窃窃私语。 “王上当初是怎么说的?” “时间太久了,我也记不得了……” “只让我们接这个女人吧?外人不是不能进么?” “不知道,也许他们不是外人呢……” “对啊,王上也没有说只带一个人进去啊……” “呸……要是进去了坏人搅得王上不得安宁怎么办?” 随着时间的推移,骷髅们争论的越来越激烈,一炷香过去了,两柱香过去了,三炷香过去了,最后……打起来了。 叶柠和雪妖听的目瞪口呆,下巴险些都要掉一地。 黑暗中,叶柠听到了扇子轻敲掌心的沉闷声音,想来苏幕已是极其不耐烦了。 “现在……怎么办?”她问。 “你问这群蠢货?”苏幕轻声冷笑,“让它们自己慢慢打,我们先走。” 摆脱了那些骷髅重新上路后,雪妖忍不住问他,“它们问我的名字做什么呢?你为什么又要告诉它们呢?” 苏幕只解释了一句,“因为你的名字,可以让我们在这里畅通无阻。” 雪妖已经不止一次好奇了,“为什么?” “因为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座山里。” 意料之外,雪妖居然没有接着问。 叶柠禁不住想,也许她早就知道一些什么了。 …… 这一带山峦叠加起伏,统称遥岭。往北是无上峰,往东便地势逐减,能够远远窥见北冥皇都邺池的风采,西边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同时也是遥岭主峰,招摇山。 山壁之间风很大,他们走了一夜,当第二日的晨光照下来时,他们已经过了一线天进入了遥岭腹地,此刻正穿行在招摇山上的幽暗密林之中。 雪妖似乎松了口气,“过了这片林子应该就要到了,看来禘鸟标的位置不错,这条路避开了那些守陵人。” 苏幕看了一眼前方愈加繁茂的灌木,淡淡道,“已经是龙脉所在了,你去找入口。” 第58节 雪妖显然已经习惯了被这样使唤,虽然累也没说什么,加上她也想快些入陵,当下便甩了甩衣袖上因跋涉沾染的灰尘走开了。 叶柠想起自己以前看过的关于墓葬的书。 书上说,龙穴一般都是山水合围之地,附近好像也正好有水。 她感受着风向和水流的声音,正在辨别河水的位置时,便感觉有人解开了她眼睛上的白绫,耳边传来苏幕的声音,“你该换药了。” “我可以自己来的。”叶柠一下子拦住他的手,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我、我先去洗个脸。” 说罢便顺着水流的声音摸索过去,苏幕跟在她身后,有些诧异,她什么时候不用别人搀扶也能走的这么顺了。 思绪还没落地,便听见“砰”的一声。 叶柠撞在了树上。 “你走这么急做什么?很怕我吃了你吗?”苏幕疾步过去将她拉起来,看了看她撞的通红的鼻尖,面色有点阴沉。 “……”叶柠揉了揉鼻子没说话。 苏幕深吸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拉着她继续往有水的方向走。 水流的声音越来越近,叶柠甚至能感受到空中弥漫的水汽。 忽然苏幕停下了,叶柠感觉拉着她的人一顿,正想问怎么了,便听见苏幕缓缓说了句,“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什么?” “不要动。”苏幕重复了一句,松开了她的手。 叶柠依言不动,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却忽然传来沉闷的巨石被推动的声音。 雪妖听见动静慌忙飞过来时,一眼便看见山涧下的河道中间开了一条路,河水分流。 “啊……” 她忍不住惊呼,显然没想到帝陵的另一个入口会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是,陵墓里竟然有光。 他们刚从入口进去的时候,似乎正到达地宫的顶层侧殿。侧殿的殿门旁有两只狐狸石像,殿门上刻着一副壁画。 苏幕没有推门,而是给了她们一人一颗避毒丹,“吃了它。” 叶柠没犹豫便吃了下去,雪妖本来还有些踌躇,见叶柠这么干脆于是也吞了下去。 苏幕却看着那两只狐狸雕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雪妖正要上去推门,便听到身后传来苏幕微微发冷的声音,“下来。” 雪妖撇了撇嘴,嘟囔,“你行你先上呗,凶什么凶嘛。” 苏幕上前,伸手触摸着右边狐狸石像的眼睛位置,忽然轻轻一按,狐狸石像的眼球瞬间便被按了下去。 雪妖感觉有灰落到了她的脸上,正要抬头,便听见“轰隆——”一声,殿门大开了。 门内的世界按理应是一片漆黑,但却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刺破黑暗传了过来。 苏幕先一步走进去,忽然想起什么,一步又迈了出来。 叶柠正紧紧跟在他身后,冷不防便撞在他的背上,苏幕拉着她退了一步,对雪妖道:“这座陵不会伤你,你走前面。” “你确定?”雪妖莫名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苏幕微笑,“骗你做什么。” “那,好吧。”雪妖一咬牙,率先迈了进去。 一片漆黑的通道里,两边的石壁上镶嵌着的沉寂了多年的月寒石忽然发出荧荧之光,像星星一样缀满了四面八方,而黑漆漆的通道尽头却似乎有风呜呜呼啸而过的声音。 陵墓里是封闭的,怎么可能有风?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不行来不及了。。马上十二点。。 ☆、帝王陵 而且光是嗅到陈旧腐败夹杂灰尘的气息, 也知道这里的空气在这一片腐朽中千百年都不曾流动过, 否则苏幕也不会让她们吃下避毒丹了。 雪妖在前方默默走着, 侧殿的通道又长又暗,但星星点点的光亮映照在两边的墙上, 她忽然看见了一幅极大的壁画。 画上是个非常年轻且英俊的男子——她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静静看了起来。 “认识吗?” 身后有人问她,是苏幕。 雪妖摇了摇头, 反问, “你认识吗?” “听说过他的名字。”苏幕撩起眼皮淡淡瞧了壁画一眼,“北冥帝王宗山雨,当年可是赫赫有名啊。” 雪妖看着那壁画有些失神, 思绪忽然飘远, 良久,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画上的人喃喃道:“原来你长这个样子啊……” 她轻轻伸手,抚摸着墙上的壁画,表情沉静又温柔。 苏幕忽的一笑,“你清醒了是么?” 雪妖一愣, 似乎对这句话感到不解,然而手指下的壁画很快被冻结起来, 散发出森森寒气。 脑海中的记忆仿佛终于被血淋淋的挖了出来,她终于想起自己逃出黑塔那一天。 因她的怨气所致,那是一片常年下雪的地方。 出逃的那一日,寒风呼呼的从黑塔最高层的石窗上呼啸而过, 她听到塔中巡守的魔卫当着她的面在低声交谈。 “我不明白少将大人为什么要留着她,她放走了我们最重要的人质,现在居然只受到了囚禁之刑。” “唔……她大概不知道她放走的是个短命鬼吧?呵呵……如今十七夜少将死于宫上月之手,也不会有人再来管她了。你若是想动私刑,也是可以的。” “动私刑?” “你明白我的意思,桀桀……” 那两个魔卫冲进牢房,撕开她的衣服,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着他的名字。 “还在喊啊,宗山雨那个短命鬼早在几十年前就死了,听说还是死在了来这里的路上,魔族的疆土上。” “住嘴!”她双眼赤红的死死盯着他们,“不,他不会死!他是北冥最厉害的妖,是要继承王位的皇子!他们不会让他死的——” 魔卫们有些不屑的轻嗤道:“你可知道宗山雨被关押在这里这么多年,北冥朝政早已一团乱,他回去继承王位谈何容易?就算他厉害,能在死前大权在握把持朝政又能怎样?还不是个短命鬼,也不知怎么就死在了魔族的地界上——” “你们胡说!胡说!” “哈哈,骗你?虽然他的尸体被北冥那些家伙抢走了,但北边木格雪山上还留着他的血,你不信自己去看……哦,我忘了你现在只是个囚犯。” 另一个粗鲁的撕开了她的裙子,淫-笑道:“还是早早忘了他跟着我们吧,还能少些皮肉之苦……桀桀……” 她的瞳孔开始变化,风雪一瞬间弥漫了整个牢房,等两个魔卫抬眼看到她一片惨白冰冷的瞳仁时,已经被冻成了雕像。 她无法挣开枷锁,生生用锁链勒断了四肢,当其他的魔卫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时候,她从黑塔最高层的窗户上决然跃下。 风雪没有阻拦她的下坠之势,魔卫们站在最高顶的窗边往下看时,只见一个四肢残裂的雪人砸碎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寒风呼呼刮着,悉忧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盈起来,终于凭借着一腔执念飘回了木格雪山。在背对阳光的极冰深渊前,她终于看到了那里残留的他的血,仿佛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她仰天发出一声悲啸,雪山上的雪崩势如破竹的奔腾而来,将她还有那些血迹掩埋。 雪山上的风从雪中慢慢扫过时,发出叹息——她毕竟是雪山的女儿。 山神怜悯她的遭遇,赐她雪山之力以保元神。 她却疯疯癫癫似乎忘记了黑塔上的一切,只记得自己应该去北冥找一个人。 一路上雨雪未断,直到遇到了苏幕。 壁画上的冰霜逐渐蔓延,大有要把整个陵墓冻结的架势。远处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悉忧想起了一切,眼神恢复了清明却透着让人心碎的悲哀。忽然,从甬道尽头爬来了什么东西,贴着墙壁,慢慢朝她延伸过来。 借着月寒石的光亮,她终于看清那些是像爬山虎一样的藤蔓植物,那些树藤碰到冰霜后便开始开花,绿藤贴着墙壁绕了一圈又一圈,侧殿的这段甬道顿时便如同花房一般。 淡淡的腐朽香气中,有死去的花灵的声音传了过来,“王上在等您过去。” 接着便贴着地面延伸而去,如同为她引路般,所过之处,如同铺了一条绿色的地毯。 悉忧有些失神,“他在等我……” “是啊。”苏幕淡淡一笑,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他在等你。” 叶柠在黑暗中皱起眉,这里的死灵气息未免太重了一些。 “宗山雨死的时候有很多人为他陪葬么?”听着悉忧的脚步声在前方渐行渐远,她侧头,问牵着她的苏幕。 “数不胜数。”苏幕拉着她往前走,轻描淡写的问,“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死在魔地战场上的北冥将士都被宗山雨带回了故土,埋在了这里。” 侧殿的甬道并不算长,叶柠却感觉走了很久,甬道尽头好像一个通往外界的洞口,叶柠看不见,只听到有风呼呼从前路的尽头吹过。 越往前走,声音越大,但似乎可以听出那不是风的声音了。 苏幕的脚步没有停,但叶柠却听到他略微诧异的说了一句,“十六层?” 他们此时已经站到了甬道最尽头的石台上,如果叶柠可以看见的话,站在如此高的石台上她可能会有些目眩,但所幸她看不见。 招摇山的山体内部如同被掏空了一般,他们眼前的位置正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溶洞,他们在半山腰的石台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一座宫楼从下方拔地而起,却呈倒立的姿态。 最上面的一层宫室占地最大,有一条飞桥从宫室一角悬空架过来连接这边的甬道,其实仔细观察的话,就可以看到一共有四条这样的飞桥,也就是说这座陵有四个偏殿,从入口进入偏殿再走过长长的甬道后,就可以看见这座宫楼。 每往下一层,宫室的面积都会缩小,可知最下面的第一层宫室应该是面积最小的了。 踏上飞桥的那一瞬间,耳边那像风一样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那是短兵相接,战鼓雷鸣的声音,夹杂着亡灵的嚎哭之音,震的她耳膜发疼。 雪妖在前方走的飞快,苏幕也没什么特殊反应。 叶柠微低着头,仔细感受脚下的异动,为他们二人的平静表现感到诧异,“你有没有感觉我们每走一步,这座桥就会跟着往下偏移。” “这里的路有来无回才正常,你以为宗山雨的陵墓是这么好闯的么?” “那我们到时候怎么出去?” 苏幕看着走在前面的雪妖,轻声一笑,“往前走就是,你怕什么?” 叶柠不好再说什么,虽然很相信他,但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她实在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若不是因为必须要拿到天启录,来别人的安息之地冒这样的险,她是坚决不肯的。 那些毫无生气的枯绿色藤蔓延伸到飞桥的另一头便停了下来,藤蔓的顶端,花灵悠悠转了出来,表情敬畏的低下头,“过了这扇门就是极宫的第十二层,你们一直往上走就是,王上在最高层的宫殿等你们。” 第59节 叶柠的表情变了,“我们?他知道还有别人会来?” 花灵的声音很轻很淡,“王上说会有三个人来找他,他已经等了很久了。” 苏幕的表情也变了。 但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叶柠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带完路的花灵仿佛终于完成了使命般攸然凋谢,一路延伸过来的枯绿色“地毯”也慢慢在贴近地面的空中消散化为虚无。 雪妖的脚步没有停,第一个推开了飞桥终点那一扇极宫的门,这一层的宫室殿堂富丽堂皇,虽然依旧毫无生气,但总算有了点金光闪闪的色彩。 他们顺着宫室侧檐的楼梯往上走,一路畅通无阻,每一层的宫室建造风格都不一样,或简朴或奢华,令人眼花缭乱。 “你来啦……” 从进极宫的那一刻,极宫深处便不断传来这样的叹息声,带着缱绻,无奈和一点点的喜悦。 整个极宫亮起长明灯火。 不知道往上爬了有多久,终于他们到了最后一层。可奇怪的却是本应是面积最大的宫室,此刻却变成了一间普通小屋,而且陈设也最为简单,最接地气。 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一个几案和坐席,一个博古架再加一个卧榻和屏风,便已将屋子差不多填满。 地板,柱子和墙壁也都是木质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很明亮的窗户,与下面几层的金碧辉煌简直云泥之别。 应该是入了幻境吧,不然地下陵墓里怎么可能会有窗户?这里完完全全就是凡世普通人家的陈设和摆件。 卧榻上躺着一个男子,五官俊美,样貌年轻,此刻就像睡着了一样静静躺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今晚不睡了,通宵码字。。。 ☆、大神官 雪妖的双肩有些颤抖, 她脚步极轻的慢慢走了过去, 忽然听见“呼——”的一声, 屋子里的烛火也尽数亮了起来。 苏幕微微眯起眼睛,随着烛光的亮起, 屋子中央的几案前站了一个光影模糊的人。 那人脸上带着疲倦的笑意, 轻轻缓缓的朝着不远处的悉忧伸出了手,“悉忧, 你终于来了。” 听出是那个熟悉到让她魂牵梦绕的声音, 雪妖微愣了一两秒,有些不确信的走到那个虚影面前,沉默了半天, 不知道该说什么, 满腔的恨意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句极委屈的毫无气势的问话,“那个时候你为什么没来啊。” 那人的眼神暗了下来,似乎有些难过的上前抱了抱她,“我去了,不过我在路上出了些事,所以没能见到你。”说罢目光轻轻扫向苏幕和叶柠, “两位是苏幕和叶柠?” “阁下死了几百年了,居然知道我和叶柠的名字。”听到这句话时, 苏幕的目光才从博古架上淡淡收了回来,“那你必然也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了。” “知道。”宗山雨指着几案上的长明灯,语气里多了一丝无可奈何,“不过我给你留的时间不多, 这盏灯灭的时候,我就要消失了。” 他想留多一些时间给悉忧。 “壬午年冬月十六,你们来的时间分毫不差,我三天前就派遣了使者去接你们,不过它们现在似乎还在一线天?”可能也觉得自己的手下有些蠢,宗山雨略提了一句便移开话题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你要的东西在极宫第一层。” 苏幕笑了一下,“就这样给我了?” “你不用怀疑什么,这一页本就是写给你和叶柠的。”宗山雨看着他,目光有些意味深长,“我有句话送给你——历史无法更改,希望你能做好迎接它的准备,”默了默,“如果你悟性够好,就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幕神色微变,露出诡异的表情,“这一页是谁写的。” “你认识。” …… 还没有细细反应这句话,周围光线一闪,便看到周围景象早已大变,哪里还是小屋的模样。这是一层极大的宫殿,两排七宝灯树上架满了长明灯,殿前两座石像,一男一女,石像下放置着一具冰棺。 雪妖和宗山雨的幻影都消失了。 叶柠感觉到了不同,因为这里安静到可以清晰的听见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苏幕?” 不远处有人应了一句,“嗯。” 叶柠松了一口气,“好像少了个人,悉忧呢?” 苏幕的声音淡淡落在她耳边,“她被宗山雨带走了,应该会直接被送出去,我们不会再和她碰面了。” “那我们现在去极宫的第一层吗?” 苏幕似乎沉默了一下,“你在这里,我一个人下去。” 叶柠皱起眉,“为什么?” “有帝王之气镇压这里的龙脉,谁知道这下面有什么。”苏幕挥手留下三道黑符,淡淡道:“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个时辰后上来。” 意识到自己应该只有添乱的份,叶柠默不作声的握紧了昆吾剑,她低垂着眼睫,微微点了点头。 听到苏幕的脚步声传了很远后忽又折返了回来,她有些惊讶,“怎么了?” “长明灯灭了。” 叶柠的脸色变了,“你的意思是宗山雨他……走了么?” 苏幕撤了黑符,牵过她的手,轻描淡写道:“那么弱的一缕元神能撑到三百年才散,很了不起了。” 随着灯火的熄灭,周围的死灵也似完成使命般慢慢沉寂下去,似乎终于前往安息之地,飞桥上的金戈铁马之声也渐渐消散湮灭。 雪妖的哭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悉忧还在陵里!她没有出去。” 苏幕眼也不抬,“帝王之气已散,这里不安全,我先带你出去。” 叶柠没有动,低声恳求,“宗山雨已经不在了,不管她,难道要让她死在里面吗?” 苏幕似乎笑了一下,“她想活,自然会自己想办法出去,如果她想死,你又何必要拦着呢?” 叶柠怔住了,似乎终于确认他说的不是玩笑话,一下子慌了起来,“不要这样,求求你了……她现在只是太伤心了,难道真的不管她了吗?” “你救不回一个想死之人,如果她想活,凭她千年的修为,这座陵还伤不了她。”苏幕手中微微用力,强行将她拽走,“你不如想想怎么救你自己。” 然而还不等走出几步,叶柠便听见侧殿的方向急匆匆传来一个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一边踏上飞桥,一边朝着这边喊了一声,“不好了,神庙的人进来了。” 听出是悉忧的声音,叶柠有些惊讶,“悉忧,你不是……” 雪妖抹了抹眼睛,道:“没关系,不过就是分开三年而已,他说了,三年后我们就会再见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她说着又抹了一下眼睛,“我应该高兴的。” 叶柠以为雪妖又开始神志不清起来,但她不知道苏幕听到这句话时脸上却露出了怎样的诡异表情。 “三年……这么快吗?”苏幕喃喃,似乎在默算什么东西。 雪妖见他们迟迟不动,不由着急起来,“快些躲起来啊,跟他们正面对上的话,你们想把整个北冥的高手都引过来么?” 叶柠想起苏幕身上只保留的一成力量,也有些心悸,催促道:“走吧。” 与此同时,远处侧殿的方向传来一声长啸,他们听到了石板滑动的声音。 叶柠反应很快,“这是机关?可我们过来的时候没有啊。” “应该是宗山雨的元神消散后自动开启的。”苏幕抬手召出六道黑符在前方探路,他眯起双眼,握紧了叶柠的手,“我们去一层。” …… 逐层往下走,自从长明灯灭后,这些宫殿的死灵气息便淡了许多,腐朽气息则不断加重,就连金碧辉煌的宝殿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不清其面容。 苏幕召来的是阴火,绿色的火光很快便照亮了通往下层的路。 越往下走,越能看见几乎每层宫殿的墙壁上都刻满令死者安息的咒语。 雪妖自然也看到了,她忽然想起苏幕也是个死人,也不知道这些咒语对他有没有什么影响。 这么想着,她偷偷向苏幕的方向轻瞥了一眼,然而,她险些喊出来——苏幕的脸似乎在发生变化,不知是不是绿色阴火照在他脸上的原因,雪妖看到他的脸明显在发青。 叶柠看不见,但她能感受到从他手中传来的冰冷温度和微微颤抖的指尖,“你怎么了,没事吧?” 苏幕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并没什么不对,“今天是什么日子?” 叶柠想了一下,回答,“壬午年冬月十六。” 苏幕的脚步明显停了一下,“是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好像一下子虚弱许多,“这么快就一个月了啊……” 叶柠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一个月,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我没事。”苏幕轻轻松开他的手,对悉忧道:“你带着她走。” 雪妖看到了他逐渐发青慢慢变得干枯的手,表情惊悚的讷讷接过了叶柠,“好。” 苏幕在前面走的并不快,雪妖并不着急,只要甩了那些人,根据宗山雨说的,这下面还有一个出口。 …… “千羽大人,飞桥下移,果然是有人闯进来了。”而此刻对面高高的侧殿尽头,有人正站在石台上往下看,因为飞桥下移,陵墓里又无法使用御风术,所以他们暂时还没办越过中间的深渊前往对岸的极宫。 “从来没有人敢越过九灵神庙打扰君上的安息。”一个身穿神官服饰的年轻男子走上石台,看了一眼已经沉入深渊的飞桥,想也不想便一步踏出飞跃而下,声音在深渊里传开,“把他们给我找出来。” 石台上站着的众人互相看了一眼,也硬着头皮纷纷跳下去。 千羽神官是第一个落到飞桥上的,腐朽而古老的灰尘被他的衣袍卷起来,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他顺着桥向着极宫的方向走去时,耳边蓦地响起一个声音,“神官大人,留步。” 漆黑的深渊里只有石壁上镶嵌的几颗月寒石微微散着光亮,千羽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 这个声音是从他脑海里传出来的,怎么可能。 千羽沉默了一下,“你是谁?” “打扰北冥君王安息的人。” “能否现身一见。” “不能……啊我好像看见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那个声音微微一笑,似乎停顿了一下,“唐岚是谁?” “偷窥别人的思想可不像是一介殿皇能做出来的事情。”千羽的脸阴下来,声音发寒,“施展得起附影术,想来你就是让北冥出动了两位封王的苏幕吧?” “是吗?”那声音依旧淡淡的,带着轻描淡写的调侃,“不敢当。”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新年快乐~ ☆、古巫之术 “你如此藏着掖着, 我只能请你出来了。”千羽盘膝坐在飞桥上, 面容平静祥和, 身上散出白色光晕,双眼微合, 开始颂唱咒语。 第60节 “心魔如此重的人居然做了九灵神庙的大神官, 很讽刺了。” “住嘴。” …… 已经下到了极宫第五层,叶柠心神不宁的握着雪妖的手, 问道:“他还没回来吗?” 雪妖仔细听了听上面的动静, 然而,什么也不曾听到,当下也有些不确信的道:“进来的人是九灵神庙的大神官, 属于北冥排的上号的高手了, 苏幕他当然也很厉害,不过……” 叶柠略微不安的接过话道:“不过他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是不是?” 雪妖连忙摇头道:“只是引开他们而已,不正面对上的话,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叶柠有些茫然的自言自语,“难道是他之前的伤还没好……?” 雪妖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历来有多少人物是死于话多,她是听说过的。 越往下越黑, 苏幕留下的黑符除了还剩下一张之外,剩余的都完美的牺牲了自己试探到了机关。因此她们这一路走的还是相对比较顺畅,但慢慢的,在黑暗中便很难看见那个唯一剩下的黑色符人了, 绿色阴火也逐渐暗淡,雪妖也有些不安起来。 从第五层下第四层的拐角处时,雪妖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脚下的地板忽然裂开,她“啊——”的尖叫一声便掉了下去。因为两个人互相拉着,叶柠也被拽倒了,但她倒下的时候,地上的地板却已经合上了。 叶柠“砰砰”敲着脚下的地板,喊道:“悉忧!悉忧你怎么样了?” 下方传来一个哀痛的呻/吟声,凄凄惨惨的骂道:“什么破符咒,走在前面都没有试到机关,痛死我了。” 黑符还在幽幽往下走,叶柠什么也看不到,祭出昆吾剑就朝着脚下的地板削去,然而摸起来像是木制的地板,此刻却比铁板还要结实,就算有上神之力加持也依然砍不动。 叶柠有些着急,“你且忍耐一下,我找找机关在哪。” 雪妖在下面喊道:“别!你看不见,万一再碰到什么厉害机关就糟了,我们在这里等苏幕过来吧。” 叶柠没有办法,只好在原地干等。 上层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重物砸倒在楼梯上的声音,隐约还传来好几声杂乱无章的尖叫,“千羽大人您怎么了……别吓我们啊。” “墓里一般都不太干净,别是中邪了吧……” “胡说什么!” 叶柠心头一跳,这些人已经下来了,那苏幕呢? 她摸过地板上的昆吾剑,扶着扶手往上层摸索过去,然而还没走两步,身后看不见的黑暗中便传来一个略微虚弱的低沉声音,“下来,我在这里,叶柠。” “你受伤了吗?”听出他声音有些低,而且呼吸也很沉,叶柠往他的方向走的有些急切,路上险些磕了一跤。 “没有。”苏幕拉过她的袖子,“当心。” 叶柠下意识想握住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了,只得尴尬的回了一句,“悉忧踩到陷阱掉到下面去了,你可以帮忙找一下机关吗?” “开的机关在下面,让她自己爬上来。”苏幕略有不耐,语气里显然带了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口吻。 雪妖在下面自然也听出来了,当下就不高兴的怼了一句,“明明是你的黑符没有探好路,你却在这里怪我,这样真的好吗?啊?” 许是因为生着气因此声音有些大,只听见上层安静了一下,紧接着便爆发式的传来一个极有穿透力的声音,“他们在下面!” “元儿在这里守着千羽大人,你和我下去!” 叶柠&苏幕,“……” “跟着我。”苏幕低低说了一句,便拉着她往下走。 “苏幕,越往下咒语越多,你放弃天启录吧。”雪妖有些着急的喊了一句,“你要是死在这里,叶柠还得给你陪葬。” “你给我闭嘴。” 不适感逐渐加重,苏幕半曲下腰,修长却干枯发青的手扶着身侧的墙壁,似乎已经连走都走不稳了。 “咒语?什么咒语?”叶柠反应过来,“这里有能伤到魔灵的咒语吗?” “这……”雪妖不敢说话。 神庙那些人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叶柠却死活不肯再往下走。 那些人似乎是带了烛火进来的,在距离他们好几丈远的地方,叶柠听见一个声音受惊般的哆嗦着喊了声,“干尸——天呐,那个男人!” 另外一处则传来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叶柠感受到了一股直冲苏幕的杀气,当下一手将苏幕推到角落里,一手按剑而起,出手相迎。 梵音步下她似乎无意间灭了他们带来的烛火,不大的楼梯转角处顿时再次陷入黑暗。 对方的动作逐渐杂乱无章起来,叶柠开始占得上风,因为看不见,故而下手不知轻重。等苏幕喊出,“叶柠——”时,那两个人已经倒在了她的脚边。 雪妖和他们隔了一个地板,此刻也有些紧张的抬头望着上面,虽然看不到任何画面,但很快她感觉到上面的动静平息了,有什么液体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伸手摸了一下,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才发现是血。 雪妖尖叫了一声,“怎么了?谁受伤了?” 叶柠的剑梆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魂不守舍的问苏幕,“他们……” 苏幕沉默了一下,回道,“死了就死了,你怕什么。第一次杀人吗?” 叶柠腿一软,险些坐倒在血泊里。 “一群伪君子而已。”苏幕一把将她托了起来,声音微弱道:“往下走。” 叶柠摸到了苏幕的手,那是一种很奇怪的触感,像摸到了纤细的树枝一样,冰冷,干枯,没有生气。 “他们刚刚在说干尸……这里有干尸吗?”叶柠问。 苏幕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淡淡“恩”了一声,扯过她的袖子慢慢往前走。 正巧在这个时候雪妖也找到了地板下的机关,成功爬了出来。 一眼看向苏幕的时候,悉忧不自觉抖了一下,她有些感慨幸好叶柠此刻眼睛是瞎的。苏幕此刻除了发青的脸之外,剩余的部分确实和干尸没什么两样。 她知道这座陵因为葬了太多的北冥战士所以死灵密布。当年那一战若赢了还好,可惜打输了,勇士们的尸骨也晾在了他乡,如今虽然重返故土,但依旧怨气滔天。 神庙的神官们夜以继日的在极宫各处绘满了使亡灵安息轮回的咒语,才不至于使那些死灵影响到招摇山及不远处北冥皇都的气运和龙脉。 这样能镇得住千万死灵的强大咒术施加在苏幕身上,想必他确实好受不了。 “第三层了……”雪妖轻轻提醒了一句。 越往下楼梯越窄,似乎宫室的占地空间也越小,就连悉忧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了,然而周围的物景却渐渐熟悉起来。 终于,他们下到了一层。 看着这间极小宫室里放置着的几案,博古架和屏风,雪妖大吃一惊,“难怪他告诉我到了第一层就会知道怎么出去了,原来这第一层就是我们之前去过的那个小屋啊。” 苏幕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更虚弱了,“宗山雨都和你说了什么?” 雪妖道:“这间小屋里有个巫术编织的门,我想想……恩,浮世记第十三页。”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到几案旁翻找起来,从上往下翻到第三本时终于找到了这本书。 慢慢揭开书页,第十三页的纸上并没有任何内容,而是画了一扇小小的,极普通的门。 而从那一页翻开之时,小屋的几案后面便果然戏法般的多了一扇小门。 紧接着,那一页纸上画的门,墨迹也在慢慢变淡。 雪妖解释道:“这扇门只会存在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后当书页上的墨迹完全消失时,这扇门就开不了了,你们快些找天启录吧。”说完,似乎是从没有见识过巫族的术法,她有些好奇的拉开那扇门,顿时就看见明亮的光洒在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对不起小天使,一觉起来发现没更新,看了一下我特么存稿箱时间设置错了!!设置成了19号凌晨两点嗷嗷嗷作者太蠢了。。。感谢25413364和转世一身琉璃白两位小天使投雷!以及斜阳正在和“ ”还有汐妍暮木三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以及下一章,女主的初吻要来了。。哈哈撒花花 ☆、预言之书 “哇, 这么神奇吗?”雪妖惊叹了一声, 将手伸出去触摸那些阳光, 感觉到那些光就真真切切的洒在她手上,暖洋洋的, 她有些心痒道:“我先出去晒个太阳, 在外面等你们。” 叶柠应了一声,“好, 我们待会就出去。” 雪妖点点头, 迈着大步出去了。 外面的空气很新鲜,阳光西斜,似乎到了申时了, 没想到他们已经进去快一整天了啊。 四下环顾了一下, 这里好像是招摇山脚下,啧啧,没想到从接近山顶的地方进去,出口却在山脚。 雪妖想到了宗山雨说过的三年后再见,总觉得哪里不对。 难道这个世界上有人或着妖可以起死回生吗?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的,雪妖有些心烦意乱, 但她的眼睛忽然一亮,苏幕不就是个例外吗? 虽然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方法, 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这是可能的不是吗? 她的心情一下子欢愉起来,忽的,她似想到了什么, “哎呀,我忘记告诉他们桌上的东西不能乱动了!” 几乎是想到的同时她便飞速赶回去,然而,那扇门却怎么也推不开,门里也不再是什么陵墓的第一层空间,而是整块的山石。 雪妖愣住了,难道这扇门是不可逆的,只能出不能进? 从外面看这扇门就只是单纯的一个破木板靠在山脚下的一块山石上,石头堵着,她当然不可能推开,轻轻一拉时,露出门里的山体。 她一边梆梆敲着石头,一边大喊,“苏幕,叶柠?你们能听到吗?几案上的东西不要乱动啊——” 里面的人自然不可能听到。 小小的空间里一片漆黑,但有人点上了长明灯火。 苏幕此刻正目光微沉的看着几案上放着的那张绢布,上面洋洋洒洒写了很多内容,看笔迹似乎是两个人写的。后半部分应该是思虑再三写下的,很多东西欲言又止又不肯一笔带过,落款则是一个极熟悉的名字——乙酉年冬,唐絮。 这是三年后的唐絮写给他和叶柠的? 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然而不知是因为这座陵里的安息之咒还是什么,他的脸色逐渐变的灰白,就连呼吸似乎也困难起来。 叶柠看不见,只能在旁边干着急,“找到了吗?最后一页上写了些什么?快些啊,一刻钟就要到了。” “是十二神启和无回城的预言。”苏幕的语气似乎有些发冷,“宗山雨说的没错,这一页,十二神启若是看了会有灭顶之灾。” 叶柠难以置信的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内容,连你也这样说。” 苏幕轻垂下眼睫,遮住眼里不知名的杀气,“这一页不该留着的,我不会告诉你。” 叶柠惊讶于他语气里的果断,但更加令她没想到的是,苏幕竟然直接召来地火将几案上的绢布给烧了。 “你……”叶柠一时气急语塞。 然而还不等说什么,她便听见有水声从上一层宫室传来,哗啦啦的灌了进来,因为宫室不大,两人反应过来的瞬间,不知从哪里来的水便彻底灌满了整个一层。 整个过程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瞬息之间,速度快到令人咂舌。 叶柠之前没来得及吸气,此时在水下不由两眼发黑,胸腔感觉要炸开了一样。她拼命向上游想露头出去呼吸,却发现水已经将整个宫室灌满了,就连通往上层的楼梯口也被封住了,根本无法出去。 第61节 有人在下面一把将她拉了下去,然后她就感觉一个冰冷的柔软物体覆在了她的唇上,苏幕单手抱着她,一边用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帮她渡气,一边伸出另一只手绕到她身后去开那扇门。 叶柠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意识一片空白,苏幕的长发在水里飘舞着,拂到了她的脸上,她觉得有些痒,想将他的头发拨开。 忽然她感觉到不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朝这边游动,连忙拍了拍苏幕的胳膊。 苏幕还在开那扇门,因为水压太大,最底下的门根本无法拉开,何况现在他几乎虚弱到没有多少力气。因为时间紧急,一刻钟似乎已经要到了,叶柠果断伸手帮他一起拉,那扇门好像终于被拉开一点点了,水中开始出现漩涡。 不远处那个游动的东西似乎也在不断接近,突然间,叶柠感觉苏幕的手一下子猛地发力,紧接着她整个人便被他一把从门里推了出来。 与此同时,那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静了,有光洒落在她的脸上。 “天啊,这么多水,你们真的触到那个最大的机关了啊——还好出来了,苏幕呢?”雪妖一直苦苦在门前守着,此刻见她被推出来,几乎要飞身而起。 却见叶柠根本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从地上飞速爬起来便去摸身后的门,然而,哪里还有门的痕迹。 “别摸了,一刻钟到了,门消失了。”雪妖沮丧道。 叶柠的声音里多了哭腔,“可是苏幕还在里面啊!那个水里有东西,我能感觉到真的,他把我一把推了出来可自己却留在里面了。” “我知道那个机关。”雪妖的脸色也变了,“那些东西是七索鱼,它们最喜欢吃生肉……” “不……” 雪妖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叶柠挣开她的手,“进陵。” “可是这里的出口已经消失了,你要从哪里进去?”见她踉踉跄跄摸索着快步往前走,雪妖只得紧紧跟在后面问了一句。 叶柠没有说话。 雪妖看着她心急如焚惊慌失措的背影叹了口气,不知道这姑娘究竟看上了苏幕哪一点,除了那张令人渴望与幻想的脸还算有些可取之处外,他完全就是个冷漠残忍的人啊。 眼看叶柠的背影越来越远,雪妖陷入了挣扎和纠结——苏幕对她有过杀心,说实话她是不想去救他的,而且陵里的机关已经全部开启了,她何必要为了一个想杀他的人而冒险? 心里此时有一个声音在叫嚣,让她停下了脚步,“走吧,别管了。这一路你已经够照顾他们了,你又不欠谁的,苏幕现在被困在陵里,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逃离他的掌控,不走还等什么呢?” 可是又有一个声音道:“可没有他们你也见不了宗山雨啊……你不帮忙他们真的就危险啦!” 最开始的声音又道:“他那么恶劣的一个人,若真死在陵里也是造福苍生的好事,管他做什么呢?苏幕之所以带你去见宗山雨也是为了给他自己方便而已啊。” “可是叶柠没有错呀,她的眼睛看不见,进了皇陵就和送死没什么分别啦……” “正因为她看不见,所以压根就不可能找到入口进去吧?担心她做什么呢?你又不能劝她离开,干脆什么也别管了……” 这两个声音就像两个小人一样在她脑海里打架,她的头又开始胀了。 日光逐渐暗淡,暮色游移,天边挂起晚霞。 雪妖心烦意乱的往相反的方向走,她是真的不想管了,这些人又和她没什么关系。一个确实该死,一个怎么劝也不能让她回头,还是一个人的时候最自在。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她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前面就是一线天了,也不知道叶柠现在走到哪了,会不会迷路。 怎么说都是一起分享过心事的人啊,真的要看着她葬身在这招摇山吗? 她想起叶柠那一双看不见的眼睛还有她踉踉跄跄的背影,万一她跌下山涧怎么办? 雪妖甩了甩混乱的脑子,内心的负罪感越来越重,此时另一个声音已完全占了上风,“你可别忘了都是因为你没说清楚,他们才会被困在里面啊……就算里面危险,但你中了苏幕的毒,他若死了你照样也活不了啊。” 雪妖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认命般的御风折返。 此时已有星子渐渐挂满天幕,夜风微凉。 雪妖在空中向下面的招摇山俯望着,然而视野之中哪里还有那个穿白衣在黑暗中艰难摸索着前行的女子?她一颗心揪了起来——不会被她猜中,真的掉下哪个悬崖山涧了吧? 她开始一寸一寸的往山上的方向找,一边找一边检查那些悬崖边上有没有她的痕迹,如果不是怕引来九灵神庙的人,她简直就要扯开嗓子喊起来了。 夜色渐渐加深,夜间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裙,雪妖忍不住有些泄气,正要往另一个方向找。远处的天边却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是谁?在这入夜时分还来这招摇山?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管,渡气也算是亲亲了。。反正初吻木有了。。另:感谢瑶瑶、迎月光而来、娇气、云锦书、“”、五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你们都是我的园丁,么么哒(*  ̄3)(e ̄ *) ☆、青面小生 黑暗不见光的宫室里, 潮水已经退去, 浑身被割裂的巨大七索鱼的尸块正七零八落的瘫在地上。灰白修长的五指扶着身侧的墙壁, 苏幕慢慢倾下身去,他的元神已经很难再对抗那些咒语, 这具身体也渐渐不听支配了。 身前那张紫符已经完全燃烧殆尽, 他双眼微合着,看着楼梯口的位置, 很快, 有个虚幻的影子从那里穿透了进来——是个亡灵。 “苏皇大人。”亡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虑。 “忘川。”苏幕终于完全合上眼睛,语气又低又轻,“送我去子时街。” 那个虚幻的身影点了点头, “通往子时街最近的入口在邺池, 我送您过去。” “恩。” 说完这个字后似乎已经虚弱到极致,他再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动静。 那个虚幻的影子似乎也有些受地下咒语的影响,动作有些迟缓,但他本就是冥界中人,故而还算承受得住。忘川花了半天时间才破了机关,因为紧张, 双手有些发抖——苏幕从来没有烧紫符召唤过他,在路上时他就心神不宁, 如今看来果然是出事了。 带着他刚刚出了帝陵,咒语的压力骤减,苏幕似乎醒了过来。 他有些困难的将食指曲起放在唇边打了个呼哨,不知名的方向渐渐飞旋而来大量的乌唤鸟, 它们低调的盘旋在他的上空,等待着指令。 苏幕抬眼看着它们,只来得及说四个字。 “跟着叶柠。” 然后他便再一次失去意识低下头昏睡过去。 忘川想了想,对那些乌唤鸟补充了一句,“出了什么事,来子时街五月坊通知苏皇大人。” 乌唤鸟啾啾叫了两声后便成群散去。 …… 亡灵驾着幽灵马车而来,此刻飞离招摇山也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旁人的眼睛再是雪亮,也只能看见一道虚幻的光划过天际。 满是灯和烟火的子时街深处,此时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听说你是鬼市耳目最多的情报高手。”一个白衣公子站在一座极大的楼阁下,望着牌坊下站着的一个清秀小生,面容清冷道:“我有消息想买,你开个价吧。” “那要看你想买什么消息了。”那小生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笑道:“不过十二神启想要的消息,一般都很值钱。” 已经全力隐藏身份的白暮楚听到这句话时目光微沉,倒也没再怀疑他的能力,“我想知道怎么去北冥。” “这个啊——”清秀小生略微好心的提醒道:“北冥和子时街可都不怎么欢迎十二神启哦。” “你卖还是不卖?” “一万金铢。” “成交。” 在长街上走了很久,转了许多巷子,终于,他在一个刻着狐狸图腾的墙壁旁看到了一个幽深的胡同。 耳边回响起那个清秀小生的声音,“从这里往前走,第十七个巷子就是,不过那里有个守门人。” 他停下了脚步,脑海中长久的浮现出那小生意味深长的表情,总觉得有诈,没有再往前走。 …… 已经快到丑时了,正是五月坊客流量最大的时候,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中年女子此时却站在一楼大厅的正门外,不断向外张望着,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姑姑,鬼市的青面有事找你。”有侍女上前递话道。 “请他进来吧。” 说话间,一个年轻男子便从坊外走了进来,正是那个面目清秀的小生。 “姚姑姑,苏公子还没到么?” 听到青面一进来就问了这么一句,中年女子叹了口气,“还没,说来也是奇怪,苏公子每月这个时辰早就来了,老板还特意让我在此接他,可我等到现在也没见到半个人影。”顿了顿,反应过来道:“你找苏公子是有什么事么?” 青面略思忖了一下,全盘拖出,“十二神启中白家的那个少主正在找他,现在已经到子时街了,他问我去北冥的路,所以我来知会公子一声。” 中年女子似乎有些惊讶,“白家的少主子?他居然来了子时街么?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青面笑了一笑道:“我引他去了青丘鬼佬那里,拖住他个把时辰不是问题。” 中年女子松了口气,“这就好。”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到外面忽然传来一串马蹄声,余姚姑姑和青面齐齐往外看去,便见一架幽灵马车刚刚落地,吧嗒吧嗒的正朝着五月坊的方向疾驰而来。 “到了。”似乎是认出了驾车的亡灵,青面连忙退出五月坊站在台阶下迎接。 接近透明的疾驰马车在五月坊前顺利止步,忘川从车上下来,对余姚姑姑道:“人都准备好了吗?” 余姚忙应了一声,道:“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批都是上上之选,定令公子满意。” 忘川站在马车下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好。” 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将马车的帘幕轻轻掀开,一个浑身被黑色披风笼罩,头戴宽大风帽的男子从里面迈了出来。 因为夜色,看不清他风帽下微微发青的脸和锁骨,还有那一双拢在袖中纤细到脱型的手。 “公子请。”余姚在前面带路。 青面走在最后,看到他的背影则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然而还不等他想出哪里不对劲时,五月坊外便传来一个极其冷漠的声音。 “苏幕,你把阿柠带到哪里去了?” 浑身裹在披风里的男子正往里走的步子微微一顿,停了下来。 余姚回过头看去时,便见一个白衣公子正面容冷肃带着杀气的站在五月坊的大门外,一字一句的问。 她下意识就看向青面,怒斥,“你怎么办事的?” 青面似乎也很吃惊,但很快镇定下来,问白衣公子道:“阁下不是要去北冥么?进了那条巷子就是青丘了,怎么会到五月坊来?” 然而那白衣公子却是看也不看他,“我问的不是你。” 余姚打了个响指,四周的暗处顿时聚集而来无数夜幕下的高手,只等苏幕发话。然而忘川看向他时,却只听见风帽下传来他的低笑。 “你是她什么人?”他终于回头,声音平静冷淡,就那样静静笑着,语气轻描淡写却又略带嘲讽,“她的下落凭什么要让你知道?” “凭她会成为我未婚妻。”白衣公子慢步踏了进来,表情清冷,声音风动玉碎一般,“你劫走了她,你说我该不该知道?” 第62节 “是么?”风帽下的语气渐冷,“你说话还真是只凭一张嘴啊。” 四下一片安静沉默。 余姚表情微妙。 青面陷入沉思,良久,轻声问身前的亡灵,“忘川大人,那个阿柠和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啊?” 忘川回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理解你做情报这一行可能时间久了会有些职业病,不过有些事情你还是少打听的好。” 青面面露恍然,做出了一个“我懂了”的表情,识趣的不再追问。 “她在哪里?”白暮楚再次问了一遍。 苏幕头也没抬的转身继续往里走,似乎耐心用尽,只声音极轻的吩咐了两个字,“拿下。” 字音刚落,杀气几乎是立刻笼罩了整个五月坊,夜幕下的高手们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出手。 身后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光与影交织着,简直要掀飞整个五月坊,然而苏幕却在那光影中头也不回的缓缓走进那一幢最高的楼阁。余姚在前面带路,面上亦是平静的一丝表情也没有,似乎这样激烈的打斗,她压根就没看见。 十二神启又怎么样?千百年来,谁敢在子时街这么放肆?余姚冷冷的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容与和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位小天使给文文灌溉营养液,作者君这几天卡文了,啊啊啊啊好难过,马上要到感情线了。。。一到感情线我就卡文。。。果然我是剧情流派吗 ☆、重返帝陵 而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招摇山却是平静的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雪妖还在各个悬崖下寻找着叶柠的踪迹, 她哪里能想到眼睛看不见的叶柠能真的找到了她们来时那个帝王陵的入口。 其实叶柠很聪明, 她确实看不见, 但靠着其他的感官她却找到了水流的位置。 因为入口是在河道中央,所以她从山脚下的河中逆流而上, 一路摸索着寻找入口的位置。对于一个盲人来说, 这简直是一段相当坎坷的路。山涧又高又陡,幸而她身怀绝技, 并不是个普通的弱女子, 但她也只能凭借双腿一步步慢慢往上试探入口的位置。 浑身的衣服早已被河水淋的湿透,山里的夜晚本来就十分阴冷,此刻被夜风一吹, 她的头便有些胀痛。 因为山涧太陡, 而且是逆流,她泡在水里连摸带爬走了三个时辰也才到半山腰的位置——这个速度不禁让她有些心慌,只怕苏幕等不了她去救他了。 脚下加快了速度,也顾不得那些尖锐的石片会割伤她的脚,约莫又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似乎天亮了, 她感受到了阳光,还有那终于开始分流的河流。 “到了。” 她抽出家主佩剑四处探着, 终于找到了那个来时的入口,快速的拧了拧衣裙上的水,她摸着台阶下了陵墓。 回忆中的路一点都没有变,除了那些机关, 但那些机关已经触发过一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触发第二次。 她大概已经疯了,竟然选择了赌一把,不过庆幸的是那些机关没再发生什么变化。 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跟着她进了陵墓,头顶偶尔有翅膀扑扇的声音,但她此刻也顾不得了,什么都顾不得了。 过了长长的侧殿甬道,尽头就是悬空的飞桥,但她明白飞桥已经落下去了,要是想过去,只能从这里跳下去。而且跳下去,似乎也是最快到达底层的办法。 不能用御风术,也无法看到着力点,更加不能在空中根据地形调整姿势,她摸了摸石台尽头的边缘位置,默念了一句,“老天,保佑我。” 然后她跳下了漆黑的深渊。 乌唤鸟们在上空云集盘旋,发出阵阵低鸣,它们听到了深渊下传来沉重的闷响,还有那极微弱的似乎是肋骨断裂的声音。 它们飞下了深渊,看到她几乎是用尽了力气挣扎了很久才爬了起来,似乎因为内脏也出血的缘故,她咳了两下,抹去嘴角的血迹,没有停留便扶着手中的佩剑慢慢过了石桥。 飞桥似乎是停在第二层的位置,因为第二层的宫室面积已经不怎么大了,她很快就摸到了楼梯口的位置,加上每一层的楼梯扶手摸起来材质都不一样,叶柠知道很快就要到一层了。 她心急火燎的往下走,扶手渐渐变得湿哒哒,似乎被水浸泡过一般,但能清楚的判断出这里的水已经退了,那苏幕呢? 叶柠先喊了一声,“苏幕?” 然而没有人回应。 她蹲下来伸出双手一点一点的摸过去,虽然潮水退去,但宫室下积水还是不少,她摸到了很多七索鱼的尸体碎块。摸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时,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手。 这里已经是一层了,不可能还有别人,她摸着他的脸,五官立体,双肩的宽度几乎和他是一样的。 “苏幕,你醒醒,我带你出去。”若不是因为他鼻息下还有气息,她险些以为自己来迟了。 “苏念……”她终于还是喊出了这个名字。 因为他昏睡着,并不能听见。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勇气当着他的面喊这个名字,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很抵触?也或许是因为她觉得他已经不是以前的苏念了吧。 一边帮他引渡了一些灵力,一边探寻着他身上的伤口撕开裙角帮他止血。 那个凉凉的手很快便动了一下,叶柠一下子将头低下来,仔细听着,须臾,惊喜的问了一声,“你醒了?” 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的传到她耳边,“我不是苏幕。” 叶柠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瘫坐到地上,不敢相信的问,“那你是谁?” “九灵神庙大神官。” 她急了,“那苏幕呢?他在哪里?” “你和他是一伙的?”千羽慢慢从地上坐起来,轻轻喘息了一下,似乎想起那张比死尸还要僵硬泛青的脸,冷笑了一声,“他早就死了,你还不知道吗?” 眩晕感一下子袭来,叶柠终于没有撑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千羽眼看她头朝下栽了下去,适时伸出手将她扶住了,施了一个小咒法将宫室的长明灯点亮,他用元神扫了一下她的伤势,有些意外的眯起眼,“肋骨断了三根,五脏也伤的不轻,居然还能找到这里来?” 他在原地缓了缓,调息了一下,然而站起身将她抱起时却看到了她的脸。 他一下子震住。 “唐岚……” …… 乌唤鸟们在陵墓顶上盘旋不去,眼看着千羽将叶柠抱出了陵,不得已派出其中两只飞回子时街向苏幕报信。 只是它们在飞回子时街的路上,却遇到了风宴初和宫上月。 结果不出意料的齐齐丧生在狐火长鞭之下。 “居然有魔物混进北冥了。”宫上月看着招摇山的位置,“苏幕,你已经找到这里来了是么?” 风宴初十分困惑的紧皱起眉,“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在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不清楚。”宫上月眼神幽深道:“但应该是和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有一定关系的一件东西。” …… 招摇山作为瑶岭主峰,显然是这片山脉中最高的,接近山顶的九灵神庙自然也很高,即便是炎热的时节,因为海拔的原因,山下暑气蒸腾的时候,山顶也时常白雪皑皑。 更不用说现在正是冬月。 白色山门屹立在东边半山腰的位置,一队穿着白色道袍的侍者正从帝王陵的正殿进入,他们的瞳孔皆是深碧色的,拥有妖族最古老的的血统。 不多时,有人抬出三具尸体出来。 “听说神官大人刚刚抱了一个女人回了神庙,你见了么?”有人低声问了一句。 “我没有,不过于澜见了,据说那个女人一直咳血,似乎是肋骨断裂刺破了脏腑,多半活不成了。”另一个人答道。 “那还带回去做什么?”这人有些不解。 “应该是要审讯吧?你不知道么?抬出来的这三具尸体,可都是死于那个女人之手啊……” 神庙等级森严,这些跨阶的侍者们互相之间其实并不认识,然而看着同胞的尸体,发问的男子终归还是无法保持平静,冷冷说了一句:“如此,那她还真是死一百次都不算够。” …… 处于半山腰的九灵神庙占地甚大,几乎圈着大半个帝王陵。 千羽抱着深度昏迷的叶柠进了神庙之上最高处的疗伤圣地——不死泉。据说那里的温泉是从招摇山顶峰的圣水天池里流下来的,还有一部分则从地下流向了雪衣森林。 从没有人踏足过招摇山顶峰,招摇山高不可攀,据说顶峰白雪皑皑,是最接近神的地方。当年白昼与黑夜一战,北冥站在善见城这边对抗黑夜,伤亡惨重,神明感动于他们的忠诚,于是打开天池之水的大门,让圣水流往招摇山,助他们休养。 以前来泡这温泉的妖灵极多,后来战乱停歇之后便逐渐减少,然而随着北冥内乱渐起,这些神明的恩赐之物便慢慢被上位者掌控。如今,它只为北冥的皇亲贵胄还有一些显贵们开放。 千羽身为大神官,在不死泉旁便有一座单独为他设立的殿阁。 殿内朴实无华,两架七宝灯树摆在正殿两侧,侧殿就是沐浴的汤池。千羽解开外衣抱着叶柠下了雾气缭绕的温泉池水当中。 他用湿漉漉的手抚上她苍白的脸,脸上流露出奇异的诡异表情,“你终于想起来这里看我了是吗?” 千羽低下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忽然有种想轻薄她的冲动。 只是唇离她尚有半分距离时,叶柠便已艰难的睁开眼,感受到脸上有吐息落下来,自己正在水里贴着一个陌生男子,她猛地将身前的人推开,自己重重跌进汤池中央的水里。 “神官大人,您请自重。”她艰难的在水中站起来,睁着一双空茫的眼不安的靠在池壁边缘上咳着,不知是伤情太重还是什么原因,看上去有点瑟瑟发抖,“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 “唐岚,你说什么?”不远处那个声音漠然笑了一下,叶柠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发凉,“我若是不用灵力为你接骨疗伤,你很快就会死了。” “唐岚?我不是——”叶柠的脸色变了,“你认识我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妈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哈哈男主要提着刀杀过来了~感谢空闲、十秒、斜阳正在、迎月光而来、茶色、彗星这五位小天使给文文灌溉营养液,爱你们。。然后作者君明天就要踏上去重庆上班的火车了~明天请假一天~ ☆、神庙之灾 “你说什么?唐岚是你母亲?”似乎惊讶于她的话, 那个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 有些难以置信。 然而只沉默了不过一瞬息的功夫, 他的语气便起了变化,仿佛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这么说, 你是叶沉的女儿?” 听出他语气里的滔天恨意和咬牙切齿的冷笑,叶柠显然有些被吓到, 她往后摸索着挪了挪, 伸手去摸虚空中的家主剑,语气茫然不知所措,“家父和神官大人之间难道有什么冤仇吗?” “哈哈哈——你问叶沉和我之间有什么冤仇?”如同听到什么笑话一般, 那个声音似乎靠近了一些, 叶柠能感受到水面上起了波动,“男人之间有三大血仇你可知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野种之辱。他与我之间,起码占了两个。” 叶柠没能拔出剑,因为那个男人已经从水的另一边来到她的身前, 他按着她的手,语气阴狠, “你知不知道,唐岚她本该是我的,你父亲根本不爱她,却强要了她生下你这个野种。唐岚她应该很恨你吧?因为你, 她再也没敢面对过我……” 他絮絮说着,语气无限怨恨,“我不过碍于大神官的身份没办法娶她,她明明答应过会等我,都是他!是他——他竟然对她做了那样的事!” 耳边仿佛一直响彻不息的重复那句话——唐岚她应该很恨你吧?因为你,她再也没敢面对过我…… “不,你骗我……”回想起多年前的一切还有父母间微妙的隔阂,虽然嘴上在反驳,但她的声音却一点点微弱下去。 叶柠的脸上灰白一片,心肺又开始剧痛,她甚至呼吸都感觉艰难了,“……那我弟弟呢?我母亲是不是把他送到了你这里?他还活着吗?” 那个声音笑了,“他是我的孩子,你说我会让他死吗?” 第63节 “什么——” 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 终于明白过来她的父亲为什么从来都没管过弟弟,由他自生自灭。 叶柠有些站立不稳,难道这一切他父亲都是知道并且默认的么?也对啊,家里的这些秘密,怎么能瞒过一家之主? 她那个可怜的弟弟看起来遭遇了和她一样的命运,经历了一个完全没有父爱的童年。 “既然你那么爱她,为什么还要让她嫁给我父亲?”她冷冷质问,语气里同样充满恨意。为什么他们之间这样错过了,悲剧却要归结在她和弟弟身上,她嘲讽的一笑,有液体从她空茫的眼睛里滑落,“既然她觉得我的出生那么肮脏,为什么当初不用一碗堕胎药杀了我?” “你以为她没想过?”千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疯狂,早已没有了往日儒雅清冷的大神官的样子。“若不是你父亲将她软禁起来,日日看着她,你早就死了!我说过要带她走,最终却因为你我们再也无法相见。叶柠,你和你的父亲毁了她!你们毁了她!” 叶柠低着头泣不成声,“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只可惜你父亲死了,否则,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我今天要做的事情。”千羽一把扼住她的脖子,强迫她仰起头来,“想不想知道当初唐岚她都遭遇了什么?叶沉死得太早了……”他仿佛遗憾多年,“不过我终于可以让他死不瞑目了。” 叶柠整个人都在抖。 他笑的阴蛰而危险,似乎是从贴身的衣袍里摸出了一个细小的瓶子,手下微一用力,迫使她张开了嘴,将瓶子里的东西灌了进去。 叶柠不知道自己吞进了什么东西,想吐出来,却因为下巴被禁锢住无法动弹。她从头上拔下发簪狠狠朝他的方向刺过去,似乎是刺进了他胳膊的血肉里,千羽吃痛,立刻松了手。 她咳了两下,那些东西已经被她咽下去了,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她拼命爬上水池想逃出殿门。然而因为看不见,她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撞翻了一架七宝灯树。 千羽显然被激怒了,他伸手将温泉之水引过去熄灭了还未燃起的火,胳膊上滴滴答答有血滴落下来,“跑?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一下子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内殿的床榻,他胳膊上的血染到了她后肩上的衣衫上。 叶柠觉得浑身有些发热,脑子也开始胀痛发晕,“你给我吃了什么?” 一句话说完,叶柠发现就连她的声音也似乎是软绵绵的,没有半分力道。 千羽冷笑了一下,将她粗鲁的丢到了床上,眯起眼道:“这是相见欢,你父亲以前给唐岚用过的药。因果循环,他没想到吧?” 叶柠被这么摔了一下,又咳了一口血出来,每呼吸一下都感觉疼痛在不断加剧。 “我不会怜香惜玉的。”千羽半跪在床榻上,表情着迷的俯下身去按住她的肩膀,慢慢解开她的衣衫,“你和你的母亲,真的很像……” “不!求求你了,是我错了——你杀了我吧。”叶柠哭喊着,感觉自己身上似乎被撕扯的一点也不剩,她恐惧而绝望的苦苦哀求,“不要这样,求你了。” 她似乎想要咬断自己的舌头,但千羽一直在用力捏着她的下颌骨,她始终无法动弹。 头顶忽然有翅膀扑棱的声音远去了,千羽一下子从疯狂的报复中清醒过来,那是什么?什么东西跟着他进了神庙现在又离去了? 竟然有魔物入了北冥吗? 叶柠明显感觉到他分神了,求生亦或求死的意志让她毫不迟疑的结出缚灵咒,千羽没有提防她在如此虚弱的状况下还能施咒,想躲时已来不及,目光一空,瞬间便没有任何动静了。 知道缚灵咒最多只能维持一炷香的功夫,叶柠忍着心肺间的剧痛从床榻上艰难的爬了下来。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极近又似乎极远的声音,是个男音,听起来还很稚气,“姐姐……快跑……” “姐姐,过来……” “姐,往右边的方向走,那有个机关,来地下宫……” 叶柠一下子顿住,泪水瞬间涌了出来,“阿寻?是你吗?你在哪?” “是我……我在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 …… 阳光在山间抖落,此刻已经是辰时了,子时街的入口早已关闭,乌唤鸟们在北冥皇都邺池的上空盘旋飞着不知所措。 除了永夜之地可以随时去往子时街,其他的地方皆有时间限制。 北冥到幻夜森林显然不近,乌唤鸟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冥冥中呼唤无回城的同伴前往子时街报信。 现在的子时街依然处于夜晚,它本就是永夜之地的一部分,只有子时相交之时才会与凡世相通。而在子时以前,它完全就是与凡世隔离的另一个世界。 五月坊外早已是人仰马翻,阁楼上的雅间里却平静的仿佛不曾听见外面激烈的打斗声一般。 余姚将那三个挑选好的女人带了进去,她们皆是凡世的高手,如今却被毁掉了心智要任由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尸体吸取她们的元灵。 忘川看到苏幕苍白的脸上还有脖颈的皮肤上烙印着的安息咒语时,有些担心,“苏皇大人,需不需要我再多找些人过来?” “不用。”苏幕将身前那些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尸体一个一个漠然推开,他伸出手看了一眼,发现这双像木乃伊一样干腐到几乎只剩下枯骨的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变的血肉丰满起来,无声笑了一下,“正好一个月了。” 忘川面露疑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什么——满月时天赋封印便可解,等他恢复了那九成的力量,以他的符术造诣,区区安息咒确实不在话下。 他松了一口气。 余姚亲自将那三个尸体小心的拖出去处理掉了,回来时她下意识看了看座上之人的脸色,有些不安的开口,“公子,我们老板不在,那位白家的少主人……” 苏幕漫不经心的起身,“我去会会他。” …… 当白慕楚看到苏幕从阁楼里出来时,原本已经被车轮战消耗的差不多的灵力瞬间便似回满了血一般,一道寒光将围杀过来的群妖暂时击退,白慕楚长剑一甩,破魔咒和上神之力一起随剑光飞出,杀向苏幕。 苏幕不闪不避,沧溟合虚扇一开一合之间轻而易举便挡了下来,随即五指间又飞出五根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锁链绕上了他的长剑,白慕楚甩脱不及,便看到有无数黑色会动的符文像蛇一样顺着那些锁链爬了过来,游过他的长剑攀上了他的胳膊。 那是一种比死还要痛苦的体验,那些符文游走过的地方,锥心蚀骨,似乎灵魂都在被啃食一般。白慕楚的右手猛的抽搐了一下,长剑“梆”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些符文还在不停的爬向他的全身,他没有看到,那些被符文爬过的皮肤已经在隐隐发黑了。尽管已经足够痛苦,白慕楚却依旧守住了自己的心神没有被对手击溃。 “很好,膝盖够硬。”苏幕颇为意外的笑了一下,“这是无回城最古老阴毒的诅咒,你能接下来,很好。” 白慕楚脸色一白,终于没有撑住,跪倒在地上,生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离了大半,“你……你不是苏念……我少时曾和他交过底,他没有这样的符术天赋,你到底是谁?” 苏幕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然而正要说些什么,远处却忽然传来极尖锐的一声长鸣——是乌唤鸟。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就算再能耐也很危险滴,不小心就会着坏人滴道啦。。一定要警惕警惕再警惕啊。。。我可怜的女主吓惨了,不过清白还在呢。。 ☆、没有解药 除了苏幕之外,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能听懂那只乌唤鸟叽叽喳喳的落在他肩膀上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叶柠姑娘以为你还在帝王陵, 从山涧下逆流而上回去找你,她从最高的石台上跳下去, 摔断了三根肋骨……” “她好像伤的很重, 在陵墓里把九灵神庙的大神官当成了你救醒了……” “那位大神官把叶柠姑娘抱回了神庙,不知道给她吃了什么, 对她很粗鲁, 一直在撕她的衣裳,喊她唐岚……叶柠姑娘一直在咳血……” “……” “……” 后面还说了一些什么,苏幕没有听见。 乌唤鸟自觉闭上了嘴, 因为它看到他的脸在夜色中越来越阴郁苍白, 寡淡平静的表相之下终于出现裂缝,隐隐翻起一种近乎癫狂的暗涌。 余姚也看到了。 他握着扇子的那只手在颤抖。 似乎在想尽办法让自己冷静。 子时街上空夜色浓黑早已乌云密布,余姚暗暗心惊,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什么事。 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一定是一桩让他乱了方寸的事情。 因为他在原地起码愣了有一两秒的功夫才挥手召来云轿,随即,几乎是以单人之力撕开了子时街到北冥的空间入口, 然后疾驰而去。 余姚和子时街上的众人当场呆若木鸡。 “天哪,你们看到了吗……刚刚……刚刚他做了什么?” “从来没有人能办到啊, 这位苏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道,好像是五月坊老板的客人。” “不可能,没有人能撕开这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的空间裂口,我一定是眼花了……” 所有人都处于震惊当中, 没有人注意到场中那个白衣公子在他消失之前也一起跟着从那入口跳进去了。 而此刻,在北冥皇都的邺池,所有人正经历着同样的奇遇。 “天怎么一下子黑了?”邺池的街上,所有人都站在原地看着天空的位置,人群一片哗然。 “不知道啊,天突然就黑了,若这不是天显异象,那可就糟糕了……” “对啊,听说上次北冥无缘无故黑天的时候,寒荒的二公子就死了……” “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无回城来人的征兆?一群不关心时事的公子哥啊……” 然而这黑天只不过经历了短短一瞬,很快天上的夜色便消散了,似乎像速度极快的残影一样,让人只以为是经历了一场幻觉。 邺池的人自然不会注意到,那片夜色,此刻正静静笼罩在招摇山上空。 原本静谧的九灵神庙,在夜色-降临的那一刻便就像炸锅了一样沸腾起来。 几乎是所有的侍者和长老们都从神庙里走出来,抬头看着天上。只见夜空下,一个挂着八盏浅碧色宫灯的奢华轿撵速度极快的朝这边飘落而下。 与此同时,天上像天女散花般的落下无数紫色符文。 符文落地化为人形的那一刻,云轿里传出一个如雾一般杀气腾腾的声音,“给我洗掉这座庙。” 一字一句,带着凌迟般的阴冷。 似乎是在响应主人的指令,它们一落地便朝着不同的方向飘散而去。 仿佛终于反应过来降临的人是谁,长老们齐齐变了脸色,然而还不等去通知大神官,便已有几根纤细到肉眼难辨的锁链忽然从云轿里飞出来,穿透了他们脏腑里的内丹。 远远被甩在后面的乌唤鸟此刻终于跟了上来,主动飞在前面引路,本来颇有些距离的温泉离宫,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奇的近,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苏幕便站在了离宫外面。 门被他一脚踢开。 不知道为什么,视线会第一时间投到那张床榻上。 那张床榻上七零八落的散落着她的衣衫,贴身的衣裳似乎也被撕了下来,床单上星星点点染着几块刺目的鲜红。 苏幕慢慢走过去,用手一一抚摸而过。他低垂着眼凝望着那些血红色的痕迹,五指渐渐曲起,攥着床单的手骨节发白到变青。 宫外乌云密布,夜色的云层中似乎积蓄着一场看不见的风暴。 乌唤鸟尖锐的叫了一声,看着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正慢慢变色,眼角和眉梢仿佛已经染上了一抹艳丽的鲜红,整个人透着一股疯狂毁灭的堕落气息。 他身后的长发也慢慢变成接近透明的蓝色,乌唤鸟们不自觉伏低了小小的身子,来自血脉的威压似乎一下子让它喘不过气——在不经意间,他已经完全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天赋封印啊。 看着他攥着床单的手在颤抖,知道他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乌唤鸟低声叫着想解释一句那不是她的落红,叶柠还是清白的。但苏幕的眼底一片黑潮,哪里还能看到亦或听到别的东西? …… 第64节 不知道这样往前走了多久,似乎那人就在身后追着。 叶柠浑身发烫,意识也早已不甚清楚,完全是靠着意志在往前走,她的身上不过只穿着薄薄的一件亵衣,其中一个带子还被扯断了。 心肺痛的厉害,叶柠却不敢停下来。没想到神庙下竟然也有个地下宫,不过看起来却似乎和帝陵并没什么牵扯。 她在弟弟的指引下一步步艰难的往前走着,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下着急,脚下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着急到最后,她重重跌倒在黑漆漆的地下宫里。 脚步声已经落在了她的耳边,她听到那个人发狂的笑着,将她提了起来然后按在墙上,“还想跑到哪里去?”他贴着她的耳畔说道。“到此结束了。” 她双眼迷蒙着,脑子一片胀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不……” 然后那人的唇便顺势从她的耳畔贴到了她的脖颈上。 叶柠无声哭喊着,因为药力的原因,她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她有些后悔为什么在有能力动手的时候没有选择自尽。 她闭上眼睛,绝望而愧疚的喊了一声,“苏幕……” 按着她轻薄的人忽然被外力猛地强行扯开,叶柠一下子倒在地上,这么一摔,心肺间的疼痛猛然加剧,倒让她微微清醒了一些。 她感觉那位大神官好像被一股极狠的力量一下子拖出好远,随即她听到一个凄厉痛苦的尖叫声和另一个男人气到发抖的沉郁呢喃,“我要杀了你……” 乌唤鸟的羽毛早已被血染红,它背着沉重的身躯在黑暗中蛰伏着,有些诧异而垂涎的看着不远处那个已经完全失控的殿皇大人还有他脚下被踩的稀烂的两颗眼球。 场面一阵混乱,没有术法和符咒的较量,只有血肉相博。 他那么优雅不喜欢身上沾血的一个人,竟然会直接用手挖了那位神官大人的双眼,而且丝毫不爱惜手中那一把沧溟合虚扇,好好的魔族第一圣器,硬生生被他当成普通刀剑一样发了狠的一下接一下的捅的那人的身上,似乎这样更加泄愤。 明明让他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惩罚啊,乌唤鸟一边看热闹一边用嘴梳理了一下被血染透的羽毛,末了贪婪的盯着那一地的血肉。 “不该碰的、我都碰了。叶沉,你来晚了——”已经血肉模糊辨不出面容的男子显然神志已不那么清醒了,后面的话还未说完,黑暗中便传来极清脆的一道“咔嚓”声,似乎是他的喉骨被拧断了。 叶柠什么也看不见,她蜷缩在石壁下瑟瑟发抖,有温热的液体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喷溅到她的身上,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利器刺入血肉之躯的闷响,已经不知道多少下了,只能感觉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越来越重,千羽早就没了声息,那个声音还是在持续着,似乎要将他千刀万剐。 不知道这样的情景持续了多久,久到叶柠快晕过去时,那个声音才停了下来。 叶柠听到了苏幕微微喘气的声音,他似乎正努力平复情绪,等身上戾气散掉了一些之后才慢慢踩着那堆血肉模糊的尸骨缓缓走了过来,褪下已经染血的外袍盖在她身上,静默良久,轻轻将她抱起,“我带你出去。” 他的声音轻柔缓慢,眼神却沉寂,森冷,泯灭人性,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叶柠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袖,哭道:“你是怎么出来的?我进去找过你,他说你死了。” “别担心我。”苏幕抱着她的手微微发紧,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却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轻柔,“你伤到肺了,先不要哭,试着呼吸放缓一些,会不那么疼。” 叶柠点了点头,擦掉眼角的泪珠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缓缓平复呼吸,肺腑之间果然没那么剧烈的痛了。 早在进离宫前苏幕便用符咒隔绝了整个招摇山,此刻神庙之内一片狼藉,也不知他对这座庙下了什么诅咒,当那些符文随风飘荡在各个角落的时候,九灵神庙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 大群的乌唤鸟落下地面,啄食着庙中那些无人收敛的尸体,发出心满意足的低鸣。 侧殿的疗伤汤池里,苏幕抱着叶柠下了水,温泉洗去了他们身上弥漫的浓浓血气。苏幕半托着她的腰不让她沉下去,一手撩开她受伤处的衣衫。 肋骨摔断的地方已经变得又红又肿,苏幕的眼神软下来,伸手轻轻触摸着,目光忽然变得像山涧下不见光的潭水一样深不见底,“你受伤的时候,雪妖在做什么……” “她就眼看着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 “不……我们走散了。”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的声音里已然能察觉出他情绪不对了,叶柠虽意识模糊,却还是及时反应过来,目光空洞而迷离的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苏幕垂眼看着她,轻轻按着她断骨的地方,掌心有白光散出来,“你该庆幸我留了眼线。” 他的手修长微凉,指尖轻柔,叶柠被那样舒服的触感迷乱了心神,竟然完全没听到他说的什么。 周身的皮肤在水中泛着不正常的粉色,她感觉身体越来越烫,尤其是他抚摸过的地方,修长的五指每次触碰似乎都能带起火。 意识逐渐被击溃,她有些难受的弓起身子,想要离他更近一些。 微凉的指尖瞬间僵住,苏幕的表情变了,眼底不见丝毫光亮,“相见欢?” “救救我……很难受。” 她的声音模糊不清,看样子已经没剩多少自主意识了,但似乎又确实很难受的样子,眼中弥漫着水光——显然药性发作已久,她一直强忍着,现在终于撑不住了。 苏幕眼神沉郁,伸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除了相见欢,他还对你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不是自愿的。”他问出这句话时听到她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听起来显然有些急了,摇着头对他解释,攥着他的衣裳,“你相信我吗?” 苏幕没想到她昏沉之时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的眼神温柔下来,手移向她的后颈,将她的脑袋按到了怀里,轻轻安抚她的情绪,“我相信你,你别怕。” 叶柠的声音终于慢慢平复下来,良久,迷迷糊糊的嗫嚅道:“你会配解药是不是……” 她感觉自己快被烧死了,他那么精通毒-药,既然喊得出名字,应该知道怎么配解药吧。 苏幕看着她一片潮红的脸和水光潋滟的眸,眉目间神色攸忽变了无数次,良久,托着她腰的手微微收紧,将她拉近一些,低低说了一句,“现配来不及了。” 她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微微凉意,毫无所觉的半眯着眼循着他的手一路摸过去抱住了他,双手环着他的腰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片刻似乎还是不够,她难耐的揪住他的衣服,胡乱往下扯。 苏幕就这么衣衫半解的任她抱着,眼底微光闪动,似有潭水暗流。 他不喜欢做君子,但在她面前,他也不想做乘人之危的小人。 抱了一会儿,还是解不了热,她换了个地方,有些难受的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话语里的哭腔更重了一些,“还是很难受啊……我会死吗?” 头顶极轻的传来两个字,“不会。” 叶柠听到了这一句话,有些茫然的软软仰起头。 他顺势捏住了她的下颌骨。 “你想让我救你吗?”声音一下子靠近,他的语气令人难以琢磨。 “想……”她意识不清的央求,“救救我。” 他倾身吻了下来,按着她的后脑勺低下头用力的辗转微碾着,微冷的舌滑入她的口中,一寸一寸占有,更深入的索求。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啧啧,不想做小人,苏皇大人,脸打的疼吗? 苏幕:做小人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君:…… 四千三的大肥章啊啊啊,下一章高能飙车预警,未满十八岁请回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挑战大jj的尺度底线还真有点心虚吼吼,如果被锁了那就嗯,去我微博看吧。应该不会……被锁吧。。。 ☆、夜色尽头 他的动作算不上粗鲁, 但也绝算不上温柔, 鼻尖全是他身上浮沉香的味道, 叶柠被他抵在池壁上,鬼使神差的伸出了两只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 整个人毫无缝隙的贴在了他的身上。 唇舌交缠了许久, 叶柠明显喘不过气了,伸手毫无力气的推拒着, 仿佛终于想起她伤到了肺本就呼吸不畅, 苏幕克制着自己停了下来。 但他的气息已经全乱了,情-欲完全被撩了起来,目光迷离半眯着眼看着她。她就这样不着寸缕的瘫软在他怀里, 未经人-事的完美躯体因为毒-药而泛着潮红, 每一处都在勾引他的视线。 苏幕低垂眼眸,遮住眼底晦暗的欲-望,眼神一点点变得沉郁。 想到有别的男人看过她,他就忍不住,他明明可以将情绪控制的很好,这么多年, 哪怕失去自由被困在冰下这么多年,他也可以忍着。 他以为自己很能忍, 为什么这次却没有忍住?他目光阴嚣,眼底的黑色潮水风暴一样席卷了他——那个撕了她衣服的人,他应该留着他,应该让他活着待在地狱, 应该让他求死不能。 后悔真是一种可怕的情绪。 他后悔屠刀举得太快,便宜了他。 叶柠完全失了力气,在水中一点也站不住,全凭他一只手托着腰才不至于滑下去。 见她闭着眼还想凑过来亲,苏幕气息不匀的低笑了一声,原本抚摸着肋骨的手一路推移上去握住了她一侧的柔软揉捏抚弄,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喘息,将吻落在了别处,问她,“叶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叶柠觉得浑身都颤栗了起来,因为他手中的动作。 “知道……”思绪完全是在被他牵着走。 “是吗?”苏幕的五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扯了一下,强迫她把头微微仰起,他半是舔舐半是吮吸的吻着她的脖颈,然后一路密密麻麻的亲下去,舌尖极温柔的扫过她的伤处,最后含住了胸前的顶峰。 心跳和呼吸越来越快,叶柠不自觉出声。 只是一声而已,很轻很压抑的一声,多年的礼教束缚即使是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也让她很快抿嘴。 胸前忽然一痛,似乎被咬了一下。 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在收紧,叶柠能感受到一件事情。 苏幕的理智在崩溃。 “不要忍。”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舌尖描摹着她的耳廓,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温热的吐息雾气一般落在她的耳旁,似乎已经染上情-欲,“喊出来,我会让你很舒服。” 然后他一把将她捞出水面,抱着她大步走向床榻的位置。 叶柠还是保持着勾着他脖子的动作,稍微缓过气便主动去寻他的唇。 苏幕随意的扯掉身上已经湿透的素淡衣袍,伏下身去,单手撑在枕侧半点没有压到她的伤处,另一只手去除她身上最后一件亵衣。 见她亲过来,他低头含住她的唇,她有伤,他吻的很克制。 初时的动作很有分寸,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叶柠闭着眼胡乱亲着,双腿毫无意识的蹭着他的膝盖,耳垂似乎被人吸了一下,耳边紧跟着传来一个微微喘-息情-欲渐浓的声音,“喊我的名字,叶柠。” “苏念……” 话音未落,仿佛被冷水浇了一下,他的动作一下子停了下来。 叶柠不明所以,有些难受的睁开眼。 当然她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 苏幕低头面无表情的看她,语气出乎意料的冷,在夜色中仿佛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般冷冰冰的将她吞没,“以前的苏念和现在的我,你喜欢哪一个?” 叶柠有些茫然的看着黑暗中的人,似乎太恍惚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伸手摸向他的脸,喃喃,“当然是你啊……” 他们贴的很近,他的长发披落下来罩住了她的脸,她感觉他的眼睫触到了她的额上,但他始终没有说话。 叶柠看不见他的表情,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明显能感觉出他不开心了,摸着他脸的手慢慢移到他嘴唇上,微微起身抬头去亲他,断断续续的喊,“苏……” 生怕她再喊出那个让他失控的名字,他面容微冷的封住了她的唇,厮磨啃咬带着极强占有欲的吻着她,索求无度,偏执到近乎病态的蹂-躏。 叶柠痛呼出声,眼泛泪光。 “喊我苏幕。”唇间触到了咸湿的液体,他动作不自觉放轻,一边用膝盖轻轻撑开她的双腿,一边温柔的引导她,“喊我,阿柠。” “苏幕……苏幕……”叶柠微微喘息着,脸上一片潮红。 他微笑,目光移到她的下面,指尖微凉的探入,是试探,也是前奏。她很快有了反应,因为药性太强,她的身体已经烫的似乎要起火了。 第65节 手指逐渐没入,水渍声起,他指尖不断探寻着,寻找令她最舒服的那个位置,她浑身都在轻颤,忽然抓上他的发梢,嘴唇微张。他沉默不语,指尖忽然惩罚性的更深的顶入,终于听到她出声。 他垂眸看着她微张的唇,她这个样子很要命,要他的命。 忍不住吻上去,前所未有的深入。他观察着她迷乱动情的表情,似乎觉得时机到了,手指一下子抽离,握上她的腰,缓缓挺身进入一点点,同时观察她的反应。 她下意识将腿曲起来,显然有些抗拒,秀眉蹙起,哀哀叫着他的名字,“苏幕……” “嗯。”她的声音让他仅剩的一丝冷静和理智齐齐崩断,她只听到他说了一句,“接下来会疼。” 话语刚落,腰间微沉,然后是完整的没入。 他微冷的眉眼在那一刻仿佛弥漫起雾气一般的惑人浪潮,如果叶柠此刻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觉得此刻的他,特别勾人。 绝色,艳丽,根本没有合适的形容。 只看眉眼,都觉得是一种极致的诱惑。 但她看不见,那一瞬间,她只感受到了极大的痛楚。叶柠攥紧身下的床单,表情脆弱的令他惊艳,还不等她喊出“痛——”字,便感觉一个柔软而湿热的唇温柔的压了过来,她的痛呼呜咽和那些细碎呻-吟就这样尽数被他吞没。 他终于完全占有了她。 虽然有点卑劣。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他们在持续升温的欲-望中缠-绵起伏着,他的频率时快时慢,完全照顾她的节奏,夜色中不断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还有急促压抑的喘-息声。 叶柠始终感觉自己被一团火包裹着,他不断纠缠着她,索求着她。 这样的黑夜,简直没有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完全不敢让亲友看到这一章啊!!!! ☆、你后悔吗 不记得这场缠绵持续了多久, 因为后来的她已经彻底没了意识, 似乎一切的动作全靠本能。 …… 醒来的时候, 叶柠发现自己穿着一件男人的宽松衣袍在水里泡着,衣袍上沾染着寐海浮沉香的气息, 显然是他穿过的。肋骨的地方已经不痛了, 眼睛上敷着凉凉的东西。 整个离宫安静的可怕,鼻尖萦绕着浓浓的血腥气。 叶柠像失了魂一样呆呆的坐在温泉里, 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对苏幕做出那样龌龊不堪的事情。 那些细节清晰的在她脑海里回荡着, 让她面红耳赤,亦让她无比羞耻。 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忽然意识到整座殿里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她挣扎了很久, 不确定的喊了一声,“苏幕?” 然而没有人回应她。 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堪和羞耻迅速席卷了她,一点点侵蚀她的心智——原来他已经走了啊。 他就这样走了吗? 走了也好。 她想到了昨夜他问她的话。 那个人昨天当着他的面这样轻薄她,她被人按在墙上不着寸缕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叶柠眼圈发红,他会怎么想她。 他真的信她吗? 她还不知廉耻的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迷迷糊糊记得他是生了气的, 他应该也觉得自己很轻贱吧? 想起身上有那个人的气息,她沉下水去, 狠狠的用力的擦,几乎要擦去一层皮。 …… 水下的压力让她胸口发闷,叶柠想要强迫自己忘了那些事,但越逼迫自己, 那些声音反而更清晰。 她捂着耳朵在水底挣扎着,直到喘不过气想将头伸出水面时,一个强有力的胳膊却一下子将她从水里拽了出来。 因为看不见,她下意识喊了一声,呛了些水,然后下意识将衣服使劲往上拉,两手攥紧了胸前的衣衫。 空气里长久的一阵静默。 叶柠反应过来什么,微红的眼睛空茫的看着不知名的方向,似乎惊呆住——难道他还没走? “这么伤心?”是苏幕的声音,很轻,却似乎很冷。 他根本就没走,这里没有女孩子可以穿的衣衫,他只是出去帮她找衣裳。想过她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反应,却没想到他刚回来就看见她竟然在哭,更没想到她会这样把自己溺在水里。 苏幕忽然就笑了,怒气慢慢消散,语气平静到让她心底发寒,“叶柠,委身于我,让你这么后悔吗?” 一句话,叶柠的脸色变了——他是以为她在寻死吗? “不,你误会了——” “我向来不喜欢强迫别人,如果你觉得委身于我让你受辱了——”他嘴角浸出一丝苍白的嘲讽笑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给你一次后悔的机会。” 他握紧她的手,叶柠感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似乎是一把扇子。 触手的那一瞬间,叶柠清晰的感受到了扇骨上的寒意,他的手就那样紧紧握着她,扇子的骨尖抵在他的胸膛上,几乎要没入血肉。 “不,别这样——”她有些恐惧的用力甩开他的手,下意识将那把扇子甩到了不知名的某个角落里,不远处的汤池里传来“扑通”一声,扇子沉入了水底。 “你在干什么?”她喊回去,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什么,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猛地意识到一个很可悲的事情,他一点也不了解她对他的心思。 除了那个记忆模糊的过去,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不然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怎么总是这样……”叶柠低喃,苍白的脸色让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你为什么总是自以为是?既然你觉得我会后悔,为什么你还要来救我?” 苏幕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眼睛,笑意微淡,似乎对自己说的话感到无限嘲讽——“因为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叶柠愣住了,鬼神神差的说了一句,“可我一点也没有后悔过。” “是吗?”苏幕低头靠近她,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红肿的眼睛,“那你为什么哭了?” 叶柠的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她推开他的手,微低着头,“我不知道我在你心里算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这一场纠缠算什么。”她啜泣了一下,“我昨晚对你做了那么多不堪入目的事情,你是不是很不高兴?” 苏幕沉默一笑,“你怕我会看轻你?” “你不会吗……”她有些自我厌弃的摇头,几乎艰难到崩溃才说出了那句话,“那个人……我没有想让他碰我的。” “没关系,我知道。”苏幕揽过她的腰,双臂收紧,语气阴郁的贴在她耳边温柔说道:“碰你的人,我已经让他死无全尸了。” 叶柠的身子一阵颤抖。 他将她的头转过来,抱着她,动作轻柔的安抚她颤抖的肩,“相见欢的药性很烈,你能撑到我来,很了不起了。”他低头,缓缓吻上她的侧颈,在她耳边低语,“我不会看轻你,叶柠。” 她原本沾满泪迹的脸色因为他的动作瞬间变得通红,不自然的侧过头去,想要避开他。 “你觉得这样很羞耻吗?”他按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不动,唇从侧颈一路上移,停留在她耳边,慢慢说了一句,“这不是什么不堪的事情,叶柠。”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氤氲的水汽,比这世间最美的事物还要诱惑人心,让她难以抗拒,“我要你迎合我,在你清醒的时候。” 叶柠身体微僵,不敢相信以往无情无欲的苏幕会说出这种话。 这是喜欢她的意思吗? 还是因为她昨天对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今天他要讨回来? 耳边响起他引诱的低语,“不愿意吗?” 叶柠不自觉抱住了他,慢慢笨拙的回应他的吻,苏幕动作放轻,唇角一抹弧度隐约弯起,“别这样咬,我昨晚教了你那么久。” 她闭着眼睛,攥着他衣服的手紧张到发抖,“我爱你,苏幕。” 他微微起身,眼底的神色深邃看不到底,言语中第一次有了患得患失的情绪,“真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车开完了,后面感情戏会多点,,作者君不擅长感情戏啊啊啊啊啊啊,卡文可怎么办啊啊啊啊啊 ☆、被封入画 忽然, 整个地面似乎晃了一下,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整座招摇山。 苏幕的动作微顿, 声音一下子冷下来,“站着别动, 我出去一下。” 叶柠伸出手想拦住他, 但他已经松开她出去了。 她有些脱力的坐在了地上,忽然在手边摸到一个极柔软的布料, 拿到手上仔细辨别了一下, 发现是一套女子穿的衣裙。 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之前他是出去给她找衣服去了,叶柠摸了摸自己身上湿哒哒的男款衣袍,红着脸换上了手边的衣裳。 幸而款式很简单, 不然她摸摸索索半天估计也穿不来。 “姐姐……” 空寂的离宫, 从不知名的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少年抑制着嗓音的轻呼,“姐姐,你怎么能和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灵在一起?” 听起来他好像很害怕。 叶柠一下子站起来,目光空茫的四下回顾着,喊他,“阿寻, 你在哪里?” 那个声音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 我这里一直都在下雪,我走不出去,但我却能看见外面发生的事情。” 叶柠辨别着声音的方位,赤着脚往通往地下宫的方向摸索而去。 脚下忽然踩到粘稠冰冷的液体, 她脚下一滑,摔倒在一个软软的物体上面。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似乎是摸到了一个冰冷的手,她的脑子轰的一炸,险些叫出声,“……他是谁?” 那个声音小声解释道:“他是大神官的两位侍者之一,已经死了三个时辰了。你再往下走,还会看到更多尸体。” 叶柠感觉自己全身的毛孔都立起来了,手脚发冷,“为什么会这样……” “和你在一起的那个魔灵把这座神庙里的人全杀了。”那个声音渐渐小下去,“我害怕他找到我,所以他出现之后,就没敢再和你说话了。” 难怪这个殿里会有这么浓烈的血腥气,叶柠捂着嘴从尸体上爬起来,抑制住想要干呕的冲动,想到自己居然在这么多尸体中睡了一夜,四肢一下子软了下来。 “神庙那么多人……都死了吗?”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是啊,连大神官也被他杀了。” 叶柠扶着墙往下走的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惧的事情,浑身发冷。 “姐姐,快走。离他远些吧。” 叶柠回过了神,只一字一句的不停问,“你在哪里?” 第66节 越往下走血腥气越浓,叶柠听到了乌唤鸟啄食的声音,脚下黏糊糊的也不知踩到了谁的模糊血肉。 那个缥缈的声音终于越来越近了。 “阿寻。”叶柠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姐姐,我在这里。” 叶柠向着那个声音的方向摸索过去,一路走的磕磕绊绊,没想到离宫的地下竟然有这么复杂的密室和暗道。 绕了半天进了一个很小的密室,她听到那声音仿佛就在眼前,不由伸手,却触到了一面冰冷的墙壁。 “阿寻?” 声音似乎从头顶传来,“姐姐。” 叶柠顺势将手往上移了移,忽然摸到了一个卷轴,再往上移——怎么感觉像是一副字画? 她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顺手将那字画摸索着取下来,敲打了一下墙壁,“阿寻?你在这吗?” 她以为墙壁的另一边会给她回应。 “是我,姐姐。” 发出声音的却是手中的那幅字画。 叶柠惊得险些将手里的东西丢出去,“怎么可能,你在这字画里?” 叶寻的声音带了一丝哭腔,似乎同样难以置信,“你说什么?我在一幅画里面吗?”——难怪这里的花草树木永不凋零,空中永远都在飘雪,地上却只有薄薄一层。 “你是怎么进去的?”她惊慌失措的问,不知该怎么救他出来。 叶寻声音细碎,似乎很伤心。“我出不去了。” 他呜呜的低声哭泣着,向自己的姐姐倾诉起多年来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原来当年他母亲的陪嫁侍女将叶寻送到北冥来之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找到了九灵神庙的大神官。一片苍茫雾气腾腾的山谷中,那个身姿俊逸的大神官亲自来接他,叶寻那时已经开始记事,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被带到了九灵神庙。 后来神庙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大神官救了一个凡世故人的儿子,并且收了他做唯一的关门弟子。 然而从那时起,叶寻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从巫族来给她母亲陪嫁的侍女。 大神官是个性子很古怪的人,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极清冷的一个人在一处,偶尔动怒的时候就会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但尽管如此,他却对叶寻非常好。 叶寻是在十二岁那年发现离宫下的密室和暗道的,他当时听见离宫下传来一个男人自言自语的声音,还有压抑愤怒的撞击墙壁的声音。 他听见那个男人喊了他母亲的名字。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的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后来他断断续续偷听着他的秘密,知道了这个大神官和自己母亲之间竟然还有那样一桩过往。 …… 他母亲唐岚年少时是巫族盛极一时的美人。 她在最美的年纪遇到了北冥招摇山上的大神官,爱的一发不可收拾。然而这位大神官却是个极冷淡的性子,她纠缠再三他始终不为所动。中间死缠烂打了两三年,做了不知多少丢人现眼的事情才终于获得了大神官的青睐。 然而,碍于神职在身,大神官却无法应娶心爱的女子。 那时所有巫族之人都晓得这是一段孽缘,神官怎会为了一个巫族女子放弃他在北冥高高在上的神职地位? 于是巫族的大长老只好做主将唐岚许给了十二神启之一的叶家继承人。 唐岚被软禁在家中,一直在等待爱人降临将自己带走,然而婚期将至,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却始终没有来。 可能他很自信的觉得她这么爱他,压根就不会嫁给别人吧? 唐岚明白这一点,她心灰意冷,终于知道自己爱的多么卑微。于是她一点反抗都不曾有,蒙了盖头便嫁了过去。 新婚之夜里,新郎却没有碰她,她盖着盖头在床边坐了一夜,他在桌前喝了一夜的酒。 他大概也有另爱的女子吧,唐岚觉得这样很好。 第二天晚上他想碰她时,她拒绝了,用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新婚之夜被晾了一晚上不开心。 一个月后,大神官终于来找她。 他们在叶家禁地下那个可以通往北冥的门外见面。唐岚没有忘记他,看到他时依旧热泪盈眶,她知道了神官后悔了,当神官知道她为自己守身如玉时终于允诺她要带她走,但她必须还要再等,等神官安排好一切。 他们偷偷幽会了好几次,新郎当然不是个傻子。 叶沉当年年轻气盛,虽然不爱她,又怎能容忍自己已经过门的妻子和别的男人幽会?而且自己的妻子从不肯让自己的丈夫触碰,却肯将自己交给外面的野男人,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 他们幽会之后的第二天,叶沉便将禁地的机关改了,并一怒之下从子时街黑市寻来最烈的情药,将妻子强要了。 唐岚寻死无望,两月后已被查出有孕,她抱有一丝念想希望这是神官的孩子。 然而等孩子降生的时候,她的身上却有上神之力散布出来。唐岚终于彻底绝望了,孩子刚生下没几日她已经寻了两回死,却都被救了下来。 叶沉知道她早已心有所属,当下便说了一句,“留下这个孩子,他若还肯要你,我给你一封休书。” 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 但唐岚哪里还有勇气去见神官? 她幽闭家中,三年不出。 三年之后的一个开春时节,她回了一趟巫山,终于在路上遇到了神官。 他说等了她三年,问她还愿不愿意跟着他走。 一句话便让唐岚彻底乱了心智,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他们又开始私会,甚至连出走的计划都做好了,而叶沉也似乎已经放任她不再去管了,分居多年,他甚至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休书。 谁知道那封休书还没落在她眼前时,唐岚又有身孕了。 她和神官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一年的冬天,那天,神官问了一句话——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唐岚才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那日久违的出了太阳,但寒冷还是那么容易就吞噬了她——她终于意识到他一直以来都是无比介意那件事的,虽然他没有说过,但叶柠的存在就像一棵最尖锐的刺,扎在他心里最深处的位置,让他无时无刻不处于发狂的边缘。 也许是因为羞愧,也许是因为心冷,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面对他的勇气,第一次目光柔和的抚摸着还未隆起的小腹对他撒了谎,“孩子不是你的,所以我们此生,别再相见了。” 她做到了。 后来叶家遭遇灭门之祸,唐岚宁愿死在叶家的禁地里也没有踏出那道通往北冥的门一步。 大神官见到叶寻的时候,终于确定了他是自己的儿子,也明白过来她当年说的气话和绝望。 但唐岚已经死了,因为他的嫉妒和阴暗的猜忌,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女人已经回不来了。 她成了神官最重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神官渣男没说的,心魔太重成了变态也没啥说的,这一章主要是解释一下为什么女主和妈妈的隔阂会那么大,男主下章就会曝光身份,搓搓手,我发誓我要对女主好点,不能再虐她了,嗷嗷嗷。。这明明是个甜文呀,怎么写着写着不受我控制了呢。。看到有小天使心疼苏念,为了让你们少流点眼泪,作者君还是忍不住要剧透一下,这篇文真的从头到尾是1v1,但是中间却出现了两个和女主纠缠的男人,这两个条件这么矛盾怎样才能同时满足,啊啊啊很明确了啊,使劲猜啊脑洞不要停啊。。世间只会有一个男主和一个女主哦~ ☆、故人未至 神官在离宫下为她造了一个地下宫殿, 满足了她生前想和他成一个家的念想。但之后的几年, 神官的性情愈发反复无常。 他常常看着叶寻发呆, 回神之后又是满脸的阴嚣杀气。 叶寻十五岁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身上有妖力开始觉醒。他惶惶不安的去找神官, 神官却似乎早有所料。 他带着叶寻去了雪衣森林。 叶柠一直都默默听着, 直到感觉手中的字画慢慢变湿,他说:“我好像被埋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我死了没有, 醒来之后我就在这里了。” “他后来常常对着我说话,说这样我们才能永远在一起,别人永远也妨碍不了了我们团聚了……” 叶柠气的不轻, “他哪里是让你们团聚, 他分明是怕别人揭穿他这个大神官还有一个私生子,所以才把你封在画里。”她捏着手里的字画,“若他真的愿意抛下他大神官的身份,他早就和母亲远走高飞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后悔?” 苏幕当日在帝陵下说的果然不错,一群伪君子而已。 叶柠将卷轴卷起来抱在怀里, 摸索着墙壁往外走,怀里的声音在断断续续的劝慰她:“姐姐, 你不要再和那个魔灵纠缠了。” 话锋转的太快,叶柠的脚步微顿。 “你不怕他吗?”那个声音犹自嘟囔着,“你一定没有亲眼见过他杀人的样子。” 叶柠的脸色苍白起来。 “大神官确实很该死。”叶寻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我永远不会承认他是我父亲, 他竟然想对你做那样的事情,他该死!”他的声音里夹带了哭音,“可这里有那么多人都是无辜的,他们没有人该死。你刚刚脚下踩的那个人在你刚被抱回来不停咳血时还救了你……” “别说了……” “他曾经也救过我。”那幅卷轴再次湿了一片,“他是北冥最好的医官,救了那么多性命,如今却死得这样凄惨。” 卷轴上传来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滴在了上面。 叶寻终于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然而吧嗒的声音却没有停止,一滴滴像珍珠一样敲打在了卷轴的纸面上。 “姐姐,对不起,你别哭了。”叶寻的声音细细小小的,显然听出了姐姐的挣扎痛苦,“我只是想劝你不要离他太近了,戾气那样重的一个人,早晚会伤到你的。” 叶柠没有说话,目光一片空茫,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寻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得乖乖保持沉默。 忽然整个地下宫摇了一下,又是地动山摇的一声巨响。 叶寻惊道:“快出去吧,姐姐,我知道这地下宫有条暗道是通往招摇山下的,现在神庙外有很多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很多人?”叶柠不自觉回头,虽然什么都无法看见,“都有谁过来了?你既然看得到外面,能不能帮我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打起来?” 叶寻在画里叹了口气,逐渐扩散神识,感知神庙外的一切。 “招摇山离邺池这样近,待在皇城里的元老阁诸位当然都过来了,而且青丘和寒荒的两位少君也被引来了。”叶寻的语气很慢,似乎观察的很吃力,“那个魔灵用符咒划界锁了整个招摇山,他们合力击破了结界,不过倒没有动手,好像在说些什么。” 叶柠松了口气。 叶寻将神识拉近,仔细听着,良久,微微吸气——那个魔灵竟然能说出那么狂妄的话。 本应是天光透亮的时辰如今被夜色笼罩,招摇山外的夜空下却站着十数个穿着月白色衣袍的元老阁高手,还有那个披着白色狐裘的青丘封王和一身青衫的寒荒少君。 元老阁的大长老显然早已探知到了神庙内的惨状,一双乌黑阴沉的眼睛看着离宫之上,目光所及之处,一个身披素淡薄衣,手执扇子的年轻男子从台阶上缓缓走了下来。 他的表情淡的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刚刚大开杀戒的人不是他。 “苏皇阁下为什么来此开杀戒?可是九灵神庙有何处开罪了无回城吗?” 第67节 苏幕听着这句话,觉得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慕容家主似乎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不免弯起唇角,“你问我为什么?” 眼底却分明什么笑意也没有,“因为你们这座所谓最神圣的九灵神庙,弄脏了别人最喜欢的东西。”他低垂着眼帘看着满地刺目的腥红,轻描淡写道,“这种肮脏的地方,当然只有血才洗的干净。” 元老阁众人一头雾水。 宫上月却是读心高手,当下脸色微变——受群妖尊敬的九灵神庙大神官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吗? “那你杀他一人便是,何必要洗整座庙?” “洗座庙算什么。”苏幕的语气毫无波澜,但唇角若有似无的那一点笑意正慢慢敛尽,眼神已经冷下来,地狱一般不见一丝光亮,“如果他真的做到那一步,我会让这里的血染遍整个北冥的疆土。” 话音沉静阴郁,全然没有在开玩笑。 叶寻神识微微颤抖了一下,这等亡国言论终于逼得他没有再看下去,然而神识扫向山下的时候,却猛地看到一个人。 白衣加身,却佝偻着身躯,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他身上有十二神启的气息。 “姐姐,山下有个人,你也许认识他。” 叶柠脸色微变,“什么人?” “穿着白衣,和你有着相同的灵力波动,不过他看起来像是中了什么术,浑身弥漫着黑气,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叶柠瞬间便猜到是谁,“你说他中了术?” “对啊,看起来像是某种诅咒。” 叶柠脸上漫出着急的神色,“是白大哥,他定是来找我的,你能带我过去吗阿寻?” 字音刚落,手中的字画便漂浮而起,叶寻顺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那条通往山下的密道,那条密道很窄,石阶盘旋着向下,似乎要通往地底深处。 叶柠根据他的指引一路走得磕磕绊绊,膝盖都磕青了,往下走了大半天才出了密道,山路还没走两步,便听见一个极微弱的声音。 “阿柠。” 果然是白慕楚。 “白大哥,你怎么了?”叶柠听见他声音不对,着急之下踩到了山路边的圆石,跌了一下,白慕楚接住了她。 距离陡然拉近,虽然夜色浓黑,但白慕楚还是清晰的看到了她脖子上那些青紫的痕迹还有微微红肿的唇,他似乎一下子没有站稳,半跪着倒下去,语气轻颤的问她,“阿柠……他轻薄你了是吗?” 叶柠脸颊一红,一下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自然的解释,“不……是我主动的。” 这便是变相的承认了。 白慕楚只觉得一口血哽在喉咙里,“阿柠啊阿柠,你可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他摇摇欲坠几欲倒地,“若是苏念倒也罢了,你可知苏念早已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叶柠只觉得耳边轰然作响,不敢相信的回头,目光空洞的看着他的方向。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马甲脱掉脱掉。。。 ☆、我不是他 白慕楚拉过她的手腕, “阿柠, 你信我一次, 跟着我离开这里,逃开他!我会向你证明我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叶柠摇着头, 抽出她的手, “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人……他若不是苏念, 那他是谁?” 白慕楚仰天大笑, 清冷的眉眼第一次有了悲愤的怒意,“你没有认错,那确实是苏念的皮囊, 不过内里的芯子早已不是他。阿柠, 你被利用了!他如今不过是个披着苏念皮子的魔鬼!想借用你的力量拿到天启录而已!” “不……苏念死了?他怎么会死!”叶柠心神大乱,摇头往回走,“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白慕楚看了一眼神庙的位置,那里似乎已经打起来了,他动作艰难的拉住了叶柠,几乎要被拽倒, “不阿柠,你不能再找他了, 你已经是她的猎物了。”他扯了扯她的袖子,“难道你还期待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物会像苏念一样怜惜你吗?跟我走吧,我带你出去!” 男人的直觉很准,他知道苏幕已经不会再放过她了。 爱也好, 恨也好,把她当作玩物也好,苏幕都不会放过她了,他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叶柠去找他。 他是魔鬼,注定要下地狱的。 白慕楚跪了下来,他身上的黑气弥漫的愈加严重,声音也更微弱了,“阿柠,我求你,跟我出去吧,现在和我出去吧。” 叶柠愣住了,似乎没想到白慕楚会这样下跪求她,一时间竟忘记要把他扶起来。 但她沉默了,不是因为她不信白慕楚,只是因为她太信苏幕了。 远方的九灵神庙传来灵力的交织碰撞。 她扶起白慕楚,良久,说了一句,“你可以带我去一个地方吗?” 不管怎么样,她要自己求证。 “你想去哪里?” “我那年失踪被寻回时,枫溪郡那片荒野的梨树下。” 那里埋着她曾送给他,也曾被他烙印认主的东西。 虽然被他捏碎了。 …… 苏幕眼线众多,白慕楚不得已用隐身术带着她一路去了邺池。 虽然看不见,但叶柠能感觉到他每走一步脚步都会变得更加沉重,她皱着眉伸手摸过去,“白大哥,你怎么会中诅咒?是谁伤了你?”她想去扶他,显然没想到他的状况这么糟糕,“你给我指路,我御风带你,我们先去星水云庭找世伯救你。” “这是无回城的诅咒,没人救得了我。”白慕楚呼吸很沉,似乎在强忍,“我先带你去枫溪郡。” “无回城?”叶柠变了脸色,“是他给你下的诅咒?” “我说过他是魔鬼,不逃开他只会毁了你自己,阿柠。” …… 远离招摇山的邺池上空此刻晴空一片,晨光灿烂,皇都的妖肆楼阁高高耸立在日光下。 忽然招摇山上空的那片夜色朝着邺池的方向笼罩了过来。 邺池之上顷刻间便黑天了。 白慕楚语气一沉,“他追来了。” 叶柠的脚步停了一下,然而也只是微微驻足而已,很快便被白慕楚生拉着往邺池更深处疾步走去。 街上不出意外的再次出现了骚乱。 “天哪,这两天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 “不会又出什么命案吧?” 幸而因为黑天的缘故,通往子时街的入口提前打开了。叶柠看不见,被白慕楚一路牵着进了子时街。 此刻子时街所有铺子的灯都诡异的亮了起来,招牌前的红灯笼一个接一个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因为还不到开市的时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忽然有什么东西跟着他们一起进来了,街面两边的灯如同烛火迎风一般由远及近渐次熄灭,黑不见光的路面上,有个人慢慢朝这边走了过来。 因为隐身术的原因,叶柠和白慕楚都没有动——只要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找到。 身后的夜色深处传来几声乌唤鸟的低鸣,片刻,一道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传了过来,淡淡的,“白慕楚。” 叶柠心头一跳,果然是他追来了。 “看来我下手还是太轻了啊。”他的声音渐渐逼近,好似透着笑意,“你居然还有力气带走叶柠。” 也许是因为夜色太凉,明明是很轻很淡的声音,却让人听得心底发寒,叶柠不自觉双手轻颤,怀中的画轴一下子掉到地上。 几乎是摔落在地的那一瞬间,叶柠便感觉面上一冷,有风被迎面而来的人影带过来了,她能感觉到有人在那一刻从远处逼近来到她的身边。 然后她的手被人攥住。 冷冰冰的,一丝温度都没有,似乎整个身体都被冻住,叶柠完全想不起挣扎。 白慕楚几乎是在同时拔剑出鞘,但显然他太过虚弱了,苏幕拉过叶柠的同时便扇子轻抬震落了他的佩剑,然后一脚狠狠的踩在他的膝盖上,白慕楚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不要——”叶柠扯住他的胳膊,想拉住他。 “松手。”苏幕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余怒未消,飞起一脚踹上白慕楚的心口,冷笑,“我今天要让他爬不起来为止。” 他的力道够狠,白慕楚一下子被踹飞到街边的灯柱上,撞断了灯柱不说,上面挂的灯笼也晃晃悠悠的倒了下来,慢悠悠自燃了。 白慕楚按着胸口一口血喷了出来。 “白大哥!”叶柠猛地挣开他的手,一脚迈过去。 “你敢过去扶他,我现在就让他死。”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的在她身后响起,仿佛夜里的雾气,带着黑暗独有的阴冷质地漫了过来。 她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 叶柠的脚步僵住了,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回头。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以前?”苏幕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很危险,仿佛她只要说错一个字,他立刻便会让她后悔,“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不,我不该问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叶柠睁着一双空茫的眼,表情忽然紧绷起来,“我应该问你是谁。” 既然已经正面对上了,不妨就直接问出来。 苏幕静静看着她,目光深不见底,良久,“你昨晚喊了那么多次我的名字,现在问我是谁?” 他笑了,声音很轻,唇边的弧度忽然温柔的可怕,“你一直把我当成他是么?我告诉过你了,我在星水云庭的时候就告诉过你我不是他。苏念早就死了,你十二岁那年他就已经死了。” “这不可能。”叶柠摇头,她看不见他脸上此刻是怎样的表情,终究不愿意相信,“你不想认我而已,你我如今立场不同,你若不想认我直说便是,我一定当做从没认识过你。你何苦这样骗我?” “你不信?”苏幕轻轻击掌,召来忘川,眼也不抬的说了一句,“把他拖出去。” 忘川看了一眼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的白慕楚,低头领命。 却见苏幕低垂眼帘,又说了一句,“别让人靠近这里。” 忘川点点头拎着白慕楚退下了。 空荡荡的子时街顿时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你想怎么样?”叶柠想不出他到底要干什么。 却能听见他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第68节 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另一个陌生人的时候,她对他是恐惧的。 叶柠不自觉后退,感觉后背挨在了一面墙壁上。已经退无可退了,苏幕还在不断逼近,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叶柠甚至可以清晰的嗅到他身上寐海浮沉香的味道。 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她握住,依旧是冷冰冰的温度,不过魔灵的身体都是冷的,这不能说明什么。 但他拉着她一只手却慢慢抵向他心口的位置,良久,俯身在她耳边略带自嘲的轻声低语,“知道为什么在桑阳城的时候你摸不到我的脉搏吗?”他微笑,“那时候,我连心跳都没有。” 叶柠的五指微颤,指尖下的身躯里传来轻微的,不同于常人的微弱搏动,她想起了桑阳城里发生的事情,终于恍然大悟他的身体为什么会流失元灵那么厉害。 排除元灵被他人吸取,只剩下一个可能,那是亡者的身躯。 “可以让我去一趟枫溪郡吗?”她脸色苍白,眼圈已经泛红了,仍旧在垂死挣扎。 “当然,我要看着你死心。” …… 他们在夜色快要降临的时候出了子时街,枫溪郡的荒野附近便有一个通往子时街的入口,他们就近出来之后一下子便能找到当年的那株梨树。 叶柠在那棵树下摸索了许久,确认了位置之后便徒手挖了起来,她思绪紊乱,心急如焚,挖了不过片刻的功夫指尖便摸到一个小铁盒子。 她的心揪成一团,前所未有的恐慌,攥着它半天,也没敢打开它。 苏幕就站在一旁看着,月光将他的身形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投到地上,莫名晦暗。 气氛一时间极其森冷而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叶柠终于将它打开,她伸手有些哆嗦的摸着,那些曾被苏念捏碎的褪忆铃碎片早在多年前就被她一片片拾起,小心的封存在这个小小的已经有些生锈的铁盒当中。 叶柠知道,一旦被主人认主的灵器,就算是被毁,器身上也依然会留有主人的烙印,只有主人已死,那些烙印才会自动消去。 也许所有人都会对她说谎,唯独这串已经破碎的褪忆铃不能,它是这段岁月中最诚实的记忆保留者。 一片一片摸过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柠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如同坠入到最深的极冰深渊。 没有,什么都没有,烙印消失了。 那个曾经被苏念用尽全力试图抹除都除不掉的烙印就这么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月底最后一天啦,作者君作为一个财务狗又要加班到深夜了。。。明天还要发绩效,估计没时间码字啦,请假一天~感情戏我真的卡成狗。。。以时速200字的速度在龟速前行中。。。。 ☆、深渊囚徒 叶柠站了起来, 摇摇欲坠, “这不是真的, 你的催眠术骗过我太多次了……你说你不是他,那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和他以前的事情?” 苏幕的脸因为背对月光而隐在黑暗里, 表情模糊看不真切, “从我开始用这具肉身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他所有的记忆, 但我不会成为他, 叶柠——他有恻隐之心,我没有。”他单手扶了她一下,觉得有些可笑, “你还是不信?” 叶柠终于信了, 整个人有点失魂落魄的挣开他的手,摇晃了一下,慢慢坐在了地上,空茫的眼睛看着夜色中不知名的方向,神情呆滞,似乎一下子没有了丝毫生气。 他以为她会哭会闹, 却没想到她只是这样在地上坐着,什么话都没有。 看上去很空, 沉寂,压抑。 苏幕俯下身去,指腹擦过她的眼角,有些湿, 他笑了,“我真羡慕他。” 他可以选择怎么死,他没得选。 思绪在扩散,很多事情忽然在脑海中开始摊开,重叠,又分裂。 他想起苏念死的时候,那个少年拖着一身血迹撑着一口气来冰封池找他,他拍打着冰面对他说,“哥,帮帮我。” 他在冰下睁眼,手脚上缠满了符文和咒伽。 若问他的符术天分为何如此之高,大概是因为被困在冰下这么多年里,他日夜不息的与手脚上那些束缚着他的符文抵抗吧,他恨透了它们,就算研究的再彻底也拿它们毫无办法。 少年身上的血滴滴答答滴落在冰面上,他看不清少年的脸。 “你用了轮转之术。”他在冰下合上眼,“我也救不了你。” “我知道,我来找你帮忙不是求你救我。”听到脑海中传来冰下之人的声音,苏念半跪下来,声音果断又凄凉,“母亲没能救你出来,我可以。” “救我出去的代价很大。”他弯起唇角,若有所思的淡淡问他,“为什么?” “有个女孩子被我埋在了沐守郡的一片荒郊里,我死了之后她就会醒,可我杀不了那些要伤害她的人,我知道你可以,你帮我救救她,求求你了,救救她。”他的手拍着冰面,上面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手印,“我们是孪生,你可以附在我的身体上逃出来。” 他知道只有这一个办法,因为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人帮他了。 这世间能容纳苏幕元神的肉身不多,只有作为孪生的躯体才能接纳那样强大的元神。 少年的决心令他惊讶,他敛起笑容,“你只有这一个遗愿?” “不。”他的声音渐渐衰弱,“我已经对着黑暗之神羌无立下誓言,如今言灵咒加身,你要立下同样的誓言。这是很公平的交易,用我的身体,总要遵守一些东西,你说对吗哥哥。” 他在冰下不以为然,“什么誓言?” “以羌无之名,立誓不用这具身体伤害她,不对她见死不救。找到她,庇护她一生。”他倒在了冰上,喃喃,“……她的名字叫叶柠,你记住了吗?你要记住她。” 原来还是为了女人。 并没什么难度,他轻轻闭眼,微笑,“那我就以羌无之名立誓,既占用了你的肉身,便绝不伤害你爱之人,她若有难我便救她于水火,若能寻获便护她一生。” 少年笑了,用手中的血在冰上绘了符阵。 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们终于交换了肉身。 当苏幕的元神从冰下挣脱而出附上少年的身时,他看见这片天地一下子变得漆黑,如同被夜色笼罩。 糟糕的是这具身体已经断气了,他感觉胸腔里的心跳停了,血液不再流动,身体正渐渐变冷,但少年的记忆却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一瞬间,仿佛时光从他灵魂深处倒流而过,他在那一瞬息的时间里领略了苏念短暂的一生。 明明只是一个被困在黑暗中无法翻身等待腐烂的人,如今却像是经历了另一场人生。 那是他第一次在少年的记忆里看到他说的那个女孩子。 小小的,眉眼看起来有些愁郁,脸上是明显与年龄不符的呆板表情,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让人不自觉怜惜。 她又很热忱,虽然不自量力。 他感知到了苏念见她时的种种情绪——挣扎,犹豫,隐忍,痛苦,自卑……还有深入刻骨的憧憬与渴盼。 女孩每次因为他的冷淡陷入失落和患得患失的深渊时,他的痛苦和挣扎便更深一分。 日积月累,深入血肉。 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对她的某些感觉变得微妙起来,似乎此时此刻,苏念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有人说,当一个人完整的拥有另一个的记忆时,就会彻底成为那个人的延续,但苏幕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变成苏念。 他们一个是光,一个是夜。 苏念因奉献而死,他却为掠夺而生——他们注定是两个极端。 那个少年不够果断,不够勇敢,也不够狠,不够强——所以有了这样的下场。 但他不会,而且他也不会像他一样,栽在一个女人的身上。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他踏出冰封池,顺着少年的记忆找到了那个埋了她的地方,夜色一路跟着他。 尽管走的很快,但仍旧晚了一步,有人带走了她。 少年记忆中遗留的光亮开始熄灭,不知是因为曾经立下的誓言,还是那段不属于他的温暖记忆太打动人,他开始寻找,最终却一无所获。 凡世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她的踪迹,仿佛她就这样从人间蒸发了。 直到那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她拦住了他的云轿。 从没人敢不知死活的拦无回城的轿撵。 他透过珠帘低垂着眼看向外面时,看到了少女额上的符印——她回来了,而且长大了。 眉眼之间已经没有了幼时的压抑和愁郁,大概是因为她忘记了过去的原因吧?雨淋湿了她的衣裳和头发,她很狼狈,裙上沾满泥泞,但浑身的气息却清冽的如同深山中的幽兰,素净,清幽,还有莫名的平和。 抬头,容貌出挑。 他神色淡漠,沉寂几秒钟之后,唇角不自觉弯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流露出一个猎人窥见猎物的温柔微笑。 “上来吧。”他对她说。 他知道他想得到她,就像黑暗中的隐者窥见了光。 她戒备心重,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时,依旧紧锁着眉。他撩起了轿中的珠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桌面,静静观察她,不动声色。 她浑身湿透,隔着一层衣料,能隐约看到她内里的轮廓和肤色。因为歪着头,她湿湿的长发垂落到一旁,露出了白净无暇的侧颈,羊脂玉一般。 勾人欲-望,诱使罪恶。 他放下珠帘,眼睑微落。然后召来地火烘干了她的衣裳。 送她回到住处,她千恩万谢,他不自觉沉默。 她好像根本不了解凡世的种种规则,不然她不会不知道任何一个男人若是肯主动搭救一个妙龄少女,绝不会只是单纯的处于好意。 莫名的有种可怕的欲念,想将她压在身下教会她世间险恶。 掌心开始发疼——罪恶的念头令言灵咒轻微的发作。 他皱眉,厌恶这种身心都不得自由的状态。 这大概就是他和苏念最大的不同。对苏念来说,她美好不可侵犯,哪怕只是肖想也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但他不一样。 对他来说,她是他的欲-望。 他不会像那个少年一样诸多顾虑,小心翼翼。 占有,掠夺,将她绑在羽翼之下才是他的惯用风格。 但他向来是个优雅的猎手,从不缺耐心,他愿意一直忍,慢慢的等。 …… 她喜欢招惹麻烦,他后来封去了天赋化作凡人的模样救她的时候,出于私心,让她看到了他的真实容貌。 欲念和阴暗的那面被藏起,面对她的时候,他不露声色,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无欲无求,一派斯文的君子模样。 他的体内藏着魔族的至高宝物圣元珠——可以让已经死去的肉身像活人一样生长,衰老,并保持鲜活。唯一不好的,是每月都需要吸取外界的至纯灵气来保养。 这双手因此染上无数修道女子的血。 第69节 他去取灵的时候,她闯了五月坊,自以为是的救他——贯彻了她以往不自量力的风格。 却让他对她的感官发生了一些变化。 她柔弱怯懦? 谁说的。 从桑阳城到沐守郡的无人客栈,他能感觉到她和他一路相处时的小心翼翼和紧张。她常常不知所措的盯着他看,偏偏那样的目光太干净,丝毫不带任何杂念和渴望。 他很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她的感情很明确的写在脸上,他猜都不用猜。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少年。 他明明已经死了,是他一直在保护她。 她能从那些人手中夺走最致命的毒-药喝下去,也能不要命的从帝陵深渊上往下跳,她什么都敢,可惜她做那些却不是为了他。 不是为了他。 她三番五次轻贱自己的性命,甚至于床笫之间喊的都是他的名字,他嫉妒,愤怒,终于耐心用尽。 讽刺的却是他依旧什么都不能表现出来,他要慢慢的忍——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他想到了天启录上预言的内容,是的,那样的结果根本改变不了,重来一次,他还是一样的选择。 自由和她曾是他的欲念,现在是他坠入无尽深渊的开始。 飘远的思绪渐渐回笼,他的视线淡淡回落到地上的人身上——他生来就是为了掠夺,没有理由不成功。 作者有话要说:  该让你们了解一下幕哥的内心世界了,外面冷淡禁欲贵公子,内心#&%¥#*。。。。 ☆、入无回城 夜色渐深, 冬月的时节, 风里带着森寒的雾气。 两个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叶柠坐了很久, 半天才站起来,还没开口眼圈已经泛红, “能不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 苏幕垂眸看着她, 沉默一瞬之后,淡淡说了两个字, “自杀。” 叶柠一步后退, 睁大眼睛,虽然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宁愿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半晌, 却只听得他唇间轻声吐出一句话,“他是自杀的。” 他一句话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叶柠不由攥紧双手,十指骨节发白。 苏幕感知到她身上的杀气,笑了,“你觉得是我杀的?” 叶柠的语气从来没有这样冷, “他若死于自杀,为什么肉身会在你这里?” 她伸手祭出昆吾剑, 苏幕眼皮都没抬一下,看着那微颤的剑身近在咫尺,却怎么也不再往前一步,眼底什么情绪也没有。 叶柠紧紧握着它, 脸色发白。 “怎么不往前走?”苏幕往前一步捏住了她的手腕,丝毫不留余力,叶柠的剑一下子从手中滑落,他目光专注的看着她,问了一句,“我只有一个问题,叶柠。在你心中,苏幕算什么?” 叶柠的腕骨被捏的生疼,似乎很快就要被捏碎了,但她什么话也没说,甚至连眉也不曾皱一下,只是唇抿的更紧了一些。 苏幕见她不答,嗤了一声,有些自嘲,“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物?”顿了顿,“还是一个替代品?” 他手下的力道微微轻了一些,将她拉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脸一字一顿道:“如果我的感觉没有出错,在你想起苏念以前,在我们还没来星水云庭的时候,你分明是喜欢我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似乎有些失神,“为什么你又变了,只是因为你想起了另一个人吗?” “叶柠,你真的清楚自己喜欢谁吗?” 叶柠始终没有说话。 苏念于她,是初见,是遗憾,是幻影。流离之人追逐幻影,已经不能用爱或喜欢来描述这种感情,若是不愿放下,难以割舍,便是一辈子的执念。 不管以后遇到了谁,都再难逾越他在心里的位置。 那苏幕呢?叶柠没有深想过,也许曾经是喜欢过的。 当他还是苏无音的时候。 叶柠眼神空茫的望着不知名的方向,想起白慕楚对她说过的话,有些嘲讽的回答他,“我喜欢你怎样,不喜欢你又怎样?”她缓缓道:“难道我要自作多情的认为一个利用我的人会喜欢我?在意我心里装的是谁吗?” 苏幕低声一笑,松开了她,语气冷淡下来,“你说的对,我确实不在意。” 装了别人又怎样?他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 “怪我,我竟然没能分辨出你们,怪我……”叶柠低头,目光空茫的喃喃自语。 她将地上的昆吾剑摸索拾起,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极淡的香气,瞬间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还未站起便倒在了地上。 香气慢慢飘远,尽头处站了一个人。 苏幕目光微动,眉峰轻轻皱起。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穿华丽宫装,梳着繁复高髻的美丽女人站在了她身侧不远处的地方——是长生殿殿皇,镜无月。 “镜夫人是什么意思?” “苏皇阁下造诣这么高,应当能看出来我只是用了普通的迷药。”身穿宫装的女人看着地上躺着的白衣女子,低眉浅笑的脸上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戏谑表情,“不过苏皇阁下今日是怎么了,我来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做什么这么入神?” 苏幕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她一眼,“长生殿近日这么清闲吗?” “不清闲,所以我来问问苏皇大人,拿到天启录了没有。”被唤作镜夫人的女人莲步轻移,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有些意外的道:“没记错的话,苏皇大人近来一直在修炼群皇道吧?而且就要修到大圆满了,怎么看你的样子,倒像是散功了呢?”她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莫非你近女色了?” 苏幕垂眸,无声勾起唇角,“男人近女色很奇怪吗?” 镜无月很惊讶,似乎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的话,“可你不是这种纵情声色的贪欢之人啊。”她饶有深意的打量着他,“群皇道修炼条件相当苛刻,你好不容易就要修到大圆满了,得是多有魅力的女人,才会让你在这个关头把持不住啊,啧啧……她吗?” 她将地上的白衣女子慢慢扶起来,细细打量她的眉眼,目光从她的脸逐渐下移到她的脖子,笑了,“果然啊。” 那里青紫斑驳,密密麻麻全是被人疼爱过的痕迹。 “确实是个美人,难怪啊……”镜无月想起方才的所见,颇为遗憾的轻叹,“不过可惜了,她眼睛似乎不大好,这样的美人你若要,我宫里有一堆呢。” “夫人殿中的美人浑身带蛊,还是留给别人吧。”苏幕笑意发沉,整个人平静的如同冬日里被冰封的湖面,慢慢抱起叶柠,“天启录的事情,我自己去向圣言碑复命。长生殿的手可不要伸的太长啊,夫人。” 镜无月表情莫测的看着他召来云轿疾风一般离去,缓缓俯身捡拾起地上散落的褪忆铃碎片,良久,微微叹息,“原来是你,看来我们很有缘分啊小姑娘。” …… 殿宇高耸入行云,冷月挂于檐上。 无音殿内殿,光线一片昏暗,永夜之城里四处亮着烛火,殿中也架起了七宝灯树,冰蓝色的清寒地板上反射出跳跃的烛火。 两个新被调过来的侍女正不安的垂首站在内殿两侧。 虽然只是迷药,但怎么说也是镜无月亲制的,叶柠睡了整整一天才醒。 眼前一片漆黑,周围一丝声音也没有,她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四下摸了一把,高床软枕,锦衾丝席。 “终于醒了,要去通知苏皇大人吗?” 远处传来窃窃私语。 声音很小,却有极微弱的回音,似乎是在一处极空旷的殿宇。 “先别去吧,苏皇大人上了露星台去找大祭司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另一个声音轻若蚊蝇道:“这位姑娘一整天都不曾用饭,我们先去备些饭食。” “恩,也好。” …… 断断续续听着她们说了这么久,叶柠终于知道自己在无音殿。 她眼皮垂落着,神情麻木,重新躺回去后却没有合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说,苏皇大人带了一个女人回来,是真的么?”外殿传来一个极柔媚的声音,“除了贴身皇侍可以进内殿,我还从没听过有其他人能进去,她是什么人?” “奴婢也不清楚,西罗护殿使还是请回吧,苏皇大人口谕,不许探听这位姑娘的事情,违令者……” “什么?” “永禁黑塔。” 西罗颇不甘心的朝里望了一眼,在原地站了半天,终是没什么办法,咬着牙离去了。 此刻三座圣殿正齐齐屹立在空中,高高漂浮而起,穿云而过。加上这座城常年被夜色笼罩,时辰难辨,若不是那轮寒月从西向东转了一整圈,只怕很难感觉到一整天已经过去了。 当云轿从露星台归来,苏幕一脚踏进无音殿时,一眼便看见两个侍女正立在床边苦苦哀求。 “姑娘,一整天了,你好歹吃点……不然我们不好向苏皇大人交代啊。” “是啊。” 叶柠呆坐在床上,麻木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说话,对于两名侍女的恳求无动于衷。 许是听见脚步声,两个侍女齐齐回头,看到来人是谁后一下子便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回苏皇大人,姑娘不肯吃东西……” 苏幕站在七宝灯树前,身形隐在灯下的晦暗里,因是背光站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多久了?” 侍女更加忐忑,“水米未进一整天了。” 苏幕没有动,目光像水一样深不见底,只淡淡吩咐一句,“端过来。” 然后侍女便颤巍巍挪过去将那一碗银耳莲子羹递到了他的手上。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羹汤,一边往床榻的方向走,一边低声下令,“出去。” 两个侍女如临大赦般松了一口气,躬身退出内殿。 叶柠听见他朝她走了过来,眼睫微颤,然后她便感觉床榻外侧微微下陷,似乎有人坐在了床边。 “乖乖吃或者被灌下去。”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平静一如往常,“你选一个。” 叶柠没有动,只是头更低了一些,显然是不情愿的。 “旁的话你不听倒也罢了。”苏幕捏着她的下巴,手下微微用力,强迫她张开嘴,“别不知好歹,叶柠。”他笑了一下,声音冷下来,“你若不吃,我就加些东西赐给白慕楚,他也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想必会很高兴。” 知道缠不过他,叶柠不自觉皱起眉,什么话也不曾说,攥紧床单的手微微伸出去接,指尖有些发红。 作者有话要说:  过了元宵节,年算是过完了,小天使们估计也要去上学啦。。。 第70节 ☆、复明前夕 知道缠不过他, 叶柠不自觉皱起眉, 什么话也不曾说, 攥紧床单的手微微伸出去接,指尖有些发红。 “我喂你。”见她还算听话, 他的声音柔下来, “张嘴。” 叶柠别过头去,咬紧下唇, 看得出抵触的厉害, “我自己来。” “叶柠。”他的语气起了变化,像夜里飘落而至的雪,轻盈微冷, “张嘴。” 叶柠紧紧揪着床上的被角, 面色微红的微微张嘴,神色颇有些忍辱负重的意味。 汤匙被轻轻递到嘴边,她艰难的将那些羹汤尽数咽下,整个内殿安静的不像话,苏幕的动作很稳,全程没有汤匙碰到碗的声音发出来, 只能听到她吞咽的声音。 叶柠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简直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吃完了,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却感觉一个微凉的指尖在她唇角擦了一下,她的背瞬间又僵了起来。 “你就这么抗拒我。”苏幕有些自嘲, “那为什么还要说你爱我。”他嘲讽的笑起来,“还是这句话你根本就不是说给我听的。” 叶柠沉默了很久,“你就当从没有听到这句话,可以吗?” 一句话,苏幕的表情僵住了。 “你再说一次。” 语气从未如此陌生,沉郁到让她害怕。 叶柠不自觉后背微凉——她知道他生气时是什么样子,没人能承受得了那样的怒火。 但她依旧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毫无任何征兆的,他欺身而上将她压倒在床榻上,他的眼眸深黑,深渊一般死死凝视着她,沉寂,看不见光亮。叶柠只听见他贴在耳边带着狠意的低低问了一句,“我哪里比不上他,叶柠,你告诉我。” 声音阴郁森冷,竟然还有些许落魄。 叶柠偏过头去,被压得有些手足无措,明明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还激怒他,偏偏又忍不住回答了一句,“你们比不了。” “是么,因为他是个君子,而我却是个小人,对吗?”他嗤了一声,伸手捏着她的下颌骨将她的头正回来,舌尖忽然撬开她的唇齿,发狠的用力强吻着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我当初真该让你死了。” 他轻轻喘息,低笑,“免得我如今自甘堕落。” 叶柠反应不及,回神时感觉自己的唇已被啃咬出血,唇齿间满是腥甜的血腥,她听到苏幕的话,心神微震, 但她没有说话,或者说,不敢再说什么。 这样子的苏幕很陌生,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压制自己的欲望,不会对她存有怜惜。 去掉那些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冷淡伪装,这才是真正的他。 危险又难以控制。 她吃力的挣开他的手,一点点擦掉唇上不断渗出的血迹,痛极也不愿出声,难受也不过是把唇抿的更紧些,那样隐忍恐惧的表情好似刺痛了他的眼,让他从疯狂的怒火中慢慢清醒。 他闭了闭眼,遮住了眼底晦暗的情绪,伸手轻轻抹掉她唇角的血。 “没人教你该怎么反抗吗?”苏幕微微起身,只觉可笑的将手收回来,眉眼低垂,“别害怕,到我死之前,我都不会再强迫你了。” 说完他真的起身下了床榻。 “但你终究会是我的。”他说,“逃不掉的。” 叶柠的身子轻颤,听到他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反应过来他说的在死之前都不会强迫她的那一句话时,她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皱着眉问他,“天启录上到底说了什么?你为什么要烧了它?” 苏幕没有回头,“说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了,睡吧。” …… 周围一片寂静,叶柠辗转反侧。 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吗?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想了很久,不知不觉间困意袭了上来,她渐渐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却有人悄无声息的进来了。 叶柠被惊醒了但没有作声,呼吸依旧保持着熟睡之后的频率,她感觉有人动作极轻的用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部周边,随后敷了凉凉的东西,瞬间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浮沉香的味道越来越近,他的发梢扫到了她的脸上,有些湿,想来他刚刚才沐浴完,还没有休息。 叶柠终于没有忍住,揪住了他质地光滑的衣角,情绪不明的问他,“你为什么带我来无音殿?” “想走,是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半点发过脾气的痕迹也没有,“可惜这里是无回城,有来无回的地方。再说——”发梢远离了她的脸,似乎他离她远了些,“你觉得我会放你走吗?” 叶柠不再说话了。 他本就没想到她睡得浅会被惊醒,上完药就出去了。 她却再也睡不着了。 后来的几天,除了夜里他帮她上药的那个时间,他果然再也没进过内殿。 渐渐的,她的眼睛可以感知一些东西了,最开始是七宝灯树。她睁眼的时候能模模糊糊看见一大团模糊的光,后来逐渐可以感知到一些更细致的东西。 眼睛在一天天康复。 当她能够大致看清这座奢华冷清的无音殿真容时,西罗来找她。 当然她并不敢进内殿。 苏幕这几日也总是不知去向,不知在忙些什么,听说是去了凡世,但夜间总能按时回来给她上药。 他不知道她已经可以慢慢看见一些东西了。 而且还有两天就满七天了,那个时候,她的眼睛应该能彻底康复吧? 西罗那天站在外殿对她喊话,“能否请叶姑娘出来一见。” 叶柠素来清楚这个婀娜多姿的女人对自己有种说不清的敌意,只在内殿轻轻应了一声,“姑娘有事么?我眼睛受了伤,行动不大方便。” 西罗似乎叹了口气,“也没什么事,不过就是我刚刚去了一趟死牢,见到了那位白公子,好端端一个俏郎君生生被折磨成了皮包骨,有些于心不忍……念及你们之间的情谊,所以来告诉姑娘一声,看看姑娘要不要去看看他。” 叶柠终于色变,再不迟疑便出了内殿,问她,“他在死牢?!那他人现在怎么样?” “死牢属于禁地,三殿的护殿使可以去得,姑娘却去不得,我也不能带你去,否则苏皇大人便要处置我。如果你实在想去,可以想办法拿到苏皇大人手指上的权戒,那时别说看望,就算你把人带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叶柠站在原地没有动,压根就不相信她会这么好心,一副戒备的模样将她望着。 西罗看出了她的疑虑,爽快的说出了她的动机,“你应该也感觉到了,我不喜欢你,也不喜欢你住在这无音殿,所以我希望你救到人就快走,离开无回城,去你们十二神启该去的地方。”她抬手指了一个极隐晦的方向,“我只能帮你到这里,那里面有你救人能用到的东西,别再回来了。”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末了又折返回来,补充了一句,“死牢的位置在下面的城西方向,周围大批魔卫聚集,你一眼就能找到的。”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 叶柠在原地消化了好半天才记住了她说的所有信息。 她睁大眼睛看着西罗指过的那个方向,因为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内殿的一个柱子后立了个烛台,后面便是墙壁,再没什么了。 但因为西罗的提示,还有之前闯帝王陵的经验,叶柠猜测那里可能会有无音殿的机关。 她决定两天后动手,等她的眼睛完全看得见之后。 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去探探路,熟悉一下路况。 苏幕不在,那两名侍女也被西罗支开了,叶柠想了一下,在被子里塞上了枕头,然后便施展起隐身术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眼前的视线如同隔着厚厚一层水雾,外殿显然要比内殿大很多,而且有重重符人把守,看得出苏幕很喜欢用符人,也不知是因为不太信任下属,还是他性子太冷不喜人上殿打扰。 外殿中央的位置是露天的,地板幽蓝清冷,反射出星光,模模糊糊的看起来如同仙境。 叶柠修为不低,遇到比她更厉害的高手也不见得就会暴露踪迹,更不必说躲开那些符人。隐身术之下,她半点动静也没发出,小心翼翼的成功出了外殿。 不过站在殿外的阶梯上时她却有些头晕目眩。 原来这座殿是漂浮在这座城的空中的,而且夜空上不止这一座,西南和东南两个方位也漂浮而起两座殿宇,看起来器宇不凡。 这三殿之间还架起飞阁,下面便是黑暗色调的华丽古城。 冷月穿云而过,仿佛就在头顶,伸手可摘。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了,妈呀我要睡了,脸上起了好多痘痘,小天使们晚安哦~ ☆、出其不意 叶柠自然没有赏月的兴致, 她看了一眼下面纵横交错的城中街巷还有来来往往的古怪行人和那一盏盏红色灯笼, 想也不想便一跃而下, 御风向城西的方向飞去。 这是一座极大的城,而且似乎在不断移动, 因为夜色浓郁, 城中灯火昏暗,她的眼睛本就难以辨别事物, 此刻更加艰难, 不由贴近了地面往前游移着。 头顶有无数大鸟环飞而过,叶柠有些心惊——虽然用了隐身术,但是这些黑鸟还是能隐约根据她的气味还要空中的气流变动察觉到她的踪迹。 幸而她速度要更快一些。 眨眼间已经到了城西, 却见那里一扇极高的几乎通天的黑色牢门耸立在那里, 似乎连接了不少机关,而且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守满了魔卫,加上往来巡视的,叶柠更加生不起劫狱的念头来。 看来只能想办法弄到他的权戒了啊。 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情形,叶柠半点也不敢耽误的御风折返,她不确定苏幕什么时候会回来, 若他发现她擅自下了殿,叶柠不敢想象后果。 然而, 从城中最大的那个紫楹花树上空飞过时,她却看见了两架轿撵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飞了过来。 是苏幕吗? 叶柠心里一惊,又慌又乱。 然而仔细辨别之下,她才发现这两架轿撵上都只挂着六盏宫灯, 似乎又不是他。 这两架轿撵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相遇了,为了防止被发现,叶柠落在了楹花树的枝干上不敢再动了。 其中一架轿撵里传出一道女声,“羽皇大人这是要去长生殿?” “是啊,去找你。”另一个轿撵里的人轻轻拂开轿帘,露出一张覆着面具的脸,“你刚回来?” “嗯。”镜无月也将轿帘微微掀开,悬空漂浮在夜空上的侍女见状将手中的提灯靠近了一些,照出轿撵深处她清晰艳丽的脸,“羽皇大人找我干什么?难道长生殿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息重羽微微欠身,“听说镜夫人曾经是巫族最负盛名的占卜师,想请你推算一下十二神启的未来。” “为什么?”镜无月皱起好看的眉,有些想不通,“羽皇大人还是第一次来找我帮忙,居然是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可真让人意外。” 息重羽笑了笑,“苏幕前几日上了露星台对圣言碑起誓,说他没有找到天启录,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镜无月端端坐着,“但这些和推算十二神启的未来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息重羽微微眯眼,面具下的表情有些森然,“他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我不相信他没有找到就这样回来了。他必然隐瞒了一些事情,而且和十二神启有关系。” 第71节 “羽皇大人好像很在意天启录。”镜无月挑眉,“不过是圣言碑吩咐要找的东西,最多和无回城有些关系,羽皇阁下为什么会这样在意?” “在意吗?”面具下的人不以为然的一笑。 “你很在意。”镜无月肯定道:“前阵子你还去了沐守郡,也是为了天启录吧?” “不过是去抓一个不听话的奴才而已。”他解释,“顺便去看看无音殿将圣言碑吩咐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一个奴才用得着你亲自下去抓?”镜无月显然是不信的,“再说,你几乎是和无音殿的那位同时到达的沐守郡呢,怎么看都是你想抢在他前面啊。”她难得露出不解的神色,“羽皇大人从来就不是争抢夺功的人,你找天启录到底想做什么?” “你怎么不问问圣言碑为什么要找天启录?”息重羽答非所问的反问她,面具下表情冷漠,“无回城以前是什么样子,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镜夫人知道吗?” 镜无月被这个问题问的一头雾水,但到底掌管一殿,这些秘辛她多少知道一些,“当然知道,无回城以前是永夜之地的中心,连接着子时街,曾是最繁华漂亮的地方,执掌黑暗的神明羌无住在这里,浮华盛景隐于夜色深处,远观如夜明珠,甚是醉人。” 她轻轻垂下眼睑,喟叹了一句,“不过后来永夜之地开始消退,羌无座下最小的魔神为了保这座城,付出巨大代价将它与这世间分离,它永远随夜色飘零在九天之上,没有固定的居民,没有居住在里面的神,这里就像死城一样。一旦见到阳光,一切便会归于尘土。” 息重羽笑了,“知道永夜之地为什么会消退吗?” “不是因为当年无回城和善见城之间的战争吗?” “当然不,我怀疑和十二神启的由来有关,否则苏幕那天不会抢在圣言碑出碑文之前给它那样的承诺。”有风吹了过来,带来楹花树的淡淡香气,息重羽微闭着眼,“就好像他一早就知道圣言碑的下一条指令碑文是什么,说他没找到天启录,我半点也不相信。” “他承诺了什么?” “杀十二神启,全部,所有人。”息重羽淡淡道:“所以我想知道十二神启未来的星命轨迹。” 叶柠差点从楹花树的枝干上掉下去。 “十二神启的力量加起来相当于一个神了,他想杀就能全部杀光吗?”听了这么久,终于明白他意图的镜无月有些不大相信。 “所以他要去冰封池拿回他自己的肉身。”息重羽定定看着她,沉默了一下,又道:“不过不知道他这几天去寐海干什么。” 这种什么也猜不透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这些事情我不会管,也不会再关心了。巫族的运数到了,也许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镜无月落下帘幕,淡淡道:“我会帮你推算,羽皇大人,但若巫族有朝一日需要帮助,还请您施以援手。” “当然。” …… 叶柠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她悄无声息的跳下楹花树,寒月下,地面上没有她的影子,隐身术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她御风飞向了夜空上那座最高的殿宇。 “你知道她在偷听,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镜无月看着地面上被带起的花瓣,若有所思的问他,“你想帮她?”她笑了,似乎窥见了什么秘密般,“还是你想借她的口,把苏幕要夺肉身然后杀十二神启的这个消息传递给某一个很重要的人?十二神启里女孩子可不多啊,风间笑?” “苏幕已经猜到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息重羽慢慢取下脸上的面具,神色无波无澜,“我是她哥哥。” “风间笑是你妹妹?!”镜无月吃了一惊,眼角微跳,“这么说,你是风间家那位受尽了白眼的庶出长子?” “庶出长子?您太抬举了。”息重羽嗤了一声,“不过是个妓-女的孩子而已。” “……” 叶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无回城的两大高手发现了。 她心急火燎的上了无音殿,苏幕还没有回来,她正好还有些时间去西罗说的那个密室看看。 她要快些救出白慕楚,然后离开这个只有夜晚没有白天的地方。 符人们在外殿来回飘荡。 那两个侍女以为她在休息,也退到外殿没有打扰。 内殿一片寂静,只有七宝灯树上的烛火簌簌燃着,她慢慢走到那个西罗暗示过的烛台前,摸了半天,才找出机关在哪。 将烛台转到西北方向后,面前的墙壁一下子从中裂开,推向了两边。 她慢慢走进去,墙壁忽然又自己合上了。 这间密室很大,四个角有四个一人高的柱子,顶上镶嵌着婴儿头颅般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密室照得透亮。 周围整整齐齐的贴墙放置着立式的橱架,上面有条不紊的摆着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叶柠想起西罗说过的话,这里有能救白慕楚的东西,难道是可以解除诅咒的药吗? 那些瓶子上没有任何标志,橱架上也没有写归置的药物种类。 叶柠不通医理,一点点看过去,逐渐有些泄气,忽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低头一看,一个满脸发紫的男人正躺在地上睁着眼睛望着她。 他张大嘴,喉咙呜呜作响,却说不出任何话,只是睁大眼一脸痛苦的将她望着,似乎想求她给他一个了断。 叶柠被吓了一大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时,只见密室中央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极小的瓶子,旁边放置着几株干草,还有一些像是植物根部的东西,似乎瓶子里装的,是一样尚未完成的作品。 骤然明白过来,这个人应该是这瓶药的试验品吧? 叶柠背脊发冷,往后退了两步,冷不防撞上了早就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的人。 身后的怀抱冰冷,一个极淡的声音响起来,“阿柠,你在找什么?” 叶柠的脑子轰的一下变得一片空白,她俯下身去,脸色变得极难看,苏幕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顺着他的身子滑下去倒在了地上。 “你碰了什么?”他语气变了,一下子将她抱起来,目光飞快的扫过周围那些橱架,然而那些位置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哪一瓶有挪动或开启的痕迹。 伸手过去探知她的脉搏,刚握住她的手腕,苏幕只觉得眼前剑光一闪,然后一把剑从他的身体穿透,刺进了身后的橱架上。 橱架上有瓶子被撞翻了,砸碎在地上。 苏幕紧抿着唇,眉峰微皱,后知后觉明白自己被她骗了——她根本没有中毒,分明只是为了偷袭他。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这几章会稍微虐虐男主,谁让他坏事做那么多。。来个小剧场。 作者君:“你怎么能在男主身上扎窟窿。” 叶柠:“不扎我跑不了啊,再说他的肉身早就死了,不是说不惧刀剑么?” 作者君:“那也不能戳窟窿啊,多不美观啊。” 叶柠:“没事,脸还是帅的。” 苏幕:“这要换了别人,我早让他死不知道多少遍了。” ☆、毒入肺腑 他垂眸看着胸口上那把将自己钉在橱架上的剑, 修长的五指握住了剑柄, 想将它一点点拔-出来, 却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苏幕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对上她紧张而略显慌乱的视线, 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可以看见了?” “是。”大概因为心虚,叶柠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目光, “谢谢你之前的照顾, 我可以看见了。” 苏幕看着她微颤的手,觉得有些可笑,“我救你, 你却想杀我。”他表情淡漠的看着她, 语气透着说不出的凉薄,“你就是这么谢我的吗?” 叶柠的眼睫垂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她知道不能看他的眼睛,因为一看就会陷进去,就会动摇,“对不起, 我知道亡者之躯不惧这些刀剑之伤,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动, 就这样安静的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不想伤你的——” 虽然知道他可能会疼。 “是吗?不想伤我?”苏幕目不斜视的盯着她,眼神平静冷淡, 伸手抚上她的脸,“那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叶柠的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考虑到自己根本不可能独自将解药找出来,最终还是选择问了出来,“白慕楚身上的诅咒是你下的,这里有可以救他的药是不是?” 苏幕沉默一笑,“原来是为了白慕楚。”他将头轻轻靠在橱架上,面无波澜的问她:“为了救他,命都不要了是吗?” “你是什么意思?”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渐渐弥漫开来,她嗅到了一丝极淡的柏叶草气息。 心忽然慌得厉害,手也不自觉微微发颤。 她明白过来什么,目光一下子移到地上那一瓶被撞翻在地的药瓶,瓶子已经变得七零八碎了,里面的东西雾气一样升腾起来,逐渐弥漫了整个密室。 “这是什么?”她微微皱眉,呼吸有些困难。 “青砂雾。”苏幕抬眼,似乎比她还要严重,语气明显比之前弱了许多,“一种能让你心跳加速,全身麻痹并慢慢死于窒息的药,过程痛苦。 叶柠脸色微变,“……解药在哪?” “在你身后,第二排从左到右数第六个暗格里。” 叶柠腿脚已经开始发麻了,心慌的更加厉害,她知道苏幕没有骗她,这个空间明明很大,空气却似乎越来越稀薄,稀薄到她不断深呼吸依旧觉得整个胸口憋闷快要喘不过气。 橱架第二排太高,她够不到,只好将密室中间的桌子拖过去,桌子很沉,她的手又发麻没有力气,拖了好半天才将桌子移过去,颤巍巍踩着桌子上去了。 所幸暗格很容易找,她很快从里面找到一个纯色的白瓷瓶。 下桌子的时候,呼吸已经愈发困难了,她抬眼望过去,发现苏幕正靠在橱架上,微闭着眼,呼吸已经快要听不见了。她腿脚发软的三两步走到苏幕的身前半弯下腰,有些微喘,“我拿到解药了,张嘴。” 苏幕还有些意识,闻言睁开眼看她,末了似乎想起什么,忽然问了一句话,“如果当初在帝陵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不是苏念,还会从石台上跳下来救我吗?” 叶柠愣住了,似乎没想到他在这个关头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沉默了一下,“我救的是那个把我从水下机关里推出来的人,不管他是谁,我都要回去把他带出来。” 她眼帘低垂,“和你是不是苏念没关系。” 然后她把瓶子打开,将里面的解药倒出来——只有一颗。 她有些傻眼,居然只有一颗? 胸口快要炸开,她看向苏幕,表情带着最后一丝挣扎,“再配一颗需要多久?” “很久。”他垂着眼睑,看不清眼里的表情,“你不是要救白慕楚吗?和这瓶药挨着的就是他的解药,我放你们走。” 叶柠看着他青白一片的脸,喃喃,“可我不想再欠你了。” 然后她捏着他的下巴,将那颗药强行塞进了他的嘴里。 苏幕被剑钉在橱架上,只有双手勉强可以动,叶柠将药塞进去后便用指尖堵着他的嘴,生怕他吐出来。 指尖下的柔软微凉,苏幕眼也不眨的看着她,忽然拂开了她的手,双手攥住了她的衣领将她一把拉过去。 叶柠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正准备起身去拿白慕楚的解药,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便感觉一个唇压了上来,然后对方的舌尖轻而易举撬开她的唇齿将那颗药丸抵了过来,他用了些技巧,唇舌纠缠不过两个来回便已诱得她将那颗药吞了下去。 苏幕松开了她,因为呼吸不畅而轻轻喘息,他伸出手去拔胸口的剑,但剑穿过他身体刺进橱架时刺得太深,以他的角度根本无法拔-出来。 叶柠瞧见了,眼圈一红,双手握在剑柄上,骤然用力,一下子便将那把剑拔了出来。 “我去找找有没有其他的药可以救你。” 苏幕依旧站不起来,他拉住了叶柠的手腕,轻声道:“这具身体早就死了,不会再死一次了,最多不过是窒息难受而已。” 一直处于窒息状态却死不了难道不是更加让人痛不欲生吗? 叶柠悔不当初,“对不起,我只是想制住你,我怕你拦我,我怕你会杀了白大哥——” “白慕楚,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他眼睫垂落,呼吸逐渐弱下去。 叶柠低着头,看着他逐渐减弱的气息掉下泪来,“他从小就很照顾我,他是个很正直善良的人,也是个好哥哥。” 第72节 “是吗?正直善良?”苏幕好似被那四个字刺了一下,微微一笑,“你把他当哥哥,可知他把你当什么?” 叶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很清楚白慕楚的心意,但没人教过她应该怎么做。 沉默了一下,她将他使劲扶起来,“我先带你出去,这里毒雾太重,出去了你会好一些。” 她逃避的很干脆。 “不必了。”苏幕将她推开,眼角的笑意变得微讽,他褪下自己右手食指上的权戒,放在她的手里,言语冷淡,“你既然想走,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带着白慕楚离开这里。一炷香后,别怪我没给过你们机会。” 叶柠攥紧了手里的东西,陷入抉择的困境。 她在这里确实半点也帮不到他,明明知道自己想逃开这里,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苏幕不知道按了什么机关,密室的门一下子开了,他素淡的眉眼看起来平静的一丝波澜也没有,语气平和,好似带有笑意,“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叶柠,下一次,千万别落到我手里。” 叶柠看着他寡淡沉静的侧脸,想起他过往种种还有自己在楹花树上听到的那些话,终于说了一句,“对不起。” 然后她离开了无音殿。 两名侍女看到了她手里的权戒,不敢阻拦,放她下了殿。等回到内殿时才发现她们的苏皇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倒在了地上,一摸脉搏,几乎已经停了,侍女们大惊失色,不敢再耽误,其中一个忙上了露星台去请大祭司。 半路却被一架挂着六盏宫灯的云轿逼停了,“这么急急忙忙是要去做什么?” “回镜夫人,苏皇大人他……他……”侍女一时着急,不知该怎么对她解释。 “他怎么了?” 侍女急的满头大汗,“苏皇大人晕倒了,而且已经没有脉息了……” “怎么会这样?”镜无月一下子掀开轿帘,似乎不敢相信他在自己的无音殿还能出事,“你先去请大祭司,我过去看看……” “是。”侍女说完,急匆匆的御风飞向了露星台。 镜无月的云轿很快落到了无音殿。 一进去就发现外殿的幻星阵开启了,没有人带着走进去,只怕会迷失在茫茫星海之中。 旁边响起一个恭敬的声音,“我带夫人进去吧。” 是苏幕的贴身皇侍之一。 因为叶柠之前住了进来,两位皇侍都是男性,多有不便,所以被苏幕遣下了殿。 如今他们上来了,难道那个姑娘走了么? 镜无月心中百转千回,忽然有个微妙的猜想,只怕苏幕搞成这个鬼样子,和那个小姑娘脱不了干系了。 她跟着皇侍一刻未停的进了内殿。 苏幕此刻就躺在内殿的软榻上,旁边是一扇极大的圆形雕花窗,几乎落到地面,占了整面墙三分之二的位置,寒月从窗外洒进了不少月光,落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安静又温柔。 好似半点攻击性都没有。 她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息,已经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熬夜不能再熬啦。。。。最近上班好木有精神,感觉身体被掏空,,不太会写感情戏的我每天晚上抓耳挠腮,一首凉凉送给自己。。剧情流什么的最好了,希望我努力写好不要崩啊。。 ☆、夜半酒馆 “情况不太妙啊……圣元珠可以助他修补外伤, 保他肉身鲜活, 却唯独不能解毒, 而且这种状态还会将他的元神锁死在这具肉身里,活活受罪。” 大祭司也佝偻着腰赶到了, 只看了一眼便下了结论, “若是解不了毒,只怕这具肉身就没法再用了。” “苏幕亲自炼制的毒, 谁能解?”镜无月玩笑般的落井下石, “平时玩些什么不好,偏偏玩毒-药,栽在这个上面了吧。” 大祭司摇了摇头, “不, 苏皇大人不会自己把自己玩进去,应该是别的原因。” 镜无月见他兀自揣测,已经有了调查的意思,当下幽幽道:“能有什么原因,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啊。”她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瓶子, 刚刚拔开塞帽,便见一只蛊虫探出了头, 慢悠悠钻了出来。“这只蛊我养了三年了,只有这么一条,可惜了。” 然后她将那蛊虫放到了他的手背上。 蛊虫顺着他的手背血管钻了进去,蚯蚓一般游遍了他的全身, 待从另一只手背上爬出来时,原本又细又白的虫身已变得又黑又粗了。 镜无月拔下头上的两根银簪,将蛊虫夹起来,却见它挣扎了两下便就彻底不动了,她随手将它连带那两根银簪丢到了侍女端上来的盘子里,随意吩咐了一句,“拿去烧了吧。” 随后用帕子优雅的擦了擦手,“毒驱干净的话,圣元珠应当很快就可以将这具肉身恢复如初了吧?” 大祭司摇摇头,“圣元珠要将这具肉身恢复如初,只怕消耗的元灵不少,还是让下面的人寻几个灵性极高之人过来见见血气吧。” “不难,听说子时街的五月坊每月都备着一大批人,完全够用了。” …… 而叶柠此刻则攥着那枚权戒,顺着记忆的方向一路去了城西的死牢。 牢外魔卫重重,顶上盘旋着无数黑色大鸟,这样严密的防守,只怕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苏皇大人要提审那位白家的神启继承人。”她面不改色的抬起手,露出食指上戴着的黑色权戒。 结果当然是一路畅通无阻。 进了那扇门,里面是一片地狱般的漆黑,最深处隐约亮着灯火。 周围血腥气蔓延,令人作呕,让她想起在神庙的那个晚上。 一个牢门一个牢门的看过去,死牢里什么人都有,她走的越来越深,走到那座牢狱最尽头的时候,她终于在最后一个牢门里看到了白慕楚。 他整个人都被吊了起来,衣衫因受刑而变得破碎不堪。 叶柠吩咐狱卒将牢门打开,她劈开了吊着他的锁链,将他艰难的扶了出去,白慕楚意识不清,整个人都靠在了她的身上,嘴里不清不楚的喃喃,“阿柠,别管我,快走……” 她吃力的撑着身子,一步一步出了死牢,等到离那些魔卫们越来越远时,终于再也忍不住,她将白慕楚和自己捆在一处,御风向着无回城的边界处飞去。 只要找到了无回城的边界城墙,飞出去应该就可以下往凡世了吧? 她想的很理所当然,然而事实时,她几乎绕着无回城飞了一圈,直到回到了原来的起点,都没有见到所谓的边界处。 不管是用御风,还是用走的方式,来来去去怎么看都是一个圆,她似乎鬼打墙般的被困在了这个世界当中。 她仔细分析了一下,大概猜想出来——除了赤月之夜人们才能看到并接触到这座无回城之外,其余的时候,这座城和凡世的那个世界根本就不是相通的,压根就逃不出去。 正觉得绝望,忽然天边被什么人撕开了一个口子,天空上多了一个门出来,门外一个月亮,门内一个月亮,明显是两个世界。 叶柠不觉松了一口气,也不管是谁帮了她,生怕那门晚一刻便会彻底消失一般,抓住白慕楚腰间的衣带便动作迅捷的御风飞了出去。 息重羽站在城门下远远看她离去,不自觉皱眉,“希望你把我的话带到。” …… 从那个虚拟的门中飞了出来,叶柠再回头去看的时候,九天夜空之上,哪里还有什么城池的影子,夜云从身上穿过,月光清晰的洒在脸上。 眼睛可以看见的感觉真好。 叶柠定了定神,不知道如今下方是什么地界,但总归逃出来了,沐守郡便是再远也能回去了。 她随意找了个灯火稀少的地方,落下了凡世——机缘巧合的是,他们正好落到了离沐守郡边境不远的迁风镇上。 她之前来过迁风镇,这里的居民不多,看起来颇有点冷清。 扶着白慕楚进了镇里唯一一家开着门的客栈,掌柜的正在打瞌睡,听到了动静睁开眼时一眼就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白慕楚,他似乎吓了一跳,“姑娘……这位公子……” “他不会有事的,请给我们两间上房,再送些热水来吧。” 见女子抬头,疲惫至极的脸上带了一点歉意,怎么看也不像是杀人放火的恶人,掌柜的应了一声,喊小二上去带路。 末了又加了一句,“客官,要不要帮您去给这位公子请个大夫?” “不用了,谢谢你。” 掌柜的看了看白慕楚浑身泛着黑气的诡异模样,摇了摇头不再追问,而是继续拖着脑袋打瞌睡。 夜色渐渐深了,小二放好热水,在茶壶里也添满水后就退出去休息了。 叶柠仔细帮白慕楚擦完脸后,这才把自己从那个密室里拿的解药喂给他吃,她其实是有些顾虑的,但看白慕楚这个样子,不管她拿的是毒-药还是解药,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在似乎有些用,他的脸色看起来好一点了,呼吸也平稳下来。 叶柠放了心,又喂了他一些水后才帮他掖好被子出去了。 她的房间森黑,没有点灯,她就那样直接躺倒在床榻上,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苏幕窒息痛苦的表情。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心莫名其妙的烦躁,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在担心。 毫无睡意的起身出了客栈,她漫无目的在夜色下游荡,思绪乱的像一团扯不开的线。 子时已经快过的时辰,叶柠在街上走着,忽然在夜色深处看到了一条巷子,那里有亮着灯火的酒馆,还不止一家。 这么晚几乎已经没有开门做生意的了,但叶柠不知怎么就恍恍惚惚走了进去。 她进了那条巷子里的第一家酒馆,忽然想知道父亲说的借酒浇愁是什么滋味,虽然她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发愁。 但她从没喝过酒,在她的礼教观念中,妇人也不应该夜半出来饮酒。当老板笑眯眯的问她要点什么时,她吞吐了半天,说了自己唯一知道的酒名,女儿红。 桌上很快上来两样下酒菜。 叶柠端着杯子,小酌了一口,有些辛辣,她咳嗽了一下,逼着自己一饮而尽,呛得她满眼是泪。 忽然有人从另一个桌子移到了她的对面。 是个黑纱遮面的女子,这样的打扮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姑娘一个人出来喝酒,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女子很自来熟的给自己的酒杯也满上了。 蹭酒喝? 叶柠定定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讷讷,“啊,你是那个送我褪忆铃的姐姐……” 女子将脸上的黑纱取下来,露出一张美艳端庄的脸,“可惜那串铃铛,大概没能为你带来什么好的回忆,也没能消去你不好的回忆。那笔交易你有些吃亏呢。” 叶柠垂着眼睫,握着酒杯的手轻轻摩挲杯缘,“姐姐,你的夫君康复了吗?” “谢谢你挂念,他康复了,不过我当初骗了你,他只是我的心上人。”女子喝了一杯酒,微笑,“我不是他的妻子,他娶了别人。”她沉默了一下,又给自己盛了一杯,“你呢小妹妹,你为什么来这里喝闷酒?” “我啊——我从小就喜欢一个人。”两杯酒下去,叶柠的脸已经红了,她望着对面坐的女人,发现她的脸慢慢成了苏幕的样子,声音一下子变轻了,“我们分离了很多年,长大后终于重逢了,我发现我更喜欢他了。” 第73节 “这是好事啊,他不喜欢你了吗?” “不。”叶柠摇摇头,手指推着酒杯在桌子上来来回回的转,“后来我发现他根本不是我小时候喜欢的人,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那现在这个人呢?你喜欢他吗?” “他是个恶人,罪孽深重,但他总是在我危难的时候救我,我没办法恨他。”她用筷子戳着酒杯里的酒,语无伦次,也不知道把谁当成了谁,“就算他变坏了,我还是喜欢他……要是他没有告诉我他是另一个人就好了。” 她闷闷的将杯中的酒饮尽,看了她一眼,“我今天还刺了他一剑,他却把唯一的解药给了我,你说我过分吗?” “不,不过分。”女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你还刺了他一剑啊,啧啧,天道好轮回,他也有今天。” 叶柠的眉皱起来,“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不光知道。”女子微微凑近了她,“我还认识。” 叶柠茫然的看着她,越看越恍惚,眼前似隔了一层水雾般,忽然整个人趴倒在桌子上,再也没动静了。 “三杯就倒?” 女子叹了口气,慢慢将剩下的女儿红独自品完。 她每年这个时辰都会来这喝次酒,这家酒馆的酒虽然不如宫中的工序考究,滋味却也不遑多让了。 等到差不多了,才慢悠悠站起来走到柜台的位置,轻轻将黑纱重新戴起来,“别让人靠近这个姑娘,等会儿会有人来接她,明白吗?”顿了顿,唇角弯起,“她这瓶酒,算在我的账上。” “放心吧,您都是老主顾了,这瓶酒我请啦。”老板爽快道,“卯时后我们就打烊了,要接人可不要误了时辰啊,我看这姑娘醉成这样,自己肯定也走不了了。” “放心吧,他肯定会来。”女子回头看了一眼瘫倒在桌上的人,心情颇好的踏上了云轿,“苏幕啊苏幕,你欠我两个人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来来,干一个。。。花生米还有凉拌肚丝什么的都端上来,,,大半夜的我饿了。。 ☆、醉酒风波 无音殿里, 一个红衣女子伏跪在地上, 漂亮艳丽的脸上表情扭曲, 正慢慢爬过去攥住了男子脚边的长衫,她似乎想说什么话, 但一开口嘴里便咕噜噜不断冒血流到了地上——很显然舌头刚被人割掉了。 男子后退了一步, 避开了脚下的血迹,微微俯身看着她, “西罗, 我说过,我不喜欢不听话的奴才。” 女子双目含泪,不断摇头, 她往前爬过去, 不要命的将头磕在地板上,一下接着一下,有血珠溅到了那人的靴面上,男子神色冷漠,慢慢皱起了眉。 红衣女子显然看到他眉眼间的变化了,立刻爬过去用袖子擦上他的靴面, 紧紧闭着嘴,眼圈又红又肿, 目光流露着乞求。 但似乎越擦越多,到最后变成了晕染的一大片。 “留着你,脏了我的地方。”他垂眼看了脚边的人一眼,眼神淡的瞧不出一丝情绪变化, “拖出去,送到五月坊。” 红衣女子顿时如同晴天霹雳般僵住了,她拼命摇着头,嗓子发出呜咙的模糊声音,两只手紧紧抠着地面,但仍是被两位皇侍快速且毫不留情的拖出去了。 镜无月上来无音殿的时候,正好看见苏幕半靠在软榻上看一本晦涩难懂的咒文羊皮卷,月光从他身后的月窗照进来,甚至盖过了两侧七宝灯树的烛火,整个画面沉静异常。 两个侍女正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仔细的擦着地板上的血迹。 镜无月袖袍一拂要将她们遣下去时,两名侍女却明显不敢动,双双大气不敢出的看向榻上的人。 苏幕眼都没抬,目光依旧落在羊皮卷上,“继续收拾。” 殿内的血腥气还没散,脏的让人恶心。 侍女得了吩咐,低着头继续一点点擦起来。 镜无月知道他素来对洁净的要求程度几乎接近变态,尤其不喜欢看见血,倒也没说什么,他既然觉得脏,那就随他去了。 “苏皇阁下的这具肉身恢复的简直神速。”镜无月看了一眼他与往日无异的模样,日常感叹了一句,“难怪都说圣元珠是魔族不世出的宝物,苏皇阁下可要好好爱惜啊。” “应该的。”苏幕礼貌性的抬眼,不过片刻却又垂下目光看着手中的羊皮卷,就在镜无月严重怀疑他是不是在研究什么上古邪术时,才又听他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镜夫人哪天若是有空,能否带我去一趟你们巫族的曰归客栈。” “去那里做什么?”镜无月起疑。 “聊聊你们巫族的最高术法——回溯之术。” 镜无月的目光微闪,难道他手中的羊皮卷还记载了巫族的术法?她记得回溯之术可以让时光逆流,是个相当彪悍的术法,历来只有巫王才有力量施展,而且代价相当之大,他关心这个做什么? 镜无月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好在他无论多天赋异禀,也是修炼不了这回溯之术的,便也懒得去想这些。 骤然想起自己的来意,镜夫人脸上虽有些醉意,但还是秉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真理试探了一句,“你殿中那个抢来的小美人可是逃回家了?” 苏幕缓缓翻开下一页的动作顿住了,“她是无音殿的人。”他眼眸深黑,目光依旧一目十行的落在卷上,神色不见波动,微笑的解释,“只是有些不太听话而已,我会慢慢的教,教到她听话为止。” 镜无月眯起眼,似乎有些茫然,“可我刚刚才撞见她在街边喝闷酒,难道是我看错了……” 苏幕的目光终于从手中的羊皮卷上移开,静静落到她的脸上,“她不像是会去喝酒的人。” “喝酒怎么了,这就是苏皇大人的不对了。”镜无月嗤笑道:“不过她确实不会喝,三杯就倒了。” 苏幕看着她,“你灌的?” 镜无月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冤枉,“我没事灌一个小姑娘做什么?是她自己说今天对你做的事情太过分了,所以一边喝一边后悔,我拉都拉不住。”她有意气气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她今日对你的评价,倒令我印象深刻。” “什么?” “她说你是个恶人,罪孽深重。” 苏幕的目光沉寂,静默半天,笑了,“很中肯的评价。” 他放下了羊皮卷。 “她现在还在那家酒馆,你要送她回去吗?”镜无月微笑,“这个机会我可是特意留给你的哦。” “她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他问,眼底没有起伏。 “那就让她在那待着好了,反正我和她非亲非故,也没什么义务去送她回家。”镜无月有些诧异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加了一句,“不过深更半夜,又是子时街这样的地方……” 苏幕抬头,沉郁的眼里笑意全无,“她在子时街?” 镜无月噫了一声,“是啊,一个小姑娘跑到子时街那样的地方喝酒,估计也是对人生不抱什么希望了吧。”末了末,补充道:“她在离五月坊最近的那条酒巷,第一个酒馆就是,你对那里那么熟,应该知道我说的位置吧。” …… 已经丑时了,仍旧不见有人来接这位姑娘,酒馆的老板自顾自做起了生意,也没再管她。 叶柠迷迷糊糊站起来的时候,他自然什么也没有留意到。 虽然喝的东倒西歪,但叶柠潜意识里还是很清楚夜晚是不能在外逗留的,她要赶紧回去,不过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了。 这不是迁风镇,这是子时街吧? 叶柠甩了下头,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是怎么不小心走进来的? 兀自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她看到一个漂亮的车撵从旁边经过,里面传来哐哐的撞击声,有血顺着轿撵的缝隙流了出来,她眯着眼看过去,正好见那车撵慢悠悠停在了五月坊旁一个隐秘的胡同里。 车上下来两个男子,进了五月坊,似乎是去找什么人。 叶柠觉得那两个人影颇有些眼熟,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掀开了车撵的幕布朝里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被锁链一圈圈缠着,动弹不得,头上还套了一个黑色的布袋子。 她认出了那身露骨的衣裳,酒一下子清醒了大半,“是你。” 说起来,她能顺利救出白慕楚并且逃出无回城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但她刚逃出来,西罗就变成这幅模样,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西罗是被她给牵连了。 叶柠爬到车撵上摘掉了她头顶的黑色布袋子,西罗看见是她,目光乞求的将她望着,嘴里小声的呜咽。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群小妖精,既然明天是咱们滴女王节~那我爆肝给小天使们送个福利吧,二更嚯嚯嚯!!但是注意,是热腾腾的刚出炉的稿子,我把给明天准备的都传上去了,所以来不及修改抓虫了,作者君以前都有强迫症的,不改了五六次绝对不上传,然而,没有了存稿以后……每天裸更都在放飞自我,如果哪里崩了你们要及时提醒我,让我及时正回来啊喂! ☆、偷梁换柱 “别担心。”她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拆开了她手脚上的锁链, “可以了, 快走——” 一抬头, 却对上了西罗血红的眸子,阴狠的似要吃人。 她只觉得肩上一痛, 便彻底没了知觉, 头一歪倒在了车撵里。 西罗动作迅捷的将自己和叶柠的衣服脱了下来,帮她穿上了自己的红色衣服, 自己则在地上将她的衣服滚成土灰色穿在了身上。 恰逢五月坊里有人出来, 西罗趁机隐入胡同深处的黑暗里,眼见车撵上的人被拖走,血糊糊的唇角露出冷笑——苏幕啊苏幕, 我跟了你五年, 为你舍生忘死,你居然要把我送到窑子里。 我倒要看看当你知道自己下达的皇命害的是她后,还能不能像今天在殿中那样平静。 …… 小酒馆里生意热闹,掌柜的正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只恨之前没能多招几个伙计。 “你是这里的掌柜?” 正累的分-身无术时,冷不防从店门口传来一个清透入骨的声音。 掌柜的抬头, 便瞧见一个素淡温雅的修长身影披着月光走了进来,他进来后先是淡淡瞥了一下四周, 随即皱眉。 “半个时辰前是不是有个姑娘在这里喝过酒。”他问。 掌柜的一下就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说了句“终于来接人了,姑娘睡了好一会儿啦。”便回头望去。 这一望,就慌了——人没了。 那个桌上空荡荡的, 伏在上面睡去的白衣女子也不知去了哪里。 空气中压力骤增,掌柜的都快哭了,“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时候走的,当时客人多,我们店里人手又少,我以为那姑娘睡得那么沉,应该是不会醒的,所以就没顾得上她,谁知道……” 苏幕的脸阴下来,“她是自己走的,你确定吗?” “这……我不确定。” 掌心中地火燃起,很快烧尽了一张紫符。 忘川被紫符召唤出现在子时街的时候,一眼便看见苏幕大步从酒馆里走了出来,比平时不紧不慢的节奏快了不少。 “苏皇大人,您找我是……” “让镜无月给我滚下来。” 镜无月那时因为有些微醺,早已在长生殿睡得迷迷糊糊了,被侍女喊醒时,只听得一句,“子时街那位姑娘走失了……”便惊得顿时没了任何睡意。 想想当年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有这个当时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帮了她。如今相遇了,她不过想要给他们制造一个机会而已,怎么就会变成这样。 镜无月从殿中摸了面水镜便急匆匆坐上云轿下了无回城。 在轿中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多次用水镜感知她的所在,镜中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是在哪里,似乎她在一个黑暗不见光的地方。 第74节 她的心沉了下来。 等她到子时街时,街上已经乱了,地上到处都是无音殿的符人,天上是盘旋寻找的乌唤鸟。 镜无月惊住,原来只要他想,任何地方真的都会布满他的眼线。 苏幕进了五月坊。 这里离那条巷子最近,而且最危险。 五月坊外的中央大厅此刻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一个掌事站在台上敲响了手中的锣,笑道:“这位姑娘是今天刚被送来的,样貌天姿国色,就是不大听话。上面交代了,让诸位爷好好调-教调-教,按规矩,出价最高的先来。” 苏幕知道是谁,余光扫到台上的红衣,面无表情的从这里赶时间般走过去了。 片刻后,人群开始沸腾,因为掌事揭开了女人头顶的黑布袋。 素净不带妆的脸,让人过目不忘的动人五官,这是一种柔和的美丽,却配了一身露骨的红衣,因为被打晕了,她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垂落到一边,露出白净无暇的侧颈。 下面众人早按讷不住,价钱水涨船高,很快升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 场中气氛火热,台上女人的头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醒了。 …… 苏幕一间一间去搜那些房间时,惊动了不少鸳鸯,余姚一边善后一边小心的跟上。 忽的,有几个小厮慌慌张张的朝这边跑了过来,喊道:“姑姑,不好了,那个刚送来的姑娘——” 余姚生怕触了苏幕的霉头,当下忙用手按着唇小声道:“还要我教多少次?急急燥燥的成什么样子,如此慌张可是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小厮颤巍巍的开口道:“无音殿送来的那个姑娘醒了,大闹了一场,场面现下有些收不住了。” 余姚皱眉。 “那姑娘开始还在那讲道理,你说她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自己不知道吗?还讲道理,讲个屁道理!” 其他的小厮也你一言我一语的插了进来,越说越起劲,音量根本低不下去。 “咱们掌事见她长得惹人垂怜,本来没想着硬来的,结果她偏偏不知死活还想着跑……” “你说她跑也就罢了,我们追上的时候,她一边可怜巴巴的说放了我吧,我不想动手,一边就挥剑砍伤了我们十几个弟兄啊。既然这么厉害,她倒是怂个什么劲啊!” “对啊对啊,看着是朵小茉莉,一出手他娘的就是朵霸王花啊。你说哪有这样的啊……” “无音殿的人都是这么厉害的么?” 苏幕在前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回头,“你们说,她和你们讲道理?” 小厮们不知他的身份,点头应道,“对啊。” 苏幕冷笑,“我都不知道被割了舌头的人还能说话。” 好一个偷梁换柱,无音殿真是养的好奴才啊。 余姚也一下子反应过来,当下急问,“那那个姑娘呢?” 小厮支支吾吾道:“五月坊的高手都派去帮姑姑找人了,所以……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她……跑了。” 余姚回头,正想问问苏幕还要不要接着找人时,一回头,人已经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一下,有好几句不太通顺,果然裸更的质量要大大降低啊啊啊啊。。。我要努力屯稿子了。。。。下章糖和玻璃渣齐飞,我也不知道甜不甜,我感觉我和你们认为的甜好像不一样……囧。。。 ☆、夜色夺人 狭窄的漆黑胡同里, 过堂风森森吹过, 叶柠擦了擦佩剑上的血, 心有余悸的顺着自己唯一知道的那条路往外走。 子时街她已经去了两次,也不知是不是与这五月坊八字不合, 两次进来都在里面发生了恶斗, 而且每次不见血,她都走不了。 被这阴冷的过堂风一吹, 本来还有些残存的酒气也顿时全消散了, 见后面没有人再追上来,叶柠抹了把额角的汗,顺着那胡同的方向又走了十几步, 然后后退两步出了子时街。 出来的时候, 看时辰似乎已经过了丑时,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当初出客栈的时候根本就没想过会在外面逗留这么久,也不知道白慕楚在客栈怎么样了,叶柠心下担忧,脚下加快了步子。 幸而客栈外挂的两盏红色灯笼很是醒目,根本不用她一个路痴费力找。推门而入的时候, 值夜的小二正好出来解手,见状惊道, “姑娘,你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怎的这个时候才回来?” 白日里便见她将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拖进了店,此刻看她半夜才归来且手里还拿了一把沾着模糊血迹的剑,小二看着她双腿顿时便有些打颤。 “亥时前出去的, 不过在外面遇到些意外事件,就耽误了回来的时辰。”叶柠没有看见小二眼里的惧意,随意解释了一句便脚步匆匆的上了楼。 幸而白慕楚的状况没发生什么变化。 虽然身上的黑气淡了,但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汗,额角的头发都是湿的,叶柠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发烧。 冬月时节,后半夜寒气又重,叶柠怕他着凉,要来了一盆热水帮他擦汗。 她擦得很仔细,脸,脖子,手心,她不知道窗外站了一个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镜无月此刻就站在苏幕的旁边,怀中的水镜上浮现着眼前的这座客栈,她有些感慨——子时街因为这个小姑娘已经翻了天了,就连五月坊的老板都亲自出面找人了,结果这姑娘早就回来了,而且还在这间小小的客栈里大半夜和另一个男子单独处在一处。 画面颇有些你侬我侬,岁月静好的意思。 也不知道苏幕会怎么想。 镜无月想打破空气中的僵冷,轻声道:“看来不需要你送她回家了呢……要不就回去吧?” 苏幕眼睑低垂,目光一动不动,却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镜夫人有没有想得到却一直都得不到的东西。” 镜无月想了一下,“自然是有的。” 苏幕的目光落在客栈窗户上的那个薄影上,极淡,却又似乎极深,“那当你得不到它的时候,有想过为什么吗?” 镜无月看着他,那样阴翳的眼神,和曾经的她如出一辙,她猜想着他内心的答案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因为不够狠心。” “你说的对。”苏幕笑了,“因为我不够狠心。” …… 白慕楚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叶柠正帮她擦脸,他有些难以置信,“阿柠?” 叶柠抬眼见他醒了,喜出望外,“白大哥,你好些了吗?”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白慕楚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摇了摇头,不想再让她辛苦了,“他那样狠毒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放你走。” 叶柠低下眉眼,“我伤了他,才跑出来的。” 他似乎嗅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微微皱眉,“你喝酒了?”顿了顿,目光有些不自然的移到她的身上,“这件衣服……不是你的吧?” 叶柠猛地低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西罗的衣裳。 露肩露颈的红色艳丽长裙,像火焰一样热烈迷人。 她下意识抱胸站起来,“我回去把它换掉!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便红着脸跑出去了。 白慕楚失笑,然而唇角的笑意还未完全晕开,便彻底僵在了脸上。 烛火的映衬下,他投到地面上的影子慢慢起了变化,随即,一个模糊的修长人影站在了他面前一丈之远的地方。 “两天不见,白慕楚。” 声音平静,但莫名让他心里发慌。 白慕楚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怕惊动叶柠,双手紧紧握起,似乎要把什么人捏碎一般恨声道:“又是你?你来抓我,还是杀我?” “杀你?”苏幕慢慢走过来,语气淡漠,“你错了,我是来救你的。” “你以为我会信?” “她给你吃的药,可以压制诅咒七天。”他微微俯身,唇边浮起微笑,“诅咒可不是药物就可以解的,白公子——你身上的诅咒,只有一种解法,想听吗?” 白慕楚目光森冷。 “日出时分在满月婴儿的血中沐浴一个时辰。”他说,“重复三十六天后,诅咒就会消去。” 白慕楚的脸色变了。 “她说你正直善良,不如我们就来打个赌——”苏幕表情嘲讽,眼神如同在赏玩自己唯一的作品,“看看你会为了正义受尽诅咒的煎熬而死,还是作为一个黑暗中的妖魔活在自己的地狱。” 确实泯灭人性。 白慕楚想,苏幕压根就不是来救他的,他就是来拉他下地狱的。 …… 叶柠在房里换掉了那身红衣,夜色深的就像化不开的墨一样。 她熄了桌上的烛火,正要爬上床榻休息,忽然听到隔壁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忍不住又有些担心,下床开门想去隔壁看看时,黑暗中忽然有人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去,然后砰地一声,房门重新被关上。 叶柠吓了一跳,来不及分辨是谁,便感觉自己被抵在了门上,然后一个凉凉的吻压了过来,又重又狠。 “你还想出去找他?”黑暗中传来一个人的冷笑,“你心里到底有多少人?叶柠,我是不是太低估你了。” 声音再熟悉不过。 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里,她依稀看见一些影影绰绰的东西。 像影子,又像人。 “苏幕?”她吃了一惊,他明明受了重伤,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我说过,你千万别再落我手上。”他语气淡漠的说了一句,忽然扯开了她的衣襟,叶柠只觉得胸前一凉,身上的衣服已经滑下去了。 叶柠害怕起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明明几天前还说过不会强迫她的,他若用强她哪里打得过,“你说过的……你说过不会强迫我的,别这样……” “你也知道害怕?”苏幕将她抵在门上,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探入她的衣领,“既然你都说了我罪孽深重,那便再多这一次又能怎样?” 他手上的动作加重了一些,微凉的唇移到她的侧颈上。 “我之前就是对你太仁慈了,叶柠,你总是一再挑战我对你的纵容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有意卡在这的。。今晚码了一晚上了,才码了一点点,,马上要三点了,明天还要上班,,我感觉又要精神衰弱了,,这一章依旧没有任何的修改,码完直接传上来啦,如果有虫明天再抓。。 ☆、给你自由 她伸手推他, 手下不自觉用了三分狠力, 苏幕动都没动, 抬手将她的双手交叉按在她头顶的门框上,他眼神沉郁, 声音好似带有笑意, “怎么,还想在我的身上刺个窟窿是吗?” 叶柠的双手被迫举过头顶, 动弹不得, 皱眉,“你明明伤的很重,怎么能这么快就恢复?……” 第75节 苏幕看着她没说话, 按着她两个腕子的手没动, 另一只手的指尖却顺着她脖颈间的皮肤一路下滑,轻轻扯断了她肩上唯一还挂着的亵衣带子,漠然低语,“我没死,看来让你很失望。” 叶柠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的唇忽然压上去, 重重落在她的锁骨,侧颈上, 这个位置很迷人,他每次见都忍不住想张口咬下去。 叶柠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不着寸缕的被人按在门上这样轻薄,一时间羞愤交加,抬起膝盖就朝他胯间踢了过去。 苏幕轻笑了一声, 顺势将她的腿从下握住,一点点慢慢抬起,强迫她勾住了他的腰。 “上次你伤的太重,我半点都没尽兴。”他在她耳边低语,“省些挣扎抵抗我的力气,免得待会不够用。” 现下这个姿势已经十分危险,叶柠又惊又慌,整个人使劲往后靠着,后背紧紧贴着门,“苏幕,我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不要这样作践我,求求你了。” “作践你?”苏幕嗤了一声,单手撑在门的一侧,整个人一下子压上来,没入她身体最深处,语气嘲讽,“上次服侍你的时候,你不是很舒服?那个时候怎么不说我作践你。” 门被他撞的一下接一下砰砰作响。 黑暗中传来她的啜泣声,后来渐渐变成夹杂着呻-吟的哭喊。 白慕楚站在门外,他手里握着的剑刃没入血肉,有血顺着指缝一滴滴淌下来,淋了一地。苏幕消失之后他就担心叶柠,果然,这间屋子明显被里面的人设了结界,门里漆黑,他根本推不开,也半点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但他很清楚里面发生着什么。 就像他上次看见她的样子,她从头到脚都是被人侵占掠夺的痕迹。 苏幕也一定知道他此刻就在外面。 但他无所顾忌,简直肆无忌惮。 手握的越来越紧,白慕楚有些脱力的倾身倒了下来,眼睫上染上湿气。 他看着手中的血滴淌到地上,眼眸一片森黑——苏幕最终还是毁了他的所有。 东方的夜色渐渐开始消散,天光慢慢亮起,那扇门终于开了。 白慕楚强撑着站起,房间里依旧是一片诡异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门口站了个人。 苏幕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靠在了门框上,长发微乱的披散下来,衣衫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低垂着眼帘看他,往日素淡的眉眼变得妖艳炫目,整个人带着情-潮过后的慵懒和餍足。 他在那一瞬间对上白慕楚崩溃到近乎绝望的目光。 “真是遗憾,她做不了你的“未婚妻”了——”他淡淡看着他,眼神带着些微的挑衅和显而易见的嘲弄,“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如果是你,根本没脸站在这里。” “你怎么能那样对她?”一句话就让他失控,白慕楚鲜血淋漓的手握着剑朝他刺过去,却被他随手挥出的几道符文禁锢再也无法动弹。 许是动静有些大,楼下的伙计两腿发软的颤巍巍上了楼,在拐角处探了探头。“客官,有话好好说,莫殃及咱客栈里这些物件。” 苏幕敲了敲门框,示意他走过来。 “您有什么吩咐?”伙计不敢抬眼。 眼前忽然多了一袋银锭,伙计眼一花,边听身前的人说了一句,“去成衣店买两套女人穿的衣服,尺寸我写在里面了。”伙计应了一声,正要快步去办,却又听那男子补充了一句,“拿最贵的,颜色素一些。” “好嘞。” 苏幕吩咐完便转过身去,也没再看白慕楚一眼,那扇门一开一合,他已经消失在屋外。 里面一片漆黑。 苏幕袖袍微动,屋内亮起烛火。 叶柠正缩在床的最里侧穿衣服,她低着头,整个人沉默异常,衣服已经被撕得又破又皱了,而且弄得很脏,她慢慢穿上,尽可能遮住身上那些斑驳的痕迹。 然后她拿出帕子蘸了些桌上的茶水一点点清理床单。 苏幕远远看着,整个人隐匿在黑暗里。 她大概不知道他布过结界,所以表情很是狼狈落魄,如同惊弓之鸟一样小心擦着那些地方,似乎觉得只要把这里清理干净就不会有人发现她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不堪。 他想起刚刚开门时,她下意识缩到了不见光的角落里,终于知道她在怕什么。 客栈里人来人往,可他在这里践踏了她的尊严,毁了她的清誉。他忘记她并不是无回城那些不顾礼教的女子,她只是个普通的姑娘,要承担世俗的目光,有着比别人还要强的自尊和羞耻心。 苏幕走过去一把将床单扯下来,掌心地火跳动,很快将它燃成了灰烬,“不会有人知道的。” 然后他伸手去脱她的衣裳,动作缓慢斯文,不带半分欲念,“太脏了,脱了它。” 叶柠没有动,苍白纤瘦的双手攥住了衣领,她学会了隐忍,习惯了面对他时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苏幕的目光暗了下来,“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很脏,我弄脏了你。” 她每次都赢的这样漂亮,甚至不用掉泪就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心软,让他自省自己对她做的事情有多么肮脏下作。他忽然不想这样逼着她了,没有什么意义了,如果她想逃离他的身侧,那就放她走吧。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松开手,“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爱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我放过你了。” 他的手抚上她的眉心,“别再露出这种表情。”他说,“我受不了。”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随即一个殷勤的声音推门而入,“客官,您要的衣服。” 叶柠脸色苍白,下意识去捂身上残破的地方。 苏幕注意到她的动作,起身一把拉下床帏,过去将衣服接了过来。 伙计一进来就注意到屋内一片狼藉,地上落了些灰烬,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被烧了,他知道这是昨夜那个女人的客房,床帏里隐约可以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 盘子里的衣服被身前的男子轻轻拿起,伙计低着头,看到了地上散落着女人的衣带,再看身前男子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毕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当下便有些脸红。 苏幕似乎对买来的衣服颇为满意,只说了一句,“剩下的银两做打赏。” 伙计顿时喜不自胜,“多谢客官,这位小娘子有公子这样的相公可真是好福气。” 苏幕弯了弯唇角,“是么?” 伙计不住点头,“是啊是啊。” 苏幕没有说话,忽然一掌击在他的天灵盖上。 伙计瞳孔微缩,直直朝身后倒了下去,还没完全倒下已经气绝。 苏幕面无表情的用帕子擦了擦手,“下辈子敲门的时候记得问。” 叶柠一下子扯开床帏,掩嘴堵住自己口中的惊呼,“苏幕!你疯了吗?” 苏幕将手中的帕子随意丢在地上,坐回床边,面容平静的将衣服递到她面前,“自己换还是我帮你换?” 叶柠伸手将他手中的东西打翻在地上,声线颤抖,“你刚刚杀了一个人,就是这个反应吗?他不过一介凡人,哪里威胁到你了?苏幕,你觉得你身上的杀孽还不够多吗?” 苏幕的语气带了些不屑的轻嗤,“你在可怜他,还是可怜我?”他目光平静的笑了一声,“如果是可怜他的话,那就不必了——因为我接下来要做的那些事情,会让你更恨我。” 叶柠看着他,眼神微冷,“我是在可怜你,苏幕,你早晚会遭受天罚,你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报应就在不远的路上了。” 苏幕似有同感,浑不在意的一笑,“是啊,像我这样的人,除了地狱哪还会有别的归宿。”他看着窗外,目光奇异,似乎无限自嘲,“所以不如从现在开始就放弃那些可笑的妄想。” 叶柠知道他不会回头了。 她低头看着地上躺着的十六七岁尚且还算是个孩子的少年,慢慢红了眼圈,“你到底还要再杀多少人?那些性命在你心中就真的一点分量也没有吗……” “凡人尚不在意自己踩死过多少只蚂蚁。”他的表情淡漠又平静,“对我来说,他们的命,本来就不值钱。” 叶柠听出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慢慢抬起头,“如果那样,我会杀了你的,杀不了也要杀。” 他慢条斯理的脱下她的衣衫,动作优雅的一件件帮她重新换上,听到这句话时笑了,“我放过你了,你却不肯放过我,是吗?” 叶柠终于完全沉默。 “白慕楚就在外面。”苏幕起身,看了一眼黎明前的青黛色天空,“我不会再对你们怎样了,叶柠,你再也不用怕我了。” 他最终谁也没有带走。 出乎她意料之外。 …… 镜无月在子时街口等他的时候,只看见他一个人只身前来,不由奇怪,“你没有带回来那个小美人?” 苏幕头也不回的走进巷子里,“她自由了。” “还是狠不下心吗苏皇大人?”镜无月饶有深意的一笑,“也是,那样一个好孩子放我我也狠不下心的。” “你在这里等我?”苏幕回头。 “是啊。”镜无月慢步走过来,“去曰归客栈坐坐?” 苏幕敲了敲手中的扇子,若有所思的一笑,“带路吧。” ☆、天启预言 那是一段没有灯火的街, 曰归客栈静静屹立在长街的转角处, 门前挂着的两盏灯已经熄灭了。 镜无月推开门, 才发现里面明显被人打扫过,虽然古旧简朴, 却一尘不染。 桌上放着一盏烛台, 上面点了一根蜡烛。 “啊,看来它知道我们今天要来。”镜无月在桌前坐下, 微笑, “这是它的欢迎方式,它只欢迎有缘人。” “听说镜夫人是以前巫族的大护法?”苏幕坐在她的对面,“那怎么会成为无回城的人?” “年轻不懂事时犯了些错, 说我做什么。”镜无月轻车熟路的在客栈的柜台上找了瓶酒, “喝吗?” 苏幕自顾自帮自己沏了壶茶,表情冷淡,“酒会影响人的判断,只有需要麻痹的软弱之人才会喝,你觉得呢?” “还真是滴酒不沾啊……”镜无月啧啧了一声,将酒放了回去, “你几天前说要和我聊聊回溯之术。”她坐回了桌前,目光森然, “你想说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来曰归客栈说。” “因为巫族的曰归客栈,大概是这世间唯一可以隔断无回城监视的地方。”苏幕指尖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笑了,“你该不会不清楚, 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无回城的监视之下吧?” 镜无月是知道的,那座黑暗中的华丽古城虽然已经沉寂多年,而且没有了以前的居民,但它就像一个活人一样,载着这座城里的人日夜追赶黑夜,躲避白昼,常年在九天夜空上飘零。 圣言碑的碑文就是它的指示,镜无月知道,这座城一直以来监视着他们所有人。 “那又怎样?”镜无月并不在乎,“我行得正坐得端,并没做什么对不起无回城的事情……等等,难道你做了什么不能让无回城知道的事情吗?” “我只是恰好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不得不承担一些责任。”苏幕表情微敛,语气淡漠,“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一代的巫王已经出现了。” 镜无月低下眉眼,有些感慨,“知道,我占卜出来了。” 第76节 “我那天在圣言碑前说我没有找到天启录,其实是在撒谎。”他说,“事实上我找到了。” “这个和巫王有什么关系?”镜无月变了脸色,“而且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会告诉我?你就这么信我?” “能告诉你,当然信得过你。”苏幕抬眼看着她的方向,似乎也觉得荒诞不羁,“我还可以告诉你,天启录的最后一页是一封信。” “什么信?”镜无月皱眉。 “一封来自三年后的信,出自唐絮之手,她在信里解释过回溯之术的事情,让我务必相信她说的话。”他似乎还有些地方没想通,“但我不知道这封信为什么会出现在宗山雨的手上。” “这不可能。”镜无月摇头,“回溯之术可以让时光逆流是不假,但这个术法有违天道,所以代价很大,早在很多代以前就失传了。” 苏幕不以为然,“失传的意思,就是曾经出现过。” “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写信给你而不是别人?”镜无月看不出他在撒谎,而且他完全没必要撒谎,“难道她在你身上还能寄托什么希望吗?怎么看你也不像什么会帮助别人的好人啊。” “我也没想到,唐絮她竟然会在三年后写信求助现在的我,很诡异是么?” “……难道三年后她不能写信给那时的你吗?” “不能。”苏幕垂眼,看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有些心不在焉,“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死了。” 镜无月手中的茶水瞬间撒了一桌面,一下子站起来,“你说什么?” “慌什么?”苏幕依旧静静坐着,表情纹丝不动,“你就不好奇天启录的内容吗?” “你说,就算是再意外的事情也不会让我这样失态了。”镜无月随意擦了擦桌子,理好裙摆端庄的坐下了,“我准备好了。” “无回城在找一个人。”他不知道她是否能够听懂,尽量把前因后果都说的详细一些,“它在找一个能代替羌无收复永夜之地的人,而且找了很多很多年。” “它现在找到了,是么?”镜无月觉得这并不难猜。 “不错,它找到了。”苏幕笑了一下,忽然问了一句,“无回城和善见城的前史你了解多少?” 镜无月大致回想了一下,“巫族的密卷中有很多关于两城的记载,我通通看过,你想知道什么?” 苏幕看着她,“把你知道都说出来。” 其实,这是很久远的历史。 太极生两仪,在最初的时候,这世间只有两位神。 一个主阴,执掌黑暗,操纵万物的恶念与欲望。一个主阳,统领光明,掌管天罚。 一个随心所欲不受约束,一个深谙天道之法,这两位便是诸神的起源之父——羌无和羲上。 他们一起维持万物秩序。 那时昼夜不会交替,六合之间是黑白两个极端,只有三千凡世因为两神的默契会进行昼夜更替。 羲上在极昼之地的尽头拂袖建起善见城,并在城中种上扶桑圣树,通过树叶俯望凡世的三千小世界,在冥冥中掌控他们,拨乱反正。 羌无则喜欢直接入红尘,他参与过无数王朝更替,化作一个又一个凡人行走在世间维持“恶”的秩序,宰相,谋士,江湖剑客,贩夫,他几乎千人千面,无人能识。 后来,他仿照凡世的浮华盛景在永夜之地的深处拔地而起建起无回城。 那是世间最漂亮的城池,他给它起名“无回”,因为所有的魔灵们都相信凡是来过这里的人,不会再有人想要回去。 黑暗族群的人们以他为信仰,城中繁华瑰丽,居民无数,羌无就居住在无回城最高的地方。 这两位神一直以来都各司其职,两厢安好。 直到永夜之地开始消退。 然后无回城向善见城发兵。 那时善见城的五位主神还在历劫,其余诸神无力招架,竟然被打得措手不及。 羲上召回五位主神时,善见城已被攻陷一半,夜色逼退了白昼。 羌无座下九位魔神天赋异禀,骁勇异常。 善见城节节败退,黑暗一寸寸侵蚀光明,羲上不得已向外界求援。 那时仙灵岛的仙灵们是第一个不顾强弱悬殊而加入善见城阵营的族群,其次是北冥妖境,然后是四海水族,渐渐,所有信仰光明的族群都加入了战场,甚至于遥远的龙族也奔赴万里出现在阵营上空。 巫族的人们混迹凡世,虽然力量弱小无法参与,却愿意为了保护世人避免被神明的战争波及而守在凡世边境数百年。 战争残酷,流经极昼与永夜之地的天阙河水被染红,地上的土随便捧一把都能攥出腥红。 局势倒戈,羌无却没有向其他信奉黑暗的族群请求援助,他从虚无之境救出了被诸神合力流放的不死国国主匡玉,匡玉的子民不死不灭,一如战场便势如破竹,以尸魃之身直逼善见城。 说到这里镜无月有些奇怪,“明明是必胜的局面,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羌无座下的九位魔神齐齐陨落,匡玉被封,永夜之地和极昼之地都消失不见,羌无死前唯一保住的永夜之地却是幻夜森林。” 她讲了很久,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苏幕一直没有打断她,静静的听着,此刻才补充道:“你说错了,羌无座下的第一位魔神暨埒,和最后一位魔神银灵子都没死。而且后者,还把自己变成了无回城的一部分。” 镜无月喝了口凉茶纠正,“啊对,最后一位魔神没有死,他想保住无回城,想到的唯一办法只有和这座城合二为一,然后永远在夜色中逃亡。”顿了顿,问他,“这些前史和天启录的内容有关系么?” “有关系。”苏幕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烛台上,那根蜡烛似乎怎么燃都不会变短,仿佛时光就那样被冻住,“我目前可以透漏给你的是,乙酉年冬月,夜色会席卷所有地方,六合不见天日,四海会陷落,黄泉下的人会走上街头,匡玉会带着他的子民侵占这片天地,而其他人,则沦为他们的食粮。” “匡玉?无回城要找的那个可以收复永夜之地的人是匡玉?”镜无月光听着便已经打了个冷颤,“那我的族人呢?” “我还记得过去这十数年凡世的人皇一直在辑杀巫族之人,嘲讽的却是,灭世之祸降临时,巫族却依旧像当年一样站出来庇护凡尘之人。”苏幕的语气微嘲,“唐絮给我的信,就是在曰归客栈写的,三年后,这间客栈会成为所有人对抗黑暗的大本营。” 他边说着边起了身,颇有兴致的看了一下四周,“听闻曰归客栈可以根据巫王的意愿变大变小,是这样吗?” “是啊,从后面的楼梯上去,这上面的楼阁看不到边际,十层?二十层?一百层?谁知道呢。”镜无月也站了起来,眉间的愁云散了一些,“而且这里绝对安全,曰归客栈不欢迎的人,是永远也无法找到这里来的。” “这么说,他们只要乖乖在这里躲着倒也相安无事。”苏幕嗤了一声,“其实,凡世那些人是死是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还是不明白,巫王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而不是别人。”镜无月想不通。 “她想救我。”苏幕眼神平淡,唇角起了些微的冷淡笑意,“或者说,她以为我对抗得了匡玉。”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看起来会不会觉得乱。。。 ☆、索赔风波 镜无月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哪一天?” 镜无月叹了口气道:“她既然专门给你写了信想救你, 必然会提醒你会在哪一天出事。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苏幕笑了一下, “如果你问的是我死的那一天,日子正好是乙酉年十月十六。” 镜无月皱起眉, “正好?正好是什么意思……” 苏幕垂眸, 唇边的笑意淡下去,“这个你不用知道。” 镜无月, “……” 默了默, 又问他,“知道死因吗?” 她实在不相信苏幕这样的人会死,她想不出会有多强的人能杀了他?难道是银灵子? 苏幕的眼睑半遮着眼底的情绪, 脸上看不清表情, “这些事情,我都没必要告诉你。” 镜无月有些挫败的坐下来,“那你找我来是……” 苏幕言简意赅,“我需要帮手。” 镜无月对他的信任十分受宠若惊,“你觉得我可以帮你?” “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帮你的族人。”苏幕云淡风轻的纠正, 显然觉得她这个人情揽的不大合适,“如果你现在不做些什么, 三年后的巫族便要亡族。” “好好好——我不帮你不帮你,你的意思是要和我合作?”镜无月妥协,“需要我做些什么?或者我该问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匡玉被封, 无回城还没能来得及救他出来。”苏幕唇角浮起冷笑,“如果想解三年后的困局,当然要趁着中间这段时间毁了无回城,杀了银灵子。” 镜无月的眼角狠狠一跳,“你要杀上古魔神……” 难怪他会死。 “谁说要杀他的人是我。”苏幕转着手里的杯子,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你觉得我有机会吗?” 镜无月猜的有些累,“那你想做什么,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我真的猜不出来。” “我给过圣言碑承诺,说我会去杀十二神启。” 镜无月想起这回事,点头,“你真的会去杀他们吗?” “会杀。”苏幕握着茶杯的手骨节微微发白,“如果在乙酉年十月十六前,我没有杀完他们,你要帮我杀。” “为什么?那个小美人也要死吗?”镜无月到底没有忍住,从柜台上抱了两壶酒,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手指微颤。 “不,只能留她一个。”苏幕将放在他身前的酒轻轻推开,“如果她死了,我做的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镜无月觉得有些好笑,“所以你是想告诉我,你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完全是因为想救那个小美人而已,凡世那些人的死活你压根就不在意是么?” “那你倒说一说。”苏幕表情冷淡的看着她,“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冒险救他们?”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叶柠一定会对上匡玉,她会死在寐海,他怎么可能会管这些事情。 镜无月摇摇头,决定不再去和他争这些事情,“杀了十二神启银灵子就会死吗?我不明白你杀他们和无回城有什么必然联系。” “我告诉圣言碑,十二神启会毁了无回城,所以我承诺会去杀他们。”苏幕眼神极淡,“事实上,他们死了之后,神力会回归善见城,善见城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就是无回城坠地之日。” “这也是天启录上说的?你倒是一点底都不留啊……”镜无月的神色微微有些迷茫,他这样坦白,她倒有点不敢相信他了,“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把这些秘密都告诉我?” “我看人从不出错。”他难得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的,一点点优雅的抿尽,“如果我来不及做这件事情或者我失败了,还有知道真相的人帮我做下去。” 镜无月低头,“如果……我也失败了呢?” 苏幕将空了的杯子放回桌上,微微一笑,“没关系,还有后招。” 镜无月没有再问,她知道如果苏幕想要告诉她,就一定会说,反之,她也没有必要再去问。 子时街外静谧一片,她朝门外看了一眼——卯时已经过了,这条街上所有的店肆商铺都会在卯时前打烊,她忽然对他说了一句,“苏幕,你选的这条路,从来没有人敢走。” 苏幕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不敢走?” “因为从此以后,你既背叛了无回城,又不被正道所容,你杀了那些十二神启,如果那个小美人也不理解你怎么办?” 苏幕眉眼低垂,“你想多了,我的路并没有那么长。”他慢慢走出客栈,“就算难走一些,也很快就到尽头了。” 镜无月没有跟出去,她坐在客栈的桌前,一杯一杯给自己倒酒——自从被自己的族人赶出来后,她几乎每天都要喝酒,不然无法入眠。 她想,也许苏幕和她一样,即使明知道对方毫不领情,有些事情,依然要不惜代价去做。 如果那个小美人不理解他的话,以他的性子,大概会做的更极端,而且什么都不会解释的吧? 第77节 这样想想,她竟然觉得那个高高在上,总是让人猜不透心思的苏皇大人比她还要惨。 …… 苏幕并没有回无回城,而是去了五月坊。 这里是整条子时街唯一还没有打烊的地方,因为还有人在等他。 余姚远远站在外面迎接,“公子,我们老板等你多时了。” 中央大厅的小隔间里,厚重的珠帘后面坐了个一身火红的年轻男子,似乎看见苏幕进来,他微微起身,伸手虚让了一下,立刻便有一把座椅移了过去。 “苏公子说的那个女人我没有找到。”他在珠帘后轻轻击掌,“但抓到了另一个,相信你一定也会感兴趣。” 苏幕手中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指尖,大概猜到是谁,一双漆黑的眼毫无波澜。 西罗被带出来的时候,显然第一眼就看到了苏幕,但因为舌头已经被割掉了,她呜咙呜咙的说不出话,只是怨念极重的死死瞪着他。 这里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当下便有许多探究的目光好奇的打量了过来。 苏幕原本表情极淡,待目光渐渐落到她脏兮兮的衣服上时,眼神却一下子变得幽暗阴冷,他沉默了一下,唇间只落了五个字,“烧的干净些。” 他没说是人还是衣服,但五月坊的熟客却显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当下脸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五月坊里的酷刑几乎能和无回城比肩,要说最著名的,便是火舞之刑。 开辟这项刑罚的还是五月坊的第一任老板,烧的还是他死去夫人的妹妹。 据说火焰会跳动着先从最不致命的地方开始烧,用药丹吊着一口气,让受刑之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肢干一点点化为劫灰,烧的只剩下一个头颅时,再抽其元神,投入九幽地火之中不入轮回。 西罗的目光中有了雾气,他面容冷淡,高高在上,似乎看她一眼都嫌脏,只一句话便定了她最后的下场。 可笑的是,她为了他做了那么多葬送自己的荒唐事,他却连半点余光都不肯施舍给她。就连处决她,他也只是顺带而已,他并不是为了她而来。 被人拖下去后,中央大厅犹自安静着,好半天才恢复热闹。 苏幕慢慢拂开珠帘,看向摇椅上的红衣男子,指尖忽然点进他身前的茶盏,末了蘸着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了三个字——宗山雨。 红衣男子抬头,“你让我帮你查一个死人?” 苏幕收回手,垂眸看着桌面上的水迹慢慢变干,最终半点痕迹也无,这才对上他的目光,“我要知道他的死因,就我所知,当年的高手里,没有谁能杀得了他。” 红衣男子应了下来,沉默片刻,却是饶有深意的起身,指了指大厅的一众物件,“虽然我欠你人情,但那位姑娘和我却没什么相干,她来了我这两次,伤到的伙计和毁掉的东西可不少。” “所以……”苏幕皱起眉,眉间表情莫测,“你在向我索赔?” “让我去找她索赔自然也可以。”红衣男子拂开珠帘,扫视了一下厅内的大致毁损程度,轻描淡写道:“不过可能要让她在这里做上个几辈子的侍女端上个几辈子的茶才赔得清。” “你很想要我的沧溟合虚扇吗?”苏幕的眼神极淡,说话却一语中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 “我对这种级别的神兵向来没什么抵抗力。”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被他看出来的,但所幸他并没有夺人所好的习惯,于是微笑致歉,“三界神兵榜上都没有它的大名,我不过想见识一下略作研究而已。” “虽然只是兵器,但我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东西。”苏幕将这个微笑还回去,声音风动玉碎一般,“所以,看看也不可以。” “……” 苏幕走后不久便有无音殿的侍者过来了。 卯时已过,五月坊那时已经要打烊了,余姚接了侍者手里的箱子,有些好奇的打开看了看,谁料盖子刚掀开便被一片金光刺花了眼,余姚眯起眼睛,慢慢将盖子合上了。 皇侍微微倾身,“苏皇大人让我来问问姑姑,三十万金铢够不够赔忱老板的损失。” 余姚轻轻一笑,“自然是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码剧情速度要快一些。。。 ☆、重返故地 叶柠回到星水云庭已经两天了。 回来后才知道小灰曾经出去找过她, 但因为修为短浅处处碰壁, 后来不知怎么竟勾搭上了时仙门的掌门, 跟着人家云游去了。 还美其名曰山水有相逢,总有一天能碰见它家貌美如花的主人。 后来白言轻和兰初来看她, 因为是信得过的长辈, 叶柠说了实话,“我没能拿到天启录, 它被苏幕烧了。” 白言轻倒不关心天启录的事情, 只关切的将她打量了几遭,“你被那个孽障带走的时候伤到了眼睛,现在可恢复了?他没再伤着你吧……” “没有, 他没再伤我。”叶柠垂下眼睫, 言语间泛着凉意,“不过没找到天启录,叶家的冤屈便洗不清,加上慕容家的血案我也有嫌疑,太子应该还会再将我软禁回去吧?” 白言轻摇头道:“那日境况危急,你不顾自身安危将那几个尸魃引去了无灯海的冰川上, 哪里还有人会再误会你。”他叹气道:“也怪世伯来的晚,不然哪能让你受这般委屈。” 叶柠低着头再不说话。 白言轻又细细问了她几句, 走之前在她怀里塞了一大卷银票,小声道:“世伯帮你备了些银两,出门在外方便一些。”随即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嘟囔一句,“那个榆木小子, 这些东西还要我个老子教,活该娶不到媳妇……” 边说着边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叶柠抱着那卷银票看着白言轻的背影,想起了叶沉,眼睛有些酸涩。 自从雪妖离开了沐守郡以后,这里便太平了许多,星水云庭依旧夜夜笙歌,好不热闹。白慕楚回来后便闭门不出,叶柠经过扶摇楼时常常能听到他房里传出一阵阵咳嗽的声音。 但她每次进去又发现白慕楚神色如常,似乎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反复多次后,便起了疑心。 第三日的傍晚她去找他,发现白慕楚倒在了桌子下面。 “白大哥,你怎么了?”她脸色大变,一把将他扶起来,白慕楚很沉,全身的重量都几乎压在她身上,叶柠吃力的扶着他坐到了床边,急声道:“我去找大夫——” “别。”她刚转身,手腕便被白慕楚拉住了。 她回头便见白慕楚惨白着一张脸,微微睁眼看她,眼神有些涣散,“别找大夫,会让我爹知道的。” “你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能让世伯知道?”叶柠觉得他大概是疯魔了,声线不自觉拔高,“现在不告诉他,等到你病重之后再说给他让他后悔伤心吗?” “我没事,我只是咳咳……”白慕楚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气息不稳道:“那天带你走的时候被苏幕踢断了几根骨头,脏腑受了些伤罢了……养养就好了,实在不用让我爹为我担心。” “苏幕……”听到这个名字,叶柠自然也想起那个在子时街碰到他的晚上,倒也没怀疑什么,只是声音弱下去,似乎很愧疚,“他下手那么重,你打算就这么拖着吗……” “别担心了,我抓了药回来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没法自己去煎了,你若不嫌麻烦就帮我……” “一点都不麻烦。”没等他话说完,叶柠便扶他躺下,“我现在就去。” 白慕楚失笑,抬手指了指藏药的地方,低声道:“别被我爹看见了。” 叶柠小声应道,“你放心。” 白慕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是第六天了。 从明天开始他身上的诅咒便会重新发作,那些不详的黑色咒文将会一圈一圈的缠上他的身躯,蚕食他的灵魂和意志,亡灵会在夜间伏在他耳边低语,他会受尽折磨的慢慢死去。 只剩下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是背着正义的荣耀了结自己,还是攥着仇恨选择活在地狱。 …… 傍晚的星水云庭已经缀满烛火,叶柠躲在厨房一角煎了一个时辰才将药煎好,好在已经过了饭时,并没什么人去厨房。 她端着药碗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去扶摇楼的小径两边每隔几步便有落地的灯火,她低着头,忽然看到地面上有个大鸟的影子一闪而过。 看大小完全不像是凡世的鸟儿。 既不像麻雀,也不像鸽子。 叶柠看到那影子的瞬间便一下子抬起头望了过去——黑色的天幕下,只见一片黑色的羽毛慢悠悠从头顶上空飘落了下来,好巧不巧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低下了身子仔细看了一会儿,面容逐渐变得僵硬。 下一刻,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快步离开了那里。 回去时白慕楚已经合眼睡去了,叶柠坐在床边,不知道该不该喊他起来吃药,她就那么静静坐着,长长的眼睫在烛火的映照下在脸上投出长长的剪影,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似乎有无限心事。 耳边很快传来咳嗽声,叶柠侧头去看时,白慕楚已经醒了。 “醒的正好。”叶柠小心将他扶起来,吹了吹碗里的药,“有些烫,喝的时候小心些。” “你看起来心事很重。”白慕楚接过药碗,却没有喝,只是一眼不眨的看着她。“你刚刚在想什么?” 叶柠下意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最近发生太多事情,脑子有些乱罢了。” 白慕楚的目光移开了,语气变得很轻,“阿柠。”他将药碗放到了一边,“你可不可以诚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 叶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你喜欢苏幕吗?”他问。 她一下子皱起眉,“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恨他。”白慕楚苦笑,“寻常女子若是被自己不爱的男子强行夺走清白,不管那人是谁,必定是要恨他的。” 他低头叹气,“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恨他。”沉默了一下,他忽又抬头看她,语气发沉,“还是说不管是谁,夺走了你的清白你都可以不恨他?” 他的眼神极具侵略性,叶柠下意识站起来,“他对我有多次救命之恩,就算他想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说什么。” 白慕楚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救你?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救你吗?”他恨声道:“如果不是为了拿到天启录,他怎么可能会救你?阿柠,他不过是利用你而已,你对他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自然要救你,可当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便百般践踏,你就这样任他糟蹋是吗?” “不,你错了。”叶柠摇头,“他没有利用我拿天启录,我半点忙都没有帮上,最多是在一开始提供了些线索而已,在帝王陵的时候全程都是他走在前面,后面遇到最危险的机关他也是先将我推出来。你说他是为了利用我找天启录才救我,可那个时候,天启录分明已经被他烧了。” “所以,就因为这个,你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动心了是吗……”白慕楚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叶柠什么话也没说,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她将旁边的药碗放在他手里,轻声道:“药快凉了,先喝药吧。”她取出帕子放在他的手边,“我明天再过来。” 见她似乎想走,白慕楚一把拉住了她,语气有些懊悔,“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阿柠,如果……如果我今天向你提亲,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叶柠似乎一下子没站稳,“你说什么?” 白慕楚将她拉回床边,“我若娶你,你愿意嫁吗?” 叶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在这个时候听总觉得有种不合时宜的诡异突兀感,“白大哥,你今晚是怎么了?” 白慕楚目光专注的看着她,“回答我,你愿意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内心在祈祷——救救我阿柠,只要你说愿意,我就立刻了结自己。别再让我多恨他一分,求求你了,我会不甘心这样死,我会去杀那些无辜的孩子自救,我会狠狠的报复。 救救我,把我从地狱边缘拉回来吧。 他在心里祈求。 第78节 叶柠对上他热切的目光,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我从小就把你当成哥哥,而且我已经和别人有过肌肤之亲了,这样太折辱你,你应该和清清白白的姑娘成亲。” “不,我从不在意这些,阿柠。”白慕楚的语气低弱,“只要那个人是你,怎样都好……你骗骗我都不可以吗?” 叶柠眸光微动,似乎也很怕伤害到他,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我不想骗你,白大哥,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如果就这样嫁给你,对你不公平,你总会找到一个爱你的好姑娘。”她把手腕轻轻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小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然后她磕磕绊绊的从他房里退了出去。 又一次落荒而逃。 白慕楚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森冷——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容忍他那样践踏你,却连一句骗我的话都不愿意说出口。明明只要说一句你愿意,哪怕是假的,我也会幸福安详的离开,悄无声息,再不会去打扰谁的安宁。 他慢慢将手里那碗已经凉透的药喝干净,然后缓缓下了床榻。 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他出了星水云庭。 …… 叶柠回房后便有些心绪不宁,她不知道自己今夜说的话有没有对白慕楚造成什么伤害,但若重来一次,她的答案肯定也还是不愿意的。 她在床间叹了口气,因为辗转难眠,她干脆将藏在剑墟中的画轴拿了出来,“阿寻,你说,我今晚说的话有没有哪里不妥当?” 然而那幅画依旧安安静静的在床上摊着,什么声音也没有。 叶柠的手指抚上画上的纸面,“怎么连你也不理我了……” 其实,从被带到无音殿之后,这幅画便没有任何动静了,叶柠知道叶寻太害怕,他还只是个孩子,遇到危险不知道怎么规避,懂得的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便只有躲起来。 自从上了无音殿后,他就再也没有在画里和她说过话,大概是太害怕苏幕。 “要是小絮在就好了,她大概已经回到巫族了吧。”叶柠抱着画轴翻了个身,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投到地上。 叶柠盯着地上的影子,想起了两个时辰前看到的黑色羽毛。 忽然很害怕地上的影子会动起来,然后露出他的模样。 她闭上眼睛,情绪不明的喃喃,“明明说了放过我的,这样监视我又算什么?” 天启录就这样被他烧了,叶柠想,她就是太信他太依赖他了,所以最后才会什么都不知道。 那里面也许不止有未来的预言,可能还有关于他的一个秘密。 他说他找天启录是为了得到一个关于自由的答案,她想,也许那个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要单刷了,话说男主对镜无月隐瞒的也不少啊。。 ☆、陈年旧事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 她沉沉睡去了。 她没能看到一只黑色的鸟儿安静的伏在了她的窗边, 头挨着窗棂也跟着她一起睡下了。 第二日晨起叶柠便决定再去一趟叶家禁地。 就算她已经没办法获知天启录的内容, 但无论如何也要查清父亲当年为什么会把苏念带回叶家,外界所传的叶家与魔族勾结说到底就是因为叶家收养了苏念, 所以才会越传越黑。 但她先去找了白慕楚。 敲门时里面没有人应, 叶柠正觉得奇怪,便感觉头顶有一个阴影罩了下来, 随即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推开了房门, “起这么早?” 叶柠身子一僵,让了让位置给他,“是啊, 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进来吧。”白慕楚进了房间,帮她沏了杯茶,“起这么早就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我来帮你煎药,等你吃过药后我正好有事要出去一趟。”叶柠看着他,心里有些吃惊。 白慕楚的状态变化很大,简直就像脱胎换骨一样。 怎么说呢, 前一日他还脸色青白整个人毫无生气,仿佛缠绵病榻多年, 虚弱的不成样子。可今日再看他,脸色虽然仍旧有些苍白,但哪里还有死气沉沉的样子,眉眼之间已然恢复了生机, 整个人生龙活虎,显然是没什么大碍了。 不过看他眼底乌青,倒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虽然感觉奇怪,但叶柠终究还是放了心。 忽的,她嗅到了一股极淡的味道,大概是因为离他太近的缘故,叶柠嗅到了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皱眉,“白大哥,你受伤了?” “没有。”白慕楚放下手中的茶杯,知道她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不由面色如常的解释道:“城北一户人家刚出生不满一月的婴儿被人放干了血,我去现场看了看,所以身上沾了些血气。” 叶柠脸色微变,“婴儿被放干了血?”她抬头,注视着白慕楚面无表情的脸,表情难以置信,“查出是什么人做的了吗?怎么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 “是啊。”白慕楚的眼底一片漆黑,“简直丧心病狂。” 空气一时静默,叶柠看着他阴翳的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觉得他身上的某种气质也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少了往日的英朗,多了些沉郁。 “我今日没什么大碍了,药可以自己煎,你不是还要出去吗?”白慕楚见她不说话,好意提醒她一句。 叶柠这才想起自己的事来,沉默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道:“白大哥,其实我来,有个忙需要你帮帮我。” 白慕楚抬眼看看她,“什么?” 叶柠将头低下来,微微靠近他的耳畔,“我想出去查些事情,但被人监视了,所以……” 白慕楚紧皱起眉,便听她慢悠悠的说了一句,“能不能假装我一直在你房里,帮我躲过那些眼线,让我从你的窗户用隐身术跳下去。” “你要去做什么?”白慕楚的目光落在窗外,“是苏幕的眼线在盯着你是么?他的眼线可相当聪明,我便是帮你,大概也瞒不了多长时间。” “不会很久,大概两三个时辰后我便回来。”叶柠恳求道:“等它们发现之后,估计也不会知道我去了哪里。” 她很少求他,白慕楚没有犹豫,“那你快去快回。” …… 叶家的宅院早已荒芜不堪,因为之前已经来过一次,叶柠这次轻车熟路便穿过了那些机关和迷宫,来到了禁地之下那个狭小的书屋里。 那里有着她父亲留下来的小札和书卷。 上次她来的太匆忙,而且有苏幕在,所以很多东西都没有细看,只带走了父亲最小的一本手写札记,然而那上面却并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次只有她一个,而且也不赶时间,她终于可以在此处好好找一找当年那些事情发生的踪迹。 因为地下昏暗,所以她在水镜旁取了一盏烛台端了过来,书屋里的那些书卷经过上次翻找已然有些凌乱不堪,她挑了几本看起来被人翻得最多最旧的札记挪到了书屋最里面的一角翻看起来。 烛台上的火苗摇摇晃晃,明灭不定,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显然这里有风,叶柠终于想起旁边这台书架的后面似乎有个通往北冥的门。 不过却被她母亲封死了。 但风却依旧可以透过来,而且那一头的天光很亮,她看起书来完全不需要用蜡烛。 叶柠这么想着,便将烛火熄灭,使劲将旁边的书架推开,露出那个小小的,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门,然后一把拉开。 风一下子灌了进来,从那个世界真切的传来了青草的香气还有活人树的呼吸声,这扇门外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光线很亮。 叶柠就这样靠着那扇门翻看起了手上的书卷,那些都是她父亲以前写的书信,她翻着翻着,便看到书里夹了一张小像。 似乎画的是个女人。 显然不会是她母亲,叶柠知道她父亲少年时另有所爱,当下也不免有些八卦起来。 她急不可耐的将那张小像铺开,只见那张已经泛黄的枯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张清丽漂亮的脸。眉眼传神,入木三分,若不是对一个人熟悉到一定程度,绝不可能画出这样的小像来。 叶柠看的入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片树叶慢悠悠从头顶落了下来,遮住了女人的脸。 叶柠抬头,有些诧异,“哪来的树叶……?” 微风拂面,又有一片叶子被风卷了过来,刮在了她的脸上。 叶柠的表情终于变了——这扇门是被封死了的,她那时还来看过的,这两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可以通过的东西。 怎么会有树叶从那边飘过来? 她站起身,小像从膝盖上滑了下去,掉在了地上。 一只脚微微往前移了一些,叶柠伸出来一只手,朝着那扇门外摸了过去,掌心中一片湿柔,似乎触到了大团的雾气。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视野渐开,雾气慢慢消散,露出一棵巨大的活人树——她就站在树下,眼前的景致熟悉又陌生,那是接近天池的招摇山顶峰。 这扇门过去居然是招摇山山顶? 惊慌失措的几步退了回来,叶柠看了看四周昏暗的地下书屋,觉得像做梦一样,“这怎么可能?这扇门早就封死了,苏幕上次来都尚且不能打开,是谁开了它?” 越想越觉得心底发寒,难道这个地方还有别人来过,又或者,现在这里除了她,还有别人吗? 叶柠手忙脚乱的拾起地上的小像放进怀里,手边的书卷被她塞到了随身带的小包裹里,正准备退出去时,还没回头,便感觉有个人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谁——”叶柠的声音变了腔,还没回头昆吾剑已经朝身后刺了过去。 那人一下子跳开,紧接着身后便传来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少主啊少主,在外历练了这么多年,你半点都没有长进吗?”他轻声道:“怎么还是这幅惊弓之鸟的样子?” 叶柠终于回头,但昏暗的地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你是谁?” 那人叹了口气,慢慢上前一步,走到了书架后面那扇门的旁边,借着另一个世界的天光,叶柠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 是之前在星水云庭帮她说过话的男子,看起来有些纨绔,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认出我了吗?” “没有……” “啊,我知道了,等等……”那男子在手中倒了些药粉在脸上抹了一下,重新抬起头,缓缓道:“现在呢?” 叶柠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慢慢的,樱唇微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叶淮……?” 男子笑了一声,“喊堂兄。” 叶柠眼眶一热,“堂兄……你还活着?” “是啊,当初犯了那样的错害的你差点死在禁地,家主将我赶了出来,机缘之下倒救了我一命。”叶淮苦笑了一声,眉间神色渐冷,“叶家上下几百人全死了,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有放弃过报仇这件事情。” 虽然小时候有过芥蒂,而且觉得他很坏,但叶柠此刻却觉得自己像被幸福砸晕了一样,完全沉浸在又找回了一个亲人的幸福里。她扑过去抱了抱这个多年未见的兄长,好半天,才问了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禁地下这个书屋的?” 叶淮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不太习惯,但也没有挣开,“我三年前就来过这里了,这里的所有东西我都看过,因为怕外人闯进来,所以重要的札记也被我带走了。” 叶柠目露恍然,“我就说怎么这些内容连贯不起来,似乎缺了很多。” 叶淮拉着她在那扇小门前坐了下来,“你来这里想找什么?” “我想知道爹爹当年是怎么把苏念带回来的。”她看着叶淮,“还有他明明早就知道苏念是一只魔灵,为什么还要收养他?” 叶淮看到了她怀里不小心露出的小像,摇了摇头。 “你知道苏念的母亲是谁吗?” 作者有话要说:  苏念和苏幕的爸爸下章会有交代,当然又是个大佬。。。话说堂兄小时候真的很坏,不过有幸遇到了一个温暖的人,哈哈,人都是会变的,柠柠说了,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好人,也没有永远的坏人~ 第79节 ☆、一场陷阱 “你知道苏念的母亲是谁吗?” 叶柠摇了摇头, 表示她不知道。 叶淮靠在了门上, 语气有些喟叹。 “家主以前有个很喜欢的女子, 那女子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据说两人两情相悦已久, 但因为家主是十二神启, 为了诞下寿命长一些的继承人所以只能与血脉强的女子通婚。”叶淮叹息道:“后来那女子为了追上家主的脚步,拜了师门开始修炼, 渐渐成为了一代猎妖师。 但即便身负修为也无法改变她血脉平凡的事实, 家主又不愿委屈她做妾屈于其他女子之下,两人相守无望,那女子便远离了沐守郡, 去了很远的地方。 几年后家主收到了那女子从远方寄来的书信, 信中提及自己已遇到良人,劝慰一直不曾娶妻的他不要再内疚自责,要好好生活——家主本来不信,可那女子言语之间处处透着幸福安宁,那是他一直想给却给不了的。 于是他放下了,慢慢的将关于那女子的所有东西都收在了禁地下属于他的私有空间里, 并且听了长辈的话娶了一位巫族天分较高的女子。 此后他们便再也没有通过书信,直到某一天, 叶家上空飞来一只带血的信鸟。 他没想到他心爱的女子时隔多年后又一次给他写信,却是一封求助信——她说自己爱了很久的夫君原来是一个魔物,并且抢走了她的一个孩子封在了冰封池。 她生的是孪生,第一个孩子被抢走之后, 她便带着第二个孩子四处逃亡,躲避她夫君的追踪。 也许是她的夫君根本没有打算抢她第二个孩子,她带着孩子顺利躲藏了几年之后,终于熬不住写信给他求助,希望他能帮她照顾剩下的这个孩子。 叶淮看着她,“你应该能猜到这个孩子是谁,对吧?” “是苏念吧。”叶柠听得很认真,眉峰不自觉皱起,“那他的母亲怎样了?” 叶淮道:“只知道去冰封池救她第一个孩子去了,但结局似乎不大好,家主的札记后面已经完全没有了那个女子的任何记载,只能看出他越来越悲郁了。” 叶柠叹了口气,“竟是这样。”她沉默了良久,才默默道:“但若要向外人解释,叶家当年只是出于对故友的情谊才收养了一只魔灵,只怕没几个人相信。” 叶淮笑了一声,“谁和你说,收养苏念是出于对故友的情谊?” “不是出于情谊,那是为了什么?”叶柠不解。 “既然你们已经去过了宗山雨的帝陵,想必早就知道多年前宗山雨曾在这里将天启录的一半内容透漏给叶家的先祖。” 叶柠想起之前在这里看的那些内容,点头,“对,他说百年后叶家会出现一个异族孩子,要让那一代的家主好好保护他,不能让他死。” 叶淮摇了摇头,“准确的说这对孪生哪一个都不能死,札记上说,他们是天魔星的枷锁和克星。少了任何一个,便不算完整。”他脸上表情奇异,“我怀疑那个被封在冰封池下的孩子,就是用来镇压天魔星的。” “天魔星……指的是黑暗之神羌无?”叶柠紧紧皱起眉,“我上次就看到这句话了,不过他们都只是普通的魔灵而已,怎么就成了天魔星的克星?” 叶淮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札记上是这么说的,不过天魔星指的可不是羌无。”他随手从书架下抽出一本书卷,翻到某一页给她看,“应该是很久以前不死国的唯一一任国主,匡玉。因为六道之内,没有神或者佛可以杀死他们,所以他们一开始就被流放到虚无之地,就连浮世记中关于他们的记载都很少。” “那为什么匡玉的名字还会出现在天启录的预言中?” “因为羌无对战善见城时曾和匡玉结盟,可他后来却违背了盟约,甚至还亲手把匡玉封在人间,所以我想在不久的将来,匡玉可能不甘心要卷土重来吧。” 叶柠沉默了。 她看着书卷上的匡玉画像——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给他配的图,上面的人面如冠玉,长发披落,半点凶神恶煞的样子都没有,看起来高贵又优雅,只是瞳色泛着血红。 浮世记对他的唯一一句记载便是,他错信了羌无的话,结果全族被放逐。 “可是苏念已经死了……”叶柠不自觉喃喃,“如果匡玉卷土重来,只剩下苏幕一个人的话,还能是匡玉的克星吗?” “只剩下一个……大概会变成灾星吧。” “……” 已经不知道在这片禁地下的书屋里看了多久,叶柠将自己听来的信息捋了半天才勉强捋出个大概。 她现在大概能猜出苏幕一开始要找天启录的目的了。 他不但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父亲封在冰下,大概还要拿到自己的肉身。 叶柠忽然就想到在无回城的时候,她躲在那株楹花树上偷听到的话——等苏幕拿到他自己的肉身之后,便要开始一个一个杀十二神启。 一个也不留。 后背沁出冷汗,叶柠站起身,“我们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叶淮应了一声,忽然有些好奇的问她,“这扇门你是怎么打开的?我之前来都是封死了的,半点都穿不透这条界限呢。” 叶柠的表情变了,“这扇门不是你开的吗?” 叶淮也呆住了,“不是啊,这扇门被封死的很彻底,我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怎么可能会打开它?” 叶柠,“……” 心不在焉的回到了星水云庭,白慕楚正站在门口等她,“怎么去了那么久?” 叶柠理亏的低下头,“我想去再找些线索。”她小声解释道:“你没被人冤枉过,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好了好了,我又没有怪你。”白慕楚妥协道:“我找你有事情。” “什么?” 白慕楚的脸上露出一个极隐秘的笑容,“你来了就知道了。” 叶柠跟着他进了房间,她以为他有什么秘密要同她说。 结果刚转头便看见白慕楚一个手刀砍在了她的后颈上。 叶柠心头一沉,不想相信的看着他,还来不及反应他到底要做什么,便觉得眼前一黑再没有任何知觉。 “对不起,阿柠,我知道不该利用你引他到这里来。”白慕楚有些歉疚的揉了揉她微微发红的颈项,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可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你迷恋他,双目完全被遮蔽,我今天一定要杀了他。” 这一场陷阱他谋划了三天,几乎所有人都参与了,白慕楚有把握只要他出现在星水云庭,便能让他再也出不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将怀里的药塞到她嘴里,喃喃,“如果他不来,我一定在最后的时候给你解药,我不会伤害你的,阿柠。”他目光有些心疼,“但可能会有些痛苦。” 然后他起身将窗户打开,对面的阁楼顶上,一只黑色的鸟儿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白慕楚忽然笑了,“你都看见了是么?”他目光变得阴沉,“告诉他,如果他不来,她就会死在我手上。” 鸟儿尖锐的叫了一声,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男主三天没上线我甚是想念啊。。明天争取多更点字放他出来。。。话说男二现在对男主的恨已经超过他对女主的爱了。。。感谢13爷和鹿港两位小天使投雷!么么啾 ☆、未见双亲 夜色无边, 无音殿里却没有亮起烛火, 外殿露天的幽蓝地板上反射出点点星光。 殿中没有侍从, 也没有护殿使。 苏幕想事情的时候向来习惯这样,遣散所有的人, 熄灭所有的光亮, 自己一个人隐匿在黑暗深处。 他整个人轻靠在王座椅背上,脚边散落着那些古老的羊皮卷。 眼前出现了一些画面。 但那些记忆不是他的。 那是一个下雨前的夜晚, 在某一个竹林深处, 当雷声在天边响起时,一个女人将他一把推到身后的木屋里,对他说, “别出声, 更别出来。” 他通过门缝往外看,闪电撕裂天幕时,竹林一下子变得亮若白昼。 虽然只是一瞬息的功夫,他却看见门前一簇竹子下面站了个人——是一个男人,身材颀长,风姿俊逸。 但也只是能看清身形而已, 因为竹影盖在他的身上,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 门外的女人似乎很害怕, 一直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我都躲到这里来了,你还是不肯放过他, 他难道不是你的孩子吗?” 竹影下的男子一步一步朝着木屋的方向缓缓走了过来,“阿若,别躲着我。” “我是个猎妖师,你一个魔物骗了我这么多年,站在我的立场,难道你不觉得可怕吗?”女人压着门,似乎情绪激动,“何况你抢走了阿幕,你把阿幕封在了那种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让我怎么原谅你?” 那个男人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 “他是你和我的孩子。”他说,“你以为我愿意那样吗?” “你想说你逼不得已是吗?”女人往外走了几步,盯着他的眼睛,“他刚出生你就带走了他,我甚至没有见过他的样子,我现在听你的解释,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一出生,白天便沦为黑夜,你当时还问过我为什么天忽然黑了,难道不记得了?” 女人打断了他的话,“你说过这是你们高阶魔灵的天赋,不是吗?” “不,没人能拥有得了这样的天赋。”男人抬起头看着她,“他是我的孩子,却也不是我的孩子。” 女人又气又恼,“你的意思是怀疑是我和别人私通?” “……”男人的语气低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阿幕不是普通的孩子。” 夜幕上有雨珠从天际滚落了下来,砸在他们的脸上,头发上,女人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不管他是什么。”她一字一句道:“他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你就那样封着他也没有关系——因为我这个做母亲的一定会救他出来。” 男人摇了摇头,语气无限悲悯,“不可能,你不会成功的。阿若,信我一次,放下阿幕吧。” “……信你?”女人微微冷笑了一声,“你用凡人的身份骗了我八年,现在还想让我信你?” “你难道半点不为阿念考虑吗?” 女人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舍起来,“考虑过,所以我已经找到了可以照顾他的人。” 一句话,男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阴郁,似乎要揉碎她的腰般将她按到怀里,双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你又给叶沉写信了是吗?阿若,你就不怕我哪天一个忍不住杀了他们一家吗?” “求求你,把阿幕带出来吧——”女人使劲摇头,忽然哭了起来,跪倒在他的脚边,天上的雨丝落在她的脸上,她低头呜咽,姿态低微的恳求,“我答应你会好好教他的,不会让他闯祸,求你放他回来吧。” 男人将她抱起来,“阿若,别这样逼我。” “求你了……” 女人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求你了……” 这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美好记忆。 苏幕一下子睁开眼,他每一次都想在这段记忆里看清那个男人的样子,但什么也看不见。就连那个一直牵挂他的女人,他在苏念的记忆里也没有找到过她的模样。 四周一片漆黑,唯独殿中央的露天处落下一片星光,他坐在上位没有动,沉郁的目光不知落到哪个黑暗角落,忽然,有翅膀扑扇的声音传进来了。 苏幕神色微动,一只手朝前方伸了出去,很快,一只乌唤鸟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他将手收回来,垂眼注视着它,“怎么了?” 指尖上的乌唤鸟将脖子伸长,凑近他的耳朵,叽叽喳喳说了一长串东西。 第80节 “是吗?”苏幕的眼神平静冷淡,唇角却弯起一抹略带凉意的笑来,“白慕楚就这么想见到我?” 在她身上用苦肉计,他都办不到,他怎么敢。 但白慕楚要杀他,他竟然很想知道她会怎样选。 云轿落下无回城的时候,被镜无月拦住了。 她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撩开他轿上的幕帘后便是一阵好言提醒,“你知道星水云庭现在有多少高手吗?神启便有六位,明显是个陷阱,你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苏幕眼都不抬,“难道你觉得我会死?” 镜无月不太明白他的脑回路,但因为两人现在已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不免有些替他着急,“你明明知道白慕楚不可能真把那小美人怎样的,去了也不过是平白遭人暗算,还去那做什么?” 苏幕半垂下眼睑,表情莫测的微笑,“当然是好好配合他。” “你一定是疯了。”镜无月连连摇头,伸手揉了揉眉心,“照你这么个作法,我只怕你还不到三年后的十月十六便把自己给作死了。” …… 叶柠醒的时候只觉得胸腔一阵刺痛,而且闷得慌,她刚从床上坐起来,便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但又什么也吐不出来。 白慕楚见她这么快便醒了,一下子坐回她的床边,“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 叶柠想起不久前自己被他砍晕这回事,对上他的目光时不自觉便多了三分防备,“白大哥,你对我做了什么?” 白慕楚摸了摸她的脉搏,这毒虽然厉害,但发作的并不快,而且目前毒还不算深,只是再拖一时半刻只怕便会伤着她的身子,他只好诚实的对她道:“你中了毒。” 叶柠皱起眉,后知后觉,“我怎么会中毒?” 白慕楚侧过头去,“是我下的。” 叶柠不敢相信,但看他避闪的目光压根便不像是在说谎,她顿时有些慌神,“为什么要给我下毒,白大哥?” “等我今天杀了苏幕,你便是将我千刀万剐,我也不会说什么。”白慕楚摸了摸她的脸,“千万别恨我,阿柠。” 叶柠又不傻,他这一句话一说出来,她哪里还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当下脸色骤变,“你、你想利用我把苏幕引到星水云庭来,是吗?” 白慕楚站起身,“我知道你必然是不愿意的,所以才会打晕你,真的对不起。”他看了一眼窗外,“不过算算时辰,苏幕该来了。” 叶柠看到了房间地板上还有墙上密密麻麻的咒文时,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她毫不犹豫的起身下了床榻,靠在窗下的案几上,声音几近颤抖的对他道,“白大哥,他若真为救我而来,你们却用这样的手段杀他。有没有想过将我置于何地?” 白慕楚看着她,“你不用有负罪感,阿柠,他那样罪恶的一个人,你真的不该有负罪感。” 叶柠摇了摇头,忽然一把推开窗户,翻窗跳出。 风中传来她的低语,“我不会留在这了,白大哥,你们找其他的诱饵吧。” 白慕楚反应不及,等回过神后才追出去,失声大喊,“阿柠,别走,你没有解药……”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依旧很短小,但是啊啊啊我依旧在卡文,,哭唧唧,看在我熬到三点还在卡文的份上,小天使们要原谅我啊~ ☆、陷阱之外 叶柠头也不回的御风往外跑, 她一直跑一直跑。 星水云庭很大, 她在空中俯视地面, 这才发现那些看似平常的路面之下竟然也隐约泛着金光。 不用下去查探也知道现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之下大概都是这种用金漆描摹的繁琐咒文,她刚刚在房里匆匆一瞥间已然认出了那些就是书中所记善见城的耶罗咒。 一种专门对付死灵和恶灵的咒语, 足够让他痛不欲生。 御风的速度渐快, 她心里着急,知道必须要立刻逃出去。 远方的天边却忽然黑了下来, 夜色如同黑色潮水一般朝着星水云庭压了过来, 叶柠脸色骤变,四面的阁楼顶上已然飞出了十个人将她拦下。 白慕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你不能走。”他将她一把拉过来, 小心的从怀里拿出解药喂给她, “阿柠,他已经来了。” 叶柠气急,一把将他手中的药推开,自己落到了地面。 彼时她的唇色已经有些泛青,夜色盖过星水云庭时,四周还没有亮起烛火, 她看到大门缓缓大开,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夜色深处, 衣着素淡,眉眼模糊。 似乎没想过他会来的这样快,周围隐藏着的高手们不免有些躁动。 她伸出手忽的就拦住他,“站住, 别过来——” 他的脚步听话的停了下来。 隐在暗处的白言轻见状忍不住出声道:“柠儿,你怎可帮他?这次是除他的大好时机,他行踪一向诡秘不定,如今既自己送上门了,若不杀他,等他回了无回城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 叶柠却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目光仍旧只落在大门口那个挺拔俊逸的身影上,伸手做着阻拦的动作,高声重复这三个字:“别过来。” “白慕楚没有给你解药吗?”门的那侧传来他的声音,他问,显然是看到了她微微泛青的脸。 叶柠正要回答,便听见身后的白慕楚已然冷笑出声,“是啊,你来得倒快。” 苏幕没有说话,似乎在细细打量他,良久,笑了,眼神依旧平静冷淡,却带着一丝嘲弄和怜悯,“杀婴沐血,给女人下毒,你堕落的比我想象中还要彻底。” 白慕楚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森寒痛苦,“都是你逼我的。” “不。”苏幕仍笑,“路是你自己选的。” 白慕楚将叶柠托了起来,当着苏幕的面将手中唯一的解药毁掉了,“苏幕,你敢自己过来救她吗?” “你觉得我不敢?” 叶柠着急了,“别过来,这根本就是个陷阱,你看不出来吗?” “我看出来了。” 白慕楚嗤笑,“那你还来?” 苏幕表情平淡,略带深意的看着他,“不是你让乌唤鸟带话给我,如果不来就要让她死在你手上吗?” 叶柠听到这句话时下意识转过头看着白慕楚,泛青的眼底一片震惊和失望。 “你真的是因为在意阿柠才来的吗?”白慕楚避开了她的目光,语气有些讽刺,“你这样的人,我从来不会相信你会在意谁的死活。” “你真是了解我。” 苏幕一脚踏进了星水云庭。 “别——”叶柠想阻止时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地面四分五裂般金光乍现,地表上薄薄的那层土石被掀起,金色符文完全被显露出来,照亮了漆黑的夜色。 苏幕的脚步慢下来,任由那些金色符文游鱼一般朝他涌了过去,四周有绘着金漆的幡布被竖起,像一朵食人花般将他困在了中间。 周围传来颂唱声,隐匿在高手中间的僧人们盘腿在夜色下双手合十的坐着,耶罗圣经从他们口中颂唱出来,如同佛音。 有僧人们的加持,那些梵文咒语游动的更加厉害,蛇一般缠上了他的手腕,锁链一般将他的双手缚在了他两边的幡布上。 看起来就像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肉一般。 白慕楚抽出手中被符水处理过的长刀,一步上前时被叶柠拦腰抱住。 “白大哥,我求求你了——”她死死抱着他的腰,“他只是来救人的。” 站在一旁的白言轻微咳了一声,轻轻将她拉到一边,叶柠回头望见是他,眼一红一下子跪了下来,“世伯,十二神启不该用这样的手段,你说对不对?” 白言轻顿时有些踌躇,但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苏幕在符阵中看到她求人的样子,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出记忆里那个跪下来求自己夫君的女人,这两个人影在眼前毫无征兆的重合,素未谋面的身影好像也变得清晰起来。 心中某个位置好似被扯痛了一下。 他皱眉,看着白慕楚的眼底一片冰霜。 白言轻还在为难的安抚她,“柠儿,他杀了太多人,我们抓住他不容易,虽然手段确实有些卑劣,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未尝不可。” “世伯,世伯……”她还想说什么,但嘴唇乌青,想来已经快要毒发了,白言轻见她这样哪里还管得了杀不杀苏幕,只抬头问白慕楚,“你真把解药毁的一颗不剩?” “还有最后一颗。”白慕楚将最后那颗药摸出来低到她的嘴边,有些急,“吃了她,阿柠。” 叶柠气他气的厉害,哪里还会吃他递来的药,“你说下毒就下毒,你说救就救,白大哥,你若真想要他的命,怎么不连我一起杀了。” 白慕楚怔在那里,拿着刀的手在颤抖,“你就那么护着他?阿柠。”他面色沉的可怕,“你知道他毁一个人有多么容易吗?他几句话有可能就会让你万劫不复,为什么你不肯信我?为什么你现在还想着要救他?” 他咬牙切齿的压抑着怒气道:“他现在装出一幅深情款款的模样来救你,可等你哪天惹到他的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在救他们也是在救你。”他握紧手中的剑,“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似乎觉得自己情绪起伏过大,他平复了一下,“没关系,总有一天你会谢谢我。” 叶柠摇头,以前的白慕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身戾气,他温润沉稳,像个避风港一样,可如今变化太大,她几乎要认不出他来了。 “他到底对你做过什么?”叶柠实在是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这样不择手段要杀他?” 她问出这句话时白慕楚的眼睫便湿了。 他想说,因为他用那样的方式占有了你。 还有,他把我拽下了地狱。 可他不能说,他不能说那些事情,他不能让她知道他为了活下来复仇而杀了那些婴儿,他不敢告诉她他每天晚上做梦都是孩子的哭泣。 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再也配不上她的一只蛆虫。 苏幕大概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所以当初才会这样玩弄他,折磨他。 他忘不了苏幕那天在他耳边说的话,“你再也不是叶柠心中那个正直善良的好哥哥了。” 他恨。 内心想要报复的火焰烧的他体无完肤,几乎丧失理智,他自己也很惊讶他竟然会舍得伤害她来引苏幕出来。 他看着叶柠注视他时陌生的眼神,笑了,他知道自己和她再也不可能回到以前那样相互信赖的状态了。 于是他把解药放到了白言轻的手中,嘱托,“爹,就算是强逼,你也要让她把这颗药吃了。” 然后他握紧长刀缓步迈入了符阵之中。 苏幕微抬着眼看他,似乎在等他过来。 白慕楚诧异于他的平静,长刀抵在他的胸膛,“我知道你是亡者之躯,不惧刀剑之伤,不过这把沾了符水的刀,杀的是你的元神。”他低声凑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就这么配合我,一点都不反抗,还是说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了?” 苏幕笑了。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配合你吗?”他的手腕上符文游走着,纤瘦的腕骨上满是被灼烫的伤痕,“因为她开始是向着你的,可你现在却把她推到了我的怀里来,白慕楚,我真要谢谢你。” 白慕楚眼神沉郁,暴风雪在里面凝聚,似乎随时都要爆发。 “一个不顾危险来救她的男人,和一个给她下毒拿她当诱饵的男人,你说她会相信谁。”苏幕面无波澜的看着他,“你怎么还有脸问出她为什么不信你这句话?” 第81节 白慕楚的手指在颤抖,他总是这样,一句话就能把他逼疯。 他根本就不该给他开口的机会。 苏幕还是那样平静冷淡的看着他,白慕楚忽然手下用力,发了狠般将那把浸了符水的刀狠狠朝着他的胸膛刺了进去。 不远处传来叶柠的尖叫声,绝望又凄厉。 白慕楚回头去看,才发现叶柠在刚才那一瞬间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她没有吃解药。 她还是不肯吃解药。 为什么? “你满意了吗?”白慕楚神色凄然的将那把刀抽出来再一次狠狠刺进去,“她想跟你一起死,你满意了吗?” 那把剑穿透了他整个身躯,苏幕脸色苍白,掌心的言灵咒闪耀着白光,他下意识攥紧了手,语气微弱,“你就这样看着她死?” “不。”白慕楚奔过去,将她托起来,再也不耽误将那颗药死死按到她的嘴里,捏着她的脖子强迫她吞下去,“她绝不能就这样死。” …… 叶柠醒的很快,夜色下的星水云庭有些冷,周围的僧人依旧在颂唱经文。 她看着符阵中的男子,他的头微微垂了下来,无力的靠在一边,一把幽冷的剑刺穿他的身躯,将他钉在幡布后的梁柱上,他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在无音殿时她伤他的那一晚。 家主佩剑被祭出,叶柠将剑身悄无声息的贴向了白慕楚的颈项,“白大哥,放过我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任务完成,可以睡了。。。。对了,不要担心幕哥这个心机boy啊。。这几章不虐的 ☆、酒色误人 白慕楚只觉得脖颈一凉, 听到她的话后, 心也跟着冷了下来, “阿柠,如果我不放人, 你是不是就要为了他杀我?” 叶柠沉默。 “罢了罢了。”白言轻插了句话, 眉目间已有倦容,“用这样的手段确实下作, 还是放了吧。” 太子皱眉, “杀一个恶人,用这种手段怎么能说是下作?” 白言轻淡淡瞥了他一眼,“太子殿下对十二神启的能力这么自卑吗?难道不用这些手段就杀不了他?”他语气发沉道:“以后机会有的是, 没得让我们这次落下这样的话柄。” 被这样训诫了一句, 虽然还有些不甘心,太子却也没再吭声。 蓝雨父子也没说什么。 白言轻当下挥了挥手做主道:“你带他出去吧。”他看着叶柠叹了口气,“柠儿,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将来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好。” 白慕楚将脖颈旁的剑刃拨开,转身进了星水云庭的客厅, 头也不回的道:“希望你永远也不会后悔。” 叶柠跪下给白言轻磕了个头,随即一言不发的起身进入符阵, 长剑一挥劈开了那些描摹着金漆符文的幡布,拔出了刺进他身躯的刀。 苏幕一下子倒了下来,叶柠双手接住了他,四目相对, 他微垂的眼角有些微的光。 “你就不后悔?”他的声音很轻,听起来似乎气息奄奄,却又似乎只是叹息,“叶柠,你无处可去了。” 叶柠扶起他,跌跌撞撞的往外走,“没关系,反正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去哪里都一样。” “是吗?” 他苍白的唇角漾出笑意,很淡很淡,几不可见。 太子拧着眉看着这二人的背影,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漆黑的长街上,四周一片静谧,叶柠吃力的往前走着,不时低头看他,她在之前便注意到他手上的白光。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了,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正在胡思乱想,耳边便传来他微弱的低语,“有人在跟你,前面的巷子左转,进子时街。” 叶柠下意识回头,然而什么人也没有看到,但她相信苏幕的判断,只是有些不解,“可是现在还不到子时,进不去怎么办?” 苏幕半合的眼强撑着抬起,“我在这里,可以进。” 叶柠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这黑压压的夜色,顿时恍然。 她加快了步子,却感觉压在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他完全倒在了她的怀里。 “苏幕……你别吓我啊,我怎么救你?”她拍了拍他的脸,然而,他全无反应。 叶柠吓坏了,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将他一把托起来按到背上,然后脚步飞快的进了左边的巷子。 沐守郡上空的夜色开始消散,有日光洒下来。 天空又恢复了白昼。 太子追到巷子的一头,左转时才发现是个死路,不由皱起眉,“怎么不见了?难道我刚刚看错了?” …… 那条巷子极深,极长,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狭窄的过道里,阴冷的穿堂风一阵阵吹过来,她感觉后背被汗水浸湿了,风一吹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又走了几步,她发现漆黑的夜色下,巷子前面站了一个人。 她的心绷起来,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女人。 黑纱遮面,身姿曼妙动人。 竟然还有几分眼熟。 那女子不知是迷路了还是在等人,正在原地来回踱着步,见到她走近,眼睛亮起露出惊讶的表情,“是你啊小姑娘,你还记得我不?我们几天前还一起喝过酒……” 叶柠一下子想起来,她对这个人印象还算不错。 “记得……” 女人笑起来,目光忽然移到了她的身后,皱眉,“啊……这是你朋友么?看起来伤的很重啊。” 叶柠点头,目光无助的看着她,“我不知道去哪里可以救他……” “这好说。”黑纱遮面的女子指了指巷子尽头的位置,“出了这条巷子,往北穿过三条街有一家医馆,那里有一位巫医——三界中人无论是谁,只要还有一口气,她便有七分把握能救回来。” 叶柠睁大眼睛,“真的吗?” 那女子一笑,“你小的时候帮我救过人,我怎么可能骗你?若要骗你,你早就被我骗干净了。” 这倒也是。 叶柠再不迟疑,抓稳了苏幕便要接着往前走。 那女子走到她旁边,“你一个小姑娘拖着一个大男人,要走到什么时候?”她伸手,不由分说架起他一只胳膊,“我帮你一起吧。” 叶柠没有拒绝,她确实有些吃不消。 …… 镜无月原本以为苏幕是装的,结果将人接过来之后一摸他腕间的脉搏——好家伙,真晕了,她不禁感慨,他还真是对自己下得去手,苦肉计也能用的丢了半条命。 两个身躯娇小的弱女子一路扶着个大男人走的踉踉跄跄颇为不易,镜无月还要一边偷偷帮他引渡灵力,希望能唤起他一丝意识。 出巷子的时候,苏幕的手指动了动。 镜无月感觉他在自己手心里似乎写了一句话。 “想办法支开叶柠,我去一趟五月坊。” 她犯起了难,忍不住在心里优雅的呵呵问候他,真会使唤人啊,他以为这小姑娘是三岁孩童吗?支开?怎么支开? 虽然心里在骂,但她也知道他必须要赶快去五月坊才行,当下便装作毫无头绪的样子着急嘟囔,“啊……好像不是那个地方……糟糕,我又迷路了,哎。” 叶柠自然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当下便停了下来,虽然心里很着急,但还是安慰她道,“没关系,我也经常迷路,多问问人就好了。” 见她扯着一个魔道高手就要不知死活的上去问,镜无月忙抹了一把冷汗将她拦住了,“那个人是个狠角色,性子也无比乖张,问不得,问不得……” 叶柠大概是急昏了头,这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隐藏自己身上的气息,这里排斥十二神启已久,她不得不用了个咒法将自己身上的灵力波动掩去了。 镜无月见她这样,叹了口气,“算了,跟我走吧。” 她把叶柠和苏幕带到了曰归客栈。 叶柠之前来子时街的时候便进来过一次,自然对这家客栈有些印象,也知道这里是个很安静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姐姐,那巫医……” 镜无月拍了拍她的背,“放心吧小妹妹,我去帮你请,你在这里好好看着他便是,我一会就回来。” 叶柠点了点头,将苏幕扶上了二楼的厢房。 镜无月一出客栈便在街边随意挑了个模样周正的巫族之人,塞给他一袋金铢道:“帮我个忙。” …… 她回来的很快。 叶柠正在查看苏幕胸口的伤,便听见厢房外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声音,“里面还有别人吗?” 镜无月应道:“我这就喊她出来。” 然后她把叶柠拉了出来,随口解释,“医术高超的人大都性子古怪,这位巫医诊治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我们下去等吧。” 叶柠不放心的朝里面看了一眼,慢吞吞的跟着下去了。 曰归客栈一楼的大厅并不算大,但很干净整洁。两人就这样满腹心事的坐在桌子两边,彼此都静默无话。 镜无月见她还不时往楼上望,生怕自己的把戏被拆穿,想了想,从柜台上取了两壶酒过来,抱着把她灌晕最好是让她不省人事的侥幸念头,劝道:“我觉得你现在太紧张了,喝些酒冷静一下,脑子反而会清醒一些。” 反正她三杯就倒。 叶柠心不在焉的拿着杯子,却是望着里面的酒暗自出神。 桌上的烛火明灭不定,镜无月低头,眼角的余光猛地便瞥见地面上多出了一道影子。 明显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影子。 那道影子在边上略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在观察什么,片刻后才悄无声息的飘出去了。 第82节 镜无月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自顾自倒了一杯酒,优雅的抿了抿,叹息,“还是曰归客栈的酒更浓厚一些,你尝尝。” 叶柠看了她一眼,心不在焉的浅浅尝了一口,目光还是时不时的往楼上看。 镜无月将她的脑袋正回来,“陪我喝完这壶酒,我保证他会没事。”她盯着她的眼睛,“我说真的,我保证。” 叶柠看着她的眼睛,“你保证?” 镜无月端起杯子,“我保证。” 叶柠拿起杯子将剩下的半杯酒也咽了下去,一饮而尽。 没有下酒菜,两个人倒更像是在喝闷酒。 起码叶柠是——她皱着的眉峰一直都没有松开过,看起来有些抑郁。 …… 苏幕回来的时候,就见大厅这两个人已喝的有些飘飘然了。 他看着镜无月,面色发沉,“你又带她喝酒。” 镜无月头摇的像个拨浪鼓,“这次是,上次不是。” “喝够了吗?”他问。 “够了够了。”镜无月摇摇晃晃的起身,听出他语气越来越冷,十分有眼力劲的往楼梯口的位置走,边走边嘟囔,“人生若无酒,不知道要乏味多少,干嘛要这么排斥它啊。” 她意犹未尽的喃喃着上去睡了。 苏幕在她的位置坐下来。 对面的叶柠还在喝,不过喝的很慢,她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眉目间似乎凝聚着不少心事,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别喝了。” 他语气平静,叶柠放下了杯子抬头看他,看了半天,似乎有些茫然,“你没事了?不,没这么快,一定是我看错了……”她低下头,重新捏起酒杯,“姐姐,我怎么总是把你看成他的样子,上次是,这次也是,明明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苏幕按住了她要端起杯子的手,一双雪狐似的狭长眼睛眯起来,如同蒙上了茫茫雾气,“叶柠,你说什么?” “啊,声音也一模一样。”叶柠睁大了眼睛,又揉了几下,使劲瞪着他。 “你喜欢我,是吗?”他问,语气让人沉醉,有种致命的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感情戏,,一到感情戏你们就知道作者君我快卡文了。。。 ☆、最终告别 叶柠神色恍惚的看着他, 微醺的脸上有陷入迷途的挣扎, “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也很想知道……” 她皱着眉,手中的杯子已经空了, 眼底泄出一些愁郁和苦恼。 苏幕看着她不说话, 观察着她每个细微表情,忽然垂眼笑了, “原来喜欢我是这么不堪的事情。”他眼底的神色渐渐变得沉郁, “让你这样为难。” “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他,从来没有想过喜欢别人……” “是吗?”他按着她的手微微发紧,静默良久, 轻嗤了一声,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让那些人杀我?这么好的机会,你该让他们杀了我的。” 叶柠定定看着他,“我不让他们杀你,是因为你是为救我而来,我不能就让你死在那。” 也许还有其他一些原因,但她暂时还无法看清。 苏幕目光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 似乎在分辨那些话的真假,片刻后, 他松开了她的手,唇角的笑意变得模糊,“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她皱眉。 “我强要你的时候,你恨我吗?” 叶柠攥紧了手中的杯子, 她想起白慕楚似乎问过她相同的话。 “我不恨,我怕……”她似乎想到了客栈里那一次,语气有些酸涩,眼圈也有些红,“我害怕你那样,那样让我没有尊严,让我觉得羞辱,我知道我那天伤了你,你生气是理所应当的,但你之前明明说过不会再强迫我……” 说着说着便成了他的控诉大会了。 苏幕默默听着,她大概说了一炷香的时间,期间甚至情绪不稳的站起来,每说一句还要问他对不对,似乎要好好同他讲讲道理。 他确实做的过分,他承认。 但若重来一次,结果却不会有什么不同,只是过程也许会足够温柔,更怜香惜玉一些。 后来她说累了,摇摇晃晃的重新坐下来,似乎还觉得有些口渴,便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想了想,给他也斟了一杯。 苏幕目光冷淡的扫了一眼桌前的酒,不明其意的看着她。 叶柠端起杯子和他桌上的杯子碰了碰,小声道:“喝一点不会醉的。” 杯中的酒被她全部抿到嘴里,她喝的脸颊泛红,唇色红润,一张脸明艳不可方物。 苏幕低垂着眼帘注视她。 忽的一笑。 “你想让我尝一下,是吗?” 叶柠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来,点点头。 他伸手扣在她的后颈,指腹抵在她的喉间,不让她把那些酒咽下去,随后便隔着一张桌子倾身吻过来,那些酒顺着她的唇角淌下来,被他的舌尖一点点舔舐干净,唇齿间酒香醉人。 画面有些淫-靡。 叶柠微愣,便感觉他一把将她抱上桌子。 她恍恍惚惚的抬眼看他——窗外的月光晕染了他的眉眼,他双目微合的吻着她,长长的眼睫在他脸上投出一道极淡的剪影。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人。 她想。 简直让她自愧不如。 她沉沉闭上眼,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看。 好在他这次并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只是抱着她亲吻,似乎贪恋她唇间的酒香。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都要睡过去了,耳边才传来他餍足的低语。 “酒色误人。”他说,“以后别喝了。” ……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自从出了北冥以后,她还一次都没有梦见过苏念。 可那天晚上,她梦到了。 星空下的荒野上,那个少年坐在草丘上,默不作声的看着山野下方万家灯火的方向。 他回头看到了她,往日冷漠的脸上露出些温和笑意,朝她招手,“叶柠,坐到这里来。” 她听话的坐了过去,然后下意识看向他的脸。 他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十六岁的少年模样。 夜风吹在他们脸上,空气有些静谧。 她还是看着他,如同透过他的脸在看她少年时那些时光,那个时候,只要视线中有这个少年,她的心就会变得特别踏实。 仿佛某种信仰一样。 “苏念,谢谢你来看我。” 少年低下头,“不,叶柠,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她表情有些慌张,“你要走?” “每个死去的人都会离开他们的执念之地。”他轻轻的说,“我该启程去归墟了。” “为什么?”她拉住了他的胳膊,忍不住落泪。 少年摸了摸她的脸,“我多年前就告诉你,等有一天你找到了另一个信赖之人,喜欢的就不会是我了。”他笑起来,眉眼之间看起来有些落寂,“你终于找到他了,虽然你并不信赖他,甚至害怕他,但你已经喜欢他了。” “对不起,我知道不该这样,别离开我……”她拽紧了他小小的衣袖,啜泣,“苏念,别离开我。” “别道歉,叶柠,这是你自己的幸福。”他擦了擦她的眼泪,“我已经死了,我只能成为你的过去。” 叶柠抱住了那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还是一直在说对不起。 “我留了一份礼物给你。”他安慰般的拍着她的背,“苏幕的手上有我种下的言灵咒,如果他哪一天伤害了你,或者眼看着你被人伤害而没有保护到你,他都会被咒语折磨,痛不欲生。” “他是我哥哥,也是这世上最邪最难以掌控的魔物。”他解释道,“你要小心。” 叶柠疑惑的抬起头。 “还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他沉思了一下,轻声道:“我当年之所以从叶家逃出去,是因为听见你父亲说了一些事情,但我现在知道是误会他了,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叶柠有些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匡玉也在冰封池。” …… 凡世已经是夜半的时辰,子时街开始与凡世相通。 苏幕坐在窗前,表情极淡的抬眼看着凡世天际上划过的一道星光,那是从冰封池的方向传来的,即将坠往归墟之地。 床榻上那个在梦中哭的一塌糊涂的女子现在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苏幕打了盆水帮她擦脸,听她一直在喊苏念的名字,面色有些阴沉。 她翻了个身,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很快,她梦中便充斥满了寐海浮沉香的味道,她被这样的香气包裹,睡得很沉。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我还是码剧情顺一些,哈哈。。感谢13爷投的火箭炮。 ☆、第五封印 桌上的香炉萦绕着香雾。 第83节 苏幕在窗前看着北方漆黑一片的天空, 那道星光已经落下去很久了, 他忽然起身敲响了隔壁镜无月的房门。 “苏皇大人, 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镜无月有些不耐的开门,眼中困意未消。 苏幕面无波澜的静静看着她, “我去一趟冰封池, 让叶柠睡你房间。” 镜无月皱眉,“为什么睡我这里?” 苏幕唇边浮起微笑, 表情莫测, “因为我今晚伤重昏迷,和她喝酒最后睡在一起的是你。” “抱走她的人明明是你,你干嘛推我身上?再说……”镜无月揉了揉眼, 指着他的胸膛, “你不是没事了吗?” “照着做。”他讲的很客气,“谢谢。” “……” 镜无月接过叶柠的时候问了他一句,“你去冰封池做什么?不怕元神又被锁进去?” 他帮她们带上门,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我会在卯时前回来。” 见他什么也不肯说,镜无月也不再管他, 温香软玉在怀,她搂着叶柠很快沉沉睡去。 苏幕并没有直接去冰封池。 他先去了五月坊。 现在凡世不过丑时刚过一刻, 正是子时街最热闹的时辰。 五月坊的客流量今晚尤其之多,苏幕一脚踏进去的时候,便见外厅围堵了不少人,大厅中央摆满了一人长宽的桌子, 每张桌子上都有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她们媚眼如丝,衣衫褪尽,姿态不一的半躺在桌上。 如同商品一般正被人围观。 对男人来说,简直就是一场人间极乐的盛宴。 只有一个,看起来似乎很不情愿,眼带泪痕的浑身蜷在一起,瑟瑟发抖。 苏幕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便想起了叶柠。 眼前浮现出那个漆黑的地下宫,她盲着眼一路摸索着墙壁拖着重伤的身躯艰难往前跑时,那个轻薄她的人就在她后面追,摔倒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比眼前这个女人还要绝望无助。 他的脚步微顿,眼底有异样的情绪被掀起,侧头就这样看着她。 那女子似有所感般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在这一群如狼似虎的疯狂眼神中终于觅到了一道恻隐之心,来自他眼中的,唯一的一道恻隐之心。 于是她伸出手去,哆哆嗦嗦的拉住了他的袖子攀上他的手腕,小声抽噎道:“公子,救救我……求求你。” 衣袖间转眼便起了褶皱,腕间似乎也沾上了脂粉气。 苏幕皱眉,在女子意外的眼神中,毫不动容的抽出手,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了擦手腕,漠然道:“你误会了,我刚刚看的不是你。” 女子摇头,泪眼婆娑道:“不,公子刚刚明明是在看我……如果公子愿意将我赎出去,我愿意——” 苏幕将帕子丢到地上,淡淡道,“我不愿意。” 便是再楚楚可怜,这样一个和他毫不相干的女人,她是死是活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再不看她,踩过那条帕子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女子在他身后哭起来,终于体会到希望重燃之后又再次破灭是种怎样的痛苦。 她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他刚刚眼里的恻隐之心分明那样强烈,可若那时不是在看她,他又是在看谁? 二楼栏杆上靠着一个一身火红的年轻男子,下面那一幕显然被他尽收眼底,他看了那个绝望又无助的女人一眼,叹息了一声,“还真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啊,这样一个美人哭碎了心求他,也不肯施以援手。”他转头看了余姚一眼,吩咐,“这么不情不愿的女人,以后教会了规矩再送上去,败坏客人的兴致。” 余姚应声去办了。 红衣男子这才脚步轻移下了楼梯进了一楼的雅间。 苏幕正坐在座椅上背对着他,他见状坐到了他的对面,“你不是几个时辰前才来这里疗过伤的吗?这次来又是……” 苏幕抬眼,“那时忘记了问你,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红衣男子反应了一下,想起他说的是什么事之后便皱紧了眉,“你那日可给了我一个大难题——你可知我召集了子时街所有优秀的情报高手去查这件事情,也查不到。”他苦笑,“那个人的死,就像一个谜。” 苏幕点头,看样子完全在意料之中。 红衣男子有些好奇,“你早就预料到了?” 苏幕的脸上看不出情绪,“查到了才让人出乎意料。” 红衣男子脸上疑云更重,“你的意思,这件事情根本就查不出来?” 苏幕没有回答,只是忽的抬头看向他,“幻界的地图有吗?” 红衣男子忙吩咐了小厮去拿。 幻界的地图很大,是与凡世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世界。 帝王海几乎占据了半壁江山,其次是北冥,桃花谷和恨城。 冰封池就被这四片疆域围在中央,形成一个可怕的积阴地。 苏幕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他,“桃花谷的谷主,是什么时候死的?” 红衣男子沉思了一会儿,道:“大约二十多年前。” 帝王海那一位呢? 他没有问出来。 因为帝王海的主人就是他的父亲,多年前他把他封在冰下的时候还活着,现在失踪多年杳无踪迹,冰封池的主人让他放弃寻找,言语间似乎很确定他已经死了。 恨城的城主也早在百年前死于城变。 苏幕眉眼低垂,似乎想通了什么,“现在,只剩下冰封池的主人还活着是吗?” “大概吧。” “我知道了。” 见他不动声色的起身,红衣男子皱起眉,“现在就走?” 苏幕推开座椅,挑眉看着他,“还有事?” 红衣男子笑起来,“今晚五月坊有一场宴会。”他道:“时间不会太久,不如你留下来一起参加宴会,一个时辰后再回去?” “这种宴会,脏的让我倒胃口。”他语气淡淡的,明显知道他说的宴会是什么,唇角有讥讽的笑意浮出,“你这里的女人有几个是干净的,觉得我吃得下吗?” 红衣男子一时哑口,静默了半天,低头从唇缝中挤出六个字来,“苏皇大人慢走。” …… 冰封池的夜晚总是静谧的让人不安。 除了偶尔刮在寒冰上的风,这里没有一丝声音,鸟兽虫鱼在这里毫无踪迹,似乎这里就只是一个天然的坟场,活物们的坟场。 苏幕站在冰封池与北冥的边界处,目光专注的观察着整个冰封池的风水走势,良久,皱起眉,脸上浮起异色。 “你又来看他吗?” 忽然,冰封池深处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打破了黑夜之下的静谧。 然而不等苏幕回答,这个声音便自顾自叹息,“他已经走了……” “我看到了。”苏幕神情冷漠的看着冰封池中央的那片鲜红地段,“七年了,他若早点放下,也不会白白替我受这多年冰封之苦。” “你不是来看他的?”那个声音微微诧异,“还是你又发现了什么了?” 苏幕不作声的笑了笑,“阁下上次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是么?” 那个声音陷入了沉寂。 苏幕嗤了一声,“那可曾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死吗?” 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看来你找到答案了。”他说,“我当然知道,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苏幕颇为意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那声音道:“你也看出这里的风水走势了吧?这里五条龙脉汇聚,曾经有五道不同的帝王之气合力镇着这里的那个东西,而现在,只有两道了。”他声音喟叹,“从宗山雨死的那天起,我就知道,有人想放那个东西出来了,果然,下一个失踪的就是你父亲,后来桃花谷的桃颜和恨城的元离也死了。” 苏幕眯起眼,“算上你,不该只有四道帝王之气镇着吗?还有一个是谁?” 那声音道:“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和某个神明有着相同的天赋,生来便能带来黑夜,天生就是匡玉的克星。”他的语气低沉而平静,“所以即便只是肉身,也能镇住他一个方位。这就是为什么你父亲要牺牲你的原因——因为你是第五个可以压着他的封印。” 四道帝王之气从幻界的四片疆土上蔓延过来时,钉死了匡玉的双手和双足,但他那在冰下转动的头颅依然可以独立思考,试图寻找脱困之法。 苏幕的出生终止了这个状态。 他的父亲将他封在了匡玉的头颅朝向之所,百丈之处,利用他身上的枷印让匡玉永远安眠。 苏幕就这样默不作声的听着,良久,表情奇异的说了一句,“也许我动作应该快一些。” …… 叶柠是被一阵刺目的天光逼醒的,微微侧头时,她一眼便看到了窗外的太阳。 她头很疼,又有些惊疑——子时街明明是永夜之地,怎么可能会有白天。 就这么想着,一回头,她便发现自己正被一个女人搂着,自己的双手还放在了对方胸前的位置,有些羞臊的挣了挣,镜无月半醒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望她,“头不疼吗?不再多睡会儿……” 叶柠从床上坐起来,有些疑惑,“为什么外面会是白天?” 镜无月含含混混的解释,“只有晚上这间客栈才会出现在子时街,卯时之后它会出现在凡世,而且它的位置同样飘忽不定,有可能今天推门出去发现自己在沐守郡,明天推开门就会发现自己又来了京都玖离城……” 叶柠恍然的点头,翻身下床准备出去。 镜无月微微起身,“你去做什么?” 叶柠道:“我去看看苏幕,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好一些了。” 镜无月的瞌睡瞬间吓醒了一半,“等一下。” 虽然他昨夜临走的时候说卯时前会回来,但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褰裳小天使投的火箭炮,感谢“只是偶然…”“茶色”“蜜糖朵朵”这段时间灌溉的营养液~ ☆、阴影笼罩 “怎么了?”叶柠被她喊住, 有些不明所以。 第84节 镜无月匆匆从床上爬下来, 拦住她, “苏幕昨日伤的这么重,你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现在过去不是打扰了他?” 叶柠皱眉, “可从昨日巫医进去到现在我都还没有见过他,他一个人在里面出什么事怎么办?” 镜无月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叶柠手脚放轻, 走出房门, “我会很小声,绝不会吵到他。” 一墙之隔,他那间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现在还没有醒吗? 她在他门口站了站, 半点声音也没有的轻轻推开了他的房门。 他房里门窗紧闭, 光线十分昏暗。 一眼扫过去,床榻上似乎没人。 她脸色微变,往里走了几步,四下环顾,整个房里果然没有他的人影。 叶柠心里一慌,走到床边将床幔掀开, 床褥上还有人躺过的痕迹,但上面已经一点余温都没有了。 她愣在那里。 直到背后传来脚步声。 是不紧不慢的熟悉节奏, 紧接着,光线一暗,房门便被人轻轻合上了。 她回头望去,一个颀长的人影站在背光处, 因为光线昏暗,表情不甚清楚,她揉了揉眼,便看见那个模糊素淡的轮廓慢慢朝她走了过来,语气安静异常的问她,“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她不知怎么,明明是来看他的,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进来没多久。”她看了看他,“你出去了?” 苏幕随意应了一声,在靠窗的桌前坐了下来,伸手推开了窗户。 天光洒了进来,照在了他的脸上。 他略有些不适应的眯起了眼,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挡住了刺眼的光。 叶柠看着他,他的脸苍白的近乎透明,能清晰可见肤色下的血管和脉络,但毫无瑕疵,每一寸都完美到了极致,有种病态的诱惑。 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垂眼看着窗外的长街,良久,语气平静的陈述,“叶柠,你被凡世的人皇通缉了。” 叶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列军队正从长街尽头走过,她沉默了一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没关系,这些人还抓不到我。” “抓你的不是这些人。”苏幕终于移开目光,淡淡瞧了她一眼,“是前任国师调-教出来的殿前御灵师。” “那又怎么样?”叶柠低下眉眼,“你觉得我一个继承了上神之力的人,会被这些人抓到吗?” “太自信不是什么好事。”他忽然从袖间取出一串类似佛珠的东西,轻轻戴到她手腕上,“我要出一趟远门,也许很久才回来。” “出远门?”叶柠有些惊诧,“去哪里?” 苏幕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帮她戴着手里的东西。 叶柠皱眉看着腕间的东西,一共十颗珠子,五颗黑色,五颗白色,每颗珠子上都刻满了符文。 “这是什么?”她有些好奇。 苏幕头也不抬,语气很淡,“我给你的护身符。” 他不知道是怎么系上去的,叶柠试着往下取,却怎么也取不下来。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叶柠第一时间想到了昨夜的梦,她忽然抬起他的右手——之前有两次她都在这只手里看到那种诡异的白光。 她之前一直在想那是什么,却完全没想到会在梦中得到答案。 叶柠盯着他的掌心,那里果然有个极浅的特殊纹路,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它,语气有片刻的失神,“你几次三番救我,就是因为手上这个言灵咒吗?” 苏幕眉头轻皱,眼神冷下来,“苏念告诉你的?” “你怎么知道?”叶柠一下子抬起头,“我昨夜确实梦到了苏念,是他告诉我的。” “你问我怎么知道?”苏幕对上她的视线,目光深渊一般看不到底,似乎嗤笑了一声,“你昨夜喊了一晚上苏念的名字,我在隔壁都听得见,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叶柠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之间一时寂静无话。 “你好好休息吧。”叶柠转身离去,“我去做些吃的给你。” 苏幕没有拦她。 …… 镜无月来找他时,叶柠正好已经去厨房了。 “你都回来了外面怎么还是白天?你不会又封住了自己的天赋吧?”她一进屋便皱着眉问。 苏幕看着外面的天光,没有抬眼,“不可以吗?” 镜无月有些诧异,“封住天赋之后力量会减去九成,你既然已经给了圣言碑承诺,难道要一个月后再去动手吗?” 苏幕摇了摇头,“我现在就要去。” 镜无月仿佛看死人一样看着他,“那你还封住自己的天赋,就凭你现在这点微末的力量能够干什么?”沉默了一下,她又问道:“不是说好了,拿到肉身再去杀十二神启的吗?” “那具肉身不能离开冰封池。”他闭了闭眼,不作声的笑了笑,“再说杀人有很多种方法,不是吗?” “你不会是想……”她看着他,眉间泛起忧色,“那叶姑娘怎么办?” “她哪里也去不了。”苏幕难得正色,“你帮我看着她。” 镜无月应了一声,目光也落向了窗外。 那些军队又在皇城中到处搜查巫族之人了。 她眼神变冷,那个人窃取王位坐了这么多年,也不知现在还坐不坐的住。 …… 星水云庭里,一切一如往昔。 这一晚,夜凉如水。 太子的寝房外只留了两个近侍,其余的人都被撤了下去。 房中隐约传来呻-吟和喘-息的声音,还有那一声声销魂蚀骨的“殿下……” 太子正沉醉在温柔乡里,忽然听到美人声音一窒,他抬起头,便看到美人的脖子似乎被极纤细的东西切断了。 有血涌出来。 美人睁大眼睛看着他,呼吸变得吃力起来,喉间发出诡异的声音。 唇间的口型再熟悉不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殿下……救我。” 太子脸色大变,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喊,“来人——” 两名近侍就站在门外,却没有一个人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放迟了,这一章怎么写都不满意,已经重写好几次了。。还是不满意。哎。。。。 ☆、镜中无月 太子披上外袍, 一把拔出床边的佩剑, 大步走到门前将门一脚踢开, 胸前剧烈起伏着,又惊又怒, “耳聋了是不是?” 然而伴随着房门大开, 门前的两个近侍却是齐齐朝后倒了下去。 他们的脖颈之间皆多了一条纤细的,似乎是被银线之类的东西切开的伤口, 倒下的时候, 血喷到了一旁的柱子上。 太子愣住了。 有寒意从他脖子上蔓延,他不自觉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的剑——然而, 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 那股空气中的诡异压力已经消失了。 他松了口气,摸了摸后背,那里已经湿透了——凶手在他眼前杀了三个人,却放过了他,他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是某种警告吗? 因为东麟阁只有太子居住,这里离其他十二神启住的扶摇楼还颇有些距离, 而且环境幽静,完全不似其他居所门庭若市, 一时半会竟喊不到人来。 四周满是浓郁的血腥气,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啊——” 听出是熟悉的声音, 太子一下子抬头望过去,发现风间笑正站在东麟阁外的紫苏树下,掩着嘴浑身发抖。 她身后有人一步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同时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不是让你在大厅等我吗?” 太子意识到什么,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一身的血迹,手中还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俨然一副凶杀现场制造者的样子,面上当下便泛出尴尬之色,手中的剑丢了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不过经风间笑这一声尖叫,倒很快有人过来了。 蓝雨离得最近,听到声音还以为是风间笑出了什么事,匆忙赶过来时便见到了这血淋淋的一幕。 风间笑还是把头缩在她哥哥怀里不肯出来,用手颤巍巍指着东麟阁的位置,“哥……他们在看我……” 蓝雨听得一愣,夜色这么黑,那两个尸体离得远不说,根本不可能看见眼睛啊,再说尸体的眼睛是闭着的,怎么可能会看着她? 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那个被女孩子紧紧抱着的人,却接收到对方一个噤声的姿势。 让他闭嘴。 好吧,蓝雨心想,大概又是和她小时候那件事情有关吧。 越来越多的人到了东麟阁。 太子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便见大半的人表情都变的惊恐起来,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样。 白言轻目睹了那几名死者的死状后便下令将消息封锁起来,以免人心惶惶。他去一一看了尸体,手法很高明,根本不像凡人所为。 而且太子身为十二神启继承人之一,连他都没有发现人是怎么死的,甚至就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可见对方的道行起码不输给十二神启。 蓝雨走过去用手豁开了其中一个尸体脖子上的切口,整齐干净,分明就是丝线之类的兵器,他想起了苏幕指间那些肉眼难辨的纤细锁链,推测,“会不会是我们昨日设计了苏幕,所以他今日来找我们寻仇?” “不。”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如果他要杀人,目标绝不会只是这几个下人。” 是白慕楚。 白言轻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这不像那个孽障的手法,而且就我所知,苏幕杀人向来不屑于遮遮掩掩,怎么说都会露个面再走。” 蓝雨皱着眉道:“你们的意思是,星水云庭里有其他东西混进来了?” 第85节 白言轻摇摇头,“不好说,先封锁进出口,然后一个一个排查这里的人吧。” …… 子时刚过,叶柠坐在曰归客栈的一楼大堂,侧着头看着外面的繁华夜景。 这间客栈现在又回到了子时街。 此刻外面的景致和白天截然不同。 白天的时候,这外面是浮华喧闹的玖离皇城,夜半子时之后,这外面便是灯和烟火的千里长街。 虽然曰归客栈所处的这条巷子已经沉寂了多年,也没有多少人从庭前走过,但不可否认,这依旧是个风雅的好去处。 镜无月在她对面坐下来,不出意外又端过来两壶酒。 叶柠皱眉看她,“姐姐,经常喝酒对身体不好。” 镜无月漫不经心的点头,“谢谢你,小妹妹,很久没人关心过我了。”她笑了笑,只给自己的杯子倒了一点,“可我若没有酒,晚上就会睡不着。” 叶柠沉默。 她自顾自喝起来。 远处的街巷人来人往,不知已经喝了多少杯,她终于听到叶柠在耳边问了一句,“你和苏幕早在之前就认识对不对?”她语气很平静,“那天,我扶着苏幕进子时街时,你也是特意在那等着他的,对吗姐姐?” 镜无月单手撑着脑袋,略带几分醉意的看着她,“你想等我喝醉套我的话吗?真是个狡猾的孩子。” 叶柠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气氛,适合说些心事。”她看着她,脸上带着沉静又有些惆怅的笑意,“你说是吗?” 镜无月忍不住失笑,“看不出你年纪不大点,心事居然也一箩筐。”她分给叶柠一个杯子,大概觉得再也瞒不过她,妥协,“好吧,我和苏幕确实认识,不仅认识,还是同僚。” 叶柠握着杯子没有动,“……什么意思?”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镜无月解释道:“无回城有三座圣殿和三位殿皇,苏幕是三皇之首。而我是居于末位的长生殿殿皇镜无月。” 叶柠手中的杯子没有握住,从指间落了下来,语气有些难以置信,“可你看起来是个很好的人……无回城不是只接纳沦入黑暗的人群吗?” 镜无月笑起来,“你觉得我是个很好的人?” 叶柠皱眉,“你认为自己不是?” “不,孩子。”镜无月摇头,“我当年做过很多错事。” 镜无月眯起眼,这些事情她从来没有给任何人说起过,就连苏幕那日在这间客栈问起她为什么会沦入无回城时,她也只是岔开了话题。 其实镜无月一直觉得自己是整个无回城罪过最大的一个人。 若说起她的原罪。 一定要提到一个人——那就是宫上月。 这只狐妖似乎与巫族有着不死不休的孽缘。 相传,北冥和极地引发战争的时候,北冥不敌,于是青丘、寒荒、羽民、犬戎这四片封地上的四位封王便连夜将自己的继承人送去了凡世避祸,希望能留得青山。 这其中便有宫上月,那时他还不过是个孩子,天资却高的惊人。 只可惜他星命不好,凡世之途注定陨落,那时他本来已经是必死的命局了,巫族却出现了一个相当厉害的女子,那女子怜悯他的命运,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帮他改命,使他避过了三次死劫。 后来那女子便遭了天罚。 镜无月只知道那女子后来每一次转世都活不过二十岁,而且每一世都会因宫上月而惨死——可怜那女子并未算到她自己的命运,每一世都在重复一样的痛苦。 但宫上月大概比她还要可怜——他在这千年的时光中,反复等待和挽救一个人,结果却每次都是看着她死在怀中,然后再亲手将她埋葬,等待下一次重逢。 这是一种没有尽头,周而复始的惩罚。 宫上月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天道,他尝试过不和那女子产生任何交集,但她依旧会因他而死。 镜无月低低叹道,“我三岁的时候就遇到了他。” 叶柠睁大眼睛,“你就是那个帮他改命的姑娘?” 镜无月苦笑,“曾经,所有人都以为我是那个姑娘,包括我自己。” 那时她是孤儿,宫上月把只有三岁的她带出了巫山,亲自抚养到了十六岁。 他一直对她很好,而且看她的时候眼底携满了星辰一样温柔的光,镜无月完全无法抵抗那样的深情,日渐陷落。 后来她渐渐长大了,他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巫女的寿命和凡人一样长,妖却没有上限。 镜无月私心想和他永远厮守,于是偷偷探入皇宫去寻找传说中由皇室代为保管的长生禁术。 后来,长生禁术没有找到,她却被凡世的人皇抓到了。 而那个时候,宫上月居然说他搞错了,他要找的女子根本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尚在襁褓中刚出生还不满一月的婴儿。 镜无月不甘心,百般纠缠他,但他除了说一句对不起后便再也没有回头。 她于是心灰意冷,本来已经逃出了皇宫,却又自甘堕落被抓了回去。 后来,那位皇帝强取豪夺将她按上了榻,许她后位,掏心挖肺的对她,那样的宠爱几乎震惊朝野上下。 “那时朝堂上有个很厉害的藩王。”镜无月说起他时,眼里的神色冰冷,“就是他利用我害死了陛下,自己顺利登了帝位,随后却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他昭告天下说我是个妖女,祸国殃民,不仅害了陛下还乱了朝纲。”镜无月放声大笑,“真可笑,说我祸国殃民,那我就让他们看看真正的祸国殃民是什么样子……” 叶柠忍不住打断她,“你说的那个杀了皇帝的藩王难不成是……” 镜无月冷冷道:“就是当今人皇,十二神启之一。” 作者有话要说:  困的睁不开眼。。。 ☆、雨中人 叶柠的表情明显怔了一下, 随即问道:“那, 然后呢?” “他们要杀我, 但我逃出来了。”镜无月喝了一口酒慢慢道:“后来啊,京都爆发了巫蛊之灾, 全皇城的人身上都被我种了蛊, 我还用巫咒引来天灾,哈哈哈……”她大笑, “三年大旱, 整个国家饿殍遍布,到处都在死人,所以说, 千万别招惹女人啊, 当初怎么能把祸国殃民的帽子扣给我?” 她说的语无伦次,叶柠却听得暗暗心惊。 镜无月忽然掩面,“我那时年轻气盛,哪里会顾有什么后果,我的所为彻底让新一任的人皇见识到了巫族的力量。” “他是个很专-制的人,根本不允许有任何力量凌驾于皇权之上, 或者威胁到他的统治,所以他开始绞杀巫族的人, 并让国师调-教出了殿前御灵师和皇家仙道军来对付我们。” 她的话语里有了鼻音,“我的族人被他们一批一批抓进了皇城的死牢,尝尽百种酷刑后被挂到城门前活活绞死,还有五六岁的孩子……他们什么错都没有, 你知道每天晚上做梦梦到他们是什么滋味吗?” 叶柠坐过去拍拍她的肩,声音干涩,“你已经知道错了,这不能全怪你。” “不!”镜无月抬头,泪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我的手上沾着千万人的血,他们都是无辜的,因果报应啊,叶柠,这都是因果报应,我害死的那些百姓最后报应在了我族人的身上。” 叶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低着眉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苏幕的脸。 是啊,万事都有因果报应,苏幕,你又该怎么办呢? 镜无月伏在她怀里叙叙说着,“若是没有酒,我根本无法闭眼,叶柠,你不知道,我当年是巫族的大护法,天资之高让所有人都骄傲,可就是这么一个让他们感到骄傲的人,最终却给全族带来了灭顶之灾。” 她喃喃,“他们在梦中指责我,浑身是血的求我救他们,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叶柠抱紧了她,拍拍她的背,“所以,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呢?” 镜无月闭着眼睛,“并不是所有的巫族之人都力量强大到像我一样,他们其实很弱小……”手中的酒杯渐渐滑落,她意识模糊起来,“我是个罪人,阿柠,不过苏幕答应了我,他会把那个人留给我,他的命是我的,我一定要亲手手刃他,那个时候,我就可以下去向我的族人请罪了……” 叶柠的语气不自觉绷紧,“你知道苏幕出远门是去做什么,是吗?” “是啊,这件事情虽然听起来危险,但对无音殿殿皇来说,也不算什么完不成的难事。”她眯起眼,恍恍惚惚的一笑,“毕竟无音殿的暗杀术,在三殿之中排第一啊,何况还是殿皇亲自出马。” 叶柠的脸色沉了下来,“暗杀?” 印象中,苏幕只会正面较量,杀人这种事情,以他的境界,还不至于藏于暗处。 “没办法啊,他现在力量不够,肉身又出不了冰封池。”镜无月没有睁眼,似乎就要睡过去,“……星水云庭里那些人,又个个都是高手,前天你们从那里回来,他不就丢了半条命……?” 叶柠脸色发白,想起之前在无回城偷听到的那段话,终于猜到他去做什么了,“你说他去了星水云庭?” “你别怪他……”她嘟囔了一句,“苏幕也许不是个好人,他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但他对你……” 后面的话音含含糊糊,她什么都没有听清。 片刻,怀里的人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叶柠看着门外的夜色,陷入沉思——她得想办法偷偷把他带回来,这件事情很危险,对双方都很危险。 一对六,而且是在他只剩下一成力量的前提下,他根本没有办法全身而退。 就算他成功了,她也没办法看着白言轻蓝雨他们就这样死在他的刀下。 此刻刚过丑时,从子时街那个出口出去就是沐守郡,以她的速度天亮前赶到星水云庭完全不是问题。 “对不起,姐姐……但我很快就能带他回来。”叶柠吃力的将她扶上了楼,帮她掖好被子,喃喃,“希望你能睡个好觉。” 她披上镜无月的黑纱,没有回头,就这样消失在子时街的夜色深处。 虽然被凡世的人皇通缉,但沐守郡的街头空荡荡的,这里的城镇几乎没剩下多少居民,更不用说深夜还会有来回巡逻搜查的官兵了。 叶柠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一串黑白分明的符珠,人皇派了殿前御灵师来对付她么? 她心里一点惧意都没有。 到了星水云庭外,到处都是高墙,当她施展隐身术想从星水云庭的高墙外飞进去时,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空气中隐隐有灵力波动散布开来。 以前从没有出现过这样严密的防守,果然还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大门外那几个猎妖师依旧像松树一样站在那里,叶柠知道自己大概只能从正门进了,虽然门令还带在身上,但那些人早在之前便记住了她的样貌。 如今她被通缉,只怕会被抓起来吧? 她裹紧了脸上的黑纱,眼看东边的天际慢慢泛白,正着急,便感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是叶淮,他压低声音皱眉问她,“你昨天带着苏幕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天一夜了。” 叶柠松了口气,“先不说这些,现在星水云庭戒严了,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叶淮道:“你在外面被通缉了,这样进去肯定是不行的。”他从怀中摸出一把药粉递给她,“这是易容粉,擦一点就会模样大变,而且洗也洗不掉的。” 叶柠看着他又变成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陌生纨绔的样子,听话的抹了一把在脸上擦匀了,“我的样子有变化吗?” 叶淮点头,“有……” 叶柠有些好奇,“变成什么模样了?” 叶淮咳了咳,“皮肤黝黑,变得比以前丑了些,不过还是漂亮的……” 第86节 叶柠变了脸色,“有方法恢复吧?” 叶淮道:“自然。”他又摸出一袋药粉给她,“这是洗颜粉,只有这个才能洗掉易容粉。” 叶柠接了过来,感叹,“你都是哪里弄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叶淮再没说什么,将她脸上的黑纱带好,便领着她进去了。 大门前的猎妖师查看过他们的门令,提醒了一声,“几个时辰前太子的东麟阁刚死了几个人,所以现在全庭戒严,许进不许出,进了这道门,便不允许出来了。” 叶柠当下眼皮一跳,强压着不安的情绪道:“死的是什么人?” “一位美姬,两名侍卫。” 她脸上露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但叶淮很快将她拉进去了。 现在卯时还不到,天边是黎明前的青灰色。 似乎要下雨。 叶淮拉下幕帘将门窗都仔细关上,屋里很黑,他也没有点灯,只是肃然问她,“叶柠,你昨天为什么要救他出去?” 叶柠知道他说的是谁,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不该救他出去吗?他是来救我的,不是来杀人的。” “是吗?”叶淮显然不信这个理由,“那你今天为什么又回到这里来?” 叶柠低头说了两个字,“找人。” 说罢便要趁着夜色出去。 叶淮见叶柠开门,起身解释,“我只是怕你像小时候那样……你要知道,叶家已经没了,我只是担心你为了旁的人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我知道。”叶柠回头,朝他笑了笑,“我真的只是找人,晚上就回来。” 叶淮皱起眉,“你那么确定这里有你要找的人?”顿了顿,“是谁?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他倒没想到是苏幕,毕竟他昨日才目睹了他气息奄奄被带出去的样子,一夜之间怎么可能又会回到这里来。 叶柠摇了摇头,“不用了。”她踏出房门,喃喃,“他就在这里,我很确定。” 夜色渐渐消散。 天光微亮,却是带着阴霾的,远处的天边是一片挂满乌云的青灰色,空气微微有些压抑,也有些冷滞。 风里带着泥土的气息,湿润的拂在脸上。 虽是冬月,还不到下雪的时候,然而雨落下来却是彻骨的冷。 没想到一大早便出师不利,叶柠举着手罩在头顶上跑进东麟阁附近的一个长廊上避雨,因为没注意,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她回神之后立刻道歉。 对方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指着天上的雨,然后递给她一把伞。 叶柠愣住了,不会说话? 他看起来很年轻,而且面容俊秀气度不凡,她不免在心里为他感到遗憾,“你把伞给了我,你怎么办?” 对方又指了指不远处紧挨着东麟阁的梧桐苑。 叶柠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你就住在梧桐苑?” 他点了点头。 叶柠将伞撑开,“那我送你回去再走吧,等雨停了再把伞给你送过来。” 男子眉目温和,垂眸应允了。 这把伞其实并不大,因为授受不亲叶柠也不敢离他太近,所以在路上走的时候伞往他那斜了大半,她半个肩膀都淋在了雨里。 男子似乎皱起了眉,修长的指尖不动声色的抵着伞柄,将伞推到了她的位置。 叶柠发现了,立刻将伞又斜回去,解释道:“这本来就是你的伞,再说我是修道之人,淋一点雨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男子听到这话脚步微停,极其自然的伸手握住了伞柄,叶柠的手在最下面,见他接过去不知怎么条件反射般的就松了手。 然后那把伞完全罩在了她的头顶。 叶柠,“……” 推拒不得,叶柠只好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从长廊到梧桐苑本来也不算远,没一会儿功夫两人便跑到了梧桐苑的檐下。 男子慢条斯理的擦了擦额边的雨水,将伞递给她。 叶柠看了一眼檐外的雨,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去道了声谢,“谢谢。” 她一脚迈入雨中,忽然想起什么,又停下来回头看他,再三保证道:“等雨停了我会送过来的。” 男子在檐下点头,目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1) 叶柠撑着伞在雨中走远了。 她是个路痴,因此早在来之前便寻了一份星水云庭的地图。 雨势渐大,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探查了星水云庭的每个角落,隐匿身形看了每一间房屋,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没有他的踪迹。 仿佛他根本就没在这里出现过。 但叶柠知道他一定就在这里,只是藏得太好而已。 傍晚时分,她终于找完了所有地方,然而,还是半点线索也没有。她有些受挫,好在这星水云庭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又隐了容貌,因此也没什么人注意到她。 但她这样大肆寻找,苏幕肯定已经知道了。 就是不知道她换了容貌,他还认不认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了起风了里的一句歌词,你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好好听的,每次听都有种初恋的感觉,。。 ☆、有色交易 雨天的傍晚要比晴日里黑天更快, 叶柠没有任何发现, 只能先回房。 然而, 经过走廊拐角处时,她却停下了。 脸上血色褪尽。 因为前面的柱子上正对着她写了三个字——“别找了。” 字是用雨水写的, 痕迹正慢慢变淡。 就在她看后不久, 便仿佛蒸发般的慢慢消失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叶柠只觉得腿脚发软, 战战兢兢的跑过去顺着柱子一周打量了一圈, 然而,附近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死死盯着字迹已经消失的柱子,心一点点沉了下来——他果然在这里, 而且已经知道她来找他了, 甚至连她虚假的容貌也认了出来。 然而她却连他半点踪迹都追查不到。 天色渐渐黑透,廊下的灯笼被下人点了起来。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敛了眉间的种种异色忧心忡忡的回房了。 叶淮显然等了她一天,午饭和晚饭都给她留着,见她回来,脸色沉下来, “中午不知道回来吃饭?” 叶柠放下手中的伞,小声道:“我忘记了, 你不会因为等我也没吃吧?” “你说呢?” “……” 两人一人坐一边开始吃饭,叶柠时不时抬头看他,叶淮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吗?” 叶柠摇了摇头, 道:“就是觉得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吞吞吐吐的问道:“堂兄,你成家了没有?” 叶淮筷子一顿,慢吞吞的应了一个字,“恩。”他给她碗里夹了块肉,“半年前成家了,什么时候带你去沧源郡见见她。” 叶柠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抑制不住的轻笑出来。 “我那位嫂嫂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 “我替她谢谢你了。”叶淮没好气的催促,“快吃你的饭吧。” 叶柠点点头,她看着叶淮眉眼间晕染开的极淡笑意,忽然很羡慕这种平凡的幸福。 她很替他感到高兴,也替她死去的叔父高兴。 叶淮见她沉默下来果真再也没说一句话,不由问道:“刚刚见你回来时带了一把伞,可是什么人借给你的吗?”他嘟囔了一句,“我见天下雨了,本想给你送伞的,结果连你半个影子都没找见。” 叶柠道:“是梧桐苑的一位公子,他好像不会讲话,但人很善良。” 叶淮皱起眉,“是吗?我倒对这样的客人没什么印象。” 叶柠不以为意,“星水云庭这么大,客人数以千计,你肯定不会每个都有印象啊。” 叶淮话锋一转,“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叶柠摇摇头,“没有。” …… 晚间吃过饭,叶淮在地上铺上了一床被子,然后给她收拾床铺。 叶柠提了一盏灯正准备出门,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由回头,“哥,你不用帮我收拾床铺,我今夜出去。”她看着叶淮忙碌的样子,眼角弯起,“床还是你的,你不用睡地上。” 叶淮皱起眉,面上已有些不太好看,“晚上还要出去找?再说还在下雨……” 叶柠垂下了眸子,“不找就会死人。” “死人?”叶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好笑,“我倒想知道你在找谁,能让你忘记吃饭也忘记睡觉。”他放下手里的被子跟着走出来,“我和你一起。” 叶柠拦住了他,“不行,只能我去。” 她的态度很坚决,叶淮偃旗息鼓。 “我最多两个时辰就回来。” …… 因为命案发生的关系,夜里已经听不到丝竹之声了,曾经夜夜笙歌的前厅也人迹寥落。四下一片安静,叶柠看了看扶摇楼的位置,不确信苏幕会先找谁动手。 第87节 她想守株待兔,但目标太多,她根本不知道去哪里蹲点。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不断敲打着瓦砾和地上的青石板,叶柠在廊下走着,手里的灯笼明灭不定,她这次并没有撑伞。 忽然有巡夜的御灵师从东麟阁的方向过来了,她裹紧了脸上的黑纱,小心避开了,便听得一个人说了句,“太子殿下也当真是不避讳,昨夜那个美人儿刚死,今夜就又召幸了一个,我刚刚送人过去的时候,那美人可吓得够呛……” “可不是……”另一个御灵师道:“不过今夜东麟阁外的人全换成了国师手下的御灵高手,而且人数多了好几倍,应该不会再出昨夜的事了吧?” “要是再出事,岂不打国师的脸……” 一种强烈的直觉忽然涌了上来,叶柠熄灭了手里的灯笼。 东麟阁外果然守卫重重,密不透风。 就连施展隐身术偷溜进去也很难保证不被人发现吧? 雨还在下,叶柠在东麟阁外的紫苏树上站了一会儿,身上沾了些紫苏的香气,好不容易等到起风的时候,她才匿着身形借着风的掩护进入了东麟阁。 守在阁外的人自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们只感觉到夜风带来紫苏花的香气迎面扑来,带着雨后的湿气。 一切并没有哪里不寻常。 进入阁内,侍从守卫倒并不算多,大概也是怕坏了太子宠幸美人的兴致。 院子里有两座石灯,小径从花园里穿插而过,尽头是一个高高的殿阁,看起来似乎有三层的样子。 叶柠在夜色中细细辨认了一会儿,这才发现只有第三层的屋外立着两名守卫。 太子大约就在最顶层的那间屋里吧? 她趁着自己在暗处的优势将那两名守卫敲晕了,随即想到太子可能正跟美人闺阁逗趣,当下便有些脸红,忙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条,塞进了门的夹缝中。 上面只有提醒他的五个字——“有人要杀你。” 这样的纸条她准备了六个。 如果阻止不了,让他们提高些警惕也是好的。 要御风离开的时候,叶柠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房里似乎过于安静了。 难道已经睡下了? 夜色深黑,叶柠回头去看,发现自己塞在门缝中的纸条不见了。 她明明压得很紧,纸条根本不可能被风吹走,它不见了只能是一个原因。 有人把它抽走了。 雨下的越发大了,卷入檐下,滴滴打在她的身上,叶柠觉得寒意从后背升起,一点点蔓延开来,渐渐将她吞没了。 最终还是忍不住,叶柠将门偷偷开了一个小缝,眼睛贴上去,观察起里面的情况。 鼻尖嗅到某种奇怪的熏香,但伴随着下雨天湿润的风,那些味道很快消散——风顺着门缝钻进去,吹动房间内重重叠叠的帘幕。 忽然,一道闪电“咔啦啦”裂开夜空,照的天地一片雪亮。 叶柠看到床上坐了一个人,他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一动也不动,竟然有点像受审的样子,惊雷都没能让他挪动半分。 这个人是太子? 隔着门扇,忽然从门的那一边传来一个声音——纸片慢慢被撕成碎片的声音。 离她很近,仅仅只隔了一个门扇而已。 叶柠惊惧交加,正要起身,门里便伸出一个苍白修长的手攥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一把将她扯进了森黑的房间里。 那人的指尖微凉,她忍不住身子发抖。 “我不是说过让你别找我了吗?”他的手指轻扣着她的后颈,并没有真正用力,似乎只是为了让她看不到他的脸而采取的不得已举措,一个温柔的禁锢,“叶柠,你真不听话。” 闪电照亮房间的那一瞬,她看到身后的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修长,挺拔,长发垂落。 “苏幕,跟我回去吧,趁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是你……”她央求。 耳边传来一声嗤笑,因为背对着他,叶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是吗?那你的纸条上为什么不干脆写上我的大名呢?” 叶柠摇了摇头,目中情绪交织起伏,“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是因为那个圣言碑的命令吗?”她眼帘垂下来,语气渐渐有些嘲讽,“你就这么效忠无回城,不惜背上一条又一条的性命?你以后要怎么还这些血债,苏幕?” “圣言碑?”身后的语气淡淡的,隐隐掺着一丝不屑,“它的命令算什么?” 他微笑着,指尖下的肌肤柔软馨香,他说,“我只效忠我自己。” 或者说忠于欲-望。 他自己的欲-望。 叶柠更加无法理解,“既然不是因为圣言碑的命令,那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风险来杀他们?苏幕,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一句话脱出,心底的欲-望瞬间如同利剑出鞘般的挣涌而上,他的指尖从后颈移上去捂住她的眼睛,随即重重吻上她的锁骨,重复,“我想要你,叶柠。” 叶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捂她的眼睛。 但锁骨间的热烈那么清晰,她深吸了口气,用尽力气冷静下来淡淡问他,“你不是早就已经得到了吗?” “呵……我要的是活生生的你。”他唇间的动作停了下来,漠然自语,“而不是一个就快死了的你。” 答非所问,云里雾里。 叶柠当然没有听懂。 但她知道这是唯一能劝他的机会。 她好不容易才在星水云庭看到他的踪迹,怎么能无功而返。 苏幕倾身压过来的时候,她第一次伸手抱住他,眼睛虽还是被他捂着,但她终于少了一分直面他的尴尬和羞赧。 “能不能不杀他们?”她苦苦哀求。 苏幕起身,波澜不惊的看着她,看了很久,“这算交易吗?”他话音有些讽刺,“你知道我想要你,所以用这样的方法来求我吗?” 叶柠的手脚都在抖,因为紧张,也因为自尊在因为他的话不断瓦解。 他又笑起来,“我不同意,你又能怎样呢?”他一只手蒙上她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轻扯下她的衣带,指尖在她香肩上留下温度,他笑容渐深,眼底一片晦暗,“你本来就已经是我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撺掇女主献身来着,啧啧啧,目前为止,美人计貌似也改变不了幕哥的选择啊。。。 ☆、死亡游戏 叶柠沉默下来, 抱着他的双臂慢慢松开。 因为他的手就覆在她的双眼上, 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因此窥不见她如今的表情。 良久,才听到她从唇间轻吐出一句话, “这不一样。” 苏幕望着她松开的手, 眼底神色幽暗,脸上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确实不一样, 她主动亲近和她被迫承欢的时候, 确实很不一样。 非常不一样。 她只用了四个字就令他改了主意。 “如果你的服侍令我满意……”他轻轻低头,在她耳边厮磨低语,“我就认真考虑你求我的事情。” 叶柠在他的掌心眨了一下眼, 整个人似乎紧绷起来, 她动了动,看样子想让他把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拿开。 苏幕随手扯下一旁的帘幕,撕下长长一截黑布蒙住了她的双眼。 “为什么一定要捂住眼睛?”她问。 “相信我,这是为你好。”他收敛情绪,仿佛变回了最开始那个无情无欲的凉薄之人,“睁眼你会后悔。” 叶柠攥紧了手, “可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会帮你。”苏幕笑了笑,牵起她的手, 似乎把她带到了对面的屋子,“这间屋子干净些。” 没有血的味道。 耳边传来雨声,似乎离窗户极近。 苏幕坐在了窗下的软榻上,眼底好似残存最后一丝对她的仁慈底线, “做不到,可别勉强。” 叶柠站了很久,忽然倾身触摸他,她看不见,微微伸出的双手触到了他的双肩,苏幕没有动,看着她的双手从他两边的肩上一路摸下来后握住了他两只手。 然后十指相缠。 纯洁却又长情的一个动作。 带着一点少女情怀,看起来神圣无比。 然后她靠在了他的怀里,松开一只手慢慢扯下自己的衣裳。 整个过程安静,平和,温顺,看不出一点不情愿。 苏幕依旧沉默着,垂眸注视着她,眼底却有自嘲的神色——他和她果然是两种人,这种由他做来罪恶的事情,由她做,却似乎带上了光。 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明明只是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轻而易举的陷落进她的专注里。 叶柠从他指尖抽出手,伸手摸向了他的脸,因为看不见,摸到了一侧的长发,她的手从他发间穿过,双手落在他的两颊,将他的脸捧起来。 苏幕很配合她,顺从的抬头。 叶柠微微凑近,一个吻落了上去。 生涩的,小心的取悦他。 极尽缠绵。 她整个人倾过来,幅度并不算大的将他按倒在榻上,两边青丝垂落,罩住了他的脸。 唇上的触感像某种毒-药,苏幕闭眼,熟稔的回应,耐心出奇的好。 外面雨声渐大,忽然对面传来轻叩房门的声音,“殿下。” 叶柠身子僵住了,她想起片刻前自己将两个守卫打晕了,现下不会是醒了吧? 第88节 她下意识抬起了头,想扯下眼前的黑布去捞衣服穿,同时寻觅屋子里有没有合适的藏身之处。 苏幕却按住了她的后颈,将她的唇压向他,继续吻着,无所忌惮,眉间却有被人打断的戾气,右手随手抓起了桌边的香炉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传来。 对面的门扇似乎被砸穿了。 叶柠眼角一跳,根本来不及阻挡。 与此同时,外面那人扑通一声跪下了。 “殿下恕罪,东麟阁似乎有刺客闯入,属下只是来确认一下殿下的安危。殿下既无事,属下便退下了。”那守卫匆忙解释了一句,似乎觉得扰了太子的兴致,解释完便战战兢兢的躲远了。 叶柠微愣,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 “继续。” 身下的声音那样清冷,好似没有半点情-欲。 叶柠明显退缩了,起身想找衣服,“这里不行……外面还有人。” 苏幕嗤了一声,忽然翻身把她压在榻上,两人瞬间换了位置,“那就我来。” 叶柠不自然的别过头,终于想起了侍卫口中的那位殿下,“太子是不是被你催眠了?我看到……” 苏幕闭着眼俯身吻她,语气略讽,“你在我的床上,想别的男人?” 叶柠的表情有些焦虑,“可你答应我会认真考虑的……” 她的意图太明显,一下子将他从那些可笑的柔情幻想中唤醒,他目光沉郁,神色淡漠,忽然毫无征兆的一下子撞进去。 “那要等你服侍到让我满意再说。” 他声音平静,寒凉的像冬夜的月。 窗外雨声夹杂风声,似呜咽又似叹息,叶柠微微轻喘,皱着眉双手攀上他的肩,他的动作并没停顿,就那样在她耳边低语,“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叶柠,你如果能六天之内在星水云庭找到我,我就停手。” “或者,你也不用这样折腾自己,直接去告诉他们凶手是谁,然后让他们联手把我找出来,这样除了我,谁也不会死。” “别逼我。”叶柠在潮水般的起伏中艰难回神,“为什么是六天?” “六个人,我每晚杀一个,正好六天。”他唇角弯起笑意,神情莫测,“这是第一晚,你已经来迟了。” 叶柠脸色惨白,“你说太子他……” 他舒展眉眼,温馨提醒她,“刚刚那个房间,你最好不要去看。” …… 说好了只出去两个时辰,结果叶淮在房中等了半夜,后半夜才见叶柠拖着一副已经湿透的身躯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怎么淋成了这个样子?”叶淮急匆匆拿了东西过来帮她擦头发,见她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的模样,有些被吓到,“发生什么事了?” “死人了……”叶柠喃喃,语气轻的像蒲公英,似乎风一吹她就会立刻倒下去。 叶淮没有听清,只得飞快的帮她准备热水和需要换的衣裳,“先去沐浴,我去厨房给你熬点姜汤喝。” 叶柠没有回应他。 叶淮脚步匆匆的出去了,走的时候虽然觉得反常,却也没有时间细想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缘由。 雨势依旧很大,已经丑时了。 没人会想到下着大雨的深夜,星水云庭还会那样乱。 叶淮也没有想到。 去大厨房的路要经过东麟阁,他在那棵紫苏树下看到了当今国师青云隐的身影。他正仰头看着那棵树,身边围满了人,而他身后的整个东麟阁,则被灯火照的一片透亮。 随手抓过一个路人问了一句,叶淮惊的险些连碗都摔在地上。 “你还不知道啊,太子殿下刚刚被人杀了,整个头都被割断了,人还在床上坐着,听说整个床上都是血……” 叶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太子怎么说也是天选之人,既然被神启之魂选中,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于他人之手?” “哎呀,这我们怎么知道?”那路人附在叶淮耳边,小声说道:“不过听说凶手是鬼魅。” 叶淮皱起眉,“这话怎么说?” 路人神秘兮兮的道:“我有一兄弟是国师手下的御灵师,他和我说,太子被发现的时候在床上跪着,就像被人审问一样,头被割断后也没掉下来,最主要的是,今夜东麟阁防卫如此严密,一只蚊子都不可能被放进来,结果却在太子的门前发现了女人的湿脚印。” 叶淮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没有再言语。 那路人犹自还兴致勃勃的说个不停,“说来也奇怪,外面的脚印到了里面就没有了,听那些护卫说殿下今夜还砸了一个香炉的,但也没有任何痕迹,那间房里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找出来,现下国师已经在东麟阁那边看了半个时辰了。” 叶淮道:“照你说的,这桩命案这样神秘,那太子的死是谁发现的?” 路人回忆了一下道:“好像是半个时辰前从太子的屋里传出了一个女人的惊呼声。”他小声道:“那声音听起来挺凄厉渗人的,所以太子的两名近卫便闯进去了,谁知道……不过也是奇了,近卫以为是太子召幸的美姬喊出来的,进去才发现那美姬死了起码有两个时辰了……” 叶淮心下已有所猜测,当下便不再多问,去厨房熬姜汤去了。 回房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他进门就看见叶柠还是呆呆在原地坐着,既没有沐浴也没有换衣服,给她准备的热水已经凉了。 他把那一碗滚烫的姜汤递过去,问她,“你今夜去了东麟阁?” 叶柠的眼神终于恢复一点生气,直直望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叶淮没好气道:“太子死了,现在东麟阁那边乱成了一锅粥,他们说在太子门外发现了一个女人的湿脚印,我就想到会不会是你……因为这个时间太巧了。” 叶柠不停的摇头,“我应该早点过去的。” 叶淮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你早知道那里会出事?” 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这个堂妹会杀人。 叶柠的眼里闪过恐惧,不知是因为淋了雨还是什么原因,身子有些发颤,“还会有人死的,这只是个开始。” 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蓝雨?白慕楚?风间笑?还是那两位前辈。 哪一个死她都受不了。 叶淮的语气终于起了变化,目光沉沉的望着她,“阿柠,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 叶柠眼中泛起雾气,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说出来,你这两天到底在找谁?” 叶柠攥紧了衣角,唇角被她咬出血,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自己会把他找出来。” 叶淮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愿再逼。 …… 叶柠这一整晚都像一根紧绷的弦一样,她几乎没有合眼,就算合上之后,一点点动静也能令她立刻惊醒。 外面有御灵师在盘查星水云庭里每一个客人的底细,正一间间敲门。 叶柠从床上坐起来,看向门外。 叶淮伸手比了个手势让她不要慌——很快敲到他们的房门,叶淮去开门,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门令和玉牌递出去。 那御灵师接过了,细细看了看,“啧啧,原来阁下就是云波庄那位风头无限的赘婿啊,听说云波庄的人做海上和西域的生意,家底很是殷实……” 叶淮听出他是什么意思,眼中闪过冷笑的光,从怀中取了一袋金铢塞过去,“这大半夜,可真是辛苦诸位了。在下刚刚才听说太子殿下出了事,只怕这下圣上要震怒……”他状似不经意的轻叹,“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那几名御灵师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不发一言的走了。 叶淮将门关上,躺到了地板上的地铺上,安慰了一句,“没事,这些人不过是来捞好处的。”他说着说着,便冷冷笑了,“倒也不看这次是什么事情,太子死了,皇帝大概很快就要派人过来了,到时候这些保护不力的人都得被处死……居然还有心情到处敛财,也真是想得开。” 叶柠越听浑身越冷,“你是说,还会有别的人因为这件事而死吗?” “当然,而且人数还不少。”叶淮低声道:“你以为当今圣上是什么大善人吗?你知道巫族的人现在被他杀的还剩几个吗?” 叶柠缩在被子里,抖成一团。 …… 第二日的天空依旧一片鸦青色,看起来有些阴沉,但雨已经停了。 叶柠天还未亮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头重脚轻的洗了把脸准备出门,忽然,她一眼瞥到了门边的那把伞。 脚步停了一下,她把那把伞拿起——该还给人家了。 她昨夜想了一整晚该如何找到他的方案,但似乎都没什么用,看现在昼夜正常交替的样子就知道他必然是封去了自身的天赋化作凡人隐匿在这星水云庭里了。 三千多人的地方,大海捞针,她要怎么找?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不是很满意qaq。。。。 ☆、夜色降临 梧桐苑离东麟阁很近, 叶柠过去的时候就看见沐守郡几乎所有还能调遣的官兵都进了星水云庭, 将东麟阁围起来了。 整个东麟阁看上去有种黑沉的肃穆感, 太子的灵位就停在一楼,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灵前, 看着他。 白慕楚还有蓝雨他们就站在青衣男子身后。 “元神被打散了, 招魂也不行……再说头被割断了根本就不可能救回来。”青衣男子的手中握着一面小小的魂幡,面色苍白, “我已经让最快的鹞鸽连夜给陛下送信了, 圣旨大概今天傍晚前就能到了。” 蓝雨看着白色的幕布后面停放着的黑色棺木,神色惨淡,“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吗?” 青衣男子摇头, “我唯一能确定的是, 昨夜有个女人闯进过东麟阁。”他回头,看着外面的方向,“她是借着风和紫苏的香气用隐身术混进来的,所以没被御灵师们发现。”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发现视线中出现了一个面带黑纱的女人。 她就站在紫苏树旁。 青衣男子皱起眉——是巧合吗? 第89节 可她若真是他口中那个女子,怎么可能在几个时辰后还敢大胆的出现在这里。 …… 叶柠站在外面远远看着东麟阁的方向, 并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大概能猜出那位青衣男子应该就是当今的国师, 青云隐。 白慕楚和蓝雨就在咫尺不远的地方,叶柠看着他们,感觉他们之间似乎已经裂开了一道深渊。 她已经站在了他们对岸,再也跨不过去了。 身侧忽然一暗, 远处微弱的天光被什么遮住了。 叶柠侧头,便看到一个一身淡衣的人影站在她边上,他眉眼低垂,同样看着东麟阁的位置,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啊,是你。”叶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昨天给她借伞的好心人,眉间愁云散了一些,“我正要去找你。” 男子有些意外的一笑,似乎觉得这里说话不大方便,瞥了一眼梧桐苑的方向,指了指那里的一个小方亭。 叶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那方亭的位置四周正好是个花园,位置隐秘,而且能很好的观察东麟阁的动静。 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男子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叶柠犹豫了一下,跟着过去了。 周围本来人就不多,一路慢慢过去后,后面几乎已经看不见几个客人了。 叶柠上台阶时忽然眼前一黑,头重脚轻的失重感接踵而至,她在原地想稳住身子,两秒钟后,却直直往后倒去。 一只胳膊及时伸过来将她拦腰托住。 她的眼睫轻颤,似乎想努力睁开眼,但意识已经变得空白一片,很快什么事也不知道了。 阴天一向天黑的快。 叶柠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桌前坐了一个人,上面还点了一盏灯。 叶柠认出是谁,犹自还记挂着之前还伞的事情,“谢谢你的伞,今天不下雨,我给你送过来了。” 男子却并没做什么回应,只是瞧着她眼底的乌青还有她发白的脸色,指尖在身前的桌上虚虚描摹,似乎蘸了茶水写了几个字——“你发烧了。” 叶柠辨认出了他指尖的轨迹,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确实是有些烫的,“昨夜淋了些雨。” 男子微微皱眉,指尖继续在桌上来去自如的写着——“不是借伞了吗?” 叶柠有些尴尬的解释了一句,“出门太急,便忘了。” 男子沉默了一下,垂下眼帘又写道,“我帮你配了些药,已经煎好了,吃过再回去吧。” 叶柠有些惊讶,“你懂医术?” 男子笑了笑,指尖下多了两个字,“略懂。” 叶柠没再说什么。 他很快推门出去了,不多时便端了药进来。 叶柠接过来后却用鼻子嗅了嗅,似乎有些不放心——出门在外,本来就不能轻信他人,何况是喝别人给的东西。 男子看出了她的顾虑,将药碗放下了,随手在桌上写了张方子,方子后补充说明了一句。 “姑娘不放心,可以自己去抓药。” 叶柠顿时有些羞愧,似乎觉得踩踏了别人的一番好心,于是再没犹豫拿起药碗将药喝了。 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感觉身上微微有些出汗,没之前那样浑身发冷了。 她只休息了一小会便起身,似乎准备回去了。 他没拦她,只是在纸上写道:“介意我再帮你看看吗?” 叶柠不好拂他好意,伸手右手来给他瞧,男子坐在她旁边,指尖落在了她腕间的脉搏上。 他的手骨节分明,五指干净修长,落在她腕间给她一种清凉的触感。 像玉一样。 感觉有些熟悉。 她狐疑的看向他,女人的感觉总是很敏锐,她不知怎么就想试探一下,“苏幕。” 男子抬头,表情奇异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 叶柠对上他不明所以的目光后便觉得果然是自己多疑,这两个人一个温润平和彬彬有礼,一个心思诡秘难以驯服,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她默默叹了口气,忽然留意到外面的天色,表情大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男子看着她,表情不动声色。 “酉时,傍晚了。”他写道。 …… 叶柠心里一阵发慌,她从梧桐苑里跑出来的时候,四周已经掌灯了。 不过整个星水云庭的灯笼现在都换成了白色的。 天已经黑了,时间紧迫,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像昨天一样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找了。 而且现在星水云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这样大的动静必然也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守株待兔最为稳妥。 就差知道他下一个目标是谁。 就这样思绪紊乱的往前走着,她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就在东麟阁外,风间笑和她的哥哥似乎在争吵。 “笑笑,我没有吓唬你。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回到家里有什么不好?”是她哥哥风间羽的声音。 “不,我不要回去,我还没找到可以治好你的药,这样回去了,爹爹不会再放我出来了。”风间笑的语气中夹杂哭音,“你别把我送回去,我不想回去。” “这个世上没有可以治好我的药,为了这个找不到的东西你命都不要了?”风间羽语气冷下来,毫不留情的斥责她。 “我不相信谁会这样厉害,哥哥,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杀我们所有人?”风间笑依旧在抽噎,“是谁告诉你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我在考虑以后要不要改成中午十二点更。。。 ☆、仙灵秘境 风间羽一句话哽在嗓子里,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好半天, 才面色苍白的苦笑, “你相信哥哥吗?” 风间笑点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当然相信。” 风间羽对上她的目光, 眼神却一下子暗了下来,“那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好吗?” 他什么也不能说。 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做了无回城的刽子手。 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本该是个仙灵。 其实, 他并不是她这一世的哥哥。 他只是一位堕入黑暗的仙灵,恰好知道她前世的样子,如今想救她回来罢了。 …… 这世间到现在, 已经没有仙灵了。 但在很久之前, 她曾是他最后一位同胞,只不过,她后来入了轮回,他执念未消所以只能终日游走于这世间各地。 一切都源自于那场无回城和善见城的战争,那时仙灵族全族覆灭,仙灵岛沉海, 最后这世间就只剩下了两位仙灵。 其中一个也已经伤重濒死。 他那时抱着她,她满身是血的摸着他的脸说, “族长哥哥,我们没有家了。” 他说,“没关系,族长哥哥会带你再找一个新的地方, 那里有你喜欢的桃树和山丘,还有草地和溪流……” 但她还是没能活下来。 仙灵族最终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只剩他一个,死在了昼夜交替的辽阔战场上。 然而他们倾尽了全族之力,依旧没有帮善见城赢得这场战争,极昼之地也迅速的开始消退了,昼夜开始交替着出现在大地上。 凡世的疆土在一点点扩大,灵族的疆域越来越少。 后来无数的灵族隐入凡世,进了红尘,将自己化作一个凡尘之人。 但那众多灵族里,却没有仙灵。 他们全军覆没。 一个死去却无法投入轮回的族长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族人,他在千百年的时光里,积怨渐深,戾气渐重,慢慢从游魂变成了一个无法见光,不仙不魔的堕灵。 后来有个人找到了他。 是那个传说中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巧手大师风君物。 就是他曾创造了第一辆可以行于九天之上的绕云车。 据说他当年对凡界之外的事情极为着迷,看过无数灵域的传说和历史,后来终于苦心研制出可以在空中飞行的车和船。 之后的某一个夜晚,他第一次乘着绕云车飞上了夜空。 原本只是做个实验,却没想到会飞的那么高——高到凡世的灯火在他眼中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点。 赤月升起的时候他看到那轮月亮似乎就在他眼前,橘色的月光洒在他的绕云车上,莫名清冷。车下就是翻滚的流云,手从那些云雾中穿过,抬头的时候,他看见了云海深处的无回城。 风君物研究过很多缥缈的只有传说中才会有的东西,所以看到它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说,自己进了一座华丽古老的永夜城,虽然那里沉寂了些——但是他不后悔,因为他毕生都在寻找这些超脱凡尘的东西。 无回城接纳所有行于夜色的旅人。 第90节 他成为了唯一一个没被接引就进入无回城的凡人,也是唯一一个靠不断猎奇和发明而掌控三大圣殿其中一殿的凡人。 风君物在无回城遇到风间羽的时候,头一次感慨了作为凡人的幸福。 “原来做仙灵居然也能这么痛苦。” 于是他做了一副和风间羽一模一样的人偶送给他,并教他傀儡之术,令他的游魂附在了这具人偶身上,这样便算有了实体,可以正常和别人接触了。 但因为造这人偶所用的木头取材于三途河畔的衣领树,所以他依旧不能见阳光,否则木上的极阴之气便要消散,他也不能碰明火,否则便会连同他的游魂一起被烧成灰烬。 后来风君物死的时候,连同傀儡术和堕天殿,一起交给他了。 他就这样成了新一任的堕天殿殿皇。 再也没人知道他以前是个仙灵。 …… 遇到风间笑的时候,她只有五岁,那时她被她庶出的那位哥哥打晕绑架到了黄泉鬼冥渊上。 虽然变得又小又软,但他还是一眼认出来昔日的族人,只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转世成为十二神启之一。 那位将她绑架的庶出哥哥大概没有想过要直接取她的性命,只是想让她在这厉鬼哭嚎的深渊边上受尽梦魇摧残,然后被吓得神志不清而已。 这么对待一个五岁的孩子,心肠未免太过恶毒,于是他杀了她的哥哥,并且随手在鬼冥渊旁取了槐树照着她哥哥的样子又做了一副人偶,将自己的游魂附了上去。 然后那位哥哥的尸体和他之前的木偶身躯,便同时被他丢下了深渊。 风间笑醒来的时候,因为惊吓过度已经不能说话了。 他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只呆呆看着他,似乎想喊哥哥。 看起来她和原来那位庶出哥哥感情似乎不错,但他心里很清楚,那个人只是故意亲近她借此谋取在家中唯一的一点地位和优待罢了。 他把她抱回了家。 可她回去后就一直躲在房间里,整夜整夜睁着眼不敢睡觉,不说话也不吃饭,不分昼夜的在房里点着灯,整个人窝在屏风后面。 风间家的家主束手无策,日日外出访遍高人。 直到他冒着被日光侵蚀的痛苦走进了她的房间——那个时候,她看到了他手上被阳光灼烧后的焦灰,不知怎么就顺从的跟着他走出了那个屋子。 日光里,她开始慢慢好起来。 风间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坏人绑架,是她的这位“哥哥”把她从那个鬼地方带回来,并将她拉出了梦魇的——所以她从五岁开始便对他产生了雏鸟情结。 几乎形影不离的黏着他慢慢长大。 他不能见阳光,她以为他生了很严重的病,四处帮他找大夫瞎打听,废了好几倍的心血想把他治好。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根本不是病,也根本没有药可以治。 他在风间家中地位尴尬,若只是庶子倒还好,然而母亲却偏偏出身青楼,家主过了最开始的新鲜劲,便也不怎么管他们母子了——知道他忽然之间不能见阳光了,也不过是略问了几句,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夫替他瞧。 幸而这样,他的身份一直藏得很隐秘。 下人们也大多没人愿意管他。 到头来,在意他的只有她一个。 可她却听了江湖骗子的话,为了给他找那什么可以治病的紫藤萝而借着历练的名义溜出了家门。 她从小胆子就小,却孤身辗转各个地方。 如今她到了星水云庭,却不知道这里已经是另一个人的屠宰场。 “回家吧。”他伸手摸着她的脸,“这里真的危险。” 风间笑依旧抽着鼻子不说话,好半天才讨价还价的小声道:“再在这里两天可以吗?我昨天去探了秘崖,他们说那里有紫藤萝,但我还没有找到。” 叶柠并没有走过去,只是在远处听着,忽然就见风间笑被她哥哥打晕了。 然后他们上了一架隐秘的车撵。 叶柠看着那架车撵出了星水云庭,默默为他们松了口气。 就剩下扶摇楼那几个人了,她只要去那里等着苏幕就好。 …… 月光影影绰绰的顺着枯萎的枝叶缝隙落下了地面。 已经快要行驶出沐守郡的地界。 轿撵下恍惚间多了个修长的身影。 风间笑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有些恹恹的靠在哥哥怀里。 车前却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推你到深渊边缘,再将你拉回来,用这样的方式俘获你的心——”那个声音轻笑,“天真的少女啊,你就这样上钩了吗?” 风间羽的脸色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想把风间笑的故事插进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还有就是,在办公室悄咪咪更新真的巨紧张啊π_π ☆、神秘宫殿 车撵在夜色中停了下来。 风间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确定自己没幻听后一下子从哥哥的怀中坐起来, “哥, 外面有人。” 风间羽一手将她按到角落里,一手拂开车撵的帘布, 看向外面。 月光下, 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正站在他们车前不远处的必经之路上。 月光扫过他半张脸,明暗交错, 俊美异常。 风间羽的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你居然追出来了。” 那人慢慢从前方走了过来,却似乎并不过多关注他,只将目光投进那架车撵, 看向那个一脸慌张的少女。 良久, 微微一笑,“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他的语气轻柔和缓,风间笑下意识看了一眼风间羽,摇头,“你是来找我的吗?” “说对了一半。”扇子轻敲掌心,他一步步靠近车撵, 下一刻,却被风间羽挡在了中间。 “站住。”风间羽出声, 眉间杀气弥漫,冷冷警告,“不许再往前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这么紧张, 看来你知道我想对她做什么。”苏幕眼也不抬的伸出扇子将他缓缓推开,淡淡道:“女孩子我一般都放在最后的,可你偏偏要带着她跑。” 他笑,“我只能改变一下顺序了,你说呢?” 风间羽只沉默了一下,忽然微一扬手,月光下,四周蓦地便多了无数个替身人偶将苏幕围在了中间。 “别高估自己,苏幕。” 他退进了人偶里。 每一个人偶都几乎与风间羽一模一样,木制的身躯上面似乎覆上了一层人皮,它们齐齐对着他,表情各异。 然后是整齐划一的出手——密网一般的压力瞬间朝他压了过去。 苏幕扇子微张,破开第一层禁锢,毫不意外的一笑,“息重羽,你知道背叛无回城的下场吗?” 风间笑此刻从车撵里钻出来,看到了月光下有无数个风间羽的脸,心里一惊,“哥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然而,风间羽隐匿在人偶中,却始终未曾现身,他在暗处施展控身术操控着这群人偶,‘人群’再次动起来。 苏幕的周身涌出一圈黑符,神色微敛,“对我出手,意味着公然对抗圣言碑的指令,看来你已经做好被处决的打算了,是么?” 人偶中一片俱寂,还是没有人回应。 苏幕垂眸,再懒得说什么,只右手轻抬,周身一圈的黑符便忽然盘旋着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疾风般涌向了四面压过来的‘人群’,人偶们一下子被冲散了,被贴到黑符的人偶立刻便无法动弹,“符术克傀儡,你死定了。” “别……不,别杀我哥哥。”风间笑从车撵上跳下来,拔出剑冲进了人偶中央的苏幕。 苏幕侧头,两指禁锢了她的刀刃,“你哥哥?”他轻嗤了一声,“他可不是你哥哥。” “你说什么?”风间笑睁大眼睛。 苏幕盯着她,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笑容,“你想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风间羽终于现身了,他从人偶中冲上来,整个人身上涌现出堕灵的毁灭气息,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眼珠一片森黑,“你给我住嘴。” 苏幕被他这样掐着,也不恼,“我住嘴,她就不会知道了吗?” “住嘴,你给我住嘴!”风间羽的十指不断收紧,苏幕说话渐渐有些吃力,面上却仍泛着自嘲的笑意,“就算隐藏身份,得到的也只是短暂的虚假幸福而已,自欺欺人做什么呢?” 风间笑第一次见自己的哥哥这幅急红眼的模样,想去把他拉开,“哥!哥哥,你怎么了?” 风间羽回头望着她,“笑笑,你会厌恶我吗?”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可怕,却偏偏被她瞧见了。 风间笑连忙拨浪鼓一般的摇头,“不,我怎么可能会厌恶你?” 虽然她很清楚的看见了他身上的非人气息,大概也猜出了他是无回城的人,但他还是陪了她多年,而且曾救她出梦魇的哥哥啊。 风间羽眼中的戾气散了一些。 苏幕看着风间笑,唇角露出不以为然的哂笑,“是吗?当你知道他杀人无数的时候,也能这样毫无芥蒂的接纳他吗?” 风间笑愣了一愣,随即想也不想的就答,“我才不管那么多,他就是我哥哥,怎样的他都是我哥哥,你要是想杀他就先杀了我!” 苏幕唇角的笑容消失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神。“是么?” “你居然愿意为了我们这样的人牺牲……”他语气有些意外,也有些自嘲,“你是十二神启之一,不该想着杀他吗?” 风间笑有些心虚的小声道:“十二神启又怎么样?做了十二神启就要大义灭亲吗?反正你要杀我哥哥,就先杀我。” 苏幕看着她,良久没说话。 半晌,才淡淡道,“真是个好孩子。” 风间笑有些不明所以。 “但我还是要杀你。”他说,“不过我下手不会重,你一点痛苦都不会有。” 风间笑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为……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第91节 苏幕眼也不抬的挥出扇子,有符文在扇面上游走。 风间羽见状一把将她抱了起来,闪身退开。 “苏幕,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找我们的麻烦?”见他的态度似乎可以商量,风间羽冷冷道,“你自己就这样出来了,留下那位姑娘在星水云庭当真就这样放心?” 风间羽原本只是想诈他一诈,却未曾想他脸色一变,竟然真的转头就走了。 风间笑摸了摸鼻尖,“我刚刚好像看到他手腕上有个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风间羽皱起眉,难道他误打误撞猜中了什么吗? …… 说起来,一个时辰前叶柠还在去扶摇楼的路上。 但她走到半路时却发现有人在跟踪她。 虽然她这两天找人的动静确实大了些,但自己脸上涂了那么多易容粉,连白慕楚都没能认出她来,叶柠便觉得她的身份应该还没有暴露。 但她显然估错了来人的能耐。 跟踪她的是这代国师,青云隐。 “我今早便在东麟阁外见到姑娘了。”国师语气很客气,“陛下的口谕,若我们有人见到了叶家的姑娘,便要通知御灵师,让他们即刻带你入宫面圣。” 叶柠对当今圣上并没多少好感,“如果我不想去呢?” “姑娘,在下说的是带你入宫,不是请你入宫。”国师拍了拍手,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涌出了那么多御灵师,“接太子回宫的雾冥车还没走,多带两个人正好。” 知道这星水云庭里还有四位神启,叶柠衡量了一下,觉得反抗不过,只好被押着上了雾冥车。 雾冥车是凡世的皇族专程用来运送尊贵之人遗体的车,只在夜里启程。 而且速度要比绕云车快上数倍。 从沐守郡到汣离皇城也不过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车程。 国师亲自押送她,她身上还有他的缚灵咒。 叶柠跑不了,只好自我安慰道,也罢,往好处想的话,也许能让当今圣上重查当年叶家的事情,远比她这样自己平反有用的多。 国师一路都十分平静,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一动不动。 叶柠看了看太子已经被缝合上的头颅,想到了苏幕,眼睑垂落,也一动不动的坐着,目光落到了雾冥车下。 这是她第一次来皇城,她以为世上所有繁华的地方都大概和子时街差不多。 然而皇城的这种繁华,却是令人侧目的,除了夜里的街市以外,还有数层高的楼阁,巍峨的皇宫。 三个时辰后,他们从雾冥车上走了下来,太子的遗体被抬出来时,整个宫外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人。 皇帝从正门走了出来,衣袍上的金龙张牙舞爪,看上去要比想象中年轻一些。 他表情如常的走了过来,看着太子的遗体,最终却是哑声说了一句,“吾儿,你怎么这样回来了。” 太子的死讯终于昭告天下。 皇帝大约是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难以自拔,国师问禀了好几次,皇帝才淡淡抬起眉眼看了叶柠一眼。 后来叶柠便被带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一个十分隐秘的宫殿。 之所以说奇怪,是因为这个地方还关押着一个公主。 听说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女儿,固伦和惠公主。 皇帝早年时还十分宠爱她,后期不知这位公主做错了什么,惹得皇帝勃然大怒,公主从此便被关在了这里。 虽说衣食照常是公主的份例,却似乎永远不能再踏出那座宫殿一步,房内还设了牢门和枷锁。 叶柠被带到那个地方后便被人严加看管起来。 也不知道皇帝见她到底是要干什么。 天快亮的时候,她听到公主在她隔壁的宫室说了一句话,“听说你是十二神启之一?” “是啊,你怎么知道。” 公主的笑声轻轻传来,“那完了,你出不去这座皇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网卡了,就差几分钟,,本月的第一天作者君就断更了。。。。。。。啊啊啊,早知道不在最后一分钟上传了。对啦,感谢这几天给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感谢鱼儿在飞,兰晓歌,半凉半开。。我常常注意不到营养液变化,自戳双眼。。。 ☆、皇朝遗梦 叶柠觉得不明所以, 问她, “为什么?” 公主的声音听起来却似乎有些疲倦, “因为我父王会杀你。” 叶柠觉得有些好笑,“杀我的理由呢?” “一切能杀你的理由, 都将是理由。”她说, “杀你算什么,他连王弟也要杀呢……” 叶柠被她这句话震惊到了。 虎毒还不食子, 皇帝居然这么丧心病狂吗?可他看到太子的遗体时, 眸中的伤心又分明不似骗人的。 转念一想便觉得好笑——她干嘛这么相信这位公主的话呢,也许她疯癫了也不一定呢。 叶柠观察了一下四周,宫里的陈设很华丽, 但大都有些古旧了, 能看出这位公主此前确实受宠,之后便被遗忘在这里无人管顾。 七宝灯树上烛火摇弋。 叶柠有些疑惑,因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大红色的,包括四周的帷帐,珠帘,墙上挂的织毯。大大的楠木窗下是个镜台, 上面放置着公主的妆奁,旁边是散落一堆的珠钗翠环, 还有脂粉和各式花钿。 不远处的桌上,似乎还放了一对龙凤烛。 随着黎明渐至,叶柠模模糊糊可以看到窗外的情形。 窗外是一株合欢树,但花开的季节已经过了, 叶子落了一地,却也不见有人来扫。 整个宫殿都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像是一个没办完喜事的婚房。 叶柠往前走了两步,看样子想找出去的办法,但两步还没踏出去,墙上便有几根枝蔓一样的东西飞了出来,缠上了她的手脚——她很快不能动了。 而且被缠上以后便四肢无力,连灵力也无法驱使了。 叶柠心间一慌,便听到那公主半点也不意外的说了一句,“别白费力气了,这座宫殿,是当年为了抓国师大人而建造的,他都没能逃得出去,更别说是你了。” 国师?是青云隐吗? 不,不是的,青云隐也是近几年才成为国师的。 她忽然想到一个名字。 “你说的是上任国师百里若郁?” 那公主没有说话。 看样子多半是默认了。 叶柠有些唏嘘,她避世在赤云峰上多年,不闻世事,却也在少时听说过百里若郁的名字。 据说是凡界史上最厉害的一位国师。 不但能推算凡世王朝百年国运,亦能窥探万象天机。 而且他对符咒的造诣也很高。 常常能创出独门咒法。 就连巫族最厉害的占卜师也无法卜算到的事情,他只需要在占星台上坐一夜,便能通晓全局。 可惜这样的一个天才,最终却没能算到他自己的命运。 说起来也是很讽刺了。 叶柠不自觉有些好奇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这位公主似乎知道些内情,“你的意思是,国师的死是有人预谋的?” 仅仅只是为了抓一个人便能建造一座宫殿,除了皇帝,她还想不到别人。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公主走进了她的视线,在窗下的镜台前坐了下来,她活动范围的极限似乎只能到那扇窗子,而她坐下来,似乎也只是为了看窗外的合欢树。 “什么话?” 叶柠手脚被缚,也没办法指望公主能帮上什么忙,她看着镜台前的女子,很难想象她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竟然还能够如此光鲜亮丽。 也许皇帝对自己这个女儿也并不是像表面那样漠不关心。 起码公主有的份例她都有,也未曾有人敢克扣,她身旁还留着一个侍女服侍起居,只是过得如同一个囚犯罢了。 “知道太多东西的人,大都活不长久。” 公主说罢,坐在窗前笑了笑,然后用黛笔开始画眉。 她穿的是一件用金线绣着金孔雀的罗裙,裙摆顺着椅子拖到了地上,她此刻就坐在那里,不再去看窗外那棵树,而是认真梳妆打扮起来。 叶柠有些懂了,“你的意思,国师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公主心无旁骛的挑选着花钿,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眼也不抬的问身边的侍女,“你说他喜欢这个样式的么?” 侍女战战兢兢的点头,“公主贴什么样式的都好看。” 说罢,那侍女几不可见的朝叶柠摇摇头,示意——别再问了。 叶柠沉默了下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大概是到了太子小殓的时辰,宫外哭声震天。 公主的黛笔从手中掉了下来,一下子惊站起,指尖似乎在发抖。 “阿昕,是谁……谁死了?” 侍女有些为难的开口,“回公主,奴婢也不曾出去过,又怎会知道呢?” 叶柠想了想,同她说了实话,“是太子殿下。” 公主一下子愣住了,片刻后,发了疯般将镜台前的脂粉首饰全部打翻在地,哭喊出声,“他还是这么做了!他怎么能杀自己的孩子——” 叶柠觉得她误会了,急忙纠正,“杀太子的另有其人,并不是你父亲。” “不是他?”公主却好似不信,眼泪弄花了脸上的妆,“这天下除了帝王,谁还能杀得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叶柠皱着眉,一直以来都很是想不通,“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会觉得你父亲要杀自己的儿子?” 第92节 公主喃喃,“当然是因为他的野心,做了帝王还不够,竟然还惦记上了神位……”她嘲讽般的冷冷一笑,“帝王的心如何参的透?国师大人告诉了他卜算结果,反而害了他自己,也害了你们十二神启。” 似乎又是个血雨腥风的故事,还同十二神启有些关系。 公主说,百里若郁十九岁就做了流原王朝的国师。 她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他,那时他正站在高高的筑台上看着天空的星辰轨迹推算帝王星落下的时间,星光下,男子的眼神沉静寡淡,心如止水,仿佛任何凡尘俗事都渗透不了他的心。 他就像一个超脱凡尘的仙人。 那时新帝刚刚继位不久,又有巫蛊祸乱帝都,所以国师每日都会来宫中祈祷国运。 公主很崇敬他,每次见他都忍不住低头,只敢喊他的尊称,“国师大人……” 国师每次都会躬身回礼,淡淡的应她,“公主殿下。” 作为皇帝唯一的女儿,而且性子并不骄纵,公主在宫中受尽了宠爱。 她常常想尽各种办法打探国师的小道消息,以及他的行踪。只要他进了宫,她必定会穿上最好看的罗裙,梳最好看的发髻偷偷去看他。 宫里的人渐渐都知道公主对国师青睐有加,也慢慢都会主动帮她留意国师的动向。 国师自然是知道的,他每次回头都能看到一个飞扬起的裙角,少女躲藏的身影鲜活艳丽的就像他屋前栽种的海棠。 后来宫中生了些变故,公主被前朝皇帝的忠心残党下了蛊。 国师来看时,公主已经闭着眼不省人事了,皇帝在旁边都没能拦住他——国师直接脱了公主的衣服。 再晚就来不及了。 “都退下去。”他用刀划开她的胳膊,咬开食指用自己的血在她身上绘满咒文,公主在昏迷中皱起眉,那蛊虫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最后受不了符咒的压力,顺着她胳膊的伤口爬出来了。 迎接它们的是一把火。 国师垂下眼帘,他指下的少女洁净无瑕,璀璨的就像珍珠一样。 皇帝虽然生气却也没说什么。 公主醒后只知道是国师救了自己,细节却也不甚清楚,依旧常常偷偷去看他。 后来国师在一个黄昏将她堵在了长廊一角,“公主殿下来看微臣,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 公主的脸颊通红,“因为……因为……你怎么知道我是来看你的?”她抵死不认,“本公主是来这里捡风筝的。” “风筝呢?” “没捡着,被风吹走了……” 她说起谎来眼都不眨一下。 国师眯眼,转身离去,“是微臣自作多情了。” “国师大人。”她在他身后小声喊住他,“如果我说,我是来看你的,你会生气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国师回头看她,表情淡漠又疏离。 公主嗫嚅道:“被人偷偷跟踪怎么可能不生气?” “不会。”国师看着她,“如果是公主殿下跟踪的话,微臣不会生气。” “为什么?”公主有些不明所以,“因为我比你阶品高,所以你敢怒不敢言?” “不。”国师忽然笑了,眉眼浅浅弯起,如同三月里的春风,“因为殿下会成为我的妻子。” 公主愣住了,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起来,然而,说出这句话的国师却抬脚离开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留她一人在风中凌乱。 后来,国师在殿上当着百官的面求娶固伦和惠公主。 皇帝大怒,联想到他之前救人的举动,不由觉得他此前的做法是故意为之的。 帝王向来便容不得别人算计,何况如今内忧外患,他唯一的女儿自然只能和外邦联姻来巩固皇权,怎么可能会随心嫁给一个什么利益都不能带给王朝的国师呢? 但终究还是千百年都难遇的天才,皇帝还是给国师留了面子的,“公主的婚事暂不着急,现在王朝根基未稳,等晚些时候我再为公主好好择婿吧。” 一句话,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不情愿。 国师自然也看出来了。 但他什么话也没有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是深夜更文吧,中午在办公室老是有人窥屏,战战兢兢,感觉都要折寿了……嘤嘤嘤。。哪天如果作者君既没更新也没请假,那绝对是熬夜熬成仙家了,记得帮我打个120(手动狗头)→_→ ☆、神位之下 公主知道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内心甜蜜又不安。 她那时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 只知道自己仰慕的男子向自己的父亲提了亲, 哪里晓得什么国家大事,不安也不过是因为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罢了。 但皇帝却下令不许公主再偷偷去见国师了。 公主于是能隐约猜出皇帝的一些用意来, 毕竟怎么说她也是流原王朝唯一的公主, 注定是不能自己选择幸福的。若是家国需要,她便得随时做好远嫁外邦的准备。 但她又是不甘心的——毕竟成为公主并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 如果可以, 她倒是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可以获得爱情的平民女孩儿。 渐渐的,皇帝便似乎忘记了国师这一桩事。 直到灵界的帝王海有了异动,国师应皇帝之命再次入宫卜测吉凶。 百里若郁那晚在高高的占星台上观测了一夜, 也不知看到了些什么, 面色变得越来越沉郁严肃,天还未亮便去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当时睡眼朦胧的坐在高位上问他,“可是大凶之兆?” “陛下。”国师抬头,却是目不斜视的看着他——很少有臣子敢在皇帝面前这样抬头直视他,“微臣有一言,不知陛下愿不愿听。” 皇帝皱眉, “爱卿但说无妨。” “帝王海上今夜诞生了双星,明暗交汇, 如影相生。”国师抬起头,似乎隔着一层楼顶,也能望见夜里的星空一般,“与此同时, 处于凡世位置的十二星黯淡了,不过这消失的星芒,却照亮了太阴。” 皇帝听不明白,“说些我听得懂的。” 国师沉默良久,才道:“陛下可知善见城有五位主神,分别对应七杀,贪狼,紫薇,太阴,天机五星吗?” 皇帝眯了下眼,“自然知道,十二神启的力量便来自善见城的太阴星神。” 国师接着道:“自从远古昼夜之战以后,这五颗主星便全部黯淡了,只留一颗紫微星勉强还有些微的光亮,如今,太阴星很快便要被点亮了。” 皇帝仔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什么意思?” “陛下怎么还不明白?”国师直言不讳的透漏天机,“十二神启将要陨落,神力将要回归善见城,有位神明要回归神位了。” 听到自己有可能会陨落,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些和帝王海的异动有关系?” 国师淡淡道:“有关系,因为帝王海今晚诞生的那个孩子,就是促成这一切发生的源头。” 皇帝觉得他有些危言耸听,“照你的意思,十二神启所有人都会死,就因为要成就一个神?” 国师垂眸,“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死。”他道:“太阴主神就在十二神启之中。” 皇帝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不可测,“有办法卜算出具体是谁吗?” “这个星位并不是固定的。”国师摇头,“十二神启每陨落一个,剩下的人力量便会增强,等到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便会继承所有的神力成为太阴。紫微星那时就会落地,接引剩下的这一位回善见城。” 皇帝不说话了,他只从国师的话中听出了一个意思。 要么登上神位,要么让自己的尸骨做别人登上神位的垫脚石。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提起那个诞生于帝王海的孩子。 国师本是出于好心,他本意是要提醒皇帝应该小心那个孩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高位上的陛下心里想的却是铲除其他神启,攀附神位。 呵,说什么千百年的同盟之情,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算个什么?十二神启从古至今因为凡胎之身承了这神明之力,每一代都英年早逝,虽然如今因为和血脉强的女子通婚,后代渐渐可以活的久一些,却也没见几个能活到五十岁的。 人都向往不死。 尤其是帝王,得了这人间至高无上的权位和富贵,又怎么可能舍得早早抛下? 皇帝的心思百转千回,他明白这个消息不能被其他神启得知,否则便会失了先手,还会导致十二神启之间惨烈的互相残杀。 所以他没有放国师回去。 国师就这样留在了宫中,还没想到皇帝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但一个以凡人之躯就跻身三界顶端高手之列的天才,想杀他,又谈何容易? 皇帝想了一夜,第二日便在殿上允诺,愿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固伦和惠公主下嫁给当朝国师百里若郁。 但皇帝又表示舍不得公主,要令国师入赘宫中。 于是便召来宫外的能人巧匠起草了一份宫殿的图纸作为公主的婚房,三天后正式建造。 百官震惊。 因为礼法所在,定了婚事的新人无法在成婚前见面,所以即使同在宫中,公主也无法见到国师一眼。 但她每天嘴角都挂着笑意,梦中也憧憬着婚期到来那一天。 百里若郁依旧夜夜站在筑台上观星,一日比一日沉寂,直到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去了那个已经快要建成的宫殿前,亲手种下了一棵合欢树。 那是象征爱情的树,皇帝知道,便由他种去了。 后来,宫殿建成,婚期也将至。 那一日,公主隔着纱一般长长的盖头,见到了一身红衣对着她低眉浅笑的国师大人。他朝她伸出手,她便颤巍巍的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然后那一袭火红的盛装便被人托着跨过了那道殿门。 长长的仪仗队伍从公主所在的漪澜殿蔓延到了新建造的合欢殿。 来观礼的人几乎将整座殿都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冗长而复杂的礼节搞得她头晕眼花,她一天都没能吃东西,却也不觉得辛苦。 好不容易挨过了祝祷礼,到了吉时也拜了天地,随行的女官看了一眼时辰,终于带他们进了房。 接下来是合卺仪式。 百里若郁遣散了所有的宫人,用玉如意挑开了公主的盖头。 “微臣说过,殿下会成为我的妻子。” 公主脸上妆容精致,听到这话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催促他,“说这些做什么,还没喝合卺酒呢。” 国师笑了一下,“殿下这么急,是想快些入洞房吗?” 第93节 “……” 倒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国师在公主身旁坐了下来,公主耳朵都红了,右手微颤的和他双手相交,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窗外月光醉人。 国师取下公主的头冠,放下了她的长发,喊她的闺名,“元儿。” 公主揪住衣角,羞答答不知该怎么应他。 他忽然吻上她的发,吻着吻着却倒在了她的肩上。 “如果我死了,你就另嫁吧。” 公主脸色微变,刚想问新婚夜说这种话是不是太不吉利了一些。 低头便发现自己的罗裙上有血——那些血从国师的嘴角流下来,滴落在她的罗裙上,公主大惊失色,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将他的脸托起来,“国师大人,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国师艰难的睁眼,朝她微笑,“怎么不喊我的名字?元儿?” “阿郁。”再也没有任何扭捏,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喊他,“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 “只是想听听你喊我的名字。”国师擦了擦她的眼角,那些泪水源源不断,却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别哭了。” “求求你了。”公主脸色发白一脸泪水的苦苦哀求他,“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百里若郁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对不起。” 殿外忽然有人闯了进来——是殿前的御灵师们,很快,皇帝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面无表情的下令,“把国师大人好好厚葬了吧。” 公主吼得声嘶力竭,令人动容,“不,他还没死!父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百里若郁抬眼看着皇帝,忽然奄奄一息的冷笑,“我费劲心思想瞒住她不让她知道陛下的肮脏心思,陛下倒如此坦荡的自己先进来了。”他唇角的血流的汹涌,“微臣有一言,陛下可还愿听?” 皇帝沉着脸,“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百里若郁慢慢倒下去,说了最后一句话,“付家的江山还有陛下的性命,只剩下不到十年光景,陛下注定要败。”他唇角弯起一抹弧度,“我在下面等你。” …… “阿郁是不想让我为难。”数年后,公主坐在镜台前,忆起往事,还是哭个不停,“他知道我父王要杀他,所以先自尽了。这座殿里任何一个机关,其实都没有派上用场。” 叶柠觉得这位公主有些可怜,从侍女的言语上判断,这位公主似乎还疯癫过一阵子。 她不由替她伤感,“可是,你父亲到底从国师那里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他不惜牺牲一个天才也要保守这个秘密?” 公主嗤了一声,“我也是近来才偶然得知的,你知不知道,十二神启每死去一个,剩下的人就会力量大涨,而当这些人死的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会继承所有的力量,被接引进善见城,登上神位。” 叶柠眼神变了,“你说什么?” 公主依旧在冷笑,“都说皇位的诱惑已经是凡尘之人梦寐的极限,那神位的诱惑,又该有多大。为什么能让好端端的人,扭曲如粪虫?” 叶柠没有听清公主在说什么,她只是耳边忽然响起了苏幕的话。 “宗山雨说的没错,这一页,十二神启看了会有灭顶之灾。” “我要的是活生生的你,而不是一个就快死了的你……” 她那晚用了那样的方式求他,他都不肯放弃杀十二神启。 这个秘密,他大概早在帝王陵下拿到天启录时便知道了吧。 …… 宫外忽然一片喧哗,丧钟还未敲满三下,太子小殓仪式尚未结束,庭前便传来无数人从宫前奔走而过的脚步声。 叶柠一下子回神,“出什么事了?” 侍女透过窗向外看去,便听到一个宫人大喊,“越陵王带兵杀进皇城了,已经到了东华门,巫族的人也来了……” 似乎是被蛊虫吓怕了,听到这两个字,立刻便有更多的脚步声慌慌张张的从宫前奔走而过。 “我就知道,抢了别人的东西,终究还是要还回去的。”公主面上半点波澜也无,再次坐了下来对镜梳妆,“只是,越陵王啊越陵王,你怎么来的这样晚?” 叶柠不知道前朝和当朝之间的这些恩怨。 但巫族既然能倾力相助,说明当今的这位皇帝也实在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叶柠挣了挣手上缠着的东西,发现越挣越紧,索性放弃了——也许宫变以后,就会有人来救她们。 她向窗外看去,明明是清晨时分,慢慢的,天却黑了。 夜色再次降临。 作者有话要说:  太困啦,如果有不顺的地方明天再抓虫。。qaq ☆、护身符 宫外, 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的青年男子正面朝东华门坐在马背上, 他身上戎装素裹, 清俊的脸上英气逼人。 镜无月转头看着身边这个流原王朝最精悍危险的年轻人。 越陵王么? 倒确实有几分帝王相。 他战功赫赫,却像一只擅于伪装潜伏的猛兽般抛弃自己曾经的姓氏, 隐忍良久, 忍辱负重,如今终于可以猝起发难为他前朝的君王报仇雪恨了。 “镜妃娘娘, 您的消息可靠吗?”年轻人侧头, 神色谦逊的问她,“这次机会确实难得,但那个人, 真的杀得了付惟吗?” 付惟是当今圣上的名字, 镜无月眯了眯眼,“不,他答应过我,会让付惟死在我手里的。” 年轻人皱眉,“可现在殿前御灵师都被派了过来,他们的力量不容小觑, 东华门久攻不下,只怕进宫都是问题……” 镜无月笑了笑, “不着急,再攻一个时辰看看吧。” 巫族曾对他有大恩,加上镜无月是再信不过的盟友,年轻人没有再说什么, 长臂一挥,便又有无数将官士兵前赴后继的冲锋上去。 忽然,夜空上绽开一朵奇异的,带着诡异蓝色光芒的烟花。 镜无月看着天上的烟花,神色微变。 年轻男子自然也看到了,眼底不由有些发沉——“付惟在召集十二神启护驾,他们的速度很快,大概一会便会到了。” 镜无月摇摇头,“有人对付他们,不怕。” 她望着沉沉夜色,其实之所以会忽然进攻皇城,完全是因为苏幕的一句话——“你们想在今天就终止这个王朝吗?” 镜无月当时并不惊讶他会问出这句话,虽然杀皇帝的时机显然还不够成熟,但叶柠被抓到了皇宫,她知道苏幕一定会改变顺序,何况这位皇帝每多活一天,她的族人就要多一天饱受痛苦。 然而苏幕过于平静的样子却让她感到有些害怕,于是镜无月问他,“皇帝有帝王之气护佑,可不那么好杀,而且叶姑娘还在他手里,你能有几分把握?” 他淡淡一笑,“你知道的。”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件日常,波澜不惊,平淡异常,“我要的人头,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虽然没有明说到底有几分把握,但他说的这一点,镜无月绝对相信。 而她也想要付惟的人头,所以她来了。 一直暗中庇护巫族的越陵王也在等一个机会,一切都刚刚好。 …… 叶柠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的方向。 夜色降临几乎是瞬间的功夫,所以殿内很快便黑了下来,宫外的合欢树似乎也在黑暗中看的不那么清晰了。 公主没见过这样的状况,皱眉站了起来,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的妆奁,“天不是已经亮了吗?怎么又黑了?” 侍女也有些受惊,小心的点上了宫中的两架七宝灯树。 殿中很快便烛光摇曳,能看清物景了。 忽然,远处的殿门口传来一声厚重的“嘎吱——”声,似乎有人推开了殿门,走了进来。 叶柠心神微动,目中有雪亮的光一闪而过,急急忙忙将头转过去看——却不是苏幕。 而是另一个人。 一个她昨日就已经见过的人。 龙袍加身,一身刺目的金黄色——是皇帝。 公主也看见了他,低声冷笑,“父王啊父王,听宫人说你栽培了很久的亲信今日谋反了,越陵王现下攻入皇城,你慌还是不慌呢?” 皇帝有些不屑的笑起来,“慌?你以为我在意这江山么?” 公主目露轻鄙,“是啊,你如今的野心是神位,自然看不上这凡尘的尊位了……” 叶柠的心下意识慌了起来,她大概知道皇帝现在过来是想干什么了。 “你放心,这座殿不会有人进得来,除了剩下那几个神启。”皇帝冷冷道:“兰水蝶很快会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既然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就老老实实在给我做个聋子,瞎子,哑巴,明白么?” “我做不到,你就杀了我吗?”公主嗤了一声,似乎有意激怒他,“我那天都看见了,你连亲儿子都想杀呢,幸好我那个弟弟命大提前醒了,你杀他尚且毫不心软,杀我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呢?” 皇帝目光一点点沉了下来,忽然扬手劈在了公主的后颈,公主一下子被砍晕,再也出不了声了。 叶柠见他扬手,以为他真要杀了自己的女儿,心差点跳出来,只差没喊出“住手——”两个字。 随即便见皇帝盯着她看。 “太子是被谁杀的,你应该知道吧。叶姑娘?”语气阴沉的吓人,“还是说,杀我儿的就是你……” 叶柠抬头看他,说不出是什么表情,“我说与不说,陛下不都是要杀我的吗?” “哦,不肯说?”皇帝垂眸沉思了一下,“你知道宫里最不缺什么吗?” “什么?” 皇帝的目中忽然涌出嗜血的光,“刑罚。”他补充,“能让顽石都开口的刑罚,叶柠姑娘应该还从未见识过吧?” 叶柠的脸色几不可见的变了变。 随即,一道在某种毒液中浸泡过的长鞭便狠狠甩到了她的身上。 但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痛感。 皇帝阴沉着脸看着她身上忽然浮起的一层白光,神色凛然,“……护身符?” 第94节 下一刻,叶柠便惊讶的看着自己右手腕上戴着的那串符珠——五道黑色的符文正灵活的挣脱那五颗黑色的珠子,从她腕间飘落而下,化为了五个黑色的人影朝皇帝扑了过去。 白色的珠子却似乎没有动。 皇帝因为猝不及防被逼退到一角,反应过来之后便长鞭一甩,将那些符人暂时击退,心中却似乎有所颤动——这是什么护身符,居然还能攻击出手之人。 虽然被击退了,但那五个符人却极难缠,它们不怕火也不怕水,因为并不是活体所以也不存在有将它们杀死的可能。 似乎只有更高阶的符文出现才能压制住它们。 皇帝一时半会近不了叶柠的身,戾气顿生,瞬间便一手按向那个从未开启过的机关。 叶柠只觉得眼前一花,似乎天地翻转,南北移位。 再抬头看时,窗外便是彻底的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放晚了,不好意思啦,对手戏太难写了,我放到了下一章,大概凌晨三点放上去吧,也有可能四点,反正你们明天早上肯定能看到啦,等我放出来你们就知道为什么难写了。。哭唧唧。。。 ☆、中计 马车已经在路上行驶了一天一夜, 此刻早就出了沐守郡的地界, 风间笑靠在轿壁上沉默着,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从知道她哥哥的真实身份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微妙, 似乎出现了一道不该有的隔阂。 忽然之间, 眼前亮起了一道蓝光。 紧接着,一只蓝色接近透明的蝴蝶便带着光飞旋在了她的眼前。 风间笑一下子坐正了身体, 像见鬼了一样看向风间羽, 声音都不自觉变轻,“哥哥,是兰水蝶。” 风间羽似乎没听清她说的话, 见状坐过来, “怎么了?” 她喃喃,“陛下在召我们过去,宫里肯定出事了……” 风间羽摇摇头,“是个局,不要管,也不要过去。” 风间笑的神色看起来很不安, “可陛下从不会用兰水蝶召唤我们,他以前说过, 除非有亡国之险,否则,他不会请我们帮忙的。” 这种兰水蝶极其珍贵稀有,可以跨越空间的界限来往不同的世界, 被召唤的人只要看到兰水蝶,就算和召唤之人相隔再远,只要让它落在掌心,便能瞬间被它带到任何空间或者地点去往召唤之人的身边。 但也只能用一次,之后兰水蝶便会死亡。 风间笑下意识想伸出手用掌心接住它,却被风间羽的刀一下子划了过去。 然后那兰水蝶便被割成了两半。 风间羽擦了擦刀刃,面无表情道:“相信我的直觉,哥哥不会害你。” 风间羽呆呆道:“那爹爹怎么办,他一定也看到兰水蝶了,估计现在已经到陛下身前了吧?如果真的有危险……” 风间羽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并不见什么起伏,“那也没办法了。” …… 宫外东华门的位置已经慢慢坚守不住了,估计要不了多久,越陵王的人便会彻底侵占这座皇宫。 然而御灵师们还在咬牙坚持。 他们还不知道早已有人从重重防御的高墙下悄无声息的渗透进来了。 宫中到处都是奔逃的太监、宫妃还有侍女,每一处都是一片仓皇。 除了一个静立在夜色下的颀长身影。 人群从他身边穿过,但他始终就在那里站着,不受丝毫影响的轻轻闭眼,感知着符力的波动方向,良久,睁眼拦住了一个人。 似乎是随手扯的一个小太监,他看着远处淡淡问他,“从这里往南大约半里路,是什么地方?” 太监一眼便瞧出这是个宫外的人,看也不看他指的方向便破口大骂道:“你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货,这逃命的功夫,谁有空搭理你?神经病——”说罢便想急急挣开他的束缚接着奔逃。 “逃命?”男子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寒凉,“你惜命吗?” 太监还在想他这句话时什么意思,便忽然见对方的手闪电般掠了过来,然后他便感觉自己的脖子像一个打折了的枯草般,轻飘飘就被人一下子拧断了。 倒在地上的时候,小太监还睁着眼睛,有些不太敢相信。 因为过程实在太快了。 周围奔逃的人群也因为这一幕而吓的静止不敢动了。 苏幕细细用帕子擦去了手中油腻的触感,淡漠的目光随即看向人群中另一个瑟瑟发抖的太监,语气淡淡的,好似带有笑意,“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对吗?” 那太监忙不迭点头,生怕慢了一步自己的脖子也会被这样一百八十度扭断一般,“往南半里路差不多应该是合欢殿,甚少有人过去,我可以带您去看看。” “带路。” 因为夜色太黑,那太监还乖巧的举了盏宫灯。 去合欢殿的路并不算长,却越走越荒凉,最后竟然连半个人影也看不到了。 忽然,那太监仿佛见了鬼似的松了手,将宫灯掉到了地上。 灯笼里的蜡烛歪倒向一边,宫灯很快便被幽幽燃成灰烬了。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太监双手哆嗦的指着那个方向,“这里明明有一座宫殿的,奴才记得很清楚,而且国师大人种的合欢树都在这里,怎么会……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合欢殿去哪儿了?” 大概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太监揉了揉眼睛,一路小跑过去站在了合欢殿曾经的土基上,然而这里现在完全就只是一片平地,除了一些杂草,什么也没有。 苏幕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 难怪他刚刚怎么找也找不到——原来是这个方向少了一座宫殿。 “空间术法么?”苏幕望着那片空地,目光奇异的笑了。 …… 蓝雨和白慕楚他们被兰水蝶带到合欢殿的时候,有些不能适应忽如其来的黑夜。 “皇宫这里居然是晚上?”白言轻第一个先反应了过来,“苏幕都已经杀到皇宫里来了么?” 一个声音在暗处答,“只怕是的,也难怪陛下会用兰水蝶召我们过来。” 蓝初一惊,“是风间兄?你一个人来的?笑笑呢?” 那个声音的主人渐渐从蓝光中显现出来,掌心里有一个融化的蝴蝶,“还没到吧?这丫头被我宠坏了,天天在外面瞎跑,我也是刚来,只怕她要比我晚一些。” 白言轻简单同他打了个招呼,四下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怎么不见陛下?” 几人面面相觑,终于朝四周打量起来。 忽然,从一个帘子后面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女人声音,众人脸色微变,白慕楚已经走了过去,缓缓挑起了布帘——只这一看,眼神便一下子变了。 叶柠被绑在墙上,嘴被布帘封起来,呜呜的说不出话。 白言轻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叶柠,而且还是那样狼狈,当下便觉得事态不对,“柠儿,你怎么会在这里,谁抓你过来的?” 白慕楚刚把她嘴上的东西轻轻撕下来,便听她急急喊了一句,“你们快出去,别进这座殿!” “怎么了?” 白慕楚只来得及问这一句,便感觉四面八方忽然涌来无数枝藤一样的东西,缠上了他的四肢和躯干。 于此同时,其余的四人也几乎陷入了不同的麻烦之中。 白慕楚被捆的一动也不能动,神思忽然清明起来。“是陛下做的?” “是我。”叶柠的身后,这时才走出了一道人影,但听语气却似乎略有些遗憾,“还有一个人没来,还得再等一会儿。” 白言轻不解道:“我们来此不过是帮陛下抵御外敌,陛下这是做什么?” 皇帝摇头,“我并不需要你们帮我抵御外敌。” 白言轻皱起眉,“那需要我们做什么?” “需要你们牺牲。” 作者有话要说:  四点了,说好的对手戏写的并不满意嗷嗷嗷我要重写,但是还是要更新。。。困了困了,对手戏明天来吧。。 ☆、地缚灵 皇帝脸上的笑容诡异又阴冷, 众人的心皆猛地一沉。 “阿柠, 这是怎么回事?”蓝雨此刻被困在一方软榻上, 那些枝藤一样的东西将他缠裹的像一个粽子一样,“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地缚灵?” 就算是十二神启, 也完全挣脱不了, 甚至感觉自己的精气也在被这些藤蔓一点点吸取。 “这些本是为了抓前任国师而设计的陷阱,如今恰好用在我们身上了而已。”叶柠早就被缠的如同个茧子一样, 因为比他们早一天被困, 身上的精气已经被吸取了大半,说话有些吃力。 她尽量简短的解释了当年百里若郁的事情,同时爆出了诞神的秘密。 合欢殿里一时安静, 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皇帝有些嘲讽的看着他们, “别说我卑鄙,如果换了你们先知道了这件事情,做的一定比我还卑鄙。不过,人终有一死,牺牲你们这几个人,来换取一位神明的诞生, 也算得上很伟大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了。” 殿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呵呵。”忽然,白慕楚在她旁边冷笑出声, “既然这么伟大,不如陛下替我牺牲?我把这个荣幸让给你。” “事到如今逞这些口舌之快也没什么意义。”皇帝对他的冷嘲热讽倒也不甚在意,“等风间家的小姑娘来了,我就送你们一起下去。看在大家同盟一场, 我会让你们毫无痛苦的走。” 听到自己的女儿被点名,风间家的家主闭了闭眼,什么话也没说,沉默祈祷的表情看起来虔诚无比。 风间笑迟迟未来。 皇帝漠然不语,又派出一只兰水蝶飞了出去。 依然石沉大海。 “也许笑笑这孩子意识到哪里不对,所以没有应召而来?”蓝雨艰难的仰头——殿里这三位长辈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从知道皇帝的企图起便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了,“笑笑也许正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爹,你们……” 皇帝走近蓝雨,从高处俯视他,“救你们?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他指着窗户的位置,“看窗外,你能看到什么?” 蓝雨眯起眼仔细瞧了瞧,“一片黑,什么也没有。” 皇帝笑道:“这里是不与凡世相连的另一个空间,三千小世界之一,从来没有人找到过这里。”他看着掌心上空最后一只兰水蝶,唇角起了讥讽的笑意,“等着别人来救你们,简直就是妄想。” 第95节 蓝雨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然而。 “叩,叩,叩——”寂静的宫殿外,忽然传来不缓不急,极有规律的敲门声。 这道声音在这死寂的殿里听起来宛如惊雷一般,尤其是皇帝刚刚才说了没有人可以找到这个地方,随后这敲门声便鬼魅般的响了起来。 莫名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殿内众人虽都被困无法动弹,却也都同时抬头,面色古怪的看向那扇厚重的宫殿大门。 “叩,叩,叩——”敲门声耐心的持续着。 皇帝没有动,脸色由红变白,良久,哑声喊了一句,“何人在殿外?”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回应他。 但敲门声还在继续。 皇帝忍无可忍,心道这里的地缚灵被他操控,也没有什么好怕的,当下便沉声道:“进来。” 敲门声终于停了。 片刻,厚重的宫殿大门发出厚重的“嘎吱——”声。 似乎门被推开了。 叶柠一直望着殿门口的方向,心中的某个直觉愈加强烈,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黑漆漆的身影。 看起来古板僵硬。 他幽幽转过身时,叶柠看到了它眼里的两团幽暗青火,那黑漆漆的衣袖下是空荡荡的虚无,什么实体也没有,就如同个鬼魅一样。 叶柠只看一眼便能认出来,这是苏幕的符人,而且是她从没见过的类型。 那符人和她对视了几秒,忽然之间,朝地面倒下去。 很快,殿门大开的地面上,便有一道极大的金色符文闪闪发光亮了起来。 皇帝只觉得两眼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紧接着,便感觉天地一下子颠倒,似乎东南西北统统移了位。 再抬头看向殿外时,他看见了外面的深沉夜色,还有那株合欢树。 “怎么又回来了?”皇帝脸上流露着震惊,“居然有人能破得了空间秘术吗——” 暗夜中,一个凉薄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了进来——不过是平平无奇的语调,说出的话却让皇帝脸色一变。 “这一路可真让我好找啊,陛下。” 叶柠浑身一个激灵,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上立马出现了剧烈的情绪。 是苏幕。 然而他下一句话便立马让她的脸色又变回去。 “都在这里,这可真是个惊喜。” 叶柠想起苏幕未完成的事情,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他似乎知道殿内的陷阱,所以并没有直接走进来,而是在光暗交接之处静静站着,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那些将人困住的地缚灵和整个殿的布局机关。 显然猜出了他的身份,皇帝表情极淡道:“苏幕?” “是我。”苏幕的脸上有稀薄的笑影,忽然微微起身,“不过还有一个人,陛下该见见。” “谁?”皇帝皱眉。 随着苏幕微微侧开身子,一个黑纱遮面的女人身影露了出来。 叶柠看呆了眼,是镜无月。 居然是镜无月。 她说过苏幕答应会让她手刃仇人,难道她现在便是回来报仇的吗? “当年的无相王啊,还记得我吗?”镜无月冷笑。 皇帝的表情变了,“镜妃?你还没死?” “我们全族被你害成那样,我怎么敢死呢?”镜无月嗤嗤一笑,“今天就让所有的一切都做个了结吧。” 皇帝也笑了,“你进得来吗?” 镜无月正要进去,便被苏幕一把拉住了,“地缚灵。” 他眼也不抬的提醒。 然后他看向整座宫殿——地缚灵困住了所有人,唯独只有皇帝,公主还有那名侍女没有事,只要稍加推想,便也能猜到必定是她们身上带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皇帝站起身,“破了空间秘术又能怎么样?你以为站在外面就能杀得了我?” 苏幕垂眸,“地缚灵,总有困不住的东西。” 镜无月原本还有些心急,见他这样说便踏实了不少,“比如说?” 苏幕沉默地微笑了一下,目光落到殿中那两架七宝灯树上。 镜无月忽然就看到眼前的人消失了,紧接着,一道黑漆漆的影子魔鬼般的从光下渗入大殿,皇帝想去熄灭灯火时已经来不及。 回神时便发现,自己腰间的水滴子已经被夺走了。 不仅如此,晕倒的公主和侍女身上的水滴子也被夺走了。 四周铺天盖地的涌来无数枝蔓一样的东西,几乎瞬间便将皇帝裹成了一个茧。 皇帝面色铁青,似乎骂了一句什么话,“孽障。” 苏幕拿到水滴子的瞬间便从影子恢复了原样,他远远将其中一个丢给镜无月,然后自己拿着另外两个走近了叶柠。 叶柠的意识很清醒,但她状态却十分不好。 地缚灵吸了她两天的精气,她已经有些瘦脱型了。 他将其中一串水滴子挂在她的脖子上,捆住她周身的枝藤忽然一松,她一下子顺着墙壁滑了下来,苏幕一手托住了她的腰,“我是怎么警告你的,叶柠。” “苏幕,咱们回去吧。”她下意识抱住他的肩膀,避免自己倒下去,“曰归客栈——” “不。”他面容淡漠,语气寒凉,“我的事情还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元小天使投雷~感谢似亦似末,“”,花怜想吃糖三位小天使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宿命之争 “不。”他面容淡漠, 语气寒凉, “我的事情还没完。” 他说话时目光越过了她的肩, 看向了她的身后。 没有感情的眼神里,既无笑意, 也无一丝厌恨, 只是冷的让人有些心寒。 泯灭人性。 显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叶柠的表情僵住了,颤抖的抓住他的袖子, “苏幕, 你非杀他们不可吗?” 他把她抱起来,毫不动容的对着一旁的镜无月淡淡道:“办完你的事情,带她出去。” 镜无月看了看他, 又看了看叶柠, 嘴里吐出一句话,“还真言而有信。放心,要不了多久的。” 然后她走到皇帝面前,看着被枝藤裹成了一个粽子的帝王,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无相王啊无相王, 你当初不是说是我用蛊术害死陛下么?”她慢慢拔开瓶子的塞帽,笑道:“当初你说完那句话后, 我便为你备了一只蛊,已经养了很多年了。” 皇帝脸色大变,“你用这种黑巫术祸害了整个皇城的人都还不够?” 镜无月冷笑,“不是你说的我祸国殃民吗?不在皇城的井里丢蛊虫进去, 怎么配得起祸国殃民这个罪名?” 皇帝被呛了一下,气急败坏的骂,“你就是个疯子。” “是啊,那也是你一点点逼疯的,偷窃和抢夺得来的江山,坐得不安稳吧?”镜无月揪住了他的耳朵,使劲往上提,将他的耳孔全部暴露在光下,“晚上做梦有没有梦到过陛下呢?无相王?” 她将瓶子贴了上去。 皇帝只觉得耳垂一阵酥痒,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耳垂往耳朵里爬,顿时不管不顾的甩开她的手,恐惧漫上了他的脸,他的声音终于开始发抖,“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返魂蛊,就算将你折磨至死,依旧会让你在死后乖乖听话帮我做事的蛊。” 听起来和傀儡术有点相似。 只是死后也不得安宁。 看着那条虫子就那样从皇帝的耳朵爬进去,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离皇帝最近的蓝雨下意识闭上了眼,不敢再看他一脸扭曲的表情。 因为那条虫似乎爬过了他的眼球,蓝雨看到皇帝的双眼一下子变得充血赤红。 忽然,一声痛苦的尖叫彻底响彻整座合欢殿——公主醒了。 但她被困在枝藤中无法动弹。 “固伦和惠公主?”镜无月侧头,看向那个发出尖叫的女子。 然而那女子只是看着皇帝,状若疯癫的哭喊,“我劝过你的!我劝过你的!你为什么不听?你为什么不回头?这就是报应啊——” 皇帝不愧是皇帝,听到公主的尖叫声后,这样非人能承受的痛苦,他也能忍着不出声,“我女儿已经疯了,你纵是恨我,也不会滥杀无辜吧?镜妃?” 镜无月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讽刺的一笑,“真是难得在你脸上还能看到做父亲的样子,只是,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么?”她走到公主的身边,又一掌将她拍晕了,不耐道:“吵死了。” 苏幕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没什么情绪的催促,“快一些。” “已经做完了,让他慢慢熬着吧,这过程可不是很好受——”镜无月将瓶子随意丢在地上,拍了怕手,“我的恩怨到此结束了,你做你想做的吧。” 然后她伸手,想将他怀里的叶柠扶过来。“我带你出去,横竖你不忍心看。” 然而。 叶柠的双手却抓住他的袖子不肯松开,十指骨节微微泛白,她死死盯着苏幕,眼睫轻颤着,还在垂死挣扎,“为什么?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所以非杀他们不可?” 第96节 “这是你们十二神启的宿命。”他把袖子从她指尖抽出来,让她看他掌心的言灵咒,“看到了吗?我的任务,不过是让你活下来。” “所以,你每次出手相救,都是因为这个言灵咒?”她自嘲的笑出泪来。 “不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苏幕嗤了一声,“你活下来,我才能自由,等我拿到自己的肉身破了这言灵咒,你在我这里,就什么也不是了。” 很重的一句话。 叶柠不哭了——她早就该想到的,苏幕从始至终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解救他的肉身罢了,去找天启录也是,答应苏念保护她也是。 他那么讨厌被束缚的一个人,大概很讨厌每次都不得已的被迫救她吧? 一切的一切,所有筹谋和付出的代价,都只是因为他要找回他的自由而已。 冰封身体的枷印,禁锢念想的言灵咒,这两样东西,他大概恨之入骨。 叶柠脸色灰白的松开了另一只抓着他衣袖的手,嘲讽的擦掉眼角的眼泪,“原来,我根本什么也不是,居然还可笑的抛下全部的羞耻心去取悦你,妄想让你改变主意……” 白慕楚脸色变了,语气有说不出的心痛,“阿柠——” 别求他。 他想说,别求他。 但他现在还有什么立场和资格说这些话呢? 苏幕俯下身去,指腹扫过她的眼角,动作温柔宁静,却莫名有种说不出的轻佻,“不得不说,你取悦人的方式很高明……如果是别的事情,我一定有求必应。” “但下次求我,记得挑一个没人的地方。”他指腹轻轻压过她的嘴唇,微笑,“否则不尽兴。” 轻浮侮辱的言辞刺痛了她仅剩的自尊心,她扬起手重重一巴掌扇了过去,苏幕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下,五官分明的脸被打偏,发丝凌乱的垂了几许下来,但他却在笑,脸上半点怒意都没有。 似乎只是为了故意激怒她,增加她的恨意。 “柠儿,别管我们了,求这个畜生做什么——”白言轻忍不住出声,语气有些心酸,“若当真宿命如此,老夫认了。” 叶柠死死撑着的眼泪顿时再忍不住,吧嗒吧嗒落了下来,指着白言轻,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苏幕,你还记不记得,你在星水云庭被困的时候,是他放你走的。他们尚没有乘人之危,你又怎么能这样做?” 苏幕眼也不抬的冷笑了一下,两指捏紧她的下颌骨,将她的下巴抬起来,看着她,“哦,原来他们设计了我再放我,我还得感谢他们,是吗?” “求求你了——”她跪下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这样的宿命,让它顺其自然的发展不好吗?” “你是软骨头吗?动不动就下跪?恩?”苏幕把她一把拽起来,表情阴沉的将她推到镜无月身边,脸上是隐秘的轻嘲表情,“顺其自然,呵……你知道这世间有多少变数吗?” 镜无月知道他的意思,托起叶柠就想把她拉出去。 叶柠还是拉着苏幕脚边的长衫不肯放手,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神毫无焦距,一片惨淡,但眼底已变得静若深潭,什么情绪也没有,“我恨透了你这个样子。” “是吗?”苏幕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笑了,良久,表情沉默的垂下眼帘,“既然爱不了,那就好好的恨。” 他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好似什么反应也没有。 镜无月看着他自嘲的表情和翘起的唇角,微微叹息。 “叶柠姑娘,和我出去吧,难道你要在这里亲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死吗?” 叶柠瞳孔微缩,双手握紧,“不……” 苏幕眼神渐冷,“拉她出去。” 镜无月使劲将叶柠的手掰开,令她松开苏幕的长衫,然后拖着她走出殿门。 然而经过殿门时,叶柠的十指却死死抠着殿门不愿出去。 最后一眼,她看到了殿中白言轻他们脸上浮起的绝望。 就像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呵呵……”叶柠松开了十指,被拉出了殿,忽然大笑起来。 苏幕没有回头。 他走向了白慕楚。 “你等这一天很久了吧?”他问。 白慕楚静静看着他,眼底没有一丝异样和恐惧——他确实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他每天都活在梦魇里,耳边日夜都是那些婴儿的啼哭,沐守郡死了那么多的婴儿,却没人怀疑是他做的。 他自动请缨去抓凶手,结果却骗了一只善良的鬼车鸟帮他背黑锅。 人总是这样,一旦错了一步,便会一步步错下去,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曾经温柔正义的白慕楚啊,你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永远堕入黑暗,再也无法回到正途? 不,死亡会结束这一切。 苏幕来到他的身前,指尖的纤细锁链却一瞬间缠上了所有人的脖子,“放心,过程很短,你们一点都不会有痛苦。” 白慕楚嘲讽的笑了,“这算是照顾她最后的感受了吗?”他看着苏幕,“在我死前,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苏幕也不着急,“要看你问什么。” “你爱叶柠吗?” “爱情是只有少女才会幻想的东西。”苏幕表情奇异的笑了笑,十指不自觉收紧,锁链微微没入他们脖间的血肉,“我不信,也谁都不爱。” 许是苏幕离白慕楚太近了一些,捆在白慕楚周身的枝藤消失了。 他脖间的锁链染上鲜红,头颅似乎随时都能被割断。 但他却依旧不为所动,毫不在意。 “阿柠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白慕楚闭了闭眼,忽然冷冷望着他,喃喃,“其实想想,又有什么呢?呵……你不过也是苏念的替代品罢了。” 苏幕的脸阴了下来,“住嘴。” 漆黑的夜色中,殿外忽然发生了什么。 他只听到镜无月冲破了喉咙的失声尖叫,“天哪!苏幕——” 那样急切,慌乱,似乎是在喊他出去。 苏幕回头,就看到了大片的鲜红血迹溅到了门窗上。 似乎还是温热的,一点点顺着窗户纸淌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真的好难写啊啊啊啊。。。。。别怪幕哥心狠啊。。。下一章你们就知道他的苦了。。。 ☆、夺尸 镜无月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快出来啊苏幕, 叶柠她——” 手中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些锁链被扯断了,一个快到根本看不清身形的影子疾风般的掠过去猛地将殿门撞开。 “她怎么了?” 然而, 不等她回答, 他就已经看见了。 叶柠被镜无月抱在怀里,她目光涣散, 左胸上方不到一寸的位置被洞穿了, 那样精准的位置,那样快的剑,带着毫不迟疑的决心。 “对不起……她的剑本来是指着我的, 我以为她要和我动手, 就往后躲了几步,结果、结果就在这个档口,她……”镜无月眼圈红了,双手死死的按着她胸前不断喷涌液体的血洞,“我没来得及拦住她。” 苏幕根本没有听清镜无月说的话。 思绪一片空白,似乎很多东西一下子被清空了,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撕裂,他看着她的方向, 眼神也空了。 叶柠涣散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一步上前推开镜无月,她一下子跌落在他怀里,苏幕双手死死圈着她, 似乎要将她揉碎,“你宁愿为了他们死也不愿为了自己活是吗?”沉默了一下,他忽而冷嘲一笑,厉声问她,“那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叶柠的意识还没有消散,只是这样双目无神的怔怔看着他。 镜无月刚一松手,那些喷涌的血便溅在了他的脸上,衣领上,脖颈上。 他浑身是她的血。 “为什么?”他毫不在意身上的狼狈,颤抖的托着她的脸,看着她尚未合上的眼,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冷,“你下不了手的,我替你做了,我心甘情愿的做着你的刀,到头来你就这样对我? “叶柠,这是为什么?” 叶柠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但仍旧在努力看着他,“替我?哈……你凭什么……替我?又凭什么……替我做选择?” 她呼吸已经略显吃力了,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下来,“他们因我死了……你觉得我还会……这样坦然的活着吗?”她的手抚上他的脸,“我把欠你的这条命还给你……顺其自然……不好吗……” “别杀了……” 苏幕自嘲冷笑,语气里透着令人压抑的心寒,“呵……原来我做的一直都是多余的事情,我就不该管你,是吗?” 叶柠的眼前彻底没有了光亮,她再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抚在他脸上的手也无力的垂落,“欠你的……都还给你……” 指尖的温暖仿佛还停留在颊边,苏幕的眼神忽然变了,厉声吐出四个字,“想都别想。” 在镜无月惊讶的眼神中,他的唇压了过去,撬开正慢慢失去心跳的人的唇齿,用力的啃咬,深吻——血顺着他们的唇角滴落到她的衣衫上。 同时,有白色的光亮从他的唇间溢出来。 “苏幕……你疯了吗?”镜无月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不由掩嘴惊呼,“圣元珠只能修复死者的肉身,你就算渡给她她也活不了,反而连你也要搭进去,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然而,没有人应她。 有人从合欢殿里冲了出来。 白慕楚一出殿门看见的便是叶柠浑身是血的躺在苏幕的怀里,那个男人到现在还在轻薄她。 “都是因为你——苏幕,我今天要杀了你。” 长剑刺过去时,苏幕没有躲,也没有还手。 幸而镜无月出手拦了一下,她回头去看苏幕时,发现他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青,泛白,将落的花瓣一样逐渐枯萎。 然后他抱着怀里的人,颓然跌进了黑暗里。 “天……”镜无月犯愁的皱起眉,同时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她只能带走一个啊。 白慕楚剑招凌厉,步步杀机,分神之下,她竟然不得不退后几步。 然而他却没有再往前,而是跪在地上将叶柠抱起来,把头埋在她的发间,她没有看清他在干什么,但他双肩微颤,似乎是哭了。 叶柠的身体已经冷了,白慕楚就那样一直抱着她。 镜无月不得不带着苏幕先一步飞回了无回城。 第97节 …… 宫中经历了这几遭变故,早已乱的没个体统。 越陵王的人前后搜了几次宫,才将那些前朝旧党的残余清了个干净,搜到合欢殿时,倒也没有过多为难十二神启。 虽然他们来完全是为了给那个昏君护驾的。 但昏君已死,加上十二神启对于凡世的影响力半点也不输给帝王,越陵王便也没再说什么,甚至还命人在宫中为叶柠准备了灵位。 一夜之间,宫廷里便不知道有多少鲜活的生命流逝了。 就连这一代的国师青云隐也死在了越陵王的剑下。 合欢殿里,那些喜气的大红色帘幕全部换成了白色,皇帝早就死了,但越陵王来看过尸体后,却命人直接用火烧了。 “不烧的话,它晚上还会再爬起来,返魂蛊的厉害,我见识过。” 一句话,众人便毫不迟疑的在殿外架起柴火,皇帝的遗体就这样被送进了数丈高的火焰中。 合欢殿靠里走就是叶柠的灵位。 她的尸体已经被入殓了,但还没有封棺。 白慕楚此刻就站在棺前看着她。 宫女在早间就给叶柠换上了新的衣服,棺中放着她喜欢的小物件,她表情安详,像睡着了一样,心口似乎已经不流血了,新衣服上一点血迹也没有。 白言轻颓然的在灵前坐着,良久,问一旁摆置香烛的兰初,“蓝老头,咱们是不是很没用?居然要一个孩子牺牲自己保全我们……” 兰初没有说话。 正在上香的蓝雨停下了动作,看了一眼身前的牌位,喃喃,“那个关于诞神的秘密……会让我们自相残杀吗?” 话锋转的冷硬,也让人心底一寒。 其实这是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但没有人挑破它,他们假装彼此之间还是一天前的样子。 但却有一道看不见的隔阂横在每个人的心上,那是防备,是怀疑——就连父与子之间,似乎也不敢那么交心了。 …… 四周一片黑暗。 没有光,也没有一丝生气,掌心的言灵咒印像烈火在煅烧一样,睁眼便看到床榻上横着好几具干枯的女人尸体,苏幕慢慢起身面露嫌恶的将她们踢落床下。 他赤脚下床,披上长衣,径直往外走。 镜无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喊住他,“苏幕,没了圣元珠帮你固元,就算你吸取了别人的元灵,那些元灵也会很快流失,我用七根金针锁了你的灵脉,让它们尽量流失的慢一些。”她嘱咐,“但你以后每天都要取灵了,以前是一个月一次,现在……你还是把圣元珠拿回来吧。” “拿回来做什么?”苏幕苍白的脸上好似夹杂了一抹冷笑,“只要元神未散,我就能把她拉回来。你以为她想死那么容易吗?” “真是疯了!可别说我没有警告你。”被他的表情震住,镜无月明显缓了一下,才面色肃然道:“你用的毕竟是别人的肉身,金针只是权宜之计,不拿回圣元珠,你就等着看自己慢慢腐烂在黑暗里吧。” 苏幕驾着云轿远去,没有回头。 镜无月叹气,他就从来没有听进去她说的话。 宫里传来的消息,今日叶柠的棺木会被运往沐守郡,她将被埋在自己的故乡。 镜无月大概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叶柠并不是皇室中人,但依旧享受了死后乘坐雾冥车的礼遇。 雾冥车在夜晚启程,出发前往沐守郡,车上放置着她的棺木,除此之外为确保死者安宁,只能有三个人同行。 一个赶车人,两名护送死者的高手。 这两个护送者便是了白慕楚和蓝雨。 …… 高高的夜空上,云雾缭绕,月光洒在雾冥车中央的棺木上,蓝雨小心看护着,便看到了月光下携卷着夜云飞驰而来一架轿撵。 他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白慕楚呆呆看着棺木,还来不及反应,便感觉头顶一道阴影罩了下来。 ☆、弱水之地 他下意识抬头, 便看见了一个极大极考究的精致轿撵压在了雾冥车上空, 所有的月光几乎一下子被它全部遮挡。 夜雾弥漫, 加上轿底下方一片昏暗,白慕楚抬头时只来得及看清轿撵的底座, 还有它檐角上挂着的浅碧色宫灯。 “无音殿的云轿……” 白慕楚一句话刚吐出来, 头顶上方的轿撵上便飘落下一道阴影。 一进入月光照不到的轿撵下方,阴影便因为没有光而消失了, 与此同时, 雾冥车光暗交织的车尾上却站了一个身姿颀长的模糊人影,周围环绕着黑色的乌唤鸟群,他像一个夜雾凝聚的神灵。 白慕楚无需辨认也知道是谁来了, 他看着车尾的方向面无表情, 并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这么快就回来取我们的性命吗?苏幕?” 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是极冷清的一阵诡异静默。 那人从光暗交织的车尾处缓缓走进了黑暗里,眼帘微垂着,全程目不斜视,并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慢慢伸手抚上了车中央的棺木。 棺盖上瞬间便传来断裂声。 紧接着, 封好的棺盖便一下子被掀起,猛地从夜空上翻落下去, 四分五裂,也不知会不会砸到闹市里去。 变故来的淬不及防。 棺盖被推下雾冥车后,棺中女子的模样便彻底坦露在夜色里。 蓝雨一下子挡在棺前,“苏幕, 你想干什么?” 人影抬头,语气很淡,却令人心寒。“让开。” 白慕楚立刻反应过来他并不是为了杀他们而来,似乎,似乎只是为了车上这具尸体。 “阿柠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白慕楚回头,看了一眼棺中女子的脸,眼神一下子变得沉郁,“她不会想要看到你的,我们会把她埋回故乡——你若对她尚有半点怜惜,就别打扰她的安宁。” “是吗?她不想看到我?”那道人影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沉默良久,静静说了一句,“就算是死,她也得死在我的怀里。” 语气沉闷又阴冷。 白慕楚脸色发白,终于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他大概是想来抢走她尸体的吧。 还不等他作出反应,蓝雨已经出手了。 他掌中握着蓝家的家主佩剑,步下生风,剑势夺人,神力加持的剑招如同密网一般朝他逼过去。 然而,那个人影却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那些剑招穿过他的身体。 蓝雨的剑毫无阻碍的穿透了他,似乎他此刻只是夜雾凝聚而成的幻影,并没有实体。 他们的剑没能拦住他的脚步,他一点点走到棺木的位置。 幻影一般的手抚摸着棺中女子的脸,嘴唇,最终落在她心口的位置。 他闭了闭眼。 那里已经没有血迹了,为什么他的眼前还是一片血红。 无数个画面在眼前交织着闪过——他再次看到了冰封池上那个为了救他而牺牲的年轻妇人,她也是像她这样倒在血泊里,那些鲜红的液体渗透了冰面,染红了那片冰域。 画面一幕幕掠过,快进,最后定格在她跌进他怀里,血溅了他一身的那瞬间。 指尖不由微颤。 那些鲜红似乎在他的指尖晕开了,慢慢涌过来,然后生生将他吞没。 “给我住手!别碰她!”白慕楚在他身后恼怒的嘶吼,手中的剑却砍不到他半分,只能颓然的喊话。 苏幕垂着眼眸,什么话也没有说,俯身从棺中抱起叶柠,吻了吻她的额心,寒凉的话音玉一样落下来,穿透夜色,“我还没死,你就算不想活,也得给我活过来。” 白慕楚无意间听到这一句,手中的攻势一缓,顺势拦住了蓝雨的剑。 “你想救她?”白慕楚的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人已经死了,就算你能想办法让这具身体活过来,那也不是她了。” 夜色的雾气之中似乎传来他的嗤笑。 “是这样吗?” 头顶的阴影陡然撤去,月光重新洒落下来,那股压力不见了。 白慕楚抬头,发现头顶悬浮的那架轿撵消失了。 再次回过头的时候,他发现那个抱着叶柠尸身的男人也不见了。 远处的天际划过一道光,那是速度极快而留下的残影——而且那光的颜色赫然是浅碧色的,像极了云轿檐角上挂着的那些宫灯。 “极北五星?那个方向是——”蓝雨望着那道流星般的残影,愣愣道,“归墟?” 白慕楚摇头,“不,不是归墟之地,那里是神灵和魔魅们的最终归宿,它在北方更远的地方。如果他要救阿柠的话,我猜他去的地方是弱水。” “冥国和凡世的交界处?”蓝雨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可是活人根本去不了那里,连我们也迈不过那个边界,那里只有死者才可以去。” 白慕楚苦笑了一声,“所以,你没有看到刚刚我们杀他的时候,剑是可以穿透他身体的,说明他现在根本就不是个‘人’。” 蓝雨的脸上诧异之色更甚,良久才,“啊——”惊叹了一声。 他怎么忘记了,这位无音殿的殿皇大人,可不是个活生生的人或者魔啊。 …… 周围全是浓黑的雾气,脚下似乎是一片水泽。 她踩在水草上,毫无方向漫无目的的往前走,雾气湿漉漉的拂在她的脸上,视线一片模糊,大部分的时候只能看到几步远的物景。 偶尔有几只萤火虫从远处飞来,她便能窥见更远处的景象。 叶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夜晚很奇特,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整个天地间唯一的光线便是那些萤火虫身上的光,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到达旅途的终点。 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已经死了,此刻正在去冥界之国的路上。 奇怪的是心口处的伤在不知不觉间愈合了,疼痛慢慢的在消失,远处的路也不知怎么越来越模糊,最终完全消失了。 她完全没了方向,似乎就要这样永远的飘荡下去。 ☆、摆渡人 第98节 夜雾中忽然起了风, 萤火虫从水上飞过, 她隐约能看到前路的水面上漾起波纹。 然后远处有一个光点慢慢朝她过来了。 叶柠眯起眼仔细的看, 渐渐的,才看清是夜雾深处有一条小船驶了过来。 那条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就是个木头做的普通小舟而已, 甚至还有些破,舟上用草席搭了一个极简陋的小棚。 船头立着一根胳膊粗细一人多高的木杆, 木杆顶上挂了个照明用的小灯笼。 她方才看到的光点大概便是这个穿透迷雾的青色小灯笼了。 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苍老身影在灯下正撑着船, 动作缓慢的朝这边靠了过来,因为那斗笠太大,叶柠看不到他的脸, 只能看到他佝偻的腰还有那一双握着船桨的黝黑粗砺的手。 叶柠觉得有些奇怪, 脚下的水很浅,只将将浸过了她的鞋面而已,这样浅的水泽,居然还有船能靠岸吗? 正这样想着,那艘小船已经慢悠悠停在了她的身前,戴着斗笠的摆渡人微微抬头, 她便看到了一双饱经沧桑却又暗藏锋芒的眼。 叶柠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审视了个遍,不知过了多久, 才听到那摆渡人低沉粗哑的声音响起来,“姑娘要上船么?” 叶柠看了看他,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请问这条船去往哪里?” “去往冥国的黄泉渡口, 从那里上岸,就会到达你想去的地方。” 叶柠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身后一片浩瀚缥缈的水泽,如同被夜雾笼罩的泥沼,哪里还有什么路? 她提起裙摆上了船,鞋子已经被水浸的湿透了,还沾上了些水草,她以为死人是感觉不到冷的,但这里的水,却冷的刺骨。 看来死了也不见得就能免除所有痛苦。 摆渡人将船桨伸出去,在岸上顶了一下,小舟便在水中打了个旋儿调过了头,慢慢向水深处驶去了。 夜雾中的水泽渐渐远去,叶柠回头,看着岸上留的脚印离她越来越远,内心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她以为这一生走到头时必定会有许多感慨和遗憾,但真正出发时,却并没有什么能在心里掀起波澜。 这一刻,她心中无爱也无恨,有的只是挂念。 她那个还封在画里被她藏于剑鞘的弟弟啊,她就这么走了,他怎么办呢? 叶淮此刻也必定还在星水云庭苦苦等她吧? 他连她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也不知道看到她尸体时会不会伤心难过。 本来还说好了等一切结束之后就去沧源郡看看他的家,见一眼那个素未谋面却让她发自内心佩服感激的好姑娘。 然而她注定要失约了。 岸已经远到只剩下模糊的一个轮廓,叶柠看了许久,才发觉眼睫湿了,她叹了口气,走到船篷中坐了下来——就这样闭了眼,她也不知道死后苏幕将那些人怎样了。 苏幕……想起这个名字,她平静如死水般的心里居然还能掀起一丝波动。 那是恐惧,不舍,留恋,还是一些其他的什么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叶柠——” 耳边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 叶柠苦笑了一下,她大概魔障了吧。 “叶柠——”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叶柠怔了一下,几乎是瞬间便站起了身。 不是幻听! 这一片广阔荒野上真的有苏幕的声音。 她看向船头,焦急的喊了一声,“老人家,能不能停一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摆渡人没有回头,手中的船桨还是缓缓拨动着,然而声音却像雨天的雾,语气极低的说了三个字,“听见了——” “停一停啊,老人家。” 船还是慢悠悠的往前行驶着。 背后忽然传来簌簌的闷响,像是火焰瞬间燃起的声音。 叶柠下意识回头,便看见了两列青色的火焰从岸边朝她延伸过来。 一团接着一团渐次燃起,无声跳动着,仿佛有生命般的替她照亮了一条折返的路出来。 岸上因为隔得远本来已经看不清了,现下有了阴火照亮,她便看见岸上她上船的那个位置隐隐约约站了个人,长身玉立,熟悉莫名。 中间的夜雾浓郁,她看不清他的脸。 直到他的声音响起来,“别走——” 他的声音不大,似乎在压抑什么情绪,但四周本就一片寂静,便衬得这声音尤其清楚。 叶柠往后退了两步,不自觉浑身颤抖起来,“苏幕……你、你也死了吗?” “是啊。”见她误会了,他也不挑明,只在岸上看着她,“你愿意等等我吗?” “你……你是怎么死的?”虽然心里知道他做了这么多违反天道的事情,下场应该不会很好,但听到这个消息,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是谁杀了你?” “没人能杀我。”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自嘲,“我不过是和你一样作践自己罢了。” 叶柠闻言心中一阵酸涩,怔怔看他良久,才朝他的方向伸出手,低声道:“我们一起走吧。”她转头,目光恳切的看了眼船夫,“老人家,可以调头把岸上那个人也接过来吗?” “这条船去往黄泉渡口,一旦启程就不能调头。”摆渡人面无表情的回答。 叶柠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懵了,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办时,便听到船尾传来“咄咄——”的几声闷响。 十根肉眼看不见的锁链从岸边的位置飞过来,尽头的刀刃深深嵌在了船尾,锁链像只密网一般缠上了这艘小船。 身后传来苏幕冷冷的声音,“黄泉渡口?你哪里也去不了了。” 几乎是瞬间,小船便被一股强力猛地拉扯,然后开始急速往回后退起来。 叶柠回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死人不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他根本就没有死。 “哼……两个本该去归墟之地的人如今跑到了弱水,果然是来找事的是么?”那摆渡人终于回过头,眼珠一片森黑的盯着岸上的方向。 然后他用船桨敲了敲船身的某个隐秘位置——船底忽然裂开了,叶柠猝不及防的就掉进了冷冰冰的水里。 刺骨的寒冷一下子将她吞没,身体毫无知觉的不断往下沉,她挣扎着往上游过,但身体一丝浮力也没有——叶柠骤然就想起这关于弱水的传说。 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冥界有河称黄泉,泉水便是弱水——它是这世间最邪恶的水,不管什么掉下去都会下沉浮不起来,就连羽毛都不行。 如果有亡魂掉进了这片弱水,那便生生世世不能轮回——只有那些不愿意忘记前尘的人们才会跳下这片弱水,在这里等待他们的爱人。 叶柠闭了闭眼,难道天意如此么? 身体已经沉到了足够深的水域,她侧头往下看去,身下一片漆黑,依旧看不到底,她还在不断下沉,奇异的水草在她身旁缠绕,她已经完全看不到水面还有水上那两列浮在空中的阴火了。 原来弱水这么深啊——那待在泉底,如何还能看到自己的爱人呢? 叶柠仰望着越来越远的水面,缓缓闭上眼睛。 弱水虽冷,水下却依旧能呼吸自如,她并没有遭受什么窒息的痛苦。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头顶的位置伸了下来,一把将她拉住了。 叶柠睁眼,就看到上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下坠,他的长发海藻一样在水中散乱着,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清一个轮廓模糊的下巴。 “你疯了吗?”叶柠惊住了,使劲把他往上推,“掉下来可就上不去了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单手死死的抓住她,另一只手不知道攥着什么东西。 叶柠只觉得身体一沉,整个人便被他直直拉上去,扯出了水面。 费尽力气将将爬到岸边,她脸上便涌出被欺骗的恼怒神色,“你骗我,你没有死……” 他浑身都湿透了,有水珠顺着他的脸滑下来,看她的目光中却不带什么情绪,语气淡淡的,“你是在担心,还是在失望?” 叶柠没有回答他,她抹了抹脸上的水,转身朝夜雾深处走去。 苏幕拉住了她,语气有些冷,“你敢过这条河,你的哥哥,弟弟,我就都让他们下来陪你。” 叶柠转身,气的浑身发抖,“你敢……” 苏幕笑了一下,“我做的出来,你知道的。” 叶柠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良久,露出嘲讽的表情,“你想怎么样?” “跟我回去。” 周身忽然被无数符文牵引,她眼中的光骤然熄灭下去。 …… 镜无月在无音殿中已经焦虑的转了好几圈了。 不远处的软塌上躺着两个人,一条红色串着铃铛的红线将两个人小心翼翼的连在一起,绳子的两头就绑在他们的手腕上。 环绕着整个床榻,周围摆满了蜡烛,但也已经有两根蜡烛熄灭了。 “苏幕啊苏幕,你怎么还不醒……?”镜无月看了一眼灭掉的蜡烛,叹息,“难道你也迷失在弱水之地了吗?” 忽然,榻上紧闭着眼的男子右手上出现了伤痕,似乎是被什么细密的东西割伤的,一道接着一道,伤口又深又长,似乎整个手掌都快要被切断了。 镜无月大惊失色,连忙找东西给他包扎。 红绳上的铃铛忽然轻微的响了起来,有风吹了进来,带着弱水之地的阴冷湿气,将所有蜡烛都熄灭了。 地上躺着的男子眼皮微动,睁眼的第一句话就是,“她醒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6716081小天使投雷!昨天赶的急没有在作话感谢,今天补上→_→ ☆、元神被困 镜无月看了一眼他旁边依旧紧闭双目的女子, 抿着唇轻轻摇头, 似乎叹息了一声。 男子闭了闭眼, 表情苍白,似乎一下子心力耗尽, 喃喃, “难道我失败了吗?” 一边漠然自语,一边转头看着枕侧一脸安静的女子, 他眼神忽而变得极其沉郁, “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愿意回来?” 第99节 叶柠看着苏幕近在咫尺的脸,她如今被锁在了自己的肉身里,能看能听能思考, 却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做表情——完全就是个活死人的状态。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阵风将她送回了自己的身体,可是她已经操纵不了自己的肉身了,甚至连让它睁开眼,她也做不到。 苏幕还在侧头看她,若是往日,叶柠一定不敢和他对视, 因为他的目光太深太暗太让人琢磨不透,给人一种莫名的压力。 但现下她知道苏幕看到的只会是一具不会醒来的身体, 看不到她此刻和他四目相对的样子。 大胆的对上他的眼睛,叶柠发现他的眼里多了一些她以前没发现的东西。 譬如,迷茫。 她不知道他在迷茫什么,印象中, 他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坚定。 苏幕看着她的方向,苍白的脸上表情奇异,似乎陷入迷途,良久——“难道我错了吗?” 宗山雨提醒过他历史不可改变,可他却还是出手了。 原来这就是惩罚。 他自嘲一笑,忽然抚上她的脸,低低说了一句,“我不杀他们了。”见她一丝反应都没有,他整个人倾身过来,吻住她的唇,低声道:“你醒醒吧,睡得还不够吗?” 镜无月有些尴尬的移开眼,见他还是旁若无人的样子便咳了两声出去了。 叶柠能感受到他吻过来时温热的吐息,却无法感受到唇上的触感,她睁眼看着苏幕,有些惊讶——虽然他看起来还是一副表情清冷的模样,但话音间的温柔已经颠覆了往日凉薄的表象。 他真的这么在意她的生死吗?还是只是因为言灵咒? 她下意识看向他右手的手掌,却一下子惊呆住了——视线中满是细密的伤口,一道接着一道,仿佛是被极细的东西勒入血肉,整个手掌几乎都要被切断。 叶柠当然知道这些伤是怎么造成的——弱水之下,当他抓着她浮上水面时,她就该想到的,弱水没有浮力,人若跌落下去便如同坠入深渊,苏幕下来拉住她时,右手当时便应该是缠着那些锁链,锁链的尽头连接着弱水之岸,他才能把他们两个人一起拉上去。 但这样的伤,一定很疼吧? 上岸之后却见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记忆中好像有过相似的场景,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死人树编织的幻境里,她当时似乎被引诱着跳了崖,他也是这样跳了下去,一手拉着那些锁链,一手将她抱在怀里。 落下地面时,满手的血。 为什么那样印象深刻的事情,却在出了幻境之后渐渐在记忆中模糊呢?叶柠想了想,紧接着便有更多的画面在眼前摊开了,她眼睫轻颤,幸而他看不见。 他还在闭着眼吻她,然后一字一句的问,“你打算什么时候醒?叶柠,给我个期限。” 回应他的当然只有静默。 她凝视着他皱眉的表情,忽然觉得自己错了。 一直都以为他对她只有原始的欲-望,并没有什么情分,她也以为自己只是因为他身上有苏念的影子所以才会陷落进这张情网里。 分明全错了。 可惜她意识的太晚。 有些事情往往是一念之间的冲动。 她已经死了,就算元神被他从弱水之地带回来,依旧不能回到以前的模样了。 苏幕放开了她,表情忽然变得淡漠,“我知道你回来了,你根本就是不想醒,对吗?” 叶柠眼皮一跳,只觉得有苦说不出。 他的手抚上她的腰,那卷藏于剑鞘的画轴被他找了出来,“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他慢慢将画轴摊开,凝视着画作,低眉浅笑,“你不醒,我会烧了它。” 叶柠有些慌了——她藏得这样隐蔽,怎么就被他找到了。 伸手想将画轴拿回来,却发现只是徒然,她努力的想和这具肉身重新契合,但根本无济于事,这具身体压根就不受她思想的调配。 画轴上几乎是瞬间便传来一个少年弱弱的哭声,“别烧我……求求你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害怕,“姐姐明明说过你是个好人的……” 叶柠被他急中生智的说辞弄得哭笑不得,她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她是这样说的吗?”苏幕垂眸抚摸着已经变湿的纸面,笑容却凝固了,好似被人戳到了什么痛处,“你撒谎。” 少年的声音又弱了几分,“我没有——” 苏幕的脸上浮起冷笑,“她明明觉得我罪孽深重,怎么会对你说我是个好人?” 叶柠在旁边听得愣住了,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对他说过这句话,虽然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少年也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谎言就那么被戳穿了,愣了一秒之后再次无所适从的小声哭起来,带着深深的恐惧——“我错了,求求你,别烧我……” ‘唰’的一下将画轴卷起随手丢在榻上,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说了那样的话,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根手指都没能抬一下。 难道她真的回不来了吗? 叶柠在榻上第一次瞧见他露出了落魄的表情。 …… 无回城没有白天,不知岁月,叶柠也辨不清时辰,她在这里似乎呆了很久,苏幕休息时会躺在她的旁边,就只是躺着而已,他睁着眼也不睡,要么看着她,要么看着头顶。 只有一次例外——他似乎喝了酒,然后砸了殿上的夜明珠,殿中一片漆黑时,他赤着脚踩过那些碎片鲜血淋漓的上了床榻,低头,指尖扣上了她的脖颈。 然而还没有用力便又松开了,然后他俯身吻她。 她嗅到他唇间醇香的酒气,恍惚间也有些醉了。 他在耳边一直在说些什么,语气怨毒,叶柠只听到了零零碎碎的几句,“你赢了,叶柠,现在满意了吗?” “我答应你不杀他们了。” “你最好这辈子都别醒……” 这样的语气让她有种如果她真的醒过来,他一定会狠狠报复的错觉。 然而等他第二日酒醒起身的时候,他又会恢复成那个冷静淡漠的苏幕,似乎前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只是看到了一个幻像而已,就连地面上那些夜明珠的碎片,也早已被侍女收拾干净,一点痕迹也没有。 镜无月来过几次,似乎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叹气。 苏幕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殿中翻看那些羊皮卷,也不知道在那些古老的文字里找些什么东西,但他每天都会出去一小会儿,她不知道他出去是做什么,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变成植物人了。。。qaq。。这段剧情我要过快点了。。。灯灯君今天感冒了,下班后去输了个液,更新迟了哭唧唧。。。 ☆、白骨无名 哪里不一样了呢? 她说不清。 但总觉得这个变化有点熟悉。 苏幕坐在榻前看书的时候, 她就看着他的眼睛, 有时候他的目光虽然落在手上的书卷上, 眼神却是空的,叶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之前很多次夜里, 殿外还会传来他的琴音, 她知道苏幕擅琴,但却无法从那时而疾风骤雨, 时而泉水叮咚的琴音里窥见他的内心。 直到有一夜琴弦似乎断了, 外殿便再也没有传进来过琴音。 他每天都会一丝不苟的整理她的遗容,表情平静,眼底却压着暗潮。 后来她无意间看到他手上的书, 才发现他在研究邪术。 叶柠越来越不安, 总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她想醒来,于是用尽了方法想让自己重新掌控这具身体,但夜以继日的努力,这具身体依旧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 最后心神俱疲。 直到苏幕最后一次出去的时候,叶柠发现自己的脚能动了。 然后是, 身子,头。 她几乎是透支所有意志才勉强坐了起来,然后摇摇晃晃下了床榻,侍女看见她脸色惨白双目无神的往外走时, 皆吓得面上血色褪尽,四下奔逃,“天哪——鬼啊!” 艰难地往前挪了几步,她终于低头——光可鉴人的冰蓝色地板上印出她的倒影,她看到自己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往外走,面部苍白,表情僵硬无比,确实很像个鬼。 没有理会侍女的尖叫和奔走,她继续往外走,走到殿门口时却撞到了一个人。 “叶姑娘醒了?”来人被他撞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语气平淡道:“还真是可喜可贺。” 对方戴着面具,但声音似乎很熟悉,叶柠想了半天,终于想起这声音和星水云庭里带走风间笑的那个哥哥似乎是一模一样的。 “……”她张了张嘴,却似乎说不出什么话。 “没关系,我受人之托来看看你。”息重羽对她的莽撞毫不在意,只忽然伸手在她眉间一点,道:“叶姑娘想报仇吗?” 叶柠抬起头看他,似乎有些迷茫,“……我……自杀。” 听出她的意思,息重羽不由冷冷一笑,“我知道你是自杀,但若不是苏幕用那些人的性命逼你,叶姑娘怎么会沦为这副模样?” 叶柠扯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苦笑。 息重羽不以为意,话锋一转,“叶姑娘这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叶柠不再看他,擦过他的肩缓缓走过去,“找……苏幕……”她喃喃,说起话来似乎有些呆板,“他……想看我……醒过来。” 息重羽倒也没拦她,“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叶柠站住了步子,“哪儿?……你知道?” 息重羽走到她的身边,“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叶柠当下就皱了眉,明显有些警惕,“你……为什么……帮我?” “我并不想骗你。”面具下传来他略带冷意的低笑,他凑近她道,“因为他想杀我妹妹。”顿了顿,“所以我今天要取他的命。” 叶柠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不……他已经答应了我……” “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无音殿吗?”息重羽打断了她的话,“因为苏幕今天来求我,他以为你这辈子都醒不了了,翻遍古籍也没找到办法,所以可笑的来求助我的傀儡术。” “我好心的告诉他傀儡和活人并不一样。” “但他说只要能看你睁眼,能听你说话便够了。” “我告诉他养一只别人做的傀儡很危险。” “没想到他回答我说后果自负。” “你说这种机会,我若不用来除掉他,岂不是白白浪费?” “他若再多等一天就好了,你就能在他眼前醒来,他也不必求我了。” 息重羽一口气将这些话全部说了出来,叶柠早已愣在了远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发白的唇微微颤抖,“别杀他……他已经答应了我……不会再……” 第100节 她话没有说完,一根极长的金针已经顺着她的头顶扎了进去,完全没入了她的颅内。 “就算他答应你不再杀十二神启又怎么样?你若没醒还好,可你已经活了,他会为了你再杀第二次的,只有他死了笑笑才能永远安全。”显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息重羽将指尖血滴在她的额心,终于完全取得了她脑内金针的控制权,“别怪我,叶姑娘,他死了我才心安。” 指尖微动。 叶柠痛苦的睁开眼,但眼神却已经完全涣散没有任何焦点。 他在她手上放了一把绘满安息咒的巫族短刀,淡淡道:“没有了圣元珠,杀他易如反掌,但能近他身的只有你。” 叶柠表情麻木的垂着眼,顺从的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摸了摸她的发梢,似乎很爱惜这个新傀儡,“走吧,他去狩猎了,我们给他个惊喜。”息重羽脸上浮起笑意,“他一定没想到我会完成的这么快。” 凡世恰好也是夜晚。 不过雷云滚滚,似乎即将要下雨了。夜间的雨很凉,尤其是在冬月,这大约是雪前最后一场雨了吧? 已经赶了半晚上的路,眼见要下雨了,一队车马在幽密的林间停了下来,领头的从马上下来喊了一声,“要下雨了,最近的镇子还得好几个时辰,先扎帐篷吧,等雨停了再说。” 一个娇柔的女声不耐烦道:“要不是运这些东西,我们早就御风赶到镇子上了,何苦在这荒郊野外淋雨。” 另一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劝道:“好了好了,这一路没有什么变故便是好事了,下场雨算什么——” 紧赶慢赶,总算在雨前搭好了个极大的帐篷,众人正要躲进去时,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极淡的声音,礼貌又客气,“雨太大,可以行个方便进来避一避么?” 声音实在好听,寒玉一般的质地,那先前不耐烦的姑娘扭头一看,脸上瞬间便露了笑意,“可以的,我们帐篷大,就算再多来几个人避雨也有空地方,进来吧。” “谢谢。” 领头的见是个小白脸,看起来颇为不乐意,却也没什么办法。 那刚进帐篷的年轻男子似乎淋了些雨,身子看着极单薄,脸色也有些苍白,那女子便朝他身边靠了靠,“公子是生病了么?” 男子笑了一下,“是啊,重病。” 女子惊讶的“啊——”了一声,接着道:“那你怎么还出来?不该在家养着么?” 男子看着她,慢慢道:“我出来,就是为了找药的。” 女子被他看的有些脸红,低头绞着衣角道:“什么药……公子不妨说来听听,我们此行带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只要你需要都可以给你。” 领头的一听这话,脸色当下便有些泛青——他们能从那批人手中黑吃黑抢到这些药已然实属不易,为此还死了好些兄弟,她说送就送倒是轻巧的很。 然而对于这样的殷勤,男子却似乎司空见惯,只是轻轻一笑,“真的吗?” 领头的微微抬眸看向那小白脸,脸上已多了几分隐秘的杀气——还真是不知死活。 反正他修道多年,死在他手里的凡人也不少了,怎么都不差这一个。 那女子似乎察觉了,狠狠踩了他一下,密音传话道:“不许你对他有歹念,要杀也要等我玩够了再说。” 没人注意到静坐在帐篷角落里的男子苍白的嘴角划过一闪而逝的冷笑。 …… 息重羽带着叶柠找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终于在一片密林中找到了苏幕。 他站在一个宽大的帐篷里,似乎正在看外面的雨,地上的泥泞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方圆几丈都是红的。 叶柠看到了他,原本无神的眼睛忽然变得聚焦起来,神色痛苦。 “以前他还不会这样疯魔般的杀人,总是有个留手。”感受到金针的异动,息重羽只在暗处低声对她说,话语间有悲悯的叹息,“可你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吸取元灵只需要杀一个人,但他每天出来狩猎都会杀很多人,很多。” 叶柠的双肩轻轻颤抖。 他轻轻把她推出去,仿佛在安抚她,“他已经疯了,我让你杀他,不光是为了救笑笑他们,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叶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在雨中朝他慢慢走过去了。 苏幕听到了脚步声,回头。 看到是她,忽然笑了。 叶柠的眼睛里有泪水落了下来,头痛的似乎要裂开一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像他这样,即使站在死人堆里,也能毫不动容的对她优雅的微笑。 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脚下的两个女子尸体干枯,明显是被吸干了元灵,而其他人,碎肢遍地,根本就是被虐杀而死。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但应该不会太好看。 苏幕朝她走了过来,他淋在雨中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个脆弱的纸人,苍白而又单薄,几缕发丝贴在他的侧脸上,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淌下来,他静静凝视她,目光专注,唇角含笑,“什么傀儡,分明和我的阿柠是一样的。” 闪电忽然撕裂天际。 他看到了她手中绘满安息咒的短刀。 “你是来杀我的吗?”他轻笑起来,如同三月盛开的桃花,“叶柠,原来我最终还是栽在了你手里。” 叶柠的眼泪落下来,但雨水太大,他根本辨别不了。 “……” 她多想说她已经醒了,现在的她根本不是个傀儡,她多么想让他把她带回家,然后拔掉那个该死的金针,她再拎着他去佛前忏悔罪孽。 余生她都愿意陪他一起行善事消除业障。 苏幕握住了她的手,温柔的目光在刀尖上游移,“知道这把刀该怎么用吗?” 叶柠摇了摇头,她已经用尽全力去掌控自己的刀不刺向他,尽管她的身体已全然被金针掌控了。 他仍旧在笑,眉间的压抑仿佛终于消散了,“没关系,我教你。” 然后那把刀被她握着由他牵引着抵在了他身体的灵脉交汇处,“看见了吗?要刺这里。” 他抬眼注视她,握着她的手骤然用力,叶柠的眼睛在那一刻睁大,然后她终于尖叫出声,“不——” 但已经晚了。 那把刀刺进他身体的瞬间,他身上所有的生气似乎一下子散尽了,那些安息咒蔓延上了他的脸,脖子,手臂,最后覆盖了全身。 “苏幕……别……丢下……我。”她抱着他跌坐在了泥水里。 “原来你已经醒了……” 苏幕靠在她怀里,意识在消散,身上的皮肤一点点化为焦灰,“你知道失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吗?”他的声音渐渐湮灭下去,“我希望你会像我一样。” “记住你现在的感觉……记住它。” 叶柠在撕心裂肺的绝望中明白过来,他在报复自己。 他居然用这样的方法报复她当初的决绝。 “苏念死了,你记了他一辈子,我呢,你会这样吗……” 叶柠的眼泪滴在他的额上,她张嘴想说会,他却没能等到答案。 在她开口前,他已经彻底没了生息,全身血肉化作飞灰散在了雨夜的风里,只留下了一具穿着淡衣的白骨。 叶柠在雨中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然就起身抱着那具白骨往不知名的方向走。 头顶的金针已经彻底松落,血混着雨水从头顶滑落,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抱着白骨,就像一个丢了父母的孩子。 息重羽没有想到她会冲破金针封印,当下被反噬到心肺俱伤,咳血不止。 根本无法跟上去看她到底要走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很肥啦啦啦。。。一边吸鼻子一边码字,一边擦鼻涕。。。蠢到家的灯灯君又忘了感谢投雷和浇灌营养液的小天使了,灰常感谢17434594小天使投了两颗地雷(发抖中,不会是投重复了吧,挠头qaq),灰常感谢茶色和蜜糖朵朵两位小天使灌溉营养液~么么哒,爱你们 ☆、棺中梦 雨水遮住了眼帘, 已经到了凌晨, 天色却依旧阴沉黑压压的一片。 幽暗的密林之中, 一个浑身被泥水浸湿的狼狈女子两手托着一副看起来已经死去很久的白骨,她动作僵硬, 似乎知道这具尸身爱干净, 所以一边擦着白骨身上的泥水一边哭。 从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洛河郡南方靠近山脉的一个小镇,有行镖的江湖人骑马从这里路过, 听见这样的哭声不免动容, 然而找到哭声来源时却无不吓得立刻止步,“妈呀……有鬼啊!” “天——真的有女鬼!” 一刻前还面色动容的人们下一刻已经翻身上马落荒而逃。 于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阴雨清晨,平静的小镇上终于出现了新的谈资, 就连早餐铺子里议论的都是几十里外那个山林里的女鬼。 “今早五更的时候我们一个兄弟从那里路过, 真真是渗人,走了一路都能听到女人的哭声,你说怕不怕?那个时辰怎么可能有谁家姑娘在林子里哭。” “可不是,刚刚镖局里的乔老大来我这吃早饭还直骂晦气,说是看见脏东西了,据说那女鬼长发披散, 脸色青白,怀里还抱了副骷髅, 也得亏乔老大是有见识的,常人若碰见了,非得吓出个好歹来。” 有人疑惑,“咱这小破地方说起来也太平了几十年了, 就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见鬼的,我倒是不怎么信。” 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摊前吃着早饭,老板一边收钱一边卖弄起自己消息灵通来,“说起来今儿个一大早乔老大来吃饭的时候就说那边的林子里出了命案,死了大概几十个人。除了两个女人,剩下的连个全尸都没有。哎,我猜那女鬼多半就是那两个女人之一吧?听说衙门已经派人过去了。” 这话一说,吃早饭的食客们大都有些恶心,包子油条统统吃不下了,话题又从女鬼转到了那桩惨绝人寰的命案上。 老板见倒了食客的胃口,也不再乱插话,正在给客人收拾桌子,淬不及防一抬头,便瞧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镇上的街头。 “那、那是——”老板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碗跌碎在地上,“鬼啊——” 食客们被老板的尖叫声吓了一跳,纷纷看过去,接着便一一从凳子上摔下去了。 “怎么、怎么大白天还能出来?”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别抱我腿啊蠢货,快跑——” 于是不到一刻,街边的早餐铺子上便空无一人了,老板也丢了摊子撒丫子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叶柠的头发湿漉漉的散落在背后,她慢慢往前走着,脸色有些泛青,双目微微充血,常人乍一看,确实跟见了鬼一样。 尤其是她还抱了那样一副诡异的骷髅。 那架骷髅上是穿着衣服的,而且明显并不陈旧,可这白骨怎么看也死了很久了。 那女人抬头注视着街上的商铺,走的很慢,似乎在找什么,眼角发红。 很快,她便走到一家店门前,“叩叩叩”——敲起了房门。 “谁啊。”里面的人似乎没睡醒,嘴里含混不清的应了一声,将门开了,“棺材铺可不这么早做生意啊。” “我……买……” “啊——”冷不丁瞧见了她这幅样子,虽然惊了一下,但终究是听她说了话的,那棺材铺的小老板很快冷静下来,瞧了她一眼,见她刚说两个字就落泪不止,不耐烦道:“买棺材?有钱么?” 第101节 “……要……最好的。”摸遍了全身只有当初苏幕借她的一百两,她把银票递出去,“够吗?” 显然没想到这样落魄的一个姑娘居然能拿出一百两的银票,那老板眯着眼瞧了半天,才确信是真正汇丰钱庄全国流通的银票,当下便邀她进来,“最好的都在那个角了,你自己挑吧。” 片刻后。 官府的人带着武器和铁链子赶过来的时候就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背了一个极厚重的棺材从铺子里走出来。 外形虽说吓人了些,但鬼总不可能自己给自己买棺材吧。 那便是个人了。 那棺选的是金丝楠木的,极沉,就是一个成年男子独自也很难背动,何况是个普通女子?但这女人却只是被压的弯下了背脊而已,那具白骨想来也已经被她敛在了棺木里,官差们并没有看到。 “姑娘瞧着面生,是外地的吗?”为首的官差暗暗观察,心道这女子既能扛起这棺,应该便懂些拳脚,反正必定不是个弱女子了,“听说姑娘从几十里外的山林过来,那里不巧正发生了命案,姑娘可曾见着?” 却见那女子似乎已经和外界隔离一般,神色恍惚的往镇外走,理也不理他。为首的官差当下便沉了脸色,“拿下。” 众人拿着铁链纷纷涌上去,那女子周身却忽然弹出一道白光,紧接着不知从哪冒出来几个黑袍‘人’将他们尽数逼退了。 “大人,真、真的是鬼——”一个小差役铁青着脸,狼狈的往后退,“那个袍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活人,是个空的——” “!!!眼里好像还有火……” 人们又一次落荒而逃,不过这一次跑的,是官兵。 叶柠怔怔看着手腕间的那十颗符珠,其中一个珠子在刚刚发光之后便碎裂了,她蹲在地上想把它拾起来,但怎么也捡不起那些碎片,后来她才看到那些碎片上的符文慢慢淡去了。 充血的双眼再次变红,她喃喃,“我连你的东西也留不住了吗?” 背上沉重的棺木重新启程,叶柠走进了镇外的荒山。 似乎是为了寻觅一个没人能找到的位置,她在山顶兜兜转转才在一片山崖的石壁旁找到了一块好地方。 这个位置难得的隐蔽,不会有人来打扰他的安眠。 雨下的小了一些,土地松软,她徒手在地上刨着,几个时辰才刨出了一个大坑,她把自己的裙角扯下来就着雨水稍微冲洗了一下,然后细细将手上的泥泞和指尖的血擦干净。 做完这一切后她把棺木推进了坑里——崖上的土已经被雨水冲的有些虚,随时都能塌下来压在棺上。 这样正好,她想。 棺木里的骷髅静静躺着,她微微推开棺盖,手伸了进去握住了骷髅的五指,“我给你选了个好地方,你喜欢吗?” 她伏在棺木上,忽然沉沉的闭上眼,“我有些累,而且还下着雨,可以让我进去躺一会儿吗?就一会儿。” 并没什么人回应她,叶柠在雨中褪去了自己脏兮兮的鞋袜和外衫,沉默着钻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拥上那具白骨,然后缓缓将棺盖从里面推合上,“别赶我,等雨停了我就出去。” 眼前一下子变得漆黑,雨声也被隔断了,世界一片安静。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意识也渐渐变得朦胧,她闭着眼睛,手中抱着的白骨却似乎变成了一个血肉丰满的人。 “阿柠,你该起了。”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惊雷一般让她睁了眼。 黑暗中,狭小的空间里似乎被什么东西点亮,她睁眼就看到怀中抱着日思夜想的人,他的脸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离她不过几寸,她眼睫颤抖着,不敢相信的望着他,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就这么抽噎着吻过去,压住他的唇,小心的厮磨着,嘴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他没有抗拒,全部接受了。 然后那抑制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痛哭。 一个冷冰冰的手伸了过来抚摸她的眼角,她被人抱住,“再哭下去,你的眼睛很快就看不见了。” “别松手,求求你了。”她的话音难得的流畅起来,半点僵硬也无,回抱住了他,依旧在哭,“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 “你说了只睡一会儿的。”他松开了抱她的胳膊,将棺盖推开,“雨已经停了,阿柠。” 她声音颤抖,泣不成声,“你不要我了吗?” “你选择了轻生不是吗?”他凝视着她,似乎还在怨恨,“明明是你先不要我了。” …… 耳边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击声。 她一下子被惊醒。 却见怀中分明只是一副冷冰冰的白骨,四周一片漆黑,棺盖也没有被推开——残酷的真相血淋淋的在她眼前摊开,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个梦而已啊。 棺里的空气稀薄,她已经有了窒息的眩晕感,但她重新闭上眼,似乎还想做一遍美梦。 却不曾料想在这个空档,棺盖被人一把掀开,露出外面刺目的天光来。 “天哪,原来真的在这里——”有人把她从棺里吃力的抱起来,“这些该死的土偏偏这个时候塌下来,害得我挖了半天也没挖到……” 那个声音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喃喃,“叶姑娘,你怎么能如此想不开,苏幕他废了多大力气才把你救回来啊,你就这样把自己闷死在棺材里吗?” 叶柠睁开眼,透光模糊的视线仔细辨别她的脸,还好还能看清轮廓,她笑着问,“镜夫人……是你吗?” 镜无月愣住了,“叶姑娘,你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昨天的更新~之所以卡是因为本来柠柠一个人孤苦无依要受很多苦的,但是哎。。。舍不得虐她,把剧情推快了。。幕哥本来也要好几章才会出来的,也被我推快了。。。我也想赶紧发糖啊啊啊啊啊啊啊。。。。昨天幕哥死了后掉收藏掉作收,宝宝心里苦。。。。剧情在大纲最初期已经定了哭唧唧。我也改不了了,最多加快剧情,哼╭(╯^╰)╮ ☆、梦回术 雨停了, 但天色依旧阴沉。 叶柠的眼睛看东西已经很模糊了, 她望着镜无月的方向, 目光空茫,语气中充满了自厌和自恨, “你来找苏幕吗?你知不知道……苏幕他……已经被我……” 镜无月抱着她只觉得一阵心酸,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苏幕的死讯,不过这不能怪你, 没人在中了傀儡术后还能对抗它, 你能冲破金针封印已经很了不起了。” 叶柠没说话。 镜无月低头看时,发现她的头顶有血从金针松落的地方淌出来,她在她怀里闭着眼, 脸上并没什么痛苦的表情, 看起来麻木的同时,似乎也失去了生存的欲念。 不知道是心神被金针所伤还是太伤心,她在她怀里沉沉睡去了。 镜无月有些担心的伸出手指在怀里的女子鼻下探了探,感觉到有呼吸,才放下心来。 她妥善的将那棺木在原处用土深埋了,立碑时却犯了难, 因镜无月知道这具身体并不是苏幕的,若碑上写了苏幕的名字, 这身体的原身岂不是太可怜,被人夺了身体不说,死后连个碑也没有。 于是思忖再三,她便立了个空碑上去, 上面谁的名字也没写。 无名崖下无名碑,听起来有点凄凉。 做完这些,镜无月才把叶柠带下了山。 因为是阴天,所以这一路地上并没有落下树影,但镜无月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跟着她们,有点像山中的湿雾,缥缈神秘,但又挥之不去。 叶柠在山下一个小木屋里醒来,这似乎是某个猎户废弃不用的屋子,房里东西很少,除了床便只剩下一张桌子,一个水壶,连个凳子都没有。 镜无月坐在她床边,手里拈着那枚金针,正在打量,“息重羽下手可真是狠啊,真该庆幸他还不知道十二神启那个关于诞神的秘密,不然他大概会直接要了你的命为风间笑铺路吧?” 叶柠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头上那几乎要裂开的痛苦已经消失了,她垂了垂眼,低声道谢,“谢谢你,不过他的棺木……” “谢什么,你以前不也帮过我。”镜无月摆了摆手道:“至于他的棺木你就放心吧,我就在原处将它埋了,并没有挪到别的地方去,一切都安置妥当了。” 叶柠表情沉默的点点头,忽然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镜无月放下金针叹了口气道:“说来奇怪的很,我梦到了苏幕。” 叶柠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异样,“我……我也是……” 镜无月接着道:“你知道的,我每晚都要喝酒才能入眠,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几乎不做梦。可今日即将晨起的时辰,我却梦到了苏幕,他就和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说土盖住了棺木,你出不去了,所以让我来救你,并且要把你好好藏起来别被无回城找到。我还在纳闷怎么会做这样的梦,结果一起床我桌上的水镜就无缘无故碎了,碎也就碎吧,结果那些碎片落在桌上还形成了一副凶卦,所以我就推算了一下,结果你们两个都出事了。” 镜无月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感慨,“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讲,和你讲了我怕你撑不下去,但是不和你讲,我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叶柠怔怔看着她,“是……关于苏幕的事情?” 镜无月点头。 叶柠道:“你讲。”她艰难的吐出四个字,“我撑得下去。” 镜无月犹豫了一下,开口,“其实我早知道苏幕会死,不过不是今日,按照天启录的预言,他还有两年的时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对我撒谎,因为苏幕告诉我的东西很有限,我虽然是他的盟友,但是他也瞒了我不少事情,十二神启诞神的那个秘密他就没有告诉我,现在想想,他杀十二神启哪里是为了对付无回城和匡玉,分明只是为了你一个人。” 叶柠垂下眼眸,等着她说下文。 镜无月接着道:“我记得他说自己会死于乙酉年十月十六,我一直记着这个日子,天启录上那么多预言都实现了,这最后一页,应该也不会例外。所以我总觉得苏幕现在还有救,他起码还能再活两年。” 叶柠看着镜无月,眼神让人看着有些心酸,“为什么?两年后他是怎么死的?” 镜无月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似乎很回避这个问题,我当时也问了,但他没有告诉我。” 叶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凄凉,“哪里还需要等到两年后,他现在已经死了不是么?” 镜无月啧啧了一声,否定道:“叶姑娘啊,苏幕可不是凡人啊,你要知道,对于灵族而言,只要元神没散,即便是没有肉身了,只要意念强大,化作游魂行走在这世间也不是没有可能。” 叶柠摇头,“他的元神……应当是没散。” 镜无月叹道:“那不就是了,何必伤心呢,他元神未散,自己的肉身也还活着,哪里就是个已死之人了?” 叶柠道:“那你知道他自己的肉身在哪里吗?” 镜无月笑了一声,道:“当然知道,他的原身就在冰封池中央被玄冰枷印锁着,苏幕至今没有找到解开玄冰枷印的办法。” 叶柠皱起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 镜无月看了看天色,似乎已经快正午了,她站起身,“我得回去了,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给你留了吃的,晚上再来看你。” 叶柠点头应下了。 镜无月走的很悄然,似乎是一下子消失的,看起来小心翼翼,似乎不愿让人查到行踪一般。 叶柠睁眼看着天花板,她知道自己想去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了。 平静的下了床榻,她走出屋子。 外面起风了,天空依旧是阴雨绵绵的灰色,远处的草树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朝天空的方向伸出手,闭着眼轻声道,“苏幕,你在吗?” 回应她的只有风的声音。 叶柠收回手,表情寂寥,“你在人间,还是已经去了归墟?” 空中似乎多了雾气,有雨落到了她的脸上。 叶柠总觉得他在某个她看不见的地方依旧陪着她,听她说话,就那样看着她,只是她看不见也听不见罢了。 第102节 镜无月回到长生殿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自己身上用梦回术。 一种能在梦中和故去之人见面的法术。 巫族的术法大多古老生涩,她已经很久没用梦回术了,但这并不能难倒当年巫族天分最高的女子。 在案几上点上返魂香,左手掌心写了苏幕的名字和八字,右手上画了一道符,她喝下一碗符水后,躺在了长生殿的榻上。 眼睛慢慢合上,周围的光线忽然变得扭曲起来,似乎起了波动。 随着梦境渐深,长生殿的门似乎被什么人推开了,寂静中发出了“嘎吱——”的一声。 夜风灌了进来,殿中走进一个人,似乎是夜雾凝聚而成的幻影。 作者有话要说:  卡卡卡卡。。。。文。。。。明天我要早点更。哎。。 ☆、流放之地 夜风灌了进来, 殿中走进一个人, 似乎是夜雾凝聚而成的幻影。 “苏幕, 你果然还在——”镜无月从榻上惊坐起,“你为什么求息重羽给叶柠施傀儡术, 就算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难道傀儡术就能让你看见活生生的叶柠吗?而且你明明知道息重羽想要你的命,你是不是就是想死?” 夜雾深处的幻影中渐渐浮现出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然而那张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别管我的事情,镜夫人,你今天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哈?你在怪我多管闲事吗?苏幕?”镜无月的表情有些气恼, “在梦里托我去救人的是你, 现在又说我多管闲事,我是你无音殿的侍女吗?” 夜雾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下,“你一点也不了解她的性子。”他低声道:“你知道你说的那些话,会让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吗?” 镜无月轻嗤了一声,“啧啧,你的意思是我什么都别和她说?什么也别管?你知道她差点就瞎了吗?我去的时候她还在哭, 你们这些男人是不是就很享受女人为你们伤心流泪,以此来证明你们的重要性?” “我要她永远记住这次的事情, 记住失去我是什么感受。”夜雾里的声音冷淡异常,好似不带什么感情,“她不惜命,这样的教训还不够。” “还不够吗苏幕?那要怎样你才满意?难道她自杀不是你逼的吗?”镜无月嘲讽道:“你不过就是想要她看清自己的心, 顺便报复她轻生抛下了你而已,她都那个样子了,你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 当然不忍心。 从她哭着问他是不是不要她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忍心了。 “别自作聪明,夫人。”殿中的夜雾一下子散开,那张脸浮在了她的头顶,表情冰冷,“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算了算了,你存心让她难过我也管不了。”镜无月从塌边拿出一卷羊皮卷,“前段时间你一直在看古籍,这一卷是你出事那一天落在无音殿的,碰巧被我捡到了。”镜无月翻了翻,表情有些困惑,“你在找极域?” 那是传说中善见城的坠落之地,也是很久以前极昼和极夜交战的中心。 一个真真切切早已被时空隐藏起的神秘之地。 “叶柠接受不了十二神启全部牺牲,我只能换一个方法救她。”夜雾渐渐散开了,一只修长的手从不远处伸了过来,接过了羊皮卷,“如果善见城不能重现逼退无回城里的那位魔神,匡钰很快就会被放出来杀掉所有十二神启,包括叶柠。” 镜无月凝眉,“天启录里的内容你是不是瞒了我很多?就不能都告诉我吗?” “哦,你还想知道什么?”苏幕在她旁边坐下来,“你该知道的差不多都已经知道了。” 镜无月道:“难道天启录上就没有可以杀匡钰的办法吗?” 苏幕如同听人讲了个笑话,露出嘲弄的表情,“匡钰被称为永生的君王,神都杀不死他,有这个力气,你不如想想怎么杀想要破坏封印将他放出来的人。” 镜无月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感觉自己又转进了死胡同里,“魔神银灵子已经和这座无回城合二为一了,怎么杀?”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缓缓道,“哦哦,我在梦里通常记性不好,忘记了你说过善见城重见天日就可以摧毁无回城和银灵子了……” 沉默了一下,她似乎自言自语了一句,“其实,你可以瞒着叶柠偷偷杀了其他神启的,如果神不出现,善见城是不会重见天日的不是吗?到时候全天下都完了……” “不必了。”苏幕淡淡道:“我不会再冒那个险,极域我已经找到了,那里也许会有流放匡玉的办法。” 镜无月呆呆的看着他,“你想效仿古神把他流放到虚无之境?”她顿了顿道:“极域只是传说中的地方,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苏幕没有隐瞒,“世上没有极域,是因为它在阴度空间,就算是死后的灵族也很难找到,极域,它在归墟之上。” “灵族中的亡者才能去的地方?”镜无月有些明白过来,“听起来是个很远的地方啊,你要去?” 苏幕正要说些什么,整个人忽然雾气一般消散了。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夫人,快醒醒啊——” 镜无月皱起眉,不是已经交代了她们天大的事情也不要吵醒她么?这些侍女是不想要命了还是怎么? “夫人,羽皇大人闯进来了,奴婢拦不住——” 鼻尖忽然有血腥味蔓延开来。 侍女的惨叫声响起又落下。 镜无月猛地睁开眼,就看见殿外七零八落的躺着好几具尸体,息重羽就站在她的榻前,他这次没有戴面具,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一个木偶般刻板,“镜夫人,你在梦回术里见了谁,苏幕吗?” 他看向她的掌心。 镜无月下意识将写着苏幕名字的手攥起来,脸上堆满怒容道:“息重羽,你杀了苏幕,现在还闯进了长生殿杀了我的侍女,是不是太无所顾忌了?” 息重羽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表情,淡淡道:“你知道我哪里来的胆子吗?” 镜无月愣住了。 息重羽抬手指了指露星台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圣言碑给我的密令,你和苏幕叛离无回城,我是奉命来清理残局的。” 镜无月的脸色变了,却仅仅只是因为意外而已,“你要杀我吗?如果我说,你错了呢?” “什么?” 镜无月明显知道他的软肋,笑道:“你这么效忠这座城,知不知道它想做什么呢?”顿了顿,“再给它卖命,你和你妹妹什么时候死的只怕都不知道。” 息重羽皱起眉,脸上露出怀疑的表情。 “知道苏幕为什么会叛离无回城么?因为他想救叶柠。”镜无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也想救风间笑,现在趁早收手,别和我们对着干。” 息重羽定定看着她,“那你呢?镜夫人,你叛离无回城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的族人不遭受灭顶之灾。” …… 息重羽最终还是放了镜无月。 镜无月逃出了无回城,她原本是想躲进曰归客栈,那里是这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但却忽然想起自己答应叶柠晚上会再去看她——她精神状态很不好,镜无月有些担心。其实认识了这么久,当初那个赠她血对她有恩的小女孩,早就成了她妹妹一样的存在。 她被族人舍弃,唾骂,没有亲人朋友,这是唯一会关心她的姑娘。 御风赶往洛河郡那个山下的小木屋时,天已经黑了,镜无月推开房门,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床榻上空空的,半分温度也没有,那个单薄却执拗的小姑娘已经不在这里了。 骤然想起苏幕说的那句——你知道你说的那些话,会让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吗? 镜无月慌了起来,她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 夜晚的风很凉,叶柠御风了两个时辰到了沐守郡的叶家故宅。 她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地下禁地通往北冥的‘门’是怎么开的,是被谁开的,但她现在忽然很庆幸这道门被人开了。 越过这道门便是北冥招摇山顶峰。 招摇山往东一直御风便会到达冰封池,那里有他的肉身。 叶柠的心里似乎蓄了一团火,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她的师父曾在去世那一年的初春告诉过他玄冰枷印的解法。 她会解,只需要用血绘一道善见城的火雨咒,便能将禁锢他的枷锁融开。 但需要的是神族的血,所以非她不可。 叶柠一路走得很急,几乎用了她生平最快的速度,当月光完全消失时,叶柠来到了传说中这世间阴气最重之地,天然积阴地冰封池。 因为阴气太重,这里的夜空看不见星光和月亮,一片森黑雾气蔓延的夜里,叶柠想起了弱水之地。 这里和弱水之地很像,只不过一个脚下是水,一个脚下是冰。 叶柠慢慢往前走,冰封池的深处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声音,“你来找谁?” “这里的冰下是否囚困着一个人。”叶柠望着冰封池深处,问他。 “你也是来看他的吗?他就在你前方那块染满血的冰下。” 叶柠闭了闭眼,“那些血是他的吗?” “不,冰上的血是他母亲和他弟弟的。” 叶柠颤抖了一下,默然不语的往前走。 耳畔似乎有风吹过,有遥远的声音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在风里被吹散了,“叶柠,别过去。” 她听出那是他的声音。 是他的元神在唤她吗? 叶柠不确定,她一掌劈开了脚下厚厚的冰层,跳进了森寒的水里,阴气从四面八方侵入她的毛孔,她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子扎进了水里。 她的眼睛本来看东西就已不大清楚了,更不必说如今的水底,半分光都没有。 一连往下潜了很久,深到水压挤得她胸肺难受她才停了下来。 指尖似乎摸到了一缕海藻一样的东西,她抓住了它,细细揉捻辨认,终于辨清那是人的头发。 她心头微动,指尖已顺着他的发丝一路摸到了他的脸。 冰下漆黑,看不清他真实的容貌,叶柠虽然很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但既然是孪生,应该便和之前的模样差不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家住碗子山的黄袍怪,茶色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极域是最后一个副本啦~善见城的遗址出现之后交代完最后的前因就到尾声了,幕哥其实还有个身份的,之前有提出来过,但是好像没人猜出来,猜猜看嘛,为什么幕哥会是匡玉的克星呢呢呢呢。。。对了,你们造吗?不是我故意不更新啊啊啊,是昨晚灯灯君卡文然后开着电脑就不小心睡过去了,从一点半睡到了四点醒来了,一看稿子。。。还是那几个字,瞬间人都不好了,我也想更新的说。。 第103节 ☆、不死遗民 “叶柠——”那个声音依旧在唤她。 但却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最终那道声音在她身前消失了。 叶柠恍惚了一下, 那些水藻一样的头发在水中浮动,轻触她的脸。 指间忽然传来酥痒的感觉, 那是睫毛轻轻刮蹭手掌的触感, 似乎掌下有双眼睛睁开了。 叶柠指尖颤抖,再次抚摸他的脸, 他的唇, 然后拥上去抱住了他。 可惜她在水下不能说话,不能唤他的名字。 但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似乎就只是睁开了眼而已, 在水下静静注视她。 叶柠觉得有些撑不住了, 飞快的游上去换了换气,然后从腰封里摸出一个不大的油纸包,那里面装的是她提前准备好的一块极纯净的上好朱砂。 上面有酒气,显然是在白酒中浸泡过。 然后她划开手掌将自己的血淋在了朱砂上,等血全部渗进去后,她再次潜下水去。 叶柠这次动作很快, 半点也没有耽误工夫,指尖的朱砂行云流水般的落在他手腕上, 脚踝处,那些被玄冰伽印烙印的地方都被她绘满了火雨咒。 但好像没什么用,他的腕间发出蓝白色的光,那些枷印依旧没有被消融——叶柠皱眉, 难道是因为十二神启体内的神血太过薄弱,所以并不是特别有用? 她只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原本淡淡的红色符文在她一遍又一遍的描摹下变成了暗红色。 掌心的血在水中晕染开了,像朵奇异的玫瑰,似乎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腕间的蓝白色光芒开始熄灭,远处的冰面却忽然传来断裂的声音,似乎靠南百米处的冰下有什么东西破冰而出了。 很快,远处的冰面上便传来脚步声,很慢,很沉的步子,双脚摩擦着地面,听起来就如同一个多年没有行走,肢体僵硬的尸体一样。 一只手忽然抚上她的后腰将她圈住,然后叶柠被一股很强的力量带出了水面。 这里本是阴气最重的地方,森黑不见光,但叶柠从水里出来的时候,却看见了月亮。 没错,就是月亮。 而且是双月,赤红色——天显异象。 一个人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穿着款式古老的贵族长袍,正仰头沐浴月光,似乎这样可以汲取什么力量。 然后他四肢那些被钉穿的血洞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 叶柠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转头看向苏幕,却发现他也在看她,但是眼神很陌生。 他的模样确实没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头发更长了一些,眼神更深暗了一些,眼眸的瞳孔变成了冰蓝色。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正统的高阶魔灵的形象。 不远处那个穿着贵族长袍的男子慢慢低下了头,不再去看月光,叶柠发现他的脸很年轻,很漂亮,也许他活了很久,但单看外表,他就是一个看起来有点野心的贵族公子模样。 他的皮肤是青白色的,面如冠玉,长发在月光下黑玉一样披散在身上,看着她的时候,他瞳孔微亮,似乎流转着暗红色的光。 “你的血还是和以前一样,太阴。”男子弯起唇笑了一下,叶柠看到了他殷红的唇角露出的尖锐牙齿,像某种兽类,但他舔唇的动作很优雅,他目光移向她一旁的苏幕,“羌无,很久不见啊。” 远处传来一个人的呼喊,似乎是镜无月,她大概猜出叶柠会来冰封池,所以找来了吧。 “阿柠,快过来——”镜无月在冰封池的边缘处,看着天上赤红色的双月,脸色惨白,“天哪,你真的把苏幕放出来了,但是苏幕若是出来了,那、那匡玉……” “匡玉已经出来了。”身后传来息重羽的声音,他看着冰封池深处,“来不及了,当年仙灵族灭族的时候,我见过匡玉,当时的天空就像现在这样,有两个月亮。” 镜无月摇头,“怎么会这样,那不死国的那些子民……” “他们很快就会应召而来了。”息重羽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你快通知越陵王,不,他现在已经是当今圣上了,快点让他下令集结所有的御灵师和仙道军,还有皇城里的散修和门派应急。” 镜无月急得团团转,“还有呢?” 息重羽思索了一下,“再下令让家家户户准备糯米铺在家中每个角落,床上也要铺,入夜禁止走出家门。” 镜无月应道:“好。” 她看了看冰封池深处那几道模糊的人影,“叶柠该怎么办呢?” …… 苏幕的表情很淡,他看着匡玉,匡玉的目光却落在了叶柠被划开的掌心上,那里有血一滴滴落在了冰面上。 那样的眼神苏幕很熟悉,那是一种侵略的,想要占为己有的欲望。 他想要她的血。 “苏幕……”叶柠看到他的眼神就忍不住战栗,他给她的感觉太陌生了,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要可怕。 而且他眼里以前常出现的一些情绪已经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藏得很深的邪性和她完全看不懂的阴戾。 “连你也下界了吗?羌无。”匡玉对上他的目光,他活动了一下四肢,缓慢的,有些僵硬的走了过来,表情有些嘲弄,“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是最好的搭档。” 苏幕点头表示认可,“我们确实应该是最好的搭档。” 匡玉笑了起来,“可当初我帮你攻下了善见城,只是问你要一个神女而已,你就把我封在了这片积阴地下。” 苏幕的表情不见任何变化,“你说的那个人,不是我。”他说,“我要的是永夜之地,你说的神女在它面前,也要让步。” 匡玉审视他良久,恍然轻笑,“原来是这样,你不是完整的羌无,只是他‘恶’的那一半而已啊——”他忽然收起戏谑的语气,淡淡道:“你说的对,你和我才应该是最好的搭档。” “善见城的神灵将我们全族流放到虚无之境。”他表情冷漠道:“你要收复所有永夜之地,而我要的只是我的臣民能在虚无之境外有立身之所,他们怕阳光,只要你提供夜晚给他们,他们就会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听起来很不错。” 叶柠不自觉后退,她听了个大概,已经差不多猜出一些事情了。 她知道自己根本就跑不出去,因为只退了两步,手腕便被苏幕拉住了。 匡玉看见了她的动作,笑容明艳,“你说你只在意永夜之地,我就再问一遍当年的问题——能不能把她给我?” 苏幕握着她的手腕,不动声色的微笑,“已经被我吃过的,就算只是玩具,也得烂在我的碗里。” 匡玉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倒也符合你的性格。” 叶柠知道自己闯了弥天大祸,万死也难赎其罪,她只是不明白,“我只是送你回到了自己的肉身而已,为什么你就变成了另一个人?怎么会这样?” 匡玉见他不答,指了指他胸口的位置替他答,“你以为他还是你之前的爱人吗?之前他用的可是别人的身体。”他好似逗弄她一般,“但他现在这具身体,是没有心的,你觉得他还会爱你吗?” 叶柠没有说话。 但她却记得,哪怕是他死后没有肉身的时候,他依旧喊过她阿柠。 …… 冰封池上空的黑夜渐渐蔓延。 最先遭殃的是整个北冥妖境,先是离冰封池最近的桃花谷,再是恨城,最后是招摇山另一边的皇城邺池。 匡玉用血誓的力量将他的子民从虚无之境中强行召回,那些不死国的遗民仿佛从天而降般的落入到这个丰饶的世界中。 很短的一段时间内,北冥便大乱了。 被咬碎的残肢断体零零散散的遍布整个北冥,那些遗民被困的太久,已经饿疯了,他们不光满足于吸血饱腹,还会撕碎猎物的身体,吞食他们的肉和骨。 元老阁派出了军队镇压,但那些入侵者根本杀不死,反而他们中的一些人若是不小心被咬到了,很快便会失去神智,长出獠牙接着祸害同胞。 站在招摇山最顶峰上,风宴初看着远处的惨状,北冥的军队人数很少,这样上去根本就是去给那些东西送口粮,“北冥怎么就这么命途多舛?”他叹息,“不是内忧就是外患,和魔族的仗打输了还没恢复元气,就开始内乱,如今又……这是要完了吗?” 宫上月手中扬起一道狐火长鞭,一个歪着头浑身是血扑上来的家伙瞬间便在长鞭之下化为齑粉,“刚刚元老阁的人已经商量过了,让这一批军队留在这里挡着,我们联手打开通往凡世的入口,等所有人过去后再将入口封住,不过不知道能把他们困在北冥多久……” 风宴初一愣,紧接着便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元老阁的人打算牺牲这批军队自己苟且偷生吗?你知不知道,这些人是整个北冥最精锐的力量,他们是北冥的剑,若是……” “可军队,不就是为了保护平民而诞生的么?” 风宴初惊讶的看着他,似乎不认识他一般,“军队里的士兵们就没有活的权利了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宫上月摇摇头,“别浪费时间,我们没办法杀他们,就只能暂时躲开。入口只能开三个时辰,你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哪个族群没有被通知到,如果他们被落下了,你知道后果。” 风宴初五官扭曲,最终咬着牙去了。 宫上月站在山顶盯着山下的异动,那些入侵者还在不断增多,千千万万的遗民从那个世界跑过来,整个北冥被一片血雾笼罩,灵界已经动荡,山河在飘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6717081小天使投雷~不知道羌无是谁的指路105章~话说boss和他的小弟们都出来了,他的小弟们一出来就各种吃吃吃,请自觉脑补丧尸大战的场景。匡玉设定是女魃的后人,僵尸之祖,本来我是想写一个像夜行书生里面的反派吸血鬼小哥哥那样的角色,后来发现emmmm,不瞒你们说,匡玉是有cp的,在我的大纲里面,幕哥和柠柠的女儿会收了他。。 ☆、双重浩劫 风宴初去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便回来了。 “都通知到了。”他说, “不过羽民族那些家伙只把女人和孩子送来了, 他们说青壮年要留下保卫疆土。” 宫上月摇头, 嘲讽一笑,“你就没有劝劝他们?” 风宴初苦笑, “他们的领土意识有多强你又不是不知道, 虽然他们的封王当初叛国了,但好歹子民都很清醒。而且这些家伙血性孤傲的很, 能委曲求全把女人和孩子送出来已经很不错了。” 宫上月淡淡道, “这样的血性放在当下又有什么用?那些入侵的尸族人能杀死也就罢了,但这是一场必败的仗,这样做不过是多添两座尸骨堆成的山而已。” 风宴初望着远处的夜色, “你当年不也是这样?孤身一人闯木格雪山救君上, 这样的血性,你不也有吗?”他看了看宫上月,“但自从你有了妻室,我再也没有在你身上看见过它们了。” 宫上月沉默了一下,拍怕他的肩,“等你成了亲就会明白了。”他转身, “好好活着很重要,不做危险的事情, 是对关心你的人负责。” 风宴初当然不能明白,他只是觉得遗憾,一个少年成名的天才就这样将刀锋藏起来了。 从招摇山顶往下看,雪衣森林已经被踏穿了, 地上那一层薄薄的雪衣被染成了红色,羽民族的领地上空飞旋着无数羽人,他们手持弓箭和劲弩,锲而不舍的射穿那些侵入他们领地的尸族人的头颅。 他们不能落地,只能在天上苦苦飞着,累了便在同伴的背上靠一会儿,一旦体力不支落下地面,瞬间便会被那些尸魃撕碎吃进肚子里。 地上到处都是浸着血的羽毛,但那些被射穿头颅的尸魃,却只是稍微缓缓步子,似乎弓箭只是让他们歇息片刻而已。 一个略微有些苍老的羽人终于体力不支的落到了那一处可以疗伤的温泉旁边,他的弓箭都掉到了温泉里,天上的同伴来不及看顾他,羽人只得快速的在水中摸索弓箭,很快便有尸魃逼近了。 羽人来不及飞回天上,绝望之下只能匆匆射出一箭。 奇迹发生了——那个被射穿的尸魃在原地僵了一下,然后便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然后化为了一滩尸水。 苍老的羽人怔了一下,紧接着便是疯了一般的大喊,声音带着狂喜,“有救了!他们是能杀死的——” 天上的同伴们被他的声音引过去,却看到无数只尸魃已经朝着苍老的羽人扑过去,地上顷刻间便只剩下了几根带血的羽毛,还有那几只湿哒哒的弓箭。 “尹爷爷——”一个略微年轻的羽人眼睛红了起来,“你们都听到了吗?他刚刚说他杀了一个尸魃,我看见了,是真的。” 第104节 “这是怎么做到的?” “没看清,但我们用的武器明明都是一样的啊——” “难道是温泉里的水?” 那最先开口的年轻羽人咬牙朝温泉的方向飞下去,“我去试。” “小心啊——” 那里的尸魃还在扎堆,他们分食羽人之后还在往天上的方向看,眼里露出垂涎的贪婪表情。 “不行,他一个人不行,我们几个也下去,把这些家伙引开,只要这个猜想是真的,那整个北冥就都有救了。” 话刚落下便又有几只羽人朝着温泉的方向落下去。 尸魃们的眼里一个个都亮起了血光,前赴后继,朝这边涌过来。 羽人们在外堵起一面墙,最先落地的羽人被人围在中央,他快速的将弓箭抛进温泉里,再拿出来装在劲弩里时,那堵为保护他而围起的人墙已经被吞噬干净了。 来不及伤心,他一边飞上天空一边朝着地面射过去,这支被温泉浸过的弓箭瞬间穿透了两个尸魃的头颅,接着他便看到了那两个中箭的尸族人倒下去化为了两滩尸水。 …… 邺池中心的飞龙广场上,几位封王联合元老阁的人已经将逃亡凡世的入口打开了。 第一批过去的当然是元老阁的人,他们要第一时间和凡世的人皇达成共识,一起抵御入侵者,北冥的人口虽不多,却也并不怎么少,此刻在飞龙广场上排起长队,焦急的等待着。 广场被群妖的结界护了起来,看起来暂时还能撑一阵子。 忽然,远处的天上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队伍中的羽人们齐刷刷往天上看去,便见夜空下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羽人落下地面,对着众人兴奋道:“我们找到了杀死那些家伙的方法了!” 此刻没有元老阁的人,在场的宫上月和风宴初便是唯一决策的上位者。 “什么方法?”宫上月盯着他问。 年轻的羽人将他经历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人群都有些躁动,宫上月垂眸沉思了一下,雪衣森林里的温泉来自招摇山顶的天池圣水,难道那些尸魃怕这些圣水? 他接过羽人递来的弓箭,慢慢拉开弓,对准结界外的尸魃眯起眼。片刻,手一松,箭‘嗖’的一下在他手中离弦了,结界外面,五个尸魃渐次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人群沸腾了,似乎有战意一下子被激了起来。 风宴初正要努力平复众人躁动的情绪,便听见耳边传来宫上月的呼哨声,他在召唤自己的火凤坐骑? 他抬眸,便看见宫上月已经飞身上了火凤,腰间配着的妖刀雪无伤出鞘了,他握着长刀站在火凤背上,风宴初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血性无比的少年,他说——“女人和孩子从这道门出去,剩下的人和我上招摇山天池。” 队伍中所有的羽人们都飞上了天空,脱离了队伍,他们全部是女人和孩子,此刻却不愿意从那扇门逃入凡世,而是纷纷拿起弓箭,追着火凤而去。 人群愈发躁动,风宴初已稳定不了这边的秩序了,干脆由着他们一起疯。 “好啊,告诉那些家伙,我们知道怎么要他们的命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 凡世也陷入了深沉的夜色,似乎再也没有白昼之光可以照进来。 镜夫人和息重羽在曰归客栈大堂的桌边坐着时,元老阁的人和越陵王已经在楼上的房间里交涉了很久。 远在巫山,为数不多的巫族人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他们看起来人多势众,但镜无月知道,他们也许会输的很惨。 目前为止,大概也只有子时街这个地方还算得上安全了吧?凡世也有尸魃渗进来了,而且咬的人很快会变成新的尸魃。 敌方的数量在以惊人的速度在增长,他们却毫无办法。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怎么疯了一样的咬人?”有人推开客栈的门,是个穿着红衣,梳着辫子的小姑娘,“啊,客栈里看起来人还不少呢。” 大堂中央站着御灵师,桌前还坐了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唐絮并没有惊讶,而是问一旁的莫小奈,“有你认识的么?” 莫小奈摸着鼻子在她耳边低声回道:“那个戴着黑纱的女人就是巫族前任的大护法,唔,她……” 见她语气有些犹疑,唐絮忍不住好奇,“她怎么了?” 莫小奈摇摇头,声音更小的回答道,“她杀过我,而且害整个巫族的子民被前朝皇帝绞杀,总之……她多年前就被驱逐了,现在应该也不算我族的人了吧?” 桌前的女子似乎笑了一下,她取下了黑纱,朝着唐絮走过来,唐絮看到她脸上的笑容便有些生不起气来,“喂,你……” “巫王大人,终于出现了吗?”镜无月看着她,目光有些欣慰,“那么,找到你的兵器了吗?” 唐絮一上来就被别人占了主导权,当下便被带跑偏了,“还没有呢……哎。”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元老阁和越陵王已经交涉完了。 镜无月抬头,便瞧见越陵王从楼上已经走了下来。 “我听取了夫人的建议,下令让家家户户在家中铺满糯米。”越陵王走到大堂中央时似乎叹了口气,“但今年粮食欠收,本来饥民就多,若让百姓们不出家门就这样铺着糯米躲在家中过日子,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镜无月忍不住道:“会撑过去的。” 门外断断续续有人进来了。 看样子似乎都是北冥的人。 一个浑身盘旋冰雪的女子看到唐絮时,眼中的目光似乎微闪了一下,“是你,你有见过叶柠吗?” 唐絮见对方虽是个不认识的雪妖,却能喊出叶柠的名字,当下便摇摇头,答道:“你认识美人姐姐?我自从上次被人抓走又莫名其妙放出来之后,就没见过她了,我回巫山之前也在找她,难道你见过她么?” 那雪妖眼中的光亮暗了暗,“她和我分开前说要去救一个人,那个时候她眼睛看不见,我不知道她怎样了,但我在北冥找遍了她,也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她应该还活着吧。” 镜无月觉得奇怪,怎么到处都有认识叶柠的人。 “你们都是她的朋友吗,我昨天在冰封池还见过她,她现在大概和苏幕还有匡玉在一起。” “啊——”两个人一起开口惊呼。 镜无月也担心,现下却没什么法子,“有苏幕在,应该不会有事……” 众人正议论的紧张兮兮,窗外的夜空上却忽然出现亮光,明明是晴日,夜云中却响起闷雷。 众人草木皆兵的飞奔到窗边去看,子时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但也有几个路人停下步子去看天空。 只见云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整片天都被照亮了。 远处的夜空下,一道极不显眼的小龙卷风正慢慢的从云层深处卷下来,然后越盘旋越大,后来那龙卷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通到了地面。 与此同时,众人也看清了那一道照亮整个夜空的东西——那是一道巨大的,几乎可以遮天的金色符文。 符文的后面,仿佛传来另一个世界无数人的嘶吼。 镜无月认出了那是谁的手笔,脸色唰的变了,“怎么会这样?” 息重羽冷冷一笑,嘲讽道:“你不是说他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么?可他现在打通了阴度空间与凡世的界限阻隔,现在阴阳逆位,五行颠倒,归墟和冥国的人很快也要出现了——从没有人做到这一步,这手笔可比匡玉还要了不起呢。” 镜无月退后了两步,喃喃,“是这样吗,预言里说的黄泉下的人会走上街头,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她看着窗外的夜空,依旧不敢相信,“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苏幕?” 越陵王看着她,“苏幕,是上次宫变时帮我们的那个人吗?他怎么了?” 镜无月呆呆看着地面,似乎已经看到了末日,虽然她并不想承认,“苏幕他——反戈了。” 他当初说的预言仿佛还在耳边。 乙酉年冬月,夜色会席卷所有地方,六合不见天日,四海会陷落,黄泉下的人会走上街头,匡玉会带着他的子民侵占这片天地,而其他人,则沦为他们的食粮。 除了时间提前了之外,所有的预言都实现了。 当他说夜色会席卷所有地方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这场浩劫必定会有他的一部分杰作。 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卡的时候尽量写肥点。。。。 五一之前灯灯君要写完去酆都耍。。如果那个时候没写完→_→那就只能请两天假了o>_<o ☆、因缘墙(捉虫) 夜空上的云层深处一片透亮, 那从天盘旋而下的龙卷风越来越多, 似乎要不了多久, 这片天便会和这地彻底连为一体。 亡者们已经被龙卷风挟裹着从天而降。 子时街大乱,雪妖看着窗外四散奔逃的路人问道:“阴阳逆位, 五行颠倒会怎么样?” 息重羽摇摇头, “生者和死者的世界一旦相通,就意味着这世间最大的秩序已经被打乱, 所有亡者都将返回人间, 生者将不得安宁,万灵会陷入无法-轮回的痛苦里,直到世界崩坏。” 镜无月闭了闭眼, “是啊, 这样的事情已经反了天道,如果这地面上到处都是亡者或者尸魃时,那时就算我们待在曰归客栈,也躲不掉了……” “你们太悲观了。”雪妖沉默了一下,道:“北冥那边已经开战了,我们从前线被送过来时, 宫上月他们已经找到了可以杀死尸魃的方法,所以不到最后一刻, 什么都不好说。” “你说什么?宫上月去打仗了?”莫小奈原本在桌边坐着,听到这话一下子窜起来,“他不是说要来这里和我会和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 外面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击打门窗,重重的, 一下又一下。 众人脸色一变,客栈大堂的御灵师们正要出去,便见唐絮一下子从桌边站起,她伸出双手,掌心朝着门外,嘴里念了一句什么话。 门外瞬间便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将整个客栈围裹了起来。 众人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一株巨大的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藤蔓。 “听说巫王可以和万灵沟通,不知道除了这些花花草草,能不能和那些尸魃或者亡灵说说……”元老阁的人话刚说一半,便看见唐絮拨浪鼓般的摇头。 “那些家伙都疯了,你以为会听我好好说话?”唐絮透过那些藤蔓的缝隙往外看,“不过刚刚,我好像看到有人从天上掉下来了。” 一直盯着窗外的镜无月静静道:“你没看错,十二神启现在在外面合力对抗那道符,刚刚那个人被亡灵穿透了身体,摔下去的时候应该已经死了。” “十二神启里有人牺牲了吗?”唐絮脸色苍白的盯着外面,“不会是蓝雨那个家伙吧?” 话还没说完,门忽然被拉开,一个影子冲出去了。 雪妖讷讷道:“他——” 镜无月半点也不奇怪,“别担心,他去找他妹妹了。” 越陵王忍不住道:“夫人,我们不去帮忙么?” 镜无月摇头,“这道符开了阴阳两界,后果是不可逆转的,除非苏幕被杀,否则根本不可能改变什么。现在我们能做的,只能是减少牺牲积蓄力量,想办法杀掉那两个正主。” 越陵王皱眉道:“……有点难,那位叶姑娘是不是和他们在一起?” 第105节 唐絮一听这话便紧张起来,“你想让叶柠姐姐帮忙?那可不行,她落在他们手里,现在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 …… 眼前是一片极开阔的疆域,土地是红褐色的,地面上铺满了千万年还不曾腐朽的尸骨,一条河流从视野尽头流过来,这里曾经似乎是一片森林,但现在树木都已经全部干枯了,金色的光线从天上落下来,夜色在这里似乎退避了。 无数残垣断壁半埋半耸立的大片呈现在远处。 “你打开极域做什么?”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苏幕转身,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怕这里?”他指了指身后的残垣断壁,云淡风轻道:“难道你不想看看善见城如今的样子?” 匡玉笑了一下,“说的是,善见城的遗址,我一直都很想看看,可惜当初不是我摧毁了它。”然后他看向他身边的叶柠,神情微妙,“把她带到这里来,真是很有趣的决定。” 叶柠的身上有道符一直控制着她的行动,她觉得自己就像傀儡一样被人操纵着,表情麻木。 一步步走近那些断壁残垣,虽然这些遗址看起来残破,但不难从这些废墟中看出这座城曾经的壮丽和巍峨。 究竟是怎样的灾难,会让这样一座神明居住的城池从天上坠落? 走进废墟,里面似乎还残留着刀兵之气,五座巨大的人形雕像耸立在城中,她站在雕像前就如同一只蝼蚁。 身前这个雕像需要她把头仰到最大的幅度才能看清全貌,目光扫过她的脸时,叶柠惊住了——这种感觉,就像是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它的脸竟然和她一模一样。 “惊讶吗?”苏幕在她身侧笑了一声,双手搭在她的双肩将她转了个方向,往前推了两步,“还有更让你惊讶的。” 叶柠说不出话,任由他推着自己往前走。 眼前出现了一面比山还要高的半透明墙体,叶柠在那面墙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但倒出的人影却和她是完全不同的打扮。 仿佛那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隔着镜子在和她对望。 紧接着,墙上便出现了更多的画面,似乎从她站在这里开始,这面墙便开始时光逆流,画面一点点往回倒。 “这是善见城的因缘墙。”苏幕在她耳边解释,邪性陌生的轻佻语气让她忍不住颤栗不止,“好好的听,认真的看。” 叶柠睁大眼睛,她看着那些画面往回飞快的倒起来,心里有种很诡异的熟悉感。 一炷香后,她在里面看到了苏幕。 这面墙渐渐倒出很多个人影,似乎是讲了个很乱的故事。 …… 阴阳分两极的时候,这世间便出现了两位神和两座城。 无回城出现的时间要比善见城晚一些,因为执掌黑暗的神明喜欢在人间操控人的恶念,玩弄人的渴望,他常常变幻无数面孔,化身形形色色的人往来于红尘中,也喜欢参与凡世的王朝更迭。 他做过佞臣,也做过帝王。 同时也做过贩夫和江湖侠客。 善见城的其他四位主神出现之后,没人再见过羌无。后来凡世妖龙族祸乱,到处都是水患,四神之一的太阴元君便被羲上派到了下界除妖龙,治理水患。 太阴是第一次下界,那时街上原本一片祥和,遮天的浪头忽然就压了下来,她伸手撑开一道神光结界,方圆百里的城镇瞬间被笼罩在里面,水压在了结界上。 街上的人们惊慌失措的流窜,抬头时,她看见了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背着琴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太阴觉得奇怪,好奇的问他,“你怎么不跑?” 男子笑了一笑,“往哪里跑?” 作者有话要说:  又卡卡卡卡卡卡。。。。了。。。。 ☆、神灵之劫 他的平静与周围慌乱的人群格格不入, 太阴好心提醒他, “等结界撤下之后, 这里会成为一片汪洋。” 男子抬了抬眼,面无波澜的看向从天上压下来被结界阻隔的水, 淡淡道:“没关系, 你不用管我。” 太阴觉得这个凡人可能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不然何至于一心求死。 虽然作为一个神, 她不该干预凡人的命数, 但既然她下界就是来救人的,这便是顺手的事情。 她把他拖到身后,男子似乎皱了下眉。 太阴便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多事了, 一个想死的人, 就算是法力无边的神又能怎么救呢?你救了他,他还是有本事再去死一次。 于是她又轻叹一声松了手。 男子被她反复无常的举动弄得有些好笑,他淡淡的问,“善见城的神都是这样随意的性子吗?” 太阴回头惊讶的盯着他,“你知道我的身份?” 男子抬头指了指天上的神光结界,“这样的手笔, 你当我是瞎子么?” 太阴有些讶然,虽然对方说的是事实, 但普通的凡人哪里会认出神光结界,她仔细将他打量了一遭,发现这个人身上的过去和未来她这个神一点都看不出来。 造成这样的结果只会有三种可能,第一便是他是天道眷顾身怀大气运的人, 第二是他力量在她之上。第三是这个人完全游离在三界之外,过去和未来完全一片模糊无法窥探,就像他们之前流放的匡玉一样。 她觉得这三种可能都有些可怕,于是一脸严肃的问,“你是什么人?” “我?”男子的眼波忽闪了一下,“一个没人听过的方士罢了。” 这便说得通了,也许他是那三种人中的第一种? 但方士们对神向来是很敬畏的,对待神像尚且恭敬谦卑,更不必说见到本尊了。对比之下,他的态度便很让她觉得诡异。 怎么说呢,礼貌客气是有的,但总感觉是长辈对待晚辈的善意,要说‘敬意’,那是一点没有的。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想轻生了,毕竟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有些不得志。 “现在不代表以后,也许几年后你就会成为天下最有名的大方士也说不定呢?”她有些生涩的拍拍他的肩,“要是现在死在这,以后可就什么可能都没了。” 男子轻笑出声,“是这样吗?” 太阴点了下头,“我是神,相信我,你是有大气运的人。” 男子眯了下眼,唇角依旧挂着笑意,瞥了眼远处的天空,“那么伟大的神明啊,我要提醒你一句——这只妖龙,你可不是他的对手。” 说完这句话,他如她所愿离开了。 结界撑了一个时辰,当这里所有的人都退到百里之外的安全地方后,她才撤了结界飞身而上,穿过那些水浪来到那只妖龙身前。 这只妖龙有一个名字,叫赤繁。 太阴之所以知道这只妖龙的事迹,是因为西方燃灯佛座前有一盏青莲佛灯化为了一个叫做归荑的神女,赤繁就是被她养大的。 那位神女当年爱上了善见城的一位神君,但那位神君却为了救另一个神女而将她重创,后来她伤重坠入下界的西荒蛮地时,遇见了赤繁。 赤繁本是龙族的少主,降生于自己的父亲——龙皇平定北海的妖龙族那一年冬天。 那一年,妖龙的血染遍了整个北海。因为杀孽太重,赤繁一出生就背负了父亲的罪孽,化为了妖龙。 龙皇为了证明自己铁面无私,于是在赤繁六岁暴戾性情初显时选择大义灭亲,结果却被从天而降的归荑阻拦。 归荑本在佛前耳濡目染修了一副凡事都看得开的性子,但一个无辜的孩子因为父亲犯下的罪孽而被自己的父亲杀,她又怎么看得下去? 于是她当着四海水族的面将龙皇批得满脸通红下不了台,最后逼得龙皇将自己的儿子逐出海域,流放到西荒的蛮地之中。 赤繁捡回了一条命,从此跟在归荑身边。 归荑觉得既然捡了他,便要对这条赤红色的小妖龙负责,于是她悉心教化他,传授他佛理和术法,希望能洗去他身上的原罪,把他未来的路正回来。 但赤繁却从一开始就顺从异常,他在她面前总是藏得很好,半点也叫她琢磨不透。 他就像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让她无从下手。 归荑以为自己的教授有了成效,便慢慢放了心。 她当初被打落凡间,伤到了根基,不得不常常去闭关,而且一闭关便是几十年的光景。 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其他人面前会是另一个模样。 归荑闭关了多久,赤繁就在西荒蛮地杀了多久的兽灵,他在练习,在学着怎么复仇。 几十年的光景,西荒已经被他杀的没有多少生灵了,少年那一双漂亮的凤目里,回眸转眼都是浸了血般的冷笑和讥诮,眼神寒若刀锋。 妖龙的成长周期很慢,几十年过去,他依旧只是个少年的模样。 归荑出关后就看见赤繁在外面等着她,他个子高了一点,人瘦了一点,脸上是她熟悉的沉默和乖巧。 她闭关之后伤势还是不见好,似乎已经没有可能再回到神界了,赤繁忽然问她,“那个人是善见城的时音神君吗?” 归荑很惊讶,他明显知道她的事情——不过她本来也没想过要瞒着他,所以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赤繁听到了她的回答,也没有接着问。 归荑和他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后,又开始了新一轮闭关,只是这次更久,久到那个模样俊俏却手段阴狠的少年已经被拥为妖龙一族的君王,并且挥军入海,替妖龙族报了当年的血仇时她还没有出来。 几百年过去,归荑始终在闭关。 凡世的水患开始肆虐,那些妖龙四处为祸人间,善见城终于被触怒,派遣了五位主神之一的太阴神君下界。 太阴本来想好好和他讲道理,结果那只赤红色的妖龙直接在她身前化作了一个一身赤衣的年轻人,眼也不抬的问她,“时音在哪?他不敢下来吗?” 太阴终于明白这只妖龙在人间作乱的原因,他要逼时音神君现身。 作为善见城的主神之一,她当然不能这么被动。 神和妖龙打起来,当然是神的赢面更大——于是太阴亮出了法器和他斗起来,四周海水翻腾,遮天蔽日,似乎要将整个凡世淹没,一场架打了不到半天,她就从天上一身血的摔了下来。 而那个赤衣男子始终毫发无损的站在翻起的浪花上。 “帮我转告时音神君,我在人间等他。” 太阴从地上爬起来时,发现自己浑身灵脉皆断,神力暂无。 没有神力的神,便和一个普通的凡人差不了多少。她伤的实在太重,觉得应该找个地方养养伤,等稍微恢复些神力再想办法回善见城好好和其他神商议一下怎么办。 赤繁的力量远比他们想的还要可怕,也许羲上该派下来贪狼或者破军。 她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外走,地上留下了一串血脚印。 这里的城镇已经空无一人,她走了很久,久到出了城进了一片城郊,她才在一个幽密的竹林中看到一个小屋。 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竹林背靠着山,风一吹竹海翻腾,远远向山中看去,还能看见山中氤氲的雾气,竹林旁是一片开满野花的草地,过了草地就是一片湖。 她以为不会有什么人住在这,因为除了那个小屋,这个地方根本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但出于谨慎,她还是扶着墙轻轻敲了敲小屋的门。 未曾想那门竟然开了。 第106节 而且是个不久前才见过的俊秀面孔。 他就在门口站着,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遭,似乎以为她在求助,表情一点也不意外,“请进。” 她双腿颤巍巍的打着颤,只觉得在凡人面前这幅样子实在丢善见城的脸,语气连带着也有些发烫起来,“你说的对,我确实打不过他,很丢善见城的脸吧?” 男子好似笑了一下,“有点。” 膝盖关节处的血渗透了她的裙子,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上,撞翻了旁边一个药炉。 男子两步走过来把她抱起来放到了床上,看了看她全身血迹最多的几个地方,“还能动吗?” 她摇了摇头。 男子沉默了一下,将她放平,在她脑袋下面又垫了个枕头道:“你休息一会,我去准备些东西。” 她应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又怕自己给别人添了什么大麻烦,补充了一句,“我好一些就走。” 男子没说什么话,起身出去了。 她闭上眼,鼻尖传来枕上不知名的淡淡香气,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手腕处有痛感传来时,太阴睁开了眼。 天已经黑了,他正俯身给她包扎伤口,她的眼睛似乎没怎么适应过黑暗,有些不习惯的眯起眼看他,“这是晚上吗?” 男子手中的动作停了停,“是啊,怎么了?” 她摇头,“没什么,我一直呆在极昼之地的善见城,所以没见过夜晚是什么模样,看起来好像只是看不太清东西而已,别的也没什么了。” 男子默然不语,包扎完她的伤处后起身推开了小屋的门窗。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灯灯君要睡懒觉了,喊不起来的那种。。。 ☆、入凡尘 月光顺着竹叶的缝隙落下来, 洒进窗户里, 太阴看到了窗外的星星和月亮, 愣住了,再一回神时, 却见他已经倚着门框席地而坐, 身前放着他白天背的那架古琴。 他没有说话,指尖滑动, 有琴音流泻出来。 “神界的七音?”太阴躺在床榻上睁眼听着, 很惊讶,“你会弹奏神音?” 善见城的很多音律都有疗伤的作用,她只是听着, 便觉得全身的疼痛减弱了很多。 “我说过我是方士。”男子低垂着眼帘, 目光落在琴弦上,似乎弹琴只是他日常的一件雅事,和医治她并没什么多大的关系,“最厉害的方士往往并不是名满天下的,你说是么?” 太阴一直耿耿于怀他之前说自己是个没人听过的方士,以为他怀才不遇, 当下便点头肯定道:“是,你比我见过的所有方士都厉害, 会弹奏神音的人找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其实名满天下也是一种苦恼,名不见经传也有名不见经传的好处。” 这话是真的,她说的认真,那男子闻言却唇角微微翘起, 似乎笑了。 就好像她误会了什么,他又懒得解释似的。 笑容里好像还带了点长者的宽容。 真是很诡异的错觉。 琴音像泉水一样从这间小屋流淌出去,穿过了竹林,缥缈在这片静谧的夜色里。 太阴侧躺着看他,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晕染他的眉眼,有什么东西迷惑了她的眼睛,她忽然觉得夜晚比白昼要美。 男子的十指修长,他熟稔优雅的抚琴,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光暗交织的脸上表情始终平静专注。 他弹了一晚上,她就听了一晚上,第二日便觉得伤势好了一些,只是仍旧不能动。 天亮后她打量了一下这间小屋,很干净,虽然空间并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有。 她随意的问他,“你一直都是一个人住的吗?” 男子一边帮她换药一边点头,“我这间屋子,容不下两个人。” 太阴闻言一阵心虚,心道自己占了别人的床,他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心里肯定不舒服,当下便说,“今晚我睡地上就行。” 男子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用。” 太阴没有过过凡人的生活,但来到这里的第二天,她便觉得自己已经在心态上从一个悲悯的神变成了一个人。 他白天不在,帮她换完药就出去了,不知道去做什么。 她百无聊赖的躺着,因为不能动,只好安静的等着他回来。 好在神是不用吃饭的。 等到夜色降临的时候,他才从外面推门而入,带回一路月光。 太阴在黑暗中一下子睁开眼,就看见他靠在门边席地坐下来,问她,“今天换个曲子,山鬼谣怎么样?” 她点点头,说:“好。” 心里想的却是,凡人都可以这样不眠不休吗? 他十指拨动琴弦,琴音缥缈,太阴静静听着,忽然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夜晚是这样美的模样,我当初就在永夜之地的边境盖一座小房子了。” 男子的指尖停顿了一下,“永夜之地?” 太阴向他解释,“你们应该没有听过永夜之地,那里是黑暗之神羌无的管辖之地,凡人去不了的地方。” 琴音又流畅的响起,男子眼也不抬的问她,“羌无,你见过他吗?” “听说那位神明是天地间最先诞生的双神之一,他管恶不管善,喜欢在人间做个历史看客,很少插手人间事,必要时才会以恶制恶。”她摇头,“善见城里,除了羲上,没有谁见过羌无。再说他幻化众生,千人千面,无人能识,可能就算羲上有一天见到他了,也未必能认出他来。” 男子的眼中带了点兴味,抬眼问她,“如果有天你见到他了会怎么样?” 太阴想了想,半开玩笑道:“可能会行个大礼,求他老人家在永夜之地给我划块小地方。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后辈,这点请求他应该会答应吧?” 男子的唇角翘起,眼底的余光落在琴弦上,表情淡淡的,“就冲你说的老人家这三个字,他应该会打死你。” “他活了那么久,境界比我高了不止一倍,应该不会在意这些吧……”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思索,“其实真见了羌无大人,我大概紧张的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男子没再说什么,他专心的弹琴,目光跟随指尖跳跃在琴弦上。 太阴就在这样婉转的琴音里睡过去,梦里都是山鬼谣的音律。 …… 他每天白天都会出去,琴声会在卯时戛然而止,然后他帮她换药,接着辰时出门,从没有一天例外。 她从辰时醒来就会一直等他回来,一等就是一天。 他照顾了她七天,连续七晚给她抚琴,她的伤势慢慢好起来,神音带来的治愈力量将她的灵脉修补好。 她七天后终于可以下床了。 男子端详了一会儿她的伤口,淡淡道:“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再治了。” 太阴琢磨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大概他是想说她已经恢复了,可以不用留在这了吧。 没想到离别来的这样快,她刚习惯了这里,就要离开了。意识到自己是在不舍时,太阴觉得有些惊讶,才不过短短几天而已,她竟然会对一个凡人产生依赖。 窗外日光灿烂,竹影绰绰。 太阴走出小屋回头看他,目光有些复杂,“你会一直在这吗?” 男子摇了摇头,“也许不会。” 她沉默良久,折返回去给了他三柱香,道:“你救了一个神,以后如果遇到闯不过的事情就把它点燃,我会下界来帮你。” 男子握住手中的香看了她一眼,淡淡说了句,“谢谢。” 风从山上吹了下来,竹海翻腾,太阴在日光下飞升回了善见城。 她不知道自己在凡世遇到的人就是羌无,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小竹林只是他的一叶小世界。 更不知道他是因为和她同根同源所以才会救她。 神界善见城的中心,太阴站在树冠巨大的扶桑树下认错,天台云雾缭绕,她对羲上说,“赤繁很厉害,我收服不了他。” 羲上指着远处的因缘墙,叹息,“没事,已经解决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太阴有些好奇,她站在因缘墙前面,终于看清了事情始末。 赤繁最终还是把时音神君引下凡尘了,而且毁了他的元神,灭掉了他的神格。 归荑出关后才知道百年间发生的这些血腥事,其实她的佛性如此深厚,对于当年背叛她的时音神君早已看淡,前尘往事已随时间流转而烟消云散,奈何赤繁却将这件事情记了几百年。 赤繁把她当成这世间唯一的神袛,是以这许多年来,他无视天地诸路,却唯独对她言听计从。归荑对他说,“是我自负了,我根本教不了你。” 她要赶他出西荒,赤繁却跪在她身前,自己废了自己一身修为,他浑身是血的趴在她脚边说,“我知道我杀了他,你不会原谅我,但什么惩罚我都能接受,只要别赶我出去。” 他以为她到底还是爱着时音神君的,她却恨他不懂她的苦心。 善见城派下第二位神明降临时,归荑最终还是心软,她对使者苦苦求情,一再承诺赤繁不会再为祸世间,而且那时的赤繁已经没有任何修为了。 善见城本来便对归荑有愧,自然只能做顺水人情。 后来归荑虽然没有再赶走赤繁,但她自己却毅然离开了西荒,从此一人孤身漂泊。 赤繁被她丢下,因为身无修为,也无法跟随她的脚步找到她,最后只能绝望化为妖龙沉入海河州下。 …… 太阴看的有些唏嘘,赤繁杀了很多人,固然可恨,却也着实可怜。 她将那些死于水患和瘟疫的凡人们引渡到弱水之地好好往生,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坐在了扶桑树下的天台上,看着下界。 天阙的水百年如一日的从极昼之地流往极夜之地,最后再流到归墟,这些水可以永远的记录下他们的画面和故事。 平静无波的岁月里,太阴总是会想起那个为她抚琴的人,当她意识到她可能有了和凡人一样的情绪时,她伸手摘下了扶桑树叶,在上面写上她的字。 她每天都会写,内容不尽相同。 “你叫什么名字?” “你在哪?” “你在干什么?” “你是不是还是一个人?” “……” 那些树叶顺着天阙之水飘零而下,流经永夜之地的幻夜森林时,被一只修长莹白的手捞了上来。 羌无在水中看到了善见城的景象,还有树下一脸迷茫的神明。 第107节 五神之一的天机率先发现了她的异常,问她在凡世经历之事。 太阴没有隐瞒她,如实相告,“我被妖龙打伤,遇到了一个方士……” 天机听完她口述了全过程之后便说,“你从来没在人间修行过,缺少情感历练罢了,神要先学会做一个人,才会成为更好的神,当你有了人的所有情感,才能驾驭那些情感带给你的力量。” 太阴顿悟,在扶桑树下坐了五天之后,她让羲上收了她的神力,只留了记忆便跳下凡尘。 羲上看着这一批神界里修成的神,有些头疼。 其实,需要历练和修行的又哪里只是太阴?于是他一道神谕下去,五位主神除了他自己,皆入了凡尘历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更新太赶,忘记在作话感谢小天使啦~感谢花怜要吃糖小天使投雷,感谢空闲、十秒,哈哈哈哈哈哈哈,maru,“”,lml,鹿港这几位小天使这几天的营养液~ ☆、一起生活 太阴下界之后, 凡世正好迎来了冬天。 她去了那个当初发生水患的地方, 找到了那个城郊外的小竹林, 还有那个小木屋。 然而小屋里灰尘堆积,蛛网遍布, 显然已经好几年没住人了。 她仔细将这间小屋清扫干净, 然后在空落落的木屋里等了他好几天,而等到每一个夜晚都不会再有人推门归来时, 她终于意识到这个她一直不愿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他早就离开了这里, 也许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但这里又有他所有的东西,就连那架古琴也在,她不禁怀揣一丝希望, 也许, 他还是有可能回来的吧。 她没有了神力,等他的同时便要做很多事情,因为当下她是凡人,所以如何果腹便是个头等重要的大问题。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要养活自己便需要谋个出路来——所幸她虽无神力,但占卜的本事还在, 去外面替人卜个吉凶应该还不至于被饿死。 在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后,她在脸上蒙上面纱,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凡世似乎很快要过一个什么节日了,孩子们在街上打闹,大人们在集市上讨价还价,街边的店铺都挂上了灯。 她在街边支起一个小桌, 行人纷纷侧目,有人问她,“姑娘,这是做什么啊?” “占卜。”她答。 寒风簌簌吹着,行人都拉紧了小孩裹紧了衣裳,见她一个姑娘家这大过年的还要在外面谋生便忍不住替她心酸,“姑娘,你夫君呢?” 太阴愣了一下,半天才道:“他离家了,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路人中一个面目慈祥的老妇叹了一声,“真真是作孽哦,这天杀的肯定是在外面有女人了。”说罢便同情的摸出钱袋道:“那姑娘就给我算算我那儿子的亲事,这已经是第五个给他说亲的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每次都要成了结果又黄了……” 太阴仔细看了那老妇给的八字,脸色微变,斟酌着道:“您的儿子上一世业障太重,这辈子可能要无妻无儿,孤独终老了。如果要破这层业障……” “你说谁孤独终老?”未听完她说话,老妇便激动的骂起来,“你这姑娘太不识好歹!我好心照顾你生意,你却这样诅咒我儿子?” 太阴脸色难看的想解释,却见那老妇已经骂骂咧咧的走远了,边走还边嘟囔,“活该男人离家,这样的媳妇怎么要哦。” 周围围观的路人也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的走开了。 人群散开,寒风便更加肆无忌惮的吹过来,她裹紧单薄的衣裳,手冻的有些发紫,低头不断呵着气取暖。 望向地面的视线里忽然多出了一双男人的靴子。 她抬头,一个年轻男子就站在她的桌前,是个普通人的模样,眼神也很平静。他好似目睹了她刚刚的全过程,唇角带着极浅的笑意道:“我来求个吉凶。” 太阴拢了拢袖子问道:“公子测什么?” “姻缘。”年轻男子伸出手掌,“不看八字,只看手相,姑娘可以吗?” 太阴点头,“都可以,我会看的很多。”她握住他的指尖细细看起来,他掌心纹路复杂,她时而皱眉时而眯眼,半天才下定论道:“会有一番波折,不过是段好姻缘。” 年轻男子笑了一声,“是么?” 太阴点头。 “承姑娘吉言。”男子在她桌上放了一袋钱,“快过年了,早点回去吧。” 太阴睁大了眼睛,正想说不用这么多时,便见那男子已经走远了。 后来她便在这个人身上悟出一个道理——给人占卜一定要挑好的说,看看这前后差别大的。 …… 天色阴沉,很快就要下雪了,她没有冬衣,便早早收了摊子。 集市依旧热闹,人头攒动,她看了看袋子里的钱——够她买很多东西了。 担心生食做不来,她买了些熟肉,买了壶酒,不过去成衣店买冬衣时,她的钱袋子却被人偷了。她要付钱时才发现没了钱袋,只得尴尬的将身上的冬衣脱下还给店主。 生气倒是没有,不过身外之物罢了,可能小偷也想过个好年吧。 而且肉和酒还在。 她搓搓手往回走,路上果然下起了雪,天色越来越黑了,一远离热闹的集市,通往郊区竹林的路便显得格外冷清孤寂。 身后的天空上出现烟花,耳边是闹市的爆竹声。 她回到了那个冷清无人的小屋,劈柴烧上火给自己烫上了酒。 屋外风雪簌簌,她蜷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夜空,天色阴沉,今晚并没有月光和星星可以看——远处爆竹声不绝于耳,这热闹却一点也不属于她。 她看着柴门外的夜色深处,叹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锅里的水沸了,锅下烧的正旺的竹子劈啪作响,酒已经烫好了,她把它拿出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将肉随意切了一切,便算是晚饭了。 双手握着滚烫的酒杯暖手,她关上窗户,心底终于有了孤寂的感觉。 不过他的琴还在,总让她有个他会回来的念想。 她放下酒杯,指尖抚上琴弦。 除夕风雪弥漫的夜里,竹林深处传来她的琴音,是山鬼谣。 …… 冬天的日子总是过得很艰难,好在过完年后,便离春天不远了。太阴每天白天都会去城镇上给人占卜,她卜算的很准,日子便慢慢好过起来了。 然后她就开始打听他的下落,每遇到一个方士,她都会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长相俊秀很年轻的方士。 他们都说不知道。 晚上她会自己劈柴煮饭,早早休息,她总是梦见他,和他相处的时候,他都是白天出门,夜晚才回来。 太阴总觉得她这样等下去,他总会在某一个夜晚推门回来,所以从来不敢在外面过夜,再晚也要回到小屋中休息。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他的琴也被她弄断了一根弦,彻底不能弹了。后来她去了更远的地方找他,每天往返在路上就要花半天的时间。 但总是没有他的消息,她甚至连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秋天过去,冬天很快又要来了,她就这样顺遂的过了一年,除了有些孤苦无依以外,并没有遇见过其他不好的事情,就连别人口中常为她担心的地痞流氓她也没有见过,她自己也觉得很神奇。 年关将近,她从很远的城镇赶回来,花了她所有积攒的银钱修好了他的琴。 依旧是个窘迫的除夕。 去年还有酒和肉,今年什么都没有。 好在她有存粮和种的蔬菜。 她不知道人间的每个除夕是不是都下雪,但今年的雪下的好像要比去年的大。 关上门窗,依旧能听见远处的爆竹声和窗外的风雪声。 她从厨房盛出清粥和清炒的两样小菜,其实炒菜她也是最近才学会的,原本不知道要放油,以为放到锅里直接焖熟就可以吃了,结果做出来难以下咽。 刚刚端出来放在桌子上,门外风雪太大似乎吹到了门栓。 她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叩门声。 一个人生活最开始还会疑神疑鬼,习惯了之后便不会这样了,太阴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坐下之后,那叩门声又响了一下,紧接着便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有人吗?” 是记忆里的那个声音,她只听了一声,筷子就一下子掉到了地上,“我、我在。” 然后她冲过去将门栓拉开,风雪一下子灌了进来。 一个人就立在门前,他眉眼熟悉的让她想哭——男子的头上和肩上都落满了雪。她一边帮他拍一边想着要说些什么。 “你……我住到了你家里来,你不会介意吧?”她想过一万种重逢后打招呼的话,临到嘴边却一句也想不起来。 男子拍了拍肩上的雪,风雪迷乱的屋檐下,他问,“你在找的人是我吗?” 本来是很高兴的一件事情,但他问出这句话后她不知怎么就眼睛红了,似乎想到了千辛万苦找他的波折,“你怎么知道我在找你?” 男子拉着她进了屋子,“很多人说你在找我。” 太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应一句,“回来就好了。” 关上门窗,男子目不斜视的看着她,“你等了我一年吗?” 表情似乎是在问她为什么。 太阴没好意思看他,“你还是一个人吗?” 他点头,“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太阴低了低眉眼,脸颊滚烫,“我也是一个人,我们能一起生活吗?” 男子似乎笑了,“你知不知道,在凡世,如果一个女人想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她是要嫁给他的。”沉默了一下,“何况你是神,我们身份殊途。” 她拉他在桌前坐下来,指着桌子上的菜,道:“我现在是个凡人,而且我已经学会了凡人的生活,我会挑水,劈柴,种菜,煮饭,你看……” 男子握住了她的指尖,神明的手曾经很细腻,如今已经变得很粗糙了,他摇头,“你不懂凡人的生活。” 太阴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为什么?我明明做得很好。” 男子沉默了一下,耐心道:“挑水,劈柴,种庄稼……这些都是男人做的。” 太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窗外风雪呜咽,敲打门窗,她忽然听到桌边的男子低声叹息道:“以后这些我来做吧。” “什么?”她惊喜的问他,“你答应和我一起生活了吗?” 男子尝了一下她做的菜,沉默了一下,“以后饭也我煮吧。” 屋里只有一张床,饭后该休息时,太阴很自觉的往里缩了缩,男子解下外袍躺在她的身边,睡前他问她,“你在修行,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接近六千五百字就问你们肥不肥,这应该是我更新最多的一天了。。。哭唧唧。。可能过两天又卡了。。我们公司24号要出去拓展,不造能不能按时更上,如果不行到时候再请假。。 第108节 ☆、成亲 其实羌无在人间呆的已经够久了, 他早就修到了无爱无欲的境界, 之所以会回来见她完全是因为这个神女对他有了人的情感, 深到有了执念,却依然懵懂不自知。 对年长她万岁的羌无来说, 她还只是个小女孩。 一个从未去过凡世的神族小女孩第一次下界, 只是因为他救了她,就对他产生了这样的依恋, 而且为了找他还过得这样辛苦, 羌无觉得他应该出现。 她需要好好参一参凡人的爱恨喜怒。人的一生很短,陪她参透这些情感最多不过数年,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甚至不会在他的生命长河中泛起任何涟漪。 最初的时候, 这只是一场成全,助她修行而已。 太阴靠在床的最里侧,闭着眼睛回答他的话,“我确实是在修行,天机说我没在人间修行过,不懂凡人的情感, 她说我要先学会做一个人,才能做好一个神。” 他没有说话, 黑暗中她无法辨认他是不是睡着了,于是试探性的握住他的手,“你回来了,还会走吗?” 身侧传来他的声音, “不会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不安,“真的吗?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不用喊我的名字。”他翻了个身,似乎面朝着她,离她很近,“外面那些人,说我是你的什么?” 太阴想了想,似乎镇上那些人都误以为她在找的人是——“夫君?” “是你这样误导他们的,是么?” 太阴回忆了一下,好像她确实没有解释过,一直以来都是持默认态度的,当下不由惭愧脸红,“我不是故意的,你介意的话我明天去和他们解释清楚。” “我要是介意,就不会让你睡在我旁边了。”他伸手拉过她,她因为离得远被子只盖了一半,现下整个人都被拉进被子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以后喊你、喊你……” 他合上眼,语气好似带有笑意,“喊不出口?” 太阴的脸在黑暗中彻底烧起来了,“你还没有娶我,这样喊是不是不合规矩。” “哦,看来人间的事你也不是全都不知道。”他微微起身撩开被子,“那你又知不知道,没有成婚就躺在一起也是不合规矩的。” 太阴,“似乎是有这么个说法……” 他在床上沉默了很久,忽然笑意温和道,“那你给我下去吧。” 太阴,“……” 羌无觉得她实在算得上是块榆木,他在人间见惯风月,就从没见过哪个小姑娘似她这般不开化。他觉得若真要教她参透这些东西,非得好多年月不可。 他原本也就那么一说,结果她竟然还真的就从床上给下去了。 太阴正要在床下给自己铺床被子,就被床上的人猛地一把捞了回去,听语气似乎他被气的不轻,“天寒地冻的除夕夜,你要冻死吗?” “可是我们还没……” “我今夜就娶你,成吗?” 很仓促简单的一个仪式,她甚至连身嫁衣都没有,他们只是在屋里摆了个香桌对着天地上了三炷香,然后互相对拜交换了誓言。 这样的婚礼,放在人间任何一个女孩身上都是不会情愿的,他当然知道,但他随性惯了,向来很讨厌这类仪式感的东西。 可这样寒酸的婚礼,她却看起来很高兴,跪在对面的蒲团上看着他两眼晶晶亮,他忽然觉得欠了她一点什么。 明明他只是在帮她修行而已。 等她日后飞升重回善见城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谁都不会再想起这段凡间的夫妻缘。 太阴端端正正的在床头坐着,表情很正式的喊他,“夫君。” 他褪下长衣上了床榻,有些好笑的应了一句,“夫人,早点睡可以吗?我明天还要早起给你煮饭。” 太阴老老实实躺下了,也许连日在外为生计奔波确实累的不轻,她很快就睡着了。但梦里还是不安的抓着他的手,似乎怕他还会向以前一样离开,她皱着眉,表情很不踏实的模样。 羌无想起她最开始住在这里时的那些夜晚,只要有一点动静她都会惊醒,然后起床开门去看他是不是回来了,后来当然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其实他那时并不想时时关注她,只是想到有个小女孩正在孤独的等他,而且还过的那样落魄,他就略微放不下,总要来看看才放心。 他那时还没察觉到自己有哪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他只是觉得这是一个男人的责任,何况他是长了她那么多岁的神。 太阴在梦中翻了个身,将手环在了他的腰上,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梦话,“你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离家了……” 她在梦里看见的还是他。 他忍不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肩,“我就在这。” 第二日窗外便出了太阳,似乎已经不下雪了。 太阴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她呆呆的望着身边已经冷了的被窝,有些不确信自己昨夜是不是只是做了个美梦。 自从他走了以后,她日日都能梦见他,太阴已经快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她赤脚跑下床去看,所幸屋子并不大,她一眼就在厨房找到了他。 他正在厨房忙着早饭,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移到她脚上时当下就阴了脸,“谁惯得你不穿鞋的毛病?”他放下锅铲,一把把她抱起来,“外面雪都没消,这双脚是不想要了吗?” “果然是真的,你真的回来了。”太阴揉了揉眼睛,将他看了又看,“为什么你还会做饭?” 他把她放到床上,“我什么都做过,煮饭不算什么。” 参考了自己谋生的经历和他说的这句话,太阴便觉得他以前一定为了生计吃了不少苦,没准过得比她还要心酸。 其实他只是活得久,所有的技能都有所涉猎罢了。 太阴穿上鞋袜,又匆匆洗漱了一番,等坐到桌前的时候他已经在给她盛汤了。 一顿饭吃下来,她自愧不如。 于是后来煮饭的事情就被他包了,太阴很自觉的揽了洗碗筷的活计。 家里有了个男子似乎日子真的好过了很多,他把能做的都做了,她一时闲下来居然也有些不习惯,想了想得让他过好日子,便又扛着自己的小破桌子去镇上给人占卜了。 说起来,自从他回来以后,她的生意就一落千丈,那些以前的客人也不知道都哪去了。 事业上没有什么进展,她只得在家中缝缝补补,学习些女红,他在外面忙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的草地上摘花束打扮屋子。 她总是跟着他的脚步。 太阴以为他们会这样生活到白发苍苍,然后她会带着对凡间的爱意回到善见城。 直到三年后的某一天,他问她,“你愿意陪我去游历吗?” 看起来他不太想过这样平静的生活。 太阴说,“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人间的情感怎么可能只有喜和甜,他想,她要修行,就非要悟透人间七苦,否则便是徒劳。 他从很早就决定在和她成亲的三年后离开她,用一种她能够接受的方式,教会她爱别离的伤痛。 人间悲喜,神只有体察了,才会怜悯世人。 太阴浑然不觉自己将迎接什么,她依旧开心的收拾行囊和他踏上旅途。 他们一路救治穷苦的病人,他确实什么都会,甚至通晓医术。太阴有时看他的目光就像是在仰望一个神袛,充满无限的崇拜之光。 可是在出门游历的第一年冬天,他不知道什么原因病倒了,病的很厉害。 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双眼下陷,整个人虚弱的不成样子,太阴急的团团转,她背着他去很多地方看大夫。 没人治得了他的病,她就日夜不眠不休的给他弹琴,奏的是善见城的神音。 他还是不见好,甚至整日陷入昏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漫步乌龟的地雷~感谢啾啾啾啾咪!!,一元、楚眠、初礼送的营养液~糖吃够了吧~羌无再不黑化我五一前完结不了了。。。另外今天拓展回来的太晚,所以短了点,晚了点。。我明天争取肥更。。。嗷嗷嗷啊,争取五一前完结。。。。 ☆、邪修 他还是不见好, 甚至整日陷入昏睡。 她不知道他怎么了, 但她想尽了一切办法。 他虽然大多数时候在昏睡, 但醒来总能看到她在身边,她双眼弥漫红丝, 似乎从他病后她就没有再休息过, 瘦的比他还要快。 “我们……回家吧。”他在榻上握住她纤瘦的手掌,她指尖很凉, 指腹很粗糙。 在外游历一年, 她跟着他吃了很多苦,虽然修行就是这样的,但他还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收手。 就像现在。 他苍白的唇角有叹息声溢出, “别哭……” 她眼睛通红,抓着他的手双肩微微轻颤,似乎在压抑什么,“你想回家了?”她话音很低,强压住喉咙里的哽咽,“好……那我们就回家去, 回家了你的病就能好起来。” 有什么东西滴落在手背上,传递出灼烫的温度, 他半垂着眼帘看着她的脸,他想,如果再有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就终止这场修行。 很久之后回想起来, 可能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初衷就已经变了。 那个无爱无欲执掌黑暗的神也变了。 她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扶他躺下,眼角的泪珠被她用胳膊胡乱抹去,她说,“你在这等我回来,我去找找有没有马车,找到了咱们就回家去。” 他轻轻“嗯”了一声,脸色苍白的合上眼,耳边是她推门外出的声音。 太阴走在街上,日光很刺眼,来来往往的人群从她周遭走过,喧嚣欢乐的氛围似乎彻底将她隔绝,她抬头望着远处长街的尽头,很久都没有挪动一下。 直到有人敲了一下她的肩,她回头,便看见了一个修士模样的年轻男子正对着她微笑。 那男子模样倒是很端正清秀,就是眼底泛青,她不知道这是因为采补之术纵欲过度造成的后果。 “看姑娘这一脸苦相,家中可是有重病之人?”那修士似乎懂些道行,饶有深意的看着她,“姑娘这样的身份,怎会救不了自己想救之人?” 她当时就如同被一股电流击中一般,心猛地收缩了一下,“你怎么知道?还有,你能看出我是什么身份?” “当然,在下虽混迹凡尘,却与那些滥竽充数的货色不一样。”那修士低声附在她耳边道:“神明大人来凡世历劫,怎么也不把记忆消去呢?” 她皱了下眉,“不用你管。” 那修士笑了一笑道:“在下最近正巧在修习炼丹术,也许你家中那位病人的病可以给我瞧一瞧。” 第109节 她能看出这个修士确实有些本领,当下双眼便多了些希冀的光亮,“真的吗?” 那修士点点头,“真的。”顿了顿,“就算真的病入膏肓无药可解,我也知道一个方法可以把人救回来。” “是什么?”她问。 那修士却似乎有些为难,“你当真要听……?” 她的语气着急起来,“要听。” 那修士咳了一下,语气复杂的道:“用神明的血肉之躯炼丹,不管是凡人也好,灵族也罢,只要丹成服下,莫说救回濒死之人,就是起死回生也不在话下。” 这个方法是真的,太阴之前在古籍中有看到过,这个人确实没有骗她。 但凡人若服了这丹,只怕还能获得神明的力量。 “你只是想把我骗去炼丹,是么?”太阴虽然救人心急,却也不傻,哪里会有人白白帮别人做这样的事情。 那修士笑着摇头,“只是个交易而已,我确实不是为了帮你,一个神明投入丹炉之中炼化,最终能得到十二颗药丹,我只是想要其中一颗而已,剩下的我都可以拿来帮你救人。”他摊开手,重复,“只是个交易,你知道的,如果想要神力我只需要一颗就可以,决定权在你。” 他的模样很坦荡,太阴又犹豫起来。 那修士抬头看了眼天上刺目的阳光,淡淡道:“如果你想通了,明天来湖心庙找我。” 说罢便走了,步子很洒脱。 太阴没有再找马车,而是返身回了客栈,走到门外时,脚步顿住了,她看到他撑着病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捂着嘴咳嗽,窗外有光线透进来,落在他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 他拿起笔,在写什么东西,大概因为用不上力,每动一下都会牵动胸口的痛楚,他微垂着眼角,脸色越来越白,清秀的眉皱起,动作很轻,那样脆弱的表情让她忍不住落泪。 她在门外静静站着,就那样看着他,大概能猜出他在写什么,所以并没有惊动他。 片刻后,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第二次从客栈里走出来。 这次她的步子没有丝毫停滞,目标赫然是远处的湖心庙。 那个年轻的修士看到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想好了?” 她点头,“恩,是要请你去客栈还是——” 那个年轻的修士摇头道:“丹炉在湖心庙,你把病人带到这边来吧,客栈不方便。” “好。” 回到那个熟悉的客房,窗户依旧紧闭着,她并没有在窗下看到任何他动过笔墨的痕迹,也没有再看到他坐起身,他还是那样躺着,听见她的动静后微微睁眼,偏头看她,笑容很苍白,“找到马车了?” 她把他扶起来,“恩,找到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语气有些心酸。 他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全程都靠在她的怀里,太阴抱着他,轻拍他的背,“累了就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我们就到了。” 车子晃晃悠悠的走动起来,速度并不快。 到了湖心庙的时候,他都没有醒,两个庙祝轻手轻脚的用担架将他抬进了客房里,年轻的修士来看他,把过脉后连连摇头,“这样的病症,我还真的从来没见过。”他叹息,“只能用我给你说的那个法子了,你还需要再考虑一下吗?” 她摇头,说,“不用了。” 对于活了很久的神来说,一副皮囊并没有什么好舍不下的。 修士笑了一下,对她道:“好,但我从来没有炼过神,为了避免失败,可以先给我些血让我实验一下么?” 她没有犹豫割开了腕子,淋淋洒洒的放了一碗血给他。 原本以为炼药会很久,结果没想到晚上的时候他就来敲她的门,“可以了,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其他不好的药性,要不你来试试这药。” 太阴看着他手里暗红色的药丹,仰头吞下了。 眼前忽然有些迷蒙,她看着床榻上病弱昏迷的人,又看了看门口的年轻修士,忽然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一个胳膊揽住了她的腰。 年轻的修士似乎在她耳边喃喃自语,“难道比例不对?” 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多了一种诡异的音浪,“神明大人在人间修行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是不知道人心险恶呢?” 她被人抛到床上,修士眼底的青色似乎更重了一些,赤-裸的目光晦暗的落在她纤瘦到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还有她被遮在裙下的腿上——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和一位神双修,修完后还会将她炼丹。 他本就是一位邪修,通过阴阳采补之术获取修为,这个神女虽然没了神力,但依旧是双修的最佳人选,他原本确实是想帮她救人的,十二颗丹药,他大发慈悲送一颗给那个短命鬼又能怎样呢? 但见过这个病人修士才知道,有的人是不能留的,只凭第六感就能知道留着他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神女倒在床的另一边,年轻的修士死死盯着她身上的每一处,如果目光能凌-辱一个人,她身上早就寸缕也不剩了。 他的手触到了神女腰间的衣带,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她在他身下哭喊求饶的场景,那些淫-秽肮脏的念头一经涌出便再也压不下去。 有人在床的另一边睁开眼。 那是暗红色的一双眼眸。 恶的欲念似乎就是在这一瞬间产生的,当他在别人脑子里看到那些肮脏画面的时候,他一个神,对凡人动了杀心。 不止是挫骨扬灰的杀心,他甚至还想碾碎他的元神。 修士的目光还是黏在她的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已经有人醒过来了。他的手扯住了她的衣带,正要慢慢往下拉,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回过头去,那个原本躺在床上的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修士立刻心虚,但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一个将死之人而已,他笑的依旧很放荡,言语下流,“兄弟,你缠绵病榻这么久,你这位娇妻被你冷落惨了吧?日日让她守空房你忍心吗?” “怎么?你想代替我?”他问。 很轻的几个字,但病弱之气已经消失了。 年轻的修士一脸震惊的瞧着他,只见他歪了下头活动了一下脖子,似乎躺的太久身体有些僵硬,修士看到他的眼睛和瞳孔的异色,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表情惊恐,“你是什么妖魔……”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先放上来,还有三千字的更新不太满意,我明天去了修一修,中午的时候放上来。。困的眼睛睁不开,作者君要睡了。。。 ☆、堕神 他听到这话后好似嘲讽的笑了一下, “我的信徒, 认不出你信奉的神了吗?” 邪修们信奉永夜之地的君主, 是因为他掌控人间罪恶,执掌黑暗, 他们这些与光明沾不上边的人, 信奉他才有归属感。 “你胡说……他是神,你分明是妖魔……” 修士一边喊一边战战兢兢的往外爬, 好不容易出了客房的门, 外面浓稠到仿佛化不开的墨一般的夜色里,那人却似乎夜雾所化一般就这样出现在他的身前。 “跑什么?”他的脚轻轻踩上他的胸膛,修士尝试着挣扎, 却怎么也挣不脱他脚下力道的束缚。 一片恐慌中, 他听头顶那个人慢慢问了一句,“你刚刚,脑子里在想什么?” 虽然不想回答,但这问题却引得修士下意识就回想起了刚刚——神女曼妙的身姿和雪白的肌肤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时,修士只觉得某个地方一痛,一声痛苦的呐喊便传遍了整个湖心庙。 那人的脚在他肖想那些旖旎画面的时候, 已经踩上了他腹下三寸的要命位置,修士在他脚下看到他的脸——凉薄, 淡漠,好似并没有什么仇恨的表情,可他脚下的动作却分明不是这样的。 那只脚发狠的碾磨着,配上那人面无表情的脸很有冲击性, 修士两眼翻白,差点背过气气,但仅存的意识却因为这极致的痛苦被扯了回来。 那一处的衣物已经被血污浸的湿透,修士能感觉到他胯间的物什正在被那人踩磨的稀烂,因为血水正从那里流出来,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最痛苦的刑罚,但这疼,修士若是可以选,他大概宁愿被人一刀刀在身上割肉吧。 “你还想弑神炼丹,是么?”那人松了脚,在他胸膛上摩擦掉脚底的血迹,冷笑,“凡人的胆子现在都这么大了吗?” 修士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就看到那人俯身提起了他胸前的衣领。 然后对方拖着他进了隔壁的丹室。 “你——” 修士说出了第一个字后,被推进了丹炉里。 进去前,他的声带被人掐断。 丹炉里火光明灭,传来指甲抓挠炉壁的刺耳声音,一声又一声,一声比一声急。 他在炉下站了一会儿,直到炉里的声音渐渐平息,火光变成了青绿色后才转了转脖子。 窗下有一面女人的梳妆镜,他转身的时候,在镜中看见了自己。 陌生的眼神,陌生的气息,完全是另一个被恶控制的羌无。 当掌控罪恶的神反过来被罪恶掌控的时候,他就再也不是一个神了。 他想起刚刚那个修士对他的称呼,“妖魔……” 脸上的表情陡然一滞,他定定看着镜子,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凡人的血迹,他伸手想要抹去,结果越抹越多,就连沾了水的帕子也擦不干净。 那上面留下了一大片血红色的印记。 罪恶之印。 他看着手背,忽然自嘲的笑了。 丹房的最里侧传来一个女人的啜泣声,很轻微的一声,然后那声音便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湮灭下去。 他早就知道这间丹房里还有一个人,但他并不在意,也不会去看这是谁发出来的声音,他只是看着窗外即将过去的长夜,闭了闭眼,走了出去。 …… 永夜之地开始消散了,有白昼之光照进了幻夜森林,那些在夜色中发着荧荧之光的美丽植物开始枯萎。 羌无座下九位魔神汇聚在这里,他们看着四周逐渐变得刺眼的物景,商量应对之策。 然而这样关键的时刻,他们的君主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大魔神似乎知道些什么,嘴角扬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君主?我们的君主正在凡世陪着神族的姑娘过家家,你觉得现在请的回来吗?” 其中一个人问道:“为什么永夜之地会开始消散呢?” 另一个沉默已久的声音回答,“他们说,是因为善见城的羲上用光明诱惑了夜色里的君王。” 黑暗之神的心,是永夜之地的生起之源。 心若动了,就是永夜之地的灾难。 众人异口同声的问了一句,“他们是谁?” 那个声音的主人指着幻夜森林深处的天阙之水,“他们,是被善见城诸神流放到虚无之地的人。他们还说,我们会成为下一个被流放的种族。” 魔神们走进森林深处,看着那从善见城尽头流淌而下的清澈河流,水面上画面交织,他们在一闪而逝的杂乱画面中看到了曾经不死国的国君匡玉。 他在被流放前经过了天阙之水,并用了这样的方式给羌无留言,“永夜之地的人们,会成为下一个我们。”他笑容诡异,又似是怜悯叹息,“我见到了因缘墙,上面有你和另一个人的名字 ,你被他找到弱点了,羌无。” 第110节 魔神们心惊,已经有人猜到了太阴的头上。 “莫不是那个下界的神女?” “不知道。” …… 幻夜森林里发生的一切,当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站在最高的山脉,招摇山顶峰上约见了羲上。 那里离神界最近。 羲上下来见他,震惊于他的变化。 “羌无,你怎么……” 羌无看着他,嗤笑,“我不再是神了,不是在你预料之中吗?” 羲上淡淡垂了眼角,“不瞒你,凡世水患那一次,我让她下去确实是为了让她能见到你。”他说,“但那是因为你们的缘劫到了,因缘墙上已经出现了你们的名字。” “所以呢?”他问。 羲上忽然看着他,“羌无,无爱无欲怎么能做一个神,你和她都需要修行。” 羌无笑了,语气嘲讽,“好华丽的借口。” “你在凡世玩弄人们的恶念欲望,问问你的心,你真的只是为了维护天地秩序吗?不,你更多的只是在消遣。”羲上目不斜视的淡淡道:“凡尘的人以前淳朴良善,可并不像现在这样,恶念渐渐增多,四处流窜。” “千百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别用这样的借口。”羌无抬起眼皮,似乎觉得好笑,“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善见城如果想染指其他疆域,我只能提醒你做的稳一些。” 羲上皱紧眉头看他。 “你把她送到了我这里来,永夜之地退散了。”他笑了一声,“那你有没有在因缘墙上看到,我会——” 后面的几个字被风吹散在招摇山顶的云雾之中,羲上没有听清。 但他觉得这个被恶操纵的神明,已经不会再听他解释什么了。 …… 太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竹林的小木屋。 但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在桌前看到了一封信,心底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将信封拆开看,上面不过只有十个字——回善见城,别等我,别找我。 眼前浮现出他苍白虚弱的模样,太阴忍不住替他心酸,总在想他是不是害怕分别,所以一个人去了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想要偷偷死去。 这个想法折磨的她痛不欲生,她当然没有听他的话。 找遍了这里所有的地方也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后,她走出了这一片山水墨画般美好的地方。 山间的薄雾在身后飘散,竹海经风一吹在她身后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没有回头,脚下的步子始终不曾停顿——前方似乎被夜色渗透,回神时她已经在一片陌生的森林里,周围是无尽的夜色。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外出,怎么会走到永夜之地来? 太阴回头,才发现身后的那片天地已经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光点,似乎是一个单独被人隔离出的小世界。 森林里有月光从浓密的枝叶间隙落下来,她还是在往前走。 夜色深处,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蔷薇丛旁边,他背靠着巨木,单腿曲起撑着自己的胳膊。她在月光下看见他的指尖滴落腥红的液体,一个比拳头略微大些的东西被他攥在手中。 走近了,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回过了头。 太阴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的头发很长,是深蓝色的,瞳孔里流转着邪性的光,他此刻垂着眼看她,神色奇异,似乎有痛苦和愉悦两种情绪同时在眼中交织闪过。 “你说你去哪里不好。”他说。 太阴怔住了,他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分明还是以前那个人。 但眼神和气息已经全变了。 见她在原地顿住,他慢慢站起身,太阴看见了他指尖的血珠还有他手里正在跳动的东西,目光不由自主的就移到了他的左胸上。 那里有一个令她难以挪开视线的凹陷伤口,似乎是被人五指穿透而过造成的。 她捂着嘴,堵住了那一声惊呼。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毫不在意的用手抚过左胸的伤处,那里重新变得完好如初,只是塌陷了一处,分明是少了些什么。 “你选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运气真不好。”那颗跳动的心被他丢进蔷薇丛里,长出了一朵血红艳丽的花,他的指尖穿过她的发丝,落在她的后颈,“这个时候,你应该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 ☆、双城之战 太阴仰头看着他苍白的脸, 眸中闪过惊异, “你怎么——” 他的语气还是和以前一样平淡无奇, 眼底却似乎夹杂了一抹炫惑的艳色,“还不知道我是谁是吗?” 在永夜之地看见这样的他, 太阴哪里会猜不出他的身份, 她死死盯着他,“你是执掌黑暗的神明羌无?” “不。”他摇头, 唇边忽然泛起寒凉的笑意, “我不再是神了,这副模样的我,是妖魔。” 他的手从后颈探出抚向她的脸, 她一下子不敢动了, 因为他微凉的指尖就落在她的下巴,脖子上,太阴忽然瞧见他俯身凑近了自己。 紧接着,便见他不胜迷惑的皱眉,喃喃,“你说, 我明明已经没有心了,为什么还会这样?” 然后他低头, 唇几乎就要贴上来。 她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是不害怕的,却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很轻微的一个动作,让他的唇成功停在她面前不过两三寸的地方。 太阴听见那唇间溢出了一声冷笑, “不情愿吗,夫人。” 夫人这两个字他咬的极重,语气阴沉,讽刺一般,“嫁给我的时候,你不是很喜欢我吗?” 太阴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你冷静一些,我知道你现在状态有些不好……” “呵……”他轻轻嗤笑,忽然把她抵在那棵巨木上,低语,“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教你感受爱别离,怨憎会,凡人有的所有情感和悲喜我都教给你了,你正慢慢修成正果,我却从神修成了魔。” 他终于还是吻了上去,动作狠厉,“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他眼底有暗红色的光波流转,“羲上派你来的,是吗?” 她皱眉,在他唇齿间模糊的回应,“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吗?”他笑了,忽然伸手扯开她的衣襟,“那就再也别回善见城了。” 太阴惊诧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教你做我们早就该做的事情。” 夜色无边的森林里,他一把拉过她将她压在月色遍洒的草地上,她伸手推拒了几下,右手勾到了旁边的蔷薇丛,上面的花刺将她的手扎的鲜血淋漓。 但这样的伤痛在眼下并不算什么,因为身体深处的痛远超于它,她在地上躺着,月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他背对着光,阴影下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 眉眼妖艳,欲潮翻涌。 确实已经不是那个无爱无欲的羌无了。 眼前的月光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在那样的浪潮下渐渐失去意识,他壁垒分明的胸膛紧贴着她,但那里已经没有任何跳动的痕迹了。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月光似乎转了一圈,他才抽身而退。她醒了过来,却感受到眉心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不远处就是天阙的水,她爬过去看,形容狼狈,双脚几乎难以并拢——水面上印出一张苍白的脸,她在水中看到自己的眉心多了一个黑色的诡异印记。 她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了那是什么——那个只有书里才出现过的黑暗烙印。 被黑暗烙印的人,去不了极昼之地。 她再也回不了善见城了。 回头,他半靠在巨木上,脸上的情潮还未完全散去,“不是喜欢夜晚吗?”他半眯起眼朝她优雅微笑,“那就永远呆在这里。” 她静静看他,那样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剧烈的情绪,良久,她艰难的站起了身子,被扎破的手扶着路边的树,模样狼狈的慢慢往回走。 背影孤独萧索。 直到走出那一片森林。 他始终没有拦她,因为他毁她毁得彻底——折断了她的翅膀,强占了她的一切,他知道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了。 …… 后来的太阴果然在永夜之地的边境处搭了一个小房子,不大的洒满月光的庭院,长满了漂亮的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屋子里收拾齐整,干干净净,虽然里面并没多少可用的东西。 这是一段只有她自己的岁月。 直到永夜之地向善见城发兵。 太阴在永夜之地看见匡玉的时候,不可谓不震惊。 因为她是眼看着匡玉曾被善见城的诸神流放的,他能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是那个人把他救出来了。 匡玉看到她时也很震惊,他显然也没有想到会在永夜之地遇到一个没有神力的神。 而且这个神还参与了当初流放他的全过程。 说起来永夜之地那时早已战火连天,却唯独这里像一片没人敢打扰的世外桃源一般,匡玉看了看她眉眼的印记,只略作思量,便猜出个大概。 “没有心的人,也能爱人吗?”他沉寂半天,哂笑,“也是,没有心的人,毕竟还有灵魂。” 她的血在夜风里嗅起来甘美而香甜,匡玉的瞳孔亮了起来。 他想,有这个女人在,永夜之地怎么可能翻得了身。 大概羌无座下那几位魔神也是这么想的。 否则后来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 战火逼近善见城的时候,除羲上之外的四位主神均在历劫,其余诸神力量尚不足以保全极昼之地,羲上只得向外界的灵族求援。 随着越来越多的族群加入,战火推了十几年,羌无没有再踏入幻夜森林一步,他麾下九位魔神骁勇善战,尽管对方的外援越来越多,但被夜色笼罩的族群还是几次兵临善见城下。 直到羲上召唤四位主神之后,差距才逐渐拉开。 羌无放出了匡玉,不死国的子民加入这场战争时,局势发生了倾倒性的变化,善见城被攻破,匡玉带着他的子民屠了城。 天阙的水被染成红色,他们来到城中央可以一览下界的天台,扶桑树下流经而过的天阙水中升起一个幻影。 第111节 是曾经在这里折叶写字面色迷茫的神明。 羌无看着那道幻影,表情奇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匡玉也看着那道幻影,鼻尖却梦境般的传来曾经夜风中那一缕清甜的迷人血香,他想起了那个夜色边境的单薄身影。 指尖探入水中触到那个幻影,他轻轻舔舐唇角的血迹,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五位主神,死了三个,还有两个。” 羌无看着他被水雾浸湿的手,不自觉眯起眼,仿佛看到了什么刺眼的东西,寂静良久,垂眸说了一句,“羲上和太阴,一个你杀不了,一个,你不能杀。” “我不杀她。”匡玉笑了笑,指尖滑到了幻影的脖子上,在水流中轻轻拨动那个看不见的血管位置,“我要她。” 羌无没说话,匡玉转头,发现他的眼底笼上了阴影。 “这么和你说吧,我在你的地界见过她一次。”匡玉把手伸回来,极昼之地的日光落在他如白玉雕刻的脸上,他看着羌无,缓缓道:“她很对我的胃口。这些攻下的疆域我都让给你,你什么都可以拿走,我只要她,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羌无嗤的一声就笑了,语气像此刻天阙水面上的湿雾,冷而轻,说出的话让人琢磨不透,“自由是多么珍贵的东西,你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匡玉的脸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别误会匡玉小哥哥,他不喜欢女主,只是看到了喜欢的食物,嘴馋。。。。另外我卡文了。挠头。。 ☆、前尘篇完 善见城的日光很快被黑夜压下去, 极昼之地彻底沦陷了。 天阙的水因外力飞扬而起, 落下时一个人影被狠狠按进去, 羌无扣着他的脖颈,眼底一片阴郁。 匡玉是淬不及防被他按到水里的, 鼻腔里忽然进了水, 他下意识想挣开他,结果越挣扎对方按的越深, 他感觉自己的后脑甚至磕到了水底的岩石上。 虽然杀不死, 拥有永恒的生命,但被溺在水里终归是不好受的,匡玉在水下被逼红了眼, 挣扎着浮出水面时, 一根黑色水晶打磨的无柄剑身迎面穿透了他的脖子,将他钉在水下的一个石盘上。 匡玉起势一缓,身子又重重的跌进水里。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五根剑身接踵而来,接连穿透他的四肢将他毫无死角的彻底钉在了水底的石盘上。 原本就已经变红的天阙之水此刻已是血红一片, 水面上只能依稀看见他的长发和衣角。 “你还想要她吗?” 岸边传来一个淡淡的男音,匡玉合上眼, 想回答他,却已经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不知就这么过了多久,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羌无回头,就看见了站在扶桑树另一边的羲上。 他看起来很疲惫, 洁白的衣袍上沾满血迹,指着赤红的天阙河水,道:“羌无,你入魔了,被他挑唆引来战争我不怪你,但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你还是不肯收手吗?” 羌无似笑非笑的看他,“你不还活着吗?” “你想要我的命,可以。”羲上点头,“但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把太阴怎么了?” 羌无的目光落在赤红的水面上,有一瞬间的出神,“你指的是什么?” 羲上的表情已经有些垮,“你还对她做了什么?”他顿了顿,“战争之初时我便用神引将历劫的四位主神强制召回,但他们都归位了,只有她没有回来。” 羌无似乎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因为我把她烙印了。”他转过头,看着满目疮痍的善见城,眼睑垂落,“她以后都只能留在黑暗之地,再也来不了这里,也不会看见这些杀戮和血腥。” 羲上难得被气笑了,“她看不见?天阙的水红成了这样,流到永夜之地她会看不见?” 羌无皱了下眉。 善见城的正中有很多神像拔地而起。 羲上指了指那些雕像,说,“看到那些神像了吗?善见城每死去一位神,这里就会多一座神像,我刚刚在这里看见四位主神的神像已经聚齐了。” …… 外面的战火还在烧,九位魔神的杀戮还没有终止,他站在她的小屋前,停驻良久,一把将门推开。 夜色下的小屋里并没有灯点起来,里面一片黑暗,显然小屋的主人并不在。 他绕着屋子走了三圈,最后确认了一件事情——她至少已经离开这间小屋一个月了。 院子里的花灵们在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他在那间屋子的小木床上躺下来,被褥上还有她的气息,他轻轻合上眼——那一瞬间,仿佛听到了她的死讯。 “那个姑娘想回到极昼之地去,结果走到边境就被光挡回来了,难道她不知道有黑暗烙印的人是走不到有光的地方吗?” 花灵们轻声议论着,言语杂乱无章,暗夜的精灵飞舞在花丛里,默不作声的听着。 “魔神大人们居然会把那些邪修们放进来,那些人要拿她炼丹啊……” 一只花灵惊呼。 “而且还有个女人,说是要给她的道侣报什么仇。”另一只花灵附和她,“不过那些人抓她,她居然就自己跳进了丹炉里,还求那些人用她的力量庇护凡世不受战争波及,这怎么可能呢?那些人那么坏……” 一个花灵瑟缩的低声道:“我当时听到丹炉里的火在烧都觉得浑身疼,你们没有听到吗?” “我听到了,她的指甲好像在抓挠炉壁……”躲藏在花瓣里的精灵探出头,小小的眉眼拧在了一处,“而且她还在丹炉里喊我们君主的名字……” “啊,我也听到了,她在喊他的名字,喊了两次……” …… “羌无,羌无……”他闭着眼,耳边仿佛传来痛苦的女声夹杂着烈火燃烧的声音,睁眼的瞬间,他看着天花板,唇间喷涌的血染红了被褥。 他踉踉跄跄的起身往外走,出门的时候,扶了一下门,手心也已经被他攥出了撕裂般的伤口,血滴滴答答的滴落在院子里的花丛上。 那些花灵们被惊动,纷纷回头看他,忍不住惊呼。 他半倾下身,呼吸乱作一团,声音低弱,“她还……说了什么?” 方才说过话的花灵们已不敢抬头。 “别再打仗了……”花瓣下的精灵低声道,“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这个。” “好。”他点头,强撑着身子往外走,“我知道了。” 花灵们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森林深处,地上的血迹也蔓延到了看不见的尽头,不由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 森林深处的夜色下,流淌着一条河流,丝带一般耀眼。 他正俯身看着这条河上的倒影,表情极度自厌和自恨。 “是你……都是你。”他缓缓的将手伸进去,五指攥紧,掌中的血晕染在水中,“玷污她的是你,困住她的是你,最后害死她的,还,是,你。” 晕染的血逐渐汇聚,那倒影似乎变成了一个实体,慢慢从水中升了起来。 “就算你把我从你身体里强行剥离,我还是你。”水中那一张妖邪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恶和欲是不会消失的,抵抗不了,就只能顺从。” …… 远处的天空,善见城在坠落,无数断墙残垣从高高的空中砸下来,因为惯性大半没入了红褐色的土壤中。 羲上来到幻夜森林的时候,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从战地被召回的七位魔神的尸体。 他处决了他们。 战争也在那一刻止歇。 本来应该有九位魔神,但最小的那一位魔神和另一位刚从凡世归来的魔神并没有参与进这场战事里,也不曾参与过放邪修进永夜之地的事情。 他们幸运的避过了这次祸事,不发一语的站在一边,树下的阴影里,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羲上看到了两个羌无。 他们面对面站在月光下,一个在岸上,一个站在河面的浪花里。 动作,姿态,表象,所有的一切,除了眼神,完全就像是复刻出来的一样。 他们沉默的对视着,彼此之间好像在照一面镜子。 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多久,羲上发现了水中那个羌无的指尖在滴血,看起来好像并不是他自己的血。 再略微扫过地上那七位魔神的尸体,他忽然就明白过来——处决他们的,不是岸上站的这个羌无,而是水中的这一位。 怎么会这样。 答案就在嘴边,羲上敛眉看着水中那个人影,终于,低声说了一句,“果然是这样。羌无,你把自己‘恶’的那一半从灵魂里强行分离了吗?” 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几乎是同时转过来看他。 他叹息,年轻的脸上表情悲悯,“你就这么抛弃了自己……” 水中那张邪异的面孔上杀气还未消散,他看着远处的凡世,说,“那十二个人……” 羲上皱眉,立刻阻止他,“你要是杀了他们,太阴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双眼睛里似乎闪过雪亮的光,“什么意思?” 羲上眯起眼遥望边境,轻声道:“善见城已毁,我将坠往凡世,将他们一一接引而归。太阴的情况是最糟糕的,她元神已碎,要重新聚灵起码需要三千年,若是在元灵聚起之前杀了那十二个人,她的力量就收不回来了。” 羌无终于想起了善见城的那个传说——两极之神羲上渡人十世,可集凡尘信仰之力,换众神一次重生。 “我分-身无术,你帮她聚灵,可以吧?”羲上临走之前,托付他。 很难想象他们是刚刚经历了战争,并且伤亡惨重的敌对双方。 羌无的两个身影忽然重合了,他闭了闭眼,不作声的笑了笑,语气听起来有点自嘲,“可以。” 羲上最后看了他一眼,饶有深意的说了一句,“你的修行还没结束。” …… 凡世出现了一群人,一共十二位。 他们自称天启者,身负神力。 没人知道他们是盗取神明力量的窃贼。 他们最初出现的时候,在凡世搅弄风云,祸乱朝纲,打破人间秩序。 其中一位更是借助这样的力量收编了自己的军队,一番波折后成功爬上了诸侯的位置。 他们一度在凡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直到不久之后才终于意识到因为窃取这份神力自己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第112节 凡人的身体和其他灵族相比很脆弱,根本无法承载得了神明之力,最初的那十二个人在返回凡世的几年后,开始相继去世。 接着是他们的后代,然后是后代的后代。 凡是继承了这道力量的子嗣,皆会早夭,无一例外。 后来一个叫舒洄的年轻人在某一年找到了他们,他说,“有了神明的力量,就要做相应的事情,这样天道的惩罚才不会落下来。” 然后他给了他们一卷神明书写的天启录,上面记载了这两座城的故事还有很多预言。 一切又开始往好的方向走,他们开始用这样的力量保护世人,以此求得赎罪。 三千年之后。 破碎的元灵被聚起,羌无带着那一颗伤痕累累的元神踏进归墟。 往生石上,某个星宿的位置似乎在这一刻隐隐亮起,星图开始复位。他将她的元神送往彼岸,对岸的来生石上亮起一个陌生的名字——叶柠。 他在对岸注视着那块石碑,低声重复了一遍她今生的名字,“叶柠。” 永夜之地仅剩的魔神来送他,他说,“我会一起去,如果我过去的时候,石碑上出现了两个人的名字,那么,找到我,封住我的另一面。” 魔神看着他投在地上的影子——他的灵魂依旧是割裂的,恶的那一面被他藏在了影子里。 他俯身应了,看着他投入归墟长河中的背影,心想,石碑上该是两个名字吧。 很快,彼岸的石碑上有字亮了起来。 苏幕。 苏念。 果然是两个名字。 远处的夜色开始消散,阳光照了进去。 魔神抬头看了看,这世间再也没有极昼和极夜之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来补充一下,后来这位魔神就发现曾经侍奉的老大转生成为了他儿子。酸爽。。第一代十二神启是坏的,全是邪修。。。。。不过死的很早。。。。。五一到了,结果我这才刚刚把前世篇写完了。。。柠柠和幕哥快上线嗷嗷嗷。。感谢卡帕多西亚123,漫步乌龟两位小天使前几天投的雷~感谢空闲、十秒,柠檬不酸,蜜糖朵朵,一元,茶色,tincol,lonerい,“”,啾啾啾啾咪!!,楚眠这十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爱你萌。。 ☆、流放之地 叶柠感觉自己就像看了一场戏, 做了一场梦。 而她自己就是戏里面和梦里面的人。 因缘墙上明明灭灭的闪烁着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如同时光倒流一般的将这个故事拉长, 又从今到古的推演回去,停留在它最开始要发生的那个画面。 身旁有人半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 “记住你看到的东西了吗?” 听到那个声音, 她下意识抖了一下,飘散的思绪一下子回笼。 然后转身去看他。 她没有忘记身边这个站着的人是羌无恶和欲的化身, 也没有忘记他这几天是怎么囚困她的。 好像从她在冰下放出了他的肉身后, 他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苏幕了。他的语气,眼神都陌生的让她心惊,她已经很难再通过什么来判断他的真实想法了。 而且从目前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他现在根本就是和匡玉一起颠覆人间的魔。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匡玉也来到了因缘墙这里。 叶柠发现因缘墙上定格的画面又开始变了, 上面的故事再一次往前倒,故事倒回了不死国的人被诸神流放的那个场景。 似乎每一个来因缘墙前的人,都能看到和自己有关的故事,明了其中因果。 画面上的匡玉长发飞扬,瞳孔血红,肤色白的发亮, 像玉一样。 那时,他放纵自己的子民嗜血成性, 连毁了凡世七个国家后,诸神下界,在他们身上刻下了流放的罪印,同时打开了虚无之境的门。 就像凡世被发配的罪犯会在脸上刺字那样, 这些被判处永生囚禁的不死国人们将会永远带着这个罪印被流放,永远也不能自由。 叶柠看着成千上万的人被那道虚无之门吸进去,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身后传来匡玉低低的冷笑,“我们在饥饿中受苦,神却只会怜悯世人惩罚我们,看来我们注定是被抛弃的那部分。” 叶柠觉得他这话说的可笑,忍不住不轻不重的回了一句,“你们杀人吸血毫不节制,就算是神,除了把你们关起来又能怎么办呢?凡人生下来又不是为了给你们吃的。” “那狼饿了捕杀羊群,神会阻止吗?”匡玉走到她的身边,表情嘲讽道:“我们的生命无穷尽,对鲜血的渴望也是无穷尽的,神若真的慈悲,为什么不直接赐给我们一个了断呢。” 这句话说出来,叶柠微怔。 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忍受饥饿的煎熬——真的有这么饿吗? 想来她的情绪表现的太明显,匡玉忽然一把将她拉过来,玩味的问她,“太阴元君想体会一下我们这种饥饿感吗?” 叶柠立刻皱眉,“不想。” 他低下头,殷红的唇弯起,两颗冰冷尖锐的獠牙几乎要落在她的脖子上,“不想,我也要初拥你,没人阻止得了我。” 叶柠反应不及,便感觉脖子上的皮肤有痛感传来,但似乎还没有出血。 她睁着眼睛,本能的看向苏幕的方向——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结果却对上了他平淡到毫无波澜的视线。 后知后觉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会每次帮她的苏幕了。 她挣扎了一下,力量悬殊太大,自救是不可能的,于是忍不住闭眼。 脖子被人箍住,她的头被迫偏到一边,露出脖颈大片的雪白。 匡玉见一旁那个男人始终平平静静并没什么反应,终于彻底信了他的立场,开始专注的在那一片雪白中寻找最契合他进食的角度。 在他咬下去的前一秒。 一道阴影罩在了他们的头顶,没有人察觉。 苏幕站在匡玉的身后,手起刀落——不,准确的来说那不是刀,是一把扇子。 有血溅在脸上,是冷的。 叶柠一下子睁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面滴血的黑色扇面。匡玉的头颅滚落在地上,身子还是紧紧抓着她。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不敢相信的看向苏幕。 地上的头颅也死死瞪着他,怨毒的说了一句,“你骗我。” 苏幕面无表情的一脚将地上的头颅踢向看不见的远处,回头之后立刻拉着她避进了废墟深处。 “苏幕,你不是和他一伙的,是么……”叶柠愣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到那个拉着她的手上,那只手修长有力,让她提了很久的心忽然就落了下来。 “刚刚在因缘墙上看到的东西,都记住了吗?”他停下来,又问了她一次。 叶柠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还是配合的点点头,“我全都记得。” “好。”他满意的点头,仓促的解释道:“我们时间不多,匡玉很快会回来,等他的脑袋找到身子之后,就会回来找我们——直接的说,我打不过他。” 叶柠愣了一愣,想到了刚刚他狠厉又干脆的一次出手。 “那是偷袭,得手很容易。”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苏幕又拉着她往废墟深处走,“就算打得过,他死不了,早晚也会耗光我的力气。” 越往前视野越亮,天上落下金色的光线,云层深处似乎在发生什么变化,好像在积蓄某种力量。 叶柠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的听着,想起他问了两遍的那个问题,不解道:“难道因缘墙里有东西能克他吗?” “曾经的羌无是他的克星,可现在的我并不是完整的他,所以……”他看着前方的一个祭坛,淡淡道:“只能用你们的法子再流放他一次。” 叶柠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匡玉的身上已经有了流放之印,只要打开虚无之门,所有被流放之印标记的囚犯们就都会被门另一边的空间之力吸进去。 包括那些在凡世为祸世间的不死族人。 因缘墙刚刚已经重现了那个过程,原来苏幕让她记住的就是这个过程。 “你违抗天道打开极域和凡世的连接入口,就是为了开虚无之门?”叶柠只觉自己先前还是不够信任他,但她记住了咒语,也看清了祭坛的位置,却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是她,“可是打开虚无之门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我现在还只是凡人的肉身,拥有的神力也不过只有六分之一。” 苏幕抬了抬眼,“看天上。” 叶柠下意识抬头,这才发现凡世的十二颗星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尽数黯淡,极北五星之一彻底亮了起来,她变了脸色,“难道他们都……” “极域和外界的时间流逝不一样,极域一天,凡世一年。外面阴阳颠倒,五行逆位,亡灵和死尸遍布街头少说也有一年多了,十二神启当然要身先士卒,救凡尘百姓于水火。”他的表情毫不动容,“拿走的东西三千年才还回来,已经很迟了。” 叶柠看了看她的双手,天上的金色光线在她周身流转,明明这里是白昼,天上却能同时看到星辰和日月。 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她站上了祭坛,张开双手仰望天空的方向,还没有颂唱咒语请求天道打开虚无之门。天际上已经云层翻滚,飓风盘旋。 苏幕站在祭坛下看着她,她忽然停下来,问了他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喜欢泽川郡吗?” 他似乎没反应过来,皱眉,“你说什么?” 叶柠沉思了一下,说:“我哥哥住在泽川郡,等这些事情都结束以后,我会去泽川郡买一座院子。” 他好似听出了她是什么意思,垂眸不作声。 叶柠见他沉默,停顿良久后,鼓起勇气问他,“我们这样算什么?” 其实她那时躺在他的棺木中时,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因为当时想同他合葬在一起,自然就思考了墓碑上该怎么刻——她总得有个名分才是。 但他的表情却似乎很寡淡,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我上一辈子对你做了什么,你都看到了不是吗?你敢把幸福交到我这样的人手里吗?我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我只是他的恶,他的欲,是一半邪恶到连自己本人都要抛弃掉的灵魂。” 叶柠摇摇头,替他辩解,“你就只是你而已啊。” 苏幕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你不怕我再毁了你吗?” 叶柠微愣,片刻后轻声道:“又能怎么样呢?” 苏幕低声吐出两个字,“我怕。” 作者有话要说:  更的晚实在抱歉了哭唧唧,今天还在上班,不过明天就休息了,明天双更补偿大家,可能会再虐个一两章,身体上的哈。。这一章本来想加肥的,怕你们等不及,先放上来了。 ☆、天罚 叶柠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她睁眼看着天空层层叠叠的云层, 它们就像凝聚起的青灰色雾气一样。 第113节 咒语一经念出, 云层便开始搅动,飓风似乎盘旋的更加厉害, 周围的废墟隐隐被风撼动, 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能被卷上天空。 金色的光线从云层渗透, 更多的洒在了祭坛上。 “大魁贪狼, 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 高上玉皇, 紫微帝君,帝敕灵灵,中天七真,大周天界,细如微尘,天罡所指, 昼夜常轮……” 那些晦涩难记的咒语被她毫不费力的刻在了脑子里,她掌心有神光涌动, 和云层深处的力量交织碰撞,勾出了云后一片陌生的风景。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遮住了一些视线,但她还是能看到云层背后那一片虚无的世界——她已经把它们召唤过来了, 只差一点,就只有一点。 但身体里的力量却似乎不够用,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制了她的神力,她连三成的力量都没有发挥出来。 心一急狠加了一道力,叶柠忽然感觉腹间一痛,随即便眼前发黑的从祭坛上倒下来。 苏幕一直在下面看着她,她的异常当然没能逃出他的眼睛,她摔下祭坛的时候,他飞身而上接住了她。 叶柠撞在他的怀里,缓了半天,喃喃问了出来,“怎么会这样……” 苏幕看出了什么,手很快移到她的手腕上,寒玉般的指尖轻扣她的脉搏,片刻后,脸色变了。 叶柠形容不出他那一瞬间的表情——硬要比喻的话,有点像一片沉寂无波的湖被一场大雨彻底搅乱,湖面不再平静,上面泛起千千万万个波纹。 从容,冷静,都没有了。 给她一种大难将至的错觉。 他的目光移到她的小腹上,似乎有一瞬间的柔软和凝滞,只停顿了一秒,他就抱着她往外走,动作很快,眉皱的很紧,“我送你出去。” 叶柠按着小腹的位置,吸了口气,嘴唇发白的问他,“你说什么?出去?匡玉还没有……” 他忽然停了下来,叶柠发现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抱着她的手勒的她浑身发疼。 前方传来一道笑声。 叶柠从他怀里探出头去看——匡玉就站在他们身前不远处。 他的古老贵族衣袍上沾了些血迹,脖子上却已看不出一点伤痕。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金色云层和云后那随风消散的另一个虚无世界,他嘴角泛出一丝笑意,笑的很漫不经心。 “知道他为什么带你出去吗?”匡玉淡淡道:“因为他知道他输定了。” 叶柠回头看了一眼苏幕发白的脸还有他紧抿的唇,有些慌了,“这是什么意思?” “有身孕的神,怎么可能打得开虚无之门呢?”匡玉走近他,眼底浮出一抹诡谲的艳丽冷笑,“苏幕啊苏幕,我哪里对不起你,你骗了我两次。” 苏幕把她从怀里放下来,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语气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待会会拦住他,你顺着原路跑出去,出了极域就去找曰归客栈,记住了吗?” 说完就把她推到远处。 叶柠摸着小腹,不可置信的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死死抓着他的袖子,哪里肯听,“不,你说了打不过他的,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苏幕皱眉,“松手。” 叶柠眼一红,“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苏幕摇头,“没有了。” 叶柠交握住他的手,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小腹,不停的喃喃,“如果……如果……” 剩下的话她没有问出口——她在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是不是就可以扭转局势了。 匡玉看戏一般的瞧着这两个人拉拉扯扯,也不说什么。 她纠缠的这样厉害,苏幕不敢用力气推她,当下叹了口气,回头看匡玉,“你想怎么样?” 匡玉看了一眼叶柠,笑道:“不死国有一条法律,为了保证食物不断,所以不能杀怀孕的女人。但鉴于你因为她对我做出的这些事情,所以我决定……” 他停顿了一下,眯起眼说道:“违一次法。” 苏幕的眼底墨一样漆黑,“你敢。” “有什么不敢,我倒想看看你的底线在哪。”匡玉不以为然的嗤了一声,“你已经不是完整的羌无了,你现在只是他恶的那一半,对上我连三分赢的可能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苏幕看着他,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的从叶柠怀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匡玉走向她时,他的扇子毫不留情的削过来,空气一阵波动,杀气一下子散开。 一道温柔的力量将叶柠卷起来,然后将她轻抛在远处。 两个人影就像风一样,他们的速度很快,叶柠只看到了两个光影不断交织碰撞,从天上再到地下,然后符文包裹住了他们,天上的雾气很快被这两道影子搅散了。 天雷滚滚落下,善见城的废墟已经摇摇欲坠。 身后传来一声轰响时,叶柠回头,发现高高的因缘墙坍塌了。 空气变得灼烫,火龙在远处冲天而起,穿透了那个模糊的影子,匡玉从天上落下来。 苏幕也落了下来。 他似乎受了伤,叶柠发现他的右手手腕被什么东西穿透了。 被火龙击碎的匡玉在地上很快拼凑完自己的肉身,就那么完好如初的站了起来,一手扣住了他的肩胛骨。 苏幕被他提了起来,按在了一面废墟的墙上。 “别杀他——匡玉,你到底想要什么?!”叶柠见状一边踉踉跄跄的往他们的方向跑,一边哭喊,声音凄厉无助,“你要我的血,我都给你。” 匡玉侧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的血?我已经不想要了。” 他的声音很小,小到叶柠根本就不可能听见。 苏幕在一片尘土飞扬的血污中慢慢抬起了头,叶柠正朝他跑来,她看起来吓坏了,跑的很急,步伐不稳,他很怕她伤到孩子。 而匡玉就在他身边等着她。 他扯住匡玉的袖袍,一字一句的在他耳边低声道:“骗你的是我,把你封起来的还是我,你放了她,我让你报仇。” 匡玉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叶柠的身上,“难道惩罚你最好的办法,不是折磨她吗?” 苏幕的手抖了一下,忽然低笑起来,“千刀万剐够你泄愤吗?如果还是不行,那么,冰火雷刑呢,如果还是不够——” 匡玉终于回头,仿佛发现什么有趣的玩法,“千刀万剐,冰火雷刑,你受得住吗?”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叶柠,笑了,用一种大发慈悲的语气道,“你若受得住,半路别给我死透了,我就放了她。” 苏幕看了看离他越来越近的叶柠,眉间起了几不可见的轻蔑笑意,“不死国的国君,敢以言灵咒起誓吗?” 匡玉嗤笑,“又有什么不敢?” 说罢便指天立下誓言。 苏幕放了心,点头,“当初我把你钉在天阙之下三千年,你如今要讨回这笔账,我也不算多冤枉。” 匡玉一手按着他,另一只手上忽然应声多了一把剑身,他表情阴翳,“亏你还记得。” 那剑身是由极阴之地的黑色水晶打磨的,能够让伤口永远不再愈合,匡玉便算是一个恢复能力极强的异类,也在那剑下被折磨了三千年。 匡玉握着那剑身一侧,目光在他身上的几个关节处扫过,片刻,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叶柠已经离他很近了,视野的尽头,她看到苏幕已经放弃了反抗,表情里有了临死之人的解脱和祥和。 她站在那里,眼泪滴滴落了下来,忽然不往前走了,“苏幕,你还没有见过他,还没有给他取名字。” 苏幕静静看着她,“你要好好把他生下来,陪他长大,等他懂事了,千万别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坏人。” 叶柠捂着嘴蹲了下来,“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我们,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忽然抬起手掌,朝着自己的小腹重重击下去,苏幕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沉郁的惊呼声脱口而出,“住手。” 字音落下的瞬间他便飞身过去阻止她,结果一步踏出尚未挣出束缚便被匡玉给重新按了回去,匡玉用一把黑色的剑身反手将他钉在了墙上。 这具肉身是真正鲜活的,血顺着他的胸膛汩汩流了下来。 挡住她的是匡玉,他闪身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叹了一声,“真聪明,想打掉孩子再开一次虚无之门?你觉得我会给你机会吗?”看了看她脸上麻木的表情,他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小腹,良久,轻笑道:“是个小女孩,你下这样的狠手,太作孽了。” 苏幕的胸膛被剑身穿透,声音微弱,他看着她,唇色泛白,“那是你和我的孩子,别伤害她。” 叶柠彻底崩溃了,她想过去抱住他,帮他把胸口的剑拔-出-来。 匡玉却在她身上施了某种术法,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雕塑一般的站在他身前十丈远的位置。 “小女孩真可怜,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了。”匡玉走回苏幕的身旁,恶趣味的挑衅他,第二把剑下去直接穿透了他胳膊上的关节,“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血花晕染了他的衣袍,他的手已经用不上力了,苏幕的视线和她相碰,她的表情让人心碎,不能出声的痛苦呜咽着,他没有考虑,低声说,“别让她看我受刑。” 匡玉大发善心的将叶柠转了个身。 风中传来血腥气,相隔不过十丈远的距离,他可以听见她压抑的哭声,她却听不见他一丝的痛吟。 苏幕很能忍。 叶柠从始至终都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他的任何声音,除了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和耳边的风声,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匡玉在她身后发出惊讶的感叹,“骨头很硬啊,我们换个玩法怎么样?” 浓郁的血腥味从身后传来,这一次,叶柠听到了他渐重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沉闷的,极度压抑的呼吸声,毒蛇一样传入她的五脏六腑,她用尽全力感知着这唯一一道有关他的声音,被折磨的痛不欲生。 匡玉似乎觉得挫败,“不够疼是吗?不喊出来,我把你这位小娇妻转过来让她替你喊如何?” 说完他真的走过来将她的身子转过去。 入眼的景象几乎引得她疯魔。 他的双臂,双腿,还有胸前都被剑身穿透,血浸湿了除了他脸以外的所有地方,他修长的五指被人剔干净了血肉,只剩下了完美的一副手骨。 匡玉正在用剑身帮他‘处理’双臂,胳膊上的血肉被他一剑剑割下来,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追求完美的一遍遍帮他擦拭已经白骨外露的部分。 脚下堆起厚厚一层血污,他就站在这堆血污里面,眼睫低垂轻颤,眉皱的很紧,脸色灰白到不见一丝血色,汗水润湿了他的眉眼。 他还是没有喊出来,只是不发一言的抬眼看着她,眼睫止不住的颤抖。 叶柠气血上涌,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得心肺要裂开了一样,眼里全是他痛到窒息的表情,泪水决堤的脸上是能把人逼疯的绝望。 她倒下去的时候,意识并没有消散。 苏幕喊了她的名字,他的声音已经不成调了。 意识渐渐湮灭,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忽然大力的揉起了她的脸,叶柠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起来,“可别这个时候睡啊,主人就要到了。” 叶柠睁眼,看到了失踪已久的小灰。 它比之前又瘦了一些,不过毛色看起来依旧鲜亮,想来没有吃什么大的苦。 远处的祭坛上站了一个仙姿飘逸的身影,叶柠恍恍惚惚的看着他,模糊的神智猛地被拉了回来,“师父?”意识到看到的这个并不是他的幻影,她一下子痛哭出声,“救救苏幕——” 祭坛上传来一个人颂唱咒语的声音,宛若神音。 匡玉终于丢开了苏幕,飞身上了祭坛。 第114节 天上云层翻滚,飓风携卷着云里的湿气在这片废墟里横冲直撞,金色的光线越来越多的洒向祭坛时,云层背后再次出现了那个神秘的世界。 祭坛上被金光笼罩,匡玉始终不得近前,颂唱咒语的声音也不曾止歇。很快,云层下出现了一扇金色的门。 很大很大的一扇门。 当最后一个字从祭坛上那人的嘴里吐出来时,金色的虚无之门仿佛受天道指引打开,与此同时,匡玉被飓风卷上了天,修长的身影消失在了那扇金色的门里。 而极域外面已经踏入凡世的所有不死族人,身上的流放之印全在这一刻亮了起来。 因缘墙上曾经出现过的画面再次壮观的重现。 成千上万的尸魃们同时被一股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强行召回,飓风卷着那些身影,像煮饺子一样将它们带上天空,送进了那扇金色大门。 叶柠已经可以动了。 她站立不稳的跑过去,用手扶起苏幕垂下的脸。 手上全是他的汗水,他的头发黏在了侧脸上,发梢上满满的全是他的血。 “苏幕,苏幕——”叶柠哭道:“我师父来了,我们可以回家了,你要撑下去。” 苏幕的眼睑动了一下,脸上有微弱的温柔笑意,气若游丝,“刚刚,我想好了她的名字。” 叶柠泣不成声,“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慢慢给她选名字。” “她已经两个月了。”他低下头,吻她的唇,“我早该娶你的。” 叶柠哭得更厉害了,她抬头回应他,唇齿间满是他的血腥气,伸手摸到了那些穿透他身体的无柄剑身,她的手仿佛碰到了滚烫的烙铁,浑身忍不住发抖。 “拔了它们。”他声线很弱,“我撑得过去。” 叶柠双手发颤,手刚移上去,身后便传来她师父的声音,“别再靠近了,阿柠,他的天罚要来了。” 她不明所以的回头,“师父,你说什么?” 舒洄指了指天上的金色云层,“一切还没有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了。。 ☆、冰火雷刑 叶柠不明白舒洄的意思。 但她很快就看到了。 天上的金色云雾再一次凝聚, 这次却是飘落在苏幕上空。那面钉着苏幕的墙往后塌陷, 他被带倒着躺在了那一片废墟里。 叶柠再不手软, 扑过去一根根拔出穿透他身体的那些剑身,想把他拉起来。 每拔出一根, 他关节处的血便会溅她一脸, 他半阖着眼,皱着的眉始终没有松开, 已经变成白骨的五指紧紧抓着她, “叶柠,天罚,我是躲不过去的。” 叶柠托着他往废墟外走, 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冲散了他脸上的血污。 “能不能找个好人代替我。”他笑了,像是在安慰她,“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的话,会被其他孩子欺负。” “你也会被欺负……”他语气低颤,似乎已经在想她未来十数年的光景,很替她担心, “你不知道那些人会对你说出什么样的话。” “师父——”她忍不住回头,哭求他, “救救他吧。” 舒洄叹了口气,直接了当的告诉她,“天道降临,不会只带走匡玉这一个罪人。”他看了苏幕一眼, 神情悲悯道:“他打通了极域和凡世,阴阳逆位,五行颠倒,凡世死伤无数,已是大大违反了天道,我也救不了他。” 这句话就像晴天霹雳,叶柠抱着他立在那里,目光空空的望着他。 “记得回头,什么也别看。” 一个沾满血污的手骨伸过来,轻轻把她推到了舒洄的怀里,他从在她怀里起身,身姿笔直,然后独自往废墟深处走去。 膝盖的关节被剑身刺穿后留下了两个窟窿,他走的很慢,天上的金色云雾就笼罩在他头顶。 “你去哪里——”叶柠伸手去抓他,舒洄却将她拦住了。 “别过去。” …… 他走到了很远的地方,地面忽然以他为中心出现了冰冻的迹象,叶柠看到他的脚步停了,冰从他的脚底冻结而上,瞬息之间,苏幕便成了一个站姿笔直的冰冻雕塑。 舒洄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为什么会是冰火雷刑……” 叶柠已经站不稳了,全靠舒洄托着她,她眼里此刻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人也没有,一眼也不眨的只盯着他被冰冻的身躯,颤抖的问他,“什么是冰火雷刑?” 云层中的惊雷声落下时,她听到了舒洄的回答。 “一种死状凄惨的刑罚。” 裂缝是从他的头顶开裂下来的,惊雷似乎要劈开这片土地,冰冻的雕像四分五裂,下一瞬,舒洄捂住了她的眼睛。 叶柠仿佛听到了无数碎片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没能推开他的手,仿佛跟着那些碎片一起倒在了地上,舒洄去扶她的时候,她恍惚看到了一片正在燃烧的红莲业火,那些碎片融化进了火里,什么也没有剩下。 “叶柠——”舒洄看着怀里脸色灰白意识全无的女子,叹了口气,“又是何必呢?生和死,不过只是一种经历罢了。” 小灰蜷缩在她的脚边,看着火焰燃烧的方向,露出了罕见的沉默表情。 “主人,这已经是你在人间的最后一个□□了,叶柠是你渡的最后一位神,是不是?” 舒洄看着那火焰慢慢平息下去,轻声道:“是啊,十个□□,九个都死在那个小魔神手里了,他和无回城融为一体,倒也不忘记向善见城复仇,好在该渡的人我已经渡了,只剩下了她一个。” 小灰唉声叹气道:“她这样,还能回得了善见城吗?” 舒洄皱起眉,似乎也在想这个问题,“执念太重,她这一世历劫若是失败了,能回善见城的机会就会很渺茫。” 小灰宽慰道:“没事,人的一生说长也挺长的,只要死前放下了,元神还是能回归善见城的不是吗?” “你想的美。”舒洄道:“苏幕死的那样惨,她还是亲眼目睹了的,你觉得能放下吗?” 小灰思虑了一下,“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来点特殊手段么。”它摇了摇尾巴,“若是让她忘了这些事情,算不算作弊呢?” 舒洄淡淡道:“这法子可太凶险了,她若千千万万年不想起还好,若是一旦想起,这反噬的后果便是直接动摇神魂,修为俱散,到那时再历多少次劫都救不回来了。” 小灰沮丧的垂下脑袋,半天才道:“没事,她若是生生世世回不了善见城,我就在人间给她做个小宠物,看她嫁人生子,也挺好的。” 舒洄甚欣慰的摸了摸它的头,“说来你也是看她长大的,我把你从神界带下来的时候,你性子可野的不行。” 小灰惭愧道:“鼠总要成长的。”顿了顿,又问他,“苏幕死了,羌无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舒洄皱起了眉,“一个恶的灵魂能为了妻女选择牺牲,说明他已经修成正果了,不过他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也说不准,也许十年,也许百年,要看他的造化了,毕竟重修神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小灰的表情更黯然了,“这么说,到了最后,羌无的修行圆满了,她还是要在人间受苦,是么。” 舒洄想了一下,“也不全是,你且看着吧。” …… 叶柠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曰归客栈。 叶淮正在她床边坐着,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见她醒了,紧皱的眉终于松开,笑道:“总算是醒了,这碗药我热了好几遍了。” 叶柠表情空茫,双眼没有焦距,叶淮瞧了半天才知道她并没有看他。 他知道她的心事,心中替她感到难过,便想着说些别的事情令她提一提精神,“听大夫说我当舅舅了,我可高兴了。不过你的胎现在很不稳当,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也要好好将这药给喝了。” 叶柠的眼神终于聚焦了,眼睑动了一下看着他手上的药,“安胎的吗?” 叶淮点头,“越陵王身边最厉害的御医给你配的药,快些喝了它,喝了我的小外甥就平安了。” 叶柠艰难的坐起来,也不怕苦,就那么端着一口气喝干了。 叶淮微愣了一下,收起碗从袖子里给她拿出了两颗蜜饯,“这药我尝了,苦的厉害,要不你吃两颗蜜饯?” 叶柠也不拒,给什么吃什么。 叶淮有点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外间的人脚步凌乱的来来去去,很多人来了又走,这期间小絮来看过她,镜无月也来看过她。 “你也别太难过,其实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不是么?”镜无月当时就坐在窗边,絮絮叨叨的和她说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表情无限伤感,“极域一天,凡世一年,你们可知道你们进了极域三年。” 叶柠没有说话。 “你回来的那一天,是乙酉年十月十六,那时看你的模样,我就知道他必然已经不在了。”镜无月笑了一下,“他和我是同类人,我一直替他记着这个日子,他最后也没能改变这个历史。” 叶柠靠在床璧上,眼眶发红。 镜无月觉得不能再同她说苏幕的事情,话锋一转道:“这三年里死了很多人,十二神启都阵亡了,北冥依靠着天池圣水,打赢了这场仗,宫上月带着众妖从尸魃手里夺回了疆土,我总觉得,他很快就会成为北冥新的君主。” 叶柠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有在听。 镜无月又道:“这间客栈本来是保不住的,可是当这天地阴阳逆转的时候,我们见到了死去的宗山雨,他带了很多死去的战士帮了我们。雪妖后来就跟着他一起走了,她选择了自尽,但她走的很幸福。” 叶柠忽然问了一句,“死了的人,还能再见到吗?” 镜无月摇头,“能遇到宗山雨完全是因为那时阴阳逆转,生者和死者的世界相通,而且宗山雨的元神也没散。”她大概知道她想什么,“苏幕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再说你现在有孩子了,伤害自己的事情就别想了。” 叶柠闭了闭眼,没说话。 这次的灾劫让凡世元气大伤。 好在虚无之门被及时打开,这样的惨况只维持了三年,再加上他们找出了对付尸魃的办法,凡世倒也没有被吃干净,怎么说也留下了些香火。 叶淮带着她回了泽川郡。 马车在午后的阳光下晃晃悠悠的将她带进了那个她一直向往的地方,叶淮说泽川郡是个让人内心宁静的地方,不过灾后的城街看起来却有些冷清荒凉。 街上的人来去匆匆的走着,一切都没有了原来的模样。 叶柠从马车上被扶下去时,一眼就看见了一户高宅大院,大门外站了一个面容温婉翘首等待的姑娘,这时凡世已是深秋了,风里还带着凉意。 那姑娘似乎久病缠身,一边往路上看,一边裹紧衣服轻轻咳嗽。 叶淮早就修书给家里了,叶柠直觉这位姑娘应该便是她的嫂嫂。 果不其然,那姑娘见到了下了马车的叶淮,清澈的眸子微微发亮,随即便朝他们奔过来。 “怎么不在屋子里候着?”叶淮见到她这幅模样,面色便有些不大好看,“你这身子日日调理都不见好,如今还在外面吹风,是想气死我?” 那姑娘低头支吾了一声,“外面现在还是不怎么太平,我担心你,而且我很久没见你了。”大概还是怕叶淮训斥她,她转头看了看叶柠,问,“这个姑娘就是咱们的妹妹么?” 叶柠低头柔声道:“嫂嫂好。”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太短小,灯灯很自觉,今晚双更~另外幕哥必须要死啊,不然只有恶的那一面谈恋爱怎么行,而且他杀孽太重,所以安排了最惨的天罚→_→ 第115节 ☆、飞鸟传信 那姑娘大概是从叶淮那里听了她的事情, 见她喊嫂嫂眼眶便止不住的红了, “在外舟车劳顿可是辛苦了吧, 家里的饭食都备好了,房间也收拾出来了, 可别委屈了肚子里的小外甥啊。” 说罢便扶着叶柠, 看了看她的肚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进去了。 叶柠能看出这位嫂嫂的穿着用度, 应该从小就是个锦衣玉食的大户千金, 但她身上半点娇奢之气也看不出,面对叶淮的时候还是有着少女的天真,她那时想, 她的哥哥找到了个好姑娘。 …… 深秋的时节, 泽川郡正逢雨季。 夜雨每晚敲打石阶,她都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梦里全是他的脸,有时候梦见他吻她,有时候梦见他在和她说话。但最后, 他都会浑身是血四分五裂的看着她,喊她的名字。 夜晚对她来说既甜蜜, 又是噩梦。 她在梦醒后的深夜时分,常常睁眼看着手腕上的那几颗符珠——那是他很久以前给她的护身符,他什么都没留给她,就连尸身也没有, 沾有他气息的只剩下这几颗符珠。 那串符珠已经可以从手腕上解开了,但她却再也不想解开它。 她的嫂嫂每天都带各种补汤给她,照顾她的胎,一段时间后,她开始孕吐。 一闻到那些汤的味道她便会扶着柱子吐得昏天黑地,反应强烈到令大夫都束手无策,偏偏她又强迫自己每次都把那些汤喝完。 她整日不说话,心情郁结,叶淮和她嫂嫂便轮流陪她说话,直到有一天,她在宅子里看到了舒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小灰找来了,叶淮一见他就说了她的近况,最后下结论道:“前辈,这样下去孩子会出事的,不能想个什么办法让她忘了那个人吗?” 舒洄道:“我就是为这件事情来的,虽然冒险,但也许,只有让她忘记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的嫂嫂出声反对,“孩子没出世就丧夫已经很可怜了,你们怎么还能忍心再把她的记忆拿走?” “……” 外面又开始争论了什么,她已无暇再去关注。 正在院子里争论的众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那个已经微微显怀却身型瘦削的女子正悄无声息的收拾了东西,从后门出去了。 她不想忘记他,所以她给叶淮留了一封书信。 孩子她一定会好好生下来。 因为这是他唯一的血脉。 为了让心情放松下来不影响孩子,她去了很多地方,路过了很多的村庄,她在寻觅一个能让她感到宁静的居所。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好人,他们送她蔬菜,鸡蛋还有一些补品,后来,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让她感到宁静的地方。 之所以会在这个小村庄定居下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再也走不动了。 善良的村民们接纳了她,为她找到了一个旧房子,房子的主人年前刚因为灾祸搬离去了别的地方,这房子不大,但能遮风挡雨,很多东西原主人甚至都没有带走。 她要给那些村民们钱,但没有人肯收。 她想,是不是因为一个身怀六甲,流落在外的女人,总是让人忍不住怜悯。 这里吃的很少,而且并没有什么补品,不过总有人在夜里接济她,在她的窗前放上捆杀好的鸡,还有煮好的蛋。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因为要想怎么在这里生活,所以她每天只有很少的时间想他。 心情没那么郁结,孩子应该会长得很好吧? 叶柠在这个小村庄里熬过了冬天和春天,夏天刚刚降临的时候,某一个露雾重重的清晨,一声痛苦的呻-吟打破了小村庄的静谧。 早几日前就被她请来的稳婆此刻满头大汗的看着下方,一脸的手足无措——她难产了。 身下一直在出血,脸上的汗水润湿了她的眉眼和发丝,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几颗符珠,稳婆问她话的时候,她一阵恍惚。 “姑娘,情况棘手,我接生了二十年,这样的情况只怕是……”那稳婆眼角微红,“您的相公是不是也不在,你看这保大还是保小……” “小。”她没有犹豫,却似乎哽咽了一下,“婆婆,我死了后,能不能帮我把女儿送到泽川郡沈家,我给你钱。” 那稳婆虽然对于她知道孩子的性别感到奇怪,当下却也因为她的话生出无限凄凉,话语间多了三分怜悯道:“姑娘放心,这种事儿便是不给老婆子钱,我也是要帮忙的。” 叶柠似乎觉得可以瞑目了,便沉沉闭上眼,任由稳婆用淬了火的剪刀轻轻划开她的下腹。她感觉生机从她体内迅速流失,耳边的声音也模糊了,门外传来的敲门声也被她隔绝在外。 舒洄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没有生气了。 稳婆颤抖着抱了一个没有心跳的死胎递给她,语气似乎很愤怒不齿,“你是她的相公吗?作孽啊……那姑娘死的时候,我都没敢告诉她孩子已经没了。” 舒洄定定看着那个死胎,整个人都怔住了,“怎么会这样?” 他本是感应到有神力即将在凡世消失,才会匆匆赶到这里,却不想会听到这样的噩耗。 小灰在他小腿肚上抓挠,叫的撕心裂肺,“快些做决定吧,不然她回不了善见城了。” 舒洄看着她元神未散的躯体,闭眼叹了口气,用指尖抵上她的眉心,语气悲悯的说了一句,“太阴,忘了他,跟我回家吧。” …… 扶桑树下,天阙的水还是百年如一日,不知疲倦的流着。 重建的善见城依旧迤逦壮观,但自从因缘墙坍塌以后,羲上便在那个地方建了一座七层的天机塔。 天机从塔里出来时,瞧见她还是在树下坐着,便问羲上,“今儿又在那里坐多久了?” 羲上摇了摇头,“小半天了。” 天机道:“这都多久了,日日如此。你不是已经用了逆轮回将她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都消除了吗?” 羲上苦笑,“这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的术从来没有失灵过。” 天机又看了看树下的人,见她神色如常,只是常常兀自迷茫的模样,便微微放心,“只要别想起来就好,记忆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当然,反噬的力量更强。” 羲上叹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道?”他脸上难得露出烦恼的表情,“那孩子的魂魄还被我养在莲花镜内,如果她永远也想不起来,就交给你养吧?行么?” 天机陷入了沉思。 两人正在这里愁眉紧锁,极昼之地的尽头便忽然传来一声破鸣。 那是一只浑身乌黑的鸟儿,它的翅膀占了身体比例的四分之三,羲上在永夜之地见过这种鸟——掷翅一飞九万里。 它嘴里叼着一卷什么东西,朝着扶桑树这头飞了过来。 羲上伸出手,它嘴里的东西便落到了他的手上。 打开之后匆匆浏览一遍,羲上整个人都变得松快了,似乎所有的烦恼都在那一瞬间被他甩了出去。 天机见他这幅模样便有些看不惯,“做什么这么高兴?” 羲上弯起唇角回头看她,表情深不可测,“羌无回来了。” 天机正要凑上来看,见状忍不住一抖,“你怎么知道?”她又戳了戳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羲上看了扶桑树下的人一眼,波澜不惊的说了两个字,“婚书。” 天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在那里,“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开始征集女儿的名字,,,今晚不卡耶耶耶耶,一口气可以码接近六千字的我今晚简直6的很,虽然现在两点半了。。。感谢lonerい,柠檬不酸,神枪老芒苟,tincol,小荷生,茶色,越过谎言拥抱你,花绘,啾啾啾啾咪!!,这几位小天使这几天灌溉的营养液~感谢漫步乌龟这几天的地雷 ☆、凤冠霞帔 天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愣在那里, “你说什么?” 大概是这一声音量过高, 坐在扶桑树下发呆的太阴也被这一声惊到了, 不明所以的看过来。 天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掩唇咳了两下, 压低声音道:“那你会同意么?” “又不是和我成婚, 我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羲上犯愁的摸了摸下巴,“你该问的是, 以太阴现在这个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样子, 她会不会同意。” 天机被逗乐了,感慨道:“善见城从来没有嫁过神,这回倒是稀奇了一次。” 羲上深有同感, 把婚书丢给她, 大手一挥,“想看热闹?那你去和她说,看她同意不同意。” 天机道:“她要是同意了,你就允许她嫁吗?” 羲上笑了笑,“她若同意了,我现在就提笔回信。” 天机对嫁娶的流程显然不怎么熟悉, 不解的问他,“回信干嘛?” 羲上道:“要聘礼, 定婚期。” 天机,“……” 这么直接不做作真的好吗? 不过知道羲上对这桩婚事并没什么芥蒂,天机还是相当意外的,当下笑眯眯的揣着婚书去找太阴了。 扶桑树下的天台并不大, 这里看起来云雾缭绕,拨开云雾也只能容得下两个人坐在这里。 天机衣角飞扬,坐在太阴的对面,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指着下界好奇的问她,“你日日都在这里看,看什么呢?” 太阴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下界这人生百态,我好似都经历过……”正在说着话,下界似乎有个女人生孩子,疼得死去活来,她下意识摸了摸肚皮,只觉得自己的肚皮也跟着疼起来。 “太奇怪了。”她迷茫的喃喃。 “这有什么奇怪的。”天机心虚的抹了把汗擦在了怀中的婚书上,清了清嗓子道:“我来是有事情找你。” 太阴觉得她的行径有些奇怪,“什么事?” 天机在劝人这方面向来天赋极佳,当下腹稿也不打便同她道:“永夜之地和极昼之地三千年前那场仗有多惨烈还记得吧?现下虽然休战了,却还没有完全止戈……” 太阴盯着她,“然后呢?” “如今正好有个和亲的机会摆在我们面前。”天机咳了咳,“你该猜到了罢?” “我?”太阴微微吃惊,“是要我去和亲么?” “人家点名要的是你,我想替也替不了啊。”天机佯装无奈道:“不嫁也是可以的,不过若又打起仗来……” 太阴皱眉,“是哪一位魔神?” 第116节 天机,“……” 你到底是误会了什么啊。 “不是魔神?”见天机这个反应,太阴一下子睁大眼,难以置信道:“难道是要我嫁给羌无吗?他可是和羲上同一辈的。” 天机闻言表情不由有些复杂,“你是说……你觉得他有些老……是么?” 太阴沉思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我没有见过他,万一他心理年龄很年轻呢?” 天机忍不住问道:“那你觉得羲上老么?” 太阴沉默了一下,耿直道:“他皮相虽是年轻的,但操心的事情太多,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个老父亲的形象。” 天机忍不住笑出声,“你说的对!他现在就在操心你的婚事呢。” “对我来说,嫁与不嫁,也没什么大的区别,最多不过是一个人住变成两个人而已。”她表情很淡,目光重新落回下界,“如果局势真的需要和亲,那我嫁就是了。” “就这么同意了?”天机不敢相信。 她似乎看得很开,无所谓道:“成了亲,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接着修行而已。” 天机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她把苏幕忘得太彻底了。 她这一点头,天机当下就去回了羲上,羲上提笔回了信,让信鸟送回了永夜之地。 三日后,信鸟归来,带来了礼单。 云雾升腾的善见城开始热闹起来了。 太阴的神殿一天到晚不知道要被人踩过多少次,羲上也被缠的没法,只好将那个礼单打开,满足众人好奇心——那礼单太长,卷轴摊开能从神殿拉到扶桑树下面。 而且送的全是六界难觅的稀罕物。 就连太阴这么一个不怎么对这场婚事上心的主人公都不免动容起来。 羲上也很诧异,不过他在反思是不是回信的时候为难的不够狠,他要的东西全在上面,按理都是寻不到踪迹的,怎么会被他搜集的这么快。 婚期最终定在了三月后。 神历五月初五,两界都是吉日。 两月之后的某一日,天机见她还是什么也不上心的懒散性子,忍不住扯着她下了善见城。 “去哪儿?”白昼之光在渐渐消失,太阴站在昼夜交接的边境处,问身边的天机。 天机挥手施了个小术法将二人神族气息掩去,再换成一副普通的魔人装扮,答道:“自然是要去帮你掌掌眼看看你那未来的夫君怎么样,顺便再准备些成亲要用的东西。” 太阴皱眉道:“永夜之地会有成亲要用的东西?” 天机笑了一声,“不知道了吧?无回城和子时街重新相连了,繁华盛况比曾经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阴哦了一声,点头,“那就去随意看看吧,听说子时街卖什么的都有。” 从边境处进去便是夜晚的领域,她们穿过了一片幽暗美丽的森林。 过了森林再往深处走会经历一段迷雾,过了迷雾就能看见子时街,而子时街的尽头就是永夜之都无回城。 她们明明知道路该怎么走,但迷雾深处还是迷了路,绕着几棵巨木和花丛团团转的时候,一只通体黑亮的乌唤鸟朝她们叫了一声,将她们带出了困局。 站在森林边缘往夜色深处看——远处的物景就像是黑暗中的一颗颗夜明珠。 和人间的繁华都城很像,但这里的一切也许是浸染了夜色的关系,看起来如同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浮华之气——盛世之相也不过如此。 那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璀璨无比的长街,蔓延千万里,布满了灯和烟火。尽头华丽肃穆的城墙高高耸立,红色灯笼挂满了城檐。 “是在过节么?”太阴问。 天机答道:“看着像,不过永夜的腹地一直都很繁华热闹,再说原来那座无回城已毁,咱们现在看到的是羌无重新建起来的一座新城,应该会有很多居民吧。” “瞧着确实比善见城热闹,去看看能不能挑到好东西。”太阴从森林边缘踏出,朝着灯火聚集的地方而去。 天机忍不住掂了掂自己带的钱,很快也跟上去了。 她们从来没有逛过这么奇怪的街道,这里的商铺店肆有的拔地而起,数层楼那么高,有的只有膝盖高低,店门只有巴掌大小,不过这样的店多半都是拇指大的精灵们开的。 街上的人很多,摩肩接踵。 太阴忽然看见了一家店铺,瞧着不大,店门却风雅精致,顶上挂着一个极不显眼的古老招牌——奇巧阁。 她是被一副闪闪发光的头面吸引过去的。 进来后才发现这家店并不如外面看到的那么小,它很大,而且似乎已经有了一定时间的历史沉淀。 太阴在那副头面前站了好半天,最终忍不住叹息,好看是好看,不过不适宜成亲的时候戴。 正要走,她的余光便瞥见柜台处背对着她站了一个人,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客人。 这位客人有点奇怪,他心不在焉的翻看着老板给他描好的凤冠式样,翻完后,说了一句,“最后一款不是刚出的吗?为什么不接受定制了?” 老板叹息,“材料不足,差一株东海的血珊瑚。”他手边放着一根还未完工的镂空云形银步摇,正在做最后的收尾,“东海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血珊瑚了,所以这一款暂时不接受定制,您要不看看其他的款?” 太阴没见过别人亲手做首饰,有些稀奇,正要上去看,身后有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拍了拍她的肩,“钱都在我这,你瞎跑什么,我找了你大半天。” “这个大师做的东西都很不错,我们就在这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买的吧。”太阴低声道。 声音虽小,但还是被柜台上的两人听到了。 那男客人背对着她,正要合书的动作一顿,片刻,又把手里绘着凤冠的图案样本重新翻开了。 老板没留意他的动作,只是心情大好的对新来的客人道:“在下祖上十六代都是打造首饰的,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师,但做这三界的生意,却也没让客人失望过。”说罢又问了一句,“姑娘要看点什么?” 身后的天机一边环顾周围一边笑道:“我这位妹妹再过段时间就要成亲了,所以我带她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首饰,凤冠霞帔都得准备。” 老板乐了,“哟,今儿真是巧了。”他放下手边的活计,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位公子也是要成亲了在帮未婚妻看凤冠,图样都在他那里,你们自己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太阴点点头看过去,发现那位客人微微侧身,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她于是礼貌的凑了上去,跟着一起看。 不知道是不是被柜台上的烛火晃花了眼,她看了一会儿便开始揉眼睛,看图样的时候脖子不由自主的往前。 一只修长莹白的手将图样推过来,“你看吧。” 太阴不好意思的抬头,看到了一张被烛火映照的十分惑人的脸,他表情冷清,像夜里飘散的雾。 她忍不住问他,“凤冠霞帔不是应该女方来看的吗?” 男子垂下眼帘,表情似乎多了伤痕,“她去世了。” 一旁的天机和老板都愣住了。 太阴也愣住了。 偏偏天机还毫无眼力的震惊道:“冥婚?”默了默,遗憾般的叹气,“怎么会去世呢?” 男子的目光落在烛火上,“难产。” ☆、最后的玻璃碴子 这下就连天机也问不下去了。 话题过于沉重, 太阴忍不住指着老板手中刚刚完工的银步摇移开话题道:“我瞧着这个样式倒很脱俗, 不知道有没有配套的头面?” 老板尴尬道:“这批在做的所有首饰都已经被这位公子提前订下来了……” 太阴不死心, 又指着柜子上那些大小不一的锦盒,道:“那把这些成品给我看看吧。” 老板咳了一声道:“那些也都是客人定做好的, 只差人来取了。我们店里都是客人先选式样, 我们再现做,因为每个款式都只做一次……” 天机不由啧啧称赞, “难怪生意这么好, 原来做的是独一无二的生意。” 老板干笑了两声,“不如两位先选选凤冠的图样,这些都是我刚描画的, 全是最时新的花样, 今天选好了,三日后就能来取。” 太阴点点头,心不在焉的翻起了图册,天机也跟着她一块选。 身旁那个人就那么一直站着,静静的,不发一言。 他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桌面, 太阴觉得有视线落到自己的脸上,她有种自己正被人凝视的错觉。 这感觉扰的她心神不宁, 好似心里堵着一块巨石般喘不过气。 手指一页页翻着图册,因为没怎么细看,很快就翻到了底。 她被最后一页画着的图样吸引了——是个类似花环模样的款式,但比花环要高。没有其余凤冠的厚重之感, 它看起来轻盈,自然,又有点随性。 花环下并不是下坠的流苏,而是蓬起的细密花枝,半垂半蓬的遮住上半张脸。 “就这款吧。”她把图册递给老板。 老板面露难色,再次诉说了一下缺少材料的原委。 天机忽然拍脑门道:“东海血珊瑚,我们有啊!” 太阴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她,“我怎么不知道我们有东海血珊瑚。” 天机笑的意味深长,“因为你不如我过目不忘——我可记得你那未来的夫君给你的礼单里就有四株东海血珊瑚。” 太阴,“……” 不过这材料的问题解决了,那老板看起来却依旧一副为难的模样,“姑娘手中有血珊瑚这可着实令人欣慰,不过这一款,也是这位公子先挑中的……” 这一下,太阴和天机的面色都不是那么好看了。 老板看了看这二人,又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年轻男子。 男子眼也不抬的合上图册,面上瞧不出半点不愉的情绪,淡淡道:“让给她们了。” 老板眉开眼笑的在那最后一页上打上勾,“得嘞。” 天机付了订金,两人又在店中订了两副头面,几个簪花和步摇,钱袋迅速的瘪了下去。 回神时,那个男客人已经不在了。 太阴还在店里转悠,天机却想起什么似的对她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上去一趟把血珊瑚拿下来,三天后直接取货,也不用再浪费时间。” 她一想觉得有道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拿吧。” “别别别……”天机神色一抖,“你这路痴的程度,一个人出去指不定到成亲那天都找不回来。” 太阴,“……” 天机把剩余不多的钱递给她,“在这等我,我顺便再拿些钱下来,所有东西今天能置办的就都置办了吧。” 第117节 说罢便弹弹衣袍上的灰尘出去了。 太阴在这奇巧阁里呆了大半天,最初瞧那老板拿个锤子敲敲打打做首饰时还觉新鲜有趣,后面便觉得有些无聊了。 她走出店门,去看街上的夜景。 子时街灯火通明,太过耀眼繁华,她靠在门上总觉得这里就像是个虚幻的世界一样。 忽然,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之前在奇巧阁的客人还没走,他就坐在对面二层的茶楼里,表情冷淡神色莫测的俯瞰着这条街。 对上她如同打量陌生人一般的视线,他好似被什么东西刺到,瞧她的目光愈发无常起来。 太阴也没来由心慌了一下,当下目光游移到别处,却看到了几家脂粉铺和成衣店。 回头看了看,她确定自己记住了招牌也记住了这里的路标特征,这才对老板道:“老板,如果我那位姐姐来找我,你就说我去了附近的成衣店,让她在这等等我。” 那老板痛快的应了。 太阴这才出了奇巧阁。 穿过一个岔路口走到转角处时,她看着迎面而来的人影有些发懵了。 这人不是刚刚还在茶楼里么? 她略微不自然的打着招呼,“公子又来帮先夫人看胭脂?” 这可真够体贴的,人都去世了该办的东西还是一样也不落的置办,这姑娘若是还活着,应该也算是这世上最幸福之人了。 那男子看着她,眉间神色情绪不显,忽然轻轻说了一句,“她的名字叫叶柠。” 太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心想难道是自己称呼的不对,犹豫了一下改口道:“公子是来给叶姑娘看胭脂的?” 男子默不作声的凝视着她半点反应也无的脸,面色终于一点点沉了下来。 太阴刚转过头去看脂粉铺里的几个正在试胭脂的美人,扭头就见一道阴影罩了下来。 她被眼前的人一下子抵在了墙上,一个重重的吻压了上来。 这感觉太过熟悉,太阴一下子愣在那里,牙关一松便感觉他的舌尖侵入进来,卷着她的舌纠缠起来。 明明侵犯的是他,却怎么感觉他的动作就像一只困兽一样在挣扎什么。 她才是被强迫的那一位好么? 这人来人往的街上可真叫她羞愤难当,虽说神不能随意动手,但也万万没有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玷污的道理。 一掌狠狠拍出去,对方却借力化解,转而抓住她的手按在她头顶的墙上。 他从她唇间移开,微微喘-息,清冷无欲的眸子里染了些潋滟的好颜色,眼神却是凉的,“你就忘的这么彻底,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是吗?” 太阴一时怔住了。 他这语气里带了几分束手无策的荒凉,幽怨到让她立刻反思自己是不是做过什么抛夫弃子的勾当。 “咱们以前认识?”她知道有些地方不对了,因为身体的记忆骗不了人。 她这具身体明明是认识这个男子的,而且以前必然也同他这样亲密过。 太阴抬头,迷惑不解的望他。 她的表情太纯净,他眼神微暗,再一次吻下来。 太阴瞪大眼睛,这便有些得寸进尺了。 发了狠力将他重重推出去,他一点也没设防,她是动了神力的,推出去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因为他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撞在了对面店铺的雕花窗上,被撞断的窗棂划破他的血肉,他捂着受伤的胳膊,血滴滴答答的从他指缝流了出来。 但他好像浑然不觉得疼,眼睫低垂着似乎在看地面,唇角忽的起了自嘲的笑意。 太阴恍惚了一下,跌倒在地上——有个同样血淋淋的画面似乎在脑海一闪而过,她想抓住时,已经觅不到踪迹了。 街上人群侧目,天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到了,一把将她扶起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太阴双眼失焦的摇了摇头,再去看对面时,他早已经不在了。 天机又问了几声,见她没反应,大概也猜到了几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这下也没有了逛街的兴致,把血珊瑚送到奇巧阁后,便匆匆回了善见城。 三日后,天机独自下界来取凤冠。 不出所料又在奇巧阁看见了那个男子。 他还是坐在上次的那个位置,不过没有再看什么图样,好似专门是在等她一般。 天机肯定道:“我就知道是你,羌无。” 男子没有抬眼,语气嘲讽的低笑了一声,“现在的后辈都这么无礼吗?” 天机改了语气,直截了当道:“羌无大人,您别再做任何让她恢复记忆的努力了,她绝对不能想起你。” 男子垂眸,嘴角的笑意渐冷,“能告诉我,羲上为什么对她用逆轮回吗?” 天机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和他说,不说却又怕他再去找太阴,只好叹气道:“这是不得已的办法,您既然都清楚她死前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就是不知道太阴她……历劫失败了呢?” 男子唇角的笑意僵住了,面色苍白起来,最终凝固成一个诡异的表情。 “您早就该猜到的不是吗?”天机接着道:“神若执念太重历劫不过,最终便会神力消散坠入下界,再也碰触不到和神界有关的任何东西,羲上用逆轮回抹了她的记忆,强行去除她的执念才勉强留住了她的神魂,你若是……哎……” “而且一旦用了逆轮回,你知道打破这个术法的后果是什么,它的反噬很厉害,可能人会变傻,变疯……”天机平静的陈述着,“除非她内心足够强大,也许能撑下去。” 烛火摇弋的精致店面里,空气一时静谧,老板并不在,两人就这么面色不愉的对坐着。 男子长久的沉默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起身,“那就让她嫁一个陌生人。” 天机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男子垂下眼睫,“我带她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又是玻璃渣,我为什么要立那种g,进度太慢,今晚360度直播婚礼现场。。。。话说没机会重新开始的,因为女主会想起来的,我要吃糖嗷嗷嗷。。。今晚的糖不纯我剁头。。。 ☆、大婚(一) 善见城没有夜晚, 神明也不会沉入梦境。 但从永夜之地回来以后, 太阴再一次坐在扶桑树下俯望下界时, 却靠着树睡着了。 那是一个血和欲交织的噩梦,掺杂着无数或明或暗的场景, 她在梦里什么也看不清, 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脸,五官不甚清楚, 但轮廓比例完美, 堪比最精良的画师穷尽心血细细勾勒。 她在和他接吻。 微妙而熟悉的触感在舌尖蔓延,他伸手穿过她的指缝和她十指交握,她回扣住他的手, 却发现指间相触的感觉诡异非常。 低头, 她看到自己握住的是一副没有血肉的手骨。 唇间有血腥气渗进来,她睁眼看到那个吻她的人的脸渐渐清晰,最后慢慢变成了那个在子时街轻薄她的男子模样。 然后他的血肉便慢慢离了他的身躯,她看到白骨一截截外露,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太阴,怎么在这里睡着啦?”耳边一个声音凑近, 将她扯起来,“都要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她被强行唤醒, 睁开眼的时候天光刺到了双眼,她恍恍惚惚的眯起眼,伸手抹了下额头,发现上面全是冷汗。 怎么会做这种梦。 天机拉着她进了神殿, 羲上正在那里研究那套嫁衣怎么穿——“快过来试试。” 婚期还有三天。 善见城没有嫁过神,是以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而且自发装扮起善见城的各个角落。 就连扶桑树上也挂满了红色的祝语。 破军和贪狼两位杀神很早之前就去了朝云之国,砍了那里的藤花树,在朝云公主的指点下打造了一架四海皆无的花车。 它以藤树为身,藤花为衣,云霞笼罩其中,引来大群五色鸟。 两匹洁白无瑕的独角兽负责在云雾中拉抬这架花车。 太阴被这样的气氛搞得有些紧张,看了看羲上手中的嫁衣,半天才说了一句,“这套嫁衣不是我们之前在子时街定做的那一套吧?” 天机走过去将那套轻盈到几乎漂浮的纱衣抖开,带着些许钦羡道:“这一套是男方刚刚派人送来的,因为你的要和他的配套,而且这一套确实比之前那套好看,配你的凤冠也更完美,所以之前那套被我收起来了,你穿这套吧。” “哦。”太阴看了一眼她手中几乎要浮起来的艳红色纱衣,美轮美奂,透着一股人间梦华般的不真实感,确实完美的无话可说,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正穿的,“现在就要试吗?” 天机的耐性即将要耗光,“不然呢?”她把衣服递过去,恨铁不成钢的道:“不把你收拾出个模样,嫁过去不是要丢善见城的脸?” 太阴接过衣服,因为式样繁琐,她研究了半天才穿在了身上,羲上站在远处瞧了半晌,末了下结论,“衣服太美,倒衬得这发饰不怎么样了,你给她把头发收拾收拾吧。” 天机应了一声,将她的头发放下来略整理了一下便将装着凤冠的盒子端过来了。 打开,高高的花环璀璨夺目,满室生辉。 从款式到做工无疑都是极上乘的,血珊瑚雕刻的细小花骨穿插其中,画龙点睛。 戴上凤冠之后太阴便十分自觉的站在远处乖乖给人观摩,从头到脚一身的艳丽红色。 “啧啧,到时候妆容也不能拖后腿啊。”天机只让她戴在头上略试了试,便小心的收起来了,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扯下一颗珊瑚珠什么的,收拾完方问道:“需要先走个过场让她熟悉一下流程么?” 她问的是羲上。 羲上琢磨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流程是怎样,好像我们要去送亲,送完之后就可以回来了。” 太阴懵道:“那我呢?” 羲上道:“你当然是留在那里给人家做媳妇啊。” 太阴苦恼的看着他,“我是说我被送去那里之后的流程呢?” 羲上犯难的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们这里没有嫁娶过神,要不一切按照永夜之地那边的礼法办吧。” 天机好奇的问道:“那他们那边的流程是怎样的?也需要拜天地吗?” 羲上沉默了一下,提起笔道:“我写个信问问。” 太阴&天机,“……” 羲上写信的速度很快,对方的回信更快。 第118节 接到信鸟的回信匆匆浏览了一遍,羲上便摆摆手道:“信上说了流程简单,羌无到时候会带她,我们把人送到昼夜边境处就可以了。” 太阴有点慌。 时至今日,她终于感受到了迟到的压力和一种难言的紧张。 “去那边需要做什么吗?……” “我嫁过去后,还能回来住么……” “……” 天机安抚她,笑的意味深长,“放心,我去探过你夫君的底了,是个会疼妻子的好丈夫。” 太阴,“……” 三日的时间过的飞快。 因为善见城在极昼之地,分不出日夜,便也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当五色鸟的长鸣划过善见城上空时,她已经被几位神女按在凳子上打理妆容了。 凤冠,嫁衣,婚鞋,从里到外都准备就绪。 太阴走出神殿时,城中喧嚣沸腾,五色鸟群在天空环绕,独角兽拉的花车已经停在云雾里,只待她踏上去。 送亲的队伍很长,她看见为首站着的贪狼和破军。 羲上忽然走了过来,往她怀里放了一只什么东西。 太阴伸手接过了,发现是一只可爱肥圆的小蛇鼠,它的脖子上还被人用红布扎了个蝴蝶结。 “出嫁是要带吉祥物的,你自己要带一只,男方还会送你一只。”羲上叮嘱道:“我不知道他会送你什么,不过这只蛇鼠跟了我很久了,总不会让你吃亏的。” 太阴忍不住撸了撸蛇鼠后背的毛,点头上了花车。 羲上对着队伍前的贪狼和破军道:“时辰差不多了,他们应该已经等着了,出发吧。” 太阴盖着薄如蝉翼的盖头坐进花车里,车外云雾缭绕,到了现在她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花车在云层中快速的穿行着,独角兽的速度很快。 那些车外的雾气渗进来,被挡在了她的盖头外面,在她指尖消散了。 怀中的小蛇鼠忽然不安分的抬起了头,大眼瞪小眼的瞅着她,“你今天大婚,我送个礼物给你。” “你还给我准备了礼物?”太阴看着怀里的小东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意不意外?惊不惊喜?”蛇鼠嘿嘿笑了两声,“我叫小灰,这个是新婚礼物,也是见面礼。” 说罢,便从毛皮里扯出一串只剩下寥寥几颗的符珠递给她。 这是她死前都还一直攥在手心里的东西,她应该十分喜欢吧? 小灰想,幸好它给她留下来了,现在还能当成礼物送还给她。 太阴接过拿在手心里看的时候,脸色慢慢就不对了。 在扶桑树下做的梦几乎是瞬间便闯入她的脑海里。 那张人脸也愈发的清晰。 她摩挲着那几颗已经有些破损的珠子,眉心一阵阵发疼。 车外光线渐渐发暗,她听到了来自永夜之地庆贺的神乐之声。 已经快到极昼之地和极夜之地的边境处了。 因为速度过快,花车外传来呼呼的风声,她靠在车壁上,忽然又看见那个浑身是血,站姿笔直的颀长身影。 她抬起头,脸色雪白的看着他。 他就站在花车上,修长的手被人剃掉血肉,用白花花的手骨轻轻推开她,好似说了一句什么。 “别回头——” 然后他变成了冰冻的雕塑,惊雷落下时,化为无数碎片,湮灭在红莲业火中。 眼前的物景越来越模糊,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她眉心刺痛,他刚刚那一推并没有碰到她,她却似乎在那瞬间被推着穿透了这辆花车,身体也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一样向下界坠去。 掉下去的时候,她下意识伸手去抓花车上的枝藤,却发现手从那上面一穿而过。 好像碰不到神界的东西了。 神力在消散。 头顶传来小灰和送亲队伍的惊呼声。 然而她下坠的太快,从极昼的天空直接坠进了下界漫无边际的夜色里。 轻盈的艳红色嫁衣浮在空中好似绽开的羽翼,她眼神放空,半点力也使不上,眼看就要摔死在陆地之上。 手心紧攥的那几颗珠子忽然发出一道白色光芒,随后空中便多出了几个身穿白衣的符人将她托住了。 她好似磨灭了意识,一动也不动,直到它们像纸片人一样托着她落到地面。 永夜之地的夜空上绽满了绚丽的烟花,远处喧闹不堪,似乎所有人都在庆祝这场盛典。 谁能想到婚典的当事人已经从花车上坠落下来。 她双眼失焦的躺在地上,周围似乎是一片森林,月光清清冷冷的洒落在她的衣裙和眉眼,她的识海已经被这股忽然出现的记忆洪流给彻底冲乱了。 脑海是空白的,意识正在消散,有鞋子倾轧过枯枝落叶的微响由远及近,停在她的身边,一双手臂将她凌空抱起。 他的身上有她熟悉的香味——寐海浮沉香的味道。 树间遗落的月光洒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她失焦的眼神触及他弧线完美的下巴,忽然开始凝聚起来,好似意识正在回转。 他低着头,发丝从他两侧滑落,遮住了她眼前的月光,艳丽的红色衣袍穿在他的身上有种别样的妖异风流,往日清冷无欲的形象完全被颠覆。 她望着他,嘴里喊出两个字,“苏幕……” 有烟火自他身后升起,她看见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被照亮了,眼底积郁的压抑也在那刻完全消散。 他似乎是笑了,眼睫在月光下投出一道剪影,“我来娶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放晚啦,这一章怎么写都没写出作者君想要的那种感觉,哎,可能明天正文会完结,然后开始放番外。。。。 ☆、大婚(二) 眉心疼痛未减半分, 意识也是乱的, 她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很多, 看见他眉眼之间晕染开的笑时整个人都恍惚了,伸手去摸他的脸, “原来是真的……”她喃喃, “你没死。” “我的命是你的。”他慢慢说了一句,低头, 缓缓凑近她, 似乎要让她记住他此时的模样,“只有你能拿走它。” 她只看了一眼,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然后耳边传来他细碎的缱绻低语, “如果有一天,你不想要了,我就让你拿走它。” 这个吻和梦里的一般无二,她忍不住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吻得更深,她在他怀里呜咽,忽然推开他, 声音极低的说了一句,“我难受……” 没有半分流连, 他立刻停下来,眼神沉郁的看她,“哪里?” 她的头像支撑不住似的向后仰去,拽住他衣袍的手也松了, “头好疼……” 逆轮回的反噬在于会不断放大那段会让她发疯的记忆,他知道那段记忆是什么,但他第一时间出现了,她想起那些事情的第一时间他就抱起了她,他相信她能撑过去。 她知道他还活着,并不是被人千刀万剐,死于冰火雷刑之下。 送亲的队伍很快找进了森林,破军和贪狼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便止步了,森林里亮起奇异的光,他们看到要找的女子连带着那一袭轻盈的嫁衣飘浮在半空,那些光从她身前那个男人的指尖流出,汇进了她的眉心。 “是他吗?羌无?”破军没见过羌无,通过他身上艳红色的妖异装束判断出了他的身份,“他接到了人,那我们……” “走吧,太阴的状况稳定了,别打扰人家好事……”贪狼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形势,当下拍了拍破军的肩道:“我们该去吃席了,顺便在这边多逛逛再上去……” 破军也是个很有眼力劲的神。 送亲队伍很快折返出去,连小灰也被人拎走了。 森林一时寂静,他抱着她坐在天阙池水的河岸边上,检查她还有没有受别的伤。 她的鞋子在空中掉落了一只,嫁衣的裙摆也被树枝划破了,凤冠也歪了,看起来有点狼狈。 不过还是最美的新娘。 他的护身符将她护的很好,她没有受别的伤。 吉时就快到了,她还是没醒,他沉默了一下,把她抱起来,召来云轿。 所有的仪式由他抱着她走完。 太阴醒的时候感觉有轻风拂在脸上。 睁开眼,脚下是一片大好河山,繁华的子时街和逶迤的无回城都在脚下,她正坐在一个飘浮在夜空上的轿子边上,腰上有一股力量稳稳圈着她,她似乎靠在一个人的身上。 视野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的烟花,然后是下方的城街,底下一片喧嚣热闹,很多人在空旷的地面放灯。 那些孔明灯升上来的时候,她看见了上面的字——恭祝两位神明百年好合。 她脸一红,下意识抬起头看他,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也不知道他那样看了她多久了,片刻,他移开目光淡淡问她,“头还疼吗?” “不疼了。”她摇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她抓住他的手拿到眼前去看——五指修长如玉,虽然纤瘦,但却是血肉丰满的。 她眼眶微红,忍不住亲了亲他的掌心。 “阿柠,忘了那些事。”他把手抽回来,动作极轻的抬起她的下巴,神情专注的看着她,“那是我的劫,我已经过了。” 她挣开他的手上前拥住了他,头埋在他的肩窝里闷声啜泣,“苏幕,你那个时候疼不疼?” “我早就不疼了,疼的是你。”他把她按在轿厢里,拉过她的手按在他的左胸,神色晦暗不明,“你这样,我才疼,你明白吗?” 他的心已经回来了,就在她的掌下跳动。 她闭上眼,“我忘不了。” “如果你忘不了。”他凝视着她,眼神是一片夜雾般的深邃,“我就帮你忘了它。” 最初想让她记住,现在只想她能忘了它。 疲倦渐渐涌了上来,虽然头不再疼了,但她却意外的困乏,几乎睁不开眼,眼前的景致慢慢模糊起来,她再次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这次做了一个甜甜的梦。 她梦见他们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第119节 那里山水秀丽,昼夜交替,他坐在院中的桃花树下抚琴,她就坐在树下听。风把桃花一瓣瓣带下来,落进了他们的酒盏,他望着她说,“阿柠,到你了。” 琴被转到她的手中,她又推回去,“我还要听。” 他只是笑,十指按在弦上,琴音流淌。 她慢饮浅酌,目光迷离。 …… 这个梦做得太美,导致她醒的时候都还没有从梦境中走出来。 她不知道这是一场为了救她出记忆深渊的深度催眠。 窗外有天光透进来,早晨了。 她意识朦胧,手边披散着一个人的发丝,又滑又亮,他正面对着她躺着,双目微合,似乎还在睡。 两人十指交握,薄薄的锦被滑落腰际,她不敢动,生怕一动他就会醒。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很疲惫,但睡颜安宁,沉静,还有一种戾气散去后的柔和。 她看着就发起了呆,为什么会有男人拥有这样一幅容貌,苍白又艳丽,清冷又妖异,处处都是矛盾体。 这样一张风华无二的脸,若是冷面微笑起来,谁能逃得出他的手心。 她忍不住靠近他一点点,两人发丝相缠,难解难分。 “叶柠。”他在她靠近那一刻出声,却并没有睁眼,也不知道醒了多久了,“你在看什么?” “你什么时候醒的?”她似乎被吓了一跳,睡意消散了一些,半天才讷讷道:“我在看你,你这张脸实在太伤女孩子的自尊了。” 他睁眼笑了,“是吗?” 她点头。 他又问,“喜欢这张脸吗?”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点头。 他伸出手,忽然扶住她的下巴,低声说,“可以让你碰。” 她睁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压了上来,问她,“休息好了吗?” “我……” 他的长发松松散散的披落在身上,窗外的日光洒在他的发上反射出不真实的光,“昨天是我们的新婚夜,我们还什么都没做。” 她的脸红起来,“可现在……是白天啊。” 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个令人羞耻的成语——白日-宣-淫。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似笑非笑,“看来我们心意相通,你知道我想做的是什么。” “……” 并不是她不纯洁,是他的姿势已经很明显了好吗? 他的手很凉,苍白,单手解她衣衫时动作比他弹琴时还要灵活,轻快。 她偏过头看着窗子,身上的嫁衣就像红色的初雪,在她眼前纷纷落落,她的视线遥远而模糊。 他一手将她拉起,抱着她坐在他的身上,扭正她的脸强迫她看着他。 “白天不习惯?”窗外的天色在他拂袖之间起了变化,“那就晚上做。” 她看着窗外突然黑下来的天,反应不及。 唇角蓦地一痛,他的吻压下来,夜色的掩护下,她看到他身上的衣衫也被他扯得松松垮垮,一侧肩头半露。 她很快目眩,呼吸也乱了。 他埋首于她的胸前,微凉的指尖抚过她的腰线,她似乎颤抖了一下,他转而吻她的锁骨,耳鬓厮磨,呼吸交缠间扯下她的亵裤,一指探入,她颤抖的更加厉害。 他忍不住停下来,在黑夜中看她。 指尖动作深入,加剧,她咬上他的肩头,指甲陷入他的血肉,嘴里闷闷传来轻哼声,她感觉自己的欲-望在他的手里被勾出,绽开,最后顺着他的指尖流落出来。 她羞耻的将头搭在他的肩上,难堪的闭上眼,轻轻喘-息。 “舒服吗?”他灼烫的吐息落在她的耳廓,抽出手,握住她的腰线,声音里有种压抑的性感,“到我了。” 她被抵在床榻上,他壁垒分明的胸膛紧紧压着她。 窄小的甬道被残忍的撑开,他身下的动作凶,狠,每一次抽离后是更深的进入,次次撞在她最敏感的位置。 她意识迷乱,模模糊糊的去看他的脸,透过他的表情看到了四个字——人间极乐。 缠绵多时,终于结束。 他慢条斯理的退出。 空中灼烫的温度渐渐冷却,他低下头仔细为她穿衣服。 她的意识还是很模糊,看着他艳丽惑人,情潮晕染的眉眼,下意识道,“你以前……是不是和别的姑娘也做过这样的事情?” 他指尖一顿,听出她话里深意,“你觉得我很有经验?” 作者有话要说:  g又倒了。。还得一章结束,这两天审计来公司查账了,不敢摸鱼,,作者君要小心翼翼的更新了。。。 ☆、终章 她没有说话, 他做这事明显熟稔的很了, 每一分都把握的极好, 他完全掌控她,她丝毫招架不住, 溃不成军。 何止很有经验, 她想,简直就是个中翘楚。 “你一定要清楚一些事情。”见她沉默下来, 眉间似笼了远山的雾,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枕边两侧,表情看起来清心寡欲, “我在很多方面天赋异禀, 包括床榻上。” 她偏过头去,没有看他,耳尖再次泛红,“……哦。” 他唇角起了轻忽的笑意,似乎还夹杂了一些其他意味,“如果我有过别的女人——”他停顿了一下, 几不可见的皱眉,“你会觉得我脏吗?” 她抬眼看他, 低声说,“你去过青楼,我知道的……” “我确实是五月坊的常客。”他帮她把衣服穿好,低垂着眼帘笑了, “不过你放心,没人碰过我。” 她静默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拽住他的袖子坐起来,语气里一颗八卦之心再也遮掩不住,“千万年来都没有过?” “千万年——”他正要回答,听到这个数字后却似乎想起什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眼神凉薄,“听说我的婚书送去后,你抱怨我年纪大,是么?” “头又疼了……”她眼皮略跳的闭上眼,揉着额心再次躺下了。 被子被人一把掀开,她被人抱起来,“不许装,回答我。” “……” 强行装作已经睡着的样子。 大概是被他折腾的太狠,她竟然真的就在他臂弯里睡过去了。 苏幕,“……” …… 窗外一直是黑夜,也不知道就这样睡了多久,她醒的时候睁眼就看到了他清冷淡漠的眉眼。 她还是在他怀里。 怕他还在生气,她忍不住伸手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缠,思索怎么才能让他消气,“之前在那个小木屋的时候都是你煮饭给我吃,我这一世厨艺练的很好,你要不要尝尝?” 他看着她不说话,既没同意也没反对。 她觉得有戏,从他的怀里挣出来,去了厨房。 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做什么,忽然,一个画面闯入脑海,她有了主意。 …… 一个时辰后,苏幕看着桌子上的一碗清粥,还有一盘红薯,嗤的一声笑了。 他慢条斯理的把它们全部吃完,然后才看着她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喜欢吃这些东西吧?” 叶柠睁大眼瞧着他,“你亲口说过喜欢的。” 他轻轻放下筷子,淡淡道:“叶柠,我很挑的。” 她难以置信的在他对面坐下来,“那你当初为什么……” “你难道就一点看不出来——”他轻描淡写的说,“我当时是在照顾你那一点可怜的面子吗?” “……”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她一脸颓丧的用手支着脑袋在桌前坐着,大概是他的神情太过沮丧,他一把拉起她,“做些别的给我。” “你喜欢什么?”她立刻恢复了些精神,跟在他的后面往外走。 “鱼。” 确实很挑,他说的这个鱼并不是一般的鱼,乃是天池之上的冰山鳕鱼,几百年才长拇指那般大,一只手掌那般大的鱼大约要生长上千年。 叶柠只略想一下便觉得吃这鱼是一件十分作孽的事情。 现下这鱼踪迹难觅,他当然不会带着她去现抓,子时街黑市上每过段时间会有这种鱼出现,现在去完全就是去碰运气。 出了房门她才发现屋外是一片绿茫茫的苍野,屋前有溪流蜿蜒而过,天上云雾低低的落下来,完全就是个仙境。 放眼望去,方圆百里渺无人迹,似乎他们住的这间屋子是这世界唯一有人烟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我的三千小世界之一。”他走在前面,停下来回头看她,“也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叶柠诧异的看他,“你的意思是,你有三千个家?之前那个竹林里的小木屋也是?” 他牵起她的手,淡淡道:“善见城的扶桑树中也有三千世界,不过那里面装的是芸芸众生。” 叶柠皱眉道:“那这里,只有你一个吗?” “最初只有我一个。”他似乎笑了一下,“不过三千年前,有个落难的小姑娘不小心闯了进来,之后就是两个人了。” …… 走在子时街上时,她还在想他说的那句话。 第120节 长街尽头就是新的无回城,这里的人们都说他们的君主羌无和他的王后太阴就住在城中最高的第十殿上。 她想,难道这里的人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神,也没人知道他到底住在哪吗? 他根本不住在高高的第十殿上啊。 手里抱着一个青花瓷的小鱼缸,她胡思乱想着,鱼缸里面装的就是他从黑市投掷千金买回来的冰山鳕鱼。 鱼要养三天才能吃,他去买鱼食了,她只好在原地等他。 天色阴沉,她想事情太入迷,因此浑然不觉。 忽然一道闪电割裂长空,紧接着便是一声又一声惊雷落下。 思绪陡然被打乱了。 她的呼吸莫名急促起来,手中的鱼缸也“卡啦——”一声摔碎在了地上。 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初的极域。 天雷来了吗? “苏幕——” 他赶回来的时候就见她在人群中疯狂找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他心里发疼。 “怎么了?”他从她身后拥住她,轻声问。 她的力气大到吓人,挣开他的双臂将他按到一个屋檐下的小角落里,双手挡在他四周,嘴唇发白道:“我们……我们先避一避好不好。” 他的眼神暗下来。 她从来没有怕过打雷,雷雨交加的夜晚,她甚至还敢夜探太子的东麟阁,那个时候,她分明还是不怕打雷的。 可现在却瑟瑟发抖的张开胳膊护着他,他怎么会不明白她在怕什么。 他们就这样缩在屋檐下,她在外,他在里。 大雨很快哗啦啦落下了地面,他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扯进来,翻身将她抵在墙上。 屋檐很窄,两人身体贴合,毫无缝隙。 她挣扎了一下,想让他躲在里面,谁知在他身下她半点力也使不上,刚一抬头,他的吻就压了下来。 简直就像为了夺走她的注意力一样,他吻的缠绵又深入,唇舌交缠,呼吸瞬间就乱了。 她渐渐意识模糊。 他吻的时间很久,非常久。 天上的雷鸣持续了多久,他就吻了多久。 路边一个小女孩被淋湿了衣衫,迈着两条小短腿湿哒哒的朝着狭窄的屋檐下跑过来时,见到这两人如此行径惊呆了眼。 “哥哥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叶柠的意识被拉回,眼角的余光瞥到不远处的小萝莉时,推了推他,“别了……还有小朋友在这里。” 他将她的手按到她的头顶,吻落在她的耳后,“夜色这么黑,她看不见。” 谁料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在脚下惊雷一般再现,“我看得见!” 叶柠&苏幕,“……” 雨势依旧很大,但雷声已经消失了,他终于松开她,轻轻瞥了一眼脚下的小女孩,忽然诧异道:“天生异瞳?” 女孩点头,“你是羌无大人吗?我看到你的神印了,哇——那些庙里面的神像和你一比简直太丑了!我差点就以为羌无大人是个丑八怪。” 看苏幕的表情似乎颇为受用,“小孩子这么晚了就该回家去,知道了吗?” 女孩重重点头,“我知道。” 说罢便趁着雨势减小跑出去了。 叶柠想起刚刚的场景,虽然下雨天凉,但还是感觉空气都是灼烫的。 他走过来牵住她,两人默不作声的往回走。 鱼早就不知道丢在哪了,他也不问,仿佛想吃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一般。 …… 几日后,子时街的街头出现一位手握纸笔的小女孩。 她看着虽小,画的丹青却已是千金难求。 这一日,她画的是两个人。 桌案前排了无数来求画的人,小女孩却说,“这幅画我不卖,因为这是给神明画的画像。” 人们不信,“你见过羌无大人和他的王后了?” 女孩指了指自己的右眼,“我看到他们的神印了。” 人群哑然。 再看她画中那两个风姿卓然,交缠在一起的身影时已然信了九分。 数月后。 子时街的各个神庙中,羌无的神像开始被重塑,与此同时,它身边还多了一个女神像。 叶柠无聊时带着苏幕过来看,惊讶的发现那小女孩画的居然如此传神。 “好厉害。”她惊叹。 苏幕看着她的神像,点头,“确实很厉害。” 两座神像依偎在一起,难舍难分。 叶柠的右手掌心忽然一阵温热,她抬起手看了一眼,上面一圈暗红色的漂亮图腾正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她问。 看起来很奇怪,却不像是什么邪恶的东西。 “永夜之地最高等级的神祝婚誓。”他摊开自己的左手,上面是一个一模一样闪闪发光的漂亮图腾。 最高等级的婚誓,某种意义上来说,会赋予他们同生共死的权利,生则同生,死则同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永夜之地很少有人敢立这样的婚誓。 叶柠那日昏睡过去了,这个仪式是由他代替她完成的,她有些后悔,“誓言是什么?” 他的左手覆在她右手之上,“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始于今日,至死不渝。”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对不起啦,最后一章写完总觉得尬尬的,改了好几遍了,两点了我也想早点睡,不过最后一章怎么的也要完美收官啊,有一点不满意都还是要改改改~让你们久等啦,今天评论区发红包~等更的这几个小天使都是大红包哦~算是作者君的道歉啦~正文完了,番外可能要晚几天放上来,因为申请了完结榜,要先改成完结状态才可以,完结状态下是不能添加新章节的,,不过我没在十二点前放上来,估计榜也没了吧。。。心塞。。明天去给员工们发工资,估计一天都很忙,晚上回来给你们发红包,太晚了,作者君也睡啦。。嗷嗷嗷,好气啊啊啊啊。。为毛我速度这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