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他是病美人》 第1章 朕不能没有先生 冬日的京都寒冷刺骨,狂风呜咽似抽打着骨髓,霜雪洋洋洒洒落满了城内城外。 入目茫茫一片的白,却在这白色之中,有不一样的色彩。城外正举行着一场皇家祭祀,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那庄重肃穆的圆形祭台上画着古老的纹样,圆台中央站着一个人,他与霜雪融为一体,整个人隐藏在国师宽大的衣袍下,帽子掩住了他的面容。 圆台之下站着许多人,大多是朝廷官员,唯有不远处的高台之上,坐着一身明黄锦服的天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白衣国师身上。 他点了三支香,祭拜天地后朝香炉走近,他背对着文武百官,背对着天子,也正是此刻,有破风声从他背后传来,眨眼已至。 他只觉得心口一凉,紧接着传来剧烈的疼痛,手中的香也拿不住了,摔落在地上,断成好几段。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心口。 那本该在风雪中叩拜天地的国师沈辞一身白袍被鲜血浸染,他心口插着一支金羽箭,鲜血顺着伤口涌出,在纯洁的白袍上绽开朵朵红梅,妖冶凛然。 狂风大作,吹得人瑟瑟发抖,白色的国师袍迎风猎猎,吹落了他遮住了面容的帽子。 帽子下是一张惊艳的容颜,虽然面色惨白,显得有些虚弱,却是令人产生想要呵护的冲动,他眼角接近鼻梁处有一颗小痣,如同化为人形的狐狸,故而民间常传国师沈辞,乃是妖道。 朝中大臣纵使见过他多次,此刻祭台周遭的所有人依旧生出一个想法,这人穿红衣该有多惊艳。 沈辞站在祭台中央,思绪被心口的金羽箭充斥,疼痛席卷了全身,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动不了。 好疼,心口被一箭贯穿,他疼得甚至无法开口说一句话。 周遭的景物如云烟散去,他倒下之前,望向了那个坐在高台上的帝王。 那人一身明黄锦服,头上戴着一顶垂帘冠,或许是心情激荡,掩面的垂帘微微晃动着,露出那一双带着杀意的眼眸,冷冽无比,竟比这冬日的霜雪,刺骨的寒风还要冷。 天之骄子手持一把照日弓,保持着射箭的姿势,意气风发,仿佛又看到那个跨马扬鞭,追逐猎物,年少恣意的少年。 沈辞对上天子眼中的杀意,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他不仅是国师,还是帝师,他教导陛下面对强大的敌人需隐忍蛰伏,韬光养晦,待到时机成熟,一击必杀绝不留情。 如今那人做到了,却原来… 是为了对付他。 沈辞再也坚持不住,倒在祭台上,周遭无一人呼唤他,有的只是幸灾乐祸和嗤笑。 雪落在他的身上,企图阻挡那汩汩溢出的鲜血,寒风呜咽中,他缓缓闭上双眸。 他这辈子不负庆德皇帝所托,辅佐陛下稳坐皇位,朝廷纷乱之中早已忘记自己是谁,只知道自己是一个臣子,一直恪守本分,可到头来,落得个被天下唾骂,被自己的学生,当今陛下亲手所杀。 究竟是有多失败啊,他想。 若能重来… 他宁愿不曾上京,不曾遇见少年天子,不曾答应庆德皇帝辅佐他,或许也就不会… 丢了自己。 天子站在高台上神色不明,他收起弓箭,屹立于天地间,沉声道:“国师沈辞,意图借祭天大典谋反,现已被就地射杀,如有谋逆同党,归顺者既往不咎。” 祭台惊讶之余,纷纷跪了一片:“陛下万岁!” 大楚终究是要变天了。 众人不由得再度望向祭台上那道红白交织着的身影,也不知道当初国师沈辞杀了庆德皇帝,转而扶持小皇帝楚阆时,可有想到今日? 楚阆脱离了国师的掌控,如日中天,将大楚治理得井井有条,盛世繁华莫过于此。 然而谁也未曾料到,一年之后,大楚灭国,皇帝楚阆驾崩于御书房。 大楚繁华就此破灭。 … “啊呀,国师大人这一觉睡得也忒久了,这陛下还等着呢,棠梨姑娘,您再去催催吧?” 耳边隐约传来十分轻的声音,仿佛在很远的地方,却让他听了个一清二楚。 脑海仿佛被搅拌似的,疼痛与昏沉齐至,沈辞费力地去睁眼。 房门也在此刻恰好被打开,一缕光从门外透进来,打散了屋内袅袅缠绕的熏香,照进床帘帷幔内的人。 沈辞彻底清醒过来,却还无法动弹,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担,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 “主子,您醒了吗?”床边传进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清脆婉转,令沈辞陡然一惊。 这分明是他府里贴身小丫鬟棠梨的声音,怎么会再一次听到? 莫非他死后满门抄斩,他们在地府重聚?可这里似乎是他的国师府,这帷幔房梁,萦绕在空中的熏香,都如此熟悉。 沈辞有太多的疑惑,却在心口作痛的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忍不住低低呼了一声。 棠梨听见动静,连忙拉起了帷幔挂在一边,床上的人脸色有些白,棠梨将沈辞慢慢扶起来,靠在床柱边:“主子,赵公公在外面催呢,您似乎不大舒服,要不和赵公公说说,晚些再进宫?” 沈辞按着心口轻轻咳了两声:“赵公公可有说,陛下让我进宫是为何事?” 他的心中滋生出一种荒诞的想法,虽说上辈子想着若能重来,却也没有想到会真的发生“重活一世”这种事,他需要确认。 棠梨拿过一旁一直备着的水递给沈辞:“说是请您共商祭天大典的日子和一些事宜。” 祭天大典… 那些痛心疾首的记忆纷至沓来,他感觉心口一阵绞痛。 既然重来,为何不再往前回溯一些,偏偏要回到祭天大典的前一个月? 若他没有记错,这一次进宫,他便是和楚阆商定了祭天大典定在一月之后,那个飞雪满天的日子,也给足了楚阆筹划杀他的时间。 沈辞眸中微微翻涌着,他说过,若能重来,他定要抛弃这京都的一切喧嚣。 沈辞撑着身子从床榻上起来,眼前微微一黑,棠梨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沈辞一向身子骨不好,但不至于如此孱弱,这是重生的影响吗? 沈辞轻轻皱眉:“我这身子…?” 棠梨在旁边叹气:“主子之前说窥探太多天机容易出事,没想到却是折损自己的身子,长此下去可如何是好?” “罢了,”沈辞摇了摇头,“你去回赵公公,说我一会儿便会进宫的。” 棠梨欲言又止,点了点头,出去了。 沈辞穿上外袍,并不着急出门,反而在书案前落座,提笔在明黄的折子上这下两个字——辞呈。 沈辞就这样带着写了辞呈的折子和天子金印上了马车,朝宫里缓缓而去。 赵公公早早就在御书房门口等着沈辞了,见他终于赶到,连忙迎了上来:“啊哟,国师大人您可终于来了,陛下已经等了许久了,快进去吧。” 沈辞略一点头,朝屋内走去。 赵公公眼尖地看到了沈辞手中的折子和一个小盒子,他总觉得,今日有大事要发生,方才陛下给他的感觉,也与往日不同。 沈辞刚进御书房便闻到了及其浓郁的龙涎香,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味道,故而沈辞每次授课,楚阆都会将这香灭了,今日明明请他来,却依旧点着… 沈辞不知道楚阆是什么意思,但都与他无关了。 他缓缓朝里面走去,绕过那道金碧流光的屏风,他看到了大楚的天子。 那人褪下了垂帘冠和庄重肃穆的朝服,只着了一身明黄中衣,比起朝堂上要随意些许,只是双眸锐利,看向沈辞的目光似凝成了冰霜。 沈辞对上这样的目光,心口又疼了起来,眼前的人和高台之上射箭的模样缓缓重叠,仿佛又回到了祭天大典的时候,这冰冷的目光,也是一模一样。 沈辞站在屏风旁未能再朝前一步。 楚阆静静地望着那道颀长却削瘦的身影走近,隔着屏风,一年之后重新见到活着的沈辞,才相信“重生”一事竟是真的。 没错,他重生了。 一年前沈辞在祭天大典被他亲手射杀,一年后大楚灭国,而他满怀不甘与怨恨重生,既然上天都愿意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这一世,他一定会将身边的人都看个清楚,查清所有真相。 他从书案前起身,那目光眨眼之间已然不似方才那般冰冷,他走到沈辞身边,目光落在沈辞手中的折子上:“先生,您是有折子要上吗?” 沈辞看着楚阆,面上的神情依旧是尊敬,而非满含杀意,方才,莫非是他看错了? 也是,此时的天子,还隐忍蛰伏着,等着在祭天大典上一箭将他射杀,怎么可能早早露出这样的破绽。 沈辞点了点头,将手中的折子递给楚阆。 楚阆接过后,只扫了一眼,挑着眉看向沈辞。 沈辞后退一步,跪下将手中的盒子举过头顶:“陛下,这是天子金印,你如今早已及冠,也是时候将天子印交还了。” 楚阆垂眸看着他,没有动作。 沈辞怎么会突然交还天子印?他不是想要皇位的吗?他不是一直将自己当作傀儡吗?为什么突然辞官? 莫非是来试探? 楚阆将沈辞扶起:“先生说的哪里话,朕虽然已经及冠,却不及先生的才学谋略万一,要与学生学的还有很多。” 沈辞摇头,依旧道:“陛下聪慧,即便没有臣,陛下也能做好一个天子,臣教不了陛下,自请辞官,还请陛下准许。” 楚阆微微蹙眉,这和他印象中的沈辞有些出入,上辈子的沈辞强势且自负,从来不会说教不了他这种话,更别说辞官了。 楚阆看着沈辞,后者的神情不似作假。 只是,林禹最后说杀他是为了沈辞,而顾清也说是为了沈辞而背叛他,他要知道原因,必不可能放沈辞离开。 楚阆静了两秒,沈辞只觉得手上一轻,天子已经将金印接了过去。 金印离手,沈辞顿时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心口的疼痛也淡去了一些,仿佛将前世积压在身上的重担与束缚一并丢了,轻快得很。 沈辞刚要行礼告退,便听见身旁的天子拉住他,将手里的明黄奏折从中间一分为二,竟是直接撕了。 沈辞:“…?” 楚阆将折子丢在一边,对沈辞道:“先生,从前是朕不懂事,时常不听先生劝诫,如今朕已知错,先生就莫要生气了,大楚不能没有国师,朕不能没有先生。” 沈辞听他好声好气地挽留,知道天子这是以为他生气了,故意做给他看呢。 沈辞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陛下,臣真的是来辞官的,方才奏折上,臣已擅自盖好了金印,臣明日便会离京,陛下保重。” 沈辞不常笑,但这样的笑,楚阆见过一次,在上一世祭天大典的时候,沈辞这样笑着,倒在了祭台上。 而现在,他打算抛下一切离开,如同一只欲飞九天的鹤,楚阆没来由地心慌。 不对,这不对,沈辞那么喜欢权力,怎么会如此轻易放手? 沈辞见楚阆不再言语,转身便走,不过两三步,身后的人再次将他拉住,两人换了个位置,沈辞望着楚阆深沉的眼眸,那双狭长的凤目有诡谲流转,总觉得,哪里变了,却又说不上来。 楚阆沉下来的模样有些可怕,沈辞见他逼近,一步步朝后退去,后腰顶到了桌沿,才惊觉退无可退,沈辞只好道:“陛下…?!” 他刚要开口询问,转眼之间变了调,楚阆竟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他此刻坐在书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楚阆,瞪大了双眸。 楚阆上前一步,用身体做屏障,阻挡了沈辞想从书案上下来的动作,他看着沈辞震惊的模样,目光落在沈辞眼角的那颗小痣上。 传言说沈辞像狐,是狐狸精化为人形,是妖道,来祸乱大楚的。 他以前同意后半句,如今倒是觉得,沈辞确实像一只小狐狸,尤其是此刻受惊了的模样。 他双手撑在书案上,将沈辞围住,十分亲昵道:“先生,朕羽翼未丰,需要先生的教导,朕不能没有先生,还请先生留下,不要离开朕。” 沈辞锁眉,小皇帝得了天子金印,还没有了他这个压着他的人,不是应该欢喜雀跃,恨不得夹道欢送,将他立刻马上送出京都吗,怎么反而巴不得他留下? “让开。”沈辞声音宛若玉碎。 楚阆没动,只是看着沈辞,却是说不出的强势。 沈辞垂眸看着他:“陛下,你不应该让任何人俯视你,你需要俯视天下。” 沈辞说完就后悔了,他随时随地教导楚阆已成习惯,如今他既然要离开,便不该再管这些。 楚阆倒是没太在意,只乖乖点头:“朕记下了。” 说着,倒是听话地退开了两步,沈辞连忙从书案上下来:“既如此,臣便告辞了。” 沈辞这次走快了两步,不让楚阆再把他拦下,然而他刚走到门口,便被御书房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一看便是小皇帝的示意,楚阆这是铁了心要把他留下。 沈辞回身,望着好整以暇的楚阆:“陛下这是何意?” 楚阆笑了笑:“先生还未与朕商谈祭天大典一事呢?” 第2章 沈辞就是只狐狸 祭天大典… 楚阆倒是提醒他了,祭天大典还有一个月,他必定是要在一个月之内离开京都。 沈辞转身道:“一个月之后,腊月初七是个好日子,宜祭祀。” “好,”楚阆看着沈辞,目光紧紧盯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先生既然身为国师,那这祭天大典的诸多事宜,便交由先生费心了。” 沈辞瞳孔微缩,他连忙躬身道:“陛下,过两日便是春闱,礼部那边恰好有位置空缺,或可填充一二,祭天大典之事便交由礼部办吧?” 他若是依旧揽了祭天大典的布置,想要离京恐怕更难。 楚阆眉头一挑,望着沈辞的目光带了些许打量,他朝沈辞缓缓走近:“先生这还是头一次拒绝朕的旨意。” 若是沈辞不参与祭天大典的筹办,岂非同上辈子不尽相同? 不过也无妨,他不会让沈辞死的,至少现在还不会。 沈辞站在原地,低声道:“是臣逾矩了,只是臣既已负责春闱之事,祭天大典之事便交由礼部吧,朝堂之事与后宫异曲同工,陛下雨露均沾为妙,莫要过于偏颇。” 楚阆闻言,在沈辞三步之外停下,轻笑一声:“后宫之事…朕的后宫,先生也要教导朕如何管理吗?” 沈辞垂眸:“是臣多言了。” 楚阆摇头,拉着沈辞朝里走:“虽说朕如今后宫尚是空无一人,不过终归以后也是会有的,先生现在开始教导,也并无不可。” 沈辞跟着小皇帝朝里面走,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侍卫左右把守着,若无楚阆的命令,他根本无法离开,楚阆这是铁了心要留下他了。 沈辞被楚阆带着走到了书案前,他还没反应过来,被楚阆按着坐在了椅子上,他的面前,正放着方才被楚阆随意摆着的天子金印。 沈辞故作惶恐:“陛下,这于理不合…” 谁知楚阆按着他不让他起身,还一脸委屈:“先生都不似以前那般同朕亲近了。” 沈辞看着小皇帝撒娇,有些不自然,天子及冠之后已经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陛下是君,臣是臣,本就不应当亲近,陛下需得…” “需得与臣民之间保持距离,方得树立天子之威,”楚阆接过沈辞的话,“朕都知道,可是明明以前,先生还为朕束发穿衣,握着朕的手教朕读书习字。” 沈辞微愣:“陛下…这都是您小时候的事了。” 楚阆不解:“小时候可以亲近,如今就不可以了吗?天子就应当是孤家寡人吗?” 沈辞不知道小皇帝今天发什么疯,突然和他打感情牌,只好道:“您日后会娶皇后,皇后才是您的亲人,臣终究是外人。” 楚阆拦着沈辞就是不让他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先生就是朕的亲人。” 沈辞无奈:“陛下,天色已晚,臣该回去了。” 楚阆看了一眼外面,夜已深了,他笑着道:“先生,宫门已经落锁,先生就留在宫里陪朕吧。” 沈辞一退再退:“那陛下好生歇息,臣去偏殿留宿一晚。” 他起身要走,楚阆再度将他拦下:“朕欲同先生多多亲近,为何先生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朕?” 沈辞只觉得喉间有些许痒意,他回身望着如同幼犬一般可怜兮兮的小皇帝,面色冷淡:“陛下是想将臣囚禁在宫中吗?” 楚阆拉住沈辞的手一顿,半晌才道:“先生说的哪里话。” 沈辞点头,抬步朝偏殿而去,只是喉间的痒意越发严重,终是忍不住咳了出声。 楚阆连忙绕到他面前,关心问:“先生病了?” 沈辞摆了摆手,本想说自己没事,谁知楚阆弗一靠近,连带着那龙涎香的气味将他缠绕,咳得更厉害了,他按着自己的心口,剧烈的咳嗽带着那前世无形的伤口一起疼了起来。 他咳得几乎要接不上气,昏沉间似乎被人抄起膝弯抱了起来,更加浓郁的龙涎香气息萦绕鼻尖,他咳嗽着话都说不清楚:“陛…咳…下。” 楚阆不由分说就将人抱进了屏风后面的床榻上,沈辞挣扎着要起来,被楚阆按住,咳嗽声接连不断,弄得他没了多少力气。 “宣太医。”楚阆对外面候着的赵公公朗声道。 楚阆按着沈辞的手,觉着那白皙的手上没有多少肉,还十指冰凉,他扯过一旁的被子将沈辞裹了个严严实实:“先生何时得了咳疾?” 沈辞无法回答他的话,他一咳嗽,连带着心口的疼痛也发作了,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 好在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拉出沈辞的手替他诊脉。 楚阆站在旁边,目光落在那一截露出的手腕上,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这与他印象中的沈辞很不一样,在他的印象里,沈辞心狠手辣,冷漠无情,即便幼时替他束发穿衣,握着他的手教他习字读书,那双手和他的神情一样,都是冰冷的。 再后来,他及冠了,沈辞也不会总在他的身边看顾着他,二人也渐渐疏远,甚至到后来,沈辞迟迟不将天子金印交还,企图专权,二人也因此成了仇敌。 可自始至终无法否认的事,在他的印象中,沈辞一直很强大,强大到将所有的一切都谋划齐全,甚至他死的时候,都是因为沈辞,这样的强大,令人心生恐惧。 故而如今看到沈辞虚弱地躺在床榻之上,身形削瘦,觉得十分奇异。 楚阆冰冷的目光被沈辞尽数收入眼底,小皇帝对他的杀心只增不减,看来归还天子金印并不能消除楚阆心中的疑虑。 太医把完脉后快速松开了沈辞的手,仿佛多停留一秒,他的手第二天就会被沈辞设计砍断了送到自己面前。 楚阆收回乱飞的思绪,问:“先生如何?” 太医恭敬道:“回陛下,国师大人只是受了风寒,本来便有些…身子虚弱,寒气入体后便染了咳疾,臣开个方子,服用七日便好。” 楚阆点头:“去吧。” 太医匆匆告退,楚阆走到床榻边上,神情依旧是关怀的模样,他握住沈辞的手,放进被子里:“先生今日便卧在这里吧。” 沈辞好不容易缓解一些,心口的疼痛也减弱了许多,忙微微起身:“不妥,臣卧龙榻,于理不合,陛下,您是天子,一举一动都需小心谨慎。” 就不怕,卧榻之侧的人心怀杀意吗? 楚阆闻言,轻笑一声,他利落干脆地翻身上了床,揽住沈辞一同睡下:“先生,幼时朕生病了,您也常睡在朕的身边,怎么如今又不可了?” 沈辞被楚阆揽进怀里,顿时整个身子都绷紧了:“陛下,那时您还年幼,并非天子,照顾您是臣分内之事。” 楚阆点头:“天子也得心怀感恩,如今先生病了,朕照顾您也是理所应当。” “不,君臣…”沈辞话还没说完,眼睛便被人蒙住了,耳边只听见楚阆轻柔的声音,“先生,药还要很久才会好,先睡一觉吧,您累了。” 像是能安抚人心的催眠曲一般,令沈辞真就这般阖上双眸,睡了过去。 楚阆看了一眼轩窗旁边的镂空雕花香炉,目光深沉。 他今日特地没有灭了龙涎香,反而点的更加浓郁,沈辞不喜这种味道,闻了会有些不适,只是没想到反应如此之大。 不过今日沈辞应该是察觉到了这不同之处,却并未提出灭掉龙涎香,如今还这般沉稳地睡在自己身边,没有半点提防,是真觉得,自己不敢杀他? 楚阆理不清心中的疑惑,直到太医将煎好的药送了进来。 楚阆看着已经平复不再咳嗽的沈辞,决定先不将人叫醒了。 沈辞因为方才的咳嗽,如今蜷缩在他的怀里。像一只盘着尾巴受了伤安睡的狐狸,慵懒而惹人怜惜。 楚阆忍不住盯了他许久,这样的人,惹得林禹和顾清为了他背叛自己,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辞睡得并不安稳,天还没亮便醒了过来,醒时自己还被天子搂在怀里不让动弹,他侧着身子已经睡麻了,却也不敢有太大的动静,生怕吵醒了楚阆。 沈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从小皇帝怀里出来,他一个臣子睡在龙榻上终究不妥。 待他轻手轻脚地挪开楚阆的手臂后,刚要从被子里出来,又被楚阆一把扯住,他一个踉跄,反而又回到了原处,还差点撞到了天子。 只听见楚阆恨声道:“你为什么要背叛朕?!朕如此信任你!” 沈辞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以为他是梦魇了,正要开口将人叫醒,那人却是一个翻身压住了他,一手扼住了他的脖颈,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身首分离。 沈辞连忙抓住他的手,却是连一句话也喊不出来。 此刻的楚阆虽然闭着双目,却散发着无形的威压,那是沈辞从未见过的模样,如同一头伸出利爪,露出尖锐的牙齿,打算一口咬死猎物狼,还失了理智。 “连你也背叛朕?对…没错,沈辞他就是只狐狸,来祸乱我大楚的!” 第3章 没大没小的,你放肆!…… 沈辞好似被一盆凉水浇在了心里,连握着楚阆的手都不觉得松了几分。 从小到大,这样的冷言恶语太多太多冲斥着他,他早就对此并不在意,甚至还能一笑置之,可如今从小皇帝口中说出来,竟觉得十分苦涩。 就连他的学生,亦是这般瞧他的… 沈辞闭了闭眼,也是,全天下都容不下他,上辈子他还在这里赖着不走,真是可笑。 沈辞再度睁眼,眼中比之前更加淡漠,他抬腿打算踹身上的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了。 他还没踹到,脖颈间的窒息感已经褪去,沈辞猛的咳嗽起来,他顾不上会不会吵醒楚阆了,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楚阆却好似卸了浑身的力道,倒在了沈辞身上,耳语道:“先生别走,我错了,我知错了先生…” 沈辞愣在原地。 小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自称过“我”了,幼时倒是一直在他面前“你”啊“我”的,没大没小,他罚过之后,楚阆就改口了,如今这种情况,倒是头一次。 沈辞条件反射一般就要开口训他,转头却发现,那人紧闭着双眸,依旧还在梦中,那个梦魇竟然还没结束。 他又是梦到了背叛,又是梦到了自己要走,如此混乱的梦,代表了什么呢? 不过… 沈辞看着天子紧张的神色,因为梦魇紧锁双眉,让他想起小皇帝幼时常因为功课的事被庆德皇帝训斥的模样,委屈又无助。 沈辞抬手,绕到楚阆背后,轻轻拍着:“陛下,醒醒。” 龙涎香不知何时已经烧完了,没有人继续添,沈辞觉着御书房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楚阆在沈辞的安抚下逐渐舒展了眉心,他缓缓睁开双眸,入目便是沈辞那苍白却动人心魄的面容,以及脖颈上那道极为醒目的红痕。 楚阆瞳孔微缩,他昨夜竟然看着沈辞看睡着了! 他竟然在沈辞的身边睡得这样沉,真是被美色迷了心智,总有一天被沈辞杀了都不知道! 楚阆懊恼的同时,一手将自己撑起来,不再压着沈辞,一手缓缓抚摸着沈辞雪白的脖颈间。那道触目惊心的掐痕。 他十分自责道:“是朕不好,朕留着先生过夜,却害得先生受伤,请先生责罚。” 沈辞感受到那只略有些粗糙的手掌抚过他的脖颈,痒痒的,忍不住战栗,楚阆周遭的气息将他锁定,只要小皇帝一起杀心,他一定逃不掉。 沈辞忍下心中的不适,问:“陛下可是梦魇了?” 楚阆微微点头,闷声道:“嗯。” 沈辞试探着问:“陛下梦见什么了?” 楚阆缓慢地阖了一下眼,嘴角微微挑起:“朕梦见了一只兔子。” “兔子?” “嗯,他在一个披着羊皮的狼群中长大,最后被自己最好的朋友背叛,他才知道原来他最好的朋友其实是一头狼,和他做朋友也不过是为了吃掉他。” 沈辞:“……” “陛下,药煎好了,现在端进来吗?”外面传来赵公公的声音。 楚阆看着沈辞,头也不抬:“端进来。” 沈辞的上下眼皮轻轻一碰,眼看着赵公公端了一碗黝黑浓郁的汤药过来,那墨汁一般的颜色散发着苦涩到极点的气味,令沈辞的脸又白了两分。 楚阆将沈辞的微表情尽收眼底,他就知道方才沈辞是故意睡得这么快,好躲避喝药,他的先生啊,还和以前一样,最讨厌喝药。 楚阆坐起身,接过赵殷手里的药,端到沈辞面前:“先生,该喝药了。” 沈辞几乎不可闻地皱了皱眉,他推开楚阆递过来的药:“臣好多了,不过是小小风寒,歇息两日便好。” 楚阆不甚赞同道:“风寒再小,也是病,需得喝药,幼时先生亦是如此劝朕的,怎么先生却无法以身作则呢?” 沈辞轻咳一声,故作镇定:“这不一样,陛下,天已经快亮了,该上朝了。” 沈辞说着就要下床逃开那碗浓郁的汤药,楚阆知道他要跑,一把将人的手扣住,沈辞被迫倒回床上,紧接着他身后便被人拍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令他觉得羞耻,沈辞苍白的面容顿时被绯色晕染。 沈辞挣扎着楚阆的手,恼羞成怒:“没大没小的,你放肆!” “嗯?”楚阆一挑眉,眼中却带着些许笑意:“先生此时不记得君臣之仪了?” 沈辞咬了咬唇,艰难道:“陛下,臣好歹算是您的老师,您怎能如此…如此羞辱臣?” 楚阆依旧不肯退让,不过倒是松开了沈辞的手:“朕并非存心羞辱先生,先生可是朕的恩师,朕尊敬您还来不及,只是先生一日之内几次三番拒绝朕的旨意,朕不罚您,岂非有失威严?” 沈辞被楚阆反驳得无话可说,只能退开去与楚阆保持距离:“陛下还是准备上朝吧。” 楚阆端过桌上的药,再次递到沈辞面前:“先生不喝药,朕于心难安,朝也无心上了。” 沈辞:“……” 沈辞闭了闭眼,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迅速端起楚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沈辞只是蹙了蹙眉,看着楚阆。 楚阆这才心满意足地更衣束发。 沈辞伺候好小皇帝,去整理自己的衣帽,楚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先生生着病,身子定然十分虚弱,朕替您告假,您就在这里歇息。不必去上朝了。” 沈辞束发的手猛的顿住,他转身,难以置信地望向楚阆,天子站在门口,天光微亮,晨曦投在楚阆的一侧,将他照得恍若天人,可另一侧,却犹在深渊。 沈辞声音微哑:“陛下是当真想将臣囚禁在宫中?” 楚阆勾起唇角:“先生言重了,朕只是体恤先生,先生如此劳累,身子都变得弱了,还是好好歇息,春闱还得麻烦先生呢。” 楚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御书房的门,房门随着他离开缓缓合上,将光亮尽数阻挡在外。 沈辞站在黑暗中,望着楚阆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间心绪万千。 沈辞这一夜并未睡多久,早上又这么折腾了一会儿,确实再度昏昏欲睡,只是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再一个人爬上龙床了。 沈辞便在旁边的美人榻上蜷缩着睡了过去。 待到快午时房门才被人推开,沈辞听见动静便醒了过来,他以为是楚阆回来了,起身便要去同小皇帝说道说道,留朝中大臣在宫中过夜是不妥的。 谁知进来的是赵殷,他赔笑着:“国师大人,陛下还在同礼部商议祭天大典的事,让属下先伺候国师大人用膳。” 沈辞摇了摇头:“不必了,等陛下来了再说。” 赵殷身后还有一个小太监,他挥了挥手,那小太监端着个盘子进来了,赵殷接着道:“陛下料到国师大人会如此说,陛下说了,国师大人即便不用膳,也得把药喝了。” 沈辞的目光落在那碗如同猛虎野兽的药上,他神色淡淡道:“放着吧,沈某过会儿会喝的。” 赵殷笑眯眯的:“陛下说了,要咋家看着沈大人喝了,他才能安心。” 沈辞微微握紧了手,不语。 赵殷见僵持不下,又道:“陛下还说了,沈大人若是不肯喝,就说,他回来会亲自喂您喝。” 沈辞目光一凛,举起药碗一饮而尽,味道依旧苦涩,从口中蔓延到心里。 “赵公公可以去复命了。”沈辞转身朝里面走去。 赵殷这才退下。 沈辞步入屏风之后,一手撑着书案,周身细细密密地颤抖起来。 囚他在此,逼他喝药,百般羞辱,便是他教出来的好学生! 倒不如,如前世那般,一箭来的痛快。 楚阆端坐在大殿之上,垂帘冠一动不动,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目光落在礼部尚书于泽钦身上。 “国师已经算过,腊月初七宜祭祀,朕便打算将祭天大典定在这一日,一应事宜便交由礼部去办。” 礼部尚书于泽钦连忙道:“回陛下,臣惶恐,这祭天大典应当由国师一手经办,从庆德皇帝陛下开始,一直如此啊。” 楚阆不在意道:“国师最近太过操劳,身子不大好,他同朕说过了,让礼部去办,朕也已经准了,于爱卿有异议?” 于泽钦恭敬道:“既然国师大人开口,微臣自当用心。” 楚阆目光一凝,声音也不自觉的沉了几分:“哦?朕听国师说,礼部最近人手不够,正打算在春闱给你挑几个得力的,想必于爱卿会很忙,祭天大典一事还是交给礼部侍郎刘平吧。” 于泽钦一听不对劲,连忙上前:“陛下,这…” “嗯?”楚阆笑意盈盈,却目光如刃,逼得于泽钦不敢再言语。 “退朝吧。” 楚阆回御书房的路上听见赵殷来回禀,说沈辞已经将药喝了。 他想起昨日他那小先生故作镇定的模样,唇角一点点挑起,眼眸却似翻涌这诡谲暗波。 第4章 倒在朕的怀里也不过分…… 楚阆回到御书房的时候,沈辞正坐在书案前不知写着什么,有日光打在他的脸上,明暗交织着,仿佛氤氲着一层霞光,那白皙纤细得手指提着狼毫笔,一笔一划神情专注。 楚阆不由得想起幼时沈辞教他习字的时候,那人也是清冷淡漠地坐在自己对面,偶尔逆着光,像是一个严格的夫子,可有时又会坐到自己身后,握着他的手一起写字,虽然怀抱略带寒意,可楚阆心中却是不自觉的暖和。 他也曾想,他们之间有一个人是暖的就好,他可以温暖沈辞。 可后来… 楚阆闭了闭眼,不愿再想。 沈辞察觉到前面的光线被遮挡,抬头望了过去,只见小皇帝逆着光负手而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沈辞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他起身迎了上去:“陛下。” 楚阆不由分说地将人拉到桌子前坐下:“赵殷说您不曾用膳?” 沈辞将手抽了回来,小皇帝不提也就算了,他一提,沈辞就想起被迫喝药的事,方才写字静下的心又生起气来。 沈辞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楚阆同他相处多年,知道他是恼了,笑了一声:“先生性子倔,不喝药朕又不能放着先生的身体不管,只好出此下策,先生莫怪。” 沈辞旧事重提:“臣是外臣,不宜在宫中久留,臣该回府了。” 楚阆依旧拦下他:“先生病重不宜乱动,等病好了再回吧。” 沈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多谢陛下体恤,那届时就请陛下莫要食言。” 楚阆的目光有意无意略过了沈辞身后的香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琰王殿下求见。”赵殷推门而入,恭声禀报。 楚阆听到这个名字,眉头一挑,方才还略带笑意的神色突然沉了下来,周遭低沉得像是会落下雨来。 只有他知道,在距离沈辞死的一年后。 又是一场大雪,同样的寒冷,同样的皑皑一片覆满京都,仿佛将历史重演。 祭天大典的前一夜,宫中灯火通明,御书房中点满了宫灯,却安静得如同无人之地,唯有那烛火摇曳中投在纱窗上的两道身影。 楚阆坐在书案前,冷眼望着面前人,那人依旧一身墨色朝服,手持一把寒光冷冽的剑,剑的一端直指楚阆。 楚阆没动,他看着那把距离他不到一米的铁剑,或者说,正看着拿剑的人,仿佛早就料到今日:“林禹,你以为你能杀的了朕?” 林禹露出一抹阴邪的笑,像是终于得逞了什么,他看着坐在位置上被他下了药不能使劲的楚阆,恨声道:“即便你功夫再高,如今也一样只能束手就擒,楚阆,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啊?” 楚阆听他这话,似乎是旧事重提,他有些费解:“明明是你帮朕铲除国师,帮朕夺回大权,怎么如今,倒在为沈辞说话?你虽不是皇子,却被先帝当作亲子对待,封为异姓王,又为何要这么做?” 林禹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异姓王?呵,你以为我真的在乎吗?当作亲子?可是你的好父皇,却是我的杀父杀母的仇人!我不但要报仇,我还要将我父母打下来的大楚江山夺回来,这本就是我的!” 事已至此,楚阆终于明白,什么最忠心的臣子,这一切都是林禹的阴谋,从去年的祭天大典开始,林禹便借他之手除掉了最大的绊脚石沈辞,直到如今,提剑逼宫。 沈辞说得对,在这京都,没有一个人值得他信任,哪怕这人的父母是忠臣良将,却并不代表他们的孩子,亦会效忠于他。 甚至有些时候,连自己都不能信。 林禹对上楚阆阴鸷的目光,觉得背后一凉,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此刻连反抗的力气都无的天子手中的猎物,这种感觉十分奇怪。 楚阆静静望着眼前这个他完全不认识了的人,林禹虽然手握兵权,可大队驻扎在边部,京都的守卫皆是他的人,只要拖一会儿,等到顾清来… 楚阆在林禹震惊的目光中站了起来,挥开指着他的剑,走到林禹面前:“你说先帝杀了你的父母,什么意思?” 林禹退后两步,并不想多说这个,他看着楚阆气定神闲地模样,了然:“我知道你在等什么,在等顾清吧?” 楚阆眉头一锁,便见御书房的门被人打开,进来了一身戎装的顾清,那人没有立刻将林禹拿下,反而是静静地看着他。 楚阆心中一沉:“顾清,连你也背叛朕?为什么?” 顾清握紧了腰间的剑,喉结一动:“因为沈辞。” 楚阆疑惑地望着他,顾清效忠于先帝,而沈辞是杀先帝的凶手,而今,顾清却站在这里同他说,因为沈辞背叛他? 顾清与沈辞……究竟是什么关系? 然而他还未能想明白个中缘由,也未能问出个所以然,仅仅失神的这一片刻,林禹便利用这一点瞬息,那冷冽的剑光一闪而逝,鲜血洒在宫灯上,将烛火熄灭。 原来,当年沈辞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 被自己所信任的人毫不留情地背叛,然后亲手所杀。 如此不甘,如此心痛… 沈辞说得对,在这京都,没有一个人值得他信任,哪怕这人的父母是忠臣良将,却并不代表他们的孩子,亦会效忠于他。 甚至有些时候,连自己都不能信。 当时他只觉得是谬言,如今看来,沈辞才是对的。 赵殷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口。 沈辞也察觉到楚阆的情绪,有些疑惑,楚阆与琰王虽然不合,但楚阆绝不会用这般带着杀意的情绪对琰王,今日这是怎么了? 沈辞见状,道:“既然陛下有事要谈,臣便告辞了。” 楚阆眸光一闪,盯着沈辞,颇为不解:“朕今日早朝还同诸位大臣说先生病了,如今先生大摇大摆走出朕御书房的门,岂非是在打朕的脸?” “那臣…” 沈辞借口还没找好,楚阆率先打断他:“先生既然病了,就该在床榻上好好躺着。”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朝屏风后面的龙床看去。 沈辞皱眉,他昨晚睡在龙床上没人知道也就算了,现在当着琰王的面,他怎么可能睡到那里去。 楚阆似是猜到了沈辞心中所想,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先生不想睡在龙床上也无妨…” 沈辞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就听小皇帝接着道:“…先生病重浑身乏力,却执意为我大楚操劳,劳累过度倒在了朕的怀里歇息,倒也不过分。” 沈辞:“……” 沈辞深吸一口气,转身进了屏风后面,楚阆这才冲赵殷点了点头,示意将人放进来。 琰王林禹连朝服都没有换便直接进宫来了,他一进门,便冲着楚阆温和且恭敬地行礼:“陛下圣安。” 楚阆在他进门的一瞬间已经收起了低沉的情绪以及眼中无尽的杀意,换上了一副假装老成实则稚嫩好控制的模样,他抬了抬手:“免了。” 林禹起身,目光落在楚阆身上,可余光却瞥见了桌上的两副碗筷,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楚阆垂眸,颇为冷淡地问:“琰王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林禹浅笑,他五官本就柔和,如此一笑更加温柔:“早朝之时陛下将祭天大典之事交由礼部侍郎,此事有些不妥,想同陛下商量一二,又听闻国师病重,顺便前来探望。” 楚阆心中冷笑,面上亦然,此刻已不知是在遵守约定坐实不合传言,还是真心实意要与林禹对着干:“圣旨已下,恐怕无法收回。” 林禹被驳回,面色不善:“如此重大的决定,陛下怎能如此轻率,国师既然病重,将此事推与旁人,本就不妥,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处事当三思而后行。” 楚阆目光一沉,轻笑一声:“这虽是国师的意思,却也是朕的决定,琰王是对朕的旨意有异议?” 林禹一愣,他有些疑惑地望向小皇帝,只是后者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快或者阴狠的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在问他对此有什么异议。 可他方才分明从那语气中,听出来些许不同于以往的果决,小皇帝虽然不听沈辞的话,可也知道天子一言九鼎绝无更改,换作以前,即便沈辞在,二人假意不合却也不会直接将事情拒绝到毫无转圜的余地。 林禹打量着楚阆,只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可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楚阆见他不语,便道:“琰王还有别的事?” 林禹回过神来,朝屏风的方向望了一眼,只是隔着屏风,他也能望见里面那人坐立难安的模样:“国师大人睡在皇帝的龙床上,怕是不妥吧?” 屏风上倒映出内室的床榻,那塌上的被褥盖得十分整齐,沈辞只露出一个脑袋,长发微微垂下,许是枕头太高,他的头并未搁在上面,反而离床沿很近,长发就这么垂下来,垂在床边,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他说着,抬步就朝屏风内走去。 楚阆倒是没拦着。 林禹进了内室,却见原本该躺在龙榻上的沈辞,此刻正跪在床沿边上,趴着床边侧头安睡,从外间隔着屏风看来,像极了躺在床上。 林禹一时哑口无言,倒是后他一步进来的楚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沈辞接连咳了好几声,才悠悠醒来,仿佛才看到两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只是跪久了,腿一软,起身的动作一个踉跄,险些又倒下。 楚阆快步走到沈辞旁边扶住他:“先生,朕不是让您好好歇息吗?” 沈辞摇了摇头:“陛下为国尽心尽力,臣岂能在内室安睡?” 林禹上前一步想去扶他,却似想起在圣上面前不容失仪,又止了动作,问他:“国师大人不在自己府中好好休养,怎么躲在陛下的内室?” 沈辞对上林禹带着质疑的目光,淡淡回应:“一为告假,二为祭天大典,沈某进宫适逢即将早朝,陛下体恤,准沈某在此等候陛下早朝归来再商议此事,莫非也要和琰王殿下禀报?” 林禹意识到自己有失分寸,笑了笑:“自然不是,本王只是关心陛下,陛下虽已及冠,却较本王年幼两岁,本王又是庆德皇帝亲封的琰王,本就该尽心辅佐陛下,而非是只想着谋私。” 林禹此话当着楚阆的面,提了楚阆已经及冠应该将摄政之权归还,又含沙射影说沈辞专权。 若是前世,楚阆便会站在林禹这一边,一心只道林禹是帮自己的,可如今再听,只觉得讽刺,林禹的话说的对,却不是为了他。 聪明如沈辞自然听得出林禹话中的意思,他神色冷淡:“琰王殿下与陛下亲如手足,尽心辅佐自然是好的,庆德皇帝陛下若是知晓,定能安心。” 林禹深深地看了沈辞一眼,对楚阆行礼道:“既然陛下对祭天大典一事已有决断,臣便不再多言,告退了。” 临走时,林禹的目光略过沈辞雪白的脖颈间那道颇重的红痕,已经有些青了,在沈辞脖子上十分扎眼。 楚阆点头,亦没有错过林禹那略带深意的眼神。 楚阆眼眸深沉,一瞬间周遭又冷了下来,比方才他听到琰王的反应还要强烈,而这一次的冷意,却是冲着他旁边的沈辞去的。 沈辞被楚阆扶着,好似被黑暗笼罩,他心口一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牵动了本就隐隐作痛的心口,仿佛那里有一道陈年旧伤,每一次的咳嗽都会将那道伤口撕裂。 沈辞似感觉到什么,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只是咳嗽声并没有停下来,而那指缝间竟有殷红流淌下来,低落在他雪白的锦衣上,似绽开的红莲。 楚阆没想到身侧的人忽的咳成这样,连忙替他拍背顺气,扶着人在龙床上躺下。 他收敛了方才低沉得情绪,沉声对外面候着的赵殷道:“传太医!” 第5章 在龙床上治病 御书房外室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太医,几乎是将太医院所有太医都传了个遍,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楚皇帝出了什么事。 楚阆站在床榻边上,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沈辞,他方才咳了半个时辰,就差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此刻面色苍白地睡着还是因为太医动了针的缘故。 楚阆眉头紧锁,上一世沈辞虽然不骑马射箭,却也很少生病,印象里,沈辞只病过一次,不过也是很快就好了,像如今这般咳血,是根本没有过的。 把脉的太医手回收,战战兢兢道:“回陛下,国师大人是因为受了风寒,寒气入体才导致身子虚弱,从而生出咳疾,并无其他不妥。” 这话,楚阆今日已经听了不下二十遍,外头跪着的太医,每个人诊完脉都是这番说辞。 屋内的气压愈发低沉,就叫一旁的赵殷也忍不住抹汗,从昨日开始,他们大楚的天子,就变得不一样了,帝王的威压简直能让人当场窒息,国师沈辞是表面谦和但手段狠厉,而陛下,是直接告诉你,你小命不保。 楚阆默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你们太医院口口声声告诉朕,朕的先生只是风寒,可你们见过小小风寒令人咳血咳了半个时辰的吗?!” 太医院院首连忙跪下:“是臣无能。” 楚阆摆了摆手:“确实无能,太医院罚一年的俸禄,去想法子吧。” 太医们连忙告退。 沈辞被几根银针强制入眠,却也并未睡多久,他半夜悠悠醒转,内室空无一人,只有屏风外隐约透进来一点烛光,那天子坐在书案前,点着一盏宫灯批阅奏折。 沈辞起身朝外面走去,楚阆听到动静便站起来了,见沈辞出来,颇为惊喜:“先生醒了。” “嗯,”沈辞目光瞥见桌上放着的一碗浓浓的汤药,故意换了个话题,“祭天宴的名单臣已经拟好,就在书案前,请陛下过目。” 楚阆点头:“朕已经看到了,先生有心了,桌上的药不烫不冷,应该刚好,先生快喝了吧。” 沈辞连桌子那边都没有走过去,径直朝书案走:“臣说了,小小风寒,歇两日便会好的。” 楚阆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看出个真假来:“既然只是小小风寒,先生何故咳血?” 沈辞无法回答他,却也不肯挪动一步去喝桌上的药,前两次虽说迫于无奈,一饮而尽,可那苦涩的味道一整天都没散去,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楚阆见他不动,便知他又在执拗,抬步凑近沈辞,沈辞一手撑在书案边,此刻楚阆身上的龙涎香瞬间将他包围,他再度被困在楚阆与书案之间。 “陛下,臣真的…?!”沈辞推诿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身后有一只手掌抚上腰下的地方,被打的羞耻感一下子冒了上来,沈辞空的另一只手连忙抓住楚阆的手。 楚阆笑着道:“先生,良药苦口利于病。” 沈辞推开楚阆,那虚弱的力道哪里能推开,按在小皇帝的胸口,好似踩奶的猫儿,楚阆自觉顺着那微弱的力道退开一步。 沈辞踉跄着,朝桌上的药走去。 只是这一次,再也没有前面两次那般的决心,能一饮而尽,他喝了半碗,只觉得喉间一甜,血色从唇齿间溢出,灌进了满是墨色的药汁中,沈辞背对着楚阆,不动声色地抹了抹唇边的血色,十分自然地将碗脱手摔在了地上,瓷片碎了一地,还有那融入了鲜血的药。 赵殷听到动静,连忙开门进来,见这满地的狼藉,差人紧赶慢赶地收拾。 楚阆望着撑在桌边的沈辞,似笑非笑:“先生莫不是不想喝药,故意摔碎了碗?” 沈辞被他气笑了,他看着站在烛火边明暗交织的小皇帝,想起天子幼时也不爱喝药,那时为了逼楚阆喝药,他也是费了不少心机,如今这般…算是报复吧? 沈辞神色倦怠,叹了一声。 也罢,江湖有句话,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的,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小皇帝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一月之后,他二人便永不相欠。 沈辞看着他,等他说出那句“赵殷,再端一碗药来”。 然而,楚阆开口说的是:“先生许是这几日闷坏了,故而发这么大的脾气,朕随先生出去走走吧?” 沈辞微愣,不过这两日都被困在御书房,他确实有些烦闷,重生回来之后本想放下过去,直接离开京都,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了,心情一直低沉着,这或许也是他的病因。 沈辞点了点头,跟着楚阆踏出了御书房的门。 夜已深了,外面宫灯沿着鹅卵石的小道点了一路,看上去像是引渡黄泉的明灯,仿佛黑暗的尽头,是新的人生。 沈辞望着那漆黑的道路,顺着宫灯一直走,忘记了身侧的楚阆,他放空了自己,抛去上辈子的不甘与遗憾,抛去了这辈子眼前的烦闷,只想一直走,离开这里。 走着走着,忽的觉得身上一暖,宽大的斗篷阻挡了周遭的寒意,沈辞脚步一顿,便听见耳边响起楚阆的声音:“先生,你只能走到孤鹜宫的宫门口。” 漆黑的夜里,安静的月色下,楚阆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 沈辞转头,望进一双深邃的眼眸,漆黑如夜空,转瞬即深渊。 他看着楚阆,确定眼前的人就是在报复他。 小时候楚阆喜欢骑马射箭,不爱读书,沈辞便着人将他关在御书房,没有背完书不准外出,楚阆被关了好几日,有些郁闷,沈辞这才允许他出门看看,只是不许出孤鹜宫的宫门,那时他也是这般说的,如今楚阆将这话还给了他。 沈辞的步子便慢了下来,颇有一种想走到天明的感觉,楚阆察觉到了,也不着急。 只是这路终究只有这么一段,即便沈辞走得再慢,也终有到的时候。 沈辞扶着门框,手指微微有些用力,在宫灯照耀下有些许泛白。 偏生楚阆还在一旁好心好意地提醒他:“先生,夜里凉,回去吧。” 沈辞背对着楚阆,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只是没扶着门墙,身形便晃了晃,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连忙抬手要去扶着宫门,下一瞬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楚阆竟然将他打横抱起,不由分说地朝御书房走去。 沈辞微微挣扎了一下,却没什么力气挣脱,有些恼怒道:“陛下,臣是您的老师!” 楚阆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朕知道,早知先生身子如此虚弱,朕就不应该让先生出来吹风。” 沈辞垂眸:“不怪你。” 楚阆又接着道:“先生连站都站不稳,日后您要出来可得告诉朕,朕抱着您……” “楚阆!”沈辞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着实被小皇帝气得不轻,他急急出口打断。 天子看着怀里恼羞成怒的沈辞,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又像一只软糯撒娇的狐,明艳动人,是他上辈子不曾见过的模样。 楚阆含着笑意:“先生胆子越来越大了,都敢直呼朕的名讳了。” 御书房门口,赵殷连同其他宫人不知何时已经跪了一地。 沈辞反应过来自己失态,敛了怒意:“是臣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 楚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既然先生知错,那朕就罚先生在龙床上好好治病。” 沈辞移开了目光,不再去看他。 楚阆一直将人抱到龙床上放下,沈辞看着床榻边的床柜上放置的一碗令他绝望的药汤,头一次觉得无力。 明刀暗箭阴谋诡计他都有办法应对,可唯独小皇帝用这种棉花一样的法子,打的他束手无策。 沈辞看着楚阆再度递过来的药汤,破罐子破摔地想,若是他再打翻一次会怎样,楚阆会杀了他吗? 若真如此,倒也痛快。 沈辞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楚阆手中的药被猝不及防地打在地上,这一次确实上带着怨气。 楚阆眼眸微深:“看来,先生是真的生气了。” 沈辞望向他,开门见山:“陛下,您明着留臣在宫中治病,实则将臣软禁,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楚阆沉默半晌,笑了笑:“朕说过,朕想同先生亲近。” 沈辞扯了扯嘴角,一双好看诱人的狐狸眼微微眯起:“陛下,你我之间,还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吗?” 楚阆默了一瞬,似乎十分伤心,他翻身上了床榻,将沈辞圈在怀里,身上的龙涎香将沈辞包裹,沈辞微微蹙起眉,有些不适。 他正想着如何说服小皇帝将他放出宫去,只觉得自己宽大的袖子中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楚阆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那截纤细的手腕放在掌心,摩挲了一下,眼中暗了几分,天子的手不停,顺着往上攀,在沈辞手臂上留下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痒痒的,好似羽毛掠过。 沈辞要说的话都被这奇异的感觉打断了,他连忙按住楚阆还欲深入的手:“陛下!” 沈辞横眉冷目的,楚阆颇为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朕可没有骗先生,是先生自己乱想。” 沈辞:“……” 第二日一早,楚阆去上朝了,沈辞依旧被留在了御书房,许是怕沈辞不肯喝药,楚阆特地将赵殷留了下来。 沈辞坐在书案前却迟迟未曾下笔,赵殷站在一旁也不敢多嘴。 良久,沈辞才开口:“赵公公,陛下最近很不对劲。” 赵殷一滴冷汗当即顺着面容滴落下来,若说这世上有一人能将大楚的陛下关起来,也就只有面前的国师大人了。 沈辞搁下手中的狼毫,朝轩窗外看去,院子里的花已经谢了,然而他肯定地说“应该是思春了。” 赵殷:“?” 第6章 朕有先生就够了 楚阆在早朝将祭天宴的日子定下后,宫里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沈辞坐在孤鹜宫的院子里,看着树叶飘零,看着宫人不断地从宫门口路过,人来人往的。 他宽大的衣袖下,手里藏着的一小片叶子自始至终也没能送到哪个宫人手里。 楚阆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两人的距离不超过九尺,他真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树叶随着微风缓缓飘落,落在楚阆翻开的奏折上,那恰好是一本上奏国师住在宫中不妥的奏折。 沈辞随意地瞄了一眼,落款是礼部尚书于泽钦。 楚阆注意着他的表情,一边又打开了另一本奏折,上面是弹劾国师沈辞专权,迟迟不交还政权的,这种奏折一般不会送到沈辞面前,故而只能递给小皇帝了。 楚阆笑着将奏折合上:“如此污蔑先生,此人该罚!” 沈辞将手里的树叶悄悄藏进了袖子,不动声色道:“不知者不怪。” 楚阆点头应是,将两本奏折合上放在了一边,他起身走到沈辞身后,略略俯身,宽大的衣袍盖在了沈辞身上。 沈辞只觉得肩上一沉,小皇帝的脑袋搁在了他肩上,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沈辞目不斜视:“送往臣府邸的折子待臣出宫后会差人送进宫来,以后也会让朝中大臣们直接上奏陛下。” 楚阆不知听没听见,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沈辞察觉到自己的衣袖中又钻进来一道凉意,楚阆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令沈辞顿时一僵。 不过这一次,小皇帝的手并未往上走,而是停留在手腕间,倒是令沈辞莫名的心虚,他低低咳了一声,道:“陛下如今已经及冠,未有皇后确实不妥,不如…” 沈辞话未说完,楚阆指尖已入沈辞衣袖,将那片写了字的叶子夹了出来,他看也不看上面写了什么,只是困着沈辞问:“先生要给何人递信?” 沈辞看了一眼楚阆指尖的叶子,淡淡道:“未曾。” 楚阆目光不移,将手中的叶子放到眼前,看了一眼,轻笑一声:“看来是这叶子贪慕先生美色,自己跑进了先生的袖中。” 楚阆手中那片叶子上空无一字。 沈辞的肩膀被他搁着脑袋,有些硌得慌,轻轻抬了抬肩:“陛下。” 楚阆像是听不懂一般,他抱起沈辞,坐在了沈辞的石凳上,而沈辞便被迫坐在了楚阆腿上。 沈辞还未来得及训他,楚阆先道:“先生可想出宫?” 沈辞一愣,侧头去看他,后者神情不似作假,沈辞问:“陛下会放臣出宫吗?” 楚阆摇头:“朕是想同先生一道去宫外看看,如今外头应当是在准备过年了,会很热闹。” 沈辞抿唇,又听见小皇帝说:“幼时朕就想同先生出宫去,先生却连宫门都不让朕踏出一步,如今朕都已经及冠,先生还不许吗?” 沈辞不悦道:“陛下,试问您出宫之后的安危怎么办,你可知有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你?” 楚阆:“先生莫不是忘了,朕的武功可不在顾清之下。” 沈辞摇头,甚至都忘了自己还坐在楚阆腿上:“陛下!您是天子,怎能随意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楚阆见沈辞话中真切,一时有些错愕,沈辞本就是不少人口中的佞臣,即便用计谋杀了他,将皇位夺走又有何不可?堂堂国师还怕多背一个篡位的名声吗? 还是说,沈辞更喜欢操纵傀儡? 楚阆一瞬不瞬地盯着沈辞,两世了,他只知道沈辞狼子野心,却不知道为何,都没有动手杀了自己。养虎为患可不是沈辞的作风。 楚阆良久才道:“先生放心,朕会让顾清跟着,还有暗卫。” 楚阆提起顾清,还注意着沈辞的表情。 沈辞的眉还是没能松开,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说了句与出宫无甚关系的话:“明日会下兆雪。” 第二日天一黑,果然夜空中便飘落了片片雪花,落在地上,落在身上,沾之即化,因为下的很小,不仔细看以为是细雨,故而称为兆雪,兆雪之后便是真正的第一场雪,下的极大,民间也传,瑞雪兆丰年。 沈辞披着楚阆的斗篷——楚阆怕他又寒气入体加重风寒,强制披在沈辞身上的。他款步步入御书房的庭院,楚阆自从上回带他走到孤鹜宫的宫门后,便没有再让守卫拦着他不让出御书房的房门了。 沈辞站在庭院中,院中的落叶同空中点点如萤光的兆雪落在他的周遭。 楚阆处理完祭天宴的事宜便赶回了御书房,就看见沈辞立于庭院之中,如芝兰玉树,莹白得仿佛在发光。 楚阆眸子闪了闪,走到沈辞身边,拉起他因为站久了冰凉的手,用自己的手掌捂着。 沈辞的手很软,只有因为提笔练字留下的茧,并不粗糙,反而如玉光滑。 半个时辰后,一辆简朴的那车驶出了皇宫,沈辞看了一眼驾车的顾清,那人半张侧脸线条冷峻,将将看着那剑眉星眸便觉得肃杀之气铺天盖地,身上脱掉了战袍铠甲,可隐约间,似乎还能闻见那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那是常年征战沙场之人会留在身上的味道。 沈辞仅看了一眼便放下了帘子。 楚阆含着笑看他:“先生可是在想,顾将军驾马车太过屈才了?” 沈辞倒是并未如此觉得:“替陛下驾车,倒也不委屈。” 三人在闹市之中下了马车,沈辞换了一身白袍墨竹的简洁衣袍,细看起来却是不少暗纹,他只束了一根桃花木簪,倒是像一位民间的教书先生,只是那绝世容颜,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硬生生将“教书先生”的感觉淡了去。 楚阆则换了一身墨色锦衣,花纹不如龙袍繁复,却也精致的很,赵殷说是宫里能做出来最简单的衣袍了,楚阆气质出众,即便打扮简单,也像是哪位官家的公子。 顾清本就是一身简单的劲装,他对衣服要求不多,反而嫌弃那些宽袖衣袍过于束手束脚。他将马车停在巷子里,远远地跟着前面二人。 沈辞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重生到今日,方才觉得,又活过来了。 楚阆看着沈辞的脸在灯火下忽明忽暗,不由得出声打碎:“先生,既然已经出宫,就莫要想旁的了,朕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让先生散散心,若是反添先生烦恼,怕是白来一遭了。” 沈辞缓缓点了头,三人穿梭在人流之中,楚阆瞧见有个摊子上正做着手工糖人,一时好奇,走了过去。 他手中牵着沈辞,两人一块儿站在摊前,楚阆对手作人道:“你照着我先生的模样画个糖人。” 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沈辞一眼,眼中闪过诧异的神色:“白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楚阆侧了侧头:“白公子,那是谁?” 沈辞也看着那老板。 手作人一听,想着是自己搞错了,面前两人看上去家世显赫,尤其是黑衣服的这位,一看就不好惹:“哦,是小老儿看错了,看错了。” 老板一边画着糖人,一边还在不停地偷瞄沈辞,心道眼前这人和白公子一模一样,却也不太一样,看来真是看错了。 没瞄上几眼呢,那小老儿便感觉到旁边有一道带着凉意的目光,对了过去,竟是那个墨色衣袍的公子,那人虽然嘴角微微挑起,眼中却冰冷得如同冬日的天。 老板连忙收回目光,专心画糖人。 沈辞不爱吃太甜的东西,楚阆便没有将糖人交给沈辞,自己拿着了。 两人没走几步,沈辞目光一凛:“陛…公子,回去吧。” 楚阆步子不停,看了一眼前面的牌匾——迎春楼,京都最大的秦楼楚馆。 楚阆似笑非笑:“先生怕什么?莫非还能有刺客埋伏在秦楼楚馆不成?” 沈辞看着他半晌,道:“陛下想要…可以着礼部择日选秀,不必特地来此。” 楚阆挑眉,短暂地消化了一下沈辞的话,抬了抬和沈辞还牵着的手:“朕有先生就够了,无需选秀。” 这…能同日而语吗? 两人谈话间,沈辞已被楚阆拉到了迎春楼门口,门口迎客的妈妈看见二人,连忙迎了上来:“哟,好俊俏的公子,这位…这…白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那妈妈看见沈辞,脸唰地白了,脸上十分震惊,像是见了鬼。 这下,沈辞也起了兴趣:“你说的白公子,是谁?和沈某长得很像?” “不,不,”妈妈一连退了好几步,眼前的两人,一人神色淡漠,一人似笑非笑,都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她却莫名感觉到一股压力。 妈妈平复了一下心情,勉强笑道:“不,是奴家认错人了。” 沈辞一夜之内被两个人认错,心中也不免觉得奇怪,楚阆知道他心中所想,拉着人便进了迎春楼。 正是夜间好时候,迎春楼不愧是京都最大的秦楼楚馆,里面宾客满座,调笑声充斥着整个迎春楼。 扑面而来的喧哗与空气中蔓延开来的胭脂水粉味令沈辞不适地皱起了眉,花香酒香,汗味菜味,都在空中融合着,他反拉着楚阆就要离开。 就近一桌的客人见了他,却是起身走了过来,那人醉醺醺的,一身酒气,手里还拎着一壶酒,身形摇摇晃晃,一推就倒,嘴里却说着轻佻的话:“哟,白公子回来了?你不是被琰王殿下带走了吗,怎么,琰王殿下放过你了?” 沈辞认得此人,是礼部侍郎刘平。 刘平得了祭天大典的美差,如今可谓是不少人巴结的对象,都道陛下或许是要提拔他,他高兴得好几日住在了迎春楼。 沈辞定定看着他走近,刘平醉得连步子都走不稳了,看人都是重影,却还是一眼认出了眼前这位“白公子”,他一边喝一边调笑:“白公子,琰王殿下的功夫好不好啊?我可是听说琰王殿下的花样多得很,好几个送进琰王府的小倌都是抬着出来的,你竟然没被琰王玩死哈哈哈哈。” 刘平凑近了多看了“白公子”几眼,笑着道:“啧啧啧,瞧瞧这脸色苍白的,一看就是受不住了,你这一去可有七日了,本侍郎想你想得紧,既然回来了,今日就点你服侍本侍郎吧。” 第7章 朕看是你不想活了 刘平伸手就要去勾沈辞的下颌,一旁的楚阆眯了眯眼,刚要动手,沈辞却按住了他的手。 “放肆!”沈辞细长的眉一压,眼中的淡漠凝成了冷意,他就这么站着,也不动手,可刘平却生生止住了探过去的手。 一旁有其他也喝醉了的人,不是朝中大臣,只是常客,跌跌撞撞地凑近,指着沈辞道:“哟,白公子去了一趟琰王府,倒是将那传说中的国师大人学了个十成十啊?看来琰王殿下没少费心思,怎么就舍得让你回来了?我看这能跑能跳能说话的,好的很,还能再跟咱们哥几个玩两天吧?” “别说,白公子如今这个模样,站在那里道一声放肆,还真有国师大人的风范,难怪琰王玩了七日,从前让你模仿国师大人总是差点味道,如今我们终于能尝一尝‘真正’的国师大人压、在、身、下是什么滋味了哈哈哈!” 此话一出,不少人附和起来,倒是引起了其他朝中大臣的注意,兵部也有人在迎春楼过夜,未曾喝醉,一眼看过去倒是先注意到了沈辞旁边的墨袍男子,侧颜看起来,似乎很像…大楚天子! 这二人的气质与身上的衣袍有些不搭,寻常人穿锦袍是锦上添花,这二人倒好,将身上的衣衫穿出了廉价的感觉。 楚阆听着周遭的污言秽语,脸上一丝笑意也无,他抿着唇,冷着脸,就差让追来的顾清拔剑了。 兵部那人一看到顾清,顿时确认了那白衣男子根本不是什么“白公子”,而是大楚的国师,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专政佞臣本尊!而身旁的,毫无疑问,便是天子楚阆了! 他背对着两人,冲着刘平一个劲地使眼色,脸都抽筋了。 偏偏喝醉了的刘平无知无觉,被旁边的人这么一说,只觉得方才被一句“放肆”就吓到了的自己有些可笑,他再度伸手,又要去摸沈辞的脸。 “啊!!!!大胆!!!”下一瞬刘平直接惨叫起来,他对着旁边站着一直不吭声的黑袍男子吼了起来。 楚阆目光中带着杀意,若不是沈辞拦着,在刘平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将人的脖子拧下来了。 “你给我放手!!!当众殴打朝廷命官,你是不想活了吗?!”刘平的手被楚阆生生折断,疼得他酒醒了不少,只是顾着自己的手,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天子。 “哼,朕看是你不想活了!” 兵部那人连忙上前跪下:“陛下圣安!”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刘平抬头对上楚阆看死人一般的眼神,顿时吓得跪在了地上,浑身打了个激灵,那只废了的手也顾不得了,连忙求饶:“陛…陛下!臣…是臣口出妄言,方才臣喝醉了,还请陛下恕罪啊!!!” 楚阆下一句话还没出来,刘平率先跪着挪了两步,又对着沈辞重重地磕起头来:“臣方才无心之言,请国师大人千万莫要放在心上,是臣喝糊涂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磕头,额头都碰出了血,似乎觉得沈辞仍旧不会轻易放过他,他用仅剩的另一只手抽起自己的脸来,一下又一下,丝毫不手软。 整个迎春楼的人都跪伏在地上,大堂十分安静,只有刘平的声音回荡着,声声敲打着人心,令人惶恐不安。 这天下谁不知道,国师沈辞,杀人如麻,连天子都得乖乖听他的话,他们方才如此羞辱沈辞,迎春楼在座的,恐怕一个都跑不了。 沈辞淡淡地看着自虐的刘平,抬起玉足,靴尖抵上了刘平的下颌,强迫刘平同他对视,他在后者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恐惧。 沈辞一脸淡漠,仿佛刘平的求饶与他毫无关系:“你方才,把沈某看成了谁?” 刘平支支吾吾地说着:“没…没谁…” “嗯?”沈辞的声音带着危险的意味。 刘平一听,吓得连忙坦白:“是…白公子。” “哦,”沈辞轻轻点头,放下了脚,“这个白公子,与沈某长得很像?” “像…不,不像!”刘平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沈辞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刘平,转过身,负手而立:“堂堂礼部侍郎,连个问话都答不清楚,要你何用?” 刘平闻言,又跪着朝沈辞移了两步,回道:“这白公子与国师大人您长得是一模一样,不过气质与您是天差地别,这迎春楼里不少人都…十分爱慕您,便想着让白公子多学学您的仪态…” 楚阆冷哼一声:“然后好体会一把将国师欺辱践踏的感觉?!” “不不不,”刘平否认道,“臣对国师大人绝无半点不敬之心!” 沈辞将跪着的人都扫了一圈,一眼望去,那些人头便更低一分,沈辞刚要回身,一个女子突然跑了出来,朝门口出去。 “顾将军。”沈辞冷眼看着。 顾清立刻便将那女子抓住,押到了沈辞面前。 那女子被顾清压着瑟瑟发抖,沈辞蹲下/身子看她:“你跑什么?” “奴…奴不想死…” 沈辞点了点头:“想活?可以,你将那白公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那女子点了点头:“白公子名唤白褀,是迎春楼有名的小馆,因容貌出众,又同国师大人长得很像,被许多人点名,久而久之,京都不少人都认得他,就连爱慕国师的琰王,前些日子还将白公子直接带去了琰王府。” 沈辞眉头微凝。 琰王爱慕他?好大一个笑话。 沈辞懒得再听,起身看向楚阆,楚阆心领神会,拂袖离开。 沈辞跟着他走,对顾清道:“除了迎春楼的姑娘和公子,今晚在场的人,要么破财消灾,要么,就把舌头留下,省的多说这些污言秽语。” “是。” 楚阆正在迎春楼外等着沈辞,沈辞在夜市中缓缓朝马车走去。 楚阆看着一脸淡漠的沈辞,问道:“先生为何提出破财消灾?” 沈辞看向他:“祭天宴与祭天大典筹备在即,这些官员连迎春楼都能日日流连,这钱不如充足国库。” 沈辞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停下了脚步:“陛下,国师府就在不远处,多谢陛下送臣回来。” 楚阆侧了侧头,良久才笑了一声:“先生,朕还有些关于祭天大典的事要请教先生,先生还是随朕回宫吧。” 沈辞退了一步:“请教问题明日臣会进宫替陛下解惑的,今日就…” 沈辞话未说完,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他整个人被楚阆扯了过去,才避开了那支箭。 此处是个无人的巷子,专门停留马车的,不太有人来。 楚阆拉过有些僵硬的沈辞,问道:“先生可有伤到?” 沈辞摇了摇头,挥去了脑海中那片刻的前世记忆,拉住小皇帝便上了马车。 他不应该将顾清留在迎春楼的。 沈辞将小皇帝塞进马车里,自己驾着马车朝巷子外面奔去。 一旁的暗箭齐齐朝马车射来,沈辞的手绕着缰绳好几圈,紧紧一勒,马儿吃痛,便发了疯地朝外面跑去。 周遭的箭却依旧向沈辞涌来,不过有些许偏差,沈辞算到这些箭应当不会要了他的命。 然而他还是听到一声刀剑出鞘的清脆声音,身后的车帘被人掀起,长剑在烛火中泛起冷冽的寒光,将那些暗处射来的箭尽数挡开。 楚阆冷着脸对沈辞道:“先生这是不要命了?!” 沈辞见他出来,有些恼怒:“陛下,你出来做什么,暗箭无眼,快进去。” 说话间他二人已经出了巷子,只是马儿吃痛又受了惊,在街上狂奔起来,沈辞控制不住那马车,刚要让楚阆跳车。 只见楚阆从他手中接过了缰绳,从马车上站了起来,他拉着缰绳一扯,马儿吁了一声,前蹄被迫抬了起来,却也止住了朝前冲去。 沈辞看着意气风发的楚阆,眸光一闪:“陛下,我们在此处等顾将军来吧。” 楚阆的目光落在沈辞的手上,沈辞的手被宽大的衣袖遮掩着,看不清伤势,楚阆一把将人捞起,带上了马。 二人骑在马上,楚阆一剑斩断了与马车的绳索,一夹马腹朝宫门而去。 沈辞叹了一口气,他这国师府,又回不去了。 二人紧赶慢赶回了宫,沈辞又被楚阆带回了御书房,太医连夜匆匆而至。 沈辞看着站在床边的楚阆:“这刺客似乎是冲着臣来的,是臣连累陛下了。” 楚阆摇头:“是朕考虑不周,非要出宫。” 沈辞话虽然这样说着,只是心中却不这么觉得,小皇帝出行带了那么多暗卫,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救驾,或者发现那些刺客。 如果他猜的没错,应该是楚阆想借机杀他,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又不杀了? 太医替沈辞包扎完后,回禀楚阆:“国师大人只是掌心与虎口被缰绳磨破了皮,并未伤及筋骨,并无大碍,这两日勤换药,莫要沾水即可。” 楚阆点头,太医离开后,他对上沈辞锐利的目光,心中一沉。 “先生何故如此看朕?” 沈辞无意识地握了握掌心:“没什么。” 第二日便是祭天宴,楚阆忙的上了早朝就没回御书房过。 沈辞坐在院子里,外边的热闹与他无关,不过隔了一个宫门,宫门外行走的宫人们都有说有笑地谈论着祭天宴的事情,而宫门内的沈辞撑着脑袋小憩,仿佛与世隔绝。 这世间的尘嚣不属于他,他亦与之格格不入。 “国师大人。”耳边有人在轻声唤他,沈辞悠悠醒转,入眼是赵殷那张眉目含笑的脸。 “国师大人,礼部尚书求见。” 沈辞挑眉,楚阆竟然允许他见人了? 第8章 思春不是说说的 沈辞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对着赵殷点了头。 于泽钦便被放了进来,他对着沈辞恭敬地行了礼:“国师大人安好。” 沈辞看着他春风满面的模样,问:“陛下将祭天大典的事交给你了?” 虽是问句,但沈辞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是,”于泽钦笑着,“这还得仰仗国师大人您哪。” 沈辞轻轻笑了笑:“这可不是沈某的功劳,是刘平他自己找死,沈某也拦不住啊。” 于泽钦自然也听说了迎春楼的事:“是,刘平此人心术不正,下官早就提醒过他,可他不听,不过今日我还听说,迎春楼被关了。” 沈辞挑眉,他昨日让顾清肃清那些客人,却未曾说要毁了迎春楼,毕竟迎春楼的背后,是琰王,而那日楼中涉及官员的人数只多不少,他若是真的出手,恐怕朝中又有不小的动静。 沈辞心中有了计较,对于泽钦道:“既然陛下信得过你,你便去办吧。” 于泽钦看了沈辞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国师大人可有什么要吩咐下官的吗?” 沈辞抬眸望着他:“你觉得呢?” 于泽钦又看了沈辞两眼,确定沈辞没了下文,赔笑道:“是,下官明白了,下官一定尽心竭力办好祭天大典。” 赵殷送走于泽钦后,进了院子,国师大人又重新闭上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赵殷对他道:“国师大人,陛下说祭天宴一应事宜比较忙,请国师大人自行用膳。” 沈辞点了点头,睁开眼睛:“赵殷,你觉得,丞相嫡女林晚霜,其人如何?” 赵殷不知沈辞何意,只能折中地说:“秀外慧中,是个才女。” 沈辞应了一声:“既然如此,沈某作为陛下的先生,替他求亲也是应当。” 赵殷微微睁大了眼睛,却也只能附和:“是…” 原来国师大人说陛下思春,不只是嘴上说说啊。 用过午膳后沈辞便拿了一本书在院子里看,楚阆抽空回来的时候沈辞正趴在桌上小憩。 那人微侧着脸,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楚阆走到他身后,就着盖斗篷的动作将沈辞抱住,毛领斗篷挡住了沈辞的下颌,像极了躲在毛毯里蜷缩酣睡的小狐狸。 许是沈辞本就睡得浅,楚阆这么一动作他就醒了,他起身欲行礼,却被小皇帝抱着无法动弹。 沈辞无奈:“陛下。” 楚阆并未松开他:“听说,先生要为朕选秀?” 沈辞淡淡地朝一旁恭敬站着的赵殷看了一眼:“嗯。” “林丞相的嫡女林晚霜?” “林小姐秀外慧中,是个才女,你二人幼时见过,你还夸过她倾国倾城。” 楚阆笑了一声:“先生偷听别人说话怎么还只听一半?” 沈辞:“?” “朕当时说,林小姐秀外慧中,是个才女,容颜更是倾国倾城…只是不及朕的先生半分。” 沈辞一愣,抿唇反驳:“胡说八道。” 楚阆起身,没再压着沈辞:“朕与先生仍旧有些生疏,朕既然说了要与先生亲近,此刻娶林晚霜为妻只怕会冷落了人家。” 沈辞扯了扯身上的斗篷,不由得问:“你还要如何亲近?” 楚阆转过身走到沈辞面前,一手按在沈辞的心口:“先生与朕离心,先生一心只想着离开京都,离开朕的身边,这如何算得上亲近?” 沈辞垂眸。 唯有此事,他无法应答。 赵殷此时端了药上来,沈辞看着那汤药就皱起了眉,说起来他这些日子被楚阆逼着一日三次用药,咳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心口的疼痛也没再发作过。 思及此,沈辞问楚阆:“陛下曾说过,臣的病好了就放臣出宫,陛下一言九鼎,不会反悔吧?” 楚阆从沈辞心口的手收回来,听到此话,顿了顿:“自然算数…” 沈辞点头:“如今臣的病已经好了的差不多了,如今天色尚早,宫门还未落锁,臣就回宫了。” 沈辞起身要走,楚阆将他拉住:“先生的病好没好,还得问过太医。” 沈辞见小皇帝又要找借口推脱,握了握拳,反手按住楚阆的手:“陛下,你莫要太过分了!” 沈辞头一次狠下心来训斥楚阆,对方却一脸委屈:“先生就这么厌恶朕吗,连与朕同处御书房都不愿意?明明以前还总是在这里陪着朕,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从未提过回府。” 沈辞闭了闭眼:“陛下,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经长大了,不是孩童了。” “长大了,所以就不能有先生了,不能和先生同处一室探讨国事了吗?” 沈辞按着他的手微微松了松:“臣并非此意…” 楚阆握着沈辞的手,转移了话题:“也罢,先生不想喝药,朕不逼你就是。” 沈辞被他带着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楚阆解开了沈辞手上的绷带,替他换药,一边道:“先生旧疾未愈,又为朕添了新伤,还是不能令朕放心。” 说到这个,沈辞看着楚阆动作,试探地问:“陛下可抓到那晚的刺客了?” 楚阆下手很轻,没有弄疼沈辞:“说来奇怪,那夜之后朕派顾清去查过,只是巷子周围没有一点痕迹,仿佛那夜的刺客,只是朕与先生的幻觉。” 沈辞眉头一挑:“哦,顾清都没能看出蛛丝马迹,看来背后之人十分善于隐藏,陛下猜猜…会是谁呢?” 楚阆替他上完药又包扎好:“京都有如此能力的,若不是顾清自己,那就只有琰王了。” 楚阆说着,看向沈辞,不想放过对方脸上哪怕一点点细微的表情。 沈辞摇头:“既然是冲着臣来的,必然是与臣有仇,顾将军与臣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至于琰王殿下…不是传闻他还爱慕臣吗?” 沈辞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 楚阆听着后半句,哼了一声:“若真是爱慕先生,岂会做那等不堪入目的事,怕不是想折辱先生。” 沈辞不在意:“他若是舞不到臣面前来,确实是没本事。” 楚阆抬起沈辞那只已经包扎好的手,幼稚地吹了吹气:“先生还疼吗?” 沈辞看着他这般举动,倒是没批评他作为帝王不可如此孩子气,反而是有些失神。 楚阆幼时习武练剑时常受伤,那时年幼,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只是看着沈辞,硬生生憋在眼眶里打转,生怕沈辞训他。 沈辞看着他这个模样,好笑地举起他擦伤的手,轻轻吹了吹:“这样就不疼了。”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沈辞飞快地抽回了手:“臣无碍,谢陛下关心。” 楚阆感受了一下方才沈辞手上的温度,对赵殷使了个眼色。 没过多久,赵殷便捧了个暖手的小玩意儿来。 楚阆将东西塞进了沈辞怀里:“先生若是觉得冷,便回御书房。” 沈辞刚要拒绝,那人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扶起,硬拉着他朝御书房走去。 沈辞被带到书案前坐下,身后传来楚阆的声音:“祭天宴的名单有所变动,先生可要看看?” 沈辞心中一动。 赵殷却在门口道:“陛下,国师大人,顾将军求见。” “宣。” 楚阆双手从沈辞身后撑在书案上,从前面看起来,像是将沈辞整个人圈在怀里。 沈辞不自然道:“陛下,容臣回避。” 楚阆没动,反而将他按住:“先生在朝堂上独揽政权的时候,怎么未曾想过回避呢?” 沈辞:“臣如今既已归还金印,便不再有摄政之权,自当回避。” 楚阆笑了笑,俯身在沈辞耳边轻声道:“可他们并不知道。” 沈辞被他弄得耳朵有些痒痒的,侧了侧头。 说起来这也是沈辞一直想不明白的,他都已经将金印还给小皇帝了,可小皇帝一不昭告天下,二不将他放出宫去,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他正想得入神,右边的耳垂忽然被人挑了一下,沈辞连忙躲开,撞在了楚阆身上。 楚阆轻笑出声:“先生的耳朵好敏感,朕不过凑得近了些,说了几句悄悄话,怎么就红了?” 沈辞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否认道:“没有的事。” 说话间,顾清已经走了进来,他看见两人的姿势,又看见天子笑得舒心,倒是愣了一下。 传言说天子与国师不合,他一直觉得传言不实,不过也确实许久未见二人如此亲密了,国师也时常不进宫。 而今一见,二人感情依旧,似是更甚从前。 顾清朝着两人行礼:“臣参见陛下,国师。” 楚阆敛了笑意:“起来吧,何事?” 顾清道:“回陛下,因为迎春楼一事,有不少人在宫门口闹了起来。” 楚阆挑眉:“哦,还有人敢在宫门口闹事?” “臣已经查清,似乎与琰王殿下有关。” 楚阆想起来了,迎春楼的背后,是林禹。 京都繁华,能在京都成为第一的秦楼楚馆,必定背后有人撑腰,而这个人,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琰王。 楚阆淡淡道:“那就,宣琰王进宫一趟吧。” “是。” 第9章 先下手为强 沈辞耳上的红晕已经淡去,他察觉到被楚阆搂在怀里这个姿势似乎不太好,又想起身,只是小皇帝两只手撑在桌上,将他的路封住,那微微俯身的姿势又教他无法站起身。 沈辞还没说话,就听见小皇帝道:“先生可又是想说要回避?” 沈辞没有应答,林禹上一次已经见到他在御书房了,虽然他说是刚进宫,只是林禹若是有心,回去一查便知,他或许不用回避。 只是林禹若是见到他在这里,很多事未必肯说。 楚阆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琰王向来与朕不合,此番迎春楼的事必然要来质问于朕,若是先生在,他怕是不好开口。” 沈辞点头:“既然如此…” “陛下,琰王殿下到了。”赵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辞倒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楚阆迅速将他连人带椅一块往后拉了拉,对沈辞轻声道:“委屈先生了。” 沈辞还没反应过来楚阆话里的意思,整个人被人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而后换到了书案底下。 沈辞看着楚阆,楚阆亦看着因为空间狭小缩起来的沈辞,他笑了笑,察觉到林禹已经进门,从容不迫地起身。 林禹行礼道:“陛下圣安。” 楚阆坐回椅子上:“免礼,琰王来的这么快,想必为了迎春楼一事,也正打算面见朕?” 林禹看了御书房一圈,屏风也并未显出人影来,确定了沈辞不在,他才道:“正是,迎春楼是臣的产业,陛下为何突然下令封楼?” 楚阆看着他,没什么表情:“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朕那日去迎春楼发生了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楚阆言语不善,但林禹并未如同人前一般语气生硬,反而好言相劝:“迎春楼虽然是一家秦楼楚馆,可却也是整个京都消息最为灵通的地方,陛下难道不知道臣的用意吗?” 楚阆点头:“朕知道,只是那么多人言语羞辱朕的先生,朕若是没有动作,岂非令先生寒心?” 林禹却是笑了笑:“若是国师大人觉得不舒服,补偿一二便是,何必非要封楼呢?” 楚阆一手撑着下颌,有些慵懒:“可当时朕也在场,刘平也对朕不敬,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朕不处置,如何立威?” 林禹算是听明白了,他问:“又是国师教你的大道理?陛下乃是天子,本就不需要刻意树立威严,迎春楼此刻被封,引起诸多百姓的不满,莫非这便是树立威信了?” 楚阆不语。 林禹又接着道:“陛下此刻若是赦免迎春楼,才是龙威,恩威并济方能久存,天子的手段可不该只有狠戾,还当柔和。” 沈辞在书案下听着,有些疑惑,上一世楚阆与林禹不合,两人观点不同,琰王又十分强势,二人时常吵得下不来台,偏偏琰王是庆德皇帝亲封的异姓王,轻易动不了他,小皇帝一度十分恼他。 没想到林禹竟然会以教导的方式劝说楚阆,二人这相处模式与人前全然不同。 不过沈辞很快便释然了,想来小皇帝在祭天大典射杀他,也不会是自己一个人的主意,他教了小皇帝这么多年,没想到小皇帝不仅恨他,还不相信他。 沈辞垂了垂眸,他此刻离楚阆很近,近到能闻到那人身上龙涎香的味道,沈辞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咳嗽又有些被带动。 他猝不及防地轻咳出声,很快便将自己的嘴捂住,然而外面林禹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禹再度朝四周望了望:“国师大人在里面休息?” 林禹问着沈辞,神色已有了责怪之意。 楚阆用余光看了一眼下面的沈辞,假意低咳一声:“先生不在这里,是朕身子有些不大爽快,约莫被先生传染了。” 林禹这才收回目光点了点头:“陛下保重龙体。” 楚阆看了一眼书案下忍得辛苦的沈辞,对林禹道:“罢了,迎春楼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赵殷,传太医。” 林禹得了圣令便也不再打扰,行礼告退。 林禹一走,楚阆立刻移开椅子将缩成一团的沈辞抱了出来,书案下空间狭小,也确实是委屈他了。 沈辞这才断断续续咳嗽了起来,楚阆将人抱紧屏风之后放到床上。 沈辞好半天才艰难道:“陛下身上的龙涎香味道好浓。” 楚阆露出恍然的表情,沈辞不爱闻龙涎香的味道,看来是刺激到他了。 楚阆一把摘下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丢给了一旁站着的赵殷:“拿去烧了。” “是。” 龙涎香的气味随着那个香囊被丢开后减淡了不少,沈辞的咳嗽逐渐缓和下来。 楚阆看了他许久,问:“先生不打算问朕什么吗?” 沈辞看了他一眼:“臣问了,你就会告诉臣吗?” 楚阆点头:“先生问,朕一定全都告诉先生,绝无半句谎言。” 沈辞:“迎春楼怎么回事?” 楚阆笑了笑:“朕确实是忘了迎春楼是林禹的产业了,不过即便朕知道,依旧会这么做,打压打压这个琰王也并无不妥。” 沈辞点头,接着问:“那…你与琰王…?” 楚阆握着沈辞的手细细摩挲着:“朕与林禹…其实并未有不合。” 沈辞方才看出来了:“那为何假意不合?” 楚阆:“因为林禹曾说,要辅佐朕,要帮朕除掉先生。” 沈辞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扑飞:“为什么要告诉臣?” 上一世,楚阆一直瞒的很好,也演的很好,他到死都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小皇帝自己要杀他,却原来,背后之人竟是林禹。 楚阆淡淡笑开:“先生是朕最信任的人,朕不告诉先生,岂非叫先生伤心?” 沈辞垂眸,被楚阆抓着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这一世,从他进宫那一刻开始,就与前世不一样了,那么,祭天大典,是否也会是不同的结局呢? 沈辞这么想着,心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不敢赌,他还是不能留在这里,祭天大典之前,他仍旧要离开。 沈辞敛了情绪,淡漠道:“陛下,您是天子,您不该相信任何人,包括琰王,包括臣,也包括你自己。” 这与前世相重叠的话语令楚阆微微一愣,上一世听到这句话,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似乎嗤笑了一声,对沈辞说:“先生这般不相信人世,甚至连自己也不相信,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还记得,沈辞当时愣了好久。 而现在,重活一世,他又重新听到了这句话,竟觉得有些亲切。 临死前他才明白,沈辞的话,是对的。 沈辞坐在床柱边等着楚阆反驳他,他听见小皇帝轻笑一声,却没有前世那般带着嘲讽的意味。 楚阆替沈辞松开收紧的手:“先生的教导,朕记下了,不过,无论如何,朕依旧会相信先生。” 沈辞看着楚阆眼中带着零星的笑意,那神情不似作假,令沈辞恍惚。 他依旧在床上愣了好久。 太医到的时候,沈辞才回过神。 “陛下,国师大人是被外物所刺激,导致咳疾复发,之前的药再喝两日,巩固一下便好。” 沈辞绝带威胁的眼神看了一眼太医,后者瑟缩了一下,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楚阆看着威胁人的沈辞,竟不知觉得沈辞像极了无力反抗主人,只能对着其他人呲牙的小兽,可爱极了。 楚阆细细打量起沈辞来,因为方才的咳嗽,那人眼尾被微微染红,眼角靠近鼻梁的小痣被衬的更加生动。 从前记忆里,沈辞是个古板的先生,毫无人情味,只知道教导他关于帝王之道,只会一板一眼按照规矩做事。 而此刻的沈辞,是鲜活的。 楚阆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退下:“你下去煎药吧。” 沈辞皱眉:“陛下,臣真的没事,不需要喝药了。” “嗯,”楚阆已经听了很多遍沈辞的这句话了,敷衍至极地应了一声,“对了,先生府里的贴身丫鬟,棠梨,说想见你,都闹到朕的皇宫门口了,说是见不到你宁可触犯天威,先生想见见吗?” 沈辞有些犹豫,楚阆这些日子将他软禁在御书房,也不许他与宫外的人有所联系,就连上次礼部尚书于泽钦来看他,也是楚阆暗中放进来想探探他的。 若是真的将棠梨放进来,要么同他一起被软禁,要么… 沈辞淡淡摇头:“不必了,叫她回去吧。” 楚阆无所谓地对赵殷道:“听见了吗?去和那小丫鬟将这里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先生咳疾未愈,正躺在朕的龙床上,待痊愈了自会回去,叫她不要来打扰。” 沈辞:“?” 咳疾未愈就未愈,为什么要说躺在龙床上? 痊愈了会回去就会回去,为什么要说不要来打扰? 第10章 他又上了龙床 院子里落了满地的叶,赵殷正差人将院子打扫干净,百忙之中看了一眼正坐在书案前的国师大人。 一连五日,国师大人都不曾上朝,被困在御书房不得出,却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一副批奏折的架势。 清晨的微光打在沈辞脸上,将瓷白的肌肤照得更加剔透,他取出一张白纸覆盖在原本练字的纸上,想了想,在上面写下一个“祭”字,他合上双眼。 良久,他提笔在“祭”字旁边又落下一个“是”字。 沈辞将笔搁下,看着纸上的字,轻轻笑了笑,远远望去,看不出他这细微的表情。 他方才是在问,祭天大典之前,他是否能顺利离开京都,而答案,是肯定的。 这倒是让他被困在宫中多日的阴郁稍稍淡去。 楚阆下了朝回来便看见沈辞坐在书案前不知在写什么,那模样却是十分专注认真。 沈辞察觉到有人靠近,余光瞥到那一抹明黄锦服,抬手就要去将那张纸藏起来,然而转念一想,伸出去的手又停下了。 楚阆也正好走到了他旁边,目光落在了纸上:“先生又在卜算了?” 沈辞点头。 “算的什么?”楚阆问他。 沈辞并未与楚阆对视,依旧看着那张纸:“臣在算祭天大典。” 楚阆看出来了,伸出一指点在了“是”字上:“先生,这个字何解?” 沈辞默了两秒,解释道:“臣在算祭天大典是否顺利举行,答案是‘是’。” 楚阆笑着将那张纸拿起来:“先生如此说,朕便放心了。” 沈辞没再搭话。 楚阆将纸放置一边,又看到下面被盖住的一张纸,这张纸上已经写了很多字,不过并不是什么卜算,也不是和朝局有关的东西,而是一张练字的纸。 楚阆失笑,沈辞竟然没有谋划些什么,不过也是,以沈辞的性格,即便谋划什么也不可能写在纸上,更不可能让他看见。 楚阆道:“先生的字写得愈发好看了,任谁拿出一副字帖出去卖,都能卖个好价钱。” 沈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陛下夸人的方式,十分独特。” 楚阆笑着,细细看了两遍纸上的字,而后提笔在其中一个字上圈了出来:“先生,从小您可不知道揪了朕多少个错字,如今倒是轮到朕来揪您的错了,不过先生倒是很少出错。” 沈辞看着那个错字,微愣。 楚阆绕到他身后,将笔递给沈辞,又握着沈辞的手重新写了一边那个字。 沈辞抿唇:“臣会写,只是一时走神…” 楚阆这个样子,像是幼时小皇帝不会写字,他手把手教他的样子。 沈辞微微挣开,他刚要走开,却被楚阆拉住了右手,那人将细长的毛笔在清水中洗干净,而后在他的掌心写起了方才那个错了的字。 沈辞手中被毛笔划的直痒痒,挣扎起来:“陛下…” 楚阆浅笑,拉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接着写,一边还说着:“先生抓朕的错字时,也是这般教训朕的,还罚朕抄了一百遍。” 沈辞的手被他按着动不了,身子微微颤了起来:“陛下!” 楚阆在他掌心落下最后一笔,看着沈辞羞红了脸的模样,心情大好。 沈辞的手还是没能抽回来,他微微瞪着楚阆:“臣是罚过陛下边一百遍,却并未…并未在您的掌心写字…” 楚阆眼眸含笑,沈辞不仅白皙的脸上被红霞晕染,耳垂也红了一片,他抬起手中的毛笔,在沈辞的耳垂上轻轻划了两下。 沈辞顿时像炸了毛的小兽,一把握住楚阆的手:“放肆!” 楚阆看着他:“嗯?” 沈辞经他提醒,才发觉不妥,连忙道:“是臣一时失言,陛下恕罪。” 楚阆应了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沈辞看着那毛笔离开楚阆的手,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却又感觉到楚阆的手握着他的手在掌心写过字的地方揉了揉,仿佛要揉掉那份痒意,却令沈辞又加深了方才的感觉,趁着小皇帝松懈,连忙将手抽了回来。 沈辞将手缩进宽大的衣袖中,微微收紧,指尖无意识地抓了抓掌心,一边问楚阆:“陛下有什么事吗?” 楚阆哼了一声:“朝上对先生连日未曾上朝异议颇大,吵得朕头疼。” 沈辞顺势道:“那不如…” 楚阆没给他提出还朝的机会:“无妨,朕会自己解决。先生在御书房可无聊?” 沈辞不知道小皇帝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先点头:“有点。” 楚阆道:“先生若是觉得无聊,可去御花园逛逛,或者去藏书阁。” 这两处地方沈辞早就看遍了,他在楚阆十岁开始便在宫中教导他,成为太子师再到帝师,皇宫中除了后宫,他都去过。 不过此时放任他离开御书房,说明他能有机会,沈辞自然不会推辞。 楚阆靠近他,伸手将他的右手从袖中拉了出来,见沈辞将掌心拢住,失笑道:“朕方才与先生开玩笑呢,先生不必如此。” 沈辞被自己的学生揪了错字,还被罚着在掌心写字,又羞又恼,现在又提起,抿着唇道:“陛下有空还是去看奏折吧。” 楚阆将沈辞的掌心揉了揉:“先生莫要生气,先生精通卜算,可会看掌纹命数?” 饶是知道楚阆在转移话题,沈辞也拿他没办法:“臣不会算命,不过臣知道,陛下日后定能稳坐天子之位。” 楚阆眼眸一闪,揉着沈辞的手都微微一顿,他淡淡道:“那是自然。” 上辈子他错信林禹,被林禹亲手斩杀,这辈子,他定要林禹亲眼看着他坐在皇位上,而林禹自己,只能跪着臣服。 沈辞看着突然信心十足的楚阆:“嗯?” 楚阆认真道:“朕有先生的教导,自然能稳坐天子之位,先生,您会一直辅佐朕的,对吗?” 沈辞没说话,楚阆想要他一个肯定的答案,而他给不出这个肯定的答案。 楚阆见沈辞迟迟不应答,眼眸微暗。 果然,无论是哪一世,沈辞终究是沈辞,是那个只喜欢权势的国师沈辞。 沈辞喉结微动,打破了一室的静谧:“陛下,没有人能一直陪着您,您只能靠自己。” 楚阆沉默良久,一时间御书房陷入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楚阆才道:“今日早朝还有一事,林禹竟然提出要给朕选秀,这想法倒是与先生不谋而合?” 沈辞不觉得奇怪:“庆德皇帝在世时,早在陛下这个年纪已经娶了太子妃了,您如今是大楚皇帝,自然也该充盈后宫了,至于琰王,应该是想塞什么人进来吧。” 楚阆点头,这些他都知道,他含笑看着沈辞:“那先生呢?先生说要朕娶林晚霜,又是为什么呢?” 沈辞听他问,便一本正经地替他分析:“林丞相在朝中声望颇高,却一直处于中立,并未明确表态站在哪边,一旦朝中议事出现分歧,他的态度便变得十分重要,陛下若是娶了林晚霜,便是与丞相结为姻亲,丞相成了皇亲国戚,自然会帮衬着陛下。” 楚阆挑眉:“只是因为这个?” 沈辞看了他一眼:“其二,陛下也确实需要一个知心人陪伴左右。” 楚阆握着沈辞的手没有放开,反而更加靠近了些许:“先生便是朕的知心人,朕只想同先生在一起。” 沈辞微微皱眉,往后退了一步:“这不一样,陛下。” 楚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哪里不一样?先生比林晚霜聪明,比林晚霜貌美,比林晚霜了解朕,她能做的,您都能做得更好,朕要她何用?” 沈辞:“……” 沈辞一步步后退,楚阆一步步逼近:“说起来,先生您教朕良多,却从未教过朕男女之事,不如现在,趁此机会教教朕?” 沈辞被他逼至屏风之前,退无可退,有些局促地问:“这…怎么教?” 楚阆笑:“不如,就教教朕,朕若是娶了皇后,拜过天地,行过大礼,祭过祖庙,然后…又该做些什么?” 楚阆身上龙涎香的气味已经淡去,余下的,似乎是皂角的香味,淡淡的,很好闻。 沈辞恍惚了一瞬,便被楚阆带进了怀里,他有些愣愣道:“然后…侍寝。” 楚阆点头,仿佛真的在认真学习一般:“再然后呢?如何侍寝?” 沈辞看着楚阆的眼眸,如潭水深的临渊中倒映着万千星河,有魔力似的:“…去床上。” 楚阆再度点头,沈辞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将沈辞一把抱起,绕过屏风,将沈辞轻轻放在了床榻上,又俯身凑上去,让人无法逃跑:“到床上,做什么呢?” 像是引诱人一般,沈辞看着他弯着眉眼,笑意忍不住溢出,终是回过了神,他将头转到另一边,不去看楚阆:“然后睡觉!” 楚阆将脑袋蹭在沈辞脖颈间,忍不住大笑起来。 沈辞抿着唇,一边又想着, 他又跑到龙床上来了… 第11章 继续教朕侍寝 第二日,沈辞便出了御书房,赵殷他们没有拦下他,不过却会跟着他。 沈辞倒是无所谓,朝藏书阁去了。 两人穿过御花园,隔着一座假山,沈辞忽的停下了步子。 他隐约间听见有宫人在议论“先生”“好像沈大人”等等的话语。 假山的另一边,两个小丫头趁着休息时间靠着假山排排坐,手里共看一本册子,时不时掩嘴笑笑,又或是对视一眼,互相说着什么。 “所以,看似先生被关起来了,实则被关起来的是郎儿。” “原来如此,先生也太猛了。” “不过这画的让我感觉好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我也是我也是,这画师画的很生动形象,可是我偏偏说不上来到底是谁!” “不过这先生的行事作风也太像…沈大人了。” “我也是这么感觉的,别的不敢说,单单是这个气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模样,和沈大人简直一模一样。” “喔,你快看这个姿势,难度也太高了!” “还能这样吗,不会折断吗?” “郎儿可是习武之人,韧性好!” “哎哎哎,你看着点人,别被人瞧见了。” “我看着你放心,他他他!!!” “先生竟然把郎儿转过来了!” “天哪!” 假山后面,赵殷不断瞥着沈辞的脸色,只见国师大人神色不明地站在那里,讳莫如深。 赵殷不觉冷汗连连,这宫中,大白天的,竟然有宫人在这里看禁书,实在是不要命! 看也就算了,还说像国师大人,这可怎么的了! “咳咳!” 两个小宫女听见咳嗽声,连忙将本子藏起来,左右查看。 只见那一身白袍的国师沉着脸从假山后面款步走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明黄色的斗篷。 两个小宫女吓得脸色瞬间惨白,连忙跪下磕头:“国师大人饶命!” 沈辞走到两人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藏的什么,拿出来。” “没…什么都没有。” 沈辞冷笑:“沈某身为帝师,见我如见陛下亲临,你们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惩罚?” 小宫女一言不发,一个劲地磕头,磕得头上全是血。 沈辞冷眼看着,又说了一遍:“拿出来!” 赵殷叹了一声,差了两人上去搜身。 结果,没有搜到,赵殷诧异之余对沈辞道:“国师大人,陛下也快下朝了,不如将这两人交给行狱司吧?” 沈辞不置可否,他看了跪着的二人一眼,抬步朝假山而去。 他准确无误地从假山的缝隙中取出一本册子,只随意地翻了一页。 “啪”地,瞬间将书合上。 赵殷甚至来不及窥探里面到底写了什么。 两个小宫女听见这声音,仿佛是打在了她们二人的心上,她二人甚至听到了自己人头落地的声音,连头也不磕了,僵在原地。 沈辞捏着手中的书直到变形,他原以为是什么民间话本,没想到竟是民间画本。 里面满页画的都是写“禁书”,字少画多,一眼看过去及其醒目,沈辞一向是个心细的人,只看了一眼便看到, 床上帷幔轻飞,寥寥数笔勾画,明明没有画出面容,偏偏就是知道两人是谁,就差将名字写上去了,许是怕惹来杀身之祸,因而化名,难怪两个小宫女说像。 沈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御书房的了,他回到院子的时候楚阆正坐在树下,手里不知捣鼓着什么,见到沈辞回来,也没起身:“先生是去藏书阁了吗?” 沈辞微愣:“陛下怎么知道?” 楚阆笑笑:“自先生入宫教导朕开始,时常就往藏书阁跑,每次去都要带上几本书出来。” 他说着,侧头看了一眼沈辞的手,只见那人双手空空,他略有些诧异:“先生没有取书吗?” 沈辞点了点头,朝他走近,这才看清楚阆手中是一碗不知道什么做的汤水。 楚阆虽然心中有所奇怪,却也没有再多问,将手中的汤递到沈辞面前:“先生不爱喝药,是因为药过于苦涩,朕特地差人去民间寻了其他药方,这碗枇杷露也能治愈咳疾,味道并不苦涩,朕还加了一些糖,不会影响药效,先生试试?” 沈辞原本听说是药,刚要推开,又听得不苦,将信将疑地尝了尝。 枇杷露的味道确实不似宫里太医的药方苦涩,有些薄荷凉意,还带了点甜,不像是药,倒像是什么甜汤。 楚阆等到沈辞喝下最后一口,突然动作,抽出了沈辞袖中藏着的一册书:“先生明明取了书,何故瞒着朕呢?这藏书阁难道还有朕看不得的书?” 沈辞一见那本册子被楚阆夺了去,连忙去抢,谁知楚阆站了起来,拿着那册子举到最高,沈辞碍于君臣之仪,不能扒到楚阆身上去,隔了些距离,却是怎么也够不到,二人明明只差了半个脑袋。 沈辞为难道:“陛下,还给臣吧。” 楚阆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沈辞将手收了回去,楚阆便趁机翻了一页。 沈辞欲言又止,却也知道拦不住他。 楚阆看了第一眼,笑意深深:“《强/制/爱之被困住的先生》?” 沈辞方才匆匆一眼,倒是没看这本册子的书名,如今知晓里面的内容,再听楚阆念出册子的书名,一时之间五味陈杂。 楚阆又翻了一页,面上的笑意一僵。 沈辞默默移开了目光。 楚阆将书合上,走近沈辞:“莫非是朕昨日要先生教朕侍寝之事,先生今日特地去学习一二,好回来继续教导朕?” 沈辞没想到楚阆竟然会往这里想,连忙否认道:“臣没有!” 楚阆眼眸含笑,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那敢问先生,这是从何而来?” 沈辞如实道:“去藏书阁的路上,遇见两个小宫女在议论。” 赵殷在一旁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楚阆却并未生气,反而还无所谓地笑了笑:“倒是有趣。” 沈辞看了他一眼:“无缘无故,怎么会生出这样的画本来?” 楚阆略一思索,状似玩笑道:“许是有人想让朕放先生出宫。” 沈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楚阆问他:“先生,这枇杷露好喝吗?” 沈辞看了一眼已经见底的碗:“尚可。” “那就好,总算不枉费朕的一片心思。” 沈辞:“多谢陛下。” 楚阆笑着将沈辞逼到石桌边上,问:“既然要谢,先生便继续教朕侍寝之事吧?” 沈辞抿唇,微微蹙眉,他双手撑着石桌,勉强与楚阆拉开一点点距离:“此事…臣教不了。” 楚阆似乎十分失落:“是朕资质太差,先生不肯教导朕了吗?” 沈辞轻咳一声:“陛下天资聪颖,只是侍寝之事,陛下可差赵殷去宫外买些…类似的书,自己一看就会。” 楚阆缓缓凑近沈辞:“可一直以来先生对朕有问必答,有惑必解,朕还是想先生来教。” 沈辞伸手就要将人推开,面前的小皇帝确实迅速侧过身,沈辞只觉得耳垂忽然一疼,他连忙退出了楚阆身侧一米。 沈辞捏着耳垂,瞪了一眼楚阆:“你!” 谁知楚阆眨了眨眼,十分无辜道:“先生不喜欢朕咬您耳垂?那看来日后也不能咬皇后的耳垂。” 沈辞闭上双眸,平复了一下胸口的激荡:“臣不喜欢,并不代表皇后不喜欢。” 楚阆看着不知道是因为耳垂敏感还是被他气的红了脸,微笑着:“可若是连先生都不喜欢,皇后又怎么会喜欢?” 沈辞:“……” 小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辞想不明白,只能落荒而逃,他放下手,一甩衣袖,离开了院子:“臣去御书房阅书。” 楚阆笑着目送他离开,等到沈辞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他才敛了笑意,问一旁当着透明人的赵殷:“那两个小宫女被处置了吗?” 赵殷摇头:“没有,国师大人也没说怎么处置,奴才斗胆猜测,应是放过那二人了?” 楚阆拿起桌上放着的那只沈辞喝过的小碗转了转:“能从先生手中活下来的人,你派人跟着这两个小宫女,看她们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又都做了什么。” 赵殷心领神会:“陛下的意思是,她二人会助国师大人…?” 楚阆微微颔首:“去吧。” 赵殷连忙应是,退了下去。 第12章 揽美人入怀 “陛下,有消息了。”赵殷从外面走进暗香楼,楚阆自从将沈辞困在御书房后,有一些私底下的事情都在暗香楼商议。 楚阆放下手中的折子,看向他:“先生递了什么消息出去?” 赵殷摇头:“跟着那两个小宫女的暗卫来报,那两个小宫女并无异常,也没有见什么特别的人,更没有传信,不过倒是在另一个宫人身上搜出了一张字条。” 楚阆倒是没什么意外:“狡兔三窟,先生比狡兔更甚。” 楚阆接过赵殷递过来的字条,展开扫了一眼,脸色一沉。 赵殷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楚阆的脸色,心道国师大人莫不是写了什么触了陛下逆鳞的话? 只听见楚阆冷笑一声:“林禹,很好,朕倒要看看你究竟要做什么。” 楚阆起身刚要去御书房,就见他留在御书房照看沈辞的宫人匆匆跑了进来:“陛下,国师大人突然病了。” “哦?”楚阆闻言,眯了眯眼,“那便去看看。” 沈辞不知为何,心口的疼痛突然发作,疼到晕了过去。 梦里他站在祭台外面,仿佛一个局外人看着楚阆将那金羽箭射进他的心口,他看到自己脸上竟是解脱。 他总以为,自己是失望,却没想到,原来上一世,他也早就想挣脱京都这巨大的牢笼了。 沈辞又朝高台上的楚阆望去,上辈子离得太远,他看不清楚阆的表情,只觉得小皇帝应该是十分痛快的。 可现在一看,他竟然在楚阆脸上看到了错愕,为什么呢? 既然下了决心要杀他,就不该摇摆不定。 他正想着,隐约间耳边传来楚阆有些恼怒的声音:“谁点的龙涎香?!” 赵殷看了一眼,连忙上前掐灭了香:“陛下,许是新来照顾沈大人的宫人不懂事,个中情况不了解,故而…是奴才失职,请陛下恕罪。” 沈辞被吵醒,抬眸便看见楚阆坐在床榻边上正在训斥赵殷。 楚阆察觉到动静,转头关切地问:“先生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沈辞轻轻摇头:“臣无碍,陛下不必费心。” 楚阆伸手覆在沈辞额上:“先生看起来,脸色十分不好。” 明明也没有引发咳疾,怎么好好的就晕倒了呢? 这个问题,沈辞自己也不清楚,只能摇头。 楚阆想了想,对沈辞道:“先生许是在宫里闷了太久了,不如,朕放先生回府一趟?” 沈辞眼眸一抬,有些惊讶地看着楚阆。 小皇帝会同意他出宫? 果然,又听见楚阆接着道:“朕与先生一起。” 沈辞抿唇:“多谢陛下。” 倒也无妨,他能回去一趟安排不少事情。 “先生的咳疾可好些了?”楚阆覆在沈辞额头的手收了回来,改握住了他有些冰凉的手。 沈辞微微缩了缩:“好多了,已经不咳嗽了。” “那就好,”楚阆也不勉强他,将他的手放回杯子里,替他掖好被子。 第二日一早,楚阆下了朝便和沈辞上了马车,这是二次第二次出宫。 国师府上下无人知道沈辞要回府,就连棠梨还在院子里打扫,等着沈辞的消息。 门口有人过了九曲回廊,走进了院子,棠梨低着头正打扫着落叶,视线所及之处突然多了一双精致的云靴。 棠梨有些惊喜地抬头:“主子…” 话刚出口,却发现来的人并不是沈辞,棠梨眸中的星光瞬间灭了下去。 林禹看着心思都在脸上的小丫头,笑了笑:“本王同你家主子约好了,今日会在此处见面。” 棠梨眨了眨眼,问:“王爷的意思是,主子今日会回来?” 林禹点头:“自然。” 棠梨行了个礼,欢欢喜喜地去打扫屋子准备吃的去了。 林禹站在院子里没有等多久,车轱辘的声音在国师府外响起又停下。 有人步履款款,随风而来,夹杂着冬日雪松的气息,清新淡雅。 林禹浅笑着转过身,刚要说话,笑意在目光掠过俩人之后瞬间僵住。 楚阆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与之对视。 沈辞方才穿过九曲回廊的时候便看见院子里有人,却又不确定是谁,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林禹! 琰王怎么会在他国师府? 林禹快速回神,对楚阆行礼:“陛下圣安。” 楚阆看着他,有些戏谑:“琰王怎么会在这里?” 林禹“哦”了一声:“臣是来探望国师大人的,上次在御书房见国师大人病得不轻,故而想着再来探望一二。” 楚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才不信林禹会不知道沈辞被留在宫中多时。 不过楚阆并未点破,略过林禹朝院子里面走去。 沈辞虽有疑惑,却并未多言,他要想办法离开楚阆的视线。 路过林禹身边之时,林禹对他低语:“沈大人怎么将陛下也带过来了?” 沈辞带着疑惑望了他一眼。 林禹似是反应了过来:“本王给你的字条,你没收到?” 沈辞轻轻摇了摇头。 林禹望向楚阆,那人走在前面,仿佛在观赏着国师府的风景。 沈辞没再继续说话,倒是林禹,打量了他一眼,道:“沈大人面色不佳,可是病未痊愈?” 沈辞此刻站在阳光下,被冬日里不甚耀眼夺目的阳光打在脸上,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加惹人怜惜。 楚阆在前面唤他:“先生,朕还从未来过国师府,您可愿带朕逛逛?” 楚阆站在不远处,浅笑着看着他,对他与林禹的低语充耳不闻。 沈辞不在理会林禹,朝楚阆走去:“国师府比不得御花园,没什么好看的。” 楚阆十分自然地牵上沈辞的手,将林禹视若无睹。 九曲廊桥之下是一片荷塘,此刻夏季已过,荷花早已开败,只是那大片大片的鱼儿依旧在池塘中嬉戏。 沈辞对这一切熟的不能再熟,只听到身后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他回身望去,是棠梨那个小丫头,端着茶盏过来了,看到他十分惊喜,又是行礼又是见到楚阆有些无措:“陛…陛下圣安。” 楚阆笑着戏谑:“先生的那个小丫鬟?你在宫门前不是挺大胆的吗?” 棠梨跪下道:“那时没见着主子,心中着急,冒犯陛下,请陛下恕罪。” 楚阆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现在不着急了?” 棠梨小心翼翼地看了沈辞一眼,想了想,道:“陛下在奴婢面前,奴婢的胆子就荡然无存了。” 楚阆心情颇好。 林禹也走上前来,看了一眼棠梨手中端着的茶盏,只有两杯,原是给他和沈辞准备的。 林禹笑了笑,为了防止棠梨乱说,他先道:“这小丫鬟也是机灵,特地泡了茶来给陛下赔罪。” “哦,是吗?”楚阆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 二人说话间,沈辞的目光落在了棠梨身上,与棠梨弗一对视,在两人将注意力回过来之时又迅速移开。 楚阆接了一杯茶,浅尝了一口,在荷塘边上坐了下来。 “琰王,不如和朕下局棋?”楚阆看见桌上未收的棋盘,兴致高涨。 林禹点头上前,在楚阆对面坐下:“那臣便献丑了。” 两人将院子里唯二能坐的地方占据,沈辞主仆二人便只能站着。 沈辞道:“陛下,臣去安排膳食,陛下一会儿在国师府用膳吧?” 楚阆却将他拉住:“先生不急,朕觉着这个石凳有些硬,朕坐不惯。” 沈辞看着那材质与御书房院子里一模一样的石凳,道:“那臣去取个软垫来。” 楚阆没放手,反而站了起来:“古人有云,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朕不想要软垫,朕想枕一枕美人膝。” 楚阆说这话的时候,望着沈辞,意味十分明显。 沈辞抿着唇,院中的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 他与楚阆僵持着,楚阆先开口问:“怎么,先生要违抗朕的旨意?” 沈辞深深看了楚阆一眼,松开他的手,坐在了方才小皇帝坐的石凳上。 沈辞等了片刻也没等到楚阆动作,刚要转头看去,只觉得身上一轻,他又被楚阆抱起来坐在了那人腿上。 只听见小皇帝在他身后道:“朕想了想,还是揽美人入怀比较好。” 林禹看着二人的动作,附和般笑了笑,眼中却没什么笑意,多的是深沉。他目光略过沈辞局促不安的脸上,未曾多做停留。 沈辞自始自终也没找到离开楚阆身边的时机,只能将上次提早写好的字条见机交给棠梨。 临近夜深之时,楚阆才意犹未尽地拉着沈辞回宫。 车轮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滚动,马车的声音在安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沈辞上了马车后一言不发,也没有理过楚阆一句话。 直到下了马车,楚阆去拉沈辞,沈辞退开一步道:“陛下。” 楚阆讪讪收回手:“先生生气了?” 沈辞淡淡道:“臣不敢。” 楚阆笑:“先生明明生气,何必口是心非?” 小皇帝都这么说了,沈辞问他:“陛下今日何意?” 楚阆扬眉:“先生既然约了人,朕自然是送先生去赴约。” 沈辞抿唇:“陛下怀疑臣?” 楚阆望着他并未言语,只是眼神说明了一切。 沈辞想起昨日他昏倒醒来,楚阆破天荒答应他回府,再想到他们今日到国师府,楚阆看到琰王毫无惊讶的神色,沈辞顿时明了。 楚阆是故意的。 沈辞倦怠地问:“陛下以为,臣是在装病骗您?” 沈辞定定看着他,也是,他教导小皇帝莫要轻信任何人,包括他,楚阆的做法并无任何不妥,倒是他,身为臣子不该与陛下置气。 第13章 先生莫非吃醋了? 楚阆反问他:“先生没有吗?” 他刚截到林禹的字条,沈辞便病了,难道不是托病出宫,去赴约吗? “罢了。”沈辞向来对没有证据之事不屑解释,他抬步便要走。 楚阆看得出沈辞略带疲倦的神色,心中一动:“先生…” 楚阆话没说完,只见沈辞身形一晃,他面容苍白,双眸有些迷离,刚走了一步,整个人朝前面就要摔下去。 “先生!”楚阆眼疾手快将人拉住带进了怀里。 上一世,沈辞很少生病,唯一一次病了也是因为楚阆。 彼时楚阆年幼,对宫外的事情都十分好奇,他拿着手里的书一步一步挪到了孤鹜宫的宫门口,坐在门槛边上听着外面的宫人讲宫外的事。, “我听说今日陛下下旨,想让太子去东宫。” “我也听说了,不是被沈大人劝住了吗?” “是啊,可是我觉得,太子本来就应该住在东宫啊,住在孤鹜宫算怎么回事?” “大概…离陛下近些,也好讨陛下欢心?” “可是陛下也从来没有去看过太子啊。” “陛下挺喜欢皇后娘娘的,为什么这么不待见太子呢?” “这谁知道,皇后娘娘难产而死,陛下过于伤心吧。” “我还听说今日陛下因此发了好大的火,沈大人虽然受陛下青睐,可如此明目张胆驳回陛下的旨意,陛下着沈大人正跪在御书房门口呢。” “这天下也只有陛下能罚得了沈大人了。” “要我说啊,也是活该,沈大人软禁太子,陛下都不管管,如今也该让他吃吃苦头,教他不敢胡作非为。” 御书房门外正跪着一道笔直的身影,那人一身繁重的纯白国师袍,帽子落在背后,像是一件宽大的斗篷,墨发披在身后,黑白分明。 他神情淡漠,目光看着前方,似乎在看里头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的庆德皇帝,又似乎谁也没看。 赵殷站在门口微微弓着身子,他亲耳听着沈大人竟敢顶撞陛下,虽然被罚了出来,可心底对沈辞的畏惧又添一层,此刻只能恭恭敬敬目不斜视。 京都上空汇聚了不少阴云,赵殷的拂尘被一阵狂风吹乱,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只见不远处有一大团黑云正朝这里靠近,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赵殷看着那逐渐靠近的黑云,不知要不要提醒陛下一声。 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黑云已然密布于京都上方,一道惊雷在半空中炸响,伴随着电光。 沈辞身上的白袍被狂风吹乱,他却跪的岿然不动。 没一会儿乌云沉沉,上方落下来一滴一滴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出水花来。 大雨倾盆而下,倒在沈辞身上,一身白袍瞬间湿透,秋风萧瑟吹在身上,令人感到冷意。 赵殷站在廊下,看了一眼里面气定神闲的天子,闭上嘴静静站着。 这雨一下就是半个时辰,廊檐落下的雨水串成了一条线,沈辞跪在大雨中,刺骨的寒意侵略全身,冻得他有些麻木,他脸色已经苍白,却依旧跪在原地不肯松口。 许是上天垂怜,半个时辰后,雷雨渐歇,密布的乌云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眼间便是晴空万里。 碧空如洗,一抹霓虹映在远处,风停,日出。 “退下吧,太子还是照旧住在孤鹜宫。” 御书房传来庆德皇帝终于松口的话。 沈辞听到天子妥协却也无甚表情,他双手撑着地上,缓了缓才勉力站了起来。 他在赵殷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缓缓走出御书房。 等沈辞走到孤鹜宫的时候,楚阆正在院中练习射箭,见到沈辞回来也不多加理会。 沈辞强撑着走回孤鹜宫,一手撑在石桌上问:“殿下今日的功课完成了?” 楚阆射出一箭正中靶心,没有理会沈辞,连个眼神也没分给他。 沈辞又道:“殿下若是没有完成功课…” 他话没说完便被楚阆打断:“我知道你把我关在孤鹜宫不让我出去,我倒是没想到,你连我搬到东宫去都不让,哼。” 孤鹜宫与东宫其实隔的不远,但沈辞就是一步也不愿意让他离开孤鹜宫,不让他见外面的人,不让他出去,将他名为教导实为囚禁在这里。 沈辞看了他良久,垂眸道:“殿下身份尊贵,不可称谓‘你’‘我’。” 楚阆见他顾左右而言他,嗤笑一声,将弓箭收了转身就要走。 沈辞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叠叠,终于还是没能坚持住,晕了过去。 床上的人轻轻动了动手指,似有醒转的迹象,苍白而有骨感的手被人拢在掌心,显得小巧。 沈辞悠悠醒来便对上楚阆轻蹙着的眉,与梦里稚嫩的脸不同,如今轮廓清晰明了,线条冷峻流畅,眉眼间深沉令人再也看不透。 楚阆见沈辞失神,唤他:“先生,你好些了吗?” 沈辞的思绪被他拉回,淡淡收回手:“谢陛下关心,臣好多了。” 楚阆见他冷淡,抿着唇道:“先生,朕知错了,朕说过会相信您,却又出尔反尔怀疑您,先生,您就原谅朕吧。” 沈辞微微侧开脸不去看他:“臣不敢,陛下,身为天子怎可与臣子认错?” 楚阆摇头:“您是朕的先生,朕做错了自然要认。” 沈辞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天子不会错,即便有错,那也是写罪己诏昭告天下,决不能向臣子认错,若是错了,送些东西慰问一二便可,龙威不可失。” 楚阆看着他,问:“朕送些东西给先生,先生就会原谅朕吗?” 沈辞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 楚阆知道如此,起身朝外间书案而去:“好,那朕就写罪己诏,昭告天下,朕愧对先生,是朕错了。” 沈辞连忙将他拉住,阻止他胡作非为:“陛下!若非国事,不可罪己,陛下莫要乱来。” 楚阆反手握住沈辞,在榻边坐下:“那先生不恼了?” 沈辞轻叹一声:“臣未曾怪陛下。” 楚阆看着沈辞,颇为担忧道:“朕记得先生身子并不病弱,怎么突然这么羸弱?” 沈辞摇了摇头,不欲多言。 这个问题,他也很想知道,但是比起重生这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都发生了,体质的变化似乎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楚阆十分认真道:“朕会遍寻名医,一定会让先生好起来的。” “嗯。”沈辞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陛下,丞相大人来了。”赵殷在外面禀道。 楚阆一挑眉,与沈辞对了个视:“林丞相此时进宫,所为何事?” 沈辞见楚阆望过来,眼中也划过诧异的神色,只是他知道林丞相为何而来。 昨日出宫,他趁着机会递给棠梨一张字条,便是请丞相相助,助他离宫,只是本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丞相真的来了。 赵殷又在外面回禀:“陛下,丞相携女前来探望陛下。” 楚阆“宣”字还未出口,便听见林晚霜也来了,目光不由得在沈辞身上多做停留。 他笑意浅浅:“莫不是先生真的替朕说媒去了?” 沈辞不敢同他对视,淡淡移开目光:“陛下说笑了。” 楚阆也不为难他,对赵殷道:“让他们进来吧。” “是。” 林丞相带着林晚霜进了外室,隔着屏风朝楚阆行礼:“陛下圣安。” “免礼,丞相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了?”楚阆摆了摆手,出声询问。 林丞相恭敬道:“臣听说陛下最近频频召见太医,想来是身子不快,臣便进宫来探望一二。” 楚阆点了点头:“丞相有心了。” 林丞相笑笑:“这是臣应尽的本分。” 楚阆的目光落在了屏风上,林晚霜站在屏风之后,日光打在屏风之上倒映出她曼妙的身子,宝钗步摇微晃,锦衣罗裙环佩叮咚,腰肢纤细,亭亭玉立,未见其人,已知气质不凡。 沈辞也看着屏风上倒映出来的人影,林晚霜幼时便是个美人胚子,如今想必更甚从前,但愿楚阆会对她有青梅竹马之情,他也好趁机离宫,说不定正好能促成一段好姻缘。 楚阆没看多久,目光便收了回来,见沈辞倒是看得出神,俯身在他耳边道:“先生也觉得,林晚霜倾国倾城?” 沈辞点头:“当之无愧。” 楚阆却是摇了摇头,对着他一本正经道:“不及先生貌美。” 沈辞看了他一眼:“陛下还未见到林小姐的容颜,怎么下此定论?” 楚阆轻笑:“先生也为见到,怎就说她倾国倾城。” 沈辞:“陛下幼时亲口所言。” 楚阆含着笑意问:“先生记了如此之久,莫非是吃醋了?” 沈辞古怪地看着他:“胡言乱语什么。” “陛下?”屏风外,林丞相见楚阆迟迟不出声,唤道。 楚阆瞥了他一眼:“既然是来探望朕,带着林小姐是为何?” 林丞相坦言道:“小女林晚霜幼时承蒙庆德皇帝不嫌弃,常入宫伴读,与陛下也算是青梅之谊,如今听说陛下身子不适,自然也该来探望探望。” “哦,”楚阆的语调带了些许漫不经心,“既然如此,便进来吧。” 楚阆话对着屏风外的两人,目光却依旧粘在沈辞身上。 第14章 以朕舒服为主 眼见着二人就要越过屏风进到内室,沈辞惊觉他与楚阆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小皇帝在不知不觉中整个人都靠了过来,方才他的注意力全在林晚霜身上,如今才觉得逼仄得很。 他抬手去推开楚阆,提醒道:“陛下。” 楚阆强势且执拗地靠近着沈辞,不肯让开,沈辞眉心微蹙,眼见那二人就要看到他们,沈辞连忙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楚阆。 楚阆却也在同时,微微直起身子,从丞相他们过来的角度看来,十分像是在照顾沈辞,并无半点不妥。 林丞相一见是这个场景,问:“陛下,可是国师大人身体不适?” 楚阆点头:“嗯。” “太…陛下没事就好。”林晚霜款步从外室进来,对着楚阆重施一礼。 楚阆抬眼望去,林晚霜比起幼年之时确实更加貌美如花,轻施粉黛犹如出水芙蓉,若着墨一二,便是国色牡丹。 林晚霜见楚阆望了过来,同他对视。 楚阆收回目光,评价道:“倒是和以前一样胆大。” 林晚霜浅浅一笑:“国师大人,这是怎么了?” 沈辞给足了两人聊天的时间,结果这话问出,楚阆迟迟没有回答,他察觉到小皇帝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如此情况下也不好装睡下去了。 沈辞微微睁眼,转过身来,假意才醒:“原来是丞相和林小姐来了。” 沈辞作势要起身,楚阆将他扶起来,却并未让开身子让他下床。 好在丞相连忙道:“沈大人身体不适就不要乱动了。” 沈辞点了点头,回答林晚霜:“林姑娘,沈某无碍。” 林晚霜行了个礼:“国师大人安好。” 沈辞目光移向林丞相,林丞相心领神会,对楚阆道:“陛下,天色不早,既然陛下无事,臣便也告退了。” 楚阆点头。 林丞相又对沈辞道:“沈大人不如同本相一块儿回府?正好春闱的考题,本相还想同沈大人讨教一二,不若就坐本相的马车回去吧?” 楚阆背对着林丞相嘴角微勾,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沈辞十分配合地要下床:“如此甚好,那臣便告辞了。” 如此状况楚阆却是没有什么理由再拒绝沈辞出宫,只是… 沈辞一旦离宫,势必就会安排好一切然后离开京都,要想再将人抓回来就难了。 沈辞正要跟着林丞相他们离开,楚阆出言:“先生,朕适才才说要遍寻名医替您治病,您若是就这么回去,朕十分不安,不如等朕寻到医治您的法子,您再出宫也不迟?” 沈辞微微躬身:“不敢劳烦陛下,臣的身子臣自己会治。” 楚阆见人就要离开,连忙拉住他:“朕若是连先生都无法照顾好,天下人岂非要说朕这个皇帝既无能,又不孝?” 沈辞心有不满,却也不能显露出来,林丞相问了他一句:“不知,沈大人究竟得了什么疑难怪症?” 沈辞:“也没什么,只是有些咳嗽,就是总是反复罢了。” “哦?”林丞相似乎突然发现什么,“这倒是巧了,小女晚霜这两年也有些咳嗽,一到冬日也是反复,用药也不见好。” 楚阆看着他:“可找到解决之法?” 林丞相摇了摇头,遗憾地说:“尚未,不过陛下既然要寻这医治之法,不知可否带上小女?” 楚阆看着他,未曾言语。 林丞相絮絮叨叨:“臣就这么一个独女,她娘去的早,臣唯恐照顾不好她,如今又患了病,唉,想起当年先帝多宠晚霜啊,还特令她进宫伴读…” 沈辞也一同道:“陛下,不如将林小姐留下,若是寻到医治之法,也可一同医治。” 楚阆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唱双簧,他今日要想留下沈辞,就必得留下林晚霜。 楚阆对林晚霜的去留无所谓,他只想留下沈辞,便点了头:“准了。” 最终是林丞相孤身一人离开了皇宫。 沈辞也料到了这个结局,若能立刻出宫便是最好,若不能,便利用林晚霜,静待时机吧。 第二日下了朝,楚阆一进院子,看到的却不是沈辞,平日里沈辞会坐在院中看些书,而今日看书的人却换成了一席罗裙的林晚霜。 林晚霜抬起头,发间步摇轻晃,碰撞出清脆动听的声音,她起身行礼:“陛下圣安。” 楚阆微微蹙眉,有些不悦:“先生呢?” 林晚霜回道:“国师大人去藏书阁阅书了。” 楚阆随意地点了点头,抬步就要离开,林晚霜见他利落干脆地走,连忙道:“陛下,臣女今日读《秋赋》,其中有关《惊鸿》一阙臣女理解不透,不知陛下可否为臣女解惑一二?” 记得二人幼时,也是这般交流学业的。 楚阆将头上繁重的垂帘冠取下,递给赵殷:“先生博古通今,学识渊博,不若去请教于他?” 林晚霜被噎了噎,道:“先生勤勉学习,是臣女不能相比,臣女见先生繁忙,不敢多加叨扰,只好请教陛下。” 楚阆笑了笑:“正好,朕也有事要问先生,你的疑惑,朕也帮你一同问了先生吧。” 楚阆言罢不再理会她,朝藏书阁而去。 林晚霜目送他离去,抿了抿唇。 沈辞为了让两人有更多的接触时间与空间,特地跑到藏书阁来,此间书籍他大部分都看过,只是来想想有什么更快的法子能出宫。 沈辞站在一排书架中间,藏书阁未曾点灯,屋内有些昏暗,他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神色,只有一抹斑驳的光透过镂空的轩窗照射在沈辞的衣袍上,白袍反映出锦线绣的光泽,煞是好看。 他正想得出神,未曾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那人将他困在书架前,身上被熏香熏透的味道笼罩着沈辞。 沈辞转过身,有些惊讶:“陛下,您怎么来了?” 楚阆含笑着拢住了沈辞:“林晚霜让朕来向先生请教一个问题。” 沈辞有些别扭:“什么问题?” 楚阆想了想,问:“身为皇后,应当端庄得体,若是要侍奉朕,是该矜持一些,还是以朕舒服为主呢?” 沈辞愣了两秒,霎时间面上腾起红晕,一直晕到了耳尖:“林…林小姐怎么可能问这种问题?” 楚阆一脸认真:“先生只管答便是。” 沈辞移开目光:“臣…答不出来。” 楚阆笑着调侃他:“先生身为老师,理当为学生传道授业解惑,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上来?” 沈辞知道楚阆是故意的,有些恼怒道:“既然陛下知道答案,又何必问臣。” 楚阆愈发靠近沈辞,几乎要将沈辞圈在怀里,沈辞只觉得后腰被人捏住,他推了推楚阆,听见楚阆道:“朕觉得,理当以朕舒服为主,您说呢,先生?” 沈辞还未说话,只觉得眼前的景物猛地一转,他整个人被楚阆搂着腰抱离了原本的位置,而一册竹简从书架高处落下,正好砸在了沈辞原本站着的位置。 楚阆有些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先生可要小心。” 沈辞退开一步,离开楚阆:“多谢陛下。” 沈辞抬步要走,楚阆连忙将人拦住:“先生,朕不舒服。” 沈辞离开的脚步生生顿住,他转身看着楚阆红润的脸色,问:“陛下哪里不适?” 楚阆微笑:“朕哪里都不舒服,先生为人臣子,是否该服侍服侍朕,直到朕满意呢?” 沈辞眉心一蹙:“陛下?!” 楚阆抬手取出书架上的一本《秋赋》,气定神闲道:“先生想到哪里去了?朕只是想让先生给朕读读书。” 沈辞松了眉头,心中微微放松:“是。” 沈辞接过楚阆递过来的书,翻开看了一眼,随即合上,他咬牙切齿:“陛下!” 楚阆瞥了一眼沈辞手里的书,竟是和上次他从沈辞手中抢过来的那本禁书一模一样,他笑道:“抱歉,是朕拿错了。” 言罢,他抽回来沈辞手中的书,又将方才书架上取下来的《秋赋》递给了沈辞。 沈辞这才同楚阆坐在一旁的书案边,细细解读起来。 楚阆望着逆着光,周身晕染了一层霞光的沈辞,不禁想起幼时,他亦时常与沈辞待在藏书阁,沈辞便是同他坐在这里,念着手里的书,替他答疑解惑。 也是这般逆着光的场景,藏书阁里有些昏暗,这书案上确实摆了满满一桌的书册,堆成了一座小山。 年幼的太子看着那一堆枯燥乏味的书册,扁着嘴看着捧着书的沈辞,沈辞要求他三日之内都得学完,他真是一点出去练箭的时间都没了。 偏生沈辞似乎半点也没看出来他不悦,翻开书册便逼着他学。 就这样小和尚念经般读了一下午的书,楚阆终于忍不住将书一把甩在了地上,气呼呼地看着沈辞。 沈辞垂了眸,看不清情绪,但楚阆知道,他亦生气了。 沈辞问他:“陛下这是做甚?” 楚阆冷着脸问:“先生觉得,做好东宫太子,只需要念好这些书就够了吗?先生自己文学甚高,却也不过是个国师,以为自己能够□□定国了吗?!” 第15章 抱去睡觉 沈辞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楚阆没看他的脸色,依旧在一旁发泄着:“先生如今声名在外,可人人道您是个佞臣,朕听先生的金玉良言,恐怕日后成就的,是个暴君吧?” 沈辞收回了目光没再看楚阆,只是手中捏着的书已然被他捏折了一角。 楚阆回过神,望向认真念书的沈辞,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对方那截纤细的手腕。 沈辞读书的声音便戛然而止,他目光略带疑惑:“陛下?” 小皇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拉着他的手不肯放,沈辞也没有说他,两人保持着这个动作许久。 楚阆才缓缓开口:“先生,幼时是朕不好,不该那般责备先生。” 沈辞愣了愣,而后才想起来楚阆在说什么,他微微低垂了眼眸:“不,其实陛下说的对,只读书未必能够□□定国,文武兼备,方能掌握乾坤。” 楚阆听得沈辞承认他说的话,只是笑了笑。 二人没多久便回了御书房,院中落叶飘飘,树下的人依旧等在原地。 沈辞看了一眼惊喜的林晚霜,倒是没想到她还在。 林晚霜走上前来朝二人行了礼:“陛下圣安,国师大人安好。” 楚阆看了她一眼:“你怎么还在这儿?” 林晚霜笑了笑:“陛下还没有为臣女解惑呢。” 沈辞了然:“既然林小姐有事要请教陛下,臣便先退下了。” 沈辞要走,楚阆连忙拉住他:“先生都在这里了,有什么问题,直接请教先生不就行了?” 林晚霜还没说话,沈辞先将楚阆推到石桌边坐下:“陛下,您问的问题,臣已经尽数教给您了,也该轮到您教导旁人了。” 沈辞对林晚霜招了招手,示意她在对面坐下。 “可…”楚阆皱着眉,想要反驳。 沈辞截了他的话又道:“臣有些累了,还是劳烦陛下代臣一次吧?” 楚阆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好强求了,只得闭了嘴点了头:“那先生快去歇息吧。” 沈辞点头,抬步进了御书房,他下意识朝内室而去,只是下一秒又顿住了步子。 他这几日日日住在内室,都快成习惯了,恐会落人话柄。 沈辞这样想着,步子便朝偏殿而去了。 楚阆被林晚霜缠着问一些晦涩难懂的词句,他漫不经心地解答着,余光却依旧追随着沈辞,瞧见那人竟然不睡内室,跑到了偏殿,心中一顿。 他随意地解答了林晚霜的两个问题后,便下了逐客令:“林小姐,天色不早,今日也累了,好生歇息吧。” 林晚霜固然想与楚阆多多接触,却也知道不可心急,更何况她本是千金小姐,自然是金贵之人,也下不下面子总是缠着人。 林晚霜点了头,行礼道:“今日多谢陛下为臣女解惑,臣女豁然开朗,便先不打扰陛下了,陛下好生歇息。” 楚阆摆了摆手,朝御书房偏殿行去。 先生总是这般不自觉,叫人不能心安。 楚阆进到偏殿时,那张无人安枕的床榻上此时便睡了一个人。 此处虽也有人日日打扫,但由于无人来睡,便没有时时准备被褥,这般的冷天,沈辞合衣睡着不自觉整个人蜷了起来,细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微微颤抖。 楚阆叹了一声,只觉得胸中憋了一口无名怒火。 他走到床榻边,望着沈辞,却没有什么动作。 知道沈辞真真冷的不行,又轻咳了两声。 楚阆像是才反应过来,他伸手将沈辞膝弯抄起,轻轻往里面挪了挪,而后翻身上了床榻。 若是让先生冻一晚,想来就该知道回内室睡了吧? 固然他这么想着,却还是将自己身上的衣袍脱下,盖在了沈辞身上。 沈辞身上的寒意被略微压了下去,轻咳声也低了,他似乎是察觉到身边有什么暖和的东西,伸手扯过了楚阆宽大的衣袖,连带着楚阆的手盖在了自己身上。 又觉得这般还不够,他又朝楚阆身边挪了挪,贴在了楚阆身侧。 楚阆静静地看着沈辞动作,不由得失笑,他的先生,竟然也有这般令人觉得可爱的时候。 沈辞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因着楚阆终日给他喂上好的补汤药膳,唇色却不至于近乎透明,还是有些粉色着墨。 沈辞阖着眼的时候,眼角的小痣愈发显眼,视线被尽数聚焦,令人想伸手触碰一二。 楚阆似乎被诱惑一般,真的伸出另一只手,触上了沈辞那颗淡墨的小痣。 沈辞眼睫颤了颤,如同振翅欲飞的蝶。 楚阆连忙收回手,他有些恼怒地唾了自己一声,竟然再度被沈辞的美□□惑。 楚阆眼底的神色皆化为墨,他起身将沈辞抱起,回了御书房内室。 沈辞一夜安睡。 “陛下,林小姐来了。” 第二日一早,正是快去早朝的时候,赵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楚阆微微蹙起了眉,他看了一眼身侧未醒的沈辞,下床绕出屏风:“什么事?” 回答楚阆的不是赵殷,林晚霜的声音隔着门响起:“陛下,臣女并非后宫之人,却留在宫中,没什么能做的,可该有的礼数自然不能少了,故而特地清晨来向陛下请安。” 楚阆看了一眼隔绝两人的房门,冷淡地说:“不必了,无需请安。” 楚阆听外面没再说话声了,才朝内室而去,刚绕过屏风,就见床榻上原本熟睡的人正撑着身子起身,墨色的长发倾在身子的一边,遮住了些许面容,倒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 沈辞在楚阆下床的同时便醒了,只是听到林晚霜在外面。没有出声。 他见楚阆回来,也望了过去。 倒是楚阆先开的口:“先生醒了?” 沈辞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问他:“臣昨日…不是在偏殿吗?” 楚阆朝他走了过来:“朕将先生抱了过来,先生明知自己身子弱,还独自睡在偏殿,连一床被褥都没有,是想加重咳疾,再患风寒吗?” 沈辞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嘴上说着:“是臣思虑不周,多谢陛下关心。” 楚阆走近了,挡在床榻前,将轩窗照射进来的晨曦也尽数遮挡,他略带威胁的意味道:“先生,若是您咳疾复发,或是身子没好反而加重了病情,恐怕就别想出宫了吧?” 沈辞被阴影笼罩:“……” 楚阆又道:“所以,还请先生莫要在自作主张,不将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了。” “臣知道了。” 楚阆穿戴好出门的时候,林晚霜竟然还在门口未曾离去。 楚阆睨了赵殷一眼,问林晚霜:“怎么还没回去?” 林晚霜行了礼,道:“臣女想着送陛下去上朝,远远的,也能见父亲一面。” 楚阆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林小姐若是想林丞相了,今日朕便可派人送你回府。” 林晚霜顿了一下,摇头道:“臣女与国师大人一同在宫中休养,若是臣女先出了宫,而国师大人却迟迟没有离开,岂不是要遭人非议?” 楚阆挑了挑眉,这林晚霜倒是挺聪明,知道他暂时不会放沈辞离开,尽拿沈辞作挡箭牌了。 “随你。”楚阆也不同她争辩,抬步去上早朝。 林晚霜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跟着,时不时说上两句话。 待到楚阆下了朝,他步出大殿,不过转了个宫门,又看见林晚霜等着他。 楚阆停了步子,看着林晚霜若有所思。 林晚霜上前扬起笑:“陛下,您回御书房吗?” 楚阆想了想,摇头道:“你怎么在这儿?” 林晚霜有些害羞,犹豫了一下,还是道:“等陛下下朝,一同用膳?” 楚阆淡淡道:“你自己用膳吧,朕还有事。” 言罢,他抬步朝藏书阁而去,将林晚霜留在了原地。 沈辞在宫中无事便时常往藏书阁跑,旁人不知沈辞在做什么,只道他喜爱看书,即便早已将藏书阁的书烂读于心,却依旧乐此不疲。 只有沈辞知道,他是在找有关琰王林禹的生平记载,还有林禹的父母,大楚骁勇善战的两位将军。 沈辞找得认真,连有人进了藏书阁都未曾听见。 直到楚阆从他身后将他揽住,沈辞才猛地回了神。 楚阆目光落在沈辞手中的书册上:“先生在看什么,看的如此认真?” 小皇帝已然瞥到了,沈辞便也不瞒着:“臣在寻一些有关林家二位将军的事迹。” 楚阆从身后探出手,握着沈辞的手翻了几页:“先生怎么突然想起查他们了?” 沈辞看着不受自己控制翻着书的手,顿了顿:“琰王林禹并不简单,上一…上一次臣听他与陛下虽表面不合,实际上却也在教导您身居皇位如何妥当处事,可私下却又传信于臣,臣与他的政见可并不相合。” 楚阆低声道:“只是这样?” 他还以为,沈辞竟能知道林禹日后会因他父母逼宫。 第16章 国师大人要成为大楚皇后…… 沈辞点头。 楚阆转念一想,也是,沈辞并非重生,也并不知晓林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他是国师,却也无法看透人心。 楚阆将前世那些刺痛心扉的记忆从脑海中扫出去,他从沈辞手中抽出书册合上:“先生看了这么久,休息吧,别累着自己。” 沈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来这里,是做什么?” 楚阆将书册丢在一边,回他:“自然是来接先生回去用膳的。” 沈辞又问:“林小姐呢?” 楚阆漫不经心道:“先生寻她有事?” 沈辞摇头:“倒也不是,只是臣与林小姐一同在宫中住下,陛下只照顾臣,却对林小姐如此,传出去恐怕要说咱们苛待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咱们”这两个字令楚阆听了心情愉悦,他点头道:“好吧,既然先生想请她一起用膳,朕自然没有异议。” 三人成三角坐在桌边,菜肴已经上齐了,大多却是沈辞爱吃的。 林晚霜不知,只道楚阆爱吃,起身替他盛了一碗枸杞白鸽汤放到他面前:“多谢陛下唤臣女来用膳,臣女很是欢喜。” 楚阆余光瞥了一眼默默吃饭的沈辞,起身也去盛汤。 林晚霜见他如此动作,抿着唇微微笑了,随即又想,怎么能劳烦陛下给自己盛汤呢? 她刚要说话,只见楚阆将那盛好的白鸽汤放在了沈辞手边。 楚阆对沈辞道:“先生身子不好,喝点汤补一补。” 沈辞紧紧盯着楚阆,眼睛朝林晚霜那边瞥去,示意楚阆莫要冷落了人家姑娘。 偏生楚阆毫不理会,只疑惑道:“先生可是眼睛不适?” 沈辞:“?” 楚阆眸中带了些许戏谑的笑意:“可需要朕帮您吹一吹?” 说着,他真的朝沈辞凑近了,倾身过来。 沈辞猝不及防地被楚阆吹了吹正因为诧异而睁大的眼睛,微风带着目的性进入他的眼睛,沈辞不由自主地连眨了好多下。 他连忙侧过头,楚阆看到沈辞眼尾似乎挂上了一滴欲坠未坠的晶莹。 他的先生,真的好生敏感。 楚阆问:“先生可好些了?” 沈辞只能违心道:“嗯。” 林晚霜只能咬着下唇看着两人,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动作。 沈辞瞥了她一眼,起身也盛了一碗汤。 楚阆见状,忙将方才林晚霜给他盛的汤往旁边移了移,似乎就等着沈辞了。 然而沈辞盛了汤,却递给了林晚霜:“林小姐既然身子也有所不适,还需好好补补。” 林晚霜的尴尬被沈辞破除,十分感激地接过了白鸽汤:“多谢国师大人。” 楚阆看着沈辞将汤给了林晚霜,薄唇已然抿成了一条直线,他冷着脸将一室的气氛压低了下去。 他拿起手边的汤一口闷入肚,根本没有尝出什么味道,他却对赵殷道:“谁做的菜?” 赵殷自然看出楚阆的不快,低着头道:“御厨…” “难吃。” 赵殷还没说话,沈辞看着楚阆,舀了一勺汤尝尝。 楚阆看着他喝汤,心情又莫名好了一点。 紧接着,沈辞道:“并未有什么不妥,只是陛下不喜罢?” 林晚霜也尝了一口,楚阆见她喝着沈辞给她盛的汤,刚刚回暖一点的气氛又冷了下去。 林晚霜见机道:“既然陛下不喜,臣女平日在家中无事,同厨娘学过一些菜品,不如陛下晚膳时尝尝臣女的手艺?” 楚阆想也不想,刚要拒绝,沈辞却先他一步答应了:“那就有劳林小姐了。” 林晚霜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沈辞,腼腆笑着:“陛下与国师大人莫要嫌弃就好。” 偏生这样的目光落在楚阆眼中,却看出二人眉来眼去的意味来。 待林晚霜离开后,沈辞看向面色如霜的楚阆,问他:“陛下这是怎么了,缘何动怒?” 楚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先生不知道?” 沈辞好笑道:“臣怎么会知道?” 楚阆说的一本正经:“先生身为国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怎么连朕为何生气都猜不出来?” 沈辞目光一顿,抿唇道:“纵使臣千算万算,也算不懂…人心。” 楚阆点了点头:“是啊,人心难测啊。” 屋内的温度似乎更冷了。 楚阆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赵殷,拉起沈辞的手朝内室走去。 沈辞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扯得只能跟着他到内室。 便听见楚阆问他:“莫非先生当真替朕去丞相府求亲了?” 沈辞微愣:“您是说林小姐吗?” “不然呢?”楚阆哼了一声,“先生真是好本事,日日在朕身边,却还能将手伸到丞相府。” “让朕猜猜,先生是何时递的消息呢?” 沈辞垂了眼眸,不声不响。 楚阆看着他,似乎是想看到不一样的情绪:“是在回国师府的那天吧?” 沈辞眸光一掠。 楚阆唇角露出一丝浅笑:“看来日后还是不能让先生时常出宫啊,一有机会先生便给朕找麻烦。” 沈辞蹙眉,他不经在想,若是逼着楚阆昭告天下,金印已经归还,以文武百官试压,楚阆便没有理由将他留在宫中了吧? 沈辞沉了沉眼眸:“陛下,如今摄政之权已然交还,连日来亦是陛下自己批阅奏折打理朝政,还不打算将金印之事昭告天下吗?” 楚阆答了意料之中的话:“不急。” 沈辞点头:“若是如此,文武百官该当起疑,陛下一直用臣病着做借口,恐怕久了无法令人信服。” 楚阆噙着笑:“那依先生之见呢?” 沈辞淡声道:“臣要上朝。” 沈辞面上虽是不容置疑,可他知道,小皇帝不会同意,若是同意他上朝,楚阆哪里还能将他困住。 “好啊。”楚阆笑盈盈地答应了。 沈辞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嗯?” 楚阆望着他,一双眼眸满是宠溺:“既然先生想还朝,朕怎么能不同意?赵殷,传令下去,明日早朝罢了,要议事的便来御书房,无事不必来了。” 沈辞:“……” 第二日早朝,沈辞被留在了屏风内室,隔着屏风能见他躺在床上,似乎是缠绵病榻起不了身。 小皇帝为了不被拆穿对外说国师大人旧病未愈,只能出此下策。 “陛下,国师大人,祭天宴眼见快要到了,选秀一事不如就提上日程,在祭天宴之前如何?祭天宴也好添些喜气,热闹些。”礼部尚书于泽钦频频朝屏风内侧瞥去,旧事重提。 楚阆目光亦落在沈辞的剪影上:“有一个林晚霜还不够,还要选秀?” 沈辞出声:“陛下既然生在皇族,自当为大楚皇室开枝散叶,后宫佳丽三千岂是说说的?庆德皇帝在您这个年纪,早已充盈后宫。” 楚阆挑眉:“好啊,既然是为朕选秀,自然得是朕中意的。” 沈辞:“自然。” “那朕喜欢国师…” 原本正认真听着的于泽钦猛地瞪大了眼睛。 御书房的空气出现了一丝滞塞。 “…这样的,于爱卿可能找来?”楚阆顿了顿,又接着道。 于泽钦一口大气差点没喘上来,小声嘀咕:“这上哪里去找个女国师大人来,不如直接把国师大人嫁给您算了。” 楚阆点头,十分赞同:“朕觉得,于爱卿这个提议非常好,先生觉得呢?” 沈辞沉默了两秒,淡淡道:“陛下,后位事关江山社稷,莫要开玩笑。” 楚阆透过屏风看着沈辞:“朕可没有开玩笑,先生文采出众,又能通晓古今,得此良人,何愁不能□□定国,大楚繁荣昌盛指日可待。” “臣说过,皇后与国师不同,您需要的,是知心人。” 楚阆抿着唇,有些委屈:“朕仰慕先生,对先生言听计从,只想和先生待在一出,先生亦对朕百依百顺,同榻而眠,除了未曾娶您,还有什么是不同的?” 于泽钦站在底下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就被拖出去砍了。 他这是听到了什么宫中秘闻?这真的是他这个小小的礼部尚书可以听的东西吗? 国师大人和陛下,已经亲密到除了名分,什么都做过了?! 天哪… 沈辞不知道于泽钦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只是不经心却又认真地抬眸,与楚阆的眸光对上,轻声问:“你喜欢我?” 楚阆眉角眼底沾染着笑意:“朕自然是喜欢先生的。” 沈辞只静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选秀一事暂且搁下,待祭天大典之后再议吧。” 那时候他已经离开京都,小皇帝想选谁与不选谁都与他无关了。 于泽钦得了命令便离开了,他恍恍惚惚走出御书房。 看来即便大楚天子上了多日的早朝,这背后管理朝廷事务的,还是国师大人啊。 只是,有些事情便传了出去,且越传越离谱。 “你听说了吗?陛下竟然喜欢国师大人!” “什么?!陛下暗恋国师大人多年,被国师大人拒绝了?” “陛下从小就喜欢国师大人,喜欢了很多年,如今打算娶国师大人为后了!” “国师大人要成为大楚皇后了?天哪,我是在梦里吗,快让我醒过来!” 这些话便传进了林晚霜的耳中。 第17章 先生试试不就知道了…… 林晚霜正坐在栖梧宫的院子里,听到宫廊中有宫人议论纷纷,说的都是陛下与国师的事,她起了好奇的心,便找了个宫女前来问话。 “你们在说些什么,什么陛下和国师的?” 那宫女知晓林晚霜是林丞相的嫡女,日后也是要进后宫的,自然巴不得多说两句认认脸。 “今日宫里都传疯了,陛下早朝是在御书房议事,礼部的大人又提了选秀一事,陛下竟然说不要选秀,要娶国师大人为后!” 林晚霜“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陛下要立国师大人为后?这不可能!” 小宫女:“这事都已经在宫里传开了,林小姐不信还可以去问别人。” 林晚霜摇着头:“可是…国师大人是男子啊,男子怎能为后?大楚岂非要乱?” 小宫女却是通透:“陛下喜欢,想立国师大人为后,便是最好的理由。” 林晚霜依旧摇着头,无法相信这一切。 她突然朝宫门外走去:“我要去找国师大人。” 沈辞被关在御书房闭目塞听,完全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楚阆看着欲言又止的沈辞,问:“先生有话要说?” 沈辞只好道:“陛下若是不想选秀,大可以直接拒绝,您的话,于泽钦也不会不听,何必用这样的方法?” 楚阆挑眉,他原本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听了沈辞的话,放下了手中的笔,绕过屏风走近:“先生以为,朕是为了推脱选秀,才言说喜欢先生?” 沈辞同他对视,淡漠道:“陛下是大楚天子,您说什么底下的人也不能有任何反对,若是谏言也得看您取用与否,此亦天子之威也。” 楚阆见沈辞顾左右而言他,轻笑一声,他的先生总喜欢用教说他的方式转移话题。 楚阆只能点头:“是,先生说的朕都记下了,只是朕对先生不曾说笑。” 沈辞目光一沉,他垂着眼眸辨不清情绪,但终归不是欢喜的。 良久,他才叹了一声:“陛下,臣真的很想知道,您留臣在宫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算是看着楚阆长大,又或者说,他是和楚阆一起长大,从十多岁的年纪,到如今二十多岁,也有近十年了,往日楚阆在想什么他都能知道,不知道的也能猜出一二。 可自从他交出金印那日之后,楚阆的所作所为便不在为他所知,也与他的猜测不尽相同,这种无法预料,脱离掌控的感觉,令沈辞觉得有些难安。 莫非他重生之后,整个世界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辈子经历的一切,这辈子不会再经历吗? 可祭天宴与祭天大典依旧会如期举行… 沈辞的目光落在楚阆身上,暗得如同深渊不见光亮。 楚阆不知沈辞在想些什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先生对朕的表白无动于衷,是想让朕将一颗真心捧到您的面前吗?” 沈辞飘远了的思绪逐渐收回,他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陛下根本不懂。” 楚阆眉头一挑,靠近从床榻上起身的沈辞:“朕不懂?” 沈辞亦不示弱地看着他:“陛下连侍寝都要问臣,自然是不懂。” 楚阆被沈辞这理所当然的模样气笑了,他扣住沈辞如白玉的手,将人按住无法彻底离开床榻:“朕究竟懂不懂,先生试试不就知道了?” 沈辞微微睁大了眼睛,他眼看着楚阆欺身过来,将他欲去扶床梁的手扣住,令他倒回了床榻上。 沈辞未有多做挣扎,他知道自己与楚阆力道相差悬殊,只能道:“陛下,您究竟要做什么!” 楚阆浅笑:“先生都质疑朕的能力了,朕岂能坐视不理?朕要让先生知道朕的心意。” 楚阆一边说着,手里一边动作。 沈辞的手被他压着举过头顶,墨色的长发未被发簪束起,洋洋洒洒散在锦被上,如同金色海洋里盛开的墨莲,黑色的发与雪白的面容形成鲜明的对比,在耀眼的一片金色中,一样夺目,眼角的小痣如同点缀在白玉上的精致小物,不是破坏美感,反而平增色彩。 楚阆一手抓着沈辞的双手,一手抚上那颗小痣,轻轻摩挲了片刻:“先生究竟如何才能相信朕心悦先生?” 沈辞原本对楚阆的动作有些吃惊,可转念一想,楚阆根本是想杀他,对他只有恨,何来的喜欢? 他可不信小皇帝当真会对他这个恨之入骨,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国师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么想着,沈辞便放松了下来,他冷眼看着楚阆假意委屈的模样,不曾言语。 楚阆抿唇,煞有其事道:“不如,就同于泽钦说的那般,立先生为后吧?” 沈辞闻言,好看的狐眼微微眯起,只是他竟然觉得楚阆未曾在说笑,若是他再不说点什么,小皇帝可能当真就一道圣旨传下去了。 他轻咳一声:“陛下,臣觉得,林晚霜林小姐,确是皇后的佳选。” “哦?”楚阆道,“朕在同先生剖白,先生却让朕另立林晚霜为后?” 沈辞眼见着楚阆敛了笑意,微微扬起嘴角,好似夜里那如钩的月,明亮却温柔:“于泽钦可以谏言,臣又为何不可?” 楚阆冷着脸,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陛下…” 屏风旁边一道清亮的女声打破了僵局,沈辞转头望去,林晚霜就站在那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沈辞挣扎了两下,手被楚阆按得死死的,难以动弹。 楚阆蹙着眉问:“赵殷,有人来怎么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匆匆赶来的赵殷小心翼翼地看了沈辞一眼,道:“陛下恕罪,是奴才没拦住。” 其实是沈辞早就打过招呼,只是这种情况总不能说出来。 楚阆挥退了赵殷,慢条斯理地从沈辞身上起来,问林晚霜:“林小姐有事?” 林晚霜行了礼:“陛下圣安,臣女想找国师大人。” “哦?”楚阆挑眉,看向揉着自己手腕的沈辞,“林小姐与先生很熟吗?” 林晚霜:“只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国师大人。” 楚阆一边将沈辞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揉搓,不过是稍微用了点力,这白玉的手腕上便多了一道红痕,他一边问林晚霜:“什么问题说来听听,说不定朕也能为你解答。” 林晚霜不似前两日那般领情,反而拒绝了他:“臣女问的,不过是些女儿家的问题,恐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楚阆轻笑:“既是女儿家的私事,先生又怎么会清楚呢?” 沈辞瞥了他一眼:“陛下还不是照样问臣关于侍寝的事吗?” 楚阆一噎,他的目光落在沈辞身上,很显然,两人是想说些他不能听的话。 楚阆意犹未尽地将沈辞的手放回去,离开了御书房,朝孤鹜宫而去。 林晚霜听着“侍寝”二字,脸色不由得又白了几分,待楚阆彻底离开后,她快步上前,问沈辞:“沈大人当真要做大楚的皇后?那臣女呢?沈大人明明答应臣女和父亲,会助臣女登上后位,如今这又算什么意思?” 沈辞看着她,尚未来得及出口。 林晚霜又问:“莫非沈大人是利用臣女与父亲,沈大人志不在国师之位,而在颠覆大楚?” 沈辞:“……” 沈辞被林晚霜的想法问得无奈,只能坐起身子解释:“沈某并不想做皇后,也无意颠覆大楚,更未曾想利用丞相与林小姐。” 林晚霜却是不信:“宫里都已经传遍了,陛下在早朝剖白于沈大人,下旨要立沈大人为后。” 沈辞挑眉:“圣旨可下了?” 林晚霜一愣:“尚未。” 沈辞点头:“既然圣旨未下,林小姐何故听风便是雨?” 林晚霜咬了咬唇:“臣女原是不信,方才见您与陛下…那般模样,不得不信。” 沈辞缓缓起身下了床,披上了手边的外套:“方才是…意外。” 林晚霜胸口微微起伏:“好,臣女暂且相信沈大人,不过此事,臣女也会一五一十告诉父亲,请沈大人自行斟酌。” 沈辞看着林晚霜拂袖而去的背影,微微蹙眉。 他虽有求于林丞相与林晚霜,双方却是合作的关系,林晚霜如此高昂的态度,倒叫他有些恼怒。 不过,宫中将楚阆对他表白的事情传了个遍… 小皇帝若是想要封锁消息,此事定然一个字也传不出去,可如今却闹得宫中人尽皆知,恐怕是楚阆自己授意。 沈辞想到楚阆方才走的干脆利落,想必其目的便是瓦解他与林丞相的合作。 沈辞无奈地叹了口气,御书房的院子里,那棵大树已然快落完叶子了。 再等等,快了… 楚阆离开御书房后,当即让赵殷召了林禹进宫。 林禹行了礼,却是率先开口问:“陛下,臣一路走来,听闻陛下要立国师大人为后,可是确有其事?” 楚阆却是不置可否:“怎么?” 林禹见他没有否认,心中一沉:“陛下,且不说沈辞是个男子,又是您的先生,他如今位居国师,便已权势滔天,他自小将您囚禁,如今又将您当做傀儡,您为何要娶他为后?” 第18章 先生穿红衣定然好看…… 楚阆没有说话。 林禹看着小皇帝似乎在出神,皱着眉头:“陛下,沈辞狼子野心,您难道不想收回金印,不想杀了他吗?” 楚阆眸光微动。 林禹接着道:“陛下,祭天大典便是最好的机会,此事交给于泽钦,臣更有把握,不过若是交给了沈辞,臣也会很乐意同他较量一二,不过决胜的关键还在于陛下您,陛下切不可在此时多生是非啊。” 楚阆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良久,他道:“若是朕不想杀沈辞了呢?” 杀了沈辞,岂非是给你林禹开路? 林禹闻言眸光一凝,他有些难以置信:“陛下的意思,是想看着大楚眼睁睁落入沈辞手中,您要将这大楚天下拱手让于沈辞?” 楚阆抬眸看了他一眼:“大楚本就是朕的,怎会让人夺去。” 他说着这话,别有深意地看着林禹。 林禹却是不知,只以为楚阆明白他说的,道:“既然陛下不想大楚江山落入别人手中,便更要除掉沈辞拿回金印了。” 楚阆却是依旧摇头:“不,朕不会杀他。” 林禹皱着眉看向楚阆,他苦口婆心劝了这么久,小皇帝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林禹离开后,楚阆想着沈辞与林晚霜聊的应该差不多了,便回御书房去了,赵殷去回禀楚阆,半路便遇着了。 楚阆听着他回禀完沈辞与林晚霜的对话,眼底显出些许冰凉:“朕的先生身居高位,堂堂国师,岂是她一个丞相嫡女能如此不敬的?” 赵殷连连称是。 楚阆又走了两步,突兀地笑了一声:“林晚霜,朕倒要看看你还想做些什么?” 楚阆回到御书房的时候沈辞正在写字,国师大人有个习惯,想要静心的时候就会练字。 楚阆心下了然,走上前去:“先生与林晚霜聊的不痛快?” 沈辞抬头看他:“陛下何出此言?” 楚阆目光落在沈辞写的字上:“若非如此,先生缘何无故在此练字?” 沈辞失笑:“陛下多虑了,几日未曾练字,怕生疏罢了。” 楚阆也不戳穿他,随手给他倒了杯水:“那先生能告诉朕,林晚霜问了什么问题吗?” 沈辞接过水抿了一口:“多说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您又何必问呢?” 楚阆点点头:“可是先生当着朕的面与别人秘密议事,可是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沈辞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道:“臣并无此意,陛下…” 沈辞还没说完便被楚阆打断:“先生不愿意告诉朕也无妨,只是朕要讨些好处。” 原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沈辞叹了一口气:“陛下是天子,有什么是您得不到的,您吩咐便是。” 楚阆的视线在沈辞身上游移,随后才缓缓道:“朕暂时没想好,先生先欠着吧。” 沈辞看着他有些幼稚的行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阆正等着林晚霜的动作,果然第二日赵殷拿着一封书信进了御书房。 沈辞与楚阆相隔一个屏风,仍能看清外室的举动。 他自从交出金印后便没有再批阅奏折了,而楚阆也没有让他参与的打算。 沈辞知道,没有他,楚阆也能做的很好。 楚阆接过赵殷手里的书信,那是一封绘了花样的书信,楚阆一看便知出自谁人之手,随意地将书信拆封。 里面仅有一句诗,不过是言说今日天气很好,并无其他意思。 楚阆将信放在一边,抬眼看了看院子里。 诚如林晚霜所言,天气确实很好,虽有些寒冷,清晨的白霜也露出了头角,这天却是明艳的。 楚阆隔着屏风问沈辞:“先生,明日可与今日这般好天气?” 沈辞被猝不及防地问了这样一个无厘头的问题,他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移出院外:“明日有雨。” “哦?”这倒让楚阆有些诧异,“今日天气如此好,明日便要下雨了?” 沈辞点头:“人心尚且反复无常,更何况天气。” 似是意有所指。 楚阆笑了笑:“朕想请先生明日与朕去平湖游湖。” 沈辞垂眸,刚要拒绝,又听小皇帝接了一句:“带上林晚霜吧。” 沈辞微愣,楚阆对林晚霜的态度一直淡淡的,甚至有些排斥,今日居然主动约起人家来了。 沈辞想到方才赵殷递给楚阆的书信,看来是林晚霜写了什么,触动了楚阆? 沈辞道:“陛下与林小姐游湖,臣就不去了吧。” 楚阆浅笑:“朕与林晚霜同处,孤男寡女尚无名分,岂不是教林晚霜不安?” 考虑周到,若是林晚霜在这里,怕是十分感动。 沈辞想了想,同意了。 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卷轴上,上面画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皆身披战甲,脸上有些许血痕,却挡不住二人英姿飒爽。 最重要的是,此二人与大楚琰王林禹十分相像,亦或者说,是林禹像他们。 画卷上的人便是大楚的两位将军,为大楚的太平盛世立下汗马功劳,只可惜皆战死沙场,没能看见如今大楚的繁荣昌盛。 当年战报传回,二位将军正在攻打胡杨关,胡杨关易守难攻,消耗了数月,粮草告罄,庆德皇帝派人押送粮草前往,行至途中便传回消息,二位将军中了敌人的圈套,被敌军所擒。 还未等庆德皇帝派人前去帮忙,又传来一道战报,林家二位将军深入虎穴,将敌军将领斩杀,然寡不敌众,同归于尽。 史书的记载就只有这些,与沈辞所知道的一般无二,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妥,却又想不明白。 更不明白的便是林禹,他一边与小皇帝虚与委蛇,一边又来试探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沈辞望着画像出神,就连楚阆走到他身边他也没什么反应。 楚阆随意地瞥了一眼画像上的二位将军,道:“林氏二位将军打下大楚江山,先生您护江山安定,皆是我大楚的功勋之臣。” 沈辞轻轻摇头:“臣不能与二位将军相提并论。” 楚阆在沈辞对面坐下:“在朕心里,先生文韬不比在沙场上的将军武略差,不过,先生怎么突然看起这个来了?” 沈辞收起画卷:“闲来无事,随便看看。” 楚阆:“既然先生提及这个,朕倒是想问问,先生对林禹的看法。” 沈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林禹?” “嗯。” 沈辞看着楚阆漫不经心仿佛随口一提的模样,许多话百转千回悬在口边,却终究一言未发。 林禹此人未继承父母衣钵,然心思深沉不可不防… 只是楚阆或许不会信他,他说再多又有何用? 终归最后,这大楚江山都是他楚阆的,皇位之上高枕无忧。 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楚阆迟迟没有等到沈辞的答复,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先生今日兴致缺缺?” 沈辞只能摇头:“未曾,陛下多虑了。” 两人相顾无言,室内一片静谧。 没一会儿,赵殷打破了这有些冻结的气氛:“陛下,给国师大人裁的衣裳已经做好了,陛下可要去看看?” 楚阆赞赏地看了赵殷一眼,对沈辞发出邀请:“先生同朕一块儿去试试吧?” 沈辞略带疑惑地和楚阆朝制衣局走去。 这小皇帝怎么突然想起给他做衣裳了? 不对… 沈辞问楚阆:“陛下怎知臣的衣裳尺寸?” 小皇帝回眸浅笑:“朕抱一抱先生就知道了。” 沈辞面色一顿,移开了目光。 两人到制衣局的时候,掌事姑姑已经将衣裳搬出来,正挂在台子上。 沈辞一进门便看见了那件繁琐而华丽的衣袍。 那金丝绣线与天子龙袍用的材质一般无二,密密麻麻绣了大片的暗纹,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是阳光照进来,洒在衣袍上,那若隐若现的金色分外夺目。 可将从外射/进来的的阳光挡住,又好似一件十分普通的衣袍,只是袖口衣领处有少许花纹。 旁的不说,最引起沈辞注意的是,这件衣袍是红色的,那般强势地闯进他的视线,教他无法不注意。 他目光又移向了别人,下意识觉得,这件衣袍并不是做给他的那件。 然而楚阆就是大步朝那件红色的衣袍走去了,冲着沈辞招了招手:“先生,您穿红衣定然好看。” 沈辞看着那件衣服僵在原地。 他还记得祭天大典上,那穿心一箭将他的白衣染成血色,是刺眼的红,他的血不仅染红了衣袍,倒在祭台上,将那台子上的纹路都浸成了不知名的符。 他从未穿过红衣,除了上朝或是祭祀时的国师袍,平日里穿的都是淡色,张扬的衣袍一件都无。 楚阆不会不知。 小皇帝见沈辞站在门口久久不动,问:“先生怎么了,还不过来试试?” 沈辞联想到近日宫中的胡言乱语,声音有些涩意:“陛下是真的要立臣为后?” 第19章 阆哥哥 一时间,制衣局的所有人都望向了楚阆,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总也想得到个验证。 楚阆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沈辞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他的目光随后落在手边的红衣上。 看来他的先生是将这件衣袍当做了皇后的嫁衣。 楚阆轻笑:“先生,皇后的凤袍可没有如此简单的。” 然而,还是未曾明确回答沈辞的问题。 沈辞站在门口依旧未动。 楚阆只好走过去,想要拉他:“朕只是想看先生穿红衣的模样,未曾说它是嫁衣,先生想到哪里去了?” 沈辞却是往后退了一步,他此刻眼前是一片血色,祭天大典的场景不知何时已经退去,如今浮现在脑海里的,似乎是些更早以前的事,久到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 沈辞没有行礼,甚至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便离开了。 楚阆伸出的手僵在原地,有些愣怔地望着沈辞离去。 沈辞这还是头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 直到夜里,风雨拍打着窗门,果然如沈辞所言,明日必定有雨。 屋檐飞角的雨水如线般滴落,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人的心上。 沈辞不知为何今日睡的很早,却也睡得十分不安稳,他一直皱着眉,脸色也是异常的白,额头还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明明是这样冷的天,偏生让人觉得,他热得很。 但睡在他旁边的楚阆知道,沈辞不是因为热,而是梦魇。 被褥之下,小皇帝的衣袍被沈辞紧紧攥在手里,绞成了一团。 这场梦魇似乎持续了很久,楚阆终是看不下去,将沈辞搂在怀里,轻轻拍了起来,意图安抚沈辞。 幼时他也有过梦魇,那是在他母妃的祭日,还记得沈辞便是将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安抚着,告诉他有人陪着。 楚阆一边拍,一边轻声唤他:“先生,你梦魇了,快醒醒。” 沈辞没能醒过来,年幼的他正躲在角落里哭泣,而在不远处,有人正在对地上的另一个人辱骂殴打,鲜血从那人身上、口中淌出,施暴者却浑然不觉,手上的动作一直未曾停下。 他泪眼婆娑,却依旧固执地去看倒在地上的人,那女子眉眼温柔婉约,带着些许忧郁,因为疼痛面色苍白,只是眸光中倒映着至始至终只有一个沈辞。 她还对着他勉强笑了笑。 沈辞知道,她想让他离开,让他快跑。 可是他全身仿佛被下了什么咒术一般,全然动不了,他不知道自己该跑到哪里去。 恍惚间又听见有人在喊他,喊他… 国师大人? 这声音逐渐清晰,在耳边放大,仿佛就在他的耳边轻声唤他… 好熟悉,是谁? 还没等沈辞想起来究竟是谁在叫他,那个施暴者转过身,突然朝他走来。 沈辞微微睁大了双眸,只见那人手中还拿着一根铁棍,足有成年男子的小臂粗,那人走到他面前,举起了铁棒! 沈辞猛地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入目是一片明黄,似乎是… 楚阆的中衣! 他此刻被楚阆抱在怀里,小皇帝正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头顶唤他的名字。 沈辞指尖微动。 怎么像是在哄小孩? 楚阆感受到怀里的人动作,停下了拍背:“先生醒了?” 沈辞从他的怀里出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衫:“惊扰陛下,是臣的不是。” 他抬眸看向窗外,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天光大亮。 楚阆跟着他起身,从一旁的衣架子上取下两套衣裳:“这是上回咱们出宫穿的,这次还是一样。” 小皇帝不可能大摇大摆地出宫,那就不是去玩了,沈辞自然了解,但是林晚霜便不一定了解了。 林晚霜穿戴好来到御书房门口时,看见两人乔装改扮的模样,面上尽显诧异之色。 “陛下,国师,你们这是…?” 楚阆看着她柳眉弯弯,轻点朱唇,环佩叮咚,轻罗小扇的模样,确实是一派丞相府千金出游的样子。 “朕不能随意出宫,自然是偷偷出去。” 林晚霜恍然:“陛下这是富家公子,国师这是公子的先生,那臣女…扮成什么好呢?” 楚阆挑了挑眉,不做回答。 林晚霜想了半天,道:“臣女去换一身衣裳,扮做陛下的妹妹吧?” 平湖是京都城西外一片巨大的湖泊,连接护城河,碧波荡漾,锦鲤成群。 今日细雨绵绵,湖上一片氤氲,雾蒙蒙的好似蓬莱仙境,趁着雨天,湖心无人,唯有一只十分精致的画舫在中央漫无目的地漂泊。 林晚霜一身青衣站在船头,撑着一把油纸伞在细雨中静静站着,从岸边看好似蓬莱仙山神女游船入了人间。 朦胧又看不真切,倒叫人心之神往。 “太…阆哥哥,快出来看,外面好美啊。”林晚霜在闺阁中待久了,对这样的美景实在难以把控,唤了心上人来分享。 楚阆听着他这么叫,脚步差点一滑,他有些好笑地去看旁边的沈辞。 沈辞神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不过手中的伞稍稍倾斜了点,差点没握住。 幼时林晚霜倒是时常喊楚阆“太子哥哥”,只是那时年幼,也就随她去了,但其实终究不妥,没想到今日出来玩,一扫郁闷的林晚霜倒是大胆起来了。 楚阆笑着握住沈辞有些冰凉的手,将伞扶正,二人同乘一把油纸伞,走到了船头处。 果然湖光山色,风景宜人。 只是秋日本就寒冷,又下着雨,湖上冷意更甚,沈辞淡薄的身子有些受不住,乔装出门也不曾带些御寒之物。 他未曾显露出来,却是脸色微微白了一分。 楚阆方才握了一下他的手,便觉得寒冷,自然也能察觉到沈辞的不适,抬手便解下了身上唯一一件御寒的斗篷。 林晚霜虽望着大好的风景,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楚阆,见楚阆抬手解下斗篷,不自觉的身子都站直了些。 今日可是楚阆主动约她出来游湖,想必也会特地关照她一二,她心中不免有些窃喜。 没有沈辞相助,她也照样可以博得陛下的心。 她想的正美,那边沈辞已经被一片暖意包裹,斗篷本身便是暖的,刚从楚阆身上脱下,还带着楚阆身上的暖意。 沈辞如同陷在暖室之中,苍白的脸色明媚了几分。 “多谢陛下。”沈辞依旧礼数周到。 林晚霜眼见着那要盖在自己身上的斗篷盖到了沈辞身上,脸色都垮了下来,她抿着唇移开了目光,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她默了一会儿,收拾了情绪,从画舫里提出了三个食盒。 她笑盈盈对楚阆道:“哥哥,上次晚霜说过要给您做晚膳的,只是后来哥哥一直不得空,晚霜今日特地起了个早,做了些拿手的糕点,哥哥尝尝?” 楚阆挑眉,不动声色道:“先生既然是朕…我的先生,那便也是你的先生,缘何只邀请我,不请先生品尝?” 楚阆看出来今日的沈辞话格外的少,若是放在前两日,早就撮合他与林晚霜独处了,哪里会像今日这般不声不响? 林晚霜听他如是道,又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不过倒也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她听父亲说国师大人与陛下向来不合,但最近她身处宫中,实在拿不准楚阆对国师大人的心思。 她只能先静观其变。 于是忍下一肚子的委屈,转头对沈辞道:“先生,晚霜的手艺许是上不得台面,还请先生指教指教。” 沈辞看了楚阆一眼,也不好当着小皇帝的面做的太明显,只好点了点头。 三人在画舫上看景,听雨,尝糕点。 林晚霜虽说自己是献丑,实则做的都是自己最为拿手的东西,比起御厨做的也是当仁不让。 不过沈辞不爱吃甜食,楚阆亦没有贪嘴的习惯,两人随意地尝了两口。 林晚霜见状,兴致缺缺。 沈辞掩下了眸中其他的心思,轻咳一声,对楚阆道:“陛下幼时对宫外之事都十分好奇,臣还记得曾经伺候陛下的宫人从宫外带回来一串糖葫芦,陛下看了好几眼?” 楚阆被沈辞措不及防地提起幼时的囧事,别扭道:“先生!” 沈辞笑了笑:“陛下喜欢吃甜的,林小姐手艺也不错,多吃几块?” 楚阆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想到沈辞这么快又帮林晚霜说起话来了。 林晚霜亦是有些疑惑地看了沈辞一眼,转念一想,许是沈辞不想让她去和父亲告状,有意讨好。 倒是也说的通。 林晚霜正想着,楚阆噙着笑,如沈辞所言,又尝了一块糕点。 林晚霜看在眼里,一时之间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楚阆喜欢吃她做的糕点,她一早上的努力未曾白费。 忧的是楚阆是听了沈辞的话才多吃了一些,难道日后她的好意都要沈辞推波助澜才能被楚阆接受吗? 一时间画舫之上一片静谧,三人各有心思。 “唰”!!! 一道破空声在沈辞旁边响起,明明离他有一定的距离,却令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得动弹。 这种声音,他至死也难以忘怀。 是利箭破空而来,划过漫天的雨滴,穿透画舫层层叠叠的纱,钉在了船柱上。 林晚霜惊呼一声:“有刺客!” 第20章 疼吗?这样呢? 下一秒,漫天的利箭如同落雨般朝画舫射来,今日城西由于天色不好没什么人来,确实给了刺客可乘之机,可这些刺客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来了这里? 楚阆眸光一凝,当下扯下周遭的薄纱合在一起,充当兵器甩开那些射来的箭:“躲起来!” 他一边挡箭,一边对画舫上的另外两人道。 船只突然猛地晃了一下,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沈辞陡然惊醒,这才从疼痛的回忆中幡然醒来,心口隐隐作痛着,只是当下情况紧急,他顾不得这些,他摸了摸腰间,临行前他曾带了一支小巧的信号烟花来,此烟花可告知他的人,遇到了危险,速来相救。 他还未曾走到船边将烟花放出去,手便被人抓住了。 不是楚阆,沈辞刚要甩开,便听见身旁之人声音低沉:“沈大人,是我。” 沈辞转头看去,正是一身戎装的顾清。 沈辞将腰间的烟花放了回去,忙道:“快去帮陛下!” 顾清点了点头,一个转身便到了楚阆前面,手中有剑,将那些利箭尽数挥断:“陛下,这里交给臣吧,臣划了小船来,就在画舫后面,你们先走。” 楚阆冲他点了点头,退入画舫。 沈辞见他进来,连忙去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林晚霜倒是抢先一步拉住了楚阆:“陛下,此处不安全,咱们先回宫吧?” 楚阆本就是要离开的,他目光落在林晚霜拉着他的手上,微微蹙了眉,反手拉住林晚霜,快步走向沈辞。 沈辞压根没去看林晚霜的举动,他正查看着楚阆的情况,下一秒便被楚阆带进了怀里。 那人的声音在耳边轻轻扫过:“先生发什么呆?回宫了。” 楚阆怀里抱着一个,手里拖着一个,三人上了顾清划过来的小船,说是小船,其实也颇大,三人坐下绰绰有余,只是比起画舫来说,确实是艘小船了。 三人乘着船只离开画舫,远远看去,画舫外头已然被射成了刺猬,可见方才若是他们出去,会有多凶险。 船只离开画舫即将上岸时,变故陡生。 许是偌大的湖面上只有画舫停着,他们的小船原本被挡着没能看到,一旦离远了,眼尖便能瞥到。 顾清一个人管不了那么多刺客与那么多的箭,其中一支箭便有了可乘之机,朝他们这艘小船而来,正朝着划船的楚阆射来。 沈辞虽反应迅速,奈何没有武功,阻挡不了利箭射来,电光火石间,他依旧选择去护住楚阆,不为别的,只因大楚不能没有天子,保护陛下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 或许于他而言,活着的自由与死去的自由,并无太大的区别。 他想离开京都,是想与上辈子那个既可笑又可悲的沈辞作别,只要不是死在楚阆手里,其他的结局都是他在成为人们口中的佞臣后所能料到的。 只是护着小皇帝,这种意识在上一世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髓,无法拔除,哪怕这一世他想离开京都,抛去所谓的君臣,却在生死关头,依旧难以放任楚阆于不顾。 楚阆死了,他便能离开京都,或是彻底掌控京都。 可他从始至终,哪怕重活一世,也从未想过这条路。 毕竟,庆德皇帝于他,有大恩。 然而他想以身救楚阆时,林晚霜心中也别有计较,沈辞被撞过来的林晚霜推了一把,撞在了船沿差点掉进湖里。 而林晚霜以性命相护,那支破空而来的利箭扎进了林晚霜的胸口。 楚阆回身,林晚霜直直倒进了他的怀里。 沈辞撑着船沿的手用力到泛白,也不知道林家小姐哪里来的那么大力道,差点把他推下去不说,冲力太大,他稳住身形却撞在了船沿,此刻脚踝隐隐作痛。 船已然靠岸,岸边是顾清带来的人马,楚阆将林晚霜交托给了随行的军医,又安排了马车,这才去扶沈辞上岸。 沈辞看着朝他伸来的手,刚动了动,脚上便传来锥心刺骨的痛,他蹙了蹙眉,搭向楚阆的手也收了回去,重新稳在了船沿。 楚阆看着他这般模样,亦是皱眉,他再度上了船,将沈辞抱了起来。 岸上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沈辞不自然道:“陛下,臣自己能走。” 楚阆抱着他上了岸,一旁的人欲上来扶沈辞,被楚阆侧身躲开,朝备好的马车而去。 “先生脚都受伤了,还逞什么强?” 沈辞默然,只好任由楚阆抱着他上了马车。 车内有军医在,看见两人进了马车,连忙行礼,他礼还没行全,楚阆将沈辞轻轻放下,道:“免礼吧,过来看看先生的脚。” “是。”军医提着药箱走到沈辞身边,卷起沈辞的裤子,纤细的脚踝上红了一片,有些许擦伤,看上去倒是不怎么严重。 军医抬起沈辞的脚轻柔缓慢地转了转,才转了一点点,沈辞便蹙起了眉,军医见状,问:“疼吗?这里呢?这样呢?” 试探了半天,沈辞的脚才被放下,军医从药箱中取出药,道:“擦伤明日便能好,脚踝扭伤有些严重,先冰敷,待到明日擦伤结痂,用药一边轻轻揉一边敷。” 沈辞点了点头,军医说完便要替他上药,楚阆看着沈辞的脚,白皙如玉,他一个手掌就能捏住那脚踝。 沈辞接过军医手里的药:“你下去吧。” “是。” 沈辞见楚阆将药拿在手里,知晓他要做些什么,抢先道:“陛下,臣自己来吧。” 楚阆躲开了沈辞探去的手:“先生为朕受了伤,让朕在一旁干看着如何忍心?” 沈辞抿唇,重来一世小皇帝表面上对他百依百顺,实际上却是他处处掣肘,总觉得,哪里变了,可又似乎,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沈辞的脚被楚阆放在他的腿上,清凉的药膏细细地抹在伤痕上,平复了那火辣辣的疼痛。 马车到了宫门口停下,赵殷早早等在了那里,见马车来了,上前就要去扶楚阆下车。 然而马车上楚阆探出身来,手里却还抱着一身素衣的国师大人,哪里有手去搭。 赵殷讪讪收回了手,楚阆下了马车大步朝御书房而去,直接将赵殷甩在了后面。 沈辞被楚阆一路抱着回了御书房,路上不知被多少宫人见着了。 这立后的谣言怕是平息不了反而要越烧越旺了。 “陛下,丞相进宫了。”两人还没到一会儿,赵殷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追了上来。 楚阆眉头一挑,这消息传的可真够快的。 楚阆离开后,沈辞便去了栖梧宫。 林晚霜一箭并未伤到要害,虽然有些疼,不过军医和太医看过之后便没有什么大碍了。 摒退众人之后,林晚霜正一个人躺在床上生着闷气。 沈辞推门而入,缓步走到她面前,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林晚霜有些诧异他这个时候过来:“国师大人,您怎么来了?” 沈辞眸色深沉:“林丞相此时进宫,恐怕与你有关吧?” 林晚霜倒也没有否认:“相府嫡女遇害,难道当父亲的还会无动于衷吗?” 沈辞没什么感情地笑了笑:“沈某说的可不是这个,咱们刚刚回宫,林丞相后脚便进了宫,如此速度,恐怕不是只听闻嫡女受伤这么简单吧?” 林晚霜面色一僵:“国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沈辞淡淡道:“林小姐既然受伤,林丞相进宫无可厚非,可刚一进宫,不是先来探望女儿,反而是与陛下议事,令沈某不得不心生疑惑。” 林晚霜知道沈辞聪慧,便也不找推辞了:“那又如何,既然国师大人利用臣女与父亲,臣女与父亲自然要自食其力。” 沈辞冷笑一声:“林小姐这话便错了,沈某与林丞相乃是合作关系,本就是互相利用,要真说起来,沈某如今权势滔天,林丞相虽然德高望重,却不及沈某话语权重,沈某可不至于怕了林相。” “你…” 沈辞看着林晚霜欲言又止,道:“若是没有沈某,你以为你能留在宫中多久?林小姐对自己的认知不够清楚啊。” 林晚霜回想这几日,楚阆对她的态度皆因沈辞而变化,她咬了咬唇,不甘示弱:“国师大人难道不想出宫了吗?没有臣女与父亲相助,你还能求助于谁呢?还是说,国师大人当真想留在宫中成为大楚的皇后了?” 沈辞不怒反笑:“林小姐说笑了,沈某无意后位,不过既然沈某能扶持一个大楚天子,必然也能扶持一个大楚皇后,这人是谁,全在沈某。” 林晚霜被他的狂傲震惊,她微微睁大了双眸:“你…你果然如世人所言,是个祸乱大楚的佞臣!” 沈辞淡淡地看着她,并未辩解。 房门外映出一道人影,楚阆正站在栖梧宫的房门外,外头跪了一片,不敢言语,赵殷一滴汗已经落了下来。 国师大人终究还是那个国师大人,当年胆敢反驳庆德陛下,如今又敢妄言扶持皇后,把控大楚皇室。 楚阆背对着众人,令人看不清神色,他站在门口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直到里头林晚霜被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才推门进去。 沈辞转头看去,不躲不闪,仿佛未曾说错什么,也未曾言过大逆不道的话。 栖梧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21章 先生动一动 沈辞率先行礼道:“陛下?” 楚阆看了床榻上的林晚霜一眼,未曾说话,室内静得可闻呼吸。 林晚霜倒是暗自窃喜,不论楚阆是来看她还是听到了方才沈辞的话,对她而言都是好事。 沈辞侧了侧身,不管怎么说,林晚霜现下都是楚阆的救命恩人,即便他中断合作,也不可能阻止楚阆探望林晚霜。 楚阆却是将目光从林晚霜身上收了回来,落在了沈辞的脚踝上,即便有衣袍阻挡,他也知道沈辞的脚肯定肿了。 楚阆走到沈辞面前,单膝跪下,撩起沈辞的衣袍去看他的脚。 沈辞心中一惊,连忙抓住楚阆想扶他起来:“陛下,不可!” 楚阆却是没有理会沈辞,只是看着那白皙的脚踝肿得像个包子,脸色阴沉。 沈辞扫了外面一眼,栖梧宫虽然宫人不多,可一旦传出去,就会如同立后的谣言一般,甚至更加可怕。 沈辞脸色微变,挣脱了楚阆的手拂袖离去。 出门时他看着栖梧宫外的宫人,冷声道:“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栖梧宫上下株连九族!” 没有人敢出声,沈辞直接离开了栖梧宫。 赵殷额头上的汗已经落在了地上,就差积成一个小水洼了。 楚阆缓缓起身,并没有立刻追出去,而是走向了林晚霜。 林晚霜假意咳了两声,颇为柔弱道:“陛下,臣女没什么大碍,劳陛下挂心了。” 楚阆嗤笑一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冷眼看着林晚霜,道:“你以为朕不知道究竟是谁救朕吗?” 林晚霜一愣:“陛下这是何意?” 楚阆淡漠:“方才挡箭之时,是你推了先生吧?先生身子不好,你突然发力差点将他推入湖中,你为了抢功,害得先生受伤,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算呢?” 林晚霜颇为委屈道:“臣女并未推国师大人,只是救陛下心切,故而顾不得旁的什么了。” “哦?”楚阆挑了挑眉,“那好,朕再问你,朕出宫游湖,所知之人不过你,先生与赵殷,刺客从何得来的消息?” 林晚霜脸色微白,只听见楚阆又问:“朕刚回宫,消息并未散出去,怎么丞相这么快便知晓又赶进宫来,你敢说这一切你都毫不知情?” 林晚霜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 楚阆起身:“遇刺一事真相究竟如何,朕看在林相多年忠心的份上不再追究,不过若是再有下次,朕便不会再留情了,你好自为之。” 楚阆言罢便出了栖梧宫。 沈辞回御书房的路上倒是碰见了来探望女儿的林丞相。 林相见到沈辞,本就沉着的脸更加难看:“沈大人既然毁约,便不要再插手旁的事。” 沈辞淡淡道:“林丞相,并未是沈某毁约吧,林小姐是相府千金,嫡女尊贵,万般宠爱沈某可以理解,不过倒是有些不够稳重,非是皇后佳选。” “你!”林丞相被沈辞气到,指尖颤抖着指着沈辞,“本相的嫡女,还轮不到国师大人来指摘!” 他说完便挥袖离开。 沈辞没什么表情,又往前走了两步,却被人拉住抱了起来。 沈辞看着楚阆阴沉的脸色,知晓他心情不好,却并不对方才自己的言论多做解释,只道:“陛下,放臣下来,于理不合。” 楚阆强势地将人抱在怀里,一言不发朝御书房走去。 他将沈辞轻轻放在床榻上,又取了药过来,掀开沈辞的衣袍要替他上药。 原本一手能捏住的脚腕肿得握不住,他用掌心揉搓着红肿的脚踝,分外轻柔,一边责备沈辞:“先生既然受伤,怎么还如此不知轻重跑到栖梧宫去?” 沈辞默了一瞬:“还好…嘶…” 楚阆微微用了点力,故作惩罚:“先生的脚都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若是恢复得不好,或者加重了该如何是好?” 沈辞抿唇:“即便如此,陛下也不应该忘了自己的身份,怎可在众人面前与臣子当众下跪?” 楚阆气势微弱:“朕没有下跪,只是想看看先生的伤势。” 沈辞:“那也不该如此,陛下身份尊贵,乃是大楚天子,您要记得自己的一举一动解在天下人眼中。” 楚阆揉着沈辞的脚,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也只能点头:“朕知道了。” 沈辞见他听话,便也不再说什么,楚阆上完药,对他道:“先生动一动,看看是否不适?” 沈辞轻轻转了转脚腕,依旧传来一阵疼痛:“刚上的药,没那么快,休息几日便好了。” 沈辞刚要收回脚,却依旧被楚阆抓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沈辞感觉痒痒的,忍不住将脚趾蜷缩了起来。 “陛下…”沈辞开口提醒道。 楚阆却是说了别的:“先生可知,今日遇刺并不简单?” 沈辞略一点头:“林相进宫也太过迅速,仿佛…事先知晓一般,他虽然之前一直是中立,并未站过阵营,但恐怕只是静待时机。” 楚阆点头:“朕与先生的想法一致,所以,林晚霜朕是留她不得了,朕已经让林丞相接她回去了。” 沈辞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楚阆带着些许笑意看了沈辞一眼:“先生日后还擅自给朕说媒吗?” 沈辞:“……” 继沈辞要成为大楚皇后之后,又一则流言在宫里甚至宫外传扬开来。 “昨日林小姐就被林丞相接回了丞相府,也确实是陛下将人赶了出去。” “林小姐替陛下挡箭,我还以为陛下会娶林小姐呢,不是皇后也应该是个妃位,这般将人赶出宫去,岂非忘恩负义?” “嘘!别乱说话,咱们在宫里呢,你如此议论陛下,脑袋不要了?!” “我错了,我只是替林小姐抱不平,她为了陛下连命都不要了,可陛下竟然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唉,林小姐进宫本就是为了陛下,那天听说陛下要立国师大人为后的时候,她的脸色都变了。” “林小姐为了讨陛下欢心,还特地亲自下厨,做了糕点,唉,而且她也没什么架子,人挺好的。” “咱们觉得好有什么用,得陛下觉得。” 沈辞在御书房却也听见了些风言风语,他脚上不便,坐在床榻上微微蹙眉。 这才过了一夜,流言便传遍宫内外,定然是林丞相授意,他这是要毁了陛下的名声,还是借此威胁陛下? 楚阆下了朝回来,沈辞正坐在床榻上想得出神。 楚阆侧头看了他一眼,朝他走近:“先生在想什么?” 沈辞的思绪被他唤回来,抬眼看向他,小皇帝垂帘冠未除,一身繁琐的朝服,神情淡漠。 恍惚间又回到了前世。 沈辞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陛下…” 楚阆不知他在想写什么,抬手去了垂帘冠,在床榻边坐下,顺手撩起沈辞的衣袍,去查探他脚踝的伤势。 沈辞眼前那逐渐重叠的两道身影又被分离开去,在眼前消散。 沈辞深吸一口气,问:“陛下,今日早朝可有发生什么?” 楚阆抹了药替沈辞揉脚,故意道:“先生指的什么?” 沈辞:“林相。” 楚阆随意地笑了笑:“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林相今日确实在早朝提出了要将女儿送入宫中一事,说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说爱慕已久以身挡箭,言下之意便是要朕娶林晚霜为后。” 沈辞冷笑一声:“林轩墨这个老狐狸,在外肆意宣扬林晚霜救了您,又在早朝提出这个请求,是铁了心要让自己的女儿进宫啊。” “陛下,顾将军求见。”赵殷进来禀报。 楚阆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顾清进到内室看见楚阆握着沈辞的脚,小心翼翼地揉捻,仿佛对待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他目光顿了顿。 楚阆背对着他,问:“可有查到什么?” 顾清手中拿着一支箭,箭上白羽,是那天游湖刺杀他们所用。 顾清道:“臣昨日追着刺客到了城内,百姓众多,一时间不见了踪影,只追到一个刺客,然而他已自尽身亡,手中的羽箭臣查了一下,三支白羽。” “寻常羽箭上的白羽皆是五根,而刺客所用皆为三根,大楚似乎并无专门记录何人所制此种羽箭。” 沈辞出言:“若是他们只是购了寻常羽箭掩人耳目,而后拔去两根白羽呢?” 顾清点头:“臣明白了,这就去查。” 沈辞将人唤住:“不必了,此事自有人会去替我们查。” 楚阆看了沈辞一眼:“先生已有良策?” 沈辞笑了笑:“良策谈不上,只是有人会按捺不住罢了。” 他转头对顾清道:“顾将军,劳烦你明日将羽箭送到一个地方。” 第22章 先生让朕好找 沈辞上午才说有人会按捺不住,下午林禹便自请入宫了。 这一次沈辞倒是要求与林禹议事,并未要离开或是躲起来。 林禹一进御书房,便瞧见沈辞也在,还躺在龙床上,虽说他上次听闻了楚阆要立沈辞为后的消息,但亲眼看见沈辞躺在龙床上,还是百感交集。 楚阆坐在床榻边,头也不回地问:“琰王进宫可是有要事?” 林禹行礼道:“陛下,今日早朝,林丞相提及让林晚霜入宫一事,陛下说要考虑考虑,如何了?” 楚阆猜到他是为此而来:“琰王可是有谏言?” “是,”林禹点头,“臣觉得,林晚霜不是皇后的佳选,陛下不如同意礼部尚书选秀,各位才女佳人陛下暂且看看再下定论?” 楚阆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倒是沈辞开了口:“琰王殿下,沈某好歹算是看着陛下长大,又是陛下的老师,替他说媒不为过吧?沈某倒是觉得,林晚霜做皇后并无不妥。” “她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又与陛下青梅竹马,天赐良缘,琰王何故说不相配呢?” 林禹对视沈辞淡漠的视线,皱眉:“救命恩人就一定要做妻子吗?” 沈辞回:“宫外如今流言四起,莫非要陛下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林禹冷哼一声:“沈大人平日足智多谋,怎么到现在,反而只能任由林轩胡作非为了?” 沈辞笑了笑:“因为这件婚事,是沈某乐见其成的。” 林禹一噎,转而望向楚阆:“陛下对林晚霜,有意?” 楚阆抬手蹭了蹭下颌,认真道:“朕听先生的。” 林禹眉心大蹙,他在沈辞与楚阆之间来回望着,最终只能憋了一肚子气离去。 楚阆看着林禹走远,问沈辞:“先生让朕与您演戏,就是为了气一气林禹?” 沈辞摇头:“臣还没那么无聊,林禹此来是为了试探您的想法,若是您想娶林晚霜为妻,他兴许不会如何,但若是臣要您与林家联姻,他必然是坐不住的。” 楚阆点头:“明日便是祭天宴了,先生的脚受了伤,不如…” 沈辞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祭天宴事关祭天大典,关乎国运,身为国师,怎能不到场?” 楚阆便也不再阻止。 如沈辞所料,林禹怒气冲冲地出了宫上了马车,他掀起车帘,里面早早坐着一个人等着了,说是坐着,那人实则靠在角落休憩着。 不过是掀开帘子的惊鸿一瞥,便能看见马车上的人与国师沈辞有六七分相似。 白笙看着马车角落,一身雪白的银纹长袍落在身上,与他的肤色融合,这样一片的白与脖颈上错落的红痕形成鲜明对比。 林禹就这样闯进一堆雪中,将人惊醒。 白笙其实没有睡着,只是浅眠,听到动静便醒过来了,他微微抬头与林禹对上视线,只见那人一脸冰霜看着他,白笙的身子微微瑟缩,低垂了眼眸。 一想到这人的粗暴与折磨人的花样,恐惧感便油然而生。 林禹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抬起白笙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他冷声道:“沈辞,你的如意算盘打的真好,可惜,本王不会让你得逞的。” 白笙的下颌被林禹死死捏着,仿佛要将它捏碎,疼痛令他忍不住挣扎起来,他抬起宽袖下的手去抓林禹的手臂。 从袖子中探出来的手十分纤细,手腕间的一道极重的红痕令人心惊。 林禹的目光落在他挣扎的手上,冷哼一声,捏着下颌的手更加用力:“本王似乎同你说过,不喜欢你反抗本王,你知道你这个举动会为你带来什么吗?” 白笙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仿佛要落下泪来。 林禹似乎有些嫌弃他这个模样,不知道是在对白笙说还是对自己说:“沈辞清冷孤傲,断不会做出你这般表情。” 还记得他年幼时刚听闻父母的死讯,将自己关在府里闭门不出,一连七日郁郁寡欢,人都消瘦了不少。 彼时庆德皇帝怕林禹将自己折腾死了,故而趁着后宫妃子门去普照寺祈福时,将他也捎上了。 林禹跟在众位娘娘后面,冷着一张脸漠然地看着这世间,谁同他说话他都不搭理,那些个娘娘到底也是金贵的人,热脸贴了冷屁股也就不再理会他,管自己上香祈福去了。 无人看着林禹,他自己心中有事,乱走一通,再回神时亦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扶着身旁一堵他要抬头仰望的墙,在这空荡荡的道上,悲从中来。 还没等他做什么,周遭传来了很细微的啜泣声,仿佛是小猫呜咽,不仔细听,听不清楚。 然而许是这会儿太过安静,也许是林禹耳力好,便是听到了。 他心想着,自己都还没哭呢,就有人先替他哭上了? 林禹靠着墙仔细听了听,那哭声似乎是从墙的另一边传来的,他敲了敲墙,道:“你哭什么,烦死了。” 墙那边的人似乎被吓到了,立刻止了哭声,他良久才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林禹听他干脆利落地道歉,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我之前心烦意乱,听见你哭更烦,不是你的错,你给我讲讲你为什么哭呢?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他父母战死沙场他都没哭呢… 墙那头的人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娘去世了…战乱…我无家可归…” 那人说话断断续续的,也没有一句是完整的,偏生林禹就是听懂了。 林禹喉结微动:“战乱已经结束了,很快就没事了。” 那人轻轻应了一声,问:“你呢,你为什么烦?” 林禹犹豫了一会儿,莫名的,心事憋在心里那么多天,突然也有了想要宣泄的想法:“我的父母,也都死了…” “啊,”对面的人惊呼一声,“对不起,也是因为战乱吗?” “嗯,”林禹闷声应道,“他们为了这大楚江山,战死了。” 墙里的人似乎沉默了,林禹听不到他的声音,以为又被自己触动了伤心事,刚要开口,却听见那人道:“你的父母是英雄。” 林禹被他猝不及防的夸奖愣了愣:“嗯?” “你想啊,在这乱世,别人都在为了自己的性命努力苟活着,而你的父母却是为了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在沙场上抛头颅洒热血,为了让我们活下来,他们用命去拼,这难道不是英雄吗,他们死了,可他们会被世人记得,被世人歌颂,你应该为他们感到自豪。” 林禹听着他软软糯糯的声音,撑着墙的手没了什么支撑力,他靠着墙坐下来,脑子似乎混沌,却又有一束光照了进来。 “他们是…英雄?” “是啊,你不要难过,他们给你留下了整个盛世。” 林禹不知不觉间泪水从眼眶中流淌而下,得到父母的死讯后这么多天,他竟是在这里哭了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颤抖着肩膀,大声哭了出来。 等到他痛痛快快哭完了之后,再去唤墙对面的人,却再也没有了回应… 林禹看着白笙那双没有色彩的眼睛,皱了皱眉,将他的头甩向一边,自顾自道:“沈辞想要将林丞相拉到他的阵营,想都别想。” 是夜,繁星几许嵌在水一般的夜幕之中,京都皇宫中歌舞升平,宫灯辉煌。 沈辞坐在右手边第一顺位,同刚进来的林禹对上了视线,林禹对着小皇帝行完礼,举着酒杯就朝沈辞走了过来。 “国师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上次早朝听说国师大人病了,本王还特地去国师府探望,却未曾见到国师大人的面啊。”林禹故意提醒道。 周围的不少官员经他提醒,也纷纷询问沈辞:“是啊国师大人,上回下官去国师府,却被拒之门外呢。” “沈大人的身子如何了?病可好了?” 沈辞在众人没有察觉的时候,朝楚阆飘去一道目光,小皇帝戴着官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辞被楚阆软禁在宫中一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他怒不能言,只能淡淡应付:“劳烦诸位挂心,沈某只是偶感风寒,休息了几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日便能还朝,是吧陛下?” 沈辞目光投了过去,楚阆已经敛了笑意,他看着众人,又深深地看了沈辞一眼:“嗯,朕也等着先生早日还朝呢。” 沈辞又看了林禹一眼,一旁的礼部尚书也过来敬酒:“国师大人,下官敬你一杯。” 沈辞一边同他碰杯,一边压了极低的声音道:“祭天大典准备的如何了?” 于泽钦也低声道:“一切都准备就绪呢。” 沈辞想了想,提醒他:“祭天大典的守卫一定得是自己人,不过沈某怀疑,有人叛变。” “啊?”于泽钦顿时傻眼,“这…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辞摇头:“不知,你多留心吧。另外,祭天大典的细节,去同陛下商议一二。” “现…现在?”于泽钦的酒差点没洒出来。 最近沈辞没有上朝,楚阆在早朝中处事利落果决,不少朝中大臣都有些怕他了。 沈辞知道:“你且去吧,毕竟祭天宴本就是为了祭天大典而举办的,自然是以祭天大典的事情为重。” 沈辞如此说,于泽钦也不好推诿,看了一眼望着这边的楚阆,慢悠悠地朝天子走去。 楚阆被于泽钦缠上后沈辞便朝林禹的位置望去,那里已是空无一人,沈辞心中有所计较,朝御花园外围而去。 御花园今夜点满了宫灯,照得整个园子恍如白昼,沈辞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桥上的林禹,那人今夜未着一身墨袍,湖蓝的长衫显得人十分修长,相较于沈辞身上又是大氅又是毛领的,仿佛不在同一个季节。 沈辞缓步上桥与林禹并肩而立。 沈辞同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湖,终于开口:“琰王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林禹目光不移:“自然是想同沈大人做个交易。” 沈辞不接他的套路:“沈某与琰王能做什么交易?” 林禹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沈辞身上,他望进沈辞眼中:“本王知道沈大人想要什么,只要沈大人同意帮本王,本王可以保证,你想要的,本王都能给你。” 沈辞挑眉:“那琰王殿下倒是说说,沈某想要什么?” 林禹笑了笑:“如本王所料不差,你手中的金印应该已经在小皇帝手中了吧,否则他如何敢将你留在皇宫不让你上朝?” 沈辞没什么表情。 林禹接着道:“据本王所知,沈大人最近不在朝中,小皇帝将你的人手中的权力都逐渐分散给了他自己的人,明年二月的春闱他也要为自己选忠志之士了吧?” “他明面上打着体恤沈大人您的旗号,实则可是在削您的权啊。” 沈辞面色不变:“那你呢,你又要什么呢?” 林禹的目光重新回到湖上,只是不知在想什么,眼中映着宫灯烛火忽明忽暗:“本王什么也不想要。” 沈辞转身就走,这种话想忽悠他,林禹未免太看不起他了。 林禹也是没想到沈辞问都不多问一句转身就走,连忙将人拉住:“沈大人未免太过着急了,本王的话还没说完呢。” 沈辞看着他,不语。 林禹无奈,只好道:“本王什么都不想要,只是不想见楚阆坐在那个位子上。” 沈辞听他直呼小皇帝的名字,眉头蹙起:“狼子野心!” 林禹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沈大人考虑好了随时找本王,本王不急。” 沈辞刚想甩开他的手回宴席,忽的闻到一阵浓烈的酒味,有些日子没咳嗽了,夜间冷风一吹,此刻喉间又起了痒意,低低咳了起来。 林禹侧过身刚要替他拍背顺气,沈辞便察觉身后被人环住,他被林禹拉着的手被人分开。 身后传来楚阆低沉的声音:“先生叫朕好找。” 第23章 强取豪夺 那浓烈的酒味随着楚阆的到来将他包围, 沈辞转头望去,只撞入一双幽深的,却平静无波的眼眸。 似乎, 还带了些许笑意? 沈辞不知道他二人的谈话有没有被听见,只能唤了他一声:“陛下?” 楚阆没看他,望向对面的林禹:“琰王怎么也在这里?” 林禹镇定道:“臣方才喝了些酒,出来散散心,去去味, 恰巧遇到了国师大人。” “哦,”楚阆也不知道信没信,“散完心了就回去吧。” 林禹深深地看了沈辞一眼, 行礼告辞。 沈辞闻着酒味,皱了皱眉:“陛下这是醉了?” 他话刚说完,便被人抱了起来,听见小皇帝闷声道:“先生脚受了伤还能乱跑, 这皇宫果然关不住先生。” 沈辞无甚所谓:“臣无碍,祭天宴还未结束,回去吧陛下。” 楚阆看了他一眼, 点头:“好啊。” 说着竟是要将沈辞抱着朝宴席走去。 沈辞一惊, 心道小皇帝醉得不轻, 连忙阻止他:“陛下,如此不妥!” 楚阆挑眉, 没有止步:“哦?如何不妥?” 沈辞眼见着就要走回祭天宴,心下着急:“大臣们都在,看见陛下抱着臣,成何体统?” 楚阆低头看向沈辞,目光有些迷离, 一看便是醉了:“那先生说,该去哪里?” 沈辞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方才的话到底有没有听见,本想方才宴上已经让小皇帝答应上朝,今夜也便能离宫了,然而林禹又将计划打乱。 沈辞无奈地叹了一声:“回御书房吧。” 楚阆微微挑起唇角:“那就听先生的,咱们回御书房。” 楚阆没有提方才的事,沈辞便也不主动说,两人有些安静,与隔岸的祭天宴似乎有些分离。 沈辞被楚阆放在床上,这一次楚阆除了上药,还将他的脚踝握在掌心,那宽大的手掌能将脚踝圈起来。 楚阆神色不明,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辞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能开口:“既然方才陛下已经同意,那臣明日便要上朝。” 楚阆刚要开口,沈辞先道:“陛下可莫要再推脱受伤不便了,臣便是受了伤,生了病,也不会缺席早朝。” 楚阆被他驳了要说的话,抿唇道:“好,朕可以答应先生,让先生明日早朝…” 沈辞长出一口气,他终于能离开了。 然而没等他松完,又听见楚阆慢悠悠道:“但先生今晚还是留在宫中。” 沈辞不解:“为何?” 楚阆微微抬头,对上沈辞的目光,眸中不似方才平静无波,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问:“先生方才与林禹,在说什么?” 沈辞静了一瞬,林禹意图夺取大楚江山,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只是毫无证据又无凭证,林禹也是拿准了这点才敢和他吐露,若是贸然告诉楚阆,楚阆会信吗? 沈辞如今着实拿不准楚阆的心思,对林禹又究竟是何态度。 楚阆见他低垂了眼眸不知在想什么,以为是那人不肯告诉他,小皇帝微微眯起了眼睛。 沈辞正想着要不要告诉楚阆林禹的野心,突然感受到脚踝一松,他从思绪中惊醒,下一瞬被楚阆箍住双手压在了床榻上。 小皇帝欺身上来,眼眸深沉如同深渊,许是喝了酒,他的声音有些哑:“先生为何不愿意告诉朕,是怕坏了先生什么好事吗?” 沈辞略带疑惑地望着他:“什么好事?” 楚阆离他很近,浓烈的酒香喷薄在他的脖颈间,又痒又热。 楚阆淡淡道:“先生对林晚霜说,要扶持大楚的皇后,祭天宴上,林禹又帮你三言两语回去上朝,而后你二人又寅夜私奔,难道不是在谋划些什么?若非朕发现先生在宴席间突然不见,若非在桥头被朕撞见,朕便会被蒙在鼓里,直到…先生真的背叛朕。” 沈辞被他的联想惊了一瞬,愣愣道:“什么私奔…不是,臣不曾背叛陛下,臣与林禹没有任何交情。” 楚阆笑了一声:“不,你们有。”而且十分熟稔,熟到最后林禹会为了你,逼宫。 沈辞不想与喝醉了酒的楚阆理论,扭过头不再看他。 楚阆见他这般模样,心中升起一股怒意:“先生想要离开朕,离开京都,如今又要和林禹谋划背叛朕,先生,朕在您心里,如今连扶持的价值都没有了吗?” 沈辞被他气到:“陛下!您真的要听琰王与臣说了什么?” “嗯。” 沈辞点头:“好,那臣告诉您,至于信不信,便全由您。” 沈辞将林禹同他所言一五一十告知楚阆,静静等着小皇帝的下文。 楚阆听着,抿着唇想了半天,才道:“呵,林禹他根本不知道先生想要什么,先生,朕才是那个知道你要什么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沈辞,沈辞宴上也喝了一点酒,虽然不曾醉,却也是面上微红,他脸色本就白,透出来的红晕显得他仿佛喝了很多酒,一时间楚阆分不清喝醉酒的到底是谁,他的目光在沈辞脸上游移,扫过那双如同狐狸的双眸,逐渐落在了那人的唇上。 沈辞的唇色很淡,许是因为身子不好又受了伤,血色浅淡,却因为喝了酒,强行映了点红,那薄唇唇形却是十分好看,沈辞的脸,任何一个五官都很精致,放在一起更加动人,难怪世人称他妖道。 楚阆一边想着,不知不觉靠近了沈辞,带着热度的唇印在了沈辞的唇上。 沈辞猛地睁大了眼睛,他愣了足足有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小皇帝酒后发疯,竟然亲他! 沈辞反应过来便挣扎起来,只是他双手被楚阆死死按住无法动弹,楚阆又趁着他方才愣神的时间,攻城掠地,舌尖划过上颚勾动着唇舌。 那混杂着酒香的味道萦绕了满室,令人闻之沉醉。 沈辞皱着眉,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咬醒楚阆,让身上的人清醒一点。 然而楚阆终归是天子,他不能,也无法去伤害他,只是看着楚阆深情地吻自己,竟觉得有些可笑。 楚阆为了让他不选择林禹,竟然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其实即便楚阆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他也不会和林禹同流合污。 没必要… 没必要这样。 沈辞有些倦怠地闭上了双眸,任由楚阆胡作非为。 许是感受到沈辞的平静,楚阆意犹未尽地放开了沈辞被他亲得有些肿了的唇,他便沈辞看去,本想对上一双慌张无措的眼眸,却发现那人闭上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楚阆:“……” 楚阆深深地看了沈辞一眼,松开他起身,沈辞缓了缓,也坐了起来:“陛下,琰王野心勃勃不可不防,陛下既然不信任琰王,可要听听臣的计谋?” 楚阆侧过脸,看了一眼沈辞,这人在和他亲吻之后,依旧谈吐自如,根本没有讲方才之事放在心上,浑然不在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楚阆咬了咬牙,问:“先生对方才之事避而不谈,可是害羞?” 沈辞指尖微顿,抿唇道:“陛下喝醉了,酒后兴致高涨,臣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楚阆静静地看着他,沈辞面色平静不似作伪,他轻笑了一声:“好,那先生倒是说说,要做些什么?” 沈辞淡淡道:“反间计,林禹既然有此心,必然不会让我们轻易抓到把柄,臣会假意与他合作,探取消息与证据。” “嗯。”楚阆声音闷闷的。 沈辞见话已说完,起身要走,楚阆反应极快,连忙将他拉住:“先生,朕说了,您今晚还是照旧宿在这里。” 沈辞蹙眉。 楚阆又道:“难不成…先生还怕朕做些什么不成?” 他一边说着,视线一边落在沈辞微微敞开的衣领间,若隐若现透出来一点白皙如玉的肌肤。 沈辞拢了拢衣领,缓慢地摇了摇头:“赵公公,端碗醒酒汤来。” 楚阆拦下:“不必了,朕去沐浴,先生先歇息吧。” 楚阆出了门,转身,眼底一片清明,身上虽有酒气,却不曾醉过。 他对赵殷吩咐道:“明日去趟普照寺,求个东西来。” “是。” 第二日一早,沈辞又是在楚阆怀里醒来,外面的天越来越冷,都不需要楚阆去抱他,他自己先朝小皇帝这个热源靠近了。 沈辞抿着唇从楚阆怀里挣脱出来:“陛下,该去早朝了。” 楚阆从重生后便一直浅眠,沈辞一动他就醒了,他假意宿醉后缓缓醒来,按了按额角:“先生醒的这样早。” 沈辞下了床,披上衣袍:“天冷了,冻醒的。” 楚阆轻笑:“是朕疏忽了,今日就让赵殷将地龙烧起来。” 沈辞没什么表情地盯着他。 楚阆不解:“先生何故如此看着朕?” 沈辞问他:“陛下喝醉了,不会将昨夜的事忘了一干二净吧?” “嗯?”楚阆挑了挑眉,没想到沈辞会主动提起,他笑道,“先生问的,是什么?” “自然是答应了臣,允许臣还朝之事。” 楚阆有些失望:“哦,朕记得啊。” 沈辞点头:“陛下记得便好,既是记得,为何还要说今日让赵殷烧地龙这种话?” 楚阆了然:“是朕习惯先生住在这里了,失言罢了。” 沈辞这才松了口气:“陛下起身吧。” 楚阆从床上下来,沈辞已然穿戴好,取下一旁的龙袍替小皇帝穿戴起来。 楚阆任由沈辞服侍,一边道:“朕还以为先生问的是昨夜朕吻你…” “陛下!”沈辞急急打断他,“臣说过昨夜不过是陛下酒醉罢了,什么都没有发生,于臣于陛下,都不是一件好事。” 楚阆笑意微顿:“先生才高貌美,朕为之心动,如何不是一件好事?” 沈辞替他捋平衣上的褶皱,看着他脸上故作深情,眼底却一片虚无的模样,淡淡道:“陛下是天子,臣是陛下的先生,于情于理,此事都不该再提。” 楚阆还欲说些什么,沈辞已经走到一旁拿起了垂帘冠替他戴上。 楚阆只能暂且把话咽下,他要将沈辞留下,不管用什么办法,困住身也好,锁住心也罢,在林禹没死之前,沈辞也不能离开。 临出门前,楚阆凑近沈辞道:“先生可还记得答应朕一个要求?” 沈辞凝眸:“陛下不会要用这个来要求臣留在宫中吧?” 楚阆浅笑:“自然不会,不过先生今日上朝,脚未曾痊愈,若是加重了伤势,先生还能不能出宫就不一定了。” 沈辞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听小皇帝这般说,他想起昨夜楚阆差点抱着他去祭天宴。 那今日,楚阆不会也要抱着他…上朝吧?! 第24章 若是沈某今日一定要出宫呢?!…… 事实证明是沈辞草木皆兵了, 小皇帝虽然看着行事乖张,却不至于轻重不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金殿,沈辞一还朝, 便被不少朝臣围了起来,多的是来慰问他身子的,还有不少和他不是一派的冷着脸,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沈辞一身宽大的国师袍庄严肃穆,他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众人站定等着楚阆上朝。 “吾皇万岁万万岁!” 沈辞低着头,却依旧感受到小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微微蹙眉, 总感觉楚阆要做些什么。 他的感觉也并没有错。 楚阆看了沈辞一眼,道:“免礼。” 他刚要在龙椅上坐下,走到一半似乎才想起什么,对赵殷吩咐道:“赵殷, 给国师赐座。” 饶是沈辞早有准备,也被楚阆这一举动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在众臣抗议之前, 率先道:“陛下, 自古以来从未有臣子在早朝赐座的道理, 陛下此举真是折煞微臣。” 楚阆知道沈辞会拒绝,微笑道:“先生早日在画舫上为救朕而受伤, 如今却还为了国事上朝,着实令朕又是感动又是忧心,国师既是朕的先生,又是朕的救命恩人,如何不能赐座?” 楚阆幽深的眸子望向沈辞, 略带了威胁的意味。 沈辞想起临出门前,小皇帝对他说,若是伤势加重,他便是休想出宫了。 这么多天来唯一的出宫机会就摆在眼前,他不能错失良机。 只是他没有异议,倒是林相有异议了。 林相出列道:“陛下此话不对啊,那日画舫之上救您的明明是臣的嫡女,林晚霜。” “臣也听闻此事,林小姐似乎还受了重伤,如今还在家中休养呢。” “是啊,林小姐才貌无双,又如此有胆色,令人敬佩啊。” 林相听着议论声大多为他而起,笑了笑,又对着楚阆旧事重提:“陛下,小女对您爱慕已久,如今在闺中养病不宜参加选秀,不知陛下上次考虑的如何了?” 楚阆看着沈辞迟迟不能坐下,撑着那扭伤的脚站得笔直,若非他知晓脚伤,旁人又有谁能看出来? 楚阆脸色微沉:“朕何时说要选秀了?” “陛下已过及冠,也该选秀立后了,皇后事关社稷,不可一直悬而不决啊。” 楚阆微微扯了扯嘴角,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沈辞:“国师觉得呢?” 沈辞突然被点名,看向楚阆,那般神态,分明在笑他当初乱点鸳鸯。 沈辞默了一瞬,移开目光道:“后位事关江山社稷,既然诸位大臣如此替陛下着急,可是有了良选?” 一时间倒是也无人出来擅自举荐。 想和林丞相交好的官员便忍不住出来:“陛下,林丞相的嫡女林晚霜,貌美无双,才学颇高,是京都有名的才女,端庄稳重,大气得体,确是良选。” 沈辞看向那人,冷笑一声:“恐怕未必吧,林丞相,你觉得呢?” 林丞相看了沈辞一眼,最近早朝一直没有见到国师,又收到国师请求合作的书信,只当沈辞手中权力不及以往,恐怕是被陛下压了一头。 但今日早朝又见楚阆态度十分恭敬,不似沈辞信中所言难以脱身,莫非是诈他? 林丞相一时间拿不准立场,只能推给楚阆:“自然是全凭陛下做主。” “陛下,林家嫡女确非佳选,请陛下三思!” 金殿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是顾清,他身后带着琰王林禹,二人踏进金殿。 林禹噙着笑看了一眼沈辞,那是一种势在必得的表情。 沈辞面上淡淡的,心中却知晓林禹是查到了什么,他与楚阆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丞相一见是顾清反驳他,他可不怕顾清:“顾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顾清看也没看他一眼,对楚阆跪下,拿出那支白羽箭:“陛下,臣已查到,当日画舫遇刺,刺客所用的白羽箭从何而来了。” 林丞相看见那箭,心中一惊,随后又掩下情绪,问:“哦?顾将军不亏是我大楚能人,这么快就追查到了刺客,不知究竟是何人作祟?” 林禹意味不明地看了林丞相一眼:“林相何必如此着急?” 林丞相一顿:“微臣嫡女可是受了伤,怎么微臣就问不得吗?” 林禹一脸当然地点头:“嗯,那自然是问得的,不过林小姐的伤虽然看着凶险,实则根本不会伤到要害吧?” 不是“没有”,而是“不会”。 林丞相目光微顿:“琰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林禹不再看他,反而看向楚阆:“陛下,画舫当日的刺客,正是林丞相为幕后主使啊。” 众臣哗然。 林丞相连忙驳斥:“琰王殿下,你莫要血口喷人!” 林禹笑了笑:“本王自然是有证据的。” 林丞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是不信:“那证据呢?!” 林禹指了指顾清手里的白羽箭:“这白羽箭就是证据。” 林丞相冷笑一声:“这白羽箭不就是普通的白羽箭吗?官宦人家骑马射箭打猎都会用到,不足为奇。” 林禹点头:“是,可普通的白羽箭乃是五根白羽,顾将军手上的却是市面上少有的三根白羽。” 林丞相镇定地笑道:“所以呢,我相府可没有什么所谓的三根白羽箭。” 林禹走到林丞相旁边道:“是,相府确实没有三根白羽箭,可若是买了市面上的五根白羽箭,再拆成三根呢?” 这些,与沈辞所言一般无二,楚阆支着下颌听着林禹分析,却是望着沈辞眼中满是赞赏。 他的先生,这般料事如神。 林丞相:“这…岂不是买了白羽箭的人,都有嫌疑?” 林禹:“是,不过近日在城中大量购买白羽箭的,唯有城南明家,而明家的背景可是杀手,林相,你这是不是买/凶/杀/人呢?要杀的,竟然还是当朝天子!” 林相一惊,连忙撇清关系:“这和本相有什么关系?!” 林禹对楚阆行礼道:“臣之所以来迟,便是趁着这一会儿带着顾将军去搜了丞相府。” 林丞相顿时坐不住:“林禹,你大胆!谁给你的权力私自搜查丞相府邸?!” 林禹对楚阆道:“臣先斩后奏是臣的不是,自会领罪,不过林丞相蓄意谋害陛下,该当何罪呢?!” 林禹从腰间取出林丞相与明家的往来账目以及信物。 林丞相知道自己败局已定,虚虚地跪在了地上。 林禹浅笑着看向沈辞。 沈辞接收到林禹得意洋洋的目光,还之一笑。 林禹顿时心有起了些许疑虑,却又不知究竟是什么。 “林丞相乃是大楚两朝老臣,如今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着实令朕痛心,来人,先带下去,朕要好好审问。”楚阆吩咐着,余光却看着沈辞与林禹在一旁眉来眼去。 他脸色微沉:“散朝吧。” 沈辞看着楚阆离开金殿,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他走在朝臣最后,往宫门走去。 于泽钦退回来,笑着对沈辞道:“恭喜国师大人还朝。” 沈辞淡淡笑了笑,笑意未达眼底。 他走至宫门口,仅一步之遥便能离开这座琼楼玉宇,心中的大石刚要彻底落下。 “国师大人留步。” 沈辞步子一顿,他听到身后传来赵殷的声音,双眉不自觉蹙了起来。 他的目光带了些许戾气,转身望向赵殷时,赵殷吃了一惊。 然而他临到门口不得不进:“国师大人,陛下传您去御书房商议祭天大典之事。” 沈辞淡漠应道:“祭天大典与沈某无关,要找也是找礼部尚书吧?” 赵殷弯着腰:“是,只是陛下说了,国师大人既然位居国师之位,今日又如愿还朝,自当为祭天大典出一份心力,更何况祭天一事还需要国师亲力亲为。” 沈辞宽袍下的手一颤,连带着目光都微微散开。 若是祭天礼依旧由他来主持… 岂非是,小皇帝杀心不减?! 于泽钦在一旁看着沈辞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脸色,识相道:“国师大人,臣先告辞了。” 沈辞宽袖下收紧了手,目光冷冽,他强势道:“若是沈某今日,一定要出这宫门呢?” 赵殷一脸视死如归,他不敢抬头,低声道:“陛下说了,国师大人如今手中没有金印,调动不了宫中禁卫军,国师大人若是违抗旨意,便是‘请’也要‘请’过去的。” 沈辞气到话都不想再说一句,他现在只想去教训楚阆一顿。 沈辞连连点头:“好,带路。” 赵殷听出来这是咬牙切齿的意味了,虽说国师大人如今手中无权,但终归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赵殷战战兢兢走在前头,其实根本不用他带路,沈辞对去御书房的路熟的不得了。 然而他们还没有走到御书房,在路过孤鹜宫的宫门便见到了倚门等着的楚阆。 沈辞一看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快步越过赵殷在楚阆面前站定,质问道:“陛下是大楚天子,是谁教得你出尔反尔的?!” 楚阆知道沈辞一定会生气,却没想到,沈辞生气起来,如此的…好看? 沈辞气到有些颤抖,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望着楚阆的神态是如何的。 那双眸被气的眼尾微微发红,胸膛也不停地起伏着,白皙如瓷的面容上却平添了许多鲜活,明明已经很生气了,却依旧维持着镇定,只是走到楚阆面前质问,生生将自己的所有怒火都压在心里。 楚阆却漫不经心道:“朕只是请先生商议一些国事,先生何必动怒?” 竟是全然不将他的怒意放在心上。 第25章 辞官 沈辞冷着脸:“陛下想要商议国事何时不可, 非要这个时候吗?” 楚阆没想到把人气成这个样子,连忙安抚道:“先生又何必急着走呢,朕除了要同先生商议国事, 还想送先生一件礼物。” 沈辞不去听他:“陛下,您先前答应过臣,让臣还朝的。” 楚阆见沈辞执意要说个明白,点头:“是,可朕并未答应先生离宫。” 沈辞不可置信地望向楚阆:“陛下!你明明…明明说, 只要臣的伤势不加重,便答应让臣回府,您是天子, 怎么如此言而无信?” 楚阆上前一步,靠近沈辞:“是,所以朕要先检查检查先生的脚伤。” 沈辞闭了闭眼,将满腔怒火压下:“好, 陛下,希望您能说话算话,莫要让臣失望。” 楚阆浅笑, 却不置可否, 他拉着沈辞回了御书房。 沈辞被他拉着一步一步走回御书房, 看着两旁红色的宫墙,怎么也望不到外面的模样, 心中不免好生失落。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楚阆的背影上,那人带着他往宫内深处走去,就像幼时,他也是一身宽大的国师袍,手里牵着小皇帝朝孤鹜宫走去。 如今不过是位置调反了过来。 楚阆将人拉进了御书房, 把后面跟着的赵殷关在了门外,赵殷一把冷汗到现在才抹掉,心中虚得很。 天知道方才在宫门口拦住沈辞,他有多慌,差点就腿软跪下了。 沈辞被楚阆拉到了床上,他方才一直坚持站着,而后心情大好欲离宫,再到后来被楚阆气得不行,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脚伤,如今在床榻上坐下来,才发觉自己的脚隐隐作痛,似乎真的…严重了? 沈辞还没来得及反应,受伤的脚已经被楚阆抬了起来,他轻车熟路地去了鞋袜,掀起衣袍,那雪白的脚踝此刻俨然又肿成了馒头大小,红色晕染开来,仿佛熟透了的桃子。 楚阆脸色微沉。 沈辞看着自己的脚踝,一时间竟觉得有些心虚,他方才还在教训楚阆言而无信,现在倒好,却是他自己没有完成承诺,失信于楚阆。 楚阆含笑望着沈辞,取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药膏,在掌心揉搓,再贴在沈辞伤处缓缓揉了起来。 扭伤未愈似乎更加严重,沈辞本不觉得痛,被楚阆一揉,顿时疼了起来,他蹙着眉,眼尾那抹被气的红逐渐加深,仿佛变了质。 楚阆一边揉着一边看着沈辞,不禁想着,这般脆弱敏感的沈辞,若是当真被他欺负狠了,会是怎样一番美景? 沈辞被他轻柔的力道揉着,不知不觉却是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楚阆依旧坐在床榻边看顾着他。 沈辞轻轻一动,便听见一声细微的铃铛声,他坐起身子朝脚上看去,他那只未曾受伤的脚踝上正戴着一条链子,红绳穿线,上系着一串银珠,又坠着几颗小巧精致的长命锁,红绳两边末尾又坠着两颗小铃铛,戴在脚踝上极为夺目,让人移不开目光,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沈辞看见这链子,眉头直皱,楚阆见他醒了,话还没问出口,只见沈辞一把将链子摘下丢在了地上。 他怒视着楚阆,眼中是说不出的疲倦:“陛下这又是什么意思?可是铁了心要将臣锁在御书房?还用这种东西来羞辱臣?!” 楚阆不知沈辞为何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他起身将链子捡回来:“羞辱?朕不曾羞辱先生。” 沈辞冷哼一声:“此等寻欢作乐的风月场之物,陛下戴在臣脚上,不是羞辱又是什么?!” 就像是…青楼里赤足戴着这样的铃铛链子起舞取乐的姑娘或是小倌。 赵殷在一旁却道:“国师大人,此物乃是陛下派人特地去普照寺求来的,并非什么媚俗之物。” 沈辞闻言,有些恍惚:“普照寺…?” 沈辞是从普照寺被庆德皇帝带回宫里的,即便后来他凭借自己的实力金榜题名,又凭借能力成为国师,也依旧有人觉得他来路不明。 一个无父无母流落在寺庙的孤儿,能有什么本事? 直到庆德皇帝驾崩,他手握摄政之权,这些流言才被淹没。 也很久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过普照寺了。 楚阆见沈辞沉思,给赵殷使了个眼色,赵殷连忙退了出去。 楚阆捡起链子走近:“先生若是不喜欢这个,或是不愿意提起普照寺,朕以后都不会再提。” 沈辞长出一口气:“是臣失态了,陛下,天色不早,臣的脚伤自己会养,臣便告辞了。” 楚阆拉住沈辞的手,将已经离开床榻的沈辞一把拉进怀里:“先生就这般厌恶朕,连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沈辞被他禁锢,不由得再度恼怒:“陛下明知臣不是这个意思。” 楚阆将脑袋搁在了沈辞削瘦的肩膀上,只有骨头没几两肉,硌的生疼:“先生,朕不想让你离开。” 沈辞沉默了一瞬。 我知道,你只想杀我。 沈辞一边想着,一边强势道:“陛下莫非执意要留下臣,将臣软禁在宫中?” 楚阆抱着他不松手:“若是朕说是呢,先生又待如何?” 沈辞蹙眉:“陛下,你?!” 楚阆在他耳边轻笑:“先生,如今金印已还,先生手上再无实权,即便朕要留下您,您又能做些什么呢?” 沈辞握了握拳,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动用那股势力。 楚阆轻声道:“错只错在,先生不该进宫来,将金印还给朕。” 沈辞咬了咬牙,小皇帝说的没错,他一开始就不该进宫来! 他未能再反驳什么,后颈被楚阆轻轻一捏,便感觉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眼前的景物渐渐变得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他晕了过去。 楚阆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出了内室。 赵殷在门外听到动静,进来伺候。 楚阆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失笑:“怎么?” 赵殷一边替楚阆上茶,一边瞟了里面的沈辞一眼,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陛下,国师大人既然已经将金印交还,陛下如今便是名副其实的大楚天子,留着国师大人究竟是为什么?” 楚阆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却是说了另一件事:“祭天宴当晚,朕其实听到了林禹同他说的话,朕是存了试探的心思,不过朕倒是没想到,先生竟然全盘托出,朕有些看不懂他了。” 赵殷建议:“既然国师大人深不可测,不如就赶出京都,又何必放在眼皮底下多生是非?陛下又是将人留下,又是送祈福链子,莫非,真的要立国师大人为后?” 楚阆睨了他一眼:“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也不知道朕的想法吗?朕立谁也不会立沈辞为后。” “是,是奴才失言,陛下恕罪。”赵殷连忙低头告饶。 楚阆看了一眼手中的银链,眸中晦暗不明。 他还要用沈辞和林禹自相残杀。 早晨琰王和顾将军带人搜府的时候林晚霜便觉得不对劲,现下便传来了他父亲被扣押在天牢里的消息,顾清还带了人来封府。 林晚霜不用想也知道,大约是事情败露,她也顾不得身上的上,火急火燎进了宫。 赵殷把林晚霜带回来的时候楚阆丝毫不意外,赵殷请罪道:“林小姐非要跟着奴才进宫,以性命要挟,奴才这才…请陛下恕罪。” 楚阆坐在书案前没有理会,只是摆了摆手:“朕不会见她,让她回去吧。” 赵殷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然而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林晚霜的声音:“陛下,臣女林晚霜,有要事求见陛下!” 楚阆微微抬头,透过纱窗能看到跪在院子里的那道倩影,还有那一声声掷地有声的呼唤。 楚阆不自觉皱眉,他的目光落在了屏风后的沈辞身上,旁的也就罢了,若是吵醒了沈辞,又有的头疼。 不过,若是沈辞执意要走,他留也留不住,终究没办法一直用同一个理由… 沈辞倒是如愿被林晚霜吵醒了,他听见外面一直有人在喊。 喊什么… “陛下,是臣女鬼迷心窍,爱慕陛下如痴如狂,一切都是臣女的错,父亲他毫不知情,请陛下饶过父亲吧。” “陛下,我父亲为了大楚忠心耿耿,效忠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陛下看在庆德皇帝陛下的份上,放了臣女的父亲吧陛下!” 沈辞的睫毛一连扇动了好几下才缓缓将眼睛睁开,眼前的景象又从模糊到逐渐清晰。 依旧是那金碧辉煌的御书房,他多想一睁眼,看见的不再是这璀璨的屋顶房梁。 沈辞听得外面是林晚霜的声音,应是为了林轩求情来了。 沈辞缓缓从床榻上撑起身子,那昏迷之前细微清脆的铃铛声又突然想起。 沈辞抬起自己的左手,那截纤细的手腕上正戴着那条从普照寺求回来的长命锁链子。 红绳银饰在雪白的腕间如同一件绝美的装饰品,引人注目,如同白雪纷飞间突然绽放的红梅,坠了些许霜雪,是世间最美的风景。 沈辞暗自叹了一声,自顾自下了地,屋内并不冷,细心如沈辞已然发现,御书房的地龙已经烧了起来。 沈辞绕出屏风走到外室,林晚霜的声音更加清晰,沈辞已然能听出她的嗓子已经哑了。 楚阆见他出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手腕,那长命锁链并未被沈辞再度丢出去。 沈辞看了门外跪着的林晚霜一眼:“陛下不打算处理一下吗?” 楚阆反问:“先生觉得该如何处理呢?” 沈辞淡淡道:“林丞相□□,而林晚霜舍命相救,怎么看都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左不过是为了让林晚霜与您有救命之恩,所求的自然便是那后位。” 楚阆点头。 沈辞道:“但林晚霜所言不错,林丞相多年忠心耿耿,是两朝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百姓看来他一直是以为德高望重的丞相,杀了他于民心不利。” “那依先生之见呢?”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林轩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险些害了陛下是事实,此人留不得,革去丞相一职,全家逐出京都,永世不得踏入京都半步。” 楚阆看着沈辞:“准了。” 赵殷得了旨意,连忙去外头让林晚霜止了呼唤,谁知道林晚霜更加凄厉地喊了起来,还作势要往里面冲。 “陛下,陛下,这一切都是臣女一人之过,求陛下赐死臣女,莫要处置臣女的父亲。” “陛下,臣女的父亲已经年迈,他为大楚付出良多,求陛下让他在京都安享晚年吧!” 然而没喊几句,赵殷便十分识相地让人将她拖了下去。 处置完了林丞相,解决了林晚霜,沈辞眸光冷冽且坚定地望向楚阆。 “陛下,臣要自请辞官。” 第26章 出宫! 沈辞不是第一次提出辞官, 进宫当日他也提过,只是被楚阆驳回了,没想到今日趁着林丞相一事, 再度提起。 楚阆看着沈辞认真的模样,知晓他这一次是留不住沈辞了,不如顺水推舟。 楚阆颇为遗憾道:“先生想要出宫,朕放先生出宫便是,先生莫要提什么辞官一事, 大楚不能没有国师。” 沈辞不语,并未松口。 楚阆想打一打感情牌,劝说沈辞留在京都, 却发现沈辞在京都没有什么亲朋好友,也就…没有什么人指的沈辞牵挂,能够让沈辞留在这里。 一时间楚阆竟没能说出话来。 沈辞以为是小皇帝不肯让步,他抿了抿唇, 也罢,能够出宫便已经是离京最大的一步成就,皇宫有禁卫军重重保护, 只要楚阆想, 他便是一步也走不出去, 而他若是回了国师府,会比在宫中要好办的多。 沈辞刚要说话, 楚阆也恰逢此时开口:“先生,如今林丞相被逐出京都,朝野上下必将动荡不安,若是先生此时辞官,我大楚顿失两位重臣, 恐怕会引起不小的动乱,还请先生暂且留下吧。” 小皇帝已然退了一步,沈辞也不想逼得太紧,距离祭天大典还有半个月,还来得及… 沈辞在楚阆期待的目光中点下了头:“臣遵旨。” 楚阆松了口气,目送沈辞离开,午后的阳光洒在沈辞脸上,楚阆只能看见他逆光的背影,他的先生一身单薄的衣袍,削瘦的身姿,扑向那一片霞光之中。 然后,消失不见。 楚阆看不见沈辞的身影,心中猛地一紧,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莫名的情绪究竟为何而来。 沈辞杀了庆德皇帝,软禁他,甚至妄图操/控他,这些不都是他这个好先生对他做的吗? 他是天子,怎能心软? 楚阆闭了闭眼,掩下心中万千思绪。 沈辞终是迈出了皇宫的宫门,他在门口长出一口气。 终于,他终于离开了皇宫,离开了楚阆身边。 冬日里的寒风刺骨,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柔风轻拂,与霜雪同飞,那是自由的气息。 沈辞宽袍在风中猎猎,他终于在重生了半月之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明媚如灿灿日光。 棠梨并不知道他何时能够回府,并没有特地备马车,他只能自己租了一辆,毕竟徒步走回去,他的脚可能不要了。 马车碾过地面发出轱辘的声音,沈辞竟不知道,这声音竟然如此动听,他听了一路,不知不觉便到了国师府门口。 沈辞掀起帘子,还未出马车,便看到有一人站在国师府门口。 国师府大门紧闭,那人显然吃了个闭门羹,只是他并不气馁,依旧等在这里,衣上风霜轻轻结了一层,证明他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沈辞并不想见他,但人已拦在门口,无法视而不见,只能下车道:“琰王殿下怎么站在沈某的府门口?” 林禹笑了笑:“琰王府突然起了大火,本王现下无家可归,在街上晃悠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不知道国师府可否借本王坐坐呢?” 沈辞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扯谎,垂了垂眸:“既然如此,琰王请。” 沈辞率先进了国师府,林禹看着他挺拔的背影,觉得沈辞今日心情大好。 除了林轩,对沈辞而言是件喜事吗? 棠梨在院中打扫看见沈辞回来微微睁大了眼睛,再看后面跟着林禹,又瘪了瘪嘴。 待沈辞走近,她还在朝门口张望。 沈辞好笑地看着她:“看什么呢?” 棠梨问:“陛下这次没有来吗?” 沈辞笑道:“陛下是天子,哪有三天两头往臣子府里跑的?” 棠梨缓缓点头:“也是,琰王殿下安好,奴婢去备茶水来。” 沈辞看了一眼后面的林禹,示意他坐下,问:“琰王此来,不只是来坐坐这么简单吧?” 沈辞抬手去整理院中一直放着的那副棋盘,抬手间露出了腕上的长命锁链,他的手突然被林禹一把抓住。 “这是什么?!”林禹紧锁着眉,看着那串小巧却十分精致的银饰手链。 沈辞抽了抽,没抽回来,他不悦地蹙眉,怎么林禹和楚阆都有个毛病,喜欢动手动脚的? “一条手链罢了,有何不妥吗?”沈辞耐着性子,好脾气地反问。 林禹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松开沈辞的手,道:“国师大人,不知祭天宴晚上本王的提议,沈大人考虑的如何了?” 沈辞收回手,一边去整理棋子,一边道:“沈某深受皇恩,断不会做出危害陛下之事。” 林禹笑了笑:“沈大人这话说得不心虚吗?您可是大楚百姓口中的大佞臣,扶持傀儡皇帝,只想做大楚的主人,你确实不会害陛下,可这和害他,有什么不同呢?不过是入了青楼还要立个牌坊罢了。” 沈辞的脸顿时冷了下来,纵使他知道外界对他的评价,却也从来没有人敢在他当面说这样的话。 “琰王既然觉得沈某臭名昭著,何必屈身而来?” 琰王见他话语虽然依旧淡漠,却带着疏离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逐客了,他知晓是自己说重了话,但为了让沈辞答应和自己合作,他别无他法。 琰王看了一眼沈辞手腕上的链子,意有所指:“陛下软禁了沈大人半月之久,如今又用此物羞辱沈大人,沈大人当真忍得下去?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想要摇身一变成为雄鹰飞向天际,妄图脱离主人的掌控,甚至反过来成为主人的掌控者…” “沈大人,你真的甘心吗?” 沈辞抬起带着银链的手腕,轻轻晃了晃,那清脆的铃铛声轻轻响起,十分悦耳,他浅浅笑道:“既然要合作,那么琰王殿下的诚意,在哪里呢?” 林禹似乎料到沈辞会问这个,他十分淡定道:“林丞相,便当做是本王送你的大礼吧。” 沈辞:“?” 林禹解释道:“林丞相意图刺杀陛下,此事事发才有了后来的逐出京都。” 哦,这是将功劳全都归功于他查出了林轩便是刺客的主使。 沈辞笑了笑,并不拆穿他,毕竟… 合作是假,他要做的,可是别的。 · 是夜,御书房中点了满屋的烛火,将楚阆的身影映得斑驳。 他才处理完政事,搁下手中批阅奏折的笔,一旁赵殷上前道:“陛下累了一天了,传膳吧?” 楚阆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他习惯性地望向屏风后面:“先生,用…” 刚喊了一声他便止了话头。 沈辞早早便出宫了,御书房烧了地龙,将烛火点得如同白昼,灭了龙涎香,只为了一个人,而今那人,却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赵殷见楚阆望着屏风出神,问:“陛下可是想国师大人了?明日早朝也就能见到了。” 楚阆摇头:“派去国师府的人都到了吗?” 赵殷点头:“都分布在国师府周围暗中盯着了,国师大人一有动静,第一时间就会来回禀。” “嗯,他回去之后,做什么了?”楚阆不经意地问。 赵殷道:“哦,琰王去了国师府,陛下真是未雨绸缪啊。” 楚阆嗤笑一声:“朕只是怕他一不留神便直接离开了京都,从此再也找不到罢了。” “是。” 宫人端了晚膳陆续从门口进来,将晚膳摆在桌上。 楚阆看着这一桌子的菜,眸光一暗。 “朕出宫一趟,不用跟着,若是来人,一律不见。”楚阆交代道。 赵殷不解:“陛下不是曾和国师说不能轻易离宫吗?” 楚阆笑道:“先生不让朕离宫,朕顺着他的心意说的罢了,唬人的。” 楚阆说完,换了一身便服朝国师府而去。 送走林禹之后,沈辞便筹谋起离开京都的事来,祭天大典将近,他的心口不知道为什么,又隐隐作痛起来,平日倒没什么大碍,只是偶尔突然抽疼一下,令人不适。 许是在提醒他赶紧离开吧。 他本想出了宫就立刻离开京都的,趁着楚阆没有反应过来,打个措手不及,只是被琰王一拖,拖过了最好的离开时机。 只能再找其他时机了。 棠梨敲了敲书房的门:“主子,该用晚膳了。”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有些昏暗,跳跃的烛火打在沈辞脸上,那脸色略显苍白,显得眼角小痣十分灵动。 他坐在书案前,握着笔的手微微有些颤动,墨滴落在书信上,晕开一片墨迹。 沈辞狠狠蹙着眉,一手按在心口,额角细细渗出一滴汗来。 “不必了,退下吧。”沈辞勉强维持住声线,让棠梨退下。 棠梨无奈,只好道:“主子莫要太累了,要用膳了随时唤奴婢。” 里面没有应声,棠梨问并未觉得不妥,她家主子从前就是这般处理政事不喜欢有人打扰。 她前脚刚走,一道身影便落在了院子里,他落地无声,没有惊动任何人,站在沈辞的书房门口,略有些犹豫。 也不知道先生是否还在生气。 他在门口等了许久,才抬手敲了敲门:“先生,你在里面吗?” 沈辞放下了手中的笔,一手撑着书案,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 乍一听到楚阆的声音近在咫尺,着实将他吓了一跳。 沈辞胸膛微微起伏着,分心应他:“陛下怎么来了,也无人通报一声,真是失礼。” 楚阆听他疏离却又在意料之中的话,叹了一声:“无妨,先生可用过膳了?” “不曾。” 楚阆在门外道:“那不知朕可否与先生一同用膳?朕还未曾尝过国师府的佳肴。” 沈辞没有说话,他道怎么许久不曾疼痛的心口今日突然发作,原是小皇帝竟然跟来了国师府。 沈辞冷淡拒绝:“陛下金贵之体,国师府的饭菜恐怕是用不惯,请陛下回宫吧。” 第27章 妨碍我了,走开 楚阆一听便知沈辞还在生气, 倒是也不敢贸然推门而入,只得站在门口好言相劝。 “先生再恼朕总不能不用膳,用完膳再说可好?” 沈辞疲于应对小皇帝, 只好扶着书案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向床榻,将烛火吹灭。 站在门口的楚阆望见里面连烛火都熄了,便是不想见他的意思。 楚阆对着门轻叹一声,不过没有立刻离开。 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沈辞没有动静,却等到了棠梨。 棠梨手中端着一碗汤,从回廊转过来便看见书房门口站了一个人, 她连忙出声:“你是谁?!” 楚阆轻咳一声。 棠梨凑近了才看清是大楚天子,连忙跪下道:“陛下,您怎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楚阆抬了抬手,让她起来:“先生似乎睡了。” 经他提醒, 棠梨这才看向已经熄灯了的书房,她有些奇怪道:“哎,主子今日怎么这么早便歇下了?” 她刚奇怪了一下, 又自问自答:“哦, 可能是累了吧, 那奴婢先告退了。” 她脚步还未挪开,便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声响, 若是他们再多说一句话,怕是听不到沈辞的这声轻微的痛吟。 楚阆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而入,只见书房里那有些狭小的榻上躺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淡雅的衣袍都放不下, 从床榻上垂了下来,像是被霜雪压弯的柳枝。 沈辞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抓着身/下的被褥,将那被褥显得有些凌乱。 楚阆连忙快步走到床榻边上,一把将沈辞抱了起来,出了书房门,头也不回地对棠梨道:“主卧在哪儿?派人去请大夫。” 棠梨连忙道:“奴婢这就去,主卧从回廊走到底就是了。” 沈辞迷迷糊糊中被人抱了起来,全身的精力只用来对付心口的疼痛了。 重生至今,没有哪一次的疼痛能比得上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沈辞不知道,只觉得屋内有些寒冷,心口的疼痛更加剧烈,身子不自觉颤抖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屋内便逐渐暖和了起来。 楚阆亲自找来了炭火,将屋内烧热,然而炭火的烟有些呛人,沈辞暖和了,却引发了咳疾。 楚阆又只得将炭火搬了出去,从柜子里找出多的被褥来盖在了沈辞身上,又将四角压得严严实实。 直到大夫来了将沈辞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对楚阆道:“这位大人,国师大人他没什么大碍。” “啧,”楚阆有些不耐,宫里的太医每次给沈辞诊完脉都很这句话,他都快听腻了,没想到宫外的大夫依旧是这样的结果,“没用。” 棠梨送大夫离开后,回来担忧地望着沈辞:“主子之前一直好好的,没什么毛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阆看着沈辞苍白的脸色,亦是沉思。 他印象中沈辞确实一直都不太生病,更别说体弱了,如今这个模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可惜,皇榜贴了那么久,也没见什么能人异士揭榜看病。 楚阆叹了一声,走到床榻边坐下,握住了沈辞那只攥紧被褥的手。 他忽的想起了幼时沈辞病倒的样子。 彼时沈辞在大雨中跪了许久,回到孤鹜宫便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 楚阆刚要进屋,听见身后的动静连忙转身。 身后是他的先生倒在地上,宽大的国师袍绽开,墨色的长发因为未干粘在一起,黑与白的交界线更加分明。 楚阆虽然不喜欢沈辞,但到底也被沈辞教的很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连忙叫来宫人,让她们快去请太医,然而那两人却没有动。 楚阆皱眉:“本宫在叫你们,没听见吗?” 那两人却道:“太子殿下,国师大人软禁您那么久,如今为了不让您离开孤鹜宫,甚至不惜顶撞陛下,他如此待您,您还救他做什么?” “就是,病死了岂不是好?这样,太子殿下您就自由了。” 楚阆听他们言语中全然不似之前的恭敬,反而十分恶毒,他的眉狠狠锁住。 纵使宫人说的都是事实,可… 楚阆望向面色苍白的沈辞,这样的先生,他从未见过,好像… 不希望他是这个模样的。 楚阆突然有些生气:“你们这些奴才,胆敢如此对待主子?!还不赶紧去请太医!” 那两个宫人对视一眼,还是劝他:“太子殿下,国师大人淋了这么一场大雨,若是真的病死了也是死有余辜,您这又是何必呢?” “怎么,本宫的话你们都不听?”楚阆带着怒意看向二人。 他像一只露出獠牙的狼,目光凶狠,那两个宫人被他这眼神吓了一跳,却依旧犹豫着。 他不明白,两个小小的宫人,怎么敢如此? 后来才知道,这宫里想要沈辞的命的人有太多太多了。 最后还是赵殷来宣旨,看见沈辞倒在地上,连忙去请了太医来。 楚阆在门外看着沈辞被许多人围了起来,那人却躺在床上闭着双眸,安静地比平日里冷漠的模样要令人能亲近的多。 可是隔了一扇门,隔了那么多人,他连靠近都做不到,他只能远远看着,对于他来说,沈辞总是这么不可接近。 楚阆的记忆回笼,他看着现在一样躺在床榻上的人,而靠近沈辞的人,如今只有他。 他望着沈辞,眼眸深沉。 然而沈辞这一次昏睡睡了许久,久到令楚阆不安。 国师府庭院里站了不少人,他们服装各异,却有一个共同点,便是身上都带着药箱。 棠梨带了一个又一个大夫进到卧房,每一个出来的都摇着头,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 “这到底是什么疑难杂症,怎么进去的个个脸色都这么难看?” “嗐,八成是他们自己学艺不精。” “那也不至于一个个都一样的学艺不精吧?你看,真是一个好脸色都没有。” “没事,试试又不要紧,这奖赏多高啊,黄金百两!足够我下半辈子锦衣玉食了!” “说的是啊。” 众人等在院子里,殊不知卧房里楚阆看着一个个进来又出去的大夫,脸色沉得能滴水。 那些个大夫脸色不好也不是因为病人到底有多难治,而是被楚阆吓的。 等到院子里的人连最后一个都离开了,不知觉间已至日暮,楚阆终于从木椅上站了起来,他看着床榻上依旧没有醒来迹象的沈辞,一把将桌上的茶盏举起,重重摔到门口。 “啪”! “哎呦!这是要砸死人啊!” 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门口探出一个头来,那人戴着一顶道士帽,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模样夸张地绕开那些茶盏的碎片。 棠梨推了他一下:“臭道士,你来国师府做什么?” “喔,你推我!好痛好痛好痛,赔钱!”那道士捂着这里的肩膀,一本正经道。 棠梨瞪大了杏眼:“好啊你这个臭道士,讹钱还讹到国师府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两人吵吵嚷嚷,楚阆却没有阻止他们,若是能把沈辞给吵醒过来,也是好的。 可那人依旧没什么动静,楚阆颇为无奈。 道士在一边和棠梨吵闹一边绕开茶盏碎片下,总算进了门,他瞥了一眼床上的人,对棠梨道:“你们国师府不是找大夫吗?” 棠梨点头:“对啊,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道士捋了捋自己下颌上根本没有的胡子:“我就是大夫啊!” 此言一出,楚阆抬眸看向他。 棠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你?你不是道士嘛,怎么又变成了大夫?你会治病吗?怕不是来招摇撞骗,说什么被鬼压床了,或是梦魇了?那可真是笑死人了。” 道士咯咯一笑,道:“你说的这两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具体嘛,还是要等我看过才知道。” 棠梨还是不信他,但是目光看向了楚阆,意思便是让楚阆做决定。 道士见她安静下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楚阆。 他对上小皇帝深沉如渊的眸子,那眼中无星无光,见之令人心生恐惧。 不知不觉间,他也安静了下来。 楚阆看了他一会儿,问:“你会看病?” 道士点头:“自然,否则我也不会揭皇榜了。” 他从腰后取出了那张贴在告示处的皇榜,扬了扬。 方才院中的那些人只是看了皇榜前来试试,而这道士竟然直接揭了皇榜。 楚阆凝眸:“你可知揭下皇榜,意味着什么?” 道士看了看手里的皇榜,问:“意味着什么?” 楚阆冷声道:“倘若治不好先生,你小命不保。” “哟呵!”道士好似被吓到一般,“你这什么霸王条款?” 楚阆收回目光:“奖赏有多高,你要冒的风险就会有多大,天上可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道士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放心,没有这本事,我才不会揭什么鬼皇榜呢!” 楚阆挑眉,不语。 道士走到床榻边,也没看沈辞,只对楚阆道:“你,站那边去。” 楚阆看着那道士,似笑非笑:“你确定?” 道士点头:“妨碍我了,走开。” 楚阆点头,真的走远了两步。 棠梨站在门口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 二人静静看着道士动作,本以为他要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银针或是治病的工具。 却只见他晃了晃手里的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而后喷在了沈辞脸上。 饶是楚阆反应过来,却也来不及阻止他,只能一个快步抓住那道士的手腕,竟是差点要将他的手拧断。 “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哥哥,要断了,快放手!!” 第28章 先生,这位是您的朋友?…… 沈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是五年前, 沈辞方及冠,楚阆十五岁。 宫里的气氛十分肃穆,明明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 宫里却丝毫没有春回大地的暖意,深深的红色宫墙仿佛要将人压倒,令人喘不过气来。 宫墙的尽头走来一个人,那人身着白色肃穆的国师袍,披了一件单薄的初春斗篷, 走在这气氛沉重的宫墙之中。 那是一大片红色中唯一一点白雪。 沈辞一路不停走到了御书房,正对着门的书案前坐着庆德皇帝,即便是病了他也依旧坐在那里处理政事, 好像从未停过。 赵殷见沈辞来,连忙将人请进去。 门被打开,有微风轻拂,明明是春日的风, 微凉,却并不寒冷,可依旧让庆德皇帝咳得撕心裂肺。 沈辞连忙走到庆德皇帝身边, 替他轻轻拍背, 面色满是担忧。 庆德皇帝对赵殷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周围不必留人,朕要同沈国师说些话。” 赵殷点头, 行礼退了出去:“是,陛下。” 带周围的人都离开,整个御书房一片寂静,只剩下庆德皇帝的咳嗽声,显得格外牵动人心。 沈辞走到一旁取了一件春季的斗篷盖在庆德皇帝的身上:“陛下这病来势汹汹, 需得保重龙体,切莫劳心伤神了,国事交给臣或是丞相都可。” 庆德皇帝笑着摇了摇头:“朕如今多做一点,你也就轻松一点。” 沈辞抬眸:“陛下这是何意?” 庆德皇帝拍了拍沈辞扶着他肩膀的手:“沈辞,你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朕的意思。” 沈辞蹙眉:“陛下,您正直壮年,怎么…?” 庆德皇帝无奈道:“朕的身子去年就不大行了,如今也只能再撑个一两年罢了。” 沈辞摇头:“可您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 庆德皇帝打断他:“嘘,沈辞啊,你也在宫里待了这么久了,也该知道这宫中的凶险,很多事情不是天灾,只有人祸。” 沈辞眼眸眯了眯,好看的狐狸眼显得更加狭长:“陛下的意思是说…?” 庆德陛下轻轻摇头:“此事莫要再提,沈辞,朕将太子交给你,你一直教导的很好,也保护的很好,如今朕还要将更重的担子交到你手上了。” 沈辞鼻尖微酸:“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只是太子殿下尚且年幼,便经历这些,是否…?” 庆德陛下叹了一声:“他是太子,未来的大楚天子,终究是要经历风雪的,沈辞,你莫要将他护得太过。” 沈辞垂眸:“是。” 庆德陛下笑着抬手,想要伸手去摸一摸沈辞的脑袋,只是沈辞如今已年满二十,身量颀长,庆德皇帝又坐着,够不着他。 沈辞见状,在庆德皇帝旁边跪坐下来,庆德皇帝如愿摸到了沈辞的脑袋:“你总是这么听话又会察言观色,沈辞,你是国师,以后会掌摄政大权,你要学会狠辣果决。” 沈辞闻言,连忙抬头:“摄政之权…恕臣不能胜任。” 庆德皇帝道:“你是太子的老师,管教他是应该的,你摄政他有什么不服的,朕说你可以就可以。” 沈辞只好道:“是,陛下。” 庆德皇帝收回手,深深看了沈辞一眼:“沈辞,你可要好好辅佐楚阆,朕是这般信任你,莫要叫朕失望啊。” 沈辞往后挪了一步,深深拜倒:“承蒙陛下不弃,将沈辞从普照寺带回来,陛下对沈辞有知遇之恩,又对沈辞百般照拂,陛下的恩情,沈辞没齿难忘。” “嗯。”庆德皇帝淡淡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但沈辞知道,庆德皇帝对他的承诺并没有那么信任。 沈辞又道:“陛下,臣一定会尽心尽力辅佐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愿大楚昌盛,国泰民安。” 庆德陛下抬了抬手,示意沈辞起来:“那就好。” 沈辞孤身走出御书房,外面明明未曾降温,可偏偏觉得又冷了几分。 他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朝宫门外走去,日光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仿佛能顶天立地。 梦境结束得仓皇,沈辞骤然惊醒,只觉得脸上一片凉意,他费力地睁开双眸,只听见旁边一声怒斥:“放肆!” 沈辞转过头去看,地上正跪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人,而那人一手被楚阆攥住,在膝弯被楚阆踢了一脚,这才跪倒。 他看见沈辞醒了,连忙道:“你看你看,这不是醒了嘛!” 楚阆忙朝沈辞的方向望了过来,沈辞不适地皱了皱眉,将自己撑坐起来。 小皇帝两步便坐在床榻边,抬起衣袖替沈辞擦拭起脸上的酒漬。 道士跪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手,抬脸对沈辞笑了笑:“沈大人,好久不见啊。” 楚阆目光微顿。 沈辞看向他,轻咳一声:“莫棋,你怎么跑到京都来了?” 莫棋直接盘着腿坐在了地上:“当然是听说沈大人在京都如日中天,这不是来投奔你来了吗?” 沈辞眼眸一弯:“哦?你说的没错,沈某如今身居高位,你方才对沈某大不敬,棠梨拖出去斩了。” 莫棋:“?” 棠梨上手抓他,莫棋被棠梨从地上拽起来朝外面走去。 莫棋挥了挥手:“不是,你来真的啊?!” 棠梨将他拉到了门外院子里,拿了一盅酒含了一大口,也喷在了莫棋脸上。 沈辞在屋内听见莫棋振聋发聩的声音:“沈辞,你,噗!!!!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记仇!” 楚阆听着两人似乎熟稔,对沈辞相问:“先生,这位是您的朋友?” 沈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儿时的玩伴罢了,早就不记得了。” 他拼了命想要离开京都,莫棋却还往京都里来,莫非是道士坐久了,也贪恋起京都的繁华来了? 外面的人似乎听力极好,连忙大声反驳:“我把你救醒了,你就这么对我?!” 经他提醒,楚阆担心地望向沈辞:“先生,您的身体究竟怎么了?这一次怎么如此严重?” 沈辞抿唇:“臣没事,陛下多虑了,臣只是梦魇了。” 他也只能,推到梦魇上了。 外头的莫棋:“你看吧!我就说!他有可能是魇着了!” 沈辞听着他吵吵嚷嚷,对棠梨道:“算了把他带进来吧。” 不用棠梨,莫棋自己就蹦哒进来了。 沈辞好笑地看着他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毫无形象,提醒道:“莫棋,这位是当今大楚天子,你若是想在京都过得如鱼得水,不如讨好他?” 莫棋仿佛晴天霹雳,当场劈在了他的脑门上:“什…?” 楚阆便也含笑地望着他。 莫棋十分无底线,扑通一声就给跪了,一边跪一边拜:“草民有眼不识泰山!眼拙眼拙,竟然不知是天子本尊在草民面前,实在是失礼!” 沈辞十分满意地不去计较他喷自己一脸水的事了。 楚阆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觉得此人十分滑稽:“罢了,不知者不怪。” “多谢陛下!”莫棋大拜了一下,起身道,“陛下,不知您那里还缺不缺国师呢?沈辞会的,我也都会啊!” 楚阆挑眉:“哦?是吗?” 沈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莫棋点头,又听得楚阆问:“那明年春闱,你考个状元给朕看看吧?” 莫棋:“……” 沈辞倒是重生以来头一次心情颇好,他浅浅笑着。 楚阆却在旁边一直盯着他,再也移不开目光。 原来他的先生,是会笑的。 从他认识先生开始,记忆中从未见过先生如此笑过,淡淡的微笑都是带着疏离,嘴角的弧度也不过是恰到好处的得体,出于礼貌罢了。 原来他的先生笑起来,是冰雪消融,是暖阳微醺,是令人,为之沉醉的模样。 莫棋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眼睛里藏满了智慧。 等私下,他一定要问问沈辞,大楚天子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多想一会儿,楚阆先问他:“所以,先生究竟为何身子如此弱?他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沈辞笑意微顿,看向莫棋,目光中带了些许凉意,他不知道莫棋是否看出点什么,只希望他不要乱说。 好在莫棋对上他的视线后,嘻嘻一笑:“我说了啊,他就是梦魇了,没什么毛病啊。” 楚阆却是不信:“只是梦魇怎会昏睡了整整一日?” “你不信?”莫棋半真半假,“我的医术在我们山上那可是第一,你不是也瞧见那些大夫了吗,连梦魇都诊不出来,我可是把沈辞叫醒了,你还不信?” 楚阆无法,只好随便聊聊:“哦?那先生也是你们山上下来的吗?” 莫棋突然认真道:“是啊,我师父说了,沈辞他就不该下山,他下了山一定没有好下场。” 楚阆突然冷了脸:“为什么?” 莫棋仿若浑然不觉:“因为他太聪明了,聪明的人往往容易夭折。” 不知道是哪句话触了楚阆的霉头,楚阆顿时怒斥道:“你在咒朕的先生活不长久?!莫棋,你好大的胆子!” 莫棋顿时收了方才假正经的模样,跪地求饶:“陛下饶命!” 第29章 沈辞,连你也要背叛朕吗…… 沈辞轻轻笑了一声:“陛下不必在意他说什么, 他师父并不认得臣。” 莫棋被戳穿笑了笑,十分厚脸皮道:“你现在这么有名,我师父哪里还能不认识你呢?” 沈辞没有再说话, 只是垂了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即便沈辞解释了,楚阆依旧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冒犯先生就是冒犯朕,莫棋,朕限你三日之内离开京都。” 莫棋震惊:“陛下,我只是和沈辞开个玩笑罢了, 沈辞对吧?小时候大家就是会乱开玩笑的。” 他算是见识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了,说什么话都得思虑周全,那这京都看来不适合他。 沈辞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楚阆道:“陛下,天色不早,宫门就要落锁了,陛下在臣这里已经待了许久, 不可再久留。” 楚阆见沈辞对他下逐客令,有些不悦:“先生,朕出宫来国师府尝尝佳肴, 结果一直照顾先生到现在, 连一顿吃的都还没吃上呢。” 沈辞看了他一眼, 点了点头,在楚阆希冀的目光中, 冷淡道:“既然陛下饿了,更应该尽快回宫用膳,棠梨,还不去备马车?” “是。”棠梨行了个飞快的礼,连给楚阆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便朝外面飞奔而去。 楚阆拒绝的话便没能说出口,更何况他身为天子,被臣子下逐客令已是失了面子,怎么可能再死缠烂打? 只是他望着沈辞淡漠且疏离的模样,总觉得沈辞有些变了,可又没觉得什么不同。 沈辞以前对他百依百顺,他的命令沈辞都会遵从,也会谏言,那是臣子对天子的态度,亦是先生对学生的样子。 可如今的沈辞,似乎不似以前那般,对他什么都依从了。 好像挣脱了什么桎梏,飞向了另一片天地。 楚阆看着沈辞,看着那人的目光落在任何一处,却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入他的眼眸,楚阆没来由地心中一慌。 可他在慌什么?他不知道。 送走楚阆之后,沈辞才看着从地上撒泼打滚完的莫棋,问:“你来京都做什么?” 莫棋知道他会问,早就措好词了:“嗐,我这不是在山上无聊了,下来玩玩嘛,听说京都繁华,想着你也在,顺便来看看你,谁知道进了城就看到皇榜,说你身子不好,我记得你以前身子骨挺好啊?” 沈辞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莫棋倒是个别人不说话他也能在那里瞎叭叭的人:“我知道了,肯定是你在京都待的不开心,都说伴君如伴虎,你肯定天天提心吊胆的,故而把自己给折腾成这样了?嗯,肯定是,我看那皇帝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样子。” 沈辞听得他这样评价楚阆,笑了笑,却也并不反驳。 楚阆的心思,他如今确实越发看不透了。 不过这与他,也没什么关系了。 莫棋以为他是默认了,不解:“既然待的不开心,那就走啊,难道你还真的为了功名利禄非得就在这里?” 沈辞长出一口气:“你以为京都,是你说想走就能走的吗?” 身在京都,什么都是身不由己。 莫棋却是摇了摇头:“非也,只有你想不想走,没有你能不能走,沈辞,你可别告诉我,你在京都这么多年,连个出京都的法子都没有?” 沈辞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我纵使能抛下和陛下的君臣之情,师生之谊,可琰王…我明知他要对大楚不利,如何舍身离去?” 莫棋啧啧两声:“你就是把庆德皇帝看得太重。” 沈辞没否认:“你不知道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莫棋挑眉:“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我不想说,我就是知道!” 沈辞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转头朝窗外望去,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等他处理完林禹,立刻就走。 沈辞打定了主意便派人联系了林禹。 琰王府中,林禹看着手里的请柬,笑了笑。 沈辞虽然没有写明要与他合作,但这封请柬分明就是请他去商议此事的。 看来沈辞终究还是坐不住。 望春楼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却也是鱼龙混杂。 沈辞定了望春楼的雅间,等着林禹来,莫棋则在一旁大快朵颐。 沈辞淡淡看着他:“你跟来做什么?” 莫棋认真道:“帮你看看这个琰王是不是个好东西。” 沈辞失笑:“这何须你看。” 莫棋含糊不清道:“阿辞啊,有时候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可不要小看我。” 沈辞:“你在这里,他可不会说些不该说的。” 莫棋道:“哦,你会有办法既让我在这里又让他如实相告的。” 沈辞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 雅间的房门被叩了三声,林禹顺势进门:“沈大人相邀,本王真是不甚荣幸。” 沈辞还没说话,林禹先瞧见了一旁吃饭的莫棋,见他一身道士模样,道:“这是哪里来的道士,唬人都唬到这里来了?” 言下之意便是让莫棋识相点赶紧走。 莫棋却是看了他一眼,连屁/股都没挪动半分。 沈辞只得道:“忘了介绍,琰王殿下,这位是…臣的师兄。” 林禹眉头一挑:“师兄?这位…先生,也擅长卜算?” 莫棋摆了摆手,装模作样道:“略懂一二罢了,这次是听说阿辞病重,这才下山来替他治病的。” “哦,”林禹眼中闪过一丝异常,“既然沈大人要与师兄叙旧,那本王便不打扰了,咱们下次再约吧?” 林禹转身要走,莫棋只好道:“不必不必,阿辞请你来应该是有要事,我是硬要跟来的,还是我出去溜达溜达吧。” 莫棋看了沈辞一眼,只好出门。 沈辞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这是打定了主意把他踢出去,还是借琰王林禹的口。 莫棋心中哼了一声,出了望春楼。 不过能占一占沈辞的便宜也不算白来。 莫棋离开后,林禹才在沈辞对面坐下:“沈大人可是想好了,要与本王合作?” 沈辞也不绕弯:“琰王殿下能给臣什么?” 林禹笑了笑,拿起沈辞旁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本王能给你的可多了,沈大人要什么呢?本王依旧把天子金印给你如何?” 沈辞抬眸:“你不要皇位?” 林禹随意道:“本王对皇位无意,本王说了,只是不想见那人坐在上面罢了。” 沈辞侧了侧头,没想到林禹连哑迷都不打直接说。 林禹似乎看出沈辞的疑虑,道:“沈大人放心,雅间周围本王都安排了人,本王是有备而来,还带着诚意,沈大人究竟考虑的如何?” 沈辞抿唇道:“沈某可以答应你,助你一臂之力,但沈某不需要皇位。” 林禹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人人都道大楚国师沈辞是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佞臣,没想到竟然不要唾手可得的皇位,那么,你要什么呢,沈辞?” 沈辞目光微移:“沈某只要离开京都。” 林禹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沈大人竟然要离开京都?” 沈辞这是怎么了?为何转了性子,不贪恋权势,反而淡泊名利起来了? 林禹笑道:“沈大人可真是让本王看不懂啊。” 沈辞道:“沈某的事不用琰王来管,合作本就是互惠互利罢了。” 林禹哈哈一笑:“沈大人说得对,既然你我合作达成,有件事倒是想请沈大人助本王一臂之力了。” 沈辞心道,这么快就来试探真心,却是着急了些。 表面却淡漠道:“何事?” 林禹看着沈辞:“本王想让沈大人去劝说一下顾将军。” 沈辞目光一顿,顾清对大楚的忠心他最清楚,没有什么是能说服他背叛大楚的。 沈辞声音淡淡,将目光移回林禹身上:“琰王殿下可真会给沈某出难题。” 林禹承认道:“沈大人可是本王如今最信任的人,此事不交给沈大人,还能交给谁呢?” 沈辞缓缓喝了口茶,他与顾清并无私交,凭什么林禹认为他能说服顾清呢? 沈辞心下略有计较,道:“沈某可以去见顾将军,不过能否成功,沈某无法保证。” 林禹点头:“沈大人,此事事关重大,顾将军若是不赞同…” 沈辞瞥了他一眼:“沈某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言下之意是在说林禹在他这里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颇蠢。 林禹听得懂,也不恼:“本王相信沈大人是个聪明人,良禽择木而栖,可顾将军就不一定了。” 沈辞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事已谈完,林禹便起身道:“那本王就先告辞了,等沈大人的好消息啊。” 沈辞淡淡应了一声。 林禹前脚刚出门,正对着雅间的屋子里,有人正直直盯着他。 楚阆目光沉沉看着林禹从雅间出去,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不见。 他嗤笑一声,望着雅间禁闭的房门,仿佛想透过重重阻碍望见雅间里那道清俊的身影,看看那人此刻究竟想的是什么。 沈辞,连你也要背叛朕吗? 第30章 沈辞今日安有命在?!…… 沈辞出了雅间走出望春楼, 站在门口望着外面车水马龙的闹市,眼中一片虚无。 他静静站着,周围的人步履匆匆, 好似都与他无关,他进不去,他孑然。 沈辞垂了眸,抬步就要离开,一旁挤在人群中逆流而上的莫棋冲着他挥了挥手, 紧赶慢赶到他旁边:“阿辞啊,你们谈完了?” 沈辞看着他,点头:“嗯。” 莫棋笑嘻嘻道:“我觉得…琰王林禹不像个好人, 你还是多防着他点。” 沈辞心中都明白,却还是问:“哪里不像好人?” 莫棋:“行事如此不光明磊落,还把我赶出去了!” 哦,原是记仇。 沈辞无奈:“既然他要我去劝说顾清, 那我就去将军府走一趟。” 莫棋眨了眨眼:“现在?” 沈辞点头:“就现在。” 莫棋难以置信:“大摇大摆?” 沈辞看了他一眼:“国师去将军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莫棋抓了抓脑袋:“好像,确实, 也没什么毛病。” 沈辞淡淡笑了笑, 着人备了马车朝将军府而去。 他看着一起上了马车的莫棋, 问:“你怎么还跟着,你一个外人, 跟着我谈这么严肃的事,真的好吗?” “外人?”莫棋生气,“我怎么就是外人了,再说了,你不是要离开京都吗?我提前熟悉熟悉国师的日常。” “?”沈辞, “你不是觉得京都不适合你吗?” 莫棋嗐了一声:“我又觉得挺好的。” 沈辞:“……” 不过莫棋还是识相地没有进去,只是换了个地方逛闹市。 沈辞进了将军府,顾清听到动静便迎了出来:“国师大人,您怎么来了?” 沈辞客套道:“不请自来,顾将军莫要见怪。” 顾清请他入内:“没有的事,国师大人请进吧。” 沈辞跟着走了两步,却摁住了他的手:“顾将军,去书房谈吧?” 顾清看着沈辞心领神会:“好。” 顾清安排了可靠的人把手周围,将其他人都喝退了下去。 他给沈辞倒了杯茶,问:“国师大人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沈辞开门见山道:“沈某想请顾将军帮个忙。” “什么忙?”顾清有些诧异,沈辞竟然会有事情需要他帮忙,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收了起来,“国师大人只管说便是,但凡顾清能做到的,一定替您办!” 沈辞喝了口茶,接着道:“小事,林禹想让你倒戈,替他办事罢了。” 顾清:“?” 沈辞看着顾清愣在当场,笑了笑:“怎么?” 顾清愣愣地看着沈辞,愣愣地问:“琰王殿下要…” 他后面两个字未曾出口,沈辞却看清了他的口型。 沈辞淡淡点头。 顾清皱眉:“沈大人可是有应对良策?” 沈辞静静看了他一眼:“你居然不问我,有没有和他同流合污?” 顾清认真道:“国师大人是庆德陛下看中的人,顾清相信庆德陛下的眼光,他既然能把摄政之权都交给你,说明十分信任你,既然如此,顾清也信你。” 沈辞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嗯。” 顾清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只问:“国师大人可是要顾清做些什么?” 沈辞道:“配合沈某演一出戏罢了。” 沈辞又道:“沈某今日登门不避任何耳目,一是为了给琰王看,二是,陛下今日定会召你入宫,陛下知晓林禹会谋反,但他定然要你的态度,你便将演戏一事告知他便是。” 顾清点头:“好,顾清定当如实相告。” “不,”沈辞摇头,“你只说你是同沈某演戏,做那阴阳两面之人便好,不必提沈某如何。” 顾清不解:“这又是为何?” 沈辞遥遥望向皇宫:“沈某自有打算,顾将军只要知道,沈某不会做危害大楚和陛下的事就行了。” 顾清总觉得,沈辞此刻像极了一个用雪堆砌的人,等到太阳一出,他便会消散。 沈辞将一切安排妥当后出了将军府,莫棋再一次蹦蹦跳跳出现在他面前。 莫棋在马车上问沈辞:“听说京都有个和你长得很像的人,被琰王买走了?” 沈辞思索了一会儿,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莫棋惊讶:“我还以为只是谣言呢,那这是不是可以说明,琰王他喜欢你?!” 沈辞:“?” “你在胡说什么,我与琰王并无太多交集。” 莫棋:“那就奇怪了,他为什么无缘无故要买一个和你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呢?” 沈辞并不在意:“或许只是见那人喜欢罢,我与那人性格并不相同。” 莫棋摇头:“不可能,怎么就这么恰好买了一个和你长得像的人。” 沈辞经他几番怀疑,也有些奇怪,那日出宫游玩,楚阆故意将他拉到秦楼楚馆,他起初并不在意卖糖人之人所言,直到去了青/楼,才有了后来的事。 所以,是楚阆刻意安排吗? 沈辞不知道。 如沈辞所料,他刚走没多久,顾清便被召进宫了。 第二日,沈辞称病未去上朝。 他正坐在院中下棋,莫棋在一旁喂鱼。 沈辞看了他一眼,问:“你可知道林家两位将军的事?” 莫棋头也不回:“你说的是琰王林禹的父母?据说琰王这个异姓王是因为他父母战死沙场,庆德皇帝觉得愧疚,将他父母的奖赏全给了他,连带着对他也青睐有加,甚至当做半子。” “嗯。”沈辞淡淡应了一声,手执白棋。 莫棋扯着手里的糕点,碾碎了丢进池塘里:“我也挺奇怪的,庆德皇帝对他这么好,他为什么看大楚天子不顺眼呢?” 沈辞想起史书记载,摇头:“我总觉得,问题就出在他父母身上,是他不甘心一直背负着父母的荣光,提起他就会提起他父母?” 莫棋赞同:“我觉得有可能。” 沈辞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桐阳关大战是一统大楚的最后一战,你的师门就在桐阳关城外的山上,你可知道些什么?” 莫棋似乎来了兴致,一把将手里的糕点全部丢下了池塘,坐到了沈辞对面。 “我可是亲眼见过林家两位将军的!太飒了,他们夫妻二人手持长/枪,在马背上驰骋疆场,取敌人首级如割草一般简单,尤其是林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桐阳关之前,游临城大战我就听说过她百步取敌军将领首级,那天我亲眼见到她,却发觉她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可怕。” 沈辞点头:“林夫人是个温柔的人。” “对,她还冲我笑了笑,嘻嘻。” 沈辞看了他一眼,抬起黑子:“你当时在干什么?” 莫棋抢过他手里的黑子:“我在当小乞丐啊。” 他说的十分理所当然,沈辞知道,他估计是当乞丐骗人去了。 沈辞接着问:“然后呢?” 莫棋落了子:“桐阳关易守难攻,林家两位将军磨了很久也没有攻破,反而被敌军设计请君入瓮,然后在桐阳关内,二位将军孤立无援,却仍旧拼了个你死我活,这些应该都知道吧?” 沈辞点头:“我要听的,是细节,把你看到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哦,桐阳关一战大概有半年吧,粮草本是备足的,但是实在太久了,到最后粮草便短缺了,他们也曾奏请庆德皇帝,粮草也批下来了,只不过粮草还没到,仗就打完了。” 沈辞细细思索:“奏请粮草是何时?他们被擒又是何时?” 莫棋见沈辞认真,仔细回忆道:“半年以后奏请,到一个月之后两位将军被擒…” “一个月…运送粮草从京都到桐阳关,大半个月足够了,明知粮草紧急,从就近的路颖城调拨粮草与军马半月也绰绰有余,为何…?”沈辞皱眉,连棋也无心下了。 两人刚谈到这,池塘对面便走来一人,那人分明才下了朝,一身朝服还没换去便匆匆而来。 沈辞只能起身:“陛下。” 楚阆头上垂帘冠微晃,连忙将人扶起来:“先生身体不适?可是旧疾复发?” 沈辞只是托病不去上朝罢了,根本没有不适,倒是没想到小皇帝如此堂而皇之地闯进国师府。 莫棋十分上道:“回陛下,国师大人胸中郁结,昨晚还吐血了!” 沈辞瞥了他一眼,还没说话,楚阆连忙扶着他在石凳上坐下,担忧道:“先生病得如此严重,怎么都不告诉朕?看来莫先生这治不好先生,朕再去找别的大夫。” 莫棋岂甘心受如此大辱,连忙道:“若不是我昨夜妙手回春,沈辞今日安有命在?!” 安有命在的沈辞:“……” 楚阆紧紧抓着沈辞的手,眸色越发的暗:“先生的病究竟是什么原因?” 莫棋摸了摸鼻子:“这个…还没查出来。” 沈辞出言:“陛下体恤臣,臣十分感动,只是臣并无大碍,陛下尽早回宫吧,祭天大典在即,陛下定然十分繁忙,日后不必为了臣特地出宫。” 楚阆沉着脸:“先生胸中郁结,可是因为林禹和顾清?” 沈辞垂眸:“陛下这是何意?” 楚阆握着沈辞的手逐渐收紧:“先生当真要背叛朕?为了什么?” 沈辞吃痛,面上不显:“陛下不信臣?” 他又一次问了这句话,他又一次犯了蠢。 他教导楚阆莫要轻信任何人,怎么如今却反过来问小皇帝信不信,何其可笑。 楚阆蹙眉:“先生不肯真心相待,如此行事,朕如何信您?” 沈辞倒是也将一张脸冷了下来,如这数九寒霜:“既然如此,陛下请回吧。” 楚阆看了他良久,松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沈辞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心道自己目的达到了。 第31章 你不是…也软禁过我了吗…… 大楚天子从国师府怒气冲冲地离开, 此事传遍朝野上下。 林禹坐不住便又约了沈辞出去见面。 他替沈辞倒了杯茶,推到沈辞手边:“国师大人暴露得这般快,如此便丢了陛下的信任, 真的好吗?” 沈辞不动:“岂不是正合你意?沈某得罪了陛下,你不是更放心?” 林禹摇了摇头,先抿了一口茶:“顾将军那里,怎么说?本王看顾将军与陛下未生嫌隙,看来是沈大人失手了。” 沈辞看他喝了茶, 才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并未,沈某不过是要顾将军同陛下演一场戏,让他将沈某与琰王殿下的合作和盘托出。” 林禹抬眸:“和盘托出?” 沈辞点头:“顾将军是我们最大的一颗棋子, 陛下如今已经不信任沈某了,他身边只剩下一个顾清,顾清表面忠心于他,其实不过是沈某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 在最重要的时刻临阵倒戈,届时陛下孤立无援,你觉得, 如何?” 林禹听完, 轻轻拍了两下手:“沈大人不愧是我大楚国师, 玩弄人心的一把好手。” 沈辞一时之间不知道林禹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 只是… 沈辞的目光落在茶盏,他方才觉得这茶的味道不太对。 沈辞目光微顿:“琰王殿下谬赞了, 不过琰王殿下似乎还是不信任沈某啊?” 林禹挑眉:“何以见得?” 沈辞推了推手边的茶盏:“不知道琰王殿下在这茶盏里放了什么?” 林禹似乎才想起来一般,假装懊恼地拍了一下额角:“本王适才饮过酒,这一杯不是茶,是酒,是本王疏忽了。” 沈辞轻轻蹙眉, 他不太饮酒,但方才只抿了一小口,应当无事。 沈辞摇了摇头:“罢了,不过既然沈某助琰王大人成事,那不知琰王大人对沈某的诚意在何处呢?” 林禹眸光一闪:“待事成之后,本王便会亲自送沈大人出京都。” 沈辞浅笑:“若是琰王殿下临时变卦,届时整个大楚皆在你的手中,沈某可是插翅难飞啊?” 林禹反问:“那沈大人要本王如何?” 沈辞指了指林禹腰间的令牌:“沈某要琰王的令牌。” 林禹愕然,将腰间的令牌取了下来:“沈大人要他?若是本王一声令下,即便有这令牌,你也出不了京都城门。” 沈辞点头:“沈某自然知晓,殿下只需给沈某便是。” 林禹将信将疑地将令牌递给沈辞,不知沈辞心里究竟做的什么打算。 他也确实并不想放沈辞离开,抛开幼时的恩情,沈辞是个极为危险的人,此人要么为我所用,要么只能除之而后快,否则将是一大隐患。 也不知道庆德皇帝是为何如此信任他,还将摄政大权交给这样危险的人? 沈辞见东西到手,便要离开,他刚要起身便觉得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仿佛一根银针扎了进去,令他无法起身。 他身形微晃,坐回了软垫上。 林禹在他对面关心问:“沈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旧疾复发?” 沈辞抬眸去看林禹,只见周遭的景物都模糊了起来,林禹的脸也带了重影,看不分明。 沈辞蹙眉:“林禹,你当真只是给沈某喝了酒?” 林禹十分无辜地点头:“自然,不信本王喝给你看。” 林禹举起沈辞方才喝过的茶盏一饮而尽。 沈辞甩了甩逐渐昏沉的脑袋,挣扎着起身。 林禹扶住他:“抱歉,本王还忘了,此酒乃是边外的烈酒,沈大人不常饮酒,怕是喝不惯。” 沈辞狠狠皱着眉,连他的话都听不清多少了,只觉得天昏地暗,周遭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 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待在这里,更不能在林禹面前露出一丝不妥。 他推开林禹扶着他的手,用力撑着挨桌起身,只是这摇摇晃晃的身影依旧出卖了他。 林禹看着他故作无事的模样,只觉得此人十分可爱,拉住沈辞道:“沈大人这个样子怕是不好回府,不如就在雅间歇息一会儿,待酒醒了本王送你回府,与你赔罪。” 沈辞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林禹先拉着他朝床榻走去了。 沈辞甩开他的手:“琰王殿下,沈某可以回府,不劳琰王殿下费心。” 他说着步履蹒跚地朝门口飞快走去,林禹差点就要追上他。 沈辞手还没有碰到门,那门却自己打开了,沈辞跌撞进了一人的怀里,那人顺势将他护在怀里,冷眼看着林禹。 林禹目光一凛,行礼道:“陛下圣安。” 沈辞刚出狼窝又入虎口,又去推楚阆。 他本以为来的会是莫棋,毕竟临走前他交代了莫棋,怎么竟会在这里碰上楚阆? 然而楚阆将他强势地圈在胸前,沈辞也着实是头昏眼花难以支撑,只得先静观其变。 楚阆望着林禹,也没让他起身,只问:“琰王怎么会在这里?” 林禹低头:“臣与国师大人聊一聊国事罢了。” “哦?”楚阆冷哼一声,“先生身体不适,告假不上早朝,却还要与琰王殿下在这里商议国事,果然是我大楚的股肱之臣啊。” 他这话几乎说得咬牙切齿,沈辞指尖微顿。 林禹道:“是臣思虑不周。” 楚阆看了一眼怀里的人,目光更沉:“先生不爱饮酒,你还灌了他酒?” 林禹怎么也没想到楚阆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难道沈辞与楚阆的关系…并非沈辞与楚阆所表现出来的这般? 林禹只得道:“臣未曾灌沈大人,只是一时疏忽,忘了臣方才饮过酒,这壶里是边外的烈酒,沈大人不过抿了一口,便醉了。” 楚阆嗤笑:“日后无事,莫要打扰先生。” 他便是一句话斩断了之后林禹要与沈辞的联系。 林禹无法,只得应着。 沈辞被楚阆带离。 楚阆看着怀里白皙的脸上被绯色晕染了一大片的沈辞,连耳尖都烧了起来。 他在马车上清晰可闻沈辞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喉结微动。 沈辞到底是没有彻底醉过去,从楚阆怀里起来,靠在马车里,微眯着眼:“多谢陛下。” 楚阆只觉得怀里空落落的,指尖微收:“先生称病告假,却还有空与林禹议事,好,真好,先生可真是一点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 沈辞垂眸:“臣不敢。” “你不敢?”楚阆压了压眉,“先生知道欺君的后果?” 沈辞:“此事确实是臣之过,请陛下降罪。” 楚阆抿唇,一忍再忍:“先生在朕与林禹之间选择了林禹,为什么,朕难道不如他吗?先生如今情愿助他,也不愿意在扶持朕了吗?” “朕对先生来说…连傀儡都做不成了吗?” 沈辞蹙眉:“臣从未将陛下当做傀儡。” 楚阆听他避重就轻,更加恼火,他靠近沈辞,欺身而上,将沈辞困在自己怀里:“先生,朕究竟要如何才能留下您,朕究竟怎么做,才能让您回到朕的身边?” 他看着沈辞脆弱又意识不清的模样,只想将人锁起来,带回皇宫,让沈辞从此不离他左右,无法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他的先生,强大又脆弱,身边虎狼环伺,他如今是大楚天子,该保护他的小先生了。 马车微震,楚阆一手托住沈辞的脑袋,防止撞在马车壁上。 他明明只是为了让沈辞与林禹互相残杀,他明明只是想将沈辞困在身边以免重蹈覆辙,他明明只是在欺骗沈辞,利用沈辞。 可是为什么到如今,他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了? 终究是哪里出了问题? 快到国师府时,楚阆扶着沈辞,刚要将手抽回来,沈辞半阖的眼睛突然睁开,看着他:“太子殿下怎么出宫了,功课都做完了?” 楚阆一愣,望着沈辞略带迷离的眼睛,顺势道:“做完了,先生自己说的,带朕…带本宫出来散散心。” 沈辞撑起身:“不可能,臣未曾答应过,叫马车回宫。” 楚阆趁着他酒醉,问:“先生为何就是不肯让朕出宫?” 沈辞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楚阆看着不太清明的沈辞,笑着又问:“可是不想让本宫与朝中之人接触,只做个安静的傀儡?” 沈辞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垂眸道:“是我的错,我应该听陛下的话,不应该让你一直被关在宫里。” 楚阆听他连称谓都改了,着实是醉的不清,他接着道:“既然先生觉得此事是先生之错,那该如何补偿本宫这么多年如同被软禁在宫中的时光?” 沈辞闭了闭眼:“你不是…也软禁过我了吗?” 楚阆道:“不够,先生软禁朕这么多年,朕不过留先生十日罢了。” 沈辞推开他,同他拉远了距离:“那沈辞唯有自请死罪。” 第32章 离京 每次都是这样, 沈辞就只会用“请陛下降罪”和“赐臣死罪”这种话来对付他。 别人都是“陛下息怒”,沈辞却从来不怕他生气,难道是真觉得他不会杀他的先生吗? 还是说… 沈辞就是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不, 不可能。 沈辞既然胆敢狠心杀了庆德皇帝,又软禁他这么多年,绝对不可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他还没有彻底掌控大楚呢。 楚阆看着沈辞一半清明一半醉迷,终是叹了一口气:“先生说的哪里话, 朕怎么会忍心弑师呢?” “嗯…”沈辞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楚阆的话,一头就要栽倒。 楚阆连忙将人扶住,拉进了自己怀里。 马车逐渐停稳, 楚阆见沈辞已然醉得昏睡了过去,只得将人抄起抱着下了马车,又一路走进国师府,将沈辞轻轻放在床榻上。 他看着沈辞安静沉睡的模样, 与平日里淡漠的样子不同,少了那礼周周的疏离,少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微醺的脸颊像是熟了的梅子, 唾手可撷。 腊月的天越来越冷, 沈辞虽然贵为国师,府中却是烧不起地龙的, 唯有皇宫才有,只是炭火又会让沈辞咳嗽。 楚阆看着沈辞微微瑟缩的模样,脱了自己的外袍上了沈辞的床榻,他将沈辞揽在怀里,盖上被子依偎着取暖。 第二日沈辞醒过来时只觉得一阵头疼, 心道林禹的烈酒也太猛了一些,他真的不过是轻轻抿了一口,竟然醉成这个样子。 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刚想撑起身,却发觉自己动不了。 沈辞勉强睁眼,抬眸望去便对上楚阆那双含笑的眼眸。 沈辞瞬间回忆了一下,依稀记得昨日是楚阆带他回来的,怎么带着带着,跑到他床榻上来了? 楚阆在沈辞希冀的目光中开口:“原来先生喝醉了竟是如此可爱,昨天夜里竟还缠着朕不放,像个小孩子似的。” 沈辞闻言,皱了皱眉:“陛下莫要胡言乱语。” 楚阆顺着沈辞的挣扎松开他:“朕从不说谎。” 沈辞如愿坐起身子,并不相信楚阆的话,他的目光望向院子外边。 再有两日便是祭天大典了,林禹打算在祭天大典逼宫,只等一切准备就绪,一切都与沈辞预料的半分不差。 他这般模样落在楚阆眼中,令楚阆眸色微沉。 沈辞已经好几次在他面前眺望远方,他迎着光,晨曦打在他白玉般的脸上,显得十分通透,只是那神情分明在想着别的什么事。 就仿佛,即将离他远去。 楚阆心里又是一慌,他抬手捏住沈辞的下颌,将人转过脸来与自己对视。 沈辞觉得莫名其妙:“?” 楚阆道:“先生,再过两日便是祭天大典,先生的国师袍旧了,朕早些时日命人重新制了一身,辛苦先生在祭天大典上为大楚祈福。” 沈辞定定望着楚阆,小皇帝又哪里知道,祭天大典上,注定见不到国师沈辞了。 他只得道:“多谢陛下。” 房门被人叩了两声,楚阆还没说话,那人已经将门推开了。 来人正是莫棋:“阿辞啊,祭天大典我也要去玩,你…” 他话说了一半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后僵在原地。 沈辞和大楚天子竟然坐在同一张床上,身上盖着同一张被褥,这模样要多令人遐想就有多令人遐想。 莫棋缓了缓,朝门口退了出去:“你们继续…” 还十分贴心地关上了门。 楚阆知道沈辞似乎有推拒祭天大典的意思,命令道:“先生,祭天大典祈福之人只能是先生,不能是别人,先生若是找莫棋代为祭天,朕定会定莫棋一个欺瞒之罪。” 沈辞本没有这么想,只是听楚阆如此说,问道:“陛下为何一定要臣举行这祭天大典?” 他有些明知故问了,楚阆自然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能够在祭天大典一箭射杀他。 楚阆自然不会同他说实话:“唯有国师祈福,大楚才能被上苍庇佑,来年才能风调雨顺。” 沈辞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两日的时间匆匆而逝,眨眼间便是祭天大典的前一夜。 楚阆大抵也是在做什么准备,比如杀沈辞,一直没有再驾临国师府。 沈辞倒也乐得清净,他披着羊毛领的松鹤长斗篷站在院子里,上空繁星如许,竟然比之前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多,且都要亮,明月高高挂起,皎洁如白玉盘,这满天夜色仿佛在提前庆祝他即将到手的自由。 莫棋不知道是被什么吵醒还是也根本没睡,他打开房门便看见沈辞站在院子里望着漫天繁星出神。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沈辞身后,凉凉道:“这两天我在京都逛了个遍,也听到了很多东西,世人都传大楚国师沈辞是个佞臣,杀了自己的恩人庆德皇帝不说,还妄图掌控皇室,操/控傀儡皇帝,就差自己上去坐上龙椅荣登大宝了。” 沈辞静静听着,没有回头。 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现在不论是谁说,他都没有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好像确实是这样的,他就是大楚的佞臣。 “可是,”莫棋接着道,“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世人会如此诋毁你,这些我都不管,沈辞,我只问你,你来京都是为什么?” 沈辞垂眸:“杀我父亲。” 莫棋点头:“我知道你从小被你爹打,又亲眼看着你娘被你爹活活打死,一直都是恨你爹的,从小也没体会过什么是父爱,可这并不是你将庆德陛下当作父亲尊重的理由,你上次不是已经推测出林家二位将军的死因了吗?这样的皇帝真的是值得你尊重的吗?” 沈辞蹙着眉:“可他毕竟于我有恩,是庆德皇帝带我回了皇宫,打理我的衣食住行,又让我在宫中读书习字,甚至把太子殿下交给我,最后又将整个大楚托付于我,他设计害死林将军确实有错,可我…并无立场指摘他。” 莫棋十分来气:“他临死之前是怎么对你的,你敢说他对你十分信任?他不过是仗着你温和可欺,你虽然有颠覆大楚的能力,可他临死前要你的承诺,便是不信你,你以为他将你当做半子,你说不定在他心里还不如林禹!” 沈辞闭眼:“够了,别再说了。” 院子里静默良久,沈辞才缓缓叹了一声:“罢了,往事如烟皆让它随风而逝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明日便是我离京之日,林家的事情我已经尽数告知顾清,他会留意林禹的,你是走是留?” 莫棋轻哼一声:“我当然是跟你一起走了,来京都一趟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就是繁华了些,规矩可多得吓人。” 沈辞点头:“好。” 重来一世,只要能离开京都,这一个月的艰辛便都是值得的。 沈辞一夜难眠,站在院子里直到黑夜变成灰蒙蒙的模样,天色一点点亮起。 从昨天半夜开始,空中下起了茫茫大雪,到今日凌晨,已然将京都覆上了一层皑皑白雪,都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定是个风调雨顺的模样。 莫棋打着伞在旁边替沈辞挡着雪,一边打了个哈欠:“你自己现在身子骨什么情况自己不清楚啊?还敢在院子里站一夜?” 沈辞笑了笑,似乎心情颇好:“左右也是睡不着,城门应该已经开了,咱们要趁祭天大典开始之前,离开京都。” 莫棋点头:“东西都收拾好了,棠梨也已经备好马车,就在后门。” 沈辞点头:“那便走吧,陛下如今顾不上咱们,想要拦我恐怕是不能了。” 楚阆派来的人一直盯着沈辞,直到沈辞往后门走,上了一辆十分简朴的马车往城门而去,才觉得不对劲。 国师今日不是应该穿着国师袍,朝宫里去吗? 为首的打了一个激灵,连忙飞速朝皇宫掠去。 然而,他未能进到宫里,此刻皇宫各处宫门已然被人守着,一共五道门,两道由顾将军的人把守,而另外三道… 具不认得,可即便他绕到顾将军把守的两道门前,守卫也并不放行,反而将他拿了下来。 沈辞坐在马车中,车身微晃,带动窗帘轻轻飞起,沈辞伸手将车帘掀开一角朝身后的皇宫望去。 那是权力的中心,那是他过了一世十五年又一个月的地方,那是他为之付出一切的牢笼。 沈辞望着那里,目光一眨不眨。 庆德陛下,臣还您一条命,又还您大楚今后的安定,也算是,将上辈子十五年的恩情还了吧。 往后,就要靠楚阆自己了。 沈辞放下车帘,将京都的一切都与自己隔绝,再也不见。 马车行至拐角处,即将抵达城门口,沈辞拿着林禹的令牌,只等过了京都城门这关。 “等等!” 第33章 他本不是佞臣 冬日寒冷异常, 飘雪不断落满了京城,一片银装素裹,雪下了一夜, 越下越大,没有任何要停的意思。 这漫天风雪席卷,早朝迟迟未开,文武百官接被林禹假传圣旨调去了城外。 皇宫周遭一片肃杀,黑云在上空集结, 仿佛要将这一片土地摧毁。 皇宫内外,各处宫殿,各个宫门宫道全被士兵把守, 随处可见身披铠甲腰间悬剑之人。 御书房内外无一人把守,楚阆戴着垂帘冠身着繁重的天子朝服坐在书案前,他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奏折,仿佛门外的一切都不甚重要。 楚阆静静地等了一会儿, 御书房的房门才被人推开,那人逆光而来,看不清此刻脸上的神情, 但楚阆大概能猜想到, 应该是迫不及待的狂喜。 林禹一身战甲手持长剑, 仿佛是浴血沙场归来的将军,身上满是血腥之气, 他站在门口阻挡了门外的阳光,目光沉沉望着楚阆。 楚阆抬眸看他:“朕等你多时了,林禹。” “等我多时?”林禹有一瞬间的不解,随即便想明白了,“哦, 我与沈辞来往,你大概也能猜出一二,哦不对,是顾清吧,他告诉你的,只可惜他也是我的人。” 楚阆轻笑一声:“你要杀朕无非是因为林将军,林家功高盖主,大楚百姓皆认林家,对林家感恩戴德,二位将军又在边疆屡次不听从圣命,庆德皇帝生性多疑,设计害死林将军,故意迟迟不将粮草送到。” 林禹上前一步:“你都知道了啊,既然知道了,那也就没什么可狡辩的了,父债子偿,这大楚的江山是我父母打下的,你们这种恩将仇报的渣滓不配坐在龙椅上!” 楚阆嗤笑:“父债子偿?十岁之前朕一直跟着宫里的嬷嬷活着,没有人把朕当皇子,庆德皇帝也一样,十岁之后朕一直跟着先生长大,他名义上是朕的父皇,实际上朕对他并无什么父子之情。至于你说的江山,你以为给了你,你就能做好这江山帝王吗?” 林禹冷哼一声:“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如今败局已定,黄泉路上再去问你的好父皇吧!你们楚家合该给我父母磕头赔罪!” 楚阆轻蔑道:“你好像胜券在握?你以为有先生帮你,你就一定能赢吗?” 林禹眉头一挑,门外却空无一人,并没有什么动静,他以为楚阆在垂死挣扎。 林禹手中的剑对上楚阆:“事到如今还有谁会来救你?楚阆,受死吧!” 他提剑就要朝楚阆心口刺去,楚阆指尖微动,在他出手的前一秒,林禹的剑已然被打开,顾清从一旁闪身而出,手中持剑护在楚阆身前。 楚阆将手落了回去,若是顾清没有出现,真的也背叛了他,他不妨与林禹一战。 不过既然顾清没有背叛,那么今日输的,必是林禹。 林禹有些诧异地看着顾清:“顾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演戏演过了头?” 顾清道:“顾清只忠于大楚,忠于陛下。” 林禹冷笑:“你真是把沈辞也骗过去了,枉沈辞机关算尽,他一定没想到竟然算错了你。” 顾清淡淡道:“不,沈大人算到了今日的一切,顾清是其中最大的变故。” “什么?!”林禹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沈辞他骗我?!楚阆如此待他,根本不可能放他离京。他为何还要帮楚阆?!” 楚阆听着二人的对话愣在原地。 先生没有背叛他?今日的一切都是先生安排好的,只是为了帮他除掉林禹? “你骗我!”林禹不信,他将手中的烟花放向空中,在空中绽开一大朵莲花。 等了片刻,守在宫中各处的侍卫鱼贯而入。 林禹笑道:“顾清,你这又是何必呢?虚张声势吗?” 然而他刚说完,门外的守卫齐齐拔/出/剑,对准了林禹。 楚阆看着他:“你的人已经被朕全部拿下了,林禹,束手就擒吧。” 林禹看了一眼门外的众人,又看了一眼顾清,不甘地吼了一声,提着剑朝楚阆冲去。 顾清刚要动作,楚阆率先从御书房的书案下抽出了剑,顾清挡开了林禹的剑,而楚阆便是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胛骨,将人按住跪在了地上。 他没有立刻杀了林禹,因为沈辞没有背叛他,他心情颇好。 林禹中了剑被迫跪着,吐出一口血来,他狠狠啐了一口,笑道:“你以为你就赢了吗?” 他刚说完,门口进来一个人,楚阆认得,那是他派到国师府的暗卫。 那暗卫跪下道:“陛下,国师似乎往城门方向去了。” 楚阆皱眉:“朕不是让你看好先生吗?!” 暗卫低头:“属下一发现便来回禀,只是…被琰王的人拿下了。” 楚阆怒极,他千方百计将人留在京都,却因为林禹功亏一篑,他一手狠狠扼住林禹的脖子,头也不回地对暗卫命令:“去追!” “是!” 楚阆看着涨红了脸的林禹,阴鸷道:“朕若是见不到先生,你必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禹这个时候竟也还能笑得出来:“如今本王孑然一身,一败涂地,你又能如何?我还能怕什么呢?哈哈哈哈,倒是你,你不知道吧,沈辞和我合作的条件?” 林禹知道自己败局已定,只想刺激楚阆。 楚阆眯了眯眼,松了一点扼住林禹脖颈的力道。 林禹含着血笑道:“沈辞说他不要金印,我当时可是震惊呢,他说他只要离开京都!” 楚阆抿唇,沈辞想要离开京都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听到林禹这般说出来,心中还是十分不适。 林禹见楚阆没什么情绪,吐出一口血,又接着道:“看来这事儿你知道,那还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庆德皇帝,不是沈辞杀的。” 楚阆猛地睁大了双眸,他手上再度用力,竟是直接将林禹提了起来:“你说什么?!” 林禹见终于激怒楚阆,笑道:“世人都以为沈辞杀了庆德皇帝,是大楚的罪臣,佞臣,可实际上,不过是替我背锅罢了。” 楚阆胸中激荡:“为什么先生他…?” “为什么他不解释?你觉得有人听吗?他前脚刚走,庆德皇帝就驾崩了,他说的清吗?此事庆德皇帝自己心里清楚,他也想赎罪啊,他知道我要杀他,可他又不能杀了林家唯一的骨肉,这个罪名只能沈辞来背。他若是不说,我不说,便不会有人知道。” 楚阆几乎要扼不住他的脖颈:“那先生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朕当做傀儡皇帝…?” 林禹挑眉:“你知道庆德皇帝死前对他说了什么吗?他让沈辞发誓,忠心辅佐你,就是为了不让他篡位,我原本一直以为他不做皇帝就是因为这个毒誓,只能在背后操控,可是一个贪慕权势的人,竟然跟我说,他要离开,他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离开京都,从那日起我就知道,我们都看错沈辞了。” “他就是一个傻子,蠢到无可救药,为你们父子俩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卖命,如今他离开,也算是我报答他在普照寺开导我的恩情吧…” 楚阆双眸发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以为沈辞就是个佞臣,贪图权势,上一世一箭穿心,这一世又欺骗他利用他,胡言乱语企图将沈辞的身心都留下束缚在京都。 却原来,是他错得太彻底,他从不信沈辞,可到头来,沈辞才是他最该信的人。 楚阆忽的想起沈辞总是望向天际的神情,那是对自由的向往,那是想离开京都这座牢笼的希冀。 是他将沈辞困在京都,折断羽翼,带上锁链,锁了他一辈子,重来一世又锁了他近一个月,他千方百计的玩弄,将沈辞弄得遍体鳞伤。 可他的先生,百般迁就,从不逾矩,所有的苦楚皆一人承担,那宽大的国师袍下隐藏的削瘦身姿,心中可是千疮百孔? 楚阆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流了血也不知道。 他闭了闭眼,看着林禹:“好,很好,朕也有件事要告诉你,普照寺唤醒你生的希望的人,并非先生,是白笙。” 林禹猛地睁眼:“不可能!” 他有些疯魔地望向楚阆:“你在骗我,你想让我崩溃是不是?哈哈哈哈…” 楚阆无力地摇了摇头:“先生曾在普照寺住过一段时间,与你去普照寺的时间相吻合,可那段时间白笙也在普照寺,而后你调查此事,只知道先生,却不识白笙,朕只能说这个巧合实在是太巧了,偏偏白笙和先生长得像又也是父母双亡,你认错也是情理之中。” 林禹满含恨意:“你!所以你就把白笙找到,设计让我买下他,你知道我…我…” 他会凌/辱白笙… 楚阆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一旁的顾清看着这一番变故也十分震惊,只是他见楚阆脸色惨白,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顾不得自己震惊,刚要去扶他。 楚阆闭上眼,猛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陛下!!!” 第34章 该去哪里寻先生? 莫棋看着马车里多出来的一个人, 和棠梨面面相觑。 拦他们马车的正是白笙,白笙与沈辞长得也确实如传闻所言,有六七分相似, 但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沈辞知道他或许是楚阆的人,但目光落到白笙脖颈间的红痕,他便忍不下心放任他自生自灭。 让白笙无法通风报信的方式有很多,但舍弃白笙他于心难安。 最终还是让白笙上了马车,四人出了京都的城门。 白笙不敢乱看, 只能低着头怯怯地问:“沈大人…” 沈辞淡淡道:“此去山高水长,再也没有什么国师沈辞了。” 白笙应了一声,又道:“沈…先生?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呢?” 沈辞看了他一眼, 问莫棋:“咱们去哪儿呢?” 莫棋想了想,认真道:“不如和我去桐阳关当乞丐吧?” 棠梨白了他一眼:“你让我家主子去当乞丐?那我们怎么办?” 莫棋笑道:“小乞丐。” 沈辞无奈:“去祈川吧。” 莫棋不过是开玩笑,他本就是下山来玩的,去哪里都一样, 棠梨也自然没有意见。 沈辞对莫棋道:“咱们每到一个城镇,不走官道也不走小道,就走那种…当地人才知道的小路。” 莫棋明白他的意思:“行啊, 和当地人打成一片, 这个我熟, 我来,保管让你知道一个城镇的所有小路!” 沈辞交代完, 问白笙:“林禹将你买回去,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事他一直不得解,林禹为什么要买一个和他想得如此相像的白笙。 白笙抬手下意识去挡脖颈上的红痕:“因为…琰王殿下喜欢沈…先生。” 沈辞:“?” 莫棋在一旁跳起来:“你看吧,我就说那个琰王不安好心!” 沈辞奇怪:“我与林禹并无交集,怎会如此?” 白笙低头, 他被特地送到林禹面前时他还在窃喜,普照寺和他一样命运凄惨的人竟然就是琰王殿下,也不知道琰王殿下还记不记得他了? 可结果,琰王殿下心有所属,且将他当做了那人的替身。 白笙想到此不由得望向沈辞。 沈先生确实长得很好看,传言说他倾国倾城,整个京都无人能在容貌上比过他,如今一见所言非虚。 而他只是同沈先生有六七分相似罢了。 马车紧赶慢赶走了一日,快日落时终于到了瞭城,此处离京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楚阆发现他离开必定派人追来,沈辞花了一日的时间特地做了一些绕路和混淆视听的痕迹。 离京都不远的几个城镇够楚阆搜一阵的了。 四人终于下了马车,棠梨是坐得腿都软了,扶着沈辞下去,迎面便是一家客栈。 四人落座。 “听说今日是京都举办祭天大典的日子,一年一度,场面一定很热闹。” “这雪下得这么大,明年肯定是个好年。” “说起来,咱们这个国师,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你说他坏吧,他年年祈福,咱们自从打完仗年年日子都过得不错,你说他好吧,他又是个佞臣,皇帝都得听他的。” “嗐,是好是坏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咱们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京都的事情还没有这么快传出来,百姓们还都以为祭天大典如期举行呢。 沈辞在一旁落座,莫棋也大大咧咧地坐下,喊了小二先要了一壶酒。 棠梨是奴婢,没有上桌吃饭的习惯,便站在了沈辞旁边。 而白笙…他本就是小倌,而后被林禹买入王府,但大概也是当个玩物对待,故而也是站在了沈辞旁边,等着伺候。 沈辞看了两人一眼,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吧,我说过了,出了京都便没有国师沈辞,我如今不过一介布衣,你们和我是一样的。” 棠梨和白笙对视了一眼,颇为犹豫。 莫棋道:“啊呀,坐吧坐吧,都已经出来了,以后大家就都是朋友了,别管那些繁文缛节了,沈大人在没去京都之前也不过是个农村里的普通孩子。” 棠梨笑了笑,这才坐下。 白笙坐下后有些局促,给沈辞添了杯水。 沈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莫棋道:“明儿就是腊月初八了,咱们是接着走还是就在这里?” 沈辞点了点桌子,道:“继续走吧,这里离京都还不是太远,若是被楚阆追过来得不偿失。” “好。” 京都,皇宫。 孤鹜宫内的龙涎香换成了药香,满室苦涩的药味在空中蔓延,顾清站在一边担忧地望着床榻上的人。 那轻纱帷幔遮住的是一身明黄中衣的大楚天子,那人面色苍白躺在床榻上,一旁赵殷仔细地喂着药,却没有多少能灌进去。 太医无奈地摇了摇头,对顾清道:“陛下一直不肯喝药,这一碗药下去根本没多少喝进去,你说这病怎么好的起来啊?” 顾清叹了一声:“陛下这究竟是什么病?” 太医道:“气急攻心,乃是心病。” 顾清:“如何才能醒来?” 太医摇头:“不清楚,只是若是不喝药,臣只能试试施针将陛下强硬唤醒,然后再喂药了。” 顾清看了一眼昏死过去还皱着眉的楚阆,对太医道:“施针吧。” 太医应了一声,拿出药箱的银针替楚阆施针。 楚阆困在梦里醒不过来,他在梦里一遍又一遍射杀沈辞,看着沈辞在祭台上倒下,看着鲜血流满整个祭台,就连他的手上也满是鲜血,入目是一片红。 这样重复了许多次,终于有一次,那一片鲜红被什么东西抹开,他看见沈辞着一身白衣,站在血泊之中,白色的国师袍被鲜血浸泡,沈辞的手上、脸上,显得他整个人妖冶至极。 他站在祭台上,远远地望着楚阆,眼中波澜不惊。 他看了楚阆许久,才忽的笑了。 那笑容中没有怨恨,只有释然。 楚阆望着沈辞眼睛一眨不眨,生怕下一秒沈辞就会消失,或是依旧倒在祭台上,从此再也不会醒来。 他看着这样的沈辞,像是挣脱牢笼与锁链的雀鸟,将归于长空。 可是沈辞…好像已经离开他了,离开京都,再也找不到了… 先生…朕还能找到您吗? 楚阆看着眼前的沈辞在一瞬间破碎消散,化作点点星光,不复存在。 楚阆心中一慌。 他现在终于知道,之前望着沈辞那种神情时没来由的慌乱是什么了。 那是恐惧,是害怕,他怕沈辞离开他,一去不回。 不,不行,他要找到他的先生,即便不肯跟他回来,也要… 亲口告诉沈辞,他错了,上辈子,这辈子,都错的离谱。 他想,或许重生并非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和不甘,而是为了弥补他的先生。 他要醒过来,去见先生。 … 太医收了楚阆身上所有的针,静静看了一会儿,对顾清摇了摇头:“连针都对陛下无用,看来是陛下自己沉于梦中不愿醒来啊。” 顾清蹙眉:“这可如何是好?” 太医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找到陛下心结所在,解开心结。” 顾清沉默。 他知道楚阆的心结是什么,可是沈辞已经离开京都,派去寻找的人皆一无所获,京都周围的城镇都派了人,就是没有沈辞的踪影。 国师大人神机妙算,真想躲开追兵,确实少有人能寻到。 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顾清不知所措之时,一旁的赵殷道:“陛下?!” 顾清连忙看过去,只见床榻上脸色苍白略显虚弱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太医连忙让人把药端上来。 楚阆一睁眼就看见一碗浓浓的药汁摆在面前,他皱了皱眉,问:“先生可找到了?” 他的声音着实哑得很。 顾清见他醒来就问沈辞,叹道:“陛下先喝药吧。” 楚阆狠狠蹙着眉,望着顾清不语。 顾清只好如实交代:“派出去的人皆一无所获。” 楚阆闭了闭眼:“白笙呢?” 顾清摇头:“也没有消息。” 楚阆长出一口气,倒也在意料之中:“先生若是不想让人寻到,这天下恐怕没几个人能找到他,这也是朕怕他离开京都一去不回的原因。” 太医在一旁着急:“陛下,还是先喝药吧?” 楚阆嫌弃地看着那碗药:“拿开。” 赵殷连忙劝道:“陛下,您若是不保重身体,如何能寻到沈大人啊。” 楚阆看了他半晌,才拿起药一饮而尽。 他想起沈辞十分厌恶喝药,也不知道先生的病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再过十来天就过年了,他本想着和先生一起过个年,如今… 楚阆摇了摇头,将思绪甩出脑海。 他自嘲一笑,这天地浩大,他该去哪里寻先生? “赵殷,传朕旨意,吩咐下去,在各个城镇画些先生的画像,若见到先生不要打草惊蛇,速速来报,朕有重赏!” 第35章 他来迟一步 第二日天一亮, 沈辞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出了城,往祈川方向而去。 马车虽然不大,却也能容下四个人, 不过较之国师府的马车终究是简朴了些。 沈辞从一旁拿过一个锦盒放在矮桌上,从里面拿出了七宝五味粥,给了一人一碗。 沈辞道:“今日是腊八祭,我给大家带上了一些七宝五味粥,辛苦大家快过年了还要与我奔走。” 莫棋看着这七宝五味粥, 直接端起来:“正好,我早饭都没吃,饿死我了。” 棠梨也点了点头:“我也是, 这碗粥来的正好!” 白笙小声低语:“谢谢沈先生。” 腊八祭过得十分敷衍,沈辞心中过意不去,只是四人又是小道绕路而行,沈辞中途还要动些手脚迷惑楚阆派来的追兵, 花了五日才到了下一个城镇,襄陵。 马车还未行至城门口,沈辞远远看着, 城门口排起了队伍。 似乎有些不对劲。 莫棋探出头去望了望:“不对啊, 平日里城门都挺松懈的, 没什么大事都会直接放行,怎么今日拦着人一个个排查呢?” 沈辞眸光微动:“陛下的动作倒是比我想像的要快。” 莫棋扬眉:“你是说…咱们被通缉了?!” 沈辞又看了两眼, 摇头:“应该不是通缉,陛下若是想要找我不会如此大张旗鼓,他了解我,若是打草惊蛇,反而对他不利, 这或许是下面的人传错了令。” 莫棋点头:“那怎么办?掉头?绕路?” 沈辞蹙眉,倒是有些棘手:“我方才半途中已经设计将追兵引往别处,若是此刻改变路线,恐怕会和陛下的人撞上。” 那可真是灾难。 莫棋抓了半天脑袋,他们马车显眼,眼看着就要被城门口的士兵发现,莫棋试探着问:“要不然,试试我山门独家的变装术?” 三人看向他:“?” 半个时辰后,襄陵城城门口有条不紊地进行排查着,守卫手中拿着画卷一个个比对过去。 不一会儿便轮到了莫棋。 莫棋一身秀才的模样,背上背着书篓,一手揽着身边掩着面容的女子。 守卫将他拦下:“你是干什么的?” 莫棋十分恭敬道:“哦,官差大人,小的是进京赶考的秀才,这不马上就是春闱了嘛,得抓紧时间了。” 守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不似说谎,目光又落在旁边的三人身上:“他们几个呢?” 莫棋顺势搂住沈辞:“这位是我家娘子,旁边那个是小妾和书童。” 他指了指旁边的白笙和棠梨。 守卫直勾勾盯着沈辞,目光都不带移的:“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你说是你娘子就是你娘子?” 莫棋想揍他一顿,但是… 小不忍则乱大谋。 莫棋想了想,对沈辞道:“咳,娘子,叫声相公听听。” 沈辞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一旁的白笙拉了拉沈辞,跟他换了个位置,挽住莫棋的手臂道:“相公,姐姐还生着病呢,咱们还要去看大夫,好了没有,能不能进去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城门守卫抛了个媚眼,那双眼睛十分灵动,与之前古波不惊的模样判若两人。 守卫顿时心都软了,他咽了咽口水,道:“过吧过吧。” 莫棋强颜欢笑着被白笙挽着进了城。 沈辞和棠梨对视一眼,眼中含笑。 四人进了城,沈辞便想将这一身女装换掉,莫棋阻止他:“就凭你的容貌,现在换掉一准被认出来。” 沈辞蹙眉:“莫非之后我都要这副模样示人?” 莫棋:“可是斗笠太过扎眼,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辞知道莫棋说的有理,但始终觉得不舒服。 反观女扮男装的棠梨和同样男扮女装的白笙就要自然的多。 前者是因为新奇,而后者,沈辞从他淡然的眼眸中看出,应该是习惯了。 襄陵离京都已有数十公里之远,想必楚阆没有那么轻易追上来,何况马上就要过年,按照他们如今的路程,想必是无法在过年之前抵达祈川了。 白笙走在路上,问沈辞:“沈先生为何想去祈川?” 沈辞淡淡道:“见见不同的景色罢了,你离开了京都,恢复了自由,难道不想看看天地浩大,不想饱览世间美景,不想…为自己活一次吗?” 白笙望着沈辞,没能说出话来。 他知道,沈辞这一路都在防着他,否则沈辞何须如此麻烦躲开楚阆的追兵,因为沈辞不仅要躲追兵,更要防止他给楚阆通风报信。 可其实他根本没有报信,因为他很羡慕沈辞。 他羡慕沈辞逃离京都能放下一切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他也想抛弃一切,重新回到以前,很久以前那个白笙。 没过半个时辰,沈辞便发现不少百姓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朝他们投来。 “哎哎,这就是城门口议论的那个国色天香的小娘子?” “门口传的热火朝天的,说是比他们手里画像上的人还要好看。” “这蒙着面纱看不清啊。” “你看那双眼睛,含情脉脉的,绝对是个美人!” 沈辞不过是瞥了他一眼,绝无含情脉脉。 莫棋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道:“阿辞啊,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含情脉脉,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白笙在旁边也笑了笑。 又听莫棋调侃:“这四个字送给白笙还差不多。” 沈辞默默地看了莫棋一眼。 莫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连忙捂住了嘴。 白笙浅笑道:“无妨,我知你只是开玩笑,我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 莫棋这才点了点头,把手放下。 沈辞一边走一边在想,既然楚阆不会打草惊蛇,襄陵为何偏偏大张旗鼓不听圣令? 莫非… 沈辞盯了一会儿城门的方向,突然抓住莫棋的手,严肃道:“快离开。” 莫棋不解:“怎么了?” 沈辞拉着他快步走:“陛下追来了,别问那么多了,快走。” 四人上了马车,匆匆忙忙从南城门离开。 莫棋一把拉起白笙:“是你向楚阆通风报信?!” 白笙连忙摆手:“不是,我没有…” 可是他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只能毫无底气地辩解着。 莫棋哪里会信他,一旁的棠梨也是瞪着杏眼看着他。 “不是你,我们逃得好好的,主子还特地避开官兵的搜索,我们这里只有你会通风报信!” “楚阆来的这么快,不是你还能是谁?” 白笙委屈地看向沈辞。 沈辞握住莫棋的手,令他挡开白笙,道:“不是他,他确实没有报信。” “?”莫棋带着惑色看向沈辞。 沈辞抬起窗帘看了看马车后面,并没有人追上来。 沈辞道:“是我的问题,我故技重施引开陛下的追兵,只是我忘了,陛下终究是我的学生,他了解我,他已经猜出了我引开他,分散他兵力的想法,故而这一次他先算我一步,看透了我故意引他去了其他城镇,唯有襄陵,我没有做任何安排,他便猜到了。” 莫棋努了努嘴:“这小皇帝还挺聪明。” 沈辞看了一眼低着头坐在自己旁边的白笙,对莫棋和棠梨使了个眼色。 莫棋是个没什么架子的人,乞丐都当过,哪里有什么面子的问题,错怪了道个歉就是了。 于是他抬手要去摸白笙。 白笙吓得一躲,躲到了沈辞身后。 莫棋只能讪讪收回手,摸了摸脑袋:“你别生气嘛,刚才是我错怪你了,等下了马车,我给你买酒喝,请你喝最好的酒!” 白笙自从流落青楼之后,便没有人将他当普通百姓了,他是下等的奴,伺候人的下/贱之人,活该被人拳打脚踢,使尽手段。 如今听到这样正儿八经的道歉,鼻子不由得一酸。 棠梨是沈辞的侍女,也是个没架子的人,莫棋都道歉了,沈辞又替白笙解释了,她自然也是抱歉道:“白公子,棠梨错怪你了。” 白笙从沈辞身后探出头来,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不用这样的。” 沈辞看着他道:“你也无需如此,这里无人将你看做下等人。” 白笙抿了抿唇,露出个笑来:“谢谢沈大…沈先生。” 襄陵城城门口,有马蹄声重重踏在尘土上,匆匆行至城门前,那人骑着高头大马,逆着光身姿挺拔,他一拉马缰,马儿长吁一声,双蹄高高抬起又落下。 “画像上的人呢?” 城门的守卫不认识来人是谁,但见此人眼神阴鸷面容冷峻,一副不好惹的模样,身上的衣袍和腰间的玉佩都是上等之物。 应当是宫里的贵人,或许是那位姓顾的将军。 于是守卫抱拳行礼:“回大人,并未见到。” 楚阆冷哼一声,面沉如水:“眼睛若是瞎了就别放在眼眶里了。” 他又来迟一步… 第36章 占有 沈辞他们一路逃到了宓州城, 此时已然是大年三十当日了,沈辞见追兵已经甩开,便停下了脚步, 打算在宓州城过个年再说。 宓州城只是个小城,人口不多,只是张灯结彩,街道上挂满了红灯笼,十分热闹的模样, 家家户户贴起了窗花,令沈辞感到久违的温暖。 莫棋跳下马车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哇,不用躲躲藏藏逃来逃去的感觉真好。” 沈辞泼他冷水:“还需小心一些, 莫要过分引人注目。” 沈辞如今身着一身朴素淡雅的衣衫,为了将容颜藏起来,不得已穿了许多日的女装,戴着面纱, 如今都快习惯了。 沈辞看着自己一身女装打扮,无奈地叹了一声,与大家一起进了宓州城。 四人想要寻个客栈, 然而宓州城太小, 大年三十客栈都已经关了门, 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莫棋轻叹一声:“我们不会大年三十还要在外流浪吧?你们看,城里的乞丐都回去过年啦!” 棠梨轻笑一声。 沈辞四下望了望, 似乎并没有什么能让他们留下过年的地方。 没想到逃亡的路上,条件竟然如此艰苦。 就在沈辞决定放弃过年,等明年再补的时候,有人似乎注意到他们,朝他们走来。 “几位可是外乡来的?我看你们似乎在找客栈, 这大过年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看模样是个猎户。 莫棋眼前一亮:“正要赶回去呢,只是路上耽搁了。” 那猎户点头:“原来如此。” 莫棋这就搭上了那猎户的肩膀,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那猎户哈哈一笑,也不在意:“我叫阿戎。” “阿戎啊,你是本地人吗?家里可有别的人啊?” 猎户看了沈辞一眼,腼腆道:“没,我今年二十六,还没婚配呢。” 莫棋看了沈辞一眼,笑嘻嘻道:“哦。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我的妹妹,我叫阿奇,那个是书童。” 阿戎和沈辞对上视线,有些脸红,微微低了头:“妹妹,妹妹好。” 莫棋忍着笑意问他:“不知道阿戎方不方便咱们一起过个年?这大过年的,我们赶路也不容易,我这妹妹还病着。” 阿戎一听,连忙道:“病了?那怎么还出来奔波,快,去我家吧,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去给他找个大夫来看看。” 莫棋拦住他:“这倒不用,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治不好,平时也没什么不妥的,放心。” 阿戎连一眼都不敢看沈辞了,心里沈辞已经是个弱不禁风,连看一眼都有可能导致人家病发的可能:“那请把,阿奇,你们是哪里人啊?” 莫棋“哦”了一声,跟着他走,一边走一边还冲着沈辞招了招手:“我们是京城来的,要去祈川省亲。” 阿戎笑了笑:“那你们这亲戚还挺远的。” “哈哈哈。”莫棋笑了两声,这沈辞要去,他有什么办法呢? 四人跟着阿戎到了他家,那是城外的一间木屋,果然是猎户人家,刚进去院子里便都是动物的皮毛,还有未处理干净的血迹。 阿戎连忙去收拾,将沈辞的视线挡住,沈辞往哪里看,他就往哪里挡。 白笙见他这个模样,心下明了,却明知故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戎笑笑道:“院子里都是兽类的皮毛和血迹,怕惊扰了二位姑娘。” 白笙看了沈辞一眼,道:“没事的,我们不怕这个。” 阿戎讷讷地点头,却仍旧在收拾:“你们,你们先坐,我收拾收拾,这儿就我一个人住,你们尽管随意。” 莫棋含笑着点头,看着他忙活,然后进屋。 莫棋拉着沈辞低语:“阿辞啊,为了我们能过个年,你就出卖一下色相吧。” 沈辞淡淡看了他一眼:“我倒是宁可不过年了。” 莫棋笑道:“别这么说嘛,年还是要过的,等快到祈川了,你这身行头就能换了。” 沈辞点头:“祈川离京都相隔甚远,陛下的圣旨一时半会儿传不到那里去,等传到了,我们应该也已经离开了。” 莫棋点头:“坐吧,你最近身体似乎好些了,都没怎么发作?” 沈辞经他这么提醒,他的心口疼痛确实许久没有发作了:“嗯。” 或许是离开了京都,离开了前世死去的地方,改变了历史,故而这疼痛也就消失了吧? 阿戎拿着水和果子放在院子的桌上,轻轻瞥了一眼沈辞,极速收回目光:“你们先吃点东西吧。” 莫棋道:“多谢多谢。” 阿戎似乎很忙,他放下东西又去一旁捣鼓东西。 沈辞看了一眼,也不好白吃白住人家的,想着过去帮个忙:“你在做什么?” 他声音如泉水叮咚,听起来极为舒服,阿戎愣了一下,低头道:“没…没做什么。” 沈辞看着他手里的动作,也能看出来:“你在自己做灯笼?” 阿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种能自己做的小玩意就没必要花钱去买了,虽然做的不好看,但过年就是个氛围嘛,我以前一个人也不搞这些东西,今年你们来了,我就把院子里弄得喜庆些。” 沈辞点点头,他记得棠梨倒是挺喜欢做这些小玩意的:“棠梨,你过来一下。” 棠梨听见沈辞唤她,立马跑了过去:“主…小姐,你叫我?” 沈辞伸手拿了些已经劈好的细木:“做些灯笼吧,过年要有过年的样子。” 棠梨一听做灯笼,倒是来了兴致:“好啊。” 阿戎一眨不眨地盯着沈辞的手,那双手很纤细,白皙如玉,上面没有一丝瑕疵,好似一件艺术品,适合提笔写字,执子落棋。 可这双手骨节分明,十指修长,不像是女子温软小巧的纤纤玉手。 不过腕上带着一串银铃手链,却是女子的饰品,红绳牵着铃铛轻轻作响,显得有些欢快,沈辞是个喜静清冷的人,腕上的一串手链倒添了些许俏皮。 沈辞做了两个灯笼,发觉阿戎一直没动,抬眼望去,那人正看着自己,准确的来说,是看着他手腕上的手链。 沈辞目光一凝,将手收到了袖子里。 银链是从普照寺求来的,他一直带着倒是忘记取下了,过两日便扔。 他的动作惊醒了阿戎,那人连忙收回目光,手忙脚乱地做着手里还没做完的灯笼。 沈辞觉得戏弄一个情窦初开,毫无经验的人并不妥,打算开口告诉他,自己是男子。 然而未等他开口,阿戎先道:“妹…妹妹,你叫什么?” 沈辞垂眸:“我不是…” “她叫小绳。”莫棋急匆匆打断了沈辞。 他走过来一把将沈辞拉到一边,低声道:“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就不能等两天吗,明天咱们就走了,一面之缘而已,他总不可能在两天之内娶你吧?” 沈辞:“……” 莫棋劝道:“万一人家就是单纯的爱慕,也没有别的心思,等两天之后好聚好散,你一开口岂不是尴尬?还有,再万一,你暴露身份,这人说不定正好就是楚阆的人呢?” 沈辞瞥了他一眼:“他是不是陛下的人我还是能看出一二的,不过你说的…不无道理。” 他若是贸然出口,在人家还未确认表露心意便拒绝,只会尴尬。 况且…这人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 二十六岁情窦初开,虽是少数,却并不值得奇怪,只是这举止… 沈辞没再细想。 罢了,明日就离开了,想必不会有事。 入夜,五个人在院子里吃了晚膳,天边划过一道光亮,它破开漆黑的夜,在空中绽放出火树银花。 那绮丽梦幻的彩光映在人间,映在沈辞半是面纱的容颜上,倒映在如冰霜雪珠的眸间,收敛了世间亮色。 沈辞望着那一朵接一朵的烟花,浅浅一笑,好看的眼眸微微眯起,像只慵懒却又贪恋人间的狐狸。 这样的绝色落在阿戎眼里,漆黑如渊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异样。 那不是纯粹的爱慕,那是似有的贪婪。 白笙在烟花下显得有些沉寂,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京都方向瞥去。 宫变之事他心中清楚,林禹只怕凶多吉少,以陛下的性格,断不会将如此心头大患留着,不过却也迟迟没有传出来处决的圣令。 谁也不知道林禹如今在哪儿,是生是死。 想要知道,便只能去问陛下了。 可… 白笙回过头看向沈辞,五光十色落在那人身上,比烟花还要绚烂,苍白的面容显得沈辞整个人如同一尊琉璃。 他的目光落在沈辞身上,余光却看到了阿戎,后者在黑暗中,紧紧盯着沈辞。 那是猎户对猎物的目光,带着凶狠,带着果决,也带着… 占有。 第37章 陛下…… 烟花爆竹彻夜不休, 阿戎望向各位,颇为不好意思道:“家里就我一个人,所以也就一张床, 不算太小,两位妹妹可以挤一挤,咱们几个大男人就睡地板吧?” 他们五个人里,只有棠梨一个是真的姑娘家。 沈辞淡淡拒绝:“不必了,我们是客, 哪有让主人家睡地板,客人睡床上的?我们就在院子里过一夜吧。” 阿戎大惊:“这…大冷天的,院子里过一夜岂不是要冻出病来, 何况…小,小绳你本来就身体不好…” 他说着又低下了头。 若不是为了好好过个年,他们在马车里挤一夜也是常有的事。 沈辞轻叹一声:“无妨,天色不早, 公子去睡吧。” 沈辞再三推辞,阿戎无法,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屋。 所幸院子里有不少皮毛, 他们躺在皮毛上, 在用斗篷盖上, 也没什么冷的。 莫棋看着将斗篷盖在棠梨身上而后站在院中的沈辞,走了过去:“阿辞, 你不睡吗?” 沈辞看向他:“年三十本就有守岁的习俗,不睡也无妨,倒是你们都累了,想睡就睡吧。” 莫棋打了个哈欠:“那好吧,你自己小心些, 别着凉了。” 沈辞点头。 他一个人站在月下,远离了周遭的吵吵闹闹,显得十分安静,天边依旧不断炸响着烟花,却再也落不进他的眼里。 他想,他应该是开心的。 远离了京城的诡谲,抛开了一日又一日的谋算,他总算可以卸下虚伪,放下心中的束缚。 他应该是开心的,他想。 沈辞就这样在院子里站了一夜,直到烟花淡去,爆竹渐歇,天光破晓。 屋内的门传来声响,沈辞转身望去,没想到第一个醒的竟然是阿戎。 不过想来也是,阿戎是个猎户,大多早早醒了便去打猎。 阿戎也有些惊讶,他走到沈辞身边,小声道:“小绳,你醒的这么早?是没睡好吗?” 沈辞摇了摇头,略过了这个问题:“多谢款待,我们今日便离开了。” “哎?”阿戎有些猝不及防,“可是,今日是大年初一,这就离开了?明日再走吧?” 沈辞同阿戎对视,那双琉璃般的眼眸直直望进阿戎的眼中:“不了,我们还有要事。” 阿戎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讷讷道:“好,好吧…” 沈辞似乎想起什么,问他:“对了,请问你可知从宓州城到祈川方向,有什么小道可以走吗?” 阿戎:“小道?” 沈辞点头:“当地人,或者只有你才知道的小道。” 阿戎想了想,道:“有的有的,我是猎户嘛,时常往城外山上跑,你门等会出了城,就朝南的方向,有座山林,种了许多树的那座,翻过那座小山就行,我等会给你画张山林里路线的图。” 沈辞行了个常礼:“多谢。” 阿戎连忙摆了摆手,去扶他:“不谢不谢。” 沈辞没想到他今日颇为主动,连忙撤回手,阿戎的手便进退两难,有些尴尬。 沈辞只好解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 阿戎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没事没事,我明白。” 明白什么? 沈辞微微蹙眉,他无奈道:“其实,我不是女子。” 阿戎:“啊?” 沈辞:“我是男子,抱歉,骗了你。” 直接绝了这念想,省的多想些有的没的,对大家都好。 谁知阿戎眨了眨眼,乐道:“我知道,你是男子。” 沈辞有些诧异地挑眉:“你知道?” 随即明了。 他的声音并未刻意掩饰,行动姿态方面亦是,若不是旁人匆匆一面都聚焦在了他的脸上,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倒也并不奇怪。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沈辞的话没好意思问全,即便阿戎再明显,却终究是没有开口捅破的。 阿戎却毫不在意:“大楚国法也没规定男子不能喜欢男子吧?” 沈辞心中一叹,不论如何,他今日必定离开。 两人说话间莫棋也醒了,他听着两人似乎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一下从地上起来:“呀,起床了起床啦!大年初一,都早点起来吧!” 棠梨和白笙纷纷被他吵醒。 沈辞道:“既然大家醒了,收拾收拾,我们这便告辞了。” 他刚转身,手腕便被人抓住了,阿戎急道:“这么快?吃了早饭再走吧?” 沈辞不动声色地抽出手:“不必,我们住了一夜已是打扰,何况我们还有要事。” 莫棋见阿戎已经上手了,这还得了,连忙快步走到沈辞旁边,拉着他出门:“走吧走吧,阿戎兄弟,多谢款待,下次我们再来玩。” 白笙和棠梨也连忙跟上。 待回了马车,白笙小心翼翼地看了沈辞一眼,欲言又止。 沈辞注意到他的目光,问:“你有话要说?” 白笙点头:“昨夜我就看见那个阿戎看你的眼神不太对,本想今天告诉你,没想到这么快…” 沈辞摇了摇头:“无妨,离开便是。” 马车在林间行了一会儿,沈辞突然道:“不往他说的方向走了,换条路。” 莫棋哦了一声:“你是觉得…有问题?” 沈辞淡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留个后手罢了。” 山林说是小山,一天之内却也走不出去,何况沈辞还要改道绕路。 没一会儿天又黑了下来。 马车逐渐停了下来,沈辞察觉到一丝异样:“莫棋,怎么了?” 莫棋停稳马车:“前面有人拦路。” 沈辞:“何人?” “…阿戎。” 沈辞微微皱眉,他伸手掀开车帘,阿戎一身猎户打扮,看似在林中打猎,实则隐匿在黑夜中,不知在等着什么,他表情晦暗不明,令人见之不适。 沈辞出声:“公子追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阿戎并不像白日里那般害羞,此刻他的双眸紧紧盯着沈辞,仿佛盯着猎物:“即便你不按照我说的方向走,这个林子我熟得很,我一样能找到你。” 莫棋也跟着皱眉:“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他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这人真是个纯情猎户。 阿戎一步一步靠近:“你们今日若是离开了,只怕不会再回来了,我又何日才能再和你们见面呢?” 莫棋:“你就是为了这个?你放心…” 他话还没说完,阿戎突然极速靠近,一把将沈辞从马车里拉了出来。 莫棋进步去抓阿戎的手臂,妄图阻止,然而他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是练家子,他一把被阿戎推下了马车,眼睁睁看着沈辞被他从马车里拉下去。 沈辞脚一落地便要推开阿戎,然而那人变本加厉搂住了沈辞的细腰:“就算你是男人,也是个绝色,如此身姿,比女子还要纤细娇软。” 沈辞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两个词会放在自己身上,这阿戎怕不是没抱过女子。 沈辞手腕被阿戎扣住,奋力挣扎起来,然而阿戎握得轻松,甚至凑近想要一亲芳泽。 棠梨跳下马车:“放开我家主子!” 白笙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辞一边躲着,一边挣扎着手,手腕被勒出了红痕,尤其是左手,戴着银链挣扎,摩擦着,十分疼痛。 阿戎听着那银链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一把扯断丢了开去:“小绳,你其实不叫小绳吧,你叫什么?” 沈辞面若冰霜,眼看见一旁的莫棋绕到阿戎身后,拿了根极粗的棍子打算偷袭。 应该能博取一点时间,这阿戎右手力气极大,但是揽住他腰的左手似乎有些费力,或许便是机会。 然而莫棋没能得逞,阿戎毕竟是个猎户,十分敏锐,莫棋还未近身,他便带着沈辞退了开去,一脚将莫棋踢开。 莫棋撞到了一旁的树干,惨叫一声。 沈辞脑海中思绪飞转。 阿戎忽的惨叫一声,沈辞身上的束缚感尽数离开,下一瞬落入一个熟悉的怀里。 那人服饰冰凉,身上却有淡淡皂角和熏香的味道,那一抹明黄锦线在黑夜中格外亮眼。 “陛下……” 沈辞再度蹙眉,不过来人并没有抱很久,便将他抱上了马车,棠梨和白笙连忙将他护在车内。 楚阆手中提着那把照日弓,拉弓射箭一气呵成,朝着阿戎射去。 一箭刺中右手手掌。 又搭箭,刺中左手手掌。 外面满是阿戎凄厉的叫声。 听得棠梨脸色微微发白。 沈辞却只看见那把照日弓,以及小皇帝搭弓射箭恣意万分的模样。 他许久未疼的心口竟然在一瞬间绞痛。 沈辞额角直接渗出汗来,他抬手捂住心口,对着跑回来的莫棋道:“快,快走。” 莫棋看着沈辞脸色惨白捂着心口的模样,便知他病发,点了点头,扬鞭催马。 第38章 自由 楚阆转头看着马车离开, 并没有立刻追上去,他紧紧盯着阿戎,眼中满是阴鸷。 他不再理会阿戎的惨叫, 走到一边去寻方才被丢了的银链。 莫棋赶着马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也不管绕路了,哪里近走哪里。 笑话,差点被追上了, 绕路还有用吗? 棠梨看着沈辞紧紧皱眉:“莫棋,你马车稳一点,主子不舒服。” 沈辞一只手抓着自己的衣角, 将那衣袍攥得皱皱巴巴的。 心口的绞痛比之前每一次都来的凶猛,这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沈辞甚至感受不清,究竟是哪里在疼。 莫棋无奈道:“这路不好走, 我已经尽量稳了,但是就怕被楚阆追上了。” 棠梨只能担忧地望着沈辞,希望早点到下一个城镇。 他们离祈川已经不远了, 可是如今就算到了祈川, 恐怕也留不久, 只能待一天吧。 然而刚出了山林,马车便停了下来。 棠梨心中一沉, 难道被陛下追上了? 倒是沈辞捂着自己心口的手缓缓放下,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朝马车外面望去。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也确实不想过什么东躲西藏的日子。 沈辞强装镇定掀开马车车帘,抬眼望去, 是那人一身明黄锦服,披着一件繁重厚实的斗篷。 沈辞安慰地看了莫棋一眼,下了马车,朝楚阆走去。 楚阆见沈辞主动下来,目光中不由得带了些许希冀,他轻声道:“先生…” 沈辞在离他三步之外站定,他目光浅浅,带着疏离。 楚阆见到这样冰冷的目光,心中一痛,他抬起手放在沈辞面前,露出一道银色的物品。 那是沈辞的银铃手链,在月色中闪着冷冽的寒光。 沈辞看了它一会儿。 楚阆见沈辞迟迟不接,催促道:“先生别在弄丢了。” 沈辞莫名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手链,楚阆嘴角微扬,刚想上前一步,就见沈辞干脆利落地将手链扯断,银色的铃铛和小巧精致的长命锁脱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楚阆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先生…?” 沈辞望着楚阆,轻叹一声:“陛下,沈某已经递了辞呈,打算归隐山林,如今大楚皇室既定,风波已平,国师一职可有可无,陛下何必苦苦相逼?” 楚阆艰难地摇头:“不是的,朕没有要逼您,朕只是不想失去先生,朕知道,朕之前一直待您不好,朕说会信任您,却依旧怀疑您,朕说了很多的谎话来骗您,可是有一句是真的…” “朕真的离不开您。” 沈辞抬眸望进楚阆慌乱无措的眼底,有好似透过他看着一道虚影:“不,你没有做错,你做的很好,作为你的老师,沈某很欣慰,至少沈某说的、教导的,你都听进去了,也做到了。可是陛下,这世上没有谁会离不开谁的,先帝钟爱皇后,可皇后去世他一样过得很好,陛下,你总要学会一个人面对一切,撑起整个大楚。” 楚阆一边摇着头,一边往前走了一步,沈辞给他的感觉,像是放下了一切,心中无牵无挂,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甚至…再也见不到。 沈辞随着楚阆的动作后退一步,道:“陛下,沈某能教你的都已经教完了,沈某留在京中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了了沈某的心愿,让沈某离开吧?” 楚阆见沈辞脸色难看,关切问:“先生可是身体不适?旧疾复发?” 沈辞轻轻摇头:“未曾,陛下不必担心,陛下,大年初一应当在宫中过年,更深露重,早些回京,沈某就此告辞。” 沈辞转身就要走,没一步,他便被身后的人拥进了怀里,被温暖包裹。 楚阆解下了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沈辞身上,他就这样在月色下拥抱着沈辞。 良久,楚阆开口:“先生,从前都是这么误会了您,先生却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朕吗?您自小陪伴朕长大,在宫里对朕百般回护,当真如此狠心抛弃朕远走高飞吗?” 沈辞抿了抿唇,千言万语小皇帝都听不进去,他一心想要离开,可楚阆百般阻拦,根本不懂得他到底想要什么。 沈辞狠心道:“陛下,或许你不知道,但我们之间,确实隔着血海深仇。” 沈辞闭目,说这话的同时,前世那一箭放慢一般在脑海中浮现,痛楚也随之传来,他心口更痛,从下马车开始就攥着衣角的手更加用力。 这个画面与方才楚阆拉开照日弓,一箭射向阿戎的场景逐渐重合。 记忆中的模样还未曾淡忘,现实中的楚阆再度将场景重现,即便对象不是沈辞,他也依旧脸色发白。 一箭穿心的痛,他并不想再体验一次。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沈辞挣脱开楚阆的拥抱,将身上的斗篷物归原主,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楚阆惊诧于沈辞方才的话,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 先生说,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可除了上辈子穿心一箭,他们之间并无血海深仇… 难道沈辞说的是庆德皇帝的死? 可庆德皇帝并非沈辞所杀,他已经知道了。 楚阆见沈辞又要离开,刚要追上去问个明白。 沈辞淡漠的声音遥遥传来:“陛下,您若是执意要将沈辞带回京都,沈辞只会是笼中雀鸟,唯有一头撞死在城门前了。” 楚阆的脚步顿时停在原地,再也不能上前半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沈辞离开,消失在月色下。 又是这样,又是这般。 沈辞总是喜欢用死来威胁他,他知道沈辞言出必行,但以前他不会让沈辞死,如今更加不会。 只是这般随意将生死挂在嘴边,沈辞对这世间果真没有半点留恋。 可以随意生,也可以肆意死。 令楚阆心疼的要命。 那人明明就在眼前,偏偏如今他碰不得,抱不得,就连说上几句话,也都是奢望。 沈辞虽然表面不说,可心里其实是怨恨他的吧? 他明明是忠臣,却因为庆德皇帝的愧疚,生生背负了那么多年的骂名,却依旧无怨无悔,一身单薄的身姿,偏偏撑起了整个大楚,教导他做好一个皇帝,将大楚的国事安排的井然有序。 是他一叶障目,若是沈辞真想要大楚,想要这天下,摄政这么多年,何时不能夺走? 可沈辞却没有这么做。 若是沈辞真的是佞臣,他又何必在意所谓的君臣之约,也不会在意所谓的毒誓,颠覆这大楚不过一瞬间。 可沈辞却没有这么做。 重生一遭,他自以为不会重蹈覆辙,可他依旧识人不清,误了最不该误会的人。 沈辞说得对,他们之间确实隔着血海深仇,是前世那一箭的穿心之仇。 只是沈辞不知罢了。 应该来得及,应该来得及… 楚阆望着已经消失不见的马车,眼底暮霭沉沉。 他的先生想要自由,他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空中雀鸟飞向天际。 第39章 将死之人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 眨眼即逝。 三伏天的风都带着热浪,一阵又一阵在人们身上席卷,热的只想躲到清凉的水里。 祈川城的街道依旧人来人往, 叫卖的小贩,吆喝的商户,繁华又热闹,比之京都也差不了多少。 祈川城外较为清净的一处院落里,有人家炊烟袅袅, 正在做饭。 莫棋推开院子的门,朝里面走去,他手里提着一袋刚抓来的药材, 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街上商贩卖的旧扇子给自己扇着风。 他推门而入,迎面便扑来一阵药香味,极其浓郁,似乎整个屋子里都是这种气味, 才会导致一开门便能充盈了整个鼻子。 莫棋抽了抽鼻子,进了门,他收了扇子, 轻声走到里间。 屋子内的陈设十分简单, 一眼便能望进床榻, 床榻上正躺着一道纤细的身影,那人穿了一件雪白的里衣, 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他静静躺在床榻上,却没有太大的起伏,不仔细还以为这人已经死了。 莫棋也是这么想的,好几次他都被沈辞这样安静的样子吓到, 也好几次去探他的鼻息。 自从半年前和楚阆彻底告辞之后,沈辞到了祈川,身体每况愈下,别的都好,咳嗽也没复发,但就是心口疼,可偏偏什么伤口也没有,病因都找不到,更遑论治好。 可即使他找不到病因,沈辞的身子也依旧在肉眼可见地变差。 刚到祈川的时候他还能去街上逛一逛,去酒楼茶肆坐一坐。 到了如今,连出这个院子都不太行了,睡得多,醒的少。 莫棋望着床上的沈辞,轻叹一声。 倒是没想到沈辞竟然醒了过来,沈辞依旧淡淡的,仿佛没什么变:“你叹什么?” 只是这声音中有些虚弱。 莫棋将手中的药材放在桌上,责怪道:“日日给你煎药你也不喝,病怎么能好?还说要去看大楚河山,可结果…” 莫棋又是一声叹息。 沈辞缓缓睁开双眸,他静了静,挣扎着从床榻上支起身子。 莫棋见他动作连忙跑了过去扶他。 沈辞靠在床柱上懒懒抬眸,整个人都十分怠倦,他望向窗外,透过镂空的窗看到院子里。 沈辞垂眸,对莫棋道:“我想去院子里。” 莫棋皱眉:“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宜下床。” 沈辞微微抿唇:“可是我想去。” 莫棋看着可怜兮兮的沈辞,无奈叹息:“你要是能自己走出去,那你就出去吧。” 沈辞没动作,莫棋以为他放弃了,刚要去煎药,沈辞便撑着床柱缓慢地下了床,他散着长发,黑色如墨的发落在身后,落在胸前,与白衣交缠,如同黑白水墨。 沈辞一路扶着东西或是墙,走到了门口,他撑着门缓了缓,朝院子望出去。 院中也十分干净,种了一些花草,闲时都是棠梨在摆弄。 棠梨从回廊转角处探出身来,看见沈辞站在门口,连忙跑了过来,扶住沈辞,她责怪地看了莫棋一眼道:“主子体弱,莫棋你怎么都不知道扶一把?” 莫棋大呼冤枉:“我本来不想让他出去的,谁知道他真的走出去了,我这不是没来得及扶嘛。” 棠梨白了他一眼:“哼。” 沈辞的手轻轻搭在棠梨手上:“我没事,你扶我去那边坐坐吧。” “好。” 沈辞望着外面天地浩大,自言自语道:“我以为出了京都,我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天地广阔任我游览,可原来,我始终是那只,困在笼中的雀鸟,即便离开了笼子,也飞不起来了。” 难道他重生,就是为了帮楚阆除掉林禹,平定大楚内乱的吗? 他改变了历史,所以现在历史要回到正轨,将他抹杀吗? 他重生时,以为是上苍眷顾,见他可怜,给他重活一世的机会,能让他找回自我。 可到头来,他的重生没有任何意义么? 沈辞望向天边,祥云不知变化成什么模样,烈日当空,惹人心烦。 棠梨看着这样的沈辞,吸了吸鼻子。 “主子,您别想这么多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沈辞没有说话,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只要是他醒来的时间,他心口的疼痛就没有停过,哪怕是现在,也依旧在抽疼,只是他都快习惯了,反正全身都不舒服,哪里疼都一样,快麻木了。 棠梨陪着沈辞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沈辞突然扶着柱子站了起来。 棠梨连忙扶住他:“主子,怎么了?您要做什么,棠梨可以代劳。” 沈辞轻轻摇了摇头,他推开棠梨,孤身走到了院子里,推开了院子的竹门。 门口靠坐着一个人,这人身上满是血迹,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 他轻轻抬了抬眼皮,见沈辞,道:“这位公子,可否救我一命,我实在是没力气了。” 沈辞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我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你?” 那人这才看向沈辞,弗一对上视,他瞳孔微缩,喃喃道:“将死之人…” 沈辞抿了抿唇,转身要回去。 那人却拉住了他的衣袖:“等等,或许我可以给你看看?” 沈辞将自己的衣袖扯回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我?” 他笑了笑:“我只是没力气,并没有说我要死了,倒是你,怎么病得如此厉害?” 沈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能治好我?” 那人道:“尽力而为。” 沈辞点了点头,他下意识伸手过去,那人也搭上了他的手。 然而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 他轻声笑笑:“看来公子并不是很想救我?” 沈辞道:“我用力了。” 那人摇头:“没感觉到。” 他话音刚落,手便松开了沈辞,准确的来说,是握不住,落了下去。 沈辞“哎”了一声,转头便院子里唤道:“莫棋。” 莫棋听到沈辞的声音,连忙跑出来:“怎么了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沈辞摇头,他指了指地上的人:“把他扶进屋子里吧。” 莫棋皱眉:“有一个你就够了,又来一个?” 沈辞道:“他应该只是受伤了,包扎一下就好,只是他方才说他能治好我。” “哦?”这倒是引起了莫棋的兴趣,连他都治不好沈辞,半年时间也不是没找别的大夫,也都束手无策,现在有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门口的人,说能治好沈辞。 这倒是让莫棋来了兴致,他倒是要看看,这人是真的有这个本事,还是只会夸口? 莫棋将人扶起进了院子,招呼了一声棠梨,棠梨便跑到沈辞身边,要去扶他。 沈辞推开了她的手:“我能走。” 棠梨看着沈辞轻轻眯起的眼眸,问:“主子若是困了便去睡会儿,这人,莫棋会管的,再不济我去叫白笙。” 沈辞摇头:“无事,我只是被他身上的血腥味熏着了。” 棠梨点头,问沈辞:“主子,这人如此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咱们院子前,莫名其妙的一身血,又莫名其妙地倒在这里,主子难道不起疑?” 沈辞望着莫棋扶着的人,眼底一片冰凉:“就算是陛下,我如今还有什么值得他费心的?” 第40章 疼吗? 沈辞并没有随着莫棋一起进屋, 任何特殊的味道都会引起他的不适,血腥味更甚,沈辞方才勉强同人说了几句话, 现下脸色发白,扶着棠梨的手回了自己的屋子,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棠梨望着又睡了过去的沈辞,抿了抿唇,老天对她的主子真是一点也不好, 好不容易有了自由,却要收了他的命。 真是欺人太甚。 沈辞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了,他总是这般昼夜颠倒, 毕竟他也不知自己何时会昏睡过去,何时能醒过来。 沈辞望见回廊里点起了灯笼,外头灯火通明,他屋内却是一片清冷。 随风轻晃的灯笼倒映在沈辞的眼眸中, 将他的眸子衬得十分落寞。 他虽然喜静,但有时候又希望周遭是热闹的,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在人世中。 但此刻他的房间昏暗, 与外面的灯火烛光形成鲜明对比, 冷冷清清,仿佛被冷落, 被抛弃。 沈辞无奈地叹了一声,归结于自己病着,无法实现自由的愿望,故而心情不好。 他想起今日白天救的那个人,沈辞下了床, 朝那一间点着烛火的房间缓慢走去。 他轻轻叩了叩门,里面的人不知是不是本就没睡,立刻应了:“请进。” 沈辞推门而入,只见那人坐在床榻之上,上半身衣衫都没有穿,身上包裹着一层又一层纱布,将大部分上身遮掩,但隐约间还是透露出紧致的肌肤,胸口靠近肩膀处似乎受了伤,故而被遮掩,但腰腹之处并未缠着绷带,那腰处线条流畅一笔呵成,腰腹肌肉结实分明,见之令女子害羞,男子惊羡。 沈辞没想到门后面是这样一副景象,猝不及防闯入他的眼中,沈辞眼睛一连眨了好几下,连忙转身,转的急了差点被绊倒。 那人见状,问:“怎么了?” 沈辞:“你将衣服穿上。” 身后之人理直气壮:“我这受着伤不方便,换药什么的会很麻烦,倒不如直接不穿了,更何况大家都是男人,你害羞什么?” 沈辞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依旧道:“穿上,不然我就走了。” 那人却道:“你不想治病了?若是不想了,那就尽管走吧。” 沈辞话语微顿,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放不下脸,抬步就走。 床榻上的人没想到沈辞走的如此干脆利落,连忙下了床,随手扯了一件外袍披上,追了出去。 沈辞的手被人拉住,脚步顿了下来。 身后的人无奈道:“我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怎么还真的走了?你救了我,我知恩图报,自然是也要救你的。” 沈辞默默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抿着唇道:“你…公子怎么称呼?” 那人笑了笑:“楚郎。” 沈辞:“?” 沈辞微微抬头,眼中惊起一丝波澜,眼前之人模样分明与陛下丝毫不同,一点相像之处都没有,举止也大不相同,怎么偏偏名字却是一样? 沈辞面上波澜不惊:“与大楚陛下同名,可知何罪?” 楚郎依旧笑着,连眉眼都在笑:“我又不到京都去,不过是同姓不同名,同音不同字罢了,我一不参加科举,二不做官,三不从军,一介江湖人士,谁来管我?还是说…公子你是官?” 沈辞微愣,他这习惯半年了也改不掉,总是下意识把自己还当做京都的国师。 沈辞摇了摇头:“你是江湖中人?” 楚郎点头:“是啊。” 沈辞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才道:“不是要治病吗?” 楚郎点头,领着沈辞进了屋子:“对了,还没问问恩人的名字呢?如何称呼?” “沈辞。” 那人呢喃了一遍,夸赞道:“是个好名字。” 沈辞没有搭话,这间空屋平时无人居住,故而也没什么家具设备,仅有一张床榻和一个矮柜,旁的什么也没有,还有些灰扑扑的,一看就是平时没什么人打扫。 沈辞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时间不知哪里能给他诊脉治病,刚想让人去院子或者别的地方,可视线一落到楚郎的伤口处,便也开不了口了。 楚郎似乎知道他的为难,主动道:“不如就在床上吧?这里也只有这么一个能坐着的地方了。” 沈辞微微蹙眉:“罢了,夜已深了,明日再说吧。” 沈辞再度要走。 楚郎拦住他:“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坐在床上,我站着给你看病。” 沈辞张了张嘴,有些不忍:“你受着伤,不好吧?是我思虑不周,大晚上的来叨扰你,本意只是来看看你伤势如何,方才被你…都忘记了。” 楚郎却道:“无妨,我倒是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疑难杂症,竟然让人虚弱到如此地步。” 沈辞闻言,低垂了眼眸。 他不再推辞,坐在了床榻之上,将手放在一旁的矮柜上。 楚郎身形高大,站着显然不好切脉,于是便单膝跪了下来,低了半截身子给沈辞切脉。 沈辞一个恍惚,突然想起之前在宫里,他脚踝受了伤,楚阆便是单膝点地,跪在他面前查看他的伤势。 如此相同的动作,也是做着一样的事。 可偏偏…楚郎给他的感觉,与陛下并不相同。 或许…只是巧合? 陛下可不懂岐黄之术。 沈辞这么想着,似乎说服了自己不去怀疑。 楚郎切脉切了许久,久到沈辞又犯了困想要昏睡过去。 他也确实睡过去了,只不过睡得比较浅,一有动静便能吵醒他。 楚郎切完脉,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样熟悉的动作令沈辞直接清醒了过来,他眼眸带着冷意看向楚郎。 楚郎微微一顿,松开他:“抱歉,我只是看你睡着了,想着扶你一把在床上躺好,毕竟你生着病,三伏天不盖个薄被也是会着凉的。” 沈辞微微淡了冷意:“多谢,你诊出什么了吗?” 楚郎摇了摇头:“暂时看不出什么,我可否看一看你的心口处?” 沈辞抿唇:“不必了,我身上并无伤口,不需要看。” 楚郎却道:“那可不一定,看不出来伤口便是没有吗?” 这倒问到沈辞了,莫非他心口是内伤?可是内伤切脉应当看得出来? 他本以为这是重生的代价,但即便如此也想治好。 沈辞对上楚郎无邪的目光,狠了狠心:“好,你看吧。” 沈辞说完便解开了身上的衣衫,夏日里热,本就没穿多少,褪去外面的薄衫,便解开了里面雪白的里衣。 沈辞的肌肤本就很白,生了病之后更甚,犹如陶瓷一般,既美观又易碎。 此刻沈辞坐在床榻上,半褪衣衫露出一边雪白圆润的肩膀和一大片心口处的肌肤,墨色长发拢在身后,一两缕落在了身前,贴在心口上带着些许痒意,他的表情又有些不太自然,仿佛是害了羞。 沈辞坐在床上,楚郎跪在地上,他只能仰视沈辞,他抬手将沈辞心口处的两缕墨发撩到身后,掌心触上了那片雪白的肌肤。 沈辞的身子不可抑制地微微颤了颤。 楚郎的掌心是温热的,不凉,但他不习惯与人如此接触,故而颤抖。 楚郎抬眸问他:“疼?” 沈辞摇了摇头,只是轻轻贴着,怎么会疼? 楚郎便稍稍用力按了按。 沈辞压着眉,手也攥紧了身上的衣袍。 楚郎注意到他的动作,对沈辞道:“疼?” 沈辞咬着牙没有说话,额角渗出汗却骗不了人。 楚郎循循善诱:“你若是疼却不说,我身为医者如何能正确地判断你的病情?” 沈辞攥着自己的衣角更加用力,将衣袍都攥皱了,良久,他移开了目光,将头撇向了另一边,轻声道:“疼。” 楚郎连忙收了力道,沈辞便也松了松自己的衣角。 沈辞以为结束了,刚要去扯衣服,却被楚郎阻止,他的手依旧落在心口处,不过这一次按压的是心口周围。 似乎是想确认究竟是哪一处疼痛。 他不停地变换角度,每按一次,便问一声:“疼吗?” 沈辞只能乖乖配合。 楚郎几乎将沈辞的心口以及周围都按了一遍才罢手,他将手收回的时候,肉眼可见沈辞那片雪白的肌肤都红了。 沈辞这才如愿拉上了衣服,问:“可诊出什么了?” 楚郎认真且严肃道:“你这心口似乎受过伤?” 第41章 你不会怕喝药吧? 沈辞闻言, 目光微顿,他拢好衣衫,下了床榻。 楚郎怕他身形不稳, 想去扶他,被沈辞躲了开去。 沈辞淡声道:“楚公子早些休息。” 沈辞出了房门,却不曾想遇见了出来起夜的莫棋。 莫棋见沈辞竟然从新来的那人房里出来,大为吃惊,连忙跑了过去, 站在沈辞面前却是愣在原地。 此刻沈辞脸色通红,眼尾也微微晕染了粉色,眼眸之中似乎有雾气, 显得眼睛十分朦胧。 莫棋眨了眨眼,道:“你…这是在里头做了什么?” 沈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病。” 莫棋心道,看病看成这样倒也是前所未有。 不过莫棋也不过是开个玩笑,他知道沈辞为人, 说看病那定然是在看病。 他问:“可看出什么了?” 沈辞摇了摇头:“只道是心内有损。” “有损?不可能啊,没有伤口。” 沈辞抬手轻轻抚上心口处:“按着疼。” 莫棋奇怪:“阿辞,你心口受过伤?” 他之前也问过, 但是答案都是否定的啊。 沈辞垂眸, 伤是伤过, 但却是前世留下的,与今世应当无关, 否则胸口该有个窟窿了。 沈辞道:“不曾。” 莫棋皱了皱眉头,还打算问些什么,沈辞伸手撑着他:“回去吧,我困了。” “哦。”莫棋只好将问话尽数咽了回去,扶着沈辞回房。 两人离开后, 楚阆看着关上的房门,陷入沉思。 半年前他与沈辞分别,他知道沈辞不愿意见他,便也不去碍眼,只是沈辞的病一直没好,临别之时似乎又有发作的迹象,他放心不下,可是京都的太医和大夫都束手无策,就连莫棋也没什么办法,他一个不懂岐黄之术的人,又能如何? 于是他用了半年时间寻遍天下名医,甚至连不出世的神医也前去拜访了,罢免了所有早朝,改为递折子的方式,日日都有理不完奏折,他便着顾清过滤一些无用的奏折,只处理一些重大的事,顺便交代了顾清留意新科状元,或可帮上一些忙。 他一边与神医学有关沈辞心疼的医术,一边抽空处理政事,忙得不知岁月,倒是所幸都过来了? 楚阆隔着窗看见莫棋扶着沈辞离开,他听见门口二人的谈话。 沈辞心口疼痛明显是受过伤,却没有任何伤痕,那边是心脏内部受损,若真是如此便棘手了。 可沈辞为何会心脏有损? 那位置…分明与前世他射出的那一箭,一般无二。 难道与他重生有关,是他重活一世依旧识人不清,故而牵连了沈辞,让他连后悔都来不及? 可为何这个代价,却要沈辞来背负? 难道就因为他改变了沈辞的人生轨迹? 上辈子的沈辞早就死了,死在祭天大典,死在他的箭下,绝不可能活到今日… 楚阆按了按额角,长叹一声。 不论如何,先生必须活着,好好活下去。 沈辞贴着床倒头就睡,这一觉又睡了个天昏地暗,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所幸醒来的时候正是白日,天色正好,有微风徐徐,吹动了廊下挂着的灯笼。 沈辞撑着身子下床,睡了这么久,有了点力气,他推开门。 门外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圆桌和两张凳子,都是木制的,但磨的十分平整光滑。 桌子上放着一只碗,旁边坐了一个人。 是楚郎。 那人似乎听见响动,回过头:“醒了?” 沈辞轻轻点了点头,缓步走到楚郎身边,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 沈辞这才看清,那碗里的分明是满满一碗药。 沈辞皱了皱眉,虽然这半年来莫棋总会给他煎药,但其实倒的多,喝的少。 莫棋见他皱眉,笑着问:“你不会怕喝药吧?” 沈辞淡淡道:“不喜欢罢了。” “哦,”楚郎在一旁假装信了的表情,“这碗药是我特地为你煎的,对你的病情会有好处,一会儿还要施针,喝吧。” 沈辞听楚郎如此说,倒是有些动摇,他自然也是想自己能好起来的。 楚郎催他:“快喝吧,一会儿凉了。” 沈辞只好伸手抬起碗,他紧紧皱着眉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楚郎笑着看沈辞喝药,双手在沈辞看不到的地方剥了颗糖。 沈辞喝了一半将碗放下。 楚郎看着还有一半药汁的碗,挑眉:“怎么?” 沈辞嘴里的苦味蔓延开来:“不喝了。” 楚郎将桌下藏着的手伸了上来,将手里的糖摊开放在沈辞眼前。 沈辞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伸手去拿。 被楚郎躲开了。 沈辞不解地望向楚郎。 楚郎道:“喝药就给你。” 沈辞抿唇。 楚郎含笑道:“你喝一半的药,药效会减弱很多,即便现在给你吃糖,吃了甜的,另一半苦的药你还能喝的下去?倒不如一饮而尽,再吃甜的。” 纵使沈辞知道楚郎说的有道理,但他看着那碗浓浓的汤汁,又感受着嘴里的苦味,并不想再拿起来。 楚郎又道:“你若是现在不喝完,等一下可又得重喝一碗。” 楚阆看着沈辞,心道不知他的先生会不会再将碗砸了。 所幸,沈辞并不是个在外人面前使性子的人,他再度端起了碗,皱着眉将剩下的药汁一饮而尽。 他才刚放下碗,楚郎便将掌心的糖送到了沈辞面前。 沈辞连忙接过喂进了嘴里。 糖的甜味一瞬间覆盖了嘴里的苦涩,令沈辞脸色微微好转。 “你方才说…还要施针?” 楚郎点头:“嗯。” 沈辞问:“你是诊出什么了吗?有应对之法了?” 楚郎的手指在桌上随意敲打着:“只是试试,我也不确定。” 沈辞点头:“好吧,终归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死马当作活马医,你且随意试吧。” 楚郎“啧”了一声:“什么叫死马当作活马医,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 沈辞垂眸:“何时开始?” 楚郎想了想:“药效得半个时辰呢,就半个时辰之后吧。” “好,”沈辞又问,“我需要…做些什么吗?” 楚郎摇头:“不用,虽说要施针,但并不一定能治好,你可要有准备。” 沈辞点头:“我明白。” 楚郎看了他两眼,沈辞神色倦怠,总是一副随时都会昏睡过去的模样,倒叫人不放心:“你又困了?” 沈辞微愣,其实原本他没什么感觉,或者说很多时候他即便困了,要睡过去了,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或许吧。” 楚郎伸出手,朝沈辞示意:“把手给我。” 沈辞疑惑:“做什么?” 楚郎:“给我你就知道了。” 沈辞半信半疑地将手递给他,楚郎拉住沈辞的手,按住了他的合谷穴,轻轻揉了起来。 楚阆一边揉一边解释:“这个穴位在人的虎口,有助于缓解头疼以及提神。” 沈辞任由他按着。 白笙刚走到院子里便看见二人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正握着沈辞的手按揉着。 应该就是莫棋说的,受了伤的庸医。 白笙端着饭菜走了过去:“沈先生,您醒了。” 沈辞抬眼望去,点了点头:“嗯,你今日没被莫棋使唤去煎药?” 白笙将饭菜放在桌上,分开了两人握着的手:“嗯,今日是这位公子剪的药。” 沈辞看向楚郎:“原来如此。” 楚郎看了一眼白笙端上来的饭菜,道:“这些你不能吃。” 沈辞还没说话,白笙先问了:“这是为何?先生好不容易醒了,若是有胃口自然要多吃一些。” 楚郎:“一会儿要扎针,还是先别吃了。” 沈辞点头:“无妨,反正我也没什么胃口。” 白笙担忧地望着沈辞:“先生如今形销骨立,还吃不下东西,这样下去如何撑得住?这位公子一针下去,不会…” 楚阆皱眉看着沈辞,白笙说的不无道理,他昨夜摸沈辞心口便觉得沈辞瘦了很多,其实不用摸,看也能看出来,只是摸起来更加惊心。 第42章 心病 沈辞摇头:“放心吧, 我还没有那么虚弱,会被针一扎就扎死。” 白笙将一碗放了点盐和葱花的粥推到了沈辞面前:“好歹吃一点点吧?让我知道你有胃口的。” 沈辞垂眸,有些为难地望着那碗白粥。 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将那碗白粥端了开去。 楚郎道:“不是说了不能吃东西吗?不听大夫的话,等下要是施针出了问题怎么办?” 白笙有些委屈,却也无可奈何。 沈辞见状,只好道:“等施完针再吃吧?” 这次楚郎倒是没有反驳,白笙也只能点头。 半个时辰后, 一切都准备就绪,沈辞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望着楚郎, 等着他动作。 一旁的棠梨和莫棋一脸紧张地望着沈辞。 楚郎在他们眼前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吧。” “为什么?”棠梨自然是不愿意出去的万一行差走错,有个什么事怎么办。 莫棋也看向楚郎,此人虽说是大夫,有一些本事, 能诊出沈辞心内有损,可再厉害,也无法放心把沈辞完全交给一个外人。 楚郎看着两人的防备, 笑道:“我害他干嘛?我和他无冤无仇的, 我都不知道他, 或者说你们,究竟是哪里人, 去哪里,干什么,我只是报个恩罢了,你们要是不放心,那就不治了。” 他说着, 去收拾起银针,真的打算罢手了。 一时间又让棠梨和莫棋进退两难。 沈辞明白他们的多心,对于楚郎,倒不是他心大,只是若当真是陛下,他如今这副将死之人的残躯,带回去又能如何? 不过一死罢了。 困在京都,和困在这里无法去看广阔的天地,于他而言都不如一死来的痛快。 倘若上天真的要折磨他,大抵是前世,不,前前世,他做了什么穷凶极恶为祸世间的大事吧,才让他赎了两世的罪。 若是死了,说不定落个清静,落个彻底的自由。 沈辞淡淡道:“出去吧。” 楚阆回头望向沈辞,那人眼中满是倦怠和疲惫,他曾在京都见过沈辞希冀自由的眼神,和如今心若死灰的模样判若两人,仿佛天上的明月失去了柔光,连星星都不忍而暗淡了光芒,整片夜色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楚阆心中一痛,这样苍白脆弱的沈辞,是他将人逼到这般境地… 他若是早些放手,早些让沈辞离开京都… 他如今能做的唯有弥补罢了。 棠梨和莫棋不情不愿地出了门,将房门关上,不过二人并没有走远,隔着墙听里面的动静。 楚阆知道二人没有走远,便也随他们去了。 沈辞看着楚郎重新将银针展开,轻轻闭上了双眸。 楚阆取出一枚银针,望着床榻上恍若睡着了的沈辞,道:“你可不要睡着了,否则控制不住乱动起来就不好了。” 沈辞出声:“我不睡。” 楚阆轻笑一声:“你不会除了怕喝药,还怕针吧?” 沈辞颤了颤羽睫:“没,你快点吧,再不动手我真的要睡过去了。” 楚郎应了一声,伸手探向床榻上的人。 沈辞闭着眼睛只觉得自己腰间的衣带被人缓缓扯开,本就宽大的衣袍顿时松散开来,沈辞又颤了颤眼睛。 紧接着身上的衣袍被脱落,身体一凉,他已然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沈辞十分不适应,微微睁开了眼睛。 他对上了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那双眸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上扬,眼中倒映着一片墨湖,犹如深渊。 这双眼睛有种熟悉的感觉,却又带了点陌生,沈辞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个人。 一个远在京都,坐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上,终于得偿所愿守着大楚江山的年轻帝王。 那人的眼睛也是黑白分明,眼尾上扬,只是那眼中的深渊要将人吞噬,眼底是诡谲翻涌,是看不透猜不懂的阴谋和假象。 而眼前这人,没有诡谲计算,也没有无穷无尽的深渊,那是未曾研开的墨,带着两三点星光。 那是他没了许久的,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 楚郎解释道:“我没办法透过你的衣袍给你扎针,这衣服自然是要先除去的。” 沈辞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在他闭眼之后,他面前的楚郎,那眼底的墨被逐渐晕开,逐渐加深,最终又幻化成了那无尽的深渊。 他望着除了全部衣袍的沈辞,此刻的沈辞前面一片冷意,身/下却是一大片被褪下的宽大衣袍,仿佛在他身后绽开一朵昙花,他被包裹在花蕊之中,显得十分干净,洁白。 只是,沈辞如今的模样,比起在京都,更加削瘦,瘦的…快脱相了。 听白笙和莫棋说,沈辞这半年来一直因为心疼的原因,吃不下什么饭,有时候即便吃下去了也很快就吐出来了,只能偶尔吃一两小口,喝些水,哪天心疼好些的时候,有了精神,或许才能吃上完整的一顿。 难怪瘦成这样,若是哪天,连完整的一顿都吃不了了,沈辞大概,真的就撑不下去了吧… 如今也不过是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都是他…都是他害的… 小时候他害的先生罚跪,害的先生大病一场,前世又害的先生一箭穿心,重生后又害的先生失去自由,如今又害的先生心如死灰,成了将死之人。 先生这病若是治不好,难道要他眼睁睁看着先生再一次死在自己面前吗? 沈辞见楚郎半天都没动静,睁眼问他:“怎么了?” 楚郎连忙拉回思绪:“先…阿辞,你怕疼吗?” 沈辞微微一顿,随即挑了重点:“我不怕疼,你真的是大夫吗?怎么还有大夫关心病人怕不怕疼的?” 楚郎笑笑:“我是怕你怕疼。” 沈辞奇怪:“你怕什么?” 楚郎:“怕你控制不住乱动,在想要不要把你绑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拿着银针的手,那针就要落下,沈辞再度闭上了双眸。 心口周遭突然传来刺痛,其实施针的疼痛远远比不上心疼发作的痛,沈辞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外头的太阳缓缓朝西方偏移,棠梨和莫棋腿都站麻了,里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棠梨小声问:“不会是睡着了吧?” 莫棋努力把耳朵贴紧了墙:“总不至于两个人都睡着吧?” 棠梨犹豫道:“要不要进去看看?都这么久了,施针也该施完了吧?” “莫非失败了?” 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闯入时,屋内突然传来了动静,紧接着又响起了剧烈的咳嗽声。 棠梨和莫棋不再犹豫,推门闯入。 只见床榻上的沈辞坐起身子,半个身子探出床边,微微弯着腰,而一旁的楚郎正轻轻拍着沈辞的背,顺着他的气。 床榻边的地上却是一滩发黑的血。 莫棋大惊,沈辞吐血了? 恰逢此时沈辞抬头朝门口望去,唇边那一抹血迹还未能擦去,本就苍白的脸色将唇边这一抹红衬得更加妖冶,竟平添了几分血色? 楚郎瞥了一眼门口的两人,眼疾手快地将沈辞并未完全脱离身上的衣袍扯好,遮住了前面露着的大片肌肤。 莫棋懂得医术,自然能看出地上的并不是正常的鲜血,反而是淤血。 莫棋上前,颇为凝重地问:“怎么回事?” 楚郎道:“阿辞心口虽然并无伤口,但心内确实有损,受了损伤鲜血却流不出来,便堆积在心口周围,形成了淤血,它压迫着本就有损的心,使得阿辞痛苦万分,我如今施针将淤血逼出,便也证明我的猜测没有错,阿辞的心有损。” 这麻烦可大了去了。 第43章 罪己诏 莫棋听完也是一脸凝重, 心内有损,无论是怎么个损伤法,动辄都会危及性命, 难怪沈辞这般虚弱。 沈辞缓了口气,接过楚郎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边的瘀血,对莫棋和棠梨道:“我饿了。” 莫棋愣了五秒,这才反应过来沈辞说了什么,连忙道:“哦哦哦, 好,你你等着,我这就去找白笙。” 棠梨连忙跟上:“我也去!” 两人喜笑颜开的模样, 不知道的以为沈辞的病好了呢。 沈辞等两人离开后,问楚郎:“这血吐出来就好了吗?然后呢?” 楚郎摇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我会开个方子,你要老老实实喝药, 防止你心口处再度积血,明白吗?” 沈辞垂眸,他知道这个药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的, 他想要身体好起来, 这对症下的药不能不喝。 沈辞只好点了点头:“多谢你。” 楚郎一时疑惑:“谢什么?” 沈辞道:“我感觉好多了, 多谢你救了我。” 楚郎见他脸色似乎没有之前那样惨白了,笑了笑:“你救了我, 我报答你,无需说谢。” 沈辞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明白这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就像是原本坠入了深渊的人,突然被一束光照射,他可以迎着光再一次走向人间。 楚郎本不愿打击他,但还是要嘱咐沈辞:“心病未曾治好, 只是暂时清除了瘀血,你的损伤依旧还在,甚至我怕你会更加严重。” 沈辞明白:“无妨,你尽管治,死了不算你的。” 楚郎顿时收紧了手握成了拳。 沈辞心内有损,也就是说,日后身子也会一直虚弱,无法恢复至常人的体魄,甚至连寿数… 他该怎么办?他身为大楚天子,人间帝王,却连眼前之人都救不了,说什么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可其实,他根本掌控不了任何人的生死。 沈辞感受到身旁之人的心情低落,问:“怎么了?” 楚郎收了情绪,道:“随你吧。” 外头白笙听沈辞终于有了胃口,连忙做了一大桌大补的东西,沈辞出门一看,抿了抿唇。 楚郎及时道:“他刚吐完瘀血,这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你一下子给他吃这么补的,是想弄死他吗?” 白笙看了一眼抿着唇为难的沈辞,再次失落:“我一激动,忘记了,我去给你煮粥喝吧。” 沈辞抬眸道:“嗯,下次你做好吃的,我一定吃。” 白笙笑着点头,又钻进了厨房。 莫棋关心地问:“阿辞啊,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辞轻轻摇头:“不碍事,已经好多了,我感觉舒服多了。” 莫棋在桌子前坐下:“那就好,不过既然你这些都不能吃,那我就替你吃了!” 棠梨在旁边:“呸!” 莫棋瞥她:“你有本事别吃!” 棠梨连忙也坐下,抢起了筷子。 沈辞看着两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在一旁坐下,楚郎也跟着落座。 沈辞看向他:“我不习惯与人靠的这么近。” 楚阆浅笑,之前在京都,两人靠的还不够近吗? 楚郎拿起碗筷,一边道:“我得看着你,免得你乱吃,影响你的病。” 沈辞:“……” 棠梨轻笑一声:“这世上能管我主子的,也只有当今陛…” 莫棋连忙捅了她一下:“陛…碧海青天的神了!” “哦?”楚郎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沈辞,“那可不行,病人得听大夫的话,否则就别治病了,趁早…” 最后三个字却是怎么也没能说出来。 白笙没一会儿便将粥端了上来,还是那天的葱花咸粥,清淡至极。 不过这次沈辞倒确实是有了胃口。 一旁的楚郎看着沈辞乖巧喝粥,眼睛连一点目光都没有分给其他的食物。 楚郎想了想,夹了几片小白菜给沈辞:“可以吃点这个。” 沈辞看着自己被糟蹋了的白粥,放下筷子,盯着楚郎。 楚阆被他看得莫名有些心虚,他夹的也不是沈辞最喜欢吃的菜,应该不会被怀疑吧? 沈辞看了他一会儿,问白笙:“粥还有吗?” 白笙点头:“有的。” 沈辞:“换一碗。” 楚郎看着白笙动作,又看了一眼面若冰霜的沈辞,轻叹一声。 被嫌弃了… 不过想想也是,沈辞怎么可能会接受一个才认识两三日的人的好意呢? 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只有之前被心病纠缠,濒临绝境才会不管不顾了吧? 那如今这般,是否也说明,沈辞的心境,也在慢慢恢复? 倒是个好消息。 白笙很快又端了一碗粥上来,沈辞移开了面前的白粥,重新喝新的。 待大家吃完,东西都撤了下去,楚郎起身道:“我去开药方,这位莫公子去抓药吧。” 莫棋点头,问沈辞:“阿辞,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想不想再去城里逛逛?” 虽说楚阆并不想沈辞离开,但莫棋说的不错,他确实该出去走走,恢复恢复心情和生机。 沈辞颔首:“也好,闷了这么久,确实也想去看看。” 毕竟不知道以后,他还有没有机会了,趁着现在有些许好转,能看什么是什么。 沈辞和莫棋拿了药方便出了门,由于沈辞身子依旧虚弱,走两步便得停一停,原本两刻钟的时间被硬生生拖成了半个时辰。 两人还未进城,莫棋便将背上的斗笠给沈辞戴上。 沈辞留心看了一眼,对莫棋道:“城门口似乎并未查人了。” 莫棋点头:“早就不查了。” 沈辞撩开垂下来的薄纱:“那为何还要戴这个?” 莫棋认真道:“我怕被围观,你还记得第一天到祈川的样子吗?” 沈辞无奈:“我如今这般模样,哪里还能被人看上?” 莫棋笑:“你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吗?” 沈辞浅笑着摇了摇头:“走吧。” 莫棋进了城便先办正事,将楚郎给的药方抓了,然后二人窜进了一家茶楼。 莫棋挺想进酒楼的,但是碍着沈辞在,还是忍住了。 两人坐在不显眼的地方,喝着清淡的茶水,听着说书人说着话本。 “话说啊那小词出了城门是一骑绝尘而去啊,丢下了琳琅独自一人在城中悔恨万分,等琳琅收拾好情绪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有小词的身影?” “经过了许多天的查寻,以及琳琅的不懈努力,终于!他追上了心灰意冷离开的小词!怎奈小词不肯原谅他,狠心说出离别的话……” 沈辞听着听着,低声问莫棋:“怎么感觉这话本有些似曾相识?” 莫棋点头:“我也觉得…” “哎哎,听说了吗?京都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已经许久没有上朝啦!” “怎会如此?真的要取消早朝这个制度了吗?那出了什么大事的时候,可怎么办?找谁商议呢?” “唉,没了早朝,那些贪官污吏只怕会更加兴风作浪了吧?” “陛下为什么突然废了早朝?” “不知道,病了?” “病了?也没听说啊…” “除了病了,还能是什么呢?” “前段时间京都还贴了罪己诏呢,说什么,前任国师沈辞大人,是个忠臣,陛下误会了自己的先生,还令先生悲痛欲绝身染重病,什么万死难辞其咎的…国师不是佞臣吗?他之前可是杀了许多人的。” “是啊当年庆德皇帝驾崩,他刚接收朝政就开始铲除异己,我听说京都可是血流成河!” “你这都是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传的真歪,什么血流成河,不过是杀了几个之前一直给太子,也就是现在的陛下使绊子的大臣。” “你怎么知道的?” “嗐,我家那口子可是在京都从军的,他跟着大名鼎鼎的顾清顾将军呢,能不知道吗?” “哦,原来如此啊,那给陛下使绊子是什么意思?这样就要满门抄斩啊?” “据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不是经常被关在叫什么…反正宫里的一个院子里,那些大臣为了帮那个…前段时间那个叛乱的林什么…就经常想要害太子!全都是国师大人拦下的!” “这么回事啊!那看来国师大人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是啊,如今真相大白,才有了这罪己诏。” “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些?” “我说这些,那些时光你们信吗?再说了,我也维护过沈大人的啊,只不过声音太小,吵不过那么多张嘴啊。” 沈辞垂了眼眸。 停早朝,诏罪己… 如今真相大白又有何用呢?是为了让他回京都的时候,让百姓夹道欢迎吗? 未免想的太美。 他不会回去了,也不可能回去了… 第44章 喊我楚郎 莫棋默默地看了沈辞一眼, 后者的表情依旧风轻云淡,这些流言蜚语似乎都与他无关,好似议论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莫棋抿唇道:“药也买了, 逛了逛了,累了的话就早点回去吧?” 沈辞眼底确实讳莫如深,他表面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莫棋怕沈辞回去太累,特地租了一辆马车, 直接带沈辞回了城外院子。 院子里只有棠梨在浇花弄草,见沈辞和莫棋回来连忙迎了上来:“主子,你们回来了!” 沈辞扫了一圈, 问:“楚公子呢?” 棠梨想了想,道:“主子和莫棋出门之后,楚公子就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呢。” “是吗?”沈辞抬步朝楚郎的房间走去。 棠梨凑近莫棋:“主子不高兴?” 莫棋摇了摇头:“不知道?” 棠梨又问:“不高兴为什么要找楚公子?是病又加重了?” 莫棋:“约莫…是因为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可是这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啊?” 沈辞特地从窗口处经过,瞥了一眼里面的场景, 只见楚郎正在矮桌上不知写着什么。 沈辞叩了叩门:“楚公子?” 里面多了几秒才道:“我在,你进来吧。” 沈辞推门而入。 矮桌上放着一封信,楚郎的笔已经停下了, 信也封得十分严实。 沈辞瞥了一眼, 道:“是我招待不周, 该给你置个桌椅。” 楚郎随意地笑了笑:“无妨,不过…你有这个银子吗?” 沈辞挑眉:“你觉得我很穷吗?” 楚郎扫了一眼这个空荡荡的房间, 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沈辞淡淡道:“这里…只是因为无人居住,故而懒得打理置办什么。” 楚郎似信非信:“哦。” 沈辞问:“你在写什么吗?家书?” 楚郎摇头:“给我…教我医术的一位老神医写的信,问问他,你的病要如何根治。” 沈辞微愣,许久他又道:“你的师父?” 楚郎否认道:“不是我的师父。” 沈辞不解:“他既然教了你医术, 缘何还不算你的师父?” 楚郎望着沈辞,似乎一直望进了眼底,他认真道:“我有别的师父了,且只有这一个。” 沈辞面对着楚郎炽热的目光,微微移开:“原来如此,还是多谢你为我的病操心。” 楚郎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沈辞:“?” 楚郎道:“我们江湖人士十分豪爽,一起喝过酒吃过肉,就算是朋友了,咱们互相救命,又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饭,还不算朋友吗?” 沈辞:“……” 楚郎突然委屈:“还是说,阿辞觉得,我这个江湖人士不配和你做朋友?” 沈辞:“绝无此意。” 楚郎眼睛一亮,上前一步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我们是朋友了吧?” 沈辞只好点头:“嗯,是吧。” 只是…即便是在祈川,他也不会久留,若是病治好了,他应该就离开了。 楚郎笑着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楚公子楚公子地叫我了,喊我楚郎吧。” 沈辞:“……” 楚郎见沈辞迟迟不肯开口,又低落了下去:“怎么,不行么?” 沈辞试图开口,然而失败,他道:“你不觉得,你这个名字很占便宜吗?” 更何况,这个名字与陛下同音,他即便离开京都,却也无法以下犯上,冒犯陛下的名讳。 楚郎笑着道:“我觉得还好啊?喊我名字的人挺多的,也没觉得怪,想听你喊喊看,怎么个占便宜法?” 沈辞听出来了,楚郎在和他调笑,沈辞抿唇:“我出去了。” 楚阆看着沈辞转身离开,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收敛了笑意。 还好沈辞来的慢了点,若是再早个一刻钟,便能看见他在房间里处理顾清加密送来的奏折了。 沈辞是又对他起了疑心吗? 或者说,之前不过是暂时放下疑虑,如今精神恢复,又再度怀疑起他来了? 沈辞出了客房,便见白笙坐在回廊里,望着院子呆呆出神。 沈辞走到他旁边坐下:“怎么了?” 白笙转头看向沈辞:“沈先生,听莫棋和棠梨说你心情不好,你怎么了?” 沈辞疑惑:“我何时心情不好了?” “棠梨说你一下马车神情冰冷,直接去了楚公子的房间,可是出了什么事?病又复发了?” 白笙如此关切,沈辞淡淡笑了笑:“我没事,棠梨那小丫头就是喜欢乱猜,咋咋呼呼的。” 白笙也终于开心了:“那就好,先生今夜想吃什么,白笙去做,今夜总能吃点有味道的东西了吧?” 沈辞点头:“那就…阳春面吧?” “也行!” 一个时辰后,沈辞坐在院子里,皱着眉看着面前的一碗药。 那是楚郎花了一个时辰,用莫棋抓来的药材熬成的,较之之前的药,似乎更加苦了。 沈辞闻着这苦涩的药味,脸色发白。 楚郎又拿出了一盘糕点,这糕点竟都做成了小兔子的模样,格外可爱。 沈辞问:“白笙做的?” 楚郎笑意微顿:“我做的,甜的。” 沈辞眨了眨眼:“你还会做这个?” “嗯,喝药。” 沈辞假装没听见那两个字:“白笙就不太会做这些糕点,你教教他吧。” 楚郎挑眉:“我可以教你,你为何不学?” 沈辞摇了摇头:“我对甜的,譬如糕点,其实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哦,”楚郎似乎刚刚才知道,“看你不喜欢喝药,还以为你更喜欢吃甜的。” 沈辞笑笑,并未说话。 楚阆目光落在沈辞紧抿的唇上:“别拖延时间,快喝,等会儿凉了,喝了药就吃糕点,可以去苦味。” 沈辞无奈地叹息一声,终究是躲不过的,他举起碗一饮而尽。 喝的中途又在想,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不苦的药吗? ——“先生,这是枇杷露,不苦的,你尝尝看。” 沈辞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这句话。 那是他被困在宫里,小皇帝特地找来止咳的一种名为枇杷露的药方,清凉不苦,甚至还能加点糖。 沈辞蹙眉。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来了? 他将喝完药的碗放下,实在受不了嘴中肆虐的苦涩,伸手去拿兔子糕点。 糕点十分松软,入口即化,也没有特别甜,刚好能盖住嘴里的苦涩,又有点清凉的味道,十分独特。 沈辞看了楚郎一眼,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楚郎顿了顿,随后才道:“阳春面吧。” 他既没有选择已经爱吃的食物,也没有选择自己厌恶的食物,反而选了一道既不反感也没有特别钟爱,但沈辞喜欢的东西。 沈辞倒是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就只是随口问他一句想吃什么罢了。 残阳如血烧红了半边天际,霞光映照大地,为大地铺上一层橘红的柔纱。 院子里五人正坐着吃着一碗阳春面。 莫棋夸道:“白笙的手艺真是不错,半年了我还是吃不腻啊。” 白笙看了他一眼,摸摸拆台:“你还会吃腻饭吗?” 莫棋:“嗐,我这是夸你会做的菜式多啊,你想啊,若是天天只吃同一道菜,不出五天,我一定吐!” 棠梨笑。 “咻!” 五人正沉浸于用膳,一道利箭却突然从院门外射了进来,贴着沈辞的面容,钉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沈辞方才是被楚郎拉了一把,才躲开了那支箭。 这箭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楚郎面色不悦,他压低了眉,锐利的目光朝院子外面望去,起身走到沈辞前面,将人护在身后。 莫棋本是背对着院门,这下直接站了起来往后撤。 “这怎么回事?咱们也没得罪人啊?” 第45章 宽衣解带 楚郎神情严肃道:“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他这么一说, 众人想起当时救他的时候,确实是一身血色,似乎是被仇人追杀? 如今仇人再度寻上门来了? 沈辞抿唇, 虽说他方才和楚郎并肩坐着,那支箭也确实是往楚郎的方向射过来的。 可他总觉得,这来人真正要杀的人,是他沈辞。 沈辞望着那一支接一支的利箭从黑暗中射进来,他们看不清敌人的方位, 可偏偏楚郎却能够精准地将接住的箭扔回去,每次都能听到对面的惨叫。 莫棋他们不会武功,只能找了一些遮挡的东西, 挡住那些射过来的乱箭。 沈辞总觉得,这手法极其熟悉。 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白笙一直在京都,后来又跟着林禹, 他应该听说过一点。 沈辞问他:“白笙,你可还记得,林丞相的老家是哪里?” 楚阆听沈辞突然提起林丞相, 本有些诧异, 随即便是了然。 这漫天的箭雨像极了那日游湖遇到刺客。 白笙思索良久, 道:“之前林禹一直在调查林丞相,因为他怀疑你和林丞相想合作, 我听他提过,林丞相的老家似乎就在祈川。” 沈辞凝了眸子,躲在楚郎身后,目光却望向了院子外头。 他朗声道:“林丞相,别来无恙。” 对面没什么回应, 箭雨也依旧没停。 沈辞轻声对楚郎道:“你还能坚持吗?” 楚郎点头:“可以。” 沈辞又扬声道:“林丞相,大半年的时间匆匆而逝,不曾想竟会在这里遇见你,当年弑帝未遂,如今又要杀了沈某吗?” “呸!谁弑帝了,要不是因为你沈辞,我林家在京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女儿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怎会到如今这般地步…家破人亡啊!” 林丞相从暗处走了出来,这漫天的箭雨也瞬间消失。 果然! 沈辞本来并不确定就是林丞相,方才出言也不过是试探,顺便激一下林相,没想到竟真是他。 沈辞从楚郎身后走出来:“林丞相这话恕沈某不能苟同,你弑师是事实,最后只是被逐出京都也是陛下宽宏大量,怎么怨起沈某来了?再则,沈某可未曾害你家破人亡。” 林丞相听他这样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你,我林家怎么会被逐出京都,我女儿无法成为皇后,又怎会!又怎会!自尽啊!” 沈辞:“……” 楚郎冷笑一声,打断两人:“弑师可是满门抄斩的罪名,你能活着出京都就烧香拜佛吧!还有你女儿自己心态不好自尽身亡,和阿辞有什么关系,泼脏水也不能这般蛮不讲理吧?” 林丞相正伤心欲绝,顿时将怒火转到了他的头上:“你又是谁?胆敢如此对本相说话!” 楚郎笑道:“你还在梦里呢?还当自己是丞相啊?” “你!你!你!”林丞相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给我射!杀了他们!沈辞,你要给我女儿陪葬!” 林丞相又隐回了黑暗,箭雨再度袭来。 沈辞被身后的人猛地一扯,躲回了那人身后。 只听见这漫天箭雨之中,有一支箭破开所有箭直直朝沈辞射来。 那力道之大与其他的箭都不同,只是不知究竟目的是沈辞,还是挡在沈辞身前的楚郎。 楚郎一手将那支利箭抓在手中,只是那力道极大,箭尖还是扎了一点进胸口,血色瞬间渗透。 沈辞微微凝眸:“楚公子…” 楚郎轻轻摇了摇头,利落地将箭拔出,而后又迅速反手将箭射了回去! 只听见对面悉悉索索的声音。 “阿戎,你要做什么!”林丞相慌乱的声音传了出来,箭雨再度停了下来。 只见林丞相被一个身着皮毛,只遮挡了重要部位的猎户挟持着走了出来。 莫棋奇怪:“居然是阿戎?” 沈辞也微微有些诧异:“阿戎?” 阿戎看向沈辞,只一秒便移开了目光,不知道是和以前一样不敢看他,还是因为心虚。 楚郎见是阿戎,眸光更沉,倒是没有说话。 沈辞蹙了蹙眉,问:“你这是何意?” 阿戎对沈辞道:“我不知道他是来杀你的,对不起。” 沈辞却道:“可你射出那一箭,不就是要杀我吗?” 阿戎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拜托他带我来找你,见你身旁有个陌生男子,而他们又是冲着这陌生男子来的,故而出手…小绳…你果然不叫小绳,你叫沈辞。” 沈辞冷着脸:“可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阿戎点头:“对,我现在知道了,他骗我,我替你杀了他!” 阿戎说着就扼住了林丞相的脖颈,直接用力。 所有人都未曾反应过来,而林丞相已然气绝。 阿戎竟是生生将林丞相的脖颈拧断。 楚郎再度将沈辞护在身后,盯着阿戎。 阿戎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你是谁?” 楚郎略带敌意道:“阿辞的朋友。” “哦?”阿戎,“阿辞?叫的好亲密啊,沈辞同意了吗?” 阿戎望向沈辞,带了点期望,楚郎亦同样望向他,都在等他的答案。 沈辞轻轻眨眼,颔首道:“嗯。” 楚郎唇角微挑,笑意从眼中漫出。 阿戎的眸光暗了一瞬,随即又问:“既然这样,那我可以叫你阿辞吗?” 他再一次带着期望望向沈辞。 沈辞看了他一眼,淡淡且疏离道:“不必。” 阿戎只好低下头:“好吧…” 沈辞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林丞相,没想到忠心不二的林相竟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这荒郊野外,不免唏嘘。 莫棋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阿戎道:“思念沈辞,所以便找来了。” 棠梨大着胆子道:“呸,我们这里不欢迎你!” 阿戎无所谓道:“没关系,我住在外面,只要能看到沈辞,我就心满意足了。” 棠梨:“……” “嗯…”楚郎按着自己的心口,轻哼一声。 沈辞见他面色发白,连忙拉着他进了屋子。 “别理他。” 沈辞如此交代了,他们便也不再去理会院子外头站着的阿戎了,收拾起院子来。 沈辞拉着楚郎进了屋,只见楚郎胸口处的血将衣袍染透,看起来颇为严重的样子。 沈辞抿唇:“我去叫莫棋。” 楚郎拉住他:“没事,小伤,包扎一下就好。” 沈辞往外走的动作被生生止住,他转身回望:“那…” 楚郎笑笑:“我手有点抬不起来,你帮我脱一下衣袍吧,阿辞?” 沈辞垂了垂眸,半晌道:“好。” 沈辞上前一步凑近楚郎,伸手去扯那人腰间的带子,许是从没伺候过人,也许是有些慌乱,脑海中想起了第一日他闯进客房看见楚郎袒露的模样,腰带竟被他扯成了死结。 楚郎低笑一声,将另一只手覆在沈辞手上,将他的手稍微移开一点:“阿辞怎么笨手笨脚的?” 沈辞低着头,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被他这话说的,更加难为情,耳尖霎时染上了赤色。 楚郎适时松开了沈辞的手,扯住死结的一端,对沈辞道:“阿辞,扯一下那边。” “哦,好。”沈辞吸了一口气,扯住另一端,楚郎便开始用一只手解开这个死结。 腰带在一瞬间松散开来,楚郎身上的衣袍也松了松。 沈辞绕到了楚郎身后,替他将外袍褪了下来,接着去脱里衣。 “嘶…”楚郎轻呼一声,令沈辞立即止了动作。 他问:“怎么了?” 楚郎道:“你还是来前面吧。” 沈辞便如他所言,转到了他身前,只见白色的里衣上是一大片的血红,那胸口上的小窟窿里还在微微流着鲜血。 沈辞蹙眉,他倒是没想到楚郎这么能忍,看他方才那样子,还以为真的只是轻伤。 沈辞虽然着急,却也没有立刻去脱下他的衣袍,而是先脱了半边,小心举在手中,而后便是十分轻柔地将衣袍从他沾满鲜血的胸口除下。 楚郎低头看着沈辞认真且关切的模样,微微扬了扬嘴角。 他已经许久没有得到沈辞这般的关心了。 可随即他又抿起了唇。 这关心却不是给他楚阆的,而是给沈辞的朋友,楚郎的。 若是楚阆在他面前,是否连一丝眼神都分不到呢? 想到这里,楚阆的笑意微收。 沈辞将他上身的衣袍全都除去,问:“然后呢?我没学过岐黄之术,不懂包扎,我还是把莫棋叫来吧。” 楚郎阻止他:“我会,你从旁相助就好,莫棋他们刚经历了生死之劫,恐怕会手抖,一个不小心我只会更疼。” 沈辞一时没想到哪里有问题。 楚郎坐在床榻上,旁边矮桌上因为一直给沈辞治病,药箱一直放着。 他对沈辞道:“阿辞,劳烦你先替我擦干净身上的血污吧,用酒。” 沈辞微惊:“用酒?” 楚郎点头:“看样子箭上应该无毒,但还是谨慎些。” 沈辞纵然不懂医术,却也知道,酒浇在伤口上会有多疼。 只是却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楚郎指了指药箱:“里面有一瓶药酒,可以用。” 沈辞点头,取出干净的纱布,将药酒倒在上面,空气中顿时溢出酒的味道,混着淡淡的药香。 沈辞拿着浸了药酒的纱布,将楚郎胸口周遭染了血的地方都擦了个干净,只剩下伤口处。 沈辞看着那个窟窿,手有些发软,倒不是因为害怕,只是他又想起了祭天大典那一箭,这样的疼痛他也曾受过,甚至更为痛苦。 沈辞半晌也没有动作,楚阆眼底划过一丝异样。 先生为何对胸口上的伤口如此在意,难道和他心内损伤有关? 第46章 很过分的事 “阿辞?”楚郎轻声唤他。 沈辞如梦方醒, 对楚郎道:“我要擦你伤口处了,你忍一下。” 楚郎点头:“嗯,擦吧。” 沈辞将纱布轻轻在边缘擦拭着, 但依旧能碰到一点伤口处,这疼痛确非常人能忍,楚郎狠狠蹙起了眉,手中也握紧了拳。 可沈辞无法立即停手,他小心翼翼且细致地将伤口周围的血都擦了干净才罢手。 楚郎深吸一口气, 道:“药箱里面还有创伤药,倒在伤口上,然后缠上纱布。” 沈辞将再次染满鲜血的纱布扔开, 从药箱里找出创伤药洒在了楚郎胸口上,血迹擦干净了才看清,楚郎的伤口并未伤及要害,在心口往上处。 他倒完了药, 又依言拿着纱布缠上伤口。 沈辞将纱布绕到楚郎的身后,两人之间挨得极近,远远望去好似沈辞贴在楚郎胸口, 沈辞也明白这个姿势有些不妥, 然而他目光所及皆是楚郎结实有力的肌肉, 连躲闪都没有地方躲。 沈辞只能默默地将纱布缠了好几圈,替楚郎包扎好, 立刻离开楚郎的身边。 楚郎笑着看他:“你在害羞?” 沈辞手中动作一顿:“什么?” “你脸红了。” 沈辞眨了眨眼,淡定道:“热的。” “哦,”楚郎十分不信,“那你跑的那么快做什么?” 沈辞看了他一眼:“挨着更热。” “好吧,”楚郎面上相信, “你心口疼痛可好些?” 沈辞点头:“好多了,没有之前那么疼了。” 楚郎听他说着作势就要下床。 沈辞按住他:“你做什么?” 楚郎道:“你来躺着,我要知道你心口处的损伤具体在哪一块。” 沈辞看着他上半身被纱布缠着,下面着一条单裤,腹肌与胸肌半隐半现,是成年男子的气息。 沈辞移开目光:“你刚受了伤,我的病没那么着急,等你好了再说吧。” “不,”楚郎摇了摇头,“若是还有淤血,今夜就是施针的最佳时机。” 沈辞不解:“不是要再等两天看看吗?” 楚郎道:“原本是这样,但是如今你气色精神都不错,若是拖到心口再次疼痛发作,上一次施针便前功尽弃了。” “原来如此。”楚郎如是说了,沈辞便也没有推脱的理由了。 楚郎下了床,将床榻让与沈辞,沈辞坐在床上看着他。 楚郎笑道:“怎么,阿辞是想让我给你脱衣吗?” 沈辞想起什么,问:“你手不好动,如何施针?” 楚郎扬了扬右手:“施针用右手就够了。” 沈辞“嗯”了一声,褪去了身上的衣袍,虽说上次楚郎已经看过也摸过了,可这一次两人都赤着上身,如此相对,沈辞颇为别扭。 直到楚郎坐到了床上,坐到他面前,沈辞连着眨了好几下眼睛。 楚郎缓缓凑近他,右手抚上沈辞的心口处,不同于上一次用力地按压,他一手扣住沈辞的腋下胸口,手掌贴着沈辞身侧,只有大拇指放在前面,轻轻按在心口上端。 沈辞抿了抿唇,没什么反应。 楚郎一边留意着沈辞的情绪,一边拇指游移着,在心口各处轻轻按压,指尖划过那一点乳珠时,沈辞不可遏制地颤了颤。 楚郎假装不知,依旧顺着心口按压,直到在心口偏右下方时,沈辞伸手抓住了楚郎的手腕。 楚郎问:“疼?” 沈辞轻轻点了点头。 楚郎道:“我和你说过,疼就说出来,我是大夫,在大夫面前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反而能更准确地了解你的病情。” 沈辞闷声道:“可以了吗?” 楚郎点头,几乎是他点头的一瞬间,沈辞便将衣袍穿上了:“你先休息吧,施针了外叫我。” 说完不再给楚郎说话的机会,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阿戎一直守在外面,注意着沈辞的动向,看见沈辞满面通红地从客房里出来,眼睛瞪得圆圆的。 他小声喊道:“沈辞,沈辞,沈辞!” 沈辞注意到他的,平复了一下心绪,问:“何事?” 阿戎隔着院子的篱笆道:“沈辞,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沈辞微微蹙眉,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和他做朋友,他婉拒道:“大年三十多谢你的收留,这份情沈辞铭记于心,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只要我能做到。” 阿戎眼前一亮:“我想要你!” 沈辞抿唇:“除此之外。” 阿戎摇头:“可是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 沈辞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要走:“既然如此,等你想到别的再说吧。” 阿戎连忙叫住他:“等等,沈辞,那我想要白笙。” 沈辞:“???” 阿戎道:“他和你长得一样漂亮。” 沈辞凝眸,冷声道:“你做梦。” 沈辞头也不回的离开。 转眼处恰好遇见白笙,几个人刚收拾完院子。 沈辞对他提醒道:“白笙,你小心阿戎。” 白笙有些疑惑,望着沈辞,不过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白笙看了一眼沈辞离开的背影,走到院子里,阿戎还没有离开,他盯着白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笙的视线同他对上,阿戎竟然冲着他笑了笑。 白笙眼眸微沉,拿着东西便离开了。 是夜,沈辞出了自己的卧房,朝楚郎的客房而去。 他在廊下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阿辞,你去哪儿?” 是莫棋。 沈辞淡淡道:“找楚公子。” 莫棋:“?” “半夜三更的,你找他干嘛?” 沈辞看了他一眼:“哪里半夜三更,休要胡说。” 莫棋狐疑:“你最近和这楚郎来往密切,究竟什么情况?” “密切?” “是啊,你以前可不会大半夜主动跑到别人的房间去,黄昏危急时刻,他竟然不顾自己的性命将你护在身后,我不知道他是觉得自己真有这个本事,还是…对你有别的意思。” 沈辞否认道:“不可能,我和他相识不过几日。” 莫棋一拍大腿:“是啊,你和他不过相识几日,你就那么相信他。” 沈辞:“……” “他说今夜可以施针,你莫要胡乱猜测了。” 沈辞好不容易摆脱莫棋,进了楚郎的房间,那人拆了自己的纱布,正在重新上药。 他朝门口望了过来:“阿辞?来的正好,帮我上个药吧。” 沈辞点了点头,走近,接过楚郎手里的药,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问:“对了,一直没问,你从哪里来,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楚郎眼眸带笑,嘴角也微微挑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父母双亡,一直是师父带大的,可是我师父不要我了。” 沈辞指尖微顿:“他去哪了?” 楚郎摇头:“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他,或者说…他不愿意见我。” 沈辞抿了抿唇:“他为什么不要你?” 楚郎握住沈辞的手:“因为我惹他生气,让他伤心了。阿辞,药倒的太多了。” “哦,”沈辞收回手,拿起纱布再度替他包扎。 楚郎问他:“阿辞,我该怎么办呢?没有师父,我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了。” 沈辞低着头,垂着眸:“你做了什么错事,惹得他伤心难过,丢下你不管?” 楚郎收紧了拳:“很过分的事。” “有多过分?” “过分到…让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到我身边。” 沈辞突然抬眸:“既然你师父一心只想离开你,那你不如放手,放他离开,毕竟这世上没有谁少了谁就活不下去。” 床边烛火跳跃,映在沈辞脸上,在白皙的面容上闪烁,蜡烛噼啪响了一声,不知道惊醒了谁的梦。 第47章 狗皇帝,去死吧! 楚阆低眸, 掩去满眼的无力,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师父离开了我能过得很好。” 沈辞没再说话, 他将楚阆身上的纱布缠好,而后推开床沿,行了礼恭敬道:“陛下圣安。” 沈辞说着就要跪下,楚阆连忙将人扶住:“朕就知道瞒不了先生多久,先生如此聪慧, 想必早就认出朕了吧?” 沈辞不动声色地躲开楚阆的搀扶,低眸道:“本来只是怀疑,后来在祈川城内听到他们说陛下丢下罪己诏后许久不上早朝, 有的人猜想陛下病了,我便确定,楚…公子,便是陛下。” 楚阆笑了笑:“还是朕藏的不够好。” 沈辞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陛下用这个名字, 就没想过藏多久吧?” 楚阆:“毕竟朕也不希望先生喜欢上别人,哪怕是换了一身皮的朕。” 沈辞闭了闭眼,无奈道:“陛下, 国不可一日无君, 请陛下早些回去重开早朝吧。” “先生, 朕已经知错了,朕也不奢求您跟朕回去, 但求您,不要推开朕,不要舍弃朕。”楚阆望着沈辞,实在是毫无办法。 沈辞努力不去看他:“陛下,大楚需要您, 您不该和我待在这里草草一生,春闱刚过,正是选拔能人之际,陛下怎能在此虚度光阴?还有罪己诏,我记得曾和您说过,非国事,不罪己,您怎么…都忘了呢?” 楚阆摇头:“朕没有忘记,朕想让先生知道,朕真的知错了,朕很后悔,朕知道说什么都无法改变先生伤心的事实,可朕定要好好弥补。” 沈辞退开一步,抿唇道:“陛下,半年之前临别之际,我曾言道,我与陛下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此话并不作假。” 楚阆着急道:“此事朕自己知道了。” 沈辞瞳孔微缩,有些惊愕:“你…你已经知道了?” 楚阆点头:“林禹已经全部招供,朕已经知道,不是先生杀了庆德皇帝,朕也已经将此事昭告天下,还了先生清白。” 原来小皇帝以为,他所言的“血海深仇”是这个… 沈辞垂了垂眸,淡淡道:“不是这个…” 楚阆微愣:“不是这个?那是…?” 沈辞抿了抿唇:“您可知我心口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楚阆凝眸,莫非…? 沈辞却久久没有再开口。 此事是上辈子的楚阆所做,难道要他和小皇帝说,你上辈子祭天大典上射了我一箭吗? 小皇帝一定会觉得天方夜谭,莫名其妙吧? 沈辞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陛下回去吧,如今沈辞已经没有什么能教导陛下的了,为国为民,都不需要沈辞了,可百姓和江山需要陛下,顾清也在等着陛下呢。” 楚阆还欲再言,沈辞又退开一步,对着楚阆跪了下去下去,深深叩首:“草民,沈辞,恭送陛下。” 楚阆看着跪伏的沈辞,明白沈辞有多决绝,不用沈辞多说,他也知道,他若不走,沈辞便会长跪不起。 楚阆连道:“好,好,朕走。” 沈辞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待房门被打开又关上,沈辞这才抬头,从地上起来。 然而沈辞并未离开,他退出房门后只是站在门口,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自罚似的一直站着。 白笙从回廊转角处缓缓朝这里走来,看见楚郎被赶出来,问:“这是怎么了?” 楚郎看了他一眼,摇头,却并未多言。 白笙走到他旁边,看了一眼房门,道:“你惹沈先生生气了?先生很少生气的。” 楚郎瞥了他一眼,问:“谁许你喊他先生的?” 白笙不解:“我一直都是这么喊的啊…倒是你,竟然真的追到这里来了…狗皇帝,去死吧!” 白笙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背后藏真的匕首刺向了楚阆。 楚阆眼疾手快,抬手将白笙刺过来的匕首躲开,抓住了白笙纤细的手腕,一个旋身将人擒住。 他沉声道:“先生信任你,可不代表朕也信任你,从来到这里,朕就一直防着你呢,白笙,你不是大楚人,对么?你是大凉那个跑了的皇族后裔。” 白笙挣扎了两下,没能从楚阆的钳制下逃脱,他冷哼一声:“狗皇帝,你灭了我大凉,舒舒服服安安稳稳坐在皇位上,午夜梦回可会听到我大凉百姓的哀嚎?!” 楚阆嗤笑:“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的帝王,朕一直在找你,斩草除根!没想到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楚阆反手夺过白笙手里的匕首,就要朝白笙刺去。 房门被打开,沈辞听到白笙那一声“狗皇帝”,便知道楚阆被认出来了,或者说被白笙偷听到了。 他欲出门看个究竟,一支冷箭朝他面门射来。 楚阆瞳孔一缩:“先生!!!” 沈辞不会武功,身子也大不如从前,根本躲不开这一箭,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上辈子死于金羽箭,没想到这辈子还是逃不过这一箭,如今才知道,什么是宿命,是不论你怎么垂死挣扎,也逃不过去。 他等了几个呼吸,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他缓缓睁开眼眸,眼前是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那人挡住了所有的烛光,也挡住了漫天星火,世界一片黑暗,将沈辞包围。 沈辞被他好好地护在怀里,虽然被黑暗包围,可周遭的所有危险都被楚阆挡在了身后,沈辞看着楚阆的面容,小皇帝没有太多的表情,他只是对着沈辞笑了笑:“幸好,朕来得及。” 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又要重蹈覆辙,让他的先生与上辈子一样,一箭穿心,死在他的面前了。 还好,这辈子没有。 沈辞看不到楚阆胸口的鲜血,可他听见了鲜血顺着箭雨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那般清晰,仿佛滴在他的心上,滚烫滚烫的,灼烧了一切。 一旁的白笙被松开,捡起地上的匕首又要朝楚阆刺来。 楚阆转身,忍着身上的伤,再度扼住白笙的脖颈:“白笙,没想到那猎户竟是你的人,朕本看在他与先生有些许恩情,饶他一命,看来是朕心慈手软了。” 隔着院子的阿戎看着白笙再度被楚阆擒住,又拉开一箭。 楚阆挡在沈辞身前没有挪动一步,他将白笙对着阿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要用如此不齿的手段来威胁别人。 若是放在平时,他早就拧断了白笙的脖子,可是现在不行。 沈辞在他身后,他要护沈辞的安全,他要保证沈辞万无一失,所以他无法孤注一掷,方才之事不能再度重演。 “阿戎,将弓箭折断,朕可以饶过白笙一命。” 白笙厉声道:“别听他的,杀了这个狗皇帝,我的命换他的命也值了!” 阿戎没动,手中依旧拉着弓。 楚阆哼道:“白笙可是你大凉最后的皇室,你今日杀了朕复了国,却没有了皇帝,谁来做这个皇帝呢,你吗?” 阿戎有些犹豫,他似乎想放下手中的弓箭了。 楚阆盯着阿戎,以防他突然出手。 然而两人正僵持不下之时,院门突然被推开,小小的院子突然闯进来不少守卫,他们被包围了。 楚阆凝眸望去,来人一身墨袍神情带笑。 竟是林禹! 楚阆蹙眉:“林禹,你怎么会在这?” 林禹笑道:“自然是放心不下陛下…和沈大人啊。” 沈辞从楚阆身后出来,神情依旧是淡漠冰冷:“谁放你出来的?” 林禹笑了笑:“京都有这个权力的也只有顾清顾将军了吧?” 楚阆狠狠蹙眉。 沈辞却摇了摇头:“不可能。” “哦?”林禹,“沈大人为何如此确定?” 沈辞没有说原因,又问他:“琰王并非大凉人,大敌当前,为何帮着杀了你父母的仇人?” “哈哈哈哈哈!”林禹听到这话,突然大笑,“仇人?到底谁才是本王的仇人?!” 沈辞淡淡道:“顾将军一心只想灭大凉,征战沙场多年,以身殉国才换来如今大楚的天下太平,如今你却要将你父母的成果一手摧毁吗?他们九泉之下可会瞑目?” 林禹沉眸:“可笑,庆德皇帝使下作手段害我父母之时,恐怕我父母就已经死不瞑目了吧?!我身为人子,替他们报仇有什么错?!” 沈辞摇头:“不,他们不曾死不瞑目,他们知道庆德陛下对他们起了疑心,但他们依旧奔赴沙场,誓死效忠庆德陛下,效忠大楚,而如今,他们的儿子却要为了他们背叛大楚,丢掉了他们一生的信念,九泉之下,你如何面对他们?!又让他们如何面对庆德皇帝?!” 第48章 我抱着你 林禹不由得怒火中烧:“沈辞!你凭什么代替我父母说这些, 你如何就知道我父母在最后一刻也没有要舍弃大楚呢?!” 沈辞望着他,面色平静:“因为为将者,终究是希望山河安定, 国家昌平的。” 林禹:“……” 沈辞看了楚阆一眼,低声道:“趁现在,走!” 楚阆还没动作,那边林禹已经笑了:“沈辞,我了解你, 我就知道你是骗我的,你只是想逃走。” 楚阆看了一眼蹙眉无策的沈辞,匕首在白笙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林禹, 和敌国皇子串通谋逆,可知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林禹的目光在白笙脖颈间锁定,他沉了沉眸:“我罪名太多了,不在乎再背一个, 不过…你放了白笙,我可以放过沈辞。” 楚阆看了沈辞一眼,后者冲他摇了摇头, 他刚要答应, 沈辞拦住他, 道:“琰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我大楚陛下若今日落入敌国之人手中, 沈辞安能苟活?” 林禹抬眸:“那沈大人想如何?” “放我们二人离开。” 莫棋和棠梨一直没有出来,以沈辞对莫棋的了解,他能够带着棠梨逃走,不需要他担心。 白笙突然道:“琰王殿下,白笙之所以苟活于世, 就是为了杀了狗皇帝,此仇不报白笙留于世间并无意义,还请琰王殿下不要顾及白笙,杀了他!” 楚阆毫不犹豫地在白笙脖颈上划出一道更深的血痕。 林禹眯眼:“好,我放你们走。” 楚阆嗤笑一声,带着沈辞和白笙缓缓退出院子:“没想到你对白笙还有情有义?朕当初将他送给你还算是有点作用。” 楚阆对沈辞道:“你先上马,能上去吗?” 沈辞点头,这会儿上不去也得上去啊。 楚阆确保沈辞已经上了马车,将白笙一把推向林禹,自己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追兵追得十分紧,沈辞被楚阆拥在怀里,竟觉得世间一切危险都被楚阆挡在外面,他安全得很。 但是身后的人逐渐将头搁在了他的肩上,沈辞知道,楚阆大概是到极限了。 沈辞道:“往东南方向走。” 然而楚阆刚调转了马头,没走两步就从马上摔了下去。 而马儿还在往前,沈辞迫不得已只能拉住缰绳,狠狠用力,一直跑出去十多米才停下,马儿前蹄一扬,沈辞便被马儿甩了下来。 沈辞思索了一秒,拍在了马屁股上,利用马的痕迹可以引开追兵。 沈辞做完这些,跑到楚阆身边去看他的伤势,那衣袍上的血已然渗透,那一箭正好射在之前的伤处,如今伤上加伤,更为严重。 楚阆勉强睁开眼睛,看见沈辞脸上终于有了这半年来不一样的表情,他在为他担心… 楚阆心疼道:“先生…你走吧,他们想要我的命,不会追您的,您自己一个人可以离开的,找一个您原本想生活的地方,这一次…不会再有人缠着您了。” 沈辞眼眶微红:“陛下在说什么胡话?沈辞岂是抛下君主苟且逃生之辈?” 楚阆竟还扯了扯嘴角:“普通百姓在面临生死攸关的危难之前,即便是君王也会弃之不顾的,先生此话着实…是在与我打官腔。” 沈辞摇头:“非也,作为先生也不可能丢下自己的学生。” 他说完,楚阆却没有任何回应。 沈辞抬眼望去,楚阆已然昏了过去。 沈辞抿了抿唇,只好背起楚阆往山林走去。 沈辞将楚阆背进了一处山洞,将他轻轻放下,靠着山石借着月光,沈辞望着楚阆伤口处的箭,那支箭比之前还要深,虽未曾穿胸而过,却也深入,幸好没有伤到心口。 沈辞感受了一下楚阆微弱的呼吸,楚阆现在昏迷着,此刻拔箭并不是最好的时机,若是拔了箭反而令楚阆昏睡不行,得不偿失,只能等人先醒来。 所幸沈辞并没有等太久,许是身上疼痛,昏迷了没多久楚阆便醒了过来。 楚阆睁眼便看见沈辞望着他,他皱眉:“先生您怎么…” 沈辞打断了他的话:“我要给你拔箭,此箭不除,会要了你的命的。” 楚阆:“先生会拔箭吗?” 沈辞默然。 楚阆勉强一笑:“先生不会,可不能乱拔。” 沈辞道:“那你自己能拔/出/来吗?” 楚阆指尖微动,抬了抬手,却没多少力气,他摇了摇头:“不行。” 沈辞沉默了一会儿,对楚阆道:“陛下,您不该来的。” 楚阆摇头:“不,我若是不追先生,恐怕会抱憾终生,先生,您……嘶…” 楚阆话还没说完,沈辞利落干脆地拔出了他胸口的箭丢在地上。 楚阆脸色一白,胸口的鲜血汩汩流出。 沈辞褪下外衫紧紧缠在了楚阆伤口处:“没有伤药,只能这般止血,你忍忍。” 楚阆死死咬着牙,点了点头。 沈辞不忍,既未清理伤口,又未用药,恐怕夜里要烧起来。 沈辞看着楚阆的伤势,良久道:“血应该是止住了…” 他抬手碰了碰楚阆的额头,倒是还没什么热度,只是楚阆再度昏了过去,状况并不是很好。 沈辞知道,他们不能在此久留,追兵很快就会赶来,而楚阆的伤势也撑不了太久。 · 沈辞的院子里,白笙被推回林禹身边,被林禹一手扣住了脖颈,脖颈间的血痕被挤出丝丝鲜血,落在林禹的指缝间。 林禹将白笙拉至自己身前,问:“白笙,你害得本王到手的鸭子飞了,你说,该怎么罚?” 白笙垂眸:“多谢琰王殿下救奴,只是,您不该救我,您应该杀了楚阆!为您父母报仇!” 林禹眸色微沉,手中动作更加用力:“其实沈辞有句话说的不错,本王的仇人不止是楚阆,还有你,你大凉也是杀我父母的罪魁祸首!” 白笙看着十分乖巧:“琰王殿下想怎么对奴,奴都无怨无悔,只求琰王殿下能绕奴一条命在,让奴在死之前亲眼看见楚阆死在奴的面前!” 林禹挑起嘴角,眼中却是冰冷:“哦?这个要求本王可以满足你,等下记得叫得好听些。” 白笙被林禹一把甩在地上,没有立即起来,他膝行至林禹面前… 夜色深沉,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沈辞借着月光照料楚阆,如他所料,楚阆果真发起烧来,他靠着冰冷的山石,双手却想扯开自己的衣襟。 “好热,先生,我好热…” 沈辞不能让他解了缠好的衣衫,无奈之下只好按住他的手,楚阆身上很热,蹭得沈辞也热了起来。 后半夜楚阆又蜷缩起来,还牵动了伤口,又让鲜血渗了出来。 他喃喃着:“好冷,先生,我冷…” 沈辞见他整个身子颤抖起来,山洞中也没有什么遮挡暖和的东西。 沈辞四下看了看,道:“此处不可生火,一旦亮光起,定会引来追兵。” 楚阆却并未听见,依旧道:“冷…” 沈辞抿了抿唇,拥住楚阆,将他揽在怀里:“我…我抱着你吧,这样就不冷了。” 第49章 先生肯与朕回去了 沈辞一觉醒来竟是在别人怀里, 明明他抱着楚阆入睡,醒来却换成了楚阆抱着他。 沈辞伸手探了探楚阆的额头,还有些烫, 但比昨晚似乎好些了,只是怕是会反复。 沈辞望着昏暗的天色,山中雾蒙蒙的,仿佛身临蓬莱仙境。 他摸了摸衣怀里的那一小节烟花,那是他与庆德皇帝旧部之人的暗号, 是他最后的底线与筹码。 沈辞抬头望向依旧昏迷中的楚阆,如今他是不得不动用这最后的筹码了。 他轻轻搬动楚阆拥着他的手,从楚阆怀里脱身出来, 沈辞走到山洞外,看了一眼天色,取出了怀里的烟花竹筒。 沈辞回头看了一眼楚阆,心中思绪万千。 他明明想要逃离京都那座巨大的阴谋牢笼, 他也确实逃了出来,可即便他逃出来了,也逃不过宿命二字。 本以为楚阆治理大楚, 国家昌平, 四海安定, 他这辈子都用不到这个烟花了。 谁知道楚阆竟然为了追他连早朝都罢免了,如今还身负重任危及性命。 冤孽啊… 烟花爬上半空, 在迷雾中炸开、散落,很快便归为虚无。 沈辞此举不但会引来庆德皇帝旧部,同时也会引来林禹的追兵,他只能赌一把,赌他的人先到。 楚阆缓缓醒来, 还未睁眼先摸了摸身边,怀里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冰冷的凹凸不平的地。 楚阆连忙睁开眼睛,只见山洞口,晨曦微光洒在那道单薄的身影上,将沈辞照得格外不真实,就像是在梦里一般。 楚阆开口,声音因为发烧变得十分低哑:“先生…” 沈辞听见楚阆的声音回头望向他:“陛下,您醒了。” 楚阆靠着墙坐着,问沈辞:“先生不走,是打算和朕一起回京都吗?” 沈辞垂了垂眸,走到楚阆身边:“嗯。” 楚阆听见他应声,嘴角一点一点挑起,终是忍不住笑开,若非他现在不太好动,也没什么力气,他早就将人抱在怀里转上几圈了。 沈辞问:“笑什么?” “先生终于肯原谅朕了。” 沈辞淡淡移开目光,没有应声。 没等一会儿,山洞口便传来了马蹄声,沈辞警觉,朝门口望去。 “吁!”外面来人拉住缰绳,从马上翻身跃下。 他小声试探:“国师大人?” 来人正是顾清。 沈辞微微有些诧异,他倒是没想到顾清竟也离开京都跑到这里来了。 “顾将军。”沈辞唤他。 顾清快步走到他身边:“国师大人唤顾清前来所为何事?” 沈辞指了指藏在山石后面的楚阆:“陛下受了重伤,此处难以处理伤口,且追兵很快就会找来,你赶紧将陛下带回京都。” 顾清点头,到了山石后面,楚阆强撑着没有再昏过去,他被顾清扶起,望向沈辞:“先生,您怎么办?” 沈辞还没说话,顾清先道:“臣本就是来寻陛下的,并不只有臣一个人,国师大人一起吧?” 楚阆望向沈辞。 沈辞看着两人齐刷刷地望着自己,抿了抿唇,最终颔首道:“走吧。” 路上,楚阆上了药便睡下了,沈辞神情淡漠望向顾清,冷冷问他:“林禹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清低头:“是臣看管不利,请国师大人降罪。” 沈辞:“顾将军应当向陛下请罪,看他信不信你,林禹在我们面前说,你是故意放走他的。” 顾清连忙否认:“不是的,微臣之心天地可鉴,却无半点不忠于大楚,请国师大人明鉴。” 沈辞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是国师了,你不必再这么叫我,等陛下醒来,由他圣裁吧。” 顾清道:“是。” 祈川离京都路途有些遥远,一日两日根本赶不到,更何况楚阆还受着伤,受不得颠簸。 等楚阆再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是沈辞趴在马车上,半个身子靠在坐榻上的模样。 坐榻其实已经被他躺着占了大半的位置,沈辞这个姿势睡得并不舒服,只是却方便照看他。 楚阆心中一暖,他细细看着沈辞的模样,那人一头墨发散落在周身,半张脸埋在了臂弯之中,只露出另外半张脸,略显苍白的面容,没什么表情,倒是比平日里冷淡的模样要更令人沉迷一些。 楚阆抬手,轻轻碰了碰沈辞的脸颊,在那光滑细腻的皮肤上蹭了蹭。 沈辞睡得浅,很快就被他弄醒了,他睁眼:“陛下,您醒了。” 楚阆并没有立即收回手,反而一直停在沈辞脸上,他浅浅笑道:“嗯,先生肯跟朕回来,真好。” 沈辞微微侧了脸躲开了楚阆的抚摸:“陛下,林禹之事既然未曾解决,我自当尽力,只是我有一事相问。” “先生请问。”楚阆的手被躲开,不甘心地抿了抿唇,如果可以,他很想抱一抱先生,将这单薄的身子拥在怀里,不是借着伤势,也不是借着什么危险,只是单纯的拥抱。 沈辞问:“陛下半年前为何没有处置林禹,只是将他关起来,却不永绝后患?” 这不像是楚阆的处事风格。 楚阆摇头:“那时候得知先生良苦用心的真相,心虚激荡,确实也病了许久,一直没顾得上他,而后便出京都追您,再然后又寻了避世的神医学岐黄之术,想治好先生,便一直不曾记起林禹,只想着先生了。” 沈辞一叹:“陛下,林禹之事解决之后,我依旧会离开的…” 楚阆瞳孔微缩,他拉住沈辞:“先生还是要离开?先生依旧不肯原谅朕?” 沈辞轻轻摇头:“纵使我能原谅您,却也不可能留在京都伴您身侧,何况陛下终归是要成家的,我也不可能陪着您一生一世。” 楚阆蹙眉:“朕不想成家,先生,之前在京都,在皇宫,朕所言并不全是假的,皇后之位…” “陛下!”沈辞打断他,“纵使再不济,我也是陪您长大,教您读书习字的老师,您想娶您的老师吗?” 若我想呢… 楚阆如是想,可他终归不敢宣之于口,他怕沈辞一怒之下,连这次回京,都不回去了。 楚阆“嘶”了一声,许是方才拉住沈辞动作急了些,扯动了伤口,他晃了晃沈辞的衣袖:“先生,朕伤口疼…” 沈辞看了他一眼,后者神情不似作假,他微微缓和了脸色。 “让太医来吧。” 沈辞说着就要让人停下马车。 楚阆抓着沈辞的衣袖没放:“先生,没那么严重,不必惊动旁人,赶路要紧。” 沈辞蹙眉,有些不赞同他。 楚阆道:“马车里有药,先生再替朕上一次药吧?” 第50章 师徒相恋的话本 他们回京都的时候楚阆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 沈辞和楚阆下了马车,顾清便跪在楚阆面前:“陛下,微臣失职, 请陛下降罪。” 楚阆没有让他起来,只问:“可是顾爱卿故意放走林禹?” 顾清连忙否认:“陛下,臣对您忠心天地可鉴,顾清对大楚绝无半点不臣之心。” “是吗?”楚阆微微眯眼,周遭的气压低了下来, “那你倒是告诉朕,暗牢守卫重重,林禹是怎么跑出来的?” 顾清无言以对, 只能认罪:“是臣失职,臣万死难辞其咎。” 楚阆冷哼一声。 沈辞想了想,对楚阆道:“陛下,我相信顾将军的忠心, 不过顾将军确实失职,没能看管好林禹,还请陛下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楚阆未曾看沈辞, 目光依旧落在顾清身上:“如何将功折罪?” 沈辞道:“那就让林禹, 成也顾清, 败也顾清。” 楚阆又一次带着沈辞进了宫,原因无他, 沈辞的病还需要楚阆医治。 楚阆对沈辞保证:“先生想要出宫随时都可以,这一次朕绝对不会强迫先生。” 沈辞这才答应下来。 楚阆时隔半年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批奏折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沈辞, 总是生怕人跑了或是突然消失不见似的。 沈辞坐在一边,看着旁边书架上似乎多了几本他未曾见过的书籍,沈辞伸手将那几本书取了下来。 楚阆注意到他的动作,轻轻勾了勾嘴角。 他的先生对书毫无抵抗力,一定会看的。 沈辞坐下来翻开第一本,上面写着《绎文录》,沈辞翻了一会儿,察觉到是本民间撰写的修仙著作,不过倒是写得十分精彩,可以一看,沈辞便接着看了下去。 本文写的大致是主人公拜了一个大宗门的仙尊为师,而后在师尊的教导下一路成长,修为逐步高升,惩恶扬善匡扶正道,最终也成为一代宗师。 沈辞本以为这般结局很是不错,却发现才只看了一半,他看了一眼天色,似乎没过多久,便又接着看下去了。 主人公成为宗师后第一件事,不是彻底铲除魔道,也不是开宗立派,反而是向自己的师尊求亲,想与师尊结为道侣,只是他的师尊并不同意,主人公一念之差走火入魔,堕入魔道后直接掳了自己师尊回魔界,拜堂成亲。 不过主人公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不肯放师尊离开,倔强地和师尊待在一起,哪怕只是看着他。 久而久之,师尊发现自家徒弟虽然堕入魔道,但依旧守着本心,并未做危害修真界的事,甚至还不惜千里万里找了许多好东西送给他这个师尊,以及…他最想要的,机缘。 飞升的机缘。 师尊虽然对徒弟转变了态度,并没有如之前那般冷漠拒绝,但依旧选择了飞升,直到他上了九重天,才得知,他飞升的机缘是用他徒弟的机缘得来的。 师尊十分动容,下界去寻他徒弟,正片碰上修真界围剿魔界,大战当前,有九天的神落入凡尘,站在魔的面前,堕入魔道的弟子,吻了他的师尊。 沈辞眨了眨眼,放下了书,又拿起了另外一本,都是差不多的师徒相恋,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沈辞看完了手边的三本书,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被人轻轻圈在了怀里,周身被楚阆的气息充斥。 楚阆只是虚虚搂着他,并未用力,没有让沈辞感到半点不适,他试探着询问:“先生可累了?先用膳吧?” 沈辞看向旁边的桌子,不知何时赵殷已经派人将晚膳端了上来,他竟然沉迷书中,一点都没察觉。 沈辞放下手里的书,对楚阆微微颔首:“陛下也饿了吧?是臣失礼了。” 楚阆见沈辞要起来,十分自然地直起身子,沈辞的动作没有受到丝毫限制。 沈辞目光顿了顿,跟着楚阆朝桌边走去,满桌的佳肴既不重口也不是特别清淡,十分符合沈辞的口味。 楚阆慢条斯理地给沈辞剥了一盘虾,推到沈辞面前时,沈辞微微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楚阆,道:“陛下,臣自己来就好。” 楚阆感受到沈辞的疏离,在他面前,沈辞从未放下过君臣之礼,唯有在祈川治病的那几天… 楚阆装作不在意道:“先生如今不是国师,便只是朕的先生,朕为先生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是理所应当,先生不必在意。” 沈辞一时无言。 一顿饭下来,沈辞是想吃什么还未动手,楚阆便已经将东西放在了他的面前,吃的分外舒心却又有些不自然。 再次回宫,小皇帝一改之前强势的态度,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赵殷将晚膳撤下去后,楚阆询问沈辞:“先生,在祈川之时便说要施针,一直耽搁到现在,先生可有不适?” 沈辞倒是摇了摇头:“未曾发作,是要施针吗?” 楚阆点头:“拖久了不好,朕恐先生心内再度积血。” 沈辞对此没什么异议:“那便施针吧。” “好,不过朕还得再探一次先生的伤处。”楚阆望着沈辞,看着他的神情,唯恐先生有半点不耐之色。 沈辞也如他所料,微微蹙了眉:“为何?” 楚阆连忙解释:“朕忘了先生具体伤在何处,若是朕记的位置不够准确,恐怕会伤了先生。” 沈辞缓缓松了眉头:“臣明白了,多谢陛下费心。” 楚阆心中松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对沈辞道:“冒犯先生了。” 沈辞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便被人腾空抱了起来,他感受到楚阆有力的臂弯:“陛下?” 楚阆知道沈辞肯定不会主动上他的龙床的,便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先生出于君臣之礼不肯去床上,朕抱着你去便不算逾矩。” 沈辞:“……” 沈辞躺在床上,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竟然真的又回来了,再一次躺在了龙床上。 楚阆温热的指腹在他心口一寸又一寸抚摸过去,却与之前不尽相同,没有了那暧昧的气氛,只是单纯地寻找他受伤的地方,沈辞却反而不敢与楚阆对视。 沈辞突然感受到心口处传来微微的疼痛,微微皱起眉。 楚阆立刻收了力道,只余指尖点在沈辞心口处,他取过一旁放置的银针,再度替沈辞施针。 当沈辞身上最后一根银针被楚阆拔/出,沈辞只觉得喉间一甜,一口瘀血再度吐了出来。 沈辞倒是没想到,即便他心口不怎么疼痛了,竟然还有这么多瘀血。 楚阆坐在沈辞身边,轻柔地顺着沈辞的气息,一手去过帕子递给沈辞。 沈辞接过帕子刚擦了擦,没想到喉间又涌起一股腥甜,他侧头吐出,这一次吐的是鲜血。 楚阆拿着帕子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是鲜血了就好。” 吐完血,沈辞再一次清晰地觉得心口处隐隐作痛。 第51章 竟然让你来送死 楚阆见他去捂心口, 知道他现下是什么感受,宽慰道:“先生,您心口的瘀血已经全部清出来了, 原本压着您伤口的东西没有了,自然就会感觉到受伤之处的疼痛,是正常的。” 沈辞点点头:“那我何时才能彻底恢复?” 楚阆却没有立刻回答沈辞,他顿了良久,才道:“朕会尽全力为先生调养。” 沈辞垂了眸, 低低应了一声。 纵使他再不懂医也知道,他的病根本不可能痊愈,只能拖一时是一时, 能活多久都是命。 “罢了,陛下,林禹既然与敌国私通,说明敌国旧部肯定不止白笙和阿戎二人, 他们一定会攻回京都,我们得趁早做准备。” 楚阆点头:“朕明白。” 事情也正如沈辞所料,没过多久, 京都城外便企图潜入一群来历不明之人, 他们从祈川一路而来, 路上因为排查并不严格,皆被放过, 直到京都城门口。 宫中,楚阆将顾清召到了孤鹜宫。 楚阆问他:“顾清,朕临走时曾将大楚交给你,是因为真心信任你,暗牢守卫重重, 林禹虽然是将门之后,但除了幼时上过战场,之后都在京都生活,他的武功其实并不如你,顾清,你告诉朕,他究竟是如何离开暗牢的?” 没等顾清说话,楚阆又补充道:“顾清,欺君之罪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莫要让朕失望。” 顾清跪下道:“是臣故意放他离开,只是臣真的没有想到他会伤了陛下,臣万死难辞其咎。” 楚阆冷笑:“为何放他?” 顾清低头:“陛下执意追随国师大人离开大楚,可大楚是庆德皇帝的心血,您应该回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能想到的两全其美之法唯有放林禹出来,如此,以国师大人的性格,定然会同陛下一起回京都。” 楚阆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害了先生!” 顾清跪着:“臣知罪。” 楚阆动了怒,却也知道如今不是处罚顾清的时候:“先生信你,既然他要你将功折罪,那你便照办,林禹既然果真是你放的,你便去投诚吧。” 顾清抬头:“陛下打算与国师大人那般,故技重施吗?” 楚阆淡淡道:“不,朕要请君入瓮。” 林禹等人乔装打扮正在城门门口,京都城门不比别处,守卫排查十分严苛,他们分散了一些目标,却终归还是有些怕被认出来。 白笙扯着林禹的衣袖走路有些慢,他看了一眼守卫,迅速收回了目光,靠在林禹身边。 林禹不动声色地等着守卫查探,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然后守卫只是仔细检查了一二,便将他们放了过去。 林禹和白笙进了城,只觉得颇为容易。 林禹皱眉:“怎么如此轻易便进来了?” 白笙赞同道:“确实过于轻易了。” 两人先到约定的小巷去等其他人进来汇合,只是刚踏入巷子,便看见尽头处站着一个人,那人着一身轻装,但从背影林禹也能认出,是顾清。 林禹站在原地:“顾将军别来无恙。” 白笙不知林禹真的是被顾清放出来的,有些紧张地盯着顾清。 顾清转过身,目光在他们身上扫了一会儿:“琰王殿下,顾清想同你做个交易。” 林禹笑了笑:“顾清可是大楚将军,本王如今与敌国勾结,你觉得本王会信你吗?” 顾清点头:“这是自然,但顾清既然将琰王殿下从暗牢放出,此事败露陛下容不得我,从那一刻起,咱们已经在一条船上。” 林禹道:“其实本王也十分好奇,顾将军明明是忠臣,为何放了本王?” 顾清道:“琰王殿下也看到了,如今大楚早朝罢免,陛下为了沈辞连京都都不回,大楚君王都不管不顾,国将不国,岂不是让庆德陛下留下的江山毁于一旦?” 林禹挑眉:“顾将军莫非不是对楚阆上心,而是对庆德皇帝忠心?” 顾清提了提肩:“是吧,顾清只是不忍再起狼烟,琰王殿下,若是你,可能让这天下百姓安居乐业,让这江山繁华昌盛?” 林禹看着他,眼中是波光涌动:“自然。” 顾清:“好,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白笙看着顾清走远,知道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转角,问林禹:“你真的相信他?” 林禹亦目送顾清离开,冷笑一声:“怎么可能,不过本王倒是对他手里的虎符很感兴趣。” 白笙点头:“那他方才说的计划,我们要去吗?” 林禹目光落在白笙身上:“去,当然要去,我倒要看看楚阆和沈辞,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沈辞这两日因为心口的瘀血吐出,脸色好了很多,不过心口隐隐作痛总是免不了,倒是不影响什么,唯一影响的也就是寿数罢了。 沈辞看得开,却不代表楚阆也能看得开,他为沈辞的伤病忧心忡忡,寄给神医的信一封又一封,却总也得不到回应。 楚阆看着躺在贵妃榻上的沈辞,渐渐又要入秋了,他总想和先生过个年,总也过不到,今年大抵是能圆了这个心愿了吧。 沈辞最近一直在看书,除了看兵书,闲暇时消遣还看点别的民间话本,只是楚阆将那些消遣的话本通通换成了师徒相恋的戏码。 沈辞自然知道楚阆那点心思,却也懒得去说他了,看什么都一样。 没过几日,顾清那边便传来了消息,林禹打算集结兵马,召集了大凉旧部的所有余下的人,正潜伏在皇宫周围,只等顾清虎符一处,将守卫全部调开,他们便会一举攻入皇宫。 楚阆一声令下,诏西门的守卫听令全部离开了岗位,隐匿在周围的大凉旧部便悄悄潜入了皇宫。 沈辞一如往昔躺在榻上,仿佛浑然不知周遭的情况,他侧卧着,墨发微微散开,手中握着一本话本,时不时翻动两页。 楚阆正坐在他旁边替他剥着葡萄,甚至直接送到沈辞嘴边,此刻的沈辞像极了祸国殃民的妖妃,而楚阆则是那昏庸无道的昏君。 沈辞听到动静,有人将御书房围住,他抬眼望去,微微有些诧异。 来人竟然是白笙。 不仅是他,楚阆也是挑了挑眉,不过随即便释然了,林禹上过一次当,自然会更加慎重,哪有那么轻易入了圈套。 楚阆起身朝白笙走近:“朕倒是没想到,林禹这么狠心,竟然让你来送死。” 第52章 后半章修改 白笙微微垂了眸, 不知是不是被楚阆说中,有一瞬间的失落。 楚阆冷眼看着他:“既然林禹已经猜到这是个陷阱,为什么还要让你来?” 白笙毫不畏惧地看着他:“当然…是对虎符感兴趣啊。” 说起来, 确实没看见顾清。 楚阆挑眉:“就凭林禹,还不能对顾清如何。” 白笙笑了笑,似乎带了些得逞的意味:“你觉得,顾将军此刻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呢?” 楚阆眯了眯眼:“怎么, 林禹这是要跟朕换人质?” 白笙自嘲道:“我可没有顾将军重要。” 楚阆挥了挥手,包围御书房的人皆被按住,白笙也被人带了下去。 沈辞看着御书房的人撤了个干干净净, 对楚阆道:“这些人不是大凉旧部。” 楚阆点头:“林禹既然已经猜到,便不可能将大凉旧部送到朕手里,他用一群普通百姓加上一个白笙,换了朕的顾清, 很好。” 沈辞抿唇:“若是林禹此时发兵,顾清不在,何人应战?” 他话音刚落, 有人匆匆来报:“启禀陛下, 京都城外有大凉军队集结, 恐对我大楚不利,还请陛下裁决。” 沈辞凝眸:“如此迅速集结军队在京都城外, 绝非一日之功,看来是早有预谋。” 沈辞有些担忧地望向楚阆。 楚阆拉过沈辞的手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慰:“先生不必担心,朕挂帅亲征。” 沈辞闻言,狠狠蹙眉:“不可, 陛下,挂帅一事不可儿戏,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大楚该如何?” 楚阆笑了笑:“先生近日看了这么多兵书,不就是料到会有这样一日吗?” 沈辞摇头:“臣只是做最坏的打算罢了。” 楚阆道:“朕若是让先生留在宫中,想来先生是不乐意的,那朕便请先生来做朕的军师了。” 沈辞看着他此时依旧笑吟吟的模样,面前的小皇帝已经不再是记忆中年幼需要保护的孩子了,如今的帝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早就不需要他的庇护了。 沈辞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陛下自己做主就好。” 楚阆点头:“好,那就应战,朕与林禹之间的账也该算算了。” 不过,在京都城门打仗,也不过是从皇宫搬到了城门口扎营罢了。 只是陛下挂帅亲征自然能让将士们士气大增。 夜里,沈辞牵着一匹马走在校场上,上次因为楚阆危在旦夕,他无奈之下上了马,但其实如今让他再上一次马反而有些吃力,他的体魄不行,可大敌当前,即便是军师,也不应该拖后腿。 想想上辈子,他也能跨马驰骋,拉弓射箭的。 沈辞将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线,他渐渐停下脚步,站在空旷无人的校场上,抬手轻轻抚着马儿。 楚阆吩咐好一应事宜找到沈辞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月光下,灯火间,那人穿着一身银白劲装身姿修长,他抚着马儿,动作轻柔,可眼眸中闪着不甘与落寞。 他的先生病前,也曾是个英姿飒爽的模样,庆德皇帝在世时,沈辞还经常参加皇室狩猎。 沈辞文成武就,如今却成了只能与阴谋诡谲混在一起的佞臣。 楚阆心中微痛,他抬步朝沈辞走去:“先生可是想学骑马?” 沈辞听见动静,回过身望向他:“陛下,事情都处理好了?” 楚阆点了点头:“先生若是想,朕可以教你。” 沈辞本有些欢喜,只是一瞬间又黯淡了下去:“我的身子不行。” 楚阆笑了笑:“放心,朕有分寸的。” 沈辞紧了紧手里的缰绳:“那…还请陛下,不吝赐教。” 楚阆的眼睛都染上了笑意。 沈辞被楚阆拉住手,站到了楚阆身前,感受到楚阆一手揽住了他的腰,一手牵住缰绳。 楚阆在他身后道:“先生,右脚踩上去带动左脚,上马要干脆利落。” 其实这些沈辞都懂得,只是他使不上劲。 楚阆低声在他耳边说着:“先生放心上去,朕会护着您的。” 沈辞应了一声,跨腿上马,他的动作很标准,只是体魄不行,还没跨上去便要摔下去了。 沈辞心中一叹,等着和之前一般摔下去。 然而这次他不到没有落地,还成功坐在了马背上。 楚阆在他快要支撑不住动作摔下来之前,推了他一把,将他扶着稳稳落在了马背上。 沈辞重新坐在马上,俯身摸了摸马儿,望着站在旁边的楚阆,浅浅一笑:“多谢陛下。” 楚阆拉着缰绳,领着沈辞和马儿一起绕着校场散起步来。 沈辞吹着夜里的微风,心情颇好:“陛下,京都城既没有那么轻易攻陷,却也并不好守,于两方都无利弊,林禹若是真的得了虎符,届时我军将士一乱便容易被攻破,还需趁早下旨,虎符号令不从,只听君令。” 楚阆点头:“此事朕已经吩咐下去了。” 沈辞又道:“林禹如今背水一战,乃是破釜沉舟之势,陛下,咱们只需要尽力去拖延,待到林禹急了,便会露出马脚。” 楚阆问:“明日叫阵…?” “应战,但过上两招便叫人撤退。” 楚阆倒是没有质疑沈辞的意思,只是单纯问:“若是军中传扬开来,说我军缩头乌龟,动摇军心,如何?” “杀无赦。” “若是敌方如此叫嚣呢?” 沈辞淡淡道:“这就要看陛下如何安抚军心了。” 战场上的一切都如沈辞所料,林禹手中大凉兵马本就不多,一共也才五万,而他大楚只是在京都的兵马就足有二十万,林禹不过以卵击石。 沈辞站在城楼上,望着两方大军气势磅礴,听耳边传来击鼓之声,声声推涨着士气。 即便是上辈子,沈辞也未曾亲眼见过两军交战这样的场面,如今近在眼前,才觉得并非纸上谈兵这般容易简单。 马蹄声声带起尘土飞扬,厮杀声、怒吼声、交战声不绝于耳,从四面八方传来。 白笙站在沈辞旁边,没有人压着他,但他也逃不掉,他望着下面的战场,仿佛这一切早已看淡。 他经曾历过,血洒沙场永远回不来的皇兄、在皇宫被屠杀的父皇母后、他东躲西藏也见过两军交战,差点死在其中。 他不曾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却经历过许多战事,于他而言,不过是… 争夺罢了。 林禹派出的大将虎背熊腰,骑在马上对着大楚将士喊到:“应战!” 他喊一声,他身后的大凉将士便齐声高喊:“应战!应战!” 我方这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城门,出了一员大将,击鼓声又急又响。 大凉将士大吼一声,挥着手中的□□,一夹马腹朝他们大楚飞驰而来。 我方大凉一扯缰绳躲开大凉将士的进攻,两边如同老鼠戏猫,一边只急切进攻,另一边却只防守躲闪。 大凉将士忍不住道:“你们大楚都是这等贪生怕死的模样吗?敢不敢堂堂正正一战?!” 我方大将趁机看了城楼上的沈辞一眼。 沈辞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方大将收到军令,同那大凉将士周旋了一会儿便直接退了回来,大凉那边显然没想到大楚竟然直接退兵,愣在了原地。 楚阆在军营中同几位将军商量好战术,走上城楼,只见沈辞背对着他,望着城下的战场格外入神。 楚阆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先生,战场的情况有朕盯着,先生累了便去歇息吧。” 沈辞摇了摇头:“臣不累,林禹一上来派的这位大凉将军实力不弱,但在他们营中应当也不算太骁勇,只是来试探我们这边战力如何的。” 沈辞说着,还看了一眼旁边的白笙。 白笙仿佛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连眼神都没有变化一点,但沈辞看见他紧紧压着的嘴角,便知自己说中了。 第53章 祭天大典,一箭穿心…… 战鼓声不绝于耳, 一连响了好几日,大凉见大楚第一战不战而退,士气大涨, 城门外充斥着他们的叫嚣声。 “缩头乌龟!大楚就这点胆量吗?” “没有了顾清,你们什么都不是!” “胆小鬼,不敢应战啊?!” 一连几日,这种声音一直在军中响起,很多将士都开始不满起来, 有冲动的人想直接冲出去痛痛快快打一仗被按下了。 众人在营帐内都是怒气冲冲的模样。 楚阆知道他们心中的怨气,讲完阵法后,问:“诸位可是有什么异议?” 倒是没多少人敢站出来说话。 楚阆静静地看着他们, 也不催促,等着他们自己开口。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陛下,咱们这一直拒不出战,出战了也很快退下来, 外面的人都在说咱们大楚怕了他们大凉,我不服!陛下,应战吧!” 有一就有二。 “是啊陛下, 咱们大楚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好儿郎, 不怕他们大凉, 即便是抛头颅洒热血,也比憋在这里强!” “陛下, 让我们出战吧!” 楚阆看着他们,问:“先生谋略无双,他既然定了这战法,听他的便是。” “可是沈帝师终究不是谋士,没上过战场没有经验, 再这样下去,我大楚士气不振,岂不是败局将定?” 楚阆凝眸看向说这话的人,刚要开口训斥,营帐门口亮起一束光,有人缓步而来。 “这位将军可听过田忌赛马的故事?” “不…不曾。” 这声音清如泉水,脆如环佩,正是沈辞。 沈辞边走边道:“古时有一人与人赛马,制定出战的马儿分别有强马,次马和弱马,那人制定的策略便是以弱马对阵敌方强马,以强马对阵次马,以次马对阵弱马,三局两胜,他赢了。” 沈辞走到楚阆面前行了一礼,又接着道:“京都城身后便是城中百姓,若是两军交战,狼烟四起,苦的只是城中的百姓,你们是痛快了,逞这一时威风,泄这一时愤懑,可百姓呢?你们可为他们想过?林禹手中五万精兵对我大楚二十万,你们可知他有什么战术能有此以少胜多的信心?” 众人皆不敢再出言反对。 营帐里唯有沈辞不高不低的声音:“举目接渺茫,身后是要守护的百姓,如此冲动,又如何护得住大楚江山?” “咱们如今不正面相抗,一来试探对方的实力,如此我才好安排诸位将军与敌军交战,二来磨一磨对方的心性,他们粮草不足之时必定着急,一着急便会乱了阵脚,届时便是我们的机会,我要的,是不殃及城中百姓的情况下,得胜而归!” 营帐中默然无言,诸位将军皆是心服口服无话可说,楚阆低笑一声,道:“先生教训的是。” 众人这才道:“沈帝师教训的是,是我们井底之蛙,狭隘了。” 待众人离开,楚阆本想伸手去拉一拉沈辞,却又顿了顿,将手收了回来,他勉力一笑,对沈辞道:“先生,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辞看向他:“这几日军中议论的声音臣都听见了,自然知道他们定然会质疑,陛下会回护臣,臣自当来说个明白。” 楚阆点头:“先生挂心了,待此间事了,朕便带着先生去寻神医,求他替您医治。” 沈辞略一犹豫,摇头道:“不必心急。” 心内有损,恐怕即便是神医也无力回天,那一箭穿心本就是要了他的命的,如今还能活着,实在是天方夜谭。 见没什么事了,沈辞抬步要离开,却又在走了两步后停住,转身回望:“陛下,您最近…” “什么?”楚阆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沈辞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 楚阆眼睁睁看着沈辞离开,营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落落的。 “陛下,有信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来报。 楚阆有些疲惫地将人叫了进来,那是一封看似十分普通的信,却是用特殊材质制成。 楚阆一看便知,是那位神医送来的。 楚阆挥退了旁人,拆开手中的信。 这是他派人送去那么多信唯一回来的一封。 楚阆有些紧张地展信,信上只写了八个字,却让楚阆心中一惊。 “祭天大典,一箭穿心。” 楚阆瞳孔一缩,微微眯起了眼眸,他将信放在烛火之上,信纸被火苗舔舐,焚烧殆尽,只余一捧灰烬。 看来等战争结束,他势必要再去找那神医一趟。 沈辞的计谋如此反复,林禹那边虽然士气高涨,但他到底也反应过来,只是已然有些晚了,固然没有被拖到粮草殆尽,却也被沈辞摸清楚了战力。 沈辞知道林禹有所反应,一改之前隐忍的态度,主动出击,打了林禹一个措手不及。 他们大楚将士之前憋了一口气在心里,上来战场更是所向披靡。 此仗打得并不凶险,只是当楚阆骑在马上,拉开金羽箭打算一箭射中林禹心脏之时,对方却推出了被绑住的顾清。 往日一身战甲的顾清被绳索绑住,两边有人压着他上了战场,这也是他头一次以如此模样上这战场。 大楚将士本在浴血奋战,见到他,却是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齐齐望向楚阆。 楚阆抬手示意暂且停战。 林禹骑在马上,目光落在城楼上的白笙一瞬,随即对楚阆喊话:“楚阆,顾清顾将军的命,你可舍得?!” 其实他倒也不奢求楚阆会心软,即便楚阆心软,还有沈辞拦着,但他需要拖延时间,利用顾清手中的虎符将其他地方的兵马调过来。 沈辞站在城楼之上居高临下,他望着底下的战况,微微沉眸,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站着的白笙,那人望着顾清,没什么表情,只是眼中的恨意终究无法遮盖。 沈辞知道,林禹未必会用顾清换白笙,白笙于他们来说并无任何作用,而林禹绝不会放弃手中最后的胜算。 破解之法唯有… 楚阆看着挡在林禹面前的顾清,扬声问他:“顾爱卿,你可愿为国捐躯?” 顾清虽然口不能言,他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告诉楚阆,他虽死无悔。 楚阆冲他轻轻点了点头,手中金羽箭由一支变成了两支,在林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对准顾清,不,准确的来说,是对准林禹,两箭齐发。 然而这两支箭并不是冲着林禹的命去的,而是解开了顾清身上的绳索,这两支箭的力道刚好划破绑着顾清的绳子,力道之精准令人叹服。 顾清解开绳索连封嘴的带子都未曾扯下,先一把制住旁边的人,夺了那人的兵器,而他离开原地的下一秒,又一支金羽箭冲着林禹射去。 这一串动作利落干脆,若是顾清稍稍迟疑一秒,被第三支金羽箭射中的人便是他了。 显然林禹并没有想到楚阆会这般毫不犹豫地射出第三箭。 当金羽箭穿心而过,他惊愕的目光都还未曾收回。 他…就这样败了? 兵马还未曾调过来,他还没有为父母报仇,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他不甘心! 林禹倒下前看向了城楼上迎风而立的沈辞,那人神情淡漠如立云端,可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沈辞的谋划,他在沈辞那里翻了一个跟头,没想到第二次,他依旧败了,对方自始至终都站在了楚阆身边。 他不甘,到死也没有闭上双眼,落得个死不瞑目。 只是,一眼也未曾分给城楼上,沈辞旁边的另一个人。 “不!!!林禹,你这个骗子,你给我站起来!你说好了就替我复国的!” 京都城楼上的白笙看着林禹倒下的身影,心中拔凉,他知道,他们大凉,彻底完了。 顾清身处战场中心,却丝毫不畏惧,他夺了兵器一路杀到楚阆面前,单膝跪下道:“陛下,臣失职,让林禹设计抓了,险些坏了大事,臣自请死罪。” 顾清说完,抬起手中的剑便要自刎。 楚阆眼疾手快打掉了他的剑:“你学什么不好学先生那个脾气?别动不动自请死罪的。” 大凉战士被杀的杀,被俘的俘,白笙见败局已定,不堪受辱,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血溅当场。 从前他再被凌/辱总也知道,自己是为了复国,为了报仇,做什么都可以,而如今,大凉旧部一个不留,他身为大凉皇子,早该死了… 只可惜,没能杀了狗皇帝替爹娘和大凉百姓报仇雪恨… 第54章 你记得上辈子的事 此一战大楚大获全胜, 城中百姓与将士们皆在欢呼,楚阆抬头望向沈辞,他的先生也正微微含笑, 满怀欣喜,楚阆亦不由得展颜。 楚阆带着沈辞回了皇宫,沈辞看着他一路上都十分高兴的模样,忍不住问他:“陛下,打了胜仗如此高兴?” 楚阆笑着摇了摇头:“除了胜仗, 还有一事也值得高兴。” “何事?” “神医说,或许有办法治好您的病。” 沈辞眼眸微微一亮:“当真?” 楚阆点了点头:“等庆功宴结束,朕便带着您去找神医。” 沈辞由衷道:“多谢陛下。” 两人到了皇宫, 楚阆便匆匆忙忙去商议后续事宜,沈辞站在无人的宫道上,一时间有些恍惚。 没有人跟着他,没有人看着他, 他可以随意出入皇宫,他是自由的。 沈辞想了想,离了皇宫, 朝国师府而去。 国师府大门紧闭, 两盏灯笼依旧高高挂起, 没有贴封条也无人把守。 沈辞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过于熟悉, 九曲回廊和白玉桥,桥下一片清清池塘,池中锦鲤成群游荡,庭院内一张石桌两张石凳,就连上面放着的棋盘也丝毫未动, 一如他离开之前。 一瞬间沈辞差点都要以为自己不曾离开过,他不过是进宫了一趟,又回来了罢了。 “主子!” 沈辞回过神来,又听见有人在叫他,那分明是棠梨的声音,可棠梨…如今在哪里呢?那小丫头和莫棋在一块儿,应该能过得挺逍遥的。 沈辞半天没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后背被拍了拍,沈辞回过身,入眼竟是棠梨那个小丫头,旁边还站着莫棋。 两人这小乞丐的模样,令沈辞失笑:“莫棋,你怎么把棠梨弄成这样?” 莫棋撇了撇嘴:“你好意思说我吗?自己和楚阆跑了,把我和棠梨丢下自生自灭,哼,我看错你了。” 沈辞笑着摇了摇头:“那天林禹带人围了院子,你和棠梨没有现身,我便知道你会有办法带她离开的。” 莫棋轻哼一声:“我那是觉得要是你俩被抓,好歹我还在外头,可以想法子就你们,才不是我贪生怕死哦。” 沈辞“嗯”了一声:“知道知道,不过你俩这是…什么时候混进城的?” “我们早就进城了,在你们和林禹打仗之前。” 沈辞了然:“这院子里…是你们收拾的?” 棠梨摇了摇头:“这倒不是,我们回来的时候,这里就是和没走的时候是一样的。” 沈辞默了一瞬,国师府的主人离开了,还有谁能时常来这里打扫,答案不言而喻。 莫棋问沈辞:“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还走吗?” 这个问题其实问过很多次,有别人问他,也有自己问自己,以前坚定不移,如今…却竟有些犹豫了。 若是他治好了病还是打算离开,陛下…还会再抛下江山追出来吗? …会的吧。 莫棋许是知道沈辞在内心天人交战,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听说今夜有庆功宴,我能去吗?” 棠梨也道:“我也想去!” 沈辞淡淡道:“随你们吧。” “好哦!” 夜里繁星璀璨,快入秋的风微微吹在人身上,舒适且惬意。 皇宫宫门口停了不少马车,都是赶来参加庆功宴的。 沈辞下了马车,望着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皇宫,他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这般,同大臣们一道入宫了。 有人看见他,上前来打招呼:“这位便是国师大人,沈大人吧?” 沈辞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认得,朝中大臣多数他都能记得,哪怕只是见过一次,这人一身红袍头戴赤羽,位置不算太高又是新人,腰间坠着一块令牌,晃晃悠悠写着礼部,看来是春闱的新科状元,如今的礼部侍郎。 沈辞止了他的礼:“沈某如今一介布衣,不是什么国师大人了。” 状元郎从善如流:“不是国师却也是帝师,沈大人,这礼您还是受得起的。” 沈辞淡淡道:“侍郎客气。” 状元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沈大人不愧是传闻中才智双全的人物,一眼便看出在下是谁,佩服佩服,哦,在下礼部侍郎周瑾。” 沈辞随意地点了点头:“不敢当,侍郎请吧,莫要耽搁了陛下的庆功宴。” 周瑾连忙称是,退了开去。 莫棋看着周瑾的背影,低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辞朝宫内走去:“没什么,打个招呼罢了。” 原本沈辞路上还在担心,楚阆会不会给他安排一个十分显眼的位置,进了门发现除了首位上陛下的位置,其余位置左右排开,并没有什么特殊待遇。 沈辞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却也升起异样的感觉。 楚阆似乎真的变了,变得更加沉稳克制。 沈辞挑了个不大显眼的位置落座,没多久门口赵殷高声道:“陛下驾到!” 沈辞和众人一道起身,朝门口望去,楚阆一身繁重的明黄锦袍,绣纹复杂,头上戴着垂帘冠,将那轮廓分明,丰神俊朗的模样微微遮掩,也遮住了那人眼底的锐利。 他抬步进了宫门,众臣行礼:“陛下圣安。” 楚阆路过沈辞的身边,在众人弯腰低头看不见的时候,他抬手扶了扶沈辞,对众人道:“众爱卿免礼吧。” 众臣抬头之时,楚阆已经行至首位落座。 沈辞垂着眸没有去看楚阆。 席间觥筹交错,楚阆不知是不是因为高兴,多饮了几杯,众臣见陛下兴致颇高,纷纷劝酒。 沈辞在席间待了会儿,便出了门朝上林苑散心去了。 无人留意到席间少了一个人,唯有一直注意着沈辞的楚阆,他目光落在没了沈辞身影的座位上,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沈辞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静静感受着夜间的微风,突然被人用身后拥住。 沈辞垂着的手顿了一下,他闻到了很浓的酒味。 楚阆的声音闷闷的,在他身后响起:“先生,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席间有些闷,出来散散心。” “先生,等您病好了,您还要离开吗…?” 沈辞轻轻闭上眼眸:“或许吧。” “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现在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自由,我绝不会再将你困在皇宫,困在我的身边,你不要做我的皇后也没关系,只是…能不能待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这大楚江山的帝王,何曾如此卑微祈求? 沈辞握了握掌心,又松开,反复几次,他转身,看着楚阆,认真道:“楚阆,我没有爱过人,也不知道如何爱人,也…不需要别人的爱。” 沈辞终于喊了他的名字,可却是如此认真且严肃地拒绝他。 楚阆的心仿佛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他颇为悲伤地望着沈辞:“为什么?你不会爱没关系,我来爱你就好了,为什么不需要呢?” 沈辞抿着唇,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与陛下无关…” 楚阆打断他的话:“不,与我有关对不对?你还是在怨我,怨我困住了你,也在恨我,恨我在祭天大典上射出那支金羽箭,对吗?” 沈辞闻言,眼眸顿时一抬,他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楚阆刚才…说了什么? 祭天大典射出那支金羽箭? 这辈子,他明明没有这么做啊…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他此刻在梦里,还是重生只是一场梦? 楚阆的声音还在继续:“此事确实是我的错,我很后悔,是我没有体会到先生的良苦用心,是我眼瞎看错了人也信错了人,先生,我知错了,我后悔了,先生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沈辞握着掌心的指甲嵌入肉里却浑然不觉,只是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了什么?” 楚阆看着沈辞有些发抖的模样,想抱一抱沈辞,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他将沈辞拥进怀里,低声道:“我说,想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爱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沈辞推开他:“不,不好。” “为什么…?” “你方才说,祭天大典,不该射出那支金羽箭?” 楚阆这才发现,沈辞的状态不对,和平日里很不一样,是沈辞少有的失态,他喝得太醉没有看出来。 楚阆甩了甩头,妄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连垂帘冠都歪了。 “你记得,上一世的事对么?你记得这辈子还没有发生的事对么?楚阆,你亦是重生而来,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能…” …还能这么对我? 沈辞眼眶微红,他再也站不住,心口的疼痛再度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他溺毙。 恍惚间他听到最后楚阆急切的呼唤,却是不想理会了。 第55章 我放你走 沈辞的梦十分混乱, 一会儿是前世祭天大典,一会儿是楚阆站在他面前,对着他苦苦哀求他留下, 一会儿又是他倒在祭台上血泊里,一会儿又是楚阆抱着他,对他说“对不起我错了”。 沈辞这梦做得快要呼吸不过来,他仿佛被人扔进了水里,他在往下沉, 怎么挣扎也回不到水面上,难受且窒息,痛苦又绝望。 心口处又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沈辞觉得自己要死了,比祭天大典上一箭穿心还要疼,还要难受,疼得他只想随着沉溺, 他似乎逐渐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沉下去。 楚阆望着沈辞惨白的面容心中悲痛,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听沈辞的意思, 他的先生竟也是重生一遭。 难怪… 难怪沈辞那么早就要离开京都, 难怪沈辞只想离开他的身边, 谁会想待在一个会亲手杀了自己的人身边呢? 难怪沈辞曾对他说,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那时他以为是庆德皇帝的死隔在他们中间,他在得知庆德皇帝不是沈辞所杀,半是懊悔半是欣喜,总以为他二人只见并无仇恨,至少在这一世没有。 可其实, 沈辞说的血海深仇,根本就不是庆德皇帝,而是祭天大典的穿心之仇,他杀过沈辞,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事实。 而现在,他将这血海深仇血淋淋地展在沈辞面前,亲口告诉先生,他也是重生,他知道上辈子他杀了先生,而这一世,他依旧怀疑、猜忌,甚至囚禁、折辱……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楚阆望着难受的沈辞,低低唤他:“先生…先生…” 如今却是连道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怎么能奢求沈辞的原谅,又怎么敢再说什么让沈辞给他一个机会。 楚阆想起神医的话,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一定有办法救沈辞。 楚阆带着沈辞朝桐阳关而去。 马车急行却挑着坦途大道而走,没有惊到马车上的人。 有风吹过掀起车帘一角,只见那宽敞的马车内躺着一个人,一身素色衣袍铺满了马车内部,像是一朵刚谢的花,花瓣落了一地,既美又凄。 这美人旁边还坐了一个人,那人一身明黄锦袍,装束轻松悠闲,只是这人的神情却像是化不开的霜雪,他一直望着那个躺着的素袍美人,忧郁且深情。 楚阆指尖点在沈辞紧皱的眉上,想要替他揉开那万千忧愁,可即便他再反复揉开,沈辞终究还是会将双眉蹙起,仿佛是那解不开的死结。 “先生,桐阳关快到了,马上就能见到神医了,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安静的马车内响起楚阆低沉的嗓音,似是在对沈辞说,又似是在宽慰自己。 到了桐阳关外,沈辞也没能醒过来,楚阆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将人背上,一步步走上那万千石阶。 上一次学岐黄之术他独自一人走过一遭,此山没有别道,唯有这一条通往山门的路,非诚心者自退去,不怀好意者自退去,唯有心志坚定、执念不灭之人方可上这桐阳山。 楚阆背着沈辞走一段歇一段,每每到了精疲力尽之时才肯停下来让沈辞在他怀里休息,歇了一会儿便背起沈辞接着走,山路迢迢,楚阆就这么将沈辞背上了桐阳山。 神医见楚阆来,摒退了众人,对他道:“贫道就知道你会来。” 楚阆将沈辞轻轻放在床榻上,目光始终未曾离开:“神医派人送给朕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神医捋了捋胡须:“怎么,陛下不知么?” 楚阆站在床榻前没有开口。 神医自顾自将话接了下去:“朕重生而来,怎会不知,只是不知神医是…?” 神医笑笑,摆了摆手:“哦,贫道并非重生之人,只不过略能看破天机罢了。” 楚阆了然,问:“那神医可能治先生的病?” 神医扫了沈辞一眼,道:“好说,好说,毕竟阿辞也是频道的徒弟,频道自然不能见死不救,不过…” 楚阆呼吸一滞:“不过什么?” “不过,心病易治,心结难解啊。” 楚阆抿了抿唇,看着昏迷的沈辞,道:“无妨,他醒来若是怪朕,怎样都行,朕把命还给他都行。” 神医道:“要治心病,本就是要将你的命换给他,他的心受了损伤,若是要救,就得拿你的心换给他,但是把你的心取出来,你便活不成了,这大楚也就没有帝王了,你确定吗?” 楚阆看向他,蓦地笑了:“朕做的最坏的打算便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救先生,神医,你只管救他,旁的不必在意。” 先生醒来,恐怕也是不愿见到他的,他既不能忍受沈辞一别两宽再也不见,如此结局于他而言,或许是最好的。 至于先生… 没了他的纠缠,恐怕能活得更恣意洒脱吧。 楚阆伸手,轻轻触上沈辞的面容,他倾身,一吻落在沈辞的唇上,不带半点□□,亦无丝毫不敬。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楚阆望着沈辞,话却是对神医道:“神医,他若是醒来,不必告诉他朕来过,便说…是莫棋带他来的吧,让他,也不用回京都了,就说…他的学生无颜见他,从今往后,山高水长,京都,便莫再踏入一步。” 沈辞那么看中君臣之仪,得了圣旨,这辈子应该都不会踏入京都半步了,等他离开,应该会找个靠山临水的清净之地,大楚皇位更迭的消息不知何年何月才会知道了。 神医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沈辞眼前一片漆黑,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仿佛这不是自己的身体,不受他的控制。 他什么也看不到,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似乎是…楚阆的声音。 “先生总跟我说,想要自由,可我总也不愿意放手,我喜欢先生,想和先生在一起,可总忘了,先生不一定这么想,先生不喜欢我,喜欢外面的天地广阔,喜欢青山绿水,喜欢烟火人间,喜欢山川轻舟,喜欢四季更迭,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我只是想着,哪怕你有一点点喜欢我,也就好了,再不济,让我能一直看着你,也就好了。” “如今我才明白,先生不是笼中鸟,先生是鸿鹄,是雄鹰,是天上云,是人间月,你该是在天地间自由自在的,没有什么能困住你,我也不能。” “先生,身子恢复了,记得把你想要的通通实现,我想看你展颜欢笑的模样,那是这世间,我见过的,最美的景色。” “记得,莫要回京都了,这个伤心地,先生不来也罢,忘记最好,永远也别再想起来。” 沈辞只觉得头痛欲裂。 楚阆这是打算…放他离开? 他的愿望便是如此轻易的实现了,为什么,心里没有多少喜悦呢? 楚阆的语气不太对劲,出什么事了吗?是怕他死了,所以用这些承诺让他醒过来吗? 前世之事他不想重提,楚阆亦是重生却如此逗弄他,他也不想再怨,两世皆因一个人,筋疲力尽心力交瘁,他该放下、他该离那人远远的,此生不复相见。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可突然间又浮现出楚阆的脸来,那神情不复之前的狠戾,也不是冰冷,却是垂眸黯然,他低着头不敢与沈辞对视,有万千挽留的话也不敢再说出口。 是谁,把高高在上的天子,变成如今卑微的模样? 沈辞还在沉思,下一瞬眼前的楚阆已经消散,再度陷入一片漆黑。 躺在床榻上的沈辞指尖微颤。 第56章 一命还一命 沈辞缓缓醒了过来, 睁眼并不是雕龙刻凤的御书房,而是点着淡淡幽香的普通卧房。 沈辞撑起身子下了床,四下没什么人, 沈辞抬眼望去,门口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白发苍苍衣袍朴素,臂弯间一柄拂尘,背对着他迎风而立。 门外雨声淅淅沥沥,从屋檐滴落, 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沈辞望着那道熟悉的背影,轻声唤道:“师父?” 神医转过身来,从门口进来, 带了点风雨:“阿辞,你醒了。” 沈辞微微颔首:“师父,我怎么会在这儿?” 神医捋了捋胡须:“哦,莫棋那小子把你送回来的啊。” 沈辞望着神医:“我晕过去当晚在上林苑, 身边只有陛下,他人呢?” 神医眨了眨眼,无辜道:“陛下?大楚的天子啊, 说起来我都还没见过呢, 你和莫棋倒好, 一个两个都往京都跑。” 沈辞微微蹙眉:“陛下未曾到此?” 神医点点头:“没有啊。” 不可能啊…他明明听见楚阆的声音… 沈辞再问:“莫棋呢?” “哦,把你送到就走了。” “走?去哪里?” “回京都了呗。” 沈辞摇头:“师父, 莫棋若是将我送来,见我昏迷,不会不等我醒来就离开,师父为何骗我?” 神医道:“莫棋把你送到我手上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当然就回去找那什么…棠梨那小丫头了呗。” 沈辞耳边还回荡着楚阆的那些话, 心中越发不安:“师父…” 他还要问,神医却是先打断了他:“如今你的病也好了,可要留在山上?” 沈辞话语一顿:“我的病…好了?” 神医点头:“当然,你师父我出手,怎么会不好?” 沈辞有些诧异:“师父可知我这病如何而来?” “自然知道。” “心都损伤了,如何填补?师父是怎么医治的?” 神医目光移到了别处:“这你就别管了,反正病我是给你治好了,你要去哪里都随便你,不过大楚皇帝下了旨,不让你回京都咯。” 沈辞闻言,愣在原地:“为何…?” 他梦里听到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楚阆真的打算放手,打算此生不再相见? “大楚皇帝说了,帝师沈辞兢兢业业为国效力,于国于他恩情颇大,然帝师操劳半生,他不忍自己的先生病体残躯再受损伤,故而着帝师沈辞离京休养,京都虽然繁华,却不过过眼云烟,先生闲云野鹤,自当向往辽阔天际,京都,日后就不必再往。” 沈辞无意识地握了握掌心,这话与他在梦中听到的差不多,他本该高兴的,可现下,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一觉醒来,他见不到莫棋,也没看见楚阆,一个人回到桐阳山,师父对他所言半真半假… 究竟哪里有问题? 沈辞理不清楚,既然如此… “师父,我要下山。” 神医抬了抬眼:“去哪?” “京都。” “?”神医有些诧异地看了沈辞一眼,“你不是挺听大楚天子的话的吗?怎么这回不遵圣旨了?” 沈辞淡淡看了神医一眼:“因为您和他,都有事瞒着我。” 他的梦不会是假的,楚阆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消失离开,其中定然有蹊跷。 神医与他打哈哈:“你这话说的,你师父我还会骗你不成?” 沈辞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那可未必。” 神医:“……” 沈辞看了他一会儿,朝门口走去:“既然师父不肯告知真相,沈辞只好去京都面圣,亲自问一问了。” 他想离开京都,他想要自由,可他不想这样不清不楚地离开。 神医见他真的要走,连忙拦住他:“你这人…唉,还是一直这么聪明。” 沈辞回头:“师父愿意说了?” 神医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不是想知道你的病是怎么治好的吗?” 沈辞点头。 “你感受一下,心口处可还疼痛?” 沈辞顺着他的话,仔细感受了一下:“还是有一点,不过并不明显,比起之前倒是好了很多,但…” 并未痊愈。 神医点头:“没错,你的病药石无医,这世上没人能治好,除非神仙下凡。” 沈辞微微蹙眉:“那…?” “你想的没错,你的病并未痊愈,但如今已不会影响你的身体,令你日渐衰弱了,虽然寿数有损,但再活个二三十年倒是没什么问题。” 沈辞默然:“什么代价呢?楚阆做了什么?” “唉,”神医长叹一声,“他如今…应该快死了。” 沈辞微微动了动眼眸,没什么表情,可他的气息在一瞬间乱了。 沈辞摇头:“师父,您在说什么?” 纵然楚阆前世杀了他,他重活一世却也不曾想过要杀了楚阆,君可以杀臣,臣却不能弑君,此行无异于谋反,也等同于摧毁他毕生的信念。 “治好你的病需要以心换心,他把他的心给了你,他自然活不成。” 沈辞只觉得耳边嗡鸣,许久才听清神医说了什么:“可您刚才说,并未治好我。” 神医应了一声:“你以为以心换心很简单吗?能让你再活个二三十年很不错了好吗?” “不会的…楚阆不会死的…” 沈辞不愿去相信,可耳边的那些话让他不由得不信,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楚阆会突然放手,又为什么说那些话,还不让他再回京都了。 竟真是…此生不复相见。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恍惚间又下大了。 沈辞声音闷闷的:“他人呢?” 神医知道他问的是楚阆,道:“自然是回京都了,大楚皇帝若是客死异乡,岂不是要起风波,搞不好我这小小的桐阳山要顷刻间被大楚铁骑踏平。” “好,好得很。”沈辞面上依旧平静,甚至近乎于冷漠。 到头来,竟是他害死了楚阆? 可笑!这上天究竟是和他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 红尘外,是非中,轮回重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辞身形微晃,他踉跄了一步,蓦地吐出一口血来,殷红的鲜血洒在地上、袍上,他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撑着墙。 是谁的心在痛?楚阆的,还是…他的? 心如刀绞亦不过如此。 神医要去扶他,却被沈辞推开。 “你怎么样?那大楚皇帝上辈子杀了你,如今一命还一命,不也是应该的吗?” 沈辞凝眸:“不,这世上只有君杀臣,不曾听过臣弑君,我纵然怪他、怨他,却不曾想过要他偿命,师父,这是沈辞的为臣之道,如今毕生所维持的道被摧毁,沈辞只觉得,此生,来错了,倒不如就死在那祭天大典之上,纵使心有怨怼,却落个痛快。” 神医望着他,问:“那你如今又待如何?” 沈辞望了望外面雨水如瀑:“回京都。” 第57章 咱们慢慢来 沈辞辞别神医便匆匆离开了桐阳山, 路途遥远,沈辞一路上都留心着京都传来的消息,万幸并没有听到什么噩耗。 只是沈辞心中亦十分不安, 皇帝驾崩非同小可,若是真有什么事,顾清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昭告天下。 沈辞只能抓紧赶路,早日抵达京都,唯有看到楚阆, 他这悬着的心才能放下,至于生死,见到了, 他才能知道。 或许就连沈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他不想楚阆死,或许不仅仅只是因为君臣。 一路上的风景沈辞都无心去看,只想快一点, 再快一点,到达京都。 楚阆昏迷了几天几夜,再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京都皇宫, 赵殷和顾清都守在一旁。 楚阆睁眼就对上赵殷红得如同兔子一般的眼睛, 两人乍一四目相对, 赵殷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宫里的老人, 总算没有殿前失仪,他躲到了顾清身后,对顾清道:“顾…顾将军,陛下这是…?” 顾清倒是没什么太过惊讶的表情,他去接楚阆的时候神医早就对他如实相告, 否则他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守在龙榻旁边,早就调兵遣将去踏平桐阳山了。 楚阆望向顾清,坐了起来:“朕这是回宫了?” 他还活着…? 顾清行礼道:“陛下终于醒了,臣收到神医的消息便亲自接了陛下回宫。” 楚阆眉头紧锁:“先生呢?先生他怎么样?” “陛下放心,神医说了,沈大人的病虽然没有痊愈,但再活个二三十年没问题。” “那朕怎么还活着?” 神医不是说,一命还一命吗? 顾清解释道:“哦,神医说了,若非如此,沈大人看不清自己的心,你俩不知还得纠缠多久,如此一遭,他对你究竟是什么感情总能辨的清了。” 楚阆依旧眉头紧锁:“先生若是知道了定要生气。” 顾清看着他:“难道陛下不想知道沈大人的心意吗?” “朕想,但朕更怕先生生气。” 他原本都决定好放手,让沈辞离开,如今这般,他又如何眼睁睁看着沈辞走出他的世界? 楚阆不敢再去想。 顾清又道:“对了,那神医还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以心换心的医术,不过是取了陛下您的心头血做药引,填补了沈大人心口处的损伤,日后沈大人若是再犯,还需取您的心头血煎药,这是药方。” 楚阆闻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神医这是在帮他们认清自己的心。 楚阆接过药方点了点头,出了孤鹜宫,朝御花园走去。 因为失血,楚阆面色有些许苍白,他站在树下,落叶落满了肩头。 沈辞一路闯进御花园,便是看到这样的一副景象。 他站在不远处,呆愣地望着树下的楚阆,头一次脸上出现了茫然与无措。 楚阆…活的好好的,师父骗了他? 还是说,他们联手骗他? 他在那边站了一会儿,直到楚阆回过头望见他,他清楚地看到楚阆眼底的光亮和欣喜。 沈辞静静地看了楚阆一会儿,转身就走。 刚走了几步就被人从身后拉住:“先生,你别生气,我…” 沈辞转过身,反手给了楚阆一巴掌,他倒也是气急了,车马不歇地赶回来,就怕楚阆真的如师父所言命不久矣,他不知如何自处,却是看到楚阆毫发无损,一时又气又不是滋味。 他该高兴的,楚阆没有死,他心中的道没有摧毁,他应该高兴才对。 为何半是慌乱半是气恼。 沈辞放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竟然打了陛下… 楚阆一时间也有些愣神,不过并没有多久,他解释道:“先生…” 沈辞却是先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和师父联手骗我?” 楚阆:“我没有骗您…” “你在我昏迷的时候说了那么多话,就是为了让我伤心,让我难过,你打算死了让我记着你一辈子,陛下,您真是好手段。” 楚阆着急地拉住他:“先生,我真的不曾骗您,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神医他没有以心换心让朕还您一命。” 沈辞微微冷静下来:“真是如此?” “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顾清。” 沈辞垂眸:“既然陛下无碍,臣便放心了。” 楚阆见沈辞冷静下来,怕他为了刚才那一巴掌又说什么赐臣死罪的话,道:“先生不生气了?” 沈辞抽出手:“臣不敢。” 楚阆:“……” 又开始了。 “先生为我如此担惊受怕,一路上马不停蹄赶到京都,还说不喜欢我吗?” 沈辞抿唇,退开一步:“陛下,臣子担心君王,却也是应该的…” 楚阆打断他:“先生总是用君臣之道来敷衍我,却不知也是在欺骗自己。” 沈辞微微睁大了眼睛:“陛下,您怎么又…” 又旧事重提呢? 楚阆拉住沈辞的手:“先生,我过往说的那些不曾作假,我可以为了先生什么都不要,把命还给你也无妨,先生不想做皇后,不想住皇宫,都没关系,我如今唯一所求,只求先生不要离开我,让我上天入地再也找不到、见不到您,好吗?” 沈辞看着楚阆,那眼眸中倒映出的全是沈辞,眼神不似作假,令沈辞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楚阆趁机将人拉到了树下,将人困在树干与自己之间,俯身在沈辞唇上轻轻落下一吻,没有久留,很快便分离。 沈辞羽睫如同蝴蝶振翅,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方:“陛下,您在做什么…?” 印象里,就连他的父亲母亲也没有这般作为过。 一想到他的父母,沈辞抿着唇道:“陛下,臣要出宫了,您好生歇息吧。” 楚阆皱眉,似乎只要他做出越礼的举动,沈辞便会退开去,甚至有些厌恶? 是厌恶他,还是厌恶这般举动? 难道…先生不喜男风? 楚阆心中的疑惑终究没能问出来,一来沈辞却是看上去十分疲惫需要休息,二来若是真的惹得沈辞厌恶便不好了。 他只得目送沈辞离宫。 待沈辞走远了,楚阆对赵殷吩咐道:“召莫棋进宫。” 赵殷应了一声,匆匆传旨去了。 沈辞回了国师府几乎倒头就睡,他甚至来不及细想方才发生的事,只知道楚阆没事,便是放下了这么多天担惊受怕吊着的心。 连续几日赶路,沈辞都没能怎么合眼,现下沾了床便入了梦中。 莫棋这两日也收到了师父的来信,沈辞的病有所缓解倒是个好消息,这还没高兴一会儿,他就被传进宫里去了。 莫棋看着坐在御书房书案前的帝王,一开始见他便觉得此人阴鸷狠戾,是个动辄杀人的暴君,熟识了之后却发现,这人心机深沉,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如今却觉得,楚阆或许有着几分真情,他对沈辞,确是不同的。 楚阆让人起来后,问他:“你可知,先生他是喜欢女子?” 莫棋一愣,没想到楚阆先问的这个,摇头:“倒是没听说过他喜欢什么女子。” “那可喜欢男子?” “也没有,沈辞一直孑然一身,不曾对谁动过心。”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呢?” 莫棋认真思考了一下:“他应该不太会喜欢什么人吧,我一直觉得,他会孤独终老。” “这是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爹娘吧,陛下,您知道阿辞为什么会到京都来么?” 楚阆微微蹙眉:“不是因为战乱?” “非也,幼时他爹娘不合是我们村子里传遍了的事,他爹是个酒鬼加赌鬼,性情暴戾,时常对他娘非打即骂,连带着阿辞也挨打挨骂,直到有一天,他爹发酒疯当着阿辞的面打死了他娘亲,村里的人都以为阿辞非疯即傻,小小年纪就经历这样的事,肯定心里受了伤害,活不长了。” 楚阆越听越皱眉。 “结果阿辞不但没疯没傻,自己一个人偷偷从家里逃了出来,小小年纪颠沛流离,一路跟着流民进了京都,而后被普照寺收留,再然后便遇见了庆德皇帝,他又凭自己的天赋与努力中了状元,你们或许不知道,他高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出京巡按的时候处决了自己的父亲。” 楚阆听着便觉得难受与痛心,他的先生幼年便经历折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惨死,凶手竟还是自己的父亲,又要为了母亲亲手杀了父亲,实在是…令人心疼。 “所以我想,阿辞即便没疯没傻,心里应该也有不小的阴影,他会害怕成亲,害怕同人亲近,总怕爹娘的事情在自己身上重演,不,准确的来说,是对成亲的绝望。” 楚阆明白了:“原来如此,难怪先生不喜与旁人亲近,又屡屡拒绝朕。” 他与沈辞之间,隔了不少心结。 既如此,那便由他将这些心结一个个解开,直到沈辞愿意相信他,愿意接受他。 皓月当空,圆如玉盘,中秋将近了。 沈辞一觉睡到夜里才醒来,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令他身心疲惫,连日来的赶路与心力交瘁让沈辞一时间躺在床榻上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他在床上静静躺了许久,直到有些饿了,才刚要从床上起来,只听见窗边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他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明黄的身影从窗户跳了进来。 沈辞坐起身,与那人四目相对,无奈道:“陛下想进国师府何必如此偷偷摸摸的?” 楚阆笑了笑:“怕先生还在歇息,吵到先生。” 沈辞摇了摇头:“陛下来此,可是有什么事?” 楚阆一步步靠近沈辞,在沈辞旁边坐下:“先生可是不喜男风?” 沈辞垂眸:“倒也,不曾。” 沈辞刚答完,他的右手手腕被人抓住,那人将他的手捏成拳,领着他的手朝自己打去。 沈辞连忙止住动作:“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先生,您幼时的事,莫棋都与我说了,我不会欺负先生的,只让先生欺负我。” 沈辞摇头:“臣怎么能…” 楚阆打断他:“先生就不能将君臣之道放下吗?在先生面前,我不是什么大楚天子,我只是一个爱慕先生,想与先生共度一生的人。” “我…” “先生不必急着答复,我有的是耐心等,咱们慢慢来,可好?” 有风来,吹动窗子发出轻微的声响,烛火跳跃爆了一声噼啪的动静,床榻上两人的影子被映在墙上,重叠在一起。 “……嗯。” 第58章 中秋快乐 中秋佳节, 圆月高悬令夜幕的繁星黯然失色,宫外街道繁华、人声鼎沸,每当这种佳节到来, 京都的宵禁便会解除,大街小巷依旧灯火通明。 与外面相比,国师府内倒显得有些冷清,莫棋和棠梨贪玩,这种日子便是溜出去满大街看戏玩耍去了。 莫棋邀请了沈辞, 但沈辞身子刚刚恢复一些,实在不宜乱跑,只能婉拒了。 他坐在院子里,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提笔在纸上写字,烛火轻轻跳跃,再借着月光, 将外面的风景看得分明。 楚阆处理完奏折便赶到了国师府,只见沈辞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对着圆月背影孑然。 楚阆不由得有些心疼, 将身上的斗篷取下, 就这斗篷盖在沈辞身上, 顺势将沈辞抱在怀里,随口问他:“先生在做什么?” 沈辞被一阵暖意包围, 驱散了周身的冷意,也驱散了孤独:“没什么,闲来无事题字罢了。” 楚阆将沈辞的手握住,同他一起写字,沈辞手上的凉意也被楚阆带走, 身上再没有一丝寒冷。 沈辞看不到楚阆,背对着他问:“陛下处理完奏折了?” “嗯,今日中秋,我怎么能不陪先生过节呢。” 楚阆带着沈辞这下最后一笔,将笔搁下,楚阆便将人抱了起来,朝回廊走去。 沈辞被裹在斗篷中又被楚阆抱在怀里,像是被层层包裹、精心呵护的玉珏,生怕碎了。 没一会儿他就被放下了,沈辞靠着柱子被轻轻放下,楚阆则在他一旁坐下。 沈辞抬眸,对上楚阆染着笑意的眼眸,像是漫天星河映在了深沉的眼底,璀璨夺目,可这样浩瀚的眸中,却只容下了一个沈辞。 沈辞只觉得心突然跳得有些快,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沈辞连忙移开目光。 楚阆噙着笑逗弄他:“先生怎么了?” 沈辞不去看他:“没什么…” “那先生怎么都不敢看我?” 沈辞感受到楚阆越凑越近,呼吸都清晰可闻,沈辞微微推开他:“你离我太近了。” 楚阆听他的话,直起身子,劝道:“先生不喜欢孤独,却又不敢与人亲近,这可怎么好?” 沈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楚阆自己接了自己的话:“先生应该和我多适应适应,日后便不会孤独了。” 沈辞淡淡应了。 楚阆挑了挑唇角,抬眸去看当空那一轮圆月,对沈辞道:“先生,中秋佳节,可在思念谁?” 沈辞没有去看圆月,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将目光落在楚阆脸上,他发自内心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让我思念的人…” 楚阆嘴角微微落了下来。 只听见沈辞又道:“因为…我此生最重要的人,就在我身边。” 楚阆闻言,眸光一亮,好似将万千星辰点亮,连那圆月也无法与之较量。 楚阆转头望向沈辞,眼中带着难以置信,他声音微哑:“先生方才…说了什么?” 沈辞轻轻眨了下眼睛,抿唇:“没什么。” 楚阆俯身凑近他:“我听见了,先生,您也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 他呼吸凌乱且重,倾身而上,一吻落在了沈辞唇上,不似之前那般蜻蜓点水,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感受到沈辞并没有抗拒后,攻城掠地。 “先生,中秋快乐。” 第59章 ……楚阆 凉雨淅淅, 沿着青砖屋瓦落在地上,院子里的池塘泛起圈圈涟漪,锦鲤探出水面。 回廊下对坐着两个人, 中间一方棋盘,二人正赏着雨下着棋。 楚阆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他的目光却不在棋盘上,落在对面那人身上, 带着柔情与缱绻。 沈辞手中的白子迟迟未能落下,他被楚阆的目光灼烧,直到无法忽视, 终是将棋子放回:“臣输了。” 楚阆轻笑一声:“学生侥幸。” 沈辞看了一眼他丝毫没有谦虚的表情,淡淡道:“说吧,这次又想要什么?” 楚阆觉得单纯下棋没什么意思,之前就定下了, 赢者能向输者提个要求。 楚阆嘴角缓缓挑起,目光中只容得下一个沈辞:“朕想要…先生喊朕的名字。” 沈辞默了一瞬,对上楚阆的目光, 那是不加掩饰的宠爱:“除此之外…都可以。” 楚阆挑眉:“其他都可以?” 沈辞没往别处想, 只觉得楚阆眼眸深沉, 仿佛要把他吸进去一般:“嗯。” 楚阆浅笑着起身走到了沈辞身边:“可朕只想听先生喊朕的名字,怎么办?先生不会耍赖吧?” 沈辞垂眸, 不知是在思量还是打算训斥楚阆一顿。 最终,沈辞还是道:“臣不可直呼陛…” 沈辞话还没说完,楚阆直接低头一吻封住了他要说的话。 他可真是太了解沈辞了,沈辞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后面沈辞会说什么。 楚阆捏着沈辞的后脖颈,轻轻摸索着:“迟早有一天, 朕要改改先生这迂腐顽固的性子。” 沈辞微微喘息:“陛下…” 楚阆听他依旧不肯松口,再度吻了上去,一手拦住沈辞的腰将人放倒在蒲团上。 他将沈辞吻到动情,另一只手也不安分。 沈辞被他欺负得耳尖微红,宽大的衣袍散乱着,沈辞望进楚阆幽深的眼眸。 那人眼中的温柔如同夏日里的凉雨,舒适惬意,令人食髓知味,想沉溺其中再也不出来。 “先生…阿辞…你唤我的名字好吗?我不想和你之间,隔着君臣的身份。” 沈辞沉默了良久,久到楚阆以为,不会再听到沈辞的应答,就和之前每一次一样,都是这般草草盖过。 “…楚阆。” 那如泉水叮咚的嗓音夹杂着些许热度在楚阆耳边轻轻响起。 楚阆眼中从难以置信到狂喜,他将沈辞搂在怀里:“阿辞,我的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