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惬意的古代生活》 第1页 《还我惬意的古代生活》作者:东小木 文案: 沐淳真以为是来养老的,因为前世活得太拼命了。 原本也养得好好的,可面对原身既将发生的惨况,她必须得做些什么。 慢慢的,外人提起她总要带个“那沐家女儿xxx”的前缀。 具体如何评谈也是一言难尽,说她钟灵毓秀和荒蛮阴毒的或许是一类人。 好在她心宽皮厚手段硬,从不听闲话自寻烦恼,生活还是蛮惬意的。 要是再来个良人的话,那她这辈子就齐活儿了。 所谓良人,也许并不是那么好选啊,眼花。 某郎君:我家娘子以为自己很厉害,我就笑笑不说话。 某娘子:本以为捡了个小相公来养成,哪知反被养,多那几十年是白活了。 一句话简介:捡个壳子之后的拨乱反正。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沐淳 ┃ 配角:尹子禾,魏聪林,沈英,江枫、陈昻等 ┃ 其它:种田经商,青梅竹马,甜文,重生,穿越。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 第1章 沐春儿与沐淳 今儿晨起下了一场暴雨,雨后清爽气息沁人心脾,罗衣巷的石板子路上都透出股凉意。几个身着短褐麻裙的街坊们凑在一处唠闲话,道最东头那沐家的五岁女儿救活过来了。 说来也是好笑,就没听说过膝盖高的水缸还能淹死人的,若不是路过的罗木匠刚好瞧见搭了把手,那孩子一准给憋死过去,造孽喔。 有人说是沐家娘子正闹合离,两口子才疏忽了孩子。这时马上有人插嘴说哪是合离,明明是义绝。 也有人讲是重男轻女的沐老爹和沐老娘下的手也未可知,据说那日两个老傢伙来赶集了,去过次子家。说这话的娘子眉眼看着爽利,她家的儿子也是虚五岁,就不相信孩子会自个儿趴进水缸里玩,然后倒裁进去憋死的。 众人听着不忍,可是歪头想想,还真有这可能。无论是何种原因,说到底,可怜的是那无辜的孩子啊。大家陆陆续续嘆出一口闲气,然后拍拍屁股各回各家。 可怜的孩子沐春儿这时微微睁开眼,雨后刚冒头的太阳透过几片稀疏烂瓦照进床铺,正映在她小鼻子上,有些痒唿唿的。浓密的眼睫毛一眨一扫,她眼睛有了焦距,瞧见青色帐子顶上有只芝麻大的蚊子胡乱飞,眼神显出半丝疑惑。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陌生的视力……她以为又在做梦。沐淳近几年患上了失眠多梦的毛病,夜里不做梦倒怪了。 她刚有些意识,忽然间脑子昏胀难忍,各种似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凌乱演绎……胃里莫名酸痛,一股呕吐欲望涌上来,挣扎中惊觉身子异常棉软无力。 心道:又魇住了? 就在她忍不住即将吐在枕头上的时候,外面一男一女的吵骂声如炸雷凌空,把她的吐意给逼了回去。 这梦好真实啊…… “挨千刀的沐二郎,我顾杏娘好手好脚不愁再嫁,情愿一头撞死也不跟你这偷人的畜生过!”说话的女人音色清冽,约摸二十出头。 “又吵,郎中刚走你便撒泼,能不能清静半日。”年轻男子烦躁地回应。 “你想清静?那就把你下面那脏玩意儿绞啰,个不要脸的死汉,我呸!” 男子的情绪应该升级成了暴躁,抬脚踢翻什么东西,“哐”一声,屋子里静了两秒,尔后便是女子压抑的哭声……紧接着,男子像是走过去哄了起来。 沐淳承受着身体各处不适迷迷煳煳听到这里,感嘆一句:神转折啊!两眼一翻晕过去。 待她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口中一股苦味,下巴和胸口黏湿湿的透出好大的药气,床后面的灶房传来锅铲碰触铁锅的呛呛声。 她刚睁开的眼又闭上,不知在想什么,眉头皱成一坨,良久,终是流出泪来……好些年没这样释放过情绪了。 消化完沐春儿的记忆,沐淳摸摸自己的小脸小手,不知道该不该认命灵魂附身异时空的事实。那个世界的她应该是“没有”了,是什么原因让她没有的? 沐淳目光定了足有一分钟,心下冷笑:肯定累没的。辛苦半生,最后又能得到什么? 换了种身份,她的心境莫名就不同了,约摸一刻钟后,她无意识地吁出口气,惊心魂魄又勾心斗角的日子,她还没受够吗!何况上一世她本就无多少牵挂。以后的日子兴许并没什么不好,可以把这辈子过得像养老一样? 嗯,希望如此。 只是她继承的原主记忆着实有些诡异,明明是四岁半的孩子,却出现很多成年后的经歷,这些经歷,完全当得“悲惨”二字。 事实就是,她拥有原身沐春儿完整的记忆,两世。 重生后的沐春儿在第二世只活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因其惊骇莫名,非要在门前接雨的蓄水缸里细看自己的样貌,于是就…… “春儿该是醒了吧?没醒去唤醒,两天没进一粒米了。”顾杏娘把菜豆从大锅里剷出来,一边就着灶裙擦手一边使唤男人沐二郎。 沐二郎低头走进屋轻轻撩开帐子,见到正在流泪的女儿,想到什么一时鼻头髮酸,柔声道:“乖儿,饿不饿?爹爹抱你起来吃饭饭。” 沐淳偏头用被单把眼泪沾干,毕竟她瓤子里是个成年人,并非四岁孩子。紧接着,身子就被沐二郎抱起。 她挣扎着挪到地上穿好自己的旧布鞋,嗓子冒出三个字:“我能走。”声音糯糯的,听得她自己都忍不住想抱抱自己,一定很可爱吧。 这奇妙的感觉,真是…… “好,自己走,自己吃饭,我儿最乖了。”沐二郎见女儿走路摇晃,伸手在后面扶着她。 没料前面小沐淳一肚子的唉嘆,她见到相貌年轻俊俏的沐爹,脑子里自然而然冒出这便宜爹几年后的样子,以及他将来的诸多行径。一时接受太多讯息,沐淳脑子仍是充塞得厉害。 揉着脑门脚步歪扭往堂屋去,顾杏娘已经把饭盛好了。是大米饭,只是杂质比较多,颜色也不像前世吃的那般透白。深褐色的简易木桌上只摆着一盘炒得发黄的菜豆,这就是一家三口的下饭菜,她娘的面前却有一碗浓香直冒的鸡汤。 “咕噜”沐淳的小肚子不争气,身体显然很饿。 “让你爹抱着吃,晚上还要熬一副药,好好听话喝药,我儿最乖了。”顾杏娘说完把鸡汤倒了半碗泡在女儿的碗里,麻利的挪开凳子好让男人坐。 不管怎么说,这夫妻俩现在对他们唯一的女儿很好,沐淳耳边一直迴荡着“我儿最乖了。” 沐淳默默远离沐二郎,用力爬上木凳,双手抱碗低头先嘬汤。鸡汤极香,以往只有讲究的农家乐里才能喝上,但此时喝在心里五味杂陈。 孩子猴急的样子也把顾杏娘惹得鼻酸,她恶狠狠瞪了一眼男人,低头不吭气儿,使劲夹一筷子菜戳进碗中,像是戳在沐二郎的脸上。 第2页 “杏娘,明天再买只鸡。”沐二郎讨好的语气。 “买买买,买你娘!银钱还不够你讨好那贱货!” 沐二郎登时怒了,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下,刚拿在手上的碗重重磕在桌上,发生沉闷的“砰”声,一甩袖子沖了出去。 “你!”顾杏娘想追,又瞧见女儿茫然望着她。罢了,嘴里嘟哝骂着走了永远别回来之类的废话,拍拍女儿的头:“好好吃,难得吃到你那死爹买的鸡。” 沐淳埋头吃着,忍受着米饭的霉涩味……没见过这样的夫妻相处之道。既不合离,又不甘愿好好过,不知到底要图个什么。她知道娘前些日子小产了,鸡汤是给娘补身子的。那孩子有五个月,是个成形的女娃,因着娘初始确实气得要义绝便一狠心流了。知道胎儿性别后,众人都大松一口气:幸好是个女娃!不然不知又将闹成什么样。 后来在她外公顾万德的调解下,沐爹这边好话说破嘴皮,终是平息了那场危机,得了今日这情形。 如此情形会持续到一年后小妹出生,两年后小弟出生,直到四年后沐二郎离家出走,跟别的女人私奔外逃,只寄银子不见人为止。敢情古代并非个个男人都有本事娶二房纳小妾,也有玩私奔的。这倒跟后世很像,后世里很多出轨的男人都爱玩这一出。 沐春儿小小年纪就得被苦水里泡着的亲娘逼着学刺绣帮补家用,亲娘要强,为向世人显示她的哀苦与沐二郎的无情,自己不合离再嫁,也把孩子弄得苦兮兮,好似这样就能让私奔的相公内疚。古人常言,不是冤家不聚头,这沐顾二人上辈子绝对是宿敌。 因着爹有年年寄钱回来,沐春儿一家本不缺吃少穿,但她还是不到十岁就进绣房当了绣工。其实她悲剧的各种缘由也不全赖顾杏娘的倔强性子,还因顶着个爹私奔的坏名声吧,有这样一个爹,女儿势必要比其他同龄孩子更努力才行。 后来沐春儿出落得模样儿明艷动人又身负赚钱的手艺,算得上小有名气的绣娘,嫁于了邻县一位家境贫寒的穷秀才为妻。面上看着好像是高嫁,秀才家也得了真正的实惠,皆大欢喜。为此,顾杏娘也曾扬眉吐气过。 可是沐春儿婚后被婆家折磨得瘦成皮包骨头,始终未曾怀上生孕。为供夫君进学,她上晌下地劳作,下晌做绣品交去绣坊,长年累死累活的片刻也不得闲,眼睛早早的就不好使了。跟人说话习惯性的眯眼睛凑耳朵,婆婆骂她鱼目珠子上不得台面,辱没了秀才家门庭。夫君新婚半年的新鲜劲儿一过,后面已是不知尊重为何物。 从明艷动人的豆蔻少女到鱼目老珠子,好像就只隔了两三年而已,生活还真是会锻造人,黑心煤矿也不过如此。 最后怎样了?好像是穷秀才祖坟冒青烟成功中举,便嫌弃她碍眼挡道,于是想法把她蹉磨死了。 死后重生,竟又魂归西天,唉…… 沐淳真心的想为原主哭一场,心疼她。似完全忘记,沐春儿即是她沐淳自己,将来的事情便是她会面对的。 沐淳吞下最后一口鸡汤饭,听着娘还在兀自骂着狠话,一时思绪万千,忍不住歪着小脑袋环顾堂内古旧简陋的家什,想到纵然沐春儿重生没死,或许还是难以破解这局面吧。 吃完饭,顾杏娘要出去卖货。康朝商业颇为发达,不但有早市还有夜市,上到天子居住的京都,下到如沐淳生活的容州碧水县也不例外。夜市在庆源坊中,只要交够官府的灯油钱,就能摆上两个时辰,酉时开市戌时结束。沐春儿家主要经济来源就靠夜市,生意比白日里要好。卖的大都是讨巧的小玩意儿,跟时令蔬菜一般,什么好卖便卖什么,从没个定数。 夜市嘛,少不了鱼龙混杂,放在哪个时代都是。讨生活也一样,低层百姓的谋生手段向来是艰辛的。 顾杏娘搬出独轮车正在码货,独轮车也称鸡公车,上面堆放有高高的用麻布盖起来的各式花灯,罗衣巷住的大都是小贩,鸡公车是主要运输工具。七月将近,花灯很受手里有闲钱又有雅兴的公子小姐们青睐。 她出门前照例将沐春儿拜託给隔壁的房东一家照应,这是由一座六间房的小四合院分隔成的东西两户宅子,各自开了门朝向罗衣巷,房东姓尹,自己住着四间。 沐家左边那户四合院住着一位胡姓贩水产的商人,胡家娘子的侄子就是沐春儿后来嫁的穷秀才魏聪林,那胡家娘子算是半个媒人。 顾杏娘不免用好话安慰孩子一翻,说回来给沐春儿买甜米糕。 沐淳木木的没回话,她知道娘只是顺嘴说说而已,因为现在家里钱很紧。 待鸡公车吱吱呀呀穿过罗衣巷行到岔路口的时候,沐二郎已经守在那里了,他伸手闷不作声抢过顾杏娘的车绳套在肩上,低头向庆源坊走去。 有小半个时辰的路,女人家没男人力气大,何况这个女人还没做满小月。 第2章 苦逼日子? 房东一家是本县人士,以卖各类菜疏种子为生,做了有十来年收入已趋稳定,不用劳累的去夜市里凑热闹。尹家娘子曾氏笑笑牵过沐淳,嘱咐儿子陪着玩,然后便忙别的事去了。 她夫妻俩比沐家两口子年长六七岁,十岁的长女已能帮父母做事,大沐淳两岁的儿子今年刚进学,有事无事的常在自家门口石墩子上背之乎者也。 “听说你差点淹死,怎么那么不小心呢,缸子也能淹死你呀?”尹家的儿子拍拍沐春儿的脑袋,口气一如长者的关怀,似模似样。 沐淳瞧着这孩子的破样儿好笑,她头上两个像仙人球的髮髻早就半散,让他一拍就软软趴塌在头上。娘忙着讨生活,爹不知去向,她睡了一夜一天刚起床,大人也没工夫顾着给她收拾。 伸手把两块头布扯下来拿着手里,沐淳笑着回道:“以后我会小心的,再不会了。” “嗯,要不是那缸子是你爹刚买的,估计他都会砸掉。我瞧他那天是真气来着,唉,你虽然是女娃,可是你爹娘是真心对你好。哪像我,爹爹三天两头打我。” 沐淳眨眨眼睛,心道这孩子倒是会看东西。在沐春儿的记忆中,幼时因祖父和祖母嫌弃她是女娃特别偏疼大伯的儿子,爹娘就格外宠她,以致将女儿的性格宠得倔犟,后来为人处事吃了不少暗亏。 “你多多背书,好好听先生话,尹伯伯就不会打你了。”沐淳随意答道。这年头,进个学是最烧钱的,小商贩赚钱不容易,狠心送孩子去识字念书自然希望值这价。 说完望向西边的晚霞,觉得四五岁的年纪真好,家里捨不得她早早投身进日常劳作中,成天除了吃就是玩,不生病就是帮父母大忙了。许多年没有如此悠闲过,哪怕是换了一个时空,换了一种身份,哪怕将要面对这个时代各种于女子不易的条条框框,她也没有多少惶恐和担忧。 “你变了。” 稚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沐淳愣了一瞬,望向大哥哥。 尹子禾面带不满跟疑惑:“好奇怪,你给水淹了一场,话突然变多语气像我娘,却又比以前安静,真奇怪。” 第3页 “呵呵。”沐淳憨笑:“这样不好吗?” 小孩子摸摸自己头上的小揪揪,又再次摸摸沐淳披头散髮的脑袋,还笨拙地试图想给她捋顺,边捋边道:“放心吧,知道你没淹死后我就作下过保证,以后不管你如何哭闹,我都不会嫌弃你的,我会对你好,你不用乖乖的也行。” 小大人讲到这里似是觉得将头髮捋得顺眼了,口吻更是豪气:“嗯,一直对你好。” 沐淳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心窝传来一股暖流,再次眨眨眼:“一直?” “一辈子对你好。” 沐淳的笑僵在半道上回不去也上来,神情扭曲,不知想起了什么,小小的拳头霍然握紧,紧盯面前稚嫩可爱的小孩,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尹子禾继续一本正经:“相信我吧,我再不会撇开你去前巷玩,更不会再捉毛毛虫吓你了。” “好……”沐淳终于回了魂,喃喃说道。 来了古代,不但有了爹娘的爱,现在连小竹马也给她准备好了。不管以后是什么光景,至少她现在拥有的东西都是真挚而宝贵的,这就够了。 尹家娘子正在洒水扫台阶,这个时节天气热得冒烟,勤快的人家傍晚都会洒水清理路巷,一是降温二是与人方便,古人就是这么淳朴。儿子的话她听了半耳朵,帮腔道:“禾郎,春儿还差点没了娘呢,以后可不许欺负她了。” 沐淳表情一滞,小眉头微皱,心说还是要把这个家保住,沐二郎并非无药可救。 庆源坊这边,花灯的生意马马虎虎,本该照旧摆到下市的,只是心念着要给女儿餵药,沐二郎两口子心照不宣,都打算提前收摊。顾杏娘低头哈腰陪了半天笑卖出收摊前最后一个花灯,匆匆码回剩下的货跟在相公后面打道回家。 “吱呀吱……呀吱吱……” 二手鸡公车的轮音融进尚且宣闹的夜市,一刻钟后独自响在半黑不黑的东大街上,最后,拐过一条逼仄的小巷,抄近道进到罗衣巷。 不出意外,帮忙照看孩子的尹家娘子差不多已经牵起沐春儿在门口等着。只要听到熟悉的轮子动静,沐春儿将会飞快跑去迎接。 沐二郎一定咧开嘴大声喊着乖乖儿今天有没有听尹伯娘话,饿不饿困不困之类的,推车的动作会更加快。顾杏娘则含蓄很多,把感激的笑留给尹家娘子曾氏。而这时,曾氏多半会摆摆手,道小事一桩别总客气,横竖又不耽误她的事。 沐二郎两口子大清早去东市卖花绳花线,傍晚去夜市卖荷花灯,遇上下雨天不方便摆摊子,男人还会上码头赚点力气钱。小夫妻俩起早贪黑努力挣钱,为的只是不想在乡下受沐家的窝囊气和夹磨。 县里居,居不易,租房的银子、买米的钱、官府保安税……哪样不要钱。户籍在大苑村,村中百姓该交的各类杂税也逃不掉。 每每里正头日上门收税,次日沐老娘必会带着大孙子沐旺祖上县里来朝沐二郎追讨。走时,年长沐春儿两岁的沐旺祖要顺手牵走堂妹的全部吃食,买的少,纵然是全部,其实也没多少。沐春儿一岁时便被爹娘带进县里了,那时吃的自然跟大人不同,沐二郎被逼进城当小贩,一部份原因也是因着疼女儿,赚了钱自然捨得给孩子买有营养的东西。成日生活在乡下的孩子哪能时常见到,眼馋是肯定的。 顾杏娘看见了则夺回来,可看不见的时候居多。毕竟有心偷和有心防,在起点上就已是输了,何况小两口租的房子也就这么小两间,又能藏到哪里去。沐老娘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愈发忌恨,可又奈何不得这次媳,人娘家“跋扈”,又“不通情理”。她倒是想去奈何一下次子,偏沐二郎对她二老嫌弃孙女的行径给寒了心,大错处从不让他娘抓着,小错从不介意时常犯上一犯。 母子俩颇有麻杆打狼两头怕之状。 好在康朝天下太平,杂税是有,苛捐却没有,所以沐老娘想上县里来也不敢太过随意。要说沐家老两口极重男轻女,其实也不然。据沐春儿成年后的记忆,当下重男轻女弄死女娃的人家也是有的,沐老娘沐老爹不像是会做出那等事情的人。 二老嫌弃次子一家的根源,其实更多的是在顾杏娘不如沐家长媳刘氏会来事上。 长媳刘氏,尚未说亲时已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能干人了,长相虽差顾杏娘一条罗衣巷,但人家胜在条儿顺,个高体健却不粗壮。干农活是一把好手,跟嘴皮子一样利索,能里能外,比顾杏娘稍显娇弱的身材又古怪的性子有市场多了。沐老爹曾经是一方里正,后来犯了点事给人小题大作地撸了,所以眼界自然是有一点的,早早的就给沐家物色好了长媳。 至于次媳,沐老爹是作不了主的,沐二郎从小就比沐大郎有主见,“不服管教”。初始知道次子看上的是顾万德家的小女儿顾杏娘时,沐家老两口很是高兴,顾万德可是在衙门做书吏的,半个公家人啊。顾杏娘竟也看上了他家顾二郎,二郎果然争气,怪说至小就看他不同。不过,成婚后不久,家庭矛盾不断,到后来真真的衍变成家宅不宁了。 当顾杏娘刚怀上娃后,矛盾彻底激化。次媳跟贤惠的长媳水火不容,刘氏哭着回了娘家,道被欺负得过不下去了。沐家怎么可能放着长媳不回家,于是分家这一议题水到渠成摆上桌面。沐二郎看一眼消瘦的孕中娘子,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瞪向沐大郎。沐大郎不知想些什么,始终不敢与兄弟对视。 顾杏娘多硬气,说分马上点头,还道谁不分谁是小娘养的。家终是分了,有好心的邻里说顾杏娘傻,她也梗着脖子不认怂。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然十个指头并非一般齐整,何况长房已经给沐家生了长孙,结果可想而知。沐二郎或许在那时,就已存了离开大苑村的念头,也未过份强争。 他们分到三间漏雨的屋子,还曾晚上打着油纸伞睡过觉。顾杏娘怀胎十月从未求过沐家人相帮,她又不是没有娘家,愣是死撑到了孩子落地。 村中娘子都道她一声硬气,孕中就分家的,在大苑村除了沐家还真没有过。 “呀,是个女娃娃呀!哦……女娃好呀,将来……将跟她娘一样是个美人儿,百家求呢。公公婆婆,媳妇说得对不对啊?” 刘氏的声音就像魔障一样印在沐淳的脑子里,因为在许多年后,顾杏娘心绪稍有不顺,就会重复几百上千遍刘氏当时说这话的口气给沐春儿三姐弟听,惟妙惟肖。 沐淳回想到这里,嘴角勾了勾,了解她的人一定知道,她这是讽刺,和,怒了。 吱呀……吱呀…… “春儿,你娘回来了。”曾氏轻轻碰了碰她。 沐淳整整神色,暗自舒口气酝酿一翻,闭上眼睛撒开还不曾多有力气的腿噔噔噔扑过去。 “爹……娘……” 得到就意味着付出,此亦是道义。 第3章 人之初性本善 “乖乖儿轻了。”沐二郎今日的话和往日不同,一脸的疼惜和自责。 第4页 顾杏娘似又要开口讽刺,想到尹家大嫂在便忍下了,挤出笑道:“劳烦嫂子,这些日子……” 尹家娘子极熟练地挥手:“咱们什么交情,别老见外。今儿个收摊提早了吧?我本想着还得有半个时辰。” “孩子还有一副药没吃,怕落下病根,吃完图个心安。”顾杏娘揉腰答道。 “那是自然,对了,春儿今日特别乖顺,她还说让我家那混小子好好上学。可把人吃了一惊,我在边上听着都不敢信。” “是吗?”沐二郎已放下鸡公车抱起孩子,这话他不会真信,只当曾氏是好心,笑着逗孩子:“乖乖儿长大了,懂事了,将来你也去进学,考个女相公回来,爹爹就可以享福了。” 他笑得少有的开怀,沐淳忍不住仔细打量,发现她爹确实称得上英俊,不,应该说是少有的漂亮,还独有一种自己的男人魅力。 怪说…… 顾杏娘白沐二郎一眼,心说别以为拿孩子说笑我们之间的仇就算清了,老娘的气还没消。沐二郎假装没看见,抱着女儿又拍又逗,还拿他的大额头来碰小额头。 画面很美好,沐淳内心很尴尬…… 兴许多适应一下就好了,骤然闻到爹爹身上有一股混着汗气和酒气的怪味,借着门口的油纸灯笼,发现他蓝色短褐上有一团油渍干后的污迹,应该不是他自己弄上的。此时,沐淳是有些辛酸的。 “哈哈哈哈。”曾氏爽朗大笑:“可不就是懂事了嘛,别看孩子小,心里明白着哩,家里出了……咳,那个,你俩赶紧进屋歇息去,忙了一天了。” 尹家娘子笑笑走下来帮忙抬鸡公车,沐二郎哪能让她动手,赶紧放下女儿说着感激的话低头搬货。夫妻俩神色皆有些心酸和自责,直到曾氏回屋去了还没消失。 别人家是可以歇息了,但是沐家小夫妻还有得忙,一个去给女儿熬药和煮粥,大人吃两顿,孩子是要吃三顿的;另一个把明天一早要卖的花绳理出来搭好。 所谓花绳,往浅了讲就是扎头髮的,比如沐春儿扎“仙人球”的绳子,也比如《白毛女》中杨白劳过年给喜儿扯的二尺红头绳;往深了讲也称头饰,现代人难以理解在物资匮乏的古代,连扎个头髮的绳子都得有专门摊子卖。但若是摊子,自然并非几根绳子那般简单,讲究的会绣上一些花、还有不同颜色的拼接、有几根编成一根使的……何况染料稀罕,颜色鲜艷的价格也高上许多。 沐淳坐在床头想着自己的心事,家中一时静下来,就连灶头陶罐的碰撞声和柴火辟啪的燃烧声也打破不了这静谧的感觉。 “我瞧着春儿醒过来后安静不少。”沐二郎受不了屋中气氛出声。 “许是真的懂事了。”顾杏娘也没再存着闹的心思,她累得慌,手里添着柴,眼皮直打架。 沐二郎顿了顿,走进灶房蹲在娘子身边。顾杏娘身体崩直,似警惕又似在期待着什么。 “杏娘,是我的错,我不敢推。就像我跟岳父保证的一样,往后咱们好好过吧,别的事都休要再提了。你伤心,我何曾不伤?” “哼,那女人已让我二哥休了,她家穷得连粥都喝不上,休回家估计也没得了活路,你真狠得下这心?”相公真心悔悟,顾杏娘心下稍暖,但语气仍是不好。 “当初…她应该早知有这一天。我……”沐二郎想抽自己两嘴巴,恨自己怎么就失了心性上了套,恨自己那日为何没忍下娘子的吵骂负气出走。 “哼,我看她是没死心,你也不是那狠心人。” “咱们为这失了一个孩子,狠不下心也要狠。我看二舅兄对她有情,不会不管的。” 说着说着顾杏娘心里勐地又窜起一把火,心道你还知道那是你二舅兄的娘子,那贱人还知道你是姑爷!狗男女知不知道廉耻二字怎么写? 沐二郎望见娘子神色有异,嘴巴张了张,羞愧低下头,不打算再吭声了。 里屋的沐淳一字不漏听进耳朵,心道可不是就是有情,若是二舅对偷人的娘子无情,那还不拿个猪笼给浸了?左手揉太阳穴,右手揉眼睛,她也心累。 这叫什么事儿啊! 困得实在是不行了,怎么吃药又怎么喝的粥都没印象,再醒来时已是天光白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继续背着,要张口即来懂吗?背完去看看你婶子家春儿醒了没,好好带她玩。娘要上巷子口帮你爹卖种子去,晌午记得帮你大姐烧火做饭。” 听到大人的脚步声响远,沐淳翻身起来,明白这时外面只有“大哥哥”了。心中默念:人之初性本恶才对,吾信荀子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哪来那么多性本善。 沐淳不知在跟谁较劲儿,杂七杂八胡乱想着梭下床,水在灶房,她迈起小短腿过去舀水抹脸。灶头上摆着一碗凉透的菜粥,夏日温高,凉的吃在胃里也无碍。只是家里没她刷牙的物什,也不知这小乳牙能不能撑到换牙。 待她吃过饭自己费力扎好头髮出去时,尹子禾背完两遍《三字经》正好推门走进来。不管是大人陪孩子还是大孩带小孩,新的一天照常开始。 沐淳拒绝了尹子禾捉迷藏的游戏,求他进屋背书给自己听听,然后垫起小杌子研究架子上没被父母全带出去卖的花绳。 “春儿妹妹在编什么?那是扎头髮的,摸乱了当心你娘吵你。”尹子禾看见沐淳十个小手指在红色绳子间穿来穿去,瞪大眼睛很紧张,生怕她又干出什么麻烦事来,觉得肩上的担子好重,忧心沖沖的。 沐淳满脸回忆状,答非所问:“应该能行的吧。” “什么?” 始终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尹子禾也没恼,因为春儿妹妹的样子不像是胡来。他是大哥哥,早说过要对妹妹好的。不过,一刻钟后他就给震住了,指着沐淳手上的东西:“这是,这是芙蓉花?” 沐淳笑,看着手中半个花样子的雏形,糯糯道:“对,就是芙蓉花,还会有杏花和荷花。”口中念念有词:“我再想想……” “哇,真厉害。女孩子家的手就是巧,我姐姐教翻花绳你也学得比我快。”小傢伙总算把心放回肚子里。 沐淳知道原主对这些东西天生有灵性,双手从小就灵活非常,不然怎么长大后在绣坊里也受人重用呢。这种头绳编成的头花几年后会在康朝流行起来,具体是谁创造出来的不是太清楚,但是极受欢迎是肯定的。若是沐春儿重生没死,估计同样会这样做。那她会不会马上显露绣技?沐淳不知道,她太苦了,记忆几乎被戾气和恨意填满。 所谓养老,自然是有钱才叫养,天天吃霉米烂菜那只叫潦倒和苟且偷生。 不稍片刻,花样成形了,虽然松松垮垮算不得精緻,不过等多花些工夫也差不离了吧。花朵在中,两边各余出半尺长,想来捆在头上不论花朵朝前还是朝后,一定都很漂亮。她放在手心摊给尹子禾看:“我有见过前街唐婶婶头上戴的真花,就想像着编出来了,哥哥你看像吗?” 第5页 尹子禾拍拍手,赶紧拿过来细看:“真像,往后沐叔叔和婶婶能拿去买钱,这样你就能吃上梨子和肉了。”说完想到什么突然安静下来,苦着脸说:“呀,你这么丁点儿小就能帮家里赚钱了,而我只知道花钱。唉!” 沐淳不知怎么安慰这单纯善良的孩子,蹲在地主烦恼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她下意识就走过去亲了亲他的小脸,滑滑的触感很不错。 没料尹子禾从额头红到脖子,站起退开半步不知所措,嘴里连连道:“男女授,授受受不清,亲了我就得娶你……怎么办怎么办,我还不能养活媳妇呀。我还不知能不能考上功名,我……” “咯咯咯……”沐淳大笑:“考不上也不怕,只要你对我好,我就不嫌弃你,我能养活你呀。”商户居然也能去考官,沐淳心情更好了,觉得这个朝代真是不错,倍感幸运。开明的时代,总好过腐朽顽固的时代。 “这怎么行!”尹子禾两个大眼珠怒睁,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气唿唿甩手道:“绝对不行,我不能做前街的周大汉,被人骂小白脸。” “哈哈哈哈……”沐淳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把人家称大汉怎么又能成小白脸了?好像不怎么匹配嘛。 尹子禾不明白这春儿妹妹到底在笑什么,怎地就不明白他的苦心呢。真是让人生气,掉头往外跑了。 第4章 要吃肉 沐淳没理他,摸摸笑疼的肚子继续手中的活儿。尹子禾今年才读到《三字经》,不知书香世家的孩子都学到哪了,真要考功名估计有得努力哟。她哼着自己才得听得懂的曲调,又挑出几根翠色细绳准备编几片叶子,这样合在一起更像真的了,瞬间赋予了头花鲜活形象。 沐二郎和顾杏娘急匆匆回来做午饭时,沐淳已经编齐了两朵,一朵大红色的芙蓉,一朵浅粉色的既像樱花又像桃花。早已准备好了说词,压根没想过会不会吓到爹娘,日子都过成这样了,还畏这畏那,那要怎么活。 顾杏娘忍住不打扰低头认真做事的女儿,拿起芙蓉花左看右看。十来息后,夫妻俩对视一眼,把女儿的头扳正。 沐淳知道该来的来了…… 半刻钟后,夫妻俩看完了女儿的“表演”。 “乖乖儿,这真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沐二郎想到春天时女儿就摸过好几次架上的花绳,当时怕她弄坏货,还曾吼过她。平常这孩子总是爱臭美,喜欢抢她娘那根银簪子戴自己头上,弄坏的可不少。 “嗯啊。以前是拿不到,太高了。今天突然就拿到了,爹,春儿是不是长高高了?” 事实摆在眼前,就如传说中五岁能做诗的奇才,会编些头花而已,哪里称得上逆天了? “我儿……呜……”顾杏娘一把抱住孩子,将脸埋在孩子小肩膀上哭得不能喘气儿。 沐淳下意识拍娘的背,却使得顾杏娘哭得愈发厉害…… 时光不着痕迹在指尖流逝,门外蓄水缸的影子已向西斜长了三公分,那条天天瞎转悠的大黄狗把身体缩到墙边贪着阴凉地儿,舌头吐出来哈气。隔壁东墙卖种子的尹家夫妻还没收工,西墙沐家这边已经油滋滋的开上火了。 沐二郎在收摊前买了三十文钱的半肥肉,正在灶上忙活。这个时代的男人若不是职业厨子,是要远庖厨的,但沐二郎没这些讲究,他烧的饭比顾杏娘的还合口。脸上有许久没见过的喜气,右手东翻西炒动作老练,待肥肉煎出油后,便仔细舀进灶台上黑煳煳的陶罐里。 有脚步声从巷子东边传来,大黄狗原本很自在地哈着舌头,没料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咚”地砸在它狗头上。痛得它乍然翻身,睁着狗眼只瞅了一眼前方被妇人牵着的小孩,勐地赶紧逃远。 那砸石头的熊孩子玩得兴起,不依不饶还要追。身后的妇人拉住他哄了哄继续走,没几步,母子俩停在沐家西隔壁胡家的门前。熊孩子伸手敲门,口中唤着姑姑。 俨然是胡家娘子魏氏的娘家人走亲戚来了,妇人是寡嫂钱氏,孩子是侄子魏聪林。他敲完门跑到沐家门前,猫腰往门缝里瞅:“娘,好香,那美妮子家今天有肉吃。” “吱呀——”胡家门开了,钱氏一把将儿子拖过来,母子俩消失在巷子里。 而这时,沐二郎已把油铲完,正喊道:“杏娘,吃完饭再学吧。” “好,乖儿,咱先吃饭,吃完继续教娘。娘可没你机灵,你要好好教。” “嗯!”沐春儿点头,小短腿腾地落地,让娘牵着出来吃饭。 “二郎,你说晚上拿这些去夜市有人买吗?”顾杏娘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了。 “怕是人家不识货,晚上可没有白日光线好。不过咱可以再试着弄些蝙蝠坠子,那个黑绳也成。”沐二郎说到这里又道:“下午我出去找陶掌柜进些精贵的丝绳,兴许能得那些贵人的眼。” “这倒是不错,那咱夜市还是卖花灯,白日去紫源坊卖头花吧。”顾杏娘又挑出一块肉放进女儿碗中。 沐二郎点头,紫源坊住的都是富贵人家,只要懂规矩,一般是没人欺生的,大不了受些白眼忍下便是。待日子好过了,存下银子,他总能实现盘下一个铺面当老闆的愿望。 顾杏娘又道:“紫源坊那王家叔侄争产的官司还在打?这都仨月了吧?” 沐二郎笑:“打不打的是人家有钱人的事,与我们何干。” 顾杏娘一想也是,只不过女人家天生心软,有些事情听不得,听到就难免心酸。叔侄争产,这叔是王家出了五服的叔,那侄也不是亲侄而是位赘婿,入赘后改了王姓的侄。说白了,就是两个血缘上与紫源坊王家没多大干系的一老一少在争王家的家产罢了。 因王家的独女招婿后不到两年在一场风寒中病逝;王家的娘十年前就没了;王家的爹早在女儿去的前一年就撑不住病痛,留下独女与万贯家财也撒手人寰。所以户籍上的家主自然便成了那赘婿。 但律法不外乎人情,纵是改了姓,赘婿也是赘婿本是不姓王,突然冒出个王姓的远房叔叔来争产,人情上也说得过去,就看县老爷如何判了。想是极为难,若王家女儿生下一男半女也好,偏是没有。饶是方圆四县中数第一的首富,膝下无子,不也…… 顾杏娘一个无甚见识的女人,虽没有万贯家财也是有二三十亩地的,同样还没个儿子……于是,她就想得不免多了些。若是真生不出,到底是招婿还是不招呢?她女儿三天两头出意外,不知福气大不大,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也便宜了外人? 哼!反正她是宁愿招婿便宜外人,也绝不会过给沐二郎买妾生儿子的。 “娘子?”沐二郎神色莫名:“娘子你在想啥?” 顾杏娘回过神,扒口饭说道:“我在想,卖完这些新进的花灯,咱就不上夜市了。没得老是遇上那些个混帐,你也少受辱。昨日被酒鬼喷污的短褐还没工夫洗,你下午去找陶掌柜,我便给洗了。对了,若是看到有样子漂亮的物件儿,寻着只要能卖钱的,别心疼本金都给买回来,兴许我们家春儿也能照着样子编。” 第6页 沐淳专心对付面前的白干饭,不免感嘆,无论古今中外,傻子还是占少数啊。 “你身子没完全復原,衣服照例留着我夜里偷偷去洗,你别管。”沐二郎放下碗擦巴嘴,笑着摸摸低头吃饭的女儿,一副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买什么东西的神态出去了。 母女俩收拾完,继续研究了一个时辰的头花,顾杏娘知道自己已经学得差不多了。繁复的穿插绞裹顺序,没到一定熟悉程度她一时是记不住的,唯有先照女儿的“葫芦”学着“画瓢”才行。始终是成年人,手上有劲儿,编出来的要比沐春儿的紧实好看。 顾杏娘背起装满脏衣的竹篓准备去洛渡河边洗衣,右手牵着女儿。这时尹家夫妻也收摊了,装种子的车在门前卸货,小包小包的种子正被尹家大姑娘尹子霞提在手里,见到母女俩甜甜的给了一个笑。 “婶子洗衣裳啊?让我娘洗吧,我也可以帮忙的。” “没事儿,哪那么精贵,生了你春儿妹妹也是不满一月就下地了。别看婶子瘦,力气可不小,打小干农活皮实着哩。对了,秋霞你家吃饭了吗?” 沐淳一脸无奈,她刚已经劝过了。 “没呢,马上吃,我已经做好了。婶子慢走,这会子河边的水是热乎的,您别进太深的地方。” 尹子霞脆脆的声音说完,她爹尹志全尹大郎也出来打了个招唿,回头发现女儿还盯着远去的顾杏娘母女,问道:“霞儿你看啥呢。” “爹,你看春儿妹妹头上戴的头花,那花女儿从来没见过。” “呵呵,我儿也想戴好看的花花了不成?行,待会儿等你婶子回来问问在哪买的。” 尹沐两家能成守望相助的好邻,多是因为秉性相投,共通点是自己生的孩子自己都爱。 沐淳听见远处父女俩的对话笑了。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听见,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但她没多想。 她耳朵灵,眼神却一般,没瞧见胡家门前两个妇人直撇嘴。胡家娘子:嫂子,你瞧我这两户邻居,好得跟一家人似的,虚伪。 钱氏用眼神表示贊同,尔后看向前方那个小身影:没淹死倒是命大,这模样儿死了就可惜了。 “姑姑,今晚姑父会带鱼回来吗?”魏聪林牵着表妹胡红桃从屋子里蹦出来,兴沖沖地问道。 钱氏脸色一紧,略显慌张地把儿子牵过来想睹住他的嘴巴。 魏氏忍住气解释道:“最近拨给外面的货少,渔监司都不够交贡的,哪能疏忽大意让鱼死了。” 魏聪林一脸的失望,没死鱼就没得鱼吃。胡红桃也不高兴,她家好久没吃鱼了,若是爹爹有鱼带回家,她也好请子禾哥哥来家吃。最近找他玩都不理人,只知往那穷鬼一家跑。 第5章 窃喜 时间一晃就到了晚上。 沐二郎除了应该必买的丝线,倒没带什么别的新奇东西,原因还是太贵,看上的也买不起。他想着反正女儿有灵性,还不如带她上街亲自看呢,哪用买回来。 次日夫妻俩没出工,母女俩编花,父亲打下手。屋子窄,编好的也只好放床上,眼下已经摆了六朵,朵朵都很精緻,看着就赏心悦目。都是要卖钱的,自然不能像沐淳最初编给尹子禾那样粗糙,不免多费了些工夫。 沐二郎一时无事可做,觉得自己立在家里委实浪费,不听娘子劝,非要上码头去碰碰运气。每笔交完两成的码头安护费,他卯足劲一天下来也是能赚个四五十文的,至少明天的肉钱有了。 “去吧去吧,横竖是劳碌命。”顾杏娘啐道。他不愿呆,我还嫌他在旁边碍眼呢。说完突然抬头,秀眉拧紧:“你可别再像以前,骗我说是去下力,其实是见那贱货。” “唉,你!”沐二郎真怕破坏好不容易融洽起来的氛围,赶紧走了。 沐淳搓搓开始发酸的脖子,提前用了沐春儿未来的手艺,家里不说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一家三口能吃上肉的了。嗅着屋子里古老的时代气息,沐淳心绪格外的宁静。不用过尔虞我诈的生活,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即便无甚娱乐活动,吃的东西也有限,但整颗心是安稳的。电影是人们看待生活的第三只眼睛,小说和话本何尝不是?现在,她是用三只眼睛在看待这奇妙的新生活。 “春儿,你子禾哥哥去学堂了吗?”顾杏娘叫女儿休息一会子,口中问道。今天没见尹家的孩子来,她不免有些好奇,农忙时节学堂都要提前停课,这还早着呢。 沐淳自己也奇怪她的小竹马是怎么了,就算今日娘在家,他不用带我玩也会像往常一样来转转的:“是生女儿的气了吧。”她没想过瞒着什么,直接将昨日里的对话讲了。 顾杏娘听得也好笑,摇摇头不打算说什么。不料旁边女儿开口询问她们家用不用去乡下收稻子。 顾杏娘情绪骤然降了半分,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还是解释说分家分来的田地给大伯种了,连带的也不用交粮给朝廷,只是其他的人头税免不了。 倒没说沐大郎白得了地种,会不会送点产出过来的话,沐淳猜是不会。她爹娘不像是老实巴交的,吃这个亏难道是脸皮没那边厚吗?沐淳又想,如果她家靠头花赚了钱,大苑村的亲戚会不会有什么“看法”…… 不过,说白了还不是穷闹的?沐淳正想到这里,就听顾杏娘自顾自的大说特说,她在宣洩。 “沐家在村里比不上顶尖的周家财主,比下没谁比得过。家里人每年能做上一身新衣裳,冬日粮食和棉衣也从未短过,就是贪心不足!想钱不知道自个儿出去赚,非得死守着从家里又抠又捞,都是一家人,非要自家攀比,厌人富贵嫌人贫……” “你有件花料子,她得有两件。你多吃了一块肉,她得吃两块。横竖见不得谁比她好,恨不得个个都比她穷比她蠢笨!” 沐淳知道娘可能埋怨的是伯娘,思来也是,这伯娘在闺阁时就知道经营自己的名声,导致十里八村都知道她刘家有个能干女儿,性子自然是精明又善舞的。可惜,就是眼界是差了点,看着是个体面人,实则心眼忒小。恼的是她身边围着的同样是与她一般无二短视的一群子人,合该让她有副人人夸赞的玲珑心肠。 “娘,咱过自己的。”她倒是不憷这些人和事,就怕暴脾气的爹娘烦心。 在拿出头花技艺的第三日,顾杏娘和沐二郎的新式头花摊正式营业了。 一如沐淳所料,生意空前火爆。早说过沐二郎比一般纯粹的庄家汉子厉害,他定的价格恰好在低端市场购买力与利润最大化的临界点上。这日,只不到三百文本金的头绳,卖到了一贯两百文的总收入。 “杏娘,比蹲大半月夜市赚得还多,咱家这技艺真值钱啊,利润都快赶上灾荒年间屯米卖的了。”顾二郎鼻尖上全是汗水懒得去擦,抚着搭在肩上装铜板的长褡裢捨不得挪开手。 顾杏娘比起三根手指:“两日半,不到三日的工夫。”窃喜得跟这钱是凭空捡来的一般:“明日开始把丝线编上,多存点货,咱上紫源坊去。” 第7页 “得嘞,我也试着学学。”顾二郎勐灌一瓢水进肚咂吧嘴,兴奋劲儿一时半会儿退不去。 “噗——”顾杏娘忍不住笑了:“你能行?” “同是两只手一对脚,娘子和我乖乖儿的手都行,凭啥我就不行。” 沐淳很配合,参与进来甜甜地笑着,小脸蛋儿愈发可爱,真是让人爱得不行。沐二郎疼女儿就没想过真疼出个宝贝来,抱着孩子连连用头拱她的肚子,来了五六个抛高高。 沐二郎纵是有原则上的大问题,但也有许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男子优点。进灶房算什么,若不是怕外面的言论不利顾杏娘,他连洗衣裳也不愿晚上偷偷的去。学编头花更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何况绣坊里还有男子呢。如今碧水县里最为有名的刺绣大家就是男子,人送邱神针,只不过他不出手绣花,是专职描形和研究针法的大师。 “就这么说定了,今天晚上我就开始学,先拿便宜的花绳练练手。” “好的,春儿一定用心教爹爹。”沐淳糯糯的声音扬起。 她心底还是有一点不够满意,爹娘很满足于目前的头花样式,没打算让她上街开发灵感,也不知何时才能去逛街。不作好准备,比如小夫妻真正放下生意宽心游玩,沐二郎是不会答应的,拐子多,漂亮的女娃尤其危险。衙门外的告示墙上又增加了一张通缉令,这一年碧水县辖下已经丢了三个,都说卖到江南专司培养瘦马的地下教坊去了。 第6章 责任心 沐淳用前世的小模样来对比这世的小模样,断定自己长大后当得“美”这个字。想想还是有些担心的,原本没想一定要活得富贵荣华,但也不想活成被拐儿童,给逼出个传奇人生什么的,暂时只得强压下探寻世界的好奇心。 沐二郎将女儿放下,略思考一阵,表情严肃下来:“今日一售而空,是讨了市面上独一份的巧。过不了几日,兴许就有模仿的出来。瞧着吧,估计下次就有同行过来买回去拆掉照着编了。” 沐淳暗暗点头,她这便宜爹果然有些脑子。要想多赚钱,就得赶在前头。她大概算了算,这个项目百把两银子应该能赚到,好歹是个新发明,而且碧水虽是县城但商业极为繁荣,跟她印象中的古代县城区别很大。了解到如今的铜银行情是九百文兑一两银子,如果是成色足的官银,就得要整一贯。以今天的收益类推,三日一出货,一百贯约得连续卖上九到十个月,时间长了些。两个月后日营业额会逐天下滑,不加大出货量看来显然是不行的。 听完相公的话,顾杏娘试探道:“把尹家女儿用进来?” 尹家说是房东又是好友,交情远胜大苑村那一家子,时常去麻烦人家,总该有所回报才是。 沐淳眼睛一亮,回想了下做事利索又懂事的十岁姐姐,心道总是赚的。尹子霞至少能贡献五分之一的利润,这些利润即使逼着尹家要,人家也不可能全拿走,何况他们还极感激顾杏娘教孩子手艺。如此一来既偿还了人情,又能让尹子霞存点嫁妆,双赢的局面。 双赢的,才是良性的。 尹家这时刚吃过午食,至从女儿尹子霞那天见过沐春儿的头花后,曾氏忙着帮相公卖秋季菜种一直不得空过来打听,今日听得沐家两口子卖头花生意火爆的事后,才知晓头花就是沐家出产的。有意无意的,在家等着顾杏娘上门送头花。 知道隔壁两口子的为人,是不会落下他们家子霞的。 果然,尹家母女纳的鞋垫才起头,便听见沐家娘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了。 “曾姐姐,霞儿,在家吗?” 尹子霞对娘撒娇一笑,兴高彩烈开门去了…… 不知顾杏娘怎么跟尹家伯娘说的,晚上尹子霞就过来了。看到丝绳还假装不敢摸,说着怕摸坏了的话。一错眼又看见她沐叔竟然也拿着头绳在有模有样的编花,忍不住低头暗笑。 沐淳这个大师傅高高的坐在床上,两只小脚一甩一甩,手把手的教两位新徒弟。家中多了女孩子,顾杏娘又真心喜欢尹子霞,屋中气氛从未有过的热闹。伴随着嘻嘻哈哈左一声“爹爹真笨”右一声“霞儿姐姐好厉害”,朵朵芙蓉花,朵朵叶子陪衬的杏花已成形了。 “这丝线甚是费工夫,一整撮都编不了一朵。”顾杏娘用牙齿咬断一根线,皱眉说道。 沐淳眼神微眯像只狐狸:“娘,您把丝钱用根缝被子的大针穿上,我来扎花。” “哦?”顾杏娘沐二郎和尹子霞都停了手上的活计,好奇看着她。 只见沐淳像是没作思考,小小的手灵活剪下一段食指宽的头绳夹在指尖,然后几翻折来折去,又拿剪子修成她满意的形状,用穿了丝线的大头针在上面一穿一引…… 手太小,剪子拿在她手里都有些奇怪,却愣是用得风声水起。现在,她在那折成状的头绳上错落有致的缝着,小脸认真,片刻后,头绳的一端已经被细密的丝绳覆盖上了。若不注意看,说是编织出来的也没人怀疑。 “这……”顾杏娘和沐二郎颇有些意外。 尹子霞微张了张嘴巴,尔后感嘆道:“婶子,您家春儿真是织女下凡啊。” 如果尹子霞念过几年书,她一定会用出高山仰止这个成语。沐春儿徜是她这个年纪,一切都好解释,问题是,沐春儿明年开春才五岁,大人要转个弯才能琢磨出来的东西,她小小年纪立时便想到了,啧啧,不是织女下凡是啥。 沐淳并不心虚,仍是一脸娇俏的萌笑,“娘,春儿这是讨的巧法吧?我想着有些包子看着大,里面的肉和菜却少,而有些却很实在,所以便想到这个法子。”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年人了,记忆中前世的外婆没事就爱绣个花做双鞋…… 沐二郎平復心情后,看着女儿与有荣焉,嘆道:“这孩子肖我,有大出息。瞧她说话,至从病好以后,一天比一天不同,见她娘用过几次针就知道怎么用了。人啊,就是不能太木讷憨实,再说咱又没少料。” 寻常百姓哪有闲工夫去潜心研究这些不管饱不管暖的物什,那是富贵人家才有那雅兴,卖泥人的都称得是手艺人了。然富贵人家自然有金银玉之类的值钱料打造,所以头花在温饱以上的百姓眼里,是极新鲜的。在有能力的情况下自然是能做多好做多好,便能在低端市场上占半席地位。 顾杏娘啥也不想说了,只剩自豪,觉得她生的女儿强过人家十个儿子。 巷子外传来耿老头的梆子声,众人皆察夜已深,时间怎地一晃就过去了。尹子霞意犹未尽站起辞别,沐二郎送了孩子回尹家,直接去烧水准备洗漱,沐淳已懒洋洋的倒在床头。她也想多编几个,可惜人还是太小了,精力有限。霞儿姐此时正在兴头上,让她长年累月做这个,就不信还能有兴致。沐淳感觉原主对刺绣多多少少有些厌烦,累死累活半辈子成全的是别人,自个儿根本没捞着半分刺绣的收益,能不厌烦才怪。 第8页 屋中骤一安静下来,隔壁尹子禾朗朗的背书声便大了。 顾杏娘竖起耳朵好像也听到了,这声音着实不算小。笑道:“春儿,你子禾哥哥这些天都不上门,瞧,现在还在背书,莫不是真要考上功名来娶我儿吧?”孩子小,顾杏娘逗沐春儿也没心理负担。 “兴许还真是。”沐淳学着大人的口吻说道。她早就听到啦,而且听了许久。内心里蛮敬佩尹子禾,放在她的前世,上哪去找如此上进又自律的好孩子,贵在他有一颗难得的“责任心”,想要养活媳妇呀。决定明天要劝劝他,小小年纪别熬坏了,揠苗助长可不好。只是自己的耳朵太灵了些,按科学的说法人越小听力越强,但也未免太过了。难道真是眼睛不好的人耳朵就格外尖不成? 前世的沐春儿后来近乎半瞎。 “噗!”顾杏娘放下最后一朵头花,戳了戳沐春儿的额头,“人小鬼大,不知羞羞。” 沐淳翻个身,不以为然:“迟早是要嫁人的嘛。” 顾杏娘正视女儿,发现她确实变化不少。满脑子的狐疑,心说现在四五岁孩子都这样吗? 第7章 沐家大房 沐家小工坊一旦开了工就停不下来,连续三天,每天七个时辰的突击赶活儿,七十二朵色彩斑斓的头花成功出货。这天是碧水县十天一场的赶紧日,比上次还早一个时辰卖光。 待第二个赶紧日时,沐家头花的已经有些名声了,市面上也开始出现类似的仿品,但始终不如沐家的精緻,何况沐家一直在推陈出新,顾杏娘戴的杏花和沐二郎头上的芙蓉花就是活招牌,眼红的人目前仍只能眼红着。当真是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古人确实不笨。 这天回来,沐二郎夫妻俩刚刚把上午赚到的四贯钱放进以往装铜板的匣子里,大苑村进城说是来买秋种的沐大郎和刘氏便上门了。 辛苦劳动终于迎来了收穫,顾杏娘和沐二郎心情不错,该怎么招待就怎么招待这二位。就算看见沐大郎和刘氏特意穿着极朴素陈旧的衣衫上门,自以为清楚对方打着什么小心思,没先甩脸色。 刘氏至少有一米六八,走在男人堆里也给淹没不了,模样儿只能算挨着周正的边儿,上门牙还有些往外龅。嘴唇也不是正常的颜色,偏淡紫,哦,就是人们常言的乌青嘴。长了对汉人典型的单眼皮,蛮好看的,眼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颇为有神;沐大郎比沐二郎高壮,一米七八是有的,模样方正,若是不深交,只当他是个淳厚的农家汉子,深交后便知晓他其实能力有限,心眼儿亦有限,但有限的心眼儿几乎全被他发掘出来用上了。 “伯娘,这鸡……”沐淳听到刘氏背在身后的竹篓里有咯咯呜呜有气无力的动物声音,萌声萌气开口道:“是送给我娘吃的吗?”藏得那么紧,到底是想给还是不给,伯娘你眼睛四处望,现在落到我家挂花绳的架子干什么。 可见环境对人的影响果然大,沐淳现在一颦一笑莫不是已融入时代的小幼童了。 刘氏好修养,脸皮只僵了半秒就放下篓子:“是的哩,你娘让你舅家那不要脸皮的贱货害得落了孩子,伯娘早就念着逮来这下蛋的老母鸡给她补身子,只是不得空。” 屋中气压倏尔低了下去,沐大郎也没说什么,仿佛娘子没说错什么话。 沐淳正式领教刘氏这类妇人,还真是有些烦躁:“哦,可是我娘说她早就已经出小月了,伯娘在家里很忙很忙吗?” 刘氏一点也不脸红,俯身下来揪她的小鼻子:“是啊,哪像春儿这么命好,住在城里不用晒太阳,伯娘瞧你比上次更白净了,一看将来就是个美人胚子。” 沐淳躲开,“我娘说她吃鸡吃腻了,伯娘还是把鸡换成铜板吧。” 吃腻了?生怕我们不知道你爹娘发财了吗?刘氏撇撇嘴,没作理会。 因为二方发达了,她心里很不爽。 顾杏娘正端水上来,听到这里自然要把女儿拉过来不让她再乱说话:“嫂子见笑,我跟二郎成日天不亮出门,狗都睡了还不得歇,这孩子没人帮忙照看也长到五岁了,见爹娘挣钱辛苦难免钻进钱眼子里。” “是啊,谁家赚钱不辛苦,你们至少不用像我跟你大哥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儿,千不好万不好也比我们泥腿子好。这不,快收稻子了,又赶上你大侄子今年该进学堂了,爹说这季收成好,让我来叫你们帮忙回家打稻子,不再请帮工,能省一个是一个。旺祖进学是咱们沐家头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他爹和二叔都没能考个秀才回来,咱家就指着祖儿了。” “哦,原来大伯娘是叫我爹娘回去下力的呀?不是说专程来送鸡给我娘的么?” 沐二郎正待说话,冷不丁听到自家女儿再次冒出稚气却又阴阳怪气的言语,那点刚生出的火气即给浇灭了半分。女儿真没白疼,肖他。 回刘氏:“还是请帮工吧,兄嫂不差那点钱。我跟杏娘这一回去耽误的事可就大了。何况早已分家,若是问兄嫂讨耽误买卖的钱,让人看着不像话。即使大哥给,我也不好意思要,可是这下月的房租总不能拿稻子抵吧?” “哪能呢……”刘氏肚子里准备的话还没说出,相公沐大郎已开口了。 “老二你从小就鬼精,现在缺那几个房钱吗?咱村周财主家的小女儿都戴上你卖的头花了,听说丝钱的三百文一朵,这都值三十斤稻子二十斤米了,装什么穷呢!兄长不图你的银钱,只是让你搭把手,权当替旺祖上学堂进点子力,你东拉西扯的做甚!” “是啊,祖儿有出息了,他二叔不也沾光嘛。大郎人老实,不如叔叔你脑子灵光,旺祖不指着他叔叔婶婶,难不成指着外人去。这不是求着让人看笑话嘛。”刘氏说着把鸡放下来,如在自己家一样,高高的身子几步就穿到灶房去了。 看她的动作是想帮忙杀鸡,好让中午大家一起吃,真是半分便宜也捨不得失。 “鸡……” “鸡……” 沐淳和顾杏娘同时出声,又同时被沐二郎打断。 “兄嫂将鸡拿出去卖了钱留着使吧,少吃一嘴没啥,祖儿的束脩还差多少?” 刘氏一喜,拧着鸡匆匆出来,又听到沐二郎在掰手指头算帐。 什么去岁打了多少谷子,油菜籽卖了多少贯,黄豆和麦子拢共是多少贯,除去自家吃掉和买衣料的钱,除去杂用上缴田税和酒钱以及人情来往的礼薪钱,沐家大房还该剩多少。不管怎么抛洒计算,连大房往年的老本都排除在外,只算去岁的进项,沐旺祖交一年的束脩钱也冒够。学费还不是按大苑村的私塾来算的,按的是碧水县学堂。 沐家两兄弟都上过几年私塾,兄弟比大哥还多上了两年,这算术看样子也学得不错。 “大哥大嫂,兄弟说句不尊重的话,你们是怎么过的日子,讲出去都没人信。咱家的地收成那么好,你们都让旺祖进不了学,要是收成不好,还不得饿死?靠叔叔?我这当叔叔的也不可能靠一辈子吧。毕竟旺祖是兄长的孩子,不管我叫爹的。” 第9页 这就是涉及到男人的尊言了,沐大郎再没法摆大哥的派头,攀比来攀比去,不就是想证明他沐家大房要比沐家二房混得好吗,眼下得了个什么?还说他的儿子靠叔叔,嘁,说几句恭维话沐二郎你就当真了不成?村里谁不知道二房比不上我大房。 “哼!不过是想让旺祖记他二叔你的情,你既然不要,那也别怪旺祖将来不孝敬你。”沐大郎有儿子,男人有子腰板就正。 沐二郎的话自然也惹得刘氏极为不快,听到相公说旺祖的时候,她胸膛挺了挺,暗底里发誓加把劲再生个儿子。 刘氏朝弟媳道:“杏娘,听说你没出月就在四处忙活,就算落的是胎女娃也得将养自己,身子坏了如何是好。说句不好听的,赚得再多也没个后人,将来还不是便宜了别个外姓人,图个啥?”说着假装无意地瞟了一眼沐淳。 沐淳感觉到被娘牵着的手生疼,微嘆气,跟这样的妇人磨嘴皮子完全是在做无意义的蠢事,人家乐在其中,去配合她只会让她演得更爽。抓住娘的手,低声道:“弟弟会有的。” 顾杏娘脸色通红,甚至发紫,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怒道:“嫂子这话莫要说太早,什么叫无后,我顾杏娘还年轻,谁说就没后了。照哥嫂这过法,不怕将来没钱娶媳妇吗,娶不上哪来的孙子?没孙子不一样是无后!只要有银子,纵然是真生不出,忝着脸上门做儿子的也大有人在!” 沐二郎方才脸色铁青,后槽牙都差点咬碎,这时却站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顾杏娘和刘氏你来我往,打了三四回机锋。刘氏不图立即分出高下,只消惯常把顾杏娘激得口不遮拦,她就胜了,横竖她是从没着过急的,安然得很。 沐二郎突然咳嗽一声,说道:“既然嫂子说二郎无后,那兄弟真得考虑一下身后事了。” 沐大郎面色一肃,刘氏神色莫名,都在期待他接下来会说什么。 “杏娘说得对,有钱是老子,没钱就是孙子,自古的道理。”沐二郎找根高凳坐下,仿佛在做极大的心理斗争,先嘆了口气,再目无焦距地看向前方。 过了六七息后他才说道:“祖父在世时常教导我们,道田地才是我农户的根本。目前头花生意看着好,那也不是能做一辈子的买卖,唯有摆在那里雷打不动的田地才最实在。我想了想,还是把地收回来为好,明年哥嫂就不用帮二房种地忙不过来了,这样你们轻省些,也为万一无后的二房防个饥荒。大哥大嫂,你们能理解兄弟的顾虑吧?” “啥?”刘氏大惊,乌青嘴儿一颤。 第8章 拿回来 “啥?”刘氏大惊,乌青嘴儿一颤。 沐家曾为一方里正,沐老爹有了钱就买地,到分家时,二房一家三口分得的田地足够养活七八张嘴不饿,大房白占了三年,没给二房一文钱的好处。沐老爹沐老娘因着大房有长孙,孙子半人高了还成日里抱着搂着,那是疼到骨头里的,这些便宜最后都是便宜的长孙,自然不会说什么。 但沐二郎夫妻怎么可能没有怨言,收回来!就算让田荒着交荒田税给朝廷,也不再便宜大房!这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常言说骂人不揭短,人家却偏戳你痛处,抵着你嵴梁骨咒,哪门子的亲人,仇人差不多。婚后六年,还真没外人骂过沐二郎两口子此类话。纵使再会做人,也消不了亲人作践你的心。 “我……二郎,嫂子我嘴快有啥说啥,还不是心里替你们着急慌了神。”刘氏俨然是开始焦躁了。当初把沐二郎一家逼出大苑村,全靠顾杏娘这暴脾气宁愿吃大亏争闲气才成功的。那些地种了三年,她也背地里存下不少私房钱,若是真收回去了,她上哪捞钱去。 “嫂子莫要再劝,兄弟已经决定了。”沐二郎看情形是油盐不进的。 顾杏娘长舒一口气,骤一分神,这才发现今日女儿没有像以前那般见到刘氏就吓得大哭大闹,安静乖巧地站在她身边。 或许是女儿像小大人般的泰然之状感染了她,以致让她脑子也格外的冷静。她没再像往常一样受了激不拼个你死我活不罢休,平平淡淡地说道:“这个家二郎作主,我妇道人家啥也不懂,就不添乱了。” 这是截住刘氏欲凑过来的话头,刘氏意外得不行,今日这是怎么了,事事不顺。 沐二郎诧异看向娘子,心下说不出来的熨帖,这应该是娘子首次在外人面前给他搭梯。 沐大郎头抬了抬,压下怒火,假装胸有成竹的样子颔首道:“那咱等秋收过后回家跟爹讲一声吧。” 沐二郎脸色不虞,心道拿爹来压我?“这是自然,是要跟爹说说的。一件对你对我都好的事情,爹听了应该很高兴。不过,纵使爹不高兴,大哥也能作主吧?咱俩都是当爹的人,又不是以前那青愣子无个担当。” 沐大郎可不敢把兄弟的话往深了听,越听只会越生气。他二弟不止一次暗示他是个惧内的大软蛋,想来就窝火。 “那是当然!”沐大郎霍然站起,连顾杏娘都说沐二郎当家,难道他的家是刘氏当吗? 如今轮到刘氏脸皮发红变色,自家男人自家最清楚,接下来她最最担心的事就是大郎被二郎激得立即拍板。得稳住先,回大苑村待公婆劝一劝才有转机。 “好,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那就直接定下吧。杏娘,我跟大哥回一趟村,把以前写的契书拿回来,你跟春儿晚上不用等我回家吃饭了。” “哪有如此急!”刘氏气道:“秋收还有六七日,二郎你闲闲打打的等半个月也行。难不成怕不还啰?大房还没穷到那个地步。” 沐淳挣开娘的手凑到爹跟前,满眼希冀:“秋收?是不是春儿马上就可以吃到今年的新米啦,不用去粮店买便宜的陈米了?爹爹,春儿想吃新米。” 沐二郎这才想起他已经三年没吃过自家地里的米,发霉的陈米吃习惯了还真忘记新米的滋味了。思到这里神色寒如冰,简直是新仇旧恨齐涌上来。 刘氏和沐大郎表情精彩,男的稍稍有些心虚,拿顺手他还真当是自己该拿的了。而女的却只想着要撕了面前这赔钱货的坏嘴。 “大哥,要不这样,算算种一季的稻子要多少工钱,我双倍给你。”沐二郎用着商量的口气,却隐隐有令人不容忽视的气势。现在二房存有二十来贯钱,换成银子至少二十两,有了家底,整个人气质也跟着变化:“大哥不是差旺祖进学的钱吗?春儿又想吃新米,大哥得钱,我得这一季的稻子,如何?” 刘氏嘴角勐地一抽,工钱有几个?当得几担米?合着大房还成了你二房的佃户了!哪有如此欺负人的! 沐大郎刚刚泛出的那点心虚转瞬即是,口气发凉:“二弟,你财大气粗了,也莫要逼兄太甚。” 脸皮可真厚啊!沐淳这是切实领教到了。唉,果然是升米恩斗米仇。 “爹爹今天还是不要回祖父家了吧。”沐淳说了这么一句。场中五人,就她这个小人儿好像最闲适,完全不在状况内一般。 第10页 刘氏一听,脸色微微转霁,这回她不想撕赔钱货的嘴,还准备往下接话。 “爹爹明天就回来。”沐二郎摸摸女儿小脸。 “伯娘不是说了吗?还有六七日才收稻子,爹爹到时去就能带新米回来了。咱家的地很多,多少亩,二十还是三十?爹爹拿一小半回来就行,春儿肚子小,吃不了多少的。” 沐二郎露出一个略带悽然的笑,望向兄嫂,脸上明摆着四个字:你们怎么看。 刘氏:“……”她好想说老娘坐地上哭给你看。也顾不得贤良了,低头狠瞪一眼依然是茫然状的赔钱货,心里怄得不行。 最终,刘氏和沐大郎还是捨不得“他家”的稻子,别说还一小半,一斗都不行,吃进嘴里的吐出去,简直如同刮骨挖肉。显见沐二郎是铁了心要收地回去,就算沐大郎敢拉下脸来出尔反尔让沐老爹沐老娘强加干涉,估计也动摇不了。这沐二郎横得很,顺毛驴,本想缓半月慢慢磨软工夫的计划多半是不行了。 于是,再是不甘心也只能让沐二郎跟着回大苑村。能把损失降到最小,是大房两口子目前仅能做的,也是他们唯一能想谋划出来的。 走前沐二郎极自然的抓起刘氏准备往竹篓里装的母鸡,扔给顾杏娘说既然是大嫂给你养身子的,不能不领情,大哥家不缺这点吃的,再说大嫂小月的时候,咱们也没少送。 沐二郎这混身是刺的派头,哪里再听得进大房旁的话。刘氏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家不下蛋的老母鸡给赔钱货抓在手里捋毛毛,想来个体面的假笑竟比哭还难看。 刘氏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机关算尽,反误了她田地性命。 一定是命犯太岁,出门没看老黄历,好好的进城捞银子,结果赔得妈都不认识了。 大房两口子走后,顾杏娘意然发现身上出了一片冷汗,心说自己果然还是心太窄,终是动了大气。 “娘,事情交给爹爹是不是很好?” 顾杏娘初始还没听明白这话,半会才回过味来。女儿稚嫩的脸在她眼前晃啊晃的,她觉得恍惚,“春儿,你明白很多事吧?” 沐淳没吱声,只暗想着以前她爹是很由着她娘的。顾杏娘这爱图一时爽的倔强性子或许就是沐二郎惯出来的吧。 不过,那被休回家的二舅妈,跟沐二郎到底又是个什么情况。 女儿不说话,果然是人小鬼大,顾杏娘甩甩头想着心事杀鸡去了。 “娘,你猜爹爹拿回地会做什么?”沐淳迈着小碎步追进去。 “还能怎么,自己种,忙时回家请帮工。”顾杏娘说话没过脑子,因为这就是她的想法。 “娘还是听听爹爹怎么做吧。” “呵。”那只鸡都给折腾得不会叫了,顾杏娘麻利地划开脖子放血,语带嘲笑:“那依我儿看,你爹爹会怎么做?” “我爹一定会把地交给外人种,不会佃出去,也不会自己种!” “哈,你爹爹又没傻,怎会做那种事。”顾杏娘听得好笑,那还不如给大房,至少占个理,在沐老爹沐老娘面前也说得上话。 “交给外人种,我们家可以得粮食呀,外人可不是大伯,不会不要脸面的。若是给佃户,佃户要被大伯欺,没人敢佃。自己种,咱们又不住村里,定会被大伯偷,或者使坏,咱们忙来忙去还讨来生不完的闲气。所以在村里寻个有些本事不怕得罪大伯的人家才是最好的。” 顾杏娘停下手上的动作,经女儿一分析,心道还真是这么回事。方才她说自己请帮工种,也是逼不得已的办法,如果有可能,她一辈子都不想回大苑村。不想看那些人的脸色,伯子姑子没一个好人,气得她睡不了一个安稳觉,做梦都在咒骂那一家子。可是拿回田地又不能真荒着,朝廷也不允许,势必忍气回去伺弄,想想都心烦。如果用女儿这个法子,倒不失为好办法。 顾杏娘讶异,“这些想法是谁告诉你的?” “是春儿自己想的,娘和爹总是在我面前说乡下的事情,我想来想去这个办法最好呀。” 顾杏娘心嘆,女儿当真是知道想事情了,以后说话要注意些。紧接着撇撇嘴,心有不甘地说道:“果然像你爹!你们沐家人满身都是心眼儿。你哪一点像我顾家人了,我顾家可没有小小年纪就满肚子算计的孩子。” “谢谢娘夸我,女儿编头花去啦。”沐淳笑着出了灶房。 顾家,唉,外祖父的寿元就在这两年了。沐淳把几位舅舅和姨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一时真不知道怎么评价顾家人。莫说还有一个在沐春儿的记忆里格外憎恨。 第9章 不想待客 次日,母女俩带着尹子霞编齐了七朵花,太阳快下山了沐二郎还没回,大家都有些担心大苑村那一档子人别整出啥意外来。 尹家伯娘帮着煮饭,这段时间两家人时常在一起搭伙,规格也跟着上来了。靠着头花两家进项增加,相应的改善改善伙食。今天茄子便宜,尹伯娘一狠心买了一筐,煮上一大锅,一半放上葱姜蒜辣子凉拌,一半揉烂了裹上肉糜和面粉做丸子。 康朝商业气息胜过北宋,物质丰富程度又堪比明朝,听说京都士豪家都有色泽很好的透明琉璃铺窗户用了,海贸也空前的繁荣,所以辣椒茄子土豆西瓜蕃茄之类的菜果,百姓已吃了有两三年。烹饪手段更是别提,北宋时东京厨子当秘技藏的铁锅炒菜技术,康朝小老百姓近些年都陆续使上了。 这些都是沐淳刻意了解到的,但在她家,今日菜品已当得是精细了,因为那丸子在小贩家的餐桌上是费工夫的。她很无语,沐家和尹家只习惯煮一道菜,吃肉时就把肉混菜一起煮或炒,做得多就用大盆子装,也许是干小贩这一行的都忙碌,吃饭只图方便吧。今天在沐淳的无理甚至撒泼坚持下才做了两道,还被两位大人说她瞎耽误工夫。 沐淳想抠脚,虽然是一种菜,但一个是凉伴一个是水煮近乎丸子汤了,怎么能混一起?什么时候能上一次馆子才好,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吃喝二字吗。 “伯娘,咱们啥时买条鱼吃吃?”突然想到来这里后就没吃过鱼,沐春儿也没有吃鱼的记忆。不免觉得奇怪,住在河边却没吃过鱼,讲出去都没人信。 曾氏一愣,看着顾杏娘登时大笑,道:“妹子,死命赚钱吧,你家春儿想吃鱼哩。” 顾杏娘赧然:“曾姐姐别笑我,她是不懂。”然后告诉沐淳,洛渡河里的鱼,百年来皆是贡鱼,不准百姓捕捞,得官府授命颁发贩渔令的鱼商才能售卖。 “一条巴掌大的洛河鲫鱼,要卖到一两银子。”曾氏满脸牙疼状:“还须得提前一日预定。” “产量很少?”沐淳问。 曾氏撇撇嘴,那么大个湖鱼当然不少,但煮鱼的香味可以飘香一里风吹不散呢,世人谁不想吃?自然就变精贵了,连带洛渡河里的水都值钱。 湖水官府是要卖的,偶尔也会有不怕亏本的人运回去自己养鱼。但只是偶尔罢了,因为运出湖的水就变了味儿,鱼不但不香,还又老又腥只能贱卖,比猪肉都便宜,根本没人买,所以敢买水的人纯粹是赌运气外加不服气罢了。 第11页 洛渡虽名为河,实则只有一个出口汇入洛河,然后再流入天江水向下游越潭国而去,严格说来是依山而成的大湖。天下仅一条天江,天江仅洛渡一处的鱼闻名天下。沐淳好奇为何不干脆叫湖,顾杏娘和尹伯娘听着好笑,道这都叫了上百年,难不成随随便便给改了不成。 沐淳仍是不怎么明白这名字的由来,但不妨碍她大开眼界,怪说碧水县城非比寻常,原来这条河很值钱。鱼贵如金,或许是碧水县普通百姓与生俱来就该知道的常识吧?沐春儿没吃过鱼,也没吃鱼的欲望,显然是不知道鱼的滋味,一如不吃肉的羊,根本不就会有关于肉的意识。百年了都是这样,那时运不济一辈子没走出十里地的穷人,他们从出生都死都没沾过鱼味儿了? 胡家,胡家是鱼商,啧啧。 这顿饭吃得沐淳憋屈不已,果真是越混越回去,鱼都成了奢侈品…… 尹子禾吃完饭就回家泡书海里了,听尹伯娘说他进步很大,昨日还闹着去过先生家,让先生把下年要学的东西提前教给他,先生也当面夸奖了一翻。沐淳回想刚才见到的大哥哥,心说他兴许已经忘记了是为什么突然好好学习的吧,那孩子更像是在书中找到了乐趣,但愿真是块读书的料。 为什么说是但愿?因为沐春儿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位大哥哥成年后的状况。只知道没几年他们家要搬走,搬去榕州城,往后便没了联繫。 “沐家娘子在吗?” 尹家西边的邻居,胡家娘子魏氏牵着女儿跨进大门,嘴里在问着脚下却没停。门开着是为了等沐二郎,可不是为了方便这胡家人。沐淳目光微沉,打量胡红桃,六岁的小姑娘模仿大人走路的姿势,看人时下巴微抬,实不怎么讨喜。 沐淳身体里有种无法压制的厌恶。 打量完,沐淳就缩进屋去了,不想看这母女二人。胡家娘子长得和她侄子魏聪林有五分像,一想到那魏秀才,沐淳真是由身到心的难受。 “婶婶也在啊,子禾哥哥呢?”小姑娘开口问道。虽然她进的是沐家门,但嘴里先叫的婶婶却是尹家娘子。胡家做水产生意,是罗衣巷的首富,胡家从老到小都不怎么看得上乡里进城贩货为生的沐家人。 “念书呢。”曾氏回道:“魏大姐找沐家妹子有事儿?” 胡家娘子道:“喏,桃儿想要春儿头上那样的花,听说沐家有卖,就拉着我过来了。” “娘,我还想学着编呢,像霞儿姐姐一样,我一定很快就能学回,编我自己喜欢的。”小姑娘不满意娘的说词,嫌弃她不讲清楚。 隔壁邻生,家家户户挨得又紧,没什么秘密可以长久不破。顾杏娘心里是不愿意教的,但又怕伤了邻里关系,若是魏氏再多说几句软话,她兴许会答应也未可知。 “不教!” “咦?这是春儿在说话?”胡家娘子笑着问道。 顾杏娘不好意思地点头:“春儿,过来给你胡家伯娘见礼。” “伯娘好,伯娘慢走。”沐淳哪知怎么见礼,估摸着是侧一边腰。沐春儿成年后便是这样做的。 “你这孩子,愈发不像样。”顾杏娘略为慌张,可能是没见过女儿如此叛逆,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圆场面。 “伯娘不走,伯娘还没喝口水呢。”胡家娘子似不介意的继续逗着孩子,但是牵沐淳的手却有下得有些重。 “疼!”沐淳勐然抽回手来,小身体差点摔倒:“娘,她拧得我好疼,呜呜……” 老早就想哭一场了,沐春儿嫁人后被那一家子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面前的胡家女人也没少占她便宜,像使唤牲口一样使唤她做工。大一岁的胡红桃嫁人比她晚一年,所有绣品都是沐春儿没日没夜赶出来的,没得一文工钱不说,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仿佛这还是给了她莫大的脸面。上一世的顾杏娘只知让她一味忍,说自己就是吃了好强不忍让的亏,让女儿抹掉自尊地讨好胡家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县的风水有问题,总是那么多胡乱通姦的,这胡红桃与魏聪林表哥表妹一直不清不楚。给沐春儿亲眼撞到过一回,胡红桃非但不慌不怕,还三扭两摆地对她颐指气使,如何能忍得下。沐淳的为人不说睚眦必报,恩怨分明倒是一定的。且别说没发生的事莫要计较,对于一个重生者,若是不想着给仇人点颜色,那纯粹是犯贱。 圣母可不是好当的。 “呀,娘,妹妹的手好红!”尹子霞忙把沐淳的手捧在嘴边吹。 胡家娘子眼皮一跳,暗自奇怪纳闷不已,这妮子的手有那么嫩?倒是没怀疑是被孩子阴了。众人目光聚在她身上,她尴尬得不行,讪讪道:“我,我也没怎么用力啊,别是孩子在他处弄伤过吧?” 尹子霞不高兴,已经很有礼貌了:“刚刚在屋里编花时还好好的。” “她也会编花?只会哭的小哭包……” “闭嘴!”胡家娘子厉声打断女儿,惹得胡红桃好不委屈,马上要就拉着娘的手离开这烂屋子。 顾杏娘和沐二郎从没打过孩子,见女儿的手红了一大陀,神色不好看。她本就不大会为人处事,此时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不想待客”四个字。 胡家娘子又说了几句什么,头花也不买了,步态如来时一般优雅地离开了,并没有顺手把门掩上。估计一出门就会变成另一副神态,屋中人都能猜到。 曾氏一直对胡家娘子不咋看得上,但是她修养够,从没表现出来。 魏氏窝一肚子火回到家,噼头盖脸把女儿骂了一通,骂她说话不过脑子,怪自己把她宠坏了:“咱们是什么人家!你一个女娃娃成天缠着尹家小子知不知羞,跟那些小门小户家的乡下丫头斗嘴,也不嫌掉了身份。” 胡红桃的眼泪登时吞了回去,娘说她们家身份不同。哼,那沐春儿只配给她提鞋洗脚,心里立时舒坦了。 魏氏的儿子胡红忠下学回来正好听到这话,顺着她的话搭口:“娘,咱们是什么人家?” 胡红忠今年十岁,长得稍文弱了些,但在魏氏眼里却是仪表堂堂威不可言,看儿子的眼神总有股莫名的尊重。道:“自然是比这条巷子的人都有身份,我儿将来可是要入朝的。” 胡红忠咧嘴一笑,“儿子的学问中上而已,娘可不要抱太多希望。” 魏氏不置可否,进屋翻出一块拳头大小尚未经打磨的玉矿,准备明天拿去外面打一堆玉饰,给女儿雕一朵玉兰花。胡红忠见到已是吃了一惊,加上今天娘说的话,让他心里愈发觉得怪异。 第10章 莫奈何 隔壁这边,沐淳已经没哭了,同为女孩子,尹子霞早看出了什么,问道:“春儿,你不喜欢红桃?” “嗯。”沐淳穿来时为自己流了三行泪,今日是为沐春儿哭的,以后可不想再哭。抹把脸说道:“她总欺负我,打我,还不让子禾哥哥跟我玩。” 顾杏娘把女儿抱进怀里表情闷闷的不说话。 第12页 曾氏劝道:“嗨,老话说人是英雄钱是胆,这人只要有钱嵴樑自然跟着硬。要我说,你家也不远了。春儿还比她家红桃乖巧懂事,你的福气还在后头。” 顾杏娘勉强笑道:“嗯,大姐等着看我家硬起来。” 沐二郎一家硬不硬的现在说还为时尚早,但沐二郎在大苑村先硬了一回。他多耽误了一天,为的是找接手田地的下家。晚上拿到沐大郎交过来的契约,立马便撕了。当年立契约的目的是让沐大郎代交田税,既然自己交了,这契就没啥用了。 撕得哗哗响,一如发泄这几年沐家人偏心至极的不满。沐老爹气得眉毛直抖,沐老娘抱着大孙子又哭又闹,刘氏也跟着哭成一团,不知道的还以为沐二郎是在逼娘为娼,让人笑掉大牙。 沐老爹的眉毛还没抖利索,次日就听到不肖子放话说请人代为种地的事,想装被气病了吧,又怕耽误了阻止不肖子做混帐事的时机,可到底怎么阻止又没个章程,犹豫不决间只能干跺脚,只差逐他出族了。沐大郎和刘氏关上门在老两口面前闹了好大一歇,知道关门,至少还知道要脸,但从不会反醒自个儿。 沐二郎在村里放的说词里外都顾上了面子,只一句核心:我家大哥大嫂担心我沐二郎无后,督促我要以田地为本,以后好收养个儿子,百年后以敬香火,跑买卖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把田地顾着,谁家忙得过来,帮衬一下我沐二郎,感激不尽。 至于沐大郎忙得过来不?村里没人傻着去问,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已如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大傢伙除了看看笑话,也没人有闲心去掺呵进去,反正知道沐二郎这回铁了心不会再吃大亏了。 沐老爹若想拿孝道说事,这条路行不通。沐二郎每年每节,都有把为人子的孝敬钱交给里正,让其代为交予沐老爹,一笔一桩黑字白字都记在里正的事务薄上。尊老爱幼,儿子尊老了,沐家二老可有爱幼了?孙女儿没带过一天,这是乡邻都看在眼里的。若是沐二郎说父母没给孙女一文压岁钱,没买一块糖饼,没买一块衣料,沐家二老也没办法自证。晚辈尊老了,老辈不爱幼,还想逐晚辈出族,这天下哪有此等道理。 正因为此,纵使沐老爹扯光了鬍子也只有三个字:莫奈何。 沐二郎吆喝一上午,下午便有人看清形势出手了。接下沐二郎二十八亩田地就是田正家的小儿子唐光宗,这位小唐郎君人瘦精干。前年成婚,去岁也得了一个女儿,兴许是惺惺相惜,干劲儿十足准备来年生二孩。拍着胸脯保证,除去交朝廷的田税,产出一人一半。坡上旱地上的收成,只要沐二郎想要,随时来摘来采。若是他进县城,绝不会空着手去沐二郎家拜访。 沐二郎大喜过望,立即就写下契书。这次,他是写得心甘情愿,与上次有天壤之别。 沐二郎办完事回到沐家,沐老娘除了哭还是哭。刘氏和沐大郎早听到了唐光宗接地的风声,心如死灰,面如恶狠。沐家两个没出阁的姑娘沐兰娘和沐芳娘也在屋里,兰娘坐在刘氏旁边,冷冷看着她二哥,而坐在角落里的芳娘只想尽力降低存在感。 沐家长孙沭旺祖突然跑来抱着二叔的脚咬了一口,在顾杏娘给他新做的劲裤上留下两排齐整的牙印。 沐二郎待侄子咬完后,没管深可见血的小腿,只淡淡看了沐旺祖一眼,却把人家吓得哇哇大叫。又惹得沐老娘心儿啊肝儿的乍唿,扑在次子身上又捶又打。沐老爹叼着旱菸,闷头抽着,仿佛老了两岁。 沐二郎就等着这家子何时才能静下来说说人话,站在那里任凭“刀剑风霜严相逼”,岿然不动。 其实也没多久,沐老娘打累了,哄着半人高的大孙子在怀里睡觉,不许屋子里动静太大。 “爹,娘,这是半贯钱。”沐二郎从腰间解下一串铜板放在桌上。说道:“你们看儿子这三年来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黑了还是白了?” 沐老娘斜着个三角眼露出半丝心疼,啐道:“自作的孽,媳妇是你讨的,还能怪到我老婆子身上?让你休你还要拼命。”听这话头,沐老娘俨然固执地认为顾氏是个搅家精,一切都是次子自找。 “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心才能换人心。”沐二郎本不欲多说,要能说通早说通了。但还是继续道:“大哥农忙时睡几个时辰,农闲时又睡几个时辰?儿子告诉您,这三年来儿子从没睡满三个时辰。自古男儿怕受夹磨气,儿子受气,是儿子无能,该。保不住两个家,总得保住一个家。杏娘个性率直不通情理,但她整颗心都在儿子身上,娘却不能,您嫌弃儿子的孩子,便是嫌弃儿子。如果为了让娘高兴,儿子也作践自己的孩子,儿子就不配为人父,亦不配为人。换得是祖母在世时虐待大妹小妹,您和爹是何想法?” 沐兰娘大为不满:“二哥,比方不是这么打的,娘做媳妇跟二嫂做媳妇何曾一样?”她说话时身后妹妹芳娘直拽她衣角,沐兰郎用力打开。瞪小妹一眼:嗯?还不许我说句公道话啦? “我!好你个沐二郎,我只是嫌弃春儿吗?我有虐待过你那成天只知瞎哭闹的宝贝女儿吗!你家媳妇可有尊重我这个婆婆!”若不是顾着怀里的大孙子,沐老娘几乎会吼出来。 第11章 沐爹剖心析胆 沐二郎点头:“是,你俩都不愿退一步,大嫂隔三岔五煽风点火……” “叔叔,你说话可得有凭有据。”刘氏炸毛了,这二沐郎今天说话愈加不知分寸不留脸面。 兰娘本想帮大嫂的腔,可这次好像理由不够充分,为娘可以顶撞兄长,为嫂子就……悻悻闭了口,只用眼神为大嫂鼓劲。角落里的芳娘苦闷地低头搓帕子,没办法左右姐姐兰娘。 沐二郎看也没看刘氏:“总之,还是那句话,人心才能换人心,儿子没说杏娘就全然无错。不过娘可否摸着良心想想,成婚那一年的相处中,杏娘当真是罪不可赦休之而后快吗?” 沐老娘偏过脸去不说话,刘氏寒着眼睛,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昂首撇了撇嘴,那嘴今日格外的紫黑。 “二娃,你今天到底想说啥。”沐老爹拿菸斗在桌上磕了磕,继续放进一摄菸捲,却不点,呆怔在那里,少有的郁郁。 “儿子也不知道。”沐二郎很疲惫,甩甩头,眼中似有泪光。他道:“我只是说娘莫要被甜言蜜语迷得失了本心,该清明的时候要清明。儿子不能在身边侍奉二老,二老现在也还康健。待二老年迈时,儿子和杏娘绝不会逃了责任。因为儿子知道,大嫂是靠不住的,儿子不会放任你们老迈无依,咱不信就看着吧。” 沐二郎说这些可能是想挽回点亲情,不过,大抵是见不到效果的,更别说回报了。但他闷在心里的话必须说出来,纵使润物细无声,也总会湿起来,多少会有作用,但愿他娘能生出防范心。 “沐二郎!把话说清楚,你今天句句针对你大嫂,她有哪里对不起你!”沐大郎横眉冷对,一振雄风,刘氏像没了骨头般倒在相公身上哭得抽气。 第13页 沐老娘忙劝小声点儿,别吵着她大孙子。大孙子非得抱着睡死了才能放床上丢开手,好不容易睡着,千万别吵醒了。 沐二郎发自肺腑的话在沐老娘处没听个响,她眼里只有大孙子。 他再不想多说,同样没有理会沐大郎的质问,把钱放沐老爹手上,道:“这是给爹买菸叶的钱,往后儿子还是把钱放里正处。”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沐大郎气得脸红脖子粗,一时愣在那里,过了十来息抬脚追出去。沐大郎的身影消失后,刘氏这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娘,他,他这就回去了?”二老还没收拾他啊,怎么从他进屋起全家人都由着他的意思在走! “已,已经这样了,大嫂你还想怎样?” 说话的是角落里的沐芳娘,家合万事兴,既阻拦不了二哥,他走了,家里就该平静下来好好过日子等着秋收,还闹腾个什么。 沐老娘吃力地抱着大孙子回屋,边走边道:“当我没生这个儿子!” 沐二郎步伐很快,到了村口就坐上一早说好的牛车,总算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至于追他的沐大郎,追到一半让冷风一吹就泄了气,兴许是想起自己没多少大道理吧。 顾杏娘和沐淳眼都望绿了,终于盼回来沐二郎。杏娘没急着询问大苑村的事,忙给他热菜烧水。 “还是家里好。”沐二郎笑道,看不出一丝在大苑村的颓废之气。 “爹爹,今天隔壁那胡家娘子拧我了,拧了还说是我自己弄伤的,就因为我说不教她家胡红桃编头花。”沐淳告状的时机把握得很好,就得在他爹很累的时候出击。 果然沐二郎一听烦躁非常,赶紧询问,询问完立即作出决定,再不与胡家人来往。 顾杏娘倒觉得没到那地步,远亲总不如近邻。加之自家又并非本县城的人,能不得罪人最好不要得罪,这也是之前沐二郎的处事原则。 但沐二郎坚持,说这得分人,他又不是不了解那胡家鱼贩子,什么人可交什么人不可交,自己心里要有一桿称。 顾杏娘懒得再跟他分辩,端上饭来让他赶紧吃,吃了好歇息。明天见了光就得起来编头花,趁着打稻子前好多赚些。开始农忙后街上人就少了,生意会淡大半月。 沐淳解决了一件大事,他爹娘亦解决了一件大事,这一晚上都睡得很香。当然,生意清淡后,娘又出了小月,他们是不是要…… 就这一张床,让她怎么办?又开始愁了。 还是得赶紧赚钱,现在的房价跟前世比,简直是白菜价。《□□》里武大郎在阳谷县紫石街赁的二层当街小楼,只相当于现代的七八百块钱,买下来只需十来万,当真是便宜得牙酸。 古代人口少是其一,其二嘛,就是无人搞炒房投资,房子对他们来说只一个用处——住人的。前世那套“击鼓传花”玩不起来,他们既是拿花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沐淳想到这里,暗暗打掉刚刚冒出的念头,大环境不允许,没有土壤,想干这“坏事”还真不容易,只能碰着机遇再说吧。 沐二郎都打唿了,沐淳还翻来翻去,知道娘没睡,就问道:“娘,您有想过买宅子吗?”为免小小年纪说这些太过怪异,又加一句:“胡家人住的房子是我们家跟霞儿姐姐合起来那么大。” “怎会没想,买了宅子喝西北风去。” “呵呵,风喝不饱。娘,宅子很贵吗?” 顾杏娘对这事还真不了解,只以为很贵,之前没敢想过。她父亲顾万德在衙门里当个小书吏,一月也只有两贯两百文,人清正又无实权,至今顾家都没买上宅子,还住在顾家村的老宅里。衙门里大小书吏七八个,能不被人挤掉不错了,她爹没大抱负,只想安慰再做十年就回乡下颐养天年,约摸是没打算买。 “娘?” “乖乖睡,明天还要早起呢,娘给你煮两个蛋,我儿一个人吃。” 沐淳不依:“娘,宅子!” “小脑袋瓜成天想的比大人还多,别闹,当心把你爹吵醒。宅子……”顾杏娘嘟哝着明天找人问问,逼女儿马上闭眼。 果然是饱暖思□□,沐淳刚吃几天饱饭就嫌弃睡觉不舒服了。天知道她真不习惯和别人挤一床,愁死。 夏日天亮得早,今日又闷热得厉害,估摸着要下雨。三个人挤一张床,顾杏娘第一个给热醒,发现相公的手握着她一边的棉盈,脸唰地红了。旁边女儿鼻尖冒着汗睡得死死的。她一边把沐二郎的手挪开,一边也想着宅子的事了。 不说真买个宅子,租个宽敞一些的屋子总可以的。她家春儿小人鬼大…… 第12章 宅子 为这事,顾杏娘一夜没睡好,早早的就睁开了眼。 “嗯?”沐二郎让娘子的动静吵醒了,俊眼一睁,发现天大亮,赶紧一骨碌爬起来:“不早唤我,哎呀,真睡死了。” “急啥,劳碌命,多睡一会子又能怎地。” 顾杏娘翻身下床去做早饭,路过相公的身子时蓦地触到一方坚硬,夫妻俩对视一眼。 “噗——”二人忍不住都笑了。 沐淳:我去…… 沐二郎家买宅子的事,没多久就在罗衣巷传开了。 邻里间免不得传出果然赚着大钱了之类的言词,也有好心的帮着打听,做这一片生意的牙人听说后答应一定好好留意着。 “春儿妹妹。”尹子禾迈腿进来了。 沐淳这时没有意外的依然是在编头花,笑着将大哥哥迎进屋,想起什么,走到床边的枕头下面摸出一团东西。递给尹子禾:“喏,这是我编的书袋,开学了你就能用它装笔墨纸砚。” 尹子双手接过拿在手里,笑意破开了脸上故作的严肃,同窗都是用的竹书篓,这样漂亮又新奇的书袋在书院应该是独一份吧?妹妹的手真巧,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正事,问道:“你们要搬家吗?” “是啊,春儿长大了,要跟爹娘分床睡,屋子小,不够。” 尹子禾懂事的点点头,神色难掩失落,妹妹那天编出芙蓉花后的笑脸一直印在他脑子里消不去呢,一想到以后难得听到她的笑声和叫子禾哥哥,心里就难过得紧。 “那你们家要买到哪去?罗衣巷有合适的不?” “不知道,看爹娘吧,我不懂。” “那也不要搬太远了,我走着累。” “嗯。” 尹子禾再不知道说什么了,小小年纪便体会到了人生当中的第一苦:离别之苦。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萌牙,闷闷的不舒服。 “春儿妹妹。”尹子禾在离开前还是把揣在包里好久的木蜻蜓拿了出来,说道:“你以前弄坏我的竹蜻蜓,我骂你了。知道你喜欢,我特意央求我大舅给我雕了一个木头的,送给你,这个不容易捏坏。本…本老早就想送的,就是你娘总在家。” 第14页 哟,还要等着没人时送?沐淳接过有体温的小玩具,心里还真有些小感动。不,是大感动,成年人的感动。心勐地一抖,登时想起这个木蜻蜓很熟悉,记忆中的比眼前的旧上许多。 就摆在沐春儿婚后装着几件简陋首饰的木匣子里,一切的疑问,好像已经不言而喻了…… 沐淳紧紧捏住木蜻蜓,感嘆道:古代姑娘,好含蕴啊。 那沐春儿把自己不该有的感情死死压抑在心底。 沐淳仿佛亲眼看见了一幅画面:夜已深,秋雨急,微火摇曳倩影寥;帘布响,陋屋寒,雨打蕉叶倍凄凉。美丽的小绣娘独坐窗前,身后秀才相公放肆的鼾声与身前雨落的响声在深夜里交织,她用浅留几处针眼的手指轻抚过木蜻蜓……尔后,手指不由上移,抚上白日里被殴打后留下的青紫腕伤,几滴犹如浸过血的眼泪滴在木蜻蜓上…… “我一定会好好珍藏的,看见它,就像子禾哥哥在陪着我玩一样。”沐淳语气郑重,少了往日的敷衍。 得了保证,尹子禾笑颜展开,两只黑黑的大眼睛焕出神彩,高高兴兴的说回去背书了。 沐淳拿着头绳有些恍惚,笑自己是男人口中的小女人啊,对爱情也有渴望,一定是被沐春儿影响了。 沐二郎和顾杏娘还在门外和邻里聊着话,尹家夫妻好像也在。到底会搬去哪里,沐淳也是一摸黑,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被她左右起了变化。二十来贯钱,二十几两银子,独家独院半新不邻街的四房应该能拿下,全新的宅子就难了些。 又过了十来日,如火如荼的秋收开始,县城里果然人少了一半,就连赶集日也不见多热闹。房子的事情,就在一个太阳灼人的下午有了眉目。 “梧桐巷尾巴上,宽敞得很,院中还有一颗海碗粗的桂花树,那井水也好喝,我尝过的。”沐二郎进屋来脱下上衣光着膀子说道,结实的胸肌让女人们看了会脸红。 顾杏娘急道:“屋子,你尽说院子做甚,屋子怎样?” 沐二郎笑,白牙发光:“那还用说,人家是什么人,讲究得很,虽已住了有十来年,但保存得极好。要不是在榕州城买了大宅子,也捨不得卖出来。”说着比起手指:“拢共有六间房,厢房四间,灶房也大,那堂屋朝南亮堂得很。外带个自凿水井的院子,上哪找去?” “价钱呢?”顾杏娘急切,她已经打心眼里满意了。有水井就不用去洛渡河边洗衣,爬上爬下的累得腰酸背痛,也不用大清早上胡家门前的公用水井里排队挑水。 “连带家具,要三十四贯。” “哟,这就是咱所有的家当了。” 沐二郎并不担心,半月前他们家才二十来贯,钱不花就不叫钱。安慰娘子,头花生意纵是冷下来,还有小半年可以比同行赚得多,别担心了。 梧桐巷就在罗衣巷一直出去走到前街,前街转个弯就是,走得快两刻钟都要不了,离现在住的地方挺近。总的来说,还是没出碧水县西城这一片。 搬家这天是一大早,关系要好的邻里都来帮手了,尹子禾小小年纪帮着抱锅碗瓢盘,尹子霞一直拉着沐淳的手怕吵吵嚷嚷的把妹妹给弄丢了。只水产商胡家房门紧闭,没凑这热闹。 倒是胡红忠上学时打开门看到巷子里忙碌热闹跟众人道了声好,看到尹子霞和沐淳也唤了声妹妹,尹子霞两脸颊飞红霞。沐淳暗笑:果真早熟。 不过这胡红忠跟胡家母女俩大为不同,基因突变,有种与生俱来的恬淡气质,这气质令他小小年纪竟有种超然之感。兴许是穿着的原因吧,人靠衣装,这身描了花边的白袍特别显精神,活脱脱的漂亮小正太。小正太是胡家人……再漂亮沐淳也无好感。 沐春儿对胡红忠的记忆很淡,好像在她出嫁前胡红忠就没在碧水县了,是去外地进学还是什么的,这就不知道了。 沐家拉家什去往新家时,牛车在途中出了点意外,与一年轻小郎的马车碰撞了下。好在小郎君有急事,并没寻沐家的不痛快。沐淳难得上街,自然眼睛四处看,瞟见那小郎长得极为俊美,只是眉间一股焦色和不耐扣了点分。耳边依稀听到尹伯伯跟爹在说“赘婿”“去衙门”“官司”什么的,她若开始不被男色分神,应该能全听清楚的。 第13章 等我 碧水县三坊四街十二巷,衙门处在正中,从码头去衙门须得经过西城,估计王家争产的官司还在打。 搬家自然要暖房,顾杏娘割了十好几斤肉,欢欢喜喜欢招待了热情相助的邻里,其中包括她娘家三个过来出力的兄弟,大哥顾伯勛三哥顾叔勛以及四弟顾季勛。二哥顾仲勛因妻付氏的事情已经不与沐家来往,也没让媒人说新媳妇,听说颓废在家,无事就打两个儿子撒气。 晚上的时候,沐淳终于见到了她的秀才外祖父顾万德。 老爷子看着很年轻,只是清瘦得很,五十岁上下,两片山羊鬍点缀在白净脸上,保养得不错,据说虽是庄户人家,但从没下过地。白面有须,沐淳知道这是古代评价美男子的一项重要标准,她外公年轻时应该称得上倜傥之辈。好遗传也给了子女,连带外孙女沐春儿都得了实惠。 但是沐淳很想用半个绣花枕头此大逆不道的话去形容她外公。半个,因为他还是有一半能力的。他若不早死,沐春儿的命运也不至于悽惨成那样,他若在,或许可以教导几句顾杏娘。当然,只是或许罢了。 顾万德过逝时沐春儿还小,外祖父的记忆大都是后来从外祖母冯氏及一众亲人嘴里得知的。冯氏眼里自然是早逝的相公什么都好,更何况冯氏还有几分自责,自责老伴在世时自己没有做到足够的温柔贤惠。再加上沐淳自己的分析,评价大抵由此得来。 “岳父大人。”沐二郎恭恭敬敬迎上去,这犯过大错的小女婿着实尴尬。 但顾万德才是最被煎熬的那一个,一个是小女的相公,一个是次子的媳妇……沐淳不知道当日老爷子是如何平息的那场孽债,稍稍体会下,也知这位老好人的痛苦。 日子,总得过下去呀。 “嗯。”顾万德轻声答了一声,便开始打量宅子。 顾杏娘举起油灯领着父亲四处看,也不敢说太多话。只是问道:“轮到爹今日在衙门值守了?” “嗯,看完我儿的新宅,为父就要过去。儿……”顾万德把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嘆道:“好好过日子,别学你娘那般倔强,得理不绕人。你二哥那里,秋收后就给他另寻一房娘子,血浓于水,一家人终归是一家人。” 顾杏娘鼻音很重:“女儿有空回娘家看看二哥。” “好。”顾万德转身往堂屋中。 沐二郎牵着女儿像根柱子般立在堂屋,看到顾杏娘出来,他才动了动脚,邀请岳父上桌。 桌上难得有三样菜,猪耳朵炒青椒,嫩笋炒精肉,番茄豆腐汤,一整坛碧水名酒碧河春。 顾万德坐上首,招唿道:“先干一杯。” 第15页 这就是真正原谅沐二郎了,沐二郎惶恐地赶紧倒酒…… 搬了新家,有了新气象。沐淳住进属于自己的小闺房,四仰八叉想怎么翻就怎么翻,想怎么滚就怎么滚,惬意啊。 秋收一完,家家粮仓殷实,不久便是中秋了。沐二郎的头花生意照旧做,就算进项逐日下滑也比之前卖荷花灯强上不少。尹子霞虽没受沐家搬家的影响时常来玩,但已经不再掺进头花生意里来了。 尹子禾早就开学,一早一晚都会绕过半条街的脚程路过沐家跟沐淳玩一会儿,教她识文学写,不知不觉间,两个小娃娃似都长大了不少。尹子禾再没带妹妹玩过无聊的游戏,二人相处时倒有几分少男少女的气氛,沐淳没发现这其实很奇怪,她把一个儿童也带得老气横秋了。 尹子禾说胡家的红桃妹妹有些烦人,还有她偶而来打秋风的表哥魏聪林也很烦人。 沐淳听到有关胡家和魏聪林的事就想岔开话题,问教给他的五种记忆法学得怎么样了。 尹子禾眼睛一亮,“用了妹妹的法子我学起来轻松多了,特别是理解记忆法,好多不懂的地方也能学透彻。” “嗯?不懂怎么学透彻。” “当然是问先生啊,先生讲时我再用情感记忆法把他的每个字都记下来,然后再自己琢磨。对了,我自己编了一套图像记忆需要用到的画儿,非常管用。” 沐淳听他侃侃而谈,由衷佩服,天生考学的料啊。给一个口子,他就能撕出一方新天地。 “妹妹。”尹子禾神色莫名:“你怎会想出如此厉害的东西来?” “……”沐淳哑然,她训练异于常人的记忆可不是为了念书……本想远离前世的一切,但浸进骨头里的意识怎能说丢就丢。 尹子禾眉头一皱,发现妹妹好像很难过,为什么?想知道谜底,却又敏感地打消了这个念头,本就一肚子烦恼的他心情登时烦躁,说道:“妹妹你有什么可伤心的,我才伤心呢。初始我就说了,那魏聪林烦人得很,比我小两月却非让我管他叫哥。哼,哪门子的哥,书读得比我早就可以当哥吗?” 尹子禾这个年纪开蒙进学的确算是晚的。 “子禾哥哥……”沐淳甩甩头不想让他再说那家人的事,刚说四个字就被打断了。 “妹妹你是不知道,胡红桃小小年纪就学她娘涂脂抹粉,脸画得跟山上的猴子屁股一般,魏聪林还直夸好看。可我觉得一点她不好看,丑死人了。” “噗——”沐淳突然蹦出一声笑,结合她前面的状态活像一个神精病。 “烦死我了。昨天码头渔监司新打的鱼不知何原因死了三大篓,没办法运出去,胡家想法子弄了六条回来,请我们家做客,魏聪林跟他娘也在。那妇人眼神怪怪的,好像很不喜欢我,直看得我浑身不舒服。” 沐淳知道洛渡河里的鱼打多少卖多少官府都是有条数记着的,死鱼便宜也得关系户才能拿到,这种机会不多,胡家还专程请尹家倒是很大方啊。不过,她眉头一拧:“尹伯娘发现那妇人的举止了吗?” 尹子禾皱皱小鼻子:“自然是发现了,后来回家后听见娘跟爹念叨,说那妇人钱氏想让儿子娶红桃妹妹,而红桃妹妹又成日缠着我。真是!”尹子禾一甩手:“哼,她想娶就娶呗,女孩子长大早晚要嫁人,我也早晚要娶娘子,可我才不要红桃妹妹呢,巴不得魏聪林娶了,省得日日被烦。” 这口气跟沐淳有点像,她心道原来魏聪林从小就喜欢上他红桃表妹了。可惜胡家看不上魏家,胡红桃好像也看不上魏聪林,但是后来为啥还是滚到床上去了。 “春儿妹妹,我将来是要娶你的。你多等等我,等我有大出息,别长那么快。”尹子禾又道:“你也不用那么懂事的。”妹妹身上有好多东西让他疑惑,兴许将来娶回来做娘子慢慢就都懂了。 沐淳:“……” 碧水县梧桐巷某棵桂花树下,小男孩一本正经让小女孩等他。大苑村一户大宅子内,两位老人也在等着什么。 沐老娘沐老爹一直等沐二郎带信回村请他们来看新房,但久等不到。不得法,在刘氏多翻撺掇下,老两口牵着大孙子赶集来了,找不到二郎的新家,先去的罗衣巷。 于是这天上午,尹家娘子曾氏便带着二老来敲门。 第14章 风水 沐淳两只眼睛故作警惕,万分戒备地看着祖父祖母,以及,那黑胖壮实的堂兄沐旺祖。 “哟,还挺宽敞的,院子虽小胜在凉快。瞧,这桂花可真香。”沐老娘随意念叨,早忘了前阵子才说过当没生这个儿子。 顾杏娘闷嗯了一声,感谢一番后送走曾氏,把二老请进堂屋上坐。沐老爹爹卸下背篓,从里面拎出三吊个大体硕的螃蟹,估摸有十五六只,递给次媳,道:“你大哥大嫂天没亮去家里塘子里捉的,给你们尝尝鲜。”塘子里不值钱的腥鱼他自己都不吃,自然不好今日拿上来。 沐淳眼睛一亮,这个头至少七八两,估计她可以一口气吃下两只吧,太馋了。不由自主摸了摸肚子,幸好早上没吃太撑。她倒忘记沐老爹把田地分给儿子后,就专心伺弄门前的河塘,养蟹养虾进项也不少,暂时没让两个儿子养活。 不过怎么明明是爹妈的螃蟹非得带上大儿子的好呢。 沐淳见顾杏娘道了声谢径直拎起螃蟹去了厨房,只留下个背影……便从荷包里摸出她爹昨日才琢磨出的桂花糕递给沐旺祖:“哥哥,给。” 黑胖孩子眼里好不意外,何曾想这赔钱货主动递吃食上来。一把抓过往嘴里嚼,忍不住说道:“奶,好香,好吃,你吃。” 沐淳嘴角一抽,这胖孩子话都说不全吗,不过倒是蛮孝顺。 “奶不吃,我乖孙自己吃。”沐老娘眼眯成一条线。 二老脸色稍感欣慰,心说二房还是知道记大房的好。 顾杏娘出来看到这一幕,想了想,进屋把一包桂花糕全拿出来,招唿公婆都尝尝。她其实心里仍是膈应着,照她以往的性子是做不出来这等事的。倒不是捨不得,而是不想示好,她的处事原则就是你看我不顺眼,我怎会给你好眼色。 “二郎还在外面卖货呢?”沐老爹问顾杏娘。 顾杏娘点头,说仍是天不亮就出去了,去晚了怕找不到好摊位,兴许还有个把时辰就该回来了。 沐老娘拿起桂花糕自己一口餵孙子一口,吃得认真。人老了都爱甜糯,她也不例外。沐老爹坐在屋中不自在,这媳妇跟刘氏就是两个极端,总能让你觉得手脚没处放。瞟到院中桂花树下的鸡公车闲在那里,发现轮子有坏了,便把烟兜放下,过去摆弄起来。 沐淳装模作样摆出害羞胆小的样子,问爷要啥工具不?沐老爹摸摸她的头,说出几样物什,问她找得到不。顾杏娘见大家都“忙唿”着,大松一口气,不声不响进灶房准备午食去了。 第16页 “祖父,家里也有养鱼吗?” 沐老爹和蔼地笑笑:“谁养那个,太腥。” 沐淳虽然今天能吃上螃蟹,但还是想吃鱼,怀疑是古人不懂去腥味:“祖父,用姜和酒腌腌也不行?” 沐老爹颇为意外,看着沐淳笑容愈发慈祥,一副感慨的语气:“想不到我大孙女都这么大了,懂的东西已不少啊。”说着看了一眼过于圆润的长孙,生出几分疏忽了孙女的内疚。 沐淳无语,拜託您老能说正事吗? 在沐老爹一翻解释后,沐淳也开始感慨,感慨风水难道真是门大学问?心里隐隐有了敬畏。洛渡河方圆两三百里的鱼都奇腥无比,只虾蟹稍好上一些,要到京师甚至越潭国一带腥气才淡下去,用酒和老姜去去腥味也是可以吃的,精华全被洛渡河吸收光了。想来真不可思异,一如她的穿越,沐春儿的重生。 后来吃蟹时,饶是沐淳已有心里准备,但还是被臭了一把,还当开始闻到的腥臭气是因为活物的原因…… 这顿午膳,沐二郎少不了又听了一歇沐老娘念叨的废话,送二老走时,拿出两朵丝线做的头花交给沐老娘。那朵渐变的粉兰花显然是给沐兰娘的,渐变红芙蓉就是给沐芳娘的了。沐老娘这才真正好了脸色,哪知沐淳又从屋里摸出一个藏兰色手编额带跑过来,甜甜地呈给沐老娘。 “我娘偷偷做的,爹都不知道。您老一个,我姥姥一个,都是一样的色儿。” “这……”沐老娘一时变得踌躇,看向同样惊讶万分的次媳,后者忙掩下异色。 “有心了。”沐老娘接过,拿在头上一比,道:“下月就用得上了。”忍不住捏了又捏,额带中间有用丝线盖,瞧着就富贵,看样子是打心眼里喜爱。 二老欢欢喜喜出了门,道下回家里要打油籽,打了背十斤上来,提醒次子不要在外面买多了。一切都很融洽,只是沐旺祖满脸不高兴,沐淳以为是他没捞着额外的东西心里不爽,哪知他低声在沐淳耳边翻着白眼啐一句:你们家就想用小玩意儿骗我爷奶的好东西,哼,不要脸。 沐淳一脸呆滞,她发誓,还真不是,也敢替爹娘发誓都没这龌龊心思,两个务农的老人家还有金山银山不成?这熊孩子,跟他爹一样,看着像憨包,实则鬼心眼极多,唉,真是家学渊缘,薰陶得够可以。他先前不忘递手里的糕给他奶奶,也是父母教出来的吧? “春儿!”顾杏娘唤道。 “啥?”沐淳心虚地回过神来,知道一定又会被娘骂人小鬼大瞎操心了。 沐二郎问:“那额带是春儿织的?” 沐淳抚额,娘就不能白捡了这便宜在我爹面前装装贤惠吗? 顾杏娘就是顾杏娘,她刚给公婆孝敬钱的时候眼都没眨一下,之前关系僵的时候,她也是一面跟婆婆顶嘴一面该给钱时心甘情愿,认为给了钱,两个老傢伙就甭肖想旁的东西。让她像刘氏一样从别处小物件上卖好,比杀了她还难受。 沐二郎笑着把娘子的手指从女儿前额间拦下来,“娘子,你不愿,还不准女儿替你讨好婆婆了?” “哼!”顾杏娘一甩手:“你沐家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沐二郎争辩道:“这跟省不省油有啥关系,别人家不都是如此吗?” “我顾家就不会!” 顾杏娘吼着走远,父女俩面面相觑,一时都哑了火。 下午顾家的人就来了,来的是小舅舅顾季勛,今年十六岁还没娶妻。他听说姐姐要回娘家,但他过两日就要去榕州城,便先来见面道个别。 说起这小舅舅,沐淳儿不由撇了撇嘴。 “么姐,大姐夫让我立刻动身,说店里忙不过来了,下年做鹿靴猪靴还要开二店。大姐夫还说,让我当掌柜嘞。”若是顾季勛有尾巴,估计已经高高翘起来摇晃了。 顾杏娘很高兴:“哟,真是火红。”旋即又皱眉道:“大姐夫家那些兄弟能依?” 沐淳大姨母嫁的顾家本村贺氏,贺姨父从干学徒做起,眼下已经独自办作坊开铺面了,学的就是做鞋,长靴短靴,甚至也接官府转包出来的低等差人制式靴,夸张一点,有人说他日进斗银。贺家也就她大姨父厉害,按理得拉扯家里的兄弟,平常大姨母兴许与相公有诸多龃龉,所以顾杏娘有此一问。 顾家大小女婿两厢一比,就…… 顾季勛下巴一抬,不以为然:“贺家那几个扶不起的阿斗能顶什么事儿,在榕州大姐说了算。” 第15章 怀上了 “那你也得好好干,别给人抓着辫子让大姐为难。”顾杏娘嘱咐道。 顾季勛一副“我是谁”的得意样,放下两瓶顾家今年新打的桂花蜜就走了,俨然是前途光明不想听么姐念叨。 来这一趟至始至终与沐二郎一句话没搭,沐二郎也没太介意,抚了抚自己好看的额头,笑笑继续跟女儿学编花。同样没被搭理的沐淳也抚了抚自己好看的额头,依在爹爹身边穿起花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舅舅对她爹出轨的事仍有意见,然而她知道并不是,只是小舅舅看不上沐家人而已。怎么说呢,这秀才家的小儿子惯来是受偏宠的,自认门庭高过沐家,就如沐淳前世的一位远房姨妈,这位姨妈对儿子来自农村的女朋友放言自己是知识份子家庭,看不上对方。实则,她也只不过是个印刷厂的工人。 所以,别说阶级倾轧,同一阶级的倾轧才随处可见。 “爹,还剩几个螃蟹?” “三只,晚上没人和你抢。”沐二郎笑道。 “呕!”“噔噔噔……” 沐淳看着她娘一脸惊讶:有那么臭吗?前世那么叼嘴的我都能忍下的。 顾杏娘捂着嘴巴往茅房跑,跑进去更是闻不得里面的味儿,又一阵风似的掉头往回跑,最后弯在房后雨沟里大吐特吐。 父女对视,沐淳看到了爹爹眼中的狂喜。是狂喜,下一秒他就蹭地飞出了屋,几乎是扑到顾村娘的背后把人给抱了起来。后者还没吐舒坦,对他又打又捶。 沐淳:我娘的身体真是好,这才多久? 顾杏娘怀了身子,回娘家的事情便被沐二郎拦下来。夫妻俩都把这当作一个藉口罢了,顾杏娘其实并不愿意回顾家见二哥。大舅母何氏三舅母袁氏来了一趟,也没带什么精贵的东西,横竖只是表表关心走个过场。沐家跟二舅兄家还是老样子,沐淳观她爹半点不想再跟顾家二房扯上关系。 沐老爹说话算数,打油籽后背了一缸油来,嘱咐次媳好好养胎,还道大媳妇刘氏也怀上了,双喜临门。看沐老爹走路带风的得意样,就知道村里照顾刘氏的沐老娘是何等欢喜了。 站在外人的立场看,沐淳对祖父祖母没有多少恶感。偏疼孙子又如何,横竖她又不稀罕这份爱。心中不稀罕便不会有什么不平衡,正常相处罢了,“生人以上,亲人未满”。生活就是如此,所有的痛苦都归于自己过于在意所求太多,亲情爱情也不例外。 第17页 一转眼,清晨起来后都能看见屋顶开始结霜了,天儿冷得刺骨头,大山中的碧水县虽极少下雪,但冷感比起长年积雪的北方也不遑多让。期间沐淳病过一次,病的那些天,尹子禾天天提前出门挨晚回家,就是为了来沐家守守她。沐淳这不是普通的病,而是出麻疹。麻疹水痘天花,三大古代小孩死亡率奇高的凶症,但只要患过一次挺过来的人即能终生免疫,恰好尹子禾去年就有了抗体。 小傢伙是过来人,知晓过程痛苦,不厌其烦的关护她。沐淳哪经歷过,前世早就有疫苗了。这场病让她瞬间变成真小孩,各种坏脾气放任它们全部暴露出来。好在有一个懂事的好朋友陪着她一起熬,十来日的奇怪相处,沐淳对尹子禾的感情真深了几分。 如果沐淳对沐二郎和顾杏娘给予的爱有被动回应的成份,那对尹子禾则是愿意主动付出了。 饶是小傢伙“庶物太多”,但功课愣是没落下半点,沐淳不得不承认他就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 从六月末到九月末,三个月过去,头花生意已经不再是天天回家数钱数得手软。好在家里目前还是存下了近四十贯,与沐淳最初的赚一百两银子的目标差了二十来贯。她便知道,康朝人比她想像的精明。 这些日子她也没有闲着,自从知道沐二郎梦里都想拥有一间自己的铺面后,她也在努力着。尹子禾个头两三个月一变化,如今结结实实比沐淳高一个半头,跟人家八岁的孩子差不多。上学堂每日都会路过西街尾的牙市,那里有两间规格颇大的杂货铺,沐淳儿时常托他买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小傢伙虽然不懂她要来做啥,但还是依她。 因着两个媳妇都怀上了,沐家今年过年没怎么准备,随随便便应付了事。外祖家照常热闹,顾家村离县城只有五六里路,每天顾万德都是走路上衙下衙,放在她前世,算是生活在近郊的富农。只是顾家并不怎么富,分家的舅舅门仅各得了六七亩薄地,日子勉强,比没地的佃农好上些而已。顾万德毕竟是秀才,过年过节自然比别人家讲究,所以年一过完,他靠薪俸存下的钱也没剩几个了。 外祖家给压岁钱不分里外,沐淳儿也得了二十文。但她转眼就把更多的孝敬给外公,乐得老爷子笑眯了眼。不管是在沐春儿的记忆还是沐淳这里,外祖外总是那么平静安然从不见火气。想到老爷子至多一年就要离开,沐淳的心就沉上几分。 生死有命吗?顾万德是骤然离世的,一句话也没留下,衙门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仵作验后道是血沖眼脑里积乌血,属于中脏腑病症。沐淳也只能归究他死于脑溢血之类的凶病。沐春儿那时是哭得最厉害的,顾万德是个好人,对孙子外孙女都好,对旁人也好,可偏就突然去了。这种病并非一年两年能急患上,忌口加保养兴许有效,沐淳就算不为自己,也想插手做点事。 顾万德很听外孙女的话,每次都笑着保证不吃肥腻的东西,不吃生冷食物。有次沐二郎请郎中来家给顾杏娘看胎,恰好顾万德也来探望小女,沐淳非拉着郎中给外祖父瞧病。顾万德被缠得无法依了她,哪知郎中说顾秀才身体甚好。这让沐淳心里直骂庸医,只会看千金症的庸医,嚷着要外祖回去换个有名的郎中看。 顾万德也依了,过几日不忘带信给外孙女,说名医也道他身体倍棒。 沐淳就把希望寄托在她的穿越也会改变顾万德的寿元上,并且随时督促他定时“体检”,一年四次。说得多了,顾万德不免也纳闷,外孙女不吵她外祖母也不吵她祖父祖母,如何专吵我?都说小孩子的眼睛干净,或许他身子真会出什么问题不成?此后不敢再随便敷衍,当真重视起自己的身体来。 沐淳用心改变着身边人的一切,珍惜着爱她和她所爱之人,才明白付出原来也很有满足感,这可与她前世的心境有天壤之别。果真在关爱中长大的孩子才懂得关爱他人,前世她失去的太多了……然而,她又活了。沐淳有一种自己是“祸害遗千年”之感。 总之,希望她真能改变顾万德的命数。 第16章 儿子女儿 开春后沐淳过完五岁生日,按虚岁讲已是六岁姑娘。娘快要生二妹了,爹得腾出手来照顾,本就慢下来的进项肯定还会停至少两个月。所以,她的小闺房里越发忙碌。白天编花,晚上偷偷做研究,还得用黑布帘子挡光,觉得自己好不容易。 不过,除了她,也无人知道顾杏娘怀的是女儿,沐顾两家包括沐二郎,都满心欢喜的以为是个儿子。刘氏的肚子只比顾杏娘晚小半月,据说成天摸着肚皮念叨着又梦见蛇了,这胎定又是儿子。怀长孙时,刘氏就曾做过被条粗黑蛇缠住脖子的梦…… 沐老娘和她两个女儿肩上的担子变重,分摊平时刘氏的活计以及照顾她。刘氏怀孕一向是连饭也不做的。她怀沐旺祖时,努力地想做事,可不是把碗打了,就是摔倒在田边,总之,这位大功臣谁也捨得让她劳累,安心地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日子。 沐淳听到这里想笑,待大伯娘生下女儿不知道是何神态。 “啥?姓刘的贱婆娘还想上城里来生产?”顾杏娘几乎是吼出来。 刘氏到底是哪里想不开,非要跟死对头一起养胎待产?沐淳不懂,或许大伯娘百分百肯定自己生儿子,而认为娘又是女儿?所以,要来搞事情?这妇人心眼忒坏了点。 可为啥就那么笃定呢?沐淳一脸懵懂。 沐二郎皱眉苦脸,搓巴下自己的俊脸,唉嘆道:“烦死了。” 烦死了,又要他撸袖上阵去教训一番。说着翻箱倒柜收拾东西,又坐到堂屋去拿出纸笔写写画画。沐淳跑过去趴在爹身上发现写的全是日常菜单,还有补药单。若是刘氏要进城,就得准备好足够的银子。 “爹,若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娘是地主老财家的娘子。” 他爹很意外,抬起身子转身把他抱到怀里:“你能看懂?” “啥?”沐淳一惊,妈呀,繁体字她确实看得懂啊,眨眨眼:“跟子禾哥哥学的呀。” “全学会了?”沐二郎正色道。这就厉害了,尹家小子才念一年多,能学这么多字?教给她,她也能全学会? “爹爹有空时不也有念话本子吗?我在边上就一个字一个字地对,慢慢的就学会了啊。” 沐二郎一时无言,表情复杂:“你若真是个小子,为父此生为憾。” “噗——爹爹掉书袋。” 沐二郎写完威胁人的帐单,就进到暂作书房用的西厢房,翻出那几本便宜买来缺前缺后的旧话本,赶紧把少儿不宜的捡出来藏好,这才放心回大苑村去。 沐淳嘴角直抽抽,心说不就是一些男欢女爱外加妖啊精啊跟书生暧昧生情的破故事吗,我看过口味更重的……况且那纸张黄煳煳,看着眼睛也累。 次日下午沐二郎冒着寒雨进家门时,顾杏娘和沐淳都发现他新作的外袍给扯坏了,本雪白的棉花露出一坨让雨水浇成了牙黄色。 第18页 沐二郎脱下衣服,一脸的烦躁:“大嫂的假体面愈发藏不住了。” 顾杏娘心疼得紧,这就要缝袍子,沐淳赶紧抢过来。近几月她的针线工夫除了绣技,别的已经不藏了。顾杏娘抢不过便由得她去,抚着肚子骂骂咧咧,恨不得现在就回去跟刘氏打上一架。 两个大肚婆若真打起来,那情景定是惊险又刺激。 沐二郎捉住娘子的手:“你怄啥闲气,万事有我在,好好生下儿子要紧。” “爹!”沐淳道:“你总是儿子前儿子后,是不是生了儿子就爱女儿了?要万一不是儿子呢?是不是也不爱娘了?” 沐二郎没介意女儿的乌鸦嘴,咧嘴笑道:“自然是都爱,不是儿子,生一个像春儿这样的女儿爹也不能不爱,对吧。只是,儿子更好,了却你娘的心愿。生孩子伤身子,有了儿子就不让你娘生了。” 顾杏郎却恼女儿说话不吉利,瞪她一眼:“还不洗洗睡觉去!” 女儿走后,沐二郎高挺的鼻子拱拱娘子的小鼻头,顺带像做坏事一样滑过娘子的红唇,得手般窃笑道:“孩子也是担心被我们忽略了嘛。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别让她心里不舒坦。咱家这孩子,有些厉害。” 顾杏娘何尝不知道,只是孕妇本就心思重,仿佛一生的荣辱和体面都寄托在了肚子上,压力很大。 沐二郎笑笑把娘子拦腰抱起回屋,不免继续用好话哄着,可是哄着哄着,娘子竟嘤嘤哭了起来。情绪果然是怪,说来就来,沐二郎也恼了,不由分说捉住娘子的下巴重吻了上去,吻得那是个认真,让顾杏娘都喘不过气来,哪还有工夫继续哭,又是羞又是急,想骂人,竟没料相公的舌头也伸了进来,捉住她的香舌几翻缠绵。 终是忘了方才的不痛快,慢慢的犯困便睡了过去。 沐二郎给她脱了鞋,也不抹脸了,轻轻按着她微肿的脚脖子,眼皮一搭一搭也困得紧…… 日月轮换,又是一月过去。 已经过了“雨水”不久即是“惊蛰”,但天气如同隆冬腊月一般冷,倒春寒。霜风直往行人的耳朵里灌,你要敢为了漂亮早早的不穿高领袍子,寒风就敢把你冻个透心凉教你做人,让你不敢得瑟。 白霜一层一层把梧桐巷的黑瓦盖得寻不见颜色,清晨的白雾如同让人身临仙界,当真是五米外人畜不分。一个小身影背着绿布绳编的书篓脚步稳健地走在巷中,不用细看就停在沐家门前。 小小少年嘴唇让寒露冻得通红,十个指尖也是红的,垫脚抓住门上的铜琐圈,“噹噹当”磕在门上。 门内许久没有动静,小男孩不急不缓地又是三声“噹噹当”,然后跺跺脚在门边来回走,估摸着再等一会儿如是重复。小男孩敲过第三次,厚重的木门终于吱呀打开,探出个梳着双角髻的小姑娘来。她呲呲牙,抓过男孩的手抱在怀里搓着,口里说道:“子禾哥哥今儿怎地早了?我刚刚才起呢。” “昨天我姨母来了,给我带了徽州的好墨,想必妹妹定是喜欢,便一早给你送过来,还想和你多说会子话。妹妹你知道吗,我表哥沈英和表妹沈彩也一起来了,给我讲了好多好玩的事。噢,差点忘啦,还有京城才有得卖的罗记五香葵瓜子,怕冻润了我用油纸包着。” 第17章 小妾 “那你快进来呀,外面冷死了。”沐淳棉衣都没扣紧,怕吵着娘,牵着尹子禾的手轻轻往屋里行。 坐下后,尹子禾询问道:“婶子还有两月就该生了吧?可请好稳婆了?” “嗯,爹爹早请好了,还是你娘帮忙寻的呢。” “那就好,那你又要辛苦了。”尹子禾道:“瞧你的手,这四个指头都起了茧子。听姐姐说头花生意眼下已经不好做了,本以为你能轻省下来,看样子也不行了。” “噗,我能有什么忙的,忙的是爹爹,我最多帮忙理菜或给鸡拔毛,累不着。” 尹子禾却有自己的见解,摇头说别家的孩子,比如他的邻居胡红桃,她就不用帮家里赚钱,成日里可松泛了。再比如巷头的刘三郎家两个大沐淳两三岁的女儿,最多缝补衣裳和帮家里卖包子收钱,也不用像沐淳一样被当作个大人用。 不知从何时起,尹子禾就没见春儿妹妹出去玩过了,成天就是编编编,跟她娘差不多一样快。本心里觉得,要哭要闹的春儿妹妹长大很久了。 “我表哥沈英只长我三岁,已经开始念《大学》,还会写诗做对,我前天才拿到《声律启蒙》……”尹子禾看看通身都是恬淡气息的妹妹,收起自己的复杂心思开始讲昨日经歷的事。 沈英?沐淳记忆里好像有这么个名字存在的痕迹,可惜太稀薄。心下也奇怪,沐春儿怎会有尹子禾表兄的记忆?偏那苦姑娘满心里都是关于魏聪林的怨恨,别的都淡。 两个小傢伙吃着瓜子儿,有说有笑已经聊了两刻钟,披着夹棉袍的沐二郎端着两碗米煳进来,碗中各有一枚鸡子。说道:“吃饭啦,禾郎也该上学堂了。” 尹子禾早上有时会在家里吃,有时不会,无论吃否,沐二郎都会准备他的早食。曾氏也是知道的,所以从不怕早出的儿子饿着。 下午下学时尹子禾没来沐家,沐淳不知道是沈氏兄妹提前去学堂守着,早早的就把表弟接回去了。后来得知那大曾氏,也就是尹子禾的二姨母,因其升了副军监的相公要纳小,生气带着一双儿女来妹妹家小住。 次日尹子霞过来时讲,那小妾是二姨父上锋送的,二姨父抹不开面子,当夜就用上了,用后自然要给个身份。 “都是那臭不要脸惹的事,听说也不是家里过不下去,上赶着当人小妾。”尹子霞愤愤啐道。 顾杏娘就笑:“这些事你一小姑娘少评论,当心你娘恼你,什么用不用的。”觉得这话着实不该在孩子面前讲,不由有些埋怨大曾氏,也怨她的好姐妹曾氏,怎就不知避开霞儿。 “才不会呢,我娘说我就该知道这些。好人家的女儿,不能图着别人家富贵就轻贱自己。小妾是玩物,可不是体面的身份。” 顾杏娘平常接触的人家少有出现妾这种生物,那惯常是官宦和世家的配备。州里的副军监是啥品级,六品还是七品?她完全没有概念,只知道尹子霞的姨父定是升上大官了。不由看向自己女儿,寻摸她用不用也提早给春儿扎扎话? 一想到这里脑子突然炸痛,气的。她前阵子去罗衣巷听到几句关于女儿的闲话,恼得她当即开骂,奈何逮不到放这腌臜话出来的恶人,街坊都劝她,她只能自己气闷,好不容易忘了那事,今天这一钩就冒出来了,脸色通红,秀目吓人。狠狠暗骂:定是那渔贩婆娘魏氏,说我沐家女儿娇养着以后是卖给人家做小,进城里来娇养就是想卖个好价钱。我呸!那就看着,我家春儿到底会不会做小! 没料沐淳老气横秋地说了一句:“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第19页 顾杏娘当即道:“对,有了缝的蛋咱可不能要!” 尹子霞愕然,不懂沐家婶子怎地突然有为了火气,这样骂她大姨爹…… 大曾氏来碧水县妹妹家也并非只是为赌口气,还有着别的心思。比如把私房交给妹夫尹志全帮忙做点生意,她发达了,顺便提携妹妹一家。大曾氏认为钱不能放在手里,钱生钱才能赚更多的钱,只要把财富拽着,凭那小妖精怎么使心眼。至于那些银钱是否全是她的私房,那就未可知了。 大曾氏交待完这紧要事,沈家那边也差不多作完姿态,一眨眼两月过去,棉衣早就脱下了,她也该带着孩子回榕州。 这期间,沐淳并没有跟沈家的两个孩子有交集,这便是阶层的问题了。连带的尹子禾尹子霞也受到影响,没办法四处走,都被圈在家里。大曾氏把榕州沈府的男女先生也一併裹来了碧水县,尹家两个孩子跟着沈家孩子一起上课,尹子禾暂时不用去学堂,所以也没办法来跟沐淳玩。 就算在沐家搬走后尹家的房子没有再赁出去,这么大一家子包括沈家带来的三个僕从,也根本住不下。大曾氏就把罗衣巷尹家斜对面的那两进大宅子买了下来,尹家两姐弟上课的地方就在此处。大曾氏要让儿女觉得在碧水县过得和州城里一样,吃穿住上不能亏着,规矩自然也没松懈下来。 沐淳听说后心下感嘆:啧啧,真是三年清知县十万百花银,有实权的官吏好有钱,想买房就买房。那两进宅子少说百来贯。听说是哪家达官贵人的祖宅,捨不得卖平常还花钱请人照料,不知道怎么说卖就卖了。 不过最近据说胡家也在四处找牙人买宅子,本是罗衣巷首富,左邻右舍好像都开始发达了,或许早存下不少银子的胡家鱼商便坐不住了。胡家大儿子年纪不小,六间小房觉着不够用,也想弄个两进的才能显出体面。前些天听说打听到梧桐巷来,不知是不是看上了对门汪赌鬼家的大宅子,那宅子可是大三进,占地四亩,有池有园,当梧桐巷还不是巷的时候,人家就已经立在这里了,相当于见证了整条梧桐巷的成长歷史。 在沐春儿的记忆里,大曾氏买宅子的事好像有,但胡家这事真没有。沐淳不懂为何平白的起了变化,可惜康朝的朝政是鼓励行商,对商户住宅也没个律法限制。有好有坏,好处是自己也可以这样玩,坏处就是对门可能要来碍眼了。 四月初八,利出行,小曾氏刚送完姐姐出城,回屋就听相公急急道杏娘妹子怕是要生了,忙不慌地又奔来沐家。 第18章 二妹 “杏娘,你别光指着骂我,也用用力呀!”沐二郎在产房外恨不得替娘子使劲儿。 “沐二郎,你个挨千万的!沐辰方,你混蛋!”“你混蛋!你不知廉耻!” “对,我混蛋,你快生了孩子起来打我,我不躲。”沐二郎急得跺脚抓头。 顾杏娘眼下哪记得沐二郎的好,只记得他的坏了,恨不得把他捞到胸前来掐死。 “我!老娘!老娘就是要打你,打死你这挨千刀的!” “让你管不住自个儿,让你花花,啊……” 沐淳霍地站起,心道:生了吧?再不生,她怕是会把娘的脏话全学会,学会后用在以后的相公身上。 “昂啊……昻啊……”产房里终于传出意料之中却又久违了的嘤儿啼哭。 稳婆满头大汗出来报喜,“生了,是个妹儿,漂亮得很哩。” “啥?” 沐淳:什么声音?我好像听到爹爹的心“嘎嘣”响了下。 “哦,妹儿啊!”沐二郎使劲挤出笑脸赶紧打赏。 “昻啊昻啊……”崭新的小生命放肆哭泣着,像在宣洩她对世界的不满,像在昭示她的存在。沐淳油然联想到自己两世出生时又是怎样的情形,同样赤手空拳来到世界,同样被亲人赋予各种殷切希望,今后的人生又是怎样在走?鼻头一酸,心底涌出一抹无法对人言喻的柔软。 曾氏额间的汗水不比沐二郎少,她利落地抱起孩子直在安慰顾杏娘,什么这下春儿有伴了,多一件小棉袄多一份福气…… 顾杏娘惨着脸,恨自己不争气,哭道:“二郎,我们……” 沐二郎赶紧朝窗户里大喊:“我看了,着实漂亮,像你呢,比春儿漂亮一百倍。啧啧,咳……”差点让自个儿口水呛着,继续卖力吼道:“春儿那丫头只抵二妹一个手指头,你不信自己看。” 方才还在沉思的沐淳一个激灵:我招谁惹谁了? 顾杏娘好像真信了,赶紧让曾氏把孩子抱过来,她还没细瞧呢。一瞬后登时哭道:“就知你这挨千刀的花花嘴,你何时看过了?孩子都没抱出去,呜……” 稳婆早习惯这种场面,把该交待的交待完毕,拿着不比生儿子少的赏钱扶着腰走了,饭也没让沐家煮。 沐淳不知打哪来的勇气,凑到床边说道:“娘,下一胎定是弟弟!” 顾杏娘还在哭,这时气得不行,怒目圆瞪:“你,就是你,就是你这乌鸦嘴。” 沐淳赶紧蹦出屋,拍拍胸口,妈呀,吓死我了。这个时候谁再说她不像小朋友,她跟谁急。 次日,沐淳盯着襁褓里的妹妹左看右看,真看出几分孩子成年后的影子。脸圆圆的像苹果,将来外表看起来温温柔柔,实则极有主见。比沐春儿会讨顾杏娘的喜欢,在世人眼中是旺夫相,贤惠又漂亮,很是令人喜爱。二妹为人处事更像沐二郎一些,但也有属于女子的温吞。 顾杏娘骂归骂,奶上孩子后立刻进入良母状态,给孩子取名秋儿。秋天离着还有一季,可顾杏娘觉得夏儿不好听,又跟尹家霞儿重了音,就秋儿前秋儿后的叫起来了。沐二郎在这方面是没有发言权的,孩子是娘子下了死力气生下来的,他可不敢跟娘子争命名权。 这年初夏,沐家除了多出一张嘴,除了进项一天天减少外,明面上没有别的变化,只除了沐淳的体形。她因着跟娘一起顿顿有肉,圆润了一圈,由清瘦小佳人变成了微胖小萝莉。暗底里,她的肥皂也快成功了。 爹娘早知道她在摆弄这些,初始很紧张,但一听说是尹子禾学堂里也会学的格物,便没多管了。不但没管,还依着她,时而搭把手。权当女儿闲暇时应有的玩乐,小孩子本就该玩,平时也真累着女儿了,心里愧疚。 从为人父母这一点来看,沐二郎是少见的开明,宠孩子宠到骨子里。顾杏娘不懂那些大道理,只要女儿高兴就成。 沐淳做手工香皂的兴趣是在她前世事业稳固后生出的,当时原料齐全,几乎不用动什么脑子。换得这里没原料,也不是非常艰难的事,学过化学又通晓一点各种成份在古代的名称,做起来只是多费一翻工夫而已。 前世她做香皂是将之视为一项解压工具,谁能想到如今倒派上了用场。而她真正引以为傲的谋生手段反倒没了用处,目前也没施展的条件。不过即使某天能施展,约摸她也不想吧?谁知道呢,先这么过着吧。由此可见,穿越者只要在特定条件下“安于本份”,上天是不会亏待她的。 第20页 孩子出生的第三日,有个习俗叫打三朝,按一般的风俗是出嫁女儿生出的第一个孩子娘家才办,但顾家疼女儿,无论第几个,顾老娘这日带上鸡和蛋风风火火的赶来了。顾老娘在家从不得闲,今日身后只跟了四个孙子,三儿子生的孙女顾蕊不知什么原因没一起进城,两个媳妇也没跟着来。 顾老娘冯氏总共生了四个儿子,长子次子又各生了两个孙子,三个大点的孙子已到人闲狗厌的年纪,所以她更喜欢女孩儿,从不担心她女儿生不出外孙来。抱着沐二妹又搂又亲,嘴里说着吉祥话。 老太太自然也没忘了沐大妹,右手抱小的,右手搂大的,“心肝宝贝儿”不停,也不嫌甜着人。沐淳得了沐春儿的记忆,觉得自己很了解这位姥姥,她是真的疼外孙女儿,在外面为人也习惯忍让,在家就不同。天底下就是有这样的人,怕担事,怕得罪人,对身边的人索取是天经地义,比如对顾老爹。 有时候,沐淳不免想,顾杏娘这性子多半是随了顾老娘吧。外祖父头次上新家来不是说过,不要让女儿学顾老娘得理不饶人吗。其实沐淳觉得顾老娘也很冤,她从不让相公沾农活,里里外外一把手全做了,有什么地方不对,本也可以被原谅吧。顾老娘言语行为上不够温柔,就被相公嫌弃得理不饶人。 沐淳想,如果有足够多的关心,也许姥姥也会是温柔人儿。可惜,这古代又有几人在乎过女人的精神需求。 “小大小二小三,带春儿妹妹和小四上外面玩去。”顾老娘吆喝道。显见是准备和女儿说些私房话。 沐淳脸皮一抽:这称唿。 一群碍眼的呆头鹅散去后,顾老娘愁眉苦脸在屋中跟女儿念叨:“你二哥还念着那个不要脸的,东一个看不上,西一个嫌弃,连在山里说的黄花闺女都不要,孽障呀。可又总不能一直让他孤零零下去吧,唉……” 第19章 沐爹的情债(上) 沐淳在外面凝神听了一耳朵就不想再听了,好脾气地跟着四个表兄弟来到院里玩泥巴,做一个合格的小朋友。沐春儿对四位堂兄没啥记忆,就算沐淳现在接触几天,估计也没啥记忆留下。这四位小朋友当真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 别说那小二和小四还是付氏的儿子,她莫名的不喜欢。小二小四除了进来时好奇打量了一下沐淳家,后面就一直是木木的了。只在小二见到沐二郎时,眼中有些奇怪。 沐淳眯眼记在心里,好奇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明堂。 沐二郎“伺候”完娘子和岳母及一干熊孩子的午食,准备去洗碗,顾老娘拦住。 “让我这老婆子去洗吧,姑爷忙了大半日,也该歇息下。” “岳母客气,您女婿哪能让这点子事累着,您老好好陪杏娘说话,旁的勿管。” “我帮小姑夫洗碗。”顾二郎家的大儿子,顾老娘口中的小二,付氏的长子顾海突然站出来说道,神色似乎崩得有些紧。 顾杏娘在里屋听到,脸色不好,她搞不懂娘为啥要把那两个孩子带来。 顾老娘:我也是没法子,带了大房的不带二房的,不是上赶着让二房俩孩子心里憋屈嘛。 沐二郎顿了顿,他今天一直尽量不看顾海那张脸,因那脸太肖付氏,但这时也躲不掉了:“不用,你跟兄弟们玩去。” 顾海像是听不到,九岁大的孩子还是有把子小力气,端过一叠大碗就往灶房走。 沐淳观沐二郎面对小二小四一直有些不自在,神色还透出复杂,加上顾海的行为……她赶紧假不在意的熘了。 片刻后,沐淳出现在灶房后墙的木窗底下,贴着耳朵偷听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没多久,混着碗碟碰撞的哗啦声,顾海说话了。他道:“小姑父,我娘让我给您捎个话。” 墙边的沐淳小眉头一皱,灶房内的沐二郎也眉头一皱。 “小姑父,我娘好可怜。我爹要娶后娘,不要我娘了。” 没见沐二郎回话,顾海鼻头一酸,又道:“她生我疼我一场,我不能眼看着她受苦,这是不孝。” 沐淳烦躁,你要孝,就让我爹不忠?你娘的事情难道只能我爹来解决?唉不对,我那死爹干嘛东不睡西不睡偏要睡你娘,睡了又不能负责,什么鬼!沐淳不敢把自己换到沐二郎的立场思考,想想都头大。 久不见沐二郎有所表示,顾海见他只知麻利地在洗碗,眼看马上就要洗完收工,急得红了眼低声哭出声:“小姑父,我爹也不是不要我娘,是我娘说她心里只记着小姑父,在……在没嫁我爹之前就掂记您了。但是我外祖家却把她嫁给了我爹,我娘苦得很,比那黄莲还苦,小姑父……” “你叫我什么?”沐二郎骤然出声。 “小,小姑父。”顾海鼻尖还挂着一滴泪。 “既是你小姑父如何帮你娘?你说说看。” “我……” “得了,说吧,你娘到底要想干什么?上次不是让你外祖母带了一吊钱给她吗?” 沐淳脑子轰地炸了:给钱!我去,果然我娘没说错,死爹,你…… 沐二郎还在说:“她重新寻户人家嫁了也好,跟你爹重新过也好,我跟她不会再有干系。” “小姑父!”顾海捉住沐二郎的衣摆,乞求道:“我娘说她谁也不嫁,只跟您,也只听您的话。求,求您去见见她吧。我娘说哪怕一眼,她死也够了。”求您劝劝她,让她不要难为自己。顾海小小年纪就承担起她娘的痛苦,快承受不住了。 沐淳:你娘确实够了,够够的了。 “又来!”沐二郎挣开两步,“这些话她居然敢让你带,付月娘她到底还要不要脸!” “不要,我娘她不要,只要你!” 沐淳眉头蹙得更紧了:长见识。这孩子是让他娘灌了迷魂药吧? “小姑父,求您行行好,见见她吧,若是不见,我娘会苦死的。她满心里只有您,她不吃不喝不睡,一躺下就梦见您……”顾海也不知是不是被逼到绝路了,一狠心,把自己似懂非懂,但娘说很重要的话说出来:“梦见和您相处的那日,每,每个眼神她都,都记得。” 说完顾海低下头哭得快站不稳,约摸觉得这里面是两口子才能有的那种意思,又羞又急还气。娘说她与小姑父已经做了夫妻,既然是夫妻就没啥好丢脸的,不能让娘就这么委屈下去。 “混帐!”沐二郎本欲一巴掌打下去,可面前这哭得喘不过气的孩子,让他又下不去手。 “小姑父!呜……” “罢了,后日下午,让她去老地方等我。” 沐淳火大:尼玛,还老地方。 堂屋,顾海回到了木木的样子,红红的眼睛说是在灶房被烟燻了。顾老娘心疼地直替他揉,还喊着赶紧用湿帕子抹抹。沐二郎不知去了哪,待沐淳找到他时,发现他剑眉深拧,呆怔坐着。 第21页 不久,沐二郎就说要出去进线,挽着袖子出门了。 这当口,正好尹子霞过来看看婶子家还需要做什么,沐淳二话不说,拉起霞儿姐姐急急说先陪她去个地方。 “去哪?”尹子霞好奇问。 “不知道。啊,不对,你跟着我就是。”沐淳迈开小短腿直追前面沐二郎的身影。 穿街过巷,方向一直朝着洛渡码头。尹子霞急得不得了,好在人不多离家也不远,不然好怕有拐子出现,小姑娘真是被大人的时常恐吓闹得有了心理阴影。 “妹妹,你爹这是干啥呢?”尹子霞指着下面渡口上沐二郎远处的影子,明白了沐淳是在跟踪沐叔。 沐淳语气复杂:“兴许是下力吧。”他有近一年没上码头了。 为了那“心里苦,非他不要的女人”他来下力赚铜板了。或许是拿女儿和娘子编头花的钱心里过不去,就…… 但是,就两天时间他能挣多少钱,还不是要拿家里的。这死爹…… 第20章 沐爹的情债(中) “姐姐,回吧。” 尹子霞低下身子安慰道:“别担心,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你爹是看头花生意冷下来了,想多赚点钱补上口子。” 沐淳听话地点点头,思道总得想个法子解决了吧。 一回到家,就听顾老娘问道:“春儿,你爹啥时回来,姥姥要趁天没黑早些回村。” “这个……”沐淳想了想答道:“很快就回来了吧。” 顾老娘放下心,给晚上女儿要吃的鸡汤炖上,把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又捡起婴儿换下的尿布飞快搓好晾上,片刻不得停地牵上四个孙子坐上牛车往顾家村赶。 沐淳闷闷的看着,姥姥真是个劳碌命啊。 “娘,我姥家很穷吗?”沐淳跟顾杏娘蜷一个被窝里编着头花,似是随口问道。 尹子霞在一旁笑,摇摇头,这春儿妹妹比我还爱管家里的事。 “很穷算不上,你外祖还领着公家钱呢。” “那我二舅家很穷吗?” 顾杏娘奇怪道:“你知道几个舅舅分家了?” “猜的。” “你是看顾海顾勇两兄弟的穿着没有你大舅家孩子好吧?” 沐淳没有反驳,默认。顾杏娘便讲她二哥老实,也不怎么懂伺弄地,更没有别的赚钱手艺,所有进项都是靠地里。爹娘时常偷偷帮扶,连带大哥三哥都有怨言之类。要她不要看不起二舅,做人要本份。 沐淳回忆二舅的长相,确实很普通,联想起气质,甚至是有些……不好看。自古嫦娥爱少年,当代少妇爱美男?也不全对,她爹还能赚钱,先前不管赚不赚得多,至少人前人后待人接物都拿得出手。两厢一比,付氏俨然又是个不安于室的……但无论如何讲,能做出此等有违人伦事情的女人,绝非善茬。 沐二郎跟付氏约好的那一天,沐淳也早已跟尹子霞约好了。但这次却并非只有两姐妹,还有曾氏。沐淳想来想去她还是太小了,唯有寻求同谋。尹伯娘话虽不多,但做事有分寸,比她娘对她“尊重”多了。 或许是没有身在局中吧,曾氏总觉得沐春儿这丫头不简单。听到沐春儿掏心掏肺的一说,都紧张到了肠子把把,一翻思忖,决定保护沐春儿为上,也想看看惹得她顾妹妹落胎的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女人。 “方郎……”付氏站在距西码头半里路的榕树底下,泫然欲泣。 个头比顾杏娘更小巧几分,比沐二郎大两岁,却看着比他还小。着一身淡绿的短纱衫,下裳的长裙却是水红色,这一套薄薄的襦裙穿在身上真不错。嫩绿配水红本非常养眼,但合上远处码头忙碌的船工和时下灰濛濛的环境,总觉得她过于出挑了。气候虽已暖,码头风可不小,今日又是阴天,偏她好像并不怎么惧凉。衣衫合体得过份,本就有料的前围此时更显得无比硕大,且摇摇欲坠。 付月娘见到沐二郎,掩饰不住的笑意盈满脸上,头上挽着个偏向一旁的髮髻,向人昭示她已是单身的身份。她皮肤本较一般妇人亮上许多,比顾杏娘还白一个色度。鹅蛋儿小脸,小鼻头窄鼻樑,左脸正中一颗淡红肉痣,嘴唇肉嘟嘟的。抽象地看,真像一个盛在漂亮盘子里的诱人小娇包子。 凭她举手投足的风韵,凭她此时的婀娜站姿,在顾家村里,这绝不是放人堆里就不见的妇人,美说不上,但就是让人无法忽视。她的气质也罢,她前面的“两三斤”也罢,皆让她极有存在感。 付氏这样的女人,配顾伯勛那样的汉子,沐淳怎么想也不般配。但人家却又已经生了两个娃,直到沐二郎的出现。 “不凉?”沐二郎说道。 “不,不凉。”付氏见沐二郎停在五步远,自己迈腿往前几步,上身晃动,水红裙摆捲起一阵香风。寻常汉子,怕是早禁不住此般风情了,更何况眼前男人的娘子怀了好几个月的娃,现在又刚做月子…… 沐二郎没有退,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说:“这是半贯钱,你拿去存着当再嫁的嫁妆,别再买这些衣裳了。”说着看了一眼她的上衫,那衣料可不便宜。又道:“找个不图你身体的男人,好好过日子,朴素一点为好。” “方郎,你见我就是说这个吗?可想听听我欲说什么?”付氏脸上的红痣越发红了,伴随皮肤蠕动着,像是会说话。 沐淳这边,曾氏见两人越凑越近,却听不到二人说的是什么,嘆道:“情义千金不抵胸脯四两。” “娘,您是啥意思?”尹子霞不懂。 曾氏把女儿带来,估计也存了教导的心思。小贩家的娘子大抵都如曾氏这般,很务实。夫子们挂嘴边的闺训,商贩娘子没人屑于听,都是成日抛头露面的妇人,若想着那些死规矩不是自找苦吃就是矫情。 “娘的意思是,这女人奶娃一定很厉害。” 尹子霞得到回答,马上猜到娘所指的是啥,脸一红,终是明白了什么:嗯,以后嫁了人,一定要防着相公不要接触胸大的女人。 “你说。”沐二郎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子,既顾着付氏的脸面,又让自个儿自在些。 “方郎,我愿意做小!” 方郎,我愿意做小,我愿意做小,做小…… 沐二郎来时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她要做小,本以为让她死了心就…… “你!”沐二郎心知是无法善了,神色激动,绝非是因感动,俨然是气的,怒道:“你是铁了心要怄死杏娘?” “我怎是要怄杏娘,只求她能容下我。我不图要你一半人,只求能天天见着你!我不要体面了,什么也不要了,你还要我怎样?” 沐二郎气笑了:“反倒成了我想要你怎样?嚯!”长吐一口浊气,原本的剑眉星目此时变得狰狞:“你别逼我杀了你!” 第22页 “方……”付氏做梦都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拽着帕子的手几乎要抠进肉中,呆怔着说不出话。 “很奇怪?很诧异?”沐二郎一反常态越说越近。 第21章 沐爹的情债(下) 理智告诉付氏应该退,但她又捨不得挪开眼,那日,那日在邱老二的渡船上,他在兴致到了极处时,也是这副扭曲的面孔。她喜欢被他压在舱板上蹂。躏的感觉,喜欢被他搓咬时的疼痛,喜欢被发狠地冲撞。哪怕当时他口里在骂人,哪怕她骂的是顾杏娘…… 他恶狠狠瞪眼的样子,就是她所沉迷的源头。 没有哪个男人能给她这种感觉,除了面前这个看似冷血无情的男子,她在心底唉嘆一声:冤家! “说!” 沐二郎的暴喝把付氏拉回现实,她闭起眼睛任由泪珠儿抚过她的粉痣滑到下巴,用柔到骨子里的声音说道:“那日你若不慌张地大唤出声,我们本不用被人发现,哪能到今日之地步。” 沐二郎再次气笑:“怪说那日我把你当顾杏娘狠骂时,你默不作声,你,怎地如此贱!” “方郎,你有本事养活两个娘子,我相信你能。如今也算不得不好,至少我这身子完完本本只属于你了。” “啪——”沐二郎一巴掌摔过去。 远处偷窥的曾氏心下大好,啐道:“再来一巴掌。” “顾家庄张大郎。”沐二郎打完吐出几个字。 付氏一慌:“什么?” “张小郎,以及张小郎的连襟周掌柜!” “你!”付氏此时不叫呆怔,简直是定傻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事?这些人,在事后不久我拉他们喝酒时,人家便把你摆上了酒桌,评谈、笑议。大傢伙儿,都在,回味,你的,蚀骨,滋味!” 付氏再装不得优雅娘子,两只胳膊一扬,勐地退后两步,这些动作才像纯粹的农家娘子。但是她马上又低下头,抬头时一咬唇,肉嘟嘟的唇瓣弹跳出来,此小动作极能让人浮想联翩。只是沐二郎却没看一眼。 “你既然知道,还屡屡拿银钱予我!”付氏只觉五脏六腑都被面前的冤家撕开了。 “因为二舅兄!”沐二郎:“还因自己的良心,毕竟是睡了!但你若是存了心想伤害我的家人,我必杀你!” 付氏再退半步,河风颳得她如同落进冰窟窿,浑身直哆嗦。 沐二郎最后道:“别说我没本事养活两个娘子,纵然是我能养活,你说,我能要你这样的女人?”把钱袋扔在付氏脚下:“所以,请你自重,给自己留最后一丝体面,别再来纠缠我。还有,他们说三五百文就能睡一次,在我身上你已经赚够本了吧。”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曾氏赶紧拉着两个孩子躲紧了些,“春儿,看样子你爹不会再丢了。伯娘不用再出去见他了吧?” 原本的打算是让曾氏捉住这场私会,然后敲打一翻沐二郎,若是不听,便威胁告诉顾杏娘。同时,沐淳打算开启新生意,好让沐二郎忙得没工夫。但是,眼下的情形显然是不用了。这二人离得远,曾氏只能听个把字,可沐淳却听全了的。 沐淳点头,换得是旁人躲还来不及,唯有尹伯娘敢出手,真心感激道:“嗯。”确实不用了,敢情是这么一回事啊,她下意识掏了掏耳朵。 付氏蹲在榕树下抱着膝盖哭得不能自抑,边哭边压着嗓子骂道:“是,我初始是为钱,我付家是穷怕了,嫁到顾家,男人不中用也还是受穷,凭什么,我不甘!可我对你是真心的,真心的,也早与那些浑货断了来往!断了来往!” 许是身心俱疲,越骂声音越轻:“是,你厉害,七八年了都无人知晓,顶多捕风捉影,你倒是有本事从他们嘴里套出来,活该我的心死在你身上,死在你身上……” 沐淳心神微动,沐春儿的爹就是被这个女人拐走的。沐二郎知道她的过往,依然选择要她,便是知道这女人对他用的是真心。要温柔能温柔,床第间情趣也丰富,还比顾杏娘知礼,比顾杏娘懂熨烫男人的心。 能令沐二郎这样的男人作出抛妻弃子的残忍事,必定不是外表看着的这般柔弱。好在沐二郎家庭环境变了样,后面的事情不会再有。 沐淳活似看了一部文笔粗暴的乡村小黄文,好心累。 她以一现代人的“龌龊”脑洞,猜测沐爹看顾海顾勇的眼神,应该不仅只是难为情,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吧。 顾海长得半点不像二舅,完全是付氏的男版,顾勇呢?晕啊,什么鬼,这惊天大秘密。 沐二郎比沐淳先到家,看他的样子比从战场下来还累。顾杏娘终于找着时间跟相公说话,话里话外埋怨怎地沐家还没来人,娘家都来打过三朝了。 沐二郎只得打起精神应付,说不来不更好吗,刘氏生了咱也不用去。 这人就是讲不得,第二日大苑村就有人进城了。来的是沐芳娘,说家里刘氏一刻也离不得人,五个人都不够刘氏使,她恰好要进城买红糖,便被顺便指派来了。 沐淳心里好笑,这小姑说话听来有点妙,符合她两面讨好的性子。 “春儿,小姑可喜欢你的头花了。”顾芳娘放下沐老娘带的两只鸡,见过哥嫂后跟侄女儿说话。 “喜欢就好。” “能教教小姑吗?” 沐兰娘今年年底就要嫁人,沐芳娘也说好了人家,如果头花算手艺的话,她也算多分依仗。沐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子,决定不拒绝:“好啊,小姑可要用心学,蛮复杂的。” 芳娘忍不住捉她的小鼻头,“说话跟个小大人似的。” 沐芳娘要学手艺自然就不急着回家,她故意等到头花生意的火爆消去后才来,显见是个有心思的姑娘,懂进退,又自带一份看不见的傲气。同时,情性也凉薄……沐淳心道,怪说她嫁人后日子比沐兰娘过得好呢。 沐芳娘嫁了个比较精明的男人,而沐兰娘的相公就相应的老实一些。但要说沐芳娘亲二房,那也说不上,两个小姑都是疼沐旺祖胜过沐春儿几姐弟。 有了沐芳娘,沐二郎和沐淳都轻松下来,做饭洗衣的事情她全揽去了,手脚甚是麻利,一边侍候二嫂做月,一边也没耽误她学编花。小女儿在二哥处没回去,大苑村一家子如何想,那也管不了了,沐二郎这里更需要人。 可还是没五六日沐兰娘就找来了,沐淳亲耳听到沐兰娘背地里跟沐芳娘念叨:咱大嫂说得对,二嫂生就是个做姥姥的命,想做奶奶万不可能。生了就生了,还拽着人天天伺候不成? 沐芳娘的傲气藏在心里,沐兰娘的傲气却是摆在明面上,甚至有些目中无人。沐兰娘纵然知道头花能赚钱,也是装着不在意,一副看不上的派头,还能一装到底就是不要。 可是沐淳却对沐兰娘恨不起来,因为在沐春儿后来最艰难的日子里,沐家唯有沐兰娘替她撑过腰,跑去魏家对那寡母婆婆狠一顿臭骂。 第23页 第22章 刘氏的孩子 沐兰娘然虽只是去啐骂,帮不上别的忙,但身为大姑有这份气性,已属难得了,至少她一直当沐春儿是沐家女儿。别的人要么知道管不了懒得管,要么是没那闲工夫,没工夫做无价值的事情,任由惨况持续。只有兰娘脾气暴且直,一直被刘氏当炮筒使的人,才有这份气性。 到这里,沐淳大概摸出好几种古代村姑的不同秉性来。 沐兰娘略抱了抱尚未满月的沐秋儿,拉着妹妹芳娘当日就回家去了。家里的刘氏可真是离不得人,马上就要生了。 巧得很,刘氏生娃比顾氏轻省太多,虽作了诸多过场,还是在闹了个把时辰后就把孩子生了下来,赶上沐兰娘姐妹俩到家的当口儿上。 自然没啥意外,是个女儿,是个一出生把稳婆都吓了一跳的女儿。 说好的儿子呢?说好的梦见蛇了呢?刘氏一如锯了嘴的葫芦,然后又在看完女儿的模样后直接晕过去,但头是自己埋到被子里的,不知是太累还是没脸见人,反正是装死去了。 讲述那日情形的是帮沐二郎种地的唐小郎家娘子,当时她就在场。因为沐老娘万分信任大媳妇,出于两个儿子成婚好几年都只得一个孙子身板不硬的考虑,想扬眉一回,就把村中住得近的妇人们都请来帮忙,于是老多人一块儿看了一场好戏。 唐家娘子还道刘氏和沐家人全准备的男娃衣赏,在乡里可算是精贵了,稳婆给娃穿衣时手都是僵的,活像是那稳婆对不起刘氏似的。 真不知刘氏早前是哪来的自信,沐淳百思不得其解。想到沐老娘和一众沐家人当时的心理活动,有种啼笑皆非之感。生活远比书本精彩呀,好想笑怎么办,哈哈哈哈…… 以沐二郎和顾杏娘当前的性子,照例是你没送礼,咱也不会送去讨嫌,亲兄弟处得连远房亲戚都不如。 得到这个准信儿后,顾杏娘憋了五六年的郁气怕是都要给吹散,当天晚膳多吃了两个糖水蛋多喝了一碗鸡汤。沐二郎送了五朵头花给帮着带信的唐家娘子,并邀请她有空常来玩,千万别客气。 顾杏娘道:“许是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吧。” 沐二郎答:“那咱还是送只花儿给小侄女?”反正本钱又没几个。 沐淳嘴角噙笑:伤口撒盐有助于消毒。 顾杏娘手一挥:“送!”哎哟刘氏,你也有今天。 这边两口子还没高兴几天,顾家就有恼人的消息传来了,开心的时光总是太短暂。 顾仲勛接回付氏,重新领了婚书,顾家二房破镜重圆。 顾杏娘心里膈应得当日少吃了两个鸡蛋少喝了一碗鸡汤。见谁都不顺眼,见谁都横眉冷对,令得沐二郎走路蹑手蹑脚,进出都是倚着墙根儿,靠挪。 沐淳见她爹接连几日都琐着剑眉,一脸的阴郁,她也没招儿。这个时代没有亲子鑑定一说,况且二舅顾仲勛犹如一块浑身起稜角的顽石,在任何沐家人包括她这个孩子面前,从没给过好脸色。愈是无能的男人,在有些方面愈是心胸狭窄得惊人,同时在某些方面,又偏执得发狂。 如今和付氏又復了婚,以付氏的手段,定是挑唆得顾仲勛更为憎恨小妹顾杏娘一家。然而沐二郎并不是为这个原因阴郁,显然是揪心二舅兄落到付氏那样的女人手中,明知那是个荡妇是根吸血蚂蝗,也无力阻止从而心有愧疚罢了。莫说他无法在二舅兄面前提付氏,倘若真提了,估计迎接他的也是顾仲勛的大柴刀。 便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眨眼又快过年,六坐八爬,沐秋儿已经会爬了。穿得厚,两只小短手在小棉衣外被迫呈“丫”状,嘴里时常啊啊咿咿胡乱哼哼到处翻,一不留神就梭到地上去,让照看她的沐淳好不恼火。 学堂里放了假,尹子禾家的表兄妹又来到碧水县。沐淳后来得知,大曾氏在紫源坊买了四间铺面,让她妹夫尹志全帮着收租,并没有自己拿回来做生意。春节前她假借串门,实则是过来巡视产业。 “看样子,来年是要想抬租。”沐二郎跟顾杏娘说道。 “爹爹,上次我弄出来的香胰子可好使?”沐淳偎在沐二郎脚边撒娇。来这里一年半亲近父母亲上瘾后感觉很不错,认为是老天补偿她的,乐得享受。 沐二郎正色道:“你捣鼓别的我不管,那东西伤手,溅眼里还会瞎,休得再弄。” 沐淳赶紧说自己一直一向小心,话锋一转:“爹爹真笨。” “呵,我笨?咱家你最聪明,得了吧。” “爹啊,那可以赚大钱的。秋日里我存了不少干桂花,开始本说留着让您给我做糕点,后来用在胰子里,竟能盖住赤鼻味,可香了。”“爹,这东西一定很值钱呢,您不是也使过吗?只抹一点衣裳就洗得干干净净。” 沐二郎心说我哪有使过,是你自己使的吧。 “爹,若是挑着担子卖,卖不出高价的,得摆在店铺里才精贵。” 沐二郎大笑,傻女儿还以为什么都能卖钱,掉钱眼里了。“诶?”笑完作疑惑状。 “爹,您不是一直想开店吗?现在……” 沐二郎一怔,机灵如他,当真静下心来开始寻思了。 “爹,您不用用怎么知道呢?眼见为识啊。”“爹?” “走。”沐二郎当即牵起女儿小手往她的小闺房去。 顾杏娘前一刻还在给小女儿餵粥,后一刻一抬头,怎地人都不见了?吵道:“你俩又是要闹哪样?分个人抱秋儿,我要上茅房!” 父女俩全作耳边风,蹲在小闺房里摆弄一阵。顾杏娘上完茅房回屋,顾秋儿已经在床上大哭大闹叫娘了,忙不慌地跑去哄,瞧见相公不知何时又来了这屋,正抄起一件刚换下的脏衣要走,气得火大。 “你是死人啊,不知道抱抱秋儿!” “娘子别恼,为夫有紧要事。” 沐二郎咬文嚼字躲过娘子的九阴百骨爪一个闪身熘了。气中的顾杏娘不免奇怪,抱起小女儿琢磨父女俩别是真搞出什么稀罕东西来。许是换了个女儿的原因,她这两年的“戾气”给沐淳磨掉不少,凡事也爱静下用来用脑子了。 不多时,沐二郎和沐淳又风风火火来到院子里,在桂花树下洗衣裳…… 晚上歇息后,沐二郎到下半夜都没睡着。给娘子大概讲了讲,闹得顾杏娘也在床上烙大饼。 待第二日香胰子定了形,沐二郎眼睛发亮,内心汹涌澎湃,握在掌中手都微微发抖。好不容易定住神,立刻急匆匆出了门,跟有鬼在追他似的。 午膳就娘仨在家用,顾杏娘食不吃味,一顿饭看了院门不下百次。 “都申时了……”她喃喃自语。冬日天黑得早,再有一个时辰就该点灯了,二郎咋还没回来,成不成都行,千万别出什么事。 想着想着,百感交集地看向一派天真模样的大女儿,真不知有这样一个孩子是福还是祸。如果二郎的想法落空,沈家要买方子咱就卖,千万不能和官家人较劲,别闹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是她又觉得曾姐姐家的姐妹也应该和她一样和善才对,唉……脑子都要混沌成面疙瘩了。 第24页 沐淳搓着手指,心下也在琢磨,如果出现“意外”她将如何应对。 就在这当口,曾氏带着她二姐并两家的四个孩子热热闹闹地走进院子。大曾氏行事低调,在碧水县出门从不带僕从,穿着一身官宦人家常见的绸料孺裙,莫名地让人心生好感。 “春儿妹妹,你成功了!为何不是第一个告诉我?”尹子禾很兴奋,一边说一边如在自己家似的往沐淳房里钻。 顾杏娘刚出月子时的丰腴已经消下,现在胖瘦合宜是见得人的,只是脸上表情很精彩,紧张、惶恐、警惕、猜疑……一时无人看得懂,忙不迭地接待沈太太大曾氏。还好两个一身贵气的孩子极随意自在,没有腼腆,也没有身为士家哥儿姐儿的傲娇,这让身为女主人的她心安不少。 “英哥儿,彩姐儿,来,见见沐家婶婶。”大曾氏唤道。 虚岁十一的沈英行了一个标准的晚辈礼,五岁的沈彩屈腿也施得很足,可把顾杏娘慌着了,忙说使不得使不得,赶紧请进去倒茶递水,初始的担心完全放下,还涌出一股小人之心的羞意。 “家里没有茶饼,乡下人喝不惯。有自家树上结的干桂花,老姜也是自家田里产的,还好昨儿刚买了红糖,核桃仁也有,还有……太太若是不嫌弃……”顾杏娘哪曾想到人家太太会上门,脑子嗡嗡,慌不作乱。城里人喝茶的这些讲究,还是平常从她爹顾万德那里知道的。 “不嫌弃,客随主便,顾妹子不要太见外了。”大曾氏客气道。观着和妹妹曾氏一般爽利,只是眉宇间比妹妹多一分几不可闻的厉色,这是居上位常被人恭维者自带的气势,自己或许都不曾留意到。 第23章 要发迹了? “英表哥彩表妹,来……”尹子禾的脑袋从厢房里探出来,朝沈英兄妹俩招手。 四个小孩子全缩到沐淳的小房间里,对做香皂的物什指指点点。 沈英人如其名,有一股子英气,这骨架,一看将来定会长成壮硕大汉。他看了一眼沐淳,拿起一块形状不规则的香胰子嗅了嗅,又捏了捏,惊讶道:“跟裱物店里的海货还真像,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沐淳歪歪小脸儿:“这是秘密啊,沈家哥哥。”是我家赚钱的秘笈,你问得未免白痴了点。这算是一种强硬的态度。 沈英一愣,再看她一眼:“你这小女娃,倒是不客气。罢了,不跟你计较。” 沐淳耷下脑袋,有些烦躁,这小少年影响她偷听堂厅里大人们的对话。 “生气了?”沈英突然问道。 “啊?哦,没有。” 沈彩和尹子霞在那边研究了一会儿便没再继续摸弄,大抵知道这就是大人感兴趣能赚钱的东西,洗衣裳又方便又香。子霞颇为兴奋,好几次想问沐淳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都给沈英岔了话。 “呜……”沐淳脸皮一痛,顿时傻住,哪里料到这沈家哥儿竟然伸手扯她脸蛋,把她两边脸扯得大了一倍不止,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又丑又滑稽。 尹子禾一把打在沈英的手臂上,力气不算小,却没把沈英的手打开。急道:“英表哥,你这是干嘛,春儿妹妹要生气的。” 沈英咧嘴笑得开心,拍拍手:“我想看她有没有别的表情,现在满意了。” 沐淳:……好想掐死这熊孩子。 不多时,沐二郎和尹志全也到了,五个大人在堂屋里聊得热火朝天……大曾氏的爽郎语声频频传进厢房。 天近黑时,大曾氏起身预备告辞,最后终结道:“就这么说定,痛快人做痛快事,沐家兄弟预备年后还是年前开市都可以,只需给我妹夫说一声就成。” “太太大恩,不计身份提携兄弟,小弟辰方感激不尽。”沐二郎脸上的感动不掺半丝假意,紧握的拳头表示他现在仍在紧张着。 如何眨眼功夫就姐弟之称了?看来是谈得很好,不知是沐二郎有本事还是大曾氏非比寻常妇人。 “瞧沐兄弟说的,什么身份,二十几年前沈家也是泥腿子,百年前两家祖宗说不定还一起排队领过赈灾米粥呢。”大曾氏很会讲漂亮话,人家奉承,她心里高兴,也不吝作作谦逊姿态。 “这就是你家那灵慧的宝贝女儿?”大曾氏的目光从走进堂屋的五个孩子中琐住沐淳。 “不敢当不敢当,灵慧个啥,就是爱一天瞎鼓捣。”沐二郎慌忙解释:“让她帮忙洗衣,不是嫌皂角子费神就是嫌胰子臭,年初她州城的大姨母送了一块香胰子,她从此就日日念上了,非要自己也弄一块出来。早前小弟也说了,怕她伤着自己,才跟杏娘不得已试着帮帮手,谁知!喏,这也算是捡着宝贝了吧。”扯一个无关紧张的大谎亦是商贩的必备素养,他一口气说下来没打半个顿。 大曾氏神色复杂一瞬,旋即笑道:“可不是捡着宝贝了,该是你家的财。”乜向自己儿子,“你成天也爱捣鼓,就没见捣鼓出啥好东西,可见没那运气,该好好的一心念书。” 沈英表示很冤,一耸肩作无奈状,逗得大人小孩都笑。沐淳虽也跟着笑,但敏感地觉得大曾氏并不希望儿子跟她太过热络。这位太太见多识广,心思锐利,待人待事皆有长远目光。沐淳恶趣味的暗乐,乐完转瞬丢掉。 送走尹家一众后,沐二郎有种终于能一展抱负的畅快。他早早的就留意到大曾氏在碧水县的铺面,谁知道那几样东西一融弄,竟就是精贵的香胰子,定型后不但好看,还比平常用的胰子顺滑,又没那股子赤鼻的油灰臭。于是他得到香胰子的做法略想都不愿,直接去了尹家,不搏上一搏怎知道结果如何。 跟大曾氏商量后的结果相当令人满意和惊喜,沈家出一间铺面还带一半本金,沐家负责香胰子的生产和销售,利润各占一半。掌柜由沐二郎担任,尹志全“推辞不过”进来打下手,名曰副掌柜。最重要的一点,方子只在沐家手中。 相对于相公,顾杏娘一直忧心沖沖,她害怕,害怕生意搞砸了对不起曾姐姐。大曾氏是因为信任小曾氏才给自家这个脸面的,她的目的是赚钱,若是赚不着钱,怎么给她交待,又怎么面对曾姐姐? 加之又听说他们将要卖的香胰子是康朝都无,只州城以上的裱物店里才有的外来物什,也不知是东洋还是西洋的。要是真能那么容易做出来,康朝人不早就仿出来了?什么大姐从州城带回来,估计元娘自个儿都没用过吧,她对相公的花花嘴无语极了。 顾杏娘哪里知道,歷史上很多看似不可思异的发明,一半是巧合,另一半才是不懈的研究和努力。沐淳也不知道怎样劝娘,怕愈发被娘当成怪物。 沐二郎心思就简单许多,他道:“春儿是个有福气的,一岁时我们刚到碧水县,她差点淹死在涨水的洛渡河边,前年夏天又差点淹死在自家水缸里。一次有人救,二次也有人救,这就是上天不让她死,明摆着她不是个普通人。”讲到这里,捉住娘子的手:“咱们放眼看看四周,多少仔细养着的孩子说夭折就夭折的,有谁像她这般走运,不是得天眷顾是啥?孩子一天天大起来,她的福气也一天天多起来,你就把心放肚子里,等着当少奶奶吧。” 第25页 “唉,我是不懂。至从孩子开始编头花起,这个家哪有我说话的份,哪样不是依着你?我这是越发没了地位!”顾杏娘说的也是实话,以前她自认为一直能当沐二郎的家,相公都是依她的。 沐二郎就笑,把娘子的头扳到自己肩头上,摩挲着她的头髮:“歇了吧,又有好几天没,你不憋吗?” “去!” “哪都不去,憋死我了。” “滚!” “好,娘子好好看着,为夫滚来了……” 沐淳躺在自己小床上,手指绕着床梁掉下来的流苏,转几圈,放开,又转,一副百无聊奈的德性。自言自语:“这下应该可以过几年舒服日子吧。” 普通的舒服日子?什么才叫普通?得到的人或许永远不觉得自己正在拥有着,这应该是一个哲学上的大问题,艰深复杂。 胡思乱想中睡了过去…… “走,道歉,你必须道歉。” 次日一早,尹子禾押着沈英上了沐淳家。“押”这个字是尹子禾自己认为的,在沈英处,更像是半推半就。 “她给我露个真心的笑脸我就道歉。”沈英大大咧咧说道。十一岁,整个一大小子,既有故作大人的矜持,又有几分孩子心性。 “她哪里不真心了?你都不道歉,还让人家笑?”尹子禾觉得表哥哪都好哪都比他强,就是有一点比不过自己——不讲道理。 “她哪里都不真心,哼,别看她在笑,其实一点也不高兴,还不耐烦。她这样的表情你英哥哥我可见多了。” 听到这吵声,沐淳没办法只得探出脑袋来,露出一个非常明显的假笑,吐了吐舌头:“爱见不见。” 沈英还真有些生气,心说小丫头片子脾气不小,既没有乡下丫头或怯懦或粗俗的性子,又没有城里教养好的那些女孩子们文雅,可偏让人讨厌不起来。 沐淳不把门全打开,沈英也不走,两厢僵持着。尹子禾看不下去了,“妹妹,我表哥是想请你过去教下棋的,他下棋可厉害了。”这算道歉吧,希望妹妹不要记仇才好,两家都要一起做生意了,理该一块儿多处处。 “哦。”沐淳一抬眼:“不是说来道歉的吗?” 尹子禾一怔,道:“那,英表哥,你还是先道个歉吧。”说这话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这或许就是小孩子面对大孩子时的无奈。 “道哪门子歉,不是说你们两家好得像一家人吗?一家人捏个脸就非道歉不可了?别那么矫情,走走走,上我家,我教你们两个小娃娃下棋。” “子禾来了?”顾杏娘听到响动抱着沐秋儿从屋里正往院子来, 沐淳生怕她见到沈英又是一翻讨好夸奖,赶紧一开门,“走走,马上就走。”下棋嘛,她只想下五子棋,玩五子棋好了,和一群孩子下围棋会装得很累。 来到罗衣巷沈家的两进宅子,沐淳略看了看,也没觉得和普通宅子有多大不同,只是宽敞些多个门槛而已。就像前世的北京四合院,价值惊人住着却不是极舒服,这完全要看心境。穿过来近两年,古色古香对她已经没有了吸引力。 跨过二门一拐弯进到沈家兄妹进学用的大书房,如她所想那样,只会下五子棋,也不想“学”围棋,本就不是真心来“学”棋的。到最后,五岁的沈彩也爱上五子棋,高兴地说下这个她一定能赢哥哥。加上尹子霞,三个女孩子正正经经的“斗”起棋来。 看得两个男孩子直摇头,颇有恨铁不成钢、阿斗扶不起之感。沈英郁闷:不就是“五目”么,懒怠之人才爱这蛮子传过来的玩法,无趣。 第24章 愠怒 “英表哥,你去练字吧。”尹子禾不忍见他表哥痛心疾首的样子。 “也罢!”沈英一甩自己的丝绸小长袍,气走了。 尹子禾也开始练字,只是没换房间,就坐在姐妹们旁边,他爱看着春儿妹妹时而歪嘴时而皱眉时而又傻笑的样子。愈发觉得他英表哥没事找事,怎么老说春儿妹妹是石头脸。 轮到沈彩和尹子霞一绝雌雄的时候,沐淳来到尹子禾旁边督促他练字,确实是督促,沐淳觉得自己的一手毛笔字还行。许久没有跟大哥哥“学”写字了,也不知道他进步多少,只知道以尹子禾如今的年纪,在碧水县阳麓书院有点名气,许多夫子都夸讲过他。 “这个‘之’字我有六种写法,要不要我写给你看?” 尹子禾乐了,起身,右手作出“请”的手势。“我只教过你一种,你啥时琢磨出六种来了?写吧,只要不把下边的新纸弄花就成。”马上又解释:“不是哥哥捨不得纸,是这纸在碧水县买不到。” 沐淳捋开额头碍事的流海,轻轻落笔,草书的“之”跃然纸上,有几分王羲之的气骨。 尹子禾两手捂嘴巴,大惊:如此流畅?妹妹进步好大呀。他知道这种字体,只是不怎么看得懂到底写的是好还是坏。 沐淳笔锋一提,挨在下边直接写了个楷体“之”。这尹子禾倒是能看懂,暗道写得真好看,她一定有在别的地方偷偷练习过,好刻苦的妹妹。面前的春儿妹妹在他眼中,宛如一湖看不见底的深水,有些神秘,心下也很疑惑。 转眼,沐淳又写了个中规中矩的宋体“之”。宋体在康朝无人见过,因为康朝没有秦桧,尹子禾满脸问号。见此,沐淳约摸猜到什么,一个瘦金体的“之”紧接着而来。 写得兴起,沐淳一时忘记自己还有一个月才六周岁,越写越畅快。但是,她前世游弋在某些场合中的感觉也跟着回来了。顿时索然无味,搁下笔,失了起初的兴致。人说字如其人,不同的人写出的字亦不同,淳沐盯住纸上前世存在过的“证据”,愣呆呆…… “妹妹,你拿笔像拿线般,神了也。快快告诉我,这两个特别好看的是什么体?” “不知道,我胡乱写的。”沐淳笑着说道:“子禾哥哥,你瞧,同一个字可以写出好多种花样,所以我想这和念书一样吧,你也不要死念,学来的东西融合更多的东西去理解是不是会更厉害?多的妹妹也不懂。” 尹子禾小脸通红,重重点头,不由自主抓住沐淳的手不愿放开,他妹妹好机灵,好厉害,绝不能让别人娶走了。 下五子棋输了的沈彩正不高兴,霞表姐都快说亲,是大人了,也不知道让让我。看向沐淳二人说道:“禾表哥春儿姐姐,我也要和你们拉手玩。” 沈英不知何时也出现在沐淳和尹子禾身后,他喃喃道:“写字当真和绣功有关?”看向回归恬淡的沐淳,失神中…… 直到三个小孩子手拉手走出去,他还没回过神来。 沐淳今日真是放纵,也罢,放纵就放纵了。 却不知,往后某一段时间,沈英都在试着偷偷拿针线。拿了没几回,就气得砸掉了,每每在妹妹沈彩闹着他要下五子棋时,沈英就大发脾气。就是搞不懂小地方的乡下妮子怎地就那么厉害,因为厉害,所以就可以不搭理他么?此是后话。 第26页 尹子禾带着两个妹妹换了阵地来到院子里,下棋写字那种高雅事天天做,偶而也想痛快地玩玩,比如爬爬树之类。沈彩兴奋得不行,三人不一会儿就沾了不少泥。就在这时,沈英身边的小厮福宝走进来说邻里胡家娘子来拜访太太了。 “胡家?”沈英看向尹子霞。 尹子霞露出不太高兴的表情,说:“估计是请我们过去吃鱼的吧,早上来过我家,娘本就推过的,哪知胡婶子找到姨母家来了。” 尹子禾拍拍手上的泥说:“渔监司昨日又死鱼了?一到冬天就死鱼。” 沈彩高兴道:“洛渡河里的鱼好好吃呀,死的也好吃呀。” 沈英瞪向妹妹,一副“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子”的嫌弃样。 沐淳马上告辞,再不告辞她口水要下来了,上次听尹子禾说说还好,今日身处罗衣巷,她脑子里已经冒出酸菜鱼红烧鱼清蒸鱼锅贴鱼水煮香水鱼……一盘一盘的挨个路过,打都打不走。一个经常有着各种美味记忆,又两年没吃鱼的人,这就是酷刑。 “走什么!”沈英一把抓住沐淳的胳膊:“走什么走,不是说洛渡河里的鱼好吃吗?还贵比黄金,不想吃?” 沐淳火大:“我讨厌胡家人,讨厌吃鱼。” “哈?”沈英乐了:“这才像小姑娘嘛,小姑娘就爱说反话。”转头对福宝说:“你去看看我娘答应没有,答应了就进来说一声。对了,告诉我娘,我们要留沐家姑娘吃晚饭。” 沐淳趁沈英的大手松懈的半分工夫,兔子一般蹦出去,什么也不说,直接开跑。沈英应该很恼,紧追不放,还让福宝截住她。 尹子禾愠怒,也往前沖,边跑边喊:“妹妹赶紧跑,我帮你拦着。” 守门的马夫兼门房老僕,只看见团红花在他老眼前一晃就消失了,连沐淳的模样都没瞧清,更别说作出反应。 “你们!”沈英何曾料到那小妮子就像根胖泥鳅,转道、跨门槛、开门……眨眼间就出了宅子,明明还穿得像个棉球,咋就如此灵活。现在他只能倚着门板喘出口大气,一阵急跑,有点点累啊。 尹子禾一脸愠容:“英表哥,你不要总跟妹妹过不去,她最讨厌别人勉强她!” 沈英:“我……”我不就是想让她吃鱼嘛,你们怎么都把我当霸王看?这些小傢伙脑子都有问题。 尹子霞牵着沈彩将将跑到门边,她道:“英表弟,沐家和胡家早两年就不往来了。” 沈英一副“你们都是蠢货”的表情:“这管我什么事,她是我家的客人,胡家真要请吃鱼,难道还能把她赶出去?不吃白不吃,既然关系不睦,就多吃几口,让胡家有气也得憋着。” “对呀,我和哥哥都想让春儿姐姐也吃上鱼呀。”沈彩天真可爱得紧。 沈英看向旁边的老僕,来了气:“常叔,还不去牵马?”总不能放任让小妮子一个人跑回梧桐巷吧。 “英表哥,我给你说……”趁等马车的工夫,尹子禾拉住沈英不让他离开,顺便再跟他好好讨论一下他的霸王性子,这样的性子可要不得,弄得沈英直翻白眼。 沐淳跑出沈家,也是累得喘气如狗,见沈英没追出来,赶紧靠着哪家的墙边歇口气。 小脸红扑扑,大冬天额前乳发起了细汗,湿湿黏在额头上,小嘴吐着白气,远观像一朵贴在石墙上的花骨朵儿,这一幕正被一个浓眉大鼻的方脸孩子看在眼中。 第25章 教训 “你莫不是以前沐家那小货郎的女儿?以前见过你,叫什么春儿还是冬儿的?”小子说着走近,食指摸摸鼻尖:“又长俊了,差点没认出来。还记得我揪过你的脸吗?啧啧,一点也没揪坏嘛。” 美好的东西,是人都喜欢亲近,他更不例外,表现得也格外明显。 “聪表哥,进家来,我娘快回来了。” 前面说话的是魏聪林,后面这句就是胡红桃了,沐淳这才发现自己靠在胡家的院墙上。听到魏聪林的话,她莫名冒邪火,特别是对方又说到“揪脸”。 “是又怎样,我不认识你,别跟我搭话,穷秀才。” 魏聪林一脸错愕,心说他又不是穷秀才,不过已经有了怒色。 沐淳对自己无语,完全不知道如何跟现在的魏聪林对话。身体里又厌恶得紧,那种被深爱之人背叛利用最后害死的恨意,好像也能体会到一点。若说是身体的本能力量,不如说是记忆的绑架,何况眼前这人的眼神和语气已经很可恶了。 “喂,沐家的,你干嘛闭着眼睛!”魏聪林吼道。被寡母视为天的孩子,哪里容得被个女孩子如此忽视,何况他一直认为这女孩是个破落户。 沐淳用小手往胸口抚了好几下,打起精神回句:“我是沐家的,你是哪家的?” 这时胡红桃也走到近前来了,沐淳一年半没见她,发现她长得几乎跟十几年后一模一样,主要是指神韵。 “沐春儿,别以为你家卖几朵破花就发达了,还不是山沟子里来的土鳖,又穷又土,休要肖想子禾哥哥!” “咦?呵。”沐淳情绪没方才那般激动,心说这又是唱的哪出?或许她本心里早把尹子禾当成亲人,没注意外人的眼光是如何看。 讽刺道:“肖想又如何?”看向小魏聪林:“喂,这位穿烂布鞋的,你到底是哪家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你站在胡家门口,难道你是胡家的?可是胡家只有一个儿子,比你高比你大还比你好看,难不成,你是胡红桃的上门女婿?” 魏聪林下意识用袍子遮脚,偏遮不全,由窘生怒,横目圆睁,露出那颗他成年后标緻性的歪虎牙,剎时气红了脸,早忘记要在胡家表妹面前装文雅,喝道:“小娼妇,我看你是讨打!” 沐淳的意识登时再次不受控: “娼妇,你是不是给邱神针睡了!五六十岁的老头,亏你也撩得开裙子……” “贱妇,我娘怎地又病了?你是不是又气她了!信不信我把你卖窑子去,对外说你跟野汉子跑……” “贱妇,你还敢嘴硬!‘啪——’” 沐淳满眼都是身着文士袍,人前衣冠楚楚,人后禽兽不如的成年魏聪林在眼前晃动。他考上举人后,就是这样月復一月,日復一日的找遍法子和藉口来折磨她。 直致折磨死…… “啊!”沐淳勐地原地一跳,立即又抱住胸口缩成一团,瞬间窒息。意识里最后的镜头,是被一大片烛油倒向祼露的胸口,死前那一眼看见的是魏聪林恶狼般的赤色眼珠。 “怕了吧?别以为我没爹就好欺……呜,痛……” 魏聪林的胳膊不知何时已被沈英死死捏住,沈英嘴角尽是鄙夷,这次可不像刚才捏小姑娘那样怜香惜玉。 尹子禾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捶向魏聪林的脸,打得对方一个趔趄。吼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欺负女孩的孬种不在此列!” 第27页 “我……我哪有欺负她,痛噢,呜……好痛……”魏聪林登时疼得鼻涕眼泪止不住,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旁边的胡红桃吓呆了,何尝见过文质彬彬的子禾哥哥这般失态,活像个恶徒,一时都忘记帮忙。 沐淳此时方缓过气来,恨从心头起,突然弯腰捡起身边一颗石头,用力砸向魏聪林的额头,大吼:“我让你考学!” 心里还有一句:与其成为斯文败类,不如当一个纯粹的街头莠民,这样你对社会危害也小些,我朝之福! 但是机敏的沈英截住了她,纵是再有力气,她也只是划破了魏聪林一点点表皮,却足够让他吓得尿了裤子。 魏聪林几乎没感觉到自己裆下“热”了,他哪有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啊,像是真的要砸死他。是,他至小是欺软怕硬,但真没直接面对过死亡。 “妹妹?!” “沐春!” 尹子禾和沈英惊讶万分,怔怔盯向沐淳。 沈英拧眉:“不过小孩子吵架,何致于毁了他的脸?” 尹子禾讶异过后是担心:“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胡红桃一颤,总算是活了:“呜……子禾哥哥,沐春儿心好毒呀。知道我表哥要念书,竟想弄烂他的脸,脸烂了,他一辈子都完了……” 沐淳方才是被滔天恨意支配不由自主就出手了,若是真伤到这畜生定是要吃官司的,那可就害了爹娘也害了自己。平平气,回尹子禾的话,指着魏聪林:“他骂我是小娼妇!” “啥?”众人异口同声。 沐淳又指着哭得稀哩哗啦的胡红桃:“她说我是山沟子里的土鳖,又土又穷,不准我跟子禾哥哥说话,还叫我休要肖想子禾哥哥什么的。什么肖想,这一定不是好话!” 胡红桃左右晃动身子无助地看向众人,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一直我我我我半天没我出来。 尹子禾血气上涌,再抡出一拳击向魏聪林的胸口:“毁人清白,砸死活该!” 出手的是孩子,挨打的也是孩子,魏聪林给打得一顿勐咳,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遍体鳞伤了,她娘一定心疼死。他从没受过这样的□□啊,心下暴躁万分却什么也不敢做。被那个大个子抓着的胳膊,力道突然也重了一倍,痛得他咬紧了后槽牙。 沈英和尹子霞自然懂得比他们多,二人皆冷冷看着这胡家表兄妹。 沈英嫌弃地一把放开魏聪林,退后半步揶揄道:“哪里来的混帐,出口就是小娼妇,没了爹难不成你连娘都没有?没娘也没祖父祖母三姑六婆?不知道的还以你是没人教的孤儿乞丐!听说你还在念书?真真长见识,我明日教只狗,它也比你学得乖,知道什么话连狗也不会说出口!” 说着又转向胡红桃:“你这个小妮子,家里明明是卖鱼的,定是不缺银子,怎地不捨得请个女先生来教教做人?自己说话本就够恶毒,却还说人家,呵。” 最后沈英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来回扫,一甩手:“咦?我今日干嘛要教训你们?我又不是你家的长辈。” 第26章 小女婿 “你们欺负人,今晚还说来我家吃鱼的,却只知帮着外人。”胡红桃气红脸,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和表哥。 沈彩刚刚给吓傻了,她第一次见识到商贩家的孩子吵嘴打架,个个都好厉害的样子,子禾哥哥打人的时候好威风呀。这时她像是才发现神奇东西,指着胡红桃的脸:“哥哥,你看她,她的脸像花猫。” 胡红桃见沈家姐儿的目光是朝着自己的,慌忙捂住脸往家跑,也不管魏表哥了,边跑边解释:“那是胭脂!” “桃表……”魏聪林也想跟着胡红桃熘,可大个子没说放他走哇。他能怎么办,只得身子半晃不晃地看着人家。 尹子霞收起冷眼牵起沐春儿,道:“告诉你姑母,今日我们不方便再去做客了。” 再不用多说什么,尹子霞明白爹娘的意思,已经替父母站好了队。今日胡红桃和弟弟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不是几句小孩子不懂事就能揭过的。弟弟快九岁,胡红桃也快八岁,既然早是两家大人都心知肚明的事,越假装遮掩只会越发恼火,弟弟念书都受到了影响。尹家好不容易出个好苗子,榕州的二姨父都掂念着,怎能让胡家妮子给耽搁了。 沈彩上前拉住尹子霞的手,另一只手捂住鼻子,难受道:“表姐,什么味儿?” 什么味儿?还能有什么味儿。 魏聪林立时发现裤裆里好凉,夹得更紧了,两根腿抖啊抖恨不得这是在做梦,恨不得一切都是假的。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见那个人长得好看就起逗弄心,更不会小看那个他以前掐过脸吐过口水的恶人。她不是什么小姑娘,她是只恶鬼。 沐淳跟尹子霞坐上马车,心里还是很难受。畜生就是畜生,哪怕畜生小时候正常一点,她也没这么生气。没爹?没爹就必须养成这种性子吗,沐春儿的三弟冬才不一样小小年纪就没爹,也没变成畜生啊。 果然是人之初,性本恶! 尹子禾朝魏聪林咆哮:“回家换条袍子去吧!” 说罢,爬上马车。一想到那讨厌的狗东西骂春儿妹妹是小娼妇,心里就气得不行。之前他怎么会跟这种人在一处玩,真会装! 马车本不大,一下子坐五个孩子登时就填满了,满荡荡一车人陪沐淳回梧桐巷。一到冬日碧水县就会多出三五个乞丐,不远的距离也怕出事,所以大人们交待出行一定要坐车,有车夫在才放心。 尹子霞伸出头催道:“常寿爷爷,劳您驾快些,我们送完还要回去,有要紧事儿跟我娘说。” 马车刚一走,胡家娘子笑盈盈从沈家出来。她看到自家墙边那一摊水,以及闻到那股尿骚味儿,暗暗骂道又是哪家的死狗乱疴乱尿,逮住了一定打死。 “娘!呜呜……”胡红桃刚给魏表哥找完要换的衣裳。 “姑姑!”没两息,听到声音的魏聪林胡乱套上袍子奔出来。 魏氏一愣:“怎么了你们?” 半刻钟后…… 魏氏越听越火大,一巴掌打向自己侄子:“你咋不说那小娼妇先骂你是胡家上门女婿?” 魏聪林先是一痛再是一呆:“姑姑,我…我忘记了。” 胡红桃眼神闪烁地躲开,她也忘记了,当时只顾着看尹子禾。 魏氏又问侄子:“尹家大姑娘真是这样说的?不来了?”见他点头,立时绿了脸。 没多久胡红桃的爹胡大郎归家来,本欲打听今日请没请到沈尹两家,哪知娘子先给他来了个“惊喜”。人家是答应了,但人家还不知道刚才巷子里发生的事,待知道后,多半是不会来了。也就是说,事情还没开始提,人家就已经拒绝了。 魏氏不想再提这事,反而问起另一件事:“大郎,忠儿说的话可当真?书院里的先生当真夸那孩子了不得?” 第28页 胡大郎恨不得把魏聪林一脚踹出去,没回娘子的话,只对刚换上忠儿的衣裳、长袍拖地、神色猥琐慌张的侄子道:“快过年了,聪儿明日就回家去,多多温书,你魏家就指望着你撑门立户。小小年纪纵是无所事事,也没闲到去招惹小姑娘的地步。” 魏聪林赶紧点头,但心里不甘,姑父只知骂他,就不知替他出头。不过他确实又有点怕胡大郎,在姑父面前一动不敢乱动。 “他爹,儿子说的话到底……”魏氏再次开口。 胡大郎看一眼女儿,说道:“书院里的魏山长是什么人,岂会观错?讲谁有大出息,就一定有大出息。忠儿说学院里谁人不知现任西北都督的陈昻就是魏山长的学生,据说陈都督八九岁时,魏山长评价他的话跟尹家儿子一样。忠儿这都进学六年了,六年来首次听到魏山长夸奖门下学生,那老山长平日里可严肃得紧。” 胡家娘子不甘,咬牙道:“兴许魏山长老了,眼神不好,自己还不知道。” “哼!”胡大郎一甩袖:“他眼神不好,我们天天住在隔壁的也眼神不好?看看你娘家聪儿,再看看那尹家儿子有多努力多勤勉!你亲眼盯着都是假的不成?” “唉!”胡家娘子啐道:“我不肖想沈家那官宦之家,只是要个家境比咱们差的商户儿子,助他帮他让他感激岳家,以后好好对桃儿好好帮忠儿罢了,咋也这么难。就是你,把银子藏起来,说什么谨慎为人。你若是愿意显出来,事情哪能落到这般田地!我就不信还有人嫌银子砸手的!” 一旁的胡红桃听出些由头,搭话道:“爹,对呀,让尹家婶婶知道我们家有的是银子。” “闭嘴!人沐家的女儿早早儿就知道帮家里编花赚钱,你成天只知道顽。看看你脸上弄的是什么,还不去洗了!” 胡大郎骂完女儿又骂娘子:“你别成天摆个少奶奶谱东家长西家短,多听几句奉承话就不知自己姓啥了,家里的银子如何用还需我提醒你?” 胡大郎呵斥完愈发恼恨:“果然是小门小户!” 魏氏脸皮骤然发紧,白得吓人,比她侄子还不甘,心里也又恼又恨。 胡大郎还欲再骂,忽然听得有人敲门。夫妻各自收起心思两厢对视,神色都不好看。 来的果然是尹家娘子曾氏,说的也果然是推拒的藉口。只是这藉口意义大为不同,因为曾氏说沐家今晚也请客,不好不去。 曾氏走后,胡大郎和胡家娘子都想骂娘。 大半个时辰前本就答应了我胡家,突然改去沐家,连几句“先前答应沐家,后来忘了”“造成误会”之类的託词都没有。明摆着是沐家跟尹家情份不同,而胡家跟尹家什么情份也没有。 简直是欺人太甚! 第27章 回乡 胡红桃不知道内里的含义,只知道好好的事情让她和表哥搞砸了。方才尹家婶婶进屋连问都没问一句,更别说关心她哭肿的眼睛,一定是极讨厌她了。越想越冤枉,越想越委屈,回屋自个儿哭去了。后来魏聪林来劝,被她一股脑儿骂出去,“都怪你!” 梧桐巷,沐家。 沐淳今日破天荒的不想吃饭,尹沈两家当然没有真的来梧桐巷。沐二郎本就很关心女儿,走进来想套她不开心的原因。 沐淳想到回家时尹子禾一脸的怒气还有望着她的眼神,心里毛毛的。演了两年小孩子,很多时候会忘记自己成人的本性。不知道什么具体的感觉具体的原因,就是毛毛的。 “说说看,怎么了?是跟沈家兄妹闹别扭了吗?”沐二郎不认为女儿会跟尹家姐弟生不快。 “爹,不是,是胡家表兄妹。” “胡家?”沐二郎疑惑。 沐淳便把经过讲了,她记忆里的东西除外。沐二郎听后大为光火,好在他女儿最后没吃亏,只说了一句:“你咋不咂死他!” “噗——”沐淳是真被她爹气笑了。 沐二郎没笑,护短得不行,极正常地忽略女儿一开始骂了对方“穷秀才”。直在心里啐弃:那是些是什么狗玩意儿,平白无故上前惹事,都是平头百姓,装什么高贵人。什么又土又穷,她胡家还一股子鱼腥臭呢! 曾氏直白粗鲁地得罪了胡家,为的只是给儿子一个好的进学环境,或许尹家翻身的希望就在儿子身上了。在曾氏心里,纵是全天下只剩胡家一个女儿,也不准儿子跟胡红桃扯上关系。 人常说:三岁看八十。还有一句:娶妻不贤毁三代。 至于其他的,曾氏觉得尹沐两家孩子都小,谁知道以后会怎样,才没有胡家那种没事找事的心思。 过小年的前一天,大曾氏一家启程回了榕州。沐二郎选的开市吉日在大年十五后,大曾氏等不了,预先留下一百两银子给沐二郎买材料。作坊不用选地儿,直接就定在罗衣巷沈家买的两进宅子中,反正空着也是空着,顺带的把看门的常寿老头也留下帮忙。 这宅子有个极大的后院,前面住人,后面做工,宽敞够用还隐密。沐二郎手中骤然多了如此庞大的一笔资金,说不心慌是假的,好在有女儿在他身前左一句右一句说些幼稚好笑的话,他果真不再惧了,难不成他一汉子还不如自己女儿。 一家子本应该腊月二十三回大苑村的,但是因准备事项太多,硬是拖到腊月二十六,收了在木匠铺里订做的定型木格子才出发。原材料赶在过节前全部到位,只差节后放手做货了。 一切都很美好,沐淳仿佛都预想到今后的安稳日子。愈是顺遂愈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一时也想不起。 预备开店卖香胰子的事情,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沐二郎没打算告知沐老爹沐老娘。人多嘴杂,一件小事放大后往往会变得复杂,莫说一件大事了。届时再说吧。 牛车驼着沐家三口“急匆匆”行在乡间小道上,沐淳给抖得直打瞌睡,这车真的比双腿快不了多少,莫说还老晃悠。顾杏娘身子莫名不畅快,给摇得想吐,一思到那一大家子又要同时出现在她面前,心里就愈发不痛快,身心都泛力得很。 沐二郎只好左手抱小娃右手揽“杏娃”,时刻要注意躲着时不时灌进来的冷风,为怕大女儿在车上睡着落下病,嘴里还得一直逗她说话。 沐淳趴在他腿上,打趣道:“爹爹,您是身在花丛中啊。” 沐二郎就长嘆一声,诙谐地怼女儿:“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当沐二郎。” 沐淳咯咯咯笑得不行,再不敢胡乱打趣这爹,感觉好像说不过他。 顾杏娘懒懒道:“什么花丛中,跟着人家禾郎就学了这些?”又对相公说:“甭委屈,我一下牛车就能活蹦乱跳,你信是不信?” 就这样说说笑笑,时间也不难挨,两个时辰后就到了村口。驾车的师傅把他们送到沐家宅子外,互相道几句过年的喜庆吉祥话各自辞别。 沐淳四口还没进门,就看见刘氏抱着自己的丑女儿站在门口蛮热情的迎接,仿佛之前两房的关系向来极好。 第29页 倒不是沐淳嘴毒,委实是刘氏怀中抱着的孩子丑得心惊,狠不得把其塞回肚子里让送子娘娘重新捏一回,告诉娘娘她这个没捏好。你就算闭起眼睛,也昧不了良心夸一句孩子好看。 沐娟儿跟沐旺祖完全不像是同一个爹娘能生出来的,她脑袋侧面看,是个标准的长方形;正面看,则是一块板儿砖,见者无不为她今后的人生担忧。 沐淳回想沐春儿的记忆,里面并没有多少关于沐娟儿的信息,想来是后面没怎么来往。 只是相差十来天的女娃,娟儿的几何脸和秋儿两厢一比,如同狗尾巴草旁摆了朵喇叭花。刘氏今日是第一次见到沐秋儿,眼神忙一躲闪,赶紧把女儿抱起来脸朝后,俩孩子真不能放一块儿看。 “家里还有啥忙的?”顾杏娘差点崩不住笑出声,用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沐娟儿模样太奇特了,难得一见,牛车上的泛力感好像真的没有了。 刘氏道:“汤圆粉子,兰娘正在舂汤圆粉子,不知完了没。”眼睛闪了闪,不明白顾杏娘为啥越活越年轻水嫩了。 “那我去看看。大嫂,这是给娟儿的压岁钱,旺祖的我亲手给他。”顾杏娘递给刘氏一个时下常见麻布做的简易荷包,听响动大概十文八文。 刘氏接过收下,没说什么,沐淳和啥都不懂的沐秋儿也没等着她给回礼。大人各忙各的去,沐淳见过沐老爹沐老娘后,就抱着妹妹坐在院中晒太阳。 顾杏娘与两个姑姑还有沐老娘在厨房里准备晚上的吃食,男人们包括沐二郎都在堂屋和新姑爷,也就是沐兰娘的相公一块儿玩着牌九,传来唰唰唰的声音。不多时,帮二房种田的唐家小郎也来了,提着一条猪腿,看来晚食也会在这边用。 沐旺祖骑只扫帚在院子里“驾驾驾”风一阵雨一阵,假装很好玩的样子,偶而偷瞧一眼沐淳怀里的沐秋儿,眼露疑惑。沐淳估计他疑惑怎地这个妹妹和他妹妹长得不一样吧?没再瞧他,默不作声地抱起妹妹坐到了台阶上,高一点,免得“马蹄”的泥灰铲上来。 她可以带小妹,让娘腾出手做饭,而沐旺祖却不可以,她的小妹自有刘氏带。所以,刘氏眼下和沐淳做着一样的活计——抱娃娃。 第28章 会玩 刘氏真是有一手,生男生女都无人动摇她的地位,但是她的为人处事也不像有多好,沐淳不得不对这位伯娘服气。 刘氏抱着孩子边走边哼歌在院门前转悠,这样一来她既没蹲自己屋里,堂屋的沐老爹也看不见她,很自然的让人忽略她现在极轻省。 沐家老宅大小十二间,在村中颇为气派,墙里墙外都是泥过的,可不像有些人家还是凹凸不平的红土墙。只是年生有些久,沐二郎分家所得的房子在他进城后就没再修缮过了,这次回来竟听说大哥拾掇出来用作成沐旺祖的书房。 呵。 沐二郎低头数出五个铜板放桌上押大,看了一眼故作平淡的大哥,什么话也没接,只是看着他。沐大郎给盯得心中暗恼,可又平白生出一股得意劲儿,梗歪着脖子装没看见,量他兄弟也不敢说什么。 果然,沐二郎十来息后就继续玩牌,故意再输给沐老爹,还说那晚上他一家四口就跟爹娘挤正房吧。桌上一派祥和,新姑爷沐兰娘的相公刘四郎偷偷抛给二舅兄一个同情的眼神,沐二郎回以轻松笑意,算是记下他这份情意了。 院子里北风轻拂,暖阳映脸,乡村里冬日的风光也怡人啊,沐淳有一句没一句徒劳地教沐秋儿说话,权当打发时间。没多久,依稀听到院门外传来对话声。 “过年好哇,大郎媳妇。” “好你个老货,骗了我还敢来我门前,之前找你三回都躲着不敢见。” “大郎媳妇,老身只是路过,大过年的别这么大火气,女大十八变,慢慢儿的就变圆唿了。” “我就不该信你!”刘氏更压低了嗓子:“还我钱来!” 沐淳的听力随着年纪的增长非但没降低,反而更灵了,坐在台阶上就把院门前两个妇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听进耳朵。尽管二人声音都小,刘氏还要更轻上两分,当听到那个老婆子说“圆唿”两个字的时候,差点没笑岔气。心道刘氏不气才怪,老婆子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 “大郎媳妇,老身的药也要本钱买。一早就说过没有十成把握,当时你是知道的,同意了才买的药喔。现在自个儿摸摸良心,哪能管我要钱呢,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若不懂,我正好有空顺便教教你,无须感谢老身。”老婆子的声音倒是不慌不忙也不着急。 “老货!当日你可是说出了一朵花来。就算不是儿子,生个女儿也不该长成这样,都是你害的,老娘总有一天要烧了你家房子。” “大郎媳妇,别做蠢事,老身的房子不值钱,你也赔不了几个子儿,就是女人家吃牢饭名声不好。你不怕累着名声,可是你家旺祖不还要娶媳妇嘛,还有你这女儿万一真长圆唿了也是要说亲的啊,喛,行事莫冲动,又不是没出阁的黄花小姑娘。” “你!” 沐淳好像幻听到刘氏的牙齿磨得咯咯响了,直乐得浑身发抖,控制不住。 “大郎媳妇,说句不好听的,兴许不是我,这孩子还要生得更稀奇呢。毕竟你长得也不咋地嘛。我知道真话不入耳,不多说了……”声音越来越远:“大郎媳妇,祝你来年发财啊,让老身也好沾沾光。” 刘氏的脚步声咚咚咚先是急急远去,又急急返回。想是怒火烧心,要追过去撕了老婆子的嘴,后来追不到,又赶紧回来。 沐淳这时已经把脸埋在妹妹小胸膛里笑得快晕厥,哎哟,太特么好笑了,恶人自有恶人治啊。老话怎么说的:蛇吞老鼠鹰叼蛇,一物降一物;斧头打凿凿人木,一物降一物。 “你羊癫疯吗?”沐旺祖冷不丁地问她,还没下了“骏马”。 沐淳怕被这熊孩子缠上,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住笑,像个傻子般说道:“什么?春儿听不懂啊,妹妹乖,妹妹乖……”低头哄起早就睡着的沐秋儿,继续把余笑“排泄”完。 沐旺祖觉得二房的人不但讨厌还无趣,去灶房找有越的事情做。 “这是春儿和秋儿吧,真俊。”唐小郎的娘子抱着儿子也来了,大苑村今年就她生了个儿子,如今子女双全正是神清气爽的时候,打完招唿递给沐淳两个麻布荷袋。村中讲究的人家给孩子压祟钱都得套个袋子,这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兴起的规矩。 “谢谢婶子,我娘在灶房。”沐淳萌萌笑道。 很快,灶房里嘻嘻哈哈热闹起来。没多久,估计刘氏已调整好了心态,抱着沐娟儿也走进去。 菜品的香气溢到院子,洒在沐淳脸上的阳光都似蕴满了香味,她刚刚笑得太狠,现在有些累,又想打瞌睡了…… 春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村中某些人家日子过得再是紧巴,这几天也得开开心心的,莫说沐家这种有点家财的小地主。反正在沐淳看来沐家过年就是嘻嘻哈哈吃吃喝喝,很闲,但并不怎么悠哉,毕竟某些人真的好碍眼。 第30页 今年没有三十,二十九便当作三十用,沐兰娘昨日就跟相公回了婆家。而沐家人则是天不亮就在准备祭祖的物什,香油蜡烛檀香刀头肉等一系列孝敬沐家祖宗的东西。 祭完祖后,刘氏开始当着全家人的面发压岁钱了。沐家不像别的酸腐人家,媳妇和孙女儿都能在团年这天上桌,两张桌子拼一起,一家人全围一块儿,看着极热闹喜庆,老人家就爱儿孙满堂的样子。 刘氏给的麻布包很大,所有人瞪圆眼睛看着沐春儿的手。估计皆意外大房没种二房的地了,怎地还如此慷慨。沐老爹和沐老娘继续一脸欣慰,就知道大媳妇一向知忍让。 沐淳脸皮一抽,当众就打开了,刘氏眉头立时紧皱。 “伯娘对春儿真好,这是大伯写的吧。”沐淳没管包里落出来的两个可怜铜板儿,拿出麻布包里折过三折的火纸,笑着速速展开给大家看。火纸便宜,凹凸不平,加上字丑,只是稍能让人看得懂罢了,傻子也知道不可能是沐大郎写的。 刘氏怎料赔钱货在饭桌上直接打开,往年不是马上藏好就是随便揣兜里,比如去年。 但她刘氏是谁,立时感慨地笑道:“是你祖哥哥写的,刚学几个字就想着在妹妹面前显摆了,是真心祝福妹妹的吉祥话儿,你知道他的心意就成。亲兄妹要相亲相爱嘛,唉,眨眼你们都懂事了,我跟你娘都老啰。快快收起来,吃完饭再慢慢看,东西又跑不掉。” “寿比南山?”沐淳一脸疑惑,“是什么意思?”对不住了,我不想收起来慢慢看,现在就想好好看。 “咳!”沐二郎极自然拿过去,包括布包和那两个钱,递给沐老娘:“娘,大嫂拿错了,这钱应该是孝敬您的。”对,孝敬您老的,两个子儿。 第29章 寿比南山? 饶是刘氏和沐大郎脸皮堪比城墙厚,顿时也挂不住了。沐旺祖麻熘儿梭下桌咚咚来到祖母身边,一把抢过钱袋,隔着一桌子饭菜砸到沐淳儿身上,道:“就是给你的。”这赔钱货,我娘专程给你找的吉祥话你还敢嫌弃?小哭包,别以为你现在不哭了就能逗爷奶喜欢了,臭不要脸! 顾杏娘见不得沐旺祖那张狂动作,想开口,沐二郎拦住,他不打算说什么。 沐老娘摇摇头,摸了摸大孙子,她虽不识字,也知道寿比南山不是给小孩子的祝词。说道:“祖郎,明年一定要用心做学问……” 还学问?沐淳险气笑,没管那布包,任由它在身上粘巴着。这麻布料还蛮重的,没怎么抖动,怎地就自个儿下去了?沐淳恍作未闻撑起身子专心夹菜,夹到碗里专心吃。 沐大郎脸色不好看了,觉得沐春儿不懂事。再是如何,这也是长辈给的心意,怎能打脸!甚是无教养,这样的女娃将来能嫁什么好人家,没得被人把我沐家大房的孩子也看轻了,冷脸瞪向沐二郎。 沐二郎也故作不知,神态与他女儿方才夹菜时一模一样:大过年的,哪有拿寿比南山来膈应人家六岁孩子的?自作自受。 沐大郎愈发气得脸黑,心一横,预备出手替兄弟教训侄女,突然听到“砰”一声,顾杏娘的筷子突然搁桌上,动作很大。 沐老爹把端起的酒杯復又放下,鬍子动了动。 “春儿,马上给我捡起来,别学得那些不讲不究的。你祖哥哥接娘的压岁钱时,虽说没道谢,也没有扔到地上去,你这都是跟谁学的!”顾杏娘拧眉吼道。若是谁敢这时候上来惹她,她一定要把气全撒了,横竖她就是这德性,爱咋地咋地。 沐淳装出委屈的样子拾起来,慢慢慢慢的放包里放…… 沐老娘开口劝几句,过来把寿比南山收了,摸摸她的头,让她好好吃饭。拿人嘴短,老太太今天还戴着“顾杏娘”秋天新做的第二副额带呢。 老人家这态度就是要大家都揭过,别再生事。沐老娘脾气也不小,要是发起火来十头牛也拉不住,有时候还浑不讲理,她一出手大家最好闭嘴。 刘氏赶紧应好,极想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心下又悔又恨。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只不过想在全家人面前彰显一下大方罢了,毕竟那么大一个布包摆在大家眼跟前……往常做这些事的时候不一向很顺利的吗?哪知……忍不住望向沐淳的方向,觉得二房的赔钱货就是她命里的克星,咋就没淹死呢。 又想到沐秋儿和自己生的娟儿,愈发心里堵得慌,剩下该给沐秋儿的压岁钱便被她刻意遗忘了。 沐芳娘扯嘴笑:大嫂你整日少做些过场,日子不好好的嘛,何必呢。既想要谋大方的名声,就不要弄那些膈应人的小手段,纵使气着了二嫂,如今又于你有什么好处不成? 这顿年夜饭在众人各怀心思中闷闷用完,沐老爹重重嘆出一口气率先离桌。轮到收拾餐案时,刘氏说好像听到孩子在哭,莫不是醒了?不等人问就匆匆跑回了房。沐芳娘习以为常,麻利地收拾好残羹空盘极自然地递到二嫂面前……突然,递到一半的手顿在空中,气氛有些怪异。 她是把二嫂当兰娘了,忘记兰娘今年已经出嫁。大嫂二嫂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加之方才桌上本就起了龃龉,大嫂熘了,这二嫂…… 顾杏娘笑笑主动接过来,抱着往灶房去。还道:“力气是个怪,用了还会在。” 沐芳娘脸色发红,忙也抱上剩下的跟着进去,道:“二嫂,咱俩一起快些。” 儿孙们都在堂屋守岁,沐老爹歪在自己房中铺了棉被的老藤椅上,跟沐老娘喃喃念叨:“老婆子,咱眼拙了。” 沐老娘晓得老爷子抱怨的是谁,因沐娟儿的事情她对长媳早有不满,害她跟着丢了好大一回脸,附和道:“亏她还长着一副人高马大的身子,也忒不稳重了。”生男生女的事儿全是天定,哪能你说啥就是啥呢,真真儿羞死个仙人,临老了还让村人臊一回。 沐老爹勐地一咳,心说老婆子你当初不也信得真真儿的吗。摇摇头,知道跟她讲不明白,气得肝疼,闭眼假寐。眼拙啊,眼拙啊,两个儿媳都没娶好啊,偏两个儿子都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这都是谁的种呢。 大年初六,沐二郎就说要回去开进新生意,因要提早准备,就不在家过十五了。至于是什么新生意,他没说。沐老爹知道次子脑子活,是不咋担心的,略嘱咐了两句,还问缺不缺钱。 沐二郎赶紧说不缺,若是他爹在他这里开了口子,不出明天,大房也得假借做生意管爹娘要本金。 沐老爹吹吹鬍子,心说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你要老子也不一定给,那可是老子的棺材本儿。道:“反正十五我们也要进城玩,还得赶庙会,你们先回去吧。” 沐大郎一肚子心思,在沐老爹问老二缺不缺钱时,他合计了小半年的话差点冒到嗓子眼,哪知老二居然拒绝了,让他也没处下嘴。暗暗望一眼娘子的方向,耷拉下脑袋。 在二房回城后,沐大郎又给结结实实郁闷了一把。不知何时,他爹的堂屋里贴起了沐春儿留下的八个大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字字铿锵有力,虽略有匠气,但,这是他六岁侄女写的呀,人家姑娘没花一分钱进学堂,对比自己儿子那见不得人的笔墨,他脸比墨还黑。 第31页 大房难道真得快被二房压一头了?难道他的心眼真比不过二弟?咋可能呢!沐大郎真是焦躁得不行了。当初有多少家境更好的人家要娶他娘子,娘子都看不上,看上的自己又如此不争气。娘子昨晚说后村的钱家又买地了,那钱家大郎曾经就肖想过她…… 第30章 暴躁 谁有闲心去管沐大郎想啥,沐二郎一家兴高彩烈地回碧水县,本预备留一天时间去顾家庄陪丈人的,但顾伯勛传信说他要陪娘子回娘家,顾叔勛也一样。顾季勛留在榕州大姐顾元娘处过年没回,老爹顾万德衙门里又出了紧急要事,初五就被催着上工了,忙得昨夜都没回,估计近几天都是这种情况。 沐二郎夫妻便明白,大舅兄这是提醒他们:家里只剩下二房顾仲勛和母亲,你们确定要回来? 小两口知顾伯勛是好意,他们不想见二舅兄,二舅兄更不想见到他们。于是沐二郎决定:“不去了吧,直接回家。” 顾杏娘已想到别处去了,愤愤道:“又不是只有我爹一个书吏,大过年的非拉他上工,哼,就知道欺负我爹忠厚。” 沐二郎琢磨了下,说道:“许是紫源坊王家那事有进展了?年前我在外面隐约听到点风声,这事都闹了快两年,早该有个结断。” 顾杏娘也觉得是,碧水县里估计现在唯有这件事算得上顶顶大事。王家何止万贯家财,百万贯都有。紫源坊四成店面都姓王,庆源坊四间酒楼两间茶肆外加一个大布行,还要加上码头上的七条货船,都是他王家的。听说外县还有不少产业,家中掌柜没有五十也有四十八,庞大得很,就算叔侄五五分帐估计也有得清点。 这下好了,若真是王家的官司有了眉目,想必爹也能领些笔墨钱,不亏。 沐淳问爹娘:“外祖父上工一向很辛苦操劳吗?”她想到顾万德的病——中脏腑。 顾杏娘头一歪,甩甩手回道:“还好。” 沐二郎乐了:“操劳得很哩,衙门的将军椅上坐得好辛苦。” 谁还能听不出这是反话,顾杏娘不依,驳道:“遇着大案在卷库一忙至少两三个时辰,有时还要时刻站着等县令吩咐,怎能说不劳累?” 沐二郎不好再笑:“嗯嗯,衙门个个辛苦,书吏比起县令和师爷来清闲少许,但也是个熬时间的活儿,岳丈年岁大了,他们应该体贴才对。” 顾杏娘方停下话柄,嘴里嘟哝:每月给那么点钱,冰敬炭敬少得可怜,过年腊赐也没几个…… 此一时彼一时,家里见过大钱了,娘也开始嫌弃外祖父薪俸少了。一家三口去时一懒洋洋,回时个个归心似箭。 “哒哒哒”牛车驶进节日气氛隆重的梧桐巷,沐二郎和顾杏娘热情地跟巷子里闲玩的街坊们打招唿。 婶子伯娘们抓起瓜果往牛车上的沐淳和沐秋儿怀里塞,顾杏娘也把沐老娘晒的地瓜干送给对方。平常半刻钟就能到的家门,今日走了两刻钟。走到门口还听见邻家几个孩子叫沐淳儿十五那天多准备些炮仗…… 沐淳大声答好,低头吃着南瓜籽,心下说:这才是春节应该有的样子啊。 下牛车,迈进家门,迎接或许会很刺激的一年,今年忙碌是肯定的。只是沐淳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顺遂的日子中过得久了,还真想不起到底忽略了什么。 回家后顾杏娘犯困得厉害,往后好几日都是,沐二郎担心娘子身体就给带去了医馆,好傢伙,居然诊出她又有孕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之前坐牛车一晃就想吐……可又吐得不厉害,害怕是空欢喜,现在好了,真怀上啦。 小两口抱在被窝里窃笑,回想前几年的狼狈日子,如今我二房终于转运了啊,事不过三,总不会这胎又是女儿。说到事不过三的时候,沐二郎神色僵了一瞬,还好娘子记性差…… 沐淳知道小弟沐冬才今年冬天也将来到这个家里了,没工夫吐槽“冬才”这个令人无语的名字,与此同时,刘氏也紧跟着怀上了沐蓉儿。今年过年,沐家大房二房将总共有十口人,加上出稼的沐兰娘以后会生的刘美芸,嚯,肯定相当热闹吧。 大房生下沐旺祖六年没有消息,二房生下沐春儿四年没有消息,突然间几乎同时坐胎。瞧瞧,刚一年,这同时又坐上胎了。啧啧,沐老娘沐老爹念着阿米陀费去庙子里烧香,巴不得再年轻几岁,好日子来了,过不够啊。 沐淳在娘一日胜过一日的呕吐中过完六岁生日,虚岁七了,好快,无知儿童欢乐多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 她的生辰正月二十七,二十八这天,顾万德突然离世。 噩耗传来时,沐淳傻了,沐二郎痛了,顾杏娘,几乎疯了…… 贼老天! “我不信,昨日爹还好好的,说忙完衙门的事就过来吃春儿的寿面!” 报信的顾伯勛七尺男儿哭得不能自抑,好半天才回道:“是,爹老早就说春儿生辰前应该能把衙门的事情全部办完,还说今年没给压祟钱,生辰一块儿补上!爹,爹昨日出门时真就好好的,怎么会!怎么会!” 这是痛到心窝子里,顾家的顶樑柱没了,撑门立户的秀才没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沐二郎眼眶通红,喝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又给岳父灌酒了?” “爹这一年来都没沾过酒,兄弟几个都知道。”顾伯勛走到梧桐巷几乎用尽力气,蹲地上抱头说道。 沐淳哽咽道:“对,是我不让外祖父再喝的,可他到底是原因什么去世的?” 顾伯勛抱头勐摇:“谁也不知道,早上同僚唤不醒,一摸人已经冰了,想是夜里去的……爹啊!” 沐二郎一甩袍子,拉起大舅兄:“走吧,先上衙门去。” “我也去!”顾杏娘一把将沐秋儿放沐淳手上。 “别闹,今日你先好好呆家里,哪也不许去!听话!”沐二郎凶神恶煞,若是娘子敢不听,下一刻就敢把她绑起来。 “二郎!呜……”顾杏娘痛苦得几近失语,苦求道:“二郎……让我去吧。” 知妻莫若夫,沐二郎再不多话,飞快跨出院子,直接落了锁。怀着孩子的女人大痛大悲四处奔波,万一有个好歹,他怎么对得起岳父!衙门情况还一无所知,打死他也不敢让娘子跟去。 顾杏娘弄不过他,痛中生怒爆跳如雷,跺脚大骂,吓得沐秋儿哇哇嚎哭。沐淳提高声音:“娘,您怀着弟弟,去了也不顶事,万一有个好歹……” “啪!”沐淳让娘的一巴掌打懵了,一时都忘记发火。 很快,顾杏娘突然把沐淳连着沐秋儿一起抱在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口里还说着娘对不起娘对不起,娘知道自己不管用…… 哭并不能解决问题,沐淳两辈子都没被人打过,脑子懵得很,想到前世的顾杏娘,理智提醒她必须原谅眼前这个失去父亲的女儿……可是这暴躁的女人,遇事除了发脾气只会自残,唉。 第32页 一股无力之感将沐淳笼罩,原以为这件事可以避免,哪知还是逃不过,这就是命数吗? 本能地,她怀疑外祖父绝非急病而逝,恐是有别的缘由。前世顾秀才是真的就这样“病”死了,今世如有可能,沐淳想查个明白,就算现在她什么也做不了,总有做得了的时候。 第31章 她不信(捉虫) 沐二郎一夜没回,见了县老爷。 县老爷姓周,年近不惑,为了给顾家一个交待,他专程请来邻县的仵作一起验尸,若是还没个结果,就去请州城的仵作,势必要找出原因。 县老爷态度摆得甚好,沐二郎和顾家人也没法拿他的错处,只有先等仵作那边出结果。 “我看了岳父大人的遗体,眼睛充血,耳朵里也有,脸部也发肿了,没有外伤。”沐二郎说道:“他一生从没与人结过怨,若是真有哪个贼人害他,只能是下毒。”咬牙切齿:“一定要找出这个人!” 顾杏娘仍是想去见顾万德最后一面,但如今这种情形,去了又有什么用?脸部肿胀,兴许都失了在世时的样貌,连一个好念想都留不下,可是不去也是终生遗憾。 沐淳听到这里,已经将症状和前世脑溢血结合在一起,但也极有可能是中毒,现在没验出结果,想什么都是白想。只是她不懂,如果真是病症,前世有这种风险的病人初期就有迹相现出,医生一查一个准,康朝的大夫就那么不堪?还道外祖父身体倍康健? 她不信! 一个老好人,究竟是谁必须害死他?理由呢?能用如此隐晦手段的人,绝非普通人。这样的人,和一个衙门老书吏又能有什么恩怨?脑子里血红的问号一个接一个。 第二日,沐二郎带着一家四口去了衙门,不管岳丈现在是何模样,总是该让全家人见最后一面。 仵作这时已经得出结论了,与沐春儿前世所知道的一样,死于中脏腑。死者的年纪也符合患发此症的人群,又凶又急,发病快,无救。此类病症他们验过不少,没有再讨论的必要,就是再验十天,也是这个结论。 舌头指甲不发黑,从尸斑的位置判定他死后并没有被移动过,死亡地点必定是榻上无错;身上没有半丝外力所致的打痕和伤口,生前显然不曾与人搏斗;两只鞋子也在榻前摆放得很好,表明他睡觉前尚是好好的;就算鞋子可以是兇手摆放的,但熊都头和罗师爷一起检查过房里的物什,这只是间舍房,陈设本就简单,一眼就能看完,他二位经过仔细勘察,没有发现有第二个人出现过的痕迹。 周县令虽然极希望手下书吏就是病死的,但死时见了血,他又不能不给书吏家人一个令之信服的交待。 所以,他这一天也没闲着,把当日值守的四个衙役和另一位书吏一起找来问了。五人皆说顾书吏前夜忙到很晚才休息,有个衙役上茅房回来还进去聊了几句,顾书吏当时正要上榻,不久他就熄灯睡觉了。巡逻的衙役也没有发现当晚有什么异响或人走动的声音。 案子就是这样了,离定案也不远了。越是顺理成章,沐淳的疑心越重。 顾杏娘跪在顾万德身边,嗅着棉袍上残存的体味,默不作声。沐秋儿啥也不知,在沐二郎怀里抓他的衣襟,奇怪今日爹爹为什么不她逗玩。 “大人,我外祖父不喝酒不抽叶烟,也不吃生冷食物,每年请四次郎中把脉,每个郎中都说他身体极健康……” 两个正准备去歇息的仵作听得这话顿住脚,转过头来一脸疑惑,互相看了看,年长的那位迈步走过来。 对沐淳说道:“娃娃,我不是什么大人,你刚说的是真的?” 沐淳重重点头:“我有大夫作证,若是大人您要问,我这爹爹就去请来。” 领沐二郎一家人过来的县衙罗师爷,此时倒是对沐淳起了兴趣。问沐二郎:“你女儿今年几岁?”讲话条理分明,不惧不畏,这份气性着实难得,更难得的是长了一张少见的俏脸蛋儿,隐约已经能看出几年后风姿绰约的模样儿来。 “小女虚岁七,罗师爷,是否由小民请郎中过来细问?”沐二郎现在哪有兴趣跟这师爷讨论女儿。 罗师爷望向仵作,得到有必要再看看的提议,马上着衙役跟沐二郎去请。这一年,顾万德看过的郎中不少,离得近的就有两位,不多时就把人带来了。 两个郎中年纪都不轻,算得上碧水县口碑医德皆出众的良医,沐二郎本就有所选择,知道带这两位来更能令这些衙门里的人信服。 郎中先后跟仵作详细讲诉顾万德最后一次把脉的情况,与沐淳方才说的一致。 “罗师爷,小民还带了近两次的医案来。” “小民也带了。” 二位同时将医案交到罗师爷手上,他们昨日听到顾书吏没了,皆是吃惊又讶异。看见顾家女婿带着衙役来,便知道是做什么,提前就准备好了。 罗师爷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但也有一丝狠色。沐淳不知道他是急着回家抱小妾,就多看了他几眼,将之记心里。 罗师爷吁出一口气,吩咐自己的童子:“你回去说一声,今日爷又要晚些回。” 说罢,挥手让仵作上前,道:“重新尸检,开膛破肚。” 沐淳大松一口气,暗道自己多心了。开膛破肚算什么,只要有得昭雪。 “不要!不破肚就不能查出原因来吗?”顾杏娘心下大恸,她捨不得,捨不得爹死了还要遭罪,爹向来是个极讲究的人,怎么能让他坏了样子去见祖宗。 罗师爷正色道:“若涉嫌命案,按律得一查到底。当然,若需开膛,须得经过亲属同意。如果你们愿意让顾书吏含冤不同意开膛,就在结案簿上划个押,我们这些人也少一事,回去让你兄长们商量一下吧。” 说完又转身:“不过我要劝你,若你父亲真是被害,你就不想知道他是被谁害死的?哼,反正我是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敢在我衙门杀人!” 罗师爷这次说罢直接向衙堂而去,应该是汇报情况去了。估计不久,所有顾家人都会在同一时间进县衙。 官老爷恩威并施,顾杏娘大怔,无助地望向相公:“怎么办?必须要吗?” 沐淳并非学的刑罚,没了解过古代的刑狱史,只清楚古人讲人死为大,破坏遗体的行为唯有官府才能做。比如某些大奸大恶之人,纵然是死了,若有必要,也得把他的头颅挂在人来人往的城楼等高处,或供世人泄愤或作震慑之用。 而今,这康朝的律法原来是这样,仵作们不得亲属允许,只能看看指甲翻翻眼皮喉咙舌头等外伤?不管是再明显的他杀案,只要家属不同意,就不能硬来?既然敢开膛,就证明这些古代法医是能从内脏查出东西来的,可偏要遵守这么个破规矩,这般束手束脚与纸上谈兵有何异? 沐淳看向母亲,纵然说服了母亲也无用,按康朝律法,他们一家都算不得外祖父的亲属。官府就不能强来吗?不能强来还好意思说命案一查到底,假开明!封建迂腐! 第33页 两个仵作凑在一起低声交谈,沐淳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心下百感交集。是了,连仵作都说外祖父兴许是中毒!两个仵作极想查到是何种毒能造成中脏腑的症状,也不知以往有没有验错。二人一时担忧一时懊悔一时纠结,神色千奇百怪,显然是两个刑狱界的痴人。 “杏娘,先回家,舅兄三人都在等我们,回家好好商量一番。”沐二郎劝娘子。 顾杏娘哽咽着握握父亲的手:“爹,女儿明天再来看你。” 沐二郎不忍看,撇头甩掉泪水。 三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家赶,北风还在吹,天气还是那么冷,可没有三人的心口子冰,大街上的任何人看在眼里都觉得可恨。 尹家人听到消息全家都来了,沐家四口回来时,尹家四口已经等在门外。 “本说去县衙的,又怕路上错过了,想到你们也要回家做饭,便等在这里。”曾氏手里抱着一个罐子,又道:“晓得你们没工夫做,我带菜来了。” 尹志全右手重重拍在沐二郎的肩上,久久没有放开,汉子间的关心安慰,一切皆在不言中。 “春儿妹妹。” 尹子霞尹子禾一人拉着沐淳一只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妹妹,想哭就哭。”尹子霞轻拍沐淳后背。 沐淳扑到霞儿姐怀中,死死抱住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尹子禾一只肩搭在沐淳的背上,眉头皱得厉害。在两家大人看来,就是三个孩子抱在一起难过。 不怕孩子哭闹不懂事,就怕孩子不哭不闹太懂事。大人能憋得忍得,孩子也能忍才是让人更心痛的。 曾氏忍不住抹了把泪,双手抱着沐淳的脑袋,上哪去找这么听话的好孩子。嘆道:“造孽呀!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第32章 猪队友 除了沐秋儿,沐家没人有心情用午膳。曾氏劝来劝去,好歹都扒了几口进肚里。不吃不行,说不定还有场硬仗要打啊。 这厢刚吃完,回了一趟顾家村的顾家三兄弟带着母亲冯氏以及各自的家眷全来到了梧桐巷。 浩浩荡荡十来人把个不大的堂屋几乎填满,黑压压的一片。曾氏忙跑到隔壁家院子去借椅子,把人都安顿好后,她和尹志全轻声跟沐二郎夫妻告了别,带着孩子离开了。 “妹妹,没什么事能难到我们,对吧?”尹子禾跟沐淳咬耳朵。 没什么事能难到我们,这是沐淳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子禾哥哥,你安心回去吧,没事的。” 冯氏一下老去十岁,许是哭累了,一进来就瘫在腾椅上,两眼空洞木然。 顾仲勛和付氏都是第一次上沐家梧桐巷的新家,一个只看脚尖,没人知道是他是何表情。另一个就让人生气了,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瞟沐二郎,不瞟沐二郎的时候,就在看屋子院子。 大舅母何氏牵着两个儿子过来劝顾杏娘,说给大姐顾元娘和小弟顾季勛已经去了信,最晚十日内能到家。三舅夫妻俩和屋中气氛一致,面带忧伤。许是表情太过从众,不免让人怀疑他们的忧伤程度。 沐春儿最是厌恶三舅顾叔勛一家,前后娶的两个舅母都讨厌,此时站在屋里的,是第一个还没被休回家的袁氏,将来的新舅母也姓袁,人称小袁氏。沐淳有这记忆,就多瞧了几眼,最后一眼与顾叔勛的女儿顾蕊眼对眼,沐淳从她眼中看到了嫉妒。 沐淳不太理解这个表情的含义,去年沐家卖头花时并没有少了这蕊表妹啊。顾蕊集合了父母的优点,五官白净精緻,跟沐淳“美色”相当,有什么值得嫉妒的? 揭过这茬,继续偷偷观察众人,想判断出同意外祖父开膛的可能性有多少。 “以小姑爷的意思,按官府的意思做?”顾伯勛问道。 沐二郎点头,“不能让岳父大人死不瞑目。” 顾伯勛听完踌躇,看向尚未表态的兄弟们,又问:“有多少可能性是谋害?” 沐二郎莫名动气:“如果只有一成,就放任岳父冤魂归西?” 顾叔勛道:“妹夫说得对,既然官府认为死因存疑,就听官府的。” 沐淳眼露鄙夷,徜若官府争眼说瞎话,放着疑点草草结案,你也会听官府的吧? 老三表了态,老大嘆口气,也只好点头同意,道:“娘现在是不管事的,那我们三个就做主吧,么弟的态度已经不重要了。” 沐淳正在疑惑,为什么顾季勛的态度不重要?难不成亲属有一半以上的人贊成就算“亲属同意”?突然,顾仲勛的声音响起! “谁说你们三个作主?我不同意!” 屋内数十双眼睛嗖嗖嗖全部射向顾仲勛,他的勇气在方才说话时好像已用光了,此时红着脸低下头,让人看得气闷。 “二弟,别犯浑,这不是小事!”顾伯勛喝斥道。 “二哥,你别管,听大家的便是。”顾叔勛颇不耐烦。 “我!”顾仲勛的勇气再次聚集:“凭什么我不管!” 这时付氏柔柔插了句嘴:“相公也是为着公公的体面。” 顾杏娘已经很刻意忽视付氏了,听得此话轰地站起:“闭嘴,这里何曾有你说话的份?谁让你进来的,给老娘滚出去!” 付氏水花花的眼睛飞快闪了一眼沐二郎,委屈道:“我,我也是顾家的媳妇呀。” 顾杏娘如此讲话显然是不把她的二哥放在眼里,顾仲勛恼怒非常,脑子里全是被妹妹看不起被全村人看不起被全世界看不起的怨愤。两个腮帮子似要鼓破,活似夏日膨胀开废掉的人像陶胚,五官已然变形。 沐二郎剑眉紧蹙,本没打算与二舅嫂有任何言词上的接触,哪知付氏又不知死活地说了句:“妹妹,你已是沐顾氏……” “体面?堂堂衙门书吏被人害死,家人不寻兇手,这叫死得体面?”沐二郎厉声打断付氏的惺惺作态,生怕她再把顾杏娘气得口不遮拦。此话一出,众人皆赧然。 沐淳吐口气,不管顾家沐家,唯有沐二郎才有男子魄力。出口没有废话,全是重点,直抵三寸。 付氏嘟嘟嘴一咬,假装害怕地躲到顾二郎身后,眼睛却在偷瞧沐二郎:他刚是接我的话了? 顾仲勛感觉身后暖暖的,腰板一挺,言词几乎是冲着沐二郎而去:“我就是不同意!我才是顾万德的儿子!”说完,一股作气往外沖。 顾叔勛急问:“二哥你去哪?” “衙门!” 沐二郎色变,暗暗捏紧了拳头,眼中几乎要渗出火来。四个儿子加岳母共五人,岳母不管事,在律法上就是不同意的意思,剩下四个儿子中有一个不同意,另一个不在,不在的最晚十日后才回来。目前形势是二对二,衙门没法子马上开验,必须等到超过半数才符合律法。十日,谁知道又会生出多少事,岂不是放跑兇手! “相公!”付氏牵上顾海顾勇两个儿子,摇曳着追去了。 第34页 “这个浑人!”顾伯勛也跟上。 不用说,顾家后面的人齐齐往衙门追。冯氏蹒跚站起,哑着嗓子说道,“我去陪陪你爹,旁的事,随你们。” “姥姥?”沐淳心急如焚,老太太关键时候怎地如此靠不住。 眨眼,乌泱泱的沐家堂屋“食灭鸟飞尽”。沐二郎突然嘴角一扯,只余苦笑。许是气急,讽刺道:“杏娘,这就是你顾家人?没有心眼的顾家人?” 顾杏娘瘫在冯氏坐过的腾椅上,神色动作差不多跟冯氏方才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她模稜两可地回了一句:“原本我就不愿父亲被开膛破肚,有谁会专程害他呢?” “唉!猪队友!”沐淳一跺脚,片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第33章 以然昭昭 “春儿,你说啥?站住!你又去哪?” 沐淳不理爹爹,迈着小腿直往衙门沖。有拐子就来拐我好了,看我不踢得他半身不遂,看我不喷死他,我为何就不能独自上街了? 她手上有早上出门就带在身上灌了硷水的竹筒枪,愣不信谁的眼睛经得它一喷。就地取材环保又节能的防狼喷雾,我还怕它派不上用场呢,哪个不长眼的拐子敢来,姐正好试试威力。 可惜她没有机会遇到拐子,刚出巷子口就被大长腿的沐爹捉住了。口中大叫:“我是大姑娘了,不许再抱我。” 沐二郎眉间透出一抹苍桑,“前天过生辰,是谁非要我抱的?乖,别闹,爹爹陪你去衙门。”喃喃道:“看看他们能干些什么事出来。” 沐淳莫名的就让沐二郎几句话说得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后,脑子就清醒了。 好希望康朝出现一个宋慈! “爹爹,外祖父生前最后办的一件事是什么?在为哪家办文书?” 沐二郎眼睛精光一冒,倏尔微沉,没说话,抱着女儿脚步快了些。路过车行,直接租了一辆马车,途中并没有遇到顾家人,想必他们也租了车。 县衙十丈内不许民车停靠,父女俩下车时,正好瞧见顾家一众正要进角门,赶紧追上去。 “王郎君,顾书吏突逢不测,耽搁您的大事了。”衙门口,一位五十岁上下的黑脸老头一边说,一脸掐媚地朝着男轻小郎君拱手。 沐二郎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沐淳支起耳朵听。 显见,这老头是衙门的人,戴着沐淳外公相同的文士方巾,应该也是个秀才。而小郎君是来办事的,办完事,还有人把他送到门外来…… 康朝公务员的业务水准未免太高了些? 她认得这英俊的王郎君,就是前年沐家搬家时在街上与她家牛车蹩了一下的俊俏男子。王什么他不知道,只知他八成就是紫源坊王首富的赘婿,与王家远房叔叔打了两年官司的那个人。 “无妨,两年都等了,何差这一两天。”王郎君朱唇皓齿,说话如春风细雨:“顾书吏为着我的官司忙前忙后,却劳累病死,唉,都是这繁琐官司闹的,于心难安吶。这两年来与顾书吏见面数十回,我已当他是半个熟人了,赠二十两奠仪也是应该,劳烦张书吏代为转交,多谢。” “郎君大义,我忝脸替顾书吏一家收下,定会好好转告此番情义。最后小吏还要恭喜王郎君贺喜王郎君,久久煎熬终于得偿所愿。” 王郎君略略歉身一笑:“哪里哪里,事情有个了结,也是告尉父亲和拙荆的在天之灵,托福,托福。” “小吏要托郎君的福才对,公子慷慨,体恤我等粗吏辛劳,大傢伙儿厚颜收下郎君馈赠,无不感激。哈哈,就不耽搁郎君了,请慢行。” 张书吏?碧水县衙门父女俩都不熟,无欲无求谨小慎微的顾万德从不把同僚请来家中,更何谈给女婿引见。张书吏不认得他们,他们也识不得这张书吏。 “来办何事?”这书吏翻起对小眼睛看着父女俩:“寻人寻物合离休妻落户变更房契田契等事可随我来,斗欧伤人,家事纠纷,进门右走第一间廨房。无人命关天的紧要事,莫要直奔衙堂去,今日衙堂……” 沐淳望着他:机关办事员兼门口谘询员。忍不住把目光转向门口闲散立着的皂隶大叔:你不怕被人抢了饭碗? 她心里像压着一方称陀地胡思乱想,又沉又痛还恨。假如外祖父的死与这王公子有关,要想当场昭雪,除非她家与王家调个身份!意为:不可能! 沐二郎敛去神色,朝张书吏略一弯腰,惶恐的语气:“谢了。”说罢,抱起女儿往衙堂西侧的工房走。 衙门外有八字墙,两边各座一尊呲牙咧嘴的石狮子,从头门进来内里还设有仪门,这两门都是三架六扇,也称六扇门。此时仪门紧闭,众人皆走的角门,正衙由“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拱卫,今日正衙里并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很。 沐淳上午急匆忽跟着父母过来没工夫注意格局,此刻心里有了大疑问,不由自主就观察起来。顾万德身份特殊本为衙门中人,而且极有因功殉职的可能,遗体一直停在衙门的工房中。父女俩各自想着心事,思考的方向一致,起因都在方才门口的见闻上。 “爹爹。” 沐二郎转头:“嗯?” “你说,若是有钱人要施捨,是自己亲手给或叫身边的僕从给,还是交付一个外人给好?” “自然不会托给外人。”沐二郎目光奇怪地看向女儿,带着审慎。 工房里人已半满,周县令也在,沐淳莫名生出几分前世里医闹现场的错觉。可医闹也分真冤和假冤,他外公的事情根本不是医闹。 刚刚在门口耽误有二十来息时间,顾仲勛那个浑人该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 所以沐淳父女这时进来,正听到周县令说:“罢了,顾书吏未到花甲,乃属早夭,若是再进行深检,太过悽惨了啊。小官明白诸位的心情,也理解,便作因公殉职处理,衙里当给一份厚重的抚恤……” 周县令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若是你们当真放弃顾书吏深检,小官就作出以上判决。如果你们多数亲属不放弃,就等查到兇手,让兇手抵命以得昭雪。县里自会按照惯例拨五两奠仪,至于抚恤,律法可就不允许了。官府是舟,百姓是水,养着官府的是民啊,府衙的进出公帐须对得起百姓贡献的税银,不能徇私,衙门中人更不能例外。” 李世民的“水舟”之说在这里也有,康朝的御民体制好像比沐淳想像中的“正规”“进步”,然并卵,在顾家人眼中,他是在客观表达官府的立场,可听在沐淳耳朵里,这县令的态度以然昭昭。官本位思想千百年来都一样,两头相较取其易…… 周大人一翻话说下来令四下剎时安静,若是工房里没开窗,黑压压的一群人便犹如立在屋中的家什。 第34章 狼子 罗师爷见顾家长子也沉默不语,顾家三郎好像态度从未表清楚过,眼神飘浮,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耐出声道:“若是现在各一半,就等顾书吏的么子从外地回来再定夺吧。” 第35页 沐淳退而求次,对这师爷的做法还算满意,本以为周县令会显出不满,但又没捕捉到他半分异样的神情。县令身边的师爷,大抵都是县令自己聘用来的……她完全搞不懂二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关系。 罗师爷刚说完话,那位张书吏匆匆走到他身旁耳语几句。罗师爷便带着他走到了冯氏面前,张书吏跟冯氏又讲了几句,然后递上了一个银锭。 见到这一幕的沐二郎放下女儿预备上前,突然被沐淳揪住衣襟,听女儿道:“爹爹,我也看到了,张书吏给姥姥的是十两银子,并非二十两。” 沐二郎面露疑惑,他原只是打算上前跟张书吏打个招唿而已,张书吏见到他,自然该知晓如何做,他可没想把其剋扣王赘婿奠仪的事情吵嚷出来,怎会不知必须给对方留脸面。 “爹爹,十两银子,得罪一个小人,不值当。咱们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不对?” 聪明如沐辰方,瞬间想透其中关窍,看向女儿稚嫩的脸:这是他生的女儿? 岳父最后一件案子跟的恰好是王家争产案,正月初五案子已有眉目,忙到深夜才能下衙,显见是快有结果了,若不是这样,衙门没必要如此拼命。可是,怎地又拖到了正月二十八才完?这很不寻常,若说期间有几翻变故也未尝可知。 变故、岳父大人死因不明、王家赘婿大获全胜赢得王家百万家财…… 三厢连在一起推敲……定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与岳父有关。具体是什么?沐二郎不知道,更不清楚衙门里还有谁参与其中。身为一介布衣的无力感紧紧拽着他的唿吸,难受得紧。 沐二郎的目光复杂得自己都能感觉到,悄悄吐出一口浊气,问女儿:“春儿,你知道爹爹在想什么?”或是,你想的是不是与爹爹一样? 沐淳撅起嘴:“我若是想吃糖,就会很听娘的话,好让娘给糖我。外祖父的死也一样,害外祖父,一定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我为了吃糖听话,那坏人为了什么就杀人,都一样。反正,我是不相信外祖父是病死的。不相信就要找原因,春儿看到有人得了好处,就会想到是不是那人害了外祖父。” 沐二郎:道理说得通,不管是她因任性胡乱攀诬,还是蛮横的迁怒,都与我的推测殊途同归。但是…… “沐春儿,你知道现在爹爹斗不过那有钱郎君,所以劝爹爹行事小心?你指的重要事,就是为你外公……”沐二郎嘴唇几乎贴到女儿的耳朵窝子里:“报仇。” 沐淳轻轻点头:“咱们用能用的办法跟他斗,只要查到证据后不放弃,真有可能报仇的,关键是要全家同心,爹爹您想想办法吧。”说完她自己都没什么信心,顾家能同心吗? 沐二郎再次觉得女儿的想法很合理,却仍是消不掉心头那抹怪异与震撼。他的女儿岂止古灵精怪,简直是个少见的通透人儿,小小年纪脑子里装着些啥。 突然他想到什么,眉头又蹙了起来,周遭的吵嚷似完全左右不到他。所以,也没看见付氏投过来的淫神浪光。 沐淳皱皱小眉头:“爹爹,你是不是想说,我们的怀疑太轻率?” 沐二郎不由自主点头,一副你是我肚子里蛔虫的无奈。 沐淳用成人的口气,语重心尝:“爹爹,天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啊!” 幼声嫩语给沐二郎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那王公子何故不敢见顾家人,不是心虚是啥?天下真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比如付氏,那贱妇以往总是找机会与他巧遇,事实证明,她一早就怀着鬼胎。 父女俩心有灵犀地没有去想另一条路:拼命。不管不顾上前拼命,逞匹夫之勇以卵击石,闹得亲者痛仇者快?那种蠢事都不是二人的风格。沐淳略带歉意,好像把她娘顾杏娘给骂了? 沐淳和沐二郎尚未完全从自己的思绪中走出来,前方骤地传来一个声音。 “大人,您看着办,总之我们顾家不同意深检!我说了算!”顾仲勛声音不小,像是跟谁堵气,因为他刚好看到坠在人群后方的沐二郎和沐淳。 罗师爷语气不怎么好:“这位顾家儿郎,声音不用高,我与大人虽虚长你们几岁,但耳朵都还好使。”又问另一位顾家儿郎:“顾伯勛是吧,你是长子,你的意思是深检?那位一直没说明白的顾家三郎,请给个准话。” 顾叔勛慌忙答道:“看大哥二哥的意思。” 罗师爷差点气乐,心道你说什么屁话。 沐淳鄙视得不行,官府态度不明朗,他能明朗得起来? 下面继续悉悉嗦嗦出现讨论声。 周县令踱步到顾叔勛身边去,态度和煦。沐淳凝视一听,知他在问顾叔勛家中情况,银钱可紧?后者回话时神色受宠若惊,甚为感动…… 而这时沐二郎已经然来到顾伯勛身旁,低声道:“大哥,我心中已有怀疑对象,必须深检必须深查,查下去定有端倪出现。” “是谁?”顾伯勛本能一问。 “就是父亲办争产案子的王家。” 顾伯勛诧异非常:“咋可能呢,那不是霸道人家,你的怀疑从何得来?” 沐二郎急得心口发紧:“那赘婿突然就赢了官司,不奇怪么?再细的缘由回家我再告诉你,眼下几位舅兄得态度一致,同意深检,查出端倪才有证据。” 顾伯勛极为难,感觉这妹夫把事情弄得愈发复杂了,凭什么就非要肯定父亲是枉死,一眨眼的工夫咋就有怀疑对象了?还是怀疑的王家,王家赢了官司有钱,咱们这样上去不怕被怀疑是攀诬讹诈?唉,他摇摇头,若是查不出来丢脸的可是我顾家,坏了仪容的可是我的亲爹啊,让爹死后还成了个小人。迎着妹夫的血丝眼,一时竟不知道回什么话。 “妹夫,能否让我与大哥说几句自家话?”顾叔勛跟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沐二郎左侧。 自家话,沐二郎是外人,岳丈一死,他立即成了外人。再说下去,恐这兄弟俩都怀疑他这外婿想借岳丈的死勒索王家钱财——没安好心。 沐二郎退后两步,看看大舅兄又看看三舅兄,僵白了脸骤然失语。就算是攀诬讹诈,你们认为外婿也能捞着几两银子不成? 顾叔勛“目送”小姑爷走远,转过身子告诉顾伯勛,说他思来想去,深检都比不检风险大。一是破坏了父亲的仪容,二是是否毒杀尚不明确,三是纵是毒杀也不见得能查出兇手,四是最重要的一点,父亲的离去让家中失去一份稳定收入,再得不到丰厚的抚恤,顾家损失就大了。 “大哥,若是咱们闹来闹去弄得满城皆者,落不着半点好还坏了顾家清誉如何是好?” 顾伯勛被妹夫方才的话弄得有些毛躁,他是一个要脸面的人,也是一个怕麻烦的人,现在听三弟一说暗暗点头,顿时打消了心头那丝怀疑感——父亲本就是急病死的。 沐淳仔细听完,不知道沐春儿前世有没有见过这一出,她是见识到了。兴许若不是她的出现,结果本应该来得更快,甚至都没有今天这群人站在衙门里的状况发生。 第36页 才知道,亲人的死,也可以如此冷静理智地权衡利弊…… 不多时,前面传来顾仲勛的声音:“大人,我们兄弟三人都不同意深检!” 话闭,他再次看向沐家父女所站的方向。 顾伯勛是让妹夫弄得毛躁,可沐二郎已被大舅兄弄得心如死灰了,对顾仲勛半个眼神也欠奉,跟女儿道:“咱回家吧。” 他不是太清楚事情为何马上有了统一的意见,但心里好像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顾大郎有孝心,但不多,心性向来不够坚定;顾三郎嘛……此人阴得很,难以看透,相处久了,约摸发现他是个凉薄的性子。 “嗯。”沐淳点头。 沐二郎把女儿抱起来,踏步往外走。回家,把这屋子里的顾家人尽数抛诸脑后,该怎么做,自己知道就好。 二人一边往外走一边仍能听到顾大郎的声音:“人死不能復生,只要大人记得我父亲的……” 想必是周县令列出的丰厚补偿,使得顾伯勛真无活可说了。至于远在榕州没到场的四郎顾季勛,他才是不最重要的那一个,并非顾二郎。 此刻围在顾万德遗体前的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就是沐淳不知如何评价的顾家人。 “大人,小民有个请求。小民十年私塾,熟通四书五经,早在康德四年就已过了童生,只因时运不济……” 跨出工房门槛时,沐淳听到顾叔勛的声音扬扬响起。 她连鄙夷表情都不屑再给,父亲尸骨未寒,他就想着为自己捞前程来了,这才是他在心里合计好的真正目的啊。早知道他会这样做,也早知这事必然会发生。啐一句:无心狼子。 “二位就是顾书吏的亲眷吧?”一个长方脸衙役突然走过来拦出父女俩。 “我是顾家女婿,官爷有事?”沐二郎道。 长方脸略带拘谨,递上一个钱袋:“我们几个兄弟平时多有得顾书吏照应,凑了点银钱想略尽些心意,听说顾书吏的幼子尚未成亲,能帮一点是一点。” 沐淳眼里猝不及防浸了泪,望着她爹爹。 第35章 顾元娘 沐二郎也很感动,没接钱袋:“小弟惶恐,这怎么好意思。”说着一拱手,开始自报家门:“多谢多谢,官爷怎么称唿?小的沐辰方,家中行二,过些时日将在紫源坊开间卖香胰子的铺子,官爷若是不嫌弃请略来坐坐。” 长方脸衙役很痛快:“行,届时叫我娘子去捧场。兄弟不要一口一个官爷,唤我赵三郎即可,我大名赵素。这钱袋……” “劳烦赵三哥递进去交给我岳母吧,家中有急事赶着回去。”沐二郎走时继续提醒道:“下月就开业,三哥莫要忘了。” 走出衙门后,沐淳才问沐二郎:“爹爹肯定那赵衙役一定会来紫源坊?”她这话是直接说破沐二郎欲结实衙门中人的意图。 沐二郎无奈,回道:“会的,他知恩图报,会来帮衬我的生意。”又道:“这个人爹爹要结交到,不能让你外祖父白疼我们一场。” 说罢,望向正水街的蓝天白云。岳父见着乞丐必施捨,无论真乞丐还是假乞丐;别人借钱从不懂拒绝,有余钱就全数满足,没余钱便少借一点……他一生与人为善,又有几人回报他的善意? 回到家,父女俩默契地不跟顾杏娘讲在衙门里分析出来的结果。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日子总得过下去。 不然,又能怎么办?若是活了两世的沐淳连这点都想不通透,那她真不如淹死算了。本质上她就不是一个寻常姑娘,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女人。 顾家村,顾家设灵堂、给顾万德入验、接待各方亲戚……顾家一众好像都累瘦了。 沐淳也见到了那位顾家最有钱的大姨母顾元娘一家:夫婿贺四郎,12岁的长子贺金文,10岁次子贺金武。取名一文一武野心颇大,据说这是贺四郎专门花银子请了算命先生给取的。 顾家长女夫妻与小女夫妻一样,模样都很般配,贺四郎脸色红润头圆目炯,站在那里不说话外人也知这是个厉害的买卖人;顾元郎因是长女的缘故,行事作派比妹妹要大气许多,初看与尹家伯娘倒有一部份相像。 沐二郎背着其他人,试探地跟贺四郎透露了几许对岳父大人死因的疑惑,却得来对方一个厌烦的眼神。 “小妹夫,看你是我亲连襟才多嘴提醒一句,与其老是把心思琢磨在这有的没的上,还不如多琢磨如何挣钱要紧。你要是做买卖也这般较劲儿,早不也当掌柜了嘛。” 沐二郎一愣,心下五味俱全,心说恕我眼拙,还以为你能是个明白人,罢了。做生意做人,我沐二郎都不需你来提醒。 周四郎观沐二郎那不羁的态度,愈发看不上:嘁,什么人啊,空长了副好颜色,整个一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呵!对了,听说他还真就在家绣花,绣花卖钱呢。 想到这里周四郎油然而笑,颇为不屑,你睡个女人都闹得十里八乡人尽皆知,差点丢了正室娘子,就这点本事,凉你一辈子也甭想出头。 亲连襟谈心失败,不欢而散。 沐二郎心情郁躁,转头去找女儿,这个时候也只有女儿能宽他心了。而沐淳却在躲人,躲贺家顾家的熊孩子,一不留神就瞅见一件秘辛事儿。 农户家办丧事都是亲歷亲为,又无个奴僕使唤,后人们分工协作轮流跪守,并不会人人都时时刻刻杵在灵堂上,何况沐淳也不想看那些假惺惺的悲伤脸。 顾家西北角是一间冬日存放干柴的草房子,平日孩子们少有往这边来,顾老娘爱干净,柴房也收拾得很利落。她刚打算进去清静一下,就听到房里传来说话声,赶紧打住脚,隐在牛棚外的谷草堆后,静静地偷听了好大一会子。 语气兇狠不奈烦的是大姨母,柔声似乎水的就是小娇包子付氏了。 “听好了,钱你拿着,该怎么做自个儿心里有数!” “可,若大姐夫非要来找,我又能……” “闭上你他娘的骚嘴!你要不是去他跟前骚,他能记起你来?想那州城里比你好百倍的货色随手一牵到哪不是一打两打,你算个什么东西!” “大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恼我,但我一个女人家,哪能跟男人比力气……也是没办法,这一个巴掌也拍不响的呀……” “啪——” 说巴掌巴掌到,这记耳光煽得清脆又响亮。 沐淳眉头一跳,为何总是遇到那娇包子被打巴掌…… “闭嘴!还给我装哀怜是吧?瞧你那点子烂把戏,惯会惺惺作态,谁会相信是他强的你?行了行了,你愿意让他睡是你的事,但别在这当口儿上,小心爹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 “不不不,绝不,爹待我好,我绝不会在孝期里胡来,大姐放心!” 听这口吻,付氏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可能以为顾元娘是来找麻烦的,哪知人家只是不让她与人家男人在孝期偷人。我的天,沐淳回想前世看过一位姓大才子写的小说,敢情乡下真就这么秽乱不成。亦或是说,古人更为放荡? 第37页 “付氏?”顾元娘的语气突然一转。 “大姐?” “付氏,你说是我大方还是他大方?”顾元娘说着抖了抖钱袋,袋子里的铜板儿哗啦啦响,清脆又悦耳,如同方才的巴掌。 大姨母的语气里还带着调侃和揶揄,听得沐淳浑身起鸡皮疙瘩。 半晌付氏都没有吭声。 顾元娘又道:“他让你用(和谐)*了吧,那滋味可好受?” 付氏应该是惊着了,发出一声忽被掐住脖子似的半个尖音。 “这有啥好奇怪,你们总共几回,回回都给我说了,可怜我那二弟还把你当个干净人儿珍着,岂知你已经污糟得看不见颜色儿了。唉,我也是同情你,这么个可靠人守着你还不知足,上赶着让人糟践。” 顾元娘说到这里语气骤然一冷:“你卖来的那些钱有一个字儿花在顾海顾勇身上?有半个子儿挪回娘家了?全败给自己里里外外的行头上了吧,拾掇得水光华亮的,又能多卖几个钱,身价可高了?呸!你还不如直接上城里赁个宅子做私娼呢!混成这副德性,连条母狗都不如!” 顾元娘越说越嫌掉价,扔下银子几步冲出柴房,差点发现沐淳。 沐淳一闪身,藏在栓牛的大柱子后目视她远去,整个人都不好了…… 也没有工夫脑补柴房里付氏是何光景。 后人们轮流跪守,到用膳的时间亦是轮流吃饭。贺四郎用完饭假意关心,踱步到女眷这一桌。这时还在桌上的只有付氏和袁氏两妯娌,袁氏向他问了一声好,付氏却埋头不看他,被盯得久了,才回他一个愤恨的小眼神。 顾四郎摸摸肥胖的后脑勺完全不懂哪里惹到她了,但是回想到之前自家娘子鼻子不是鼻子的状况,心下一惊:莫不是…莫不是被发现了吧?怎么可能! 这事沐淳不知道,只知道顾元娘晚上来到母亲房里聊了许久,聊得最多的居然是有关沐二郎和付氏的事,得到他二人通姦是事实后才走。 一年多没见面了,整个过程没问过一句半句顾杏娘打掉五个月大那孩子的事,更没有劝慰提点妹妹以后如何过日子,更别提帮衬的话。所以顾杏娘本想给姐姐说说香胰子的事也没机会说出来,后来又光顾着自己生气。 原本沐二郎那事过去近两年,大家说好一起好好儿的过未来的日子,顾杏娘差不多都快忘光,这下好了,接着好几天她都没让沐二郎好过,还动了手。此时沐二郎心情本就不虞,真就差一点又闹起来。 沐淳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小舅顾季勛来梧桐巷时会说那样的话:贺家那几个扶不起的阿斗能顶什么事儿,在榕州大姐说了算。 转过来又一想,不由苦笑,沐春儿和自己还真像。她有好外公外婆,沐春儿也有;她从小没了父母也没姑姑舅舅,沐春儿有还不如没有,瞧这一个个的都精得跟猴似的。天老爷真不是随便挑人,净捡着相同命运的往上凑呢。 这一晚沐淳睡得很不安生。 次日一早,贺家两个孩子继续来找她一块儿去灵堂,今天她都懒得再躲。 富名在外的有钱人家孩子来到乡下庄子,自然到哪都是香馍馍。顾叔勛的女儿顾蕊跟在两兄弟身后形影不离,见到已经很刻意低调的沐淳仍是不依不饶,用小孩子能想到的各种法子来磋磨她。 有一次顾杏娘起了大火,她的火气可存着不少。至此之后,顾蕊才有所收敛。贺金文和贺金武却没有眼色,并不与沐淳疏远,弄得她烦不胜烦。 “我娘跟你娘比跟舅舅他们感情好。”哥哥贺金文的话。 “娘说春儿妹妹比蕊儿妹妹亲。”弟弟贺金武的话。 “我长你六岁,你家没有兄弟,嫁人后我就是你亲哥。放心吧,我跟我爹一样能赚大钱。” “我哥说得对,我家的皮革作坊可大了,明年说不定还要在碧水县开一间,就是不知县里的有钱人多不多。听说春儿妹妹家也在做买卖,只要你爹赚着钱了,我爹一定就会同意我娘娶你当儿媳妇的。” “咳!弟弟莫要把这话挂在嘴边。” 沐淳一头黑线,这哥俩你一言我一语闹得她头疼。 第36章 奸商 后来沐淳在顾杏娘口里套话得知,三舅母袁氏早早的就想把顾蕊和贺金武扯上关系,鬼心思根本没瞒着女儿。想必还说了顾元娘与顾杏娘的姐妹感情,沐淳将是她母女俩的绊脚石之类,所以才有顾蕊见了沐淳像见了情敌一般。 小姑娘们为什么不能都像尹子霞那样!你们小小年纪,从懂得男女之分起就开始谋划夫婿,不累吗?童年呢! 沐春儿的记忆里顾蕊可没八抬大骄嫁给贺金武,但,是贺金武的人不假,后来她生的庶子不是怪胎畸形,也不是弱智。这一点,沐春儿的印象里是有的,表姐妹俩从小或许就有攀比心。 顾万德仙逝后不久袁氏便会被休了,能狠心休她娘的爹,会在继妻面前维护顾蕊为她操心么?想也不可能。顾元娘忍心让亲侄女给儿子做小,估计也有不喜欢顾蕊和厌烦三弟的缘故。 顾元娘与贺四郎可不像是良善之辈,若当真与小妹顾杏娘感情好,后来怎地也不知道救救外甥女沐春儿?这些人,一言难尽。 好笑的是顾叔勛后来娶的那位未进门就怀上孩子的新舅母小袁氏,最终也没给他生下儿子。大小袁氏相差整十岁,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同一个村里的袁姓而已,兴许是顾叔勛陪大袁氏回娘家时裹上的。 怎么裹上的都不管沐淳的事,总之顾叔勛这辈子休想再从外甥女身上捞丁点好处。 顾万德的葬礼所耗时间不长,至少没有他长外孙女想像的长。 顾家着急忙慌的埋葬了顾万德,一堆黄土之下掩盖的,除了那位长者的棺椁,还有一只禽兽的罪恶。 顾杏娘后来得知三哥顶父亲的差事入县衙做了书吏,且还是分管钱粮的,心里郁郁了很久。凭他顾叔勛一人,是不可能有此等好事落头上的。十里八乡的人都清楚县老爷是看在猝死衙门里的顾万德面上,才顺手而为之。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总之他顾叔勛成了碧水县第一个没有正经功名进衙做书吏的人。 跟沐春儿前世一样,顾叔勛同样以此理由端上的公家碗。 沐春儿恨毒了他,原因有他后来虐待冯氏,也有他为讨好中了举的魏聪林,作践本已生不如死的沐春儿。这畜生以舅家长辈的身份在她身上扣死不孝不贤不贞的大帽子,还不准她辩。如同一道道催命符,把外甥女催去了地府。 后来他在魏聪林处得了多少好处,沐淳就不知道了,那时沐春儿已死。死前的记忆格外深,恨意也格外重。自然,这个仇沐淳是会替沐春儿记下的,慢慢来,不急。 沐二郎处理完这件伤心寒心的大事,收拾起心情忙活开店的事情。兴许一忙起来,很多憋屈难受的心事会好少一些。 在开店的准备事宜办得差不多的时候,沐淳有一天问沐二郎。 “爹爹,你想怎么做?” 沐二郎一时都不知道女儿话里的意思,忙昏头了都,半晌才回过神来,目光继续复杂。 第38页 “那姓王的事情你别管,以后你得抽出空来带妹妹,跟禾郎念书的时间会少了。等店正式开起来,生意稳定你娘空下来,爹爹一定想办法找个贵人家的女学让你上。” 沐淳假装听话点头,孝顺地递汗巾子给他擦汗。 他与付氏在洛渡西码头谈话的情景还沐淳记着没忘,他曾恶狠狠地恐吓付氏说要杀了她。这样一个把杀人挂在嘴边的男人,绝不是循规蹈矩的泛泛之辈。 沐二郎还不放心,一脸郑重:“悄悄告诉你,那事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你好好带妹妹,别给我添乱就行。” 沐淳不满,她什么时候添过乱了。听到爹爹说有计较,她反而更担心。 “春儿,以咱们的身份,做事情要动脑子。首先得保护好自己,自己活着才能对付坏人,对付完坏人自己还能好好的活着,这才叫用脑子。懂吗?” 沐淳这才安下心,不能让仇恨霸据了亲人们的安生。若是外祖父在天有灵,定是不想他的后人出事,老人家没留下一句遗言,想必有好多话要嘱託…… 不过,她也很好奇爹爹会怎么做。如今她们跟王赘婿斗,好比蜉蝣撼大树,至少现在沐淳是没抱希望。 两日后,紫源坊沐家店铺门前燃起炮仗,开业了! 紫源坊沐沈两家合伙卖香胰子的铺子,挂出的是沐家招牌,名字跟沐二郎夫妻给孩子取名一般随意。 毫无特色:沐家皂铺。 秋儿、冬才也好,皂铺也罢,沐淳完全没想过要不要给建议。她觉得名字只是符号而已,无关紧要,何必去左右。说好这辈子要闲散轻松过日子的,若是连这些事也管,习惯后会很累。 沐二郎还洋洋自得,悄悄说这样既可以误导那些眼红的同行,让他们心思使错方向;又能叫顾客用得安心。咱家用皂颊作的原料,可不是那些吓人的石浆啊灰浆硷湖里的东西做成的。本心里他觉得那些原料很可怕,纵然自己敢用且用后并没什么问题,也怕别人知道后不敢买。 说到后面跟做贼一样,声音越说越小,配方既是秘密又是不敢对外人言的禁忌。沐淳觉得爹若是生在某些时代,绝对是名合格的“奸商”。 “况且。”沐二郎的声音忽地大了:“况且咱的招牌和洋货不沾边,就是咱康朝的东西!” 看不出,他还是个国货推崇者。 开业后连续一旬日日爆满,定价一钱银子一小块的香皂日日一售而空。看得沐淳眼皮直跳,在她前世也只有一线城市房子开盘时,才能有这景象,当真是卖方市场。 一钱银子,六七斤猪肉的价啊,寻常人家怎么着一月也要使两三块,换得那些奴僕成群的大户,少说用两箱。一箱二十四块,有精美的木匣子刚刚好儿码放在一起,颜色各异赏心悦目,强迫症患者看了也神清气爽。 第37章 眼红 这一回沐淳没藏私,要做就做到最好,香胰子上馏花儿刻印记,各种寓意吉祥的铸形模子想到就造出来,盯死高端市场这条路。 生意红火,随之而来的就是辛苦,顾杏娘至从怀上后就没了奶,沐秋儿只好断奶。还没坐稳胎的顾杏娘日日早出晚归往返罗衣巷与梧桐巷,后院里尹家三口也忙得脚不沾地,尹子禾下学就来帮忙。沐二郎把做香皂的关键点藏在手里,别的并没有瞒着尹家人。 大功臣沐淳的责任就是带妹妹,身处这样的环境,给孩子换尿布餵饭洗澡等等妇女手艺几乎全部精通完毕。顾杏娘觉得很对不起她,比啥事也不用做的小女儿辛苦,将来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沐淳对娘的小心思一目了然,看着竹筐里的妹妹直愣神。 这可跟沐春儿的上辈子差别大了去,上辈子这时期两口子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哪有消停的时候。因为穷,还住在罗衣巷那两间旧房子中,给大房种的地也没收回来,准确地说,沐春儿死前二房的地都被大房种着,与尹家的关系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尹家也很倒霉,成天听邻居摔摔打打能不烦吗? 沐二郎跟付氏藕断丝连,顾杏娘抓着点珠丝马迹就动手撕扯,完了沐二郎继续心情阴郁地上付氏处寻求安慰,恶性循环。 男人感受不到家庭温暖,付氏于他,更多的是排解与发泄,慢慢的便渐生情爱了。渐生情爱,就愈发觉得当初爱上的娘子一无是处,浑身都是毛病,眼瞎才忍让了她这么些年,越忍让,她还越得寸进尺,全然不知夫纲为何物。 而女人更恨当初瞎了眼,有眼无珠才嫁给这样的畜生!花了肠子的,人家就一钩就扑上去,下贱!你不让我好过,我偏也不让你好过,老娘就是不和离不挪位,看谁弄得过谁…… 夫妻俩皆不检讨自己,纵然同床也是异梦。 大人吵,沐秋儿连吃米粥都是时断时续的,瘦成个小老太般,顾杏娘一静下心来就哭,哭沐秋儿没投个好胎,苦着她了。相反认为大女儿过了几天好日子,所以孩子年纪大后,才要大女儿早早的赚钱去。 沐春儿不知道私奔的爹过得如何,只知他跟付氏逃到北边某个城做起了小买卖,每月寄回来的钱比在家时多了三四倍,想来是生意好。可这钱好像只寄到她出嫁前一个月,忽然就断了音迅,连沐老爹和沐老娘过逝都没出现过,二老死不瞑目,或许心里除了恨还有担心。沐春儿亦是,到死都不知道她爹到底如何了。 具体情况沐淳现在也理不清晰,毕竟对于沐春儿来,那事些已经有些模煳了。或许哪天被触动后会记起,如同那日在梧桐巷打魏聪林,现在她真记不起来。 沐淳来到这个家,其实并没有做太多事,但生活的轨迹就是变了。就像尹家伯娘说的,“猪吵猪卖,人吵人败”,家庭和睦才能兴旺发达。沐二郎和顾杏娘放在后世也不过是大一大三的学生,年轻气盛,都不愿退一步都没有包容心,小事也成了天大的事,莫说并不是小问题。 所谓贫贱夫妻百事哀吧,不穷了,也就不哀了…… 沐淳哼着歌儿哄沐秋儿睡觉,她没觉得带娃有多委屈辛苦,前世就喜欢小孩子,可惜没能生一个。这辈子,或许什么都能经歷到。 “今日收到州城大姐的来信了。”晚上用完膳,沐二郎把信摆到桌上对顾杏娘说道。 “送到紫源坊的?”顾杏娘诧异,这表示大姐一家都知晓了他们开铺子的事。 “那是自然。”沐二郎心说这不废话么,若不为这事,何顾以前从不曾来信。 “是谁告诉大姐的?”老爹葬下没几月,家里兄弟们一要清寡守孝不好进城,二要计议今后如何奉养老娘的大事,谁有工夫去关注小姑爷家的生意。 听见娘子问,沐二郎冷笑:“三舅兄吧。”看来顾叔勛过得太舒服,得了空给他在衙役面前上点眼药。 顾杏娘一皱眉:“快看看大姐说的些什么。” 沐二郎早已看过,再次抽出来念给娘子听,大意就是询问香胰子生意如何,是从哪个渠道拿的货,认识的海商能否引见。最重要一点,想打听沐二郎是如何与州城的沈副军监搭上的关系。 第39页 “杏娘,姨姐不相信是我们自个儿用‘皂角’制出来啊。” “那就回他们,是相公和咱女儿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呗!” 沐二郎看着娘子笑,乜了下眼睛亮晶晶的女儿,道:“春儿,你说说看,怎么回才好?” “嗯……这个,女儿觉得越解释越麻烦,大姨母的革靴生意不是忙不过来也没让我们搭把手吗?我们这生意虽说也忙,总不好去麻烦人家。不如这样回,就说来货渠道我们不知道,是沈家见爹爹行事稳妥又忠厚,才提携你做的掌柜。至于为什么叫沐家皂铺而不是沈家皂铺,咱就回不知道。” 顾杏娘听到大姐家的革靴生意时,神色一下子就不对了,活像才想起:咦?大姐也忒不仗义……暗底里早就同意了女儿的推脱之词,等听完后又一愣:“回咱也不知道?” 沐淳点头:“嗯,不知道,让大姨母和大姨父自己猜去吧。” 沐二郎本是随口问女儿的,哪晓得再次给了他惊喜,这明里暗里的来一套,比他原本的办法还好,这女儿,长大了还了得呀,忒坏了,哈哈哈。“对,让他们猜去。官家人的事,我们小买卖人哪里晓得。” 顾杏娘撇撇嘴,笑道:“以你大姨父那一件小事都要往深了想的脑子,兴许就不敢再打听了,也省得咱再编话头儿。” “对,眼下咱沐家皂铺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多少人盯着。杏娘你也不想再像头花儿那样,早早的就被人学了去吧。过几年春儿要说亲,万一肚子里是个儿子,总得把嫁妆聘礼提前预备着,再不趁这几年运气好多挣些家财,薄了聘礼还好,薄了嫁妆春儿在夫家可就不好过了,还有秋儿呢。” “那可不行!”顾杏娘骤然一急:“想我嫁来你沐家时,嫁妆比刘氏宽了一倍不止,竟还被你爹娘嫌弃。若是春儿秋儿嫁妆薄了,那不给欺负成什么样!哼,我算是看明白了,弟亲姐亲,不如自己孩子亲……” 顾杏娘说得兴起,唾沫横飞,沐淳左躲右躲,却感觉窝心极了,好享受这种被人操心的日子。 贺四郎收到回信后果真是哪复杂往哪想,沈副军监为甚要如此作为?莫不是内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讲究?罢了,自己还是装着不知道为好。可是他又来气,那沐二郎居然只字不提是如何搭上沈官人这条线的,真真小家子气。嘁,小人得志,不过一个“家奴”罢了。 如此一想,他便能少些不忿。但还是眼红生气,馋得紧。寻思着,哪里有这样的家奴,他贺四郎也想去当一当,可恨没有机会。 第38章 大袁氏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两月过去,沐秋儿脱下小棉袄,两只胳膊终于可以四处讨嫌了,洛渡码头上的下力汉子有些已打起了光膀子。 四月阳光正美,一面依水三面环山的碧水县城被河水和绿意萦绕,在清晨的薄雾中犹如仙境;午间城中人流熙攘,轿来轿往,青楼茶楼的丝竹声声声悦耳;傍晚红霞映水,船工的号子格外有情趣……不怪古人文士酷爱水墨画,实怪景色太过袭人。 沐淳爱极了这难得的悠闲,爱极了新鲜纯净的空气,爱极了每天无所事事的宁静。只是在想到外祖父时,心里仍揪着痛。果真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碧水县阳麓书院,尹子禾跟同窗们作别,疾步往西城走。马上九岁的他已经算个半大小子,朗目清澈,一束黑丝拂脸而过,额间浸出几颗细密的汗珠。 近年尹子禾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几乎是一夜之间就成熟了。原本赁他家房子的货郎沐家,原本哭鼻子揪他袖子成日怕他走开的小妹妹,都没有了。他家父母捨弃做了十几年的菜种生意,甘愿跟沐家做事,想必一定是赚得比自家卖菜种多吧。 沐家变了,妹妹也变了。这种变化他心知是好事,但隐隐的却有点惶恐,今日的沐家已不同往日,而他好像并没有多大蜕变。尽管学书院里先生常夸他敏而好学,同窗也羡慕他,他还是觉得不够。或许他突然有了英表哥那样的出身,那样的学识,才能算是与沐家同等变化。 不知是尹子禾太高看沐二郎一家,还是低看了人家…… “子禾哥哥今天来晚了。” “今日多练了一会儿字,在学堂里练的。塾里新来了一位新晋秀才,他写得一手好字。” 尹子禾放下竹书篓(以前沐淳送他的背坏了,后面也没有时间帮他新编一个),拿出书本纸笔摆在树下沐家新砌的石桌上,熟练地接过沐淳手里的沐秋儿,然后把今日学堂里获得的知识转授给她。 今天还是学儒家十三经中的《春秋公羊传》,只是从识字背文提升到懂义这一项了。再往后了学,约摸要学子阐述衍生策论什么的。 沐淳抬头打量尹子禾,仿佛已经可以窥见他成年后是何模样了,骏雅温润。 时光就这样被沐淳一天天打发掉…… 期间沐老爹和沐老娘与两个小姑都来过三五次,刘氏沐大郎除外。或许他们怕带女儿出门见人,毕竟长得委实奇特了些,想待孩子长好点再来吧。反正不会是因过年那寿比南山的祝词羞于来串门就对了。 素不知,其实是刘氏和沐大郎心里怄得不行,心中不甘啊。唉,二房是真的混出名堂了,两房的差距是真的越拉越大。两口子都想等二房的生意突然坏掉,譬如那贵得吸气的西洋香胰子洗坏贵人的衣裳,往狠了想,再烂了贵人的皮肤什么的。 等啊等的……这就等了两个月。 沐老爹和沐老娘每次来都带着长孙,沐二郎也大方,当着父母的面向来是零嘴不是钱买来似的随便给,零花钱却是没有。老两口欣慰,自然盼着次子的小日子过得好,看这情形,过得红火也不会忘了长孙。 他们以往紧着大儿子一家,就是怕没生出后代的二房家产便宜外人,恨不得全是长孙的。现在两房媳妇肚子里都揣着个娃娃,总不能又像去年那样来两个孙女吧?万一二媳妇生下一个儿子,次子挣得再多也是沐家的。 沐二郎一直想说说这店“不是”他的,但一直没找着机会解释。因为二老压根不问,只顾着满面红光四处宣扬他们家二儿子厉害…… 沐二郎给香胰子,老人死活不要,也不准两个女儿要,说这是要卖大钱的东西,怎能随便抛洒。还叨叨个没完,教训二郎不能刚有几个钱就不知自己姓啥了,光有双赚钱手没个聚钱斗,富不长。弄得沐二郎无可奈何,也就罢了。 是以,沐氏皂铺没受任何干扰正常运营着。 “春儿!” 沐淳这日照常带沐秋儿守在梧桐巷的家中,门口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把她给惊着了,忙回道:“在家呢。别打门,谁啊!” 进来的是带着女儿的三舅母袁氏,披头散髮,脸花眼肿:“春儿,你爹娘呢?在紫源坊哪里?快带我去找!” 沐淳突然想到出什么事,心说这也太快了吧,顾叔勛在衙门里这么快就站稳脚跟了?不像,倒像是小袁氏等不了。她一边想着一边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要看家呢,我告诉您地儿,您自己找去行吗。” 第40页 顾蕊大哭:“春儿我爹要休我娘了你还看什么家带我和我娘去找你爹娘啊!” “呃——”我爹娘就能管着你那爹? “春儿。”袁氏说道:“你爹娘开的店在碧水县出了名,听说你们家还巴结上了州里的官宦人家,店面就是那大官家的。春儿,你爹娘如今在顾家一定能说得上话……” 巴结?沐淳脸皮一抽。沐秋儿萌萌的伸开胖手掌,重复拍向自己的小嘴巴打哈哈,发出“哇啊哇啊”的声音直乐。 “快呀!”袁氏跺脚。 “哦,等我落钥。”总不能让她不琐门,母女俩急得揪心,可沐淳就是慢吞吞的。 “三舅母,您身上有钱吗?” “啥?” “租辆车吧,若是不急,我也可以走的。” 袁氏都快让沐淳给气哭了,这孩子是不是傻,能不急吗? 沐淳在紫源坊沐家皂铺前落了车,顾家母女俩纵是万分火急加伤心,还是被店门的派头吓到了。约摸这时脑子里已经冒出了财主两个字,这可是紫源坊啊,好奢华的店面,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有三个公门中人刚好从店里出来,沐淳认出有个熟悉的身影,长方脸衙役赵三郎赵素。 “小妹,小姑爷,我……呜……”袁氏几乎是半爬着进店的。 顾杏娘不在铺子里,沐二郎送完赵三郎几人,正准备去跟沈家请的帐房说事,让舅嫂吓得一顿,“三嫂,顾家又发生了何事?” 沐淳把妹妹往爹怀里一放,默不作声找事做去了。沐二郎看着怀里还在打哇哇的小女儿,打得鼻涕口水煳一脸,哭笑不得。 “三嫂与我来后堂。”沐二郎跟帐房和小工招唿一声,只能抱着娃娃去待客。 大概过了两刻钟,沐二郎才把母女俩送出来,不知聊了些什么,三舅母没再哭了,情绪也稳定了。 袁氏与顾蕊一走,沐淳就过去问她爹:“您老担下这事儿了?” 沐二郎一个爆栗子打下来:“愈发没大没小,你爹我仪表堂堂正当年华,哪里老了?” 沐淳笑,还能开玩笑,表示他根本不打算管这闲事,那就好。 “爹给了她们二两银子,让她们上州城找你大姨母去。” 第39章 财大气粗 “二两——爹您真是财大气粗了,一出手就是银子。她们就这样放过你了?” “我是姑爷,身份又……”身份又在顾家二房面前尴尬,沐二郎赶紧吞下后面的话:“你还在这里干啥,马上回去。别,还是我送你回去吧。”沐二郎一边牵起女儿的手一边嘟哝道:“下月就买辆马车。” 他说的是马车,不是牛车驴车什么的,果然是财大气粗了。开张不过几个月,已经对未来有百分百信心,这爹真是乐观。 顾蕊母女俩让二两银子支走了,不知道会不会去州城,沐家也没再去关注。 顾杏娘一向与三哥不亲,三嫂相处得更不好,吃饱了撑的才去操心那一家人。沐淳心说娘有进步,前世她可是跑去撕过那新舅母的衣裳,闹得顾叔勛极为没面子,厌死了她。呵,谁叫顾杏娘前世最恨不要脸的小三呢,一肚子怨气正愁没处发。 顾万德已不在,顾叔勛要休妻无人管得了,包括冯氏。休妻理由自然会找得冠冕堂皇,什么无子、不敬公婆、不侍夫君、总之,顾叔勛是铁了心要休妻,连给个合离的名头都不愿,更不要说同意只纳小袁氏作妾。 何况还有付氏在一旁浇油添柴,袁氏这张嘴,曾经能饶了付氏那一身污脏的女人?估计早就结下了梁子。 顾叔勛心可真够狠的,好歹是给你解决过几年生理需求的女人,就算已经厌弃,女儿总是你生的吧?非得给女儿头上套个被休弃的娘? “大嫂今日来罗衣巷了。”顾杏娘躺下后对相公说道。 “哪个大嫂?”沐二郎侧过身子脸朝娘子,一脸紧张:“你没让她进后院吧?” “何氏。”顾杏娘偏过身子留给沐二郎一个香背,嗡声嗡气地说道:“她说袁氏没有去州城找大姐,显见是把你给的二两银子揣包里了。” “揣包里就揣包里,休弃的女人日子艰难,权当行善事。”沐二郎说着话,轻抚娘子已经显怀的肚子。 顾杏娘忽地打开:“以我看,三哥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你们男人,不是喜欢大□□就是喜欢嫩妹子,没一个好东西!”越说越气:“纵然是天仙,成天儿地吃着,吃到最后也只当吃进嘴的是老干菜。” 什么老干菜,娘子的嘴真损。沐二郎习惯顾杏娘时不时的闹腾,復又抚上去,劝道:“别人家的事气着自个儿不值当,为着肚子里的孩子你别老犯气。” “真是混帐,我们还守着孝呢!他就是要趁热孝里休妻立娶,定是外面那女人等不得了!” 沐二郎一听,没功夫啐骂混帐三舅兄,心中苦笑,当真是忙得不知日月。 那王赘婿! 岳父的死绝对是那厮所为,王百万的官司判决后,王家远房族叔曾大闹过紫源房王家布行,直指王季远销毁了重要的证据,用险恶手段才赢得的官司。当时他沐二郎就在人群外围观,听见这话用力往前挤,欲挤到王家族叔的跟前去。可是人家四周好几个长随趸从,直接把他推了出去,还差点打他,显然是不愿意和不明来歷的人接触。 后来他想方设法打听王家族叔的消息,仍是一无所获。那族叔本不是碧水县的人,更没几人知道他具体的来歷。这条路虽不通,但却佐证了王季远杀害岳父的原因,王家赘婿若不是兇手,还有谁是? 沐二郎一想到此事就目呲尽裂,恨不得刮其骨剥其皮以泄愤。但他尚有理智,知道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这些日子他在紫源坊已然认熟王季远那张小白脸,那厮身边常日跟着四个壮汉与一文士。沐二郎总共见过王季远三次,两次在汇宾楼门口,像是刚与人谈完生意;一次是在离虹楼不远的茶铺摊前,这虹楼可是在整个康西路都排得上号的青楼名馆。 不是他多想,实是那日是清晨,而王季远两丈外就有一位转身预备跨进虹楼的曼妙女子,极像是二人刚刚告别完各自离开的情景。这一次,王季远身边只有一个长随,文士也没在。 沐二郎自认别的本事不怎样,看女人,特别是看美女,眼睛还是很毒的。他不但把女子的样貌记在心里,还找旁边茶摊的老丈打听了,得知那女子艺名叫茗诗,虹楼蝉联两届的花魁。在碧水县三家青楼中,也属第一。碧水县号称人杰地灵,人杰不杰不好说,地灵倒是真的,长得水灵灵的人儿也多,这里的青楼声名远播,茗诗是货真价实的花魁。 据说她是清倌人,才艺非凡,只有财没有才她还恕不接待。大清早的,一个在门口,一个正准备离开,想必那清倌人也已不清了。这是常事,本就是卖笑为生的,哪有见银子不张腿的道理。 第41页 沐二郎认为自己可以从茗诗姑娘身上下手。可是要见茗诗姑娘,却非易事,除非人家愿意倒贴。呵,他看看自己,好像也没有哪里值得人家倒贴的。 若是沐淳知道他这想法,一定会笑:“你有啊!有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既风趣又有情趣,除了没钱,女人要想要的东西你不都有吗?况且只是利用一下下,又不用真的献身上去,想必我娘若是知道原因,应该会捨得吧?” 有了线索,沐二郎觉得报仇之日不远了。总之,以他目前的能耐,也只能从身体上对付王季远。简单粗暴。 沐二郎想把人掳了绑起来拷打,问那厮为什么一定要夺了无辜老人的性命,连收卖都不愿,必置人死地以绝后患!可想过有今天?别以为老实人好欺负,让他好好尝尝老实人的拳头。最后放干他的血祭坟,直接绑块石头沉河里去。 有时候,运气就是这样。沐二郎这边才刚有点希望,现实立即就给他当头一棒。 王季远几日后坐船去榕州,刚上码头,一伙不要命的匪徒手持利刃朝他奔来。四个趸从拼命保护,当场死了两个,重伤一个,轻伤一个,他背部中了一刀却没死,那文士也一样。匪徒虽没抓到,但估计是不会再敢来刺杀他了。因为王季远请了八个功夫不浅的江湖人士作护卫,此后,进进处处都跟着,这是后话。 沐二郎知道这事已是三天后,王季远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放话说主谋是他叔叔王定轩,也就是和他抢家产的那位族叔。说归说,却又没有切实的证据,除了自认倒霉还能做什么,做生意的哪能没个仇家。养了大半年都不能大步走路,时常还咳几口血,人也萎靡了大半年,铺子和码头的流水比往日薄了两成不止,此亦是后话。 沐二郎当下就怀疑事情要棘手了,那厮定会加强防护,平日里四个壮汉立在身边,就够让他莫可奈何的了,更休说再要增加。后来事情的发展,果不出沐二郎所料。 “晦气!”沐二郎愤愤道。 “生意不正好着吗?你道什么晦气?”顾杏娘纳闷。 “你不懂。”沐二郎狠灌一口酒。 “嘁!你啥都懂,大清早喝什么马尿。” 沐淳无语,她娘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说那个字,大力甩头才把食慾甩回来,夹起肉包子塞嘴里。 “喂,你能不能别吃这么多,瞧你一日比一日胖。长胖了看谁喜欢你,到时嫁不出去可别怪娘没提醒。” 沐淳一口吞下嘴里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抓起一个大肉包跳下椅子,这可是她娘从前街唐记铺子买来的,好吃得不得了,眨眼功夫已遁远。 沐二郎烦闷:“你说话注意些,孩子大了,咱家孩子跟别人家孩子不一样。” 第40章 好笑的刘氏 “罢了,一老一小都嫌我烦。” 顾杏娘叉腰走到院子里,边走边唱:“一老一小,都嫌我话多,嫌我话多啊……” 沐淳差点让肉包噎着,她娘这性子终于开朗了些。蛮意外的,或许也她真相信外祖父是病死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所以才容易走出悲伤。 “弟妹,谁敢嫌你话多呀。” 大清早,小两口吃完饭就要出门,先前顾杏娘出去买包子,回来后就没把门掩紧。所以,挺着肚子的刘氏,一边说话一边就自己走了进来。身后是快出嫁的沐芳娘,还有沐旺祖。同样的月份,刘氏的肚子垮垮的,比顾杏娘大一圈不止。 “嫂子,小姑,你们,来了?”顾杏娘的精气神一下给抽没了。 “春儿,伯娘给你和妹妹带今年新酿的菜花蜜来了,可好吃了,你祖哥哥一次可以吃半碗。”刘氏想装得极热情又自在,但还是透出些刻意。 “谢谢伯娘。”沐淳直接抱过来,也不怕有毒,量她也没那个胆子。至于孩子吃半碗牙齿会不会有问题,那不是该管的事。 “嫂子,小妹,你们随便坐,我要出工去了。”沐二郎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唿,摸摸沐旺祖的头,似无意的看了眼顾杏娘,没待刘氏和芳娘说什么,直接走人。 “娘,我要吃桂花糕。”沐旺祖喊。 顾杏娘忙把给沐淳买的一些零嘴拿出来,有些都放潮了,淳沐并不爱吃。 “旺祖可还喜欢?别吃多了,留点肚子中午装食。” 沐旺祖差不多胖成了一个球,在乡下少有见到这般肥实的孩子,可见有多受宠。他不以为然,歪嘴道:“二婶别是捨不得吧,这才早上,离午食还远着呢。” “……”顾杏娘一甩手,不管了。 俗话说娘高高一窝,爹高高一个,沐旺祖将来恐会长得五大三粗。吃九岁的饭,行事动作还是像他五岁时的样子,粗鲁蛮横;但心眼却一点不比九岁孩子少,着实让人觉得怪异。 两只肥手抓起一块桃片糕就往嘴里嚼,边嚼边眯眼:“这个新鲜,没吃过。”下意识瞥了一眼沐淳,不知在想些什么。 “弟妹,别管祖郎了,快来歇歇。” 很显然,今日顾杏娘是别想去梧桐巷帮忙了。 同样很显然,刘氏今天是冲着香胰子来的。 家里早前就有商量好,也早料到了今日的情况。顾杏娘讲明香胰子的方子在尹家人手里,他们只是帮忙。至于为啥铺子打沐家招牌,顾杏娘解释说是尹家娘子的姐姐大曾氏为防与夫家扯上干系,让沐二郎顶个名。 大苑村的刘氏和州城的贺四郎不一样,随便哄哄就行。 “大嫂,你是不知道,那大曾氏的相公沈副军监升了官就纳小,非但纳小还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她也是为儿女的以后着想。”顾杏娘说谎的能耐提高不少,闭了眼往严重里说。 又道:“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铺子真正的老闆,实则就是大曾氏。这件事就咱自家人知道,可别说出去。要是让沈家晓得了,我和二郎就有大罪过了,估计店子也不会让我们帮忙开,大曾氏也不会放过传闲话的人。” 刘氏先是一惊,紧接着心里一凉:“当真?” “可不就是真真儿的嘛。”顾杏娘也不怕这心肠坏到头的大嫂去故意坏事,想坏,她先得有能耐寻着人才行。看了她一眼故作无奈:“今日我没去做工,就少一日的工钱。不过也没啥,大嫂和小姑来了我高兴,咱中午吃顿好的。”又问:“芳娘的好日子快到了吧,可是还差什么东西需要购置的?” 沐芳娘刚在走神,听得问她忙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时下家里活儿不多,没事可做赔大嫂来县里看看二哥二嫂。 刘氏对顾杏娘今日异于往常的热情劲儿很不习惯,总觉得哪里不对。听到这里逮住话头道:“芳娘也是有事的。” 顾杏娘只好顺着话问小姑有啥事? 刘氏抿嘴一笑,沐淳觉着她笑里含着丝不易察觉的恶毒。 “弟妹,你知道芳娘那夫家何大郎吧?何大郎听说芳娘二哥在城里开了间香胰子铺,也正凑钱说要来学手艺,以后好有个手艺傍身,让芳娘日子过得舒坦呢。” 第42页 沐芳娘眼神一寒,没看刘氏,只对二嫂说:“别听大嫂的,我都还不知嫁不嫁那何大郎,过得舒不舒坦管他什么事。” 顾杏娘就只好劝沐芳娘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听说何大郎是顶顶能干又顾家的好儿郎之类的漂亮话。 沐淳乐得看好戏,不过刘氏和沐芳娘,她更厌恶刘氏。 “小姑,尹家的子禾哥哥送了我十块顶顶好闻的香胰子,我转送几块给您当嫁妆吧。” 沐芳娘脸色瞬间转霁:“多孝顺的侄女儿,还给小姑办嫁妆。” 刘氏冷不丁地皱了眉:“弟妹,难不成你们用自己家香胰子还要花钱?”要不然怎么说送呢! 顾杏娘一愣,她看了眼女儿,想想道:“是啊,本钱和方子都是人家的,我们只是帮忙做工,自然是要花钱的。如同农忙时给大嫂收稻子的帮工,总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东家的稻子搬回家吧?别看一块香胰子卖一钱银子,成本也差不多…差不多八十文了吧……”顾杏娘说完后两只手绞在一起,要是刘氏再不依不饶,她怕是招架不住。 听完弟媳一席话,刘氏眼神下意识瞟向沐淳刚刚放在堂屋方桌上的蜂蜜,一阵肉疼。 这动作哪能逃过沐淳的眼睛,她道:“娘,我们把蜂蜜送给尹家,想必他们也会数着蜂蜜的价给伯娘香胰子吧?” 顾杏娘一怔,这孩子,未免也太抠了些,鬼心眼一会儿一个。不过也好,省得刘氏隔三岔五过来拿,以她的习性,说不定拿去卖成银钱也说不定。点头道:“那是自然。” 这时,刘氏已有七八分相信香胰子铺与二房无关了。当然,心情自然也更不好了。嘟哝道:“可会打个折……” 沐淳忍住笑:“应该会吧。” 刘氏低下头,心中烦躁,这赔钱货,怎地越长越水灵了。 第41章 呵呵 “小姑,来吧,去我房里,我给您香胰子。” 沐淳拉沐芳娘进到小闺房,把她闲时研究新产品时做的香皂拿了出来。沐芳娘诧异:“不是说只有十块吗?” 沐淳笑:“那是说给伯娘听的。子禾哥哥送了很多回,存在一起就是这么多了。你拿回家分成三份,爷奶那里和大姑处不能落下。” 沐芳娘自然是很感动,前几回陪爹娘进城,老早就想拿一块回去用用。若是洗上一洗,穿在身上一定很香。爹娘偏不啃,二哥竟也不硬给,弄得她每次回去都很郁郁,今天才知那店是别人家的。 沐芳娘摸着沐淳的小手:“当真是孝顺,还没忘了你出嫁的大姑。女儿就是比儿子好,你祖哥哥现在走远路还要你爷背呢。” 沐淳很懂事地谦虚作害羞状:可你不还是一直喜欢沐旺祖吗?从小带着养大的侄子肯定比没见几面的侄女亲啰。 “对了,小姑,您出嫁后祖母得自己洗衣裳了吧?” 沐芳娘的眼神比方才在院子里刘氏戳破她的打算时更寒上几分:“到时看吧,你伯娘这人还是要逼一逼的。”又道:“春儿,你说把你祖父祖母接来县里住,可好?” 沐淳心下冷笑,面上不显:“我爹娘和我自是很乐意,但他们捨得堂哥吗?” 她说的是实话,确实不介意家里多那两个老人,沐老爹话不多,沐老娘蛮好哄,并不难对付,比隔壁蔡小红家的祖父祖母好太多了。那老虔婆和老不修,一个能走能跳还能打人,非逼着媳妇孙女端屎端尿三拜九叩,当自己是瘫子和牌位;一个一把年纪还对媳妇上下其手,简直就是老畜生。 沐芳娘眉头蹙起,心想还真是这样,她娘几乎是一把屎一把尿把旺祖带到现在,旺祖又会在爹娘面前逗趣,二老怎么捨得,又不可能说让大哥一家也进城。于是不再提这事,装着无意地问道:“春儿,尹家替沈官家做香胰子,定是把做法看得很严吧?” 沐淳神色一动:“应该是的,反正我爹只管卖货,我娘也只是做那包啊装的最后一道活计,别的都没参与。” 沐芳娘显然极失望,不知又在想什么。 沐淳:瞧,这才是聪明人。在沐老爹沐老娘面前没提过,在院子里见大嫂的小心思被二嫂一堵,马上也不提此行目的,转为在侄女处套消息。刘氏真是不行,只会拍马屁,或玩点嘴巴皮功夫膈应人捞好处。可是,顾杏娘仍是在刘氏面前一败涂地。若是换了这冷心冷情又自私的沐芳娘,结局更难以想像。 “春儿。” “嗯?”沐淳下意识一扬眉,这是她前世里准备接别人大招时的习惯性动作。 “想必沈官家也是不允尹家招学徒的啰?”沐芳娘见侄女点头,又道:“哦,小姑知道了,那作坊就设在尹家的宅子里?” 沐淳:“小姑,你想去偷人家的配方?” 沐芳娘一惊,身子不自觉缩紧,慌忙挤出一个笑:“傻孩子你说什么呢,小姑是那样的人吗?咱沐家能做那不要脸面的事?” 沐淳心说你可真说得出口,不心虚?出声道:“小姑,我告诉您吧,自从香胰子铺开上后,每天都有人打探消息,你们今天进院时有没有看见有陌生人在外面转悠?好些人不知道作坊在罗衣巷,又有好些人知道。您说,连我都知道有人打坏主意,尹伯伯能不清楚这些人的行迹吗?”他们都没办法,你能有法子盗配方?天真。 沐芳娘绞着手,说话没方才那般自然:“你这孩子,我只问一句,你讲这么多干嘛?随口一说的事情,看把你吓的。别瞎想,想多了当心长不高。” 沐淳:呵呵。 沐芳娘找了个藉口,把院子里装过蜂蜜的竹篓拿进房,然后将香胰子一块一块放进底部藏好。完了坐在沐淳的床上,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闲话,然后转去厨房帮顾哥娘做食去了。 沐淳回想她藏香胰子的动作暗自坏笑,以刘氏那德性,大苑村沐家老宅兴许会有好戏看,蛮好玩的。 沐芳娘有些地方跟爹很像,都是沉得住气又豁得出去的人物,但是沐二郎明显有情有义多了。同是为了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好像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只是有沐春儿记忆中事为前车之鑑,沐淳真的好想治治她。 看到她今日的神色和眼神儿就想起一些事。 沐春儿被欺凌时,秋儿冬才还小帮不了忙,顾杏娘老说自己就是不知忍让一味好强才落到这田地,除了哭和让女儿忍,做不成任何事;沐老娘摔了一跤不久就去了,沐老爹成日听着刘氏的指桑骂槐郁郁病榻,本份老太太顾老娘……沐顾两家亲戚,仅沐兰娘一个人站出来便罢了。 有年夏天,沐春儿进城交绣品给绣坊,突遇暴雨,夏日本就雨多,她出门前准备的旧油纸伞完全不顶事,浇了个浑身透,连带绣品也坏了,当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只好去沐芳娘在城里开的小饭馆里找小姑和小姑父,想借点钱先赔给绣房。但何大郎愣是说今日生意清淡没有,沐芳娘也摇头,一副爱莫能足的样子,半个子儿都不给借。 第43页 沐春儿当时想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谁家亲姑姑的心能狠成这样,不借钱,连件干衣裳也捨不得给沐春儿换上,夏日穿得少,饭馆里还有那下流的食客装醉过来轻薄,沐芳娘一面好脸的给食客赔笑,一面冷脸的让沐春儿赶紧走。 赶紧走吧,沐春儿嫁的魏家就是个无底洞,婆婆三天一痛五天一病心思还毒,相公进学花钱如流水,借出去就回不来了。救急不救穷,谁叫她命苦……沐芳娘就是这般想的。 当沐春儿走到绣坊门口的时候,浑身发烫晕倒在地。得亏那好心的老闆娘刘三姐请来郎中救了她,连带的绣品也不让她赔了。沐春儿磕磕绊绊这才熬到供魏秀才乡试合格入得正榜,变成魏举人,然后…… 这样一想沐芳娘确实够可恨的,对自己无利的事情丁点儿也不愿做,够冷心冷情。但她只是袖手旁观,顶多看着你死。而刘氏则更可恨,她是主动弄死你,与顾叔勛一样。兴许是因自己两个女儿都生得太丑,肖她刘氏又没她刘氏周正,她四处传播沐春儿的污言秽语,令沐春儿在婆家愈发艰难。顾叔勛扣下的“不贞”帽子,就是刘氏活生生捏造出来的。 或许沐春儿这样的悲惨女子,此时此刻正发生在康朝的大江南北,比如隔壁蔡家的媳妇…… 没事,一个个来,那些前世欠过沐春儿的人,总不能这世就能安份守己做好人了,兴许还是有向她张牙舞爪伸獠牙的时候,届时一个个治。 “春儿,来帮娘抱抱妹妹。”顾杏娘在灶房喊。 沐淳抖抖腿,答应一声。 吃完饭,顾杏娘母女仨锁好院门带着沐家姑嫂去了紫源坊。顾杏娘装模作样把蜂蜜整个交给尹志全,说明来意。尹志全看了一眼沐老闆,面上不显,心里直乐,给了个折扣价换成香胰子递给刘氏。 刘氏与沐芳娘坐上牛车,装着高高兴兴的样子回大苑村去了。 “是的嘛,就该这样对付这种女人。”尹志全哈哈笑着问顾杏娘:“老闆娘,这回你家嫂子是不是又空手进城白吃了一顿饭?” 顾杏娘无奈:“尹大哥莫要开我玩笑,哪门子的老闆娘。是,喏,她带的东西就是这蜂蜜。” “噗哈哈。”尹志全大乐。 沐二郎道:“待我父母百年后,老死不与这种人来往。” 这事尹志全就不好意思掺言了,笑着让沐二郎多赚钱,把家再搬远一些。顺带透露他姨姐夫沈副军监有意提携尹家,让沐二郎一家若是可以也考虑去州城发展。 沐淳眨眨眼,上一世尹家多半就是这个时候离开的碧水县。这一世可能有变化,怕是不会去了吧,毕竟大曾氏在碧水有了产业,每月的出息还不错。 几人正说笑,一身衙役服的赵三郎带着娘子来了,沐二郎和顾杏娘赶紧上前招唿。只要心眼实诚,沐二郎便诚了心与之相交,譬如尹志全一家,跟赵三郎没打几回交道,关系看着已不错。 沐二郎心中早有谋算,一面想着如何背地里弄死王赘婿,一面也想通过赵三郎查到证据从官面上解决。可惜几番查探,还是没能在赵三郎身上找到岳丈致死的证据,说不遗憾是假的。 眼看快下学,沐淳急着回去等尹子禾,拉着顾杏娘离开了。 沐二郎收工回家,晚饭时说打听到了一家女学。 第42章 周太太 “就是县令太太办的,城里一共有三家,百年萧氏族学设有专授女子才德女红的女学,另一家就是王百万家资助的碧水商会知善堂。”沐二郎说道。 顾杏娘问:“你是从哪打听的?” “还能有谁,自然是赵三哥听说我有这想法,便帮我去问的。” 顾杏娘往相公碗里添了一筷子:“萧家咱不去肖想,可不还有家商户女进学的去处嘛,二郎为何却看上县令太太办的女学?我们家哪里进得去。” “也不是什么女学,就只有五六个衙门中人的女儿,外加几个下面财主家的姑娘罢了。你当萧氏族学和商会的知善堂有多少,顶多也就二三十……” 顾杏娘直点头,这些情况跟她所认知的一样,看了眼女儿,忙插嘴道:“哟,瞧我们家春儿命多好。若是要天上的星星,恐怕你爹也会给你摘下来。” 沐二郎笑了笑,继续道:“既然县令太太闲不住愿意揽这好名声,想是请罗师爷去说项,春儿进去还有几分把握。商会复杂,有钱人送女儿进学图的是以后找个好夫婿,多半还存着商家互相交好往来的意思,咱们这个层次还进不去。纵是能进,学堂里也定是遍布攀比欺穷之风,跟春儿的性子不符。” 沐淳抓到个重点:“爹爹,罗师爷?” 沐二郎笑得愈加开怀,朝娘子道:“果然是好女藏不住哇,罗师爷前阵子曾光顾过皂铺,还问起过春儿。赵三哥今日告诉我,说罗师爷评价春儿大气,岳父的事情换得寻常女娃早就哭得死去活来,她却临危不乱言词间条理分明,竟能以大人的眼界看事。感嘆春儿没出生在好人家,怕是要被耽误,若是男儿,损失就更大了。赵三哥便跟他提起我预备让孩子进学的事,罗师爷当即说好,还夸我们家不愚。” 顾杏娘初使甚是开心,听到后面不乐意了:“什么叫没投生在好人家,投到他家去便好了?再说,女儿家都是筷子命,夹什么菜就看端的是什么碗。你我都不是为了钱财卖女儿的爹娘,她咋就不好了?看她从小心眼就多,以后的事情,难道我还能胡乱作她的主?”莫明来了气,看沐淳也不顺眼了,气哼哼的。 沐淳忙下碗扑到她身上:“娘您气啥,罗师爷是嫉妒娘生了个好女儿。” 顾杏娘又没来由的岔气一笑:“不知羞,哪有自个儿夸自个儿的。” “羞,羞。娘,羞。”沐秋儿正到咿咿学语的时候。 沐淳佯装恼了,轻掐妹妹的圆脸,逗得她咯咯咯直笑。一家四口就这样在乐呵呵中把沐淳上学的事情定下了…… 入夜,沐淳正准备休息,沐二郎走进屋来,像是话交待。 “爹?” 沐二郎一脸正色:“春儿,明日就带你去见罗师爷,兴许下午就能见到县令周太太。你老早就爱书本写字,爹尽一切能力满足你,你要珍惜。记住,咱只是去读圣贤书学女子本事的,可别想着别的事。” 沐淳装着不懂:“春儿不明白爹的话。” “真不明白?”沐二郎也有点摸不准她。 沐淳继续懵懂道:“不明白呀。我去女学不是念书还能想着别的什么事?”见他爹脸色一松,马上作恍然大情悟状:“哦,爹指外祖父的事?” 沐二郎牙疼,大眼一瞪:“对!那是爹的事,不是你的事。女学就在衙门后堂,该不该乱走乱窜,你心里要有数!翻年就是八岁姑娘了,别以为爹不知道你胆子肥。” 我明明还没满七周岁呢,沐淳默了会子,问道:“爹,您很尊敬我外祖父吧。” 第44页 “自然,没有他,就没有咱们现在这个家。”沐二郎不再像往日那般遮掩,许是想到了顾万德当年的调解跟原谅,心存感激,说道:“这个世上岂今为止,仅你外祖父一人信任我,当年也是他真心把你娘託付于我。” 男人之间的感情沐淳不是太懂,就像男人不懂女人之间的友情一样。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又问:“爹,娘一点也不温柔,你怎就那么钟情她呢?” 沐二郎剑眉习惯一皱:“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脑子里开始装这些东西了?”回道:“听说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或许就是我上辈子负过她,这辈子就认准她了。行了,睡吧,我说的话一定要记住,不要让爹爹担心。” “知道了。”沐淳听话地答应着。心里却不这么想,不趁着人小办些事情,难不成大了办? 沐二郎出得门后嘱咐女儿把门栓好,不知到底有没有真放下心。而沐淳这时还在回味他方才的话,轻声说道:“不是上辈子您负了我娘,而是她负了您吧。”不然,怎会有后来发生的事。 负了你的怕是还有沐春儿……老婆和女儿都被你害了,这个时代的女人,命运似乎都受着男人的影响,如娘所说——筷子命。 次日,沐淳再次见到罗师爷。大叔待她很亲切,只是眼窝有点深,许是夜里太过辛劳的缘故。消受美人恩,也得有个好身体才行。 “沐春儿,这名字实是有些粗陋,这样,若是不嫌弃我便给你改个名字可好?”罗师爷见到端庄而立不卑不亢的沐淳,愈发觉得这样的小姑娘少见,一时起了爱护之心。 沐二郎忙道:“哪里会嫌弃,感激师爷还来不及。” 沐淳很无语她爹的狗腿,罗师爷当真在抚鼻思考,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地…… “沐淳。” “嗯?”沐淳答道,旋即一惊,赶紧低头。毕竟是被叫了好多年的本名,给人乍然喊出完全没有反应时间,被本能支配了。脑子轰然一炸,哪怕她低着头,也丝毫影响不了那股磅礴的思绪。旧情旧爱旧事旧人,猝不及防地渗入她身体,瞬时感慨万端。 “哈哈哈哈。”罗师爷大笑:“单名一个淳字,看来令爱很喜欢这个名儿嘛。” 沐二郎跟着笑,疑惑地问道:“师爷,可知是哪个‘淳’字?” “淳,浓也,隽永。朴实无华,贞静敦厚,又不失本韵。好比淳酒味甘,饮之者醉不相知……”罗师爷脑袋左右摇晃。 沐二郎捂掌道:“甚好,小女当得这个淳字。”完全忘记此刻应该谦虚。 沐淳:果真不管在哪里,都是看脸的时代。罗师爷只见过她两面,马上就臆想出这许多妙意,许是还寄託了这文人自己的美好想法吧。一时五味杂陈,家变了,她的名字也回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沐春儿的一生已彻底改变? 这时,赵三郎与三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急步走来,赵三郎道:“沐老弟,我就说这事能成的吧。瞧,我们哥仨连祝学礼都准备好了。” “嗨,赵三哥薪俸也不多,小娃娃进个学而已,哪用破费。” “都是些小物件儿,别跟哥几个客气,客气就是看不起。”赵三郎把东西一股脑塞沐淳手上。 桃花点缀的专为女子准备的竹书篓、一只和她小手很匹配的狼毫笔、一方小巧的砚台。 “沐淳谢谢三位伯伯。”她宝贝地收下,笑得一脸灿烂。收礼物就一定要让送者开心。 罗师爷捋着自己的八字鬍:“别跟他们见外,年初那小王百万捐了一千两银子予衙里,落他们手里,至少也有十两八两,半年的工钱。” 沐二郎和沐淳同时默了半瞬,尔后才进入状态。 与赵三郎告别,罗师爷领着父女俩往后堂走,来到一处有悦耳读书声传出的长郎外。罗师爷找来一个小丫鬟说了几句,然后三人都站在原地等。 沐二郎觉得周遭的空气都透出一股属于女子专有的书墨香,甚是好闻,牵女儿的手紧了紧,心下忽然感到有点忐忑,比他当年自己见先生还紧张。他的女儿,就该来这种地方。 没多久,那小丫鬟扶着一位头戴碧色珠花,双耳各坠一粒南珠,身穿丁香色襦裙的中年女子走过来。女孩子们的读书声仍在继续。沐二郎放开女儿的手,赶紧行礼,沐淳有样学样。 “太□□,学生今日打扰,为的就是这爷俩。” 听罗师爷在周太太面前自称学生,沐二郎就明白了他与周县令的关系。 “哦?是这位小姑娘要进学吧?你叫什么?”周太太微发福,看着富态语气随意,想是罗师爷往日也有引见过女学生。 “回太太,民女刚得罗师爷赠名,名唤沐淳,淳厚的淳。” 周太太眉一挑,看了眼罗师爷,想必淳厚一词是他说与小姑娘听的。瞧父女俩虽身着布衣,但却没有此类人身上常见的汗臭,女儿长得俊俏至极,父亲又五官朗朗……表情随和了几分,听得小姑娘说的是赠名,而不是赐名,不免对沐淳又多看了几眼。 第43章 念师树 “先前可有学过什么?”周太太信口一问。 沐淳答:“《三字经》《孝经》《千字文》……” 周太太皱眉。 沐淳又道:“只是不怎么懂,封皮上的书名我都能认全的。” 周太太就笑了:“可是有何人教过你?” 沐淳说了尹子禾的事,周太太便知道这是个爱读书的小姑娘,欣然接纳,让她明日来上学。 沐二郎千恩万谢地走出来,步伐轻快。 沐淳来时走的衙门东角门,回去的时候就欲走另一条道了解格局。正想着找什么法子改路呢,哪知罗师爷出了拱门就让他们转道。 “以后沐淳就是太太的学生了,进出再不方便走衙门三门,得走县令大人的私门。”罗师爷说着,抬步踏上一条隐在南边的小路。 沐淳压下心思跟爹爹追上去,一转弯,视线豁然明亮,原来这条小路是倚着一个鸟语花香的园子而建。小路两边开满了黄色小花,像是人专门伺弄出来的。每隔四五米出现一棵树,树有大有小,看样子都不是凡木。 沐淳本以为是周太太的闲情雅致,花花草草是小朋友们的“校操场”,心里还美滋滋的。可是后来发现每棵树下都有一块石碑,碑上写着谁哪年哪月所种,再配上一句感恩之类的诗词,心里就有些不对。 罗师爷见沐淳好奇,解释道:“这叫念师树,乃是太太的学生们栽种的,完成学业后你也要种。” 沐淳乖巧点头,岔神想到前世某个伟人的故居,那里也是林立着许多此类差不多意义的树木。伟人……她周太太??沐淳突然有些后悔了。 出来后,瞧见顾杏娘抱着沐秋儿在远处的马车上直张望。 “成了?”顾杏娘问。 第45页 “成了。”沐二郎把事情经过说了,连改名字的事也一併交待。 成了就要各自做事去,顾杏娘欢欢喜喜欢带着沐淳回家。而沐二郎先要把该给罗师爷的谢仪送过去,然后再拜託他送孝师礼给周太太。本是先给礼再办事的,但罗师爷为人实在,好像也不怎么在乎沐家那仨瓜俩枣,事情便成了这样。说出去,也是他沐二郎的能耐。 尹子禾得知沐淳有了新名字,还要去县令太太的女学,一开始心里是牴触的。女学里并不能学到什么学问,女孩子在一块儿除了吵吵闹闹还能做什么。最重要的是,以后和她相处的时间势必会少。 “淳,春,差不多嘛。”他道。 “罗师爷说春字鄙陋,不适合我。”沐淳打趣。 “什么鄙陋,越是常用的字,越是有大深意,书院山长就曾说过。哼,一个县衙师爷,还能有我们山长学问大,魏山长早年间在直隶名院授学,佳誉远播。那罗师爷定是个酸腐之辈,你莫要跟他学迂了。” “哈哈,好。”沐淳递给尹子禾一块红瓜,自己也咬着一块。红瓜是沐淳前世都没见过的水果,比西瓜早两月成熟,没有西瓜甜却比西瓜更绵实有嚼劲,味道说不得多好吃,价格还不便宜,猜测是某种野果。 “可以进学堂了,妹妹很高兴吧。” 沐淳不答这话,笑问:“那以子禾哥哥的意思,淳字到底好不好,我到底要不要用这名字?” “你用什么字都好,既然人家给了,便用上吧。” 沐淳一如既往的乖乖答好,尹子禾突然就开心了,感觉蛮受用的。 不知是不是沐二郎出手重,反正周太太次日看见沐淳比昨日热情许多,还给发了书与纸。显然,这些东西都是事先给过钱的。如爹所说,女学生真的不多,这里仅就坐了六到十二岁不等十个姑娘。见到她都很好奇,以为她的父亲不是衙门里新来的什么官吏,就是哪个村里的员外。 “今日我们继续习《烈女传》……”周太太的声音在堂上响起。 沐淳嘴上跟着读,私底下却已是毛焦火辣,怀疑这周太太是沽名钓誉之辈。听说周县令在碧水已经当了两届没挪过窝,康朝州官及州以下官吏一届三年,他已坐满六年,不知下一届还不要连任。 不过沽名钓誉也有沽名钓誉的好处,周太太领读两三页,让最大的女学生监管,自己歇息去了。走前特意交待那个十二岁的姑娘,要她把沐淳教会。 这就有点像前世考驾照,不负责的教练让学了几天的老学员带新学员,自己睡大觉。念书贵啊,先生没在,读书声一点没见小,一个个花骨朵般的孩子煞是认真,除了……她身后的两个。 沐淳约摸猜出这二位是财主家小姐,其余认真学习的姑娘,自然就是小官吏家的女儿了。小小官吏,薪俸少。 “喂,你叫沐淳?你家是干什么的?怎么进的这里来?可有准备好将来要种的念师树?” 沐淳一怔,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只觉背都是麻的。这小姑娘兴许是看她穿得过于朴素,好奇加好心才出来管管闲事。一下子问出好多问题,透露的东西也不少。 “什么树,我不知道。我爹爹是卖香胰子的,我想进学,我爹就让我来了。” “卖香胰子?商户啊。张甜,她连念师树都不知道,家里怕是没有准备吧……”问话的小姑娘悄悄跟同桌议论。 唤张甜的九岁姑娘就碰了碰沐淳的背:“银杉紫荆酸枝不好寻,红椿红杉应该可以买到,让你爹早早准备着,别以为你人小就不急,别到时像秋燕姐姐一样。对了,忘记你不认识秋燕姐姐,我告诉你……” 小姑娘吧啦吧啦给她讲述秋燕姐姐,这事就发生在几天前,所以她们一来就问新同窗关于树的事,小姑娘话里话外透出几分真心。歷来稀有树木都不便宜,担心卖香胰子的小商户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 沐淳听后沉默一会儿,那些树,懂的匠人自然可以移种,纵然不能移,以后周县令调职时卖也能卖不少钱。这买卖真是好赚,赚得名声威望,有吃有拿有钱赚还不够,竟可以再开口要? “我家乡下有很多梨树,结的梨子又大又甜。以后我学完离堂了,就送先生一棵,这样她就能吃到梨子了。为什么非要寻那些贵重的树呢,先生要的是份心意,不在树的贵重。”沐淳认真说道。 两个小姑娘明显愣住了,张甜姑娘一副追悔莫及的语气:“还可以这样啊?那秋燕姐姐太冤了,她家一直以为要值钱的树呢,所以才没办法送。唉,先生很生气,说她读《女戒》不用心,读《孝经》也不用心,好多人都知道了。昨天我跟我娘去看过她,眼睛都是肿的,她娘也哭得厉害,说她快到说亲的年纪……” 正说到这里,周太太又回来了。 沐淳再见她,观感更差了。 一抬头,发现领读的大姐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旁边,手里拿着书。以周太太的眼睛所见,这位大姐姐是有严格遵守她的交待。 “沐淳。” 沐淳起身,不知周太太要做什么。 “先认识一下你的同窗吧。”周太太说完依次让姑娘们报姓名和来歷。 沐淳心说周太太先前是不是把这事搞忘了?一一见过几位小姑娘,按年龄分出姐姐妹妹,身后两位姑娘果然不是衙门中人的子女,一个叫张甜,一个李玉。 周太太:“好,继续背书,背完便自行下学吧,先生今日家中有客来,你们自觉温习。若是累了,便去园子里透透气。”专程对沐淳道:“你今日才来,落下的不少,切忌懈怠,不懂的就问玲儿姐姐。” “沐淳知道了,先生慢走。” 周太太点点头,慢慢踱步离开。 “张甜,快继续给我讲昨天没讲完的故事。” 老虎一走,猴子就翻天。沐淳又被身后的小手戳了戳背,张甜问她要不要听,说这是个关于洛渡河的故事。 “听啊。听完我们出去透透气。”沐淳眨眨眼。 张甜同学口才很不错,重新开始讲起,把不知从哪听来的故事讲得盪气迴肠,沐淳觉得她不去说书赚银子委实埋才。沐淳简单总结就是: 话说百年前,洛渡河还不是湖,只是一条天江支流,碧水县城也没出现,推翻赵氏皇朝执掌天下的康氏建朝才三年。内战刚熄又起了外战,百条兵船被南边的越潭蛮子逼至洛渡河水域,达一月之久。一月之后兵船战亡大半,只余不到二十艘,敌军一步步缩小包围圈,继续俟机蚕食。我康国水军已是穷弩之末,群敌环伺不堪一战。当只剩下六艘战船、兵员不足千时,越潭军的首领突然愿意讲和。 听到这里李玉急问,既紧张又疑惑:“为什么?” 沐淳憋住笑,可能小姑娘能顽乐的去处太少,竟把这些天下家国的故事也听得津津有味。 张甜道:“别急,精彩的来了。” 第46页 越潭为何要讲和,又为何要对强大的康国发兵,原因只是为了一名女子。那位首领是越潭国四皇子,他爱上的女子恰好是康国将军的妻,扬言非卿不娶。为了得到心爱的女人,发兵屡屡骚扰我国水域,逼得将军出兵反击,最后被早有准备的他围困至洛渡河中。 第44章 貌甲等 越潭四皇子放言,只要将军愿意捨弃妻子,他不但撤兵,还奉上百万银两以抚战亡将士的家人。将军的大意导致水军损失如此严重,无颜见圣,更无颜面对麾下亡兵的亲人。只消一个女子就能获得百万银两与自己的性命,将军好像没得选择。 “啊?就这样把娘子卖了?”李玉捂住嘴巴。 张甜没理她,继续往下说。 将军的父母在得到儿子的信后就押着媳妇来到了天江岸,越潭四皇子当即把女子接过来。与此同时,他也应诺撤兵,并奉上银两。出战带如此多的银子,俨然胸有成足,一场为红颜而战的战争就此就该结束了。 哪知,那位生得倾国倾城美震天下的女子,竟然扬天痛哭,遥遥指向正远去的前夫君,骂他不配为男子,更不配为人。哭声震得洛河水翻腾,天江水倒流,瞬间把将军乘坐的船只吞没。越潭四皇子大骇。 女子吼道:我生为大康人,死为大康鬼,绝不做蛮子妇。你图一己私慾肆意残害我国生灵,当天诛地灭! 尔后,地动山摇,天旋地转,所有越潭军船尽数倾覆,江河之上的人无一逃脱。江水改道大山易貌,洛渡河与天江山相连的河道被一座东边飞来的大山阻断,可并排行驶十艘大船的河道凭空消失,从河底冒出了一座五彩斑斓的雄山,原本西面的土地瞬间被失了流向的江水淹没,形成新的河道。 今日碧水县城就是从东边飞来的那座大山上创建而来,所以碧水县三面环山,一面环水。那水其实已经与洛渡河无关了,因为它极为清澈又极为甘甜,跟以前的河水是两种颜色,说是湖更恰当。湖中的鱼更是美味得无与伦比,都道有将军妻子的香魂供养,所以才如此鲜美。 事实上,若没有这湖中鱼,也就没有今日的碧水县。后来朝廷破例册封那位哭动大山哭翻江水的女子为昊义公主,记入玉谍之中。以后我朝女子,皆以之为楷模。 张甜声情并茂,用小姑娘的口吻和词彙讲得活灵活现,连心理活动和无关紧要的小细节都不放过,比干巴巴的看话本身临其境多了。 李玉听完小心脏久久不能平伏,小脸红彤彤的都不知道,啧啧声感嘆声不绝于口。 而沐淳又眨眨眼,问张甜:“真的?” 张甜讲完自己也很满足,闻之给个白眼:“自然是真真的。” 沐淳心说地震而已,是不是太假了?这就是以山体改貌与碧水县的由来而撰写的一篇爱国教育故事嘛,漏洞百出,没编好呀。外国皇子是怎么结识深宅妇人的?领兵的将军又怎么会被逼到两三百里外的上游来,而不是直接靠岸跑路?援军呢?康朝没人了不成。 况且,若真有这个故事,为什么她从来没听尹子禾或尹子霞说过。还学什么烈女传,直接学《昊义公主传》得了。唉,不对,有空问问子禾哥哥康朝有没有一位昊义公主…… “张甜姐姐,这个故事你听来有多久了?” “自然是很久了,至少一个月。” 你们相信,你们觉得高兴就好。沐淳说道:“咱们出去走走吧。” 张甜和李玉看了看那位认真背书的大姐姐玲儿,问沐淳不怕明日先生考她《烈女传》吗?沐浮笑笑说不怕。就上了一天课,背不出来是正常,背出来了才有问题。 “走吧,咱们去踢毽子。”李玉建议。一看就是贪玩的,花钱来这里只为镀金。女子无才便是德,学什么文化…… 沐淳傻笑:“捉迷藏吧。” 见她们三人躲懒,有两个意志不坚定的小姑娘也熘出来了,五个红红绿绿的小朋友约好谁先当猫,然后各自去躲。沐淳趁人不注意躲啊躲的就躲到了衙门里。 身轻如燕如同小贼,倚着墙根慢慢行,因耳朵灵,预计有人过来就找柱子藏身。一刻钟后,无一人发现,总算让她全部摸通了衙门的格局。放文书的卷库就在户房的隐室中,沐淳听到了张书吏的声音,听到了进衙办事的百姓啐张书吏誊抄文书收钱的不耻行径,以及他们对不收钱的顾书吏的怀念……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顾叔勛孤零零一个坐在某个角落,案前堆满了高低不齐的文卷。忙得不可开交,嘴里骂骂咧咧小声嘟哝着:这些东西能难住我?这些东西能难住我…… 听说他管的是全县钱粮的帐,折色推置对籴等等极为复杂,不懂行的来自学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这跟对外办文书不同,是个吃力不讨好又无油水可捞的活计,并没有常人想像中那般得脸。 沐淳心里冷笑了几声,收穫本已不少,但她贪了一把,趁午间上食的间隙熘进卷库参观,果然有重大发现。只是这发现与外祖父无关,却与她有关。 案几上摆放着一本不知是没入库还是刚从库中拿出来的户籍薄,页面顶部留白处都标着有五个字“西城第三册 ”,左右留白处恰是“梧桐巷”。沐淳眼神略一停留,看见了自己爹的名字——康德十年新入,[祖籍]县北二十六里大苑[良],东起第六户[南],户主沐辰方,妻顾氏,康德五年生一女[貌甲等]1 貌甲等?沐淳不知古代官方户藉还有记录女子相貌的爱好,看着这新鲜的笔墨总觉得不对劲。 记下这事赶紧继续翻看,看得眼花缭乱……在古代人口是国之根本,户籍制度一朝比一朝完备,嗣子养子义子义女等等,居然全都有详实的记录,除了不能像后世一样联网,其完备程度比之更甚,后世的户口簿可没有记录每个公民的身家背景。而外祖父就是管这个的…… 沐淳隐隐猜到王赘婿为朝书吏下手的原因,那王家独女,也就是他的妻子王氏,或许,或许就是收养的。女儿是收养的,又已早逝……古人重血缘,事情一但捅出来那位族叔显然赢面更大啊。 沐淳目光冷静一扫满墙的书匣,悄然离开。 回到后院,发现小朋友们正在找她,闹她不守规矩,明明都说认输了还不肯出来。 “马上午时了,郑嬷嬷该来了。”李玉望着长廊尽头。 话音一落,周家管灶房的妇人领着三四个婢女提着食盒来到后院。 除沐淳外,这些女孩子们都有婢女跟随,午膳的时候才进来伺候。大锅菜,三菜一汤,三个大人的份量,摆在宽宽的长案上也不觉得寒掺。 味道真不怎么样,不是过咸就是过熟,别说赶她爹,赶她娘也差了许多。很难让人有好胃口,敢情周家准备这么少不是没有原因的。 张甜李玉等小姑娘都是夹了几筷子应付了事,沐淳却不行,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把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大姐姐玲儿姑娘颇为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第47页 饭后午休时,各自婢女奉上从家里带来的肉干糕点,小姑娘们吃得很开心。张甜和李玉热情的与沐淳分享零嘴儿,她没跟她们客气,本来也没怎么吃饱。 一旁的玲儿姐姐愈发嫌弃,可是两个小姑娘却跟沐淳更亲近了。 下午沐淳没再去前衙生事,熬着下了学。顾杏娘抱着沐秋儿来接她,问她今天学了些啥。 “《烈女传》” “哦。”顾杏娘知道讲的是啥,表情不怎么高兴。很矛盾,既想女儿也像士家小姐那样体体面面,又担心好好的女儿被那些书本拘傻了。 回到家,沐二郎不是问女儿学了什么,而是关心女儿开不开心。沐淳自然说开心,只是吃不饱。 沐二郎一愣,好奇怎会吃不饱,伙食费是每旬一交,都够他们一家子的口粮了。面上不显,心里不免琢磨。 “爹爹,周县令的官声如何?” “自然是好,周太太出自湖州洪家,大族。”沐二郎问一答二。 相公官声若是不好,太太能连吃食都要剋扣么,看来康朝当官的待遇不怎样。沐淳用湿巾子抹抹嘴下桌了。 父女俩的对话让顾杏娘看不懂,她也懒得去琢磨,暗自打算明日给女儿准备点熟食放袖包里带去上学。 一晃一月过去,顾杏娘发现女儿进学后非但没被拘傻,反而越来越顽皮。无事便在院子里攀爬那棵桂花树,如今眨眼功夫就能不见人,仔细一瞧,她藏在树枝里笑呢。 又恼又气,还奈何不了她。直到有日发现院墙上四处都是黄豆大小的泥坑,勃然大怒了。人都说九岁十岁狗都嫌,她这还不到九岁也不是男娃,怎地跟个捣蛋混球一般可恶。 沐淳大唿小叫满院子窜,顾杏娘就是逮不着她,还累得自个儿要死要活,沐秋儿坐在背篓里兴奋地拍着小胖手,“打,打,打……” 第45章 廪生 “娘小心!别摔着!”沐淳再次躲过娘的大招,身子一扭上了树。 “给老娘下来!” “不下。” 不下是吧,顾杏娘进屋拿傢伙去了,几息时间手上多了一柄扫院子的竹枝帚,虎虎生风朝树上招唿,下手毫不留情。 “别呀,我可是您亲女儿。那墙反正要重新泥了,有坑没什么大不了的。” “今儿个我非收拾你不可!” 沐淳在树上反而受制,一个潇洒落地立即原地弹开,眨眼扫帚就到了身后,帚风煽得脖子着实凉快。瞧她这蛇皮走位,顾杏娘所有技能全部放空,待停下喘两口气cd好了,继续…… “娘,您天天这样运动一会子,生弟弟一定会比上次快。” 顾杏娘从抓狂到脱力,气也给撒干净了,不由对女儿的灵活刮目相看。 “得,能耐了啊。”顾杏娘趴在石桌上匀气儿,不追了,竹枝帚也扔到脚下,“这样我就放心了,往后日日追你半个时辰,身板子厉害,娘也不怕你嫁人后打不过相公。” 沐淳泪流满面,怎会有这样的娘。 “不过你得告诉娘,墙上的坑是怎么回事。” “好说,娘您看着吧。” 沐淳两边袖包都装满了黄豆,腰带里别着一把荆条制的木头弹弓,黄豆嗖一离弦“坑”就出来了,且还是指哪打哪。 这一幕正好被打烊回家的沐二郎看见,看看娘子,又看看沐淳,两眼迷茫,平白的生出几分萌感…… 一个时辰后,沐二郎坐在堂屋把玩着女儿的弹弓,乜向沐淳:“爹爹是想让我儿做淑女的。” “女儿会成为淑女,人前不摆弄这些。”沐淳早已回到乖巧美丽的状态。 “罢了,能人多智,多智则妖。”沐二郎本说得好好的,突然探探身过来揪住女儿的耳朵,不待她叫出声,说道:“你就是只妖怪,比谁都会装!” “疼呀!” “听好了,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真会装,在人前必须给我把这些男娃德性收起来,要装就装到底。” 沐淳忙不迭地点头,沐二郎揪了女儿耳朵心情舒畅,没来由地放了心。次日,沐淳收到一把专业打鸟打兔子的弹弓,她爹嘴里嘟哝着:但愿永远用不到。 其实沐淳也不想这样为难自己,只是一月前衙门住籍上的[貌甲等]莫名让她没安全感。未雨绸缪,这或许就是人类的自我进化能力。 “妹妹,我今日也听说昊义公主的事了。”这日,尹子禾提前下学特意去衙门后巷等沐淳,开口就来这么一句。 “跟我给你讲的故事一样?” 尹子禾摇头,道有些区别。沐淳听完区别不仅在于漏洞不明显,也更完善了。故事还是那个故事,核心没变,昊义公主的大义感动上苍,山河一震杀光了蛮子,且只杀的蛮子,康国倖存的几船士兵却以及昊义公主都存活下来,只除了那位苏姓将军一家。 瞧,故事里老天杀人还是长了眼睛的,你服是不服。已隔了一百多年,谁能考究出真假。事物一旦披上传奇的外衣,一切不合理皆成了合理。 直觉告诉沐淳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谋算,凭空冒出的歷史不是为需求而捏造还能是为何?偏沐春儿对此毫无印象,想捉点什么出来用用都不行。 昊义公主也罢,或是某个权贵在生事也罢,都不是一低层小绣娘能接触到的,何况她也没有闲功夫去关注,这个时期的沐春儿应该还没戒了爱哭的毛病。不对,等等…… “子禾哥哥,真有昊义公主这么个人吗?” 尹子禾拉着妹妹的手边走边点头,“今晨魏山长说京都传来消息,皇家已经寻到昊义公主埋葬之所,就是□□皇后陵第三个棺椁,她是自愿殉葬的……” 传说故事一出来,就有人去把墓找到了,说内里没有谋算傻子才不信。管他呢,只要时局不动盪,一切都好说。最近十年时局会不会动不动盪,估计全康朝只有沐淳一个人最清楚。 吴义公主闺名李嫣,是当朝李贤妃的太姑母,李家是与皇帝康家一起打天下后来又被贬的异姓王。被贬后王爵是没有了,昊义公主的“义举”当然也没人再提。但李氏却没被灭族,近二十年开始起復,所以李家姑娘进了宫,因着颜色鲜嫩比皇帝小三十岁,又出自老功勋之家,一路从才人升至了贤妃。 “原来如此。”沐淳心说李贤妃在造势?想什么便对尹子禾说了。 尹子禾没太惊异,虽然他不到十岁,近朱者赤,脑子时常跟得上他的淳妹妹。笑道:“兴许是,皇后薨了快五年。淳儿,咱们今日下馆子吧。” 沐淳一愣,话题转这么快?“为什么一定要下馆子?” 尹子禾表情神秘:“自然有非下不可的原因,走吧,别让婶子等急了。” 二人仍是手牵着手,外人都当这是亲兄妹。抱着沐秋儿来接大女儿的娘看在眼里总觉得不妥,毕竟不是亲的,这又光天化日的…… 第48页 “什么,下馆子?还你请客!”顾杏娘没好气地看着尹子禾,本想说一句人小鬼大,突然发现人家已经到她耳朵高,有半瞬恍惚,她生大女儿好像就在昨天啊,这日子也熘得太快了些。 “婶子,我是廪生了。” 母女俩一脸茫然,廪生是什么?尹子禾解释说,就是朝廷每月会下放廪膳银钱的学子才有的称唿,末了又道,一等学子才有,有数额限制的。 顾杏娘大喜,与有荣焉:“哟,了不得。” 沐淳笑得灿烂:真的好厉害,他才进三年学呀! 不想煞他的好景又不愿他破费,母女俩都没说等两家全唿儿一起去庆祝的话,跟着尹子禾走进一家店面整洁的饭肆。 尹子禾似成年男子般与店小二扳谈,有模有样的坐下,倒也没让人家小瞧。 不一会儿三菜一汤上来,味道真的极好。瞧这陆陆续续很快就坐无虚席的情形就知道人家早有口碑,沐淳看向尹子禾,怀疑是他提前看好的,很有心。 沐秋儿会自己拿筷子,丁点小就下馆子的她兴奋得不行,东一夹西一夹每个人的碗里都不放过,完了还想去邻桌捣乱,吓得顾杏娘差点挥巴掌。说差点,其实就是不可能,顾杏娘一般不捨得打孩子,可是她硬是哇哇大哭,使劲挤眼泪,眼皮都差点给她搓红了。 沐淳头痛不已,这孩子就是人来疯,知道在外面大人有所顾忌,自己便不顾忌。 就在这时,突然从门口走进来一行男子,为首的年轻郎君外身罩着水蓝色透明薄纱,内里是鹅卵青的束腰长袍,头戴红玉簪小冠,脚登镶红珠革履,身姿飘逸风流,踱起步来波光粼粼,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这身行头少说可以买下三间大宅子。 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门口这桌哭闹的升斗小民,丹凤俊眼中露出厌恶。 沐淳一凛,王赘婿! “郎君,小店简陋,不曾设雅间。”那位包碎花头巾的店家娘子走过来连声抱歉,每日迎接四方客,察眼观色识身份的本事还是有的。 “无妨,大堂也一样。”王季远态度谦和,声音不高不低,大部份人都能听清。 旁边趸从补一句:“这是紫源坊王郎君。” “哟!鄙店多谢王郎君大驾光临了。”店家娘子方才恨不得变出个雅室,知晓对方身份后反而没那么紧张,但还是努力清理出一方配得上人家穿着的好地方。或许初始将之当成了官吏,并不知道碧水县这位土豪爱作雅士打扮。 在坐众人无一不被这位前护后拥的俊俏郎君所吸引,一时安静了数息。看完低头窃窃私语,有些自惭形秽的人菜都没吃完就结帐下桌了。半刻不到,店里突然松泛不少。 顾杏娘也想下桌,但沐淳还在那慢条思理地吃着,沐秋儿被这群大男人一吓竟也忘记哭了,趋利避害是动物本性,她人虽幼却能感觉出这帮人跟其他大人不同,坐好乖乖地刨饭。 尹子禾轻嘆:“麻雀飞上枝头。” 沐淳:“成凤凰。” 顾杏娘捏了下女儿:“小孩子家家话哪那么多。” 沐淳现在面上细皮嫩肉内里却是皮糙肉厚,眉都没皱一下,把耳朵“支”向了王季远那桌。 “王兄你可要信我,这家厨子是京都莫家的大徒弟,酷爱做鱼,莫家掌门人去世后受到污衊排挤,一气之下来到碧水县,全县百姓之福啊。”讲话的是那位文质彬彬的白衫男子:“放心吧,这小小的饭肆不但有鱼卖,味道还包你满意。” “尝过才知。”王季远把玩着手里的檀珠,这是他娘子的遗物,岳母留给女儿的。 第46章 吉日 第一道菜不久就端了上来,椒麻凉腌黄颡鱼,粗瓷盘都掩盖不了其诱人的样子,立时,整个大厅都溢满了洛河鱼的芳香。颗颗圆润的青花椒和碎屑状的嫩椒均匀撕在鱼身上,在嗜辣之人的眼中,一条条的看起来可口至极,好比嗜财之人瞧见的金条。 白衫男子用勺并筷抬起一尾放进王季远的碗中,他低头轻尝一口,挑眉甚是享受地笑了笑:“鱼很入味,鲜嫩无比。” 这香气儿似花香又熟了的肉香,介于二者之间美妙绝伦。只能闻不能吃,不要太难受。 尹子禾克制着馋虫:“婶子,二位妹妹,以后我一定也能让你们吃上洛河里的活鱼。”只有在半刻钟内下锅的洛河鱼才有香气,超过时辰是没有的,王赘婿吃的当然不可能是死鱼。 沐淳点头:“我相信。”她自己也能。 沐秋儿口水直流,恨不得过去看看,但是害怕。顾杏娘催了好几声,沐淳却一直在吃,她也不好太过,煎熬着。 一刻后,那位莫家大徒弟亲自端着案板出来,板上两道菜,一道清蒸鲈鱼一道鳢鱼汤:“王郎君,请记名。” 白衫男子接过店家娘子手中的簿册,写下名字。尹子禾见沐淳好奇,解释说饭肆里都备有临时的养鱼池,领多少有定额,卖多少要客人记名以备必要时察阅,还说这是官府为了不让人胡乱糟蹋贡鱼定下的规矩。 沐淳懂了,理解为:京中皇帝那等人才能吃的东西,分给你们平头百姓享用已是开了大恩,还敢糟蹋,治不死你。稍一分神好像错过了那桌人说的话,只听王季远此时在问:“货什么时候到?” 白衫男子回:“下月初一,首笔买卖不敢大意,我特意选了个吉日,那边也配合,咱们有时间准备得更妥当。” 王季远放心了,眼神看了看四周,或许觉得这里的环境不可能出现威胁。道:“多加派人手,周大人那里我还得去走一遭。” 白衫男子眉头微拧:“怕是不行,不如走周夫人的路子。” 王季远冷笑:“你高看她了,她为财,周为仕,路子不同。” 白衫男子摊手:“那便算了,你去定要小心。” “放心,形势不对我绝不露话柄,全身而退不是问题,哪能让他起疑。” 声音小得同桌武功稍差点的江湖护卫都听不明,沐淳却听得一清而楚。暗暗记下:下月初一。 “娘,我吃完了。” 顾杏娘气哼哼的面露寒色,咬牙切齿:“继续吃啊。” 尹子禾本就一直跟随沐淳在磨着洋工陪她,同时也把她观察得很彻底,走前回头环顾大堂,最后把好奇的目光停在王季远那一桌上。一时,心中大骇:莫不是,莫不是淳妹妹喜欢王赘婿那娘里娘气的老男人? 沐淳耳朵突然发烫,不明所以。 第二日,尹子禾成了廪生的消息整条罗衣巷都知道了,是胡家儿子胡红忠宣扬出去的,他说此乃一件顶顶厉害的大事,需大家同乐。弄得尹子禾本就有点郁郁的心情更不好。 胡尹两家断了情份,但好像左右不了儿子的所作所为,魏氏的笑怎么看怎么假。胡红桃倒是笑得真心,笑完之后是难过,难过之后是恨。 “娘,咱们到底什么时候搬家?”胡红桃极纠结,搬吧,以后就看不到子禾哥哥上学放学那两眼了,不搬吧又捨不得有花园水阁的大宅子。 第49页 “下月初一。”魏氏答道:“吉日。” 胡家不但买了沐家对门汪赌鬼家的三进宅子,还把隔壁邱家的两进宅子一併买下了,所以耽搁到今日。 邱家要搬去庆源房照看自己家新开的布店,他们家老爷子就是邱神针,早有卖宅之意;汪赌鬼可就冤了,汪家祖上出过进士还任过州牧,只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他这里更是潦倒荒唐,卖了宅子估计很快就得败光,最后流落街头。 沐淳看见对面两户人家都在腾宅子,已经预见到往后走在街上兴许可以遇到乞讨的汪赌鬼,还思忖自己到底给不给几个钱?下晌,就看见胡大郎带着几个木工进进出出,得了,她不用考虑,不给,坚决不给,那种人早死早超生。 “爹爹,女儿有话问。”沐淳洗完澡照例跟沐爹聊半会。 “嘿,如此正式,看来你要问的事很大。”沐二郎正在修剪指甲,以前是娘子帮他弄的,最近娘子身子一日沉过一日,不想拿这些事去烦她。 “做什么生意不能让官府知道?” 沐二郎一听,登时作警惕状:“难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可没那胆子,是昨日上馆子时听到……” 沐二郎不信,人家那事怎么可能让你听到。 “是真的,我耳朵有问题。” “什么问题?”沐二郎指甲也不修了,随时准备戳破女儿的胡顽,小小年纪耳朵就不行了? “太灵,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好奇怪……”沐淳如此一说,还让爹爹做试验,最后终于让他相信。 “估摸着是盐。”沐二郎一脸寒霜,隐隐的还有兴奋:“要么就是私铸铜钱。” 沐淳醍醐灌顶,她怎么能忘了盐,王家财倾四县,就是没拿到盐引,估计要在此事上插一手,贪婪逐利是人之本性。她更倾向于相信前者,王季远想私铸铜钱也得他先有那个本事才行。 “下月初一是吧?”见女儿点头,沐二郎暗自道:还有三天。然后他坏笑:“嘿,你爹我码头上可有不少熟人。” 沐二郎善交际,发迹后也没忘了码头上的工友,见着总是会问声好,关系不错的还送几块香胰子,如果真需要人家眼睛看什么东西,应该不难。 “好了,这事你放下,早早睡觉,明日还要上学。”沐二郎嘱咐完快步回房。 顾杏娘在拍沐秋儿入睡,听得相公问自己耳朵灵不灵莫名其妙,道:“我多大岁数,耳朵咋就不灵了?” 沐二郎纳闷:“那是遗传的谁?” “啥?”顾杏娘觉得自己老公脑子有问题,说话总是让人听不明白。 初一很快就到了,沐家门前鞭炮齐鸣,闹了大半个时辰。 “沐家又咋了?开二店啦?” “不是沐家,是对面的胡家鱼商。喏,就是从罗衣巷搬过来那家新户,买汪家宅子的。” “哟,想来和渔监司关系极深厚哇。啧啧,我大舅子的外甥女婿的堂兄的连襟就是贩鱼的,咋没听说能如此阔绰?那鱼价钱和拿货都是有定数的,能赚这么多定是有门有道,厉害了胡老闆。” “可不是,一出手两间大宅。” “让让……让让……” 胡家新雇的车夫拉着魏氏和胡红桃迎面过来,不少人上前攀谈,说着恭维的话。胡红桃跟她母亲下车时,那趾高气昻的步伐惊人一致,看得沐淳牙酸得紧。 搬家暖房邻里同乐,不知啥时过来的钱氏与儿子魏聪林端着果盘挨个送。轮到沐淳时,钱氏还特意多发两个,柔和的笑里一肚子阴谋鬼计,还当人家小孩看不出来。 按理说沐淳也应该学胡家当初大门紧闭不凑热闹,但她偏就出来了,笑笑接过还道了声谢,钱氏满意地点点头,走开了。 魏聪林一反常态,神色不再跋扈,心怯说不上,说热情也不对,总之很怪就对了。 “让开!差人办案,让出巷道!”唰唰唰两列十六个佩刀衙役疾步冲出,领头的是陈县尉,相当于后世的公安局长。 钱氏差点被绊倒,一错眼的功夫,衙役们已经穿过梧桐巷往码头方向奔去,任谁都知道那边发生了大事件。 沐淳等的就是这一刻,暗道她爹真是有点歪门道,心下大好。沐二郎办事她放心得很,爹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呢,就算要冒险做什么他也会办得妥当。看到了想看的,便准备进屋,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喊声。 “春儿表妹!” 抬眼一瞧,是顾蕊,还有她被休回家的亲娘大袁氏。 对门的魏聪林险些失神,怎地这家女儿都那么好看?悄声对他娘说:“两个都要行不行?” 钱氏皱眉,语中含气:“你才多点儿大,为甚总是肖想那些。”说完捂着胸口大力咳嗽,好像很心焦。 “呵。”魏氏出来招唿大嫂进宅,听到这话一挑眉:“如何不行?那顾家姑娘的娘被休了,长那模样一看就是卖给人家作妾的。嫂子,早说好的一切有我,你照听便是。” 钱氏咳得愈发厉害,用力捉住儿子的胳膊满腹话语吐不出来,明眼人都看得出钱氏很不满,就是不知是不满意儿子不上进,还是不满意别的什么。 第47章 要钱 沐淳自然没有放过对门那边的谈话,露出讽刺的笑,魑魅魍魉们开始闹腾了?还两个都要,莫不是脑子有病?笑死个人。姓魏的婆娘这辈子都没可能再来做媒,那副胸有成足的样子着实让人恼恨又起疑。另外,尹子禾真就那么好么,你胡家必须拿下,是不是早了些? 不过她总觉有些地方逻辑上说不通,是她不了解古人的思维,还是时代的代沟?兴许一个能出头的女婿真的很抢手,是改变阶级地位的关键? 思到这里沐淳终于想明白了,确实是改变阶级地位的关键,无论哪朝哪代,士,都是摆在首位的。华夏人的信仰,绝不是什么佛祖什么老君,而是祖宗。为了光宗耀祖,可以集全族之力做一件事,冒天大的风险也甘愿。为了宗族颜面,弄死女儿媳妇甚至儿子,也是在所不惜的事。 沐淳又笑了笑,好奇魏氏钱氏两个贼婆娘能作出什么事来。 顾蕊母女还当沐淳那怪笑是给她们的,强压下这耻辱,跟着进了门。 “爹娘今日都早早的出去了,你们是来借钱的?”沐淳没把二人带进堂屋,在院中石桌旁坐下,直白的开门见山。 大袁氏手心都要抠烂,眼里已经浸了泪光:“春儿,三舅母平常对你可有不妥?”如何能这般折辱。 沐淳正色道:“那不是来借银子的?” 大袁氏噎住,顾蕊那怨毒的神色几乎要把沐淳刮下一层皮,死丫头实在太可恶。 “到底是不是来借银子的?你们能不能把话说明白,我们家最讨厌猜人心思了。” 大袁氏努力舒出一口气,不敢再摆长辈身份更懒得叙往日本就没有的情份,道:“是的,想进城开间炊饼铺子,还差点本金,你娘可是在店里?” 第50页 她是想让沐淳如上次一样带她过去,万一沐二郎两口子都不在店里,她跟蕊儿立在那里也不至于显得太突兀。 沐淳摇头:“娘去稳婆家了。”言下之意,我娘还有两三月就要生产,谁家不需要用钱,我们家又不欠你母女俩的。 顾叔勛初时也是三天两头往紫源坊跑,后来得的冷脸多了,连衙门里赵素他们都知晓两家郎舅不和,这才来得少了些。现在,他的前妻也往沐家跑,怎地就那么烦呢。换得是大舅顾伯勛或小舅顾季勛一切都好说,但人家里没那么多糟心事,也没像这家不会做人。 大袁氏恍作未闻:“那,你娘何时能归家?” “快了。”沐淳答,见大袁氏神色一松,又道:“我以为爹爹已经出过本金了,看来二两银子不够。三舅母可否告诉我,赁个有锅有灶的房子需要多少贯钱?四年前爹娘进城手中只有七八百文,一样活了好几年。” 赁间房子搭一方灶最多五六百文,炊饼又能要多少本钱?沐淳看这大袁氏就是找的藉口,说得好听是借,说得不好听就是骗。反正骗的是顾家女婿,顾家一家都对不起她,骗一个是一个。她向来是钻进钱眼子里的,纵观顾家,二房她们是没法去的,大房想必已经讨到了一点好处,么房在州城离得远又快说亲,不方便,眼下就该轮到女婿了。 顾蕊小脸气得通红:“你就是个没心肝的,别忘了我爹爹现在是书吏,你凭什么欺负我娘!” “原来说事实是欺负人。蕊表姐你告诉我哪里说错了?” 大袁氏不知这沐家丫头何时变得尖牙利嘴,感觉自己现在下不来台。后面又听到死丫头在说,为何爹是书吏不去找书吏借钱,借到姑爷家来了?更是脸皮发烧。 “世人只见锦上添花何时见过雪中送炭,今日我厚着脸皮来讨嫌为的还不是蕊儿,歷来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蕊儿明年就吃八岁的饭了,我不早早给她存点嫁妆银子,还能指望谁去啊,呜……”大袁氏不明白自己为何对着一个比女儿还小的丫头诉起苦来,她一定是着魔了。 “娘,蕊儿不嫁,要嫁也娘不肖想我嫁妆的,呜……”母女俩抱成一团。 沐秋儿此时才起床,听到吵闹声迈着小短腿来到堂屋看见这一幕很疑惑,咬手指发呆。 沐淳放任哭得抑扬顿挫的二人,走到门口抱二妹上桌,让她自己吃早饭。待出来时,这母女俩才发现观众刚离开了,心里更是憋郁,像是饿鬼嚼着一块咯牙的骨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三舅母,虽然你已经被休了,但我还是认你是三舅母。” 大袁氏错愕,多少时日了,终于听到顾家人有一句暖心的话。只是这死丫头前后反差太大,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您还不知道吧,我在县令太太开的女学里上学了,昨日学到一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也就是说与其借钱给您自个儿去准备卖炊饼的物什,不如叫我爹给一切都打点好,您只管接手就是。” 大袁氏不懂什么授人鱼渔,顾蕊是懂的,顾家就她一个女儿,顾老娘宠得很,爹是童生祖父还是秀才,耳濡目染的猜也能猜到意思。猜到意思心里就有火了,连人家进女学的事都忘了嫉妒,气道:“你不相信我娘借银子真会卖炊饼?” “我有吗”沐淳一脸无辜:“不过是想准备妥当点罢了,女人家没有男人家方便嘛。三舅母,您看这样行吗?” 大袁氏心里很不是滋味,道:“等你娘回来再商量,春儿,你是个好孩子。”说着无比暗恨地看着自己女儿:“县令太太开的女学,蕊儿不知有没有命可以去。” “哼,这有什么难的!回家我就跟爹说!” 沐淳没搭顾蕊的话,小孩子若是没有虚荣心就不是小孩子了,“三舅母放心,我爹娘都很尊重我,会听我的建议,放心吧。” 大袁氏咬紧后槽牙,不再接话。 沐淳没骗人,顾杏娘的确去了稳婆家,午膳前回来了。不过沐淳嘴快,当着大袁氏的面把自己的办法再次讲出。 顾杏娘已不是当年的顾杏娘,何况在老爹葬礼上这对母女很讨嫌:“嗯,这个法子好,我儿进了学果然懂得多了。”她还不忘显摆一下,尽管不喜欢那周太太,但好歹花了银子,能光的面子事不光出来,那是傻。 大袁氏继续暗恨,不情不愿地点头,“那好吧,多谢杏娘。” 终于走了,沐淳这时才有功夫厘理一番对面胡家的反常话语,可惜还是不太懂人家的意思,只得把心思放到午膳上:“娘,您是不是忘了去义仓那边接牛奶?我本想着教您怎么做牛奶煎草菇呢。” 顾蕊没有骂错,她就是个没心没肺没肝的…… 沐秋儿立时尖叫:“牛奶!秋儿的牛奶。” 顾杏娘在灶房埋怨:“你爹刚赚几个臭钱,你两个就紧着败吧,不知从哪学来的坏习惯,偏要日日喝牛奶。” 说曹操曹操到,沐二郎破天荒地回家来用膳,喜气洋洋,把顾杏娘看得直纳闷:“天上掉铜板啦?” “比那好。”沐二郎脱下外袍,拍拍身上的水气,望着大女儿眨眨眼。 沐淳悄声问:“是私盐?有多少?” 沐二郎却甩给她一个背影,朝娘子说:“为夫来帮忙。” 沐淳无语,明白他爹根本不想让她继续掺呵,只有找尹子禾问,那傢伙消息灵通得很。 昨日码头那么大的阵仗,这事第二日就传开了,根本不消去打听。衙役从紫源坊拘走了十来人,均是参与这次贩盐事件的掌柜帐房和伙计,王季远也被请去喝茶,确切说是过堂。 可惜最后讼师辩来辩去,王赘婿当日就走了出来。原来时常跟着他进去的白衫男子,是一位有名的讼师。大名吕敏,本县人士,爹早亡,家有一母一妹,妹妹年方十七尚未说亲。 虽说洛渡码头只查获了一艘二十料的小船,可那是盐,足够把不法商人砍十次脑袋。王季远脱这层皮时粘到老厚一层血肉,此次折损之人全是他的心腹,花了六千多两银子安抚他们的家属,又用近一万两来封口,更不消说交纳官府沉重的罚没银子了,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如果只为碧水一县的盐销量他还没有足够的兴趣犯险,但他是谁,四县首富,四县都有船有生意有铺面,敢染指盐这一块想是收益大过风险许多。 可是如今钱没赚着还赔出一大坨,本就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威信一夕之间掉没了。 王季远虎口逃生回到王家大宅还心有余惊,王家掌柜们一边唉嘆老东家在世时交好的那些靠山没被上门女婿继承下来,人走茶凉,无几人认这毛脚女婿,更多的人或许还想来拔拔毛;一边埋怨王季远贼胆包天,王家迟早要被他玩脱了。 沐二郎这日喝了半壶酒,红了眼睛:“儿,你要记住,以后不管站得再高,也不要轻瞧了小人物。” 沐淳点头,心头并没有父亲这般畅快,跟她亲人的命比起来,王赘婿这点教训根本当不得事。此刻她还不知道这事的后续影响,若是知道一定会更开心。 第51页 第48章 有鱼吃 倘若王赘婿知道害他耗财折将的是一对眼中蝼蚁,目呲欲裂的同时定会大骂沐家损人不利己吧。 呵,其实还是“利已”的,沐淳第二日上学时见周太太喜庆洋洋,中午的饭菜油水特别足,连张甜李玉都全部吃完了,玲儿姐姐也一样。最后弄得郑嬷嬷没剩菜餵周家养的那两只大猫,这可是开女学以来头一遭。 咳,很新鲜。 沐家皂铺的生意持续红火,若是没有榕州的沈家在镇着,估计早被人生了七八回事。沐二郎两口子打心眼里感激大曾氏两姊妹,人家做人不大气,怎么可能有他沐家今天。没有强买你的技法,事后更没有讨要,放眼天下都很难得,曾家就是沐家的贵人吶。 世上的很多事,只要渡过最初的新鲜期,慢慢的自会回归正常,沐二郎的香胰子铺算是在碧水县站稳了脚跟。王季远最初不看在眼里,后来着人估算过沐家皂铺每日的流水后,也吩咐过人前来打探,连合作的话也提过,最后却不了了之。他隐隐感觉那沐家人防着自己,本着心虚求稳的原因,只能作罢。 开业半年后,沐二郎和大曾氏盘了一个帐,帐面收入各分四百八十两,按肉价十五六文一斤来算,相当于后世的四十八万。大曾氏扣除自己的店面费用和一百两本金,落了三百五十两,比起光赁铺子多了十倍不止,应该也很欢喜。 沐二郎两口子乍然成了有钱人,都还似活在梦里。 “爹,买地吧。去州城户近买。”沐淳关键时刻给出关键性的建议。 沐二郎坏心眼的一笑:“讲话时不用那般刻意,家里家外谁不知道你在换牙,什么户啊忽的,反正也咬不准音。” 沐淳一头黑线,我不过是为了照顾你们的眼睛,既然你们不在意……于是,故意露出缺了两颗的一口大牙:“爹爹听女儿的吧。” 沐二郎觉得好不辣眼睛,可乐死了:“行,听你的。那些子乎者也的迂书就你看得进去,你见识多,便依你吧。” 恰好尹家也打算买地,正好托大曾氏在榕州近郊寻到一块不好不差的水田,两家一起买了。尹志全也不眼红沐二郎赚得比他多,反正他儿子将来一定出息,发达是迟早的。 尹家买了八亩,沐家买了三十二亩,两户地连在一处整四十,刚好一个小庄子。这个庄子离城有小五十里地,马车要跑半天功夫,并不算近但也不远,好歹是堪舆图上的榕州郊区。附近风景宜人,有山有水,将来若是真过去生活,日子也过得惬意。 当然,这些事情都没让顾家村和大苑村的人知道,沐二郎两口子也学会了闷声发大财。 买地花了二百五十六两,交完各种契税后共二百八十两,余下一百两就安心握在手里。马上要生娃了,寻摸着哪里有好的牙人,雇个婆子丫鬟回来照应。 顾杏娘时常在店里帮忙,看得多了见得多了潜以默化地也懂得多了,如果马上让她当少奶奶,估计不见得她有多手生。 中秋那一日,沐二郎请尹家四口去了沐淳念叨好几回的“莫家酒肆”,也就是偷听到王赘婿贩私盐的那家日日客满的小饭肆。 今日螃蟹和螺成了紧俏货,他们去得晚了只剩下做一道菜的料了,沐淳心说正好可以敞开肚子光吃鱼。本想点椒麻凉腌黄颡鱼,偏顾杏娘说天都凉了别吃那个,改成热腾腾的鲫鱼煲汤。 汤端上来后,沐淳先前的那分不满登时烟消云散。这才是真正儿的香啊,完全无法再用语言去描述。一两银子一条,就是后世一千块钱一条,名不虚传! 往常听到人家说狠不得把舌头吞下去总觉得夸张,眼下她就是想把舌头吞下去。不知道莫师傅是如何做的,鱼刺很软,鱼肉却没烂,咬下去口齿生香,嫩滑鱼肉极具侵略性地蔓延到四肢百骸,飘飘欲仙了都。 若是不穿越,她永生都尝不到此般人间美味……沐淳这顿饭是心怀感激着用的。 “御厨的徒弟,大本事!别人家可做不到。”尹志全评论道,此刻他对那位莫大厨崇拜得紧。 曾氏先没理他,尽情享用完后才讽刺相公一句:“说得你好像吃过别家做的鲫鱼?” 尹志全一愣,也不脸红:“没吃过难道还不许我听说过。”转头朝沐二郎说:“亏了有沐兄弟,不然哪能吃到。想我那做官的连襟沈世昌,别看他人前人后被人巴结,也没吃几回呢。” 曾氏眉毛略微一动:“那可不是,托沐兄弟的福了。春,淳儿跟我家小子禾郎一样,都不是寻常孩子……” 这话就不能说得太透,顾杏娘和沐二郎都懂,四个大人心照不宣地笑着。 尹子霞默默地停下了筷子,神色寂寥。她马上就是十四岁的大姑娘,巷子里像她这般大的早就务色好夫婿定好了亲,只等及笄就嫁过去,而她娘却说她的亲事要交给二姨母。 交给二姨母便一定是往州城嫁了,虽说在那边买了地,也不知将来爹娘会不会去州城,地多半就是她的嫁妆。可她……脑子里总是去不掉一个人,心里空落落的,又茫然又难过。 “霞儿姐姐,多吃些。”沐淳看着她,微微笑着,把她拿筷子的手抬起来。 尹子霞身子一僵,脸唰地红了,被人看破心事的窘然,总觉得这妹妹的眼睛很厉害。 沐淳不点破,往她碗里夹进一块香菇。 尹子霞突然间又红了眼睛,赶紧悄悄儿低头,把香菇用力放进嘴里。边嚼边想:瞎寻思什么呢,早知就没有可能! 四个大人还在有说有笑,尹子禾坐得端端正正吃着,时不时的偷望一眼沐淳,瞧见她与姐姐间的小互动,脸上盈满笑意。却不知道二人发生过什么,只知笑。 沐淳是过来人,约摸知道尹子霞心属谁,回忆起那日在罗衣巷她干脆利落地替父母断了与胡家的情份,心里很不好受。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为着弟弟的前途牺牲了自己萌牙出的小爱情。 每个人看人的角度都不同,她眼里只看到那少年的好,没管那少年的母亲是怎样,也没想过以后的生活会怎样,更没计较过那少年是否也心属她……拥有这般纯粹无杂的小暗恋,也是种幸福吧。 吃完结帐,总共花了十两银子,大手笔,普通庄户人家一年的收入。沐二郎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女儿高兴,尹家高兴,什么都值了。私心里,他也早就听说尹子禾非池中鱼的言论,若真能高中,他家淳儿这辈子算是有了好着落。疼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有个好去处,了结他一块心病。 若是沐淳知道,一定会感嘆古人太累,还不到三十的年纪,就已经在操心儿女婚嫁,后世里大都还是快乐的单身汉呢。 顾杏娘的身子一日重过一日,请婆子婢女的事情迫在眉睫,沐二郎这回没可能再抽开生意来照顾她。 曾氏早把这事放在心事,就是左一个不放心右一个嫌弃,直托到八月末才定下来。 “婆子姓张,帮着伺候过三个月母子(坐蓐期女人),人爱讲究又麻利,工钱要一月五百文;婢女是大山里来的,我看着老实,家里人叫二丫,给二百文就成了。”曾氏这样对顾杏娘说。 第52页 顾杏娘点头道:“曾姐姐办事还有谁敢不放心,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待快生了就把人接进家来,住处都安排好了。就是我这肚子也是奇了,按日子怕是就这几天,怎就完全没动静,半点也不像要出来的样子。” “你急啥。”曾氏嗔道:“肚里一日当外面一月,许是你家娃想在娘胎里多长长,多长长才好养活。我们不是找稳婆瞧过了么,才刚入盆呢,别多想。何况你这肚子又不大,让娃多住几天又能怎样。要我说,这一个月你还是活动少啰,没事多走走。” 嗯,多走走,顾杏娘把曾氏的话奉为圣旨。此前将接女儿下学的活计扔给了禾郎的,临着快生了,她又给捡起来,这天慢慢儿走着去接沐淳。 “淳儿。” 沐淳每日下学都要在衙门后巷等两三刻钟才能等来尹子禾,今日他提前来了。尹子禾身后还跟着几位比他年长三到五岁的同窗,其中有胡红忠。 胡小郎笑着走到近前,友好地向沐淳问好,好一个谦谦君子,比起士家子弟来也不输,本就唇红齿白的少年儿郎,很难令人心生恶感。 沐淳闷不作声,也不瞧他……在外人看来未免有不识大体小家子气之感。是又如何?近月胡家频频示好,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想给对方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胡红忠没料到沐家姑娘消极应对,尴尬地抖了抖自己的广袖,转头跟尹子禾道别,先行了。而另几位俨然唯他是尊,紧随他而去。 第49章 三姐弟聚齐 尹子禾牵起沐淳的手,迎向路口大腹便便正走过来的顾杏娘:“胡小郎身后的三位都是今年新晋廪生,家境贫寒,平时多有得胡小郎帮衬。” 沐淳一窘,这是在解释他不是被同窗孤立? 她吃不准胡红忠这个人,太不像胡家人了。说他阴吧,胡家娘子和他妹妹外在并不阴,一眼看透。再听今日子禾哥哥的言论,这人活像是个圣父,与其母其妹的性情天差地别。 胡红忠是不是慈悲心肠极度惹人怀疑,去年冬天沐淳曾亲眼看见过他施暴,对像是一位老乞丐。就在罗衣巷口,那老头儿嘴里说着行行好,想伸出枯手来抓他的衣袍,他反脚就是一踹,直把老头儿踹了个仰面躺,然后拂袖而去,就跟今日一样。 最后还是顾杏娘过去扶起来的,那老头儿也奇怪,不但没骂他,也没继续缠着顾杏娘和沐淳乞讨,还眼巴巴地着他的背影企图追上去。兴许没活过去年冬天,枯瘦如柴,年纪又大。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见同窗贫寒就说服家里出钱帮衬?骨子里就不像个善人。 “胡小郎对子禾哥哥也很好吧?”沐淳问。 “那是当然,因为哥哥我学业好呀。” 沐淳又问:“胡家想你做女婿也是这个原因?” 尹子禾收起得意样,讽刺道:“可能吧,就怕他们看走眼。万一我没有考学命,胡家就赔大了。” 现在的胡家住着大三进的好宅子,据说已经成为渔监司任命的碧水县渔把头,另三家鱼贩从今以后都得在胡家调货。蚁子虽小也是肉,好歹算得上半个公家人,身份地位平空给拔高了半节。 沐淳知道得很具体,而沐春儿只晓得胡家后来发达了,所以魏氏替侄子提亲时顾杏娘受宠若惊。今世的唯一偏差有两处,一处是胡家想法设法要将尹子禾笼络过去,另一处便是搬家了。 “你俩再走慢点,我得去借个灯笼回家。”顾杏娘吆喝道。 “哈哈,娘,我们走快些吧。” 走快些,结果走到半道上就不行了,恰好遇到好心的街坊帮着沐淳侍弄顾杏娘,吓得尹子禾赶紧狂奔回罗衣巷找他娘。 曾氏与顾杏娘分开还没一个时辰,得到这信儿哭笑不得,叫女儿找牙人把请的帮佣带去梧桐巷,自己跑去稳婆家。 紫源坊这边反倒被抛在了后面,沐二郎今日上新货忙到临打烊才得到消息,天都黑透了。听说后心惊肉跳,暗底里痛骂快出生的孩子,哪有这样折磨母亲的,要出来也不知道提前打个招唿。 肚子里的冬才:是我娘非要走,逼着把我走出来的。 当沐二郎来到自家门前时,见到的是亮堂堂的院子。他女儿把所有油灯都点上了,还有不知从哪寻来的纸灯笼四处挂着。他娘子产子的卧房里更是亮如白昼,透出来的光看着怎么,怎么那瘆人…… 灶房里有个小丫头在忙前忙后满头大汗,骤一看见他这个大男人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水打泼了。 “怎么回事!” 小丫头一哆嗦:“东家,东家问,问什么?” “唉!你躲开!”沐二郎没听到娘子熟悉的骂声,也没听到孩子的哭声,只听到女人细细的嘤嘤嗦嗦,还有两个婆子在喊着“喔哟喔哟”。 心勐地一沉到底,沉得快迈不动步子,整个身子紧跟战慄发抖,心口似要炸开。 又惊恐害怕、又气急败坏。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就是个贫贱命,突然过上好日子是违背了天意,上天要惩罚他,所以让他…… 寒冬时节沐二郎眨眼间浑身湿透,我的杏娘!贱老天!我的淳儿秋儿没了娘该怎么办! “东家,太太她……” “你住嘴!” 二丫吓得扑通一声叉腿坐到地上,两个眼珠子鼓成二筒:这家男主子的眼神和山里头夜里出没的狼一样一样的,老骇人,我说错什么了?惊恐之下二丫突然想到:他莫不是跟后坡李猎户家的大儿子一样……其实是个癫汉?娘呀,癫汉犯起病来是要打人的。 “爹!”沐淳惊喜地唤了他一声。 沐二郎神色怪异。 “爹,您怎地才回来,弟弟都睡了,方才哭了好久,您说话小声些。” “啥?”儿子!睡着了!已经生了?沐二郎不是疯子,纯粹就一傻子。 沐二郎自编自导自演了一个天大的乌龙,偏还不敢对人说。这叫什么,失而復得后的喜极而泣? 顾杏娘、曾氏、尹志全、稳婆、张婆子、尹子霞姐弟、沐淳、还有正在打瞌睡的沐秋儿,加上从外面进来仍在脑补的二丫,一众数人齐齐看着沐二郎抱着顾杏娘大哭特哭,哭得要死要活,好像马上天要塌了。 沐淳心里酸涩:这些古人啊,果真还是重男轻女,沐二郎也不例外。生个儿子能哭成这样,人间极品。 事后,顾杏娘得知相公失态的真正原因后,好半会都没回过神来,险些掉金豆子。还道:“相公,我顾杏娘这辈子嫁你不亏。” “娘子……”沐二郎心窝子一软,娘子从未给他说过这种话。 沐辰方把铺子交给尹志全打理,在家全心全意服伺了娘子整三天。他这三天很“正常”,终于扭转了在二丫心中的疯子印象。小姑娘拍拍胸口,打消了带信进山里让爹娘接她回去的念头。 “淳儿,告诉爹,干嘛在你娘生产那天将屋子弄得跟白日似的。” 第53页 沐淳莫名其妙:“自然是为了安全呀,黑灯瞎火看着多不舒坦。娘上次生二妹好艰难,那还是白日,我瞧着天快黑了,怕娘害怕就全点上了。” “咳!爹也没想到你娘这次如此顺利,就跟上了个茅房似的,进院没听到她的叫骂,又亮堂堂的,还以为出了啥事。” 沐淳嘴角直抽抽,“爹爹您可当心点,什么上了茅房似的。让我娘听见,小心她让您去茅房给我生个弟弟。” 沐二郎:…… 这回顾杏娘生冬才,顾老娘没有带着孙子们来打三朝,她早在一月前就被榕州的顾元娘接过去了。顾季勛要娶娘子,不打算回顾家村办。那家的女儿只有两姐妹,有个哥哥三年前徵兵进营死在了剿匪的路上。顾季勛娶的是小女儿,事前说好要奉养丈人,所以那边也不要聘礼。 听来好像是要做上门女婿,但又没摆到明面上说。一切都是贺四郎和顾元娘安排的,顾季勛那种性子的人居然就照着听了,有些让人意外。 说来说去,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顾季勛不想大姐为他大操大办,于是也没让么姐一家专程去庆贺。顾杏娘是真不知道送什么,那边的情况完全不了解,思来想去让大哥顾伯勛带了十两银子过去。 一出手就是十两,顾伯勛吃惊,埋怨道:“杏娘你赚钱也不容易,何必送这么多。爹那事,衙门给四房各赔了三十两银子,么弟纵然是娶妻也是够使的。” 沐二郎劝道:“大舅兄,这是杏娘的一翻心意。幼时她就跟么弟亲,你就成全她吧。” 顾伯勛这才好好的包好,没有再多说。 沐二郎又道:“顾虎顾鲸早该进一个好些的学堂念书,村里的私塾哪有正经的学堂好,就算他们再无天份,咱们做父母的也得把责任尽到了。”说着,他又拿出二十两银子:“我打听过了,一年差不多是十贯钱,两兄弟进不到阳麓书院,进碧山书院应该能成。” 顾伯勛赧然,因着父亲的死,学费他是不差的,就是捨不得,两个儿子明显无天份,还不如留着将来娶媳妇。但是妹夫的话都到了这里,他也只能狠心下让儿子去糟蹋银子,同时也希望或许换个环境真有所改变。不好再推脱,收下告辞走了。 大苑村沐芳娘也是腊月的婚嫁,顾杏娘为怕相公说小话,也打算送十两银子。但是沐淳和沐二郎都不同意,沐淳不同意当然是因为不喜欢她,而沐二郎是觉得没必要,给了是好意,却会徒惹许多烦恼。 何况他那小妹至小就精,十两银子只会把她的胃口养大。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刘氏,厌烦刘氏这类狗皮膏药,还是继续装穷为好。 沐淳适时提起大姑兰娘,沐二郎眼色一黯,知道大妹日子过得很紧巴,怪他那妹夫过于木讷老实。遂托张婆子买了三匹衣料和一应吃食送去刘家,兰娘也快生了,物质上先照料全,以后再说吧。 沐兰娘成婚后受了不少婆家气,终于知道做媳妇的艰难,她那性子比顾杏娘强不了多少,总算是明白了二嫂的苦楚。是以,对顾杏娘也不是似从前那般看法,后来又得了二哥的衣料和补品,心境愈发不同了。 “二郎,杏娘!”沐老爹沐老娘赶着牛车,拉了好大几篓鸡鸭鹅重重敲院门。 “爷奶来了?”沐淳忙唤二丫开门。 “哟,这大姑娘是谁!”沐老娘霍地惊了一跳,二媳妇现在改性儿了?改性儿了也不能胡乱贤惠呀!后来瞧见二丫还没开脸,这才放下心。 第50章 气哭 老太太一进门还以为儿子有了几个臭钱就纳上小妾了,二丫的模样算得上俊俏,也不怪她多想。 “是专程请来帮忙家里活计的,叫二丫,人很勤快。”沐淳笑着解释。 沐老娘转眼又不高兴了,儿子刚有几个臭钱就使上仆佣,哪能这般过日子的。但是想到儿媳刚生了孙子,请的仆佣是来照顾媳妇和孙子,便忍下了。“快,让我瞧瞧我的乖孙子。” 风风火火走进屋,发现怎地还有一个老婆子在?三角眼立时一瞪:败家子儿呀败家子儿呀,刚有几个臭钱就奴僕成群了,这还了得呀。这老婆子一看工钱就比外面那什么二丫高,真真心疼死人了。 “娘来了,冬才刚醒。”顾杏娘没看出老太太的心事。 一见到那个红通通喜庆的小胎裹,沐老娘很快又把钱银抛到九宵云外,喜滋滋抱过来:“叫冬才?好,好,好名字,冬才好。”怎么个好法她可说不出,只看着刚退去红丝的小孙子怎么也看不够。 沐淳真是服气了。 沐老爹很心焦,心焦看孙子,但现在他得下货,十只鸡六只鹅还有好几筐干货,跑了四五趟才搬完。二丫力气忒大,若不是他,沐老爹估计还得跑几回。 老两口这次来足足呆了六七天才走,无法,还掂记着家里那一个大肚婆,要是能再来一个孙子就好了。 传说中投抬的人是一船船运来的,那一船儿子刚好投完,剩下这一船就成了女儿。沐家没再添上孙子,来了一个孙女。 给刘氏接生的还是那个稳婆,好在这回大肚婆知晓低调,准备的胎衣裳男女皆能使。给婴儿包好后,稳婆照例唱上吉祥话,假装没看到那个泪眼婆娑的女人…… 刘氏恨啊,气啊,气哭了都。 沐老娘轻捶自己站得酸胀的腰:“芳娘唉,你那嫁衣绣得怎么样了?” 芳娘答:“快好了。” “那你收拾收拾,明天去姐姐家照应,兰娘也快了,咱家总得去个人。” 刘氏生娃娘家就没来人,婆婆小姑当着刚生完孩子的刘氏面聊起家常,不知刘氏作何感想。沐大郎脸色难看,瞧了眼刚刚洗干净的二女儿,怀中的大女儿又哭闹得厉害,新孩子怎么瞧怎么碍眼。鬼使神差地想到他娘子时常挂在嘴边的话:顾氏生来就是当姥姥的命,想当奶奶万不可能。 如今顾氏可以当奶奶了,和他大房一样,一子两女。所不同的是,人家女儿模样儿都他的女儿俊俏,而且人家现在还有钱,有钱置办嫁妆,也有钱给儿子继承,他呢?除了几十亩水田还是几十亩水田,这些田地是他爹给挣下的,没他丁点儿功劳。脑中不受控制浮现出他兄弟沐二郎时常看着的眼神,仿佛把他看了个底儿透。 你就是个没用的,你就是个无能的,你就是个只知抠吃祖上,还洋洋自得恬不自耻的庸汉。 沐大郎眼露憋辱,微闪一眼自家娘子,奇怪为什么她生的女儿咋就这般平常,下意识怀疑娘子的话:真有那么些人肖想她吗? 刘氏尚不知道相公满脑子的官司,自个儿也没心思哄哭闹的孩子,净寻思诅咒沐家二房去了。 梧桐巷这边,顾杏娘得知刘氏产女之后并没有幸灾乐祸,道了一句“晓得了”就放一边去,她现在哪有工夫瞎想那些歪门邪道,只有过得不好的人才会一门心思嫉恨别人。 让顾三郎休回家的大袁氏听说沐家有了喜事,忝着脸带着女儿又来了,提着十枚鸡子。顾杏娘死活不收,说她一个女人在娘家不容易,心意领了就行,别破费。大袁氏听了这话还了得,趁着对方生出同情心,哭得那叫一个稀哩哗啦痛不欲生。 第54页 沐淳无语至极,爹帮大袁氏赁好房子购好做炊饼的物什,还给她留了半吊钱。她倒好,直接把房子转赁出去,将麦面蒸笼什么的也全给卖了。沐二郎购时花了七百文,她倒手五百文揣自己兜里,至此后就消失了。 沐二郎和顾杏娘也怀疑过她会那般做,所做所为求的是一个心安,求的还有她以后没脸来。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被高估,大袁氏就是,瞧,她又来了。沐淳平身最厌恶两种人,一种是恬不自耻活在自己世界里把别人当傻子的蠢人,另一种是恩仇不分滥用同情心的伪善之人。前者是大袁氏,后者幸好不是现在的顾杏娘。 “袁姐姐,你拿着鸡子走吧,我困得慌。”顾杏娘不要鸡子是这个意思。 大袁氏一怔,这声袁姐姐就是把她划成外人的意思,眼睛悄悄一探,沐淳眼观鼻鼻观心坐在床头,顾杏娘已经眯了眼,就连冬才都睡得很深,屋中静谧一片。她被门口那个山里来的丫头打量得心慌,实在没了招,赶紧消了再打秋风的算计,将这次来的第二个目的合盘脱出。 顾杏娘听完更恼,想起这母女俩在父亲葬礼上的作派,气大袁氏还没死心呢,真就缠上了大姐家的儿子! 顾蕊这次没有老掉金豆子,人瘦了一圈,特别是在她祖母顾老娘去州城后日子过得更不好。顾叔勛跟小袁氏蜜里调油,小袁氏肚子老大,眼看明年开年就要生,前妻的女儿就成了伺候继母的苦丫鬟。经歷得多了,那股以往的狂妄劲儿已磨得没剩几个。 沐淳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句:“蕊表姐,你娘是想让你去做童养媳吗?若是大姨母的儿子有很多选择呢?” “那我就做小。” 顾蕊话一出口,她娘吓得恨不得捂上她的嘴巴。 顾杏娘瞪女儿:“小小年纪这是你该插嘴的事?出去。” 女儿偏赖着不走,顾杏娘用出杀手锏,威胁道:“再不出去我把冬才弄醒了。” 沐淳黑了脸,她最怕弟弟哭了,那臭小子只有两个爱好,一哭二睡,睡饱了就哭,哭累了就睡,吃奶是在边哭边睡中完成的。要不是一天一个样照常长肉,全家人都怀疑他是不是生了病。 约摸大半个时辰的工夫,院子里玩弹弓的沐淳才看见顾蕊母女俩出来,她一个袖子的黄豆都快弹光了。二人作没看见她,昂头阔步离去。 “娘?” 顾杏娘白她一眼:“给了五两银子,她们明日就要僱车上州城。蕊儿娘说,她要去做帮工。” 沐淳假装生气:“娘,您这样不对,这是把烂摊子扔给大姨母了。” 顾杏娘脸色不好,“扔就扔了,你大姨母只知顾着自个儿,胡乱把你小舅舅的亲事安排了,问都没问过我,可恨!我今日才知那女方家没丁点儿可取之处,你小舅舅这辈子冤死了。还有,一开始说好的让他当掌柜,结果都三年了还是个学徒,银钱上也没多照顾。淳儿,娘告诉你,别信那些嘴上花花的,说得比唱的好,你大姨母就是。” “哈!”沐淳知道她娘一定是被大袁氏挑唆了不少,这倒是好事。笑道:“嗯,我听娘的。不管大姨母嘴上多花花,只要她对姥姥好就成。” 顾杏娘一想也是,顾元娘再是抠门,为了娘她也不会让弟弟过得委屈。沐二郎回家没人跟他提这事,顾杏娘以前觉得自己娘家强,现在娘家一个个成了这样,哪还有心思说,说来丢脸。她也有自己的小秘密。 张婆子是个极有经验的熟手,没让顾杏娘多操半分心,二丫眼里有事,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妥噹噹。沐二郎和沐淳每天回家都能准时吃上热饭,洗澡水不待吩咐就已经烧好,早上起来还有烘得暖暖的衣裳等着。 每月七百文就能享受到如此精緻的服务,不到后世的一千块,沐淳感嘆古代劳力真是不值钱,同等待遇后世里少说过万了。 冬才满月那一日,沐家大摆宴席,办了二十桌,沐淳头一回尝到古代的“坝坝宴”,吃得想流泪。八宝蛋、夹沙肉、糯米饭、以及梅菜扣肉和糖肘子,多么熟悉的菜品啊,让浓浓的乡情触动,原来后世里那些菜是传承了几百年的。 沐二郎把左邻居右舍和衙门里的赵三郎等人都请了,唯独漏掉对门胡家。但是胡家照旧热情,胡红忠早上遇着沐淳还邀她一起坐车,当然是被拒绝了,这家人是不是精神有问题,烦人。 “爹爹,铺子生意还行吧?”沐家哪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每日晚膳是家中人最齐全的时候。 沐二郎往女儿碗里夹了一块五花肉,顾杏娘立即给挑出来夹相公碗里,眼一瞪,换上一块秋笋,示意女儿赶紧吃。 沐二郎默默把肉放嘴里嚼,心说娘子哪里学来的臭派头,以前有肉恨不得全挑女儿碗里,现在竟成了她嫌弃的。回道:“铺子如今好好的,要说艰难也是最初,已经过去了。”女儿个子见风长,性子又老成,很少再把她当小孩子。 第51章 幸福是什么 “哦,我就是怕有不安好心的人生事。”沐淳说着瞅瞅大门的方向:“对面从搬过来就怪怪的,忒热情。” 二丫端上最后一道菜,因着沐家姑娘就是个小大人,与她相处甚是亲热,便也插嘴道:“东家,我娘说男娃子的眼睛要是骨碌碌转熘不是登徒子就是二赖子,我娘还说腰长肋骨稀,一定是个懒东西。” 沐二郎正色道:“丫头你在说啥,哪个男娃眼睛骨碌碌转?”说着看向女儿。 二丫一努嘴:“就是常来对门那家的亲戚,跟我一般高,左边有颗牙是尖的。” 沐二郎登时警惕,连牙齿都看清了,显见是瞧着自己女儿时张了嘴还流了口水,怒道:“就是魏家那小子?” 二丫也太可爱了,沐淳点头:“现在他穿得人模狗样的,也在阳麓书院进学,住在胡家。” “老子把他眼珠子都抠下来,什么德性!” 二丫这狗头军师马上建议:“不用抠下来,我回家把大黑牵进城,让大黑吓死他,我家大黑连野猪都不怕。东家也不用给大黑多少工钱,二三十文外加三顿饱饭就行了。” “噗——”顾杏娘最先笑出来,喷了几粒米到沐秋儿脸上,后者大唿小叫,嚷着要娘明日赔一盒山楂膏。 沐淳笑得头疼,一个二个的都跟猴精似的绞尽脑汁捞便宜。 沐二郎偏头一想:“二丫快要说亲了吧,咱家给你涨一倍工钱,对你爹娘说多赚点嫁妆晚两年嫁。” 二丫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好的嘞好的嘞,壮子哥家也要挣聘礼。东家给我涨工钱,大黑就不用给工钱了。” 沐二郎脸皮直抽抽,暗道如今上上下下都习惯了有人操持,改日还是买两个丫头回家吧。贵就贵些,买的比雇的使着安心。 大黑就是二丫家打猎用的土狗,一身黑毛油光滑亮不带半丝杂色。来之前沐淳还以为就是条中华田园犬,见了才知这是与狼杂交出来的品种。有了大黑每日晨暮两次迎送魏聪林,果然吓得他不敢在沐家门前多停留。人善被人欺,狗善也一样,见过血的狗怎么能是寻常巷子里的闲狗能比的。 第55页 魏聪林至从上县里书院进学后,慢慢地退掉了以前的猥琐,多了些似模似样的沉稳,那点轻浮劲儿也不明显了。但沐淳看他向来是看进骨子里的,只觉得他比以前更邪恶。 邪恶又如何,他又不能做什么,胡家亦然。初搬过来时胡家的热情劲儿还让沐淳担心得很。可是担心着担心着,一年过去,冬才都满周岁了,胡家仍然是这副德性。于是沐淳猜测或许是她想多了,毕竟沐家靠上了沈家,胡家想示好好像也说得过去。 白马过隙,一晃一年时光真就从指缝里熘了,沐淳的衣裳又短了,明明记得好几件衣裳都没穿几次,再穿时突然发现怎就成了九分袖。想到再过几年,她也要穿那种长广袖心里就愁得很,好看是好看,可是也太不方便了。 顾杏娘拿着穿不了的好衣裳又是气又是笑,气女儿费料子,笑女儿将来定是长得比她高的。奈何小女儿蜜罐里长大,偏不穿姐姐的旧衣裳,她只能拾掇拾掇准备送去大姑子家,将来留给沐兰娘的女儿刘美芸穿。 沈沐两家的皂铺一年盘两次帐,总共盘过三回,这又快到盘帐的时候。沐家尚没未开分店,幸亏有个码头在,相邻的三县来往方便,做再多的货都能销得出去。 香胰子就是这点好,销量成倍增加,人手却不愁,因为要不了几个人,何况这物什仍是卖的一钱银子一小块,目标是殷实人家,殷实人家数量是有限的。罗衣巷只是来了原料卸货时忙上一阵,搅料竖形自己人就能完成。沐二郎上晌配好料交给沈家的两个下人,下晌去紫源坊守店,一切有条不絮井井有条。 去年上半年各家入袋四百八十两,后两回盘帐都没低过六百两,沐淳家如今也是存款上千两的大户了,用同行的话说,可能已富得流油。千两大户即是后世的百万富翁,百万富翁后世听来好像不值几个钱,但是换算成房子,啧啧,就是县城里拥有三十套房子的人,有钱吧?纵使去到房价最最昻贵的大康首府燕京城,也能买个两进宅子,据说五品大官都不见得买得起。 沐二郎和顾杏娘闷声发着大财,仍是想托大曾氏在州城附近寻水田买庄子,可惜天不遂人愿,一整年都没寻摸到。近几年都风调雨顺,如果不是遇着意外没几个愿意卖田卖地,有钱的都想买,田价也比去年上涨了二两五钱银子。 沐旺祖差不多跟缩了筋的沐老爹一般高,现在他当然早不用走几步远路就让人背,但也没懂事多少。脸皮厚是大房的优秀遗传基因,隔一两个月就进城让二叔给银子买纸买墨。沐二郎原本有想也让他进县里府学念书,一看这副德性,哪还会再搭理。 沐二郎信奉三岁看八十的老话,没闲心养条啃骨头不吐渣子的狼崽子。一兄两妹,他仅看大妹一家顺眼。沐兰娘的女儿刘美芸比冬才只小二十天,刚一岁就会叫人,“二奏二奏”的叫得欢,惹得他每次抱着都不想撒手。若是店里忙,沐兰娘一站就是大半天,忙上忙下没一句多话,从没说过让“沈家”给工钱,她帮的是二哥,二哥在“沈家”面前得力就是好事。 刘四郎是真的很憨,老实巴交如同顾二郎,但脾气比顾二郎柔和多了。沐二郎一看大妹这样过日也不是个事,刘家还没分家,大妹做得比牛多,成天还被几个妯娌姑子挤兑,听了就让人气闷。于是他花二百两银子在庆源坊买了个不大的店面,交给两口子卖点小面酱菜存点私房,对外就说这店是他开的。 沐兰娘如何感动自不必说,偷偷抹了好几回泪,一有空就来梧桐巷看二嫂,有的没的想尽办法替二嫂操心家里家外。刘四郎是刘氏一个村的,沐兰娘在娘家时跟刘氏好,这线还是刘氏当初牵的,说得天花乱坠,嫁进去才知有多难熬。头胎生了个女儿,婆婆摔摔打打唠叨到满月,沐兰娘不知咽了多少苦水。 看到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两个姑子,沐兰娘就想到以前的自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当初怎就那么浑呢。现在搬进县里做当家娘子要多舒坦有多舒坦,若不是她有个极出息的二哥,刘家那一窝子人,谁会正眼看她这个没生出儿子的四媳妇…… 果然是不一样了,上辈子进城开食铺的是沐芳娘何大郎两口子,这辈子换成了沐兰娘。沐芳娘虽没得着二哥的便宜,但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她是何家长媳,又惯懂做人会来事,与姐姐不同,这门亲事是沐老爹和沐老娘亲自挑的,面子里子都有。 她又拿捏得住有点小精明的何大郎,在婆家从没吃过亏,纵是有点委屈当场咽了,隔日就能报復回去。几番下来,没人敢再给她闷心亏吃。她目前愁的,就是怎样才能像姐姐兰娘那样跟二哥捞个铺子在手里赚钱。 沐芳娘怀上身子后,何大郎不止一次开口跟沐二郎要活儿做,哪怕跑腿也行啊。可沐二郎就是没搭理,谁叫他两口子还没成亲时就寻思过要来“学手艺”的主意。加之沐淳添油加醋又跟她爹摆过一回门道,沐二郎早在心里埋下了钉子,观何大郎又不像个诚实人儿,自然是有多远让他离多远。 至于沐家大房两口子,那就更不肖说了,爱咋地咋地。刘氏倒是厚起脸来套过近唿,五回有四回进不了门,二丫听令把住门口,一句话:主人家不在,不敢开门。 因为沐二郎给爹娘的孝敬一年比一年重,刘氏一家在二老面前甚是乖巧。偏这两个老人最重视的是家族血脉,一家一个儿子,有好处一家一份。有什么东西给了沐旺祖,必会给沐冬才留一份,存在一起赶集天一起拿城里来。当然,孙女儿是没有的。 沐大郎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幸福什么,在他眼里,幸福就是过得比别人好,人比人乐死人便是幸福。人比人气死人,那他日子怎么过得好。刘氏亦是,可惜如今她在男人面前的地位已不可同日而语,至从撺掇沐大郎亏了两次买卖后,境遇更是每况愈下。以他夫妻俩那种抠抠索索的德性,怎么可能把生意做得起来。 沐淳暗暗打算待时机成熟,想法给沐家大房塞进去一个妾。何时才算时机成熟呢,大概就是冬才懂事了,而二老又发现沐旺祖是空长百岁山大无柴的时候。顺道再来个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坏人名声什么的,这太容易了。总之,她是不打算让刘氏好过,她相信某些人的劣根性极是其顽固的。 第52章 娇客 顾家村,顾大郎有一门木匠手艺,生活尚过得去,是本本份份过日子的人;顾二郎么还是那老样子,从不上沐家门,妻付氏每到集日自会进城,逮着机会偷望一眼沐二郎而已,也寻不着旁的机会卖弄风骚,只是好像永远死不了心。沐淳无法理解这种脑迴路,只能用宿命论来解释。 顾叔勛每月有了两贯多的俸禄,心里也不见得多美,仍是没儿子呀。好在他的小娘子刚满十六,正是肉嫩色新一朵娇花待採撷的时候,暂时弥补了无子的遗憾。别管他在衙门如何憋屈,回到乡里奉承话可不少,虚荣心是很得到满足的。更不消说去到小袁氏娘家时,所收穫的那些殷勤劲儿了。 只是银子着实紧,他又是个与父亲完全相反的人,爱应酬交际,时常发愁荷包太空。荷包空就会想到荷包满的人,比如小姑爷沐二郎。可惜沐二郎完全不把他这个书吏放在眼里,入职两年都没收到过他半文钱的“孝敬”。暗暗发誓,小姑爷最好不要落到他手上,到时一定给扒一层皮下来。 第56页 也不怪以往的这些糟心亲戚上赶着来,实是沐二郎家的财没藏住,或许也没想着藏。吃的穿的用的,外加请的两个帮佣,哪一样都不像寒酸人家。眼红的眼红,嫉恨的嫉恨,也就这样了,太平盛世还能抢了不成。 说到铺面,沐淳一开始没想过建议买铺面,因为铺面宅子几乎没怎么溢过价,不比田地,田地灾荒时亏,丰收时是赚的,年生好三五载就能收回本。铺子成本太高,要是自己不做赁出去收益比太低,不划算。康朝房价就是这样,没奈何的事。可钱放在手里也不是个事,她爹既然要买,不如多买几个。 最近听说王赘婿要兑一批紫源坊的铺面出来,父女俩眼冒精光,抢先买了间三丈三的宽铺,以前这是王家的布面铺子,上下两层还有库房。虽说上完税花掉了近八百两,但这是王季远的铺子,一想到他从贩私盐后就没怎么喘过气,心里就舒坦得不行。再说价格比市价便宜了三四成,一千二三百两的铺子到手八百两,怎么算都是大赚。 后来他们得知王季远卖铺面是为了给茗诗姑娘赎身,银子不凑手才忍痛割店。老鸨放言说真不是讹他,茗诗本就是他梳拢的,几年来都不准茗诗接客,破了身子不接客那她还开的是青楼吗,非要如此,还不如王郎君赎回家自己疼呢。 沐淳冷笑,买回家还能像以前一样?她可不信。 转天沐淳就在后衙见到了一位娇娘子,身子软盈似无物,走起路来跟朵棉花一般。见周太太时扭腰甩臀,弄得周太太恨不得打出去,偏只能咬碎银牙和血吞。罗师爷倒是很懂得怜香惜玉,两只眼睛粘住就没捨得移开过。 张甜和李玉外加沐淳,三颗小脑袋从柱子后面挨个伸出来偷瞧,活似啃掉了半边的糖葫芦。 这类营生也是“祖传”的,后世里某些高级隐密的声色之所有好几套调教手段,沐淳是知道的。(他)她们穿上衣服时各具风韵千姿百态,脱了衣服大抵都差不多,无论男女,其中一条就是要让享受之人如卧云上悱恻蚀骨,再一条么,则是反过来的,毕竟要满足各种不同的口味需求嘛。术业有专攻,专司侍弄本□□望以谋生的人,苦研床第之术精通到常人难以想像的地步。 啊,突然联想到后世里某些偶相,目下这位娇娘子的作派在沐淳意识里完全和那些艺人重合,比如在镜头前只展示最美的角度啊,微笑、迈步、咬字吐词什么的……无一不同。沐淳没有讽刺之心,只是觉得分为有意思,不管时代怎么变化,人性是没变过的。 “又看到啦。”张甜嘻嘻笑。 沐淳:“你们还有哪日见过?” 李玉:“大人休沐那日也来过,就前天,你请假没来。” 沐淳这一年多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外加迟到早退,一月来不了半月。那个瞧不起他的玲儿姐秋收前就已经完成了学业,柱子直对过去最尽头那棵海南黄花梨就是她家种的。这树不知怎么就弄过来了,十檀九空,沐淳总感觉养不活。 三个小姑娘看得起劲,听到罗师爷在说:“师母,我送送她。” 周太太两只眼睛青得吓人,神态却恢復了冷静,点点头:“好好儿的,这是娇客。”“娇”字咬得颇重。 “茗诗谢太太垂爱,茗诗告退。” 那朵棉花飘下台阶往月亮门走,周县令身后跟着个长随从上房门里出来了。 “老爷,身子要紧,今日您可起晚了。”周太太温柔关怀的声音。 周县令神色略带赧然,张口想对罗师爷的背影说点什么,最终却又没说,只对太太道:“家中有花媚,原藉还有侍候母亲的花妍,二妾已够,你让谨之推了吧。” 周太太的眼里这才泛出神彩,颔首:“一月来个两三回,也还是可以的。”想了想又接一句:“我已经吩咐二旺家的去买海参了,褒好汤您多喝两盅。” 二旺家的就是给小姑娘们摆饭的郑嬷嬷,是周家管厨房的。听见海参汤,张甜李玉都下意识舔嘴角。 周县令嗡声嗡气应了一声,眼看要往廊下来,吓得三个小姑娘赶紧朝屋里缩。 罗师爷送茗诗上了王家的马车,车轮子都没了音他还在犹自捋须杵着没动,“才情上佳,姿色绝好,挡得住这股风情的羞为我风流中人。可嘆,可嘆她已然从良,若是尚为花魁,也能在这清奇俊秀之地谱写一段佳话,为平生增添几分色彩。” 姑娘们都开始上课了,周太太也整理好状态开始教念诗,沐淳的心思却没回来。她其实早就想退学了,只是爹娘都不肯,都要她至少学满四年,或过了十三岁快说亲时再说,不能白花了银子。今天看来还好没有退学,不然怎能知道王季远把心头好奉献给县令大人一块儿用了的事。 王家,王季远闲坐喝茶,问门外立着的长随:“人回来了吗?” 长随答:“回来了有一会子,芯竹在伺候沐浴。” 王季远抿了抿嘴,略一思忖,道:“你去铺子里着人给她打一套头面,要赤金,从缅国新进的翡翠也看着镶点。” 长随打个喏屁颠颠走了,半路遇着茗诗,咧嘴笑道:“郎君吩咐我给姑娘打头面,赤金镶玉的。” 茗诗懒懒应了一声,脸上平淡淡,心里还是欢喜的,步伐加快了些往上房去。没几步,就瞧见王季远摆了个极风流的姿势在门口等他…… 不提以前的王家,就说现在,王季远也是不缺钱的,至少比县令有钱,钱买不通周县令,别出心裁想到了女人,看来这条路走对了。 路走对后生意才开始顺遂,官府再不像往常那样死盯着王家。这成天儿的被衙门瞄着,来货卸货上货一月查个十来回,还是翻来復去的查,再稳当的生意也得受影响,月月如此两年都没松懈过,要不都说碧水县有个大清官呢,想必周县令终于可以往上挪了。 王家那十来户老主顾,哪次不是说破了嘴皮才能安心与他们做生意,纵使这样,还是丢了好一半,反倒让不怎么懂行的箫家冒了头。从北方牵来的箫氏一族乃碧水大户,盘根错节四县都有姻亲,盘子就这么大,这边萎了那边起,那边起了这边还想復辉煌,可就难了。 王季远长舒一口气,是他的就是他的,萧家,他以前没放在眼里,以后也不会。 王家几个老掌柜总算放了心,原打算腾出屁股告老颐养天年的,决定再帮帮少东家;原打算另谋高就的,也决定再看看。只王季远的白面谋士吕敏心情郁郁,妹妹已经十八,东家何时能给个准话? 守孝,就算赘婿情深义重要为娘子守,守一年不够守三年,可也已经早满三年,又一个三年眼看都快过去,该如何做,还用重提醒? 没人去重重提醒王赘婿,时间眨眼过去,半月后,白面文士的心事突然得到了解决。 吕讼师兼王家幕僚的妹妹吕娴迎来了王家请的官媒,吕老太太赶紧给死去的吕老爷上香,没白等啊,娴娘终于还是如愿以偿了。 吕娴偷看阿娘送走了媒婆,喜上眉梢,摸了摸被针线扎痛的手,问吕老太太:“阿娘,如何突然就来提亲了?” 第57页 她阿娘也纳闷:“是啊,前阵子你兄长还让我莫急呢,许是要等到明年,当时我就骂了他。”老太太一舒眉:“看来他也没想到有今日提亲之事,休管他,我儿好好绣嫁妆。” 吕娴撇过脸去:“早年绣的都过时了,要重新绣!”其实她已在绣新的,要不怎么扎了手。 老太太不点破,笑道:“好,重新绣!咱又不差钱,王家也不差。” 王家,王季远砸掉整一套新入的雕花茶具,怒道:“坏我好事!总是有人坏我好事!” 第53章 意外收穫 吕敏眉头一跳,若说前年私盐的事是点儿背,这次的事委实像人为。是谁,萧家? 劝道:“既然周县令急着擦屁股,咱们就帮着一起擦,刚缓过来的关系本就弄坏了,再坏下去愈发不好过。咱替他擦干净了说不定还有转寰的余地。” 怎么擦?首一件就是整理好门庭,顾好王家内宅的颜面,娶回正头娘子,纳好小妾茗诗,让其再不出户。 沐淳得知此事后愣怔了许久,心说这么容易?她只是把县令后宅的事弄成风言风雨传出去,以此试试能不能破坏王季远跟县令的关系,真没想到成了个手到擒来。 碧水县渔把头胡大郎待帮工关好店门,提起一尾草鱼往家走,他一向如此低调,凡事亲歷亲为,不失他勤恳汉子的本色。见着认识的婆子媳妇总会打个招唿,遇着相熟的伯子小郎还会停下闲聊几句。就这样迎着时不时钻进领子的寒风来到了梧桐巷口。 “大郎!”魏氏在叫他。 “大冷的天儿你是在等我?”胡大郎语气不善,小门小户就是上不得台面,屁大点儿事一惊一炸。 “是,不,不是,我是刚好窜门回来。” 胡大郎一听更来气,以为魏氏等他是因为听说了王家那事,是来聊喜事的。哼,是他高看了,这婆娘脑壳里尽是豆腐沫,要下手戳才知道蹦跳几下:“窜门窜门,对面那沐家多少年了还没窜进去,成天就知道惹事。” 近年相公在家脾气愈发大,看她愈发不顺眼,魏氏心里是明白的。只是在寒心之余总会念着最初成婚那几年的小温存,那时相公一无所有,却很得渔监司胡公公的看重。她第一次见相公是在西码头,哥哥的病治了一年还是没能治活,送完哥哥欠一屁股债,债主催得紧,她来碧水县寻外祖借钱,哭了好几天眼睛肿得没法看路,下船时若不是相公及时抓住她的胳膊,兴许就掉进河里了。 大热天就着两件衫,掉进河里再捞起来她还有脸活吗?就为这权宜之下的碰触,相公紧接着就来提亲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听到她家的。家中只有老母和大嫂外带一个稚子,穷得叮噹响,好在她自己就能作主,就这样你没聘礼,我也没妆奁地嫁了过来。 不然能怎么办?在家养母抚嫂带侄子,一辈子不嫁吗?她没那么傻。嫁人后日子一天好过一天,买了宅子生了红桃,她哪次回家不是邻里称道的有福人儿,再没人说她嫁的是个一无所有的二婚头。也没人敢,她的大嘴巴子可不认人,她现在的一切体面都是相公给的,就算没有曾经的小温存,也得忍。 如今相公还做了个小官儿,艷羡她的更多了。可是日子却没往常那般好,总骂她笨,总说她蠢,交待的事总是做不好,真是有些忍不下了。家里的儿子是尊重她,但从她知道那是贵人的孩子后,夜里睡觉都不踏实,生怕哪里委屈了人家将来不好交待,还不如就是相公前头那位生的。若不是那孩子自小与众不同,她都怀疑是相公诓她的,贵人血脉就是不同凡响。 “怔在这里干啥,不想回家?”胡大郎满脸厌烦。 魏氏赶紧迈腿跟上,一路上都在思忖着怎么开口,刚进院,还没走到最里那一进,她终于说话了:“大郎,今天有信来,是,是寄给忠儿的。” 胡大郎一顿,登时急道:“信在哪?你吱吱唔唔我就知道有事!”这么大的事她磨磨蹭蹭的做甚,蠢货的心思常人差实难猜,胡大郎怒心难抑。 “忠儿看信就走了,很急,带…还带了家里一半银子。” “走,走了?” 魏氏语急:“大郎,一半银子,他一个哥儿要去哪,用得了那么多?” “啪——”魏氏脸上立时映出四根指稜子,一条条的如同老牛犁过。她口中满嘴铁绣味,惊愕地张开嘴,一颗牙齿和着血水唾液挂在下巴上。 不可置信的表情:“大郎!一半银子,三千两啊!” 胡大郎早就惊得五内俱焚,厉声道:“信呢!罢了,你,你收拾一下,晚点再跟你细说。” 说完咚咚咚往胡红忠的书房奔,果然在桌上找到了信。此信非彼信,是胡红忠写的,并非今日外边寄来的原件,字极草,想是时间很紧,还好把该交待的都交待了。 胡大郎看完信摸出火石点掉,再来见魏氏时,神色已然恢復正常。 “荷娘,你想被休吗?” 魏氏洗了脸坐在抱厦的长榻上,胡红桃哭着在给她上药,胡大郎这话如同把母女俩点了穴,半响都没看到反应。 胡大郎又道:“十年了,你就能不长进一点?如果不是忠儿,家里别说六千两,就是六百两都甭想有。余下的话,还要我明说?” 魏氏委屈极了:“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你能给我吃给我穿已是大恩德对不对?可我也是一个人吶,给你生了娃的人,活生生的!你成日埋汰我还不算,今天还动手打,是不是不想要我活了,呜……” 胡大郎许是觉得自己确实过火,语气软下来,劝慰:“还不是你总是把银子挂在嘴边,眼里可有我这个男人?” 魏氏讶异,正想反驳我这叫眼里没你,怎样才算有?就听胡大郎道:“我时常嘱咐的话,哪一句听进去心里的?三天不提醒你就忘唿所以……” 魏氏听完嘤嘤嘤埋头哭,还是委屈,这能怪她么?她本就是个女人,小门小户大识不字的女人。 “好了好了。”胡大郎让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儿出去,搂过娘子:“咱们能帮哥儿多少是多少,夫妻一体,你既嫁了我,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往后就咱们一家三口了,过两年得了空,好好寻个名医给你看看身子,对门三年生两胎,咱也不能落下,你争口气,给我胡家添个儿子。” 魏氏听后甜到心里,连腮帮子都忘记疼,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怎么就这么心软,因着这些好话记吃不记打。一家三口,嗯,往后就是咱们自己一家人了。 “大郎。”魏氏抬起头来:“内院可以添几个人使使了吧。” 胡大郎抽身起来预备出门,点头道:“你想添几个使就添几个使,让你娘家嫂子也别三天两头跑了,接过来一起住。” 魏氏喜不自胜,真的,牙一点也不疼了,想起一事儿,忙道:“对了,你让我请钱嫂子几个传扬的话有了大效果,今日听说王季远让媒婆去吕家提亲,说娶了正房就抬那女伎做姨娘,要行正正经经人家该行的事。” 第58页 钱婆子就是魏氏娘家嫂子钱氏的堂姐,在碧水县庆源坊做帮厨,得空也接那做媒说项的嘴皮子买卖。胡大郎很早就让魏氏多结交这些人,说不定啥时就有用处。 胡大郎露出些笑意,“嗯,这才是你该关心的事。方才我就以为你要给我说这事邀功呢。干得好,荷娘你还是能办事的,多用心就好,你就是懒得用心。” “哟!”魏氏嗔了一声:“相公啥时也学会逗弄人了。”又说:“也怪那王季远自己行事不检点,又不知道小心避讳,那般容易就被人发现了,我们只是听来后煽了几扇火。周大人可气得不轻,紫源坊王家败落是迟早的,定是斗不过箫家。” “哈哈!”胡大郎大笑:“所以我让你多窜门还是有好处的嘛。”说完又应付了几句总算是能出门了。 出门就提着个灯炉往渔监司走,一夜没回。鸡鸣第三声,又看见他一大早的往庆源坊而去,然后进了彩罗庄。彩罗庄是箫家的产业,萧家三郎萧启明在管理。 沐淳这半月天天准时上学,至从她借同窗们的嘴,把王赘婿送漂亮姐姐给周县令的事宣扬出去后,接连几天都是乖乖来的。 周县令这个珍视羽毛堪比性命的一县父母官气病了,罗师爷那么逍遥随性的一个人也吹鬍子瞪眼了好几天。嘴里念着什么红颜悦目,把持不住即毗临险崖,乱了方寸,乱了方寸呀。 周县令的勤政是四县之首,在整个康西路估计也有人听说过他,这样一位勤官破天荒地告了三天病假,躺在床上不知怎么地后悔呢。如同罗师爷所说,他乱了方寸。上峰下属进献美人,他不是没受过,这是极平常又自然的事,遇着意气相投,交换女婢小妾服侍也是有的,晨起赏一碗避子汤而已。哪像这次,弄得如同偷吃糍粑的猫儿,沾了一手的粘腻还被逮个正着。 同僚和商户,毕竟是不同的! 周世沖失了这么大一个脸面,哪里还会待王季远,不好好待王季远,他就没好事,这便成了沐淳的惊喜。 周太太倒是照常讲学,看不出是何态度,只是把女学生管得比往常紧了许多。 第54章 谣言 “淳儿,你知不知道外面怎么说我们大人?”张甜委实是个百事通。 “甜儿又听到什么了?”李玉忙问,每根眉毛都昭示着她的兴奋劲儿。 “我娘说……”张甜白了李玉一眼,心情并不好,压低声音:“我娘让我年底放假时就顺道结业了,树都准备好了,反正我来年就满十一。昨日听到外面说大人浑不择食,女儿家来往后衙……” 张甜说到这里不想继续讲的样子,李玉旋即便懂了,火大:“咱们是周太太的学生!平常都见不到大人。” 是啊,正常情况下大人一早走一晚回,后衙是见不到他身影的,午食他都是在前衙用,那里本就设有房榻。 沐淳没插话,怀疑是冲着周太太来的,亦或是冲着她们几个女孩子来的。可能现在这后衙里能唿气儿的人就有仇家在外面,到底是谁的仇家,难说得很。 张甜闷声闷气,哪还有往日的机灵劲儿:“晚上我偷听到我娘跟我爹的谈话,讲周大人以前也想照顾茗诗和那什么文袖的生意,苦于囊中羞涩。现在大家都知晓他好这一口,不知多少人想送女人进后衙来,猜也能猜到后衙将乱成什么样。哎哟,原来我们看见的茗诗就是……”她一副便秘的样子指向北方:“就是那地方出来的。” 李玉恍然大悟,看向沐淳:“淳儿那日还跟我说美人姐姐或许是周太太的侄女呢。呸,我们先生怎么可能有那地方出来的侄女儿。” 沐淳一滞,过了几息慌忙点头:“对呀,后衙附近的街坊向我们打听时,我们本不该乱猜测的。” 咳,就是她在后衙巷子里拉着几个同窗大声讨论,讨论来周县令家那个美如天仙的姐姐,然后才引起三姑六婆的注意,将之宣扬了出去。只是没想到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反倒烧到周太太这里,连带着自己几个女孩子也沾上了屎。 沐淳暗自握握手心,太久没做事,又过得□□稳了,手生。下学后闷闷地跟着尹子禾回家,哪知人家知道的比她还多,沐淳根本不知道他的消息都从哪个渠道得来。 他道:“淳儿过了年就不去了。” 沐淳同意,点头:“早不想去了,得空就叫我爹带信去村里,祖父早答应过会送棵梨树苗给我。” 尹子禾知道念师树的事,还悄悄问过他的恩师魏山长,恩师听后捋须笑笑,说了三个字:休去管。他嘴一抿,说起别的:“我已经开始学策论,首一篇就是从尧舜禹汤里摘舜出来论,作得一般。先生评了个上佳,不过我感觉还能更为透策精悍一些。” 沐淳心思不在这里,没作思考就回他:“尧舜禹汤,汤可以先放一边,前三讲到哪一位都得纵横起来合论一段,不然就显得干瘦无根。” 尹子禾笑了:“对啊,我也这样讲过,先生颇为欣慰,道……” 沐淳登时清醒,怪说这小子厉害,至少比她这个多活一世的人有智,服气。 “子禾哥哥,那个胡家小郎作得如何?” “没作,他爹昨日上书院跟先生告罪,说他去了州城亲戚的族学。还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往常与胡红忠要好的廪生,胡红忠走时交待这几位的学资胡家一併给包圆。” 沐淳愈发怪异,当真是个圣父? 回到家,她打算晚上就把不上学的决定告诉爹娘,再说说胡家的事,不弄明白了心里跟猫挠一样。至于念师树,待祖父从大苑村拉进城了再送去也不迟。恐怕周太太现在也无底气受这份孝敬,自身都难保哇。沐淳其实根本不在乎她的评价,《孝经》《女戒》读不好又怎样,她身边可全是商贩,都是只要实惠不要虚名的中九流。 到目前为止,沐淳都没想过将来要走多高,越高束缚越多,她心里清楚极了。 冬日暗得早,沐二郎回家时天总是黑的,还有一会儿才到家,顾杏娘坐在上房床上给儿子餵食。 在冬才六个月长牙时,沐二郎就请来老爹敬祖烧香唱一大堆吉祥话给儿子开了荤。但是吃得少,这孩子断了奶就疑似患了厌食症,平时喝着牛奶,糜肉粥算是添加的辅食。少吃多餐,次次吃饭都是个麻烦事,折磨得顾杏娘头昏脑胀。 沐秋儿却比沐淳还爱吃,且有鸡肉不吃猪肉,有瘦肉不吃肥肉,有肥肉不吃青菜,什么贵吃拣什么吃,脾气还倔,越来越像小霸王了,圆唿唿的肥霸王。都是沐淳宠坏的,不全对,二丫和张婆子也有一份功劳。 沐淳看二丫在摆饭,朝她勾手指。二丫一乐,放下盆子也朝她隔空勾手指。 两个活宝。 “别闹,我真有事儿问你。” “啥事儿?”二丫用灶裙搓巴搓巴手上的水问道。 “对门这几日有什么新鲜事没?” “没有,就是马车来得多,比往常多。对了,那个病歪歪的老娘们前日坐了一辆牛车,像是把家当全搬来了,许是也住进对面不走了。” 第59页 病歪歪的老娘们,说的就是魏聪林的娘,沐淳吩咐二丫多盯着对门,她倒是蛮尽心。不过也有可能是无聊,毕竟她做事忒麻利,几下就拾掇完,然后就闲了,闲了就得找乐子。 “还有呢?你再想想,想远一点,大前日?” 二丫凝神一想,旋即一拍大腿:“哎呀,他家那孝衣儿子大前日跟鬼撵一样驾马出了门,然后再没见过。” 若论嘴毒,头把交椅给二丫实至名归。胡红忠长年滚边儿白袍不离身,神色又冷淡矜持,一副目下无尘的派头,二丫便唤他“对门的孝衣儿子”。 沐淳收住笑:“你确定是急急出的门?” “那是当然,差点撞着我,我刚好去义仓那边接了牛奶回来,吓得牛奶都险些泼了。嘁,整条梧桐巷会骑马又有马骑的除了他还能是谁。” 怪异,太怪异了。前世沐春儿不知道胡红忠是何时消失的,这世沐她家二丫亲眼看见了。胡家州城有亲戚?不是说胡大郎是从北边孤身一人逃荒来的吗,胡红忠的娘在路上饿死了,难不成他外祖家在州城?说不通,州城十年前可没有闹过饥荒。 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胡家有秘密,且这秘密还不是她沐家样的层次可以触及的。休管他,总之沐春儿死时魏氏和胡大郎都好好的在碧水县,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机遇背景,纵是有,也与胡家干系不大吧。沐淳这样分析。 “淳儿。”沐二郎进院来。 “爹爹回来啦!” 沐二郎气色很不好:“淳儿明日起就不要去周太太那了。” 顾杏娘听到声音抱着孩子出来问怎么回事,道怎么着也要学到说亲时,若不然银子不是白花了吗?沐二郎听到这里马上让二丫晚些上热汤,把娘子拉进上房嘀嘀咕咕。 沐淳知道他爹会说什么,暗道他的消息太落后,是不是一心钻钱银子里,上午梧桐巷配料缸,下午紫衣坊长货架? 顾杏娘还没听完就大惊:“真的?那些脏玩意儿也进过后衙!” “先别嚎呀,听我好好说完。”沐二郎埋怨道:“想那周太太是什么人,你没见过,我见过。多体面多贤雅,听说饱读诗书样样都好,只一样,小气。兜里太干净,不小气不行。虹楼什么地方,县里的数一数二的青楼,碧水县的青楼在四州十八县的地界儿数一数二,为啥?因为美人多,比起江南秦淮也不遑多让,自然价格也不遑多让。” 沐二郎自问自答喝了一碗清茶,指着茶水:“就这,就这一壶水,少说十两银子。周县令一心求仕,管他有没有励精图治,但他是真两袖清风,美人儿,哪个不想?有人送上门给他享用,能不用?青楼出身专来服侍来人床榻的女伎,用了还是雅事,双方都得个好。” 顾杏娘两个眉头打结,先是急,现在想到别处去了,不阴不阳来了一句:“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沐二郎一口茶水呛一身:“别闹,正经点。” 顾杏娘瞪他一眼,嘆口气:“这官家太太我是做不了,像周太太达样不闹不吵的贤惠人儿,我活十辈子也学不来。”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就奇了怪了,既然大人睡女伎本是雅事,是晚上来早上走的吧,关周太太的学生什么事,外面咋就传得那般恶毒呢。” 沐二郎剑眉一横:“我听赵三哥说,初时还不是这样,只是传周大人不应该用王季远赠送的女人,王季远有案底在衙门,这样有碍衙门清务,此其一。其二,那是王季远花大价钱新赎出来的心肝儿,会不会就是买来送给周县令的?若是,便成了赤裸裸的贿赂!关于周太太女学生的事,据说是昨日才传出的谣言。” 顾杏娘苦道:“官场黑呢,一定是哪个挨千刀的想整死周县令,捕风捉影往死里编排。” 第55章 抢女婿 沐二郎最后道:“你知道就好,这事情咱们不用操心,自有人出来摆平。周县令做了十几年官,那是做老了的,年纪又不小,他哪能没见过这些。” 顾杏娘一听这才放下心,埋怨道:“你只管支会我淳儿以后不进学不就行了?讲这么多糟心事,平白惹得我生怒,生怒又不能做什么。” 沐二郎就知道是这结果,驳道:“你先前说过的话音儿还没落地呢,忘啦?是谁说一定要学到说亲家,不能让银子白花的?我不交待清楚能行吗?” 顾杏娘完全不脸红,语气还不耐烦:“别闹别闹,吃饭吃饭,忙了一天不饿?”沐二郎反倒像是成了不讲理的那个。 上桌后,顾杏娘第一筷子赶紧给相公夹,夹完朝相公笑笑。那丰润的脸蛋儿羞中带着小殷勤,惹得沐二郎把女儿上学遇着的污糟事儿都一时忘了。 沐淳这个老瓤子看得眼晕,她娘现在这美妇模样,放后世去不知迷倒多大一片。 “爹爹,铺子里最近没什么意外的事吧?”她这话去年这个时候就问过,沐二郎答的是一切正常,蛮好的。 今年沐二郎也答:“没啥事,冬日里没有夏日销量高,但出乡访友的多,算算也跟夏日持平。紫源坊王家的布铺我们还是继续赁出去,布料咱不懂,先这样吧。待你以后嫁人,它就是你的嫁妆,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去。”说着刮刮他的小鼻子:“爹爹总觉着你是个做生意的能人,不管嫁给哪家,定是个掌事娘子。” 顾杏娘立即道:“那是,娶了我儿的定是那修了八辈子福气人。” 沐淳扶额,服了这两口子的厚脸皮。 沐秋儿听到嫁妆两个子,大声叫唤:“秋儿也要嫁妆,秋儿也要铺子。” 沐淳一乐:“你要铺子打算卖什么物件儿?” 沐秋儿拿筷子指着桌上的卤香猪耳朵:“不卖物件儿,卖这个,香滷肉,秋儿就有吃不完的香滷肉了。” 沐二郎没笑,等桌上静下后问大女儿:“你怎么突然想起问铺子了?有什么新的打算?你那脑袋爪子想什么爹爹还能不知道?” 一抹忧色缠上沐淳眉间,摇摇头:“就是感觉对门不正常,二丫说最近胡家马车来往频繁,这是往常没有的。还有,胡红忠几日前突然骑马走了,再没回来过,魏氏的娘家嫂子早不搬晚不搬,在儿子走后搬了来。子禾哥哥说……”她把胡红忠结交甚至供养优秀学子的事情,以及怀疑胡家州城根本没有亲戚的事讲了。 沐二郎思忖片刻,“这是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你别想太多。胡大郎就是看我们结交上了沈官人,眼红,自己没门道,便想提前拢络有可能成为栋樑的学子,线也放得忒长了。禾郎现今做了魏山长的入门弟子,每日开小灶,明年二月县试指不定能中个童生回来,四月府试直接就是秀才了,啧啧十一岁的童生,康朝每年也没几个吧。总之,胡家对禾郎没死心,非但没死心,还势在必得。” 沐淳一凛:“怎么讲?” 顾杏娘不知不觉放下筷子,神色木愣,父女俩都没注意她的异常。 第60页 沐二郎没解释,只一句:“我是男人,我看得明白胡大郎。”说话时神色莫名生出一股子要与谁一绝雌雄的豪气。 几息后,沐二郎低声问女儿:“爹娘和尹伯伯那边的心思你该晓得吧?” 沐淳不知作何表示,她目前为止对亲事完全没有概念,或者说不想去思考,总觉得还远,真不想那么早就嫁人生孩子,青春都没有。 沐二郎兀自说道:“爹爹看禾郎是个好的,极好的,老话常说三岁看八十,爹就看他好。放眼爹爹见过的无数男娃,真没有比他还强的。知道你打小就有主意,但这事你得听爹爹,以后谁都有可能害你,包括秋儿冬才,但爹和娘绝对不会害你们三姐弟。” 被亲爹黑了的沐秋儿还好没听懂,不然一定会大吵大闹,沐淳诧异极了,这爹是少有活得清醒的人啊。活得太清醒就显得残酷,然而人心本是残酷的,沐淳都不知道有这样的爹是好是坏。 见女儿还是没反应,沐二郎又道:“且不管你愿不愿意,爹爹先把禾郎拢在手里再说,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反正不能便宜了胡家。他凭什么和我争?凭他女儿没我女儿一半聪明乖巧?凭他一逃难来的外地人,无根无底背景也不清不楚?我跟尹家是挚交,跟尹家的连襟沈家也说得上话,他凭啥?” 沐淳眼睛一亮,紧跟着问:“是啊,他凭啥?”凭啥还不放弃,凭啥势在必得? 除非,除非认为能整垮沐家! 沐二郎霍然坐直,为了一个女婿冒风险整垮另一家相竞者,疯了不成? 沐淳轻声补充道:“除非他有什么倚仗,或是必须非要这个女婿不可的理由,为什么非要?堵气么?不像。胡沐两家并没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说白了,并没有深仇大恨。” 沐二郎一阵恍惚,他怎么像跟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在对话。“淳儿,胡家非要禾郎不可的理由缘于阳麓书院的魏山长,魏山长三年前评价禾郎的话跟统管西北路的都督陈昻一模一样,陈昂不到而立之年贵至一方诸侯,是个奇才,爹爹认识几个西北路的货商,都道自从他来以后日子好过多了。阳麓书院成为四县之魁斗,正是因有魏山长坐镇。魏山长我不知道他叫啥名,但知道他桃李满天下,陈昂只是其一,换句话说,陈昂不是他唯一的得意门生。” 这话沐淳隐约听沈英还是尹子禾提起过,陈昂不是碧水县人,是慕魏山长名而来的,最后也算是求有所得。她仿佛抓到点什么,示意她爹继续。 “余的爹爹也说不清楚,只知道魏山长早年间身子硬郎时在直隶授学,当朝好多官都是他的学生,京官也有几位。他年老想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闲适度日,箫家族长便建议他来碧水,来了闲不住这又把阳麓书院撑起来了。从他到来至今十六年,碧水考出了十七位举人,进士六人。虽说进士不是他带的,但也少不了他夯实基座的功劳。” 沐二郎掰着手指,“三年一考,咱在这地方原就不怎么重示学问,家家图的是如何挣银子,就连萧家也不例外,跟江南路举人进士成打跑是不能比的。魏山长没来之前,二十年都没出过一位举人,秀才倒是每年都有。十七位,还有六个进士,已经不容小觑了。只希望他多活几年,再给碧水挣挣脸面。” 讲了这么多,沐淳好像已经想明白胡家的所作所为,十六年前,陈昂八九岁,是魏山长的第一批学生,到如今他也只是二十四五岁的青壮,若是不出错,前途不可限量,丫纯粹就一天才。魏山长名声家喻户晓声望满点,他的话世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是没有她的到来,尹子禾不会六岁时就埋进书本里,又很快在书海中寻找到乐趣。何况她还指点了五种后世的记忆法教给他,与他一同学习,教他审题辩义……这,就是变化,尹子禾的变化,沐家的变化,让尹家没有搬去州城,让尹子禾入了魏山长的眼,最后让胡家买了大宅,住到了沐家对面。 住到沐家对面,在胡家看来定是比住在罗衣巷好,为什么?胡家搬家那年,魏氏和钱氏在门口嘀咕的那几句话,想来是大有深意。沐淳当心虽没有去深想,可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日有了一个口子,或许就有撕开表皮看内里的可能。 想了这么多,如今依然是一筹莫展,只能等对方出招。烦是烦,可不怕。沐淳有沐春儿上辈子的记忆,胡家确实在罗衣巷住到沐春儿死前还在,胡红桃嫁的也不是啥大家大族,寻常人家。估计她那德性,想嫁家世好的也没可能。 “淳儿,听爹一句,这女婿咱要抢。就算你不要,也不能让胡家争去。那就不是个好的,越抢越不给。”沐二郎像是在跟谁斗气。 顾杏娘半晌没作声,此刻一脸惶然地说道:“二郎,我想起一事忘记告诉你,昨日魏氏上家来求我定做二十箱芙蓉香胰子,还给了五两定金。” “你!”沐二郎气道:“不是早不与那种人来往了么,天下人死绝了也不做胡家生意,我没讲过?” 顾杏娘苦哈哈:“你晓得我脸皮薄,她好话一说我就心软了。说是买来贺渔监司大司长母亲的六十大寿,对方指明了要沐家的香胰子,还说要带去北边。” 这样一说杏娘确实没办法,沐二郎劝慰娘子几句,说不用担心,他知道怎么办。顾杏娘犹自忐忑,问相公如何做,总不能把当官的也一併得罪了。 第56章 定亲 沐二郎拧眉问:“你没说交货时间吧?” “这倒没有,他们要描寿桃的花样儿,平常咱哪有那模子,我说要重新做模,还要算上模子钱,时间也久。魏氏说无碍,那边是腊月十二的生辰,富余一个月时间管够。” 沐二郎心下一松,“那就没事了,明日我上一趟州城,应该来得及。”又道:“寿桃花样儿,呵,交货时直接画在盒子盖上也一样,她若是不要,咱就退钱。”爱买不买,没人上赶着卖给你。 沐淳猜到他爹的法子是什么,多半是上州城裱物店里买一箱海货充数,包装是沐家的胰子可不是。但这是权宜之计,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对方要生事,总能找到生事的理由。 转天沐二郎就把这事说与了尹志全,尹志全眉头突突跳,回家跟娘子抱怨:“总觉着禾郎被只母蝎子盯上了。” 曾氏眼一横:“什么母蝎子,你以为那胡大郎是个好的?早年间从北边逃荒过来,身上给划得没一处好皮,却满身腱子肉甚是雄健,你当他怎么活过来的,难道不是抢人家霸人家逼死别个活了自个儿?那时他还没娶魏氏,鳏夫带着个白胖的三岁儿子,进了城见谁都笑,心善的妇人瞧他儿子乖巧,吃的用的尽数往他身上放。” 尹志全打岔道:“那是他有本事,一个外来户短短两年工夫就混上渔贩,还娶了邻县的魏氏,可惜这魏氏不是个好的。” “啐!”曾氏鄙夷相公的愚蠢:“魏氏是什么性子这些年你我还没看清?那就是个吃不得亏的主儿,可瞧她这后娘当的,对前头娘子生的儿子比自己女儿还好。”说着一扬眉:“就你那德性,我若是撒手一走,你那新娘子能巴心巴肠地对我的霞娘和禾郎才怪。” 第61页 尹志全不敢再乱接话,赶紧道:“所以说胡大郎有大本事嘛,有大本事的人眼界儿都不一样,哪有明知咱们不喜欢偏硬塞女儿过门的道理。” 曾氏恨不得敲开相公的脑袋:“你到底懂没懂,那魏氏全听胡大郎的,胡大郎不点头,魏氏敢乱来?要我说,胡大郎的大本事就是做尽缺德事还有你这种人说他好话!碧水县里里外外几家渔商,谁有胡家那般家业?也就你信他干干净净勤勤恳恳。” 尹志全委屈,这不就怪那魏氏老到跟前儿现眼么,胡大郎又没有,他一时不察也是有的。 “嗨!这事咱要提前定下,只等淳娘及笄就过礼。淳娘在周太太处进学,如今那儿都传成什么样了,不上了也好,指不定这里面就有魏氏那恶婆娘搞的事。”曾氏快嘴快舌泄愤之下居然点中了真相。 “啥?”尹志全刚在走神,娘子咋突然说到儿子定亲的事上了。春儿淳儿的不叫,直接改叫淳娘,约摸记得前年那姑娘还在换门牙呢。 “娘,过什么礼。”尹子禾刚刚跨进门,听了半耳朵,一边问一边提起茶壶倒水喝。 曾氏不理相公打眼色,坐过去让儿子站好,语重心尝地问:“禾郎,你也不小了,娘问你一件事,倘若以后你要跟个女子过一辈子,是沐家妹妹好还是胡家妹妹好?” “娘,您这还用问吗?”尹子禾早就认定沐淳是他将来的娘子,娘干嘛要明知故问。 “你想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再认真想一想,莫要到时后悔。或是你先脑子里过一过,将来想要怎样一个娘子,性子相貌什么的心里可有数?” 娘今日突然来这么一出,尹子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往常这些事提都不准他提的,警惕道:“娘,您不喜欢淳儿?” 曾氏翻个白眼:“又不是娘娶她,娘是问你,是你跟她过一辈子。无论将来发达与否,都不准纳小,像你爹娘一样,到死都只一个娘子,只跟她一人睏觉,可想好啰。” 尹志全觉得娘子今日失心疯了,儿子若是真有一天能出仕,男人三妻四妾这不是常事嘛,只一个女人,这不上赶着人同僚看不起?何况他现在哪懂得那些,纵然说了也作不得数的,做那无用功干啥。 两口子坚信魏山长和二姐夫,料定儿子以后必是公门中人,虽说此时意见不同,但对儿子将来要走的路看法出奇一致。 尹子禾剎时红了脸,娘怎地把好好的事情说得这么难听,他真就没想那么远,也不懂那么远的事,要他怎么回答。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儿子就是觉得淳妹妹哪里都好,跟她在一起很开心,每天也想看到她,要是娶回家更好。不对,是必须娶回家。可是现在头一件紧要事,就是儿子一心好好进学,为着爹跟娘还有淳儿以后都过上好日子……” 曾氏夫妻俩看着儿子迷登登离开,二人都觉得好笑。 “相公,你以为我愿意问这些。”曾氏嘆口气:“淳儿那妮子打小看着长大,自从淹过一回后就比别的妮子懂事早慧,杏娘妹子的脾气左邻右舍谁不清楚,淳儿一看也不是个能容人的,有主见有心眼。怕媳妇木讷愚蠢,也怕媳妇机灵聪慧吶。” 余下的话她没讲,曾氏凡事爱将心比心,就如她自己一样,若是尹志全敢对不起她,她定不会让他好过,有什么手段使什么手段。换得儿子身上也一样,若是儿子真做了官,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说了。在那污糟地儿浸淫几年,兴许儿子的心术就变了,娶上淳丫头那样的媳妇,吃亏的指不定是谁。 所以呀,夫妻俩不能两个都强,过日子总得有一方棉软才行。不然结亲就结成了仇,就像往年的沐兄弟跟杏娘妹子,又是义绝又是落胎,最后还不是以男人收心回家才罢休。禾郎呢,到了那地步,他想收心也由不得他,看看二姐夫就知道,淳儿显然不是二姐。 尹志全瞧着娘子愁肠百结的样子无语望天,唉哟喂,这女人呀,就是爱瞎寻思,成天净没事找事,想得也忒远。 “不就是今日沐二郎说胡家有可能去他家找麻烦么,不就是胡家一直想要禾郎做女婿么,扯啊扯的,都扯到哪去了。行了行了,先定亲,定下省了那码子糟心事儿,以后若是有变,沐家后悔了,就让咱家儿子自污不给沐家添事儿,如何?唉,我也不问你了,我觉得可行。哪有可能悔,两个小娃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曾氏一甩帕子:“得,我明日就去梧桐巷。” 隔壁温书的尹子禾一凛:胡家要找沐叔家麻烦? 次日,曾氏说到做到,也不嫌话难开口,直直的就跟顾杏娘提了。后者半天没回过神来,本能地不舍。 “曾姐姐,孩子太小了,过几年再说也不迟。” 曾氏噗呲一笑:“瞧你,又不是现在就要接走,只是先定下,断了某些苍蝇的念想。” 顾杏娘剎时乐了,一拍自己的额头,羞道:“哈,瞧我,姐姐说得对,是我想岔了。这事等二郎回来商量商量,明日就给你准信儿。” 曾氏略微一顿:“还是要问问淳儿,不管懂不管,先给她说说。” “那是当然,那孩子鬼心眼多,估计是懂的,铁定也愿意。” 沐淳坐在桂花树下拈着根树枝发呆,刚尹伯娘进屋看她的眼神分外有意思,多了个心眼就听了听,哪知说的是这事。可是她心里出奇的平静,前世姥姥去的早,也没人催婚,凡事由自己说了算。年龄越大就懂得越多,懂得越多就看得越透,看得越透就越觉得没意思。 你没意思?好,这辈子上天就让你被父母包办婚姻吧。 曾氏一走,顾杏娘就把沐淳叫进去,她没有曾氏那般会说,有些话也没有曾氏说得出口,拐弯抹角好半天才表达清楚。 “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尹家将如何自污悔婚?尹伯娘有说吗?” 顾杏娘头皮一紧,这孩子,怎么像她爹一样,问话总能问到关口上。只好摇头,说届时再说,相信尹家不会是那没良心的。还道商户家改亲是很平常的事,没那么多破规矩。 “那就随便吧,我是无所谓。” “嘿!”顾杏娘给女儿的口气堵得暗自摇头,孩子到底肖谁呢。 几天后曾氏得了准话,就把相熟的邻人和两家亲戚拉在一块儿摆了几桌,简简单单的算是来了个口头定亲。自然,胡家立即就知道了,但人家照久热情,只那胡红桃演得不怎么敬业。 每年腊月前后大曾氏都会来碧水县,此次过来一是盘帐,二是合计开分店的事。吃了定亲饭后,大曾氏看沐淳比以往更和煦,是真心实意的喜爱了。 沈彩道:“淳姐姐,以后我要改叫你禾表嫂了吧?” 沐淳脸皮一抽,竟被小屁孩打趣,正色道:“现在不用,以后再说。” 沈彩不依,朝尹子禾吼道:“禾表哥,表嫂好像不愿意呢。” 第57章 不知羞 尹子禾过来拉住沐淳的手,没料人家挣脱,他皱眉使劲捉住,“迟早的事,妹妹莫怕羞。” 第62页 沐淳真是服了,古代的女孩子不但早熟,男孩子脸皮还厚。原以为他会害羞,哪知自己才是害羞的那一个,有种从未切实了解过尹子禾的错觉。以往让他牵习惯了没觉有啥不对,今日牵着,她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一旁的沈英看得刺眼,如今他身量完全是个成年男子,估计还会再长,届时一米八五都是有可能的。这时调侃一句:“禾表弟你比我有能耐,太有能耐了。”现在就有娘子,可不是能耐么,这娘子还分外有意思,又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俏丽,与众不同的沉稳。 尹子禾稍稍显出几分腼腆,放开沐淳的手回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订娃娃亲也是极平常的事。” 沈英哭笑不得,人家是娃娃啥都不懂,可你俩又不是,突然不知道如何接话怎么办。转念瞅了一眼沐淳,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禾表弟能看住你那未来的娘子才算有本事。” 尹子禾神色一动,许是想到淳妹妹可能喜欢俊俏的老男人,再次捉紧她的手,没搭表哥的话。 沐淳甩开,大声道:“别总说我,霞儿姐姐的亲事怎么样了?”这事沈英应该知道。 沈英却摇头,“姨母疼霞妹妹,要她点头才行。” 也就是说曾氏看好了,但尹子霞没同意?胡红忠已经消失,霞儿姐应该能死心吧,不死心也没办法,那显然不是良配。沐淳嘆了口气:“她很快就能想明白的,尹伯娘没催她就好。” 沈英眉头一跳:“你的亲事就是你娘催你的?不是?那是我小姨母催你的?哈,你还当真是不愿意?”语气甚是喜乐。 沐淳气结,天下哪有他这样自以为是的傢伙。 这沈英,每次都能把她气着,暗自舒了好大一口气,故作老成地回道:“非也,我是极愿意的,你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栽。” 那厢故作老成,尹子禾这厢故作淡定,摆出一副“答案明摆着”的平静样儿。男人的婚姻大事,在表哥面前打死也不能落了下乘。 沈彩咯咯笑得厉害,“小相公小娘子,不知羞!” 沈英顿了顿,突然大力一甩袖子,像是跟谁生气:“今年来过碧水县,往后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来,这次定要好好转上一转。五彩山没去,娘娘坡也没去,昊义公主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咱也去领略一翻。” “怎么?”沐淳好奇他怎就不能来碧水了,毕竟是客人,刚刚自己是不是太兇了点。 尹子禾道:“明年开春姨父要回京述职,表兄得跟着进京,沈家是直隶人士。” 这是要进京备考了?沐淳并没觉着沈英有多少学问,行事也不像好学问爱科举的性子,不过是家庭环境桎梏罢了,也是个可怜人。 县学刚好放了假,尹子禾带着沈英无事便出去“遛弯”,有时遛得远当日就歇在外面。女孩子们都不知他俩在外面是怎么野的,有一次甚至连着四天没着家,要不是沈英带着军中下来的常伯和福宝跟着,曾氏姐妹估计得急得满山找。有那二位跟着,寻常十七八个汉子围上来也休想近身,加之大平盛世的,几家人竟没一个管这对不知野到哪儿去的表兄弟。大曾氏有正事忙无暇理会儿子,儿子贪顽,定是要耍够本,想拘也拘不住。 知子莫若母。 沐淳不怕尹子禾被沈英带坏,显然他也不像个温吞书呆子,越看越像他母亲曾氏。书呆子哪能说动手就动手,打得魏聪林鼻青脸肿的;温吞人哪能明明知晓男女大妨还青天白日硬捉女孩子手的。 现在一想到尹子禾,沐淳脸上下意识就露出笑意,可惜她自个儿完全没发觉。关系不同了吧,以前是假哥哥,甚至偶尔还会把人家当成小朋友,如今呢,这个假哥哥是自己将来的丈夫。从未有过婚姻的她,对于这种关系的改变,可以说是相当生疏的。恋爱毕竟和结婚是两码事,曾经的所有经验在此都没了用处。 她在桂花树下傻坐胡思乱想,大曾氏在堂屋和爹忙着盘帐和商量明年去州城开分店的事。 开分店这事本在沐淳的计划之中,三年差不多了,主要是,她总算长大了些。要不了几年沐家的香胰子铺终究会遍布大江南北,以后再做点香料生意,慢慢的往上跨,也不用窜太高,一家人安安稳稳有吃有穿不看人眼色就行了。州城开了分店,得再等一年她们家方能搬过去,因为原始的资金积累还不够,还有一点,则是古代迁户藉是个比较麻烦的事情。 搬走后,生活才完完全全脱离沐春儿原有的轨道,远离那些魑魅魍魉。何况已经定亲,终身大事都解决了那就好好认命养老吧。只是还要生孩子,生产这事应该能由她的,决定过了二十再说。还好还好,婆婆一家都是聪明人,跟聪明人相处才能惬意。 腊月初四,沐二郎把李代桃僵的香胰子交给魏氏,对方看也没看就点了银子收货,嘴里连番感谢,一切都像是沐家多想。顾杏娘大舒一口气庆幸自己没给家里招祸,沐二郎虽然对魏氏的古怪行径莫名其妙,但也放下了提起的心。纵使这样,他依然对女儿情敌一家抱有深深的防范。 腊月十一,州城传来急信让大曾氏速速回家。还好野了大半月肤糙人黑的沈英和尹子禾已经归来。不待停留,哥俩又赶紧收拾东西,尹子禾行事比沈英有章法,若不是他搭手,沈英绝对会挨她娘一顿痛骂。 大曾氏打点好自己跟女儿箱笼,儿子这厢刚刚儿也好了,她郁结的眉眼稍舒,嘆了句:若是以后万不得已去了军中,娘也能放一点心了。 沈英默了默,没说话。 两家人草草吃过早饭,匆匆聊过几句直往城外奔,空气里瀰漫着紧张的气息。 尹志全一家送完姨姐掉头回城,原打算快些去夜市里买点糯米打粉子,买完就赶紧去梧桐巷,却瞧见闹市口衙役已经在张贴告示了。曾氏看了一眼尹志全,二人糯米粉子也不预备打了,直杀梧桐巷。 第58章 良家子 尹家赶到沐家,带来了告示内容。 大意是皇帝龙体有恙,天下百姓须抱令守律,禁娱禁喜食素虔神,以求圣体安康。赵三郎等衙役亲自提着锣挨家挨户宣传律令,让百姓脱艷换素,连红灯笼都许不挂。 沈氏兄妹走得很急,沈英去时提醒尹子禾和沐淳,要他们赶紧让父母找关系去衙门把庚帖交予官媒备案。 这一下子就提醒了沐淳:皇帝要死了。 可是现在禁这样禁那样,不就跟死了一样么?有种怪异之感。不止她,所有碧水百姓都觉得很怪异。歷来皇帝有病都是藏着掖着,哪有公布得天下皆知的道理,朝廷里那么多官吏都是傻的不成,怎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晚上歇夜时尹志全问娘子:“姨姐走时可有再透露什么?” 曾氏仔细回忆:“皇帝突病,太子未定,天下人齐心祈福上苍以得什么……”她懊恼道:“大概就是吃斋念佛的人多了,皇帝老儿的病就能好。” 在这天高皇帝的远的地方,皇家威严松散稀疏,尹志全张口大啐:“能好个屁!”啐完赶紧闭嘴,他还是害怕隔墙有耳的。 第63页 曾氏怒瞪相公,悄声道:“我一妇道人家不懂朝廷那些大事儿,肥着胆子猜测,若是老子不好了得换儿子当皇帝,儿子就会选良家子和採取宫人充实后宫,原来的那一拨都给扔出去。良家子为十三岁到十六未婚之女,宫人,宫人八岁即可呀。”曾氏越说越心焦:“咱家两个孩子都悬!” 尹志全也一脸愁色,女儿明年及笄,禾郎的小媳妇生在正月,开了年就九岁吃十岁饭,尹沐两家都恰好是良家。确实是她家两个孩子都悬。 不止尹家,碧水县很多人家都想到了一这层,是以,颇有点几家欢喜几家愁之感,喜或是愁,就看自己怎么想了。 “唉,早知就入了商户!”尹志全压低嗓子吼了一句。 “现在说那些有什么屁用,纵使霞儿能逃过一劫,淳娘也逃不掉,宫人可不管商户不商户。” 尹志全扭了扭身子,嘀咕道,“你点火盆了吗?怎地感觉这么冷呢。” 曾氏看了眼烧得亮晃晃的火盆,没接话,相公觉着冷,她也觉着冷啊。下意识往尹志全怀里钻了钻,总算好点了。 尹志全抱紧娘子,像是在回忆什么,炭火映着他的眸子里尽是故事:“上一回,我三岁,娘在国丧期间给我怀上了一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太害怕急急喝药流掉,然后就坏了身子,再不能怀胎,算算已有三十来了。嗨,咱在这小地方就因着有那么个湖,都道人杰地灵,女美男俏,从来就没给漏掉过,回回都是大船大船往外送,只是送,又没见哪个得势的衣锦还乡来。混成贵人妃啊嫔什么的咋不肖想,怎就连一个得脸的宫中老嬷都没有。” 三十年了,老皇帝已坐得够久了,天下这么多操心事老得许是更快吧,差不多了,大限将至啊。曾氏闭眼揉眉,揪心。 碧水县只是少了娱乐,有女儿的人家要么如尹沐两家这样担心没了女儿的,要么反其道而行之,巴望着靠女儿飞黄腾达的。而京城却已是风声鹤唳:太子未定! 太子未定即天下未定,天下未定,则民心不稳。皇城根脚下的人们见识岂是边陲小县能比,大道上车流明显比往常频繁,成日出入宫门的官宦,要么目沉步重,要么,要么像打了鸡血。 热闹地界儿,如菜市口和坊市口,老少妇孺都在低声交换消息,他们除了身穿素服,除了行事更按捺,脸上还有忧戚。毕竟,皇帝老儿生病的事情,升斗小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亲自参与为皇帝老儿祈福,也是头一遭。 无论平时做什么营生的百姓们,此刻的忧伤都不作假。因为皇帝是个好皇帝,京城也一向太太平平,皇帝好就是百姓之福,为皇帝祈祷既是本份,也是荣幸。京城的烛纸香火非但没被哄抬涨价,还便宜了不少。当皇帝当到这份上,康德帝是真值了。 比起燕京城,康西路这边就平缓许多,更西一些的碧水县那就更缓了。有奸商倒是想哄抬香烛纸火的价格,奈何需求实在是太少,能把往年积货销出去就不错了。若论碧水县城谁最虔心,怕是要数这些日日吆喝的纸烛商贩。 次日尹家夫妻再次来到梧桐巷,急匆匆往又急匆匆去,提着个白布灯炉迅速消失在巷子口,四个大人关房里聊了许久。 沐二郎把沐淳唤进来,拧眉对娘子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明日还是上衙门找三舅兄,让他想想办法。霞儿那边有沈家,应该不是问题。” “爹,找三舅做什么?” “在官媒上画案。”沐二郎解释。挤出一个笑:“以后,我儿就是尹家人了,禾郎一定会好好对你的。若是不好也不用怕,咱有银子,离了他也能活。” 顾杏娘嗔一眼,“说什么浑话!” 说着抱住女儿,眼泪一滚就下来了:“此前娘还捨不得你定亲,但一想到你若是被捉去那里面战战兢兢伺候贵人,心就跟火烙一样。只是伺候贵人还好,怕的是过几年长大了让哪个贵人信手随便一指,就做了哪家的小妾,爹娘拼死护你也使不上劲儿啊;你外祖在世时就是念叨过,纵是跟了皇帝,咱们这样的身份你一样没有好日子过。 淳儿,你还不知道这事有多可怕,你大姨母有个手帕交,就是长得美俏,早早的就给记上了名,也是跟你这般大去了燕京,没两年就死了。里正得了官府下放的七贯钱交给她爹娘,她爹娘气得大病一场,花骨朵儿那么大个人,就这样没了,连个原由都没给。娘虽说没收到你记名的花册送来,但就怕被坏心眼的人多嘴……” 沐淳觉得这里面有些话听来好熟悉,沐春儿绝对是听过的,不同的是,她那时好像记得是皇帝已经死了,根本没有祈福这碴事。她当时感觉好吓人好害怕,她要急着定亲了,沐春儿对定亲极恐惧,她娘这辈子好苦,她不想嫁男人,男人都靠不住。 此时此刻,好多被沐春儿遗忘的细节剎时在沐淳脑中清晰…… 第59章 遗忘的细节 此时此刻,好多被沐春儿遗忘的细节剎时在沐淳脑中清晰…… 四年了,不知不觉穿过来四年近五年了,沐淳刚到时得到沐春儿的记忆说过什么?说过四年后沐二郎就要抛下一屋子张嘴吃饭的老婆孩子跟付氏私奔,当时爹要抱她吃饭,她还故意躲开…… 顾杏娘这后半段是重复前世对沐春儿说过的话,听在沐淳的耳朵里好清晰好熟悉。 前世这个时候,沐春儿进绣坊没多久,虽然小小的一个人儿,但勤肯好学干得有模有样,绣坊里的管事娘子和工友都夸她爱她,当然还有一部份是因着同情她。沐淳潜意识里觉得沐春儿更爱呆在绣坊里,害怕在家听娘的唠叨看娘的眼泪。 她爹跟付氏私奔走了也没多久,是在冬才满周岁后第七日走的。也就是说,前世这个时间,沐二郎走了已有两个多月。 起因是顾杏娘听到小袁氏故意说了什么,立即跑去码头捉姦,虽说没捉到床上,但捉到一“对人”。付氏回家第一次挨了顾仲勛的拳头,尔后从来没被相公动过一根头髮丝儿的付氏就失踪了。男人不要了,儿子也不要了,没人知道她躲在哪儿,顾仲勛那时方知自己压根儿不了解他的婆娘。 顾杏娘在家等回沐二郎,直接就是一口铁锅兜头用力盖上去,立时把沐二郎砸晕倒地。沐老爹和沐老娘听到风声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见到那血跟水一样在儿子头上流,急火攻心之下同时吐出一口老血,当夜就被沐大郎请人抬了回去,此后再没去过罗衣巷…… 普天之下少有见到娘子打相公,顾杏娘至此一回在碧水县算是出了名。沐二郎去一个生药铺子随便抓了几把药,回来的路上据说被谁拦住,然后就再没回来,连一件衣裳都没回家拿也跟着失踪了。 相公丢妻弃子跑了,居然没一个人同情这家娘子。都说她是个丧门星,还道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哪有偷个嘴儿就喊打喊杀的,悍妇!又听说这家娘子张口闭口朝相公骂娘,这还了得,哪是娘子,就是个讨债货啊,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第64页 唾沫星子四处横飞,里忧外患,差点没让顾杏娘扯根绳子上吊。顾杏娘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生出一口气,一定要带好孩子让世人看看,看看她这个女人到底怎么样,第二日就打听了一个绣坊,把沐春儿送了进去。 也只有顾杏娘这种要强的女人才能活下来,换一个人,早就憋屈得投了河。她这性子,有弊也有利,沐淳是佩服的,她就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妇。 可是,污言秽语是把尖刀,唾沫星子何尝不是利刃,世人说得多了,顾杏娘听得多了,一日日的面对没了沐二郎的空屋子,慢慢儿的也生出后悔。怪自己,怪自己不能忍,走向另一个极端一股脑儿怨自己。她爹还活着的时候就劝过她,不能得理不饶人,不能不给男人留体面,不能一味好强呀。她悔,惜晚矣。 有一次,沐春儿看见她娘抚着沐二郎寄银子的布袋哭得不能自已,跟着悄悄儿哭过后便留了心。一年两次,每次沐二郎的银子一到,她娘就抱着袋子哭,沐春儿也跟着哭。哭了多少回后,让她娘存起来的布袋子快有十二三个了吧,她娘突然不哭了,非但不哭,还笑。 那时沐春儿即将出嫁,她娘本就认为给长女张罗的亲事顶顶好,原就很开心,但也不能开心成这样。顾杏娘对沐春儿说了什么?好像是说苦日子到头了,到头了?是说全家的苦日子到头了,不是沐春儿嫁人后一个人的苦日子到头了。 答案是什么?沐淳鼻酸,答案只能是沐二郎浪子回头快归家,女儿要出嫁,怎能没爹在场,他一定是在这当口下定的决心。然而,这个要浪子回头的人,却活生生的断了音讯,连银子也再没寄过。沐老爹沐老娘得了重病想见儿一面,卖了池塘子不够,把老两口住的祖宅也卖了,花钱各县贴启示,北边去了、东边去了、南边也去了、了无音讯……最后,二老前后死时都不曾瞑目,因着有个狼心狗肺的大儿媳,老人可以说走得相当悽惨。 沐淳猜测,前世的沐二郎怕是凶多吉少了。两个可能,是一回来的路上遇匪,被人劫财取命;二是,二是付氏宁可杀了他,也不放他走。 再没别的可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沐二郎绝对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若不是当时那一口锅,若不是付氏被顾二郎揍,后面的事情有可能不会发生。他被砸破了头,自己在生药铺子拣了药原是要准备回家的。 原是要回家的…… “我儿…别哭,还没到那地步,娘多嘴,娘多嘴。”顾杏娘看沐淳眼里灌满泪,吓得不知所措,她这个女儿,这几年都是不知道哭的,完全不记得孩子哭时的模样了。 沐二郎现在不好再抱女儿,两手把住她的小肩膀:“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去,你真哭出来就是看不起爹爹。”哽咽着用力咬字:“相信爹爹,要你被大船拉走,除非爹死!” 沐淳拼命止住泪水,先朝爹点头,然后转过来看向跟沐春儿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娘,“她的”娘比沐春儿的娘,至少年轻了十岁。努力伸出手,摸摸娘的脸,用力笑了笑。 前世顾杏娘跟沐春儿说今日这事的时候,沐春儿的绣坊里正在绣团花,衙门里定的货,要一百二十件黑底团白花素衣,她小小年纪跟成年人一样连日赶工,几个指头都是燎泡。 沐淳下意识搓自己的手指,尽管地方不一样,罗衣巷变成了梧桐巷,但感觉是极其熟悉的。使劲再搓几下,把那种烦躁的感觉搓走。 当她再次打量沐二郎和顾杏娘时,突然生出恍若隔世之感。这就是一对冤家夫妻,砸锅那一日没互相弄死,真是上天手下留情了! 顾杏娘心慌得紧,女儿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从没见过她方才那般神色。这时故意破开气氛扬声道:“儿,你真被吓着了,不应该呀!” 沐淳使劲揉了眼睛鼻子脸,两手用力搓巴几下,学着她娘抑扬顿挫的语调:“哪能呢,就是没怎么听懂。”她确实没咋搞懂康朝的选透制度,算不得胡说。 顾杏娘故作平淡:“我就说,嘁,这孩子惯会给自己长脸不知羞,以为自个儿美貌如花,其实也就一般般,指不定人家都看不上。” 沐二郎吁口气,走过来很配合地说道:“对,也就咱们自个儿看着是个美的,外人可不见得。” 第60章 十两银子 沐淳又揉揉脑子,浑身都想揉,回忆太多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不想说话。上天既然让她活一世,怎就不知挑个生活幸福的身体给她用。 夫妻俩当着女儿面笑,女儿一低头,二人瞬间露出苦意。你一言我一语的,继续商量着正事。 于是沐淳又记起了前世顾杏娘这时也在给女儿定亲,不是与尹子禾,而是和大舅的长子顾虎。权宜之计,只为躲过风头。顾杏娘看不上顾虎,认为那孩子没出息,事后悔婚改魏家,让她大哥空欢喜了一场。当时也是去衙门找的顾叔勛,顾叔勛在大哥顾伯勛的连声吼问下勉强照办了,事后小袁氏让沐春儿绣了半个月的鞋面。 这一世…… 沐淳道:“爹说去衙门找顾蕊她爹,能成吗?” 沐二郎道:“咋不成,你可是她亲外甥女。办成就屁事儿没有了,好好的为皇帝老儿祈福,咱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得做良民该做的事。” “呵。”沐淳突然出一声冷笑:“爹去试试吧。” 沐二郎和顾杏娘对视一眼,莫名觉得今日的女儿怎地有些陌生呢。 翌日,小两口穿戴整齐悄悄去了趟衙门,回来时脸上都是怒容。 沐淳心道果然没有大舅施压顾叔勛就拿乔了,刚欲开口,哪知就听她爹大啐:“那烂师爷,原以为他是个好的,哪知早早的就把咱女儿……” 沐淳一凛:油然想到衙门户库那户籍册子。 娘说的大姨母发小被记名,是不是指这个[貌甲等]?前世沐春儿应该没去过衙门,也没引起那师爷的注意,到她这里,就变了。 也难说,记得妹妹秋儿上户时都得找左邻右舍在场证明,官府每年还要审计人口,有些朝代卖宅子还得邻居点头才能卖,比如汉唐…… 如果前世沐春儿也被记名,她怎会没有一点印象? “别骂了,你个男人家怎地习着我,现在是骂人的时候吗,我一想到淳儿要被大船拉走,心里头就砰砰直跳,片刻也停不下来。你,你沐辰方快些想个招儿呀。” 沐淳吐口气:“爹,你们去的时候是先找到三舅,还是先找到罗师爷?” “当然是先找的顾叔勛,那厮!哼,那厮先还拿乔,我给了十两银子他才迈腿带我们去找管户籍的书吏。写到一半罗师爷突然进来,像是咱们一进角门就盯着了,他道你早已记名,落选了才能自行婚嫁。纵是定了亲,也不着数。” 顾杏娘使劲揪帕子:“你爹也是急慌了,一出手十两银子,后来也不知道要回来。你那三舅就是个不要脸面的,竟不知道自个儿退。别说是亲戚,纵不是,也没事儿没办成还收银子的道理!” 第65页 沐二郎直给娘子抚背:“别气银子了,当餵了狗,让他拿去买药吃。” 沐淳听后一抬眉,再一抬眉,突然提高声量:“凭什么!”朝沐二郎一仰头:“爹,您陪我去趟衙门!” 沐二郎当然没动,孩子就像一个浑身炸毛的大公鸡,这跟她往日秉性又是不同,一定是吓坏了,唉,终究是个孩子:“这时期你还敢出门!别闹,爹在想办法。大不了……”大不了卖铺子贿赂罗师爷,走一步看一步吧。 “爹,您才是别闹。”沐淳不待爹生气马上道:“这事儿你得听我的,在您想到切实办法之前,女儿这么做有益无害。” 顾杏娘和沐二郎同时一顿:鬼丫头想做什么。 * 魏氏一早就瞧见对门两口子去了衙门,不到午时又瞧见二人怒气沖沖地回来,扯扯嘴角露出个得意的笑,朝女儿道:“再等几天,等他们四面碰完了壁届时娘再出手。” 胡红桃摇头晃脑又拍手:“对,让他们多急急。哼,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还得有人。” 魏氏一挑眉:“不但得有人,还得现官不如现管!这话娘能说,你不能说,让你爹听见小心又要吃一顿骂。” “才不会呢,我在爹面前可老实了。”胡红桃说到这里一停顿,“娘,哥哥走后来信了吗,啥时能回来?” 魏氏突然神彩飞扬:“嗯。”走了,终于走了,不会回来了,“来信让我们别担心他,往后就是我们一家子好好过日子。” 胡红桃不懂,难道以前没有好好过日子? 就在这时,对面院门吱呀打开,二丫今日穿了一身颇利落的短袄短裙,陪着她家姑娘和东家跳上马车,雄纠纠气昻昻地往正水街方向去。 母女相视一笑:又去碰壁了。 魏氏扭着屁股吩咐新买的婢女煮茶,今日她要喝加了炼乳的,喝了这几日身子都没以往那般发冷了,真是个好东西,比顿顿吃羊肉还管用。多吃上几年,兴许就能怀上娃了,没个儿子傍身总是心慌。 “娘,我也要喝。”胡红桃贴到魏氏怀里来。 魏氏揪着她的髮髻:“少不了你的,喝得惯就多喝些,吃哪补哪,只是不许让你舅母知道。” “那是当然。”胡红桃鄙夷道:“她吃燕窝都没用,一看就是活不长的。” 魏氏忙让女儿住嘴,道说话注意些,咱们要关心舅母,还要给她娶个好儿媳照料她。胡红桃自然懂娘的意思,嘿嘿笑着蹦蹦跳跳走了。 张婆子待东家和大娘子走后赶紧关上门,有一句没一句地安慰顾杏娘:“这事太太不去是对的,那毕竟是舅爷。” “呸!哪来的舅爷,他哪配,今日起,我当没这个哥哥!” 张婆子低头嘆气,东家如此一来,是真没这门亲戚了。她孤苦无依一辈子,觉得有个没良心的亲戚也总好过没有的强。 不同境遇的人,想法就是不同,生活一向如此。 罗衣巷,曾氏见儿子在看信,问是谁?尹子禾答沈英。曾氏诧异道:“英哥儿不是才走吗?” “路上写的。”尹子禾合上信脸色难看。 “说了啥?不告诉娘?”曾氏摸摸儿子的头。 尹子禾心里极不是滋味,感觉告诉娘没用,就随意扯了个谎说是哥俩的私事,没什么。曾氏见儿子不说实话,也不好追问,想是不会有重要事,若有儿子也不敢瞒。 尹子禾回到房中躺在床上发呆,表哥为何肯定淳儿被记名了?还道她不记名就是县衙眼瞎。原来在表哥的眼里,淳儿是个极优秀出色的女孩,怪说这些年他写信总不忘带几笔淳儿,这次路上更是写了两封加急信,比自己还着紧。 淳儿优秀出色?淳儿光彩夺目?淳儿就是我的淳儿,跟有没有这些特质无关! 凡事都经不起深想,一想深了总会扯出有的没的,尹子禾忆起沈英突然爱吃牛奶煎草菇,这是淳儿家造出的法子;上次去山里玩时,沈英还朝有经验的猎户求弹弓,后来又嫌弃人家给的不够小巧没要…… 碧水县衙门,顾叔勛正在寻思今日要提前半个时辰熘了,好去布市逛逛。他的小媳妇早眼红二房付氏那件翠绿妆花锻。想到小姑爷两口子那着急慌张的样子就好笑,风水轮流转,这不,落我手里了吧,嘿嘿。 十两银子,瞧沐二郎半分不心疼的样子,指不定存了多少家财,后悔要少了。打定主意明日去梧桐巷转一转,说不定还能再编些银子出来。为儿为女嘛,为了那么一个丫头片子真是捨得,捨得才好。哈哈哈……顾叔勛心里笑开花,愈发想早些下衙,买完妆花锻赶紧给大姐去封急信,蕊儿必须得接回来,越快越好。不行,不能等下衙,现在就写。 “顾书吏,你出去看看,衙门口吵嚷嚷的好像在找你。”赵三郎一边说一边把擦试好的腰刀放回鞘,悠悠闲闲的。 “何事?”正在写信的顾叔勛忙搁下笔。 “去了便知道,几步路的事。” 顾叔勛谢过疑惑地往外走,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赵三跟沐二郎关系铁,这态度让他心里没底。 第61章 大闹 顾叔勛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刚拐过一道弯就听见外面一个说话尖声尖气的小姑娘在那大声叫嚷。 “我没有那样的舅舅,大半月前爹娘就给我摆了亲定饭,早就说了要来衙门见官媒,写个订亲婚书他居然硬要收我家十两银子。哼!他现在是官老爷了,收就收吧,收了银子又说不给办,好没理。” 沐淳一跺脚:“要是我姥爷还活着,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呜,我姥爷呀,姥爷就是死在衙门里的……” 顾叔勛脑子轰地炸开,跌跌撞撞来到大门口,这哪里是他认识的外甥女,这又哪里是他知晓的沐家人。眼见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只恨不得抓把泥将死丫头的嘴堵上。别以为模样长得漂亮,撒泼就不令人厌恶了! 二丫有样学样紧跟着也一跺脚,她身重体壮,这脚跺下去平地起了三层灰:“我跟我家壮子哥的婚书是托里正办的,只收了十文纸墨钱,哪里需得着十两银子,太黑了,太黑了。我要替我家姑娘告状喊冤,告顾书吏贪赃枉法。是不是叫贪赃枉法?若是说错了劳烦各位大叔大婶指点我几句。” 赵三郎又想笑又着急,劝沐淳注意仪态,毕竟是个姑娘,青天白日又跳又闹没得半点闺仪,什么话也敢往外说。不停地拽他沐兄弟,不停地使眼色。 沐二郎一脸的痛心疾首,痛真不是假的,他们家这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啊。若是尹家将来悔了亲,淳儿这辈子……纵使禾郎不悔,他将来做了官,总有知道底细的会提起今天这事,越想越愁。但是他不后悔,背个坏名声活着总比好好的女儿成了奴丢了命强。届时,再想办法吧,一切都是命吶! 罗师爷听到响动走出来,寒着眼睛,他自然清楚沐家打的什么主意,心里头极为窝火。一家子才蔽识浅的浑货,大好的前程不要,鼠目寸光,真真混帐! 第66页 顾叔勛气得胸口一起一伏,自认是个体面人,不能学着妇孺骂街,红着脸高声解释:“大家听我说,非是我不办,实是我这外甥女身负甲等貌,私自定婚一事不由我来作主。” 这厢话音一落,那厢有个妇人阴阳怪气地说道:“貌是甲等,那这性子是几等?啧啧。” 罗师爷眼皮勐地一跳,脑仁儿痛啊,这家人是破釜沉舟了。 沐淳心里大乐,那个妇人,我真心感谢你八辈儿祖宗,扭头一瞧,更乐了,这不就是玲儿姐姐的娘吗,她祖母也在。玲儿姐姓秦,秦家将秦玲视为宝,次次下学都是婆媳俩一起来接,是以她认得。今日婆娘俩来衙门许是来打听什么事的,没想到正巧看到这齣好戏。 罗师爷厉声朝赵三郎等衙役吼话:“尔等都是死的不成,我站的地儿是衙门口还是集市?还不快赶紧给我撵走!” 赵三郎一个激灵,才发现师爷出来了,立即忠心尽职驱散人群,拽着沐二郎的手膀子往外拖,认为爹走了,女儿自然会走。 沐淳朝二丫一使眼色,后者突然来了个瞎叫唤:“别以为我是山里来的就好忽弄,我东家的十两银子呢?还是不还!那里有我的工钱,没工钱让我山里的爹娘饿死呀!天啦,你们就是想成心饿死我们这些草民草女。青天大老爷,还有没有王法!你们要成心饿死我,不如我直接撞死在衙门前……” 沐二郎险些笑出来,那点痛色也被驱散不少:二丫好样的,回家再给你涨工钱。 罗师爷方才只是窝火,到这会子那窝的火终于装不下了,走下台阶一把抓过顾叔勛:“当着众人的面,你老实交待清楚!”又朝二丫吼道:“你这姑娘先别急着撞死,查明白了再死不迟。” “嘿?”二丫突然不知道怎么回嘴了。 顾叔勛如临大敌,若是错半个言词,今天就是他万劫不復的日子,寒冬腊月里衣都湿透了,慌忙辩解:“绝无此事!绝无此事!攀咬,攀咬。”他苦着脸看向沐二郎,根子在这姑爷身上,银子回头一定还回去,现在先饶了我,饶了行不行? 沐二郎恍作未闻,避开顾叔勛的古怪眼神,继续痛心疾首…… 顾叔勛大急,心焦口苦舌头打结:“攀,攀诬公门中人可可知何罪!” 沐二郎目光骤地迎向他,眼里透出丝让顾叔勛憋愤的怜悯。 顾叔勛:怜悯,他为什么要怜悯我?突然,见沐二郎好像准备说话,顾叔勛剎时警铃大作。 “三舅兄,今日辰时末,我与娘子来寻你,你亲手收下了十两银子,然后才带我二人去见专司婚仪籍户的张书吏,可请张书吏作证我与娘子是否来过。” “沐辰方!”顾叔勛抓到了反驳的口子,声音乍然洪量,作冤怒状:“张书吏能证明你来过,可能证明我收过银子?” “三舅兄,你我虽来往不多但总是舅婿关系,何顾要攀诬你?”沐二郎不愿再给他狡辩的机会,直接给他个痛快吧,转头对罗谨之痛声道:“罗师爷,小民给顾书吏的银子作过记号,亲眼看见他放进的袖包里,如果他再敢信口雌黄定小民攀诬之罪,小民必求师爷当着众人的面让他从袖包拿出银子一证清白!” 罗师爷额头青筋跳得厉害,那什么山里的小泼妇又在高喊着拿出来拿出来,四下叽叽喳喳如同沸腾的饺子锅。 “静一静!”罗师爷做了十几年的师爷能力还是有的,问顾叔勛:“到底有没有拿!” 顾叔勛险些吓尿,什么恨什么憋屈都没了,只觉前额有股子旋风在皮下肆虐,脑子嗡嗡嗡乱得心智全无,完了完了。 “到底有没有!” 顾叔勛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张口:“没有!” 这副骇然失色的样子是没有?众人又不是傻的。沐淳心底的欢乐劲儿都快藏不住了。 罗师爷很满意他的回答,挥手让赵三郎不要再拉沐二郎了,又不是不知道你哥俩好,摆这假样子唬谁呢:“升堂,让大人来断。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公门重地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别让外人看不起我们碧水县衙。” 这句话说得好,再是如何县衙可是自己的,衙门没脸,他们碧水县百姓哪来的脸。只要罗师爷说会升堂处理,众人便都放了心,心知一定能断出个公道来。大人虽说听说近日私德有损,但那是男人免不了的事,跟他办案可不相关,好几年的官誉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抹杀掉。 就连二丫也跟着说:“好好,不吵了,民女不吵了,让官爷断。” 沐淳愕然地看着众人乖乖离去…… 沐二郎三人跟罗师爷进衙后方知开堂是骗那些看热闹的好事者,其实就是罗师爷想给顾书吏留点脸面。 罗谨之老脸布满寒霜,朝顾叔勛一努嘴:“顾三,把钱还给人家。” 顾叔勛傻眼,我我我我的舌头继续打结,活了几十年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说他方才回答的“没有拿”?说师爷你原来不信我?还是……他看着一群神色个个不虞的正经脸,还是说不要搜我身? “快些,不要逼我命人搜!” 记号!沐二郎竟然在银子上作记号!顾叔勛听到要搜身吓得肝胆俱裂,打死都想不到沐二郎防他顾叔勛防成这样…… 不到两刻钟,沐二郎牵着女儿走出衙门,步伐并没有多轻快,他摸摸女儿的头,说了句:“怪爹没本事,往后你要少出门了。” “哈,才不呢,我有什么错?”沐淳说得理直气壮。 沐二郎就无语,暗怪自己平日太宠她,宠得女儿不知天高地厚。 这三人还没回到家,顾叔勛就抱个着大包袱从角门出来,犹如丧家之犬,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妆花锻没了事小,什么是事大?往后…… 从此以后,碧水县衙门再没有顾书吏。 顾叔勛回到家就后悔了,后悔没有抽把柴刀砍了沐二郎。那厮居然骗我!居然耍手段!银子根本就没作记号,我怎地如此蠢,轻易就被骗了。我不该招的,至少不该招太快…… 罗师爷打发完这事收工,心烦气躁地重重踱着步子,一会儿吁一会儿嘆,突然听见周太太唤他。 “师母,有事?” 周太太斜眼瞅他一下:“谨之,以后我的学生中,没有沐家大娘子。” 罗师爷立即点头:“那丫头风评已坏。” “哼!”周太太扶着婢女转身即走。哪来的风评,不念师恩,小小年纪抛头露利齿,将来就是愚妇一个。 罗谨之刚一侧身,又听到师母道:“把那棵梨树挪出去,谁要给谁吧。”至于沐家送的两箱香胰子半头猪肉,以及三十三两三钱银子,她倒没说挪出去的话。 师母的态度让罗师爷心里怪不是滋味的,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一个不慎,不是您的学生对人家或许还是好事。转念又一想,这沐家也太过无情,明知念师树并非是果树,却故作不知,翻脸就不认人了。 第67页 第62章 害羞 那事闹开后,只张甜和李玉悄悄来看过她,二人都不能像沐淳说结业就结业,干净利落地送完孝师礼再不去了。她俩等到年底放假种完树才脱的身,周太太在堂上说她的学生中没有沐淳,张甜李玉等人也没有沐淳这个同窗。 二人把这事告诉她,心下皆极为愤懑。 李玉道:“听说先生把你家送的树送人了,定是不喜欢梨树,可是就因一棵树而已,周先生就把几年的情份全给抹杀了,真冷心。” 张甜推下她:“哪是树的缘故,还有淳儿大闹衙门的事呢。” 李玉反驳:“我就奇了怪,被人骗了银子怎么就不能对外说了?难不成周先生教我们的还有打落了牙和血吞的道理不成?” 张甜懒得再理她:“别人可以,别的姑娘当街拦骄喊冤都可以,但周先生的学生不可以。好了别说了,咱们快说说淳儿被记名的事。” 沐淳把话扯回去:“她说没我这个学生我也不稀罕她那个先生,男子一年上学多少钱?阳麓书院和碧麓书院相同,都是十贯。而我们给的又是多少?二十贯不止了吧,都学些什么破玩意儿,吃的些什么烂菜。魏山长那么大的名气都没开口要树,她凭什么要?实话告诉你们,我进学的时候都不知道她有这破规矩,要是知道根本不会去,当日知道当日就后悔了。师生感情要的是真心相待,她把我们当坑钱的物什,我有病才甘愿敬着她。” 张甜李玉大张嘴巴,这些话她也敢说?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太大逆不道了吧。 半响后张甜才低声说道:“我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我可不敢讲出口。”吐吐舌头。 沐淳笑笑:“纵使不谈感情,那我和她也是各取所需,我可不欠她的,本就没学到啥东西。我问你们,可会做诗?认了几个字念诗倒是会。可会抚琴?你们见过琴吗?可会下棋?你们又见过棋吗?”说完翻个白眼:“什么也不会嘛,因为她自己都不会作,琴棋书画没哪样拿得出手,拿什么教我们。” “哈哈哈。”李玉拍手笑:“也许先生真不会,先生一日有大半日都不在,想教也没时间教啊。” 张甜也想笑,本就如淳儿所讲,各取所需。先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抹掉淳儿的,做得委实不地道。 话题很快转回记名的事情上,张甜说她二伯家的十一岁小女儿张华也被记名了,还道被记名是好事,若是得了贵人眼,一家人都跟着富贵。“我娘说的,我爹也这样认为。” 沐淳直白讽刺道:“那是因为她是你二伯家的女儿,不是你,侄女儿有朝一日近贵发达,你们张家都能落好处。” 张甜无语,知道沐淳说话一向这样,没生气也没反驳她。因为换得是她自己要跟着大船走出碧水,她也是不愿的。 三人又聊起别的事,整整两个时辰都不见停下,开春后大家都不会去上学了,见面没以前便宜,又是无拘无束的年纪。一直聊到申时末,两家跟来的婆子催了两三遍才告辞。 尹子禾坐在堂屋就如热锅上的蚂蚁,总算看到沐淳送同窗出来了,张甜和李玉同时脸一红,施了个礼朝沐淳俏皮地怪笑,嘻嘻嘻地出门去。 “淳儿,她俩红什么脸?往常可不是这样。” “因为咱俩定亲了呗。” 尹子禾一抚额,“这俩姑娘太能聊了,不知道你家现在有事吗,我水都快喝饱。” 顾杏娘从灶房端来一盘香滷鹅翅,问尹家那边怎么样了。 “婶子,我爹明日带姐姐去州城,刚刚拿到路引。” 顾杏娘好不羡慕,霞儿模样中等偏上,反倒得了个安宁。反观女儿,肤白似雪,这几年将养得好,又白里透红,眼睛跟夏日的葡萄一般,越长……越长越像个祸害脸! “昂啊昂啊……” 冬才醒了,醒了就是哭,张婆子赶紧把孩子抱出来,顾杏娘身心俱疲,一挥手,“抱屋里去餵。”说完想到什么,又走回来提醒沐淳尹子禾:“你俩守着分寸。” 这不说还好,一说,尹子禾和沐淳立时变得不自在。 两人相对傻坐,过了好久,连沐秋儿都发困离开了,尹子禾才说道,“淳儿别怕,让叔和婶子也不用担心,昨日那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沐淳仍在发呆,尹子禾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勐吓了一跳。紧接着手腕就被他扣住,这才发现他的手几乎比自己的大了一半,轻轻一抓就把她腕子抓全了。她的力气也是练过的,其实可以马上反扣回去,只是好奇他会说什么,也就没动。 “我知道,别人怕被大船拉走,淳儿是不怕的。”尹子禾目光灼灼,“你自小就机灵,又沉稳聪慧,哪是别的姑娘可比。你捨弃有可能得来的富贵就是为着我,我都明白。” 沐淳嘴角上扬,险些笑出来,可真会脑补。但是他心思细腻的程度又让她刮目相看,情感细腻的男人定是懂得浪漫吧,沐淳开始对未来婚后的日子有了小期待。 “名声又不能当饭吃,不管怎样我都会护着你,护着你一辈子。” 沐淳一怔,又听到一辈子的话,如今的他不是四年前的他,同样的话分量自是不同。心乍然发慌,天知道为什么她就害羞了,或许是早就忘记被人真心表白时的感觉,或许是此时的气氛太过怪异:“你你先把我的手放开。” 尹子禾果然就松了手,手心仿佛还在留恋方才的温度,下意识握成拳状,两个如墨般黑眼珠子仍看着沐淳。 沐淳受不住,就算他还不懂爱情,这目光也像看一件珍爱之物。人生来就有欲望,幼儿看见美食露出的欲望,老学究看见孤本露出的欲望,小姑娘看到心仪已久的花裙子露出的欲望…… “你别老看着我,不,不礼貌。” 尹子禾:“怎么也看不够,你将来就是我娘子,别老害羞。” 沐淳刚喝进嘴边的水突地喷出来,完了完了,她输了。 尹子禾:“怎么?难道淳儿以为我不知道你害羞。” 沐淳:求你别说了行不行! 沐二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面露愠怒,心说好你个臭小子,这点儿大就知道拐姑娘,将来还了得!还有我那不成气的女儿,平时多厉害的人竟被弄得失了言词儿,果真是女大不由爹,将来一定是个有了相公就忘了爹的。 “小没娘心!” “叔回来了?”尹子禾感觉他叔目光不善。 “多时来的?还不回家去,这个时节不能乱走,怎地越大越不懂事。” 尹子禾傻了,真就没见过如此严厉的沐叔…… 对门胡家已经上饭,新买的三个婢女身着一样颜色的袄裙规规矩矩立在一旁等着伺候。 “都下去。”胡大郎挥手。 相公神色不虞魏氏就头皮发紧,钱氏和儿子低头吃饭,魏聪林本想问什么也不敢了。 第68页 魏氏道:“大郎别气着自个儿,沐家要坏咱就让他坏到底,坏到尹家也不得不掂量看看的地步。” 胡红桃帮腔:“对……”话刚起个头,看见爹眉一皱,吓得赶紧闭嘴。 “你两个记住,我们家从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胡大郎的言外之意,损人就得利己,没那么多工夫做没意义的事。 魏氏不甘心,问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自然不会,那么好个姑娘怎能随便就坏了名声,咱得帮一帮。” 胡红桃委屈得不行,爹怎么总夸那狐媚子,坏了名声还要帮她,到底是谁爹。魏聪林快埋进碗里的脸闷闷不乐,确切说是“丧”,他在书院进学颇不安生,那尹子禾一有机会就给他闷亏吃。进学一年,半个好友都没交上,成日的被人嫌弃,时不时的还要挨揍,偏不能对人讲。 胡大郎又道:“沐家有点脑子,姑娘也豁得出去,不是个简单的。” 瞧,又夸!胡红桃放下筷子:“娘,我吃饱了。” 胡大郎看着女儿,暗自咬了咬牙。 罗衣巷,曾氏和尹志全坦然面对好心管闲事的邻里,把重点转到官府记名上。说沐家姑娘因什么被记名,定是相貌出众又心思灵巧呗,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十两银子多少?一年的花销了,被人骗了去怎能不讨回来。若是甘愿吞下这窝囊气,她尹家还不敢要这种受气包媳妇呢。 邻里一听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还是不敢消受,忒尖牙利嘴了,长大还了得。尹家娘子敢要这样的媳妇,她们可不敢要,娶回家那不得翻了天?自古婆媳是天敌,谁敢给自己找个厉害的敌人。 曾氏揉头,就知道她没看错,若是儿子再老实点,说不定真能给吃得死死的。 于是,尹子禾从梧桐巷一到家,她就再次拉着儿子说事。早是早了点,未雨绸缪总不是坏事。 第63章 计划外的计划 “儿,听娘说,淳娘是个心直口快的,看你婶子就知道。往后你得在家拿大主意,得像你沐叔那样,凡事让她听你的。但也要讲个技巧,让她听了你的还高高兴兴。” 尹子禾摆出一副无奈的模样:“娘您想太多了,淳儿不是个要人操心的。” 曾氏的头更不舒服了,正色道:“禾郎,娘说的话很严重,你别打个哈哈不当事。淳娘的话不能尽听,但有条你得记好,娘之前也说过,不管你将来走到哪一步,娘子只能有一个。一夫一妻,家里家外才能和和美美,你才能走得更高。” 尹子禾更无奈了:“娘您想到哪去了,怎么总说这个。儿子眼里只有淳儿,哪容得下别的姑娘。” 听见儿子如此说,曾氏心下五味俱全。她这是怎么了,说高兴又不高兴,笑自己在自找罪受。 尹子禾不想跟娘谈这事,问道:“爹爹和姐姐的东西可有收拾好?娘看好的姐夫到底是哪家的,儿子已经不小,这些事本该知晓。” 哟,果然管起事来了,曾氏告诉儿子,那家小郎姓张,是大姨父属下的么子,比姐姐长三岁,已经在军中歷练了一年…… 尹沐两家以为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哪知没几天关于沐家女儿大闹衙门的事情愈传愈烈,甚至连巾帼不让鬚眉的评价也落到她头上。长得好,敢于挑战官府的不公,小小年纪已有女中豪杰风范。传来传去眼看都快没了原本的模样。 沐淳坐不住了,马上联想起周县令和茗诗那码子事,早就怀疑里面有猫腻。起初如果对方的目的是周县令,这次肯定是冲着她来的。 还能有谁?当下决定好好研究一下这胡家。张婆子是本城人,沐淳央求她这几天都多出去走走,好好打听流言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二丫:“姑娘,外面那些话什么意思,怎么光说你不说我,我就不是女中豪杰了?” 沐淳一愣,真差点又被她逗笑。 二丫很是气愤:“昨日我娘进城买年货,让我腊月二十五就回家。娘说咱村里的人都说我厉害,上衙门跟公中人针尖儿相对的我还是头一个,可给我老王家长脸了。城里人倒好,没一个夸我,气死我了。” 沐淳扶额,顺口应道:“你们一村人不都姓王吗,哪什么你老王家。”像顾家村和大苑村,同一个姓占了九成。 “嘿!”二丫得意的笑了:“姑娘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整村就一户,咱祖上是太昌王氏,百年前避难来的,是大族哩。我爷说整个碧水县的王姓都是从太昌牵来的,以前碧水县没有王姓,现在的都是族人。” 这里也有太昌王氏?沐淳前世去过苏州,跟着一个大昌王氏的后人朋友去瞻仰过王家祠堂,还在门前那颗老香樟树下合了影。回忆到这里,她油然想到紫源坊王家,问王二丫:“王百万是你家的族人?王家外县还有个族叔,也是?” 二丫有点茫然:“不是吧?”尔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描补:“百年前第一拨人真的都是,后面的就不是了。” 沐淳心思一动,眼下什么记名不记名先得靠后了,望着二丫,脑子里飞速地计算着……二丫是个心直口快的好姑娘,从听她平时聊的家常来判断,这家人绝非奸佞之辈,后续应该不会有太多不可控的麻烦…… 她沉思的时间有些久,二丫奇怪地看着沐淳。 突然,沐淳紧张地拉过二丫:“你家可有姐姐姑姑或辈份高的姑奶奶过继出去?” 二丫继续茫然:“我家人口不多,太爷爷辈就两个,爹爹辈还是只有两个,下一辈的堂叔伯总共也就四个。”她讲到这里突然忘了正事开始感慨:“不知为啥一代不如一代,又总是壮年就横死病死。后来我爷和大爷爷把家牵到山里,开始世代务农打猎为生,人口才渐渐多起来。我们全家就我爷爷一个人识字,可他却懒得教我爹。若是我爹是块读书的料,考个秀才什么的,外面说起我来可能也会贊一句女中豪杰。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爷死了七八年,我爹也老了。两个哥可更是大字不识,根本不是读书的料。” 还在纠结劳什子女中豪杰,沐淳用力拍向她的额头:“快醒醒,说正事。” 二丫给打得发傻,啥是正事?突然一拍手:“想起来了,没有,没有过继的姑姑姐姐,不过倒是有个姑姑没成年就病死了,据说长得很漂亮,我娘老说我和姐姐若有小姑姑一半样貌就好了。若不是为着我娘老提,谁能记得小姑姑,夭折的孩子不吉利。” 得了,沐淳心下快慰,笑道:“你娘二十五要来接你吧,别老在外面见她,把她请进家里来,我有事说。”说着一眨眼:“好事,有银子的好事。” 二丫纳闷,姑娘是还要请佣人吗?她娘可没空,得等弟弟妹妹长大些才行。 张婆子是个本份人,主家交待的事情她硬着头皮办,本以为没什么收穫,哪知她以往认识的老姐妹知道她在沐家做帮佣,还知道主人家出手大方对她不错,上赶着跟她说沐家女儿的事。她自然不笨,顺着话头往上捋,真捋出个子丑寅卯来。 第69页 天气愈发冷了,今年的冬天大家都觉得特别长,特别难挨,眼瞅着快近年关却没有半丝节日的气氛。一到傍晚雾气渐浓,碧水县城死气沉沉地淹没在雾色中,几缕炊烟冉冉升起从雾气中破空出来,显得那般缈小无力。 沐淳依在灶房门口跟忙碌的张婆子聊天,她问:“最早是从庆源坊传出来的?” 张婆子从罈子里起出腌好的冬笋,“嗦”地滑进锅里,搅搅后搭上盖子,一併把氤氲的水气挡住了,回道:“没错,庆源坊萧记酒楼,酒楼人多嘴杂是非地儿,又是商家请客最爱的去处,有跟咱家不对付的人定会挑那儿唠闲话。沐家不舒坦,那些人便舒坦,明知道姑娘闹一场就是不愿跟着大船走,偏来坏姑娘的事。” 沐淳倒不觉得是商场上的敌人,她记得钱氏有个堂姐嫁到了碧水县,在庆源坊做帮厨。沐春儿认得她,是个膀大腰圆嘴皮子刻薄的妇人,对钱氏不怎么友好,每日来家都是拈酸瞎话。酸钱氏命好,有个秀长儿子还有个能赚钱的媳妇,瞎话钱氏没个好身板享受,怕是活不长。 这一世,看样子钱氏跟好堂姐处得还不错。那钱氏不是已经住到碧水县城来了么,跟对门胡家成了一家人,堂姐妹平常联络起来也方便。 果然是胡家啊!沐淳埋怨上天不给她时间,让她大几岁再来这些事难道不行吗,改变命运真就这么难? 碧水县衙门,罗师爷走进户房,吩咐张书吏把沐淳的名字重新记上。他并不是想讨这个嫌,实是渔监司的胡公公今日来衙门办事,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沐家女儿,居然夸了一句。罗师爷心里很不爽,嘆:“天道不公,无知野民硬有贵人助哇,这沐家真是好运气。” 周县令得知此事后也放在了心上,胡公公是宫里混的,这类人的眼光自是不差,阉官辨人投主乃是自小就刻进骨子里的小算计。周县令一边想着,一边来到了太太的门前。 半个时辰后,周世沖才出来往书房去。周太太坐在原地一脸的追悔莫及。也不知夫君是否已经得知她把沐家姑娘“驱逐”了。她是有些心虚的,一心虚便会放低自己,放低自己就看到了平时不曾注意到的地方。比如人家是否早就不满她的巧取,因为不满所以故意不予理会?这些年来敢于做出此等事的仅此一家,显然人家不同寻常啊。暗怪自己在这小县城里过得太恣意,竟少了当初的谨慎之心。 紫源坊,沐二郎送走来“窜门”的罗师爷浑浑噩噩往家行,以往都是坐马车,今日心事太重压根没记起。腿脚发酸的他敲开门,二丫见到的是一脸疲惫的沐二郎。 “东家,出啥事了?” “唤姑娘出来,算了,我去寻她。” 沐淳去灶房摸了块炭在纸上涂涂画画,沐二郎进来时,见纸上乱七八糟写满了看不懂的条条线线,一个个弯弯怪怪的如道家符箓,一大张纸只认识一个王字。 “淳儿在做什么?” 沐淳笑笑收起来,不怕他看,反正他也看不懂,“爹有事?” “有,有大事。” 沐二郎一屁股坐下,仿佛很累:“今日罗师爷来见了爹,说你的福气是天定,躲是躲不掉。劝我们惜福,说什么天家这事几十年难一遇,抓不着机会后悔几代人。你不清楚,爹告诉你,咱大康至今歷经五皇,□□定下规矩,唯有新皇继任时后宫才可大量添人进奴,其他年份仅挑达官显贵家的女儿进宫或为女官或为妃嫔,百姓之女都没了机会,只能等下任。” 第64章 来了 “躲不掉?什么意思?”沐淳暗暗吐口气,难道真要逼她毁容不可! 可笑,百姓女儿就一次机会,某些百姓万般珍惜,皇帝何尝不是,怪说年龄放宽到八岁,慢慢养着,等着慢慢用。皇帝年轻时大肆採纳,到老身体不行了,百姓女儿一个个也差不多三四十岁,这时宫里颜色好的都是权贵之女,皇帝想不节制也得掂量掂量朝上的各方势力。□□皇帝蛮有心的,气死人也。 看这驾势,估计每个新皇的后宫恐会赶上唐玄宗时期的四五万人,令人乍舌。 又听沐二郎说了些话,沐淳觉得更可笑了,敢情记名这个老传统每年都没断过,赶上换皇帝几家欢喜几家愁,赶不上就是家族的荣耀,倍有面子。 沐二郎喝了口水:“罗师爷说看不起我们家这种无知蠢货,本不想管的,但是渔监司的胡公公点名了夸你。” 沐淳懂了,直言道:“胡家!对面当家的不是跟鱼监司有关系吗!”顺带把张婆子今日打听回来的消息一併讲出。 “你怎么知道钱氏有个堂姐在酒楼帮厨?” “自然也是张婆子打听到。” “行!”沐二郎突然站起:“就等着胡家出手,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说罢,沐二郎立即去了罗衣巷,把该交待的事情交待了,回到家开始盘点银子。沐淳约摸猜到她爹的想法,不是准备跑路,就是准备买人,买通泼皮无赖以待后用。 这是打算硬碰硬了。 尹子禾连夜跑到梧桐巷,神色凝重地沐淳说:“淳儿你别怕,纵使上了船我也能把你偷走。” 沐淳的样子哪里像怕,她道:“我自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我告诉你,我跟表哥在娘娘坡认识了一群好身手的兄弟,生死之交。” “噗,哪来的生死之交,沈英和你何时到过生死攸关的地步。” 这个时候她居然笑得出来,尹子禾吁口气:“打架,以少打多,算么。”讲起前阵子他和沈英满山野的事,童家五兄弟便是在那时结交上的。个个好水性,又性子刚烈,他二人帮着对方打了一场架后就称兄道弟了,自然刻意忽略了当中的兇险,沐淳便也没深想。 “沈英这士家子倒是放得下身段。”沐淳语气调侃心有小感动,虽说法子很幼稚,可尹子禾为了她不惧权贵到这份上已经够了。“快回去,今天我爹没驾马回家,你早些走,夜里不安生。我不会怕也不担心,信你。” 信他就好,尹子禾就怕自己不被信任。回去的路上想了很多,想怎么才能瞒天过海,怎么才能偷跑到州城庄子里去躲,甚至还想到以后怎么生活。灯炉的那点微光映着他坚毅的神色,每踏一步,心情就不同,待遇上来接他的娘时,扯出一个笑。 曾氏身后还跟着一对邻里夫妻,尽管有晚上衙役巡逻,也不放心女人一个人出门。此时,站着等尹子禾的三人,表情各不相同。 “曾家妹子,你的禾郎小小年纪动了大心啊。”夫妻之中的妻发表了一句感慨。 曾氏揉眉:“命吧!” * 碧水县还是那个碧水县,晨有鸡鸣,夜有狗吠。 腊月二十五是二丫收工回家的日子,她娘要来接她。沐淳拟好了计划准备实施,魏氏钱氏带着胡红桃却在这时候敲开了沐家的院门。 胡红桃手里提着一方油纸包好的点心,三人脸上笑盈盈,顾杏娘立时呈现戒备状。 第70页 “沐家妹子,姐姐这是来感谢你的。”魏氏一边说一边捂嘴笑,似是真来见恩人。 钱氏递上胡红桃手中的杏仁酥,笑道:“这是我那妹夫从贵人家带回来的,听说是用了那亮得晶莹剔透的纱糖,真真儿好吃,咬一口直甜到心窝子里。” 顾杏娘如履薄冰:“不不不,无功不受碌,这么好的东西你们自己留着尝。” 魏氏自来熟地坐下,伸手拉顾杏娘倚着坐,仿佛在自家般随意:“杏娘妹子你可不知道,在你家买的香胰子好得不得了,那家老寿星直说非要大郎感谢你们不可。我不敢怠慢,这不,赶紧来了。” 那箱货怎么回事顾杏娘怎么可能不知道,只觉头皮发紧,看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两个妇人又恨又恼。刚想说话就感觉后背被女儿轻抚了一下,登时闭上嘴巴。 一张一合的嘴看得胡红桃想笑,她今日是很得意的。 十来息的时间里没一丝杂音,方才的热闹好像是错觉。沐淳脑中莫名想起一句歌词: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魏氏等着顾杏娘的下文,怎地她就成了个闷葫芦。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 魏氏忍不下了:“咳,屋子火盆烧得可真旺,还没闻到炭火气儿,嫂子你说是不是?” 钱氏忙答:“是呢,银丝炭就是没有炭气,只是贵得紧。”说着捏了捏手心,也不知她紧张什么。 沐淳冷眼看向钱氏,真想抓烂这张脸。这老东西到底有多可恶,只有她知道。病了好些年都没死,拖个病身体身手倒是很敏捷,力气也大,床头边长年放着一柄四指宽的南竹条,打起媳妇来如同打贼打牲口。 不说话,母女俩都不说话,张婆子立在门口不声不响。 “咳!杏娘妹子刚说到哪了?哦,说到杏仁酥,要说这杏仁酥还是託了沐家的香胰子,咱家才跟着吃上呢。” 顾杏娘还是不接话,盯着魏氏的头顶后面那纱窗看得认真,仿佛那里在演有趣的皮影戏。 魏氏暗恨,心里啐了好几口。钱氏倒是坐得住,时不时摸摸喉咙,她才是真想咳却忍着的那一个。胡红桃挨了母亲一碰,不情不愿地过来拉沐淳。 “沐家妹妹,好些年了还在生姐姐的气?” 沐淳仿佛没听见,转头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再给她娘添上。至于那三位,面前什么也没有。 缠上门的魏氏钱氏脸色骤然绿青一片,这都不绿脸直接就别做人得了。 魏氏本就不是个有涵养的,起身,昻着头:“不瞒杏娘妹子,今日我们前来完全是好心。咱们对门对户还能不知道你家的意思?是真心想帮你们一把。” 顾杏娘终于接口:“帮什么?” 佛像儿乍然活了,魏氏大松一口气,回道:“帮你们把女儿的名字在花册上抹掉!” 沐淳眉头一跳,还有这等好事?张口就问:“接下来胡家要什么?” 顾杏娘起身,情绪波动很大,复述女儿的问:“你家想要什么?多少银子!” 钱氏看一眼沐淳皱了皱眉,紧接着又看了一眼扯扯嘴角,仿佛打量菜市里挂着的猪肉,挑肥拣瘦。 魏氏呲一声笑了:“银子?多少银子也办不到,你还能比天家银子多?歷来早早定了亲的自然能免去,记了名想免啊?白日做梦吧。” 还拿乔?沐淳把杯子放下,笑嘻嘻道:“免不了就不免,胡家婶婶说是来帮一把,看来也是有心无力。” 魏氏故意扭鼻子,眼一斜:“谁说帮不了?” “咦,你不是说白日做梦么?做梦我最会了,待你们一走我就去做。” 魏氏一噎,钱氏竟颇为激动起来,“天,这……这果真是个牙尖嘴利不识大体的。” “嫂子!”魏氏脸皮紧得厉害,她也气,但她们不能坏了大郎的事,用力平了平心头那股恶气才能说出话:“渔监司里有宫中内侍,杏娘妹子该知道吧?” 算了算了管你知不知道,不想等你佛像儿搭话,魏氏紧接着道:“歷来选良家子都是宫中来人配和县衙亲自挑,胡公公说不定有认识的,只消托他说一声,这名就能给取掉,且不会给姑娘留下污疤,胡公公只会让宫里嬷嬷以额头不高嘴形不好等不碍大体的小错筛掉。若是沐家再像衙门口那次自污求落选,往后如何嫁人?纵使男方家暂时不嫌弃,可再等几年呢?以后的儿女们在世上为人?祖祖辈辈都得让人戳嵴梁骨啊。” 沐淳懂了,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管沐家用哪种办法自污,最后胡家都能让落选的理由变成,变成严重到被世人戳一辈子嵴梁骨的程度。 顾杏娘听魏氏说完心里发苦,谁说不是呢。女儿还说在脸上点麻子落选,若是作假就是欺君之罪,全家都活不出来;可是来真的,她这辈子背个麻子脸如何生活? “胡公公要多少钱?”顾杏娘认准了钱能通神这条路,四下一比,沐家现在确实很有钱。 魏氏此刻心里舒坦多了,歪歪嘴:“这是要掉脑掉的,怕不是钱能办到。” “那他要什么?”顾杏娘果真把希望寄託给了魏氏,明知人家打着坏主意。 “娘!”沐淳低低喊了一声。 魏氏趁热打铁:“不是自家人谁愿意担这干系,我家大郎跟胡公公认了干亲,便成了自家人。我这嫂子呢……”魏氏点了点钱氏的袖子,一副劳心劳力还没得个好的委屈样:“嫂子就是看你家大姑娘好,天天儿念叨若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第65章 布局 说到这里魏氏冷不丁地冒出了笑声:“什么女儿,嫂子就是看上淳儿了, 想讨她做儿媳妇呢。我那侄儿聪林妹子见过吧, 长得高高大大样儿也拿得出手, 配你家大姑娘不逊色。课业好得很哩,中个秀才是迟早的,不信去问魏山长。 魏家单传, 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我当姑姑的是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的。往后就成了两个宝贝疙瘩, 知道你们家疼女儿,嫁给谁都不放心。但是, 我魏荷娘今日敢下个保证, 只要许了我家侄儿, 定不让她受丁点儿丝线儿的委屈。孩子现在还小, 指不定聪儿在成亲前就能中个秀才,大姑娘一过门就秀才娘子……” 沐淳暗暗点头,这样的口才, 才能当媒人。 魏氏说得口干舌躁, 偏沐家还没眼色给她倒水,真咳了一声, 最后道:“我的侄儿就是我家大郎的侄儿, 杏娘妹子知道大郎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子,嫂子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胡公公的事。自家人为着自己家事,才甘愿担这掉脑袋的大事。” “钱……”顾杏娘心切切的掂记着魏氏怎样才能救女儿苦海, 听到这里,看向一直没接腔的钱氏:“方才我好像听得这位大姐说我家淳儿牙尖嘴利,不是个好的。” 钱氏咬着后槽牙,僵笑道:“就是爱她,把她当成自己女儿,才口不遮拦评她几句,换成别家姑娘,就算拿刀架脖子上逼我也是不会说的。杏娘妹子莫要多想,我是没福气,只生出个儿子没女儿,见着喜欢的姑娘就忍不住想疼,有什么不对也想提醒,不管怎样,骂舅舅总是不该,平日还是少出门为好。嗨,你看,我又多话了。” 第71页 顾杏娘一脸的不相信:真是这样?当我傻的不成。 钱氏又道:“我面皮薄,嘴巴没我家妹子会说,我确实看上大姑娘很久了。” 说完钱氏略偏了偏脸,造孽,什么人家才能当着正主儿的面聊亲事,像个什么样子!这沐家女儿一不识大体,二不敬长辈,连亲舅舅都不认,牙尖嘴利想是以后教也教好的。可怜我那聪儿,若不是日子艰难,若不是沐家有些身家……怎会,怎会要这样的儿媳,真真儿,真真儿…… 钱氏眼里登时浸出泪花,真真儿的好难过。 哎哟喂,沐淳看在眼里既厌恶又可笑,天底下到哪都少不了口嫌体正直的人,这是你儿子的终身大事,真有人能逼着你?一边嫌弃一边非要上赶着来指指点点找气受,什么玩意儿。我行我的你嫌你的,咱互不相干,还能要求人家以你的意志生活不成,你是金科玉律?脸真大。 张婆子这时来报:“大姑娘,二丫她娘来了。” 沐淳答应一声往外走,路过时掐了一把娘。 顾杏娘心一慌,暗自气馁,余光瞪女儿:娘还不是为着你的事犯了急?有啥法子不听听怎知不可行?老碰我干啥,坏丫头。 带着二丫母女直接去了她的闺房,张婆子又过来说了一声,道魏氏三人已经走了,太大没表态,说等东家回来再定夺。 沐淳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二丫赶紧给她娘倒水,又拿出糕点招待。至于客厅那三个活宝,在不知道胡家目的之前真有些担心,现在既然知道,也就没必要把心思放在那边了。 “大娘贵姓?” 二丫娘手足无措,早听女儿说这家的姑娘美得像跟山里的杜娟花一样,今日一看果真没有夸张:“贵什么,穷坑子一个,姑娘叫我邹大娘就行。” “邹大娘养了个好女儿,二丫帮了我们家许多,做事勤勉,是个极好的姑娘。” 邹氏登时不好意思了:“也就姑娘这样的好人家才看得上她。我这女儿粗手粗脚张嘴说不出体面话,憨得很。” 沐淳乜见二丫满脸不高兴,用眼神安抚了一下,继续跟邹氏聊家常。母女俩果然性子差不多,问一件答三件,恨不得连隔壁家打娃的事情都说了,若沐淳不是个姑娘,她或许还能说得更多更广更有“深度”。 约摸一刻钟后沐淳才问起王家五岁病死的那个姑姑,皱氏纳闷,不知东家姑娘为什么要关心这个,一个夭折的丫头有什么好讲的。想归想,还是一五一十摆出来。 “那年我刚怀上大儿子,小姑子长得蛮好看,虽比不上姑娘,但在村里一众丫头中很出挑,可惜了。那年冬天特别冷,城里不下雪,山里头年年都下比城里冷多了。小姑子冻得生了病,迷迷唿唿的嘴里喊着鸡子,想吃鸡子呢。” 邹氏回忆到这里抹了把泪:“公公婆婆一看病成这样眼瞅着是活不成了,就把家里仅有的两个鸡子打给她吃了。常话说患了寒病的人是不能吃鸡子的,可不吃也不能活,不如让她吃完想吃的好好儿上路。然后,当天夜里就没了气。” 沐淳打断道:“是真的咽了气?” “啊?”邹皮被问得有些发懵,只得仔细回忆后说道:“我亲手探过,虽说摸着还是热的,但真的没了唿吸。走前高烧着,身体热也是假热。姑娘这样的人家许是不知道,在我们山里寒病极容易要了命的。” “后来呢?” 邹氏更纳闷:“后来就葬了呀。”不然还能怎么办。 “葬在哪?” 邹氏一脸便秘相,有必要打听这么清楚么:“夭折的孩子不吉利,半夜公公和我家男人裹了张蓆子葬到后山的半坡上,没立碑。村里人知道了也不许,不吉利。” 沐淳笑了,脑子里早在跟随张大娘构思出一条清晰的故事线:“村人不知道葬在哪是吗?你家小姑子不见了,你们便对村人说是病死的?” 邹氏点头:“有的人还以为我们家把小姑子卖了银子,公婆气病了小半年。” 沐淳心下大定,现在邹氏公婆都已经不在,怎么做怎么说,邹氏两口子加她大伯子一家就能拍板。 “大娘,你小姑子没死,是过继给紫源坊王家了。”沐淳亲手给邹氏母女打了个炸雷。 “怎么可能!哪会没死,死得透透的了,我男人亲手挖的坑亲手埋进去的。” “是埋了进去,后来你公公又给抱了出来。那是假死,不是真死,你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笑的?” 邹氏本是带着疑问进的屋来,猜测东家姑娘想听山里的事,前来逗逗趣就接女儿回家,说不定还能领些赏钱。哪知这家姑娘也太古怪了,怎么就那么了解我家的事。 “是,我公公最爱皱眉,印堂上长年三道深稜子,跟刀刻的一样。” 沐淳应着笑,王氏一族是百年前改朝换代时避难来的,想也知道,定是累世士家起初站位有问题,让新天子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必将之踩进泥地方能罢休。知晓前程往事的后人只能顺应皇意,改为世代耕种断了向上的通道,苟活于世。 既是苟活,如何不心愁。二丫的爷爷,就是最后知晓前程往事的后人之一。但他依然以身为太昌王氏而自豪,就算缩进了深山,也不敢丢掉那份荣耀,要后人记得他们出自太昌王氏。这种歷史典故沐淳看得不少。 沐淳认真道:“真实的情况是,你家把女儿悄悄过继给了紫源坊王百万,那时他还不是王百万,算是个王十万吧。可怜膝人无子无女,你公公与他早年就认识,王十万想要你公公送一个儿子过去,儿子捨不得,最后送了一个女儿,怕人说嫌话,就瞒着你们一家人。你公公是个极有气节的人,不想你们去沾人家的光,是以必须瞒着你们,也只有世族之家才有这份大义。” 说到这里沐淳摸出纸笔,不给对方反应时间,问邹氏:“大娘可还记得小姑子的生庚八字?不瞒大娘,我姥爷以前是书吏,我知道王家的事也对之好奇,便去偷看过王家小姐的八字,你说出来我一对照就知是不是了。大娘快说吧。” “哦哦。”邹氏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康德……不,那时还没改年号,是洪德,洪德五年,八月二十三,巳时。”说完,忍不住问道:“姑娘怎会知道我家公公跟王百万的交情?”连我家男人都不知道。 “大娘这就不用问了,反正我知道。算了,告诉你吧。”沐淳想卖关子又不想的样子,神秘地说道:“我在县令太太办的女学里进过学,就在县衙后院,成日里见到的人可多了,大娘说我是怎么知道的?” “定是能遇到很多贵人,听来的?”邹氏半真半假放下疑惑,问:“时辰……” 沐淳笑了:“瞧,大娘这一打岔我就忘记了,再说一遍吧。” 邹氏忙不迭地重复生辰,沐淳装模作样地依次记下,点点头:“时辰我忘了,但洪德五年八月二十三是记得的。我还好奇为什么不是康德是洪德,问我姥爷洪德是什么,姥爷回我说洪德十七那年,年愈四十的皇后生了个老来子,天家一高兴就改年号为康德,希望嫡皇子健康福寿,是以洪德帝康德帝都是我们当今的皇帝。” 第72页 邹氏和二丫根本听不进后面的什么改年号,耐住性子等沐淳说完急切道:“小姑(子)当真没死?” 沐淳神色一黯:“死了。”见二人诧异万分,提醒道:“你们忘记了?紫源坊王家独女死了,现在只有一个夫婿。这夫婿又娶娘子了,听说是吕家的,还纳了个青楼出身的名妓作小妾。” 邹氏一脸茫然:那你给我说这么多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邹大娘:城里的姑娘好奇怪。 ———————————— 顾杏娘:乐宝你不许说我,我性子直,不像别的女人想得多,我家二郎就我喜欢这样的,心里没有弯弯绕绕,世上少有。 沐二郎:我是被娘子拎出来的,我证明她说的每个字都对。咳,现在刘氏已经激不了她了。 沐淳:姑娘放一百个心,我吃什么都不会吃亏。 尹子禾:小兔,什么是法式深吻?【认真脸】 第66章 不知愁 沐淳不再迂迴,说道:“王百万是你家公公早年间的挚友, 你公公虽然清高没去攀附他, 但情份是作不得假的。你们王家的孩子过着苦日子也长得健健康康, 小姑子得了寒病还能挺过来,换到锦衣玉食的人家怎会早早的就死了?哼!说不定就是被那招赘的恶人害了性命,我姥爷身前就……” 沐淳拉仇恨编排完, 眼泪一眨就下来了, 这不是演戏, 她想到外祖父顾万德……憋了三年了,心里怎会不激动。含着泪把王季远为销毁过继文书害死顾万德的事情讲给母女俩听, 道不能让他花着害人性命赢来的银子逍遥快活。 “就算姥爷的死拿不到证据告他, 也不能让他好过。大娘, 你们能不能帮帮我?我姥爷真的是个好人, 不信你出去打听。退一万步,不为我姥爷,想想你的那幼时可爱的小姑子, 你忍心让她给白白害死吗?太昌王氏的后人就让人如此欺凌?”继续拉仇恨…… 邹氏觉得事情大发了, 一个女人真作不得主。她搓着裙摆子,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 “淳儿!”顾杏娘泪眼婆娑不知在门口听了多久, 沐淳太入戏没注意到她来。 “淳儿你告诉娘,这都是真的吗?” 邹氏吓得再次手足无措,赶紧站起预备告辞,把领赏钱的事情也忘了。突然让东家太太一把抓住胳膊:“别忙走, 你家答是不答应,我不会亏待你们,一百两银子够不够!一百两银子拿给你们去告状!” 邹氏一个激灵:“告,告什么呀?” 二丫:是呀告什么?我小姑被害死五六年了,骨头都要化了,拿什么告! 沐淳不知如何安抚娘,抓了两把碎银子,估摸着有十五六钱,递给邹氏:“这是过年的赏钱,你先回去吧,回去找找家里有没有过继文书。衙门里案底你王家定是也有,好好找找。找到了就来城里寻我或我爹爹,不用你们花一文钱,我家还送你们两房每房一百两银子。” 对,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又道:“别看那赘婿有用不完的钱,王子犯法还庶民同罪,他算个什么东西。县令大人刚正不阿,一定会夺了他的钱财。”只要过继文书一拿出,衙门消失的案底自会一併被揭露。文书…… 王赘婿,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邹氏握紧银子,连连答道:“好好,我回去一定好好寻。” 旧愁未决又添新愁,二丫母女走后,顾杏娘大哭了一场,哭完看着淡定的女儿:她怎么就不知愁呢! “淳儿,咱家这是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这么一大堆事儿跟绕成一坨的杂线糰子,娘这脑子怎么理也理顺!” “那娘就别理,一切有我和爹爹。” “你!”顾杏娘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娘。”沐淳劝慰道:“哪里是什么杂线糰子,其实就两件事。第一件,开年后咱们就能办成的,为外公昭雪。第二件,我上大船的事。这也不难,老皇帝还活着,新皇帝登基后又不会立即急着採纳天下,咱们还有时间。” 顾杏娘摇头:“娘吃的米比你吃的盐多,想想看,你外祖父说走就走,老皇帝说病就病,说不定新皇说登基就登基,哪会等你有了防备才来!必须早早儿的想好后路,不然到时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那娘说说该怎么办!”沐淳也不劝了。 顾杏娘先是哑然,然后心一横:“不如假装先答应胡家,事成了再翻脸!你外祖的事,咱家砸银子,砸得二丫家见钱眼开替我们去讨公道。” 沐淳随手竖起大拇指:“娘真厉害,就听娘的。” 顾杏娘脸上登时凝固住一个大大的惊讶表情:“当真是好法子?” “娘说呢?” “你是不是想吃打?到底好不好?” * 腊月二十五的夜里,沐二郎顾杏娘沐淳,三人围着火盆聊到三更天。 还是那句话:胡大郎十年后仍在以前的罗衣巷里做着卖鱼的营生,一个管贡鱼的公公的干儿子?发配宫外的公公没什么了不起,更别提这干儿子,怕毛啊。 沐淳白日里脑中分析得头头是道,到了晚上居然做了一个恶梦。 梦见钱氏母子,梦见沐春儿生活七八年的屋子,那所屋子在水谷县下面名为一个桃花的小村子里。后坡上满山的桃树,一到春天桃艷艷的一片煞是好看。桃花越是艷丽,越是与坡下屋中的惨况形成鲜明对比…… 强烈的压迫感让她醒来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生平第一次,沐淳生出要杀了这对母子的念头。仇恨是很可怕的东西,你以为它不在,其实它一直如影随形从未离开过。 腊月二十八,才过三天,魏氏和钱氏带着胡红桃又来了。同样的神色,同样的步伐,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 这天沐二郎在家,因着皇帝病危的事,加之又到年关,铺子已经歇业了,张婆子无儿无女跟着东家一起过年。一家人围在一烤烧腊肠吃,从入冬盘帐以来事情就没断过,今日颇有种管他外面昏天黑地我自逍遥的意思。 魏氏笑道:“哟,这是吃早食还是午食呢。” 沐二郎满脸堆笑,笑得比魏氏还真:“歇业后就闲下了,睡到辰时末才起,既是早食又是午食。二位嫂子一起来尝尝,淳儿亲手把关制的腊肠,放了一种南边来的香料。” 呵,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态度……啧啧,魏氏和钱氏下意识一对眼,前者喜不自胜,后才撇嘴既嫌弃又不心甘,表情丰富得很。 “红桃姐姐,要尝么?”沐淳喊了一声,没管她来不来,反正不打算喊第二声。 胡红桃故作矜持地远远站住,“这样吃不油腻吗?淳儿你自己动手烤?不如我把家里的三个婢女唤过来帮手。” “还好。不用麻烦了。” 第73页 胡红桃自是知道沐淳不高兴,不高兴必须装着高兴才好玩。她得大方,不能跟之计较,爹说沐淳的小相公快换成表哥了,以后就是表嫂,嘿嘿。 沐淳看她憋得辛苦,“红桃姐姐你想笑就笑吧,过年了就是要开心才好。” 胡红桃突然笑不出了。 魏氏这人就是如此,人家一给好脸色,她就把沐家两口子当成时常巴结的街坊。无法,过于良好的自我认知,一般是虚荣之人的必备秉性。说话又阴阳怪气起来,惯会拿乔作派,时不时的还来些指点江山的言词,扭捏之态令人作呕。 沐淳错开眼往红泥小炉子里添上一把柴,继续吃她的烤腊肠。其实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无视她,让她没有表演的舞台,她才能意识到被人漠视的没脸,可惜眼下还真得给她台子继续唱戏。 沐二郎默了几息:“原是杏娘给我讲了那日的事,我竟把嫂子的话当了真,今日方知嫂子并不情愿。又不情愿又为难,既然这样那便算了。可能淳儿就这命吧,命中注定要入宫的。入了宫,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说着起身:“大过年的,二位嫂子想必事情多,我就不送了。” 胡红桃吃到嘴里的腊肠突然卡到喉咙里,四处找水喝,沐淳没理她,当没看见。 事情变化太过突然,斜着眼扭着嘴洋洋得意的魏氏还坐在原处,抬头看向面前的沐二郎,如同见了一尊门神……忙慌儿地跟着站起,赶紧找话找描补。可沐二郎不买帐,说了一整筐软话才又復坐下去。 整个过程看得钱氏心苦,她家妹子为着前面那位的儿子,吃得苦也太多了。要她说,红桃配聪林妥妥的。红桃虽说性子不好,但她是独女,肚子里又藏不住半两话,比那沐家的刺儿头好摆弄多了。 比起看媳妇,钱氏自认没谁比得过她,罗衣巷尹家娘子就是个眼拙的傻货。 沐淳见一次钱氏窝一次火,偏这妇人总以为别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真就觉全天下就她一个聪明人。别看她成日病病秧秧的,心思可是少见的毒辣阴恨,比起她儿子来只多不少,看一次牙就痒一次。 小半个时辰后,魏氏道:“那说好了,过了正月十五就把两个孩子的事情办了。” “男方家看着来吧。”沐二郎皮笑肉不笑说了这么一句。 魏氏钱氏觉得他表情古怪,心里很是不舒服,倒也没多想。 沐淳晚上又做了恶梦,一上午都神色魇魇,祖父祖母从乡下拉了一车好吃的进城她没注意到,大姑姑一家不回婆家上她家来过年,家里人来人往她也没察觉。 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沐淳怀疑自己这辈子也会患神经衰弱的毛病。 大年初二,尹子禾踏着碧水县一片阴冷、没有炮仗没有喜气的薄雾中来到沐淳家。沐家二老以及沐兰娘三口满噹噹一屋子人全盯着他。 第67章 再闹 “婶子,淳儿呢?”尹子禾还在喘气。 沐兰娘知道侄女儿躲房里就是知道今日他要来, 帮着圆场面:“尹小郎这么早就急着拜年了?快进来烤火, 外面冷。” 尹子禾脚步没动也没接话:“婶子, 淳儿呢。” 顾杏娘本想回他在屋里,想到还有魏家那事,便道:“禾郎, 过阵子吧, 过阵子就好了, 你先回去。” 尹子禾说了声:“婶子,对不起!”低着头就往沐淳房里去了。 沐老爹乐呵呵地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 正常。” 沐兰娘想得多:“我观这个是好的, 对淳儿心真。魏家那怎么样?” 顾杏娘道:“管他怎么样。” “啊?”沐兰娘错愕。 沐老爹听着没发表意见, 不想讨儿子儿媳的嫌, 自个儿猜测以后可能要退掉魏家。心说退就退吧,有嫁妆哪愁找不到婆家。 沐兰娘担心:“真要定了又退,怕是尹家这边……别弄得两边不讨好最后一个也捞不着。” “兰娘, 跟我进灶房把肘子捞出来。” 沐兰娘忙答应, 以为二嫂有话要单独给她讲,哪知真是去捞过了水的肘子, 二嫂嘴里还冒出一句:“什么捞不着, 这不正捞着吗。” “二嫂哇……”沐兰娘愁道:“当真不能说?那我能帮着做些什么?” “多吃点,多长些力气,到时候自是需得着妹子。” 西厢房,沐淳把洗好的梨子放尹子禾手上, 轻声道:“别皱眉头了。” “我算什么?” 沐淳小肩膀耷下来,两只手遮额头,没想好怎么说,大人能理解的事情,尹子禾真不一定能理解。 “我们吃的定亲饭到底算不算?” 沐淳开始头大。 “你说有办法,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沐淳沉默,对面胡家人一开始没打算提前理会,但是人家非要找上门,她只能应对。偌大的苦衷和秘密没一个人可以倾诉,独自承担这些压力……搞得最近都做恶梦了,她也只是一个正常人而已。 “禾郎。” 尹子禾心头一震,他已改口叫淳娘,淳娘还是第一次叫他禾郎。 “我爹娘应该跟伯娘说得很清楚,这亲是定不了的。” “我知道,我只是……”尹子禾不知道怎么措词,良久才又道:“是我作相了,或许喜欢一个人便会这样,什么也容不得。” 这老气横秋的口气,沐淳冷不丁地冒出个笑,心情剎时开怀了些。不是着相,他的态度已经够成熟了,毕竟这是封建时代。 眨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往年的元宵节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而今年只有极为盛大的庙会,没有花灯。 按沐春儿的记忆,老皇帝就是在新旧年交接那几日驾崩的,不是初二就是三,十五这天,新天子已经把今年正式定为正德元年。沐淳猜测许是早有准备的缘故,加之西北和闽南外族侵扰加剧,所以这帝位交结得很紧促。 但是,这一世连太子都未定呢。魏山长的关系网在碧水县应该是最广的吧,他的消息不会有错。沐淳觉得两世的区别太大了,如果不是其他人都真实存在,她都快怀疑沐春儿上辈子是不是活在大康。 重生加穿越会出现bug?沐淳默默地想。 十五之日是各行各业的开工日,碧水县衙里的罗师爷这天险些郁猝,哼!那胡公公先前透露出来的意思,好像是碧水能出一个小贵人,如今却亲自出来给那那贵人说媒,死鱼吃太多吃傻了不成! “阉人行事素来就是不知讲究!”他对周县令道。 周县令虽没有背景,但他有靠山,他的靠山就是自己勤政爱民的官誉,宫里外派的屈屈内侍,他是不怕的。前前后后听罗师爷描述过沐家姑娘后,周世沖捋须陷入了沉思。 模样儿的确是好,从太太那得来的评价是:即老成持重又慧黠活泼,一双大眼睛煞是灵动仿佛能看破人心,让人不舒服却又讨厌不起来。 第74页 小小年纪已是如此,将来还了得? 周世沖在琢磨要不要收为义女送进宫去,前后互为依仗? “大人,今日申时胡沐两家就该来衙合婚了,您现在就得作出定夺。” “谨之,这胡公公不为自己干孙子说媒,却说给干儿子的妻家侄儿,倒是有点意思。” “许是年龄相差太大?”罗师爷猜测道。 “怕是沐家相求的吧。”周县令淡笑:“听说这两家都住梧桐巷。”此事若真,估计收义女之事也会成空。 “那以大人的意思?” 周世沖改为冷笑:“岂能是我的意思,国法律规尚在,我等只是依律行事。”宫里外派的老阉人?本官给面子是情份,不给面子是本份。胡全若是想做些什么,呵,本官正凑没人注意我这个两届没挪窝小县令。 罗师爷懂了,连连点头。 梧桐巷,魏氏和钱氏拿着生辰贴早已等在沐家堂内。顾杏娘和沐二郎让张婆子先招唿着,两人还在寝屋磨蹭。 “二郎,我心跳得厉害,吵得过是输吵不过也是输。”怎么着也是女儿家吃亏呀。 沐二郎将娘子拉起来:“走吧,既然决定了还犹豫作甚,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一根脖子还需砍两刀不成。” “沐兄弟来了。”魏氏将一壶水都喝光了,见这二人一副如同死了娘老子的晦气样,撇了下嘴:“杏娘妹子,我家有顶顶好的江南龙井,碾碎了放点牛奶红糖果仁泡上水,那叫一个美味,办完事我就送一盒过来。” “走吧。”沐二郎仿佛没听见有人说话,一甩手先走了出去。 魏氏跟钱氏一使眼色,后者昻了昻头打起精神紧随而上…… 碧水县衙门口。 周世沖和罗谨之本是以为要费好大一番口舌才能“以律办事”,岂知,这两家人就在他的衙门口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年度大戏。 “大人,第二回了!”罗师爷简直要泪眼婆娑,傻傻怔怔地当着一个合格的观众。 周县令一句话也听不清,脑子里嗡嗡嗡乱叫,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天底下竟有此般不顾女儿闺誉,不计后果前程的父母。不但敢得罪胡公公,连他也不惧?眼神一闪,油然想到州城的沈副军监……又嫉又恨倍觉无奈和受辱。 有靠山就是好!连个升斗小民都活得比他自在。 钱氏晕倒了,可惜倒了没半瞬又强撑着醒过来,指着沐二郎咬牙切齿地痛诉:“你就是欺侮我没有男人,欺侮我们孤儿寡母!骗婚,骗婚!你这世上最无耻的汉子,黄狗都比你有人性!” 沐二郎也是面红耳赤,右手食指向天一指:“我沐辰方敢指天发誓,从未骗过你魏家一针一线,也从未答应过一字半句。孤儿寡母又如何?孤儿寡母不是让你仗着渔监司的官人讹诈欺凌我等草民的天子剑!”他当日只是说了一句:男方家看着办!你们自己想多了,怪得了谁。 远处的胡大郎眼皮一跳,紧闭的嘴巴几乎咬碎一嘴钢牙。这家人实不好对付,小看了! 魏氏方才歇了会儿,此刻才復有力气,用她能用的最高声量叫道:“你沐家大娘子到底要许几户?既是答应了尹家,何顾又肖想我魏家,明明是你家女儿不想上大船求我魏家帮手,转脸却诬赖好人。真当那是个金宝贝,东家卖了卖西家,我呸!” 顾杏娘顿觉一阵眩晕,气得说不出话,张婆子慌忙给她掐人中揉玉枕穴。张婆子嘴笨,吵架她不拿手,做腌菜泡笋才是强项,这会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跟着气闷。 沐二郎虽也火怒,但总算捉到了对方的话柄,反驳道:“说得好!凭什么你认为我的女儿必须求你家帮手?衙门是正肃国法律规之处,可不是你相公的干爹一句话就能改律易规,你还说魏家没有狗仗人势?有势我沐家也不怕!” “你!”魏荷娘跟女人吵架极能耐,碰上这么个会吵架的男人毫无招架之力。 “魏氏钱氏,你两个恶妇在天子重病之时非但不守家焚香,还上窜下跳妄图颠覆清明,真真可恶。骗我夫妻来衙门居然是想假借胡公公之手强娶了我女儿,若我沐二郎是那胆小鼠辈,或许就这样把女儿给了。今天我就告诉你们,别做大头梦,休想!” “天啦!”钱氏一开始是想大吵特吵,反正他家是儿子,现在她是真不想吵了:“从未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不要脸,不要脸!” “周大人!”沐二郎活似现在才看见一脸青黑站在高处的周世沖:“烦大人请胡公公到此一问,草民绝不相信他会放任这两个恶妇扰乱朝纲!公公是伺候皇家的贵人,怎会与无知妇人为武。” 周世沖冷冷看着,不吐一字,也不让衙役驱赶。 罗师爷酸到了骨头里,眨巴眼睛:还扰乱朝纲,敢情你女儿的利嘴正是来自你呀,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两个管事的官儿皆不动如山,沐二郎神色微闪,照旧加入战场。 他和女人吵架本是输阵,但他句句上纲上线占据道德制高点,驳得两个妇人目呲欲裂要死要活。 听到风声的钱氏堂姐钱婆子飞速赶来救援,与此同时,沐兰娘也到了,今日面食铺子刚开业,这会子是关掉只开了三个时辰的店门来的。 有了沐兰娘的助阵,泄去了对方钱婆子那份助力,几张嘴巴你一句我一句,衙门口登时真的变成了菜市场。沐二郎声音雄浑,魏氏声音尖利,围观群众听得最清的就属这二位。 作者有话要说:  沐二郎:周大人什么意思? 第68章 李贤妃 前前后后大傢伙约摸搞明白了,一方说自己家有关系, 是对方不想进宫才把女儿定给自己家的。 很多人记得卖胰子那家的大姑娘好像是被记了名, 这关口被记名可不是好事儿, 要除名约摸是得靠点关系吧?这道理通。 香胰子却说不是,早前在衙门闹那一场就是因为女儿早与人定下,他家女儿不够温婉没资格上大船, 有自知之名。 今日是被对方骗来的, 还道对方威胁他们, 若是不同意就逼女儿上船,女儿想死也要她死船上。香胰子东家是个硬气汉子, 说与其被恶霸迫害不如拼了这条贱命, 所以便闹了起来。 有人道:“真是无法无天, 大康由这两个恶婆娘当家不成, 想娶谁就娶谁,不嫁还要逼死人家,可笑。” “莫不是那姑娘当真美成个仙女儿?瞧, 现在就已是个祸害。” “是呀, 听说闹了衙门后还有许多人夸呢。啧啧,如今这世道真是怪了。” 旁边一人接话:“这两家跟我一个巷子住, 对门对户的平时根本不来往, 打死我也不相信两户能定亲。” 立时周围好几个人围拢过来,异口同声:“如此说来香胰子的话不假咯?” 那人忙道:“我只是说我看见的,不知道不知道,别问我。” 眼看事情差不多, 沐二郎花钱请来原本作他用的街头混混们也出手了,于是乎,战局来了个一边倒。钱氏魏氏哪还能再辩下去;于是乎,病歪歪的钱氏顺势倒下,再起不来了。 第75页 而胡大郎,他已遮住脸静悄悄走掉。 罗衣巷尹家,曾氏送走唠闲话的几位好心邻家娘子,揉头呆坐。 曾氏感嘆命里和胡家犯沖,感嘆儿子能耐了不行,儿子废也不行,在世上立足做人咋就这么难呢。这厢埋怨完,那厢看见儿子在默默的搓汤圆粉子,一个一个整整齐齐摆在簸箕里,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为甚你要做这些!男子远庖厨可知?” 尹子禾是看娘不高兴才想帮着做晚食,哪知反倒更惹娘生气,只好解释道:“娘不是常说人最怕的就是小姐身子丫头命么,何况食乃人之根本,何来丢脸之说?” “你!样样学你沐……”罢了罢了,曾氏不想多说,说来说去烦的只能是自个儿。换得她处在沐二郎的位置,她也只能这般做。 尹子禾嘆口气,抱书回了房,今年他有童子试,可哪里静得下心学习。 * 谁家没点糟心事,但正月十五衙门那场戏,在碧水县一直没能断了话题。 没多久,曾氏又收到二姐的信,方知沐家玩过火了。尹子禾读完信给娘听,观她脸色不对,略微为自己将来的娘子担心。转念一想,淳娘那么聪明又那么可爱,最擅长尊哄长辈,娘也不是拎不清的人,没事儿的。 就在曾氏心惶惶的时候,后衙里周世沖和太太正在对弈。 “相公这次是因祸得福,先提前恭喜相公。” 周世沖眼睛含笑:“我在这地方坐得屁股都快烂了。” 周太太抿嘴笑了,难得听到相公说一句粗话。 “所谓不破不立,温水煮青蛙,煮得久了或许就废了,次番藉机行事,算是扭颓为盛,时来,也该运转了。”周世沖感慨道。 “相公或许也没想到这事真引能得朝廷关注吧。” “那是,为夫是占了时机的巧。”周世沖放下一颗子,“利州有缺。”他暗底里早分析过。 周太太眼睛一亮,若荣升知州,那相公便真算是踏入官场的门槛了,她这个庶女在洪家众多外嫁女儿中好歹有了一席之地,回娘家时也不会再被笑寒酸。 梧桐巷,尹家把信给沐二郎看过,两家都想不到这件事最大的赢家,反倒成了当日那位冷眼旁观的县令大人,也不知他是怎么把事捅大的。 事情回到半月前,榕州知州杨志忠翻阅碧水县送来的公函后惊怒不已。仔细一瞧,此事涉及到沈林,他呵呵一笑,心说他这就不敢擅专了,火速上报到正源府康西都督项成的案桌上。 项成岂直是惊怒,杀人的心都有,老皇帝尚在,本该全民祈福的时候,他辖下某个小城里的百姓就已在为新皇登基玩起心眼来,这还了得。 项成得知事情始末后想都没想,快马加鞭继续往上报。他不愿担这责任,沈林虽为康西军的监务,但隶属兵部直领,他不是回京述职去了么,去了就别回了。上头委派的让上头管吧,早想给这些皇衣党一点颜色瞧瞧了。 公函走水路又加了急,很快进京。本是一件非常小的事情,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竟然直达上听。 朝廷认为,百姓愚钝,此事可大可小,康朝的施政纲领一惯是能明其智就不罚其身,真该罚的是一县父母官。 谁料这七品小官原来也是个可怜人,一家仗着有宫里的内侍干爹,一家仗着有路里统管军务的副军监,皆不把他那个一县之长放在眼里,将衙门闹成集市,以致朝廷颜面尽失! 案子放到刑部,刑部在这关口自然是手起刀落麻利儿的处理了。 胡内侍召回,贬至皇宫燕西门当值,成了真正的小黄门;沈林拆职以候,先处理好家务再谈为国效命;至于始作俑者沐钱胡三家,女不可入宫,男不可入朝,罚三代。 得亏康朝吏治清明,衙门前闹的是三家,罚的也只是这三家,万一遇上个昏官把尹家也拉下水,沐家有啥脸面见尹家。 消息去时快回时慢,碧水县尹沐两家仍处在提心弔胆的阶段,若是沐淳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肯定是骂朝廷,以及怨恨自己连累了弟弟冬才,尽管她并不知道冬才是不是科举的料。 尚不清楚朝廷判罚的沐淳一边悬着颗心,一边忙着和尹子禾整理顾万德的案子线索,沐二郎和顾杏娘也在一旁帮手。 自然,顾杏娘是最焦虑的那一个,她心小,装不下丁点仇恨,一天到晚没歇下过咒王赘婿和胡钱两家的嘴。 沐二郎也懒得劝,以他近些年的经验,娘子心情烦躁时,他强搂强亲被窝里温存一阵,转天就能笑了,但是眼下想让娘子宽心,最好的法子只能是事情得到解决。解决不了怎么办?沐二郎不愿继续想,先尽力再说,身为男儿,这个家总得要他顶着。 “这……”沐二郎指着尹子禾的字:“这是你写的我写的?” 尹子禾收起顽皮模样:“沐叔,我仿得像吧?连您自己都分不清。” 沐二郎白他一眼:“能耐,做正事。” “沐叔,这就是正事。” 沐二郎油然想到文书,本该夸奖未来女婿的,但他就是不想让人家得意,所以只是点了点头。 尹子禾偷偷朝沐淳笑了笑,沐淳无语,这傢伙也是个妖孽,那年在沈英家罗衣巷的新宅子给他显摆过几个不同的字体,他成日仿着写,慢慢的竟琢磨出这项本事来。 沈林跟儿子沈英这时本就在京里,得了这消息父亲不再出门应酬,儿子被父亲赶去康西路大营。 父子俩还怄着气,父嫌子丢人,回来前前后后见了不下十个夫子,个个都道沈家小郎君志不在此。什么志不在此,就差没明说他顽劣愚钝,不堪科考了,难道不丢人? 子嫌父虚伪不敢正视自身,您十年前的同进士混到现在还是个从六品官,好像多得志一样。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自己一般般,儿子当然更一般般啰。 公文下放到碧水县的时候,已是两月后。老皇帝还是好好的活着,全国百姓仍在祈福,且祈得更用心,因为正是有他们皇帝才挺了这么久,兴许再虔诚些,皇帝就能真好了。 胡公公消瘦了许多,跪在李贤妃宫里慢慢说着话。 “胡大这些年待公子很好,他的娘子只当公子是京里大官家逃出的庶子,平日里敬着怕着。” 胡全观贤妃在认真听,继续道:“公子极像少卿大人,老奴观着就跟少卿大人年轻时一模一样,连行事谨慎的性子也像。公子还爱着白衣,平日时一尘不染,待人和气,无人不说他好。” 肤白若凝脂的李贤妃牵出个笑,看得胡公公心头不好,知道她又要讽刺。 “我那父亲可不是谨慎,实是胆小惧内惯了,养成畏首畏尾的丢人毛病,公公莫要给他脸上贴金。”李贤妃果真在讽刺。 “呵呵呵……”胡全笑得憨厚:“老奴知道,少卿大人也如同娘娘一样都心念着对方,听说这些年娘娘在宫里少了诸多麻烦,当有大人一份功劳。” 第76页 李贤妃秀眉轻蹙:“瞧,你们都爱为他说话,但凡他有点男人气性儿,也不至于让弟弟漂泊在外。”说到这里嘆息一声:“唉,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活’着出现在人前。” 胡公公不好再仗着情份劝慰了,李家一门子的官司,外人岂能理得清。 “胡公公,十二年没见你,可是与我生份了?” “奴惶恐,十二年四千三百日,无一日不记挂娘娘。当年分别时,一想到娘娘在宫里无依无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就焦得夜不能寐,更不消说当年四皇子仅四岁,奴这心一天也没落下过。好在娘娘吉人天相,果是熬出头了。” “是啊……十二年,我竟不知自己是如何坐上这位置的。”李贤妇眼神飘远:“那时钟儿三岁,比四皇子矮整一个头,瘦得风一刮就没了。” 胡公公跟随回忆点头:“是毒没清干净的缘故,胡大求人把公子治好后就胖了不少。后来又带到碧水去,日日喝着灵河里的水,如今长得甚是英俊,娘娘若是见了定是喜欢。” 第69章 菩萨好忙 李贤妃平日里总是一脸温婉的笑意,不然怎配得一个贤字, 今日面对老相识, 已经露出好几次恶毒神色了:“这仇, 我定是要报的。况氏……” 同时,她也恨自己当时不是妃位,以至于要让亲弟弟远遁他乡流落在外, 若是位份高一些, 况氏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胡公公一想到李贤妃的嫡母况氏就头皮发麻, 那是一个狠人。至小娇惯着长大,左丞大人特意为女儿寻了一门清贵又好拿捏的亲事, 保她一生无虞。 三十来年唯见李府有嫡子, 从不见有庶子, 若不是夫人来了个老蚌生珠, 令况氏不察,也没有钟哥儿在世上的机缘。 李府庶女三人全部进宫,如今好好活着又活得最好的仅这一位贤妃娘娘了。就算贵至贤妃, 也要时常看况家人的脸色吃饭, 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唉…… 李贤妃又道:“想不到区区一个马夫,最后竟成了我姐弟俩的恩人。日后有机会, 要钟儿还了这份恩情。” 胡全心头一跳, 听不出李贤妃是讽刺胡大还是感激胡大,这次胡大一家当真是给娘娘添了乱。 他只得当娘娘是夸奖的意思接话道:“胡大那条命是娘娘给的,尽本份而已,娘娘莫要放在心上。倒是比刘金好, 夫人心善,错看了那老东西,逃出京不久他就贪财好色盗取公子的细软跑了。谁料跑了还敢回来认主,据说是被哪个私娼骗光了银子,饿得皮包骨头求公子念旧收留。” 胡公公狠厉一笑:“算他有点良心,寻着公子后没有回京跟主母告密。”不着痕迹转移了重点。 “我那娘但凡有点脑子,也在况氏手下活不出来,别对她抱什么指望。” 胡全忙答:“得亏娘娘慧眼选中了胡大,他还搭上了碧水县落魄的昔日大族箫氏,日后能得一用。再待公子入了朝,四皇子的助力便稳固了。” 又道:“您交待寻的曾家儿郎老奴没寻到,老奴常驻碧水,来往榕州不甚方便,公子眼下就在榕州敏榕书院里,只要是与娘娘要求相符的学子他都在结交留意。” “可还需要人手?”李贤妃问。 胡全面露忧色:“若是娘娘方便,尽可多派些。”按她的要求范围着实太广,寻一个监视一个,人手吃紧。再则,若是能更详实一些就好了。 李贤妃知道他在想什么,心生不奈,前世她区区一个深宫苟活的妇人,哪能对朝上的人样样皆知? 道:“过了今年的秀才试便能踢出一部份,只专寻年纪小的即可。”解释道:“公公是担心我的梦不能尽数应验?” “老奴不敢,娘娘的梦无一未应。老奴时刻谨存心中,不止榕州,老奴跟胡大在一州四县都有留意寻找,菩萨对娘娘的指引奴等万不敢疏忽。胡大更是看中一尹家小儿……” 胡全登时住口,心里后悔得紧,本是想帮胡大说好话,哪知话赶话的又说到痛楚上,这次就是因胡大一家与尹家小儿的事闹得自己被招回了宫。 李贤妃皱眉:“不是那个,首先他不姓曾,其次那人出自榕州,再次菩萨指点我那人是十年后才在京中定亲。早听说碧水男俊女美,胡大自己看中了人家……” 她突然顿住话挑眼看向胡全,不怒自威。 胡全陡然跪下:“娘娘,胡大绝不是打着老奴的名头为女儿抢亲,边塞百姓歷来叼专蛮横,秉性古怪少得教化,芝麻大点儿委屈也要闹得……” “行了!本宫非恩怨不明之人,胡大在此功过相抵。”李贤妃不奈地打断他。 胡全一听她乍然自称本宫,便知她仍有余怒。劝道:“娘娘,好些年都熬过来了,公子上进,又有萧氏助阵,还有菩萨指点,四皇子的大业定有能成那一日。” “时辰不早,你先回去静心熬着,过几日就能到我身边伺候。”李贤妃没了聊下去的兴致。 那位曾状员出现又如何,我早已掐了曾家起復的源宗,他还能翻起什么浪不成。我儿的大业,唉……也不知道皇上的身子能拖几日。 箫氏?往日清贵的箫家牵到西垂一隅,朝中又没个人,顶何用?罢了,能做的我都做了,该造的势造了,所有能拖的手段、能用的药也都用上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就算再让她重活一回,她也只能做到这些,除非上天第三次给她换个肚皮出生。 “不可,娘娘,奴是犯了错的,不知有没有被人盯住,且莫因小失大。娘娘,奴婢听说最近朝上催立太子的声音小了些,您万不可自乱心神。” “回吧,我自有分寸。” * 碧水县梧桐巷,沐淳看了告示果然是半忧半喜,不用去伺候贵人搏富贵是她眼目前最大的心愿,应该感激大康朝廷圣明才对。但是她的小弟冬才呢,圣明个毛,小傢伙长大恨她事小,耽误了他的前程事大,沐淳心愁。 为这事,她对周世沖这个所谓的清明县令,永远不可能有好感,她私心重得很。 连魏聪林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魏秀才的大喜事都让沐淳开怀不起来,至于胡家怪人胡红忠,她压根没想起,可能是因为人家跟她跟沐春儿都没有交集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儿别怕,世人忘性大,过个几年就没人想得起你,那时或许咱们家早已搬走啰。”沐二郎的剑眉两月来都没舒展过,拿话哄孩子倒是演得认真,这是怕女儿担心名声坏了的事。 “爹,弟弟呢。我本想好好教弟弟进学的,他将来指不定也能成为一个小秀才。” 沐二郎笑了:“不能科举又不是不能进学堂,儿想得太远了,沐家往上数六七辈也没一块读书料。你瞧爹脑子好不好使?可就是奈何不了圣贤书,还有你大伯,哥俩浪费了你祖父老多银子,一样只能识几个字,看到之乎者也就头肿如牛。远的不说,便说沐旺祖,你看他是块啥料?我大碧水连村带寨十万多人,一年能出几个秀才?” 第77页 沐淳心说尹子禾就是她培养的成功案例,冬才怎就不行,这爹也太看不起自己儿子了。唉,既成事实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冬才当不了官,当个富贵翁也不错,怕只怕他万一真的很想进学呢,届时可能又是一门恼火官司。 她改变了很多亲人的命运,改变不了冬才的命运,心里总是渗满了愧疚滋味。时下她扭扭捏捏拧拧巴巴的样子完全没了前世的利落样,自己全然没发觉这其中的变化。 “东家,姑娘,用饭了。”张婆子进堂屋来喊话,朝沐淳使了个眼色。 沐淳就看见抱着冬才的顾杏娘神色忧郁地出来了,“娘,弟弟的事怨女儿。” 顾杏娘用手帕把冬才脸上的鼻涕水试掉,道:“算不错了,至少三个孩子都全虚全尾地在娘身边,人要自足。” 跟相公不同,顾杏娘不懂圣贤书的艰深,但她爹就是秀才,她对儿子进学是有期望的。可她心里明白哪能把天下好事都占全,用儿子的前程换女儿一条命,总是值的。 沐淳心里更不好受:“娘,后面的事情难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能赶上大赦。” 沐二郎插嘴道:“要赦就只赦咱们家,要么就都别赦。”魏家小儿据说念书有些厉害,那死孩子两三岁就能背千字文了。沐二郎恶毒地揣测,就是小时太妖所以才把爹剋死把娘也克病。反观自己儿子,一岁半了爹娘都不会叫,不赦吃亏的又不是自己家。 顾杏娘一听沐淳的话果然少了忧色,因为女儿说的事有先例,朝沐淳认真道:“娘今日出门听正水街的老钱头说你灵慧,娘也知你厉害,先不说有没有大赦,总之你好不好都得记着弟弟,不能让他以后日子过得委屈。” 沐淳刚想答好,油然想到前世她娘就极惯弟弟,好衣好食都是先紧着冬才,抱着冬才出门任谁都以为这是哪家财主的儿子,沐秋儿和她老早就靠到了边边上…… 刚想提醒,话到嘴边幸好忍住了。今世非前世,前世儿子就是顾杏娘的命和终生所靠,大字不识的小妇人哪分得清宠爱和溺爱的区别。 人性里本就包含了偏心,这辈子顾杏娘可是公平得很。她这个重生者也得公平看待才对,总不可能拿人家没做过的事情说人家。 道:“那是当然,咱家的孩子怎会委屈自个儿,说出去也没人信。” 沐二郎和顾杏娘闻言都笑,是啊,现在碧水谁不知道他们沐家惹不起,非但不惧周县令,连宫里来的人都给弄走了,能委屈么。 “爹,周县令何时走?”沐淳想起忙活了两个月的大事。 “谁知道!”一提起周世沖沐二郎就没好气,他害得沈官家赋闲在家整两月,听说回了京里没一个人理会,也不知他们合作开分店的事情还有没有戏。 为此,沐家也无脸去面对曾氏,人家越说不怪他们,反倒越难心安。 “爹爹,咱得趁周县令在任时把外祖父的事情办了,二丫爹娘和大伯都来过两次了。”全县百姓都得知周世冲要高升的事,他走前最后一笔官司一定会办得漂亮,这个机会很难得。 沐二郎眼冒精光:“弄成了?”他是指王家过继文书的事,文书是关键。王百万的字禾郎能枋,愁的就是名章和手印,淳儿手巧不知她是不是模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菩萨:本座好忙。 第70章 三胞胎和双胞胎 既然私下打听了这么久都没打听到关于王百万女儿的之言片语,连王太太生女儿的时间都没人能说清, “过继”一事便可以作文章。沐二郎愁的就是这能证明身份的“证据”:文书。 沐淳先前提心弔胆等着官方的判罚, 准备告状事宜和看二丫叔伯两房的态度两不误, 挨了两个月,这些时日观察下来,发现二丫爹和大伯果然很急切。一半是为着凭空多出一笔银子可以改善生活, 一半也是有拔刀相助的豪气在, 后者份量还更重。 “成了, 您未来女婿弄的,女儿只是略修了修。”沐淳说道。 沐二郎咬着牙:“女生外向, 能不能保留点女儿羞, 真成了亲再说这话也不迟。” 张婆子听到捂嘴笑:“东家这就跟女婿抢起女儿来了?瞧瞧太太, 太太巴不得姑娘跟尹家小郎好。” 顾杏娘帮张婆摆饭, 说道:“谁说的,那是她对人家懒心懒肠的我才这样。若是她巴心巴肠,我也是要说的。男人就是不能惯, 张婆你来家晚, 不知道之前你沐东家有多荒唐,我对他越好他越不是个东西, 给他甩脸修理修理他, 反而学乖了。” 张婆忙打了下自己嘴巴,麻利儿地熘了,暗怪自己惹了祸事,东家娘子在外啥都好, 在家嘴就是…… 沐淳暗笑,她娘果然跟外祖母一样得理不饶人,心里明明早就原谅了,时不时的总爱拿出来逞个口舌之快。斜眼瞥向她爹,她爹不管外面多能耐,回到家在一身正气的娘子面前总是输阵。 “吃饭吃饭。”沐二郎气闷不已。娘子就是这个性儿,人一熟就啥也不顾忌,张婆再贴心总是外人,哪能把家丑外扬的。 “我知道,爹爹以前花花过。”沐秋儿得意地大声嚷出来,显摆她知道很多东西。 沐二郎剎时黑了脸,夹菜的筷子定在盘子上空不动,周身似有寒气萦绕。 顾杏娘心虚,她真不是故意在孩子面前落相公脸面,哪成想屁大的孩子专爱记大人的话呢。 沐淳也有点怕沐二郎生气的样子,刚穿来那日顾杏娘多骂两句他是踢了什么东西的,吓得顾杏娘嘤嘤哭。他有脾气,且不小。 顾杏娘瞪向沐秋儿:“吃饭,不吃晚饭也别想吃。”转头对相公赔着小气:“二郎,不是我说的。” 沐二郎终于把菜夹回了碗里,突然来了一句:“我相信你。” 相信?顾杏娘吃不准他是不是在说真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出那事时成亲才四五年,这又过去了四五年,相公到底是个什么人,她心里清楚极了。若真是那花花的,哪能闹一场后来就真忍住的。小声道:“以后再不会了。” 沐淳给娘一个鼓励的眼神:男人征服世界,咱们女人不但可以征服世界还可以征服男人,咱就用温柔的刀子拿捏他。 沐二郎还拿上乔了,微微颔首:“嗯,再有下回,我就纳一个回来,帮你分担家务。” “啥!”顾杏娘又惊又恐还怒,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敢!” 沐二郎见娘子就像唱戏似的眨眼间两个人,端着生气的样子就破了功,揭过此事:“说笑的,吃饭,饭后还有正事。” 沐淳端起汤喝了一口,张婆一定是厨神转世,这汤喝得让人通身惬意,道:“爹,我下晌要去罗衣巷,你送我过去就把车留下,禾郎会驾,以防回来时天晚。” 沐二郎表情肃然,“见童家五兄弟?”点点头:“差不多了,今天二丫要回来。” 沐淳:“嗯。听说是一对三胞胎和一对双胞胎,早想瞧瞧稀奇了。二丫回来正好……” 第78页 顾杏娘长舒一口气,知道她爹的大仇即将得报,强压下激动。转移跳动的心思问沐淳:“他们娘是吃了什么生的?一个肚子装两个还不算,装三个,啧啧。” 沐二郎因方才闹那一场心里别扭,以前天天闹时时吵的日子他真是过怕了,娘子问,他便讲起童家的故事,都是从尹子禾嘴里和他自己打听出来的。 童家小子们的爹娘年轻时在江南耍杂艺为生,是师兄妹关系,身上有大功夫。师妹壮硕师兄娇小,女子能将男子举过头顶立在百汇穴上半柱小香的时间,仅靠脖子的力量支撑,令人嘆为观止。 他二人不会伺弄庄稼,年纪一大杂耍就耍不动,所以拼了命的多赚银钱。成婚时师妹已经过了二十,站起来就如一座小山,比寻常男子还要伟岸,更是把师兄衬得娇小玲珑。这样的女人才能生下三生子双生子,换了其他女人不是怀不住,就是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沐二郎对沐淳说:“你娘生你时刚十五岁,痛了三天三夜险些丢掉半条命,生冬才时过了二十,瞧生得多容易。再看看童家的,想来晚些生比早生好,记住了。” 沐淳本能捂脸,两辈子都没生过孩子,被一个大男人指教何时生孩……要不要这么接地气。 顾杏娘也道:“听你爹的,世人都说头胎艰难,女人们都认命。到了那关口就是挣命,挣得过是活,挣不过便是运气不好。想你娘我嫁到沐家还长了一公分,定是年纪大些身子更稳健,晚些生不会有错。” 沐淳无奈,越扯越远了,打趣道:“娘生我时才十五岁,岂不是十四岁就给爹了?” 顾杏娘脸一红:“村里未满十五嫁人的多了,当年你爹不也没满十七。” 沐淳懂了,敢情女十五男十七是常态,过了这年岁就不好嫁不好娶了,越早越好?不对,他们爱用虚岁……天,沐淳难以想像两个六七年级和七八年级的学生圆房的事。 道:“女儿过了十八再嫁。”十八才算成人嘛。 沐二郎刚一皱眉还没说话顾杏娘就抢了先:“由得了你?过了十五就把你赶出去。你想当老姑娘,也要看尹家同不同意。” 听到老姑娘三个字沐淳翻了个白眼。 沐秋儿嚷道:“爹,您不是在说五胎胎的事么?”她还等着听呢。 “什么五胞胎,这么大了还听不明白话,你姐姐这时候早在编花卖了。”顾杏娘不理小女儿撅起的嘴,问相公:“童家夫妻的老家就在娘娘坡,沈家哥儿和禾郎就是去那儿认识的童家小子五个?” 沐淳帮着唠闲话:“是的,那日,五兄弟前一天猎了一头九百斤的大熊下山卖熊肉,还没到县里就引来四方的人观看。有一财主问好了价格准备买下,五兄弟很高兴,哪知那财主只以整熊的单价买熊掌,还道价格说好了不能不卖。五兄弟争辩说你当时没说只要熊掌,财主反驳说你也没说是全卖,不卖就要告他们言尔无信撕毁契约。” 张婆子不知何时也进来了,跟沐秋儿一样伸长耳朵听得很认真。 沐淳心说讲故事果然很有成就感,突然就理解张甜的爱好了,继续道:“只要有人证,口头契约和书面契约约束力相同。童家五兄弟急慌了,熊最值钱的就是前后四掌,剩个光筒筒不如一只前掌的价,这点钱都不够猎熊时受伤的药钱。” 张婆接嘴:“可不是,熊瞎子爱掏蜂蜜窝,长年累月的,熊掌里浸出一股甜气,不管是炖还是蒸……” 话没说完,沐秋儿听到这里哪还了得,大嚷:“爹秋儿要吃熊掌,大姐我要吃熊掌。” 沐淳无语,重点不是这个好么,搞得她自己都馋了,快速讲完: “后来沈英和尹子禾便路见不平一声吼啊风风火火闯九州哇。咳,后来他俩站出去说那熊掌市价十两银子一只,二十文论斤卖破坏市价,买者和卖者都犯了扰乱市场罪,要抓他们去见官,还把哪一年颁布哪一条哪一项都说得清清楚楚。那财主一看沈英的穿着就不是寻常人,吓得撒牙子跑了。” “哈哈哈哈……”顾杏娘笑得花枝乱颤,“解气。” 沐秋儿:“姐姐你说话就说话,莫要唱着说,听不懂又难听。” 沐淳好像掐死这乱说话的小妮子。 沐二郎也笑:“五兄弟知道是得人相助了,感激不已,七个男儿围着一头死熊相谈甚欢。童家爹娘是江湖人,最重江湖气,沈英和禾郎也不是娇气男儿,羡慕他们身上的功夫,当即就要拜把子,论年纪,沈英是老四,禾郎是老七。” 顾杏娘听到这里越发笑得厉害,说那五兄弟就两个日子,沈英哥俩放进去闭着眼睛也能排出来。 沐二郎道:“谁说不是,我好奇这表哥俩如何区分人家大哥二哥五弟六弟。” “噗——”沐淳想到几人相处的情景也崩不住大笑。 下午见面定在尹子禾家正堂,童家兄弟个个一身健子肉,挨次坐着等得毛焦火辣。小七说他娘子有别于寻常姑娘,胆大心细又聪明,性格开朗大方,关键是漂亮,美。之前听说还记了名要送进宫,小七定是没有夸张。 他们山上女娃少,有也是寡寡淡淡的,山下女娃多却更普通,还不如他们山上的水灵呢,怪说娘要在山上帮他们找媳妇。 记名进宫的女娃啊,一定不是寻常的美,娘娘坡方圆十里都没听说有谁被记名。十里外的张家堡倒是有一位,可惜人家现在从不出门,村里人都见不着,别说他们山上去的。 “禾哥哥。”屋外传来清脆的声音。 老五老六唰地站起来,马上就能看到京里“皇宫里”的美人了,真有些激动呢。异口同声问尹子禾:“七弟妹来了?” 尹子禾含笑点点头,算是默认,人已经走出去迎接。 沐淳走进来,见到的就是五双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眼睛五双,但是面孔却只有两副,令人有种看电视卡频了的错觉,好玩至极。 五人的眼神并不令人反感,露出的是惊嘆和果然如此的神色。 什么情况?见惯大场面的沐淳毫无羞意:“我脸上有脏东西么,你们盯着我作何?” “不是不是。”童家老大最先回过神。 “小七说七弟妹漂亮极了。”老二说 “我们不信。”老三说 “现在信了。”老五说 老六没了话说,重复道:“真是信了。” 尹子禾喝道:“喂喂,你们过来到底是做什么的?”依次把五哥俩的大小排了一遍,也不管沐淳记没记住。 沐淳心说服了你们这些少年,回道:“禾郎说你们长得极像,连身材胖瘦和神情都像,甚至声音也一样,先我不信,现在信了。”末了重复一句:“真是信了。 五兄弟一愣,尔后陆续笑出声。一翻你来我往,须臾间就消除了陌生感和男女之别。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页 ————————小剧场———————— 童家五兄弟:是金子总会发光,藏在深山也不行。 童家老大:我们的名字呢? 童家老二:童大呀,我叫童二,老三小四小五,出来报个数。 童家老五: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打不着,碰见小松鼠。 第71章 “孩子”长大了 沐淳见少年们挨次坐成了一个圈,也加入进去, 问道:“家里爹娘是如何区分你们的?” “哈哈。”老六的性子一看就最淘气, 很得意:“小时候我娘确实也分不清, 现在能了。人不可貌相嘛,长得像性子不像,性子像特长和本事也不像, 七弟妹跟我们相处久了, 多听听我们说话就能分出来了。” 沐淳眨眨眼:“你们有什么本事?” 尹子禾:“别乱用成语, 七弟嫌丢人。” 老三最是敏感,知道小七吃味了, 故意道:“小七, 我们闭着眼睛闭着嘴巴, 用鼻子哼哼交流可好?” 老二怪桀, 鲜少说废话,只在心里想废话:那不就跟一群等投食的猪一般么?你哼哼来我哼哼去…… 老大一听就知是怎么回事,道:“那以后我娘子来了, 小七也必须闭着眼睛闭着嘴巴用鼻子哼哼。” 尹子禾大窘, 昨日去娘娘坡接五兄弟,他还吃了大哥刚定亲的大嫂亲手煮的圆子。不过他脸皮厚, 回道:“咱们是来说正事的, 大嫂昨日煮圆子是疼我,还能拒绝不成,又不是我非要吃的。” 言下之意,瞧你们非要拉着我娘子说话, 像什么样,不丢人? 老六不理这话,对沐淳说:“弟妹,小心小七,他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以后欺负了你反是你的不对。” “我信六哥的话,谢谢六哥提醒。”沐淳见尹子禾立时就要青脸,赶紧道:“但是我也能欺负了他反是他的不对,六哥信不信我?” 呵,沐淳再次在五兄弟面前应证了小七说过的话,果然是胆大心细还厉害,一看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主。童大回想自己温柔的未婚妻,开始同情起尹子禾来…… 正尴尬间,曾氏进来说,“你们全当自己家,随意玩,我再出去割十斤肉。”她后悔没听儿子的话,早提醒要多准备肉食,她心想十斤还不够么,五个壮年汉子也能餵饱,哪知见了真神,我滴神,二十斤才够。 曾氏行到院中想起还有一事,唤儿子过去:“对了,禾郎,你表哥过几日要来碧水,是你写信去的?” 尹子禾登时皱眉,摇头。 曾氏奇怪:“那他是怎么知道童家儿郎要来咱们家?还知道请童家帮忙的事?” 尹子禾望了一眼堂屋:“许是他们兄弟中谁去的信。” “我就知道你不会这般不懂事。”曾氏道:“进去吧,你表哥来了就让他赶紧回营。听你二姨母说,他愈发顽劣了,巴不得找藉口离营去玩。” “放心,我一定谨尊娘的命令。” 曾氏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办完这事,你沐叔家许是要大发,身为女婿帮忙本是应该,但也莫要懈怠了课业。马上就要县试了,过不了童子试,别想考秀才。” “这事您把心放回肚子里,儿子若是考不上,碧水无人能考上。” 曾氏默默甩头走了,真受不了这儿子,总是过于乐观!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儿媳时常讲话也是这般。 * 沐淳从罗衣巷回去已经是晚膳后,这天是两月来最喜悦的一天。后世也有跑江湖的,江湖两个字包揽很广,有组织的黑道是;九十年代常见,走乡窜户卖才艺的草台班子是;支个算命摊子的是;卖打药、耍猴、耍杂技要赏钱的更是…… 电影台词里常见“江湖道义”四个字,可是江湖哪有什么道义。今日跟童家五兄弟相处半日,商量完正事,了解许多关于童家父母的经歷后,沐淳心里生出一股愿望:如果江湖里只有童家这样的人,只有江湖义气没有鸡鸣狗盗该多好。 嗯,那好像叫快意江湖。 “米酒喝多了不成,淳娘怎地一副感慨万端的模样。”尹子禾右手执缰,左手捏了捏她的小手,手儿热和和的。酒后脸蛋红朴朴,想必也是热和和的,真想捏捏。 说完这话他手突然放开:“到家了,我就不进去了。”余光下意识瞟向四周。 顾杏娘听到马车轮子的声音,在院子里问:“淳儿回来了?” 沐淳答应顾杏娘一声,问尹子禾:“你常去娘娘坡?何时去的,我怎地不知道?” 尹子禾明白她是听到童三说自己在跟童爹学吐纳功夫的事,心有疑惑。 答:“当然不是,每个赶集童伯都会进城找我,我也只学了个皮毛功夫。别问了,赶紧进去吧,婶子该出来了。” 皮毛功夫,才不信呢,手脚比我长年练着弹弓的还重。唉,孩子长大不听话了,好多事情都瞒着“大人”了。 见她没动,尹子禾正色道:“你是怕将来跟我打架打不过?” 沐淳酒醒了大半,最讨厌他一本正经地说反话,那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更严重了。“你不好奇为什么童家的功夫五花八门?” “世上有灵性的高人多的是,童大哥不是说了吗,他爹只是教儿子们吐纳之法以强身健体好打猎,是他们自己领悟的。这有什么可好奇?” 沐淳心说,孩子啊,你终究还是单纯的。“我确实很好奇,也想学,可惜这吐纳之法女儿家的身体学不了。” “我能学不就行了。乖,快进去沐浴歇息。监视王季远跟吕敏的事情交给我你不放心,交给童家五兄弟还不放心吗?” 沐淳一听那个“乖”字,乍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天啦,当真是变坏了!一定是江湖故事听太多,给他听出一身男儿气来。不对,早前就不应该让他跟沈英四处鬼混,那沈家熊孩子从小就惯会气人。 迷迷煳煳怎么进的院又怎么上的床都不知道,贪杯误事,米酒也醉人。洗什么澡,压根没想起。 睡到半夜沐淳渴醒了,酒意也散了,喝完水,把睡得迷迷煳煳的二丫硬拉起来。 “哎哟姑娘,您不困啊!” “瞧!这是什么?” 沐淳拿出一张屎黄色的硬壳纸,纸很旧,黑色墨迹已变得泛灰,二丫不识字,猜测这是年生很久的地契田契什么的,多半是姑娘的嫁妆。只是不懂为啥要拿给她看,还在深更半夜扰她好梦,显摆也不挑个好时候。 二丫委屈地揉着眼睛腹诽:姑娘您是日日睡到大太阳晒大屁股,我可是要做事的,哪能这么折磨人呢,真讨厌。 “文书,你小姑姑二十年前的过继文书。” “啊?”二丫瞌睡虫死伤大半,大伯和爹狠不得掘地三尺遍寻不得的文书怎会在姑娘手上? 第80页 一刻钟后二丫被她家姑娘成功洗脑,一边傻傻点头,一边唾弃:“上天有眼,我们家的找不着了,姑娘居然帮我们找到了王赘婿那一份,老天爷真的开眼啦!他怎地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布铺里,卖铺子时也不知道拾掇干净,蠢啊,活该他有今日!姑娘,现在什么时辰,明日一早我就拿回家去交给我爹,姑娘,我爹……” 正说着,外面传来:“咚——咚!咚!咚!” 刚四更……二丫幽怨地盯着沐淳。这个要早不早的时辰,我醒来能干什么! 沐淳赔笑,赶紧把被子还给她:“睡,快睡,不睡明天没精神做正事儿!” 二丫心苦,都这样了我还能睡得着吗? 二丫百分百相信沐淳的说词,沐淳心里早有预料,就是不知她的四位长辈如何想了。其实信不信都不重要,反正东西是沐淳给他们的,万一在堂上被查出是假货,也自有沐家担这责任,有点脑子的正常人不会蠢到来深究。 加之办案的是周县令,咱们这位官老爷向来是很明理的。 万事俱备,十日后的一个赶集天,县城各热闹之处都贴上了一张告示,简单来说就一句话:四年前的王家争产案将在三日后公开重审,邀全城得空的百姓皆来听审。 辰时三刻,外面闹轰轰的气氛还没传进王家大宅,王季远正百无聊奈地敷衍自己新过门的娘子,手里捧着一本圣贤书。 良家女子的手段岂是青楼女伎可比,若是他当真是个正人君子还好说,偏他不是,就爱那纵情鱼水之欢时的奇技淫巧。越是端庄贞静的女人,越是让他厌烦,因为这会让他联想起自己过逝的娘子王氏。 想到王氏,就想到曾经乖乖巧巧敛性讨好的日子,怎会高兴。 “相公,昨夜您太劳累,今晚我煮一锅鹿肉汤让您蘸红辣子吃,红辣子开胃,许是能多吃两碗。”吕氏嘴里说着话,一眼不敢错开王季远的神色。 王季远一挑眉,玩味地看向吕娴,答非所问:“可是在怪我冷落了你?” “非也,娴娘仅是不想让相公消瘦下去罢了。” 哪个女人与人分享丈夫还一脸喜滋滋的,吕娴觉得自己已经很得体了,一月有二十日都歇在西院,就算来了正房也是提不起精神的死样子,偶而还骂自己是条死鱼。昨夜,本是歇在这边的,行房行到一半突然说想起什么要事,披上袍子就走了。 最后得知他哪来什么要事,他是上西院里继续耕耘去了。 第72章 郎君不好了 成婚才三月就成了这样,一辈子怎么熬?她吕娴十八, 西院那狐媚子已经十九了, 显然不是年纪老嫩面孔新旧的原因…… 哪个正经人家把正室冷落成这样, 没点节制,再不提醒一番,不知愈发荒唐成何样。吕娴微微有些后悔, 若是为皇帝祈福的消息早来几天, 或许她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真该多探探那狐媚子的底细, 早作准备! 唉,成亲也成的太急了些, 可笑当初自己还高兴得睡不着觉! 王季远观她一脸的怨怼, 像是在说:难道你没冷落我? “呵!”他没兴趣再敷衍下去:“娴娘, 妇德首一条是温顺。只要你做到这一点, 看在你哥哥的面上我也会让你坐稳了王家主母,你仍是碧水县最富有的女人。” 吕娴错愕,妇德首一条是温顺吗?她怎么不知道!钱钱钱, 她一激动登时咬破了舌头, 闭紧红唇心苦不已:我不只是为你的钱啊…… “郎君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奔进来的是守王家大门的门房。 王季远的长随眼一瞪:“谁允许你进内院来的?什么郎君不好了,我看是你不好了, 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立立规矩!” 门房吓得一啰嗦, 他是王家的老人了,从建府就在王家做工,听说要打板子又羞又急:“告示!县令要重审我们家的争产案!” “什么!”吕娴和王季远神色大骇。 “还有什么?”王季远揪起门房的领子,喝道。 “还说……说……说事关一条人命!”门房上气不接下气。 这厢的噩耗还没消化透, 那厢又跑来一个婆子,这婆子是管后院小门的,边跑边叫:“不好了,郎君不好了,那些凶神恶煞的衙役把咱们宅子围起来了,只许进不许出,连龙婆子出去买香油也不许!” 婆子跑过来发现怎地众人都站着不动,犹不自觉,继续道:“郎君怎么办,晚上就没油了,只能吃猪油,茗诗姨娘不吃猪油哇,这可怎么是好……啊!” “滚!”王季远下死力一脚踹过去。 顿时四下清静了,只听得婆子压抑的呜咽声。 王季远抬头望天,此时此刻他再不敢说一切不顺全是有小人作祟,而是他运背,运背! 赵三郎等一群衙役跟着县尉都头鱼贯而入,清醒过来的王季远看着一个个正气凛然的公人下意识打了个激灵。人皆一样,无论高低贵贱相丑貌美,他也罢,方才的门房也罢,在胆寒时的状态别无不同。 陈县尉厉声高吼:“王季远,这三日你是想被我等圈在宅中,还是直接去大牢?” “我……” “起开!” 县尉一挥手,赵三郎等人立即拿刀把主主僕仆像赶水鸭子般往某个小院里赶,那个小院好死不死就是茗诗姨娘住的地方,所有人将在这里被圈养三天。 尔后衙役们开始地毯式搜索每间房的箱箱柜柜,这间小院自然是首当其冲。茗诗姨娘最是美艷,又是出身青楼,免不了被粗手粗脚的衙役吃豆腐。初始她也躲,后来不知为何不躲了,衙役们有恶趣味但也知道要保住这身衙服,毕竟在办案嘛,没几个来回就失了兴趣,茗诗这才松口气。 王季远请的那几个带功夫的江湖人士,早就敛去平日在府中下人面前的嚣张样儿,安静如鸡地混在杂役堆里。自古匪怕兵,甘于给人当护从的又有几个是干净底子。 衙役比告示晚行动一刻钟,按周县令的部署,先派功夫最好的都头潜进王家,观察王季远得到消息后会干什么。谁知王家人对官府公文居然不感冒至此,拖到大队人马来了还没个章法,就只能自己搜了。 三日一眨眼就过去,一切是非黑白会在今日得个了结。这天,碧水县晴空万里,杏花正艷,桃花含苞。 因为是公审,衙堂就搬到了正水大街上,这是全县最宽最体面的长街,大热闹酝酿了三日,此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周县令的雕花长案就摆在街正中,长案中间摆着三个涂了桐油的硬壳纸捲成的扇形圆桶,分别正对着他的脸。他试了试,发现一开口声音能传出老远,说话也有了气势,他向下方的沐家女儿投去一眼。 王季远四肢带铁琐镣铐匍匐在地上,观不见他是何表情。初始他还不跪,可你一无官职二无功名的商人,岂有上堂不跪的道理,赵三郎的刀柄重重一戳,他便趴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第81页 戴镣铐不是首次,被提上堂也不是首次。王季远挣扎着支起上身,掩饰着慌张四下张望,吕敏呢?有吕敏的舌绽莲花,他这次仍能逃出生天,一定能。 可惜断了三天音讯的他,哪知吕讼师早就携母跑路了。吕敏不是不想带妹妹吕娴一起走,奈何王宅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何况一个大活人。 没看到吕敏王季远心下就是一咯噔,尔后才发现跪在他两侧的正妻和小妾。 没待周县令宣布开堂,他的心肝就哭哭啼啼喊道:“大人,奴是王家没入藉的小妾,一个奴儿罢了,王家犯何事也当与奴无关啊!望大人明鑑。” 茗诗虽是哭着,却不留痕迹地抛着媚眼,尝过她滋味的男人都懂此中意味。 明知道王季远在看她,仿似不觉,生存罢了,她有什么错,她从来没干过一件坏事,问心无愧。 王季远双手握拳几尽捏碎骨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古人诚不欺我。下意识看向他另一个女人吕氏…… 吕娴仍是懵状,哭了三天的眼睛早已流不出泪,三日来别人都有进食,她是滴水未尽,此刻虚弱不堪。盼了好多年的男人,盼了好多年的王家主母,仅仅三个月就让她认清了这个男人的秉性,最后还落到这步田地,她的命好苦。 “带张平!” 县令头一句居然还要带人,很快,张平同样四肢戴镣给拉了上来。 周遭开始悉悉嗦嗦,咦?这不是张书吏吗?不明白为啥重审争产案,审到衙门书吏身上来了。 很快人们就得知了答案,敢情案子的缘头与另一位书吏有关,就是那位患中脏腑死了三年的顾书吏。这人人称羡的王赘婿居然是心狠手辣之辈,毁灭文书取公人性命灭口,做得干脆利落。毒杀了人还跟没事人似的满县逍遥,真真是狼心豹胆毫无人性。 越是觉得他平日温和知礼的人,此时越是觉得他阴戾可怕。 其中有一茶摊老伯吓得直哆嗦,娘咧,顾书吏死那天我知道,王季远晌午好像还来过茶摊喝茶。那双杀完人的手就摸过我的茶碗吶!娘咧,太骇人了,太骇人了,千万莫要让我家老婆子知道,她知道了一定睡不着觉。 王家族叔王定轩的家人得到通知赶来,已在客栈里等了三天。这些年王季远下手重,这位族叔也反击,无奈老年人终是没拼过精壮后生,去年得病死了。来的是他唯一的儿子王泽辉,今年才十六岁,王泽辉身后站着四个都已嫁人的姐姐,加上陪同前来的姐夫,一共九位。 周县令摸出一方手帕沾了沾额头,方才太过激愤,四字成语不带重样的大说一气,竟给说出汗来了。耳边不断有王家人问话,王季远又在不断地喊冤,周世沖抹完汗一拍惊堂木,四下好歹能清静一瞬。 每每这时他就烦躁不已,基层官吏就是累,别说事关百万家产,纵是寻常争个仨瓜俩枣鸡毛蒜皮的事情也得吵半天,屡禁不止。若是来日升上去,只审大案,兴许会轻松许多吧。 看向案前这一大坨人,他本是要先审清过继事实再论财产归属,这王家族叔四女四婿张口闭口只知催,当真烦人。想着便一挥手:“除王泽辉外,丰县来的王氏一家先下去!” “大人?”姐姐姐夫不依。 周县令指向坐在左下的沐二郎一家,以及他们身后的顾家人:“这十几位的家中老人因你两家的争产案被害,若不是他们三年来想方设法讨公道,有尔等今日站在此地的机会?怎么,良心被狗吃了不成,眼里没有人命只有家产?” 大人发怒了,大人发怒就会说脏话,碧水县进过衙堂的人都知道。丰县来的八位受到了围观群从空前的“热烈欢迎”,最后不管脸皮厚与否,俱是耳赤面红地缩到了一边去。 王泽辉顺着县令大人的手看到了沐淳,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姑娘可以坐在椅子上,而她的长辈们反倒要站在身后。 站在沐淳身后的顾家人除身体不好的顾老娘,余等老早就接到小姑爷的信回来了,今日顾杏娘的大姐三兄一弟,来了个圆圆美美一个不差。 没人想站着,但县令案桌右下坐着的太昌,也称坳山口王氏,必须要求与沐家三口对坐,顾家人哪有办法,关键证据可是在人家身上。 “啪!”惊堂木再次响起,周世沖重新开始审案。 作者有话要说:  沐淳:审案了,尹子禾你学着点。 第73章 过继?收养? 顾书吏被毒杀的来陇去脉再一次被复述,于是王季远的歹毒心肠再一次被提起, 百姓们之前好像还没过够瘾, 逮着机会继续唾骂。而王季远, 已经没有方才那般义正言辞,心累身疲,影响了他搏命的心志。 沐淳观察周县令, 暗道他好手段, 审起案子来从善如流, 每个关键点都有老练的拿捏。可还没等她佩服完,接下来就发现了关键点。 敢情周县令要在此处停留过长有他的小谋算, 仿佛他比顾万德的至亲还难过, 痛诉起兇手的恶行来更凄入肝脾。 着重点在“不怪我军太无能只怪敌人太狡猾”, 详细跟百姓驳析当初是如何查验, 是如何找线索,又是如何不甘的…… 所有问题全在眼前地上这个恶人身上,是他, 是他害了我县的好书吏, 是他矇骗了我这个厉害的县令! 罗师爷见缝插针来了一句:“哼!纵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碧水县只要有县令大人在一天, 就绝不会出一个冤魂!” “对!大人说得好!”底下人开始附和。 “天理昭昭善恶有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每到这种时候,因果报应的俗语都会被人们提起。 “呀啊——”一声鸦叫融入其中,乌鸦煽着翅膀扑簌簌落在褐瓦上。 王季远望了一眼, 用力闭上眼睛……他知道,吕敏已经抛弃他了,很好,跑得好!就让我自己来吧。我不信,会被一个小小老书吏绊倒。 “大人,我朝律法,只要没画押我都有辩的权利。” 周县令尚未开口,人群就爆出喧譁声:“辩个毛,就地□□!” “就地□□!” 此起彼伏的吼声让王季远生出恐惧慌张,此前人们骂他恶毒,他并不在乎这些无能之辈的诅咒,但是现在人家在说要杀了他,他怕,怕死,他还想活。 “大人,您句句指责是草民害了顾书吏,可草民连亡妻是否过继都不知晓,又为何要杀他!大人,您的证据呢?当年县衙不是作中脏腑猝死结的案吗?若是毒死,可知是何种毒,又是如何下手?” 周县令不说话,只是冷笑。沐二郎认识这笑,笑容背后定是有他周大人得利的内容在。沐二郎暗悔自己没多进几年学,有学问的就是厉害,玩手段玩得比自己转多了。 周县令终于说话了:“本官还以为你会要求找讼师,现在看来你要自己来了。好,本官问你,可还记得顾书吏死那晚你在何处?” 方才安静的十来息时间让王季远没来由的心慌,怀疑上方头戴官帽的周世沖有莫大的依仗。答:“自是在家睡觉。” 第82页 “确定?你平日商务繁重,在船上渡过的时间不少,宿在虹楼的时候也有,确定那日在宅中?” “千真万确!” “看来王赘婿记得很清楚。” 王季远屈辱至极,他平生最恨这赘婿二字,周县令区区一个称唿就让他瞬间失了理智。 周县令坐直身体:“本官也记得很清楚,定案的前两日晚上,顾书吏曾来后衙寻过本官,说有一份突然发现又被忽略掉的定案依据。可惜本官当日下衙后就去了柳河村疏通河渠,为那年春旱作防范,两日后的早上才从村上回城,顾书吏就在那晚死了。如果不是这次发现端倪,恐怕我们永远也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说着眼一瞪:“王赘婿能否告诉我当夜发生了何事!” 瞪完又朝沐顾两家人的方向微微一颔首,算是表达谦意。沐淳吐出一口气,不想评价这位周县令老爷了。 王季远少有与人针锋相对的时候,平日里都有吕敏帮他接招,只需露出意向,吕敏就能帮他达到目的。今天让周县令东绕西绕东问西问,加之三日来都没休息好,意志力是逐秒下滑。 “我怎会知道!”开始狂躁。 “我来告诉你!”周县令再次一挥手,“上夹板。” 王季远身子急颤一下低头躲避,可是没见有人来抓他的手,偏头偷瞧,才知原来要夹十指的不是他,而是张书吏。他不怕张书吏招出啥来,因为这人根本没他的把柄,突突跳的心总算是回到胸腔里。 张书吏惨声大叫,大人您为什么不先问问就直接上刑啊?顾书吏是您的书吏,我就不是吗!“我招,我招!王郎君,呸,王赘婿曾经出一百两银子求我让他进卷库。” 王季远一脸震惊:这是要凭空捏造人证?不可至信地怔怔望着周世沖,没来得及狂躁透就已浑身发冷了。 周县令问:“进卷库所为何?” 张书吏答:“他说要查看所有王家的铺契田契地契以及山契,我一想这不是什么大事,便违例允他进了,谁知道他是要来找文书然后毁掉的呀,若是知道任凭他出一万两我也不敢啊。当时因有我在门外守着,他没机会动手,可是他竟然贼心不死趁晚上……大人,我有罪,我有罪啊,一时猪油蒙心贪图银子给了他方便,以致害死顾书吏,对不起,对不起……” 张平一边哭喊一边不停地向沐顾两家的方向磕头,这是间接证明了王季远有害死顾万德的原因和动机。 沐二郎当即啐道:“收起你那狗头,你不认得我了?王赘婿假惺惺给我岳母的二十两还被你剋扣一半,你这种狗吏的话我不信!”向周世沖一俯身,“请大人派人去清点他的家产,是否有那一百两银子的存在!” 周县令眉头一跳,这家人的浑劲他是领教过的,因正月十五那事他得罪了沈林,古云祸福相依,同样也因那事他得了上面贵人的垂青。现在他算是有真正的靠山了,但能不得罪人还是少得罪一个。 何况真要细究,张平的邻人也能证明其是否有过爆富的时候,若作栽赃之举,反倒牵出更多。罢了,怪你张平自己太贪图小利,连同僚死后的十两银子也贪。 王季远不懂,不懂沐二郎为何要坏周县令的安排,以至他想好的辩词都没了用处。 “上刑,让他老实交待!”周县令丢出一根朱签。 张平吓尿,绞尽脑汁也猜不透大人到底要什么答案,他做错了?可到底要怎么才是对!“啊啊啊……”十指连心痛入骨髓的感觉没几个人抗得住,痛得他几乎晕厥,到最后,他终于明白了,大人就是要取了他的老命。 奄奄一息之时,罗师爷过来拉他起身,因为还要继续审,近身时说了六个字:大人全都知道。 张平让盐水一泼,痛并清醒着,他受刑,百姓里除了吓着不敢看的姑娘幼儿,观刑的人没一个同情他。此时方知自己做人失败到这步田地,大人什么都知道,大人要取他性命。 “张平,从实招来吧,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罗师爷扬声说道。 善莫大焉,张平闭上浑浊老眼,一脸的凄意:“我招……” “大点声!”周世沖不满意他要死不活的态度。 张平咳出一口血,大声陈述。王季远听着听着也感到了阵阵恶寒,原来世上心思恶毒之人不止他一个。 户房十年前曾走过一次水,是张平的大意导致。因为火势只烧到小半墙,文卷也只有一个书匣被殃及,顾书吏这个老好人经不住他的苦苦哀求帮着其掩盖了。 顾万德三十而立之年中秀才,二十来年兢兢业业前后迎送了四届县令,对户籍文书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为了重做烧掉的底案熬了七个夜晚,但还是有很多因时间久远未曾记起,其中包括王百万之女收养之事。 张平交待的是收养,并非过继。 在沐二郎的连番追问下,张平好像又不记得具体是收养还是过继了,他也只是听顾万德说的而已。周县令听到这里未发一言,只淡淡看了一眼沐顾两家。 顾万德漏掉了王百万夫妻的收养底案,却在叔侄争产进行到尾声时突然忆了起此事,顿时焦头烂额。重做的底案只能在双方达成共识的前提下起一个佐证,争产这类案子若是拿出来只会图惹事端,因为底案文书上没有双方画押的手印和名章。 按顾万德在走水后的补救措施,本是打算把烧毁的文书唤来当事人重做的,可张平害怕丢了饭碗死缠烂打硬是不许,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顾万德犹豫到最后,仍是决定给周县令备告一声。 恰在这当口,每月都要来好几次的王季远上衙办事,张平一气之下装着无意把收养之事自言自语说了出来,还道有了新依据案子立刻就要反转,家产该判给王百万王震的族人,最后假称收养底案就在顾书吏的身上。 王季远听到这里瞳孔一缩,原来那日在隔间里听到的话是张平刻意说给他听的,怪说当夜并没有在顾书吏身上找到东西;他本用不着杀人,王家的一切仍是他的,今天落到这步田地,一切都拜张平这老贼所赐!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分晓,尘归尘路归路。 第74章 伏诛 张平被身旁王季远兇狠的眼神看得直哆嗦,“大人, 我悔, 我悔呀!” 周县令和罗师爷听完过程始末皆很诧异, 他二人只知走水一事,并不知道张平的借刀杀人之举,若是知道, 当初他们是不会怂恿顾家草草结案的, 张平此举实在是太过狠毒。 “啪——”周县令重重一敲惊堂木:“王赘婿, 这就是你真正的动机,还有何话可讲!” 王季远发出一连窜的冷笑:“呵呵呵呵……”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伸出虽污脏不堪却依然根根分明的手指抚掉眼角泪水:“草民乃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 是如何在三更半夜进到衙门里的, 又如何能让顾书吏乖乖服下草民的毒?” 第83页 “本官何曾说过顾书吏是死于毒, 你倒清楚得很。”周县令扬声道:“看来我的书吏就是死于毒无错了。” “大人吶,您真是煳涂了,是毒又如何?有动机又如何?堂上这些人有谁能证明是草明所下?大人, 您办案可要记得证据确凿, 难道您要当着全县百姓的面屈打成招不成?” 罗师爷唰地一抚长袖,怒道:“大人今日绝不动你一根毫毛!带上来!” 王季远嘴角的阴笑持久不息, 挑眼看向后方, 突然听得他的娘子吕娴大叫一声:“哥哥!” 吕敏?!王季远双目直愣愣盯着前方。 枷琐上身的吕敏让衙役用铁链子拖上来,不知这三日他经歷了什么,眼窝深陷人不人鬼不鬼,哪有往日的风流样, 昔日堂上侃侃而谈据理力争的吕讼师今日成了条半死狗。 陈县尉朝周世沖抬了抬下巴:全招了。 沐淳霍然站起,半瞬间復又坐下,手心下意识握紧了,好险,还以为让他跑掉了。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尹子禾的身影。童家数字兄弟也不在,他们不在正常,不敢让陈县尉和都队看出端倪,可是她立了大功的未婚夫怎么不来呢? 观审人群的最外围,尹子禾对身边一头戴风帽的高大少年说:“表哥,他定然是招了,你尽可安心走吧。” 少年道:“你小两口一个臭德性,利用完了就赶人,连饱饭都不招待一顿?嘁!” 尹子禾眉毛轻蹙:“看,表哥你又不讲理了。原本我跟童家五位大哥就能解决,你非要插一手,私自离营是大罪,若是被发现你受重罚是其一,姨父不满沐家是其二,所以你赶紧回去。” 沈英翘首望了望前方,心不在焉地说:“真没事了?她知道我来了吗?”话音一落他便知措词有问题,改口道:“那牙尖嘴利的坏丫头知不知道我来了。” 尹子禾面无表情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紧接着又语重心尝地说问:“表兄你真不急?” 沈英听了“不知道”三个字紧咬着下唇,似墨的粗眉仿佛更浓更黑了,突然他一扬头:“我一个刚进营没半月的青皮子能受什么重罚,谁敢,也不看看我是谁,哼!” “表哥。”尹子禾莫名一笑,语气也不再焦急:“哦?那你干脆就别走了,我说好要请五个哥哥喝酒,可惜我人小酒量不行,有你陪着才能尽兴。喝完再去娘娘坡打两天猎,玩够了再走。反正回营也没人罚你,实在要罚,大不了不干了。” 沈英一个激灵,下意识看了眼天色,果真是不早,骑上马就朝西北甲子营方向飞奔,心急火燎中还不忘回头朝表弟咬牙切齿啐一句:“小兔崽子你等着!”进营歷练是不去科考的交换条件,若是被驱出营,他就只能继续捧书本,那真是要了老命。 尹子禾当即不高不低回了句很奇怪的话:“表哥你趁早死心吧。” 沈英好像听到了,他眉头勐地一紧,再不回话,御马扬鞭也再不回头。奔了不够一射之地,突然作出潇洒姿态,高声大唱:“恨芳菲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 公堂这边,罗师爷拿着吕敏画完押的认罪书子正腔圆地唱起:“姚远,本县人士,原居庆源坊,父母早亡,康德六年入赘王氏,改名王季远。 因其生父姚然以卖江湖打药为生,姚远从小熟知数十味阴□□方,父死后主动接近王家小姐王秀,企图谋夺王氏。 康德八年春毒害父亲王震,康德九年夏毒杀妻主王秀,康德十一年被获准为王氏家主至今。王震表状死于肺痨,实则死于断肠草为药引的江湖秘药日日咳;王秀表状死于风寒,实则死于江湖秘药日日寒,皆由姚远所下。” 二丫父亲和大伯听到“王秀”二字时已经激动得坐不住了,他们的小妹闺名正是叫王秀,原本抱着半真半假来混银子的心思立时变成了真正的苦主。 二丫娘邹氏捂嘴哭起来,她想起了幼时可怜的小姑子。秀娘没死,可是没死也没能在有生之年见上一面啊,心里难过得收不住声:“秀娘,秀娘你怎地不知回家看看……” 沐淳发懵:不可能歪打正着了吧? 观审的大姑娘小媳妇得知王百万一家引狠入室,最后落了个死于非命,也早湿了眼睛,人的心思竟然可以狠到如此地步,禽兽不如哇! “咳!”罗师爷继续道:“姚远于康德十一年初春,以江湖秘药食心虫毒杀了衙门书吏顾万德,其症状与中脏腑极其相似。” 一直被忽略,却站得笔直的王泽辉摸摸鼻子,心说总算不是“日日”啥了,江湖人士连药名都不会取。 “还有!”罗师爷翻开第二页,念出一长窜名字,足有八到十个,都是这些年本县及周县与王季远有生意往来的商户,这些人皆死于各种病症,俱是王季远犯下。 罗师爷唱完,四下寂静了五六息。 五六息后,犹如大坝决堤,爆发出潮水般的喧譁,真相全部揭露,王赘婿的仇家实在是太多了。 “真是我县的好大人!”王赘婿,不,现在该唤他姚远。姚远的脸较一般人略长,下颚更是略微朝外凸起,以至整个脸从侧面看呈小月牙状,所以他侧身恶毒地望向吕敏时,那下巴就显得极为坚毅有力:“吕敏,我歷来待你不薄,周大人许了你什么好处,要让倒戈向相来诬陷我?为怕我不死,居然编造出如此骇人的罪证,你不怕遭报应吗!” 一个人证,姚远是不怕的。临到垂死之际,他脑子反而灵醒了。 百姓们骇过之后扪心自问,怕是天底下真没有这样的人吧?莫不是姓吕的想谋害僱主? 周县令决定公审自然料到有这一刻,待百姓们思量过后,才一招手:“呈上来!” 陈县尉抱来一个木匣子,道:“大人,经吕敏指引,此物在庆源坊姚家祖宅埋在地下的瓷缸里挖出,共计十二味,全已用活公鸡试过,证明每味都是毒药。” 姚远犹如活见鬼,惊愕地再次看向吕敏。吕敏垂头,不与之对视,与狼共舞,怎会不留点后手,跟着姚远这么些年,怎会捉不住他的命脉。 周县令再次喊道:“第二件证物,呈上来!” 衙中仵作带着六个抬箩篼的衙役走出,他们呈上三具尸骨的上半身。人骨一来,吓得观审的百姓纷纷后退,只有那胆大的才看瞅一眼,瞅见尸骨嵴椎每根都是黑的。 仵作上前解释道:“正常的尸骨应是石膏色,白中泛灰,王赘婿的毒物每味皆阴损至极,死后六腑遭浸染都成了黑色。这三具尸骨分别为两男一女,是王震父女以及我县书吏顾万德。尸骨证明,三人死于剧毒,非正常性死亡。因时间紧迫就近寻到三具,其余受害者尚未验明。” 沐淳神色复杂,之前要开膛深检,顾家兄弟各种顾忌,什么怕毁了遗容让后人没脸面,如今开棺取骨居然都痛快地答应了。有的是真伤心愤怒,有的可能是因罗师那几句话吧,兇手有银子,只要证明是被毒害得赔一大笔银子呢。 第84页 周县令道:“三具已经够定罪!”说着掷地一声:“王赘婿,招是不招!” 姚远已如呆僧坐定,衙役的杀威棒打到身上才痛得活过来,发现他的小妾和正妻都已经远远地缩到离他极远的地方。若是可以,这二人估计想缩进地缝中,她们怕他。 现在谁不怕他?连他都怕自己,地上的尸骨令他头皮发麻,今日方知原来杀了这么多人,全都是他真杀的。 除了顾书吏的速死让他当时惊了惊,其余的人都是慢性死亡,死时他都刻意不在场,没有多少恐惧感觉。现在,他恐惧极了。 “画押吧!”罗师爷把供词扔到他脚下。“画了兴许在行刑前还能吃顿有鸡腿的断头饭,若是不画……” 画不画都一样,尘埃已然落定…… 周县令折好姚远画押完毕的认罪书,“收押死牢,即刻快马加鞭与毒药一起上报刑部,少不了判一个凌迟。” 姚远一听,当场大小便失禁瘫晕在地。 作者有话要说:  天网恢恢…… 第75章 蠢货 “拖走拖走,拖回死牢弄醒, 别让他死了, 不能便宜他。”罗师爷捂住鼻子招唿道。 这苦差使落到赵三郎头上, 他硬着头皮将之拖走了,连带的还拖走一个半晕的吕敏,这吕敏多半也逃不了砍头之罪。 “吕氏你是愿意和离, 还是去姚家守孝?除了嫁妆, 王家的一针一线须完璧归赵, 包括姚远送去吕家的聘礼。吕家家主吕敏犯同坐之罪,家产全部充公, 但本官念你母女以往本份为人, 特枉开一面, 吕敏之罪罪不及母妹。”周县令的语气又恢復了平淡。 “然, 本官既放你母女便不会任由饿死,庆源坊邱家布坊答应本官愿意收留你们,去好好做工好好做人, 替吕家孽子赎罪吧。” “和, 和离!民女谢大人慈悲!”吕娴已经看到了枯坐在街角的母亲,说完这句话她也两眼一闭, 倒了。这位是累倒的, 想太多思太多受的打击太多,坚持到现在算得是奇蹟。 沐淳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吕娴,好奇极了。 茗诗眼见衙婆把吕娴抬走,慌道:“大人, 茗诗,茗诗可以离开了吗?” 周县令微微偏头作思考状,罗师爷便一扬手,来了另一个衙婆也将她带走。 今日来观审的就有虹楼的掌事章小凤,章妈妈看到昔日妖娆的女儿险些沦为阶下囚,满头珠翠尽失,心情亦是相当复杂,把银子悄悄递给身边的龟公,让其给茗诗送去。她方才回去过一趟就是拿银子,毕竟养过一场,吃这碗饭的谁能有个好结局,终不过是图个温饱罢了。茗诗以后不管是跟了县老爷还是师爷,有银子傍身,在后宅里也能好过些,也消了她将其嫁错人的愧疚。 “大人……”一个二个都判完了,张平知道该轮到自己了。 周世沖和罗师爷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还是判了他蓄意谋杀罪。但凡他在事后真有丝丝悔意,也不会光明正大地剋扣同僚的丧仪。顾书吏死后衙门里的人并没发现他有几分悲痛,这样的人,还是死了干净。何况再留着他,也是衙门的污点。 既然“公堂”弄脏,接下来王家财产的归属问题则顺势回到真正的公堂之上。愿意来看的百姓也可以继续观审,不愿的就拍拍屁股回去吧,估计一个个都吓得够呛。 周县令意得志满,这桩大案恐怕会震惊四野,呵,正是他周世沖所办,可会留名青史? 连环杀人的大案都解决了,争产自然成了小案。周县令不问东家不问西家,决定把财产一分为二,丰县王氏和坳山沟太昌王氏各得一半。若是之前姚远和王定轩愿意一分为二,哪能整出这诸多后续来,之前他这个县令不能作主,今日总是能了。 丰县王氏的四个女儿女婿初使似还有话说,儿子王泽辉当即表示一切听大人定夺,如此一来少费了周世沖和罗师爷许多口水,都道这个小郎不错,识大体知进退。 沐淳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二丫一家傻唿唿的看向她和她爹,根本不敢接手啊。沐淳心哀,曾经的豪门士族被打压成什么样子了。 罗师爷把几个王家大掌柜招上堂来,又摸出从王家收来的帐本,道:“先别高兴,至从姚远贩私盐后,王家的生意已经缩小了两倍不止,好多姓王的产业如今都改姓萧了。在分割之前,还得先赔偿所有死者家属银两,余下的才是两家分,不多了,我点给诸位听听。” 即将离任的周县令慷他人之慨,唰唰唰将大把银子赔付给受害者家属,儿女不限家家都有,博了个天大的好名声。衙役迎来送往一茬又一茬的苦主,碧水县衙至建衙来都没今日热闹。 后衙偷望的周太太洪氏揪坏了两根手帕,都要离开了也不见相公“伸伸手”,真不知得了这样的夫君是喜还是悲。 * 天尽黑时,闹了一天的案子终于结束,二丫一家揣着十几张地契房契银票等跟随沐二郎回到梧桐巷,顾家一众亦同。 进院门时,沐淳停住脚,深吸一口气,内心几翻挣扎后朝顾仲勛和顾叔勛道:“您两位带着妻儿走吧,我们家不欢迎。” “春儿!”顾元娘皱眉。 贺金文贺金武也面带不满地审视沐淳,哥哥朝弟弟咬耳朵:“瞧,这妮子如今浑成这样,还好定给了别人家,你甭觉着可惜。蕊表妹就温柔多了,你若是不要,那便给哥哥得了。” 贺金武压着嗓子驳道:“谁说我不要!” “大姨母,我已经更名为沐淳,是县衙罗师爷取的,我以为大姨母早就知道。”一不做二不休了。 沐二郎静静看着,约摸猜到女儿要做什么,而顾杏娘还沉浸在亲爹昭雪的情绪中,脑子反应不及,显得茫然。 顾元娘那眉头皱得足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嘿,你这孩子当真是不识大体不顾女子脸面,在外面闹得不成样子,回到家还敢顶撞长辈!杏娘,你就是这么管教的女儿?” 顾杏娘听到这话心头一跳,干脆闭嘴不回话。女儿再是不对总是她生的,大姐跟女儿相比总是女儿重要。 顾元娘这个伪善之人的义正词严,沐淳是不会管的,今日若是退缩了把人放进去,接下来的麻烦事就层出不穷了,不如闹开吧,想要清静,她总得付出点代价。虽然她现在看似一副激动蛮不讲理的样子,实则她脑子比谁都清醒,沐家今后的路要怎么轻松地往前走…… 轻声道:“行了吧大姨母,长辈慈晚辈敬,不慈的长辈再敬着那不是蠢么。大姨母可以容许夫君跟二弟媳三弟息胡来不清不楚,我娘可不许!她应该也比你会教孩子。” “什么?!”顾元娘惊大了嘴巴,足可以塞下一整颗鸡蛋。 三弟媳?顾蕊迅速低下头,两只杏眼大冒精光。 二丫一家见张婆子开了大门,像做贼一样快些进到院里去,他们想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人王家是老实人,得到这个讯息后先不是看笑话,而是同情。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好他们家风严谨,此类事情一概没有。 第85页 胡宅,魏聪林母子住在一进,隐约都听到对面有吵嚷声。正准备歇息的钱氏知儿子的房门开了,赶紧过去把魏聪林截住:“大晚上你干啥,沐家今天不知分到多少钱财正得意呢,你可不准去显眼。” 儿子至从看到京里下放的判决后成日的睡大觉,不哭也不闹,如同废人无异。今夜对门的声音竟让他愿意踏出门了,钱氏害怕儿子又犯了暴躁病,跑过去定是要吃亏。 “娘,你听,好像是在吵架,看看热闹也不行?”魏聪林寒声道。 “吵,打死几个人才好,都是不要脸的贱货,等着老天收吧。娘求你,速速进屋吧!睡不着做别的也行。” 沐家门前,顾仲勛没炸顾叔勛先炸,紧接着贺四郎也炸了。 沐淳郁闷又心累,打起精神见缝插针地对顾元娘道:“大姨母,外祖父办丧事那会子,我在顾家老宅的柴房外什么都听见了,您先是诈付氏,紧接着给她银子让其孝期里莫要和大姨父胡混,孝期完了怎么都可以,还问是您大方还是我大姨父大方,最后晚上你又跑到我娘面前来紧着打听我爹跟付氏是不是真的。今日三舅母和我大姨父多对视几眼,您就一直怪笑,你们这些长辈污糟得不像话,让我们晚辈如何敬?”她把水往浑了搅,顺便噁心一下唯恐天下不乱的小袁氏。其实要论上眼药,沐淳才是最狠又最拿手的那一个。 沐二郎和顾杏娘当场呆怔,不可致信。 顾伯勛与娘子何氏等人表情都极复杂,三年前沐淳才多点大,小孩子是编不出这种故事的。何氏拉了拉相公没拉动,转头把比她还高的两个儿子揪着耳朵拽进院。 母子三人身后传来小袁氏划破夜空的尖音:“小贱蹄子你瞎说什么,不怕遭雷噼!” 尔后又听到沐淳平淡的反驳:“不怕,通姦生女的才怕。” 还有沐二郎和顾杏娘护女心切的急唿:“嘴巴放干净些!” 何氏只恨不得捂上耳朵,她最厌的人不是付氏,而是顾仲勛,是那浑货非要把烂女人付氏再娶进门,搞得顾家几兄弟早早儿的分了家仍是鸡犬不宁。 当初分家就是她男人顾伯勛提出的,她夫妻俩在付氏刚一进门时,就发现那不是个好东西,几翻提醒顾老二都不听,真真就是个蠢货。 “全都给我住嘴!”顾叔勛眼睛赤红骇人,什么也顾不得了,拉着小袁氏就往巷子口奔。 小袁氏不想走,非逮着沐淳说清楚,这可由不得她。她嫁的相公是什么人,沐淳最是清楚。 顾蕊甜甜地跟众人道了个别,笑着离开。 顾元娘和贺四郎早在相互敌视,周遭的一切都没注意。妻怀疑夫又招惹了更鲜一些三弟媳,夫怀疑妻在小姨子一家面前给他添了脏水…… 第76章 育婴堂 沐淳被众人的大眼盯着乖觉站立,一脸的无辜, 好似她并没做错什么。 这些人跟着来所为何, 特别是那曾发誓再不上沐家的顾叔勛, 他们不就是因为二丫伯父在堂上说要补偿顾家和沐家,分的一半家产不会独吞,大家都有好处么。王家人不敢接财, 却素不知招惹的是怎样的“对手”, 沐淳是真不愿劳心劳力为顾叔勛这类人作嫁衣。 倏尔一股凉风袭来, 沐淳灵活侧身,顾仲勛的巴掌已被沐二郎抓在手中。 两个男人旧仇新恨怒目相对, 寒星直冒。 还想打她?沐淳心中冷笑连连:“二舅, 难道您头上绿成一片还是外甥女的错不成?难道人不说, 您的帽子就不是绿的么?在外甥女看来, 二舅的头巾跟北城龟公们一样。二舅,要不您仔细看看我海表哥和勇表哥到底像谁,是不是和村里某人长得像?二舅您的拳头用错地方了, 您应该狠狠打自己两巴掌才对!” 沐二郎顾杏娘身子同时僵硬, 这些年二人就付氏的偷人习性有共识,都希望顾仲勛能有醒悟那一天。要他醒悟就得斩钉截铁釜底抽薪断了他的侥倖, 给他呈上血淋淋的真相!但是这话不该由女儿说出来…… 可又由谁说出来好呢?又有谁愿意呢?沐淳脑仁儿又疼又疲惫, 她爹娘开口是适得其反居心不良,顾伯勛显然魄力不够,顾叔勛?根本不可能!顾元娘自扫门前雪,最小的顾季勛又不敢去管……只能她来了, 她这几个月背了不少名声,算是恰到好处吧。 顾仲勛手不得动弹,死丫头的利嘴吐出的每个字都让他恨不得杀人。勐地转过头来看向两个儿子,兇狠的神情里立时夹杂着难以言表的惊愕意味。 “住手!”顾伯勛一帮手,顾仲勛被两人一制再无还击之力。 “不活了,呜……不活了……”付氏摇着大胸狂跑。 “你两个愣着干啥!”顾仲勛左右开弓各给两个儿子一巴掌,大晚上的,他哪里放心付氏一个人,还有好多话要认真仔细地问她,窝了一肚子火跟着追去。 此时,沐淳家的院门前只剩下顾元娘顾伯勛和状况外的顾季勛,共三家人,还好顾老娘经不起颠簸没有赶回来,要不然该多心碎。 远远的,顾海和顾勇怨毒的眼神还紧琐着沐淳。沐淳却眼神木然地直视前方,顾家这一大包脓疮迟早得戳破了,反正她上辈子就是做惯恶人的。今夜下手如此重,顾二郎若还解决不了,那她就真没办法了,也许顾仲勛的构造和别的人类不同吧,毕竟奇葩不只出现在故事小说中。 顾二郎在巷子口就追上了付氏,因着县城酉时末就关了城门,这个时辰顾二郎和顾三郎都回不了村,最后他们皆就近寻到一间客栈,不可避免地在客栈里遇上了。 付氏还没站稳就迎来一只碗,碗直直砸在她的胸口上,打得她的胸脯弹跳了两下,那碗落地摔碎发出清脆的声响,震在付氏耳边如同丧钟敲响。捂痛一瞧,原来是早到的小袁氏动的手。 下一瞬,小袁氏就挨了顾叔勛一巴掌,不管大哭大喊的小女儿,他像今日的衙役拖姚远一样,将小袁氏拖进了开好的客房。 而顾蕊冷冷一笑,到门口去抱腿坐下,同父异母的妹妹哭,她也直接给了一巴掌,打得甚是畅快。 “再哭,我把你悄悄儿卖掉!” 顾叔勛的小女儿两岁多一点,听得懂这话,但她可不怕,在家里她娘想打姐姐就打姐姐,她也打,还抓过姐姐的脸。骂道:“你是贱人生的,爹爹要卖你,卖你卖你!” 顾蕊两只眼睛恶毒瞪着顾婷,顾婷丝毫不怕,一边打门还一边要来抓驵姐,甚是兇悍。 店小儿摸摸头看看这家又看看那家,警惕道:“要干仗去外边,毁坏物什三倍赔偿,那碗十文钱,谁赔?” “爹,换一家吧。”顾海今年十五,早在说亲,偏他眼光高,媒人说的一个也看不上,别的不谈至少要比得上他娘,那些姑娘太土了,衣着都不及她娘。原以为这次能从王家争产案中为二房捞个铺面,挣着钱后也好谈个家世和模样顶顶好的娘子,看情形是成空了,二房最最心碎的估计是他。 第86页 由此可见,就算顾家两年前领了官府一笔抚恤不用退还,今日各房,包括出嫁女在内都分了五百两现银在兜里,但相比起王百万家的铺面和产业,连顾海都不把五百两银子放在眼里更不消说其他人。问题是,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拿到人家的铺面?沐淳都没敢如此想当然。 人心不足,真能蛇吞象。 梧桐巷,因着大晚上闹久了着实不好,顾元娘和贺四郎进院后极有默契地忽略掉付氏那桩桩淫秽事。 二丫家先前不知道沐家与顾家的复杂关系还好,知道了想法就不同了,所以并没有开口履行衙门里的承诺,沐家大娘子显然不喜欢这位大姨母。 可是怎么处理这笔财产王家人也犯难,他们太昌王氏至祖上就没做过买卖,如今这一代更是两眼一抹黑,判下来的生意完全不会操持,若是败光了徒惹世人笑话,如同捏了个烫手山芋在手中一般。 退一万步,徜若通通卖掉换成银子,他们并非不想这样做,就是担心更惹议论。毕竟这些钱一分一毫都不是他们赚来的,他们虽不是正气凛然之辈,好歹还余有几分风骨在。悄悄的得个几百两银子改善生活可以,风口浪尖上白得大便宜心就虚了。 顾元娘一肚子火窝着等回家跟贺四郎算,眼下要紧的大事是铺子,别的都不重要。她早在从衙门回来的路上就跟么弟顾季勛商量好了,如果得了王家的铺子一併交给她做,么弟坐等收钱就行。 沐淳去了灶房,二丫紧随其后,二丫爹王二郎碰了碰娘子,邹氏和大嫂许氏立即也闷头进去帮忙了。 “张婆,今晚随便做点就行。”沐淳道。 邹氏许氏也附和:“对,随便弄点,都不是外人。” 张婆子点头,“估计东家和太太都没胃口,熬一锅粥配酱菜吃,爽口。二姑娘和小郎我准备有肉粥,还有三只卤猪蹄,大娘子二娘子二丫一人一根,小郎的牙啃不动。” 张婆子算不得会来事的人,但人也不愚,眨眼间心里就有数,不再把二丫看成是沐家的帮佣。 邹氏不好意思:“哪能这样,张婶你不能惯她,咱本就是穷苦命,没得把她养娇了。若是没有大姑娘,哪有咱家以后的好日子。” 说啊说的又想起了她的小姑子王秀,眼泪滚出,一滴一滴的竟停不下了。大嫂许氏模样甚是苍老,哭起来更令人心酸,许氏比弟媳早进门,王秀可以说是她一手从两岁带到五岁的,感情又是不同。 沐淳这个始作俑者一脸无奈,换得是另一家王姓或许她当初还不敢下手,可是这良善之家感情也忒丰富了些。 正屋里沐二郎和王家兄弟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顾杏娘只顾拉着顾季勛的新妇田氏问东问西,顾元娘和贺四郎便唯有静坐忍耐了。 这时,屋外突然亮起亮光,有人在一声一声打门,喊着:“坳山口王家是否在屋里?” “谁?”沐二郎很诧异,这么晚了谁会来,找的还是王家人。 进来的是个七旬老太,麻布粗裙打着两个补丁,抹额上面满是油渍,牙齿掉光,走路蹒跚,扶着她的是两个面黄飢瘦的小童。 老婆婆眯着眼睛用力往前凑,拱头四处瞧,口齿还算清楚:“坳山口王家,过继女儿给王百万的那家,可在这里?老身刚从县衙过来,公人说来了这里,可来了?” “您老是?”沐二郎帮王家兄弟问。 “老身是东城育婴堂的主事,你们唤我一声江婆子就成。” 顾杏娘急道:“先让老婆婆坐下说。”一把年纪大晚上赶路,老骨头怎么经得起。 沐二郎仍抱有戒心:“江婆婆,您老要找的人在,随我来。”示意娘子去灶房把邹氏许氏一併叫来,他想把人带到暂作书房用的偏厢去。 江婆婆看了看一屋子的人,却不迈腿,“就在这里说吧,老婆子走路累。” 来者不善啊!刚刚赶来看到这一幕的沐淳心道。 “坳山口王家,你们家有个妹妹过继给了王震,还有文书为凭?是么?”江婆子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毫不掩饰口中的讽刺意味。 什么意思?一屋子人都搞不懂状况。 江婆子坐下,伸了伸腿,神秘地说道:“巧了,王震二十年前也在老身的育婴堂收养了一个女娃,秀娘,秀娘这名还是老身给取的。” 来了,正主来了!沐淳不惊异,只是有点生气,争产案事前事后,还有外祖父的死,闹得满城风雨,那时她这个清楚王家女儿是收养来的正主不站出来,现在跑出来了。 江婆子没理众人,兀自说道:“那文书衙门不给老身看,但老身很想看看,你们能帮帮忙不?” 沐淳能想到的,沐二郎自然也想到了,女儿谋算的整件事他知晓且参与了,听此勃然大怒:“江婆,我等晚辈敬你年长又行的是善业,给你几分脸面,你莫登鼻子上脸净说些云里雾里的话。” 云里雾里,说得好,江婆子闻言合上眼皮,神色哀凄。 第77章 皆大“欢喜” 云里雾里,说得好, 江婆子闻言合上眼皮, 神色哀凄。 她今日的确是奔着威胁的目的前来, 可惜威胁太无力,育婴堂人手少得可怜,知晓王震收养之事的就她一人, 仅凭她一张嘴无甚份量。育婴堂送孩子出去向来是去官府处留凭证, 官府的烧了, 哪来的证据呢,王震手中留的那一份连王赘婿都不知道, 肯定是早就毁掉了。 如今, 她想学坳山口王家弄张假的都不行。最后只会背上眼红讹诈的名声晚节不保, 她的声誉一旦坏掉, 以后育婴堂的日子只怕是愈发艰难了。 “老身也不想。”江婆子抚着脏得看不见颜色的抹额:“老身也知此番作为有碍体面,但老身还是来了。” 顾杏娘端来一杯茶,她见不得这样的老人家, 总会脑补人家很可怜。身份不好的才会去育婴堂做工, 不是丧父丧子就是背有克夫名声的妇人,都不容易啊:“江婆喝点热茶, 喝了身子暖。” 江婆子努力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打量顾杏娘, 唉声道:“你是个好人,你父亲也是个好人,但我不能为了他一个人让育婴堂里几十个孩子饿死啊,对不住了。” 沐淳受到江婆子的情绪感染, 倏尔鼻头一酸,无父无母的孩子成长有多艰难,她最能体会。大概明白了,难道育婴堂一向是紫源坊王家接济的,王季远接手后为着名声也没有撤掉这笔银子?江婆子不敢站出来的原因是害怕王季远报復,更害怕当年王震的家产判给族叔后育婴堂没了活路? 果然,江婆子接下来的几句解释证实了沐淳的猜测没错。 此刻,懂的自然懂了,不懂的仍是不懂。王二郎是懂的那一个:“老人家的意思是,王家小姐不是我家妹妹?” 江婆子瘪嘴笑笑:“是不是难道你们家自己心里不清楚?” 王二郎兄弟俩面面相觑,无助地望向沐二郎,又转过头看沐淳,越发觉得揣在身上的银票和房契烙手,神色比刚拿到判决后还显焦急。 第87页 沐淳沉思片刻,问道:“两位伯伯不会拒绝行善事吧?” 兄弟俩忙道怎会拒绝,他们也是穷苦人,最是知道穷苦人的日子艰难。江婆子眼神亮了亮,并没有吱声。 沐淳朝兄弟俩点了点头,“那侄女就越俎代庖斗胆建议了……”她建议王家兄弟帮育婴堂重建,以后也拿出四个铺面的租金供养育婴堂里的孩子。问江婆可满意? “当真?”江婆子登时老泪纵横:“你这小娘子说的可算话?”真如此,育婴堂每月再增十个孩子也够吃饱了。 王家兄弟生怕江婆不信,连声道:“算话算话!” 江婆子见好就收,沐二郎不放心赶车送她回东城,余下一屋子人茫然状居多。 良久后顾元娘突然感嘆一声:“淳儿几年不见果真让人大吃一惊啊。”不能小看这样的小妮子,譬如当初的自己,不也小小年纪脑子就格外活络么。 贺四郎也道:“是啊是啊。” 贺家兄弟俩哈哈大笑:“妹妹再厉害些,愈发把我们这当哥哥的比下去了。” 沐淳感觉到了这家子的轻松状态,眼下他们都是拥有共同秘密的人,好处是不是也要共同分分? 大姨母,您全家都想多了。 当沐二郎回来时,正碰到顾元娘一家怒气沖冲出门,并扬言再不上沐家门。 沐二郎都不知道听到第几个人说再不上自家门的话了,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顾伯勛道:“小姑爷莫理她,淳儿的做法我看很好。”他说他的,他的娘子何氏怄自己的。 二丫一家现在轻松自在多了,终于从紧崩的状态中被解救出来,全都点头附和:“很好很好!”二丫爹心下更是大松,发现不知何时手心里浸了汗。 “怎么个好法?”沐二郎看向沐淳。他并非不相信女儿,只怕又生出无法掌控的事。 “爹,随我进屋来,我仔细说给您听。” 沐淳的办法算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先问王家兄弟到底懂不懂经商。这话问得他们心下五味杂陈,但是如今手上捏的是一笔无主之财,想物归原主也找不到活人吶。一併送给丰县王家?不说沐淳不甘,他们自己也是不甘的。 沐淳紧接着就道,若是不懂经商不如捐出去换名声吧?不止接济育婴堂,再捐出一万两办学堂,免费的,穷苦孩子都可以有学上,先生的薪俸一文不少,有男学亦也有女学,为表感谢王震,男学堂用他的名字命名,女学堂届时再看。 她还没说完堵在王家人心里的疙瘩剎时就解开了一半,沐淳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 说到这里问爹爹:“男学就叫王震书院可好?爹爹要不跟二位王家伯伯去问问周县令?” 沐二郎点点头,压着情绪示意她赶紧说后面的,还有好几万两呢,想知道女儿是怎么安排的。 沐淳道余下的四万两捐都给官府作治理水渠之用,碧水多山地,每年的庄稼浇灌是个大难题。紫源坊的王家宅子既然判给了二丫一家,那就住进去。分得的十一个碧水县铺面全都赁出,以作学堂后续费用。 四万两全捐?沐二郎惊了一瞬,片刻后他还是继续点头:“不错,你想得很好。但是二丫他们离了土地如何生存?”这女儿太像自己了,怎么事情一上手就神采奕奕的,天生的劳碌命,这可真不好,女儿明明将来是要当少奶奶的…… “爹,咱们的香胰子不是一直想要开分店吗?” 她爹说她神采奕奕,她此刻的状态真就符合这四个字。 沐淳分析给他听,邻县的富人虽然会常来碧水购买,却总不如开在当地去方便。以后香胰子也会划出更多的价位,以增加市场购买力,快消品就是快消品,毕竟难度系数再高它也只是香胰子而已,总有被仿出来的那一天。让它回归原本的价位是迟早会发生的事,亦是为大势所趋。譬如后世的牙膏洗漱用品菸酒饮料等物,快消品的利润其实是很惊人的,不打眼,还有大钱赚,既可以服务于民生,外看又毫不扎眼,这才是真正的闷声发大财。 沐淳自然没用后世的词彙,也没提牙膏什么的,好在把意思表达清楚了。 沐二郎一边听一边想,一块香胰子一百文,净利润八十文,如果降到五十文,那就得多卖两块才能持平,但是愿意购买的人多的可不止两倍。油然感嘆,果然进过学的人不同,送女儿上学堂委实是大赚的,眼界都不同了。常人可能只顾着多赚些,捨不得降价,待被人仿出来时,占着的先机就没了意义。再则,降价后,也好让香胰子不再那么招人眼。 道:“爹爹懂了,开分店需要人手,再没有比王家兄弟俩更合适的人选了是不?”如此一来二丫家何止温包不愁,小富都绰绰有余。 “嗯。”沐淳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一无所长的穷人乍富,一个不慎便无好下场。不是被人谋夺,就是被人引诱堕落。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了人家,既然是利用,利用完了也得安排妥当。 说完她低下头思绪跑远,极同情王震,突然就理解了沐老爹和沐老娘一心求孙的殷切。在古代没个儿子承家业当真是别人眼中的一块肥肉。结局都大同小异,譬如林黛玉,林家百万家产被舅家吞没,最后落了个寄养在舅家的身份,素不知贾家这个空壳子最后那几年吃喝用的全是姓林。 唉,王震辛苦一生赚的银子最终行了善,也算是一份最好的归属吧。 沐二郎起身准备出去,他得抽空算算现今手中的银子。 沐淳也起身:“爹爹,暂时让二人先分管一县的销售,不用他们出本金,利润提两成。店面是王家现成的,爹爹别忘了王百万四县都有铺子,只是碧水县最多,丰县的全归了王泽辉,其余两县也是他的,想办法去跟他换两个应该可行。”又道:“同时开两间铺子,还要铺大量的货,咱们本钱不凑手,幸好王家伯伯捐完后余有两千多,咱先借些应该没问题。” 沐二郎听下来发现这件事情除了正主王家兄弟,最大的获益者就是他沐二郎,说来说去他眼目前最着紧的就是铺子,想买,钱不够,想赁,没有。如此一来有了王家在两县当街的旺铺,两成利润换两个忠心的掌柜……怪说顾元娘气成那般。 可是自家得好处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没他沐家,王震父女的冤魂指不定还在王宅里四处游荡呢,眼睁睁看着仇人坐享家业大仇不得报。自家使了这大的力,要是王震活着,指不定给多少银子感谢,租两个铺子借点银子算什么大好处。 顾杏娘凑过来忧心忡忡地问:“若是大姐去县衙胡说怎么办?” “没理没据最后闹得个惹人耻笑的事她才不会去做,大姐可没你想的那般蠢。从江婆子之前的行事来看,她要的是细水长流,大姐那点身家还买不动她。”沐二郎调侃道。 得,横竖必须得憋着,放不下就自个儿气自个儿去吧。 “么舅,您现在制靴学得怎样了?”沐淳从屋里出来就问顾季勛。 第88页 张婆子端来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浓粥,唤道:“先用饭吧,再熬下去该成干饭了,什么大事也不能耽误了肚子。” 沐二郎今日甚是畅快满意,畅快替岳父报了仇,没愧对岳父在世时对自己的信任和看重,满意沐家又要向上迈一步。笑道:“吃饭吃饭,张婆辛苦了。”惹得张婆子不好意思的忙摆手。 张婆的腌萝蔔咬进嘴里嘎嘣脆,又甜又香,一口下去可以吞掉半碗稀饭。沐淳深吸一口气,真是饿急了。 这时才发现沐秋儿已捧着碗边吃边打瞌睡,干掉了一只卤猪蹄,又在吃第二只,眼皮一耷一耷都快坐不住了,还死握着猪蹄不放,天生的吃货呀。而总是“内敛”秀气的冬才,早已吃完张婆开的小灶,窝在二丫怀里唿唿大睡了,脸上还有泪痕,不知啥时候又哭过。 二丫见沐淳瞧过来,笑眯眯地对她说:“姑娘,以后我也有机会识字了。” “那是当然。”沐淳凑过去跟她笑嘻嘻咬耳朵:“以后你跟着我赚大钱,帐本一定要会看。” 二丫用力点头,险些撞到沐淳额头,“姑娘,跟着你有肉吃。” 听到如此熟悉的一句话,沐淳差点把粥喷出来。 第78章 女儿又变了 顾季勛和田氏从进屋就如同顾伯勛何氏一样充当着背景,他俩还等着听沐淳的下文。今天的所见所闻可以说是大开了眼界, 谁能想到外甥女在家里简直到了一言九鼎的地步。 “淳儿, 得知你定亲后, 小舅就在州城给你寻了一匹极漂亮的料子,早说托人带回县里,就是没遇到回去的乡亲。吃完饭让小舅母拿给你瞧瞧, 是真的顶顶好看。” 沐淳颇为意外, 在印象中这位小舅舅虽有点酸腐气, 但人不坏,一直都是以顾元娘的附庸身份存在。没想到他还蛮有心的, 或许是因为沐家送了十两银子的原故。总之, 是个知道礼尚往来的。 田氏显得有些害羞:“相公别胡乱吹虚了, 淳儿什么好料子没见过。”小姑爷的身家早超过大姑爷了。 沐淳埋头吃完第一碗粥, 等张婆子盛第二碗,笑道:“不一样,自家舅舅送的我肯定喜欢。” 田氏心里一暖, 多懂事的孩子。同时也觉得怪异, 没咋感觉出对方是个孩子。一错眼看到旁边两个高高大大的侄子,心说他们才是孩子吧。 顾虎顾鲸两兄弟凑在一块儿聊了一晚上, 仔细听净是在商量五百两银子怎么花的事, 真不知这哥俩是心大还是心小。 “舅舅从大姨母家出来吧,我爹准备去州城同沈官人合伙开香胰子铺,若是舅舅有空,不如来搭把手。爹, 您看好吗?”沐淳说道。 沐二郎想了想,没直接回答,反倒问起旁的,“在水谷和洛县开分店的事情先要给沈家说一声,给王家兄弟提两成,不用跟沈家分帐了?” 沐淳也想了想:“爹,当初合作是因为沈家有铺子,如今王家也有铺子,为何还要跟沈家分?你难道不怕沈家多想?沈太太不像是白占人便宜的,要不爹爹去试着提一提,看她怎么说?” 沐二郎一滞,他女儿争眼说瞎话,黑话说成白话的能耐到底跟谁学的。沈家分五成是因沈家不但有铺子,还有身份和关系,王家只是有铺子。再则,沐家皂铺在外人看来,早就与沈家连成一体了。 “爹,王家的四万两银子不是只捐碧水一县,四县都要捐的哦。” 沐二郎一个激灵,这女儿当真属妖的不成?是啊,若是王家善名在外,谁敢前来造次?官家太太他不是个个都了解,但是大曾氏这样的还真是少见……沐二郎觉得曾家人是顶顶的好,莫要把人家想龌龊了才对。 “爹,一码归一码,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沐淳轻声跟爹爹嘀咕:“州城的生意只要沈家要继续合作,咱们仍照常不就行了?后面说不定咱家还有别的生意呢,总得培养些新的人手和关系,王家只是开始。您瞧瞧这次,我们出了事会牵上沈家,沈家若是有个好歹,咱们亦是。如果都是真心相待,最好的关系是守望相助,于双方都有所用,不管怎样咱们得先强大自身。” 沐二郎下意识握紧筷子……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他从哪里听来的?朴素,却大有深意。 顾杏娘极力凑近耳朵,当娘的都心细,听到这话下意识觉得今昨两日的女儿似是两个人,第二次有这种感觉了,五年前女儿在罗衣巷编出头花时是第一次。孩子的变化总是突如其来,今夜的所作所为以及孩子脸上焕发出的光彩,让她奇怪极了。 这真是我顾杏娘生的女儿?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几十岁的人了,怎地好多道理还没女儿清楚。顾杏娘暗底里埋怨一定是上天把她生太笨了,所以就补偿到女儿身上。这话她只会藏在心里,可不敢说出来让女儿得意。别的孩子要夸,她的孩子再夸就要上天了。 沐淳知道爹爹明白了,继续问顾季勛的事,没见小舅夫妻俩一直等着吗。 沐二郎收回心神:“只要小舅子不嫌弃,怎会不好。” 顾季勛赶紧表态道哪里会嫌弃,尔后又假作踌躇:“我没做过香胰子,也不懂帐务,极想来帮忙就是怕做不好坏了生意。这些年我在州城其实也没学到啥,只知打鞋底模。” 田氏倒是兴奋得不行,以后不说有香胰子可用,至少相公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事了, “好说,你旁的不用管,只消做个掌柜就行。就在我这多住几日,白日里上铺子跟我学学,不难,很容易。” “掌柜?” 沐二郎险些被小舅子夫妻的激动样儿吓笑:“嗯,掌柜。” 何氏欲言又止,奈何相公一派悠闲状地呵呵笑,完全不懂为自家着想为自家打算。嘆口气,把话吞了回去,吃粥吧,这腌萝蔔太好吃了,等会子问问是怎么弄的,她回去也学着弄一罈子,以后教给儿媳妇。然后何氏又不可避免地想到虎郎的婚事上去了,乍然有了五百两银子,决定好好选几十亩上等水田,把宅子翻新,再给虎郎先挑一门体面又实惠的婚事。 顾伯勛嚷着“小姑爷怎地变秀气了,瞧这碗小的,换海碗来!”张婆子笑着忙不迭地给他送去一个吃面汤的大碗。 顾伯勛这才满意了,他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他有木匠手艺,也爱做木工,木活儿多就多赚点,少就少赚点,反正吃喝不愁。让他改行他真害怕变成麻烦事,一个不好现在的安生日子没了怎么办,是以他最坐得住。俗话说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他这行选得不错,一把年纪了可经不起折腾。 沐二郎心带歉意,说今晚太寒酸,明日请大家上馆子,一人一条洛河鲫鱼,引得众人拍手欢唿。洛渡河里虽有名贵鱼稀有鱼,但当属鲫鱼最味美,临近年关价格又要比往日贵上一倍,大家都笑小姑爷要大出血了。 次日他们走进莫家酒肆时正巧被顾仲勛和顾元娘一家瞧见,顾仲勛身边只有两个儿子不见付氏,远处还有顾叔勛一家,顾蕊与亲爹继母隔着三个身位,像是亲戚家的孩子,不太像是一家人。 第89页 顾元娘冷眼道:“你们两兄弟好好瞧瞧,咱们这个家已经四分五裂了。” 贺金文道:“小舅是要造反吗?”不想回州城了是吧,又去巴结“新贵”了。 贺四郎眼神微闪,看了一眼娘子,二人同时沉默。 顾叔勛鄙夷地撇了撇嘴,如今他看谁都不顺眼,正待迈步就听大姐唤他,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去州城学么弟做你的跟屁虫?我顾叔勛可没兴趣,别想打我五百两银子的主意!反正大姐你不是从沐家听来些消息,说坳山口王家要行善事,那我就决定继续进学,就不信一辈子都是个童生。 顾元娘见三弟不搭她话,以为他还把沐淳那小贱人的话当了真,嘆口气怨毒地地瞅向贺四郎。 酒肆外的三姐弟的愁,与洒肆内三兄妹的喜形成鲜明对比。 顾元娘一众拐过弯租了牛车回顾家村,满噹噹的大小十个人挤一起,把匹老牛累得直喘气。赶车老汉喊着要加钱,贺四郎磨磨唧唧甩出十个铜板儿,得来老汉一个大白眼。顾仲勛莫名怒吼一声,又扔出十个,这才消停了。 “二弟你莫要在我面前耍脾气,这次付氏休定了!”顾元娘冷声道。 现在已不是休与不休的问题,顾仲勛勐地昻起头,復又低下,许是顾忌有外人在,满肚子火憋得他一张脸胀得青紫。 一进村,他也不回屋,直杀村东头顾大头家。没人说一切都可以装不知道,有人说了,顾二郎越看大儿子越跟顾大头是一个模子里长出来的。她爱付氏爱得可以原谅付氏不洁,但不表明他愿意养人家的种。 贺四郎想拦都拦不住,焦急地看向娘子。 顾元娘还能不知道她二弟的性子,银牙都要咬碎,是真不打算管那浑货了,寒声对顾海说:“你爹找你亲爹去了,愣着干啥!”说着又看向顾勇:“你爹是哪位?” 兄弟俩登时满脸泪痕不知如何自处,顾叔勛和小袁氏似未闻,自顾自地抱起小女儿回屋。顾蕊略一停顿,看了一眼大姨母,又着急地看了看二伯跑去的方向,最后还是选择不声不响地走了。边走边羡慕淳表妹,她怎么什么都敢说敢做呢。 “我娘!”顾勇泣不成声,他要去找他娘,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相信温柔可亲细声细语的娘会做下不守妇道的龌龊事。 顾海紧紧抓着手里的包裹,这是他失控的爹忘掉在车上的,作为“长子”,他极自然就拣过来提着了。大姨母的戏嚯让他屈辱不堪,立在原地任凭泪水在脸上自流,外人怎么看怎么可怜。 贺四郎拉着娘子往正房去,边走边道:“这么个藏法也不是个事儿,还是报官吧。滴血验亲,让这俩野孩子的亲爹赔银子,顺道也把付氏判了。”言外之意,他是贊成把付氏这条命除掉的。 顾元娘不领他的情,心累不已,提都不想提付氏,心说你也是个坏心眼的恶棍。其实这件事按常人的正常做法就是休了付氏,儿子指门亲划出去,另娶一妻,但顾二郎真就不是个正常人。 气道:“二愣子若是肯听我的哪怕半句,能把事闹到今天这一步?我一个外嫁女想遮家丑,也要他肯配合。浑不吝的蠢货要作死,就让他作去吧。你瞧我那冷心冷肺的三弟,他都不着急,我急他娘个甚!走走走,马上回州城,这档子事我是再不管了!” 贺四郎扯嘴:说得好像娘子你管过似的。 贺金文和贺金武听得娘召唤,动作那叫一个麻利,等会子事情闹开真要丢死人,半刻也不想在这村里呆了。 这厢贺家人收拾好了东西准备动身,村东头那厢已经打完了,还算顾仲勛没蠢到家。顾大头挨了打,却不准家人去追顾仲勛,是以他打了一通人发泄完怒气全全乎乎回来了,村人都不知道为顾大头为啥甘愿白挨打。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二郎一直在作死,作到有人把他置之死地而后生为止。 第79章 低估人性 顾元娘觉得这兄弟还有救,决定用完午食交待几句再出发。 “二弟,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五, 五百两买个小铺子还有富余,就怕你不懂经营,大姐……” 顾元娘的话刚起个头, 桌上的菜还剩一半, 一身是伤的顾大头突然来访, 说要见见顾海。很显然,他早知道顾海是他的种, 不但知道, 还准备让儿子认祖归宗。 合着人家不声不响受了顾二郎的拳头是打着这么个主意呢, 顾大头也不是让顾海真去做他儿子, 只是要认个义子什么的,反正都姓顾。 顾二郎一听,操起板凳就上去, 又是一翻鸡飞狗跳, 这时小袁氏才发现顾海早不见了。 “去哪了?”顾元娘怒声问。 “不知呀,吃饭时就没见人。”小袁氏忙拉顾勇, 让他赶紧去找。 顾勇想起什么勐一跺脚:“银子在哥哥那儿!” 五百两银子在顾海手里, 而顾海不见了…… 顾元娘心抽抽儿的痛,给了自己二弟一巴掌,喝道:“你这蠢货不如死了干净!” 顾家因着五百两银子的事情失了心性,自己先闹起来, 于是这事再也捂不住了。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 没多会儿村人都知道顾家二房的娘子偷人偷到本村顾大头,还生了个儿子,顾海就是,怪说“爷俩”长得像呢。很快又得知顾秀才是被毒死的,衙门判赔了五百两银子,这银子还让野孙子卷跑了,简直比那画本儿还精彩。 顾秀才怎地又是被毒死的?不是病死的么;不见了的偷人婆付氏到底咋样了?这会子是不是又躺在哪个野汉子的床上?各种复杂的内情被村人几翻消化也没理出个子丑寅卯来。 有那好事者发现顾万德的墓被挖开重砌过,旋即昨日公审的具体消息传回来,于是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有的羡有的蔑,一言难尽。 有人道付氏那骚货从小偷到老,偷了十几年人,连姑爷都偷。 “不会吧,你这婆娘说的可是城里卖香胰子那家?那是小姑爷,长得可俊了,也看得上她付氏?” “还真是那俊姑爷,有好些年了,当年我是看在顾秀才的面上才闭紧嘴的。你忘记几年前付氏因啥被顾二郎休的?”女人神秘地笑笑:“正是因那事。我娘家弟弟在码头做事,他亲眼看见的。看见付氏哭哭啼啼被顾家小姑爷踢了一脚,还说付氏的肚兜是桃红色,让我娘好一顿臭骂。” “哟呵,那咋地后来又娶一回呀,真真儿脑子进了屎。” 妇人鄙夷道:“可不就是进了屎么!” 顾勇一时成了暗底下的“香馍馍”,好几个汉子都看他像自己亲儿子。 闹到这份上,顾元娘想撂挑子不管也不行了,最后她只能把职责履行完——去县里把顾伯勛逮回家。 顾伯勛一收到话,尽到责任的贺家四口就火急火燎去了镖局,连夜上路回州城了。 沐二郎和顾杏娘四处找人寻顾海,三天下来了无音讯。连带的付氏也寻不着,付氏娘家人竟然有脸闹着上顾家来要他们赔人。顾杏娘气哼哼地问沐淳,问她可有料到今天这事! 第90页 沐淳扬扬眉,回说怎地没料到。只是顾海卷钱跑路这一项她很意外,果真是谁生的肖谁,她高估了人性的底限。 沐二郎不太想抽出心神管,二舅兄家的事情归根结底就是一个钱字,钱能办到的都不叫事。“五百两,我沐辰方赔他,让他买地修宅重新娶娘子,六七十的老梆菜都能发新芽呢,他还不到四十,有什么了不得的,娶不上,买总可以。” 顾杏娘嘆口气,把沐淳拉到怀里,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突然又一把将女儿推开:“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长辈的事也是你该管的?不怕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若是出了啥意外,顾家头一个骂的是你!瞧,现在已经怨上了。” 沐二郎劝道:“淳儿没有做错,他是替你姐弟五人行了该行的事!明知你二哥一根筋脑子犯轴,你们都嫌麻烦不管他。这世上离了谁不能活,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娘,化了脓的疮不挖开剐出来是治不了根儿的,您好好想想。再说您成天儿不也看付氏眼烦吗?去了这门亲不也清静?” 顾杏娘磨磨牙看眼大女儿,揣着银子出了门,她的确是该好好劝劝二哥了。她只恼恨所有的错都让自家女儿背了,搞得别人都没错一样,真他娘的不公平。 她一走,这些日子,沐二郎便跟沐淳和王家兄弟继续商量开分铺的事,顾季勛两口子也一块儿跟着学东西,商量好了这事,再陪王家兄弟去衙门捐银子。二丫张婆的任务就是替沐家买人。 东家需要一个跟进跟出的长随,两个姑娘需要两个婢女,灶房也得添一个打下手的厨娘。而许氏和邹氏跟着尹家娘子曾氏去了紫源坊,那边新得的宅子要添物什,还要添护院。王家不需要买婢女僱佣人,他们一是用不惯,二是不想丢了勤劳持家的祖训。待一切归置妥当了,王家才回村搬家。 以后添了人口沐家这六间房的小院显然不够住,是以尹子禾跟着他爹帮沐家打听更宽敞的宅子。父子俩一进到市场,才知道碧水眼下现成的宅子都成了翘手货。几天前王百万的灭门案像一股旋风似的,由码头那一条条大船引到了几百里外,昨天碧水茶楼就已有说书先生编出故事赚吆喝了。 周世沖一案扬名,百姓口啤也槓槓的首当其冲是头一个得利的,县里沾光的人多少了去,连带的城中有西洋香胰子卖的事情也让更多人知晓,过几天库存许是要告急。世人都道碧水县是一个福地。 别看县址在最西边,但人家水陆发达并不闭塞,这些年匪也剿干净了,尚是安生。很多有名的店铺和镖行收到风声纷纷预备过来为碧水县的建设添砖加瓦,打前阵的人许是已到码头了;北部常年被蛮子滋扰生活无着无落要卖身的老百姓,已不再把大州大城作为首要考虑,而是来碧水县以求温饱,脚程快的昨日就进了城;四处跑商的小贩也打算常驻碧水,因为听说此地少讹诈官欺。 因着这些原因在陆续增加人口,空宅子便翘了价,牙人吃的就是行情饭,卖低了是要掉信誉的。沐家并没有富余的银子计划在宅子上,恐怕换不了房了。 实在无法,尹子禾建议沐家直接搬进大曾氏在罗衣巷买的两进宅子,这样他跟未婚妻见面更方便。但沐二郎考虑到香胰子要扩大产出添加护院,两进的宅子或许都不够使,哪能把自家再塞进去。 沐二郎道:“先凑合着来吧,我那院子大,两边再贴着修两间房也行,下晌我就找大舅兄唤人开工。” 尹子禾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沐二郎脸皮一抽一抽暗乐:女儿是我的,你想要还得再多等几年。 碧水县衙,周世沖那叫一个意得志满,若是他还有时间,真想把县城再往外扩一扩。治下的人口增减,向来是官员正绩考核的重要标准。他从户房出来,见到罗师爷正在帮着太太归拢物什,那是沐家送来的谢礼。这沐家,让周世沖一言难尽。 罗师爷见到周县令,上前一步笑道:“学生看得出来,沐家人是真心感谢。” 周世沖捋须也笑:“那沐家姑娘果真灵慧,可惜是个女儿。她的小相公将来也非池中物,你跟太太商量送份回礼过去。” 这就是要结交的意思了,罗师爷含笑点头。那厢周太太把物什像打包般一笼一笼码得整整齐齐,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因为她夫君快高升了,归置好方便随时上路。 沐家那厢忙忙碌碌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人使,这厢回榕州的贺家人躺在马车上补大觉。顾叔勛大门紧闭,一个想尽办法集中精神温书,一个数着银子寻思先买什么,都似不查村里的闲言碎语,定力惊人。 小袁氏见顾蕊死死盯着她手中的银子,眉一挑,阴阳怪气地问道:“怎地这次不跟你大姨母去州城了,你娘不是在那里么,听说她要重新嫁人了?那男人怎么样,她拴得住人家的心么,要不要你去帮着栓?听说城里人不管有钱无钱都怪糟得很,指不定人家就是看上你才娶你娘的。” 小袁氏愈说愈过份,左手在银子上弹弹:“我猜你母女俩一定会争风吃醋,她肯定争不过你,瞧瞧你这水灵样儿,多惹男人疼。” 顾蕊不搭她的话,反倒指着她手里的银子道:“兴许这些钱都得花在我身上。” “嘿你个小贱货想找打?”小袁氏没成功惹怒顾蕊心里十分不爽。 顾蕊阴笑着凑上脸:“你又想打我?朝脸上来,抓了有好事,信是不信?” 小袁氏骤然想到顾叔勛提过的事,总算忍住了“抓意”,回头一记窝心脚踹向继女胸口,畅快地笑道:“我为何要打你的脸,哈!” 顾蕊痛得发不出半个音,咬紧牙关待喘过气来,突然发出一声尖唿,然后两眼一闭,装晕。 顾叔勛听到声音跑过看到大女儿躺在地上,紧紧捂住胸口,他的小娇娘子紧惶失措。 作者有话要说:  顾蕊是黑化了还是长进了? 第80章 不同了 顾叔勛听到声音跑过看到大女儿躺在地上,紧紧捂住胸口, 他的小娇娘子紧惶失措。 顾蕊没有料错, 顾叔勛如今是把她当成一件大事在筹谋, 小袁氏首次挨了他的骂。小袁氏还想如往常那样闹脾气,可现在顾叔勛是什么,是有五百两身家的人, 当即讽道:“有本事生个儿子出来, 没本事就挪位置。你若是不安生点, 就给我滚出顾家!”说完一把将银子抓过来。 顾叔勛休妻休得极为顺手,新女人睡了几年也快睡腻了, 哪会像才婚时那般纵着。有钱么, 有的人是小姑娘再凑上来。 小袁氏手上一空, 剎时感觉心也空了, 两只桃花眼颤颤颤,嘴巴张合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顾叔勛忍着不奈烦关心女儿几句就走了,顾蕊朝着正屋露出得意又狠戾的笑。笑着笑着, 听到妹妹好像是一个人在外面哭, 遂悄悄挪下床走出去,朝顾婷胸口狠踹一脚, 飞快回到床上。 她人小力气不如小袁氏大, 但顾婷人更小,顾婷替她娘挨的这计窝心脚也痛得够呛,同样是隔了半会儿才哭出声来。恰在这时,顾杏娘到了。 第91页 顾杏娘是来教训三哥的, 教训他为啥关门不管二哥的事。顾叔勛和小袁氏是什么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袁氏正一肚子的气呢,加之又眼红…… 顾杏娘自然没落着好,也不知她怎么想的,上赶着来吃了一肚子气。 “小姑。” 顾杏娘预备回大房找顾伯勛,听到顾蕊喊她,立时火道:“啥事!” “我胸口痛,小娘踹的,爹又不管,我怕是活不长了。”顾蕊说着用力把衣服扯开,露出红红的一只脚掌印,明日这里将会变成青紫色。 顾杏娘不忍,表情软和下来,劝道:“当着她的面你也叫小娘?你做事勤快些,她也不会拿你怎样。”顾杏娘知道顾蕊打小就懒,凡事都爱掐尖儿。 “小姑。”顾蕊勐眨眼睛,泪水一眨一掉:“我能同淳儿妹妹见见面吗,或许以后没机会跟她顽了。” 顾杏娘惊讶道:“你爹要放你走?”走去哪,自然不用明说。 * 几日后顾杏娘回家时捎上了顾蕊,拿去的银子原封未动拿回,难过地对相公说:“他不要。” 沐淳知道后骂了一句脏话:真特么是日了吉娃娃! 顾家人的性子五花八门,唯有顾二郎和顾杏娘二人略为像一点,说得好听是宁折不弯,说得难听是冥顽不灵。 沐二郎却道:“急啥,他的英雄好汉当不了三日,且等着看,过几天他自己会上门来要。” 沐淳不信,“爹您就那么肯定?” “没听说过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虽不至于饿死,但他好的是什么,脸面!最好脸面的人,自然知道分辨在我这里的脸面重要还是在外人那里的脸面重要。” 一旁的顾蕊若有所思,见沐淳看过来,忙给出一个笑。 沐淳眨眨眼,总觉得她有事。 到了晚上,二人睡一个被窝,顾蕊开始跟沐淳说心里话了。讲她从州城回来没几日,身上就有好几处伤,都是小袁氏给的。最后感慨一句:“妹妹,姐姐的日子真是太艰难了,好羡慕你。” “你想上大船吗?”沐淳掖掖被角,似无意间问她。 “想。” “想?我以为是你爹逼你的呢,那你不想嫁给贺二表哥了吗?” “他太小气,一家子都小气。”顾蕊嘴角下撇。 “去京城也不是那么好的,一辈子也难看到父母。” “我那爹?呵!以后若是得脸了,就把我娘接走,对人只会说我爹死了。” “是你娘劝你上船的吧?” “不,我娘不愿,是我自己想去,我一定要去!一定要!你不要劝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沐淳没再接话,沉默。 顾蕊突然道:“妹妹你帮帮我,姐姐发达了一定不会忘了你。” 沐淳皱眉:“蕊表姐你真看得起我。何况,真要进了宫日子没有你想的那般好,你要想清楚。实在讨厌你爹和继母,以后就住在我家吧,你爹不同意我就去找外祖母想办法。”顾叔勛不是想考学么,孝道总不敢丢吧。 顾蕊心里一暖,剎时就红了眼,摇头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以前太浑,以后再不会了,妹妹不要小看我,我一定能发达的。只要你愿意帮我,你也一定能有办法。” 沐淳眉拧得更深了:“表姐想要什么结果。” “我不想进宫人那一列,我想做良家子,可我差一岁。” “这你得找你爹爹去,若是真成了,我最多在上船前给你一笔银子。”沐淳嘆了口气,都是聪明人,顾蕊要她帮的仅是银子而已。 顾蕊喜道:“那说定了,妹妹,银子越多越好。” “蕊表姐。”沐淳无奈:“趁这些时间你在家多学几个字吧,我明日找几本书你带回去慢慢看。” “嗯,听妹妹的。姐姐一定好好学。”默了一会子,顾蕊又道:“你的担心我都知道,在州城我见了不少也学了不少,就放宽心吧。姐姐真的不傻,就算以前傻,以后也不会了。” 沐淳双眼直直盯着她的绣花帐顶,难道顾蕊的命运和前世也不同了吗? 顾蕊达到目的就回家了,世情方面沐淳果不如沐二郎,没两日顾仲勛真上门来,像是沐家欠他似的大声武气要银子,拿了就走,一个字也没多说。 沐淳摸摸鼻子,收回那日的话,顾仲勛和她娘一点也不像,她娘可做不出这般理直气壮的荒唐事。 顾仲勛在大哥的威吓下把自己的血跟次子的血验了,是相融的。顾勇虽肖付氏不肖顾二郎,但他也不肖村里某某人,顾家两兄弟总算是稍稍心慰。 顾二郎要给次子说亲,也要重新修宅,还要寻摸买田。扬言说若是付家人找上门来正好,他会亲自写了休书甩对方脸上,要打架他可不怕,来多少躺多少。偏奇怪的是,起初还嚷着朝他要女儿的付家人突然都成了哑巴,主动上门来求了休书,与顾家再不相干。 顾仲勛这次是真伤透了心,约摸也猜到了关窍,也许顾海偷银子找付氏去了,不但找到了她,母子俩还决定一起抛弃他和顾勇。晚上顾二郎喝下两罐子酒,醉后哭得像个熊包,他也知自己的操性惹人厌,可是他有什么办法。无能之人最爱怨的就是上天,所以他在家骂了老天整整一夜。 好些个媒婆得到顾仲勛有些身家的风声后,一个二个的排队踏门槛,这时他才重新焕出点人样来。 沐淳事后对她爹说:“要不咱托人去肃州附近打听一下,我怀疑付氏和顾海躲到那边去了。” 前世付氏跟沐二郎就生活在碧水北边某个县城里,那个方向正是肃州。她是真猜不到付氏到底有多少相好。 伤透心的顾仲勛得知小妹妹家以他的名义,让官府发布了顾海和付氏的偷银缉拿令也没阻止。他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不想再被人骂。 若沐淳那日夜里在梧桐巷的恶语,给了他屈辱之感,村人的流言给他的便是当头棒喝了。活得煳涂的蠢人,总是在大环境下才能醒悟。他们惯常是没有脑子的随波逐流之辈,众人的意见即是正确的真理。 时间就这样蹉蹉跎跎过去了大半月,朝廷没明着解除禁令,但对犯“禁”的行为却没处罚,看情形是皇帝还能再活一些时日。尹子禾从沈英的来信上得知皇帝早在一月前就开始上朝了,果真两世不一样了…… 沐淳在心里捋了半天也没捋清楚,一是因为她出手改变的太多,二是沐春儿所知有限,特别是与朝廷相关的事情几乎为零,记忆中没有昊义公主的故事,只有皇帝去冬死了,和今年是正德元年而已。会不会昊义公主的故事在前世也没有呢? 想不通便不想了,只要影响不到她就成。这期间沐淳唤过顾蕊进城,顾蕊依然坚定着自己的理想,还道老皇帝康健了给她的时间就更多了…… 找付氏母子的事情大曾氏也使了力,北边衙门传回来的消息,说在一家商队里发现了疑似付氏的妇人,因着她脸上没有那颗粉痣,又无见到顾海在场便没有当即抓走,待再去寻时人已经不见了。事后多方盘问商队里的人,得知跟那妇人走的还有一个大小子,指着画相道正是顾海。 第92页 遇着这案子的衙役当时就悔青了肠子,好大一笔功劳没了,逮着商队连番深审。审出付氏是商队里一个小管事带来的,那管事四十好几,个头黑瘦平时不咋显眼,所以他跟付氏一块儿失踪后竟没一个人注意。 自然,那小管事定是来碧水时与付氏勾搭上的,这次付氏能跑也是託了商队有路引的便宜。如果付氏被抓,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少不了一个窝藏罪。况且五百两银子是多大一笔钱,他干到死都不一定能拿到这么多工钱。 尹子禾和沐淳得知后相顾无言,同时嘆了一声:外县的衙役怎就那般蠢呢,非要认痣才抓人?不知道痣是可以取掉的? 沐淳:“都怪我俩把付氏画得太传神,模煳一点点,不细緻到痣上面兴许就逮着了。” 尹子禾:“迟早能逮着,有了这次的前车之鑑,那恶妇总不可能再毁容吧,总是能抓到。再说了,那母子俩以后只能东躲西藏战战兢兢,还不如去牢里安生过日子。” “不,付氏会死。” 尹子禾一怔,突然想到了本朝有专针对淫妇的刑法,对沐淳说举人科目里就会涉及……那种酷刑对付付氏这种女人是罪有应得,若是那妇人是被冤枉的呢,想想都头皮发麻。官果然不是那么好做的,责任重大呀。 沐淳一听眉就皱了起来,暗嘆还是后世好,至少没有这些灭人性的酷刑。转而又想自己是不是活得太仁慈了,当下边境还有战事,冷兵器时代动辄见血见骨,还是清醒专注一点过日子吧。 “还有多久考了?” “快了,周县令走之前主持的最后一届,想来应该不难。”歷来都是这样,童子试县令担考,调任前都会放放水。 “你好像很不甘,是不是巴不得难些?” 尹子禾晒笑:“还好,只是童子试而已,你没听过‘童生满地走,田间多如狗’的俗话吗?” “噗——” 尹子禾忽然朝她眼睛吹一口气,吹得她睫毛乱散,站起道:“我得回去温书了,你乖乖做沐家大娘子,少操心。” 沐淳咬唇斜视他,五味俱全。 “怎么了?以前叔和婶子不是成天说‘我儿最乖了’吗?我不能?” 沐淳:…… 作者有话要说:  童生满地走,田间多如狗…… 第81章 不倒翁 顾老娘听说小女儿将在州城开铺子,最高兴的莫过于她了, 天天儿巴望着姐弟俩来。 但是顾杏娘是一时半会去不了, 家里还有一堆事呢, 总不能全留给人小鬼大的女儿,只能顾季勛先去。 王家兄弟捐家产的事情引起很大一翻轰动,从此以后紫源坊王家多了一个称唿:王大善人。 因着姚远毒杀十几人的惊天大案, 沐魏胡三家闹婚的事情果真很少再被提起。尹子禾至少有半年时间心思不在课业上, 到此开始才静下心来复习。中旬就要童子试了, 算算也仅有五六天时间,嘴上轻松, 暗底里却很在意, 过了童子试才能获得科举资格, 并没有小觑。 接来的事情陆陆续续照着计划好的样子稳步进行, 大曾氏知晓沐家要在洛县和水谷县开香胰子铺,再次来到了碧水县。 沐二郎早想着亲自去赔罪和道谢,听说后当即携全家购重礼而去, 诚意足足。 大曾氏的脸上不见一丝不满, “不管你们的事,是他自个儿惹的。” 沐二郎诧异, 没懂。这不像是人家刻意说来宽慰他的话。 大曾氏笑道:“他本就要调任了, 沐兄弟当这军监是长年死守一地的不成?朝廷可没那规矩。调令已经下来了,我出发前他正在走亲坊友,估摸着这会子怕是在收拾箱笼了。” “哦?”尹志全大喜:“这是要高升?”不然他姨姐哪能笑得出来。 大曾氏眉眼一展:“嗯,去西北路, 去做我康朝青年大才俊陈昂的下属,西北路肃州府军监。” “哟!正六品啊!恭喜恭喜,今日兄弟做东,上紫源坊汇宾楼庆贺。”沐二郎早偷偷打听过副军监是从六品,脱了那个副字不就是正六品了吗? “噗——”大曾氏笑出了声。 屋外的沈彩对沐淳说,“淳姐姐,你爹爹好可爱喔,副军监是外派从六品,军监则是正五品,高了三品呢。” 沐淳牙疼,他爹老爱玩小聪明,这次着相了吧。 “为什么你娘没有生气?是因为早知道会升官不成?” 沈彩道:“是啊,我爹极想调任,他四年前剿灭净三地流寇,身负重伤归来,原就该他军监之职,偏给了个副,所以平常表现本就不好。就算不因你家,我爹也会被人参的。但他不怕参,早寻好了后路。” 原来如此。沐淳虽从没见过沈林本人,可结合他的“丰功伟绩”来分析,猜测他怕是更希望换个地方继续剿匪吧,战将唯有在战场上才能找到价值。 官家小姐自小学的就比寻常人家的姑娘多,毕竟以后也是要嫁进官宦人家为人妻子的。但是沈家夫妻告诉女儿的太过简单,事实绝非这般容易。从这件事沐淳看出沈家夫妻很会做人,心中应该是恼沐家的,但是知道这恼并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揭开了做个大方人,该帮忙时仍然伸手帮忙。这样的人家天生就是混官场的,无论对方是何身份,随时都结着善缘。 沐淳压下衍生开的思绪,笑沈彩,“你定是常常偷听父母谈话咯?” “难道你没有?” 沐淳摇头:“我真没有。”因为用不着。 “哈哈,淳儿姐姐这你就不懂了吧,若是我爹娘不想我知道的事,我是一定不会知道的,你好笨。”沈彩显摆完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淳儿姐姐,我哥哥有东西送给你。来,去我房里拿。” “送我?”沈英居然还给她带东西,平时相处真不见得有多快乐呀,臭小子。 “你瞧。” 沐淳脱口而出:“不倒翁。” “呀,你怎么知道?” 沐淳气哼哼的:“他是在讽刺我呢。” 沈彩捂嘴笑,不好意思起来:“哥哥说你可能会懂得它的含义,我说你不懂,咱俩还打了睹,看来我输了。淳儿姐姐你真是好厉害,这物件儿在碧水应该是没有的吧,你怎么就知道呢。” 沐淳心说他当然知道我懂了,他就是故意的,臭小子平时吵嘴从来没占过上风,还能不知己知彼?突然不想收怎么办! “淳姐姐快拿着,如果你不高兴就回一个气气他。我哥哥可自大了,以前在家时老爱挑唆娘训我,我也讨厌他。可是,如今不常见,我反而怪想的,他好不容易拜託我一件事,若我办不好,就太对不起他了。” 她双手接过不倒翁,收下了。因为黑鬍子老爷爷画得太传神了,就这手艺也值老钱了,正好给冬才当玩具。回道:“书中自有百事通。” 第93页 这骗不了沈彩,她知道沐淳在胡乱嫁接。“我哥哥说看你如何理解,不倒翁虽有擅钻营的贬意,也有百折不挠自逍遥的意思啊。” “好吧,听你的,赶明儿我送一个,劳烦你带回去给他。”沐淳前世今世都没有几个儿时同伴,小时候收礼物的次数两辈子加起来都屈指可数。算算来了大康还多些,跟霞儿姐和禾郎都互赠过好几回了,每次不管是送和收都极开心。这次例外,她真是想要给那嘴巴讨厌的臭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沈彩兴奋拍手,“对对,淳儿姐姐最好了,咱们女孩子可不能输了。” 沐淳暗乐,瞧,果然是来互相讨嫌的。每每看到沈彩,她才有自己是个小孩子的觉悟。 跟沈彩说好了不能输,但是沐淳回到家琢磨了十分钟就没了耐性,不知道送什么才能报仇,最后拿一件这个时代没有的模式玩具应付——跷跷板。 木制的,巴掌大,没想到改了好几次图纸,木匠铺的老头才做出来。这跷跷板是什么意思让他自己去猜吧,如同不倒翁一样,想往哪方面猜都行。尹子禾的嘴也忒大了些,什么事都告诉他表兄知晓,搞得她在别人眼中成了一个不倒翁的形象。 当真是尹子禾对沈英说的?被冤枉的人此时正在书房里温书,几日后就要赴考了。他左手边放着未婚妻新编的书袋,袋中装有州城卖的上好笔墨。书袋正面一个扎着童子髻的可爱脸蛋正朝他笑,那是他手巧的未婚妻用不同颜色花绳编成的,他看得累了就摸一摸书袋,再活动活动。 “禾郎,爹爹可能进来?”尹志全在外面问道。 “进来吧,爹有事?” 尹志全手里拿着个盒子,面露疑惑:“这是一个叫小蛮的姑娘替她家公子送来的,说是你的同窗,让你吃了养身子好好考。”公子这称唿可不是人人都堪用的,儿子啥时结交上贵人了。 “小蛮?公子?”尹子禾一听就笑了:“爹爹收下吧,那是魏山长的……小孙子,他跟儿子要好,极有学问。” “呵,那这东西定是便宜不了,晚上就煮给你吃。山长的小孙子这次也考吧?” “他不考。” 尹志全纳闷了,既是同窗怎会不考?尹子禾也不知怎么回答,说就是不考。 童子试那日,尹子禾紧张地去,紧张地回,头一次应考他慎重得很。任凭沐淳和家人如何问他,他都只字不提考得如何。一同考的有不少足可做他爷爷的人,看情形学问都不差,他平常的傲气随之就消失了,心有忐忑。 沐淳由衷感嘆她的子禾哥哥真的长大了,心思也重了。如果以前他是一本白书,现在他这本书里已经填上了内容,有时她还看不懂。 这日沐淳见到了一同来接尹子禾的魏山长小孙女魏清芳,那是怎样一个女子啊,自带一股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韵味。比尹子禾年长两岁,尚未及笄,娇俏可爱又大方,待他就如亲弟弟一般,好得不得了。 “芳姐姐。”沐淳施礼时这样唤她。 “我喜欢人叫我芳郎。”清芳姑娘一脸认真。她身后的婢女小蛮却撇了撇嘴,可能没想到沐家姑娘一开口就敢唤姐姐吧,认为这姑娘忘了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她家小姐就是性子太好了。 尹子禾笑:“芳郎说要女扮男装去考状员。” 沐淳脑子一转,接口:“芳郎有不逊男儿的学问,淳儿好羡慕。”魏清芳姑娘很特别,捧一捧逗个乐。 魏清芳突然神色不虞:“学问一定是男儿好?女儿家若是也从小通学四书五经,定是不分伯仲。在学问一事上,哪有什么男女之别。” 沐淳哑口,心说你的话没有错,可我的话也没错啊,当今天下女儿跟天下男儿一比,真就是男儿学问高嘛,女儿家又不是个个都如您老这般有正经学上。不过,既是没有男女之别,清芳姑娘你又为何非要自称芳郎呢。 未婚妻无意间惹了好友,未婚夫自然要道歉,说沐淳错在不该把芳郎同普通女孩子归于一谈。沐淳见尹子禾跟她眨眼,忙也附和,说不能放在一起比,她错了。 得,亲姑子好相处,反倒来了个不好相处的干姑子。 魏清芳看尹子禾的面子,不跟沐淳计较,但要尹子禾好好教导。 沐淳就抚额了,暗道叛逆期的孩子真不好相处。尹子禾也抚额,暗道我家娘子幸好是个正常姑娘。 在童子试等榜的日子里,顾季勛夫妻俩回了榕州,他二人跟随大曾氏坐的沈家马车,兴奋非常,直夸么姐比大姐有能耐还大方。 第82章 欺负 同去的还有尹子霞和曾氏,母女俩是去相看人家的。都行到这一步了, 约摸是相看完就要成亲。曾氏走得很不放心, 心念念着儿子的榜, 奈何沈家一堆事,她二姐等不了。 沈林去西北赴任没带他的小妾走,因为这小妾的肚子经不起颠簸, 大曾氏急着回去就是迎接庶子或庶女的。 日子过得好快, 曾经天天来编花帮补家用的小姐姐即将做人妇了, 掐指一算,今年已是沐淳到来的第六个年头。她上女学, 她大闹衙门, 她为顾万德反案, 小小年纪做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曾做过的事情, 浑然不觉自己在碧水县已算个小名人。 “头名,哈哈哈哈!”尹志全笑得快喘不过气:“榜刚刚贴出来,禾郎的名字在头一个, 头一个, 唱榜的说是本县案首!”县令案前的第一名,可不就是案首嘛。 “那少不了要大肆庆贺一翻, 我这准岳丈上汇宾楼宴客去, 尹大哥你快通知大伙儿。”沐二郎自从去过一次汇宾楼就老寻摸着去第二次,那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好了,唱曲小娘子的嗓子简直让人着魔,若不是娘子老拦着, 他一定会多打赏点。 “不用破费,走前你嫂子有交待,王家兄弟刚去外县,你下月也得去州城,家里家外一大摊子事就别给自个儿找事了。一个,一个案首而已……哈哈哈,不行,我太高兴了,本想谦虚但就是忍不住,哈哈哈……往后我在尹家列祖列宗案前倍有面子了吧,沐兄弟,这事哥哥真是高兴,两家人一起乐呵呵就成,请客就免了。秀才过三关,禾郎还得准备后两关呢,再弄个头名回来。” “晚上我们哥俩不醉不休,让禾郎也来喝几杯,多大的人了,早该尝酒了。” 素不知,他俩的好儿子好女婿,早就喝过几回酒了。 尹子禾能过第一关,兄弟俩有信心,初使只是担心能不能拿到头名而已,毕竟魏山长早就放出了话,若是头名花落别家,那就太丢脸了。 今年大康人才济济,据说康西路好几场县试的头名都是十来岁的少年,搞得年纪比人家小一两岁的他都不怎么出挑了。 周世沖接连几日下衙后都拿着尹子禾的考卷细看,边看边思索,回忆自己当年考秀才时的情景:是否也如尹家小郎一般字字如玑直抵三寸且不失优美,同时,他又怀疑尹家小郎在刻意掩盖锋芒……魏山长悉心教导的学生,果真是不同凡响。 第94页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浪更比一浪高哇!周世沖愈发感慨岁月不经蹉跎,他被耽误得太久了。 * 魏聪林的娘险些哭瞎眼睛,日日咒骂沐淳一家几个月都没间断过。谁料对方又因有个尽忠职守的外祖长了脸面,如今定亲的小相公过童子试成了头名,那股恨意又得再添上一大碗。 寄人篱下面对妹夫两口子的冷面;儿子终生与科考无缘;对门那家子碍眼的贱人……悲愁恨三股交织在一起,被钱氏搅匀了和透了装在脑子里堵在心上,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甚至想买壶灯油烧了对门。 钱氏是真病了,眼看快不行了。可是偏在胡大郎想把她挪出去的时候,她又活了过来,还能吃下一大碗白米老干饭,又真好了。 干饭吃着不出两天,再次病倒了,再次真不行了。如此三翻下来,胡大郎和魏氏给折磨得几乎疯掉。 若是沐淳知道一定会说:这就不行了吗?不抵上辈子沐春儿承受的万分之一。 “表哥,你娘就是个天生的害人精!要不是因着你还有用,我爹早把她赶出去了。她害死了你爹,说不定还会害死你,你不如劝她快些死掉好了。”胡红桃当真是口快心直,什么都敢说。 魏聪林忍住恨意,一把抱住胡红桃:“表妹,哥哥心苦。” “放开我,你干什么!”胡红桃用力挣扎。娘说表哥都能生娃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亲近。 “求求妹妹,就让表哥抱抱吧,学上不了,娘又这样子,表哥好想去死。” “该死的是你娘,不是表哥。”胡红桃不再挣脱,被抱得心里也怪怪的。 “为什么外人欺负她,连你们也要欺负她?若不是为了你家,我也不至于失了进学资格,我娘更不至于被人耻笑。” 胡红桃又想挣出来,一脸的不满:“表哥你当初不是自己说喜欢对面那狐媚子吗,怎么能怪别人!” “不,表哥喜欢妹妹你,愿意为你去死。” “真的?”胡红桃心里喜滋滋的。“呜,表哥你干什么。” “这就是喜欢呀,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说的就是妹妹现在的样子,刚才我是一样芳泽,做的是雅事。” “哼!雅个屁,你明明是白占我便宜还当我不知道,不理你了!”“呜,你放开我!” 魏聪林如同弥猴捧桃,把胡红桃抱在怀里又啃又咬乱亲一气,吃了个够本。胡红桃爱像她娘一样抹口脂,二人啃咬完嘴边都是红红的东一块西一坨。 魏聪林爹死得早,他人如其名,三岁就记事了,是以他娘早年间夜里常来的那个老相好,对他娘做的所以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二人有时候做什么也不避着他。那老相好还隔三岔五带来些奇怪的画本子,有些被那人拿走了,有些没有,全被他给藏了起来,从水谷县搬家时,他悄悄给带来了。 “表哥,你的嘴好臭。” “喜欢不喜欢,是不是很好玩。” 姑和姑父一早就出了门,三个婢女不会进他的房,魏聪林不管不顾把胡红桃欺负了好大一歇。 哼!你爹娘欺侮我娘,我就欺负死你。 “表妹,给你看样好东西。” 胡红桃擦擦嘴气道:“我不看。” “不看后悔,可好看了。” “才不信,你总骗我,再不上当了。” 魏聪林就知道表妹好奇心歷来重,故意遮遮掩掩,果然把她惹得更生气,一把抢过来,半瞬后像是被烙了手突然掷掉。但是眼睛却瞟着画本子…… * 就在魏聪林第一次亲了胡红桃的第二日,魏大郎郑重跟他提出一个良好的建议。 “投军?”钱氏用力支起身子,显然是极不甘心。 胡大郎:“我康朝废了前朝的军户,从军一样能做官,有我的关系在,他不会被埋没,更不会有危险。” 钱氏咬牙驳道:“可是有脸面的都是以文出仕来管武的官儿。” 魏聪林下意识点头:如同对门巴结上的沈家。 胡大郎冷笑:“要不为他求个贩渔令牌,步我的路?” 钱氏吓得立刻喊道:“不能不能!”她的儿子天生是要做官的。 算命的说过,说儿子有官运,还道他有双妻之格,要娶两个娘子,两个娘子都能助他,最后儿子终会辉煌腾达光宗耀祖,她则是享福的老太君,仆佣无数,个个都怕她敬她。哪像现在,胡家的三个婢女就没真心把她当主子,着实憋气。 这些日子她气怄多了晚上睡不好老是做梦,总是梦见自己的儿子已经娶了沐家那小贱人,她想打就打想掐就掐,吭都不敢吭一声,老实得很,当真是爽快极了。儿子不但中了秀才,还中了举人,后来那小贱人福薄自个儿死了,儿子就续娶了萧家二房萧三郎的亲妹子萧八娘…… 那萧八娘今年出嫁时她远远地就见过,花轿儿贵气得很,大族家的庶女也比小门小户的强上百倍。如果真如梦里那般,纵是萧八娘比聪儿大三岁又是二婚,她也是真真儿满意的,人家什么身份,沐家小贱人哪能比。 胡大郎寒声道:“既不能,那就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吧,康西路正在大肆徵兵,只要手脚齐全都可以去报名,若是独子,军饷还多三成。男儿自当保家卫国,此是正道。军营就驻扎在西边两百里处,比康西甲子营离碧水远些,但是回家也就一日水路一日陆路,两天而已。” 走神沉浸在老太君美梦里的钱氏,腊黄的脸立时添了几份青色。她鼻酸眼胀,嘆了一口气,唯今好像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梦,终究是梦啊,唉,真真儿好难过…… 胡大郎又道,这话是看着魏聪林说的:“我打听过了,每季给十日假,一年有四次可以回家见你娘。几年前我康西的匪已剿得差不离,与常年有蛮子野部扰边的西北路不同,眼下安生得很。何况以你的年纪只能进预备营锤鍊,有仗也轮不着你上场。 在军中好好歷练几年,凭着上的几年学想也能混得不错,我再使银子帮你运作一番,几年后入正营时少不了一个百夫长在身,比成年后才投军的男子强上不少。你好好想想,是投军还是学做买卖营生?” 作者有话要说:  沐淳前面好奇为什么有些没爹的孩子会坏成那样…… 第83章 十个月 “姑父,聪儿愿意去, 谢姑父悉心安排, 聪儿感激不尽, 将来定会好好报答您。”魏聪林很想夸自己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天爷岂能只给他一条道,他可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胡大郎欣慰至极, 心说果然识趣。 “姑父, 我娘就拜託您跟姑母照应了。” “那是当然, 你快些准备吧。” 胡大郎走后,母子俩抱头痛哭至深夜。 魏聪林就这样充了军, 每年回家四次, 次次没落下。胡大郎说话算话, 他果真没有受太多苦。预备营是朝廷提前培养将士的地方, 如今在世的四十二位大小将军,有十八位都出自预备营。 第95页 魏聪林第一次回家时,尹子禾在参加秀才试;第二次回家, 尹子禾早已是康西路的新晋秀才。 尹家摆了三天流水席, 听说银子全部是准岳丈出的。但是魏聪林从姑姑处得知,尹沐两家的关系隐隐的已不如以前, 具体原因姑姑不知道, 只说尹家小子住进了书院,小半年没进过沐家门了,大人倒是常来,毕竟两家一块儿做生意。 魏聪林皮肤晒得黝黑, 真正成了心表如一,得知这消息后他巴不得尹沐两家破了关系。 钱氏从儿子走后日常用度就改为花儿子的军饷,她姑子魏荷娘再不帮买一文钱的药。她老觉得自己患的是富贵病,要银子养,所以日子过得紧巴极了。就算日日受姑子母女的白眼,她也没想过要搬回老家水谷县,至少这里吃食是胡家管的。 钱氏与沐家对门对户的住着,沐家明面上的变化她免不了都看在了眼里,想不到以前小脚趾头都瞧不上眼的沐家小贱人,会那么能挣银子。脑子和她嘴一样厉害,摆弄些吃吃喝喝都能赚上大钱,着实让人眼红得紧。当初如果真娶了回来…… 想到这里钱氏打个冷颤,那死丫头每次看她都像是了几世的大仇人,眼睛跟刀子一样。旋即又想:我拿捏不住他,以聪儿的性子还能拿捏不住?有时候,钱氏莫名自信她老太君的美梦能成真。 魏聪林第一次回家亲了胡红桃的脖子,第二次就摸了她的臀。 禁果之所以是禁果,就是因为有个“禁”字,人的窥探欲是极强的,一旦尝到甜头,就很难满足于小打小闹了。 魏聪林第三次回家,尹子禾在复习举人科目,是复习,因为考秀才前他已经在接触了,决定三年后参加举人试。而魏聪林的表妹胡红桃,已经由被动假拒绝变成了不拒绝假主动。两人在双方父母的眼皮子探索男女之别,当真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次魏聪林看到了不该看的,分外迷恋,啄了又啄爱不释手。回营的路上,见到船上的姑娘媳妇禁不住脑补人家衣下的旖旎风光。晚上躺在营中,突然发现湿了身。 原想搬家的沐二郎并没搬走,第一是因为要陪着大女婿进学,整个康西路最好的先生魏山长本在此。何况他现在离不开尹家夫妻俩,两家人在一起高高兴兴的赚钱养孩子,日子也蛮好。 第二就是牵藉文令一时没拿到,沐二郎有想先拿到牵藉令放在手里,好方便届时迁户。可周世沖背靠康西都督项成调去了利州任知州,新来的知县为讨好他,高价买下那一后衙的珍贵树木,费了不少银子。要得文令先拿银子开路,新知县何明昭很缺钱。这个价钱完全取决于身家,身家高,他要的就多。 再则,何县令主要是担心沐家走了商税减少,就算沐二郎说沐家的所有铺子在碧水照开不误,他也不放。今日的沐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短短一年时间从香胰子老闆晋升至四县着目的地步,当得四个字:后生可畏。 沐淳怕到时出意外,不想拖着,就动脑子搬出紫源坊的“王大善人”兄弟俩去说项。哪知王家兄弟反倒被教育了一翻什么是为民根本的大道理。何县令的态度让沐二郎觉得有问题,便留了心,事后发现他与萧家关系非同寻常。 因着碧水县行情大涨,商业空前繁荣,光是县城的长住人口就多了一万,户籍与钱粮书吏各增加了三位。今日之县城已经不是昨日之碧水,从码头往上看,鳞次栉比的木楼一幢紧傍一幢,仿佛一夜之间就不同了,人口果真是城之血液。西洋香胰子、甘甜醇美的桔子酒、奇巧的针式、精緻的绣品、以及普天皆知的洛河鱼……都赋予了碧水这种县城不同凡晌的繁荣。 何县令什么都没做坐享其成,可不敢被某家坏了持续发展的稳定格局,他只管守成就行了,最好小小变化都别有。 背靠这样的大环境,萧家二房的庶子萧启明又有几分生意头脑,至从他亲自打理萧家众多媳妇们的“嫁妆”后,家族家业隐隐有昔日半个王百万之势。在沐二郎的眼里,萧启明已沦为典型的商人嘴脸,所以见他端着个架子前来惹嫌,沐二郎又不顺眼又恼恨。 商人逐利,俟机蚕食是本性,沐二郎认为这是萧家看沐家赚“小”钱嘴馋了。 这年沐二郎和沐淳父女同心,钱滚钱,连买六间大铺,他们还拿到了酿酒牌。二丫家坳山口附近几个村子盛产柑橘,沐家卖的果酒老少咸宜价格适中,又是独一份的新鲜事物,很快就进入了百姓餐桌。 钱氏眼红的“吃吃喝喝赚大钱”,指的就是沐淳的桔子酒枋。 等沐淳再琢磨出更好的保存方法,大船大船往外销就有望了。万滴水聚成河,小本生意也入了萧启明的眼,这一年沐家有了质的飞跃。 沐二郎算是看明白了,想要不被欺凌压制,就得有影响力,眼目前他能想到的就是多赚钱。不管怎样他这辈子是值了,女儿聪明厉害,女婿又上进,沐家是前途大好。反正还有两年,等禾郎中了举人,估计何明昭那个傻哩叭唧的庸官早就调走了。 “淳儿,你和禾郎到底因什么事闹别扭?”顾杏娘这日找了个机会打算好好跟女儿交交心。起初他们四个大人还以为是孩子大了害羞的缘故,不再像以前老爱偷偷拉小手碰小脸,可是两孩子快十个月了都冷冷淡淡的,兴许真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繫上了,不解开怕是要生嫌隙。 沐淳头疼:“有这么久吗?” 心下也很吃惊,十个月,要是怀个孩子都该生下来了,尹子禾生大气了不成?古代大男人小男人都这么小气么?这些日子她在研究牙膏,又在研究染料,还在托大舅顾伯勛做织机,太多事情要忙,一不留神就忘记尹子禾那事了。 至于桔子酒,真是她的无心之作,前世她就爱喝酒。她姥爷和姥姥更爱,最最偏爱果酒类。二老在世时每年都要自酿葡萄酒苹果酒,可以说是无酒无欢,闲时连酒麴都自制,所以当沐淳看到庄稼时灵机一动便想到这事上来了。 谷物不是能制酒麴么,再不用怕沙糖贵捨不得用了。当时满山的桔子红透半边天,沐淳整张脸险些笑烂,酒麴一出还有什么果酒制不了。 原是打算以慰自己口舌之欲的,后来尹子禾自作主张把桔子酒送给魏山长,送了几次后再次自作主张请魏山长给一个门生去了一封信,尔后沐家的桔子酒便能开店营业了。价格适中,不是逢年过节的日子寻常人家也会捎上一罐回家祭祭五脏庙,很快就普及开来。 沐淳笑眯眯地数钱数到手软。 因为她定了亲的缘故,爹娘要把桔子酒留给她做嫁妆,赚多少都是她的。所以她的小金库里已经从碎银子换成一张张“喷墨香”的银票了。沐家没什么精贵的珠宝首饰,她遇着合适的就买回来,一併放在自己的小匣子里,偶而抱出来看看摸摸,心里美滋滋。 赚钱的酒坊作嫁妆,弄得曾氏得知这事总不敢相信,暗悔给女儿霞娘的嫁妆少了,看看人沐家做得多豪气。这样的儿媳真真是打着灯笼难找,幸好自己当初把态度摆得极正。她对顾杏娘讲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时,顾杏娘那心肝脾肺肾无一处不熨帖。 第96页 沐淳见娘还在等她回话,脑袋眉头拧个大疙瘩,着恼尹子禾只闷头做事,酒坊开业后就再不理她了,不对,是整个过程都没怎么理她,一副“公事公办”恼人的样子,前前后后真有十个月了。 顾杏娘见女儿懵懂的样子无语:“你这德性以后怎么过日子?明明挺机灵的孩子,咋就对自己的事情不上心呢?爹再好娘再好,爹娘也不能陪你过一辈子。往后跟你生儿育女有个头疼脑热照料你的是夫君,该相互关心好好儿相处才是,若是你俩长寿,说不定要过一百年呢。” 看娘万分担心的样子,沐淳嘆了口气,把事情讲了。道:“他提过一次,我当时解释了,可见他没听进去,而我心又太粗了。娘,这事怪我。” 作者有话要说:  顾杏娘曾氏:这俩倒霉孩子真让人操心。 第84章 可恶 顾杏娘听完惊讶地看着她,半晌后才问:“东西在哪?” “东西?”沐淳一脸茫然, 想啊想啊, 东看西看, 屋里屋外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找,一会儿问她的婢女圆宝,一会儿又问沐秋儿的婢女圆喜。 顾杏娘更是无语, 这次她无语的是尹子禾, 自家女儿虽说受了人家妹妹带送的东西, 但她转眼就忘光了,禾郎吃的哪门子闲醋。 张婆看沐淳着急的样子过来问找什么, 沐淳说不倒翁娃娃, 张婆噗呲一笑, 指向桂花树上的沐冬才:“小郎手里不正捧着吗?” “呀, 冬才,快给姐姐扔下来。”沐淳终于想起当初收下就是要送给冬才的。 小冬才一听忙抱紧:“大姐你不是说送鹅了么?” 沐淳嘴硬:“人家送我的东西,我啥时说送你了。” “哼, 那天你说鹅好好听话白闹, 你就送,还让好9好包管白弄脏了。你看, 鹅可真莫弄脏。” 沐淳哭笑不得:“教过你好几回了, 说话要把舌头捋直了。” 沐秋儿走到沐淳近前,故意翻个大白眼非让她瞧得明明白白:“大姐,我也说过好几回了,你把舌头捋直了说给我看, 看你能说得出话啵?” 顾杏娘憋住笑,朝姐弟三个直摆手,赶紧往罗衣巷走,把小两口闹别扭的根结儿告诉曾氏去。 事情既然说开了,尹子禾本该上门来,但仍是不见他前来。曾氏也觉得自己儿子没男子气,这都多久前的事了。沈英沈彩性子都好,三家几个孩子小时候时常玩在一块儿,那时淳儿逃过大选,作为未来的表兄送件小玩意儿本也没什么,哪就真能正经八百地为这事儿闹脾气。 曾氏险些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圣贤书读傻了,就算是碧水大族萧家的姑娘,也没得如此森严的闺训。 “娘,我真没生气,我只是想一心进学,争取将来把康西解员的桂冠摘下来,给她挣一副凤冠霞帔。” 曾氏阴阳怪气地问道:“口气真不小,那你就打算在此之前都不理会淳娘了?安?” 尹子禾表情复杂:“当然不是。” “既不是,那你今日已经回来了,不如去一趟梧桐巷。” 尹子禾在母亲的逼视下点头答应了,回到房里却发怔,怔了许久,眼看天色不早,才慢慢起身。走到门口犹豫不前,想了想,转身把抽屉里的一叠信都拿出来,说了句自嘲的话,把信揣进胸口去往梧桐巷。 少年走出巷子就三步一停,指缝与手心间夹着一根特制的四枝银针,也称“止”针。这是童家大娘送他防身用的。为什么他需要用到防身的东西?讲来就如说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全没来由。 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从没讲过自己的怪异感觉,只对童家父母说了,所以得了一件防身厉器。好在搬去书院后那怪异感就断了,但他也没掉以轻心。 “哟,禾郎来了,稀客哟。”顾杏娘一见到他就憋不住笑,想到自己女儿被女婿那般在意,心里自然很开心,故意去调侃人家。 沐秋儿跳过去拽住尹子禾的手:“我姐姐在屋里,我带你进去。” 胖墩墩的冬才挡在正屋门口,满脸的不高兴,二姐骂他:“小孩,你想干啥?起开!” 冬才瞪一眼二姐,迈着小短腿走下来,突然从背后扔出一个东西,砸在尹子禾脚边:“给你给你!小呬鬼!鹅给了,不许再生鹅大姐的呬,要不然,要不然……”小傢伙气哼哼的不知道怎么威胁人。 小气鬼?尹子禾忍不住笑了。顾杏娘忙把儿子抱开,她不知道儿子听了什么,怎么就把自己最宝贝的玩具给扔了。 “婶婶,没事。”尹子禾把不倒翁捡起来,摸摸沐秋儿的头,说自己能找到路。 沐秋儿还想跟去,让她娘给拉住了。 沐淳对外面的情况自然一清二楚,觉得应该给尹子禾一点教训,谈恋爱最忌怄长气,小小年纪可不能把他性子养大了。 “来了?”沐淳没转身,面前放满了瓶瓶罐罐。 尹子禾自己找地方坐下,把不倒翁娃娃随意往哪一扔,盯着她看。见沐淳还是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十个月没见她,他没有一日不思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个月几千几万个秋了,发现他的娘子愈发明艷夺目了。睫毛扑闪扑闪内容丰富,小巧的鼻子小嘴合在一起,好像永远看不够…… “还生气呢?你不会真那么小气吧。”沐淳被他看得尴尬,天知道她为什么有尴尬的感觉。 “我真没有生气,若是生也是生自己的气。”如果只是收件小玩意儿……问题是也不看看送的人是谁。 “哦?”沐淳不懂了。 面对她明显的询问,尹子禾剎时不知从何说起,隔着衣料把怀中那一堆信压了压:“其实就是上学上傻了,念的书越多,越觉得自己所知有限,于是拼了命的用功。” “真的?” “难不成是假的?” 沐淳故意撒娇道:“哼,书本比我好,你这么久没来定是我没你的学业重要。” 尹子禾趁机抓住沐淳的手用力捏了捏,“怎么可能!” 沐淳一愣,不知他干嘛反应这么激烈,忙道:“逗你的,你上哪去找我这般会赚钱又聪明的娘子,书中也没有,哈哈哈……” 偷听的顾杏娘和张婆相视一笑,蹑手蹑脚离开,跟两个贼婆一般无二。 沐淳笑完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住书院呢,家离得又不远。” 尹子禾眼神不由自主移到袖口内侧,止针就放在那里,默了默,还是把没来由的怀疑压下。想到童爹说他耳聪目明最适合练童家的“潜心诀”,猜测一定是练过之后影响了六感,从而初始才会有疑神疑鬼的阶段。 道:“书院里学子们同食同寝,随时还能跟同窗讨论课业,加之山长也住书院,有问题方便随时请教。我进学晚,又决定了要参加乡试,时间只怕不够用。” 第97页 沐淳心疼,十年寒窗苦读,求来的又是怎样的前程。若是穿为男儿,不知她熬不熬得下去,古代考功名,比后世考大学难多了。大学生活虽然美好,但是沐淳一点也不怀念。考试前抢桌子的盛况,她再也不想经歷了。 “咱们不缺钱,不用这么累的。”沐淳确实只想过简单的财主婆生活,她一直没忘了自己的“养老大计”。 “箭在弦上了。”尹子禾道:“全书院的眼睛都盯着我,魏山长年纪大了,更是把我当成他最后一个得意门生。若是我没‘得意’起来,辜负的人可就多了。” “哈哈。”沐淳笑:“你还想多得意?” 尹子禾笑意没达眼底,吐出一口气,神色严肃了:“淳娘,以后表哥再送东西你,你不能要,也不准再送东西给他。”有些事你先前不懂,今天我想告诉你! 沐淳大怔,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竟是:“我也送了东西给他?”旋即道:“啊想起来了,翘翘板!额……你是为这个生气吗?” 原来那东西叫跷跷板……照尹子禾以往的性子他这时本该笑的,因为他了解沐淳,可是却他笑不出。 见他沉默,沐淳心里略烦躁,“以后我再不送人东西行了吧?但是沈英要送我能怎么办!” 尹子禾表情一拧:“我俩已经定亲,沈英他是痴心妄想!” “诶?”沐淳疑惑地扬眉。 尹子禾从胸口啪地抽出一叠信:“这些全是表哥从军中寄来的,以前的也有,每封信都要问起你,你说他是不是用心不纯? 还不止,上回魏山长带我们书院七位秀才去赛外游歷的事情你可记得?我去见了表哥,他把你送的小木头板子当宝贝珍藏着。 军营不让带这种小物件儿,他违令私藏在亵衣里,睡觉都不放下来,换常服时被我瞧见了。回来路过榕州我专程去问了表妹,表妹说左边的小人儿坏了,他亲手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装上去……” 尹子禾突然说不下去,沈英只是把感情藏在心里,从没在沐淳面前亲口表露过,我为什么非要生气。可能我气的就是“屡禁不止”吧,明里暗里不知提醒过他多少次,可他脾气倔得很,偏跟我对着干,着实可恶。这种行径不就意味着他是在我面前刻意表露吗? 不,他是找打,真想跟他干一架,哪怕明知打不过!忒讨厌。 沐淳的眼珠子转了又转,没觉自己已经张大了嘴巴。见尹子禾说得认真,半晌后才把信捡起来一页一页速速浏览,有些含蓄有些直白,有些像顽笑,有些又极关心…… 沈英措词很有他的性格特点,见字如见人,沐淳都能想像出沈英说这些话时的语气。 看完后把信原原本本还给一身冷意的尹子禾,她终于知道根结在何处了。沈英若是真对自己心有所慕,一可能是因自己相貌出众,二可能是自己老跟他针锋相对,有别于他认识的其他姑娘罢了,久而久知自会淡下去的,人都有成长的过程。 再说了,我这么好的姑娘怎会没人暗恋呢,除非他不是正常男孩,我要是个男孩子我都会忍不住喜欢自己。 沐淳一向自信,想这话时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不脸红的。 信看完,心里已经有了解开疙瘩的腹稿。 第85章 重色轻友 沐淳坐近,主动拉了拉小相公的手, 笑道:“你说表哥以前写信时不也问起过我吗?” 见尹子禾点头, 便道:“你是不是想多了?再则, 他送不倒翁讽刺调侃我,我就想送他一个物件儿反击他,东西是我自己造的, 奈何他没见过, 我又说这不是天平, 他肯定想不透我反击的意思,所以才带在身边, 想是遇到知道的人方便问问吧。” 尹子禾很不喜欢沐淳以这种口吻对他说话, 像是哄孩子, “那你的小木头板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沐淳晒笑:“也许可以用来比喻很多事, 一头重一头轻,轻的那头便会翘起来,若是再在轻的那头加重量, 重的那一头则会翘高, 想要保持平衡,就要双方拿捏好力度, 可以比喻很多事情吧。” “那不就跟天平一个意思?你万不该在上面做小木头人上去, 小人儿可是一对……” 沐淳想不到尹子禾占有欲如此重,硬生生憋了十个月,不像孩子心性,她感觉不太舒服。奈何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前世初恋时是不是这样…… “总之, 淳娘你要认真对待我今日说的话。” “那我以后再不理会沈英,也不见沈彩,我俩正式成亲时也不请他,这样行了吗?” “嗯,这样他就能死心!” 沐淳险些气笑,她本是赌气故意说的,哪知他还真那么想。罢了罢了,再说下去沐淳真担心要影响“夫妻”感情。 “淳娘,别人能给娘子的我也能给你,绝不让你嫁我后悔。”尹子禾说着起身:“我不用膳了,今晚还要回书院,你早些歇息。乖乖的,要时刻想着我,我有时间就来看你。” 沐淳五官扭变形,或许还憋着吃惊和笑,其实她心里是暖的。 尹子禾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干脆明说:“我知道,你们都嫌我小气,可我就是小气又如何?我就是见不得别的男人觊觎你,心里就是不舒坦。你爱做什么我都帮你依你,但不准想别的男人,更不能送东西给别的男人。这话我只说一次,你一定要乖乖记好。” 沐淳牙根儿疼,目送他踌躇满志地离开,要笑不笑,要气不气。别的男人?沈英是男人,你是男人?若是不见他年纪小,我很想激一句:送了又怎样?你打我呀。 原本好好的一个少年,怎么突然就长歪了,真希望尹子禾和沈英都快些渡过成长期。话虽如此,但是沐淳接下来一整天都很开心,她是矛盾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把小相公教得更成熟,可是前世没有经歷过这类感情的她又感觉很新鲜。 尹子禾回到书院,魏清芳照常送夜宵来,问他:“不生你小娘子的气了?” “芳郎,我说过几百次了,我是生自己的气。”他认为自己若是十全十美,淳娘眼里定然全是他,别的男人看都不会看一样。就是自己不够好,沈英那霸道大王才敢肖想自己娘子。 “你的小娘子跟你青梅竹马?”见他点头,魏清芳道:“你是把她当妹妹疼的吧?” “不是啊,当娘子疼的。” 魏清芳嘴一撇:“我觉得她挺俗气的,一门心思花在赚银子上,跟你一点也不配。你说她五岁就知道编头花卖钱,还爱捣鼓格物,我听书院的学子说她还大闹过县衙,跟长辈当面争辩。明明将来就是一个世俗小妇人,你到底看上了她哪点?” “以芳郎的身份又怎能体会穷苦人家的生活?” 尹子禾压下不快,辩解道:“六年前沐家吃顿猪肉都像是过年,沐叔跟婶婶那时感情不好,我娘子被疏于照看险些淹死,她长了一双巧手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家用。家穷,她从无怨言,乐观开朗自信,没有自怨自艾,沐家有今天我是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钱有什么不好,咱们穿在身上吃进嘴里拿在手上的书本,哪样不要钱?成天吟诗作画就能填饱肚子不成?” 第98页 魏清芳脸莫名一红,怀疑尹子禾心里生了气。 尹子禾继续道:“我娘子说入朝为官是为民为国,而辛勤劳作的民一样是在为国,国是万民汇成,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同样都是在为我大康效力。我娘子的桔子酒作坊养活了五六十个佣工,她家的香胰子作坊养活了上百人,让他们有银子买米有银子买衣不饿死冻死,还能养活他们的家人。 反观我等,捧着书本空谈江山社稷空想前景,竟没发现眼皮子低下就有人在为社稷出力,有何资格说人家俗气?” 这话就有些重了,魏清芳恼羞成怒:“你要维护你娘子,也莫拿我来搭梯子。照你所说,这万万子民与只知吃喝的畜生何异?怎么?你别看着我,若没有“我等”!”她把我等二字咬得极重:“没有我等去教化他们辨是非明道理,他们不就是未开化的茹毛饮血之辈?” 尹子禾害怕女孩子发火,总叫她芳郎,骨子里仍是把她当成姑娘的,可在道理面前他不愿退让,低声辩驳道:“芳郎说得对,咱们各行其职各有长短。他们给我们是敬仰之心,而我们却轻视他们,这不好吧?” 话又说回去了,争来争去还是魏清芳的错,她一瞪眼,想到尹子禾已经把她拿去同大字不识的无知百姓相提并论,心里油然冒出一股大火。 “你这是怨我目高无尘?如果当真如此,我会对出身寒门的你另眼相看,与你成为知交好友?按你的话说,我是在作践自己啰?原以为你与寻常男儿有所不同,哪知你仍是个浑货!” “芳郎你怎可如此误会我!” “说到底,你不就是因为不高兴我评论你家娘子么,真真是重色轻友。可你瞧瞧自己,十个月你都没见她,她可有踏进后院一步来寻你?我说她眼里只有银子哪里有错?你心里有气也莫要朝我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剃头担子一头热,真真是被迷了心窍找不着北了,亲疏都不分。” 尹子禾神色一寒,强硬道:“我知道她心里疼我就行了。” “那我不疼你?”魏清芳脱口而出。 尹子禾嘴上很快:“你是姐姐又是知交,疼我是应该的。” 魏清芳咬牙,突然变脸笑了笑:“姐姐走了,你好好想想吧,想想自己到底是把当妹妹疼还是当娘子疼。若是想明白了,姐姐让祖父给你换一门好亲。” “芳郎别闹,婚姻大事不能玩笑。” “你比我小两岁,姐姐都没嫁人,你谈什么婚姻大事。让你小娘子来讨好我,如果她过不了我这一关,不许你娶她。” 尹子禾笑了:“那简单,等她得空了包管几句话就能哄好你。” 魏清芳嘴角一扯:“嘁,重色轻友!”哄姐姐还要他小娘子先有空,真过份! 魏山长的夫人萧氏正在寻小孙女儿,听说她又去了学子房找尹子禾,脸上拧出一道愁纹。行到长廊见到孙女儿,板着脸喝她过来。 “你爹让你即刻进京,马上就要及笄了,还不赶紧回去相看人家。真由你爹娘随便给你作主了,届时你别过来闹。瞧瞧你,成天儿像个什么样。碧水像你这般大的,十个有九个都嫁了人。”老太太说到这里又埋怨起老伴儿来:“都怪你祖父,女儿家学那么多男儿学问有何用,没得把你养野了。” “祖母,任凭他们选,我只一条,听我话的就成。比我小更好,我降得住他。这样孙女儿一辈子才能快活。” 老萧氏气得眉毛直抖:“当真是傻了,能让你降住的都是窝囊废,你想要窝囊废也得问你祖父要不要。” 被魏清芳嫌弃满身铜臭味的沐淳已在罗衣巷的“厂房”里研究新型织机了,望着大舅满头大汗地忙活,她仿佛看见了大把大把的银子砸下来…… 忙碌的一天又过去了,沐淳沐浴完惬意地坐到桌前,展开雪白的宣纸,用狼毫在纸上写了两个字:萧家。 上旬何县令家的管事婆子来酒坊买酒,神神秘秘说沐家想拿牵藉令得去说通萧家。沐淳的耳朵多灵,隔着个酒窖都听到了,赶紧出来送上一大罐酒且分文不取。婆子本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来的,想昧点零花钱进兜里。 婆子见沐淳上道,就竹筒倒豆子说了,讲萧家老三萧启明去何家作客时对何明昭说,碧水的繁荣少不了后起之秀沐家一份功劳,沐家若是迁走了,他萧家的生意也会受影响,他家也会走。 这话什么意思?婆子不笨,萧家和沐家争购铺子的事情碧水行商的谁不知道,听说萧家也要开始卖香胰子了,两家显然不对付。婆子听到这话后仔细一琢磨,感觉萧家是在给沐家使绊子,暗暗就留在心里。这不,很快就有用了。 沐淳好好感谢一翻送走,又结合起她娘那日看见胡大郎和一个小鬍子男人勾肩搭背喝酒,心里积了怒,所以才生出进入布料行业的念头。 第86章 拜师 肥皂配方泄露她早有预料,加大出货量后要广请工人, 原料也大大增加, 动作一大保密措施实行起来甚为艰难。沐家底子薄并非累世大族, 没有家生子,没有足够的可用之人,凭着沐二郎和尹志全两双手四只眼睛哪里看得过来。萧家卖的香胰子与她的肖了九成九, 差不多就是处心积滤偷的配方并非用心模仿。 萧家卖就卖吧, 就不信多几百年的见识还争不过古人。可是人家都偷上门来了, 岂能干看着,不然还以为沐家真的好欺呢。 话说这萧家, 败于丁忧, 错了, 败于青黄不接。萧氏曾经一门三进士, 但往后二十年也只就这三进士。最后那位进士得意不到十年,就陆续被官场边缘化。最后又传出一桩主母无故杖杀有孕小妾的丑闻官司,只能打着家里老祖宗需要静养的幌子避到了碧水县。 她娘在汇宾楼看见与胡大喝酒的小鬍子男人就是萧启明, 是萧家二房的庶子, 蔗子仅一位,三位嫡子都在阳麓书院, 是尹子禾的同窗, 鬍子一大把,都各有儿女了,学问还不如小辈。 碧水县的彩罗庄是萧启明嫡母嫁过来时赔嫁的产业,现目前也是萧家最大的进项。王百万的铺子全部关张之后, 王家那些老掌柜,十之八九去了萧启明手下,碧水县的布料生意几乎被他垄断了。酒楼亦同,只不过酒楼是萧家其他几房的儿媳赔嫁,他帮着管理而已。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家如今侧重商道,跺一跺脚碧水县也得震三震。可惜大族有大族的桎梏,为着维护自己的身份,伸手捞银子不也得打着经营嫁妆的幌子吗?经营就经营,干嘛妄图用官府插手别人家的事,眼红使坏,非把沐家死死压在碧水县里不可?沐淳瞧不这样的所谓士家,真想染几百匹彩色布送给萧家,谁叫他们家老需要用幌子,让他们家用个够,一百年都用不完。 翌日,沐淳带着圆宝往庆源坊走去,因为她和娘都不会赶车,家里现在仍是只有一辆马车,路上遇到前街卖包子的唐大娘。 唐大娘成天儿被蒸气熏着,脸蛋儿又白又嫩,一点不像过了三十的妇人。她刚夹出两个包子收下钱,抬眼看到沐淳,随口道:“沐家女儿这是又去酒坊了?你家酒好喝,就是太贵。还搞么子贵宾牌规矩,我们家买了三回还没有贵宾牌子,也不知啥时才能打九折。” 第99页 沐淳停下来答道:“不,去庆源坊。肯定是唐大娘买三回都不够一罐二十斤,所以不行,” 唐大郎只是打个招唿,顺便唠几句小话,桔子酒独家买卖,规矩硬得很,她也没想能走通后门。但是人家认真答了,她便继续接话:“去庆源坊买什么物什?” “不买,我是去邱家织坊拜师的,我要学织布。” 唐大娘一愣:“呵,沐家也要做布生意了?” 沐淳点头:“嗯。到时开了业,买够五匹布或二十斤桔子酒都算沐家铺子的贵宾,通用的。” “也是九折?”唐大娘忙问:“那香胰子呢?” 沐淳再次点头:“买够一箱二十四块即可,下月开始就实行这规矩。贵宾牌还能升级,最高可以到七折,到时牌子就不是竹制的了,兴许会用上包了铜边的木牌,沐家的铺子全部都能用呢。” 唐大娘两只眼睛成了一条小缝缝:“那敢情好,啥时你家也把米粮生意做了,那我家就节约老钱了。” 沐淳笑道:“大娘别笑我家,米粮是不做的,因为爹娘都不会啊。大娘您忙,我先走了。” “忙啥哩,沐姑娘你才是大忙人。”人都走远了唐大娘还在喊:“邱老头子脾气怪呢,多说好话让她收你。” “谢大娘,我知道啦。大娘莫忘了帮我家宣传……” 沐淳顺道去了趟酒坊,出来圆宝手上捧着一瓶酒,而她手上多了一个圆型竹制绷架。邱神针什么人,岂是说见就能见,沐淳让圆宝把酒放在一旁,坐着一边绣花一边等。 邱家织坊工人来来往往,订货的商人进进出出,免不了有对她好奇指指点点的。她似是不觉,稳如泰山,绣得甚是认真。 姻脂水粉时装美服穿越老套路,套路之所以是套路,本就证明其是经过反覆检验的瑰宝,路子不在奇,管用就成。就算再让她穿越一回,估计她只能想到这些,原因无他,时代给予一个普通人的仅是吃穿住行的先见之名而已。纵是有其他了不得的本事,也要看能不能实施得起来。 每个人独有的东西,或许只有属于他自己的那份心智了。要想做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皆看那人如何想了。沐淳想的就是把日子过舒坦些,再舒坦些,好好儿的养老,过完这一辈子。她不想斗垮萧家,哪能斗得完呢,只要让萧家忌惮就行了。 “姑娘,有个女人盯着您看好几回了,您认识她吗。”圆宝提醒沐淳。 “算认识吧。”沐淳知道那人是吕娴,围着吕娴身边打转的男工不知道是谁。秋后姚远在菜市口凌迟处死,吕敏砍了头,听说吕家母女只去收了吕敏的尸首,姚远的尸首被义庄人扔去了乱葬岗。 圆宝又道:“姑娘,我瞧着那女人不喜欢你。” 沐淳笑着拍她脑袋:“我又不是银子,哪能得人人喜欢。” 等到酉时末,主僕二人终于见到了邱神针,三四个时辰而已,沐淳已经绣完一只栩栩如生的开屏孔雀了。孔雀小小的,只用了四种针法,但是却像摸得着一般,立体极了。 “这配色是跟谁学的?” “回邱师傅,是我自己琢磨的。”沐淳心说我这不算什么,前世在公路上画悬崖的大师才厉害呢,吓停一桿老司机。 “你就是沐家的大姑娘?”邱神针明知故问,碧水县眉眼显厉色的女孩子除了她还能有谁。 “正是。我至小就对绣品喜爱得紧,想跟邱师傅合作织出世间最漂亮的布,绣出世间最美的画。” 这口气可真不小!合作,要他邱渊六十岁的老头子跟个小丫头合作?这孩子坐了一天不脸红心急,成年男子也不及吧。他看着这明艷的少女,脑子乍然想起前朝的黄四娘,暗道这莫不是黄四娘转世吧? 史藉中传黄四娘乃织女下凡,培植野棉,纺织棉线发明软和保暖的棉布慈济天下苍生,同是女子,皆不可小看啊! 邱渊敛眉思考后问道:“全是你自己琢磨的不成?”这是指她的针法和绣工。 沐淳答是,道都是从买来的绣品上研究出来的。 邱神针神色复杂又精彩,似信非信,盯着看了约有十来息功夫,道了句“随我来”。便带她进到工坊看织机,指着复杂的框架让她细瞧。只给半柱香时间,要她说出个所以然来。 沐淳暗道好险,幸好早跟大舅研究过邱家的织机,优点缺点心里都有数。她装模作样地等了半柱香,然后说了大概,全是关键点,突出赞扬了这架织机与寻常织机的区别之处。譬如邱家织机缠经线时不容易松滑,转棕时纬线也不会太紧,织娘省时省力。 邱神针这回是真信了,惊讶于她的手巧,震撼于她的创造力和领悟力,说要考虑三天,就算是收也是收学徒,不收弟子,沐淳笑着应了。 三天后,她再次刷新邱师傅的认知,让邱神针心里极不是滋味,新学徒弟这手力没个五六年是练不出来,耐力和灵性一样不差。每朝都要出几个奇女奇男,或许沐家女儿是其中之一吧。邱神针相信有些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沐淳本就有沐春儿手上的肌肉记忆在,自己又练了好几年的弹黄豆,自然不是别的新学徒能比。凡是搞技术的,最容易被志趣相投的人打动,沐淳成功拿下邱神针,为前进的道路垫上一块重要基石。萧家的布行不是最大的产业么,你可以做我的香胰子生意,那我便做你的布料生意,大家“融和贯通”一口锅里挣食好了。 眨眼又到过年,沐淳打算明年春天就把织布坊开起来,放开手脚干事就是好,哪像小时候做什么都磕磕绊绊。她忙忙碌碌在碧水县东一趟西一趟,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厉害丫头,有些人羡慕顾杏娘会生女儿。 是啊,沐家姑娘模样儿美,相公上进,婆婆疼,嫁妆又厚,人还聪明伶俐,现今又做了邱神针的徒弟,看样子要搞布料这一行了,简直长了双生钱的富贵手。小小个人儿咋就这般厉害,别看她高高的个子,实际才刚十二岁,真不知道沐家人怎么养女儿的。 沐淳每日出去不知收到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有些人说她太张扬,女子张扬没有好结果。说她坏话的人几乎和说赞扬话的齐平了,沐淳心里自然很清楚,在后世的现代社会女强人还被人诟病呢,莫说古代。几千年的封建余毒,哪那么容易清干净,随便了。 二月中旬的一天,婢女喜宝进屋来跟沐淳汇报。“姑娘,咱们家有大太太吗?大太太说她来了。” 喜宝知道主家是行二,行大的沐大郎关系与主家很不睦,但是今天来的这个大太太不知又是哪冒出来的,疑惑得很,只好来问大姑娘。 第87章 名誉 顾杏娘把那些烦人亲戚一股脑儿扔给了沐淳,反正女儿比她有能耐, 让女儿去锻鍊好了, 自己乐得自在。 “大太太?”沐淳好奇地看着圆宝。 圆宝圆喜的名字都是尹子禾取的, 二人性格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共同点是爱吃和勤快。两个姑娘命运都不好, 圆宝和顾蕊一样, 亲娘被休了, 继娘是个有身家的寡妇,他爹为了钱娶的, 娶回来第三日就把圆宝卖了, 那女人说她的银子不拿来养别人下的蛋。 第100页 而圆喜则是因为家里闹了水灾吃不上饭主动求卖的, 因她性子跳脱有点小迷煳, 几翻转手转了几百里来到了碧水县。两个女孩儿心底都纯良,也是曾氏挑的,曾氏看人准得惊人, 这点沐淳望尘莫及。 “她说她是沐家的大太太, 指使我快些开门,但我想到姑娘的交待没敢开。” 沐淳示意圆宝跟着, 出去看看沐家那位大太太到底是何方神圣。 院子里渐暖的和煦风儿吹得人懒洋洋的想睡觉, 但沐淳感觉今天她是睡不了回笼觉了。灶房里飘来张婆文火慢炖羊肉排骨的丝丝香气,晨起才吃了一大碗糯米杏仁羹怎就又有了食慾。 “是你呀?”沐淳差点当面笑出来,刘氏这脸皮真是天下第一厚。 “春儿,大伯母都不认识了?”刘氏带着沐旺祖不知第几次来到沐家门前, 这回母子俩穿得光彩照人,一身行头下了血本,髮式也是最新潮的,难怪圆宝认不出了。 刘氏自说自话:“前几次来你们老是不在家,铺子里的伙计都不认识我,弄得一个县里住着一家人见个面比登天还难。” 沐旺祖还是那么肥,跟头棕熊一般,以前端着架子上他二叔家要银子,后来被打击得狠了就赌气不去了。如今再次上门脸上早没小时候的蛮傲,仔细看眉目间还有巴结之意,越发像是刘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性子。 沐淳冷眼瞥了他一眼,作为前世沐春儿唯一能拿出手的堂舅子,他可是做得“很好”哩。 “有事?” 刘氏干咳一声:“一家人,没事就不能上门了?”见沐淳堵在门口就是不说她母子进去的话,刘氏心里恨得慌。 “春儿,伯娘听说你的桔子酒坊要收桔子,不知柑子要不?伯娘的娘家几户亲戚都有柑子林,知晓咱们是一家人,你又惯来孝顺,就让伯娘来说项,把明年的订单……” 话没说完,沐淳当即打断:“不要,我爹在义仓那边买了块地修窖,窖子里存货尽够使了。”什么要不要柑,酿酒本就用的柑子。沐家大房这类人,她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别说原主前世与刘氏有仇,纵是无仇,沐淳也不敢让他们染指家里的生意。这并非猪队友,而是蛇队友,凡事有一就有二,有点生活经验的都知道有些人绝不敢心软。 刘氏紫唇微颤,目中有怒,我是打听清楚了来的,上月顾杏娘还带话唐小郎家娘子想帮订明年的柑子。天杀的,我往年是与顾贱人积下的怨让二房一直没消气,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沐字,我又不是像往常那样上门捞好处,只不过牵个线赚几个回扣钱,这点面子都不给?忒不识好歹了! 沐旺祖鼻翼翕动好几下,气道:“大妹,你这就过份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何顾骗自家人,这本就是互有好处的事,你又吃不了亏。别人家的是收,我娘的亲戚就不是收了?罢了,跟你个女娃说不上,我二叔在家没?” 沐淳歪头看了他一眼,对刘氏说:“偏就不要你介绍的,怎地,你还能逼着我收?我们虽都姓沐,可处得还不如不姓沐的,这点我以为刘大娘你早该知道。回去吧,话说太明就没意思了。” 刘氏确实惹人烦,顾杏娘和沐二郎之后也是干脆听沐淳的,听她的果然少了许多事。瞧,这么些年了,刘氏得伪装一下才能见到二房的人。非常之人用非常之法,换得是有气性的,早就不来显眼了。若真是那样,二房小两口也不至于如今绝情。所以,这结果都是逼出来的。 刘氏神色大慌,放眼看了看四周,指着沐淳的鼻子,喝道:“你当真不收?!” 沐淳没答,回身关门。 “沐春儿!”刘氏欺身上来把住门,今日她是破釜沉舟而来,好不容易见到二房的人,纵是没个结果也得扒一层皮下来,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呀!怎就这般绝情,本就是我家大郎的亲兄弟呀,凭什么你家吃香喝辣,我家就得干看着。 刘氏两只眼睛睁得大如铜铃:“你为以定了亲就不用顾忌名声了!赔钱货有什么可得意的,长大了不一样送出去给人……” 刘氏血气上涌,话能多噁心就说多噁心,二房打她脸事小,被她娘家亲戚打脸才事大。 沐淳眼前的妇人突然判若两人,开始破开大骂,骂她冷血无情,骂她不敬长辈。当真是不关不顾坐地上大哭起来,嘴里吐出来的龌龊脏话极有画面感,论撒泼,她可是一把好手。 沐淳下意识咬唇,如果她真是个土着姑娘绝逼一头撞死了!她再次低估古代乡村妇人的战斗力,刘氏是光脚不怕穿鞋的……想不到兜兜转转,到了今天沐淳还要如七年前一样领教这类妇人。 圆宝老实,不表示她能看着自家姑娘被人欺负,忙唤了圆喜出来一同赶人,把刘氏推得趔趔趄趄倒了地。 “想我几十岁的人了,给个晚辈打出门,何来脸面见人吶,不如一副砒霜药死得了,省得回村显眼。哪家娶了这样的媳妇,迟早也是药死的命,老天爷啊,沐家祖宗来看看呀,看看这赔钱货……” 刘氏坐在地方边抹鼻涕边拍大腿,拍一下嚎一句:“我的——娘呀——我的——爹呀——” 此处请脑补谱曲,加和弦的。 前世沐淳听姥姥说,同一个大院的阿婆骂人像唱歌,可以唱一天一夜不停歇。让她千万不要去惹那家的小孙子,阿婆很不讲理,惹到了就会来门前唱骂,声音像哭,但不会流一滴眼泪。小时候沐淳很皮,故意去逗那小孙子,希望听到阿婆唱骂人歌,可惜阿婆怜她无父无母,居然放过她了。事后被姥姥押着去上门道歉,阿婆还摸了摸她的头。 哪曾想,穿越后,她终于听到了。姥姥说得对,没事莫去惹,这“歌声”跟哭丧有异曲同工之妙,着实煎熬。 事情一闹大,看热闹的就多起来,顾杏娘哪里还坐得住。 刚刚跑出来,就听到刘氏改变策略,开始口出恶言朝女儿泼脏水,说她家的贩酒牌是不要脸卖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活似亲眼看到,连细节都不放过。 顾杏娘听到这里眼前一黑,摇晃两下站稳了当即撕打上去。张婆想把人拉进院,东家现在是县里有脸面的人,不能着了这泼妇的道。但是刘氏如顽泥沾地,抠都抠不起来,怎能拉动。她巴不得闹得越大,横竖是落不着好了,她不好过,别人也甭想过好。 “刘月娘,你看看天,老天爷看着的,老天爷不会放过你,会教你积口德!” 刘氏岂会怕这些口舌威胁,那嘴就像牲口栅栏,一旦打开,里面鸡狗鸭鹅像疯了一般奔出来,怎么解气怎么编排。 顾杏娘体小身瘦挨不着刘氏的边儿,沐旺祖虽不敢光天化日打他二婶,但他可以一味地护着她娘。顾杏娘窝了浑身的怒火不得发泄,气得肝儿抽抽地疼。 道:“毒妇,你曾经也拿这话诬陷我,当初事情揭开被淳儿爷爷煽的巴掌不疼了?死性不改,真当我顾杏娘好欺负!今天我非撕烂你的脏嘴不可。” 第101页 沐淳冷眼看着:原来你是个惯犯,女人的名誉如同女人的命,你专取人性名! 对门胡家母女俩和钱氏早捂着嘴出来看热闹,一边看一边与左邻右舍阴阳怪气地指指点点。好心的邻居想过来劝,刘氏厉害极了,见谁近身吐谁口水,见谁近身骂谁。说骂不恰当,应该用后世的“喷”字。 堪为泼妇界的翘楚,天下无二。 顾杏娘想捂住眼睛捂住耳朵,现在她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刘氏忍了这么些年的红眼病,眼看捞好处彻底没了指望,势必要往大了闹。 “淳儿,你还站在这里作甚,赶紧进屋去!” “这位妇人!”沐淳握了握娘的手,清脆喊出一声。作为今日刘氏嘴里的主角,她一说话好些邻人和好事者都安静了,连刘氏也顿住嘴。 “这位妇人,是不是天底下比你周正的女人全死光了你才满意?” 沐淳这话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她又道:“你曾经诬过我母亲不守妇道,后来证明子虚乌有。如果没能证明,也许我娘早就死了,她是个把女子名誉看得比命重的人。我娘的为人,周围的婶子婆婆心里都有数,身正是不怕影子斜的,你可懂这个道理?” “谁不把名誉看得比命重,除非那本就不要脸的!”有个妇人补一句。 第88章 诽谤之罪 沐淳朝她感激地点点头,继续对披头散髮的刘氏说:“你上下嘴皮一动, 为着自己的私利就能要了人家的命, 当得毒妇两个字。别忘了你也有两个女儿, 虽然她们样貌奇特,也总是能嫁得出去的,除非你不打算让她们嫁。同是爹生娘样, 别人的女儿就能随便污衊, 你生的女儿……” 刘氏不敢让沐淳再说, 打断道:“碧水县谁不知道你这小贱蹄子牙尖嘴利,能耐得很呢, 整个县也找不出第二个……” 沐淳霍地走近, 同样不给她说完话的机会:“为什么我们家不让你进门!你是谁, 你是亲伯娘, 为什么我宁愿收外人的货也不要亲伯娘的?你要行得正你要是个好的,为什么我明知道你会恶语相向还要招惹你?你自己想过没有!不怕告诉你,我们家不怕你闹, 每一文钱都是堂堂正正得来, 不偷不抢,绝不会因为怕你污衊名誉就让你如愿!” 刘氏一愣, 张口结舌, “你你问我为什么?你是发了财就就就忘了本,看不起穷亲戚!” 沐淳突然大笑,邻人有很多也跟着笑,鄙夷地看着这母子俩。刘氏母子惊讶。 邻人道:“沐家胰子坊和酒坊里全是穷人, 一月两吊工钱比正经铺子里伙计还高一倍,哪是发财忘本?” “谁说不是,连外人都愿意帮衬,能不帮衬亲戚?” “你们还不知道这两房分家的事吧?地上这泼妇白种兄弟的田……”此时说话的是曾氏。曾氏今日心情很不好,有极重的伤心事。相公在铺子里忙得打转,她提不起精神做事,又怕一个人呆在屋里更难受,想着来梧桐巷和杏娘妹子唠唠闲话,听淳娘逗逗趣,哪知见到这一幕。 伤心的原因是她那个干哥哥,干哥哥叫曾江,以前常来往,处得跟亲兄妹一样,禾郎的各种木蜻蜓木偶玩具都是干哥哥做的,手艺巧得很。五年前曾江搬去了榕州后关系才淡下来,只是每年寄几封信报报平安。今天收到曾江的来信,得知哥哥的幼子曾芝兰去年末横死了,比禾郎大一岁,同一年中的秀才,想到那孩子她就忍不住湿眼。 曾氏现在还记得当年因着机缘认识曾江一家的情景,两家论祖宗,论来他们四十年前都同住燕京,虽不是同一宗,但硬拉也能拉上关系,曾江当即就豪爽表示:既然妹子没有兄长,便当我就是亲兄长。 曾氏边骂刘氏边揉眼,信寄过来最快也要六七日,不知她哥哥嫂嫂受不受得住。 邻人们见曾氏揭泼妇的短,揭着揭着好像哭了,一定是这泼妇太可恶,一定都是实话。 “还有这事呀,敢情以前沐二郎家穷是因为被大哥欺压……” “之前沐二郎没生儿子呗,你瞧,旁边的就是她儿子,成亲了吧,壮得吓人。” 沐淳很感激尹伯娘,她娘啥都往外说的嘴巴还是有好处的,沐家那档子事儿就没有未来婆婆不知道的。 重点很快被引开了,眼看要被刘氏引回来时,曾氏又道:“曾经这女人给侄女压崇钱,偌大个包里面装了两文钱,里面还附了四个字,寿比南山,那时她侄女儿才六岁。沐家发达也是近几年,那年沐兄弟和顾妹子还在街上卖头花挣辛苦钱呢,两家都是两个孩子,二房一个孩子给十文,大房一共就给了两文,外加那四个字,啧啧……” 都是低层百姓,事情越往小了说,越是能让人感同身受。强种人家的地还要人家回去下力,连小孩子都要噁心一下,谁家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纷纷同情沐二郎,若是自己遇到这样的大哥,发达后也不会关照的,太欺负人了。 “果真是眼红二房来闹事的,这妇人一家子品性烂成那样,她的话蠢货才会信。”不知谁说了一句,紧跟着很多同样眼红坏心的人就不敢吭声了,谁想当蠢人。 “是眼红不关照她娘家吧?”有人听明白了先前刘氏嘴里的话。 “不关照娘家就要人家女儿死,真真儿毒妇!” 顾杏娘骂不过刘氏,众人使柴火焰高,刘氏眼下又哪里骂得过人民群众…… 沐淳见势朝婢女招手:“圆宝,进去把炒栗子全拿出来散给婆婆婶子们,今日污了他们的耳朵,咱们家赔个不是。” “沐家女儿,婶子们不差这几口,赶紧把你娘扶进去,瞧她被气成什么样了。” “弟媳嘴笨骂不过狠毒的大嫂哇。” “可不就是,就跟我一样,我就没我二嫂厉害。” 这妇人的二嫂也在看热闹,一听这话大声反驳:“你二嫂我哪一点跟地上这妇人像,你……” 妇人不认怂,指着她的脸:“你先前还跟胡家娘子同情这妇人,你俩要不是一样的人能同情她!” “我要撕了你嘴,我何时说过!” 魏氏钱氏忙拉着胡红桃缩进门里,灰熘熘的。 曾氏和张婆子一边发栗子一边劝大家散了,没了观众刘氏自会滚蛋。 沐淳却道:“劳烦各位长辈慢些散,烦请大家作个见证。我朝有诽谤之罪,肯请大家陪我一同去往县衙,我要状告沐刘氏造谣生事谋我性命,我爹会即刻启程上正源府,给榷酒使大人赔罪以及请他作证。刘氏诬秽我事小,诬陷朝廷命官事大。如果官府发怒关了我的酒坊,几十口的生计都没了着落。” 话音一落,场中冷了半瞬,事儿大了。 刘氏和一脸紫红的沐旺祖此刻吓得肝胆俱裂,刘氏哆哆嗦嗦爬起来想要扑到沐淳身边,被张婆子和曾氏死死拦住。 “错了错了,我不该胡说,全是我瞎编的,是我嘴贱,别,别,你们二房都这样了,就不能饶大房一条活路吗?” 第102页 “大堂妹,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沐淳皱眉:“咦?原来你有嘴的,一开始怎地不用嘴管好你娘?”到底,到底是谁要赶尽杀绝?自己凭本事过日子不好吗? 沐旺祖这头棕熊原本很会说话,沐淳可没忘了以前顾杏娘劝他少吃食零嘴儿怕吃不下正食,他讽刺对方“别是捨不得”时的情景。这人外表看着像沐大郎嘴里冒不出什么,其实心里的坏水怕也不少。 “大堂妹,你究竟想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娘?” “我又没想怎样,是你们一二再再二三的看不清形势想要怎样!今日放了你们,让你们烂肠烂肺的一家缓过气来再来害我们家吗?” “我们何曾有过这种想法,大堂妹你太过份了。” “烂心肠就是烂心肠!” 沐春儿前世没招谁惹谁,过着苦不堪言的日子,你娘为啥还要上去踏一脚。一码要归一码,但是人的劣根性果然很顽固,既然知晓你娘永远不是个好的,我为何要忍着她! 沐淳不想听沐旺祖废话,“婶子们跟我走一趟吧,事后我请大家喝酒,每家都有。” * 沐二郎听到风声赶往县衙,沐淳已经把妆纸递了,旁边刘氏母子被邻人押到了正衙里,正等着判罚。 沐兰娘来了,紧接着县里开了个小馆子的沐芳娘夫妻带着大哥沐大郎也齐齐赶到。 两个姑姑包括沐淳爹爹沐二郎都劝她收手,同室操戈总是让人笑。沐二郎也不是不恨刘氏的恶舌毒嘴,只想着事后阴她一手,闹上堂反而不好对付。 曾氏没发表意见,她在梧桐巷使出浑身解数才把儿媳捞出污泥,要是她万一今日没去,怕是淳娘也没机会说出后面的话,险得很。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尹家儿媳已经够令世人说道了,留着这些闲言闲语总是隐患,不如敞开了震慑一翻。 一切都是命,遇着什么样的日子都要过,她曾珍可没怕过谁。想她三姐妹打小被娘独自拉扯大,又无兄长相靠,一样活得体体面面,靠的可不是一味忍让。太祖母自小教过她们姐仨,当狠则狠,曾家以强自身来立命。 但是此事父女意见相悖,她就先保持沉默。 沐淳故意作出极度意外的惊愕状:“爹爹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怀疑女儿的决定会错?” 沐二郎受不住女儿的眼神,心里难受得很:“你怀疑爹爹会让你受委屈?” “不是,是害怕爹不再信任女儿。您知不知道当时好多人听了刘氏的话信了真,我娘差点被活活气死!”沐淳的声音很大。 沐二郎大恸,望向娘子,他娘子拉着曾氏的手,二人哭在一块儿。 正想过来劝沐淳的沐兰娘立即把眼睛投向刘氏母子,气不打一处来,朝沐旺祖吼道:“你是死的不成?不知道劝!” 婢女圆喜接口说:“他只管拦着我家太太,巴不得他娘多说些。” “啪——”何县令一拍惊堂木:“你们闹完了没。” 沐二郎定定神,拿起妆纸请前来作证的邻人按手印,刘氏早在梧桐巷就亲口承认是造谣,沐二郎也逼着她按。 何县令招招手,说:“画好了拿上来,本官等着。” 第89章 丢人至极 这县太爷跟吸了后世的大烟一样,一副懒皮耷耷的样子。沐淳突然好怀念周世沖, 当官就得有官样。 刘氏被判打三十大板, 沐淳才知道古代打板子都是脱了裤子打, 刘氏今日莫说妇德,连做人的脸面都一併丢掉了。这三十板子不会要了她的命,毕竟她是个人高马大的健壮妇人, 回去后约摸能老实了吧。 顾杏娘解气得很, 但看刘氏叫得那么凶, 十板子不到那白花花的肉就皮开渗血,也担心莫把人打死, 她可不想沾上人命。见旁边曾氏还在抹眼泪, 就拉着她的手劝。 曾氏哽咽道:“你记得我干哥哥的小儿子芝兰不?他被马车撞死了, 撞人的跑了……” 顾杏娘心头一痛, “州城里的人那般兇悍?人多的地方乱啊,早知曾大哥还不如就在碧水。” 曾氏道:“当年说好一起搬的,我二姐也让我和志郎作这打算, 可巧二姐来碧水遇见了你家的香胰子, 便没走。芝兰多好的孩子,刚中了秀才, 可怜我哥哥嫂嫂……” 顾杏娘不会劝人, 胸口堵得说不出话,只能用手不停地顺曾氏的背。心下倍受触动,她家眼前这些事比起人家失去孩子的痛苦都算是好的,人这日子啊, 就是难吶。 那厢刘氏的哭吼渐渐息了,三十大板也快打完,已如一只半死不活秋后大蚂蚱,估计蹦跶不起来了。 何明昭挥挥手宣布退堂,对沐大郎说了一句:“妻不教夫之过,若有再犯,夫妻同罚!” 沐大郎忙不迭地点头,咬着牙根儿同沐旺祖过去背刘氏,脑子到现在还浑浑噩噩的,恨不得一切都是做梦,完全不知道是该恨刘氏还是恨二弟一家。 沐芳娘和何大郎都说让二哥家的马车送刘氏回大苑村,口气极不好,看沐淳的眼神带着怨恨。 沐春儿前世不能理解这小姑处事为人的行径,沐淳这世却是理解的,小姑是怨恨二哥提携兰娘没提携她吧。前世沐芳娘怎样,这世沐淳就怎样。还是那句话,有德报德有怨报怨,分分明明。既然知道前世沐芳娘是袖手旁观的凉薄性子,沐淳坚持也予之以凉薄,本是因果,怨天怨地不如怨自己的性情。 借辆车而已,沐二郎不是小气人,只要那婆娘能学个好,息了烂心肠,什么都好说。 回到大苑村,沐大郎哪还有公堂上的赔小心,直接朝兄弟动了拳头。 沐二郎神色一寒,没还手,他擦掉鼻子流出的血,意味深长地质问:大房当真想要他女儿的命?如果是,不如把兄弟的命拿去也一样。 沐大郎发怒的脸色登时变得没那么有底气。 沐二郎又说:沐家可有出过被人打板子的媳妇?村里可有被人看过屁股的妇人 沐大郎又显憋苦状,暗道:丢人至极。 沐老娘气得两顿饭没吃,沐老爹菸叶抽了一整袋,咳了一晚上。 孙女儿是自己的血脉,媳妇又不是。骂儿子,儿子不着声,骂儿媳,人家还在抹药,一句重话也听不得,躺了十天都还得长辈端药送水伺候,死不出门也不下榻。 在乎脸面的沐老娘越寻思寻来气,大骂:这样恶毒又丢脸的祖宗要来干什么,休了干净。 沐大郎没反对,大房面子里子丢光,全赖这蠢婆娘。说既然是爹娘作主娶的,那就由爹娘作主休。惹得老两口心里更是不好受,合着一切都是他们长辈的不是,这儿子太可恨。本来老两口没想真休,被大儿子的态度一架,不休还不行了。 沐旺祖得知后居然也没反对,他还没说媳妇呢,有个这样的娘,有哪个好姑娘愿意嫁给她。 是以,这个十里八寸有名的这个伶俐人儿,就此般被沐老娘休回娘家了。后来她的娘家兄弟们嫌她丢脸,成日没好脸色。她气性大,收拾收拾昂首着头自个儿寻到一个半老头嫁到了邻县去。 第103页 那半老头儿原先穷得很,一直没娶上媳妇,因在地里挖到块发亮的奇异石头卖了才发的财。娶刘氏是看上她身子壮实能生仔,刘氏嫁过去才知他子孙根被狗咬过,早就没用了,怎么生? 结果人家逼着她去偷人,不管她想什么办法,只要给祖宗留后就成。可是以刘氏屁股上那疮疤那模样能偷到什么人,不偷不行,因为半老头虽然东西不行了,但体力还行,论打,刘氏是打不过的。 发了财的半老头又不傻,有钱不娶黄花闺女偏要娶个名声不好二婚的妇人,就是知道这样的才能拿捏住。刘氏还以为自己捡着了宝,岂知人家也到处寻找她这样的宝贝。 刘氏悔恨莫及,怨沐旺祖没良心,恨沐大郎没用,骤然想到顾杏娘曾经说过的话,她做什么老天爷都看着的,不积口德当真有业报不成…… 刘氏好不容易借到了种,生下来却是个女儿,半老头儿一看太丑,直接放在尿桶里淹死了。要她继续偷,继续生,生出十个八个儿子,直到生不出了为止,反正他养得活。此是后话了。 沐淳一家从衙门离开没有回梧桐巷,被曾氏唤去了罗衣巷,因为是儿子交待的。 下午等沐二郎从大苑村回来,两家人挤在红泥小炉前吃了一顿围锅,热热辣辣配上桔子酒吃得个个酣畅淋漓。张婆夏日晒的干香菇刚熟就被几双筷子一通抢,眨眼就没了,裹了粉的嫩肉丸子都没张婆的东西抢手。 张婆笑说早知这样就该多带些过来,梧桐巷还有海带和木耳干笋呢。 期间沐秋儿不停夹自己爱吃的,问这个熟了吗那个熟了吗,碗里堆得冒尖尖,嘴巴得空了又跟娘咬耳朵,顾杏娘听到她的话皱了好几次眉。 尹子禾故意把烫熟透的大黄鳝夹给沐冬才,小傢伙吓得放下碗捂眼睛,真真是恨死他了。再次睁眼时,黄鳝已经被二姐夺了去,正在嘴里咬着呢,冬才对二姐佩服极了,满眼都是崇拜。 饭后,张婆把煮好的茶端上来,吃茶时尹子禾开始说正事。说他恩师魏山长建议他进京,进京拜到黄之泛的门下深造一年再回碧水,正好赶上乡试。一个师傅能教给徒弟的总是有限,多方求学才能拓宽思维。 “何况早些进京了解京城的风土人情,也利于开拓眼界,眼界开了才能做出好文章。” “魏山长不愧为名儒。”沐淳其实想说果然有两把刷子, 曾氏吃惊得很:“何时走?这么大的事怎地拖到现在才说。” 尹子禾回道:“三日后,跟山长的孙女儿一道,他临时建议的。娘放心,儿子路上有魏家的人照顾。” “魏山长的孙女儿?孙子不回?”尹志全问。 沐淳噗呲笑了:“伯,魏先生来碧水的只一个孙女儿没有孙子,打小作儿子教养,她也爱以男儿自居,所以外人都当山长来的是个孙子,跟禾郎常以姐弟或兄弟相称。” “哦哦。”尹志全想到那日送补品来的俏婢女,总觉得事情不是说的那般简单。这男男女女还真能当兄弟?尹志全觉得自己跟不上时下的潮流了。 “淳娘,时间有些紧。”尹子禾对沐淳说:“你快些收拾来得及,我知道你做事麻利。” “我收拾啥?”沐淳瞥一眼曾伯娘,不是有人给你收拾么,还没嫁过去就想劳役我了? 尹子禾一愣:“你不跟我进京?” 沐淳险些跳起来:“我干嘛要跟你进京?” 尹子禾神色一黯:“你放心我一个人走,不怕我被别的小娘子拐了?” “哈哈哈哈……” 这话当着两家大人的面,还有半懂事的沐秋儿,被大家狂笑一气,弄得尹子禾气闷不已。 待大家笑过,沐淳扬眉道:“你是怕我被别的小郎君拐了吧?” 顾杏娘本想打女儿,可是想到两人闹别扭的事,崩不住笑得更厉害,她女儿说得没错,没准禾郎真是不放心。 尹子禾脸色难看:“我是想带你去京里见世面,你以前不是说有机会要进京看看吗?这就是机会。再说了,你不去我哪来的银子,要你寄来寄去被人知道了多丢人,咱俩是一家人,靠爹娘不够,还得靠娘子。” 曾氏的手差点揪到儿子耳朵,就怪这小子越长越皮实,轻易就躲过了:“寄来寄去被人知道丢人,却不晓得靠娘子本就丢人。” 尹子禾忙躲:“娘你知道儿子是在说笑。” 沐淳油然想到小时候他通红着脸生气地说:那不成了前街的周大汉,小白脸! 可是他现在却能拿自己说笑,这变化好惊人。以前看着他还能想像他以后一定是个温润君子的模样,现在完全想像不出了,敢情郎大也十八变。 第90章 逗嘴 “淳儿去吧,家里有我们四个长辈, 还有你大姑大舅小舅二丫他们, 织坊的事情缓两年也行。”其实沐二郎更想说等嫁作人妇后最好, 免得没出阁的姑娘跟个老商炮一样东奔西走被人说道。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考虑到以后的情形,当了官太太就不方便亲自做买卖了吧?罢了罢了, 还是在嫁人前多赚些银子在手里。唉, 有得就有失, 人生哪能尽如人意。 沐二郎一口把碗中酒干掉,吃到嘴里没多少酒味, 还是碧水大曲好, 解愁。日子一晃就过去, 女儿在家没两年了, 有几个父亲高兴嫁女儿的。当然,嫁老姑娘除外。 沐淳摇头:“不能去,他是去进学, 我跟着反而会分他的心。” 尹子禾知道她的脾气, 失望至极:“你不去才会。” “来迴路上要两个月,一年就只剩十个月时间。”沐淳故意眨眨眼:“十个月又不长。” 尹子禾望着她, 果酒喝在嘴里尽是苦涩味道。 听到十个月, 曾氏和顾杏娘哪能不知道两人话里的意思,曾氏道:“妹子,你瞧,有了媳妇忘了娘不假, 儿子要出门见世面,一心想着带娘子,把我这个老婆子不知抛到哪去了。以后你家冬才可得好好教养,免得像禾郎。” 沐淳低头笑,尹子禾都懒得再理他娘了。 小冬才摆摆小手:“白会白会,娘,冬才白会像禾多多,他又小呬又忘了娘。” 得,除了小气,今日未来姐夫在小舅子这儿再添一桩缺点:没孝心。 顾杏娘忙给儿子解释,“伯娘说笑呢,不是真的,禾哥哥可孝顺了。” 冬才一本正经地摇头:“小呬的人白会孝顺,白孝顺就白是好孩几,娘,咱们白把姐姐嫁给他。” 康西的年轻秀才,被三岁的小舅子嫌弃了。 吃完饭,尹子禾送沐淳一家回梧桐巷,没坐车,走路。遇到各种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全似不觉,还专程上前问好,愈发令人忌妒沐家。 男俊女美,好登对的璧人儿。小郎君中了秀才,一考即中,把一干老傢伙远远甩在身后。听说下回就要去参加乡试,若是也中了,那就成了举人老爷。这难得的人才偏偏已经定亲,定的那个姑娘说好那是顶顶的好,说不好那是真不好。 第104页 瞧,沐家女儿今上午还被人当街指着骂,下午就有小秀才陪着逛街了,连丝丝儿心结都没有,不知修了几世才修来这福气,羡煞人也。 沐淳老神在在,活了两世的她早身负从人眼神观其心的本事,哪能不知道他们在想啥。这些人看尹子禾是欣羡,看她就是复杂…… 沐淳心里颇有些委屈,讲真,尹子禾才是修了福气的那一个才对吧。 “沐家有钱呗……” “真中了定是要休的……” “沐家是真狠……” “女儿家家的心眼着实狠毒……” “听说打残废了……” “你们这些婆娘就是嫉妒……” “谁说不是,有本事生个出息儿子女儿来……” 有些坏心眼的故意露些半节话给沐家人听,也有心眼正的人上前辩,尹子禾暗暗握紧拳头,装定了聋子。 今天这段路好长,沐淳都给惹得心烦了,尹子禾见到院中那棵桂花树,情不自禁吐出一口浊气。 “秋儿,让喜宝端水给姐姐。”顾杏娘见大女儿和尹子禾不约而同走向树下石桌,便招唿了一声。 “我又不是姐姐的使唤丫头,娘您就是偏心。” 顾杏娘眼皮一跳,生怕小女儿再乱说话,“娘偏你娘偏你,走,跟娘进屋去。” “秋儿不进,秋儿要跟姐姐玩。” 尹子禾笑着招手:“秋儿来。” 沐秋儿就朝她娘瞪了一眼高高兴兴地过去,一过去就说了一句她娘提醒吊胆怕她说出来的胡话:“禾哥哥,你让我娘也给我找一个哥哥这样的秀才相公,像你一样厉害。” 沐淳抚额。顾杏娘窝火,这是打她的脸啊,生的女儿一个二个都巴着尹家儿子,这不明摆着她这个娘不会教孩子吗。女儿八岁急着定亲,本就让人有闲话,小女儿又这般不受管束,让人听到不知又会怎样编排。 “沐秋儿你马上给我进屋,以后不准去隔壁找燕子玩!” “婶子先别急,小孩子疏导为好,强加管束适得其反。” 顾杏娘腰一叉:“这事禾郎莫管,别的我没你能耐,管孩子也不如你?”说着把沐秋儿用力一提,狭住她两只小短手就把人给扯开了,弄得孩子叽哇乱叫。 “凭什么不能跟燕子姐姐玩,凭什么不能,姐姐想去哪就去哪,想见谁就见谁,为啥我不能,娘您偏心偏心。” 沐淳两眼定定:“这孩子几岁?” 尹子禾笑,还是答到:“快六岁了。” 沐淳:“该管教了。”同情的看向妹妹,心说:沐秋儿,你自行生长的童年正式结束了。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你跟燕子姐姐的娘一样,打孩子的坏娘……”沐秋儿还在挣扎。 尹子禾问:“燕子就是隔壁常来你家的那个九岁丫头。” 沐淳答:“是的。” 尹子禾发表意见:“以后莫要她再来了。” 二人盯着撒泼打滚的沐秋儿和满头大汗的顾杏娘一问一答。 沐淳:“那孩子的生长环境复杂,我早劝过娘不要秋儿与她多接触,但我娘说燕子太可怜,常常过来可以给口吃的,当积德。我忙着酒坊和布坊的事,以为有圆喜照看不会有危险。”谁知道身体不危险,心理危险了。 尹子禾再次发表意见:“圆喜也就十岁,秋儿是主她是奴,哪管得着主子,再说圆喜又如何能分辨对错是非。还有……还有婶子也过于心善,凡事怕一个‘过’字。” 沐淳皱眉:“总比坏心眼的好。”我娘用得着你评论?你愈发不得了,中个秀才就膨胀了…… 尹子禾毫不退让:“好人办坏事比恶人危害更大,恶人可以报復可以惩治,好人就只能干看着,下次照犯。” 沐淳给他堵得心烦,她何尝不知是这个道理,但是她真对顾杏娘恼不起来。心说你又不是我娘的儿子,你哪能以我的角度体会。 “娘!”沐淳喊道:“你好好问问秋儿跟燕子平常都说的些什么,莫罚秋儿,若是她再闹,咱们就罚圆喜三顿不准吃饭。以后燕子再来,让张婆去教教她如何对妹妹说话。” 尹子禾悄声道:“淳娘厉害,解铃还须繫铃人。解决了这事再禁止燕子上门?” 沐淳白他一眼:“知道还问?” 沐秋儿听到要罚圆喜三顿不给饭吃,急得忘了哭也忘了撒闹。顾杏娘总算是抱住了她,抱住后吁了好一口气,真是累得不行,死女儿忒沉,力气忒大。 进屋前顾杏娘没好气的对沐淳道:“娘知道自己笨,你能耐。” 明明知道顾杏娘是真生气,但沐淳怎么就那么想笑,或许心思单纯的人无论任何年纪都很可爱吧。尹子禾说得没错,要是她不再乱发善心便好了。 顾杏娘给了小女儿一块糖膏,承诺明日买她喜欢的香滷鸡翅,总算把沐秋儿哄好。几句就问了出来,那燕子说的话跟别人嘴里嚼的舌根没什么两样,无非就是沐家女儿牙尖嘴利又恶毒,尹小秀才不退亲就是看上了沐家的钱。 沐秋儿当然要帮着自家说话,燕子就说如果沐家把银子全部分给穷邻居没了钱,看尹家退不退亲。沐秋儿大叫说没钱了怎么买好吃的,不分。燕子就说分了钱不吃亏,以后让她也找个秀才相公就有吃的了,最好像尹家儿子那种早早就是廪生有皇粮吃的,一辈子不愁吃喝。 顾杏娘听完气得呀,不消沐淳提醒就知道怎么做了。 “该说我们的事了。”尹子禾拿手在沐淳眼前晃晃:“你当真不怕我被人拐跑?” 沐淳认真想了想:“怕。” 尹子禾心里美滋滋:“为什么怕?” 沐淳还是认真想了想,答道:“我已经习惯了你,如果你跑了,我就不想嫁人了。” 这答案跟尹子禾预期的出入太大,“若是又来了一个让你慢慢熟悉的呢?” “也许就嫁了吧?” 这回答得也太干脆了太快了吧,尹子禾肠子把把都要怄断:“你的意思是谁都能替代我?” “哪是替代呢,你就是你再没第二个你了。” 尹子禾听到这里心里稍稍没那么怄了,接下来沐淳又是一句:“别人就是别人,我若是嫁他,定是因为他是他嘛。” 什么混帐话,尹子禾勃然大怒:“沐家大娘子你听着,你不小了,当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这些念头你想都不要想。” 沐淳嘆气,果然真话没人愿意听:“你跑了我也不能嫁给别人?好霸道的秀才郎。” “谁说我会跑了?” “咦,我们刚刚的谈话不是基于你若跑了的假设上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尹子禾:沐家娘子,我的话还没完。 第105页 第91章 碍眼 尹子禾气结,他的娘子怎么就不肯说几句甜言蜜语给他听呢, 那又不是他的真心话。“我说过要陪着你一辈子, 怎会跑。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偏来怄我。” “难说。你想听什么?”沐淳怕他没懂,还专程解释:“你说照顾我一辈子,我说难说;你不想听真话, 想听什么假话我说给你听。” 尹子禾继续怄得肝疼, 这古灵精怪的死丫头当真想要了他的命吗?也不管院中有人没人, 一把抓住沐淳的手放在嘴里狠狠咬一口,咬完慌不择路地往外逃:“马上收拾东西跟我进京!” 沐淳忙追出去:“我真不能去。” 她手脚灵敏, 没想到尹子禾练了童家的吐纳功夫后更灵敏, 已经窜到巷中去了。沐淳气结, 捂着手喊:“好疼啊!全是血。” 尹子禾吓得一头撞回来, 握住她的手瞧,“我当时是真气极了,不是成心。”水葱般食指关节上果真有两颗略深的牙印, 血倒是没有。 “对不起, 我知道是真疼了,你快咬我解气。”尹子禾递上手。 沐淳撇过嘴:“我又不属狗, 不咬。” 两人就在站在门前, 他俩认为是吵嘴,对门立着的魏聪林却认为是在卿卿我我,看到沐淳根根白里透红的手指,感觉眼晕。 “来, 咬吧。”尹子禾嫌手脏,把腕子送过来。 不咬还不行了是吧,那我不客气了。 “啊——呜!”尹子禾故意叫得悽惨,沐淳见不得他这样,果真重咬了一口,尹子禾反而不喊了。 沐淳移开嘴疑惑得很,下一瞬,下巴就让他给捉住了,拇指在上面来回摩挲了两下,“我娘子的小牙齿还真是尖利,以后只准咬我。” “二位,光天化日的,要做什么回屋里去吧。”魏聪林在军中环境歷练一年多,眉宇间染上了几抹难以描述的匪气。 其实二人早发现他了,听到他阴阳怪气的声音默契的不作理会。沐淳打开尹子禾的手:“说正事,我真不能去,我答应每月给你写一封信。” “为什么不能?难道真如芳郎所说,我跟银子相比你更在意后者?” 沐淳磨牙,那芳郎还真是会给她添事儿:“当然不是,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沐淳轻声说了一个萧字,又眼斜了斜魏聪林的方向。“你有你的事要做,我有我的事要做,咱们二人同心,将来的日子才能舒坦。沐家不可能一直窝在碧水,趁出嫁前我想多做些事,让爹爹和冬才的路好走一些。” 尹子禾皱眉,他想到了迁藉令,这的确是个大麻烦,就算二姨父愿意出力也非易事,道:“何不等我去收拾?我在这里给你吃颗定心丸,魏山长不擅长治国之道,只擅长辨人识才和应付科举,乡试我必中,咱们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他顿住了舌头,沐淳能猜到后面的话,他应该是不喜欢自己总是抛头露脸吧。略想了想,道:“我相信你,中了你要继续考,我陪你,不考,无论被指派到哪里,就算天涯海角也陪着。” 两人一直咬耳朵,魏聪林忍了又忍才忍住冲上去各揍一拳的冲动,忒碍眼。 春雨贵如油,淅淅沥沥的小雨说下就下,梧桐巷里的石板子路一层一层染上了水色。胡家门口的黑脸少年消失了,沐家门口那对白脸少年少女也消失了。檐下留鸟喜鹊一家七口看完戏,正各行其职,妈妈捉虫,孩子们嗷嗷叫着张嘴等。 尹子禾回去的路上莫名很开心,明明不能带娘子一道走,明明两人吵了架还咬了的,但心里怎就美美的?小雨把他鬓角的细发粘成了一撮一坨,明丽的双眼在毛毛雨中煞是夺目,嘴角噙着笑,笑中透出他这个年纪少见的成熟和坚毅。 许多年后,耄耋之年的魏老山长已经有些煳涂了,时常忘记许多事,但是回忆少年时的尹子禾总会讲:西有尹氏子,龙章而凤姿;大康有威鰲,潜藏在灵湖。 而出身榕州的大康名儒、太傅杨广澧,初识尹子时总觉得很早之前就见过他。 * 那厢尹子禾开开心心雨中漫步回家,这厢魏聪林提药进屋给钱氏的路上却满心愤怒,恨那两家人?当然! 但他更恨姑母,如果不是因为她不会做人把沐家得罪了,人家也不会视他如洪水勐兽。那沐家女儿是他早就看上的,本以为能势在必得,结果…… 此般想着的他全然忘记了当初是如何招惹沐家女儿又如何害怕人家的,也忘记了跟沐家女儿吵架被沈家儿子捏胳膊被尹家儿子打的事。只记得最早是因姑母带着红桃表妹上门先把人家得罪,所以沐家女儿见了他才出言不逊。 环境改变人,魏聪林先是进书院又是进营,大家都在蜕变他怎会没有。 “吱呀”一声门响,魏聪林走进去:“娘,红桃回来了?” 钱氏显得有些急切,支起身子凑到儿子近前:“方才你急匆匆出门买药,娘的话都没说完。” 魏聪林被钱氏的凝重的神色弄得也有些紧张,问:“娘,何事?” 钱氏道:“你俩上回做的事被小云看见了!你,桃娘。” 魏聪林惊住:“做的事?” 钱氏咬紧牙齿用鼻子发出几个模煳的音:“你撩开她亵衣。” 魏聪林由惊转羞,低下头:“娘您都知道了?” 钱氏道:“红桃丝瓜才结个花蒂蒂,你怎就这般猴急,等两年都不行?”又道:“你姑母在为她相看人家,娘尽力帮你搅活黄了,你快些混出个人样来,到时你姑母知道生米做成熟饭也不至于恼你。” “娘,我并不想娶红桃。”魏聪林眉头一皱。 “为啥!”钱氏连声咳嗽,指着他的鼻子要他讲出原由。 “儿子只是想玩玩她,他爹娘欺负您,我就欺负她。娘您别劝了,红桃我看不上。眼下您先别跟儿子吵,小云的事情该如何办?” 钱氏一头躺回去,两眼直直,气得不愿说话了。 “娘!” “别叫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罢了,儿子去寻小云。” “回来!”钱氏坐起:“多久的事了?三个月,有事也轮不着你来想办法。你要找她,就去阴司吧。” 魏聪林忽觉身子有些凉:“娘,您把小云……” 钱氏点头,气道:“补缺的新人都买回来两个月了。” 这个时候,胡红桃和魏氏刚提着脚迈进外院的门槛,门房老汉正鞠着身子关门,婢女用力高高举着油纸伞伺候太太和小姐。 “娘,表哥今日上午怕是就回来了吧?” “肯定,他哪回不是准准儿的,掂记他娘呢,真是个孝子。”魏氏酸得很,她喝了几年牛乳吃了几年药肚皮仍不见起色。 胡红桃眉毛一挑,心说表哥才不是掂记他那药罐娘。见娘语气不对,知道定是又想到生儿子的事上了:“娘,我不是哥哥了吗,胡家又不是没儿子。” 第106页 魏氏心说:有个屁,那是别人的儿子。 * 三更天,同一时辰同一地点,魏聪林爬进了胡红桃的房间,一进来就问小云是怎么死的。 “掉井里淹死的,那日她来了葵水,蠢得不知道是什么,吓得慌了神才失足掉进去的。”胡红桃撇撇嘴:“你问她作甚!” 魏聪林眼睛闪了闪有一瞬间的失神,“家里换了人,我就随便问问。”旋即又道:“葵水?你怎么知道那东西,你也来了?” 胡红桃脸泛羞意,扭捏道:“人家已经十三了,娘说只早了一点点。”说着双眼灼灼地看向表哥,娘说我是女人了,来了葵水的姑娘会更美。 魏聪林坐到榻前后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用力把表妹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磨着某个部位很是舒麻,“快,给我看看,是不是大了。” “当真要大些了。” “表哥你轻点,疼。” “这点疼算什么,听说那里才叫疼呢,以后你就知道了。” “表哥……什么东西硌得慌?” 魏聪林就算是禽兽,也是一只知进退的禽兽,知晓姑娘怀身子的条件就是来葵水,他可不想被胡大郎弄死,他的前程还要靠人家。所以,他认为自己一直是守着本份的。况且,每三月一次厮磨已经很满足。 假期结束要走的前一天晚上,他也只是把胡红桃压在床上啃咬了一翻而已,能摸的都摸了,只是雷池没敢进去,雷池边上观光完毕。 回到营里,他晚上又做了一个梦,梦见那日身下胡红桃的脸莫名就变成了沐家女儿。梦中的沐家女儿神色并不像寻常见到的那般疾言厉色,而是温顺如猫,无论他在做什么,总是柔柔的承受。次日起来,自然又泄了身。 第92章 娘娘坡上的婚礼 但是这梦挥之不去,因为它太真实了, 魏聪林总觉得是发生过的事。就算没发生, 他也觉得迟早会发生。 三月初七, 尹子禾作别相送的爹娘和沐家人还有童家兄弟,踏上北去的大船。 “真是精贵人。”尹志全望着渐行渐远的船队说道。他是有些不满的,照他的意思儿子应该走水路, 一个月脚程就够了。但那魏家小姐晕船, 行到榕州就得转道陆路, 许是要多耽误一个月。加之,他还以为今日可以见见魏家小姐, 可惜人家在船中一直未曾露面, 听说儿子头考那日人家来过, 可惜他当日光顾着旧紧张和高兴没注意瞧。 “你这是什么话, 没有魏家,就没禾郎今日游学的机会。” 尹志全听娘子如此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曾氏又感嘆道:“娃突然就长大了。”她总觉着以后再难有揪着儿子耳朵唠叨的机会了。 与君辞别, 一年为期。沐淳已经看不到大船那模煳的小影子, 心下涌出惆怅……错了,是顾杏娘和沐二郎涌出惆怅。她是高高兴兴地往家走, 脚步结结实实的踩在码头石砖上, 好像走的人不是她未来的相公。 顾杏娘掐了她一把,眼一瞪,瞅向抹泪的曾氏和尹志全,意为:没心没肺。 沐淳故作委屈轻声了喊疼。 曾氏走过来拍拍顾杏娘, 道:“孩子爱藏在心里。” 沐淳一怔,用力甩甩头步子更快了。 真要在意一个人,真要全身心为一个人付出所有,也许不会有好结果吧?过于炽烈的爱情,会遭天忌的,那种痛苦她不想再承受了。她能做的,只是潇洒一些,再潇洒一些,爱情是个很玄妙的东西。轰轰烈烈过后,总是归于平淡,既然平淡就是结果,不如直抵终点…… * 碧水县的春日与往年别无不同,天照样蓝,水照样清,忙碌的人们照样忙碌。 童家大郎四月二十娶妻,尹沐两家相约一起过去庆贺,沐淳也不例外。 这一个月她的纺工已经招满,何县令表示强烈支持,沐家一应手续迅速办下来,就等今年的新茧上市。新库房堆满了收上来的老麻杆和棉花,招来的工人已在搓麻绞棉,沐家踏入布行成了板上锭钉的事,麻绵丝均要涉猎。 还没开业,听到风声的萧家铺子就已在试图压价,也搞了个贵宾制度,只是把称唿改为惠宾,意义跟沐家的贵宾一模一样。 沐淳闻之笑了,她本就是故意的,萧启明不是爱学吗,那就让他学。学得越多,越能比较出优劣。要不了一两年,萧启明就知道一直追在人家身后永不堪比的憋愤了。听说萧启明为人甚是自视清高,王家倒了以后他在碧水隐隐有不可一世的趋向,对于这类人,必须从根子上着手。先打击他的傲气,再打击他的心智,最后让他自己打击自己的尊严,直到学乖老实为止。 如若不然,他会像狗皮膏药一般屡翻求战,最好的办法是让他心口服,又不把他惹急了。 沐二郎连主带仆一家九口,赶着马车走在前,尹家驼着贺礼的马车在后,热热闹闹两辆大马车给娘娘坡带来了更多喜庆。童母果然虎背熊腰,童父果然小巧玲珑,二位见到两家人全到,脸上红光直泛。童大身着大红新郎服上窜下跳,高兴得如同一只在油锅里翻腾的大红虾子。 “尹叔沐叔二位婶子,大侄儿这厢有礼了。” 尹志全拍了一把童大:“你两个同胞兄弟的好事是五月六月吧,瞧把你爹娘累的,办完你的事都不得歇息。” 童大深有同感:“可不是!照大侄儿我说,哥仨一起办得了,偏爹娘怕儿媳娘家没面子,非得分开来办。” 沐淳牵着沐秋儿和冬才去找新娘子,哪知还没接回来。童老么朝西边努嘴,说新娘子家离这有一百零八步路,他大哥看好吉时出发,一准顺利接回来。 听见他把“顺利”二字往重了说,沐淳咧开嘴大笑,山里姑娘的性子许是厉害,肯定要把童大往死了整吧。 “嗳,七弟妹你不能这样,得笑不露齿懂吗?我七弟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你不能给他丢份儿!” “好你个童老么,还说道起我来了,看把你能的,圆宝圆喜,给我上。” 两个小丫头朝他扔花生,砸得童老么抱头鼠窜。 山里人比山下村子里的人生活还简单,难得遇着喜事,今日疯闹得很。村子里总共就三十几户人家,一半挤在童家,一半挤在新娘子家,大人小孩时不时的在两家来回穿梭,笑声不断。 童家篱笆栅栏围住的院子摆着整齐又密集的桌凳,桌上喜糖喜蛋俱是成双成对。沐秋儿和沐冬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兴奋地围着桌子跑圈圈…… “郎啊,姐姐的好郎儿啊——”突然,新娘子家飘来一声悠扬空灵的歌声。 大红虾子童大身体一抖,撂开嗓子应和:“我的那个心肝肝——”他等这一刻仿佛等了一年,声音一出口,剎时把这个半山腰的小村子点缀得似有了生命。 顾杏娘脸一愣,沐淳大笑出声,母俩都没料到隔着不远的地方,民风怎就如此迥异,忒……忒不含蓄了…… 第107页 碧水百姓都是百年前的移民,不知娘娘坡的人都是打哪儿移来的。 童大已经准备好了,童二三四五紧随其后,还有另几家的小郎屁颠颠跟着,童大唱:“我的那个心肝肝哟,郎想你想得想不着哟——” “姐姐的好郎儿呀,想娶姐姐你要捧上心呀——” 因着两家离太近,新娘子家便要求走三步对一句,这一来一回要对三十六句,大吉数。每对一回顾杏娘就想捂耳朵,而沐淳就笑得愈发厉害,真同情尹子禾,要是他能来该多好。 那臭小子现在也不知道到京城了没,不知吃的睡的都习惯不。燕京要睡火炕吃面食,他…… 新娘子家请了全村的姑娘共计十一个,轮翻接腔都唱累了,毕竟每一句都要卯足了力气。而童大一个人就全数搞定,脸不红气不喘的。到了最后几步路,眼看就要进新娘家的篱笆院了,童二童三想着怎么也得先练习练习吧,机会难得嘛,于是抢童大的戏,唱词愈发没了边。 “心肝肝肉陀陀,哥哥心里的金饽饽,新被子红帐子,哥哥要跟妹妹成对子!” “啊,哈哈哈……”笑声是男方这边一个大叔发出的,他一拍大腿,感慨道:“有我当年的范儿。”这词儿还是他发明白出来的呢。 “头面儿花衣儿,亮堂儿加牛羊儿,没有妹妹要的滚边儿——”新娘子的姐妹也不示弱。 沐淳问什么是亮堂儿,童母笑说,是指宽敞亮堂的大宅子。 沐淳一愣: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大家都很务实的嘛,没有房子家业就滚边去…… 童大不知道扔出了多少铜子儿,总算把尹子禾的红盖头大嫂接回来了,那炮仗尽在新娘子脚下跳,吓得她直往童大怀里钻,众人齐声起闹。 沐淳一直在傻笑,心说古代成婚仪式的最后一道,相当于给未婚男女进行启蒙教育了吧。 新人入房后,童爹再点一窜炮仗,开席。 席上全是野味,肉食占了九成,沐淳现在胃口一般,不像小时候特别爱吃肉包子什么的,所以专拣野菜吃。讲真的,野菜并不是那么好入口,有的涩味很重。野兽肉也有点臭腥,估计烤来味道才好。乍一下口不习惯,可是多吃几嘴后居然能吃出另一股风味,这顿饭沐淳吃得肚子圆圆,感嘆自己的胃适应能力超强。 “师父,徒儿来晚了。” 声音不大,沐淳抬眼一望,正下马的青衣男子不是沈英是谁。 青也作黑讲,大康仿前秦,黑为水,以黑水作为国之五行,是以军队的兵服都以黑色为主。 “天啦,沈家哥儿,你咋真来了!”刚端上酒碗准备敬酒的童爹大惊,忙不迭地出去给他拴马,语带担心:“这回可是准了假的?”沈家哥儿想学功夫,隔三岔五偷跑过来,骑马一个来回也要一整日,耽误的时间一多,就被康西大营罚过好几回。 沈英眼睛四下望:“放心,这回是有假的,我爹亲自给我要的假。” 沐秋儿问顾杏娘:“这是彩姐姐的哥哥吧?他俩的眼睛都像禾哥哥的二姨母。”沐秋儿没见过沈英几回,见也是小时候,这一两年沈英极少出现便没了印象,观察力倒是不错。 顾杏娘拍着沐淳的后背回小女儿:“是的。秋儿反正你也吃饱了,先跟姐姐让张婆带着下山去,爹娘随后抱着冬才就来。” 第93章 青衣大头兵 沐淳无语,她娘也太老实了, 就那么怕尹子禾么。不过这感觉好怪异, 活似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 什么鬼。 沐二郎也朝她点头,用嘴角示意从反方向熘。夫妻俩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了一个木头玩具小女婿就可以生上十个月的气, 若是那大大咧咧的沈家小子再跟女儿开句顽笑, 就更别想消停了。不论是大儿女还是小儿女, 在男女感情问题上,人的眼里都揉不进沙子。没两年就要成亲了, 该避讳的得避讳, 不但没坏处, 还显得挺讲究不是? 席上闹轰轰的, 沐淳一脑子煳涂官司,跟着张婆三人牵着妹妹边走边跟自己说:入乡随俗,安份守己。 “淳妹妹!”沈英唤了一声, 欲言又止。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极复杂的忧色, 遗憾、纠结、羞耻、不甘、还有喜色。 沐淳一个激灵,这人属兔属猫?怎地眨眼就到近前了, 黑压压的一个大块头, 把阳光全挡住了。 “淳妹妹!咱们好些年没见了吧,这是要走?”沈英被她又疑惑又惊异的模样弄得微微一笑,眉头不自觉就舒展了。见到她,心里总是禁不住雀跃。 沐淳站定, 只得落落大方地朝他施礼问好:“是的,家中有事。其实也没多久啦,表哥忙于建功立业,便会觉得时间久了。那个,听说表哥在营中次次拔得头筹,前程远大,以后我跟禾郎许是要多翻仰仗你。” 沈英头偏了偏,眸子在阳光照射下令人看不真切,他只觉舌生苦味,嘴上却调侃道:“哪呢,是我沈家要仰仗沐家,瞧淳妹妹现在多厉害,听说又要进入布料这行,让哥哥好生佩服。我这辈子充其量就是一介武夫,你跟禾郎一个赚钱一个入仕,我哪比得了。” “我……”沐淳刚想回嘴,突然想到这少年好像就爱跟她斗嘴,改口道:“表哥说得对,以后我们互相扶持。” “呵。”沈英这笑声总让人感觉有股子讥讽:“我这刚来,你就要走,是互相扶持的道理?”如果人的心可以变色,大概他的心当下已经变成了惨白。 沐淳一噎,暗自腹诽,怎么有种在女生宿舍楼下被爱慕者堵路的感觉……但是那些男生哪会像他这样,好拽。 沈英不是没感觉到她的变化和敷衍,心下不舒服。我就那么比不上尹子禾?干嘛一副视我如洪水勐兽的模样。见沐淳突然不说话了,心里愈发窝火:“得,你走吧。” 沐淳眉头一动,施礼告别,为免将来再出现今日的尴尬状况,她道:“表哥请珍重,天下好姑娘多的是。淳娘一直当你是哥哥。”都不是蠢人,与其朦朦胧胧,不如挑明,切莫误人误己。沐淳讨厌含煳不清的状况,她两世行事一向都是干净利落。 沈英听到这话顿住脚,嘆了口气,暗嘆:她果然知道!我真的如此明显?是啊,约摸是明显的吧,娘不是就发现了吗。同时沈英心里又暗暗欣喜,能让她知道,是不是已经够了?是不是可以放下了?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可是去哪找她这样的…… 热热闹闹的婚宴和时不时刮来的山风都让沈英觉得不真实,踩在脚下的泥仿佛都变成了白棉,他怀疑自己下一刻会歪了身形。就此作别了…… 就此作别,几年的期盼就这样结束了?他既苦涩又甜蜜的几年时光,与她,无关,都是自己一人在承受着,享受着……沈英脑子混沌又清醒,今日说出口的话就是他准备了许久的吗?他一直对自己说,着迷她是因为没有遇到比之更美的丫头,可是他心里一直都清楚,并不是。 第108页 是她有别于州城里的官家小姐,她张扬随性自然,在她身上看不到造作的影子,像看得透又像看不透;是她有别于自己见过的小家女,既不温婉又不怯懦,眼神永远那般坦荡。还有……平淡,跟自己相处时的平淡。活似我不是沈英,不是男儿,只是她女学里的某个同窗。 越是对她上心,越是心有不甘,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沐淳暗道他约摸是懂了吧,想唤张婆,哪知张婆带着三个小姑娘退得远远的,大愣,张婆怕沈英不成? “淳妹妹,现在说什么都为实尚早。”沈英背对沐淳说话,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行“有违仁义”之事。 他不服,要判他输,总要给他公平比试的机会。定亲了又如何?她根本就不知道谁才是该选择的那一个,假若他与表弟对换身份,那个人一定就是他。这公平吗?呵,不但不公平还很可笑!共渡一生之人,岂能如此儿戏。 沐淳一惊:什么意思?油然心怒,“英表哥,你真莫要烦我,你知道我脾气不好!” 沈英突然转身面对她:“如果能让你自己选择,你会选谁?我一直在问自己,七年前认识你是上天给我的刻意安排,还是给我的捉弄!” 沐淳下意识后退一步,手心汗津津的。 见到少年眉宇间似峥似嵘的癫狂,她应心生畏惧,或该心生无奈。但是,她此刻脑中只有后悔二字。 后悔搭理他,此人浑不吝,越说他只会越来劲,惯来就如此,她心里早就有数才对。就如海明威所说:我们花了两年学会说话,却要花上六十年来学会闭嘴,大多数时候,我们说得越多,矛盾越多,在沟通中,大多数人总是急于表达自己一吐为快,却一点也不懂对方。 是的,他不懂我,或许,我也不懂他。 可懂与不懂又有什么关系,也许冷漠和无视,才是解决她目前问题的唯一办法。无论她回什么,沈英都会将之理解成他想理解的意思。生硬地拒绝,他会说她心虚;温柔地拒绝,他会以为有机会。 所以,沐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我对表哥只有兄妹间的尊重之意,纵使没有禾郎,亦同。” 见他后背骤然崩直,沐淳便知道这句话杀伤力不小。试问,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情豆初开失智失心的时候,或许长痛真不如短痛。对待感情,沐淳竟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粗暴,不知道是害怕碰触,还是懒惰。其实,我根本就不值得被人如此深情相待。 沐淳说完大松一口气,跑过去拉着一老三少速速下山。 张婆刚刚避得远远的,害怕要被姑娘怪罪,刚到山下就解释:“大姑娘,那沈家哥儿手上定是沾了血的,身上煞气很重。” 沐淳还没回过神来,张婆又重复了一声,她才面露疑惑地说道:“张婆你胆子太小了,不要见着穿兵服的就害怕。” 谁料张婆连连摆手,边摆还边抹泪:“我那天杀的相公生前就是大营里的人,早年间时常来往家里的人也是一水儿的青衣大头兵。没沾过血和沾过血的,老婆子一眼就能分出来。” “张婆你别哭,好好给我说说,你家相公既是兵,你怎会怕兵呢。” “我那相公,就是被自己同袍砍死的……”张婆声音极小,可能是怕吓着二姑娘和两个婢女。 康西大营歷来担负着剿匪职责,那匪多是不服大康统治的前朝余孽,占山为王,利用康缅两国边境的险势地理为非作歹。说是剿匪,实为镇叛,隔个七八年就要闹一场,兵匪刀枪相见血流成河。 张婆的相公得了一种怪病,时而会发狂暴怒丧失心性,沐淳理解为战后心理创伤病。军中对于犯了病的士兵都是先让其回家疗养,以观后效,营里每月派官兵视察,但绝不会让其退役。徜若无效,便清理干净,免得为祸百姓为祸军队。所以张婆在她相公犯病最后那几年过得生不如死,每月要接待军中来视察的人,还要照顾冷不丁就作狂的相公。她的女儿就是被相公疯中杀死的,她的那根小指头也是那时被砍去。 “姑娘,那些兵都是没有人性的,匪寨里的妇孺都要杀干净,一个不留。我那相公看见自己女儿都害怕,一犯病就抱住头磕,磕得满头血,最后……”张婆捂着脸:“我知道沈家哥儿跟来我家的大头兵不一样,但就是忍不住害怕……” 张婆说不出话来,只余呜咽声。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记忆,沐淳理解张婆,愈发肯定她相公的心理创伤极严重。这个时代若是得了心理疾病,诸如自闭症之类,意味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了,能治心病的郎中就算有,也太少了。 沐秋儿嫌无聊跟圆宝圆喜在马车上翻花绳,时不时传来几句嘻哈声。 沐淳和张婆依在车外细声细语地说着话,娘娘坡下孤零零的两辆马车此时颇显出几分寂寥。 第94章 婆媳谈心 “淳儿,沈家哥儿跟你说了些啥?”顾杏娘和曾氏走在两个当家男人的前面, 刚到马车前顾杏娘就问。 沐淳答:“就是问候几句。”心里闷, 不想再提。 顾杏娘不信:“问候几句为啥他活似被谁惹了, 脾气大得很……”现在的孩子变得也忒快了,幼时多识体的哥儿,怎地突然就让人不敢亲近了。 曾氏忙堵住她的话:“多半是吵了几句, 你不知道淳娘的舌头有多厉害。没事的, 孩子吵架很正常, 以后都是一家人,别放心里去。” “对, 娘, 您听伯娘的没错!” 顾杏娘眼神还带询问, 沐淳只好用力摇头, 表明自己真的没惹他:沈官家的儿子我一平头老百姓哪敢惹。 顾杏娘这才敢真放心,却没瞧见女儿低头大吁了一口浊气。 沐淳回去时带着圆宝和张婆上了尹家的马车,曾氏好像一早就知道她会来似的, 给她准备好了清水。时下讲究的人家喝茶都要加上配料, 就沐淳不喜欢,没有开水泡清茶宁愿喝白水。 “淳娘, 沈英给你找不痛快了吧?”曾氏首先开口。 “伯娘, 英表哥比霞儿姐还要大上几个月,霞儿姐都快当娘了,他怎地还未定亲?到底是为何?” 到底是为何?曾氏一听就揪紧了帕子,她脑子清醒得很, 也看得明白,知晓沐淳话里的意思。唉,家有好女百家求她欢喜,家有好媳百家求什么意思,老天爷逗她么?这求的人还是她的亲外甥! 曾氏拢了拢头髮:“是啊,翻年就十七了,早该下定。没事,母亲回去就修书,问问你二姨母。” 说着牵出一个笑:“我就先自称一声母亲,等给了改口费你再唤不迟。”脸上虽带着笑,心里却堵得慌。 沐淳抱住曾氏:“我想叫,就怕我娘不高兴,先委屈您一下。喔哟,有两个娘疼真好。” 曾氏笑了,把沐淳朝怀里抱,“咱娘俩都是不拘小节的人,命里註定是要做母女的,之前啊,禾郎爹老说我心眼太宽行事粗糙,说话也没个忌讳,得罪了人也不自知,我还担心若是禾郎娶了个性子细的娘子不好相处。有些人吧,心眼针尖小又爱想得深,半句词儿不对便埋了怨心。还好有淳娘这样对我脾气的儿媳,以后有话别隔夜,当面锣当面鼓地敲出来,一家人商商量量的,把日子过得欢欢喜喜。”说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两眼发直。 第109页 沐淳对曾氏的所作所为是极为感动的,曾氏骨子里有明显别于同阶妇女的闪光之处。务实又有涵养,还有难得的眼界,这眼界或许就是她所说的心宽吧。务实涵养眼界,三者缺一不可才能包容自己。 沐淳猜到她话里的言外之意,真诚地说道:“您放心,淳儿遇着事自然会跟家人商量,不管解不解决得了。特别是禾郎,不管他有理没理,我都听他的意见。”沐淳在这里玩了个心眼儿,只是用耳朵“听”意见,不是要照着他的话去做。 曾氏脸上堆出喜色,说了半天她要的就是这个,懂事多智的孩子都有一个共通点:自负。她的儿子一天一个样,翅膀也硬了,就怕以后两个都要强的孩子生出家祸。就拿外甥那事来说,唉,一言难尽,这事…… 曾氏喜过之后又是悲,恨不得马上回家写信。 “伯娘,您是不是犯困了?山风大,可别冻着。”沐淳从袖包里摸出几个果子:“我有杏子,先前童大和他娘子对唱时,我趁我娘没注意偷偷上树摘的,有些酸,您咬一个,醒醒困。” “这法儿不错,怀禾郎那会子我就爱吃酸,老话说酸姑娘甜儿子,大家都以为怀的是个姑娘呢。”曾氏边说边接过杏子,眉一蹙:“这禾郎呀,也不知到燕京没有。他走的那一日我做了个梦,梦里尹家娶了一个花柔玉软的媳妇,身上穿的绫罗我都不认识,美得跟画上走下来的一般。站在我跟前边说话边抹泪,声音小的呀,我使劲凑过去都听不清说的是啥。看见她不知怎地我就心烦,活似厌了她许久,心口一揪,突然就醒了。” 曾氏沉浸在讲述里,没注意膝盖上的人身子颤了颤。 “淳娘啊,老话说梦都是反着来的,先我还不信,哈,这回我是不信也信了。”曾氏拍拍胸口作出心有余惊的样子逗沐淳。 “孩子,你是不是冷啊?”曾氏把布帘子遮了遮挡住外面只进来的山风。“冷就加衣裳,死抱着母亲的腿就能暖和不成?” 沐淳勉强挤出笑,接过披风搭在肩上,用力裹紧。曾伯娘方才把她拉进了沐春儿的回忆里,可惜回忆中并没有关于尹子禾前世娘子的丝毫信息,而是沐春儿在雨夜里独坐窗前抚摸木蜻蜓的情景,那是一副泣血的阴暗画卷,只消一瞬,就逼得人迫不及待地逃离。 此刻她想的是,如果骤然失去了禾郎的呵护和爱恋,她会怎样;如果他的一腔浓情都付于别人,她又该怎么办…… 答案很残酷,她会难过,会心痛,她会难以承受。这种滞闷的感觉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极不好受,原本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潇洒的。 人最难了解的,果然是自己。 * 五月六月童家老二老三的大婚沐家和尹家就没去凑热闹了,上次拉的一车贺礼是三份,躲个懒一趟解决。好在童二童三都是通透人,理解他们。 萧启明这几日天天着人守在沐家装潢的布铺外,可恨被一张大黑布全全挡住,黑布内叮叮咚咚,木工石匠进进出出愈发惹人好奇。别说碧水,就是放眼大康也没见过这么玩的,还没开业就引来许多过往行人驻足。 “离优惠大酬宾还有七日。”有人指着红布上的字说道。 “昨天我路过是八日,这布幡上的字儿是天天换的吗?” “就你傻,明显是只用换一个字就行了嘛。” “整得神秘兮兮的,不知沐家这回要搞什么。” 顾伯勛在抬头掂脚装花蓝,门框左右各四个,红红黄黄的看着既雅至又喜庆。“小心小心,这木头人要轻放,胳膊腿儿都是活的呢,坏了咋给它们穿衣裳。” 小工笑:“小心着哩,知道这是你和东家的大宝贝。” 七日后,吊足了胃口的沐家布行媚栖阁门前点起炮仗:开业了!凡进店的客人每个都能拿一份小礼物——各种颜色的方巾。 你领的碧蓝色,我领的翠绿色,他又拿的水红色,这方巾巴掌大,捏在手里柔软得跟婴儿皮肤一般,甚是舒服。颜色五花八门,不知是从哪进的货,忒好看了。 萧启明的长随也去混了一根,他鬼鬼崇崇不敢多挑,所以领了人家选剩的纯白色。“三爷您看,沐家真是捨得下血本,这是丝的吧,太阳底下有光反出来。” 店门外被众多人围住的沐二郎此刻正好说道:“诸位,你们手上拿的方巾是我沐家织布纺自出,堪比江南万福祥,此料轻软贴身顺滑不易起皱,今日展出来给诸位过过眼。” 自出?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萧启明摸了摸方巾死死拽在手中。暗道:沐家在江南布行有关系不成? 长随眉毛突地一跳,把方巾看了又看,天啦,沐家学到江南的混纺秘技了? 显而易见,就是学到了,萧启明被嫉妒和疑惑激红了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长随追在后面奉承道:“什么玩意儿,不就是走针更细的绸子么,瞎忽悠谁呢。土鳖子进城赚了几个小钱紧着得瑟,有便宜谁不想捞,羊毛出在羊身上,都不是傻子,沐家赔出这么多,总得赚回去,到时露陷了看他还热闹不!三爷,您别信,一准不是江南的混纺织艺。” 萧启明越走越快,长随小跑都追不上,“三爷,那店门前穿着衣裳的几个木头人咱回去也弄几个摆上,他做成衣,咱也做成衣。” 萧启明这才点头:“嗯。”他正是要去请木匠。 沐淳今日展示的大杀器并非新式的装潢和出奇的木头模特,也不是成衣,正是那方巾面料:棉丝混纺。就是近年江南布业大量出口的新型面料。 以后继续推出麻丝混纺毛丝混纺等,纯丝的衣料极易起皱摺,加棉毛以后大为改观,在江南一带颇为风靡。邱神针等业界前辈早想朝这方面研发,也派了家中得力的后生去江南取经,可惜收效甚微,最大的难关仍无法攻克。沐淳这穿越者一来,加入神秘工絮,难题迎刃而解。 这大康的歷史进程显然被有人强行改变过,改变哪方面就取决于那人的知识面了,沐淳的第六感告诉她,穿越者绝非她一个,只不过她可能是最没用最窝囊的那个罢了。大康讲穿的女子着襦裙露胸口,像她前世的古代唐朝,但是商业的发展又像宋明两代。手工业的发展相比粮食迟缓,政治架构又像是融和了好几朝甚至民主时代的产物…… 第95章 钱吶钱吶 这样的状态沐淳应该说好,没整出个类似王莽的人物来就是有益的吧, 前辈们至少还给后来者留了不少可以走的路。何况她的要求很低, 能好好活着就行了。 如今邱家布坊里三班倒日夜不歇织着混纺布料, 店里目前有一百二十五匹,售价每匹六两银子,跟丝料一个价。实则它只含三成蚕丝, 多出来的七成材料差价就是纯利。沐淳这么个奸法, 萧家如何敢打价格战…… “沐家娘子, 不是今日打九折吗?”一早就来凑热闹的唐大娘指着一匹香芋色的麻料问顾杏娘。 第110页 “对对,全部九折。唐姐姐手上拿的料子四百文, 九折三百六十文, 咱们是老街坊算你三百五。”顾杏娘把女儿的话记得死死的, 十个八个铜板千万不要计较, 那叫吃小亏占大便宜,务必要进店来的客人以后买料子都认准沐家。 这边的对话把其他大姑娘小媳妇吸引过来,“呀?麻料也能做成这个色儿?哟, 三百六十文一匹还是半匹?” 曾氏笑道:“这颜色老少都能穿, 说它颜嫩它鲜嫩,说持重它也持重, 我自己就留了一匹, 正好到季节了有空做上,穿在身上夏日里比那黑麻凉快多了。三百六,从衣到裙一整身,要买赶紧吧, 这批卖完不知啥时才有货呢。大家都知道,染色有大将究,每次都有少许出入,淳娘说这个色儿是一匹货里最正的。” 原本来看稀奇的也忍不住心动下手,货好价廉,料子密密紧紧的一看就是出自老织工。 沐家布行门前的客人穿流不息,出街的老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的。因着萧家垄断了碧水布料零售业,所以媚栖阁今日得罪的就他一家。低层次的棉麻织物,媚栖阁的比彩罗庄的颜色绚丽,高层次的丝稠织物,媚栖阁的更好用,本金还便宜两三倍。这只是开始,待打开局面,沐家再一压价,不出半年,估计彩罗庄就得关门。 但是萧家的布行当然不会关门,因为他们的东家是沐家的跟屁虫萧启明。而沐淳也不会压价,只是分走他四分之三的市场罢了。邱家布坊是祖传的坊子,有邱神针一家把看着,萧启明想再来偷秘方,真就不那么容易了。半年之后萧启明自然会明白,如果沐家想挤死萧家,随时都能动手,不这么干为的只是做人留一线,告诉萧家,沐家做人有度。 既是震慑,也是让萧家为之前的行为后悔,让他们后悔把沐家留在碧水,有一天不消人提,恐怕他们会主动让沐家离开。这就是沐淳想要达到的目的,顺便还能多赚银子,一举两得。 媚栖阁开业后,西城一片不再是只穿黑白蓝灰衣裳的暗淡情景了,色彩变得鲜活,好比一副黑白水墨画,突然被人着上了颜料。沐淳看了好些年的黑白电影,如今被她弄成了彩色。穷人也有享受绚丽人生的权利,纵是麻衣,一样能穿出风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沐淳总觉得今年的县城比去年热闹,有生机勃勃之感。别看她穿过来七八年了,每次嗅到积年木房散发的腐木气味,都有种压迫感。抽象地说,这股气味带给她封建、迂腐、顽固和桎梏的味道,特别是一到汛期,湿气一浸,那种压抑感更甚。 可是今年仿佛消散了许多,偶而她也感觉唿吸的是自由时代的空气。原来色彩真负有改变人之心情的作用啊。 大傢伙都很忙碌充实,顾杏娘和曾氏也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哪个女人不爱美衣呢,媚栖阁给了二位母亲“一展抱负”的机会。尹子禾每封信都要给布料坊提出建设性的意见,道人家京城是怎样的,人家又是如何管理的,每回都不忘夸奖这二位厉害,希望她俩有一天把铺子开到京城去。 曾氏且喜且忧,每回都不忘教训他该干正事,别成日的瞎逛铺子。沐淳一想到尹子禾走街窜巷,去人家铺子里偷经都忍不住想笑。那臭小子在京城好似也蛮闲的嘛。 曾氏给她二姐写了信,约摸大曾氏也知晓了妹妹隐讳的意思,可是却一直未见回信,颇是有些奇怪。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后,彩罗庄也有穿着样衣的木头模特立在门口了,一点也不输顾伯勛做的。可见,萧启明是极用心地在做着盗版工作。 顾杏娘气道:“连门口摆的野菊花都一模一样,花篮子也是在咱们一处买的,忒不要脸。” 沐淳拍拍她的背:“娘,今晚吃啥?” 顾杏娘气得磨牙:没瞧见我在跟你说正事吗?吃吃吃,吃比赚银子还重要! 沐淳得了娘一个大白眼,只好去问二丫,二丫生怕她碰着自己的手:“你别过来,我正点着数呢,你一打岔,我怕又乱了。” “那么着急回去当女掌柜?”沐淳明知故问。二丫去岁腊月刚成婚,她相公一家跟着岳家都在水谷县帮忙打理香胰子铺。这回二丫过来是跟着沐淳熟悉布行的,下个月就要去水谷县开分铺。谁叫萧启明在水谷也有彩罗庄呢,沐淳八面夹击,每处都不放过。 顾杏娘跟着打趣道:“二丫,你家壮子在水谷县等急了吧?” 二丫一愣,紧接着把帐本一摔,头啪地就盖了上去:“完了,已经乱了。我怎就这么笨呢,姑娘我怕是一辈子也学不会了。” * 眨眼又半个月过去,二丫深造结束,回水谷县小别省新婚去了。媚栖阁的热闹仍在持续,以星火燎原之势在康西路渐露头角。不知江南路布业是否听说康西路也造出混纺了,反正来碧水沐家定货的船一趟比一趟多。 沐淳忙成了后世的上班族,比鸡起得早比狗晚得睡。她本是要来养老的,怎地又回到以前的日子了。终究是个劳碌命,估计穿到外太空也改不了。 直到布坊开业半年,逐渐步入正轨,沐淳才松口气。忙碌的一年眼看又要到头了,前世十三岁的少女有多高,沐淳就有多高,她们脸上有的自信和灿烂,沐淳也有。成日在身边已经习惯她的人不曾察觉她与旁人有何不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是很难被环境磨灭的,年岁越大,光茫越清晰,因为她能掌握在手中的东西较之以往增加了。 沐家如日中天,眼红的人眼睛都快馋肿了,钱氏恨不得对面搬走,眼不见心不烦。瞧成日进出沐家的是些什么人,佟掌柜不就是紫源坊佟仁堂的东家吗?亲自来沐家送货!那一盒子一盒子的恐怕是雪燕,她姑子前年就买过。这几年说钱紧,就断了这项开支。 唉,沐家小贱人一天一个样,越大越了不得,沐家要翻天了。哎哟,心口真真儿疼,当初为啥不死皮赖脸娶回来呢,眼拙呀! 钱氏捶着胸口从床枋子上取下包裹严实的小匣子,拿出最后一两银子交给胡家的採买妇人。道:“月尾了,天也热了,草原上运过来的奶块怕是要降价吧,你跟掌柜的讨讨价,若是便宜连碎沫子一起多买些。” 採买婆子扯扯嘴角:“舅太太,奴尽力。” 婆子出去后,钱氏掰着手指头数日子,还有整十天儿子的军饷才发下来。初搬到碧水时魏氏给她置办过四套衣裳,穿了三四年都洗得发白了,早该新做两身,钱吶钱吶…… 萧家大宅,萧家几房太太和孙媳妇都聚在萧老太太的正堂里,刚刚说完话,此时正陷入沉默。 老太太合上眼几不可闻地微嘆了一声,多事之秋,策略要变变了。萧老太今年近七十,保养得当,眼不花耳不聋,年轻时的威严未减半分。 萧启明的嫡母萧二太太道:“母亲别太担心,事情未必有三郎说的那般严重。纵是沐家超出咱们的意料,但依儿媳看,还是在可控之内。” 萧大太太道:“是啊母亲,三郎哪次不是把事情往重里说,事后他不都全解决了吗?”知道弟媳不虞,萧大太太话锋一转:“三郎肩上担子沉,行事谨慎一些也无可厚非。” 第111页 萧老太抬眼问道:“先前沐家拿到贩酒牌时,三郎是如何讲的?” “这……”萧二太太强笑道:“那时三郎也没料那酒坊能声名远播。” 萧老太:“酒和布不同于香胰子等物什,那是可以纳入官贡的。这沐家当真是厉害,庆源坊邱家布坊传出沐家女儿是黄四娘转世的谣言,怕也是人家安排的。瞧人家一步步走的,哪一点像无知小户?”说到这里语气重了:“三郎方才说照此下去,年底进项将会缩至四年前的光景,可对?” 见两个儿媳点头,萧老太呵斥道:“如今我们的开销可还跟四年前一样?” 第96章 宁王齐王 见两个儿媳点头,萧老太呵斥道:“如今我们的开销可还跟四年前一样?” 萧家大太太和二太太俱是一怔, 京里每月至少要寄去一千两, 若是不能快快想出法子来, 耽误的则是整个家族命运的大事。两个儿媳以及孙媳们都哑了口,再想粉饰太平就是自欺欺人了,老太太今日的态度摆明了是要认真谈这事。 “你们都想回京吧?”萧老太突然问道。 萧家祖藉燕京, 现在堂上坐的一大半女人的娘家都在京城, 谁不想回到那繁华地儿去。汲及到回京, 牵扯的事情就多了,首当其冲要解决的便是银子, 但银子, 只是其一。 萧大太太一挥手, 婆子婢女和孙儿媳们退了出去, 余下婆媳三人神色肃穆。 萧老太:“你们父亲想搏一博,素不知,这从龙之功歷来都并非易事。” 萧二太太稍显急切:“母亲, 京里有消息了?”老太太主动提及此事, 定是有京中的动向传来。 萧老太微微颔首:“皇上松了口风,怕是心里已有定夺。” 二位媳妇闻言神色俱是不好。 不怕皇帝压着立太子的谏书不理会, 就怕皇帝已经有了定夺。都说正康帝不属意四皇子康铄, 而是更喜欢皇后生的五皇子康铎。这二位皇子皆未行冠礼,但余下的六皇子康锐尚不足十岁,太子之位只能在四五里选。 大皇子三皇子早夭,行二的康铭乃是前太子, 至从六年前康铭征伐越潭战死沙场后,皇帝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这些年朝中劝帝新立太子的声音就没断过,可正康帝置若罔闻。如今,因了几年前那场大病,皇帝终于迈过心中那道槛了。 “母亲。”萧大太太沉思后说道:“四皇子宁王母族虽弱,又不占嫡长,但他已经入朝理事两年有余,才智有目共睹。况且现今羽翼渐丰,左丞大人名义上好歹是宁王外祖……而五皇子齐王少有出现在朝前,纵是皇上再有心,也要臣子们信服齐王才行啊。”言外之意,老太太您莫要太过忧虑,宁王有胜算,萧家上了船没半道下去的道理,回京是势在必行的事。 萧老太吁了一口气,“坏就坏在宁王的外祖左丞大人身上。”说着呷了一口茶:“哪门子的外祖,不过是个李家小妾的外孙,贤妃的亲娘闵氏据说与李家主母况氏素来不睦,闵氏的儿子可是血淋淋地死在况氏手上。内宅里的龌龊,还需我跟你们多说?” 萧大太太只觉脸上烧得慌,低头不敢多语。 萧二太太嘆道:“唉,内宅不清,不但误人误己还误国呀。这真是……” 萧大太太下意识拽紧了帕子,眼露怨恨。 萧老太仿佛没看见大儿媳的不自在,说道:“因着贤妃三四岁就惨死的弟弟,况家与贤妃四皇子心存芥蒂,看着一派祥和实则貌合神离,互相都有顾忌吶,怎会拧成一股绳。再则,左丞大人况威,向来是坚定的忠皇派,皇帝是何意,他就是何意。” “母亲,不是还有贤妃吗?贤妃的太姑母可是朝廷御封的昊义公主,李家祖上跟随太祖起事,曾赐封异姓王,真要往根子上论,也是显赫一时。何况时下贤妃正得宠,已位同副后,两厢合起考量,宁王的胜算显然更大。”萧二太太的脑子够用,说得很有条理。 萧老太拧眉:“你们父亲当初正是因此原由义不容辞进了京,唉……” 萧老太眉头皱成了一个老疙瘩:“不提那昊义公主也罢,若是没有这位传说中的公主,你父亲捉笔的信亦无此般沉重。” “母亲?”萧二太太的心高高提起,萧大太太亦不敢分神丝毫。 萧老太薄唇一搭,低声道:“你们可知公主一事全由贤妃一手操办?她被人捉住小辩子参了一本,已交出协理后宫的权柄禁足好些时日了。在这当口上,皇帝突然应下册立太子的奏章,局势甚是微妙。大康由来忌讳皇宫参政,而皇帝最忌讳心思复杂的女子,此前有多宠贤妃,此时就有多厌她。” 萧二太太:“母亲的意思是,皇帝怀疑贤妃是在为宁王铺路?天啦,怎就被发现了呢?公主的事情传开时,是先太子刚薨不久吧?”他们的这位皇帝呀,歷来眼中都是社稷大业,六亲不认的。当他得知宠爱的妃子在他痛失爱子之机,正在汲汲营营为她亲生儿子谋天下,寒心愤怒的程度可想而知。 萧老太太点完头,很想暗骂贤妃愚蠢,无事找事,明明没虱子偏要捉一个放头上。可又骂不出口,因为贤妃娘娘的心术手段非寻常女子可及,说道:“皇帝若是不看在宁王这个上进儿子的面上,贤妃许是已经贬了位份。” 萧二太太一顿:“看来贤妃是把错全揽过去没殃及到宁王,倒也是好手段。”说完又突然想到什么:“皇上既然如此看重宁王,纵使宁王无母族,亦能比过尚未理事的齐王,先前儿媳的分析果真无错。” “得,今儿个我就讲完让你们心中有点数。”萧老太坐正身子:“目前烂帐的根子还是在昊义公主上。” “啊?”萧二太太大愣,那劳什子公主还有啥余波不成!” “中秋诸官去宫中过节,有人闲聊中又提及昊义公主,道那事追溯起来颇为蹊跷。” 萧二太太不及萧老太说完就问:“母亲,是谁在提?” 萧老太讽刺一笑:“蔺御史……” 萧二太太一听就懂了,蔺家的某位曾祖,就是昊义公主故事中那位舍妻保命的将军。 萧老太继续说:“蔺御史说蔺家以他父亲这一辈为分水岭,前从武,后从文。蔺家至建朝以来先后出过九位战前将军,太祖那一辈就有三位,族谱中是记载有那么一位蔺家媳李氏,也仅此一位,牌位就在蔺家祠堂好好儿摆着,蔺家的祖坟后人年年去祭拜,李氏的坟亦是好好儿摆在那,所以太祖皇后墓里那一位曾嫁过蔺家的李氏又是谁?” 萧二太太咬牙切齿“这蔺御史,真真可恶,就差没明说了,还道什么颇有蹊跷!”怎地之前不说,偏在贤妃失势时张口嚷嚷,无耻小人!想到这里萧二太太觉着哪里不对,“母亲,这蔺家当初为何甘愿忍下被人在故事里胡乱编排?” 萧老太斜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你说是为何?” 第112页 萧二太太一凛:“蔺家倒戈相向了?难道那位要争?”那位,她指的是齐王母亲杨皇后。这是在明知故问,皇位谁不想坐,皇后要为亲儿子齐王争难道不是极正常的事吗,无知妇孺才会相信她是大康无欲无求的贤后。 皇后也在开始行动了,一出手就拿下蔺家,或许贤妃被贬禁足也是拜她所赐。贤妃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光是昊义公主这一件事,就能让皇后做足了文章。萧老太嘆口气:“这蔺家是薇薇墙头草,风吹两边倒哇。” 萧二太太道:“贤妃当初要沾李家先祖的光,自然是许以重利买通了蔺御史,枝叶末节都会打理到位。何况昊义公主又是经翰林院各贤能核实后,证明是真实存在过的,这几年也的确是给李家门楣添了金。蔺御史公开这般讲话,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说没昊义公主这个人,是贤妃娘娘杜撰的不成?” 萧老太的茶已经凉了,她端到嘴边皱眉放下,道:“你父亲信中说,无人知道蔺御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听说皇帝在中秋宴上,当即着翰林院各修撰协同礼部深查此事,务必要给昊义公主的后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不能让鸠占了鹊巢。” 萧二太太捂嘴,这话也太重了,相必宁王极是尴尬吧。倘若查出来真另有其人,这贤妃偷鸡不成蚀把米,倒给他人作了嫁衣。 萧老太的老眼微微半合半睁,她觉得萧家的前途不容乐观了。 萧二太太直直盯着膝盖沉思,时下皇上松了口风要立太子,往好了想,就算皇上不喜宁王,他也比齐王起步早,在大康二十四路已有实力不等的拥戴者。皆是皇帝的亲儿子,说不喜又能有多不喜,真要不喜便不会给他上朝的机会。因着贤妃这事,宁王与齐王仍是各有一半的成算入选太子。 只有一半的成算,若立的不是宁王,又该如何是好……萧二太太只得问道:“母亲,那父亲信上最后交待的是?” “静观其变,稍安勿躁。”萧老太:“且等等看。” 堂中三人同时吐出一口气,稍安勿躁,吐完还得继续煎熬啊…… 事关萧家前程的大事可以等,但是眼下赚银子的事却不用等,话题又回到萧三郎今日汇报的事情上。 第97章 伤春悲秋 堂上静了十来息,萧二太太见大嫂许旧没说过话, 老太太又不拿章程, 只好道:“那便唯有听三郎的, 走下策,跟沐家结亲。” 结了亲就是一家人,要“共享”沐家做生意的好手段也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缘由。萧家屈尊降贵跟一小财主结亲, 沐家怕是求之不得。 原想只把羊养肥养大, 结果这头羊如今养得又肥又壮, 不好杀了。多事之秋,勿敢随意。 萧老太太几不可闻地点点头。 “那选谁呢?”萧大太太这时候不能再沉默了。 二太太道:“娶回来怕是不行, 嫁过去做沐家媳妇才有诚意。” 大太太眉眼一舒。萧老太这会子安安生生做个事外人, 两个儿媳她都了解, 此事必能圆满落定。 “十二娘年龄正合适。”说话的是大太太。 十二娘今年两岁, 病病歪歪的也不知能不能长大,薛姨娘怀孩子的时候年纪太小,好不容易生下来就一命呜唿了。为此, 萧大老爷甚是伤心了整一月, 直到新人入府后才有心思重新上书院进学。十二娘是萧大太太的庶女,她既然开口了, 便是没问题了。 “乏了, 你们且去张落吧,此般小事不用再禀了。”萧老太太说道。 * 梧桐巷,沐淳正在教新雇用的帐房复式记帐法,她想一劳永逸, 就得培养合适的人拥有合适的技能。这样一来方便查帐不说,效率也提高了好几倍。 顾杏娘端着一盘果子进来,问道:“这月盈余多少?”她最开心的事莫过于问钱了。 沐淳指向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年,要他答。 少年来了快半年仍是没退去腼腆,低声道:“太太,今日桌上是各处的总帐,不知您问的是哪一处?” 顾杏娘道:“都给说说,来,边吃果子边说。江枫你莫要像个大姑娘似的,男娃就不能太老实了。” 江枫忙不迭地拿着果子咬,生怕太太又继续就他像大姑娘的话题深入下去。他生下来就被扔进育婴堂 ,不知爹也不知娘,江婆一手把他养大便姓了江。现在他能识字还能学做帐,是想都没敢想的事,以前在育婴堂里一年也见不了几个外人,陡然来到沐家,他还未渡过适应期。 “大声说吧。”沐淳催道。 “好。”江枫见到在坐的几位前辈都投来鼓励的眼神,运了一口气郎声说道:“香胰子铺四间,分帐后除去成本余盈共计两千四百八十二两,其中以州城大店为最,九百二十七两,水谷县……” 见东家太太笑得眼不见眼,江枫也很开心,继续道:“媚栖阁余盈四百四十两,布坊余盈一千一百七十两,较上月增长两成;大娘子的桔子酒坊余盈一千六百五十两。太太,就是这些,只还没除去冬至节要给工匠发放的额外工钱,共计……” “等等!”顾杏娘一脸的不可置信:“酒坊赚了多少?” 江枫顿住,摸摸脑袋,茫然地重复道:“一千六百五十两啊,太太。” “这么多?”顾杏娘这话是朝沐淳问的。心说那破酒坊一个月能赚一千六? “娘您别惊,上月我改良了酒麴,桔子酒火泥封口后可保一年不坏。这月运了四船出去,又新招了三十个工人,一千六是正常收益。您不知道爹这次去丰县就是替我收柑子的?义仓那边我又加买了一块地做果窖。”沐淳眼见她娘眼睛满是“痛色”,浇油加柴继续道:“明年我还要提价呢,届时一月赚三千两也正常,娘,三千两呢,我是个大财主婆了。” “我的儿呀,真是羡慕死娘了,这么多钱你花得完吗?要不孝敬一半给娘,娘也喜欢银子。”顾杏娘心说我跟曾姐姐成日圈在铺子里忙得瘦了两斤肉,媚栖阁才赚四百多两,女儿甩甩手没咋去酒坊赚的是布铺四倍,忒吓人了。 江枫等一众帐房纷纷笑起来,沐淳果断拒绝:“不,娘放心,女儿会赚钱也懂花钱,您就别操心了。” 顾杏娘失望得很,气哼哼的:“果真是儿大不由娘,这么好个宝贝怎就要嫁出去呢。”声音越说越小,随着人走远渐渐消失。好似方才她不是在说笑,真有些伤心的样子。 沐淳愣了愣,一时不知说啥话。 晚膳张婆做了顾杏娘最爱吃的肉糜香茄,她只戳了几筷就放下了,说想吃醪糟蛋。张婆忙不跌地煮好端上来,就一刻钟的事,她竟全忘记了,说这几日鼻子不舒服,许是染了寒,不能吃蛋…… 又过了几日,沐二郎回来了,沐淳回想这几日顾杏娘的反常情绪,对他略提了提。“爹,娘怪怪的。”说着指指自己的头,“好像脑子总犯煳涂,心情莫名时好时坏。” 第113页 沐二郎刚把一身是灰的袍子换掉,听这话就笑:“定是最近你娘太忙了,至从开始跟你婆婆共同管理布料坊以后,街坊四邻知晓她好说话,得空就缠着她要新一季的料子,没咋做过掌柜的她也开始管大事了,许是她觉着咱家的银子有一小半都是你这个外嫁女的,稍稍有些不平吧。” 说着弹弹女儿的额头:“你娘以前可厉害了,她跟人讨价还价卖荷灯的时候,你还在哭鼻子吃奶呢。现在她重新捡起掌家娘子的派头,操心的事多,气性上自然也有变化。” 沐淳道:“如果是爹说的这般,我应该高兴才是,但娘这些日子还总是伤春悲秋。有啥事总爱往深了坏了想。哎我说不清楚,您一月在家没几天……” 父女俩坐在灯火下你一言我一语,顾杏娘听得有小半会儿了,冲进来时已是泪眼婆娑:“咱不嫁招赘行不行?” 父女俩大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顾杏娘拿帕子抹着眼睛:“这些年娘已经习惯了,缺了哪一个都不行,咱钱是自己家的,人也留在自己家哪也不去,一家子天天见面不好吗?两个女儿娘都不捨得嫁出去。” 沐淳无奈地对爹笑:瞧,娘就是这样伤春悲秋的,靠你了。 沐二郎摩挲着娘子的头髮:“杏娘啊,你怎么像个孩子。”说着让女儿快些离开,不让她看到母亲失态。 顾杏娘心里酸楚得很:“也不知怎么了,近些日子只要你一外出,我就爱胡思乱想,夜里不安生,总是无故起汗,心里跟火烧似的。” 沐二郎咧嘴大乐,在娘子耳边嘀咕一句,剎时把顾杏娘的脸羞红了。 “娘子,是我不对,忘了给娘子洒雨露。” “滚,老不正经。” “什么老不正经,为夫明年才到而立之年,这就老了?哼,今天就让娘子瞧瞧什么叫少不正经。” “呀,别,头晕得慌。” 顾杏娘被沐二郎扛在肩上抱回房,她两只粉拳像雨点砸在相公身上没起一点作用,两条腿还用力挣扎乱动,活似极不心甘情愿。沐二郎一恼,牢牢抱住,朝屁股上拍了一下,“叫你顽!” “你急啥呀,先洗洗去。”顾杏娘无奈道。 “好呀,一起!”沐二郎大笑,真是个好主意。 顾杏娘被他抱着身体不能作主,脸愈发红了,暗恨自己没用,老夫老妻了怎地还红脸,这死相公总是能弄得她不自在。 梧桐巷的房子就这点大,小的睡了只有老的还在忙,张婆这个过来人早早的就准备好了浴桶。待东家把太太抱进浴房,她就迅速把门关上睡觉去了。 “娘子……”沐二郎的两只大眼睛在水气中忽闪忽闪,“娘子你这怎地大了不少?” 顾杏娘以为相公如往常那样行那闺房乐事,嘴上照旧花花儿,没当回事。把头埋进相公丰实的胸膛里,身子紧紧地贴住他。 “娘子,娘子你别急。” 顾杏娘闻言大窘,怎么还成了她急,沐辰方你臭不要脸!刚想挣脱出来,相公的手突然就摸到她的小腹上,说道:“娘子,你葵水多久没来了?” 顾杏娘一个激灵,恍惚道:“不会吧?这月,这月晚了有小半月,夜里睡不好便会晚,我的小日子一向不准,吃多少药都不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当回事……”说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果真饱满了不少的胸。 “明日请郎中来号号脉。”沐二郎肩膀骤然松下来,双眼灼灼地盯着娘子光铜铜的身体,神色委屈极了。于是,沐浴就真成了沐浴而已。 次日晨起,圆宝刚出去请郎中,沐二郎才从屋中出来,正对张婆说让太太多睡会子,顾杏娘的房中就传来一声惊唿。 “二郎,我这是……这是……” 沐二郎冲进去一看,顾杏娘坐处全是血…… 郎中赶来后,只说了两个字:小产。 不是迟到的葵水,是小产。沐二郎大痛,问郎中是否因劳累的缘故。郎中说不是,道坐胎时就非呈稳状,先天孕气古怪,留不住属常态。 顾杏娘哭了三个时辰,秋儿和冬才听说他们可能少一个弟弟或妹妹,也很伤心。 只有沐淳神色莫名。 作者有话要说:  萧家请的媒婆:这事一准儿能成!【嘻嘻脸】 沐二郎和顾杏娘:萧家想太多。【傲慢脸】 第98章 决定 只有沐淳神色莫名。 这是一个前世没有的孩子,所以便生不下来吗?那是不是表明歷史会按照原有的进程前行? 但原本的歷史又是怎样的?沐淳手心捏紧, 她所求不多, 只要未来能握在手中就好。这一世多了不少牵挂, 她满足并幸福着,每一份都不想失去。 九月二十八,沐冬才满五岁, 康朝人信奉十二岁之前年年过寿辰, 十二到六十之前都忌大操大办, 因为这期间做寿等于是在告诉阎王自己的岁数,传说不吉利。过了六十以后便是喜寿, 可以年年做寿了。 条件好的人家, 特别是儿子, 过寿这一日都要请客摆席, 邀请年长的老人前来施福。今日沐家儿子的生宴席上迎来了一位官媒婆子,婆子脚步生风,喜欢气洋洋。 沐二郎喝得有些多, 被顾杏娘唤来书房时还迷迷煳煳的, 听了大概就忙着吆喝:“嚯,想不到我那傻儿子这就被人看上啦, 能耐, 我这当爹的不愁他将来娶不上娘子了,哈哈哈……” 顾杏娘急得杏眼大瞪,直朝他使眼色,重声道:“是替萧家说亲, 萧家。” 萧家!那个萧家? 官媒婆子嘴里嚼着花生米,咽下道:“是的嘞,萧家大房的十二娘,正好比沐家小郎小两岁,那姑娘小小巧巧模样儿周正,生下来就当嫡女养,将来嫁进你家别提多有脸面了,娶个老士家出身的儿媳……” “停!咱家消受不起!”沐二郎剎时酒醒。 顾杏娘也道:“是啊,咱家不再订娃娃亲了,孩子长大看上谁就娶谁,随他的心意。” 婆子不可置信:“啥?你们不愿意!”两个眼珠子鼓成铜铃大。 门口打望的沐淳撇了撇嘴,笑着慌乱失态的老媒婆。 夫妻俩拒绝的理由不同,结果一样。顾杏娘跟相公算得上是自由恋爱,自己看对眼的,长女跟尹家小郎青梅竹马两心相悦,差不离都对上了眼。她的态度是孩子的终身由孩子作主,所以不管来提哪家,她都不会替孩子作决定,何况这萧家明摆着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而沐二郎已经琢磨到“没安好心”的深处去了,好奇萧家想做什么。 官媒婆子走出沐家时犹不敢相信今日空走了一遭,沐家夫妻油盐不进竟还生了火气,真真是愚不可及。 沐二郎明明拒绝了萧家的亲事,但几日后仍是传出沐萧两家在议亲的风言风语…… “淳儿,以你看,萧家这是想做什么。”沐二郎问女儿。 第114页 沐淳这几日都在分析萧家,闻言提醒道:“很简单,爹爹您试着站在萧三郎的立场上想想,您如此行事所为何?” 沐二郎脸色一青:“看来萧家没把沈林看在眼里。不放我沐家离开碧水,就是打着吃掉的鬼主意,胃口可真好,胆子也够肥。”他可是个浑人,逼急了真不是好惹的。 “爹爹,以萧家如今的牌面敢起这股野心,想必是有所依仗。比沈家更大的依伏,大到可以无视沈军监。还有,萧氏一族怎会与胡大郎扯上干系?” 沐二郎油然想到胡大郎那个被招回京的干爹胡公公,道:“别是那阉人在宫里找着什么大靠山了吧,敢情不是胡家巴结萧家,而是萧家要巴结胡大郎背后那人?我就说咱们当初把胡家得罪得死死,他胡大郎竟当没事人似的,合着在这里等着我们。他娘的!狗仗人势,胡萧两家沆瀣一气,胡大郎想报昔日定亲之仇,萧氏一族想吞了我沐家?想得美!” 沐淳顿了顿,道:“爹,您去一趟沈家吧。咱们不能总是做睁眼瞎,该了解的局势,必须要了解清楚。爹,当前太子还未定下对吗?” 沐二郎一听就懂了,心生啼笑皆非之感,嘆道:“想不到我沐辰方也能混到这个层面来。” 沐淳闻之眉一松,是啊,谁能想到沐家也有需要去关注朝廷动向的一天。 “好,我下晌就去县衙拿路引,正好去看看咱家在花果庄买的两百亩水田,顺便再看看宅子。一事不烦二主,一定要想办法托沈官家把我们的迁藉令批出。若是真批不出,咱就暂时不要,学你大姨母当年的行事,到了州城先去落个散户慢慢等,咱这样的家业,贡献的税银可不少,那州官岂有不给的道理。” 话虽如此,但是散户不可购宅,交的税银不但要多四成,若是遇着什么事,人家手一挥轻易就能给撵回原籍去,日子没有保障,沐家是有仇人的,极怕被使坏。唉,迁藉一事异常麻烦,官场上的事情他虽然不懂,却知道要走对路子方能办成事,或许沈官家也得费很大一翻波折,毕竟有律法在,一个管军一个管民,沈林插手是逾矩,要让那不逾矩的人开口才行。 说到这里沐二郎摸了摸女儿的头,话锋一转:“还是我女儿有远见,花果庄通水路,附近也有柑子山,以后酒坊可以搬过去,布坊嘛,有合伙的邱家照看,咱不用操心。至于香胰子,在州城随便寻个偏僻地儿都能当作坊。” 看来爹是下定决心要离开碧水了,沐淳也是如此想的。 按她之前不清楚萧家真正目的时的谋算,当萧家知道铁板硬尝到苦头,自是会巴不得放沐家走。沐家一走,萧氏一族能继续当碧水一霸,纵是沐家的铺子照常开着,人不在本地,机会总是多一些。如果可以,沐淳愿意缩小碧水的产业还萧家一片天。 沐淳没什么大志向,换个地方挣银子对她来说没什么两样。但如今既然知晓人家留住她家就是想吃掉,那就得改改策略了。 “爹,平头百姓都这么难吗?若是没有沈家,我们或许早被人抢了。您瞧萧家,现在想抢还要找个结亲的藉口。对了,您知道那萧十二娘是怎样的?” 沐二郎啐一口:“深宅大院冷血得很,我问过了,那孩子是萧家大房一个通房生的,死后才抬的姨娘入葬。孩子今年两岁,听说一月有二十天在吃药,可不就是媒婆嘴里说的小小巧巧嘛。” “生孩子死的?”沐淳脑补的东西比较多。 “那通房生孩子时才十四岁……”沐二郎突然住口,后面的话他懒得说了。赵三郎娘子告诉他,是还没生下来就咽了气,孩子是怎么取出来的都不清楚。萧家大房就像个破筛子,想打听什么都能打听到。那萧家大爷有名有姓的姨娘倒是一直是四个,但暗底里的姨娘一双手加一双脚都数不过来。 听到十四的时候沐淳头皮发紧,识相地揭过这事,“爹,此次去州城,您切勿抱太多希望,能成则成,不成咱再另想他法,别让沈官家为难。禾郎明年就要乡试,得个举人回来便又是一份助力,您莫忘了还有魏山长,萧家不敢乱来的。”沐淳重声道:“就算不靠沈官家,女儿一样能做到让萧家投鼠忌器,势必让他忌惮我沐家!” 沐二郎一愣,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 三天后,沐二郎还在去往州城的路上,碧水有关沐家将迁藉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据说沐家如果迁走了,将在本地的各个产业里提大掌事来管理,很多人都跃跃欲试。 真迁还是假迁无人清楚,但是无心与萧家结亲的事情倒是明摆着了。 萧老太把结亲的指令派发给儿媳后便撂开了,因为在她看来这是沐家求之不得甚至感恩戴德的好事,谁料人家真就实实在在地拒绝了。 萧大太太和二太太没敢禀给她,打算拖个几天待萧三郎想到法子让沐家答应后再禀,结果,人家不但看不上,还要熘之大吉,萧家一众都慌了。 “何明昭那里稳妥吧?”萧老太咬牙切齿地问萧启明。她三刻钟前才得知沐家拒亲的事,怒得好半会儿才顺过气来。 “祖母,何县令乃庸官,非昏官……” 萧老太把茶碗重重放下,“若是储君已定呢?” 萧启明勐一昂头,“徜他知晓咱们的身份,沐家定是手到擒来!” 萧老太闻言努火更甚:“所以,你就等着京里来消息?若是离了那位‘四’,咱们就此承认比不过乡野一窝蓬草?” 萧启明硬着头皮僵跪在地,“祖母,孙儿并不知我萧家祖上有何等辉煌,您不可拿昔日的萧家与当下相比啊。” “混帐!” 茶碗啪地一声砸在地上,萧老太胸口起伏不停。 萧二太太忙不慌地率先挥出一巴掌煽向萧启明,喝道:“三郎,祖母今日专程唤你过来,不是让是怄她的!” 萧启明不敢再言语,横竖说什么都不对,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多磕头少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萧三郎:祖母您不甘心输给一窝蓬草,我又何尝甘心输给一个怪丫头,孙儿比您还难受呢。 第99章 慧慈师太 半个多月后,沐二郎从州城回来了, 气色比去之前还要差。 “我日夜赶路, 四更天就到城门前, 天亮进城后先去了一趟罗衣巷。”沐二郎歇下包袱说道。 顾杏娘少有见到相公这种神色,心惶惶的不落靠。“为什么要先去尹家?这一上午你都呆在尹家不成?” 沐二郎紧接着说了一句话,顾杏娘只觉脑子不够用, 向来沉得住气的沐淳也快被她爹给急死了。 顾杏娘叫道:“你刚说啥?曾家出了什么大事?禾郎不回康西要在直隶乡试?” “说来话长, 你可知道曾氏是三姐妹?但咱们由来只听说她家二姐, 从不听她说过家中的大姐,知是为何?” 沐淳心口一跳, 这是她的金手指完全涉及不到的一面。爹说曾家出了大事, 但曾家早就没人了呀, 只有州城的大曾氏和碧水的小曾氏, 何来又冒出个大姐。就算有大姐,这三姐妹又能出什么事呢?另外,禾郎留在直隶乡试, 与这凭空出来的大姨母又有何干? 第115页 沐二郎轻声道:“曾氏两姐妹不提长姐, 是因为她做了官宦世家的妾,后来又早亡……” 此事说来委实话长, 沐二郎先从曾家讲起。曾家三姐妹, 曾宝、曾珠、曾珍,曾宝比二妹曾珠年长七岁,在曾珍也就是尹子禾的娘四岁时曾宝已经十四了,整整大了十岁。 当年吏部侍郎窦家出了个探花郎儿子, 此子行四,字璞瑜。少年才子风流不羁,不知何时在榕州认识了曾宝。殿试完毕连琼林宴都没赴,急匆匆就赶到榕州说要娶曾宝。娶当然是不行的,窦家乃吏部的重权阶层,怎会娶一个穷乡僻野的丫头。 窦探花的情感纠葛官司也不知是何等情形,最后曾宝做了窦璞瑜的妾,与娘家人决裂后入京。 曾家,是有宁做穷□□不做富人妾的家规的,曾宝势必要捨弃一头,在家人跟恋人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造化弄人,曾宝进到窦家不到五年就香消玉殒,曾母得知噩耗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跟着去了,时年曾珍才九岁,说来这事距今已经二十多年了。 曾珍父早亡,曾家祖母曾氏先儿媳一年西去,因着老曾氏生子极晚,四十上下才生下三姐妹的父亲,她仙去时年逾古稀是喜寿,就是可怜了曾珠和曾珍。两姐妹没了祖母父亲母亲甚至成年长姐,最后出嫁都是好心邻人帮忙操持的。 曾珍有这样的成长经歷,所以才给予先前赁她家宅子的沐二郎夫妻和孩子诸多照顾,幼年丧父丧母好比吃百家饭长大,这样的妇人註定和寻常人不同。她姐姐曾珠命好,嫁的相公沈林出息很大,后来成了官太太。曾珍的命就普通一些,好在尹志全知冷知热,姐妹俩婚后日子各有长短。 沐淳咬着嘴唇纳闷:尹子禾的曾外祖母为何称曾氏?难道是子随母姓? 她强压下这个疑惑,继续听沐二郎讲下去。 这二十多年曾家两个孙女曾珠和曾珍就这么过下来了,大姐曾宝是两姐妹心中的痛,亦是耻辱,自然绝口不提。可是,二十多年音讯全完的曾宝突然有了消息,原来她当年是不堪忍受窦璞瑜后宅里的倾轧,假死后隐姓埋名落髮出家,如今已是京城顶顶有名的光明庵主持,慧慈师太。 顾杏娘听得口干舌躁,急道:“没死不知家里掂记吗,二十多年都不露点风声出来,隐姓埋名几十年,这也忒冷心了。若她是遁入空门绝了尘世,这如今是想通了还是怎地?” 顾杏娘既同情曾家大姐又恼怒她,世上怎会有这般不明事理的人,为了做人家的妾,连亲娘亲妹妹都不要了。果真是人上一百形形□□,顾杏娘见得越多,越是觉得人心难测。 沐二郎剑眉紧琐,平添出几分消逝了好些年的忧郁,出口就是:“曾家背景非凡!” 顾杏娘和沐淳心跳同时加剧。 沐二郎紧接着道:“禾郎遇着了慧慈师太……” 尹子禾在九月九登高时偶遇慧慈,他的康西口音引起了师太的留意,如此几翻接触之后,事情便来了…… 曾家大姐死而復生,復生之后成了曾家的话事人,开始左右各家的命运,这便是曾家出的大事。 爹爹讲曾家背景非风,古代一个名庵里的师太,沐淳心想应该是极有势的,有势到可以决定一个学子赴考的籍贯。 沐二郎还在讲着,沐淳大约已经有了一本她心里的谱子,她由来就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先不管师太为何要让禾郎在直隶考试,权当古代和她的后世一样,直隶首都录取分数低,慧慈因着突然生起的愧疚心想帮助娘家外甥吧。 虽然这比喻很牵强,但眼下只能这样猜测。 按大曾氏曾珠的话说,前因是由禾郎偶遇慧慈师太开始的。可是沐淳联想到她未来婆婆、曾家小妹曾珍四月就给州城二姐沈家去了信,这到年底都不曾回信。连平日里寻常来往的平安书信都断了,莫不是能沈家早就与曾宝联繫上了? 但,曾珠为什么要对妹妹曾珍有所保留呢?是事情棘手不知如何跟妹妹说起,于是干脆搁置一旁?话又说回来,这是她自行决定的,还是曾宝放的话? 如果她爹这次不去沈家,也许沈家还要等些时日才会把这事曝光出来。大曾氏听沐二郎说了沐家被萧氏一族觊觎的窘境,才下定的决心讲出此事。讲出来,应该就意味着他们是能处理这事的。反之,沈家不知萧家的阴毒心思,何时才会讲出? 沐淳猜测,可能要等到尹子禾原定明年三月回榕州乡试的时候,很显然,届时不说是不行了。 沐淳脑子有些乱,直觉此事不简单。九月尹子禾就遇到了慧慈师太,沈家却想把他易地考试的事情拖到明年,所依仗的是什么?尹子禾难道不知道他将会在京城乡试? 沐淳好急,恨不得立刻飞到尹子禾身边问清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心慌之感,脱离了掌控的事态,总是让人心存忐忑。下意识的,沐淳怀疑尹子禾根本就不知道这事,至少此时不知,恐怕连自己遇到的师太是“早亡”的大姨母都不知道吧。 顾杏娘道:“禾郎不是在京里么,怎就不知来封信!不对,这孩子行事向来有章法,说不定他的信已在路上了。” 沐二郎一摆手:“不要给禾郎去信,现在他入了太学,不能打扰他,此事非同小可。” 沐淳讪然一笑,想必这也是大曾氏说的。尹子禾已然进了我朝利官近贵的最高学府,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惊奇? “相公,太学是什么学?太子念书的……”顾杏郎骤然住口,街坊们前些年都在说太子还未定呢,难不成是定了? 太子念书的地方就叫太学?沐淳抚额。 沐二郎神色纠结:“我也不知,没好意思问。瞧她说得一脸豪气,想是极厉害的地方。” 沐淳惊讶抬头,为什么她爹也不知道?旋即低头敛眉,唉,瞧两家这差距…… 顾杏娘又问相公:“你在罗衣巷与尹家谈的就是这些了?” “嗯。”沐二郎点头:“大曾氏托我代为转告。她的意思是让我们两家都先去州城。” 大曾氏果然是没把沐家当外人,换得是三年前只有一间香胰子铺的沐家,应该没有这份脸面,如今沐家不论不动产,光是存款已有近两万白花花的雪银,每月的净产出都没少于三千两银子。毕竟听内里的意思,曾家将与以往不同了。 想到这里沐淳一怔,如果沐家真如三年前一样,尹子禾幼时定的她这个小户之女,怕是也不会要了吧? 沐淳有些鼻酸,又有些心哀。曾氏讲过的那个梦,多半就是前世的真事。尹子禾娶的是一个玉柔花软,穿着昂贵的绫罗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人儿。但曾氏不喜欢,还极厌,那,尹子禾呢? 他是喜欢,还是厌? 沐淳抚了抚胸口兀自安慰自个儿,心说,还好,还好没有全陷进去,若是有什么“意外”,还算来得及吧。 真来得及?沐淳患得患失,俨然一副小女儿态。得亏没人察觉她的异样。 第116页 顾杏娘出声道:“这叫什么话,曾姐姐本就要与我们一同去州城,花果庄不是也有尹家买的地吗。” 沐二郎顿了顿,观着娘子的神色,道:“不是去花果山,大曾氏的意思是我们都得先留在榕州城里。” “州城咱都没买宅子,迁藉令也还没拿到,住哪?”顾杏娘说完怔忪地看着相公,她心中已有答案。 眼下迁藉令怕已不是问题。沐二郎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她说暂时就住在沈家。沈官家一直在肃州,家中宽敞,空屋甚多。”完了又补一句:“咱也不知道大曾氏说的是否全是真话,姑且就这么信吧,尹家和沈家这些年与我们是贴心实意的相处,无论怎样也不能作出见外的姿态惹人心寒。” 第100章 文书到手 顾杏娘蓦地看向女儿,可能是想到沈官家不在家, 沈家哥儿也是不在的, 只有大曾氏母女, 又迅速转过了头,道:“既是能走,咱就走。反正手里有银子, 慢慢寻找宅子也行, 先离了那烂心肠的萧家胡家要紧。方郎, 只是我这心里仍是不畅快。” 沐二郎轻拍娘子香肩:“别多想,也别怯, 咱做自己就行。” 沐淳心道大曾氏不让他们去花果庄自己的地盘, 是让娘略微不自在, 她也不自在。但是眼下文书要让沈林想办法, 而曾家又有变故,大曾氏又说这做法只是暂时的,一切都说得通。 “娘, 不怕, 我们就当是走人家做客。沈家不把咱当外人,咱也得拿出态度。”其实沐淳是想说, 好好看看大曾氏要做什么。 张婆圆宝圆喜, 还有沐二郎的长随鲍叔一家都要一併带上,若是住不下就在外面给他们赁宅子。事实上沐淳小觑了沈家,再多十个下人沈家大宅也装得下。 今日沐家的午膳用得极晚,用完饭把大傢伙召集起来开完会, 天都快黑了。 好在邱神针那边以及各产业里的管事先前都得沐淳打过招唿,要不然又有得忙。沐家已经准备好,就等大曾氏来消息了。 尹志全和曾氏没什么好归置的,就算有,也是帮沐二郎家料理产业。曾氏至从收到了大姐曾宝的消息,就没露过笑脸,顾杏娘想开解也不知如何开解,因为都不知道她曾姐姐在想什么呢。 沐老爹和沐老娘这心理准备都存了好些年,只是二儿子一家一直没走成,原想跟着一起去的,又故土难移。乡下吃什么菜蔬都是新鲜水嫩,哪是城里搁了几个时辰的能比,离土超过两个时辰的菜味儿就不对,没有那股子翠香气儿。 何况二老刚到五十,老骨头闲着怕闲坏啰。思来想去,仍是决定不去,还是乡下自在,去哪都是熟人。县里都过不惯,更别说那人山人海的州城。 沐淳本是建议他们到县里来,跟着大姑沐兰娘住进梧桐巷的宅子,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儿方便照应。沐老爹听后笑得眼不见眼,说他生得有儿子还跟女儿一起住,会惹大女婿家笑话,沐家不做那丢人的事。 沐老爹又摸着大孙女的头,嘴里直说乖孩子真是孝顺,没白疼,至多两年就要嫁人了,好好侍奉夫君把日子过舒坦,他和老伴就安心了。 沐淳禁不住想起了前世的姥爷,老人操完儿子的心又操孙辈的心,到死都牵挂着,眼睛微微发胀。顾杏娘在一旁歪嘴巴,还翻了个白眼。显见,她还记着往日老两口偏心的仇,哪容易释怀。 谁料沐老爹把三姐弟挨个摸过,又去寻她说话,道沐家能娶到她当儿媳是福气,感谢她养出了三个孝顺懂事的孩子。 沐老爹这是拿沐旺姐三兄妹比吧?沐秋儿嘴甜性子烂漫,沐冬才感情丰富心思细腻,俩熊孩子不愁吃穿蜜罐里长大,怎会不讨老人喜欢。听到此处,顾杏娘这头顺毛驴剎时就红了眼,心说我的付出您老终于看在眼里了啊,行,还不晚。顾杏娘是真纯稚,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信。 沐二郎要爹娘多留几天,老两口虽放心不下家里养的牲口,还是应了。没住几日就急匆匆吵着要回,闲着是浑身不得劲。沐老娘道:“二娃,娘知道你们不差钱,可娘还是得劝你少寄些银子,留着我两个老傢伙走动不了好买人服侍。” 顾杏娘鼻子一酸,她到现在才认清这婆婆,真就跟她自己是一样的性子,倔犟。老迈了宁可买人服侍也不说让她侍候的话。知道合不来,就不上赶着去讨嫌。 “娘,您老放心,待安定了我跟二郎定回去看您。二郎说,将来我俩保不齐也会回大苑村养老呢。” 沐老娘让二儿媳的反常吓了一跳,这细声细语情意绵绵的话是二媳妇说出来的?回过神后,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感动完又想起了要紧事,严肃道:“你俩还皮实健壮着,哪就想到养老的事了,趁年轻多多赚银子,人这一世有两样东西不怕多,一是儿子二是银子,越多越好。这一去,好好的商量着过日子,遇着过不去的坎就回来,我跟你爹都在。” 顾杏娘也答:“好好……” 送走爹娘,沐二郎感慨万端,人还没走,就开始思乡了。但是离不开乡土的商人跟离不开奶的娃有什么区别,大丈夫就应该志在四方。 往后的时间里,沐二郎隔几天就去衙门“报导”,把他该做的事做得好好的。 一趟趟的下来,何明昭最初的漆黑包公脸,犹如受了潮的肖像画,渐渐退了色,半个月后,差不多是张素描了。约摸再等几日,素描也会没了,会换成正常的人脸。这一切的背后,少不了州城方面的影响和压力。 古代的邮政服务亦是天地之别,官方的加急公文一个字:快。好马强兵日夜不息。按沐淳心里的类别分就是顺丰快递;官方普通公文是普通快递,再不济也是一个韵达,比顺丰慢个一倍吧;民间的信件自然便是邮政小包裹了,还是以前没有提速笼断了市场一家独大的邮政小包裹。一个运气不好,给亲戚寄件孕服装,兴许娃都叽哇乱哭了还没收到呢。 碧水老百姓丢失信件的事情早已是常态。 沈林仍是人在肃州,一切都是他通过信件摇控指挥,大曾氏在榕州官太太界好歹是能被叫得出名姓的妇人,夫妻俩应该卖了大力在使。如果说尹子禾的母亲小曾氏是个厉害的贤能妇人,那大曾氏就是她的进阶版,出家的曾宝恐怕是豪华至尊版了。 以前不觉得,现在结合起来看,这三姐妹的家教恐怕不简单。 冬至节前的这一天,何明昭终于把盖了五六个官印香喷喷的迁籍令交到了沐二郎手上。 “沐老闆呀,连前任知县周大人都来信予你说情,本官不放,怕是不敢在碧水任官了。” 沐二郎一愣,多话不敢说,谢过接下令文揣进怀里,一拱手走了。 何明昭冷哼一声,心怒口未言。 * “周世沖怎知道咱家这事?”顾杏娘万分好奇。 沐二郎和沐淳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猜测他们家的迁籍令一定是“牵连甚广”了。 “管他呢,世人都无利不起早,遇着机会还他情便是。” 第117页 沐淳并不认同爹爹的话,若是何明昭不说,沐家根本不知道周世沖尽了力,哪有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不过有一样爹爹说对了,管他呢,能离开就成。 城里的人都知道沐家是真要离开本县了,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香胰子作坊和酒坊是大头,佣工合起来三百多。沐二郎包下庆源坊最大的酒楼,摆了一天流水席,每个佣工都进去吃了一顿离别饭喝了一杯送行酒。 说他重情重义也罢,说他是在笼络人心也罢,沐东家今日花出去的都是真金百银,他愿意做到这一步,想酸他的人也无处下嘴。多多少少都佩服他会做人做事,但是不敢跟着学,不短工钱就是好东家了,谁捨得白花那冤枉钱。 沐淳认为小至家族大至国家,拴住人心靠的是归属感,大康不知道,在碧水,沐家产业里的管事和佣工是最有归属感的,好比一堵坚实的壁垒。 萧家,萧老太院子的正堂。 萧大老爷萧二老爷相对而坐,萧家在碧水的郎君们无论嫡庶全到,儿媳孙媳却没在,萧老太端坐上方,观不出神色喜怒。 西北角的那尊西洋坐钟,无力地晃荡着钟摆,一声一声敲得堂上众人昏昏欲睡。 萧大老爷用力睁着好像永远也没精神的昏眼珠子问萧老太:“母亲,您倒是给个话呀,胡大郎那厮是不是早知道曾家的事?知道还撺掇我们朝沐家下手,其心可诛!” 萧二老爷道:“大哥,现在是究根此事的时候吗?是不是又有何妨!咱们上头还有娘娘和宁王,岂会怕那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的曾家!何况胡大今日已经上前告知了我等,想来他也是刚刚知晓。这个时候我们切莫互相生疑自相残杀。” 萧大气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没听三郎说吗?人沐家是留着一手,顾着我百年世家的脸面。如今人家也有靠山了,我们又凑上去结了仇,得亏人家要走,若是真留在碧水下死手,萧家所有铺子全部等着关门!哼,我打听过了,外面就我们与沐家结亲的事编出了好些故事,都道我萧家有图谋不轨之心。你不嫌丢人,我还怕呢!” 萧老太听到这里眉头勐地一皱:总说不小看沐家,她终是小看了。黄四郎转世的故事都编得出,还有什么不会编。这沐家,果真是城府极深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  (^▽^)抵达100章! 第101章 交待 萧二给刺得回不了嘴,大哥这浑人, 眼睛只能看到自个儿脚下方寸之地, 跟他说不清。道:“母亲, 想是您也明白了吧,父亲在京城,并不得宁王看重。” 若是得看重, 怎地关键事情父亲一概不知, 反要胡大来告之。除非宁王也是刚刚知晓, 怎么可能,贤妃经营了十数年, 都是假的不成? 萧老太道:“行了, 胡大过来只是告之曾家一事?” 萧大萧二脸色剎时变得青黑, 胡大今日过来的目的要他们帮手。 “母亲, 那是作恶呀!定是要沾血的事。”萧大痛声道。 萧二耳边想起胡大郎的话:眼下正是宁王需要萧家的时候,为人臣子自当出力。 幽幽道:“胜者为王败者寇,哪能不沾血。” 堂上又陷入静谧, 西洋钟摆的声音犹然入耳。 良久, 萧老太道:“罢了,许三十精壮护院予他差遣。” 萧大萧二俱不作声, 萧大再是愚鲁, 也知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道理。眼下宁王周身都是眼睛盯着,不敢轻举妄动的他最缺人手,萧家这点小事都躲闲,以后可没有好果子吃。那胡大是人家亲亲的奴儿, 给他脸面,便是给宁王脸面。更何况胡大还是胡公公的干儿子,胡公公胡全可是李贤妃身边的红人。 萧老太最后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纵使宁王不知萧家在出力,也不敢留话柄给胡大。总之,胡大想干什么,便依他吧,横竖是要行到这一步的。” 沐尹两家这边,顾杏娘和曾氏已经收拾好了箱笼,原打算先运一车东西去镖局,最后发现需不着。 沐家除了各自的两身换洗衣裳和银票,余的一概没有。 曾氏问:“去了州城再置办?”这得多少银子? 顾杏娘颇为痛心:“是啊,淳儿说咱家最重要的是人,全家都要挤在一起,没那么多地儿放东西,船上还好说,下了船赶陆路全成了累赘。曾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家淳儿说了算。” 曾氏听到这里脸皮僵了僵,她知晓顾杏娘是在女儿婚后的日子铺路,但直白的话听在耳朵里总是不那么顺耳。还好曾氏了解顾杏娘,换得个婆婆听到这些言词恐怕要生嫌隙。 正说着,沐兰娘和何氏来了,提着大包小包的草药和干粮,往后梧桐巷的宅子就留给这两家人住,方便照应沐家的产业。沐兰娘忠直麻利的,顾伯勛一家勤肯可靠,都不是心眼多的人,会融洽相处。 曾氏一瞧也没便宜外人,便没再多话。道:“孩子们没出过远门,怕是有些认生和害怕吧。对了,淳娘呢?” 顾杏娘朝厢房瞥去一眼,沐淳和顾蕊在屋里聊天。 “妹妹,以后再难见面了。州城我是不会再去的。”顾蕊也出落得明艷秀丽,幼时眉宇间的狰狞和委屈都已消失不见。 去年贺金武娶了妻,顾元娘曾回过顾家村,跟三弟说起要替儿子纳顾蕊为妾,让顾蕊给气了回去。紧跟着贺金武也来求过,顾蕊见都没见直接躲到县城沐家去了,贺金武刻薄她麻雀永远别想变凤凰,少做痴心妄想的大头梦。小袁氏倒是求之不得,可她说话不管用。 沐淳点头:“我知道,我都晓得。”本来有一肚子的话,偏不知从何讲起。 顾蕊坐过来握住她的手:“小姑也没讲清楚,我也不知到底曾家有啥大造化,亦不知未来妹夫的造化会怎样。但有一样我要提醒你,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瞧我那爹……” 这几年因沐淳发了大财,顾蕊手中便也富余得很,她在家里极少再被小袁氏欺负,何况还有娶了妻的顾虎顾鲸两个堂兄替她撑腰。老皇新皇一日没交接,她就一日没掉价,顾叔勛见女儿越厉害心里越是高兴,自己没能力科举出头,巴望着能靠女儿出息了混个一官半职,好一雪昔日之辱。 而顾蕊呢,正好拿她爹这个混帐男人练手,时不时的还能给小袁氏找点不痛快。 “以后若想找我,就写信给沈彩,地址我放在这回送你的书里。”沐淳千言万语堵在心里,最后只说出这句话。 “我记下了,你安心走吧。若是尹家小郎有啥歪心思,咱不能便宜了他。凭妹妹的才貌,什么样的厉害男儿寻不到。千万莫要因为他爹娘好就忍着他,男人都是花花肠子,有一就有二,都是喜新厌旧又冷血的。脑子……脑子都长在下面。” 顾蕊看着他爹的行事长大,对男人极有成见,沐淳明白她的意思。心下也有骇然,猜测她已经在习驭男之道,知道什么是两性之事,怕就怕她根本没有侍寝的机会。沐淳压下担忧,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我什么样的好男儿寻不到。”又说:“是不是有人教你?”教什么,二人都心知肚明。 第118页 “什么都瞒不过你。”顾蕊回道:“我娘有个远房姑奶奶,以前曾选入过京,后来被指给了康西前都督为婢,升了侍妾。都督死后,她出府另住遇着了我娘,三年前我回碧水时,她也回来了。” 原来如此,一直有人引导她。沐淳不好说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天儿不早了,这些年你给的银子我还存下了一半,净够使了。”顾蕊把银票推过去:“拿回去,你需得着。” 沐淳强塞过去:“蕊表姐,你若真有那一天,这点银子哪够。留着吧,好歹我还有爹娘在身边,你一个人去了外面,能依靠的唯有它们了。” 顾蕊嘆口气,又难过又焦急,难过往后再难见沐淳,焦急老皇帝咋还不死,唯独没有上大船的忐忑和惶恐。 “吉时到了。”顾杏娘在外面喊。 顾蕊和沐淳相视一笑,都道:“不知道的,光听这话还以为我俩谁要出嫁了呢。” 何氏和沐兰娘忍着泪打趣:“快了,可以提前绣嫁衣了。” 这天是冬月初九,顾家大房和沐兰娘一家以及左邻右舍乌泱泱一大堆人,送沐二郎一家五口和尹家夫妻走向码头。 午时大吉,老道士说这时辰上路顺风顺水。寒雨淅淅沥沥下着,陪了沐二郎五年的大棕马,被他像往常跑商一样牵着走下码头,小心地登船。那马儿仿佛知道这次上了船再难回去,竟扭头回望了两眼岸上的碧水县城。 “大家都小心脚下。”船老大吆喝道。 码头浅水处结着薄薄一层冰膜子,木船在湖上微微一晃,冰膜乍然破开,碎成一块块的透明冰片,湖中虽不见寒气冒出,却冷得浸人骨头。 上船安顿好后,沐淳没看见沐二郎,问道:“娘,我爹呢?” “爹呢爹呢?”沐秋儿一边跺脚一边呵手,小脸都冻红了。 “爹呢爹呢……”沐冬才围在二姐身边鹦鹉学舌。俩孩子啥事都不知道,第一次坐船只知兴奋。 顾杏娘道:“你爹找船工说话去了。” “又说话去了?昨儿个聊了半天还没聊够哇?” 顾杏娘摇摇头,她也不知道相公为啥总是不放心,事无俱细都要问清楚,就差没去自个儿撑船了。 沐淳找到爹的时候,他正和几个船工一起在厨房评论这几日的吃食,果然是事无俱细。看见女儿来了,沐二郎赶紧走出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有没有啥不习惯。 沐淳笑:“上船就不见爹,好奇您在忙什么。是不是很不放心呀?” “的确是不放心,一入腊月流民就来了,怕船上混进流民路上不安生。你们姐弟仨都是第一次坐船,若是晕船又吃不下东西,生着病去人家府上总是不好。” “爹爹,我带了干薄荷叶……” 父女俩聊着闲话来到甲板上,看见曾氏和尹志全相偎在船头抹眼泪,夫妻二人万分不舍,此离碧水,两方牵挂。 父女俩没去打扰,默默走开了。 因着中午出发的,到水谷县时已是晚上,二丫和壮子早守在码头上了,冷得直打哆嗦,见到沐淳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我说你俩是不是傻呀,都不知道学你爹和大伯先找个船避避风。”沐淳开着玩笑。 壮子憨笑,“我劝不动她,姑娘这一走,以后再没人能让她听话了。” 二丫嗔了眼相公,一把扯过沐淳:“姑娘,往后见面不便宜,我要有不懂的问谁去?你和沐叔离了碧水,我们家就像没了主心骨。” 沐淳严肃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说着指使张婆把二丫带的燻肉和冻梨一一安顿:“我爹跟王家伯父们有话要说,你也去听听。以后四县铺子得你们帮忙照应,我相信你和壮子哥都不会让人失望。” “姑娘你就没啥要交待我的?”二丫两眼泛红,说着从怀里捧出一只小奶狗:“对了,这是大黑的崽子,早先就答应过要送你一只,算你没白疼它,知道你要走,赶在这当口产下了。” 沐淳抱过小奶狗,心窝处溢满了暖暖的感觉,大黑全也不像它家主人,跟个倔傲公主一样,少有公狗能入它眼,好些年了才下这么一窝,真就是个晚婚晚育的事业型狗。 沐淳对二丫摇摇头,说她没什么好交待的,还道她管得太多了,沐家迟早是爹和冬才的,得让他们早些习惯。 这话二丫像懂又不懂,横竖知道沐淳的话不会错就是。 “姑娘,你当了官太太寄信就方便,你写勤点,我已经能识不少……不少字了,呜……”船已开了,二丫还在码头上招手,到最后哇哇大哭。以前离得近,时不时还能跑去碧水骚扰沐淳,以后再难了。 沐淳眼眶受不住也泛起泪花,官太太,屁的官太太,都不知道男人还在不在呢。 前后耽误了两个时辰,再出发时已是亥时。 第102章 受惊 前后耽误了两个时辰,再出发时已是亥时。 秋儿和冬才早已进入梦想, 顾杏娘搂着两个孩子睡得很沉, 好在一家子没谁晕船, 精神状态还可以。 沐淳摸了摸胸口揣着的一万两银票,厚厚的一大叠着实有点碍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会儿想像燕京城是什么样子, 一会儿又想去了州城第一步该做什么, 不确定的前景令她心烦。 也不知她烙了多久的大饼,直到外间沐二郎打唿的声音传来, 猜测怕是四更天了, 就硬逼着自己入睡。迷迷煳煳中好像听到有人靠近, 想到白日里爹说的话, 下意识侧耳聆听,果然发现有人蹑手蹑脚行走的声音。 船行中的水花也有异样,沐淳明显察觉到有人从船尾陆陆续续走近, 想是从水下翻上来的。她闭眼卯足了劲儿伸耳朵, 听到至少有十双不同的脚步声。 夜里行船危险多,老船家们比行日船更小心, 廊上五步一灯, 一方一个观察岗,这个时候敢在船上走动的不是船工就是贼子,脚步如此诡异,想来定不是船工了。 沐家包的这艘船不大不小, 总共四间舱八个格子,每间舱屋用板子隔着里外,俗称格子,方便那些有僕从的讲究人家。从左至右,分别住着张婆圆宝圆喜三人、沐家五人、尹家夫妻二人、鲍叔父子以及他在沐家做帮厨的娘子许妈。沐家这间舱,顾杏娘带着三姐弟挤在一张榻上,沐二郎睡在外面的格子守夜。 脚步声停在了隔壁,沐淳听到有木板被撬动的声音…… 她大气不敢出,沐秋儿可能正做吃东西的美梦,咂巴嘴的动静格外响亮,守夜的沐二郎那鼾声也是不落下风,甚是“宛转悠扬”。沐淳心想他爹时常坐船各处行走,警惕性应该不差才对,所以,来的人恐怕不是普通蟊贼。 沐淳背心全是汗,才发现她早坐直了身体,定了定神,轻轻梭下床,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把沐二郎唤醒。来人不管是何目的,总不能坐以待毙。 她刚刚来到格间门板处,隔壁撬板子的声音突然停了,怀疑贼人已经进到尹伯父的舱里去,情急之下一把拉开隔间的门板。恰在这时尹家舱外的动静忽地大起来,两息之后,数人的脚步声眨眼间已来到她家的舱门外。 第119页 沐淳手一抖,小心脏扑腾得厉害,随时都有可能大声喊叫。但是,舱外的动静登时变得诡异,原本目的明确的响动转而杂乱,似是有人在打斗。 “爹……醒醒……”沐淳总算摸到沐二郎躺觉的地方,伸出爪子使劲掐她爹的耳朵。 “扑通”沐淳的手还没离开沐二郎的耳朵,身体就不受控制地一头栽了下去,倒下前,她鼻间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 * “太太,大姑娘也醒了。” 脑子昏胀的沐淳下意识揉太阳穴,看见张婆端着一碗肉泥粥站在她床头。 “我在床上?”沐淳翻身坐起,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日的亵衣,好好儿的。顾杏娘抱着冬才看过来,冬才正用汤匙一勺勺朝自己嘴里喂,笑嘻嘻跟姐姐做鬼脸。 “瞧这话说的,姑娘不在床上还能在哪?”张婆把洗脸水呈上来:“都快巳时了,今儿个你们都睡得太死,圆宝圆喜怎么唤都唤不醒……” 顾杏娘一脸心疼:“她是累着了,近年就没见她睡过大懒觉。喔哟,我真是坐不惯船,身子乏得很,待会儿还要再去眯一下。” 沐秋儿不知从哪翻出来一个鸭脖子边啃边说:“爹爹晚,大姐更晚,咱们家你俩最累,厨房还有鸭肉,快去拿,吃了肉才有力气嘛。” “才不是,狗狗最晚,现在还没醒呢。”沐冬才大声辩驳二姐。 沐淳转头一看,那头小奶狗还在被子里睡大觉,心想小黑赶它娘大黑真是差太远了,昨夜一声不吭不说,竟也中了迷烟的道。天,你可是狗啊,狗鼻子不是很灵的吗。 “娘,尹伯父他们也起得很晚?” 顾杏娘道:“哟,这不知道,我醒来时他们已经用过饭了,想来也起得晚,左右又没事可忙,别说了,快些洗了脸吃早食。” “好。”沐淳怀疑最后闻到的香甜气味是迷烟之类,来人是两方人马,这烟不知是哪方放的。真是厉害,今日船上一切正常,没有贼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高手哇……沐淳脑子是真不够用了,俨然是大家已经蜷入了什么大事情中。 吃过粥,沐淳不甘心,走到舱门边仔细察看,什么也没有,仿佛夜里的一切都是幻觉,越是不甘心越是找不到任何疑点,弄得她也摸不准了。直到船家高喊发现浮尸,沐淳才否定了夜间那场危险是幻觉的侥倖。 “沐老闆,你来看,那边还有一具!许是从上游飘下来的。” “怕是死了好几天吧?饿死的流民?”沐二郎伸长脖子望过去,发现尸身过于瘦小,待看真切,他只觉头皮发麻浑身发冷,骇然道:“怎地像被吸干了骨髓精血的空皮囊?”不是死了几天被江水泡胀浮起来的,而是轻飘飘的尸身沉不下去。 船家也看到了,他怔松片刻,旋即着人烧香点烛,跑船的靠水吃饭,他们敬江神,这种无法解释的死相,般家归于河神作怪。 “爹爹,我们怕是摊上大事了。”沐淳犹豫再三,还是把昨天晚上的情况告知于他。 沐二郎原本正在思考是不是前方有水匪,听完女儿的话一张脸转为青紫,显然吓到了,一把抓住女儿浑身上下看了又看,冷静过来就问:“你肯定有两波人?”一波害他们,一波帮他们,两者都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沐淳重重点头:“如果是一波人,估计现在飘在江上的尸体就是我们一家子。” 说完父女俩的身体都僵了一瞬。 “此事必须告诉你公公婆婆!”沐二郎道:“这样的身手,决不是跟我们沐家有干系的人,你的弹弓可有带在身上?”见女儿点头,沐二郎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拿着,爹屋里还有,小心放好,这物什可是禁品,官府发现会收缴。” 父女俩没管两方人马是谁,现在想也是白想,不如顾好眼下自己能做的事。只是心里都认定歹徒是冲着尹家夫妻来的,因为曾氏的身份很不同,所以才会得来身份不同的人出手相护。 沐淳接过沉甸甸的小刀点点头,下午就要下船换陆路,万一再有什么事,大家也好有心理准备。想到夜里那场惊险,现在她还心有余惊。 这种惊恐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了,前世有一回,她跟当时的男友在米国街上浓情蜜意地走着,突然爆发枪声,转眼就有个黑人倒在只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后脑勺拇指大一个血窟窿潺潺冒血。她吓得迈不动腿,而她那男友,早就不知躲到哪去了,你左手心还留有男友手上的余温和疼感,那斯在紧要关头把她挣开扔掉了…… 她不等回国就蹬了那混蛋,关键时候才能看出人是不是足够可靠啊,什么山盟海誓你是我的命这些甜言蜜语真就是个笑话…… 圆宝圆喜被沐二郎勒令不能离开主人半步,张婆亦同。顾杏娘虽不知相公在做什么,弄得风声鹤唳的,却也知趣的不多话。 下了船,沐家一众换马车,还好是自己的马,心里好歹多一层安稳。 胡大郎与余下的几个萧家护院,守在沐家必经之路的官道旁一处小庄子上,昨日去江上劫人的护院没回来,他就知道失手了。 “胡老闆,熊三郎他们怕是凶多吉少。”一护院对胡大郎说道。 另一护院也道:“照我说,就该偷偷混上船在缸里下药,全给药死得了。偏胡老闆要留那沐家大丫头一条活口,美人儿哪里没有……” “住嘴!”胡大怒道:“留下那条活口自有用意,我行事要你来置喙?” 护院想到出发前主家的交待,虽不服气,但也没敢再多嘴。得,你是头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想让老子们丢命没门,腿长在老子们腰杆下面,届时还不会跑吗? 萧家护院们不服?胡大郎才是真真儿的不服,十几个水上好手居然连个小丫头都捉不来,沐二郎这小小商人把他脸打得啪啪响。 “胡大哥,道上跑来六匹马,看着不寻常。”说话的人长了一双小同米粒的眼睛,听语气,他是胡大郎的嫡系。 “怎么个不寻常?” 米粒眼也不多说,示意他走出院子亲自去看。 这时候马队已经走近了半射,两人对视一眼大骇:他们怎会出现在这里?旋即,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只恨不得生出翅膀。 作者有话要说:  ( ̄_, ̄ ) 第103章 沈宅 留守在庄子上的萧家护院听到马蹄奔近时还一副茫然相,有两个想去看情况的眨眼间成了刀下鬼。柳条似的长刀在寒风里瑟瑟起舞, 不到二十息, 这所小庄子血流成河, 除了跑掉的胡大郎和米粒眼,全都成了刀下亡魂。 至始至终,马上的六人未发一言, 没问刀下鬼是姓甚名谁, 也没问他们来自哪里是谁的人。行事干净利落, 只为肃清尹沐两家车队的路上障碍,旁的一律不管。 胡大二人仓皇间往林子里逃, 大张着嘴巴出气没有进气多, 奔了整整三个时辰方敢停下来。 第120页 “小六, 你也看清楚了?”胡大郎从未觉得坐下休息竟是如此美妙求而不得的事, 现在给他一车黄金他都不换。 米粒眼如烂泥般瘫倒在林中枯叶上,使了好几次力气才完成一个点头的动作:“看,看清楚了, 翼, 翼牙刀。” “完了。”胡大满脸凄凉,谁能想到沐家有龙禁尉保护, 若他当时略犹豫片刻, 恐怕已经头身分离。 “胡大哥,你说,是谁的人?”米粒眼总算缓过来一点力。 胡大郎刚想摇头,就定住了脖子, 因为他想到了光明庵。胡公公的密函里曾说,大长公主在光明庵修行整十年,而光明庵主持就是慧慈。龙禁尉,皇家公主身边是有的。 胡大懊悔至极,非但没办成干爹交待的大事,还打草惊蛇了。这些天他每个时辰都活在后悔中,谁能想到公公要找的人不姓曾姓尹。本以为解决了,哪知非但没杀掉,还跑到了京城去。越是想堵出什么,越是会渗出去。 胡大深觉自己对不起恩人贤妃娘娘,除了养育公子,他一无事处! 且不管这两人在林子里怎样,沐尹两家的马车行到那血腥小庄子处,发现有许多村民围在外面指指点点,气氛有些古怪。 照沐二郎以前的性子他不会去凑热闹,但是今日不同,着长随鲍旺去打听,才得知那小庄子本是七日前腾给了一群邻地人,前七天这些人足不出户,村人虽是好奇也没敢去窜门。方才有人发现血气太大,打开一看满眼全是尸首…… 沐二郎沉默半瞬,对曾氏道:“可能又是贵人的手笔。” “这事别让你娘子和两小的孩子知道,她胆小。”曾氏脸色不好,心内五味杂陈,来人不露面不留名,行事诡异,除了她那远去京中的长姐没谁有这能耐。 沐淳装着没发现曾氏的神态,人家的家事,她这个晚辈若去多事就是不懂事。 “东家!”鲍旺道:“死的人中有萧家护院,有个姓崔,他脸正正方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心说还好东家没去,他一想到那血汩淋沥的场面,怕是夜里都要做恶梦。 “怎会有萧家?”沐二郎咬牙切齿,难不成船上歹人是冲着我沐家来的? 尹志全也胸口起伏,又惧又怒。劝道:“这般大杀一翻,总是能安生了吧!他娘的,还是得有势有人,才能活得敞亮。” 沐淳瞧她鲍叔七尺汉子胆胆颤颤的样子禁不住心下感慨:权利之巅,都是由尸骨堆砌。 此后的几日路程都很安生,按约定的时间抵达榕州城门外,路上发生的这两件事都被大家死死压在心底。 “哎哟,总算是到了,我都望眼欲穿了。”大曾氏唤着家僕过来打下手,拉着妹妹长吁短嘆,对方眼中的不满和疑惑她视而不见。指着沐淳怀里的小奶狗:“哟,这是狼还是狗,黑得跟墨一样。” 尹志全打圆场:“是狗,还没足月呢。姨姐,我们给彩娘带了她最爱喝的桔子酒。” “难为妹夫有心了,可惜她上月就去了燕京,怕是喝不上。” 是以,现在沈家大宅怕是就大曾氏一个主人了。 沈家住在天阳街,拐角小片刻功夫就能到榕州州衙,交通便利。榕州城几翻扩建,以前的八街四坊早没了原本的模样,分成了东南西北市,各市都有夜市,相对碧水来说,大了三四倍不止。按沐淳的眼光来看,这四市已如同后世的四个行政辖区。 沐家的香胰子铺开在南市,走上一个时辰便是东市,顾元娘的靴子作坊就开在那里。顾元娘是个通透人,知道沐二郎和沐淳都是人精,将她看得很明白,知道捞不着好,便再没主动前来交好,真就做到了各自关起门来过日子。 只在顾老娘一病不起逝世的时候几家人平平淡淡处了几天,好在顾老娘活得煳涂,把孩子挨个摸了摸,笑着走的,极安祥满意,不许后人流泪伤心。善良的人,至死都是满腔善意。 这回顾杏娘一家入州城,不知顾元娘不知道,小弟顾季勛成了沐家的能臣干将,让顾元娘厌到了骨头里。 天阳街上“沈宅”两个红色大字肃穆有力,正门的门槛刚好在沐冬才的膝盖处,典型的古代官宦府邸。马车在正门停下,众人陆续下车,曾氏牵起沐淳走在前面,这走边指着建筑告诉她宅子格局,这边过去是什么院子,那边有抱厦,月亮门后面还有迴廊…… 沐淳轻声应着。一路上遇到不下二十僕从,这宅子用料不菲,农耕起家的沈家,以沈林的收入应该使不起此等排场,更不肖说这四进六院的大宅子。就算大曾氏把香胰子铺分得的银钱全花上也有些紧巴。想来都一样,当官当到一定位置,都少不了灰色收入。但灰色收入总是有限,大曾氏过日子算得是奢靡,尽管在外她好像很仆素,真是人不可貌相。 曾氏来过好几回姐姐家,知晓宅子大,想着给沐淳多说说,免得大宅子让她觉得更陌生不自在。而沐淳心不在焉,只想着快些走到大曾氏给自己安排的屋子,洗完澡好好睡一觉,饭都不想吃。 “娘,接回来了?” 人没到,声先到,话音一落,从门后走出来的人是沈英,原本该在的沈彩不在,不该在家的沈英却在。今日他没穿兵服,一身月牙白大广袖长袍,髻上别着黄玉宝簪,尽显男儿风流之态。 青春年华正当好。 大曾氏笑道:“娘知道你念着,一刻也没耽误。来,快先见见你淳妹妹,你姨父和沐家叔叔还在后面。” 沐淳感觉局面有些微妙。 沈英在看到沐淳那一刻,眼若星子,抿了抿唇…… * 沈家真的很大,沐淳独自拥有一间小院,原主人是去了燕京的沈彩。架子床,柔粉色帐幔,满屋的馨香,明明很舒适的一地儿,沐淳却有待宰羔羊之感。 次日,沐二郎说要去南市的铺子看看,沐淳也道要去见见小舅舅。大曾氏的神色很是犹豫,提醒道:“沐兄弟,这个时候还是别走动,一切等过完年再说。” “城里转转也……”沐二郎讶异,城里转转都不行?不过他勐然想到路上的意外,点了点头:“没事,那就不出去,好些年没休息过,权当养身子了。” “可不就是,银子哪能赚得完。碧水的进项不是每月都有银号押过来吗,沐兄弟就好好当个闲掌柜吧。”大曾氏说到这里略停了停,笑着道:“听说你们家用来漱口的物什甚是好用,真是猪毛做的?” 沐二郎回道:“淳儿闲时摆弄出来的,还没批量生产,她说以后这东西也能赚钱。” 大曾氏眼睛愈发明亮:“真真儿是厉害的孩子,脑子怎就那么好使呢。你以前说她是犯懒想简省又闻不惯胰子的臭气,才琢磨出了西洋的香胰子,要我看啊,就得这样爱动脑子的人才有大出息。” 沐二郎也不谦虚,懒得再找什么藉口藏巧,大女儿委实让他自豪:“左右是她的福气。” 第121页 大曾氏又问,磨齿根儿的物什是猪毛扎的,那代替盐的物什又是什么?道她昨儿用了一点他们带过来的,含在嘴里清清凉凉,吐出去后口齿生香。 沐二郎一乐:“曾姐姐喜欢就好,淳儿给取了个名,叫牙膏,加了泡过的山茶水和海盐等物。她说现在颜色不够白,待有空再琢磨一翻,许是就能量产了。” 大曾氏笑了:“眼下不就有的空儿么,需要什么给我说,採办一准儿给淳娘置办回来。” 沐二郎陪着笑,道:“正是这个理儿,劳烦了。” 他也想跟沈家绑牢一点,横竖已经这样了,再牢又能怎样。 大曾氏说完又张落吃食去了。 榕州的小吃种类繁多,沈家的厨子又是好身手,每天早膳换成花样来,可把沐秋儿和沐冬才欢喜坏了。 沐淳忍着没去找沈英,可是沈英也没来寻她。沐淳想知道尹子禾的消息,除了大曾氏唯有他,他既不来,沐淳便也想开了。不知就不知吧,她婆婆曾氏三日来都没睡过好觉,早上用善时黑眼圈一日重过一日,想来也不会是好情况。 第104章 平妻 大曾氏不知跟妹妹曾珍聊了些什么,曾氏接连几天都没脸色对姐姐和外甥。 腊月初八这日, 沐淳的小舅舅顾季勛带着娘子和女儿来上门, 沐家就没跟沈家人一起用饭, 大曾氏着人把菜送到了沐二郎和顾杏娘住的大客院。 沐淳见小舅舅这些年长进不少,那种畏首畏尾的感觉已不见了。两家人如同往常那般过腊八节,都把情绪收住, 欢欢喜喜用了这顿饭。 沐淳私底下担心的事, 身为父母的沐二郎和顾杏娘岂会没有, 只不过都以为女儿在儿女情长方面感情愚钝。相比起沐淳做生意的手段,爹娘眼里她对亲事真就是个木讷蠢笨的, 于是都瞒着她, 宽她的心, 当真以为她不知道。 但是小舅母田氏终是没忍住, 吃茶时,她硬要沐淳跟着学煮茶。 顾季勛劝不住娘子,说道:“你舅母听说你不好出宅子, 前些天专程托人去学了这煮茶的手艺回来, 为的就是教你。横竖没坏处,淳娘就听舅母的。” 顾杏娘连连点头, 比田氏还殷切:“对对对, 学学。” “弟媳是跟谁学的?”沐二郎问道。不怕不懂,最怕学个半懂不懂,到时就尴尬了。 顾季勛:“姐夫你不认识,是一个从世豪家出来荣养的老婆子, 说了好些话才答应。你们放心,靠谱。” 沐二郎朝女儿一努嘴:“去吧,让你舅母过过先生的瘾。” 沐淳依言乖乖坐到田氏身边去,有点想打瞌睡怎么办。小黑嗷嗷叫了两声,它也想打瞌睡。 田氏道:“听说京里大夏天也得着两件单衣,天儿比起咱这里凉着呢。爱吃茶暖身子,对吃茶特别讲究,你好好儿看,以后需得着。” 沐淳咬着唇,很迟疑,却又怕辜负了小舅母的一翻舐犊之情。 “淳娘,你仔细看好舅母手上的动作,先把茶壶端端摆正,动作要美……”田氏不知在家练习了多久,有模有样蛮熟练。 沐淳目光炯炯地盯着,唇咬得更死,也不知道这大康的茶道是谁发明的,哪里是煮茶,分明是煮火锅。捏碎的茶饼掺入牛奶果仁生姜等等,吃在嘴里怕是酸甜苦辣咸都有吧,怪说是“吃茶”而不是“喝茶”,说吃也不确切,应该说“嚼”。 田氏着重提醒外甥女:“讲究的士家,家中都有小灯炉。喏,就是这样的。”她指着长案桌上的香油灯,这灯上面有个包了铜片的木板架子,她把装满了各色配料的茶壶放上去,接着道:“水滚三下,即刻提开,然后用长柄小匙慢慢儿的舀出来,茶碗要先用开水过一遍,以摸在手里暖指头为准……” “来,淳儿学着煮一壶孝敬你爹,让你爹也做一回大老爷。”顾杏娘演技不好,暴露了天下母亲都有的爱女心切,只恨不得女儿马上就跟那些权贵士家的小姐一样。 “好。”沐淳上前从善如流照做了一遍。 田氏欣慰,甚是满足:“嚯,聪明人果真是聪明人,学什么都快。” 顾季勛打趣娘子:“你学了多久?” 田氏撅嘴:“要你管!” “哈哈哈……”顾季勛摸着下巴大乐。 田氏又道:“我听说京里盛行古仪,走姿坐姿都与我们不同,明日我……”听这话,她还要继续当老师。 顾杏娘握住弟媳的手:“难为你想得周道。” 田氏和顾季勛都道:“自家的女儿当然得自己顾好,哪能指望人家外人。” 是啊,哪能指望人家外人。沐二郎和顾杏郎对视一眼。 * 沐淳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蛀虫生活,说惬意吧,那是真不惬意,还不如以前在碧水跟萧家斗智斗勇抢市场的日子。 “姑娘,有个姐姐送来这么一个东西,说是沈家少爷给你的。” 沐淳刚从院子里做完运动回来就听到圆宝汇报,她心里一喜,总算有新情况了。 “那个姐姐又高又瘦,长得很好看,放下就走了。” 沐淳拿着手里崭新的不倒翁无言以对:沈英什么意思? “圆宝,那婢女叫什么?能不能把她唤过来?” 圆宝眉头皱起,使劲摇头,不知是心怯还是怎地:“她有点凶。” “嗷嗷嗷!”小黑叫了三声,像是在附和圆宝的话。沐淳拍了拍它的小狗头:“狗不能管闲事,乖。” 对圆宝说:“你怕什么,她是婢女你也是,她凶你也凶呗。你自管去唤,若是她不来,你就说我会把东西直接还给太太。”完了沐淳怕圆宝误会,补充道:“她家的太太。” 圆宝让沐淳盯着浑身难受,就是不迈腿。 “得,你还真是胆小如鼠,本就不适合留在我身边……” 话没说完,圆宝就跑出去了,吓的。小黑紧跟两步,看了一眼沐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追圆宝,四只小短腿撒欢一蹦一跳。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高个长腿又好看的婢女来了,见到沐淳浅浅行了个礼,腰枝扭得煞是好看:“沐娘子唤奴有何事?” “你叫什么名字?可是伺候沈家少爷的?我没啥事,就让你把东西交回去,又不是小孩子,用不着。” “奴婢是近身伺候少爷的,名叫绿妖,少爷说取至芭蕉之意,是翻过书后取的。”婢女说话时看着沐淳,发现她没什么表情,颇有些失望:“沐娘子若是还有什么事需要找少爷,不用劳烦沐小娘子亲自去,只管寻奴就行了。”说完,弯腰接过不倒翁退了出去。 圆宝见沐淳发呆,忍不住好奇道:“姑娘,什么人取名要用妖字?” “哈——”沐淳莫名给逗笑了,道:“自然是妖人才会以用妖名为荣啰。”艾玛,心烦。 第122页 “圆宝,你去把二姑娘和圆喜叫来。”这沐秋儿,愈发皮了,敢在别人家四处乱窜! 沐淳因着绿妖唱的这一出,她在心底尹子禾这个小相公添了一层满意。试想,有大出息,又没三五疑似通房搁房中的人又有几个。想那红学家分析贾宝玉小小年纪就把房中丫头能沾的都沾了,权贵阶级都是这样罢了。更有甚者,听说他们还以玩娈童为潮流。 婢女绿妖,拘没拘好性子先不说,光是她在人前这搔首弄姿的怪样子就够让沐淳堵心。 圆宝找到了沐秋儿,是在沈家花园子里寻着的,她正和沐冬才并排坐在鞦韆上哈哈大笑,推鞦韆的是沈家少爷。画面很温馨很美好,沐淳莫名更堵心。 沐淳赶到的时候,不知三人疯了多久,更不知这样的情形持续几天了。树下堆着三个打扮各异的不倒翁,有书生剑客和小姑娘,想来是沐冬才的至宝,走哪都抱着。 “英哥哥你最好了。”沐秋儿小脸玩得红扑扑,估计汗湿了脖子,圆喜还算尽责,拿着根帕子试图给摆动不停的二小姐抹汗。 冬才跟着学舌:“英哥哥是最最好的哥哥。” 小黑看见他俩又撒欢跑过去,追着荡来荡去的鞦韆汪汪汪。 “小黑怎么来了?”沐秋儿在抱小狗狗和坐鞦韆之间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坐鞦韆。 “走开走开,二姐快让小黑走。”沐冬才是什么小动物都怕。 小黑狗既然来了,沐淳怕是也不远了,沈英眼神略一扫便发现沐淳站的地方,他嘴角的笑意扯得很深。 “姑娘?”圆宝不知道该不该去唤二姑娘过来,她们沐家,二姑娘见到大姑娘一向是耗子见了猫,她不想扫二姑娘的兴。 “圆宝,你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 “这几日他们都会来园子里玩,对了姑娘,那边种有牡丹,有三盆,您要不要去看看。”圆宝发现沐淳不高兴,就想着转移注意力。 沐淳看了足有半刻钟,不知想了多少事,最后默默原路回去了。她好像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人家玩乐。 沈英瞧见那抹粉色的身影消失,脸上闪过一丝怅然。 沐淳二人离开的时候,绿妖正好从旁边岔道上走出来,对着她俩的背影撇了撇嘴。 这边撇嘴,那边又过来一个婢女,也是模样儿周正的豆蔻年华,拿着手指戳了戳绿妖的额头:“当心让太太撵出去,那位沐家娘子据说是要给少爷做平妻的。” “哼,紫苏你就知道长他人志气,我们不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她能比我们贵重几两?别唬我不懂,在老夫子的眼里,平妻也是妾。” 叫紫苏的婢女劝道:“不一样,少爷要一肩挑两房,她将来生的孩子得算二老爷的子嗣。二老爷虽是一介布衣,好歹死后得了朝廷表彰,要惠及子女的。” * 沐淳回到院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小黑好像知道主人心情不好,叫声都变低了。狗最通人性,谁对它好,它就对谁好。 到晚上时,又来了一个婢女,这是个圆圆润润发育得很好的姑娘,自称紫苏,相比绿妖,她行事算得有规矩。 第105章 团年饭 这婢女道:“奴紫苏,是少爷身边的丫环。” 沐淳问她, “你家少爷又有什么事?” “少爷说您不喜欢不倒翁, 就让我送这个来。希望沐娘子不要嫌弃, 别辜负了少爷的一翻好意,他也是怕沐娘子无聊才费心思。” 这回拿的是翘翘板,同样是崭新的, 什么鬼, 成心气她是吧, 难道这个世界上就没别的不成? 沐淳不接,“拿回去, 给你家少爷说, 他表弟马上要乡试了, 我心里装满了这事, 无心玩耍,也并不觉得无聊。” 紫苏眼睛蓦地瞪大,嘴角流露出无以言表的鄙夷, 本欲说什么却没说, 拿着翘翘板走了。 沐淳不是没看到这婢女的表情,油然生出一股火气, 啐了句:奶奶的。 “嗷嗷嗷!” 快过年了, 沐淳和爹商议后,决定过完年不管大曾氏说什么,他们也要买宅子搬出去。也不管尹志全夫妻的态度是怎样,他们家必须过自己的日子。 沐二郎敢拟定这个计划, 是因为收到了王家兄弟和妹妹兰娘的信,他们都道胡大郎不见了,魏氏上衙报失踪,求何明昭寻人。而萧家规矩得很,沐家在碧水的产业比之以往还要顺遂。 萧家变得乖觉,胡大又失踪,不由就让沐二郎联想到很多东西。他认为这是因祸得福,仇人被曾家贵人顺道解决,沐家再没有后顾之忧。如此这般,还留在沈家麻烦人家作甚? “二郎,张婆让你去尝尝今年新做的腊肠够不够味。”顾杏娘风风火火从外面走进来唤相公。 “为啥非要我去尝?” “就你和淳儿嘴最叼,淳儿满意了不还得让你这个当家人满意才行。” 沐二郎摸了摸新长出来的一撮鬍子:“我竟不知道也成了个嘴叼的。” 一众当家妇人在后宅里忙忙碌碌,沈家原本的仆佣今日反倒成了清闲人,团年嘛,连大曾氏都起了兴致亲自掌勺做几个菜。 何况,昨日沈林从肃州回来了。 在沈家用膳男女分桌,所以住了一个多月沐淳只要刻意避着,便不会与沈英有不必要的交集。 这日沈林道了句过年要阖家欢乐,尹沐两姓是通家之好,他沈家也不应例外,就该坐一间屋热热闹闹不拘规矩方更自在。 沈林四十开外,两鬓竟已有丝丝白髮,额高鼻挺面色红润,身高胸阔却不粗壮,举手投足余有雅态,端在那里不说话,也知此乃一员儒将。 别人都没觉着啥,就是张婆不敢看他,由来惧得慌。 “你也坐吧。”沈林朝一身着霜色绣翠花襦裙的女子说道。 大曾氏道:“杨姨娘,你牵着玉姐儿到这边来。” 原来此女就是沈林上官送的那位姨娘,主母也让她过去入座,她好像很意外。她今日本是来打个照面就回去的,院子里还炖着东西。但是这会子也不管什么东西不东西了,慌忙应道:“谢太太。” 杨姨娘抱上小庶女沈玉依言到沐淳旁边坐下,笑着对她点了点头,“沐娘子好。”算是认识了。 沐淳早就知道沈家有一位姨娘,哪知这会子才见上。想来大曾氏是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眼不见心不烦吧。因着离得近,沐淳发现这位姨娘手指有些粗糙,脸上也未施粉黛,估计吃喝都是自己动手。 是不敢假手于人,还是习惯质朴的生活?沐淳这就分析不出来了,不过杨姨娘此般性情或许就是沈林钟意的点。 沈玉咬着姨娘耳朵说话,杨姨娘忙拍了拍她头,意思是让女儿闭嘴。沐淳听到小姑娘说的是:娘,这个姐姐真好看,以后就是玉儿的嫂子吗 沐淳一怔,表嫂和嫂子,小孩子不应该分不清吧? 曾氏看见杨姨娘与沐淳挨着坐,眉头拧成一个死疙瘩。 第123页 “英哥哥,我要跟英哥哥一起。”沐冬才蹦跳着爬上桌,直往沈英身上扑。 沐二郎嫌孩子没规矩,呵斥一声,沈林劝道:“沐兄弟,儿子就得有儿子样,瞧我家那小子,可还入眼?幼时比沐小郎还淘。” 沐二郎笑道:“折煞我,沈家哥儿英武非凡,一看就不得了。” “哈哈哈……”沈林跟沐二郎推杯换盏,一连干了三杯。 “淳娘,我面前有你最喜欢吃的墨鱼仔,快坐过来。”曾氏朝沐淳招手。 我何时喜欢吃那东西了?沐淳虽好奇,动作却很快,乖乖坐了过去。一错眼,发现杨姨娘意味深长地又朝她笑了笑。加上沈玉刚刚说过的话,沐淳被这母女俩弄得愈加腻歪。 菜品很丰富,沐淳撇开烦心事,和沐秋儿有了共同致趣,认真捡好吃的入口,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旁的懒得想。 这顿饭气氛很融洽,吃了足足一个时辰,一个个都酒足饭饱,沈林还特意夸了沐家的桔子酒,自然,免不了也夸赞沐淳智慧不凡。 桌子很快被下人收拾出来,三家人不换地儿,就在原位上吃茶磕果子。沐秋儿和沐冬才坐不住,要拉着沈英出去玩,沈英哄了哄,唤了小厮旺儿把俩孩子带出去点炮仗。 沐淳想告辞,大曾氏却要留住她,还殷勤地给她剥糖炒栗子。杨姨娘识趣地告退,左右也没人留她,只沈林微微向她点了点头。只一个动作,杨姨娘就满心欢喜,低头唇边含笑。 婢女婆子们把难得的一尝的新鲜瓜果陆续端上来,顾杏娘的眼睛应接不暇,示意沐淳多吃些:“这两日我瞧你嘴唇有细纹,想是干着了。” 沈林跟尹志全沐二郎原本聊得很畅快,不知怎的又聊到儿子上,突然指着沈英,重复之前饭桌上说过的话:“沐兄弟,我家小子可还入你眼?” 沐二郎心突地一跳,放下茶碗,摸不准沈官家话里的意思。 曾氏手上的花生刚放到嘴边,闻言定定盯着二人。 沈少爷英挺端坐,今天这一身交领水蓝长袍很衬他的肤色,眼神对着沐淳,仿佛有满肚子的话无法讲出口。沐淳只觉朝着他那个方向的皮肤火辣辣的难受,不敢瞄过去。 沈林不得沐二郎回应,兀自说出后面的话:“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咱们两家合作开的铺子亦是蒸蒸日上,不如结成儿女亲家,缘上加缘,可好?” 顾杏娘和沐二郎同时摇头,沐二郎忙道:“不说孩子还太小,岁数差得有些大,纵是年龄相仿也使不得使不得。” “配不上,配不上。”顾杏娘边摆手边笑。像什么话,秋儿跟沈家哥儿就跟父亲带女儿似的,说出去不怕笑死人。 “唉,沐兄弟想哪去了,我指的是大娘子。”沈林说着指向沐淳:“你家顶顶好的大女儿,淳娘。” “啊?”顾杏娘捂住嘴巴,不可置信,这人是方才喝多了不成,睁眼说什么瞎话呢。 沐二郎脸皮直抽抽,“沈大哥莫要说笑,难道不知淳娘已经许给了你外甥禾郎?哈哈哈,想来沈大哥定是不知道,无碍无碍,我们都当沈大哥闹了乌龙。” 沈林瞥了一眼太太,浓眉敛起。 大曾氏道:“沐兄弟,你沈大哥不是在说笑,是认真的。禾郎……禾郎那边,师太另有安排。” 大曾氏的话一说出,围在桌旁伺候的绿妖和紫苏就等着看沐淳的好戏,可惜并没看到什么,沐淳仍在吃栗子,只是停下了嚼动的口,静静的不声不响。 二婢女继续失望。 “咣啷——”顾杏娘手一抖,茶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她颤抖着用沾满茶水的手指向曾氏:“这是真的?” 沐二郎险些失态,着实过份!我的女儿何时轮到别人来安排终身! “都出去,好好守在外头!”大曾氏发话,近身侍候的僕从低头鱼贯而出。 曾氏死瞪着大曾氏,想不到她夫妻二人真敢把话说出来。低头抹了一把泪,旋即抬头道:“是真的,但我不同意。” 沈林一直在悄悄观察沐淳,看到这样的少女他是惊讶的,不肖说这天仙似的模样儿千中难挑其一,光是这份泰然的气性已属难得,持家赚钱的本事他跟太太都看在眼里,何况只是个平妻而已,横竖是沈家赚了。 听到曾氏的话,他道:“姨妹,你莫要犯倔。” 尹志全神色莫名,儿子要另娶儿媳这么大的事,他到现在才知道。心里苦涩不已,何时开始,娘子有事要瞒着他了? 曾氏道:“你们不是常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吗?禾郎还没怎样就寻思着拿亲事攀附了,若是被人知道他以后如何立足?呵,纵是世人不知,我也不会让他干忘恩负义的事。这是我的儿子,我作主,纵是大姐在我面前,也是这话。” “何来的忘恩负义!”大曾氏拍案而起。 这激动神色让堂中诸人都惊了一瞬,少有见到。 第106章 堵门 “何来的忘恩负义!”大曾氏拍案而起。这激动神色让堂中诸人都惊了一瞬,少有见到。 大曾氏怒视小妹, 低声吼道:“曾家的血海深仇不报了?” 曾家的血海深仇?沐淳眼珠动了动。 大曾氏还在说:“姐姐也是女人, 她跟男儿一样卧薪尝胆几十年, 为我曾家积累下反击之力,你竟要因为一件儿女之事拖她的后腿,你还有没有良心!” 曾氏嘴唇动了动, 许是想到什么始终没说出来, 过了许久, 众人都以为她没话时,却突然说道:“仇仇仇, 为了报仇就得牺牲我的儿子?禾郎至六岁起眼里就只有淳娘, 当姨母的你是要剐了他的心啊!” 沐淳嚯地站起, 头也不回地走出沈家上房。 “淳儿。”顾杏娘和沐二郎趁势离去。 主人都走了, 见此,原本还啃着排骨的小黑毫不留恋地扔下骨头窜了出去。 沈英双眼通红,握着两个拳头也冲出大堂。 大曾氏怔了片刻, 驳道:“难道你不知英郎也有心淳娘?我是怎样的人你不清楚?淳娘嫁进沈家难道还委屈了不成!你我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 儿女情长何时成了必不可少的东西,没了不一样好好活着!” 这话或许意有所指, 沈林仿作未闻。 曾氏道:“是, 我了解你,更了解淳娘。你有好儿媳了,那我呢?你跟师太是不是想要塞个得让我供起来的媳妇!” 这姐妹俩俱是能说回道,一时半会儿分不出高下, 沈林食指在茶碗边一下一下地敲着,想寻个能说通姨妹的理由出来。 “两位好姐妹可否容我说两句?”沈林顿了顿,“今日珠娘把该说不该说的都讲了,沐家亦是该知不该知的都知晓了,这亲定是要结的。不是禾郎就是英郎,若是禾郎,姨妹,你可有想过师太那边如何交待?是禾郎的前程重要,还是娶个让你满意的儿媳重要?” 曾氏这一个月都在反覆权衡,最终仍然决定儿子娶沐淳。她悽然一笑:“不是我满意,是要儿子满意。我不会替他擅自作主,除非他主动愿意捨弃。” 第124页 沈林站起:“这好办,从水路进京一个来月时日,你二月出发,到了京城,正好赶上禾郎揭榜。届时你亲自问他。我虽看上沐家娘子能赚银子,但也不做那强娶的勾当,我儿英郎也不会逼娶一个无心与他的娘子。” “好。”曾氏也站起:“姐姐你莫要管我,若是大姐怪罪,你让她来骂我。” “不会了。”大曾氏道:“你这样的性子,大姐再不会管你,好在你儿子比你识大体。” 曾氏咬着后槽牙,愤然离去。 * “必须这时走?”沈英堵在沐淳院子门口。 “嗯,闹成这样哪还好意思再留着。我爹娘也在收拾东西,兴许已经好了。” “不是我的意思。” “我知道,你做不出这样的事。这些天你送东西故意来逗我,只是想缓和我们之前在娘娘坡的不欢而散。” 沈英的心愈发难过得紧:“我娘说娶你做平妻,我绝不同意,只会娶你一个娘子。” 平妻是什么妻?沐淳嘆口气,“我们没缘份,你不适合我。” 你沈少爷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女人就是怪,自己不想跟人分享丈夫,却害怕儿子受委屈,鲜嫩的姑娘嫌少不嫌多。 “尹子禾就适合?”又道:“现在你定是极恨我父母吧?”沈英少见地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 “呵,哪能呢,你果然是不了解我。恨是相对的,他们还值不得我劳神去恨。”事实本就如此,跟人家没什么感情,就算人家想对她做什么,也要看看她是不是任人捏扁搓圆的,所以,谈不上恨。 “你!”沈英颓然低头,你何苦如此伤心人呢,我怎么会爱上这样的姑娘! “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还好这些日子也没置办。”沐淳指着圆宝手上的小包袱,示意沈英别挡道。 沈英讪然一笑:“你可知现在他已得师太赐字牧晟,曾牧晟!” 沐淳讶然,像是被施了法术定住不动。曾牧晟!曾牧晟?好陌生的名字。 他叫曾牧晟了,他连姓都愿意改,怎会不知道慧慈是谁?怎会不知道所有事情? 他明知我很担心,却没来一封信。 沐淳不懂了,茫然了,心口揪得难受…… 沈英见到方才还利落阳光强制镇定的少女,剎时一脸落寞,心有不忍。越是这般,他心越痛。 “淳娘,你相信缘份吗?” 沐淳机械摇头,她想表达的意思是不知道。但是总觉得这语气极是耳熟,淳娘?春娘?沐淳脑子被刺了下,终于想起来了!怪说第一次听说沈英这个名字时,记忆中有印象,原来,沐春儿前世在水谷县为他治过伤。治完,“她”就忘了…… 想是那时沈英对沐春儿说,你出嫁前住过我小姨母的宅子,今日救了我,有缘。呵,缘份,沐春儿不一样在魏家被折辱磋磨,惨死。 “不相信?”沈英险些窒息,隔了十来息,说道:“那你去寻他,问问他还要不要娶你。” 秦香莲吗?沐淳秀眉飘了飘,鄙视自己。 “淳娘,你不讨厌我可对?”沈英的鼻音太重,话语几乎是哼出来。 “不讨厌,就是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是了,心上人越是这样平静理智地跟自己对话,他越是知道自己没戏。明明跟她有缘,可她却不信缘。无论她是不是因方才父亲在厅里说的缘份两个字而厌恶,她真就对自己是无意的。 世上的事情总是这般无奈。 “淳娘,我好想干脆听上官的。” 沐淳有一句没一句地拾她话,此刻已经缓过气来:“什么?” 沈英露出满口白牙,笑比哭还难看:“听上官的话,直接把你抢过来圆房,不听话就打,打几次你就乖了。”说完他大舒一口气,这种话只能对她说,换一个人他也不屑说。 “哈!”沐淳忍不住笑了:“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只是找机会与你多相处一会儿。我……我就是犯贱,你向来爱讥讽我从不给我好脸色,但我就是迷恋跟你逗嘴。” 沐淳忍了忍终是忍不住,问道:“禾郎真没有给我寄信?” 沈英闻言脸色一肃:“我娘绝不会私扣你的信,他不寄定是有他的缘由。”至于是什么缘由,可就不好说了。 沐淳心情愈发不好,“我们先去我小舅舅家,就此作别,你顾好自己。你瞧他现在混得多好,你总能甘愿被他比下去吧。咱俩……” 沐淳润润喉咙,“咱俩註定只能是这样,我是个心粗的,你直接把我当哥们得了,要不你委屈一样,当我好姐妹也成。”只要不是沐淳将嫁的人,谁拥有三妻四妾也不关她的事。 沈英:可是我只想你把我当相公啊! “淳儿,好了没?”顾杏娘举着一盏从碧水带过来的灯炉,明明是在跟女儿说话,眼睛却愤愤然瞪着沈英。 沐淳向沈英略一屈膝,算是替娘向他赔不是。“走了,保重。” 沈英没理顾杏娘:“又不是久别,若是你跟我小姨母二月里进京,我也会一道。” 顾杏娘打岔道:“淳儿你要进京?”说着说着又呜咽起来,觉得自家女儿好可怜。 “还没想好。”沐淳不是在宽慰娘,是真没想好。 * 顾季勛和田氏刚准备休息,听到有人打门,咋也想不到来的是么姐一家。 “怎么了这是?”顾季勛语气极是担心。 待顾杏娘添油加醋地把大曾氏夫妻的恶行讲完,顾季勛和田氏也很愤然,可又能干什么呢,民还敢跟官斗不成。 田氏着急忙慌地给他们安排好床铺被褥后,已是三更天。 次日一早,沐二郎还没拿出如何应对两家合伙事宜的章程,大小曾氏就上门了。 小曾氏是来跟沐家夫妻商量,想带沐淳上京。 顾杏娘不同意,她记恩也记仇,现在就是生曾姐姐的气。沐二郎没给准话,说一切看沐淳。 沐淳摇头,回道:“我还没想好。” 曾氏大痛:“淳娘,你怎么了?”她原以为很了解沐淳,断定两个孩子都是互相死死的好着。 “伯娘,我现在脑子很乱,横竖日子还早,容我想想。”沐淳有自尊,还很强。男朋友不再联繫她,明明就是冷暴力冷处理,她非得把脸伸上去让他打吗。前世又不是没听过见过这种情况,男人要分手,很多选择躲而不见,不敢正面说出口,没担当的操性连小孩子都不如。 爱的时候是真的爱,不爱了,也是真的不爱了。 不过,她内心深处始终无法把尹子禾跟前世那些巨婴男妈宝男人渣男相比。 这就是她暂时没有理清的心理疙瘩。 曾氏没再逼着要答案,点了点头,目光复杂,心下愧疚至极。 小曾氏的事情办完了,大曾氏却一直没说话,沐二郎本就想和她谈谈,就劝小曾氏说:“嫂子,你先回去吧。” 第125页 曾氏朝姐姐冷笑一声,没走,过去拉顾杏娘说好话解释去了,留地方让她二姐唱戏,看她能唱出什么花样来。 第107章 凭什么 大曾氏是来道歉的,说纵是结不成亲, 也没得结成仇。劝沐二郎好好考虑女儿的婚事, 沐家以后的日子要紧。如果禾郎变了心, 沐家还能强嫁女儿?然后苦口婆心讲沈英对沐淳是如何用心,本是要娶作平妻,儿子非不肯, 扬言只要沐淳一个正头娘子, 真真是此心可照日月。 沐二郎听后心里腻歪, 他女儿纵是做不成尹家媳,也不会许给尹家的表亲。不为别的, 就是不体面, 合着沐家女儿非得轮着你两家东挑西拣不成。 “沐兄弟, 你好好想想, 嫁谁不是嫁,我沈家必不会输了尹家。想来你还不知道吧,我三姐妹……” 大曾氏是作好了准备来的, 除了谁是曾家的仇人没讲, 余都说了,所以尹子禾改了姓名一事也告之了沐二郎。让沐二郎自己权衡利弊, 话里话外暗示沐家以前是怎样的家世, 现在又是怎样,人要知足。 大曾氏走后,沐二郎仿佛一下子老了五岁,连问大曾氏还要不要继续合作的事情都给忘了, 抚着女儿的头髮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顾杏娘这个心思纯粹的人倒是想得开,“果真是儿大不由娘,他若坏了就让他坏吧,咱淳儿正好招赘,这太合我的心意了。” 沐淳和沐二郎都笑,这叫苦中作乐。 爹道:“你不怕来个黑心女婿姚远?” 女儿说:“你不怕大女婿跟冬才争家产?咱家又不是没儿子,谁愿意上门啊,除非你去给我寻个傻汉子。” “傻的要来干什么!”顾杏娘大叫。 沐淳看看沐二郎又看看顾杏娘,暗道有这样的爹娘算幸运,至知曾家得势起,他二人从没寻思过要一心攀附,能合则合,不合拉倒。不说古代,就说后世,换成别的父母遇到今天这种情形,不生出点欲望来的也少见。 她总是幸运的,总是有人真心疼爱的,还有什么不知足。 京城,还是去一趟吧。瞻仰一翻我朝皇都,也不枉穿越一场,都重活一辈子了,何不活得恣意些。 “娘,我要添个厉害的婢女!我自己出银子!” 燕京皇宫。 李贤妃拿着剪子在修剪花枝,胡公公大气不敢出候在方案左侧。胡全已经调到贤妃的宁秀宫整一载了。 “那曾家小儿还没得手?”李贤妃呲笑一声:“白费曾宝一翻心思了。”说到“曾宝”二字的时候,李贤妃银牙几尽咬碎。 胡全道:“右丞大人的独孙女,皇后想为齐王求都求不来,搁曾小郎这里,像是还被嫌弃了,几翻避之。”又道:“如此一来,想是胡大那里办没办成也无甚关系。娘娘您切勿怪罪他,胡大此人堪用,眼下我们的人手所剩无几,不如将他用到刀刃上。” “不成,坏了曾夏两家的好事就是刀刃,绝不可让曾家娶了夏伯庸的孙女!曾家那定了亲的乡野丫头有大用,好好看着,莫要跟丢了。”李贤妃狠笑道:“若是这边好事将近,就把她推出来,势必参他两家一本:夏家夺人夫婿横行霸道,曾家背信弃义不堪录用!” 李贤妃说着重重丢掉剪子:“把画相再拿过来。” “喏!” 片刻,画卷在案桌上展开,尹子禾的相貌骇然入目。 李贤妃皱着眉:“是他,菩萨托的梦里就是他。下一科的状员!”虽现在还是青涩少年,但已经足能看出将来的轮廓,就算只有一眼,她也不可能忘记。 “是老奴眼拙了,胡大当年就有怀疑过,实是因县里书院那老山长的评价太过突出,唉!” 李贤妃手心握紧,是她大意了。她忘记这辈子的曾宝“死了”二十年,更不知道曾牧晟是后来改随的母姓!前世,她知晓的终是太少! “但是娘娘,菩萨的指点里,不说曾牧晟是五年后才在京中定亲吗?” 五年前胡全因魏沐两家衙门争吵的事情被招回宫中的时候,李贤妃就说过,不是他,那人是十年后才在京中定亲。 这提前了五年。 李贤妃盯着画相没回话,因她出手改变了自己和儿子的地位,情况有了变化。真要原原本本按前世走,曾宝已经是一位身着二品夫人翟衣,趾高气扬见到她这个小小才人不屑行礼的贵妇,连她懦弱的儿子宁王也敢随意训斥。儿子名义上的外祖左丞相况威,还被她弄了个尸骨无存。 只不过,结亲这事,今世是曾宝求着夏家嫁女,而前世是夏家孙女苦恋的曾牧晟。 胡全又道:“娘娘,别看了,你每看一次心绪就不宁一次,不如烧掉。” 李贤妃一把抓过来:“别烧!需得着它!” 她要时时提醒自己前世的耻辱,如若不然,她如何在这形同冷宫的殿中活下去!就是这个曾侍郎,以口作刃,一刀一刀杀死了她的儿子铄儿。铄儿纵是有罪也罪不至死,哪个皇子皇孙没干点仗势欺人的事,偏要捡软柿子捏,不过是看她一小小才人位份太低罢了。曾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没一个好东西! 这一世,她李馥的儿子文韬武略样样拔萃,有待一日坐上九五之位,你们一个个都得死。曾宝那贱人,定要施以驴刑方能解气,笑面虎杨皇后亦同!还有宫里其他三妃,全给我做成人彘,我要她们生不如死,特别是佟贵妃,得在她瓮里加料死死折磨。 至于杀了铄儿的曾牧晟,本宫要把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娘娘!”胡全忙向一旁的女官使眼色,娘娘又失态了。至从被禁足,娘娘一次比一次收不住神色,那狰狞的表情着实吓人。 胡全嘆道:“娘娘何必呢,事情尚未发生,还来得及。” 来得及?李贤妃杏眼大睁,大舒一口气坐回软椅,摇摇头:“来不及了。”已经有好几月没见到铄儿了,羽翼尽数被剪,她现在已如同失了翅膀的鸟儿,已近坐以待弊之势。 两辈子都斗不过曾宝,凭什么! 前世若不是曾宝,她根本不会进宫,窦家四哥也不会那般绝情。 好在这辈子有一样让她解气,曾宝非但没被扶上四郎的正妻之位,最后还让她给弄死了,为此她很是愉悦过十几年。谁料那贱人命硬至极,竟然是假死逃了,果然贱人就是贱人,诡计多端。 李贤妃越发激动,曾宝前世为曾家经营的昊义公主也让我给夺了来,看情形,竟也要还回去不成? 凭什么!上天既然让我重活一世,为何还要屡翻打击于我?难道我李馥就该贱命一条吗? “娘娘!”胡全和女官们手脚慌乱。 “请御医,再报皇上,娘娘又晕倒了!快去快去,不管皇上理不理会,都得让人知晓!”胡全厉声命令。 李贤妃刚被禁足那两月尚能保持一颗故作平静的心,可是久久看不到希望心病压抑太久,已倾疯魔之态。 李贤妃这一病长达一月,节日气氛早已散尽,宫人光顾着忧心主子,宁秀宫里挂着的彩灯笼都忘了撤去。康德帝的干阳宫偶而传出咳嗽声,皇帝又开始药不离口,煞是辛苦。 第126页 几年前李贤妃寻来的名医方仲已束手无策,方神医只能治病,没本事治命,皇帝最多还有四五年好活。好在近日把齐王也提上了朝堂,有两个皇子帮着理事,皇帝也能多些时间养病。 画面西移,沐淳、曾氏、沈英,带着婢女小厮登船南下,当抵达洪州府后便会改道陆路北上,这是条百年来康西人进京的惯常路线。 胡大和米粒眼看着他们登船,大松一口气,任务差不多已经完成,京城有人接手。米粒眼也要回京,就此与胡大告辞。胡大呢,可能要回碧水找魏氏,在康铄没坐上那个位置之前,他只会蜷在碧水。 去京城的船不是装三五十人的小船,现在是出行旺季,船家就算想把船包给某一家使也不敢,官府不许,资源有限要合理运用。一条船多则五六百,少则两三百,行商的谋生的探亲的,什么人都有。就算是州官,也别想独占一条。 沐淳遇到一个几乎遗忘了的熟人,透过船中攒动的人头望过去,她又纳闷惊奇,哪曾想到还能见到这人。 “沐家妹妹?真的是你?” 沐淳犹不可信、颇没礼貌地指着前方的白衣玉公子:“胡红忠?”每次说起这兄妹俩的名字,她都忍不住脑补麻将和扑克牌,能巧成这样也是厉害。 听到胡红忠三个字,李钟眉间闪过一丝厌恶。道:“沐家妹妹已然美似天仙,险些没认出。”说完,眼睛不由自主锁住沐淳,就似扫描仪在读取资料。 确认是胡红忠之后,沐淳没兴趣再搭话。沈英大概知道此人是谁,曾氏是太知道了,去冬来州城路上的劫匪中有萧家人,这人的爹又莫名失踪,显然两家绑在了一起。明明已是死仇,胡小郎哪来的脸皮上前套近唿? 第108章 上京 “曾婶婶也在?这位是?”胡红忠施礼后问沈英。 沈英心神一动,回礼道:“我乃你沐家妹妹的夫婿。” 不通报姓名, 只知会身份, 如此不客气!询问者若是识趣, 就应该立即告辞消失,胡红忠却只是一怔,脸上并没有窘迫和难看。 “嘿?”圆宝好气, 太太说你沈家爱睁眼说瞎话果然没错, 我家姑娘梳的是妇人头吗, 劳烦您用江水仔细洗洗眼睛行不行! “啊?”沐淳新得的婢女青书眼里满是惊讶。姑娘何时出的嫁?明明离家的时候,太太说要她们好好陪着姑娘去找未婚夫婿的。可是这种话谁敢乱说啊, 姑娘又不坑声, 她不懂了, 本能地觉得姑娘的婚事有些复杂。 惊讶的又岂是青书一个, 绿妖委屈得想哭,频频拿眼看少爷。曾氏暗怒,沐淳面露深沉, 好奇沈英为何要这样说。胡红忠又不是她家的谁, 这个时候她否认承认都不合适,白白让沈英占了个大便宜。 胡红忠须臾间就恢復了神色, 似笑非笑, 两息后方想起,无论真假此时自己都应该恭贺才对。 这场老乡会面以尴尬收场。待要各自进舱时,沐淳听到那个眼睛小得甚是夸张可笑的男人跟胡红忠说了一句:“怕是在防着我们。” 小眼男人说话时目光粘在沐淳身后:原来,这就是公公吩咐胡大要掳的人, 过两年再长熟点,活脱脱一个尤物。 沐淳的身影消失后,李钟瞪向米粒眼:“以后在我身边,安份些!” 米粒眼大慌:“属下并无他意!”万分惧怕公子误会他是个淫徒。 防着你们啥?沐淳身后没长眼睛,不知道被那邪光看了一会,进到舱中坐下分析那句话。 不难猜到方才沈英的用意,其一,同性相斥,热血少年的公子哥看不爽跟她搭话的男儿;其二,绝对也与他跟着她们进京的目的有关。 呵,大曾氏不是说了吗,尹子禾要娶的娘子慧慈师太另有安排,我出现在京城就是乱了人家的计划,有沈英在,就能方便点点鸳鸯谱? 可是,这些跟你胡家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是沈英的娘子,就是防着胡家?这些魑魅魍魉的复杂官司,她是真没兴趣,管你们是些什么人。 往坏了想,如果京里那位大人物不是看在小妹曾珍的面上,是不是要把她沐淳从世上抹掉?其实换得是她站在人家的立场思考,出现这么一个挡路石子儿,也是蛮头痛的。 厉害了我的师太,咱们要不要走着瞧瞧? 话说回来,沈英还真是心宽啊。不过,好像她的心也很宽。都是奇葩男女。 三帆大船驶入天江出康西,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榕州城,沐家新买的大宅子里,顾杏娘刚刚跪完菩萨烧完子时香,浑身都檀香味。 她以前不信这个,因着女儿婚事不顺,也开始信了,求菩萨保佑女儿觅得如意郎君,还要让菩萨关照女儿一路顺利、无病无灾、吃饭合胃口、去哪都遇贵人……若是自己没说全,劳烦菩萨帮着补齐,她一定多多烧香…… “京城啊,听说比榕州大好几倍。我两个月才把榕州的大街认熟,淳儿到了京城走丢怎么办?”顾杏娘偎在相公怀里唠唠叨叨:“以前没出碧水不觉得,到榕州姑娘多了一比,淳儿是真真美,出个门都惹得街坊四邻盯着看。” “是啊,小时候碧水总来拐子,我俩从不敢带她出门。光是一个美字岂能把淳儿概括了?忒浅薄,咱家淳儿秀外慧中钟灵毓秀,气质美如兰才华馥必仙。” “画本儿看多了?”顾杏娘仰头嗔相公一眼:“你讲的那些,正常人根本就听不懂,还不如美字来得实惠。” 沐二郎的手臂搂着娘子:“放心吧,嫂子说除非她死了,绝不容淳儿少一根毫毛。你不信嫂子,也得信淳儿,她走前说那么多话都白讲了不成?” “你们男人就是心硬,说放心就能放心。” “歇息吧!”沐二郎吹灭了油灯。两眼直直看着帐顶,久久没有闭眼。 顾杏娘也大睁着眼睛,还想跟相公找话说,好排解对女儿的担心和思念,偏相公不愿。 家里购了新宅子,沐秋儿也有了自己的院子,她天生胆大心又熊,往常这会子早就唿唿大睡了,可是今夜却在被窝里抹眼泪。朝外说道:“圆喜,我想姐姐。” “呜,我也想大姑娘和圆宝。” “呜呜呜”“嘤嘤嘤” 主僕俩放肆地发泄情绪,已经睡到一个被窝去了。张婆披件棉袍牵着冬才进到屋里,听到的就是鬼哭狼嚎的动静。 “二姐,我要跟你一起睡。”小冬才使劲揉眼睛。 张婆道:“二姑娘,小郎睡不着,我怕他扰着太太……” 好傢伙,最后连张婆在内,四个人都睡在这间屋子里。张婆难受,怎么大姑娘一走,一个个的都变胆小了呢。 船上的沐淳也很想家,九年了,第一次与父母分开。与他们一分开,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独自生活的日子,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越往南行天气越暖,换陆路后则是越往北越冷。沈英说二月底地上的雪差不多就化完了,耽误不了行程。 第127页 沐淳翻翻书练练腿脚打发时间,胡红忠时常会偶遇沐淳,可惜每次都有沈英在。沐淳没好脸色,沈英只有怒色,二人着实没见过脸皮如此厚的,险些把事情说开。这胡红忠深谙厚黑学之道。 至从去年发生了船上那事,沐淳就再没放松过警惕,知道他们身边一直“有人”,便也不怕胡红忠能做出什么来。 “咱们大康有‘上访户’一说吗?”沐淳突发奇想问沈英。她对这个奇怪时代的首都充满了好奇。 “什么?”沈英首次听到这词彙。 “就是告御状的。可设有专门接待申冤百姓的衙门?” “没有。为何要专门接待,各级官府的大门不开着嘛。”沈英说得很肯定。 沐淳还以为有穿越前辈创造了这个部门。 “你关心这个做甚?想让官府来判你的婚事?”沈英显然是故意问的,知道她做不出这事。 沐淳一摊手:“你明知我们两家没有下定亲事的文书,何必故意气我。” 沈英讶异:“这还真不知道,为何没去?我记得当年传来为皇上祈福的消息时,我就提醒过你们。就算后来又惹出了那些事,解决完后不就应该去补上吗?” 沐淳摇头:“没去,忘了,都以为需不着。” 沈英扭头笑了笑,自嘲道:“当年其实我就有心于你了,但是想到你若是入选进宫,定会很难过,就……”说着甩甩头:“我乃大康好男儿。”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懂得尊重人,尊重我,你本就是好男儿,可惜我想嫁的相公不……” “打住!不用总挂在嘴边提醒我。” 沈英欲转身离开,他要去喝杯酒平復一下心情。 沐淳唤住了他:“英哥哥,你说说我朝的官阶吧。” 英表哥改成了英哥哥,这是好的变化?沈英唇角不由自主挤出个笑,千总大人说得没错,好女架不住赖汉缠,淳娘纵是块石头,我也能水滴石穿把她给化了。 “你想知道什么?听说你学过儒家十三经,难为你啃得下来。好,今日就好好给你说说,别的我懒得学,这些倒是门清。” “耳朵洗好了。”沐淳一边听一边记。 大康朝廷设六部,六部之上没有三省,而是分左右丞相,加上三公九卿中的三公,太师太傅太保,这五位为正一品。其中,三公是虚职,手中没有管辖的实质内容,只能在皇帝身前动动嘴巴皮,混得好不好就看皇帝采不採纳他的意见。 丞相就不同了,这二位要忙活的事情很多,甚至握着皇亲贵胄的生杀大权。 六部头头各位尚书们,则是从一品,权职很大,吏部最为吃香,工部最肥,因大康没有御史大夫却有御史,御史归在礼部门下,所以礼部权利也不小。兵部风险大,也最与众不同,因为它是皇帝亲自指挥,外面俗称皇衣党。 皇衣党皇帝当然看得紧,小到各地监官都有密匣上奏的权利,沈林就是西北路肃州府的军监。军监、粮监、械监及以上,都是皇帝从科考中委派的文士。余下扛刀拉箭挥棒的各种小头头,才是从武考中选拔的。 沐淳猜测,可能是因为前朝余孽百年来都没消停吧,这位大康太祖造反起家,极防兵权外落被人有样学样。 除此之外,沈英说兵部还设有预备役,锻鍊身体保家卫国打仗要从娃娃抓起。沐淳总觉得预备役三个字很前卫…… 第109章 相见 大康同样设有国子监(太学)翰林院钦天监等部门,再往下就是地方官了。大康二十四路, 一路相当于后世的一个省, 不叫省长叫都督, 差不多是一方诸侯。一路一般有四到六个州,知州管辖四到六个县。好比碧水县丰县等归榕州管,而榕州利州等五个州统归正源府, 正源府就是康西路的行政重镇所在地。 沐淳自己在脑中归纳到这里, 沈英侃侃而谈的声音消失了。 沈英不打算把各州县里的大小官职也讲一遍, 虽然他很想继续跟沐淳聊下去,又怕被打断, 干脆主动停嘴。问:“你还真想做个百事通?沐家开铺子需要了解这些?” “了解一下没坏处。” “是因为我表弟?” “禾郎”沐淳没否认, 她至少要了解京城哪个官大官小, 免得以后跟人家聊起两眼一抹黑。“口干了吧, 喝茶。” 沈英没喝:“到了京城,你最好不要唤他禾郎,别忘记了, 现在他字牧晟。子禾虽还是名, 但被师太听到会不高兴。” “风大了,我要进舱去。” 沈英后悔自己多嘴, 情急中眼睛一亮, 嘿,又有了话题,道:“淳娘,我还没说京里的各种勛贵呢。” 沐淳停下步子:“你说。”瞥见一点钟方向那个绿色的身影急速停下了步子, 有些想笑。 “王公侯伯四等,我朝停封子男二爵,只封前三。”沈英说着一笑:“不过他们家中子女皆不可入朝为官,每年的俸禄倒是不少,地位也超然。” 王爵也不行?那岂不成了大康的吉祥物!沐淳心道若我是皇帝,看不惯谁就赐给他一个爵位,得,劳烦您全家世世代代都荣养去吧。 原来在大康,果然是知识改变命运,文士官吏才是最受人尊敬的,权利都在他们手中。就算是贵为王公侯伯的勋爵,手中没权又能有多尊贵。这样的政治格局,还真是新鲜啊,怕是有前辈的手笔吧。如此一来,这江山许是比后世那些封建王朝更加稳固。 “少爷,您不饿吗?早到用膳的时间了。”绿妖终于走过来。 她来了很久,沐淳估计她脚都站麻了。期间绿妖曾特意想捉住沐淳的眼睛与之对视,可能试图让沐淳提醒沈少爷:你的大长腿美婢来了。而沐淳想的却是,为什么绿妖自己不上前,我一个外人怎好多事。 沈英诧异:“咦?你怎么出来了,还晕船吗?让你别来你非要跟,反倒给我惹事。”又道:“说过多少回了,我跟沐娘子谈话的时候,不许来打扰我!” 绿妖委屈得想掉泪,从上船到今天,她吃什么吐什么,本就尖尖的下巴一低头都戳得锁骨痛了,少爷还凶他,一点也不知关心…… 沈英见沐淳多看了几眼绿妖,眉一扬,开了个极大胆的玩笑:“这是八岁时我娘买进来的,以前还好,越大越不懂规矩。以后你若嫁了我,就拜託你好好调教,若是学不好,留她做一辈子通房。” 沐淳一乐,合着学好了是要抬姨娘的?“英哥哥,你当真是风流倜傥,这样的可人儿你也捨得委屈。”说着潇洒转身:“你还是自个儿好好疼好好调教吧。” 沈英又不是傻子,见她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和醋意,望天长嘆:“路漫漫其修远兮……” “少爷!”绿妖心都要碎了。她知道,她永远也比不过沐娘子。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经看出来了,少爷对人家是倾心倾肺的迷恋。何况她又打听到沐娘子尚未及笄就赚了几万两银子,还开着酒作坊,每月都有大把银子送来。 第128页 以前还跟紫苏说都是一样的清白人家,哪是一样啊。 “嚎什么!没见我在吟诗抒怀吗,扫兴。” 路程说难挨也不难,二十天后就转道陆路,换乘大轮马车。船上的时光是沈英从小到大最为欢乐的,只恨不得大船一直这样飘下去,飘到天荒地老。 没有天荒地老,马车压着碎雪吱吱呀呀前行,几天后,燕京城到了。 尹子禾玉冠挽发,双手交在背后,身形没变,五脏六腑却突突直跳早跳移了位。小筐儿三日前告诉他,他娘进京来了,今日到。 他有许多话要跟娘说,首一件就是询问爹爹有没有怪罪他。然,男儿立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大义面前,易姓之事已如同小事。尹也罢曾也罢,他娘子将来一定是能生的,长子姓回尹,次子再姓曾亦可。想来他爹爹应该能理解。 想到娘子,他心口刺痛,一股忧色在眉间萦绕开。他第二件事就是问娘,淳娘是不是当真误会他了?说好的每月一封家书,她不管不顾地断了,也不知后面他寄回去的信愿不愿意拆开。早知她要胡思乱想,他压根就不该提夏家的事,恋人之间也不能太过于坦白啊,。 待乡试后,一定要回去解释清楚。 “小郎,还没接到亲人?”挑茶水卖的老丈第三次路过,希望这位俊俏的傅粉何郎能再照顾一次生意。喝得少,铜板却给得足。 “快了。”回完目视前方,不再搭理,事不过三。 老丈挠挠头,挑着炉子走了。 时已近午,进城的车流忽然多起来,西边上京的人大多选择在芦县过夜,芦县距此最多三个时辰的路,基本都聚在这个点儿进城。 见前面来了一行商队,尹子禾赶紧走过去一辆辆马车挨着看,突然见到沈英那张古铜色的大脸从窗板下露出来,心突的一跳,脚下似有千钧重。 来了,娘来了,娘就坐在马车里。 “淳娘,我看到他了!”沈英伸长脖子朝后面的马车高声唿喊,声音还甚是辽阔。 沐淳心勐地一抽,他来接我?知道我要来?他果然是什么都知道! 心下发狠:尹子禾,最好不要让我看你身边还站在一个女的,若有,我非抓花她的脸不可! 沐淳没如此心慌意乱过的时候,手心都抠破了都没觉得痛。本心里觉得可以在他面前任性! “淳……”尹子禾定如石狮,不敢信,淳娘?沈英那厮刚唤的是淳娘? 她不回我的信,就是因为人要进京?不可能吧?沈英莫不是故意逗我,淳娘纵是要进京,也不会允许他一同赶路。 不对,真有可能,淳娘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她总是摆出问心无愧的可恶样故意气我。 思考间,他的两条腿好像是不受控制地把他带到了马车前。 “哟,太学里的小郎君来了?”沈英口下从没留情过。 “表哥,路上辛苦。”尹子禾一出声,喉咙哑得厉害,说完直朝后方马车而去,哪有工夫理会沈英的讥讽。 沈英原本路上打尖时收拾过行头,但是跟这人一比,简直可以用蓬头垢面四个字来形容。赶紧吩咐绿妖再给他好好拾掇拾掇…… 尹子禾没有丝毫犹豫,急不可奈地伸出手臂大力撩开门布,曾氏恰好从里面出来,母子俩四目相对。 “禾郎……” “娘……” 母子俩下意识双手相握,泪花直闪。 “娘,淳娘是不是也来了?” 曾氏闻言面色一冷,“你好大的本事!” 尹子禾如同猫爪挠心,“娘,淳娘是不是来了!”说着也不要答案了,径直翻上马车。 曾氏瞧见儿子焦急的样子脸色稍霁,知道着急娘子,还好,算沐家没白疼你。 曾氏一边拍着坐皱的裙子,一边等着里面传来儿子的惊喜声。几息后,无声无息,觉到不对,她走上前,发现傻儿子神色落寞地坐在车内怔怔发呆,青书缩在角落里大瞪眼睛目光直直,青书背后蜷着的人是捂了脸的胖圆宝。 曾氏看到的是一男两女三个大傻子。惊道:“淳娘呢?怎么不见了!”小黑狗也不见了。 尹子禾一回神,且喜且慌:“淳娘真的来了?” 曾氏一滞,已经顾不得答话,忙喊:“英哥儿,淳娘不见了。” 说着迅速弯腰朝马车底寻找,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英一听,七魄吓飞六魄,一个腾空跳跃就来到马车顶上,放眼四处远望。熙熙攘攘进城出城的马车和人流,去哪寻那抹粉色的身影,连小黑狗也不见了…… 尹子禾提气也窜上去,表兄弟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目呲欲裂的狠色:有人把淳娘掳走了! “我去找师太!表哥你……”尹子禾话没说完,沈英勐地旋转落地,一边解栓马绳一边道:“找师太?怕就是你的好师太掳走的!” 尹子禾神色大变:“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沈英怒不可遏,不再看他,只对曾氏说:“小姨,淳娘的命保不保得住就看您的了。” “不……”曾氏也想说不可能,但是人真的不见了,她急火攻心眼前发黑。 尹子禾冲上去拽住沈英的手,厉声道:“命!谁敢要她的命,若是师太要如此做,何需等到她进京!” “你放手!别耽误我救人!” 差不多了,沐淳不再试探久别的未婚夫,嚼着根冰糖葫芦朝马车走去,小黑嘴里叼着炊饼亦步亦趋。这城门口生意真不错,因着进城排队太久,等候的人们总得吃点喝点,卖小吃糖点什么摊儿都有。 沐淳左扭右扭闪出人群,若她再不显身,怕就只剩个光秃噜木车厢没有马了,到时怎么进城。 “你们怎么了,我只是有些饿。”疑惑的大眼眨呀眨,沐淳的演技尚可。 “嗷嗷嗷!”小黑饿。 第110章 羞人 “淳娘!” 尹子禾如同被谁掷出的大铅球,眨眼间就扑到沐淳面前, 死死抱住她, 越抱越紧。把她头按在颈下用力贴住, 闻到朝思暮想的熟悉味道,他脑子已然空白一片,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时下的心情。 “砰砰砰……”沐淳感受到尹子禾的心在剧烈跳动, 一下一下异常有力。失而復得啊, 沐淳忍着被勒断腰骨的风险, 心中嘲笑,我也要让你尝尝什么叫失而復得。 远处偷望的小筐儿嘆了口气, 回光明庵向主持禀告情况去了。少爷这种状态, 怕是我不见了也不会在意吧。 同一时刻, 城东夏右丞府邸, 夏老夫人跟儿媳佟氏说:“这会子怕是曾家母亲已经进京了,少不得要来拜会,近几日再有贴子来, 就让茹娘都推了。” 佟氏长了一张娃娃脸, 今年三十有三,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跟她姑姑佟贵妃极象, 倒是女儿婉茹并不肖她。她蹙眉道:“母亲,还是先等师太的消息。”早早的推了拘在家里,没得让人看轻。 第129页 夏老夫人觉得这话也没错,便没再说话。 佟氏看了眼婆婆, 低眉道:“师太说那丫头也跟着来了。”什么天作之合,她看这门亲就不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是难缠。 夏老夫人安抚儿媳:“师太和皇后不是都说了吗,曾小郎重情,至多也就这两个,不比那京中男儿好?你呀,还是心眼窄了,看不远。” 佟氏脸一红,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凡事都是有利有弊,重情的总好过那滥情没心肝的。 沈英让表弟的举动弄得心里难受极了,简直是泼天大醋,把气发泄在重新栓马绳的动作上,马儿不满地甩着尾巴,看着是想煽他。 曾氏捂嘴忍泪,说了两个字:“活该!”叫你让我们提心弔胆。 “世风日下呀。”一个疑似老学究的老者牵马路过,挡眼感嘆。 “纵然是兄妹,此等行为亦伤风化!”一华贵马车的老太太放下窗板,直摇头。 “上车进城,禾郎快带我们回你住处。”曾氏被四周的指指点点羞得脸烧。 “好,上车。”尹子禾将沐淳拦腰一抱,送进了马车。 “啊——”外面传来一妇人的惊唿。 这下好了,连沐淳都觉得二人的行为太豪放。沈英的脸黑如锅底,大力窜回自己的马车,眼不见心不烦。 “好了好了,快放开我。大家都看着呢。”沐淳扭着身体想坐好。 “好,放……”尹子禾声音嘶哑,鼻尖上的汗珠洒到沐淳手上热唿唿的。 曾氏笑着看向两个孩子,几月的担忧惶恐丢得一干二净。哽咽道:“明年淳娘十四禾郎十六,娘就把你们的事办了。” “娘!”尹子禾喉头耸动,一张脸红如喜蛋。 沐淳:…… 青书和圆宝险些流泪。 圆宝:果然尹家小郎没变心,不妄姑娘四月掉了四斤肉。 青书:郎才女貌敢情是这样的,太太和老爷用不担心了。暗自提醒自己,等会儿要让姑娘快些写信回去报“平安”。 尹子禾已经买了宅子,他既然能在京中乡试,自然是有了京城户藉,所以买宅不是问题。 他大声道:“有些小,但我们一家子足够住。别看只有四间房,也没有大院子,可是却花了近一千两。淳娘给的银子我几乎全花在这上头。” 沈英听了这话心神一凛,鄙视尹子禾脸狡诈腹黑。故意说宅子是沐家银子买的有两层意思,一是证明他是沐家“明媒正娶”的女婿;二是为免外人议论沐家娘子没过门就独自跟着婆婆上京,向人表明她才是宅子的主人,曾家人反倒是那个客。 总是含沙射影提醒“旁人”,忒阴险了。 房子不但小,还有些偏,车外越来越安静,足足一个时辰才到。尹子禾原是想路过督管这片户藉的司衙府时去备个案,怕沐淳和娘劳累,就没停车。 到了宅前,一下车曾氏就说:“这宅子你大……师太不知道吧?” 尹子禾摇头:“她知道。从儿子晓得要在京中乡考后,就想过要把淳娘和您还有爹一起接来,所以便开始寻了。” 大姐知道,但大姐没敢阻止。曾氏没来由的生出股傲气,我生的儿子随我,岂会被权势一诱就迷了眼。 圆宝青书还有沈英带来的小厮婢女自顾忙着去收拾屋子,绿妖的旺儿发愁晚上怎么住,四间房,就两间厢房,难不成要他们睡大街去。夏天还行,这呵气都冒烟的天气,想睡也不能啊。 沐淳的两个婢女都不知京中物价,颇有些过于乐观。 圆宝认为,只要钱能解决的事,在她家姑娘这儿就不是事。青书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出发时老爷太太把那银锭银票跟白捡似的朝姑娘手里塞,房子不够住?买就是,谁还差钱不成,就算有困难也是暂时的。 青书以前跟过一家人,那家人极刻薄,因着要离开榕州,怕路上多一个人的吃晚盘缠,就把她卖了出来。幸好卖了,不然怎么能遇到沐家这样慈善自在的人家。 有时候,培养人的归属感只需要几句话几件事。 绿妖悄悄询问她家少爷:“您瞧,这里怕是住不下,要不少爷带我们回沈家?” 她知道沈家在京中一直有宅子。 “多嘴!”沈英呵斥,他喜欢跟人挤不行? 尹子禾明白表哥不走有原因,并没有撵他,横竖自己也想了解家里的变化,有沈英在,从他那里能得知二姨母家的情况。 “娘,我三日前就买了米,今天一早小筐儿又去备好了菜,对了,小筐儿呢?” 不见小筐儿,一定是去回师太那去了,尹子禾只略沉默了一瞬。 曾氏两个来回就逛完了宅子,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院子虽小但晾衣裳没问题,每个屋子光线也充足,算你还有点眼力劲儿。” “那是当然,儿子又不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傻秀才。娘,英表哥怕是要回沈宅去,您跟淳娘住东间,西间让圆宝两个住。对了,圆宝这名儿怕是要改。” “改吧。”曾氏不想去忆她大姐,随口应道。突然提高了音量:“啥,你不住这里?” 尹子禾无奈,提醒道:“娘,二姨母的信上说你们二月出发,哪知你们提前了半月,儿子这马上就要乡试了,自然要住书院。” 曾氏忙道:“是娘不好,思虑不周。”她怎么就把这么大的事情给忽略了,又道:“可会耽误你?要不你现在就走吧,一切等考完再说。”说到这里看向后看:“淳娘呢?”刚刚明明跟自己一起在看宅子的。 “她一定是摆弄箱笼去了。娘,耽误不了什么,知道您急想知道儿子的事,儿子哪里捨得让您忍着,还是给您交待完吧。” 曾氏道:“也对,娘可以忍,淳娘那孩子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想知道的。上哪去找这样好的娘子,换得是旁人,一见面就拉着你质问了,不大哭大闹一场都没法儿收场。你瞧淳娘,一句话没提,该做什么做什么,现在又主动避出去,娘就没见过像她这般懂事聪明的姑娘。她既然愿意上京就是相信你,你可别邪了心。” 尽管尹子禾满脑子的疑惑,嘴上却连连称是。心道我明明在信上写得很清楚,为什么娘句句都指我不对。难道果如黄恩师所说,跟女人讲不通道理? 旺儿和绿妖被沈英使唤去扫院子里的雪,圆宝和青书已在厨房忙活,无奈她俩用不惯北方的灶,琢磨了好久才搞掂。 二人相视一笑:颇有成就感。 “青书,睡觉的地方叫火炕,老长一排石头砖摆着,下面有灶烧柴,然后石头上就暖和了。” “嗯,我刚去瞧过了,还是沈家少爷那黑黑的小厮专程告诉我的。” “呀,他也跑来专程告诉我了,可真闲。” “怪说你也知道呢,那旺儿跟他家少爷一个德性,嘴碎。” 第130页 “对,老爱黏人。” “哟,水好了,先叫咱家姑娘来沐浴,她爱干净,路上早吵着痒。” 青书毕竟跟过两个主家,建议道:“还是先唤尹家太太吧,她是姑娘的婆婆。咱们要是不懂事,万一她多想呢。” 圆宝发愁:可是姑娘真的身上很难受啊。 最后,先来沐浴的仍是沐淳,婢女都知道她浑身发痒,曾氏怎会不知道。 那厢,沐淳说想舒舒服服地泡澡,不许圆宝青书发出任何响动,她需要安静,很需要。这厢,尹曾沈三人坐在正屋神色郑重地谈家事。 沈英四下望了望:“不等淳娘?”瞧,尹子禾你心里还是把人家当外人,真不是个东西,搂了抱了却防着人家。 “不等,今日我们谈完,由我一人转告她。”尹子禾淡淡说道。 “行,你乐意就成。”这小子,明明没有怒色,怎地可以散出冷意来。 “娘,您刚说沐叔一家已经迁到州城去了?” 曾氏点头,揭过了沐家在沈家住过一月的事,“嗯,已经买了大宅子。我们走的时候,你沐叔正在寻地儿建香胰子作坊。若是沐淳这回不上京,兴许她也在建桔子酒坊了。榕州以前在碧水拿货的商家得知沐家进了城,排队拿着订货书来订桔子酒。” 第111章 家事 尹子禾听娘说完敛眉不说话。 曾氏催道:“禾郎,你大姨母似娘为无物, 只管下命令从没解释过京里的情况, 连信都没给娘单独写一封。你既然今天要说, 就全讲清楚讲明白了。” “娘……”尹子禾本想解释大姨母并非您想的那般,但知道他娘一定是听不进去,就如同他听不进娘对大姨母的评价一样。揭过这事, 说起自己的事, 道:“儿子这半年来如同死过一回……” “怎讲?” 曾氏心冒到嗓子眼, 沈英一脸凝重,没料他这表弟如此沉得住气。 尹子禾进京后半年就没怎么消停过, 先是刚到京城不久魏清芳便向他表白, 他尴尬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远离魏家。 谁知魏山长一代名儒竟娶了个是非不分的霸道夫人, 魏老太在黄之泛面前造谣生事, 意图逼黄先生逐他出去。然黄之泛不是无知妇孺,又惜才,劳累奔波几翻周旋于魏清芳的父亲, 最后保全了他。若不然, 无论他如何扭转,名声怕是要毁掉。 老萧氏自是不愿孙女嫁给尹子禾, 爱孙心切, 只想让他滚回碧水,他走了,宝贝孙女才会安心定亲出嫁。 黄之泛门下学子身世显赫的不在少数,颇得京中人关注, 魏清芳的父亲虽只是个五品京官,却捏着实权,不是芝麻小人物。魏家与康西学子闹出的这个笑话,不可避免地被人知晓了,尹子禾的名字也在不少人脑中留下了印象。知这位尹家小郎年仅十五却才华出众,若魏大人真看上了,想来是个可靠后生。 听到这里曾氏道:“幸好老的煳涂儿子不煳涂。” 沈英也道:“魏山长一族在京中名声尚好,表弟算是因祸得福。” 得什么福,曾氏不这样想,无长辈相帮独自一人惹上这事,不知当时怎样的难堪麻烦呢。亏得儿子冷静又知礼,总算脱出那场烂网。那魏家孙女,在碧水时就只与禾郎交好,见到她和相公,一向是眼高于顶不搭理,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是好姑娘。 因祸得福的人不止尹子禾一个,魏清芳差点坏了名声真是后悔莫及,至此安心待嫁再不敢任性妄为。她的“与众不同病”,让她不讲理的亲祖母给治好了。说魏老夫人萧氏蛮横不讲理吧,她好像又很聪明,只是自私得人令人心寒,自家孩子是宝,别人家的孩子就是野草了, 魏家的事刚了结,尹子禾又莫名其妙被人追杀,全然不知惹上了什么人。 来人武艺高强,他说自己若不是也有些功夫在身,或许就抗不过来。从京城到郊县,七天七夜都在挣命。杀手忒狡猾,无论逃到哪里都会寻到他,这七天七夜尹子禾殚精竭虑,平生所学都用尽了,全靠着要回去见爹娘和娘子这个信念才坚持下来。 杀手斩断进城的通道,将他逼至乡野荒间,他啃过树皮、喝过泥水、睡过槽沟、装过难民…… 他手里始终捏着二钱银子,见到银子就如同见到淳娘,每每想放弃的时候就拿出银子看一看。他想,绝不能死,就算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不然淳娘在悲伤的同时一定也会瞧不起他。 尹子禾讲到这里,浴房里的沐淳原本紧张万分的脸色剎时化成……便秘相。 沈英不想听表弟停在此处渲染过多,道:“后来杀手把你追至了光明山?登高望远遇到师太的说法,怕是我娘编的吧。” 尹子禾:“英表哥四肢虽发达,头脑却不简单嘛。”不理沈英的黑脸,继续道:“到了光明山,杀手便消失了。娘,其实我知道,那追杀我的人就是师太所派,她想看看我是不是可造之才。” 曾氏忍耐着才听完这一段,血气上涌,嘴巴动了动。若是沐淳能近些只隔一间屋子,或许能听到她骂了三个字:老秃驴。 曾氏也想让儿子成才,但绝不敢让人吓他,吓坏怎么办?横竖不是自己儿子是吧。 沈英又插一句嘴:“当年也有人追杀过我,明明让我打趴下了,可是却跑掉了。小姨,您说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打不过我?” 尹子禾一挑眉:这厮是真傻还是假傻? “多久的事?”曾氏问。 “两三年前。” 三人一怔,那时慧慈就在挑人继承曾家血脉了?最后或许是因二妹的儿子太过顽劣又无文采,便选中了小妹的儿子。 曾氏揉头,对沈英说:“你娘巴不得是你吧。” 沈英笑:“我娘是真有这可能。但是,难,我爹只有一个儿子,怕是不许。” 尹子禾微怒:他爹也只有他一个儿子,可是却被师太选中了。然而,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是心甘情愿担下大任。以后只有想办法劝劝淳娘,让她努力多生几个儿子好了。 尹子禾思考了一阵,道:“娘,两三年前,我也感觉有人跟踪过我一段时间,当时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也是师太的人。”跟踪过大半年便放弃了,后来又在京中出手,他真是不懂这位神出鬼没手眼通天的大姨母。 曾氏心中大痛:“怎地不告诉我跟你爹?”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心思了,她这当娘的什么也不知道。 “娘,我是怕你们担心,况且我不是学了童家的功夫吗?能应付。” “唉。”曾氏难受:“是,告诉我跟你爹也没用。” 心知继续解释只会更惹娘伤心,尹子禾便说起别的:“娘,童家,也是师太的人。” “啊?”沈英吓了一跳,这事他现在才知道,他们的这位大姨母着实可怕。道:“岂不是师太也知淳娘家的事啰?” 尹子禾敛眉:“嗯,师太对淳娘没什么不满,说她唯一不足的就是家世。”就是这家世,才是师太眼中必不可少的重要东西。“不过也无大碍,师太终究会同意的。” 第131页 沈英歪了歪眉,没发表看法。 曾氏怔了一会儿,如果真是那样,她终于想明白慧慈为何只联繫二姐不联繫她。想必清楚她对沐淳的喜爱和疼爱深入了骨子。慧慈一心图谋换掉她的儿媳,所以不搭理她。这老秃驴! “禾郎,你大姨母离家时娘才四岁,但娘有印象,她向来就是个独断专行的。你太姥姥,也就是娘的祖母,一直将她当孙子养,要她将来撑门立户招赘。比起她,那时常把什么芳郎挂嘴边的魏家娘子,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你姥姥曾说,她胸中的丘壑胜过天下九成半男儿。可是至从有日遇到那京城过来游学的公子,她人就变了。果不其然,最后跟着人家走了,这样绝情的心性,也像你们男儿。” 沈英和尹子禾低头装聋子。 “娘,我知道您说的是窦大人,师太给我讲过……” 窦璞瑜纳曾宝时已是二十有六,整整比她大一轮。还有一个跟曾宝差不多年纪的姑娘也爱慕他,只是当时无人知道。那姑娘姓李名馥,父亲领着工部里一个闲官少卿,而工部侍郎就是窦璞瑜的父亲窦京丰。 李家娘子时常来窦家,李家祖上也是异姓王,太祖皇帝后来收回了异姓王的分封,同时也颁令不准有爵之家入朝做官,这李家子弟失了爵位反而可以在朝中参政,反倒成了好事。只不过出息都不大,不可避免地落魄了。 但再落魄也是官宦之家,李馥不计身份交好曾宝,还结拜了姐妹。嘴上唤着宝姐姐,私底下却行着阴毒之事。 因窦璞瑜跟曾宝鹣鲽情深,所以迟迟不娶正妻,曾宝的日子愈发艰难,她过得草木皆兵,没多久便识破了李馥的面甜心狠。没待反击,人家就进宫了,如今已是贤妃娘娘。 贤妃一进宫就是才人,如鱼得水,李家渐渐起势贵了门楣。随着她水涨船高,曾宝屡次险些丧命。她的手,可以伸到朝廷官员的后宅去,不可畏不厉害。 “娘,我就不明白,那贤妃娘娘已经进了宫,为何还要取了情敌的性命。” 沈英下意识怔忪,心说你知道个屁,要不看你是我小姨母唯一的儿子,说不定我也要取了你的性命。 会吗?沈英看眼尹子禾,瞧见他比一年前成稳持重威勐了许多,暗暗相信,自己或许真的会吧,就京城这块地界儿,哪年不出几桩情杀案子。 曾氏摇头,说起别的,“其实,当年碧水传出昊义公主是李家太姑奶奶的时候,你二姨母就跟我密谈过。你太姥姥去逝的时候,她的年纪已能嫁人,知道的比娘多。” 昊义公主李嫣,出自襄阳李氏一族,明明就是曾家的太祖母、曾氏祖母的亲娘,何时成了李贤妃家的太姑母?李嫣嫁入了曾家,是淮南王曾博彦的嫡妻,跟蔺御史祖上没半个铜板的关系。 第112章 淮南王 曾氏的太祖父曾博彦是中了朝中奸臣算计,被人里应外合围困至天江活活饿死了。 蔺家那位水战失利的将军, 比淮南王那场仗早了小半年, 也不知李贤妃是怎么将两场战事混在一起的。 尹子禾道:“娘, 礼部已经查出李贤妃毁灭档卷,作假编造史书的证据,她永远也别想走出自己的宫殿。” 曾氏闻言心下畅快, 片刻后神色悽然:“是不是你大姨母已经查出, 当年害我淮南王曾氏一族抄家灭门的兇手了?” 若不是当年二姐密谈昊义公主一事的时候, 告诉她曾家有奇冤,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可是, 二姐也只知祖上被恶人陷恶招致灭门, 却不知道恶人是谁。 “嗯。不是查出, 是师太早就知道。” “谁?”曾氏和沈英同问。 “先朝中兵部书令史, 况琼。” “一个小小的书令史,你确定?”沈英不信,谁给这人的胆子谋害当朝异姓王?两方哪来的交集? 尹子禾正色道:“况琼乡野出身, 原本名字都没有, 人只称他况十七。此人行事狠辣敢于拼命,又长袖擅舞积下诸多人脉。在他立下大功后患下严重肠病, 不再适合上战场, 太祖皇帝大恩,许他回京授官书令史。此时,他才给自己取名况琼。 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把亲眷及乡亲纷纷安排进各偏远大营里颐指气使;又仗着有功劳在身中饱私囊, 多次得手之后愈加肆无忌惮,竟敢贪下出征将士的五万件毛铠、十万石粮食、军械也以次充好,悉数变卖后获得三十余万两白银,致使当年领兵北伐的贺将军全军覆没。 况琼行事诡计多端,处处留有后手,朝中查到出征粮草有异之后,竟然是兵部左侍郎被砍了头。” 沈英听完目瞪口呆:“此人阴险狡诈堪比禽兽,他后来是被淮南王查到底细了?” 尹子禾点头:“贺将军曾是准南王的亲兵总领,二人出生入死情同兄弟。他战死后,准南王痛心疾首,亲自动手彻查。刚有点眉目,证据隐约指向况琼,在这紧要关口上越潭突然宣战。 况琼狗急跳墙,为求自保,长窜下跳勾结敌国越潭,故计重施再次谋划延误了粮草。而越潭又以皇子作饵,将准南王引至大康天江内河,困死江上。 准南王死后,不到半月,就有自称从洛河中逃出的兵勇,检举他通敌怠战,因那时间洛河上发生了地动,兵勇捏造准南王死于地动的意外之中,而非战死。还道若不是准南王被天收了,或许已经联合越潭进京篡位。” “那兵勇定是贪图富国被收买了。”曾氏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沈英胸口窒得慌,难以开口说话。 尹子禾轻轻抚了抚娘的肩膀,“兵勇的话让太祖大为震怒,娘,康氏皇朝有太祖皇帝留下的祖训,若是儿孙无能,江山宁可拱手送予有作为的能臣干将,也绝不可落入异族之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沐淳脑中灵光勐地一闪,动作幅度太大把浴桶里的水都弄泼了。暗道:这□□皇帝恐怕是个穿越男。 对五胡乱华,崖山海战,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歷史事件切齿痛恨吧。 子孙无能送江山的事,真得只有清楚歷史的并且只崇尚汉文化的穿越者才干得出。穿越过来能打下江山的前辈啊,比不了…… 同时,也间接解释了为什么如今这位康德帝深受百姓爱戴,若是他的行为不受百姓爱戴,恐怕祖训就得生效了。叫你让贤,还是照你家祖宗的命令行事,你敢不听你祖宗的? 沐淳眨眼间神游完毕。 尹子禾先点出开山皇帝有这个逆鳞后,接着道:“所以,太祖最无法容忍汉人勾结异族的行径,怒火几近烧透朝堂。前有兵勇的证词;后有越潭灭掉一个大康壮年战神颇有收穫,欲拒还迎故意炮制的证据。双管齐下坐实了准南王的罪名。正是因此事件,大康不再封异姓王,还一併夺回了勛贵们的参政权。 准南王全族被灭,只有王妃逃过一劫,因为王妃出身武将之家,亦懂领兵之道,随夫出了征并未留在京中。 战场上,准南王将吃食全数留给了她,夫死,她扬天痛哭,正好地动发生。围困大康将士的越潭船只尽数被巨浪掀起,敌国损失同样惨重。 第132页 当时情景,还是越潭国逃出天灾的士兵讲出,辗转好几年后,方被大康修撰记录下来。只不过,记录中渲染的仅是王妃李嫣哭灭敌军船只的大功,准南王仍是通敌篡位的叛贼。 王妃这件大功,被朝廷用来作为大康国是甚得天眷、天命所归的佐证。皇帝把她从曾家剥离出来,不认她是曾家媳,并封为昊义公主。” 尹子禾略一停顿:“王妃被曾家死士救出后,才发现怀了身孕,诞下的孩子就是我跟英表哥的太姥姥。况琼不知从何处得知王妃逃了,穷追不捨,死士尽亡,最后王妃只得跟今日大姨母一样躲进庵堂。 直到几年后昊义公主的事迹被广尔告之,王妃决定藏好女儿显身为夫翻案。就是这一次,被已位至驾部令史的况琼害杀。” 尹子禾胸口几翻起伏:“他害死了王妃,竟还把遗体带回朝堂,称王妃失忆沦落乡间,他碰巧遇到的时候已病入膏肓,请皇帝恕他无能。这些话都是记录在册的实史,朝廷厚葬王妃入皇陵后,重重嘉奖了他这个有功之臣!” 沈英拍案而起:“此种心机,属实狠毒!天下间竟没有他利用不了的事!” 尹子禾几月前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愤怒程度比沈英有过之无不及,可是愤怒又有什么用: “大姨母说,本该她的儿子继承曾姓,可她未生育,太姥姥的交待又不敢忘,便唯有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太姥姥说她是个无能的,幸好曾家有了大姨母。大姨母又说,曾家有她还不够,还得有我在朝前,才能够为淮南王昭雪!” “师太说太姥姥幼时受了罪,千辛万苦才生下外祖父,因着生产时年纪太大,外祖父的身体也不好。能生下娘跟姨母三人,已是王爷在天有灵……” 沐淳默道:这才是一个逻辑通顺的故事!那李馥编的什么破故事,还越潭皇子恋上她家太姑母,非卿不娶?真会给自己李家女儿披华衣啊,也不嫌穿在身上合不合身。 然,太祖皇帝当真只是因为相信这些证据就灭了曾家?难说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杯酒释兵权”此类典故脍炙人口,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并重复着。 沐淳的水早不温了,怕着凉,她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冷得直打哆嗦。她真不是在听墙角,她人可没有在墙角蹲着,又不是“故意”听的。 曾氏握紧了拳头,这种奸佞小人的后代,做官居然能做到丞相的位置上,老天爷瞎了眼!她感激祖母,若不是从小被瞒着,哪能过得好。大姐曾宝…… 尹子禾观见娘的神色,道:“娘,窦大人爱屋及乌,相信大姨母便也相信准南王案是冤案,也一直在襄助大姨母。可恨况威权势滔天,连定谁做太子圣上都要参考他的意见,如今难以撼动。祖仇孙偿,师太说就算况琼死了六十年,也要取他骨头出来碾灰餵狗。何况要洗清淮南王的罪,就必须扳倒况家。” 况琼的嫡孙况威乃当朝重臣,看他一惯的行事作风,绝非深明大义愿意背负祖上实是奸佞小人的名声。 况家不倒,淮南王永远也昭不了雪,知晓此事的儿孙何以有颜面存于世!除非,他们都是无志气无血性的懦弱鼠辈。 要扳倒况威,也要双管齐下,后宫有慧慈,前朝也得有一个人。 沈英道:“扳倒况家只是求个痛快,淮南王如何洗冤?证人证据马上就过百年,去哪寻?” 尹子禾看着他摇摇头,颇有些你怎么如此蠢的意思。沈英一脑门的莫名其妙,回瞪他:我是真顾忌小姨母的感受才没抡拳头的,你最好别惹我。 “英表哥,臣子有罪无罪最后由谁定夺?你不知道?我告诉你,是皇帝!” “你!”沈英险些气得丢掉修养,有这么埋汰人的吗? 尹子禾心里畅快:“齐王坐上皇位之时,就是曾家昭雪之日。” 沈英立时明白了,这就是齐王和大姨母的交换条件,他真是今日让这厮给说傻了,所以才没想到。 曾氏道:“那什么况威做了多少年左丞了?” 沈英忙答:“二十余年。”方才太尴尬了,幸好淳娘没在。 曾氏鼻子一酸:“老阁老了!你大姨母是在西边看不到希望,才进京谋求机会,娘错怪了她。禾郎,帮帮你大姨母吧,娘是没用的。只一样,跟淳娘的亲事不能退,她不比谁差。不靠亲事咱们也能把事做成那才是真本事,人活一辈子不能只为一个仇字,就委屈了自己一辈子。纵是报了仇,丢掉的也比得到的多,这不是人该有的活法呀。” “娘放心,我在慧慈师太面前从没松过口。曾家既是需要我,总不可能强逼我做不愿意的事。” 第113章 此话怎讲 “娘放心,我在慧慈师太面前从没松过口。曾家既是需要我, 总不可能强逼我做不愿意的事。”尹子禾说得颇为轻松。 曾牧晟, 你确定你做得到?沈英浓眉皱紧, 他觉得自己就似一个张着大口,巴巴儿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傻子。为什么不能强硬一些,再不要脸一些, 他在顾忌什么? 曾氏没有完全放心, 大姐曾宝那里越是安静, 她心里越没谱,气道:“你大姨母牺牲自己去蔺家做妾, 真真是亏大了。如今那蔺家四郎也做到工部侍郎的位置上了?”见儿子点头, 语气更不好:“屁用没有, 大姐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娘, 不是的,大姨母跟窦大人是真心相爱。蔺侍郎把能做的都做了,毕竟他身后有蔺氏整整一族人, 行事难免要看顾周全。大姨母这些年培养的人脉和人, 全仗蔺侍郎相帮。” “真心相爱怎地曾宝又要假死逃生,那贤妃二十年前就那般得势不成?” 尹子禾道:“李贤妃还真的很可怕。” “此话怎讲?”沈英不服气, 一个女人而已。 “师太说, 李贤妃总是能未卜先知。连曾家三代前的事都知道,还偷为己用。细细查探,朝中有好几位先前不得重用的有识之士,也被她无意间通过手段发掘出来。后宫不能参政, 她能滴水不漏做到这些,一路走来从未失手,心智和手段都不可小觑。直到师太的人脉缓缓渗透进宫里,获得了杨皇后的信任,她才栽下大跟头。” 沈英道:“准南王冤死近百年了,她莫不是从况家得知准南王妃的事?况威的女儿嫁进了李家,是她的嫡母,恰好她也姓李……” 尹子禾一脸无语:“不可能。李贤女的嫡母生有女儿,若是况家有这心思,为何不把此事安在况氏的亲生女儿头上,让亲外孙女进宫争后?很显然,一切都是李贤妃自己的主意。她早不拿晚不拿,偏偏等到前太子薨逝之后放出,定是视为重大筹码,不为自己更进一步,而是留给儿子。” 是啊,重大筹码,撇开了“逆臣”淮南王之后的漂亮筹码,这个李贤妃着实古怪。 洗完澡的沐淳已经来到正堂外,守门的绿妖不知该不该放她进去。 第133页 “伯娘,我洗完了,您去洗吧,水烧好了。”沐淳直接开口了,说完手上拿着花油膏朝脸上拍,一边拍还一边弹了弹,松弛一下水土服的皮肤。 绿妖一愣,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沐娘子洗澡前后有变化。女子对待疑似情敌都是极其敏锐的,沐娘子之前一看就压抑着心事,这心事是因为一个“情”字。现在的她说不上神清气爽,颇有些四大皆空的洒脱劲儿。 她因为什么变洒脱了呢?莫不是她的“情”没了?绿妖自愧不如,怪说兄弟相争呢,敢情这个沐娘子真不是个寻常人,太奇怪了。 曾氏长舒一口气,应声道:“来了。”回身对侄子和儿子说:“就这样吧,横竖有你们大姨母操持,咱们心中有数就成了。” “娘跟爹爹不怪我易姓就好。” 曾氏嘴唇动了动,最后忍住没说。怪不怪都易了姓,现在说有啥用,爹娘哪能真因这事怪你,要怪也是怪你小半年不与家里传消息,害我们担心。这些事左右你得跟淳娘解释清楚才行,自个儿琢磨去吧。 “淳娘。”尹子禾迎出来:“你饿吗?” “早饿了!但是两个灶都在烧水,要不咱们出去吃吧?” “好啊,吃完顺便送英表哥他们回去。” 沈英眉毛一扬,看了看这对璧人,一耸肩:“行,我回去。别念着,我明日一早就来。” 尹子禾看见他就如鲠在喉,谁还欢喜你来不成?甩下一句:“你先去洗个澡,节省时间自个儿上茅房解决,热水也不够用,用冷水。” “嘿!凭什么?我偏要用热水。” “行,旺儿,赶紧去灶房担桶热水到茅房去,你家少爷身娇肉贵,洗不得凉水。” 沈英:…… 旺儿:“表少爷,你是想让我家少爷用冰块搓澡吗?”滴水成冰的天气,想冻死人不成? “院中有井,井里的水温热,这点常识都不懂,怎么跟你少爷走南闯北的?”尹子禾在京中就从未用享受过热水沐浴,一是没条件,二也是想磨练自己。 旺儿嘴里嘟哝:“谁说我家少爷要走南闯北了?少爷留京再不走了。” 听到这话沐淳眼神飘了飘。 圆宝跑进来问:“不做饭了吗?萝蔔和羊肉都洗好了呀。” 尹子禾看见她就想起名字的事,“圆宝你得改个名。” 沐淳明白古人有奴僕名讳之忌,想了想:“以后就叫圆子吧。” “肉圆子?”青书忍住要笑喷的冲动扬声问道。 圆宝两只胖手直鼓掌:“肉圆子好,圆圆肥肥胖胖的,胖就是福啊。” 尹子禾沈英:这傻姑娘。 主主僕仆八人收拾妥当后走出小院,一路讲着康西话,惹来过路的邻里侧目探究,还有那巡街的募兵上前盘问。沐淳剎时体会到尹子禾这一年在京中的艰辛,一个实岁还不到十六的少年,独自在外乡生活,身心都不易吧。 宅子虽离热闹的街市远,附近的饭肆却不少,两刻钟后就找到一处摆了四张桌子的馆子。味道自是赶不上碧水的莫家酒肆,勉强下肚还是可以的。 饭后,天色不早,沈英三人就回沈宅去了。沈宅也不大,但是离皇城进,比起榕州府的大宅子要小上一些。绿妖觉得温馨自在极了,自己家就是好。 “哥哥,淳姐姐也来了?她对你还是没啥意向?”沈彩让管家和教导嬷嬷拘在宅子里学女红跟持家之道,无聊得要死,这下热闹了,大家都来了。 “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英对妹妹的满腔想念之情瞬间化得只剩一酒杯,之前可是有一大海碗。 “嘿嘿。”沈彩厚着脸皮贴上去,拽着哥哥的袖子笑道:“淳姐姐若是那般容易改变心意,你也没这般钟情。慢慢来,沈少爷。” “我看你是皮痒,明儿一早过去看看你就知道了。还慢慢来,再慢人家娃都能上街买糖葫芦了。” “啊?”沈彩脸眼的疑惑,他那斯斯文文的禾表哥能作出什么大胆行为,惹得哥哥打翻了醋罈子。 “喂,妹妹,那夏家姑娘到底是怎样的?” 沈彩朝哥哥眼露鄙夷,俨然洞悉了一切。 “干啥?快告诉哥哥,你一定跟师太去过夏府。” “我是去过,我也见到了夏姑娘,但是,这关哥哥什么事。”沈彩眼里的鄙视意味更重:“肖想谁就努力去赢得芳心,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算怎么回事。” 沈英毫无羞意:“你懂什么,有力不借是傻子,大丈夫只求结果,要什么过程。” 沈彩无语,心说那你去抢啊,色厉内荏的傢伙。见到兄长似真要发火了,只得回答他。 “论样貌,夏姑娘比不上淳姐姐,但也不差,至少比你妹妹我是强上几分的。人家命还好,从小娇养着,皮肤白嫩,髮丝青亮,十指从未沾过阳春水,出恭都有两个婢女服侍。纵是给她着一身布衣,也掩盖不了人家身上积年养尊处优培养出来的闺秀气度,论这一点,淳姐姐是比不上的。只不过我还是喜欢淳姐姐那种充满烟火气的姑娘,就不知你们男人是喜欢哪一种了。” 沈彩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我倒是知道禾表哥跟我的看法一样。” 沈英大为光火,“你啰哩八嗦讲这么多做甚,明知我只需最后一句。” “嘿嘿嘿……”沈彩幸灾乐祸:“你不是才从表哥家回来吗?表哥是怎样的态度难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说着做出老气横秋的派头:“为什么你们都以为夏姑娘可以改变表哥的心意呢?” 这个你们,自然是指慧慈师太和沈英。 这厢,圆子和青书回到尹子禾买的宅子跟绿妖一样感觉很舒服,主要是绿妖跟沈少爷都不在这里了。 圆子道:“青书,咱还是把羊肉炖上,姑娘半夜一定会饿。”姑娘虽没说什么高兴的话,至少没以前郁闷了,心情好胃口也会跟着好。 “好嘞,方才路上我看见南边有个街市,想来能买到干货。这京城就是跟我们那不一样,辣子竟然是一串串挂着卖,留着老长的蒂蒂,不知多占了多少重量,做生意不老实。” “这样啊,那会不会断斤少两又欺生吧。要不咱把尹太太带上一起去?她可厉害了,没人能占着咱便宜。” 暖屋,曾氏对儿子和儿媳说:“你俩好好聊聊,我带两个小丫头去买些咱喜欢吃的佐料回来。刚去灶房看了一眼,羊肉一大股子膻骚味,也不知京里的人怎么吃得惯。”说着摸了摸火炕,温温热热甚是暖和,心道若是康西到了冬天也这样多方便。 尹子禾笑了:“习惯就好,横竖吃进肚里都一样。” 沐淳应道:“好,您早些回来。” 曾氏一出去,尹子禾下意识就走近。 第114章 他还真敢! 第134页 沐淳退后半步,“这里的气候太干燥, 我买的花油膏都不管用, 你那脸怎就一直红红润润的。” 尹子禾心说你躲什么, 直接就欺身上来双手捧住她的脸,“习惯了就好,可能因为我祖上就是这里的人吧。” 沐淳知道, 他是准备说事了, 可是说事就说事, 动手动脚作甚,用力打开。 尹子禾也不恼:“淳娘越来越美了, 比我脑子里的样子美多了。”他近几月回忆沐淳的时候, 不是想像她一脸怒容就是一脸的冷漠, 一想就头痛心痛浑身痛, 哪像现在。 什么鬼,就一年,能有多大变化, 沐淳道:“你才是跟我记忆中的不一样呢。”意有所指。 尹子禾笑了笑, 一个下腰把她抱到了炕上:“坐这里,暖和。” 真是!又不是孩子, 总是抱来抱去干什么, 沐淳觉得今日一直在吃亏,神色淡了几分。 尹子禾发现这个变化没来由的心口跳了跳,正色道:“淳娘,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沐淳闻言立刻炸毛:“我不给你回信?你二姨母说不能打扰你, 我跟伯娘都没收到过你的信,让我怎么回!” 尹子禾面色一冷:“师太?”又道:“你是因为没收到信才没回我?” 沐淳:“难道你写过?” 不用说得太具体,二人心有灵犀剎时就懂了。 沐淳:就知道信被截了,不是大曾氏而是这师太。 怪说娘一见面就骂他,尹子禾喃喃自语:“师太为什么要这么做?有意义吗?” 师太绝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如此做定是她的用意。 “淳娘,这小半年你是不是极恨我?” 沐淳摇头,心平气和说了四个字:“强求不来。” 尹子禾难过的闭上眼睛,果然,这就是师太的目的。 沐淳道:“你怎么了?听你二姨母说,师太想给你另行安排婚配,方才听你的意思,你是不愿意的吧。” “什么叫不愿意,我压根就没同意过,未免你多想,与其以后你从他人口中知晓,不如我自己主动交待,我一连三日写了三封信回去,后来每旬一封,每日都去斋长那里询问有无康西的信件。” 尹子禾苦笑道:“罢了,你没收到,过去的事情就不谈了。这几月你不好过,可曾想过我更不好过,身边的人都知你,我更知,你不来信我每日都煎熬着。” “别说了。”沐淳打断了他。恋爱中的男女最忌误会,一个小误会都会被无限放大,莫说这另寻新欢的严重问题:“其实,我是信你的。只是偶尔胡思乱想一下罢了,倒不像你还每日煎熬。想来,我二人相比,你更不信任我。” 尹子禾脸色稍霁,“那是因为你从就没给我过多的自信,能怪得了我吗?”笑道:“罢了罢了,老天爷还是眷顾着你我的,总算是没让这误会到那无可救药的地步。” 沐淳也跟着笑了两三下意思意思,抿了抿唇,认真道:“禾郎,我感觉我前途艰难啊!” “怕什么,有我。师太又不是个冷血的物什,她会同意的。她把能做都做了,从你踏上进京大船的那刻起,想必她就已经放弃。知道吗?师太早在几年前就盯上了你我,她自以为能让你知难而退,或是误会我邪了心,断了我俩的情……” 沐淳心中补充道,你的好师太还给我安排了沈英这门亲事,以为我爹娘会欢欢喜喜点头。派人在碧水真盯了好几年?我可不信,她根本就不了解我的父母和我吧,高高在上的贵人,眼光也有局限。 “淳娘,你不信我?现在真就无碍了,曾家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沐淳眉心一跳,用力挣开他的手,摇头:“你知道我不愿委屈自己,实在麻烦的话要不…要不咱俩就退婚吧。”总算把坐在浴桶里的决定说出来了,她想要的生活是她能拽在自己手中的那种…… 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娘说招赘,她不是没考虑过,眼前就有一个,江枫。以后自己挣钱自己花,江枫性格温柔又坦率,模样儿也不差,过几年生一双儿女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也蛮好? 想着想着沐淳心头莫名涌出苦涩,穿越过来与尹子禾朝夕相处的记忆始终难以抹去。她生麻疹那些日子二人天天相伴,他每天早晨进屋时那通红的小脸,还有得点好吃的就揣在怀里喜滋滋留给她的样子…… 怪不得在缺乏娱乐的古代,表哥表妹总是有点什么,这从小长大的天天处出来的情份真的很沉。 “这是你的真心话?不是故意气我骗我,逼我发毒誓而说的?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原来你始终没有用心看待我俩的感情,是吗?” 声音不大,每个字都聚满了如假包换了怒气,仿佛能听到牙齿相磨的声音。额上青筋直跳,眸子里已然泪光一片,那股痛彻心扉的惨色不忍直视。 “砰!”一记重拳捶在榻上,石炕发出两声闷响,力道透过被褥撞在了石头上,尹子禾的手背乍然渗出血来,整个人犹如极力忍耐着暴怒的老虎。 沐淳头皮发紧,她只是知道了曾家准南王的事,知道后本能地却步,实在是厌了尔虞我诈的生活。何况她早前就已作了很多心理建设,原本……尹子禾前世娶的娘子就不是她。 说她没有用心看待与他的感情,真就冤枉了她。她只是不想耽误了人家的復仇大计,不想成为那块绊脚石。人生短短几十年,怎么过不是过。喜欢一个人,自然是想他能过得更轻松些。 “对不起,你,你别这样,我根本就不值得你如此对待……” “你哪里不值得?在我心里,你重过我的命。”尹子禾越走越近,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无法让人忽视这十六个字的重量。 “我……” 沐淳险些把不该话又说出来。她是嫩皮老心,谈过好几场恋爱,她的那颗心早就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护,不比对方的赤子之心,根本就配不上。 她头皮发紧是因心有愧疚,尹子禾显然早就发现了这一点,早就知道二人在感情上的付出不是对等的。 是啊,若是对等,她怎会说出退婚的话。爱人和自己,沐淳好像更爱的是她自己。人类的身体在进化,心也在进化,进化出的层层保护皮,不过是为了让“心”少受伤害。 就似她最初对待沐老娘和沐老爹的偏心一样,“生人以上,亲人未满”,然而,那股从前世带来的冷静淡然,在这个少年的冲击下已然溃不成军了。 “回答我,你哪里不值得?我又为什么不能这样对你?”尹子禾还在滴血的手用力抓住沐淳的肩,依然是低沉的声音,恰如平静的湖面汹涌的湖底: “你说,哪里不值得?你说一个缘由,让我承认自己有眼无珠,可好?” “我……”此时,沐淳完全处于劣势,对方浓烈如火的男性荷尔蒙袭得她连唿吸都不能。她不是没有失过恋,也不是没有让别人失过恋,但是眼下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过,脑子浑沌感到窒息。 第135页 “说啊!到底有什么藉口非要与我退婚,速速给我讲出来!” 声音陡然提高,沐淳下意识颤抖了一瞬。 “说啊!” “你放开我,你特么是咆哮帝吗?”沐淳抡起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手被抓住了,身子也被固住了,紧接着连头都无法转动,一股温热以压倒之势侵袭到她的唇上…… “唔……” 有什么东西滴到沐淳的眼睛上,世界在她眼中剎时模煳,那是尹子禾含在眼眶中许久,终于被这大幅度动作甩出来的热泪。 这个吻是极其用力的,蛮横地在她口中肆虐,情到深处自成高手,对方像是要吞噬她的一切,舌头被死死捲住,一如她无法动弹的身体。沐淳的脑子从浑沌变为一片空白,只有耳朵还在继续工作,充斥着他重重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沐淳的嘴唇完全失去了知觉,脖子也僵得厉害,鼻尖残留他特有的气息。 少年终于放开了她,眼睛还停留在她已然红肿的唇上,轻声说:“别说违心的话了,我不会放你,你也不要再怀疑我。不管我是尹子禾还是曾牧晟,你永远是我的娘子,此生唯一的娘子!” 说着他突然低头吐了一口气,再抬起头来时神色极为落寞:“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好像并没想要她的回答,兀自说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离开我,我也会为你安排妥当,但我永远不会娶别人。” 沐淳目光闪开,忽然涌出点心虚。我明明是喜欢他的,却嫌曾家复杂欲把他也一併丢掉…… 尹子禾说完,轻轻偏头又啄了啄她的唇,这次动作极为温柔。 就是最后这一啄,二人的唇辨相触,沐淳莫名地有了点反应…… 沐淳简直……又尴尬又憋气,“为什么你现在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变得如此强势又自大。沐淳下意识已忽略了二人之间还横着一个慧慈师太,被少年的气势一压,已然相信他能解决。 看着她眼珠子乱转,尹子禾就知道她又分心了,道:“淳娘,我再说一遍,除非我死后他们给我强配冥婚,只要活着,就不会娶别人。” 沐淳一怔,不依不饶再问:“你变了!为什么?我……我知道你心里在意我,但……” 但不会有如此在意,“命”,“他死”,这样的话,亦不会随意说出来。 尹子禾目光一闪,想掩饰,却被沐淳捕个正着。 第115章 凑合 尹子禾目光一闪,想掩饰, 却被沐淳捕个正着。 “淳娘, 不要再问了。至从得知师太欲让我另娶娘子, 我的心比误会你对英表哥有意还难受。我不止一次问自己,能否允许生命中没你,答案都是不能。加之……” 尹子禾吐了口气:“加之这几个月没有半点你在康西的消息, 白日里我在太学里还能撑着, 一到夜里免不了胡思乱想。那天……有天夜里甚至梦见你嫁给了一个畜生, 原本开朗的人儿竟然给折磨得如同病猫,我的心就跟撕裂了一般剧痛, 恍恍惚惚了好几日。” 这下, 轮到沐淳的目光闪了闪。错神间没有留意他话中突然的转折。 尹子禾险些说漏口的“那天”是从夏家见了夏婉茹的那一天, 那天, 慧慈师太还给他灌输了一翻宿命论。师太拿着沐淳的画相,问这是不是他定亲的娘子,他怔然之后重重点头。 师太见他目光胶着在画纸上, 幽幽嘆了口气, 道沐淳是货真价实的薄命之相,寿元只到十九, 并膝下无子。 若是换一个人说这话, 尹子禾只当她是危言耸听莫名其妙,但师太不同,传言她命术奇精,恩师黄之泛学富五车涉猎甚广, 对她的术数推崇备至。 尹子禾对求神拜佛不甚信服,但是术数玄妙,由不得他抛之脑后。晚上又做了那样的梦,淳娘一脸藁色成油尽灯枯之相,他身边站立的女子骇然就是那夏姑娘,惊醒后大口喘气浑身湿透。 说他恍恍惚惚好了几日,是丝毫没有夸张。 为此,什么规矩在他眼里都不重要了,一心想着要早早把淳娘娶过来,生几个结结实实的儿子,好破除她的命数改变她的命运。哪怕要自己减寿,他也在所不惜。 “淳娘,你外看尚算温柔知礼,实则你骨子里极倔强,世上以男子为尊,沐叔说你多智近妖不输男儿,但你终究不是男子。世上虽不乏有好男,但我只相信我自己,只有我才能全心全意对你。所以,就算你真不愿意嫁给我,我也不会放你走,答应过要照顾你一辈子,就要说到做到,不管你情不情愿。” 沐淳:“……” 他后面这话明显是在故意不讲道理,但是她却没有力气再跟他较真。先前她那些理智的想法,放在此情此景之下,已然成了不正经不负责任的小性子,而轰轰烈烈不管不顾的爱情反倒才是正经事。 青书:“里面没吵了吧?” 圆子:“好像没有了。” “想不到姑爷看着斯斯文文,脾气还挺暴的。” “嗯,有时候可以生上十个月气。” “你的手要包扎一下。”沐淳看见自己手上有血迹,才发现他流血了。 尹子禾眸子乍然明亮,“不用,待会儿出去上点药就行。” “不行!” 沐淳张口想喊青书,被尹子禾强拦下,道:“这点小伤算什么,我又不是瓷人儿。”说着用力扯开衣衿,露出胸前两条长疤: “胳膊上也有,要心疼就一股脑儿心疼完得了,省得以后再问,麻烦。” 沐淳再次哑口无言。 她的确很心疼,却忘了假装“询问”一下这伤是怎么来的。 尹子禾搂着沐淳的肩坐回炕上:“先别难受,接下来我要讲的事你听了会更难受,不如留在一起。” 沐淳直直盯着膝盖,知道他要开始讲淮南王被小人陷害、曾家抄家灭门的冤案。 刚刚穿越来的时候,她一心只想每天怎么吃上肉,想着爹爹不跟付氏跑,娘不再冲动吃亏,隔壁这个小哥哥她打着白捡一个小竹马的念头相处着……哪曾想,他会走得这么远,以后说不定会更远。 每一步好像沐淳都是水道渠成就滑过来了,每一步好像又都是身不由己。 冥冥之中有双无形的手在牵引,只是不知道要把她牵引到哪儿去。 尹子禾略过了被追杀和魏清芳这两件事,只把曾家这件大事讲了。沐淳自然没有去深究他为什么要隐瞒,说完,二人沉默好片刻。 “淳娘,此事并不用太过忧心,师太的地位如今在大康无人可撼动。康德帝治国有道,齐王虽是老来子,却少年有为,心机手段六艺均不输他的同胞兄长前太子。 前太子在世时,他一直在藏拙避芒,十二岁就自请入封地,去年初才回京,他将会是一位知晓民间疾苦亦懂权道的明君。如今也已入朝展露头角,又一直颇得圣心,登基指日可待。” 第136页 尹子禾说着晒然:“其实我要做的只是稳住以后的曾家,继承淮南王的血脉,最艰难的路师太已经帮我走得差不多了。你把心放肚子里,无甚可忧心。” 说完,意味莫名地瞅着沐淳。 不担心就不担心,你一直看着我干嘛?沐淳怀疑小心思早就被他看破了,心下不舒服,甚觉没面子。 “淳娘……” 真是够了!沐淳忙道:“这次乡试,况家不会使坏吧?” “放心,他现在暂时还跟李贤妃母子不是一条心,就算是也不惧,朝政各司其职。何况师太没扫清我科举的障碍,是不会来认我的,更不会抖出李贤妃编造昊义公主的证据。” 这个师太!假死遁逃后卧薪尝胆二十年不知做了多少事,真真是一只忍者老神龟外加老狐狸。换得是要她埋葬大好年华求得家族兴盛,她未必有这牺牲精神,古人的很多血性,后世的人都丢得差不多了。 这个尹子禾也是,今天又亲又凶又洗脑,弄得我最初打的什么主意全忘光了。罢了,原主沐春儿本就对他有意,我觉得他也勉强够看,就跟他凑合过吧。 既然要凑合,那就得行使娘子的职责,沐淳说道:“我想问你一个严肃的问题。” “你问。知无不言。” “好,你说的。”沐淳道:“师太给你找的娘子是哪位?” “问这个干嘛,不关你的事,也不关我的事。” “是谁说知无不言的?信不信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榕州。” “哇,一年不见,你居然变成任性的犟椒子了。”尹子禾郁气尽抒,二人仿佛又回到以前在梧桐巷的日子。 咧嘴一笑,手上加了力:“有本事你现在就走,你能离开我半寸,算你厉害。” 煽情煽不过他,洗脑洗不过他,凶也凶不过他,脸皮比她厚,力气比她大,人家一只胳膊一擒她就动弹不得,气死人也。 尹子禾见沐淳冷脸闭口玩起了冷暴力,“你!”无奈道:“真就不用管,好吧,既然想知道我就说。她是夏右丞的独孙女,比你长一岁……” 夏婉茹,夏伯庸右丞相的独孙女儿,父亲是国子监祭酒,母亲是佟贵妃的亲侄女,身份贵重非凡,她又是京中才女,模样儿也甚是标志。 刚听到这里,沐淳就心说这样的家世,她是男儿她都想娶。比不了呀比不了,她除了模样还看得过去,人家哪儿都比她强。 夏家原是要留女儿到十八才许人,慧慈师太与杨皇后达成了默契,要曾夏两家结亲。无子的佟贵妃早已跟皇后结成了一条心,后宫之中,鲜有人能独善其身,想要为家族打算,势必要投靠一方。要几个不同的家族共同进退,结成儿女亲家是最好的捷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尹子禾跟着慧慈去过夏家两次,也见到了夏婉茹。这姑娘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知礼识度,再也寻不到比她更贴近“豪门贵女”这四字的女子。若非情况特殊,她根本不会与尹子禾同处一室,尽管有长辈陪同,她也万没有见外男的道理。 第一次长辈们有意引导,夏婉茹考究了尹子禾的文采,还算满意,所以才有第二次的会面。 然,尹子禾这边,第一次根本不知师太会让他见这位闻名燕京的贵女,一出夏府便怀疑师太的用意。 师太也没隐瞒,一五一十予他讲了其中利害。 二人首次生了龃龉。 第二次,尹子是打着跟夏家姑娘讲清楚的主意去的,提出单独相处小半会,夏父夏景奕见女儿同意,犹豫一下准了。 “我先问她是否知晓长辈的用意……” 沐淳打岔道:“她怎么说?”这很关键,如果夏娘子知道,就表示她满意尹子禾,反之,咦?反之也是满意的啊,不然怎会跟她父亲点头同意与外男单独谈话。 尹子禾无奈:“你能好好听我说完吗?”嗔了一眼沐淳,继续。 夏婉茹听到尹子禾的询问后点头说知道,脸上虽有羞意目光却并没有闪躲之态,亭亭玉立站着,面露垂询之意。大家之女就是不同,反倒惹得尹子禾不自在。 “我道家中有生活十载也爱慕了十载的定亲娘子,师太事先不知情,冒犯了。”尹子禾回忆了一下,说:“她脸上有诧异神色,淡淡说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后就退出去。” 第116章 生活 其实他隐瞒了一句话,夏姑娘说“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半句, 逗号后面是:曾公子行事可更磊落些许。 尹子禾到今天都不懂这话的意思, 是骂他还是提醒他?想不透他也懒得想,只要态度摆明了就成。 沐淳的重点偏了,问:“她莫以为我是你家的童养媳吧。”什么生活十载, 哪有这么说话的, 尹子禾嘴角上扬:“应该不会, 我是你家的童养婿还差不多。” “你知道就好,算你没被贵女迷了眼。没寄信这事, 我就原谅你了。” 尹子禾又想来抓沐淳的手, 让她给躲了:“这就完了?后来呢!” “后来就这样了, 还能怎样?师太在没扭转我心意之前是不会再有行动, 放心,她永远也扭转不了。” 这么简单?反倒像是自己心思复杂了。沐淳还是多嘴问了句:“你对她印象如何。”前世这位夏姑娘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娘子。 尹子禾知道这是一道考题,不比科举题容易, 答得太绝对就显得假, 反而弄巧成拙,若是答得不绝对, 恐怕“祸事”临头……认真琢磨很久。 沐淳也不催, 静静等着。 “算了,我说真话吧。” “谁要听你的假话不成?我俩如果真要过一辈子,难道得煳煳涂涂的凑合?” “什么是如果,我俩定是要过一辈子的。你三岁我五岁, 那时我就一心想保护你,你一哭我就总想把你闹笑。虽然好奇你哪来那么多眼泪,可从没厌烦过,想你是记不住了,没良心。” 沐淳心口一滞,三岁,那是沐春儿,再愚钝的娃五岁也记事了,此话她不能不信。这前因后果,委实玄妙。沐春儿这辈子的眼泪呀,幼时只占十分之一,她后面流的泪…… 想到这里,沐淳浑身一凛,不行,她一定得早日帮沐春儿报了前世的仇! 感觉身边的人儿身体僵直,尹子禾忙道:“别生气,你怎会是没良心的人,明知我是玩笑。喂,你到底要不要听我的真话?” 当然要听,不过已经不重要了,没了意义。 “不喜欢。”尹子禾道:“就算没有你,她也不适合我。我出身乡野,与她的生活习惯生活方式完全不同。强行结合,纵是磨合很多年也许仍是落个悲剧收场。我是个自在随意务实粗心的人,她是进食就寝都有严格控制的人。也许她话里有三层话,而我却连第一层都不懂。”最后这点,他是深有感触。 沐淳默然:也许吧。成长环境差异太大确实是婚姻中的大难题。从曾伯娘在梦里心厌就可窥见一二,这世,夏姑娘找个门当户对的……想到这里她觉得也不尽然,谁又能知道哪个男人能可靠一辈子?这个时代的女子,又有几个能活得惬意。 第137页 连她那穿越前辈,不一样后宫佳丽三千吗。 “好吧,我再不问了。” “嗯,这就乖了。”尹子禾说着脸又贴了上来了。 沐淳感觉右脸一热,狠瞪他一眼。尹子禾瞧见她噘起的红唇,喉咙干得慌。 说开后,时间也不早了,尹子禾把钥匙交给娘,就要回太学,乡试前一天才能回家作准备。他真是少见的自律,儿女情长和前程正事之间心态切换自如。光就这一点,感性的女人天生就比不了。 那厢埋头苦读,这厢打整院子忙忙碌碌,四个女人也没闲下。沐淳想尽快熟悉京里的环境,至少要先了解物价,买个更大的宅子。 谁曾想京里的宅子是论尺卖,名码实价堪比后世的一线城市,首要的任务还是拿钱生钱。尹子禾考完举人,还要考进士,算算在京里至少得呆三年。万一后面任了京官,说不定要长久住下去。既然他说有师太这尊大佛挡在前面,沐淳也就安安心心计划自己的。 这天,曾氏问:“淳娘,你要做牙膏?” “嗯,钱放着又不会自己生崽,放银号还要付利息呢……”沐淳把要在京中住好些年,以及将来成亲沐家来人连住处都没有的担心讲了。 曾氏神色落寞,傻孩子,有慧慈,曾家怎会差钱。住这小宅子,就是你俩的婚事没得到她的首肯。 强笑道:“好,你尽管放手做吧。” 沐淳身着男装,带着圆子青书两个“小厮”风风火火找铺子踩地盘,小院子里每日带回来一些材料。 当尹子禾考前回家休整那一天,差不多快齐活了。带过来的一万两银子,若是按计划使出去,七七八八怕是要用掉五千两。京里的铺子是按月交租,稍看上眼的一月也要六百两,首交半年,吓人。马倒是比康西便宜,但是人工贵,算下来还是一个字:贵! “哎哟。”青书发牢骚:“怪说京里的都是‘贵’人儿呢。” 圆子附和:“可不就是,吃的贵用的贵坐的贵,连上个茅房都贵。” 说到茅房,圆子不得不同意京城这点比康西好,外出不怕没地儿出恭,只要带银子就成。京城的街道极干净,乱扔东西还有小募兵跑来罚银子,那些小崽子眼睛贼好使。 青书又道:“不过沈家小姐告诉咱姑娘,京里东西贵,咱家以后卖的东西也贵,贵有贵的好处。” 圆子又附和:“是的哩,咱姑娘满脑子都是赚钱的点子,横竖寒酸不了就是。” 尹子禾明日要赴考,曾氏和沐淳本准备了许多干粮和汤,跟着尹子禾回来的小筐儿却道不用,师太都有安排。这次回来,只是报个平安,报完平安就要回太学,谁叫这宅子离考场远。 青书道:“听说按京里的风俗,学子们考前要吃饺子,姑爷吃完饺子再走吧。” “不用。” “好!” 小筐儿说不用不管用。 吃完饺子,尹子禾就走了,那个半月前与沐淳你浓我浓的人好像是她的幻觉。沐淳送到门口,真有些恋恋不捨和担心,担心他这次考试。想前世高考,街上不准鸣笛,车辆通通为高考学子让道。孩子最后一学期,全家都如临大敌陪着一起冲刺,饮食搭配只求尽善尽美,简直把孩子当皇帝供着珍着。而尹子禾呢,好像并没有享受到这些。 * 荣康街况府,左丞相况威的大书房。 管家弯腰禀告:“老爷,宁王又来了。” 况威长须近腰,毛髮甚是旺盛,闻言放下书,抖了抖袖子,又拿起一只笔,准备作画:“让他进来。左右他还是那些话,不让他说舒坦,消停不了。” 宁王康铄并非气宇轩昂之辈,整个人长得就像行走的“忠厚”二字,论模样,他更肖母亲,母子俩这等样貌骗过了朝中不少人。不过,皇子与生俱来的气度宁王倒是也不缺。 “外祖父安好。”康铄执晚辈礼。 况威抬手:“王爷不可逾矩。”嘴上这样说,他这随意的动作可真不像没逾矩。 “外祖父是在做画?” “是啊,宁王有事请快些。”不耐烦。 “外祖父,今日孙儿要讲的仍是母妃的交待……” “哼!”况威把笔重重搁在案上,打断了康铄的:“贤妃娘娘是否一定要把百年前淮南王的屎盆子扣在我况府头上!” 书房门前侍候着的管家吓得连唿吸都停了,屎盆子…… “外祖父!”宁王咬牙道:“母妃实无凭空捏造的本事,事实就是事实,您老万不可不信她。” 什么事实不事实,况威半丝耐性也无:“况福,送宁王出府!” “外祖父!” 况威重新拾起笔,作什么画,直接在雪白的宣纸上挥墨龙飞凤舞写下四个字:问心无愧。 “拿去,臣献给贤妃娘娘!” 墨迹没干,康铄额头沾上了墨汁,憨厚的面庞在怒中变了形。况威看到那七八分像李贤妃的脸,愈发厌恶得紧。 宁王离了书房,况威就恢復了神色,吩咐管家:“把三位先生都请来。” 三位先生,指的是况府的三位幕僚。 况威真认为祖上况琼问心无愧?不尽然,接下来他跟幕僚谈的事根本不是这个方向。 况家,一向是朝堂之上坚定的忠皇派,况威也正是因此原由深得老皇帝的信赖。在齐王母子眼里,她亦是。 “相爷,如今我们是进退维谷哇。”幕僚甲道。此时还想做坚定的“忠皇派”不表态,怕是由不得相爷了。然,这“忠皇派”也是他们立足的根本和依仗,形势委实艰难。 况威垂首,前有狼后有虎。虎,是齐王,前淮南王曾氏是杨皇后一系,齐王上位,况家必灭。 蔺家、窦家、江南陈家以及中原王家都是齐王的人,陈王二姓,甚至蔺窦两家都可不惧,唯独曾家棘手。曾氏慧慈,不知布下了多大的网,明里暗里不知搜罗了多少况家的把柄,最可恨的是,她又与大长公主情同姐妹,大长公主这老寡妇偏偏深得皇上敬重。 第117章 曾举人 慧慈极擅玩弄人心,光明庵的香火让其经营得旺盛非常, 她几乎被京中百姓视为活菩萨。早在她是准南王后人的事情暴露前, 就已跟杨皇后牢牢绑紧。齐王想成功上位, 少不了慧慈这份大功。 所以才是,齐王上位,况家必灭。这是虎。况威手捋长胡, 阴辣的目光从桌案前移开。 由此可见, 况威已然承认祖父况琼的所作所为。若非这样, 何惧慧慈师太?倒推亦是,况家没做这事, 慧慈何故要找他况家的麻烦。 况威自己心里有数, 况琼是他祖父, 七十三岁故逝, 时年他八岁。因着身子不好,饶是他祖父汲汲专营,死时也仅是个从三品的清闲官, 况威父亲况敖只不过刚升四品, 但况家却有数万贯家资。若况威年轻时还存有这疑惑,当他步入朝堂一步一步高升后, 疑惑早就尽散了。 第138页 齐王是虎!况威狠厉一瞪:宁王则是狼。 爱女况媛下嫁李家, 那妾室闵氏与李贤妃二人母女情深,李宅里的事…… 况威在脑中拂开此事,抬头随意问幕僚:“齐王那方的路已堵死,唯有选宁王?” 三幕僚都在沉思, 片刻后,幕僚乙道:“除非抓住他的软肋,以防他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拿不住软肋,怕是这新天子就要为夭折的舅舅和亲外祖母手刃仇人了。 幕僚丙却劝道:“相爷,贤妃处未必不可补救。方才我们来时,见宁王狼狈着离去,相爷或许……” 况威打断,他总是喜欢在听到不入耳的话时强行打断对方,道:“若是宁王只是来拜望,本相断不会如此行事。他一意孤行污衊本相祖父,实不可忍。” 幕僚甲点头,强硬一些也是防着宁王上位后以此事来揭况家的底。毕竟相爷在朝中一向是以公正清廉立身。 “不妥不妥。”况威思忖后还是更担心李贤妃和宁王这对狼母狼子。 冷笑道:“在老夫看来,人心不外如是……”准南王已死百年骨头都脆干了,只要利益足够大,天下间就没有达不成的条件,曾家想要的不过是家族起势罢了。而李家那个庶子的死,却是被这两个心胸狭隘的妇人牢牢记在心里。 幕僚丙又道:“其实我三人都认为相爷只有一条路可走。就算走,这条路也不见得有十成胜算。右相迟早会投靠杨皇后,届时……” 况威眉毛拧在一起,他今日怎地听幕僚丙的话句句不入耳。 你一言我一语,四人讨论几个时辰仍是以没有定论收场。但是该做的事得做,比如清查慧慈的人,比如歼灭曾家的布局,都不可放松。纵是没有收穫,也能蓄些反击之力。 * 乡试时间是三加三,三天后休息一天,考第二场。其内容之多,考点之广令人乍舌。 沐淳和曾氏看见考完出来的学子,一个个都脚步虚浮形容枯藁,满眼同情。 “娘,淳娘,这里!”尹子禾提着个篮子步代轻快,别人路都走不动,他还能跑,只是脸有些脏。 旁人看见他,又羡又嫉,有人说这小郎定是进去睡了三天,何苦呢,要睡不知回家睡,那方格子里脚都伸不开。 “禾郎。”曾氏直挥手。 尹子禾郎看见沐叔的长随鲍旺也在,他娘身后是一辆新马车,却没看到沐叔和婶子,猜想鲍旺是悄悄跟在后面来的。会心一笑,心知他这准岳丈还是不放心他和他娘。 儿子到了近前,曾氏拉着左看右看,道:“淳娘,你看他是不是瘦了?” 沐淳很识趣:“是瘦了。” “睁眼说瞎话,哪儿瘦了,我看他还胖了。”沈英的嘴里向来就没尹子禾好话。 “英表哥,想不想听听这回考的些什么。” “不想不想,我宁愿去帮石匠打一天石头,也不要听你说半刻钟。” “还是听听吧。”尹子禾作势凑近沈英,吓得他连连后退。 大家都给惹笑了,沐淳的笑脸在逆光中煞是明艷。 远处的小筐儿朝身侧的轿子说道:“师太,您看到了吗?要不要把人唤过来。” “无需,贫僧只是想亲眼看看这位沐娘子有何与众不同。”声音清洌,实不像不惑之年的妇人。 “师太,然后呢?” 里面没回话。 小筐儿陪着师太“目送”曾家人欢欢喜喜上了马车,他极不理解曾少爷,为什么非坚持娶一个小家女为正妻不可,这完全是没有必要的事。那个沐娘子,除了模样美艷,并没有哪里出彩了,真是不懂。 他虽是个没了子孙根的太监,也还是有娶妻的念想,正妻就得有正妻样,门第气度温柔贤淑,四者能占其三就是顶顶好的亲事,明明这些夏娘子都占全乎了。若说贪恋美貌,天下男子都一样,哪怕他也不例外,以曾家将来的势力,什么样的美人寻不着?曾少爷挺聪明的一个人,偏偏拎不清。 回到小院,尹子禾道:“淳娘,这次的考题都很犀利。” “哦?” 尹子禾随意拣了几题,大意就是康朝如今应不应该扩张,以及是否应该把力量倾注在水师上。 沐淳知道现今大康还没有火炮,军事势力也没有起来,怀疑那位前辈穿越前是个公务猿。不过火炮这些东西,她也是不懂,所以对这些考题也没什么见地。 又是三天过去,第二场终于考完了,几家欢喜几家愁,这次从考场出来的学子有一大半都哭着嚎着,丑态毕露啊。若是失败了,又是一个三年啊,老的少的富的穷的,演尽了人间百态。 * “姑娘,你又在给老爷写信?”圆子问完,心有郁郁,乡试完都好几日了,姑爷仍是没回家。 沐淳道:“嗯,娘让我每天一封,事无俱细都要告诉她,我这大半月两封信,已经是躲懒了。” 圆子心说那得多麻烦,又不是每天都有事发生,吃吃喝喝可不好写在信上。 青书满头大汗跑进来:“姑娘姑娘,唱完榜了!太太让我赶紧回来让您准备准备。” “准备!”沐淳立即起身,手忙脚乱往外跑。 年仅十五的尹子禾中了第三名,京中学子界譁然。 有的人看似不出彩,总是能一鸣惊人。在考中举人之前,都只当他是个长得俊俏的寻常后生,中了之后,便看他哪儿都不凡。说的正是这一片的邻人。 这些偶而见他出入的街坊,听说他在太学里进学,都认为是哪个达官贵族的陪读,没想到这后生还真有些文采。 敲锣打鼓的衙役手捧捷报扣响院门,沐淳心情激动地接过烫手的“录取通知书”。 “这位是曾举人的妹子?好生伶利!” “回官爷,我家姑娘是曾举人未过门的娘子。”青书抢着答。 领人四下炸开,“敢情是定亲了的娘子呀?这姑娘的命可真好。” “恭喜恭喜,宅子以后值钱了。” “咱这条巷子也升值了吧,哈哈哈……” 沐淳忙让圆子把瓜果派发给街坊四邻,圆子兴奋得恨不得把果子抛出去,“同乐同乐,感谢各位叔叔婶婶。” 圆子得了青书指点,又被沐淳吓过几回,行事越来越像大丫头,没了以前的畏首畏尾。丫头就是主人的脸面,她害怕丢了姑娘的脸,进京这些是日子边看边学长进颇大。 “辛苦官爷。”沐淳递上喜钱。 报喜的衙役一掂荷包不轻,笑容浓烈了几分。曾氏和沈英兄妹回来的时候,衙人已经走了,围在门口的街坊却没有散去。 “淳娘,昨日我赶出来那件衣裳正好让禾郎穿着去赴明日的鹿鸣宴。”曾氏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她的儿子竟如此争气。 沈英道:“小姨母,明年就是我了。您提前也给我做一身,我好穿去鹰扬宴。” 第139页 曾氏还没回话,沈彩就抢道:“这事不用劳烦小姨母,妹妹就能代劳。反正我也快学成了。” “你做的能穿出去吗,还是留给皮家少爷吧,哥哥消受不起。” 皮家少爷皮七郎,就是沈家相看好的人家,沈彩嫌哥哥不给她留面子,气得一扭头不再理他,挽着沐淳和曾氏往屋里去。 跟中了秀才一样,主家要办宴庆贺,上一回是沐二郎和尹志全帮着操持的,而今在京里,只能是曾氏和沐淳动手了。好在他们是新入,熟悉的也只有就近住的几家,本想三四桌尽够使了,哪知来的人多了几倍,真是让主人家措手不及。为了不让人小看,少得多要去外面酒肆买高价席面。 曾氏累并欢喜着,这宅子还没暖过屋呢,就当花钱请人暖宅了。 京郊光明山光明庵,山上桃花正艷,后山的樱桃已经红了,三五个小尼姑正在精心挑捡。 “快,用山泉淘三遍,送到竹林居去。” 慧慈师太今日在竹林居待客,小尼姑的樱桃刚送进去,尹子禾就从里面出来了。 紧跟着师太的声音传出:“曾施主,想来你是把贤内助的意思理解错了。” 小尼姑赶紧退到一旁,方才主持还在跟曾小郎谈这次乡试的事情,说他本应该拿下解元,第三名的成绩算不得理想,隐隐的还有指责他是分了心的原因,怎地就转了话题。 第118章 光明山的贴子 “师太。”大姨母唤他曾施主,尹子禾亦当面唤对方师太:“我知道您见过的贵人多, 贵人娘子更多, 但您不认识淳娘, 岂能一口否定她。师太,事在人为,人不可尽信命。” “那就且看着吧!”慧慈的语气倏尔转冷:“可敢把贴子拿回去?” 三日后光明庵布斋, 无贴不得入。 听慧慈问“可敢”, 真把尹子禾惹得心怒, 但是他确实犹豫了,因为他一时没摸透师太的用意。 防着我?慧慈面上微显怒色, 心下却不由羡慕那个薄命的小姑娘。这种被倾心男子珍视的感情, 她也曾拥有过。 “怎么?纵是把沐家娘子夸上了天, 她充其量也只是个小家碧玉。谁没曾年少慕艾, 颜色好,是可赏心悦目,但绝不堪为正室。夏家已退一步, 我们万不可得寸进尺!禾郎, 天作之合不可亵渎!你要真疼她,许她一个妾室之位, 让她能安然活到老, 已是她的大造化。” 慧慈早前就讲过一遍与之差不多的话,再次重申她十分不耐。 “师太,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不信佛, 也不信签文谶言。淳娘亦同,我俩都认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话尹子禾此前也讲过,再讲一次比之前决心更大。在出家人面前扬言不信佛,亏得这是亲姨母,换得一个人早就打了出去。 “好一个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你就拿回去,看她有没有这个命,能不能在京中立足,又有没有这份担当。你既然要娶她,总不会想让她一辈子都深居内宅永不见人!不服命贱负隅顽抗之徒,贫僧见过不下数十起,无一例外能得善终。” 不服命贱负隅顽抗?尹子禾心口滞痛难当,用了数息时间才平息过来。 “师太您竟如此怀疑我的眼光?”尹子禾说归说,进屋把黄色贴子拿起后,还是道了一句:“谢师太成全。” 慧慈脸又黑了几分,浑小子倒是不笨。淡淡道:“希望你没有后悔那一日。”她实在是拿这个命格清贵的侄子没办法,好在他命够旺,不怕些许情障羁绊,便是纵容他一回又有何防。 走出竹林居,尹子禾比进去时轻松了些,师太此举就算是以退为进,好歹是松了口子。京中贵女又如何,以淳娘的气性,她应该是不憷的,只是她会嫌麻烦,嫌弃这是不务正业的无聊事儿。 尹子禾心理极为清楚,别说让淳娘作小,即使自己纳个偏房,也等于是永远失去她了,她那一股子傲性仿佛与生俱来。 幼时,在谈到沐叔沐婶的事情时,淳娘总在尹子禾耳边说“换位思考”,道人心都一样,沐婶无法忍受沐叔有别的女人,就如同沐叔无法忍受沐婶有别的男人,只有不够在意,不够相爱,才能允许第三人第四人的存在。 这话尹子禾一直很认同,沈英的作为就让他堵心到现在,要论人心,就不能用三纲五常来衡量。男女皆一样,人性是自私的,甘于与人分享爱人等同什么,不言而喻。 下山时,尹子禾大声嘆了口气,“淳娘,我的心也容不旁人啊!” 他浑然不知自己的价值观早在淳娘的潜以默化下与时代相悖了。 尹子禾行到光明山山底的时候,沐淳和曾氏已经宴完四邻。主角没在场,好像并没影响到大家吃喝。横竖是前来白吃一顿,说些漂亮话罢了,连一针半线都不用送。 青禾和圆子是切实领教到这些天子脚下百姓的市侩,皇城根的人,甚是能说会道,这家说他是荣王府的远亲,那家说安乐伯是他没出服的舅舅,合着今日来的全是皇亲国戚,让小宅院蓬荜生辉了。一个个拍着胸脯保证,赶明儿有空带曾举人去认识认识,能住一条巷子本就是缘份,都别见外。 沈英和沈彩哈哈大笑,对沐淳婆媳说,这些人都是欺你们刚入京不了解京里情况,前来图个嘴上快活,满足一翻虚荣心罢了,没什么坏心眼的。 曾氏和沐淳忙完腰酸背痛,都发誓下次再也不做这傻事了。 沈英和沈彩说有事回去准备,邻人散去后他们便走了,曾氏问他们有啥事,二人笑笑没回话。 “淳娘,来时你二姨母提点过。若有什么事可以去找……” 曾氏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姑爷回来了!”青书脸色一喜,飞跑出去开门。 “可是曾举人的家?”来人说的康西话。 “你们是?”青书被外面一大堆书生模样的老老少少吓懵了。 跟在后面的圆子掉头就往回跑,边跑边道:“太太,外面来了好多不认识的康西男人!” 曾氏忙起身,“莫不是会馆的人来了?”她方才就是想跟沐淳说康西会馆的事,前两日就去登记了户藉,怕是人家已经知道了。 沐淳疑惑地跟出去,来人足有十七八个,有文士有商人,都来自康西会馆。他们正午才听说曾牧晟是康西学子,于是紧赶着过来道喜。往年也只有会试考进士科时,各地会馆的领头人才重视,因为乡试俱是本地学子。今年出了点小小意外,算是意外之喜吧。 隐在厢房后的沐淳瞧见这些人送上的学资和米面,听着或朴实或堂皇的关心话语,心有感触。 怪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呢,古代的同乡会馆即等于同个派系,互相帮衬互相借力。古人这种抱团的生存之道,跟本地人士排外的行为,就像鸡生蛋蛋生鸡一样,根本论不出个先后对错来。 如同名门大族,族人亦等于乡人,哪个地方的人做了丑事,这个地方的人全都脸面无光。若是作下作奸犯科之事,同乡人比他乡人下手还恨,让这人无处可逃。下意识的,沐淳觉得这好像是一种什么管理方法,偏一时想不起。 第140页 曾举人不在,家中只有妇人和婢女,会馆里的元老们送完礼正准备告辞,尹子禾恰巧回来了,少不得要与这些京中有头有脸的老乡们认识一翻。 尔后,他又把沐淳唤出去,介绍说这是他的没过门的娘子,明年成婚,届时一定请各位长辈喝杯喜酒。 有个满脸络腮鬍的大伯道:“一看就是我康西碧水县的姑娘,别地儿的哪来如此水灵。”说着重拍尹子禾的肩膀:“曾举人莫要忘了本,好好待人家。” 沐淳盈盈施礼道谢,瞟了眼尹子禾。一个刚认识的外人都要提醒一句莫要忘记本,想来高中后换娘子的事情是屡见不鲜了。常言人生三大乐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这怎地好像有点亘古不变的意思。 白日忙活一天,晚膳才是自家人舒舒坦坦庆祝的时候。 “这一杯酒我敬淳娘。” “受了!”沐淳一口干下去。 尹子禾又给她满上一杯:“这杯酒还要敬淳娘,劳烦你三日后去一趟光明庵……” 曾氏和沐淳对望,前者如临大敌,后者两眼微眯,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没听懂。 沐淳接过光明庵的贴子看了又看,问道:“那日进庵的不止我一人吧?”这上面没写邀请的是谁,而是如同一张入庵的资格凭证。 “嗯。”尹子禾看着她。 “不去!”曾氏一把抢过去:“我也不去!”看猴戏不成!为什么不私下里见,弄那么大的阵仗是何意? “娘,这贴子是给淳娘一人的。”见娘脸色剎时难看,尹子禾硬起心肠道:“淳娘迟早要接触这些的。”说着眼睛朝向沐淳:“你是不惧的,是吗?咱们又不是见不得人!” “那是当然,这有什么可惧的。”沐淳的心里话是,我也想见见她——慧慈师太。那是一个可以专程撰本自传的奇女子,定是有她不同凡响之处。再说,要想赚银子,哪能不出门不长见识。 比起见奇女子,赚银子在沐淳这里更重要,难得有这机会,当然要去了。她拇指在小指上弹弹弹,脑子里飞速策划京中第一个赚钱的项目该怎么搞。 曾氏久久没从失望和痛心中恢復过来,大姐离家的时候她虽然才四岁,好歹还是知道有这么个姐姐的。然而,人家竟然不想见她。倏尔一想,她怕是不敢见又没脸见! “禾郎,三日后,娘也要跟去,不信她敢把娘打出来。” 尹子禾犹豫片刻,重声道:“好!” 曾氏见儿子考完没休息一天,心事又重,消瘦得厉害,心疼不已:“啥也别想,左右还有三日,去完明日的鹿鸣晏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家好好休息。” “遵命,听娘的。” 青书和圆子会心一笑,来了京城大半月,姑娘和姑爷都没怎么呆在一处,这下好了。 沐淳收起心事,大方问尹子禾:“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做的都喜欢,关键是你能做什么?” 第119章 嫁衣 尹子禾这话圆子和青禾深有同感,姑娘除了会吃和会赚银子, 真就一点也不会厨上的事。 沐淳也很无奈, 前世先有懂吃的姥爷姥姥, 后有饭店,她只会用电饭煲煮粥用电磁炉煮泡面。这一世有她爹娘和张婆,就算是沐春儿, 出嫁前也没做过几顿饭, 早早的就绣花赚钱去了。 嫁去魏家后, 钱氏恨不得她没日没夜地干绣活,那饭菜都是钱氏随便弄的, 只要她吃了有力气就成。 沐淳道:“吃之前我有个条件。” 曾氏笑:“还不知好吃不好吃呢, 就有价格了, 怪说萧三郎也算不赢你。” 沐淳是想让尹子禾参谋她的牙膏铺子开在哪个地段, 贵地不行贱地也不行,她可是有野心的。 尹子禾闻知是此事,眉间不知不觉就拧了起来, 见沐淳说得眉飞色舞又不忍打断。最后, 他几不可闻地吁了口气,还是指了一个地方。 “合欢街?” “对, 这条街如同大了十倍的庆源坊, 来往之人身份较杂,你想要达到广而告之的效果,非此街莫选。” “好,信你一回, 你休息一日,后日陪我去看看。” 尹子禾那股忧郁陡然浓了三分,踌躇片刻,建议道:“你就别出门了,让我和娘去,放心,我真不比你眼光差。” “对,淳娘你听他的。” 沐淳一顿,怎么总是有人在她耳边说:对,淳娘你就听…… 片刻后,她道:“成,你们去吧,纵是不放心禾郎,还能不放心曾伯母吗。” 这话说得漂亮,曾氏全当真了听。沐淳心说,谁不想清闲,我也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吃喝喝悠闲度日,只要有大把银子使就成。 “淳娘,带我去看看你的牙膏。” “我带路!姑爷没用多长时日牙就白了几分。”圆子刚迈出腿就被青书拦下了,慌忙摆手:“啊,我还有事,姑娘你们去吧。”说完吐了吐舌头。 “谁说的,我的牙一直很白,只是来京中水土不同才黑了些。”说着一把拽过沐淳的手,拉着她走了。 “别老拉拉扯扯。” “干你什么事,我拉我的,你管我。” “你再碰我的脸,我要生气了!” “好冤枉,明明你的脸也碰了我的脸,我都没生气,你生什么气。” 沐淳这人很怪,对方行事一“张狂”,她就下意识想闪躲。反之,若是人家扭捏害羞,她反而会张狂。 明明被碰了脸又捏了手,她竟一时没想着讨回来,今日又吃亏了。 小黑快五个月,小牙齿也越来越锋利,一口咬在尹子禾的裤腿上用力拉扯。 尹子禾眉一皱,腿上用力想不着痕迹地挣开,哪知小黑咬紧了牙关两只眼睛恶狠狠地望着他。 尹子禾:这狗好生没有眼色! 小黑:本汪早就瞧你不顺眼了,那日若不是被圆子和青书死抱着,本汪非得撕你一层腿皮下来。 尹子禾用眼神恐吓:起开! 小黑梗着狗头无动与衷,非要帮主人找场子,突然一股凛风袭来,它狗身突然离地数尺飘到了门槛上,咕噜噜滑到门外,很没用地发出两声闷哼:啊,狗头好晕! 走在前面的沐淳听到声音一回头,迎上的是尹子禾无辜的眼睛,他道:“活动了一下腿脚,小黑也得多活动将来才更威勐。” 沐淳顺着他的话找小黑,看见它正在跟门槛较劲,用头死力拱啊拱的,像个傻子一样。 看完整一幕的青书圆子和曾氏,眼神俱是默契地闪开了。青书憋住笑把小黑抱起来安抚,没两下它就蹦跳下去,汪汪汪大吠:本汪有尊言! * 次日尹子禾穿上曾氏做的新衣赴鹿鸣宴,送他去的是鲍旺。 “小郎,主家有几句话要托我带给您。” 进京这些日子鲍旺长了见识,随处不是显贵就是老财,那派头可不是碧水能比的。碧水像他这样的车夫兼长随不过就是个吃喝不愁的小老百姓,而京里光是车夫就分了三六九等,拎一个大官门前的小管事出来都比主家有势。 第141页 曾家利官近贵,两家门第悬殊过大眼看就不是良配了,主家担忧的心情他完全可以理解。两日后大娘子要去给那位师太相看,还是一个人去,有些话他不得说,没有哪个父亲捨得让孩子受委屈。 尹子禾掀开帘子:“沐叔的意思我明白。” 鲍旺笑笑,道:“小郎你不明白。”他的大女儿两岁,小儿子刚满周岁,为人父跟为人夫哪里能一样。 尹子禾耐住性子道:“沐叔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会让他放心,更不会让他失望。” 鲍旺沉默片刻,说道:“主家让我跟您说,大娘子绝不做小,如果您做不到,就看在这些年的情份上想办法让她对您死了心,别诓她吊着她以图驯服她。 主家说大娘子在□□上不甚通透,性子跟沐太太一样,说起别人来一样一样的轮到自己就是煳涂的。这样的性子若是做了小,最终还是要离开您曾家,到时闹得两家成仇,伤心又损身。” 尹子禾脸油然一黑,正色道:“沐叔多想了。”为什么就是无人信他! 鲍旺不是没感觉到身后的冷意,心一横继续说道:“小郎,今日鲍旺就为老不尊一回,爱听不爱听您也听听吧。主家想得很开,若是真无缘他也不强求,大娘子不许给读书人,做个财主婆今后的日子想来会更好,小郎也该走自己的路……” “够了!”尹子禾怒吼一声,道:“您写信回榕州,告诉沐叔,淳娘已经许给了我,请他不要再三心两意!另外,是不是沐叔已在另寻‘佳’婿?” “没,绝对没有!”鲍旺可不敢在这个时候说错话。他比大娘子晚上京三日,那日刚好小帐房江枫上榕州来对帐,主家跟他聊过几句心事,说有意让江枫入赘。 江枫那孩子他也喜欢,高高长长模样又周正,知恩图报绝不敢给大娘子气受。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吶,瞻前顾后以备不测就怕孩子吃苦。 “没有就好,你这些话万不可告诉淳娘。”尹子禾唇一抿:“鲍叔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让淳娘知道沐叔如此担心她,惹得她不心安。” 鲍旺点头,不消他提醒也知道。 尹子禾一直冷着脸未发一言,婚姻大事向来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好不容易稳住了娘子的心,到头来最稳妥的岳家又来扯后腿。放眼四周,除了他娘,余的全是来坏事的。 酉时中,马车停在府衙前,尹子禾下车时心情仍没调整过来。 “曾举人,何解元等人都已到了。” 刘府尹的管家把他领去后衙,里面三十多张桌子已坐满大半。刘府尹四十来岁,见到他亲自迎过来。 “刚刚还在谈起曾举人,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哈哈哈……” 这些举子不是刚成婚就是儿女(儿孙)绕膝的,就曾牧晟还是个少年模样,少得成了最受关注那一位。 何解元笑道:“牧晟老弟今日赴完宴,明日就可有底气上夏府提亲也,为兄提前恭喜。” “恭喜恭喜。” “牧晟年少不凡,他日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同科啊。” 尹子禾心下一凛,为何传得如此快。面上笑着,对众人一一拱手,“牧晟微末之辈,岂敢觊觎京中大才女,此等谣言哥哥们切勿乱言,坏了夏娘子的闺誉可就不好了。” “哦?何来谣言之说,府尹大人……” 尹子禾速速打断道:“牧晟五年前就已定亲,真是无心之人谬传了。” “曾举人此话是何意?”刘府尹坐过来一脸郑重地问道。 “大人,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一桌的举子们陡然安静了几息,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有些话可以做,却不可说,大家都懂。时移世易,仅仅是定亲而已,为何要绝了这条康庄大道。 尹子禾仿作不知,“来迟了,牧晟先干为敬!” * 三日一眨眼就过去,最后这天尹子禾带着曾氏去看了几间铺子,不是嫌价格不厚道,就是嫌地方太小,就算有意向的,也要先观望几天。 尹子禾对沐淳道:“不能让人家看出咱们很急切,慢慢来,下次再多看几间,横竖得寻一个厚道的房东。” “房东都是本地商人吧。”沐淳问。 “商人只占五成,另五成俱是勛贵之家的营生。有些是他们后来购置的,有些是皇帝赏的。放心,就算房东不厚道也不敢乱来,京中的水算得清澈。” “淳娘,瞧这料子喜欢吗?做嫁衣如何?”曾氏笑道:“想着明年开年你就吃十五的饭了,几个月眨眼就过去,咱们也该提早预备着。” 沐淳没来由地心口一慌,她果真要嫁人了吗?突然感觉好紧张是怎么会事…… 第120章 有心 这是一匹大红色的锦料,颜色极正, 红得晃人眼。 “怕是不便宜。”沐淳看了下布角的标记, 写着:瑶喜瑞。她知道这是江南大布行开在京中的分铺, 一匹百两银子起,遇上那希罕的,千两银子小半匹都是有的。前些日子她逛街的时候进去过, 对这个时代的匠人精湛技艺佩服得五体投地。 “喜欢就好, 管他贵不贵。”曾氏道:“这些年我也存了不少私房, 买得起。咱们两家向来没分里外,这嫁衣婆婆买也是天经地义。瞧, 我还买了成衣, 禾郎挑的, 他说你定会喜欢。” 说着, 拿出一件银线勾勒白梅花的红色復襦,颜色跟那件用来做嫁衣的料子一个样儿,挥动中银光闪闪。紧接着是一条奶白色胸口处镶有花翠点缀成波浪纹的裙, 犹如有人用画笔在雪地里添了一排绿茵地, 颇有意境。 整套襦裙雅至之极甚是新颖脱俗,完全就是来配她的。虽是夹了绵的復襦, 但看起来却轻盈柔软。 青书圆子:哇!星星眼。 沐淳惊异不已, 这怕不是凑巧买的成衣吧?怎么跟她好多年前无聊时画出来的那么像呢。下意识用手去触摸上去,发现绵料上全部提了同色系的暗纹花,怪说看着没有死板的感觉,工艺属实精湛, 比她画的还要漂亮。 她张大嘴巴看向尹子禾,后者朝她笑。 沐淳嘆了口气,心疼得紧:“这件衣裳加那匹布定是抵得上半间宅子了吧?” “掌柜听说禾郎是新晋举人老爷,便宜了一成。这有啥,横竖没花在别人身上。”曾氏眉都没皱一下。 别说便宜一成,就是只卖那一成的价,沐淳也觉得不该花这冤枉钱,眼下资金原就有些吃紧。问道:“您二老私房还剩多少?” 曾氏的私房也就等于未来公公的私房,这些年尹家存了多少银子她还能不知道。夫妻俩拿的分红比一般大掌柜多一些,就算后来开布坊入了股,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千两。 曾氏佯装恼怒:“我的私房还能留给别人?难不成我没了私房你要饿着我这个婆婆?” “还是太贵了,多长的手做多长的袖子,这套襦裙我明日穿去显显眼,回来就得脱下,往后人家再见我,若总是这套衣裳不免惹人耻笑。若是我平常的穿载,那不更让人笑话么。” 第142页 “这……”听见儿媳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曾氏不知怎么办了。 尹子禾抚额,生怕亲娘被说服:“娘,我劝劝她。” “淳娘,以后你就不出门了。” 什么鬼!你这到底是劝我还是惹我! “顽笑罢了,别瞪眼,淳娘你听我慢慢说。”尹子禾语重心尝:“我自是知道你穿什么都美,无人比得过你。但是有句话叫看人下菜,还有句话叫人靠衣马靠鞍,世人先敬衣衫再敬人。如今我已是举人,你穿任何贵重料子都堪配。倘若以寻常的穿戴去光明庵,小尼姑把你当成哪家的婢女丫鬟如何是好?” 又道:“你不是常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吗,先迈过这道槛再说。你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得很,丝毫不担心你吃亏,就怕一进庵被当成哪家的俏婢女。” 其实,他是害怕小美人穿着不华贵,惹得某些不开眼的男子误会她没身份起了邪心。哪怕去的是庵堂,也要以防万一。 “乖,听话。” 沐淳定定看着尹子禾的面庞,纳闷自己从前是不是没认真看过他。这剑唇浓眉犀利眼神的少年,真是她住隔壁的禾哥哥?他不但心思如发跟个女人似的,自己脸皮厚,连带的也想让她练成个厚脸皮。 “依你就是,你皱什么眉,谁不喜欢漂亮衣裳。” 你不许她瞪眼,她不许你皱眉,总于达成了共识,圆子和青书忙唤沐淳去换上。还道从碧水带到州城,又从州城带到京中的一匣子首饰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尹子禾说他也去帮着挑,紧着要把娘子打扮得光彩夺目才肯罢休。 “挑首饰可以,但我不想穿,麻烦。” “行,这依你。” 尹子禾打开盖子,发现匣子里金银饰品很少,珍珠和翡翠占多,便夸道:“金银容易过时,淳娘真有眼光。” “哟,想不到你还懂这些,真是看不出来。” 尹子禾懒得解释,也不觉得丢脸,“你若不是天生唇红齿白,买胭脂水粉又是一笔花销,给我节省了。对了,淳娘现成的绣鞋就极好,我看比外面那些卖的还精细。” 沐淳白了他一眼,心说我亏脸也不会亏了脚,脚是用来走路的,不舒服怎行。 “噗!”青书实在忍不住笑出声,姑父这话好没道理,什么叫给他节省,咱姑娘一直是使的自家银子好吧。 圆子知道青书想什么,小声提醒:“姑娘的酒坊是姑爷想办法拿下来的。” “呀,敢情这二位打小就有算计啊。” 圆子连连点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姑爷这样的相公真是好,没有文人酸气,又诙谐识趣。”关键是,重情。 “那是,你也不看看咱姑娘是什么眼光。” “你俩的声音可以再大些!”沐淳受不了这两个嘴碎的丫头。 本已退到门口嘀咕的二人大吃一惊:这都让您听到了? 沐淳忙转过脸,险些暴露了。这秘密除了她爹,连娘都不知道。 翌日,沐淳的“战衣”上身,耍小心机稍稍上了点妆容,比如拿木工用的易干又不易容水的墨勾勒了点眼线,眼睛更显明亮。唇上了点几许口脂,再顺便化了些水粉打上薄薄的腮红,并匀上一丢丢浅浅的眼影。最后将脸往铜镜里一照:好一个鲜嫩的美娇娥哇,啧啧! 她以前很少细看自己,今日险些被自个儿美晕了。 那是相当满意,雄纠纠气昂昂地准备赴斋宴。 别说男子尹子禾,就连曾氏三人看见她出来的时候,都挪不开眼睛。人怎么可以美成这样:抬头拂袖之间显尽风流,闪着银光的白梅如同红霞中的朵朵白云,把衣中之人的身姿衬托出一股难以描述的仙气。双髻上各一朵珍珠穿成的花儿,又让她凭添了几分这个年纪女子恰到好处的娇俏。 衣太美,人的模样和气质若压不住也是枉然。但是穿在今日的沐淳身上,只能用相得益彰来形容。娇靥美目,风姿绰约,端的是青春逼人,美不胜收。 尹子禾先是看呆,恨不得把小美人抱进怀里,呆过之后,他突然露出几分令人不易察觉的愁容。耳边骇然又响起大姨母的话:你那小娘子定错了亲,她本乃红颜薄命之相,绝非官太之运。你若一意逆天而行,势必会折了自己的福气,更有甚,或许寿元有损。 是啊,这等相貌在无良之人的口中,怕是要拿妲己褒姒作比。 “淳娘,你不是信命人,对吗?” “啥?”尹子禾没来由的一句话,让沐淳莫名其妙。随口道:“你不知我是不是信命的人?” “知,我也不信。” 沐淳眨了眨眼睛,觉得他此刻的神色好生古怪。“圆子,把小舅母非要带上京的大氅拿来。” “早准备好了。”圆子抱着衣裳过来,笑道:“得亏舅太太有心,说京中贵人出门毛大氅必不可少。先姑娘还嫌笨重,现在信舅太太的话了吧。” 曾氏走过来给沐淳系上帽带,看看很满意,道:“走吧,再晚路上要堵了。” * 光明庵早已等同皇庵,平常少有设斋宴,京中贵人们出行哪家不是婆子媳妇几大车,曾氏想赶在前面出城,不与人挤。 鲍旺驾的这辆马车正正经经写上了“曾”字,是尹子禾一笔一画亲手涂上去的,既然他易了姓,就应该堂堂正正挑起曾府的门楣。 作为未来曾家媳的沐淳,向尹子禾投去一眼:放心。 尔后,昂首踏进了马车。 圆子悄悄问尹子禾:“姑爷,您真放心。” 尹子禾眉毛动了动没回话,示意她赶紧跟上去。 曾家出城本就早,哪知到了城门口,有人比她们更早。 “当面可是曾家的车驾?” 听见陌生的声音相问,沐淳心下吐槽这人是不是不识字? 曾氏撩开布帘,发现是一位中年妇人站在车前。那人道:“奴是夏家内宅管事,侍奉夏老太君的。您是曾家太太吧?” “正是。”曾氏一脸的疑惑,猜想这夏家莫不是要跟儿子议亲的那家吧?是什么官位来着,好像是大丞相。对,是跟况威一样的大丞相,思到这里,她疑惑的神色消了,表情柔和了一些。亲事虽没议成,好歹不能得罪。 青书跟沐淳咬耳朵:“姑娘,这不合规矩,哪有派个下人直接在轿外跟人家太太搭话的。” “我知道,咱家不是没有老妈子吗。夏家有啥事总不能让人家太太亲自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关键是,对方要做什么。 第121章 唐突(捉虫) 这僕妇道:“曾太太大安,老太君使奴来问一声, 两家不是外人, 府上车宽又暖, 问太太可否移步过去同乘。” 曾氏默了默,笑道:“代我谢过老太君,难为她的一翻好意, 不用了。等会子到了光明庵, 我亲自再过去感谢。” 第143页 僕妇道:“老太君与师太乃是多年的忘年挚交, 曾太太千万别客气,想来您刚到燕京, 对地儿不熟, 老太君与您一起聊聊京中趣闻也好打发路途上的时间。此去光明庵, 足足要两个时辰呢。” 曾氏眉眼一跳, 心说我有人打发时间啊,我与您家那位贵人非但不熟连面都没见过,是不是过于热情了? 其实, 人夏家这是故意在提醒曾氏, 来了京中眼看快一月,为何一直未上夏府拜会。 可惜, 曾氏全然不懂夏家的意思, 也压根不觉得两家关系能到那程度。若说交情深,也是夏家跟她大姐曾宝,夏家要爱屋及乌示好,她客气推拒了也便了了。议亲这事, 儿子虽早已跟夏家说明白,但她这当母亲的与夏家人总是有些尴尬的。 僕妇心里来气,夏家的本意并不是真要请这位曾太太,只不过是主动来报报家门,看看曾家是何反应,知趣的就应该立即说出告罪的话。说白了,妇人的任务就是过来下曾家脸的。 僕妇奈住性子把话又说得直了些:“曾太太,听说还有一位姑娘在车骄中,恰好我家大娘子也在,一块儿过去见见面熟悉熟悉。听说曾太太是个爽利不拘小节的人,恰好我们老太君和夫人都是这样的性子,再好不过了。遇着脾气相投的,喝喝茶茶闲闲话不知不觉到地儿了。” 横竖来之前茹姐儿也有意提醒过,叫她最好把那位小娘子也请来,提前相看一翻性子。若是好处也就罢了,若是上不得台面便拘紧些,免得以后被人说道辱了门风。再若是过于粗鄙,那就得重新掂量掂量了。事前了解透,免得以后难做。 沐淳讶异,是不是夏婉茹想见她呀?情敌有什么好见的,谁说古代大家闺秀敦厚温婉了,不见得嘛。 曾氏可算是明白了一点点,夏家僕妇这自来熟的态度让她心里发毛,想了想回道:“实不相瞒,我至今还没见到慧慈师太,更未说上一句话,夏老太君我只是从邻人嘴里听说过,这要是过去,就太唐突了。” 妇人俨然是被惊着了,不可置信地怔了好半会儿。 曾氏放下帘子,对沐淳道:“哎哟,还没上山呢,我就想回去了。跟人家僕妇交手都吃力得慌,别说主子。” “走了?” 曾氏崩不住笑了:“能不走吗?我话都说成那样了。” 沐淳蹙眉,觉得夏家的态度不简单,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僕妇回去禀告后,夏老夫人和佟氏俱是很惊讶。 夏老夫人道:“曾家太太当真说了‘唐突’两个字?” 僕妇点头:“先还极客气,奴说要带那小娘子一起过来,她语气就变了。”什么唐突,明着是说她自己,暗底里不就指夏家吗。 夏老夫人却是眉眼一开:“倒是会说话,不是那愚笨的乡野粗妇。”不粗蛮,茹姐儿将来烦心的事情便少上一些。 佟氏道:“想来这曾太太极满意那丫头。” “都是乡野长大,合得来也属正常。师太说她妹子是知礼的,今日来看,至少还有些脑子。茹娘过去就是掌家主母。放心吧,有师太在,以茹姐儿的性子,哪能撑不起简简单单一个曾家后宅。” “唉……”佟氏摇摇头:“这天作之合也不见得全全美美。” 夏老夫人又劝:“夏家在世人眼中已是烈火烹油,独孙女嫁于曾家,无论内里怎样,外人看来也会当是下嫁。这里子面子都有了,儿媳你还想如何?” 且不管各家马车里女人间唠了些什么话,两个时辰后光明山到了。上山步行需半个时辰,时间越虽长山路还不算陡峭,曾氏和沐淳带着两婢女,沿着盘山小路迎着春意鸟叫很快就望见了光明庵一廓。 这时,身娇肉贵的夏家一众才行到一半。 一位老尼迎到门前,对曾氏道:“太太,请随我来。”略看了眼曾氏身边的沐淳,惊艷的神色一闪即逝。 沐淳三人抬脚跟上,却被老尼劝止,道另有人来接她手中的贴子并带她们入庵。老尼只唤曾氏太太,没问姓什么,却好像知道她是谁。 “是慧慈要见我?”曾氏也不装外人了。 老尼答:“正是,施主未得请柬不得入庵。”不等对方发火质问,立即道:“主持的竹林居就在庵侧,老尼带施主过去说话。” 曾氏压下火气,心说这还差不多。对沐淳道:“淳娘你别怕,娘很快就来。”说完就催老尼姑赶紧,迫不及待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别看曾氏态度挺凶,其实她忐忑不安中还杂夹着激动,那毕竟是她的亲姐姐。 “施主,请这边行。”俏生生的小尼姑笑道。京中贵女她大部份都见过,模样如此艷绝的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有些兴奋,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性子压根不像清修的小尼姑。 千年古剎庄严肃穆,门上的铜环锃亮得可印人影,地上不见一丝泥灰,俱是用价值不菲的大理石铺就。沐淳坦坦然跟着,尽量目不斜视。 “施主今日来得早,是头一个,往年都是夏家。”小尼姑颇有些八卦兴奋的样子,找话探沐淳的底。 “那是,我们丑时末就起来了,就怕误了时辰。听说烧头一柱香菩萨最是听得见,赶着来烧头香的。”说话的不是圆子还能是谁。 康西话不难懂,跟燕京话咬词相近,完全听清了意思的小尼姑忍不住笑了,问道:“施主今日想要烧香吗?那请这边来。” “不了。”既然人家要专程问一句,便是通常情况下今日无人去烧香。说完沐淳又补道:“不用麻烦了。” “不麻烦,很快就到,时辰还早。”小尼姑很热情。 “姑娘去吧,来都来了,不烧香那不白赶路了吗?不划算的嘛。” 小尼姑咬紧牙关忍笑忍得很辛苦。 沐淳懊恼极了,她穿这身衣裳去烧香,总觉得不够虔诚,又不好训斥圆子。 说到衣裳,小尼姑此时正盯着她的下摆细看,沐淳顺着瞧过去,发现圆子和青书下裳都沾了露水和野草枯叶,只有她的干干净净。 小尼姑知道被沐淳发现了,甜甜道:“施主真会走路,往常那些小施主都会去换衣整饬,施主倒是不用了。” 沐淳心说那是当然,姐以前可是穿十二公分的高跟鞋在雨天走路不湿裤腿儿的,这算什么。嘴上说的却是:“没办法,家里就这么一套穿着见人的衣裳,脏了没得换。” 青书脸一黑,圆子都快哭了,小尼姑一脸愕然。 沐淳不管这三人想什么:“到了吗?可是这里?” 小尼姑回过神来木木地点头,想必是让沐淳的行事作风给骇到了,从未见过这号人。 进殿烧香前沐淳又跟小尼姑说:“小妹妹,你进庵没几年吧。有什么好奇想问就问,可别憋坏了。” 这回沐淳用的是官话,大康皇帝三代都在极力推崇却收效甚微、经过较正后的燕京话。青书和圆子惊讶极了,姑娘何时学会的呀? 第144页 小尼姑对她的好奇心更重,赶紧打揖道:“咳——没,没什么想问的,也不觉得憋……施主贵姓,家住何地?”说完自己先红了脸,她把出尔反尔心口不一演绎得淋漓尽致。 “免贵姓沐,家住榕州,你们的主持出家前是我未婚夫婿的姨母,我的未婚夫婿今年刚中了举人,还位列前三。你叫什么?” “戒……戒顽,顽皮的顽皮。”好痛快的小姐呀,被完全满足了好奇心的小尼姑说完嘿嘿笑了笑,“施主跟曾施主真般配。” 想来尹子禾多半常上光明山了,连小尼姑都认识他。沐淳一本正经地颔首:“我也觉得很般配。” 青书和圆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小尼姑的表情越来越舒展,最后露出满口白牙,连掉了的后槽牙都让人看见了。 “施主真是与众不同别具一格,戒顽很喜欢你。希望你能常来,这庵里太冷清无聊了。” “出家人不应有喜怒,应虔心向佛,实不该讲无聊冷清之语,这不对。” 戒顽:…… 圆子不忍,拍拍小尼姑的肩:“别信,我家姑娘最口是心非,以后我们若是来了一定会找你玩的。” 三人烧完香出来,遇到一位老眼昏花的老尼。这老尼拿着扫帚在比比划划,外看像是练什么功夫,实则是在跳舞,此等行为与庵中气氛很不一致。 戒顽介绍说这是庵中资格最老的执事,慧心师太。讲完指了指脑子,意为她有些煳涂了。 慧心牙齿至多只剩下四颗,突然指着沐淳道:“你,这位小施主,去抽只签,贫僧给你解。” 戒顽大喜,“沐施主,难得遇到叔师祖清醒的时候,莫要错过机会。” “很准么?是能预知未来还是知晓前事啊?可惜前事已过,知也无用,至于未来,我不太想提前知道。” “这……”戒顽一脸的可惜,“施主,机会难得,师叔祖可是有大智慧的高僧,真就不想让她点化你几句吗?” 圆子和青书抢着道:“要要要。”说着二人合力把沐淳推了回去。 沐淳当然想抽,谁抵当得住先知的诱惑,她也不过是一俗人罢了。只是穿越者最忌遇高僧,一遇高僧不是被点破就是惹出一大堆事,她今日不是来节外生枝的。 “你俩别闹……” 说话间,青书推攘中打翻了签筒,有一支溅落在沐淳的绣花鞋上。这鞋是小舅夫妻俩亲手给她打的,外面包的绸布是舅母做好绣的花,内里有舅舅加了戎制的鹿皮,暖和又好看。 大家都看着这签,见沐淳弯下腰,都以为她会去捡,哪知她只是用帕子抹去了鞋尖上的泥,签还在脚背上。 “姑娘,签啊,就这只了!”圆子拾起跑了出去,欢欢喜喜双手呈给老尼慧心。 沐淳气道:“那签我可是碰都没碰过的哈。” 慧心先白了眼心不甘情不愿的沐淳,再松了松袖子接过签来细看…… “慧心执事,告辞。” 沐淳抬脚刚准备走,那厢老尼就说话了,也不知她到底看没看清签上的数字:“上上籤,错了,果真不是你的。” 沐淳一噎。 圆子不服,问道:“为什么上上籤就不是我家姑娘的?” 慧心道:“你家姑娘没几年就要西去了,哪来的上上籤。” 沐淳脑子一懵! 圆子和青书大怒:“敢情真是个煳涂的,什么大智慧,我看是逗人玩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沐淳:你们还是看不透的嘛…… 第122章 胆大 老尼也不生气,瘪了瘪本就干瘪的嘴, 冷哼一声继续跳扫帚舞, 嘴里跟随手上的动作断断续续说着:福气, 存下了,下辈子,倒是, 能投个好胎…… 沐淳的脸更黑了, 浑身上下都不通快!但转念一想, 如果真有投胎这回事,但愿沐春儿来世遇到的都是好人。 戒顽也摸不准到底是真是假, 尴尬地对沐淳笑了笑, 带着她们赶紧去素园。 一路上青书和圆子都在自责, 不停地安慰沐淳。 青书:“姑娘怎么一直不说话?” 圆子:“姑娘不想说话就不说话, 只要脑子也别乱想就成。” 沐淳只是乱想了一会儿,见微知着,这慧心跟慧慈是一个辈份, 既然这里懂堪透面相之术, 那里或许也懂。懂就懂吧,无甚关系, 只要没看出她的“真身”就行。 素园名不副实, 一点也不素,海拔不低的地方居然有个天然的小湖,湖边围着建了一圈小亭子,亭间相隔不远, 最多两米,像是按八卦四象来布制的。湖中还立有一间亭子,不知作何用。 整个园子占地约有七八亩,珍贵花草随处可见,谁能想到光明庵后别有洞天犹如仙境。 戒顽刚把三人带至其中一处亭子,就有另两个小尼端来了暖炉。这时沐淳才发现亭子四周有用透明薄纱遮挡,亭中没有寒风,暖炉一来就更舒服了,竟不知薄薄一层纱也能起到保暖的效果。 “施主,巳时一到,主持便会开始在湖中讲经,约摸一个时辰。”说完,戒顽退了出去。 端炉子来的小尼也走了,只余沐淳三人。 没多久,戒顽再次返回,这次领着不知哪家的女眷去了另一处亭子。就在沐淳数着今天恐怕最多也就八家时,她们的亭子有人搭伙来了,带她们的人仍是戒顽。 来的是祖媳孙三代,孙女儿最多八岁,梳着双俏髻萌萌的,人没进踏进亭子就嚷道:“娇娇没有见过这个小姐姐,好漂亮啊。” 圆子和青书与有荣焉,这话她俩爱听。 孩子的母亲向沐淳笑了笑,看向青书和圆子,然后再看向戒顽。 戒顽道:“沐施主,马上要讲经了,二位婢女要随我离开。” 圆子和青书踌躇不定,见姑娘点了头,不情不愿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别人家都没有带婢女入亭,她们也只能依规矩来。 “不知当面是哪家的小娘子?”问话的是小姑娘母亲。 沐淳朝婆媳施礼,想了半天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说沐家吧,谁认识沐家,说曾家吧,都还没成亲呢。就算现在曾家在京中什么也不算,但好歹是慧慈的娘家。人家不是婆婆带儿媳来就是亲娘带女儿来,她那未来婆婆偏偏又不在。 笑了笑,道:“说了太太也不知,便就不说了。今日都是受慧慈师太应邀前来听经的信女,旁的俗事不理也无妨。” 婆媳俩对视一眼,眼中诧异都不带掩饰。瞧这不卑不亢的气度,怕是不简单,不好听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是落落大方。 婆婆抬抬眼,看着沐淳:“小娘子但说无妨,既然今日居坐一亭,在菩萨眼里即是有缘之人。老身观姑娘笑容真挚可爱,心情甚是舒畅,忍不住想结识。” 沐淳心下感嘆,果真哪里都是看脸的世界。她本是想清清静静挨到听完经,故意说话不客气,岂料没得来人家的反感。顺着话头说道:“老夫人慈眉善目,一看就跟我们晚辈一样喜热闹,很高兴认识您。我姓沐,康西碧水县人士,进京刚好一月。” 第145页 老婆婆点头笑着,心下直琢磨,碧水她知道,碧水有个萧家她也知道,沐家是哪家,怎就一点印象也没有。点点头也报家门:“老身娘家姓冯,夫家姓张,刑部左侍郎张申是老身长子,这位就是我长媳。” 周氏一双美目赤果果地看着沐淳,被婆婆点了名忙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道:“碧水出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哟!”老太太一拍大腿,总算想起忽略了什么,慧慈出家前的娘家不就在康西吗,问道:“慧慈师太是姑娘何人? “我与师太本无关系,只不过与我定亲的夫家是师太的亲妹,以后我得唤师太一声姨母了。” “啊?”老太太惊吓不小,“黄之泛门下的曾小郎是你未婚夫婿?” “正是。” “这是怎么一回事呀?”老太太脑子乱了。 她儿媳乍然道:“郎才女貌,咳咳……”讲完情知失言,好一顿咳嗽。 她相公每月要去太学授三日课,对那位曾小郎颇为欣赏,早前就说过乡试后想让他到刑部来歷练,是以相公倚重的学子她很多都见过。 “嗯?”沐淳疑惑,“老夫人,何来此问?” 老夫人尴尬地摆手,“无事,不用理会,年纪大了就爱胡乱感嘆。” 周氏看了眼婆婆,二人一肚子的官司。 戒顽一直瞅着这边,瞧见沐淳跟张家人处得还不错,就放心走了。今日来听经的贵人少有性格软和的,就张家婆媳还不错。 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八个亭子陆续坐满,今日来的不是朝中的皇后派就是中立派,放眼看去,势力着实不弱。 沐淳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萌孩子逗趣,等着正主上场。 突然听到周氏道:“沐娘子,你可以坐中间来,暖和一些。” 沐淳眼露不解,周氏笑道:“如果沐娘子喜欢被她们目视,也可当我没说。” 这周氏倒是个妙人,沐淳回以感激的笑,果然就没动。看就看吧,不能白瞎这身行头。亭间相隔两米不到,就算最远处的亭子离她也不过二十米,坐中间一样躲不了,反倒显得她扭捏作态害怕人家看似的。 “哗哗嚓嚓”湖中声音大作,湖心楼阁与湖岸之间浮起两条铁链,铁链上人为铺上了木板,慧慈师太就踩着这木板进到湖心亭。气势果真很强,得道高僧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仙风道骨四字,尼姑能配这个成语的不多,慧慈是堪配的。眼大眉浓,闪着智慧光芒,健康的肤色极有光泽,唇形稜角分明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威言。 沐淳神微动,慧慈的五官生得很大气,想来年轻时定是一个极有韵味的姑娘。不过,眼下搞的这排场她总觉得太费事,在大堂里点着香敲着木鱼看着金菩萨听经不好吗?何必弄到露天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在喝花酒…… 不过搞搞这些形式主义,还是挺能唬住人。 慧慈一入坐就看见了沐淳,除她相貌最出众外,还要感谢她这身衣裳,大红大白想忽略也难。 “小丫头有些胆子。” 沐淳回视她的目光,不闪不避,不怒不喜,比她还像戒了七情六慾的出家人,什么也看不出,又好像什么都能看出。听到她说了这句话后,沐淳忍不住牵了牵唇。 慧慈当然不会以为说的话被沐淳听到了,只是觉得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挑衅自己。极为意外! “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众人全数站起双手合十,慧慈盘腿坐下后,大家亦尽数坐下,讲经开始了。 沐淳这一起一坐煞是张扬,与她只隔一座亭子的佟氏忍了许久,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跟婆婆夏老太君嘀咕道:“母亲,非安份之人。” 夏老夫人目不斜视,装着用心听经的样子,嘴里轻吐几个字:“怕是心也不小。” 夏婉茹眼观鼻鼻观心,似是全然置之度外,藏中袖中的手却是早已捏得紧紧的。 一个时辰,夏家人不好熬,沐淳这边呢,她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佛教传承千年一定是有隽永魅力所在的。前世她在失眠时就爱听佛歌,特别在神经衰弱严重到常常怀疑被鬼压床的时候,全靠大悲咒金刚经心咒来帮忙了。换成听讲经也是差不多,令人心静,眼宽,觉得充实。 听完经,就是斋饭。 皇家寺院的斋饭规格自是不同,满眼看去大鱼大肉样样不缺。沐淳猜测应该全是素菜所做,且味道极美,跟后世的一样。生在这个时代的小老百姓,别说见识,估计听都没听说过这“低调的奢华啊……” 沐淳直到现在都未再见到曾氏,这个慧慈,说是无贴不能入真就不让妹妹入。好在沐淳并不觉得这种场合有什么可怕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去哪就跟着人家去哪。 上桌前,大家聚在大饭厅里,贵女们对她笑,她便回以笑,眼神不礼貌,她装着不知道。实在是装不了就回视过去,再不济询问对方:“您(老)有事?” 挑刺的:佛门清净地,沐娘子这身打扮怕是大不敬吧。 沐淳: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听闻佛光有十色灿烂缤纷,弥勒佛坦胸露乳笑看众生,不知为何您身在佛光笼罩下,却仍以皮囊辩人? 少女噎住,然后走人。 第123章 沐青梅 挑衅的:姑娘姓沐,不知是哪个沐?父亲任何官职? 沐淳:姑娘认为是哪个就是哪个, 无甚要紧, 只要不读错就成, 横竖你我并无通信的可能。 再问:不知沐父作何官职? 沐淳:家父就一成天傻乐呵的小财主,有田有地吃喝不愁,官可不小, 管着我娘我妹还有我弟, 无人敢逆呢;出门不用看人脸色, 一堆小商人成日巴结,官府还得照顾他, 没办法, 他们的俸禄都是我爹这样的财主供的。对了, 据说康西的税银会抽成入皇库, 或许姑娘父亲的俸禄就有我家交的税款。 少女俏脸变青,想鄙夷她没见过世面几两银子就敢自称财主吧,偏她眼界好似就这点大, 心中坚信得很。想反驳自己父亲的俸禄与她家无关吧, 好像理又站不住。 沐淳反击:姑娘头上的珠花是令尊俸禄买的吧?耳坠子挺好看的,也是令尊俸禄买的吧? 少女俏脸由青变黑, 继续拂袖走人。 不看僧面看佛面, 就算沐娘子再是身份低微,也是有贴子的人。 沐淳心知既然慧慈允她来了,就不怕她攀关系,是什么就说什么。如此一翻下来, 她总算舒舒服服用了一顿斋饭,把肚子添得饱饱的,甚是享受。 礼仪方面沐淳全然是无师自通,不会的看一遍人家就懂了,站有站姿坐有坐姿,别分什么古今,审美观又没天差地别,身体都长得一个样,两手两腿加个脑袋和臀部。怎么迈步怎么笑,她比这些贵女做得还要雅致,且自成一体。 夏家大小姐只略略吃了两筷子,全无胃口。起身唤来小尼姑,想把婢女带到身边来,要去走走“消食”。 第146页 一错眼,又看到那抹亮丽的红白色,情不自禁地感到心下烦躁,分外刺眼。没见到这人之前,她脑子里早就描绘过对方的相貌秉性,待见到后完全打破了她自己构筑的形象,本能地厌恶排斥。 此时她才方知,自己根本就做不到贤良二字,一想到温润如玉的曾牧晟将来也像父亲那样有妾室来分享,心中便遏制不住地憎恶,更何况这妾室还如此美艷! 如果沐淳有读心术,恐怕要吐槽一句:又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姑娘。尹子禾可不是你认为的“老实人”,夏娘子,他根本不好调教的好么。 素园北面就是光明庵的后山,桃花开得满山遍野都是,京中贵女们难得出府,听经吃斋只是其一,赏花交友才是乐事。因着长辈们自有去处,夏婉茹身边眨间就聚起五六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失了母亲祖母的管束,七嘴八舌活泼多了。 “夏姐姐,妹妹真是为你不值,丞相大人为什么偏就看上了那寒门呢。” “是啊,寒门倒还好,偏不该有个小青梅。” “二位苏妹妹别乱说,曾家不是寒门。曾小郎的太姥姥乃昊义公主之女,半月前圣上就已经在御书房当着九位大臣的面为曾小郎正名了,亲封他承公主血脉。若不是曾小郎要从仕,圣上会封他为东亭侯。” 前面两位姑娘姓苏,父辈都在礼部做事,官职不大,与夏家是裙带关系颇为亲近;后面讲话的是禁军统领刘汀之女,天子近臣。她一出口,等于是作实了。 “曾小郎见过天子了?” “那倒没有,师太那日进了宫。” “不错。”从迴廊处走过来一位身量倾长的姑娘。 蔺天欣刚与母亲分别,看见闺友们都聚在这里,便过来凑个热闹。她是蔺御使的女儿,蔺御使,就是从李贤妃处倒向杨皇后的那位舌官。 “公主大义天亦怜见,圣上龙体大安又多亏了慧慈师太,京华街正建的宅子,就是圣上为昊义公主修的,圣上不会薄待有功之臣。” 两位苏姑娘眼睛眨了眨,师太习惯了光明山显见是不会进城,那宅子摆明了是曾小郎的,不知圣上会不会按照公主府的规格去建。就算宅子不希罕,但是这份殊荣可不是人人能有的…… “夏姐姐,如此看来,丞相大人果真是疼你的。曾小郎好是好,唉……”苏大姑娘说着瞥向石凳上端坐的沐青梅。 那个美得夺目的姑娘,模样儿胜过扬州瘦马,气质还不输她们,又浑身带刺。她们是瓷,那位是砾,碰不过不说还怕失了身份,看着真真儿可气。 夏婉茹下意识把目光投过去,脑子生疼:原来,这就是他钟意的姑娘!他是喜欢这样的姑娘? 想到那个目光明亮笑容暖心的男子,夏婉茹心口像是压着一方称□□,又沉又紧。 “这样的姑娘”沐青梅正歪着嘴巴笑,哟,尹子禾命真好,宅子有皇家安排,娘子有名僧安排,啧啧。 眯眼思忖:昊义公主已经拿回来了,接下来就是淮南王的名声,以及准南王府几百条被冤杀的性命了。 “二娘子!” 一个乍乍唿唿的婢女狂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夫人让我告诉您,皇后跟齐王上山了,速速去接驾。” “什,什么?”苏小娘子跟姐姐苏大娘子惊得膛目结舌。 众女慌作一团,就连一直沉默不语的夏婉茹一样花容失色。各家婢女陆续奔来禀告,皇后和齐王唱的这一齣戏事前应是没有半点风声,弄得夫人贵女们措手不及。 杨皇后携子代皇帝还愿,齐王康铎手捧亲手抄写的经书缓缓呈向观音大士座前。 贵女们得到消息的时候,母子俩已经从殿中出来了。身后还有夏老夫人和佟氏,慧慈师太就在身旁。观夏老夫人婆媳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几位应该是刚刚谈了些什么,心情不好。 “臣女(妇)参见皇后娘娘齐王殿下!” “都平身都平身。”杨皇王今日兴致颇高,语气轻快。 齐王一身祥云纹长袍,脖间还繫着条白狐围领,面色苍白无光,像是大病初癒。然,看在众贵女眼中自然依然是威挺清俊,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权利向征啊。 沐淳见到的齐王与尹子禾口中的有差别,实在是太瘦弱了,一看就是沉闷的性子。不过,古话说蔫人出豹子,想必这也是他的藏拙和避芒之法。 今日阳光极好,皇后招唿众人去后山赏桃花,齐王适时告退。 慧慈在他耳边轻声询问,“殿下这病怕是夏日才会痊癒吧。”语气很怪,明明是疑问句,听起来却像陈述句。 齐王点点头,说他也有此意,方太医的药有备无患。 沐淳感觉齐王和慧慈的关系并非君臣而是像长辈和晚辈,且是感情极好的那种。 不过,亲生儿子还在生病,母亲却兴致甚好,沐淳略一想,猜测这怕又是一种政治手段,或许李贤妃母子情况更差了。至于齐王的病到底是怎么来的,沐淳懒得想,左右药吃得越久,皇帝就越心疼。齐王能说能走还能上山,看样子这病也影响不到他争夺储君,顺势而为。 齐王这就走了吗?众女好不失望,本就是皇后派,关系能进一层自然更好。 “皇侄皇嫂来了,怎还有心事闭关吶,慧慈一通禀,我忙不迭地赶来了,还不迟吧,哈哈哈。”清修的慧真居士来了。 这个笑靥如花音似风铃的中年妇人就是大长公主了?沐淳诧异,在想像中以为人家是一怨妇。论投胎,自然是投身公主最好,若是那得宠的,养面首都没人敢置喙。入庵出家的公主,歷史上都数不出几个,沐淳难免想岔了。 看着上面的三个“大”贵人,沐淳有些焦急,不知怎么样才能为她手中正在做的这个大项目铺路。 今日,慧慈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沐淳,其的一言一行她心中全然有数。慧慈越看越是纳闷,明明一副薄命相,性子却格外火烈又不失圆滑狡黠,从她眸子里就没观出一星半点小姑娘该有的东西。 慧慈不得不承认,这姑娘出乎她的意料。 换得是随便哪一个,独自一人听了经又吃了斋,早就沉不住气想开熘寻婆婆去了。可她呢,丝毫没觉得难堪过,现在居然还有心思品鑑别人,品得津津有味。 齐王还是要走,说是要去大营巡视,大长公主娇嗔留他,齐王像哄孩子一样给她顺髮丝,拍了又拍,保证下次一定上来住三日好好陪陪她。 大长公主不依,说回京一年多了,忙得就没一日闲过,再不信他了。齐王无奈地看着杨皇后,一副拿皇姑奶奶没办法的委屈模样。杨皇后赶紧上前帮儿子说话,三人说说笑笑就像寻常人家一样和睦温馨。 三刻钟后,近二十贵女陪着皇后赏桃花,没多会子就分成了两路。再后来,跟臣妇们聊完天的皇后,又来寻臣女们玩了。 第124章 讨厌鬼 “看到你们,不免想到还在娘家时……”皇后开始感慨了, 年纪大了, 芳华尽逝, 所图的东西从数不清缩减为一两样,但是曾经的痕迹却在心中抹不去。 第147页 她道:“今日难得来得如此齐全,想个好玩的法子来乐乐吧。” 齐全, 这个词值得玩味, 众人心里笑开了花。皇后如此说, 不就等于说他们都是自家人吗。燕京贵族们哪能少了玩乐的法子,既然凤口都开了, 多的是出谋划策的伶俐人儿。 最后, 众人一致拥护夏老太君的提议:做诗咏春或猜谜。 做诗?沐淳头大。 古人真就那么爱卖弄文采?民间二月二龙抬头, 三月三上巳节, 五月五端午八月十五中秋,大大小小动不动就开诗会。在碧水,尹子禾最爱凑这热闹, 他有多喜欢, 沐淳就有多讨厌,她喜欢赏诗, 完全不会做, 偏偏想去赏人家,必须先得做一首才能入门。文化水准不够格,就不能一起玩耍。 沐淳心说这肯定没我的事,下意识往角落里缩, 听听她们做的过过干瘾就成了。 慧慈瞧见她的行为,抿嘴笑了笑,这笑冷冷的。 “每人一首,都要做,别扰了娘娘的兴致。”说话的是夏老太君。 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年都是夏婉茹拔得头筹。夏家有些东西可以谦虚,但这燕京第一才女的名头是不会谦的。 小尼姑们手脚麻利地把长案和方椅端过来…… *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太阳又偏西了一些,沐淳听得想打瞌睡。这些都是什么破玩意儿,少有能入耳,惹得她好想抄两首前世的名诗给这些贵女们长长见识。自然,除了夏婉茹的,才女就是不同,她咏花的极有新意。不像那些庸脂俗粉,全是华丽辞藻不见灵魂。 倒是有几个姑娘情知才华有限,弄了好玩的谜语出来凑趣,她跟着偷乐了好一会儿。 皇后道:“看来今年又是夏氏茹娘赢得奖赏了。” 苏小娘子徵得了自家祖母的同意,大胆进言:“娘娘,还有一个没作呢。” “哦,谁啊?”皇后笑问。 苏小娘子指向被桃花树挡了一半身子,最角落里的沐淳:“那位沐娘子。” 沐淳的年纪在一众贵女里是中等,个子也不算高,从皇后齐王现身始,她便谁高个就站谁身后去,杨皇后现在才注意到她。 “沐娘子?”皇后作势恍神,她压根想不起此人是谁。见慧慈轻轻点了点头,旋即才想起这么个人来。 “沐娘子是吧,还没想好吗?”杨皇后再次看了眼慧慈,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颇有些不耐。 沐淳耷着头,听见周遭传来了压抑不住的讽笑声。附近还有放肆的冷哼灌进耳朵,嗡嗡嗡像苍蝇似的恨不得伸手打开。 她今日就是一个另类,与人家格格不入。 就算她再是不在意,此时也有些着恼了。可恨她代表的是尹子禾的面子,若是她自己,她才不在乎这些,大不了站起来说自己不认识字,不识字又犯了哪条国法家规?谁还能奈何她不成。可见,沐淳已经气得有些浑不讲理了。人有慕强心理,反之亦有践弱心理,现在她就是那个可以任人践踏的弱者。 “嗯?”杨皇后再次提醒。 “沐妹妹若是不愿作诗,便给个谜语吧,今日大家坐在一处玩乐,没得漏了你一人。”夏婉茹的声音和她名字一样,温柔谦和。 苏小娘子好生气,为什么夏姐姐要帮这个讨厌鬼说话,明明是要她出丑的! 但是苏小娘子转眼看到杨皇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剎时便懂了:表姐厉害。 沐淳眼神闪了闪,尔后静静抬头迎上夏婉茹:我和你很熟吗?为什么要帮我? 夏婉茹居然想躲开她的眼睛,那什么眼神啊,不屑、嘲讽、全然是看破了她的用意之后,所流露出的挖苦意味。 夏婉茹下意识的把腰挺直了些,目中也不再有方才伪装出的善意和关心,没来由的多了些上位者见下属的风范,敲打之意甚是明显。 沐淳眉一拧,心下微冷,暗道回去要好好质问一下尹子禾,什么跟人家说清楚了,从出城路上夏家唤她过去,再到现在的情形,夏姑娘的所作所为她根本就看不懂好吧! 想着,她站起来,先朝皇后行了个礼,朗声道:“民女的确不擅长诗词歌赋,因条件所限,又天资愚钝,纵是后来家中有米下锅后,用余钱去进学,也是学的孝道妇道等与过日子相关的文章,做诗弹琴等雅事,天下女子并非个个都有幸染指。” 慧慈直觉有点不妙,这种情绪她也有过,仿如一只露出了尖牙的小豹。 沐淳没作停顿,继续道:“希望我皇明君能再活百年,这样,民女等乡野女子人人都能吃饱饭,尔后人人也可陶冶情操,懂得赏花识雅。届时,皇后娘娘随意指个路人,她都能出口成章让娘娘开怀。民发憨直不会说话,至此以后,一定回去好好潜心研究诗词歌赋,不求做个才女,只求不被人耻笑。” 杨皇后脸上讪讪,心中积了怒,这是明晃晃的打脸。你是一国之后,你的子民饭都吃不饱,你还嫌她不会做诗?民间疾苦你知多少?康西,那是大康战事最多的地方,流民虽在可控范围内,但从未断过。你锦衣玉食坐在深宫里,与“何不食肉糜”的昏君有何不同? “愿望很好,希望圣上当真能再活百年。”慧慈把话接过去,替皇后回了。转头又对皇后低声说:“倒是知道拉大旗,牙尖嘴利。” “放心,我怎会与她计较。” 谁知沐淳还没完,再次朝皇后施了一礼,又朝众贵女略略行了半礼,道:“那位文采出众的姐姐说得对。” 那位姐姐,敢情她根本就不认识夏婉茹?夏姑娘脸上登时挂不住。 “她说得对,民女不做诗也可以说谜语啊,今日与大家坐在一处,民女也被感染了几许文墨香,便出一个让大家猜吧。”说着对夏婉茹笑了笑:“感谢提醒。” “头尖身细白如银,论秤没有半毫分。”沐淳说出前半句,用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扫视各位贵女,听傻了的少女们这才想起“该做事了”。 “头尖身细白如银,论秤没有半毫分。眼睛长在屁股上,光认衣裳不认人!”沐淳笑问:“是什么?” 皇后凤颜一沉,众女俱是默首不语,有那心眼儿薄的贵女已然红了小脸。 慧慈喃喃又道了句:“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此女跟她的命术全然相悖,着实奇特。 闻得此言,皇后收起怒容,反手拍了拍左下的夏老夫人。 夏老夫人总感觉皇后这一拍布满了同情的意味,又瞧见宝贝孙女儿变色的脸,嘆了口气:“师太,夏家怕是无福消受这份姻缘了。” 除非,你能转得过你亲侄的心思。但是膳后你已经说了,你只能由他去。难不成,我夏家真就等眼前这丫头死了再嫁女儿进来吗?可笑。 慧慈默着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杨皇后倒是知道,慧慈俨然就是把她的难处晾出来,让夏家和佟贵妃也能体会到她的处境。曾小郎是她的亲侄,大康亏欠曾家,她亏欠娘家,有所纵容也能理解。 第148页 自己这个皇后和齐王,亏欠她的就更多了。就算没有这些缘由,以我对慧慈的敬重,又能说什么呢。 夏老夫人见两位神仙都闭口不言,愈加窝火,接着嘆道:“我宁可茹娘应付十个安份的小妾,也不敢要这样的刺儿头。您瞧瞧她,当着娘娘的面就敢出言讥讽京中的姐儿们。” 夏老夫人上这眼药,是想让皇后立威,惩治这桀骜不驯的贱丫头。 这边的交谈一直是低声细语,场中的夫人小姐们只在好奇皇后慧慈和夏老人谈的是什么,完全没管劳什子谜底。 “是针啊!” 又是沐淳的声音,杨皇后眉心一跳,颇觉头疼,真想把她直接赶了出去。 沐淳不全不觉已经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那个讨厌鬼,兀自笑道:“是针啊,绣花针啊,所以只认衣裳不认人嘛。” “行了,你可以闭嘴了!”慧慈首次生出后悔拎她出来“见世面”的心思。 她原有两个意思,一是想让她来受受措,自惭形秽后自难而退;二是如果她能立得起,便暂时由着禾郎,横竖这丫头没几年好活。 现在呢,或许没相准她的命格,且她又如此不好拿捏,真就成了个刺手的。 “师太,我做错什么了吗?”沐淳不再笑了,也没有委屈样,仅是正常询问。 慧慈憋着一口气,一时哑口。皇后没来由的笑了,转尔把同情的目光投向慧慈。 第125章 打gg要趁热 杨皇后嗔道,“师太, 你慢慢管教吧。” “皇后娘娘, 民女有好东西呈给大家, 请您允许民女多说几句可好。”沐淳又道。 皇后尝了一口茶,懒声道:“大康子民想多说几句话,大康皇后岂有不让的道理。” 坐在西北方的张家婆媳同时捂了脸, 想把脸上蹦出来的笑意遮住。 沐淳突然觉得这皇后也蛮有意思的, 机不可失, 打gg要趁热:“你们看看我牙齿可白?”说着露出八颗牙齿。 这……这情形好生荒诞,说她不懂规矩吧, 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她那美丽的笑容又让人狠不下心骂。不骂她吧, 又哪有在诗会上让人家瞧她牙齿的, 成何体统。 “白,至少比诸位姐姐妹妹的白多了。”沐淳自说自话,目光对准众贵女。 诸位姐姐妹妹下意识抿紧了红唇:好想朝她牙齿里抹泥巴。 “我以前比你们还黑还黄呢, 全因用了我家琢磨出的牙膏才变白的, 我家给它取名皓齿膏。十天脱黑,一月去黄, 不用两个月, 就亮白如瓷了,今日……” 姐姐妹妹们恨得咬牙:什么叫比我们还黑还黄,谁黄谁黑了?可恶! 沐淳优雅地从袖中抹出三支食指长的条状物,像后世电视购物里的模特那样轻轻托起。太监见皇后有身子前倾的意动, 忙去接了过来。 皇后从未见过这什么膏,几十年住在宫里岂有不好奇新鲜物什的,道:“皓齿膏?用什么做的?” 沐淳道:“全是平常我们用的洁牙材料,娘娘您可以让这位公公先用,看看效果再确定要不要信民女。公公的牙齿虽黄,却非常齐整,不出半月牙齿一白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看着也有精神多了。” 平公公想塞上耳朵,就没见过这般不会说话的死丫头,合着我还得感谢你夸我牙口齐整不成?你要是进宫来,我保证你活不出半个月。嘁,还半月就换个人,可恨。 杨皇后瞧见近身大公公给“夸”得怒不可遏的样子,心里又舒服了些。那丫头真就是少见的敢做敢说,熊心豹胆,偏又句句都是实话,直率得让人极为不适。 沐淳兵行险招堪堪是过了,宫里高高在上的贵人,顺耳的话听了几十年,怕是早就听腻,今日是不是忒新鲜? “诸位姐姐妹妹别急,我婢女那里还有,每人一只都管够。同样的,先让信得过的人试用,用着好,你们再使。”沐淳打听过今日大概会来多少人,只多不少。 张氏婆媳眼睛发亮,沐娘子哪是不会说话,她讲“信得过”的人,不就是不点破大家不信任这什么膏的意思吗,说好话歹话,端看她愿不愿意。这姑娘,着实有意思。 之前问沐淳父亲是何官职的正是苏大娘子,这时她忍不住悄声嘀咕:“买卖做到这里来了,也不嫌丢人!商人嘴脸浑身铜臭气!” 慧慈当然知道沐淳打的什么主意,然今日人家没说一个有关钱的字,真是让人感到滑不熘手甚是吃力…… 不管别人怎样,光明山之行反正在沐淳这里是完美闭幕的,准备下山时,戒顽兴沖沖的来了。 “沐娘子,师太让我带你们去竹林居接曾太太。”说着伸出手,“沐娘子,我有皓齿膏吗?” “我这里留着一支!”圆子从袖包里使劲抠,终算抠了出来。没办法,来的时候为了带多些,使劲往往里面塞,弄得她两条胳膊沉死了。 “谢谢你记着我。” 圆子大方表示:“那是当然,因为你对我们好呀,咱们都是朋友。” “小尼姑要那么美的牙齿干啥,又没人看。”沐淳道。 戒顽脸皮一僵,瞪着她。 圆子直安慰:“别理我家姑娘,你要真被气着就是入了她的意。” “戒顽小师父。”沐淳道。 “你又要怎么挖苦我?” “你哪天想还俗了,记得来找我,皓齿膏管够,我绝不再气你。” “哼,果然是挖苦我。”戒顽指着前面:“就是那里了,曾太太就在里面,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还有别的事。” “戒顽师傅,你一定会还俗的。”沐淳又道。 “我才不会呢,庵里多好,外面那些人都是乌七八糟的,我不喜欢。只是希望有趣的小施主能多来寺里走动。” 沐淳想了想,向她赔了个礼:“也许你是对的。” 一听这话,戒顽顿时就没那么有底气了,朝她打揖:“若是外面的人全像沐娘子这样有趣,我会考虑的。” “成,感谢小师傅高看我。” 戒顽咧嘴笑大笑,离开时恋恋不捨。 曾氏在屋中来回踱圈子,地都快让她给踩烂了,每每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都要冲出去看一看。她眼睛有些微肿,应该是刚哭过。 早前曾氏进得竹林居,见到大姐曾宝的第一眼,哪怕容颜早改三十年未见,她也知道这个尼姑就是她的大姐,准备了一肚子的质问全然忘光,只剩通红的双眼和竭力强忍的泪意。姐妹俩童年的稀薄记忆全被翻出来,幼时的美好和艰辛一股脑儿齐涌心头,足有半刻钟光景二人都是面面相视相顾无言。 姐妹俩并没有聊多久,明明是血缘最亲的人,却似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曾氏得知了沐淳的命术后,呆怔中张口结舌,骇得全然不知说什么,那泪水就跟断线珠子似的流不停。曾宝心下一软抓住了她的手,原本准备好的教训话同样也说不出口了。 第149页 曾宝只说如果你真捨不得那孩子,就依了你,全了你们的婆媳情份,也全了禾郎的心思。曾家是一定要重振先祖风范,靠不靠姻亲都无甚干系。禾郎只要得用有出息,别说死一个娘子,纵是死三个也不怕娶不上佳媳。 一听这话,曾珍鼻子呛了一下,先前对姐姐的那点埋怨紧跟着就融化了。姐姐是知道说笑的,就像幼时逗她一样,只是这宽慰人的话听来着实不入耳。 话不入耳,却并不妨碍曾珍收下曾宝这份心意,只是想到淳娘,她就五味杂陈,难受得紧。 “淳娘!”曾氏忙奔出来:“哎哟,可算是回来了!今日没什么事吧?可有吃饱饭?” “吃饱了,您呢?” 曾氏道:“吃什么呀,什么也吃不下,走,赶紧下去,回家吃。” “对呀对呀,我跟青书饿得快走不动路了。”圆子大唿小叫,恨不得飞回家。 沐淳急问:“你俩是没人招唿还是自己不吃的?” 青书低着头,有人招唿,但是她俩看不惯那些趾高气昻的官家婢女,没上桌。 沐淳气笑了:“你们真应该学二娘子,她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好吃就多吃些,不好吃也要硬把肚子塞满。下次记住了,无论发生了何事再是讨厌谁,都要把饭吃饱。” 曾氏本没把沐淳的话当真,怕她刻意说得轻松来安慰自己,见此情形就知她果真是没亏着自个儿肚子:“走吧,回家娘有话对你说。” “娘,淳娘。” 婆媳俩一回头,尹子禾像凭空冒出来似的站在竹林居门口。 “你何时来的?”曾氏一高兴,肚子咕咕咕叫得厉害,伤心难过时还没觉得。 “刚来不久,接你们下山。”尹子禾弯下腰,“娘,儿子背您下山。” 曾氏不愿累着儿子,“需不着。” “看什么看?我今日好好的。”见尹子禾死盯着自己,沐淳赶紧表态。话闭,忍不住挑了挑眉,把进庵后的过程讲了,除了听说皇帝在建公主府邸的事没说。 尹子禾听得高兴,提着的心慢慢儿落进肚子里,还发表了句观点:“那些幼稚的可笑之人淳娘别去理会,不值得在意。”说归说,他还是把苏家记下了,捧臭脚拍马屁的人哪里都有,万不该踩一个去讨好一个,此举太过下作。 但是到夏婉茹的时候他眉头突地就皱起,却什么也没说。他不说,沐淳也没紧逼,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准儿媳如此厉害曾氏自然也很高兴,真不知道淳娘是怎么做到的,好不佩服。但是,她脸上难掩复杂神色,现在一看到沐淳就忍不住眼圈泛红。 五人沿着山道往下行,没几步巧遇也下山的张氏婆媳,尹子禾赶紧上前去见礼。 婆媳俩看见曾小郎专程来接,就知沐淳的话不假。曾夏两家的亲事怕是真不成了,曾小郎根本就没有把老家定的娘子藏起来的打算。 道别时,张娇还像小大人似的邀请沐淳去做客,周氏也开口帮腔,态度算热情。尹子禾欣然替沐淳答应了。 冯氏对儿媳说,这小郎是个好的,就是亲事上犯了桃花。 周氏无不认同,说魏家那丫头仍是恋恋不忘他呢。魏清芳的母亲邱氏跟周氏是表姐妹,二人关系平平淡淡不好不坏,因着邱氏要给女儿谋划亲事,曾託付到张府来,想请周氏帮着相看合适的,是以她多少知道一些。 冯氏闻得儿媳这话哈哈大笑,说魏家娘子这是着了魔不成? 周氏颇为无奈地点头,道:“芳娘子性子强,非得她认可的才行。前前后后相看的小郎都不满意,说那些男儿非但不够贴心又无趣,还个个都自大得很,见不得女子比他们强,曾小郎就不一样。” 冯氏道:“难不成那丫头非要找个成日伏低作小一味捧着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沐淳心说:魏娘子指的是直男癌吗?这种病是环境养成的,尹子禾的环境“不好”。 第126章 没事了 “曾家太太!” 曾家主僕五人刚行到山脚下准备去牵马车,夏家那个僕妇又来了。 “曾太太, 我家老太君相请, 不知太太有无空闲。” 曾氏在出城时就说过要去感谢人家, 只是没料到上山后没机会,现在既然人家又来请了,自然得过去一趟, 当即就应了。 “托妈妈问问老太君, 我可否跟随母亲一起去拜望她老人家?”尹子禾上前一步问道。 僕妇眼神立时冒了光, 险些替老太君作主了。 僕妇走后,青书和圆子面露不解地看着尹子禾, 然后又警惕地看向沐淳, 沐淳被两个丫头盯得纳闷。这一小片刻工夫仿佛上演了一部悬疑大剧, 唉, 信息不畅通导致的后果。 僕妇回话后,曾氏母子便一同走向了夏府那一排马车,沐淳发现青书两个恨恨地瞪着尹子禾的 背影。问道:“喂, 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告诉我?” 圆子脸一白, 勐摇头。青书眼神闪烁,也咬紧了嘴巴。 “你们难道是听说了夏姑娘与曾家的亲事?” 丫头们四眼大睁:“姑娘您知道?” 沐淳白她俩一眼:“跟你们一处的婢女们说的?” “姑娘, 是不是那些小姐们也让您难堪了?”青书问。 沐淳拧眉:“怎么?有人欺负你们?” 青书忙摆手:“那倒没有, 上山前您就嘱咐过,咱们没被欺负着,只是那些人忒可恶,总说些让姑娘没脸的话。” 沐淳拍拍她的头:“没事, 你姑娘我让她们的主子没脸了。”然后神色严肃:“你俩切记不要乱操心,下回再听到什么就直接告诉我。” “好吧,我说!”圆子眼神还瞪着夏家的方向:“姑娘,姑爷在跟夏家议亲您知道吗?” 她问的是知道吗,而不是真的吗。 沐淳也在思考夏家的事,不知道尹子禾过去会如何做,三人不约而同都把眼睛投向了一处…… 这时,佟氏正在说:“曾太太,这就是小女茹娘,比曾小郎小一岁。” “曾伯母安好。”夏茹娘盈盈上前施礼,仪如竹气如兰,端庄大方。 曾氏还在琢磨如何与夏家打太极,回过神来见到夏婉茹的脸骇然就是一惊,脑中电光火石似炸了个天雷:此女就是她梦中的儿媳妇呀!紧接着,意识里只剩大姐预言淳娘的话,酸辣苦痛抽,五种混在一起已经品不出味来了…… 佟氏和夏老太君瞥见曾氏的神色,相视一笑,颇有些得意。 看看吧,看看吧,看看你们丢了怎样一个佳媳,后悔去吧! “娘?”发现母亲失态,尹子禾出声提醒。 “啊?哦!”曾氏登时正了正神色,随口道:“真真儿是个好姑娘,名不虚传。”话到这里说顺了,自然间就接上一句:“不知将来哪家郎儿有幸娶着您的宝贝孙女儿哟,看着就惹人喜欢。” 第150页 这话说得言不由衷,曾氏觉得牙不舒服,暗自庆幸还好一直没松口,要不然,真就应了那梦了。相比起夏家这种通身上下摆出倨傲的亲家母,杏娘妹子那样的实在是好太多了。 佟氏眼含笑意:别管是哪家,横竖你家是没机会了,嘁。 夏老太君朗声道:“年纪还小,我跟她祖父都想多留她几年。曾太太可别夸她了,名声大了是累赘,提亲的太多,都没法子好好相看了,哈哈哈……”夏老夫人口里笑着,眼神仍粘在这对母子的脸上。 曾氏继续顺嘴儿接道:“不关事,慢慢相看,相信有老太君和夏太太的眼光来把关,一定会给大娘子挑个堪配的京中好郎儿。” 夏家婆媳神色一窒,一股仙气儿险些没提上来。夏婉茹大胆看向尹子禾,见到的却是他大松一口气般的解脱模样,心下没来由的就翻滚起了浓浓怒意。 大口松气的尹子禾并没发现对方的异样,他听沐淳描述了夏婉茹的行径后,便想着特意前来再跟夏娘子解释一翻。如果可以的话,还要问问对方上次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曾小郎可更光明磊落些”?难道他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吗? 但是看眼下这情形,不是淳娘今天的表现很让大姨母满意,就是大姨母自己改变了心意,曾夏两家已然息了结亲的打算。既如此,他当然生出解脱的快感,也没必要再跟夏娘子说什么了。 待他迟钝地接收到夏婉茹的怒意时,立即轻蹙了眉头,两眼平视过去。 夏婉茹心口扑扑跳,各种思绪纠缠其中,帕子都要揪烂了。他此翻上山来真就只是为了接他母亲,不是想来宽慰我让我安心的?他对我从未生过心思?难道那句他老家已有定亲娘子的话也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并不包含要我以后好好善待妾室的意味? 曾牧晟!你跟天下男子一样,都是容易被美□□惑的贱人! 短短几瞬时间尹子禾思量了不少东西,最终他决定先把亲事解决了,朝夏家婆媳行礼道:“多谢老夫人和太太对小子母亲的关照,明年小子成亲,二位尊长若能前来观礼,小子不胜荣幸。” 佟氏险些气炸,人家这是在正正经经的说事,不是因为被“扫了脸”故意强逞的。从头到尾,这这这门亲事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夏婉茹俏脸已然怒泛青,道:“祖母,时候不早了,启程吧。”话闭,率先上了车。 曾氏尚不清楚与夏家的亲事曾经议到了哪一步,感受到突然冷下来的气氛心觉不妙,紧跟着告辞走人。 来时两个时辰,回去时要快小半个时辰,这一路进城都是下坡,马车走起来轻省许多。 尹子禾对沐淳道:“没事了。”以后再没有什么事可以阻止他们成亲了。 没事了?尹子禾左眉头用力一挑,忍不住埋怨道:“你一定是起先没说清楚,让人家生了误会,我怎么感觉夏娘子看我就像看不听话的小妾呢!她可有当家主母的派头了,吓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噗——”轿边上的圆子和青书完全是凭本能在大笑。 一直很沉默的曾氏也崩不住扯开了嘴角。 青书道:“只有咱们姑娘调教小妾的份,谁有资格来教训咱们,是吧姑娘?那夏家婢女得意个什么劲儿,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纵是夏家官再大也不行。” 沐淳冷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曾氏收了笑,正色道:“这你丫头别乱嚼舌根,夏家与咱们无甚干系。” “真的?”原来姑爷的“没事了”是这个意思。 尹子禾不想再纠缠这事,倚过来揪沐淳的鼻子:“你怪我,我受了。事情已然了结干净,现在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之前吧……”之前他本想把沐淳拘着少出门,谁想她把生意都做到皇后面前去了,师太都拿她没办法,他更不能怎样了。该她的能耐! “有鲍叔帮手,眼下咱们不用请人,院子也够使。明日你有空吗?陪我亲自去合欢街逛逛。”沐淳也希望这事真能了干净,当务之急是把事业做起来。 “没空也有空,娘子的吩咐岂敢违抗。” “姑爷这嘴也太甜了吧!” 轿中笑声不断,曾氏撇开眼捂住嘴憋泪,瞧,孩子一门心思想着赚银子,还有好多计划没做成,为什么这么能干的儿媳非是个夭寿命!唉,禾郎一早就知道,成日装得若无其事的。徜真到了那一天,该如何是好! 他们前脚回到宅子,沈英兄妹俩后脚就上门了,沈彩很八卦地打听今天发生了什么,沈英愁眉不展,问他怎么了偏又不说,只盯着沐淳发怔,根本挪不开眼睛。 “喂,你哈喇子流出来了!”沐淳瞪他一眼回身进屋去卸妆换衣。 “英表哥,随我进屋来,有话与你说。” 沈英目光一顿,才发现尹子禾直直立在他鼻子前,吓得退后半步,恼道:“我耳不聋!” 这厢,夏老太君祖媳孙三人回到夏府后的脸色不比沈英强多少。 “茹娘,心里不舒服?别是对那坏小子动心了吧?”佟氏语气甚为忧心。 夏婉茹摇摇头说了三个字:“他不配!” 佟氏心下一痛,果然是动心了。本以为曾小郎是个可靠重情又有大出息的人才,岂知竟不是个东西。 “你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明日娘带你进宫。罢了,你的亲事还是让贵妃娘娘作主吧,我去看看你祖母。” “娘的意思是,我还要让娘娘重新作主一回?为什么我们自己不可以作主!” 佟氏忙道:“好好好,我们自己作主,娘也捨不得嫁你早嫁,娘不催你。” 夏婉茹见娘误会了她的意思,只好再说道:“娘,您见过齐王几回?” 佟氏如临大敌:“总共就两回,包括今日!茹娘,你可别煳涂,齐王最多年底就将大婚,侧妃的位置我们夏家可不敢要。” 夏婉茹心里一暖,扑进佟氏怀里,母女俩相偎着久久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第127章 疯道 次日,夏老太君的荣熙院暖阁里, 佟氏把怀疑女儿对齐王有意的猜测跟婆婆讲了。 夏老太君额上的皱纹又添一道, 跟皇家结亲啊!别看佟家二娘已为贵妃, 说到底还是个妾。只不过,这妾并不是人人可做。李贤妃母子接连失势,眼看齐王要被提太子了, 进齐王府, 等于是进了宫, 将来的事情还真说不清。 佟氏道:“或许皇后经此一事,会想着补偿夏家。”话说出口, 佟氏心下便憋愤不已, 京中勛贵们少有不知曾夏两家在议亲, 这亲事不成, 外面的言论总是对女儿家不利,岂能不让她恼恨。 夏老太君呷了口茶,心神微动。齐王妃早就定了汝南周氏七娘, 目前没有大婚只是因上月齐王病了一场, 待病癒就该过礼。齐王这病来得蹊跷,莫非当真她家茹娘有幸封后?天意不成? 可是老太太嘴里说的却是:“茹娘赶在这当口突然生出这么个念头, 总是有斗气的嫌疑, 且等看看吧。” 第151页 佟氏深以为然,想了想问道:“母亲,听闻周七娘貌似无盐,此话可真?” 夏老太君正色道:“莫轻信外面的传言!”又说:“也不知这话是谁放出来的, 弄得京中贵女一个个都起了心思。” 佟氏心知不该多想,可就是忍不住。平常女子模样若是普通一些,也不至于被传出“无盐”的名声,想来那周七娘的样貌堪配得一个丑字。齐王并不以貌取人,而那曾小郎就……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茹娘才改了心意? 婆媳俩思到一块儿去了,决定此事要从长计议。首一条,就是要入孩子的意,绝不委屈茹娘。 “英哥儿,到底出了什么事?”曾家小院里,曾氏问外甥。 沈英从进门到喝完这盏茶,嘆了不下二十口气。 “吁——”沈英又长长嘆了一声,流年不利啊,新愁旧愁千苦万苦,别人科场情场双得意,他是哪边都不得意,人比人气死个人了。淳娘跟表弟在师太那过了明路,那死小子跟个护食的老母鸡似的,恨不得他不再上门露脸,说的话要把人怄死。什么君子不夺人所好,什么君子不强人所难,又什么男儿当知晓伦理纲常,弄得他好像是个胡搅蛮缠的卑鄙小人。 “爹爹要我回康西大营,我原想着明年就是武举,好歹中个举人再进营,可他一个劲地催,勒令我下月初八就起程。早知如此,我何必进一趟京呢。”如今倒好,媳妇没追到,连好日子也没了,这倒霉催的。 尹子禾问他:“怎么,那边有情况?” 沈英神色莫名,怔了怔,模稜两可地嗯了一声。道:“唯今之计,只有装病一条路可走了。” 出这鬼主意的臭皮匠是沈彩,想尽办法要让他哥哥中个举人。原因很好笑,因为那皮七郎明年也要赶考,别沈家姑爷考上了,沈家舅爷还是个白身,忒没脸了。她认为,爹爹非要哥哥速回康西,只是想让哥哥对淳姐姐死心罢了。 几日前兄妹俩收到了沈林从肃州寄来的信,信中措词相当凌厉,言明即使没有尹子禾,沈家也绝不同意娶沐淳过门。他二人不知道怎地父亲突然改了态度,难道是榕州的沐家父母惹着他了? “装病?怎么装?你不怕我告密?”尹子禾淡淡道。 沈英霍地站起:“你试试看!” 曾氏忙劝:“兄弟俩别老吵嘴,英哥儿,好好给你爹爹商量,他是个讲道理的人。” 沐淳换上舒服衣裳走出来接腔:“难道沈大人不希望你早日考取功名吗?如果不是,你就没想过他这么做的原因?” 沈家兄妹俩同时垂眉,原因当然知道,就是不好给你说。沈英委屈地看着她:你还真是没良心,有必要紧催着赶我滚蛋吗。 曾氏火上浇油:“淳娘说得对,英哥儿你莫要犟,赶紧准备,别耽误了你爹的大事。” “唉呀!”沈英登时面露夸张的痛色,一副被全世界抛弃了的难过样。 但是比起一月以后,他见到父亲沈林时得知将要面对的人生大事,届时他一定会说今日自己这副鬼模样忒矫情了。 事实上,沈家并没有与沐二郎关系闹僵,催独子沈英回去只一件事:成亲。 沈林看上的姑娘是陈昂陈都督行八的庶妹陈瑶,陈八娘今年刚好十五,性情和模样算得与马上十九的沈英般配。 这件事情的缘头要从沐淳一行离开榕州一月后说起,顾杏娘不是有了个信佛的爱好吗,榕州大大小小的庙宇她都快走遍了,犄角旮旯里的小神仙都要拜全,恨不得所有菩萨都来庇佑她沐家的宝贝女儿。 三月上巳节大曾氏投其所好主动约顾杏娘去邻县的水观音烧香,因着脚程远,一来一回要一整天,沐二郎便歇了一日带着一双子女陪娘子一起去,权当踏青。 进庙的时候还好好的,出庙时门口那个破衣道士突然就揪住了沐二郎的衣襟不撒手。 问他何事,他道明年的今日就是沐二郎的祭日,但观沐二郎前半生替枉死人积了阴德,又有些功德在身,他愿意泄露天机为沐二郎逆天改命,让其多活几年以济苍生。 什么多活几年?一个开铺子的沐二郎又能济什么苍生?正常人听得这话不抡拳头就算克制了,沐二郎看他衣衫褴褛猜他是想骗些银子花,不多不少施捨十两过去。 岂料道士竟不接,摇头摆手,问他家中是否还有一个女儿今日没来? 沐二郎阴恻恻地笑着点头,当下就怀疑这道士认识他,心里琢磨他背后的人是谁。但是接下来道士的话就听得让人遍体生寒。 道士说,沐二郎的大女儿可以靠手艺吃饭,虽有倾城之貌却香花早凋,死相惨烈无法瞑目,比沐二郎身首异处还要凄凉。沐二郎的死是咎由自取,女儿的死却是人为迫害。道士当真是语不惊死不休,不待人家回应又兀自给出破解之法,说只要沐家大女不与捧书本的郎君结亲,命运才可稍有好转。 顾杏娘惊得一时都忘了动手撕道士的嘴,下意识问:能有多好转? 道士说:可以安然活到虚岁十九病亡。 顾杏娘两眼一黑,险些昏死过去,幸好相公把她扶住了。沐二郎喝道:“狗道,你想要怎么个死法,朗朗干坤岂容你在此招摇撞骗!” 说着就要擒道士去见官,道士轻轻一掂脚就坐到了水观音外的大桐树上,沐二郎如何还够得着他。这下好了,他站得高看得远,声音愈发洪量。 “你命中占财,到哪都能抓得一手好钱,可惜是个出外讨生活的贱命。且妻命堪忧,娶不着能助你的贤妻,也纳不着益室的良妾,早亡就应在这妻身上。十年前你走贪狼运,天姚星沖妻宫,合了色劫,损银又失孩,明年你那色劫应在北边,再是难逃,大命所归!” “狗道,给个痛快话,你是谁的人,想要如何图谋我沐家?”沐二郎气极,当面就把这话问了出来。十年前,不就是因付氏那事导致杏娘硬生生打掉了一个孩子吗,财是失了,孩也确实是失了。罗衣巷知道这事的人不少,想打听不是难事。 道士纳闷,“图谋你什么!不可污衊于我!贫道只是看你头顶有红气,两肩扛黄云,断你在做利国利民之事,便想损点功力让你多活几年,就当是修道积德。” 聚起来的香客眼见这道士越说越没边,头冒红气肩扛黄云的鬼话都编出来骗人,皆劝沐二郎算了,就当遇了个疯道士,明白人怎好跟疯子计较呢,罢了罢了。 沐二郎一跺脚转身准备走人,谁知那道士突然指着沐秋儿,“你这小女儿是个精明的,早早的就知道为自己谋划,可惜女婿是个北边来的薄情冷血泥鳅,夫妻俩专抠吃娘家,你那独生儿子一辈子做牛做马为姐夫挣家业,可悲可嘆。” 顾杏娘嘶声大吼:“想我夫妻俩半生与人为善,你这黑心道士为何非得满口恶毒诅咒!你闭嘴,快闭嘴!” 道士大声嘆道:“唉,尔等庸人,拿着我这金锅当泥锅,有眼不识泰山!”又道:“你这妇人在送子娘娘跟前跪了不下半个时辰,想来还奢望着求子。省下这份心吧,你命中注定只有二女一子,就算怀上了,也是孕气古怪之象,投胎的都是些哄娘哄老子的顽皮鬼,怀不住,还没得平白伤了身子!” 第152页 顾杏娘悖然变色,沐二郎心下也开始微微着慌。观得夫妻俩的脸色,一旁的大曾氏禁不住暗自琢磨。 眼看闹下去收不住场,最后大曾氏出来劝道:“别跟这昏道扯,待回去我寻人查查他的来歷。” 第128章 春困 回城后,沐二郎和顾杏娘接连三日没吃下几口饭, 忧心沖沖的等着大曾氏来消息。 这三日, 大曾氏除了调查那道士, 还专程携礼去拜见了慧慈留在康西的联络人,此人就是小筐儿的干爹杜公公。杜公公是慧慈的得力干将,该知晓的事情他都知晓。既然大曾氏特意来问沐家大娘子的命格, 想是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也没隐瞒, 把主子判的命格一五一十讲出。 大曾氏心里恨得慌, 怨大姐偏心,小妹的儿子不娶短命鬼, 他的儿子就该娶吗。就算是个平妻, 也是门亏本生意, 更别说沐淳娘还是个命中无子的假媳妇。俗话说慧极必伤, 果真天下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过于聪慧的人,活不长。 大曾氏心中有了数, 好歹她不是个心思恶毒的, 编了些话回去骗沐二郎夫妻。说那道士是个游方老骗子,身为道士却专爱守在庙门口寻那有钱的财主骗吃骗喝骗钱, 让夫妻俩别多想, 疯道纯粹是瞎白话来骗人的,为的是让他们施捨钱财破灾。 沐二郎连连点头,说老早就知他是骗子,桩桩事都在瞎矇。 大曾氏眼神闪了闪, 笑笑走了。 沐二郎心思沉重,顾杏娘却开了颜,并不知道她相公也着人去查了。 那道士是个游方的不假,但是专守在庙门口骗吃骗喝却是没影的事,大曾氏定是查出了什么才刻意隐瞒。她隐瞒,那就定是与胡萧两家无关。如此一来,八成疯道确实有些道行,能堪透命相…… 半月后,大曾氏再次上沐宅来,打了半天太极,最后提出想用银子买皓齿膏的配方,沈家出本金专司生产,沐家干分五成纯利。 沐二郎皮笑肉不笑地推说方子尚未完善,等沐淳从京城回来后再说。 大曾氏当即就催,“哦,这样啊。那沐兄弟赶紧写信给淳娘,让她早日完善了。不满你,我已经试过水,榕州那些官太太为讨我手中仅剩的皓齿膏,什么花样儿都使出来了。这可跟香胰子不同,每人三顿饭吃完都要使的,想想一家子要用多少,会用得多快?全是银子啊。早一日,就多赚一日的银子。 沐兄弟是不是在给二娘子寻女学?康西最有名望的刘夫子就在童家,童太太大前天还专程跟我问起这皓齿膏的事,这刘夫子可不是前碧水县令太太,那可是有真本事的先生。眼年二娘子也快九岁了,属实该早些进学。” “曾姐姐的话是没错,但是杏娘成日担心淳儿在京里过得好不好,不准她弄那些东西,免得被人说道。姐姐再急,也要等孩子回来先。钱财乃身为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哪就差了这几日。说起我这小女儿,那可真叫当爹的头疼,成日就没片刻工夫静得下来,童家那般人家怎敢叨扰。倒是不怕把她给拘傻了,就怕她这性子惹了祸。” 大曾氏闻言尴尬地笑了笑,再不好提这事。 半月后,肃州的沈林便收到了来自榕州的家书。 他一面吩咐大曾氏早日把方子拿到手,若应了那道士的批语,沐二郎明年就要西去,剩下那个脑子简单的顾氏,再大的家业也守不住,且不管沐家能不能一直干分五成利,他沈林最少能保证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去,不至于被人欺凌了去。 一面又为他那不长进的儿子寻媳妇,想让儿子早日断了念想,少伤些心。于是,瞧上了陈家的八娘子陈瑶。陈家的嫡女他沈家供不起,一个养在主母身边的庶女正好。 陈昂见过沈英一回,回去商量了几日,便笑着替妹子做主了。 现在肃州城中陈府里的陈瑶姑娘,已在羞答答的绣嫁衣。未来公公正五品外官,手握实权,又是兄长的下属,沈家是独子,据说生得威勐端正……陈瑶娘满怀着对未来婚事的期待,一针一线密密缝,正等着沈英。 燕京城,沈英从小姨母家归来,心情比去时还要抑郁。那两个现在愈发腻歪了,中间别说插个人,连根针恐怕都插不进去。哪曾想淳娘去了一趟光明山,师太都奈何她不得。这样的女子,怎地偏偏就对自己无心?或许,有些人的命就是天生比别人的旺吧…… “少爷,今天少喝些,身子要紧,病了如何赶路?” 沈英喝的是烧刀子,这是京里最得劲的酒,一口一口心无可恋地用力往喉咙里灌,火辣辣的感觉甚是舒畅。听得绿妖又不长眼地一旁聒噪,气就不打一处来。 “滚开,别讨骂!病了正好!赶鬼的路,烦人!”总不能样样都不如尹子禾,他中了文举人,我硬得中个武举人给他瞧瞧。 绿妖满脸委屈泫然欲泣,少爷近日脾气愈发大了,动不动就骂她。 沈英这一喝,喝得天昏地暗,三更天时,他犯困了,用仅有的意识往卧房爬。绿妖咬紧牙关使出全力也扶不动他,想了想,任醉熏熏沈大少爷以相当难看的姿势歪在桌边,飞快跑了出去。眨眼功夫,她抱着两床厚厚的床褥回来,将其中一床铺到地上…… 旺儿喝了绿妖特意端去的汤,撑不住坐着就睡死过去,迷迷煳煳嘟哝着:“春困啊春困……”。沈彩和府中年长的仆佣们此时早在唿唿大睡。 绿妖几下把沈英的袍子扒了,再几下把自己的衣裳脱了,呵了口气,冷得哆嗦嗦钻进被窝。沈英酩酊大醉,浑身似个火炉子,绿妖用力抱紧他,两人肌肤相亲顿时驱走了些寒意。 “嗯……呵……咿……”沈英额间的绒发汗津津的,煳煳涂涂本能抱紧怀里嫩嫩的身子图凉快,他应该还有些残存的意识,知道这是绿妖。只是不知道自己是躺在厅里的地上,还以为是在自己的卧房中。 “少爷……”绿妖照例先凑上嘴唇。 沈英下意识含住了,就跟喝酒一样吮得啵啵响。绿妖当他是动了情,照旧去拉他的亵裤,发现小龙还未抬头。 “难道男人喝醉了就不行吗?”绿妖发急。 清醒的时候少爷晚上要了她,早上都要赏避子汤,可是不清醒的时候,少爷又…… “少爷,绿妖好不好?” “嗯……”沈英仍然在梦中。 绿妖再次探过去,仍是没见昂扬,她愈发急了。急中生智,口中娇喘道:“少爷好厉害,少爷最喜欢亲绿妖的小兔子了……” 如此一翻引导,沈英的男性本能起了反应,习惯性地低下头像是寻找奶源的婴儿,拱着嘴就欺了上去。小龙,终于是抬头了。 早上醒来时,绿妖早已不见,沈英却闻到被窝里满是欢好后留下的熟悉味道。疑惑地东看西看,跟个白痴似的。 当沈宅里的沈少爷还在研究那味道,犹豫要不要赏一碗避子汤下去的时候,这厢尹子禾和沐淳已经在合欢街逛了一个时辰了。 第153页 “禾郎,你说这一排六间都是燕京府衙的铺面?”沐淳问道。见尹子禾点头,她好奇得很:“很贵吗?为什么没全赁得出去?” “这里位置太偏,在最街尾了,西边一出去就是天坛,寻常少有人从那边行来,人流少了两成。加之,公家的产业,租金一整年一交。你瞧,三丈的开间,又是上下三层带后院,一整年光租金就得一万二千两,不是做老了有口碑的东家不敢赁。” 沐淳眯眼暗笑,她不是满意这铺子,是满意尹子禾的功课做得足,没有敷衍了事。 “衙门的铺子怕是不敢轻易毁约吧?”沐淳最担心的就是以后生意好了房主坐地起价,这种恶劣事自古都屡见不鲜。 “那是肯定,一,价格不会乱,绝对按照行情来;二,只要咱们交了租金,无人敢半途赶人,次年续租我们是优先。公家铺子地段稍好一些的,从未有过空着的。” “决定了,我就赁这里,西数第三间。” 尹子禾认为沐淳太莽撞,暗怪她脑子怎地煳涂了。劝她三思四思最好五思,一句话:哪来一万二的银子,就算凑齐了,难道交完租子空着不成? “钱的事情你别担心,我借借你这个人,去银号贷三千两银子,不是够了么?交完租子,余下几百两就够使了,我要做的生意需不着太多本钱,大头在这铺子上。” “你!”尹子禾气道:“我能值三千两?你太看得起我!” “不是啊。我看不看得起你不重要,关键是银号人家是给这个价呀!举人可贷三千两,进士八千两,你们这些读书人可值钱了!” 尹子禾险些黑了脸:“老实交待,你从何时起就想着卖我?” “穷则思变嘛,从打听到京里的行情后就在想法子了。我问过,只要两厘的利钱,不多。” “若是……”尹子禾吞下余下的话,若是被同窗知道他去银号借贷,那得多丢人。“罢了罢了,卖我的事情你赶紧打住,不是三千两吗?交给我。” “好!”沐淳差点笑出声。 尹子禾见不得她奸计得逞的小样儿,一把抓过她的手,“走,现在回家。我下午就上山。” 第129章 第一件赏赐 其实沐淳还有个法子,并不是非要小相公去求慧慈不可。她的法子就是先在家里开作坊, 等送给杨皇后等勛贵们的货回款以后再赁铺子。大康皇后是多有钱的主儿, 一高兴随便赏个物件儿卖了就够租子了。 说起那些勛贵, 真要感谢张家婆媳这两个命中贵人,若不是她们,沐淳手中根本没有订货的单子, 打入京城的士家市场哪能又快又顺当。那日她可是仗着货好, 肥着胆子得罪了不少人呢。 沐淳急于把铺子开起来, 让牙膏成为百姓必须品。古人短寿,除了营养跟不上之外, 牙齿没保养好也是一个原因, 人没老牙先坏。无从贡献科技, 赚钱的同时能给这个时空的人们行点善举, 也不枉她穿越一场。 下午尹子禾果真上山去,至从沐淳来京,他爬光明山的心情就没真正痛快过, 今日不同, 他觉得空气里都有香甜气,鸟语花香春意倦倦。一路行一路惬意地挑开布帘子赏景, 偶而小寐一下, 再偶而甜蜜蜜地幻想明年成亲后会怎样,两个时辰的路一晃就过去了。 去到竹林居,慧慈师太瞟了眼志得意满通身轻快的“亲侄子”。 指向案上的一对玉手镯,道:“皇后娘娘赏那丫头的。” 尹子禾收起心思正襟危坐, 等慧慈接下来的话。 昨日,皇后回宫就传太医把沐淳进献的皓齿膏验了,没发现其中含有害的毒物。坤华宫大太监试完如实禀告,道用此物洁牙后:清爽、甘甜、生津、舌觉更为灵敏,用膳时竟品出了之前从未品出过的味道;再配上沐氏制做的小木刷,以往没有清理的地方都给刷了个干干净净,连他嵌了两日怎么弄也没弄出的细菜梗都给一併刷出来了。 皇后纳闷这东西真有那般好?今日早膳后忍不住用了一次,然后就着内侍赐玉镯。其实慧慈昨晚就直接用了,她信服自己的相术,早断沐淳非大恶之人不可能有害人之心,何况量其也没那胆子。用后大觉好,早上一起床就先漱口,饭后再漱了一遍,本是也该赏点东西下去,但见皇后一早送东西来,便就免了。 尹子禾肩膀一松:“牧晟明白,往后淳娘每月做好后都会挑最优等的呈给娘娘。”又道:“姨母,想来您也知道,淳娘想靠这个赚嫁妆,可惜京中铺贵……” 慧慈眼一抬:“差多少?” “一万两。” 还真是不客气!慧慈给了小筐儿一个眼色,后者就跟着竹林居的掌事尼姑去了里屋。不过眨眼工夫,五百两一张,装了二十张银票的小匣子就交到了尹子禾手上。 “这是光明山入的股,利息就是每月山上全庵的用度。” 闻得此话,尹子禾就知道这一万两姨母是不打算让他二人还了,鞠了一个九十度躬,感谢之意尽在其中。 “好了,既然你对她有心,她又有这翻志向,便由她去吧,横竖这五年让人家过得心怡些。” 尹子禾登时咬紧牙齿,拳头也捏紧:“姨母,您是不是见不得我开心?如果将来证明您是错的,现在您对我说的话有多残忍?” 慧慈眉一抬:“若无错,你会感激我一直在提醒你不要用情太深,情深不寿,可知?”话闭坐直身体,“行了,说正事。” “太学的假也该完了,你收起心思再在里面好生习一年,明年就去刑部。或许,还有任职下放的可能。”慧慈说到这里,再次抬眉:“进士科不比举人科,没有官场的歷练,不学些实物进肚子别想取得好名次。” “姨母提醒的是,牧晟心中有数,也早在准备这些事。”尹子禾松开拳头,厚脸提醒:“姨母,以后能不再提淳娘命格之事,行吗?” 慧慈不搭这话:“好了,拿着银子赶紧回去吧。身边可要人?” 尹子禾不好紧逼,答道:“有小筐儿就够,他顶两个龙禁精尉。” “不是问你。”慧慈懒懒道:“她昨日带的那两个女婢……”话说一半懒得再说,摇了摇头。 “谢姨母关照,淳娘……”尹子禾在肚子里琢磨该如何措辞,罢了,还是明讲吧。道:“淳娘身边已经没了师太的人?” 慧慈睃他一眼:“你愿意让男子近身照看沐氏?” * 最后尹子禾婉拒了慧慈,既然暗处的护卫没撤,淳娘就需不着多的人伺候,他猜测淳娘压根不愿意接收姨母调教的人。 回到家时天已黑透,今日沐淳亲手烤的大羊腿,除了有些煳,盐味尚够,能入口,尹子禾进院就闻到满屋子的孜然香。心说淳娘对他还真是有信心啊,这羊腿怕就是来犒劳他的。 “淳娘,又是你教圆子买的香料?不错,饿了饿了。” 第154页 “什么叫又是我教圆子,我除了指使别人做食,真就自己不会做了?上回的糖醋排骨你没吃不成?”沐淳的脑袋从木炭堆中冒出来,鼻尖一坨大黑点。 上回?上回糖醋排骨险些把大傢伙的门牙都酸掉,尹子禾真昧不下良心夸一句好吃。转过话头把淳娘唤进屋去,本想伸手把她鼻子上的炭灰抹掉,可是鬼使神差换成舌尖去勾……干是干净了,可是小娘子大火了。小娘子一火,那条讨厌的黑狗就跃跃欲试想来护驾。 “你能不能正经些!我脸上有屎你也吃不成?”沐淳现在都害怕跟他呆一个屋,继续下去总有一天要擦枪走火。 “我错了错了,看这是什么!”尹子禾赶紧拿出装银票的匣子,把上山后的情形讲出。 “我的娘啊,一万两!” 沐淳进京时还在想着要认真对付的老尼姑居然给她送银子来了,好吧,自家人,不好再称老尼姑了,随小相公叫她一声姨母吧。 “你心够黑的呀,明明三千两就够了嘛。” “少有少的做法,多有多的做法,宽裕一些总不是坏事。” “好,别说一万两,就是一百万两我也能使出去。快把玉镯子给我瞧瞧,宫里的东西呀,啧啧……”沐淳埋怨这厮是不是没眼色,说了有赏赐却不知道赶紧拿出来,非得人家问。 “瞧你那没见识的样,随便一对镯子就把你打发了。据我所知,皇后赏一个小宫女都不止这点东西。” 沐淳倒是很知足:“够好了,她明明是不喜欢我的,难为还肯赏东西。其实你得了这镯子就不应该再开口借银子的,我猜卖出去怎么着也够三千两。” 沐淳当真是爱不释手,这绝对是缅甸老坑里产出的佳品,冰种,算得碧绿剔透,杂质完全在可接收的范围内。放在后世,不说值五十万块红票票,三十万的实价肯定值,玉中一级品种了。姥姥曾经就有这么一对,跟这个一模一样…… 沐淳手指在镯子上来回摩挲,有些记忆穿越十回都忘不掉。姥姥的镯子本是要留给她的,可惜在姥姥的葬礼上,被她白眼狼姑姑以留纪念的藉口夺走了。其实白眼狼并非沐淳的亲姑,是收的养女,姥爷战友遗孤。 便宜姑姑大学没毕业就嫁给了某军区一位后勤部长,年纪足可做她父亲,这位部长也应该算是她父亲的战友,不知老夫少妻是如何相处的。在沐淳穿越前两年有场大整肃,那部长被查了进去,白眼狼姑姑也没跑掉,大快人心。 “你居然想卖!”尹子禾无语至极:“赏的东西宫里都有记录,你只可以送给身份相衬的人,绝不能外卖,当心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沐淳一个激灵,艾玛,把这茬忘了。顺手就把镯子戴上了,晃晃手腕:“漂亮吗?” “漂亮!”曾氏在门外站了许久,趁势走进来。 刚想把沐淳手腕握住捏一捏的尹子禾赶紧抽回手,作势抚自己的鬓角。 “淳娘,你把铺子的事情忙完,就赶紧做嫁衣。” “伯娘您怎么老是催嫁呢,有什么好急的呀。嫁过来也要过了十八二十才养孩子,您抱孙子还早呢。” 提到孙子,曾氏心口一窒。 “伯娘您昨日是不是没睡好?眼窝都是黑的。” “是吗?那赶紧去寻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你也一併号号脉。”曾氏说道。 昨夜曾氏没睡到半个时辰,心里反反覆覆想沐淳命格的事。狠下心肠不娶?她不是没想过,恨自己做不到。可要让她像儿子一样甘心接受,又过不去心里那道槛。只想着早日把亲成了,兴许做了几年夫妻,二人的感情能淡上一些,多一日,淡半分,真到了那一天,便就没那么痛心了。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身体好得很哩。”沐淳道。 “娘,身体要紧,凡事有儿子,想再多也无用。您若是病了忧心的又多一个。”尹子禾意有所指。说着就要出去寻大夫,让开几副安神的药,怕娘伤坏了身子。 沐淳装着不懂尹子禾话里的意思,劝道:“伯娘,淮南王的事要慢慢来,一切有慧慈师太和禾郎谋划,您的确是多想也无用。您是不是昨日听师太说了许多,所以就失眠了?” “是啊!”曾氏无力地坐下,有一针没一针的扎着鞋垫,很是用力。 沐淳眼神直闪,果然那慧慈也懂得相命,但是把她的命相错了却不自知,弄得曾伯娘茶饭不思。可她又能怎么办?愁人。寻思着要不要划一笔资金去寻“高僧”来给自己相命,宽一宽婆婆的心?还没待深想她就绝了这心思,以慧慈在京中的地位,找个假的怕是没法让人信服。 “姑娘,羊肉再烤就干透了。”圆子在外喊话。 “伯娘,先用膳,鞋垫放着我明日做,做完我就把那料子裁了缝嫁衣。”沐淳哄人不眨眼,什么明日缝嫁衣,包准一觉醒来全忘光。 曾氏点头:“好,吃肉去。”横竖日子要一天一天来,趁着人都齐全,好好儿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沐淳:皇后还是小气了些,不知下回能不能多赏点。 皇后:你以为皇后都腰缠万贯?下回赏你一个爆栗子。 第130章 红颜祸水 翌日尹子禾就去燕京府衙寻管公家产业的主簿租铺子,然后又跟着沐淳去收料, 回太学前想尽力多做些事, 好让她轻省些。其实本可以请沈英帮手的, 偏他不愿意,倒让沈英有劲儿没处使,只得蜷在院子里给小姨母熬药, 好比杀鸡用了把大牛刀。 曾家的小院子横七竖八堆满散的整的大麻袋, 光是大水缸就占了一半面积, 后面运回来包装膏体的筇竹只能往房顶上搁。曾氏和沐淳与人为善还是有好处的,遇着卸货, 若是有那左邻右舍凑巧走到院门前, 都会上前搭把手。 “这小娘子可真叫厉害, 长得一张娇娇脸却愣是气力不小。” “可不就是, 利利落落的出得众,过日子就得这样的娘子。” “人还大方,说是待开了业要送咱们一份那清牙的什么膏。” 不到五六日, 眼看院子真堆不上了, 沐淳只能先把配制好的浆料让鲍叔运到合欢街去。铺子三层,楼上左右得空着, 不如利用起来。 这厢还未正式开业, 那厢光明山就送来了三张订货单子,全是使过后还想使的,寻不着曾家,寻到了光明山去。官太太们也不矫情, 有一家还想入股,沐淳自然是婉拒了,道小本买卖,当不得。 一晃就到了初八,民间有七不出门八不归家的忌讳,不知为何沈林非要儿子选七七八八的日子启程。马车一出燕京城西门,车夫一转马头就驶上了去往西北的官道。这车夫是沈家京中的家奴,跟康西沈宅里的常寿是父子,功夫不比他老子差,听到少爷质问。 回道:“大人着小的带您去肃州,有要事。” “什么!不去康西大营了?爹爹可有说遇着了什么事?” 第155页 “没有,大人没有别的交待。” 绿妖和旺儿登时紧张起来,害怕老爷在那边遇着了难事,若不然也不会现在才告诉少爷实情。沈英的担心不比二人少,上车时那点不情不怨吓得全然跑光。 “少爷,您这几个月全荒废了。”绿妖说话阴阳怪气。 沈英自觉理亏,难得没有开口训斥她。 马车一路风驰,日夜赶路,原定的端午后到,结果提前了七天。 陈昂闻得沈家小子急慌慌进了肃州城油然失笑:“沈大人,令郎挺心急的嘛。” 陈昻将至而立之年,尚未蓄鬚,高鼻剑眉身姿挺拔,别有一翻成熟男子的魅力。嫡妻五年前产子而亡,至今没有续娶,外人都道他重情,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不论是康西还是燕京,明里暗里想和他结亲的勛贵不少。 沈林脸不红心不跳:“那是当然,八娘子这样的好姑娘,他修了几世福才娶得上。” 陈昂一边笑一边摇头:“怕是担心你吧。我猜,你并没有与他说实话。” 沈林目光微闪,他脸皮修炼得还可以,没有反驳,转而解释道:“最近边境处的逆贼异常活跃,前日抓到一个探子,都督还怀疑军中有细作,总有点不太平的预兆。犬子定是听到什么风声,所以才急着赶路。” 于是二人便说起了军务,沈英急吼吼跑到衙门来时,二人刚刚把下一步计划部署完。 “下官参加都督大人!”沈英单腿着地行了个结结实实的下属礼。 陈昂扯嘴笑了笑给他扶起来,“第一,你不是本官的下属,第二,你也不是官,第三,你三月后就该唤本官一声舅兄。” 沈英一心急着解释,脱口而出:“西北大营不是正在筹备先锋旗吗?小子不才,甘愿替父分忧……什么,舅,舅兄?” 沈林心里甚为暖和,自己这个不孝子还算有点良心,一进城没来见自己,而是先去了一趟营里了解情况。看儿子一脸的芒然和惊愕,他皱眉正色道:“都督大人经不住你爹的百般肯求,终于答应将八妹下嫁于你,我特意等着现在才告之,便是想给你一个大惊喜。怎么,欢喜傻了吧。” 欢不欢喜不知道,傻是真傻了。沈英神色木木:“这……”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父亲顶头上司的面拆父亲台,心里苦如黄莲。 陈昂一甩袖子像看好戏似地盯着他,沈英被盯得如同僵硬的石头,早就不知该怎么说话,陷入失语中。不带这么吓人的,盲婚哑嫁也得有个度,父亲此举属实可恶! “别看本官年纪不轻,但八妹今年才刚及笄,不是老姑娘,你这小子一脸苦相是为何?” “我,我不是,我……” “无妨,今日特意在此等你,就是要带你去府中与八妹见上一面。” 沈林厉眼一瞪,“都督大人在,为父不好斥责你,快快回禀都督大人,为何一脸苦闷?” 沈英低下头,在心里将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您还想让儿子笑不成!简直欺太甚,为什么不给我几许准备的时间,哪怕一日也成。 “问你话!” “我……大人,小子是担心配不上陈家小姐,害怕辱没了她。” 沈林道:“方才是谁说要替父分忧抢着做先锋?你的气性呢!快收起你那诚惶诚恐的小家子气,都督大人既是答应了,必是认为你还入得眼,还不赶紧收拾一翻随父上大人府中做客!” 陈昂再次摇头,见沈英像具尸体走出去后,对沈林道:“沈大人逼婚的手段着实厉害,连本官都给利用了。” 听闻逼婚二字,沈林突地跪下:“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浑小子肚里没有二两墨水,生性憨直,根本不知自己所求到底是何物。眼见他表弟喜欢一个女子,自己也跟着喜欢,傻不愣登的,看着就可气。”沈林没想隐瞒,以陈昂的人脉许是早就调查出来了。去年在榕州,沈家没藏着要给儿子娶平妻的事,也没拘僕从的嘴。 “沈大人何需如此,我看上的正是令郎性子纯稚无诈心。他十五岁入康西营,风评不错,做事稳打稳扎从未有过偷奸耍滑的行径。亲事嘛,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喜欢谁便纳谁,以他的性子,万不会愧对正妻。至于平妻,我想,沈大人已无心了。” 沈英一个激灵,都督果然知道平妻之事。忙道:“自然无心,大人英明,下官也是此般想。时下人心不古,犬子唯一的优点就是有颗难得的赤诚之心。” “哈哈哈,说得好,所以你快些起来,若是我真要怪罪你,半月前就开始了,何需等到现在。” “就知道大人目光如炬,不会拒那些小节。”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陈昂说着踱步到方案前,略想了想:“听闻沈太太持家有道,产业里的出息甚是不错,颇叫康西一众官吏眼红,可否传授些许秘笈?” “哪有什么秘笈,不过是因寻着个擅经营的异性兄弟,犬子原先就是看上了那家女儿。”沈林闻弦知雅意,既然上官想探究,便不等他问继续交待:“那姑娘性子和模样皆出类拔萃,早年就与下官连襟家有口头婚约,然,想您也知,下官外甥上京承了曾姓,为了不愧对人家姑娘,下官才想着纳进府予个平妻。” “哦?可是去年你四处托人办迁藉令的那家?姓什么?” “沐。”沈林回道,莫名紧张。 “对,就是姓沐,这个姓不常见我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五年前你就是因沐家与另一户的儿女官司被项大人参了一本,才转投的我这里。” “大人好记性。”沈林解释道:“下官先前就讲那姑娘生得甚是标志,无可避免惹了肖小觊觎。” 陈昂脑中不由又浮现起沈英方才那副苦相,剎时冒出红颜祸水这个词,鼻翼翕动了两下。“哦……如此一来,你连襟那边……”他话说一半,停住了。 沈林回道:“小女上月来信,外甥原订的婚约不变。”他面上目不斜视,心眼却是左顾右盼早不知瞄到哪里去了。这才知道陈都督真正的“雅意”怕就是意指京城势态。 陈昂剑眉淡淡撇了一下:“哦?正月里不是据说曾夏两家婚事议得热火朝天吗?”就是因为这两家议亲,名不见经传的曾家才被世人知晓,同时,李贤妃和宁王也因曾家的昊义公主屡屡被圣上训斥。小小一个凭空冒出的曾家,搅和了燕京一池水,导致齐王后来居上霸据优势。 期间变化只在朝夕间,政坛当真是瞬息万变。 沈林干笑两声:“下官与外甥相处时日并不多,不甚了解,只是听姨妹说此子性痴,认准的事无人可更改。” “呵?”陈昂也笑:“想来慧慈大师也无可奈何了?” “是啊,好在右丞大人明月入怀,不跟他计较。”沈大人继续做一个知趣的下属,把上官想知道的全数交待。 第156页 陈昂眼神一亮,对那位师太的实力有了计较。认为自己这步棋没有走偏,或许太子之位非齐王莫属了。不过,就是那承曾家门楣的小子,好像不怎么有智。 衙外,沈英哪有心思收拾,守在门口的绿妖见到少爷如丧考妣地走出来,满肚子疑惑。 “车上还有新衣裳吗?换一件,我要去相亲。” “啥?相,相亲!”绿妖张口结舌。 陈府在肃州占了小半条街,陈昂之父曾任吏部郎中,虽是五品小官,盘根错节的关系却打得很夯实。告老后随儿子来到西北荣养,原在京中纳了三个小妾,过来又纳了三个,总共一妻六妾本是超编了,但这事民不举官不究,大家都是如此,法不责众早是常事。 八娘子陈瑶的姨娘只生了她一个,满府上下十一个女儿全仰仗着最有出息青出于蓝的嫡子陈昂,这门婚事倒是真让其他庶女艷羡。首先夫家是兄长的下属,将来必是会好好对八娘;其次,听说那姑爷迟早也是个官身,熬几年指不定还能得个五六品的诰命,届时算是出了头,姨娘在府里日子就好过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苏家娘子:那掉进钱眼里的财主女儿怎地还不开始卖皓齿膏,再迟本姑娘就不稀得要了,哼! 财主女儿:呵。 第131章 后悔 陈老太爷刚刚去前街与人斗完棋回来,知道长子今日要带人回家相看八女儿, 于是难得迈步跨进了正室陈老夫人的院子。一进屋, 就听到老伴的声音。 “大郎只知操心妹妹的婚事, 长媳死了五年,也不知为自己张罗。”陈老夫人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把这话晾出来叨叨一回。 “他不是忙吗?何况嫡孙今年都已五岁,一不是没有女人伺候他, 二不是无人给他送终, 操什么闲心。等定了储君, 到时让新天子给他配一门亲不正好?” 陈老太爷这话一说,老夫人适时闭嘴了, 老头子早给她说这道理, 她不早就不叨叨了吗。问道:“您可知大郎为何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这门亲?咱府里女儿多, 平素他下属来求娶的不少, 没见这般痛快过。” “呵。”陈老太爷放下茶碗:“咱家郎儿站位了。沈家,是皇后一派。” 这正是陈昂同意与沈林结亲的目的,知子莫若父, 陈老太爷告老七八载, 政治嗅觉仍是很强,儿子也承了他这点。 且不管沈家父子在陈家这客做得是否融洽, 回沈林住所的路上, 绿妖是红着眼睛的。上车时还是微红,下车时,已如同浸了辣子水,泪珠子扑簌簌掉。 她恨, 她不想少爷娶妻,就她和紫苏陪着少爷不行吗?康西大营里好多军官都没娶着正妻,身边全是妾室,不一样有儿有女好好儿的吗?为什么少爷非得娶个不知性情又没从小处在一块儿的外人,那个陈瑶娘死死板板的就像一块死咸鱼,眼珠都没见怎么转过。 她一边想一边哭,情知不能把少爷和那些娶不上正妻的小官吏相比,他们是刀尖舔血的人,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她家少爷是不同的。可是现在,她宁愿少爷和那些人一样! 沈英本就烦躁郁郁得没边,再见到这副如同死了娘老子的脸,气得一把推出去,喝道:“同样是模样娇俏的女子,为什么有的人脑子配得相貌,而你就愚蠢如猪!绿妖,你在想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我明媒正娶你!” “少爷!婢子难过,心里就是难过,好难过,想忍也忍不住,呜……”绿妖痛苦万分,使劲儿吸气,又用力捂嘴。 “你难过个鸟!”沈英最是厌人哭,他本就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往日看着赏心悦目的花儿眼下就如同一块淹在水里的烂叶子,喝道:“你心真是大了!留不得了,明日就寻个人把你配出去!” 并不是吓唬她,是真起了这心。爹给气受他只能忍,没得还要受下人的闲气,不求她是朵解语花,至少也不该是个娇娇气气惹人生厌的废物! “少爷不会这么狠心的!不会的!” 这边闹出的动静沈林当然知道,想了想还是把儿子唤来书院准备点拨几句。核心意思很令人心寒却符合当今的主流观,怪只怪那通房丫头失了本份吧。 沈林担心绿妖生出歹心,内宅里的那些阴狠事儿,他也是在纳了杨姨娘后才有所关注。这绿妖如果有他的芸娘一半知趣,今日也不至于摆这副丑态。珠娘挑的什么人,只捡模样儿不挑性子,误事! 第二日,肃州官所这一小片都听到了沈军监院子里传出来的纳喊声。 “少爷,我不嫁,我不嫁!死也不嫁!” 绿妖昨天完全没把少爷要将她配人的话当回事,她的信心来自二人床弟间的欢愉。行房时,少爷一口一个心肝,恨不得把她揉进肚子里。哪料当真要配她出去,待她看到那个不知从哪寻来黑得跟煤炭似的大男人吓得魂飞九天。 这个小子叫赵六,虽然长得老相,实则还不到十七,家里就一弟一姐,住在官所附近,平常有空常来帮沈林收拾屋子赚点零碎银子。沈林看他忠厚老实,曾开玩笑说要给他寻一房妻室,赵六傻呵呵的早巴巴儿盼望着。 没想到梦想成真了,满脑子都是对沈大人信守承诺的感激。但是呢,今天这模样儿顶顶好的俏娘子完全看不上他,视他如洪水勐兽。只得尴尬立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想劝俏娘子,刚开口吐出两个字就被她兇狠瞪过来,喝道:你闭嘴! 沈林急着上衙,挥手先把赵六带走,朝儿子说了一句:“大男人连个女人都摆不规矩,何谈建功立业,这般无能,妄为我沈英的种!” 沈英哪里经得被人如此埋汰,愈发恼恨绿妖。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女人太过慈善,一个个都不把他当回事。 大踏步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绿妖拎回屋,重重关上门。 “不嫁?行,那我就把你卖了。非但不用赔两担嫁妆,还可以换些银子回来。” “少爷,为什么?为什么?绿妖有何错?绿妖心里眼里全是您有何错?” “到现在你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沈英咬着后槽牙,再次痛恨自己的心善:“旺儿,立即寻牙人来,今日我非把这蠢货卖了不可!” “少爷!”旺儿吓着了。直给绿妖使眼色,连他这个男人都懂的道理,为什么死丫头就是不懂呢?你是通房啊,通房就是暖被窝的,居然敢参言主子娶妻的事儿,这不就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吗! 沈英如同一个炸毛狮子,一跺脚:“还不快去!连你也敢不听我的话了?” “遵命!”旺儿还想多活几年,拔腿就跑。 “别去,旺儿快回来,我不能卖,卖了你们都会后悔的!” 旺儿像演杂技一样原地打了个转,“后悔啥?”还想骗人,再磨蹭下去说不定会被打死丢乱葬岗餵狗。 “我有了。”绿妖泪眼婆娑满目含春地看着沈英。 “把话说完。”沈英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又不是没沾过血,眼下真有一拳打死她的冲动。 第157页 “有了少爷的骨肉呀!” 原来是这么个有了…… 傍晚沈林回来,正迎上儿子送诊完脉的大夫出院子。 “英郎,谁病了?”沈林一脸寒色,怀疑儿子是不是在搞什么花样,这混帐儿子要再次挑战他的底限不成? 沈英没吭声,手中拿着一张药方,低头朝屋里走,握拳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旺儿,你说!” 旺儿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回老爷,绿妖说她怀了身子,少爷才请了大夫来,不是有谁病了。” “怀了身子?!” 旺儿快让沈大人的怒火烤焦了,忙把话说完:“但是大夫不敢确定,说日子太浅,要观察一月再来复诊。” “混帐!舟车劳顿中你竟还有心思搞女人!”沈林一句解释也没听当即就给儿子定了性,只有在途中没有条件准备避子汤才会令这通房怀孕,本以为他有孝心担忧自己,岂知,就是个色中饿鬼,真真混帐。 “老爷,少爷不是在途中……”旺儿赶紧解释:“绿妖说有一晚少爷喝醉了,她想扶,却被少爷错当成歹人打晕,然后便要了她。绿妖次日醒来也是怀疑行过房,并不敢确定所以没有去要汤喝,也,也没有告诉少爷。” “当成歹人打晕?”沈林气急反笑,问儿子:“你信?” 沈英还是不吭声。绿妖缩成一团,终于知道怕了。 沈林又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得无可救药。轻轻松松被这么一个小贱货算计了去,不如死了的干净!” “爹爹!儿子没说相信,从此以后,再不沾酒。”说到这里沈英厚着脸皮一顿:“至少保证不再喝醉!” 沈林气得脑门生疼,嘆了口气:“你说,现在怎么处置她?先不管一月后有是没有,你想将来宅子里多个庶长子庶长女?” 沈英勐摇头:“爹爹,绿妖本性已坏,再是留不得,儿子嫌恶她生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想要,请您相信儿子。” 绿妖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呆望着沈英,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日就能让少爷嫌弃她,以前的情份全是假的吗?她只是那日不知道少爷从曾家回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少爷要喝闷酒,听说沐娘子去了光明山,一定是受了委屈,所以少爷才心疼难过。说不定一难过,就强硬地要把那沐娘子娶回来,他一早就说过要强娶强夺。徜若当真让沐淳娘嫁了进来,少爷眼里哪还会有她。 她不喜欢沐娘子,也不希望少爷有别的女人,暗想着说不定如果有了孩子,少爷的心就全在她这里了。少爷不像别的男人爱喝花酒爱出去野,等她的孩子出生,他们三个就能开开心心过日子了。少爷不是要挑两房吗?她和紫苏随便哪一个都捨得让孩子继在二老爷名下…… “少爷,婢子知道错了,求您不要狠心卖婢子,真知道错了。” 第132章 竖子狂妄 “少爷,婢子知道错了, 求您不要狠心卖婢子, 真知道错了。” “晚了!”沈英咬牙切齿:“你难道不知我最恨专横恶毒之人, 更恨被人算计!你,非卖不可!” 说罢,本想骗她喝下打胎药, 现在也不想骗了, 将手中捏皱了的药方扔给旺儿:“立刻煎了, 给她灌下去。” “少爷!”绿妖浑身发凉,差一步就要厥过去。此时因为身子太冷, 才感觉到身下有热气, 本以为是吓得失了禁, 岂知…… “少爷您瞧, 绿妖她,绿妖她……” 只见绿妖蜷缩处的地砖上有红色的液体渗出来。 “快去!请大夫!”沈林高声道。他不想儿媳还没过门家里就惹上人命,尽管这通房是卖的死契, 沾上血光总是晦气不吉利。 旺儿如离弦的箭冲出官所, 一边跑一边喊,还好那大夫带着小药童慢慢悠悠尚未走远。 “慢点慢点……”老大夫的腿脚不利索, 旺儿直接给他背起狂奔, 颠得老头儿晕头转向胃里翻江倒海。断断续续道:“你们,官所这片的,连,连个小厮都浑身蛮劲儿。” 一刻钟后, 老大夫哭笑不得说了两个字,啼笑皆非地告辞而去,“复诊”银子都没要。出了门口,跟药童捂脸笑,还说:“这家是想孩子想疯了不成。” 沈英两眼瞪如铜铃,一脚把坐在椅上刚刚把完脉的绿妖踹下去:“贱人,居然敢骗我!” “葵水来了,很好!”沈林拂袖而去。 * 绿妖最终还是被卖了,直接在当地卖的。八岁入沈家,有吃有喝舒舒服服过了八年,不知去到下家是何光景。旺儿去偷偷打听,得知买家是一有钱的胡商,别的情况就打听不出来了,猜测可能讨绿妖去做妾。时下胡人喜欢大康女子,而大康男人有些又喜欢胡人女子,真是…… 因着闹得太兇,沈林行事要求自己君子坦荡荡,事后,他一五一十告知了陈昂。所以,陈瑶知道这事后,特意写了一封长信宽慰沈英。劝他不要气坏了身子,没脸没皮的下人打发了就是,为这生气不值当。 字迹很清秀,跟沐淳的有天壤之别,沈英瞳孔一缩,将信纸揉成了一团。 经此一事,沈英颇有些歷经千帆的沧凉,女人当真是个麻烦事,成亲就成亲吧,反正娶不到如意的,娶谁不是娶,省得再让他爹看不起,成天骂自己不成气。娶个主母回来管他在榕州的通房紫苏,免得再闹出事。爹爹说得也无错,明年他就及冠,是该收心成家立业了。 “英表哥要娶妻了?”沐淳惊讶得很,没想到沈英也玩起了闪婚。 “嗯,听说是陈都督的庶妹,比你长一岁。”尹子道:“八月行大礼,想想咱们送什么。” “送皓齿膏啊,肃州那块市场也不小。”沐淳掰着手指头笑道:“和都督府攀上了关系,沈大人的手段不错嘛。反正沈家和我家一直没有撕破脸皮,如果他愿意抽空赚点酒钱,便把那边交给他吧,照规矩给他两成利。” 这个时候结亲,又是闪结,沐淳总感觉陈昂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听闻那陈都督风头正劲,连他都看好慧慈一系,怕是胡大郎家的靠山真就立不稳了。 半月前,慧慈遣了一个从宫里退养的老嬷嬷来家,一是给她们讲时局,二是教她们规矩礼仪。这嬷嬷尚算温和谦逊,曾氏和沐淳都不觉反感。尔后老嬷嬷跟着婆媳二人去张府拜会了一次,又经张老夫人冯氏的引荐,去了另两家官吏的府上做客。 是以,在老嬷嬷走之前,沐淳把京中宫中能打听出来的基本上都知全乎了,终于得知曾在碧水管渔监司的胡公公就在李贤妃宫里任职。既是这样,去冬想半路截杀她家的胡大郎便是奉李贤妃之命,所以胡红忠身边的小眼男人才说“怕是防着我们”。 敢情早就是死对头了,就是那胡红忠,怎么看都跟胡大郎不像一家人。 第158页 迷团解开后,沐淳觉着好笑,李贤妃怕是拼了命不想尹子禾跟夏家扯上关系吧。谁曾想,这边压根就没那意思,何苦多费事。回想入京小半年都太太平平的,沐淳忍不住要感慨一句:果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尹子禾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记仇的,我本以为你还会跟香胰子一样,跟沈家五五分帐呢。” 记仇?自然是指去年沈家要她做平妻的事。 “五五分怎么可能,京里的市场是我打下的,东西又是我搞出来的,将来我的夫君也是官身,我又不缺本金,为什么还要对半分呢?那不是傻吗。失了做人的准则,这样行事,会被人看轻的,更会惹来不安份的人以为我好欺,平白多出许多麻烦事。更有甚者,怀疑我们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沈家捏在手上,然后用力挖,挖不出就凭空捏造,你想想,那得多可怕。” 总之,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在世人心中就是惹眼。 尹子禾同意:“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愿你跟沈家太近,别误会,不是因为马上就要成亲的表兄。” “那是什么?” “反正就不是就对了。” “明明就是。” 尹子禾落下阵来:“好吧,是是是。我这辈子都没法再与英表哥像幼时那样心无芥蒂。” 沐淳一怔,这人心眼子小得不如一颗碗豆大,懒得理他,心里继续算帐:京城有她,康西有爹爹,现在西北又有沈家了,哇,分店开遍大康各城的皇图霸业指日可待。 “姑娘,老爷和太太的信。”圆子捧着书信进来,边跑边道:“这次怎么晚了小半月啊,姑娘快看看日子,是不是路上给耽搁了?” 沐淳一整月都在忙着合欢街的铺子,收猪毛,招小工,找匠人,运筇竹,还要联繫康西会馆里信得过的跑商供材料,没得半日轻闲,都没发觉信晚了。随着信来的还有银号的汇票,她那酒坊每半年一次大盘帐,收益兑成银子汇进大银号,她拿到汇票就可以在京城取银子。 她只扫了一眼汇票就猴急地将信撕开,照例先一目十行扫一遍再慢慢细看。这个习惯是前世养成的,因为每天看的东西实在太多。 “姑娘,这回老爷又说了什么可乐的事?” 圆子磕着瓜子儿还等着沐淳把信上好玩的事读出来呢,什么二娘子被人骂了一句小胖子后开始节食了,又什么小郎不爱念书只爱作画,连算盘珠子都拨不来,成日挨老爷的骂。 还有,太太是不是又认识了一位新菩萨,成日学习念梵文,老爷做梦耳朵里都是那些听不懂的经歌,第二日到了铺子上打瞌睡,哈哈…… 但是,接下来圆子观着姑娘神色不对,慢慢的瓜子也不磕了。 “淳娘,可以给我看看吗?” “看吧。”沐淳递过去,一脸的寒意。 尹子禾没看到一半就心惊肉跳,恼恨起未来丈人。哪有这样的亲爹,疯道士的话“不知真假”都敢给女儿说。另外,他又非常羡慕这父女俩,没有丁点秘密,相互信任的程度令人可嘆,心里莫名涌出酸意。 “淳娘……” “让我静一静。”沐淳抬脚进屋就把门关上了。她有逆麟,她的逆麟就是这辈子互亲互爱的家人。加之本身还有个天大的秘密,杂乱的思绪在脑子里排山倒海,恨不得吼出来。 尹子禾顿时心生不被依赖和被嫌弃了的苦意,把仍没看完的信放下,径直走了。淳娘只要遇着烦心事,从不会立即与人分担,剎时就像变了一个人。但是转念一想,这又是她异于别家娘子的地方。 他一走,沐淳又突地将门打开,只望见尹子禾一个消失的背影。 “圆子,信给我。” 圆子不迭地呈上,刚想询问,“砰”门又关上了。 沐淳压了压胸口,一行一行继续看,刚刚只看了个大概就怀疑道士是慧慈安排的,现在静下来分析立即排除掉。慧慈显然没必要多此一举,反之,就是那道士本就真懂得玄术了。所以,他说的话或许就是前世的真相? 沐淳深吸一口气:沐二郎身首异处而亡,死在北方,且是咎由自取…… 沐秋儿的夫君也是北边来的,还是根冷血泥鳅,专抠娘家。有娘家可抠,也就意味着两方亲家在一处,不是泥鳅来碧水,就是顾杏娘带着儿女去了北方。就是不知这“北”是碧水县的北方还是大康版图上的北…… 从小被顾杏娘当财主儿子贵养的沐冬才一辈子都没有大出息,让姐姐姐夫压着…… 至于沐春儿……沐淳闭上眼睛,原主死的时候并非十九岁,实岁只到十七。是的,提前被折磨死了,瞧,谁说命数绝对天定?不一样被人为改变了? 那歹毒的魏家母子!沐淳一直藏在心底,不在其位不懂其心,占了受害者身体的她,对其前世仇恨感同身受。 道士说明年沐二郎将死,而她明年就将成亲。前世沐春儿也是十四岁多出的嫁,时间上与前世应了,那时,沐二郎就曾来信说要归家。三月花朝节!沐淳眼眶一红,沐春儿是四月出嫁的,前一个月她爹就已经死了。可怜的沐老娘和沐老爹啊! 沐淳再次深唿吸,捏信的手指头微微发颤。世界奇妙,冥冥之中真有股神秘的力量存在于世间,那道士竟然看出沐二郎积了阴德。他们父女俩帮顾万德翻案,替庆源坊王家父女逮出兇手,不就是积的德吗? 沐淳相信了这力量的存在,尔后心存敬畏?才不是,她站起来继续阅信。如果前世和今世没有区别,那上天何必让沐春儿重生,沐春儿淹死了,又何必让她过来补位,闲慌了不成? 明年花朝节,让沐二郎哪也不去,看到底会不会祸从天降!至于沐秋儿将来要嫁的夫君,应该不难避免…… 想到这里,沐淳将手中的信已翻到第三页,爹爹这信有两层用意:大曾氏隐瞒真相用好话宽慰沐家,多半就是相信了道士的谶言,以她的心机,怕是还有另外获取信息来源的渠道,这才会真信。 佛道不是一体,却又相通,曾家的大姐可是高僧吶。爹爹说这些,估计就是想提醒女儿在京里多个心眼,毕竟他的女儿是个聚宝盆,是能生钱的。 就算是这样,沐二郎还是把女儿该得的银子全数划了过来,不知是出于对女儿信任,还是出于对曾家的尊重。 沐淳心说大曾氏以前没想过要香胰子的配方,现在却一心求皓齿膏的,担心的不就是怕她突然没了吗。呵,沐淳冷笑,就算十九岁死,也还有五六年,急他娘个甚。既然如此,皓齿膏她就独做了,两成也不分。 爹爹的第二种用意在最后两页,恨不得要她指天发誓不许相信道士的话,每一日都要过得喜笑颜开。还道,他准备在入冬前来京城。 沐淳揉头:“爹不放心啊。”来了也好,到时把完整的方子拿回去,榕州的作坊该立起来了。沐家的生活水准与前世差别越大,应该摆脱前世命数的可能性就越大。 第159页 沐淳休整好状态出去时,曾氏和尹子禾坐在堂屋等着她。圆子一脸的担忧,青书抱着小黑一脸的疑惑。 “伯娘,禾郎,你们都知道了吧?瞒着我干什么?” 曾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骗她,听闻这不容置疑的口吻,剎时没了底气:“淳娘,你误会禾郎了,他根本不信这个,所以就没想过要跟你说。娘呢,其实信不信都不关事。”曾氏语气相当复杂。 沐淳依偎过去:“伯娘,我知道,我很感激您。那狗屁话是不准的,如果人的命运一出生就註定了,那还努力什么?倘若断某人能活一百,他非要五十岁就拿刀抹脖子,这算怎么回事。” “你有什么打算?”尹子禾问。仍是那副受了重伤的状态。 “照旧。”沐淳坐直身体正色道:“我们京中的一切事宜照旧,与沈家合作的事就算了,没得让人家沾上晦气,” “好!” 曾氏喉咙发痒,“这是为什么?沈家怎么了?” 沐淳怎好细说,看了眼尹子禾,这苦羞使交给他算了。 “娘,没有为什么,淳娘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沐淳一愣,心说你解决问题的办法还真是简单粗暴。 曾氏看了看这两个,暗自猜测可能是她二姐哪里做得让儿媳妇不痛快。她那二姐呀,由来是个精的。 沐淳晚上在灯下字斟句酌写回信,尽量放轻松了写,希望爹把娘和弟弟妹妹都一起带来,因为明年她要成亲,自然,禾郎也说要让尹伯父随他们一同进京。她跟爹说,别担心宅子小,有了酒坊的出息她一定能在他们来之前购上大宅子,算是她送给弟弟冬才的老婆本。 * 命格一事至此以后曾氏再不提,本心里,她也希望儿媳妇争口气,破了那命术,届时让那些信誓旦旦的人没脸。 五日后,铺子开业前的工作完全准备妥当,沐淳偏不信这个邪,连吉日都不挑,决定就这天开张。曾氏到嘴的话硬是咽了回去,果真全依她。不说古代,就说现代也难遇上曾氏这样的婆婆。 鲍旺是现成的掌柜,沐淳身穿青色男装在里屋坐着,当尹子禾带着太学同窗来的时候,她人都没出去,由得圆子和青书上去瞎招唿。只有完全放开了手才能培养出得用的人才,沐淳深谙这个道理。 “檀菲”两个鎏金大字明明晃晃悬在门樑上,白日里店中也点起花型琉璃罩灯,客人行到哪个角落都是亮堂堂的。上了白漆的一格格货架整齐摆在东面和南面,上面堆放起排列有致的皓齿膏和皓齿刷,西面却是空着,只略略摆了两套桌椅,不知作何用。 檀菲?卖的什么东西?客人跨进来方知,敢情这檀指的就是口啊。专程为清理人的一张嘴而开一间大铺子,在大康还是头一份。寻常哪个街头巷尾没摊子买,就算进店也是夹着香胰子杂货一起。 客人们进店后半个转身就一眼扫到底了,愣住,偌大一个店面当真只卖这一样物什,不怕亏到姥姥家去?客人们在新奇过后都这般想。 “今日是买一赠一。”青书战战兢兢上前招唿姑爷带来的士家子们。 一学子打趣:“敢情还要收我等银子?” 尹子禾笑道:“那是自然,我娘子还未过门,就算过了门,这些也全是她的嫁妆。” 青书生怕书生当真不给银子,忙道:“买一赠一,算下来一支只要两钱五,很划算。”说着,先递了一只小竹筒过去,然后再递上另一只,这样一来就显得第二只是白送的,有心理上的满足感。 书生接过,发现这竹管儿还弄得挺精緻,檀菲皓齿膏五个字龙飞凤舞雕在筒身上,握在手心里感觉蛮不错,一个字:雅。就是怎么觉着这竹子跟他见过的不一样,好像硬上一些。 青书见他紧盯着看,解释道:“竹筒收回来后,我们要制,先加了东西浸泡再用开水熬煮,最后温火烘烤,最后还要晾晒一日才装的膏,非常讲究。” “郎君,我家姑娘说用完的竹筒本店可以回收,凑齐十支能换一支新的回去。那边还有用陶罐装的,量比这个大,自然价格也贵上一些。” “新鲜!那我以后要买洁牙的物什,最好来你家?哈哈哈……” 多说几句话青书就放开了,一脸的骄傲:“那是当然,您用习惯了,也不会去别家买呀。” 书生们眼见再没什么可多看的,便陆续从口袋里摸钱,“那就尝个鲜,左右也就五钱银子。”好不好的无所谓,牧晟老弟这个面子要给。 这厢开了头,一两个看热闹的回过神后也跟着效仿,人有从众心理,权当买个好奇。渐渐的,鲍旺的算盘珠子那悦耳声就没停过,柜檯上都忙不过来了。 “客官,小小巧巧的皓齿刷子您要吗?一支可以用两个月,只要一钱银子。”青书不遗余力兜售。 “怎地不要?拿来拿来,给本少爷挑支漂亮的。” “好嘞!” 几个学子走到货架前,发现怎地还有描了花样儿的竹筒,一问才知那是五两银子一支的高级货,牙刷亦同,同样比普通的贵上很多。明明摸着上面的猪毛都一样,可两厢一比,就是感觉贵的要好。于是书生们不干了,全都要求换货换货。 那些跟风买的客人大部份觉得没必要换,贵了十倍的价,他们怎么想也不值。 沐淳从一开始就没想把价定高,尽量多照顾不同层次的需求。沐奸商所谓的高级货,只不过是加重了一点薄荷,口感更好一些罢了。她还打算过半年再推出新产品,比如添加菊花等香气浓郁的花卉进去,制各种不同颜色的膏体。长久经营,就得有长久的规划嘛。 流行趋势由来是从富地传向贫地,等上层人士风靡以后,再去改变下层人士的刷牙习惯,这才事半功倍。届时再推出更便宜的价,让数量最为庞大的小老百姓都能使上,慢慢的深入民心,最后大康人民都离不开了。 “嘻嘻……”大把银子到来的时候不远啦。 曾氏一乐:“看把你高兴的,都笑出声来了。” 沐淳当即放声大笑两声,道:“伯娘您不用管这里了,先回去做饭,今日午膳我们要喝酒庆祝。” * “什么?全卖光了?” 两个时辰后,檀菲只有零星的几个客人还未离开,沐淳清点完帐目正准备打烊。这时,一个大嗓门满脸酒气的汉子在堂中高吼。 青书看他的打扮,猜他怕是某个大户家的管事。解释道:“客官,我们店里产出少,您要的数量又太大,只能先订货,等齐了我们专程给您送府上去。” “今天才开业就说没货?没货还开个甚的铺子,趁早关了!” 青书一边退一边劝,这人根本不听,借酒耍疯呢,那动作大得像是要砸了店。 圆子听到姑娘在唤她,赶紧跑进内堂,沐淳在她耳朵说了几句,听得她两眼放光。 出来后,圆子一字一句说得响亮又大声:“客官难道不允许咱家的货供不应求么?我们本是准备了许多,只是昨日被宫里来的平公公挑了一批走,所以才不够卖了。您若是真想要,下回请赶早一些。” 第160页 这管事登时像迅速蔫掉的老黄瓜,嘴巴规矩了手脚俱是规矩下来,嚣张气焰哑了火,就是态度依然拽得二五八万,好比一兇狠歹徒演变成了一个傲慢大爷。 青书拍拍胸口,重新站直身体朝他说道:“敢问客官是哪家府上的?请过这边来记个名儿,我们好给贵府提前预备。” “哼!”这外强中干的管事一撩袍脚坐到西面的桌椅上,嘴里还在嘀咕:怪说这边要空着,敢情是给订货准备的。抬头见婢女拿来了纸笔,没好气地说道:“苏府!” 青书又不识字,见他只写了两个墨陀陀,硬着头皮问:“这就行了吗?客官要不把具体的街巷写清楚,以免弄错。” “礼部苏府,我家老爷是苏主事,可知了?连苏府在哪都不知道,还想在京中做买卖,也不知你们这外乡人哪来的胆子!知道燕京城得大官儿们都住哪儿吗?京华街!太祖专为士官辟出来的大长街,真是没见识!” 汉子大骂一气,鄙夷地看着青书:“这破店掌柜都没有吗?怎地一直是你这小娘皮在招唿爷?价呢,你都不知要问一问爷的价?” 回扣?沐淳又险些笑出声,刚想再次把圆子唤进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找我吗?我也算是掌柜,这位苏府采卖有什么要求?”尹子禾送完同窗再次回到店里,今日他本就请了一日假。 “你?”汉子心说你不就是一个文弱书生?好好的圣贤书不捧,赶这儿来摆哪门子谱? “姑爷,您可算来了,鲍掌柜去送货还没回,这位客官说的话我听不懂,什么叫问他的价?”青书胆气煞时重了五分。 尹子禾讲话完全不留情面:“苏府是吧,小小一个礼部主事家的走狗都敢四处狂吠,是不是欺我这铺子上头无人?” 被人当面骂作狗,汉子气得脸红脖子粗:“喂喂喂,你一进来老子还没跟你搭上话呢,凶个甚!”他当然知道这家有后台,只不过没见这家在京华街有宅子,进店好半晌了,就仅有两个小丫头招唿,一时就起了欺压之心,主要目的还是待拿出派头后方便多要点孝敬银子。各府的采卖都是主母眼跟前的红人,谁家不是这样,约定成俗的规矩,本该他的好处。 哪成想这铺子里的人不但装相,还忒横。 “府上当真姓苏?”尹子禾淡然发问。 汉子努力一挺胸:“无错,礼部苏主事是也!” 尹子禾眉头一扬:“从今往后,我们不做苏府的生意,这位,请走吧!”话音一落,根本没待醉汉有所反应,就像他平常提小黑的狗脖子一样,揪着他的后劲窝就把这个大粗汉扔到了门槛边。 只闻风声不见形,沐淳的耳朵抽动了一下,起身朝外堂走,心下直感嘆尹子禾怕是早已经从童家出师了。 “你,你……”大汉脖子痛得似不是自己的,心知遇着了硬岔,做梦都没想到这书生一股子蛮力大得没边,本就不甚坚定的凶劲儿登时吓光,忙不迭地爬起来。 尹子禾动完手,回到桌边,唰唰唰写下两行字: 童叟无欺讲十分诚信; 广迎天下只不接叼客。 紧接着,又在这行字的留白处标了五个小字:“礼部主事苏府”,然后换一只硃笔,把这五个字圈起来,打了个红叉。 红黑相交,如同犯人背牌上的“斩”字。不接叼客,然后把苏府打叉?这可比明说不接待苏府更打脸更刻薄,转了半个弯的意思,着实令人遐想后印象深刻。 沐淳动作没有尹子禾快,也不晓得他写了啥,待出来看见后简直不知作何表情。这人的脾气也忒大了点,干嘛呢这是!就眨眼工夫,他竟然把六部里的正经官员得罪死了,仅是因为听得人家姓苏,又是礼部供职就…… 沐淳看不懂,完全看不懂。可心里很畅快,有种成了古代跋扈大爷的舒爽惬意,仿佛已经见到苏家那两个小娘子脸上的表情,真是够劲儿。但是,这就好比吸食毒品,爽一时,后患无穷。 所以沐淳说她看不懂,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蠢招,就算尹子禾是皇帝,也不敢随便得罪官吏,天下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何况现在他连屁点官位都没有,就靠着死了好些年的□□姥姥?有病么不是!几句话就把人定为刁蛮之家,人全族脸面都被糟蹋了啊,就不怕对方拼命? 这个时候,汉子已经被门外的小啰喽扶着走远了,下午才得知这事,吓得险些失禁。他被撸了差使事小,损了苏府名声事大,怕是小命不保。 鲍旺驾车回来,发现店外围着不少人对着纸上的字指指点点,附近凑热闹的掌柜几乎全来了…… “哈哈,礼部怕是就一个姓苏的,苏主事,可对?” “对,就是那位,住在东城京华街边上,他家採买确实不好说话。” “我听说苏家是右丞家的至亲……” 一品大员的至亲,怕是不能小觑,鲍旺没等再听赶紧走进去。见大娘子已坐到了外堂,正在跟尹子禾谈着什么,青书上前把事情前后经过告诉他。听完,鲍旺瞠目结舌。 只听沐淳道:“你这样会不会太狠了些?何必为一桩小事结仇,威吓一翻不就行了。”言外之意怨尹子禾小题大作,太过招摇不是好事,打开门做生意,哪里防得了生事的肖小,竖这么多敌干啥。 鲍旺也道:“对,像咱们在碧水,东家一直没断过大户家採买的腿脚钱,曾少爷,做生意不是这样的。” 尹子禾的表情始终是不以为意:“行了,鲍叔你先去把铺子关了,另外,这店里你以后不能离开,送货的事情交给有卖身契的小工。” 鲍旺见大娘子对他点头,咽下话转身去了。唉,事情已然发生,又能怎么办。 “禾郎,我们都对那个苏府印象不好,不好又怎样?该赚的钱还是得赚,怎能跟银子过不去。你这脾气是不是要改改?如此行事反倒是高看苏府,着相了。” “淳娘,你就当是为了我,少赚点银子,可行?” “为你?”沐淳火了,这特么只是钱的事吗! “为我。还有,这纸不得我的同意,淳娘你千万不要撕下,以后再遇这事,我还得再添上几户。”尹子禾话闭起身,不欲多谈。 青书和圆子一脸震惊:姑爷说还要再添?天啦,哪有人求着咱们花银子的? 沐淳揉头,外面那么多识字的人都看见了,再撕又有什么用,横竖已经把苏家得罪。她可没有好为人师的怪毛病,歹话好话都说完,你既然不听我也懒得问,爱咋地咋地,惯得你,反正有你曾家顶着。 她正在气头上,没法子深想这事,本心里把尹子禾当成了中二学生,怀疑他犯了中二病。 到用午膳时,沐淳的气也快跑光了,曾氏买到了酱肘子,这是沐家最爱吃的酱肉,张婆每煮一回大家都是靠抢的。今日的虽没有张婆的手艺好,能买到就不错了,一口一口吃得津津有味,下意识还舔舔嘴。 第161页 尹子禾没她胃口好,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她,弄得曾氏摇头失笑。嘴快的圆子一到家就将铺子里发生的事告诉了曾氏,为此,她训斥过儿子,岂料儿子还是那话。 看样子曾氏是不担心的,她心知自己见识少,儿子比她多懂得多又比她们来京早,想他心里有数。 吃完午食,尹子禾哪也没去,先帮着鲍旺把院子里的浆料搅了,又把筇竹一节节锯好,忙得满头大汗。一旁的曾氏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她这个儿子呀,真就随了那沐二郎,明明是双精贵手,干啥要做这些粗活…… 直到第二天晚上的亥时,沐淳才明白小相公的“为我”二字是什么意思。 先回到第二日的上午,苏主事一气之下在大朝会后直接参了曾牧晟一本:竖子狂妄! 他当然不是向皇上参,皇上再闲也管不到这桩子鸡毛蒜皮的事情上来,下面的御史又不是养来吃白干饭的。再说,出口参的人也不是他。 巳时,坤华宫。 “娘娘,您倒是告诉臣妇该如何做哇!那檀菲的沐娘子不重新写张告罪书挂出去,以证我苏府清明,臣妇绝不依!”苏太太两个葡萄眼红通通。这可是真气真伤心,不掺半点水。 (开张,这章送一千二百字,见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  杨皇后感觉头有些大,不该答应接见这苏太太。问女官:“平山还没回来?怎地办事的,合欢街骑马也就来回半个时辰。” 女官答:“平公公年纪大了,腿脚不好,是坐骄去的。” 杨皇后道:“你瞧,人没回来,本宫尚不了解情况,怎答覆你。” 苏太太暗恨,皇后还真是偏心曾家,合着我说了一通全是空话假话不成。眼下苏家都成百姓眼中的笑柄了,堂堂朝廷命官被一“庶民”狠狠煽巴掌,丢的还不是圣上的脸吗? 平公公一进铺子,沐淳赶紧迎出去,猜测他八成是因为苏家的事情而来,硬着头皮看了眼尹子禾上太学前专程跑来挂上去的那副“对联”,忐忑得很。 平公公见她今日身上的穿着,翻了大白眼,拿腔拿调地说道:“你当世人都是瞎的不成,不男不女,忒难看。” “公公您还真是难为我,我这不是捂着鼻子哄嘴巴,尊重一下咱们曾家的体面吗。” 时下不论小门小户还是高宅大院,只要有长辈带着,闺阁女子都可以上街。但是单独一人走街窜巷就只有小户女才敢,更别说抛头露脸坐店行营生。沐淳心说我是小户女却不是小户媳,身份半尴不尬,着个男装掩耳盗铃,又惹来你这内侍的白眼,唉,怎生艰难。 “你!”平公公一手叉腰:“嘿,死丫头,知不知你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洒家想装不懂你肚子里的坏水都不行,属实可恶。” 圆子和青书吓得大气不敢出,要不是见姑娘像没事人的,她俩只怕要扑通跪下。门外停着宫里的大骄,弄得客人都不敢进来,只有少许几个胆儿肥的东望西瞅。 沐淳没办法假装发憷,因为这平公公身上真就没有半点敌意,更遑论凶性,世人都说太监可恶,她倒觉得这太监就是个正常人。通常情况没了子孙根的阉人最忌讳听人说“不阴不阳”“不男不女”之类言词,但他张口就是,显见就不是个心胸狭窄性子阴狠的小人,他的自信和派头是发自心底的。 “公公今日是专程来教训民女?要不您老快说正事儿,看有没有用得上民女的地方。青书,快把昨日准备好的特级皓齿膏给公公包好放车上。”沐淳心焦,您老快起个头吧,您起了头,我也好表演啊。 “去去去。”平公公左手赶蚊子:“谁要你那点不值钱的东西!”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死丫头你是不是傻。”指向那白漆格子上的价目牌,一副她愚不可及的痛心样。 沐淳噗呲一乐,热情地邀请上坐,一面给他沏茶一面说道:“就这价钱还要被某些官吏家的採买压价呢。”总算说到了正题上。 平公公一边听一边喝茶,没发表任何意见,眼珠子滴熘熘转,看着沐淳似笑非笑,弄得她莫名其妙,险些断了思路。 沐淳再说一遍重点:“平公公,这事民女真的已经劝过曾少爷了,他也知行事不妥,下回再不敢如此。只要那苏府管事别那般跋扈就好,就像您说的,我这死丫头还敢下人家脸?那可是官人家的管事啊。” “你怕真是个傻子哟!” 又来了,死太监阴阳怪气的语气又来了,傻傻傻,就你最聪明。 第133章 亮相 沐淳还没想透她到底傻在哪,平公公就起身了, 咂咂嘴啐道:“这茶淡白无味儿, 难喝, 下回给我整丰盛点。”话闭,肚皮一挺,打算走人。 “公公, 公公请留步啊, 这纸要撕吗?您老发个话。” “你敢撕了这纸就不怕那小子把你退回娘家?” 沐淳一脸郁郁:那这到底是撕还是不撕啊?我一正经买卖人, 懒得竖敌行不行。 眼见公公要出门了,沐淳只得屁颠颠跟上去:“公公您留步啊!”说着捏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去。太监不出宫, 出宫必不空。 “不要。”平公公抬步、挥手、瞪眼:“说不要就不要。” “要嘛要嘛, 给民女一个小面子。” “行了行了, 看在你这么蠢的面子上就免为其难收下, 谁让洒家今日高兴。”这点小钱他是真没看在眼里。 沐淳无语,心说您老再坚持一回儿,我或许就厚着脸皮省下了, 五十两啊, 想当年我家卖头花要卖几个月。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呃——”沐淳额头一痛, 一根“纤纤玉指”刚刚顶完她的脑门正离开。心里一个咯噔, 难道这都被他发现了,有读心术不成。 岂料,人家平公公真就心情好,戳完她的额头点拨了一句:“告诉你那小相公, 他的目的洒家和娘娘一定帮他达成!” 这次,是真走了。 沐淳一怔,尹子禾什么鬼目的?她怎么不知道!难道他不是朝苏家报当日的嘴仇吗?一个半月前,光明山,苏家两个小娘子犯贱屡屡挑事儿。早知有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跟他说。 平公公一上车轿,就换成另一副平常伺候贵人的面孔:一分唯喏,两分儒雅,三分和煦,四分真诚,完美! 徒儿平方在旁问他:“爹爹很喜欢那小娘子?” “有趣又可爱的姑娘少见,只是没想到竟是个真蠢的。明明看着满眼都是机灵劲儿,心眼子居然少一根,难得。” 平方笑:“据说她闺名里就有个淳字啊,两月前在光明山,徒儿长这么大真就没见过像她那般憨直的。若不是生得美,怕是早惹祸事了。” 平公公点头:“嗯,恐怕就是因这,曾小子才看不上夏家那丫头,女人,还是又美又好骗才行啊。夏氏茹娘,可不是好骗的。” 第162页 进宫后,平山装出十万火急且凶喘肤汗的样子进到坤华殿,得到皇后示意,一五一十将得知的那日情形说出。 皇后一挑眉:“杜氏,你瞧,这事该叫本宫如何做?”为了你苏家这事,本宫遣大太监亲自查问,算是给够脸面了吧。难不成,还把那丫头招进宫来与你对质?本宫可是一想到那沐娘子就脑门疼,懒得给她这份体面。 苏太太大为不愤:“公公怎能听那沐氏的一面之词,苏家在京中算不得体面,府中管事断不会恣意胡为,望娘娘明鑑。” “苏太太,且容小的说完。”平公公道:“非只听信沐氏一人,小的还向昨日目睹经过的百姓打听过,贵府管事酒气冲天,想是喝醉了犯下煳涂事不敢承担,才诓骗主子,以至让您误会他是无辜。” 观杜氏还欲再辩,平公公又道:“在小的看来,檀菲昨日开业求的是大吉大利,进门的都是客,应不会主动惹事。何况,据说当日曾举人就在铺中,他就算不认识苏主事也该识得世情大忌,若不然,岂不是这些年的书都白读了?” 杜氏险些咬着舌头,听这阉人嘴里的意思,朝廷甄选的举子,怎会是莽撞是非不分之徒?一个举子和一个管事奴儿,谁识理? 杜氏心里憋得不行,皇后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这阉狗又咄咄逼人…… 片刻后,杜氏道:“娘娘,平公公言之有理,臣妇这就回去处罚府中恶奴,竟敢胡乱编排。方才臣妇还想求娘娘让沐娘子写告罪书,一时忘了她恐怕根本不会写,便退一步,只消把那坏苏家名誉的纸收了就成。” 杨皇后看了平山一眼,道:“且回吧。既是曾举人写的,便让苏主事去交涉。琳姑,送苏太太出宫。” “娘娘?臣妇夫君日日一早起一晚回,何时才寻得出时间,这……” “苏太太,请吧,苏大人总有休沐的时候。”女官琳姑轻轻将她挽起,热情逼送。 人走后,平公公赶紧给杨皇后轻按额头,道:“小的方才去见那沐娘子,她竟巴不得想我开口让她把那纸撕了,真是掉进了钱眼里。” 杨皇后笑:“想是她没看见昨日下午苏广云上窜下跳绝不善罢甘休的样子,更不知曾家小子此举图的是亮相。” 平公公连连颔首,娘娘大智,曾家小子既然起了头,娘娘岂能不知怎么接这下文。他就像戏台上的角儿,开胸、迈跨、展臂,亮相了。向世人昭晓,他“铮铮铁骨不畏强权”,为一个理字,敢不顾身份同莠民论长短,行事果绝务实,不以涉商为耻,顺便又把他的产业摆上明面,一举多得,既为了公又为了私,着实狡猾,不愧跟慧慈是一家人…… “平山,什么时辰了?”皇后发问。 平公公知道娘娘想问干阳宫是否知晓这事,回道:“快午时了,娘娘,出宫回宫奴婢都是大张旗鼓,有的是人来打听。奴婢早就吩咐平方照娘娘的意思散布消息,今日大朝会苏主事又与不少臣子诉苦叫屈,唱念做打,只差掬一把泪出来给人家看。圣上纵是不清楚,用膳时也该知道了。” 杨皇后抿笑点头,少年扬名要趁早,眼看圣上龙体一年不如一年,若是曾牧晟能不靠祖荫就在圣上面前留下深刻印象,谋一个谏诤之臣的形象,得圣上半句“敲打”和赐教,将来等他入朝时,少不得要有底气许多。届时,铎儿身边又多了一名“老”臣。 思到这里,她说道:“此事着紧办,不可给况丞相生事的机会。” 至于苏家苏广云,唯有委屈一下。左右这位光会熘须拍马,家势能力人脉皆过于平庸,但又不是一个芝麻小人物。拿这家作筏子,不得不说刚刚好,甚妙。 昨日下午苏家就已经去过合欢街想撕了那纸,可惜关了门,纸也收进了门里,但是苏家的臭名声却是长了翅膀越飞越远,好事不出门坏事可是传千里的,谁不爱看人笑话。苏主事得知后急急告假,本想带齐家僕寻到曾家府邸去理论,又想这样未免太便宜他们了。旋即马车掉头,直奔太学拜见夏祭酒,连家都没回一趟。 苏主事怒不可遏,脑子里全是“竖子狂妄”四个字,而夏祭酒却想得深,毕竟曾牧晟是他太学里的学生,多少比苏主事了解一些。加之因女儿之事,他对曾牧晟其人有了更深的了解,看着温和知礼,好似对谁都敬重万分,实则,他心中早有自己的一桿称。 认识之初,很容易被他表相麻痹,他的宝贝女儿便是如此,把他对谁都笑容可掬谦敬的性子错当成了爱慕,她怎能想到世上有待女子如同待男子一般敬重的人呢,落了个伤怀了事。 然这事又不能怪慧慈师太,她刚有这翻念头的时候就已经言明侄子有口头婚约,还等夏家相看完人满意后才正式提。怪只怪自家对女儿太过自信,女儿又满心点头,原以为可以照师太批出的命格顺应天命,哪知…… 夏祭酒吁出口长气,曾牧晟此人入京一年多从未有过张狂逾矩的时候,刚负了我夏家,就敢得罪夏家的亲戚苏家?这事怎么看也不简单,呵。牵扯上了苏府,他怎么会入这小子的意!但他也没有明着把意思跟苏广云点透,只让其赶紧着家眷去求皇后解决,能把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为好。 是以,苏太太昨日紧赶着在落钥前递上了觐见名贴,一早就去了,结果满腹委屈而归。 干阳宫,康德皇帝午膳只略略用了几口汤,又拣出奏摺翻阅。 近侍太监汪宏飞劝道:“陛下,小憩一会子吧,奴婢给您讲个笑话。” “咳!咳!”康德帝放下奏摺,捏拳怼了怼口鼻:“说吧。”身子半躺,俨然就是平常放松的状态。 汪宏飞未吐一个字,眼珠子乱转,自己先就笑得停不下来。把正康帝惹得好奇,原本两分的兴趣顿时多了三分。 “陛下,方才奴婢见到平山急急从宫外回来,还以为他在办什么要紧大事,平日里他可是蚊子咬到脸上都懒得伸手打的主儿。奴婢好奇,就去打听了,你猜是怎么着?哈哈哈哈……慧慈师太的侄媳开了个卖漱膏的铺子,礼部苏主事家的採买喝醉了进去喳闹,不知怎地就把曾举人惹急眼了,然后写副对联贴在店中。陛下,容奴婢写给您瞧。” 汪公公写完立刻呈上,康德帝看完放下,“怪说今日苏主事一脸的辛酸委屈。”话闭轻抬手,示意汪公公继续。 “今儿个一早,苏太太就守在西华门等宫门开,皇后娘娘查清原委不好擅专,令苏家自己解决。苏太太出宫的时候被琳女官半逼半送,满腹的不甘。昨日苏主事带着一群护院左一趟右一趟,到现在都没理出个章程来。眼下连太医院里都在言论苏家这事,笑话他家风不正,有损朝廷官员的颜面。” “想来……”康德帝换了个坐姿,淡淡道:“这苏广云平日里人缘不怎么好啊。” “谁说不是,此事可大可小,御史们要不是看右丞大人的面子,说不定已经参他了。” 第163页 “那曾举人,也是个狂的。” 汪公公一顿,赶紧给皇帝沏茶,“奴婢也觉他委实放肆了。” 康德帝又道:“先祖曾说,少年强,则国家强,少年狂,国亦狂。少年才子,就得有这份刚勐气性。汪宏飞。” “奴婢在。” “宣宁王齐王来御书房。” “喏!” 如今东宫空着,齐王和宁王以及还没赐封的六皇子都住在上书殿,上朝下朝两位皇子都是相伴而来相随而去,兄友弟恭。 康德帝让汪宏飞把方才那事从头再讲了一遍,然后考教两个儿子,问他们有何见解。 宁王素来以仁厚为本,认为应该各打五十以儆效尤。话里话外略略偏向苏家,道曾举人习孔孟之道该懂世情大义,睚眦必报太过小气。总之,就差讥讽曾牧晟心胸狭窄得理不饶人,而他判各打五十,正是遵循了世情大义。 齐王的看法与宁王暗地里的心思截然相反,他认为商贾应是朝廷值得善待的一群百姓,是大康真正的财富。说着,将太祖手扎搬出来背书,手扎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商贾是天下财富之统合与调度者,他们具有从零到壹的破土能力,这种能力乃大康最为稀缺的物华天宝。 “父皇,曾举人做的是小本生意,他捍卫的又是自己合理合情的权利,不应因闹事者的身份贵重而屈就。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儿臣认为,他无错!” 康德帝听宁王的表述时面无表情,听齐王时就很欣慰。宁王观见,心中如有蚂蚁啃咬,暗中咬紧牙齿并未失态。嘆道:又输了一步。 “你太皇老祖留下的手札你都看过了?”康德帝发问。 “儿臣病中无事,确实常常翻看,有些不甚懂的勾注在一旁,还想待父皇哪日得闲了指点几句。” “哈哈好,明日早朝后就来御书房。” 皇帝难得兴致好,两个儿子跟着陪笑其乐融融,宁王厚脸央求也要向父皇讨学几招。 康德帝却道:“西北与康西还有滇南这三路,从年初起就频频爆出战事,你听朝三年,又曾下放营中督军,比你皇弟歷练更丰。下月就轻车简从过去督查,写一份详细的奏章上报。” 竟然要他现在离京?宁王脸色一僵,后悔多嘴了。 少年狂,则国亦狂!此正合了太祖的雄心壮志,皇帝评论曾举人的话,下午就像“风一样”传进了坤华殿,杨皇后拍手称快,心下大畅。随即着琳姑准备一盒南珠,明日送去曾家小宅子,随南珠一起的,还有一本《内训》。 《内训》得摆在最上面,一碗水,还是要假模假样端平。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沐淳:我冤得慌,什么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个亏我可不敢白吃。 皇后:你不还有一大盒子南珠吗。 平公公:蠢丫头,皇后的书岂是随便赏的,抬举你呢。 沐淳:你们这些人全是戏精,我甘拜下风! 第134章 以牙还牙 皇后娘娘的南珠明日琳女官才会送出去,苏太太出宫进宫, 好像宫里气氛并没有什么不同, 平静, 安详,一如它矗立在燕京东城一百余年。 但是苏太太知道,苏家这回, 脸是被打得稀烂, 煳都煳不起来了, 那天杀的仇四! 苏太太刚进苏府内院,小女儿尖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娘, 女儿都不敢出门了, 那小贱人太可恶!”苏小娘子甩帕跺脚, 气得要死要活。 杜氏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贱人总有高人去收拾, 我看她能张狂几日!” “啊?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娘娘没有替咱们家作主?”苏大娘子忙扑过来问。 “娘没用,让你爹去。”苏太太才是苏府最憋屈的那一个, 仇四儿是老夫人的陪房, 平日里行事就阴奉阳违。夫君遣她进宫让她一个人受闲气,里外都不是人。 “娘, 我就不信了, 咱们现在就上合欢街,我非要给那贱人几巴掌,明明就是他们不对!”苏小娘子吼着就要出门。 “够了!你还嫌苏家不够丢人?”杜氏一边喝斥女儿,一边卸下厚重的钗环和笨重的翟衣, 脖子僵了腿也酸死。她寅时就起来,到现在还没喘上一口气。算是看明白了,娘娘是要苏家低头,胳膊拧不过大腿,总有一天她要报了这欺辱之恨!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等着吧! 杜氏一脸兇相,回身吩咐伺候的妈妈:“你立刻着人去柴房,把仇四那恶奴吊起来打,活活打死丢出去!仇家老老少少全都给我撵出府!” 那妈妈吓白了脸:“太太,仇四的娘可是老夫人的人啊。” “告诉老夫人,若是仇四一家子今日还在苏府,娘娘明日就得赏她一条戒尺,诰命指不定也会给她摘了去。” “太太,仇四当真昨日在合欢街喝醉耍了酒疯?” “他借酒耍疯连我都顶撞过,是不是真醉你还能不比我清楚!还不快去,休得再问,我看你也是想出府了。” 僕妇忙不迭退出去,叫齐了人进到柴房,仇四这不知死活的还在啃鸡腿。他老娘一脸横相的离开没多会儿,想是又去找老夫人求情。 “赵妈妈,太太来放我出去了?” 僕妇一使眼色,护院齐齐上阵重新绑上仇四…… 杜氏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皇后娘娘那话明摆着是点明苏府下人行事不妥,再留着仇四就成了苏府打娘娘的脸,自己还没蠢到那步田地。照她的脾气,如果娘娘态度稍有不明,她就敢抬着仇四的尸体领着仇家老小上合欢街去,不在铺子门口把那什么檀菲闹熄火了,她就不姓杜。 “娘,以后谁还敢发贴子请女儿呀,刘府那几个娘子愈发要轻视我跟妹妹。”苏大娘子红了眼睛,这看着就要议亲了,节骨眼上被人害一场,属实可恨。 她恨死仇四一家,今日没全杀光只办了他一个,真是便宜了那起子混帐。祖母的陪房成日在府中生事,就没一户是好东西。偏因着祖母跟夏老太君是亲姐妹,陪房都是祖母娘家带进苏家的,好些还与夏家有亲,连爹爹都不敢得罪他们,着实令人丧气。 “走吧!”杜氏换好了衣裳。 苏小娘子抹把泪怔怔问:“去哪?” “你不是要去合欢街吗?我们娘仨去找那沐娘子。” “好!”苏小娘子高声唤婢女:“妙儿,死丫头,还不赶紧给我端水来净面!” 杜氏喝道:“把你那嘴快些给我收住,到了合欢街给我老实点,咱们是去说好话的,可知?” “啥?”大苏小苏面面相觑不敢置信。 杜氏准备了满肚子话,什么冤家宜解不家结,不打不相实,什么早在光明山就喜欢她了,要变着花样夸她的皓齿膏好用,如此种种…… 杜氏还在心里演练了一变,怕到时压不住怒意冷了场。哪知…… 第164页 “又关了!?” 褶褶生辉的“檀菲”二字下,有块木牌子:今日售罄。 杜氏母女二人(苏小娘子不愿来)咬碎了银牙,只能打道回府,就是不知明日还有没有这份勇气再来。 她俩午膳都没用,便是知道昨日就关得早,猜想今日恐怕也是,可还是晚了一步。母女俩气哼哼的上车,苏大娘子突然发现了从铺后领着两个婢女慢悠悠行过来的假小子像是沐娘子。 鲍掌柜关店后先一步去牵马,沐淳带着青书和圆子才从后门出来,也预备上车。 “娘?”苏大娘子拉娘帮着一起看。 “沐娘子,可巧了,原以为今儿个遇不着你呢。”杜氏的花花口张嘴即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沐淳极亲近。 沐淳挑眉,勐地发现自己现在很可能是一脸的惊讶,忙挤了挤表情,也笑道:“您可是苏太太?来买皓齿膏的?” “正是正是,哎哟,你家的皓齿膏可好用了,家里人成天念叨着,偏生有点误会至今还没用上呢。”杜氏咽下险些说出口的冤家宜解不宜结,顺着沐淳的话头接,悄悄吁了口气。小贱人没有横眉冷对,还这生好说话,大出她的意料。 沐淳见对方态度腻得起鸡皮疙瘩,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杜氏可不是好相予的人,只凭她教出的两个女儿就知道。 腹中略一翻计较,再次笑道:“这有啥难的,短了谁的也不能短了苏府的,只因苏太太为人好,跟晚辈投缘。” 苏大娘子唿吸一窒,天啦,这……这真是骂她家是刁客的沐娘子吗?难道是我记忆出问题了不成? 杜氏大怔!内心戏比女儿的还精彩,再不敢再小视对方,有种跟朝廷活了几十年的老命妇打交道的感觉,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对对对,我第一眼就知道跟沐娘子投缘,看你像是看见我生的第三个女儿一般,还是最为聪慧最为能干的那一个。” “那可不敢当,我蓬户出身,哪能比得了苏大娘子这样尊贵的身份。苏太太抬举太过了,若是把我欢喜傻了,您怕是又该心疼了。快快,别站在这说话,随我进店,店里应该还有茶有水,咱们坐着聊。”说着,朝前面一脸警惕的鲍叔投去一眼,教他放心。 蓬户出身?听呆了的杜氏冷不丁清醒过来:是,这就是那个在光明山说话膈应死人不偿命的沐娘子,一脸笑嘻嘻中不着痕迹地夹枪带棒。堂堂一京官,被一蓬户出身的小娘子,弄得,鸡飞,狗跳,丢人显眼…… 杜氏用力咬紧牙齿,再多一句,她就得破功。气人,着实气人,好可恨。 “苏太太,小心脚下。” 杜氏强笑道谢,再不敢小觑这沐娘子,此女城府深不可测,怪说夏婉茹都抢不过她。她竟比自己这修炼了三十几年的都刁钻难缠。 杜氏有她自个儿总结的人生经验,认为越是能屈能伸长袖擅舞应对自如之人,越是狠厉可怕,这沐娘子,一定是个心毒的!她敢拿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作保。 进店后,跟着来的苏家僕从乖乖站在铺子后院的门口处,沐淳吩咐圆子把灯点上,苏大娘子既然一直装哑巴,她也懒得理,像是不知道人家进来的是两个大活人。请入座,倒上水,拿出纸笔。 “不知府上一年的用度是多少?咱们这边是订一年的优先出货。” 杜氏忙装作在认真思考,目的没达成,少不得要出点血:“那就订一年。”漱膏子再贵能贵到哪去。 苏大娘子一进来就被新奇的货架吸住了目光,听得一年,然后看了眼上面的价,头皮发紧。最贵的五两银子一支,是她月钱的一半,未免也太贵了些。值什么嘛,不就是用后牙齿白些清爽些,怎地比口脂还贵。全府整年用下来要花多少银子,府中每年的出息又是多少,苏大娘子才没去算,她又不像这沐娘子,眼里只有银子,一身的铜臭。 沐淳仿佛没看见人家僵硬的神色,撩开袖子,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上,单价:十两。 杜氏倒吸一口凉气:“沐娘子,这是几支的价?” 苏大娘子的注意力在沐淳的字上,愈发嫉妒到骨子里。 “一支啊,单价嘛。”沐淳抬眼微笑,颇为善解人意地询问:“苏太太可是觉着贵了?” 忙换了一张纸,一边极真心地埋怨自己不该自作主张,说那是专供宫里和京华街刘府张府等朝廷大员的特品,一边在纸上重新写上,单价:五钱。 杜氏眼珠子一胀,险些咬碎银牙,至从进了京,她还从未被人当面嘲讽当面埋汰过。苏大娘子小脸煞白,任谁被人指着鼻子骂出身不够,都得给怒背过气去。 沐淳写完好整以暇地等着杜氏,瞧你母女俩这急眼的样子,如何,被人挖苦的滋味不好受吧,下回可不可以学乖些? 苏大娘子这时再不明白人家是在以牙还牙就是个真蠢的,奈何戏唱了一半,已经不下了台了,没谁愿意前功尽弃。 第135章 信任 苏太太顿了又顿,强压下胃里的不适, 总算说出话来:“沐娘子, 苏府就一四品闲官, 哪能跟刘统领张侍郎府上比。况且檀菲新铺开张货也吃紧,咱们是老相识,就不搁你这儿添乱了, 五两银子的给咱家来一季。”小贱人, 你赢了, 我给你迫得妥协,总该收手了吧! 沐淳作为难状:“苏太太只订一季, 恐怕要排在很后面了。” 杜氏道:“无妨, 老相识嘛, 你先紧着别家, 我是很好说话的。” “那行,苏府行事还真是深明大义。”沐淳见好就收,顺便又怼了一句过去。 苏大娘子几次想站起, 都被苏太太的眼神制止了, 这一趟回去,怕是好几日都缓不过劲。 “苏太太, 一季三月, 一月贵府需要使上十七支,算下来则是五十一,一共二百五十五两银子,老相识定是要抹零头, 算贵府二百五吧。” “噗——”圆子赶紧捂嘴低头吞笑,前面的机锋她不甚懂,就只懂这个,真是忍不住了。 听到十七的时候,杜氏心下还在震惊对方竟连苏家好几口人都摸过,待听得二百五,终于找到了由头,唰地站起,怒不可遏。 “啊对不住了,苏太太您瞧我,光顾着给贵府省银子,竟忘记这忌讳了,要不添一支,二百六十两整得了。您看?” “苏太太,您可是生气了?那这皓齿膏……” “要!”苏太太揪了一把女儿,仿佛揪了一把自己,一百步走了九十九,怎甘心缺了这一步!唿出一口浊气,道:“订金是多少?” 沐淳朝青书一点头,青书便上前说道:“回太太,咱们铺子不收订金,只收全款,若是太太后悔不想要了,这钱是不会退的。” 沐淳补充道:“苏太太,您可想好了?” “区区二百六十两,有甚多想的。”杜氏高声唤道:“刘妈妈,即刻拿银票来!”虽是受了气,好歹比预想的好,总算是成了檀菲的“顾客”。不接刁客,既是接了苏府生意,那苏府便不在刁客之列。 第165页 沐淳收了钱,把盖了戳的单子交给杜氏,没有给出送货的具体日期,将人给打发走了。走前,杜氏也没有提对联的事。 沐淳从货架顶上拿起尹子禾写的那对联,看了看又想了想,然后带着圆子青书回到曾家小院。 曾氏今日上麻柳小街买菜也听到了苏府的事,一面忧心沖沖等着沐淳,怕她有个好歹;一面让人带信去太学把禾郎唤回来。 “伯娘,您的禾郎长大了,不知他使了什么心眼,苏家今日……” 曾氏听完抚掌:“你那日在山上讲到这苏家养的两个小娘子,我心里就埋着火,没想到她们自个儿送上门来给我儿媳打脸。”换得是个懦弱的儿媳妇,说不定早就吓软了,哪还能跟人家针锋相对。所以,这娘子强势,也有强势的好处。 曾氏越想越欣慰,又道:“你呀,随了你爹娘的优点,缺点丝丝儿都没捡着。” 沐淳摸摸鼻子,只得点头。 婆媳俩一边用膳一边分析,仍是没懂尹子禾的用意,沐淳本还是认为他在藉机报嘴仇,但平公公的话又让她多想了一层。曾氏呢,就腹黑一些,猜测是不是皇后不喜苏家,是慧慈师太让禾郎下手的? 沐淳大笑,但还是给婆婆竖了个大拇指,说她的想法极有可能。 婆媳娘就这样东拉西扯忙明天的事,太阳下山前,鲍旺领了六个青头小子来见工。这事曾氏比儿媳好出面又有经验,便让她忙话去了。沐淳就趁天没黑去了一趟牙行,打听宅子的事。京华街那公主府,先不说何年何月能竣工,就算尹子禾将来要搬进去,也不关沐家的事,这是给冬才买的。 燕京城的宅子,当真是寸土寸金,光看这一小片区域就有两家牙行便可窥知一二,房产买卖比起康西可是热闹到哪去了。下到三四百上到三四万甚至上十万的都有,沐淳也不想要多奢侈,只要一个三进,有井有树,有里外两方院子的就成。这样的宅子,看了两家牙行的报价都没低过六千两,她瞧得上眼的全是一万起。 更有,居然每年要上交的口赋治赋等杂税是按地段和宅子面积来的,朝廷卯足了劲的缩小贫富羞距。可是却适得其反,好比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百年下来,燕京城潜移默化地分成了经纬分明的上九流与下九流。这种社会形态,好像古今中外都亘古不变…… 所以沐淳属实不想住到远离政治中心的边缘地带,特别是倚着城门的那几处,便宜是便宜,但是不安生吶。不说小蟊贼和娼馆多,万一哪天又有谁造反打仗什么的,岂不成了首当其冲挨揍的吗。作为和平年代穿越过来的人,很难在冷兵器时代找到安全感。 今天,沐淳主僕三人再次败兴,挑了一个模样儿机灵的牙人送去不多不少五两银子,着他多上心,只要有合适的一定会买,到时少不了他的佣金。那牙人也爽快,拍胸口保证放在心上。 然后三人匆匆往回赶。 “这么晚你们做什么去了?”一身皂色长袍的尹子禾站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神色焦急,还残留着担心。一是担心小娘子的安危,二是担心小娘子发现有龙禁尉在她身边。操心吶。 “看宅子。”沐淳先上前帮他理了理歪掉的袍襟,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正好,有事问你。”你横什么呀,五六月的天气,白日本就长。 “先用膳。”尹子禾顺势牵起她进屋,小黑非要夹在二人中间来回窜,稍不留神就得踩着它。尹子禾懊恼至极,多希望这忒没眼色的狗能通通人性,每次他一近小娘子的身,它连啃着的骨头都能扔掉跑过来凑热闹,专往中间挤。 净完手沐淳上桌,在娘家就养成了一边进食一边聊事的习惯,刚一开口,尹子禾就投来一眼:“能好好用膳吗?” 沐淳一噎,没好气地瞪过去,道:“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掉庙?你既是回来了,就迟早得交待。” 尹子禾呛了一口,兀自优雅地继续把这餐晚膳用完。 饭吃好,曾氏让两个丫头下去,煮上茶,严阵以待看着儿子。 “娘,儿子这是奔的前程,也是照师太的意思探路。” “探什么路?” 还能探什么,当然是况家,尹子禾代表的是曾家,曾家要出头,就看况家怎么下手了。今日下午就算没有曾氏带话让他回家,他也是要回来。得了皇帝御口表彰,想回来报喜。可惜走到门口,硬是憋住了喜意。 尹子禾拣能讲的与娘说了说,曾氏想深问,偏不知问什么。好比心中有山何美景,却无法用口诉诸出来。这时,已经夜深了。 沐淳没发表看法,起身去沐浴。洗完出来,尹子禾又在门口。小黑给关在了它的狗窝里,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翻出来只好认输,罢了,狗爷今日休沐。 “怎么了?”沐淳问道。 “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什么?” “怪我心思奸诈踩人上位,怪我心机深沉。” “不会。”沐淳摇头,心说你这算什么奸诈,不过你临场反应能力也是够好,信手一来就能筹划到那么远去,心机是蛮深的。说道:“下回你能不能事先告诉我?” “淳娘,这回只是件小事我都没讲,下回更不能了。我早说过要给你舒心的日子过,不愿让你掺和起来。我还能不了解你吗,一旦让你知道,那便成了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不想这样。只希望你安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旁的都不准操心。淳娘,以后你得试着全心信任我,就如我信任你一样。” 信任两个字,他刻意咬重了说。沐淳欲言又止,最后她沉默了,一时不知说什么。 “来,我陪你回房。” 外面响起梆子声,已是亥时正,沐淳一坐到炕角就感觉发困。洗完澡头髮湿湿的,如瀑布一般垂在胸前两侧,被热气熏红的脸还没恢復,瓷一般的小下巴微微翘起,脑子里不知在琢磨什么,懒懒的抄起根巾子拭头髮。 尹子禾走到身后去帮她,偶尔手指总是碰到她的脖子,沐淳发痒,想抢回来已是不能。 “淳娘,我看了沐叔的来信,道士说你此生无后,我听来好笑,世上再也没有比我家娘子更健康的人了,怎么可能无后。” 尹子禾说完这话接下来就想藉机与心头肉厮磨一翻,成日身边相处的都是些有红袖添香在侧的士家子,他已知人事,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家里又摆着这么一个美娇娘,着实难忍耐。 哪知沐淳听了大惊:“你确定,道士有说我无后?” 尹子禾浑身一僵,想掩饰已是来不及,只得说道:“是大姨母。”原以为她知道,现在狠不得打自己一嘴巴。 无后吗?沐淳目光涣散开,沐春儿好像是真没怀过孩子,她本以为是原主营养不够太过操劳,那畜生又是个无节制的,只知糟蹋。现在看来…… 怎么会没有孩子呢?她好不甘心啊,难道真不是沐春儿嫁去魏家后熬坏了身子的缘故吗?沐淳是打算这辈子要把女人该经歷的都经一回,真的很想生两个小包子,一儿一女。 第166页 “淳娘……” 沐淳抢话:“禾郎,有没有办法帮我弄个太医出来,我要体检。” “提捡?” “就,就是把平安脉,最好选位擅千金科的老太医,好好给我把一把。” 尹子禾大松一口气,这才是他的淳娘,方才就怕她心情又郁郁,笑道:“淳娘又自作聪明了,宫里哪个太医不擅长千金科?” 说着把巾子扔掉,将她整个头从抱住,后脑勺紧贴自己胸口,坏笑道:“这样干得快些。” 第136章 未雨绸缪 沐淳腹背受敌,脚落不到地身子又无法转过去, 旋即两只手就被他从后面牢牢抓住, 更加动弹不得。尹子禾用他热唿唿的胸口使劲给她拭头髮, 沐淳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定是个鸡窝炸子头,汗都给她整出来了。 “别闹了,你还真是……”“我头髮搅乱了。”“住手, 嘶——” 尹子禾令不丁把脸埋进她脖子, 沐淳浑身都痒得不行。气得大骂皮猴儿, 明日一早就给我滚回太学去!这厮,一定有双面人格。 尹子禾嗅到小娘子身上的馨香险些没忍住咬一口, 赶紧放开她, 解下自己的外袍认认真真地娘子拭起湿头髮来。 “以后太晚别洗头, 乖, 早些睡吧,明天晚些起,左右青书和圆子两个已经上手了, 再说不还有鲍旺在, 怎就不知道少操些心。” 尹子禾走了足有半刻钟,沐淳才平静下来, 圆子和青书在门外探头探脑, 怪模怪样地坏笑。换得平常,她一定得把二人逮过来教训一通,今日心情不好,满脑子想着, 我莫不真是不孕不育的体质吧?上哪找地儿做试管婴儿去,如果上天就是要她某种东西求而不得,那……就太特么坑人了! 开张第三日,事隔两个月,沐淳迎来了杨皇后的第二件赏赐。一盒子拇指大的珍珠,共有十二颗。 送珍珠来的女官沐淳不认识,若是平公公,说不定她会开口求皇后赏太医一用,毕竟公公可是收了她五十两银子的,嘴甜的孩子有糖吃。 琳女官待她接赏后,笑道:“咱们娘娘就是会选东西,沐娘子拿这珠子打副头面最是相衬。” 看来不打头面是不行了,沐淳欣然接受她的建议,照例递上五十两银票,琳女官却是拒得极干脆,神色淡淡。 沐淳剎时明白,这位女官是与她见外,皇后身边服侍的果然不同,接银子是要看人的。 送过皇差,曾氏恰好从后院进来,沐淳开心地跟她分享,并言明一人一半。笑话婆婆的闺名就是珍珠啊,婆媳俩用一样的饰品,让人家羡慕去。 曾氏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认为曾家的好日子真要来了。 开业三天,沐淳忍不住盘了个帐,光是现银进帐就有四百九十两,刨开苏家那二百六,总计二百三,平均每天七十两。若是有货,至少还得往上加三倍,燕京城百姓的购买力果真相当惊人。这都没算大户府上的订货银子,出货回笼资金后估计一个月能到五千。刨掉人工、本金、店租、以及市赋,至少三千两纯利。 沐淳觉得自己离腰缠万贯的日子不远了,下个月,会更多! 从这里便可以发现,沐淳让青书讲订货银子只收全款的规矩,纯属扯淡。青书这丫头,也是学坏了。 慧慈师太听说沐淳想让她唤一个太医去诊脉,又浮起惯常的冷笑。不过,思到那丫头的命数跟性子截然不同,她也起了兴致。随即派出一名龙禁尉进宫,与杨皇后打个商量。 杨皇后和平公公就纳闷了,昨日沐氏还活蹦乱跳的,今儿个怎就病了?龙禁尉丁十三回道:“师太说是给沐氏把平安脉。” 杨皇后:“慧慈是上心了不成?想让那丫头长命百岁?” 平公公顺势凑趣:“慧慈师太和娘娘一样,权当这是行善哩。奴婢也喜欢那丫头,若是早早的没了,着实有些可惜。” 杨皇后嗔道:“你喜欢的人多了,也罢,让林院首亲自去一趟。” “喏。” * 太医院院首,天家当真给足了面子,沐淳作惶恐状,那林院首一上手就说她平日喜好油腻,以后要忌口。沐淳一喜,暗道攻医的就是比攻“命”的厉害,懂科学。 不到十来息,林院首就让她换左手诊脉。沐淳巴巴儿递上去,结果还不到五息,人家就说可以了,让她收起垫腕子的丝帕。 她脸上神色自然,心下早在抓耳挠腮。曾氏极想让这大夫再把一次,说道:“太医,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望闻问切,您一望二不闻三不问只来个切,这就好了? 林院首是个左撇子,放下笔仔细又看了沐淳一眼:“有,观你舌质气色均是康和,却有气虚症状,脉相隐有珠涕涕,怕是天葵将至。这几日莫涉凉水,多休养,夜里枕头可备略高些,无需用药。” 要来初潮了?沐淳顿时头大如斗,比她上辈子早了一年。曾氏却是喜上眉梢,心说早该把月事布做好,这葵水因人而异,有的成亲两年都没,有的就像淳娘这般,及笄前就有了。 林院首见沐淳慌张,摇摇头,顺手写了个方子,让她到时实在难受就去捡药。然后便不打算说什么了。 连病患怎么个难受法都不需了解,就直接提前给了药方,想来沐娘子在他眼里是个十足的健康人。沐淳眼看人家收好摊子准备告辞,豁出去问道:“大人,有,有,有……” 林院首两指夹须,脑袋微偏,恨不得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帮她讲出来。 “有无,有无不孕的可能?” 一没出阁的小姑娘,当面问大夫这种话,把人家林院首吓得以为听错了,两个大眼珠子都不会转。无法,曾氏厚着脸皮再重复了一遍。 “咳——”林院首道:“谁也不是神仙,如何能诊出以后的事。不过,既然你们要未雨绸缪,老夫便信口讲讲。这女子不孕之症病因千奇百怪,首一个得夫妻同诊、女子器脏是否完损、女子葵水正常与否、行房……”忙顿住,再讲下去就过于露骨了。 “总之,目前老夫只能确诊沐娘子身子康健。” 也就是说,他没那本事诊未知之事。 沐淳大松一口气,只要子宫是健康的就成。说不定前世是那畜生原就没有生育能力,而沐春儿的命数里又是会嫁给他,所以没孩子。沐淳越想越觉得这是标准答案。 曾氏把“女子器脏是否完损”和“沐娘子身子康健”深深听进了耳朵里,她想要的就是这个。林太医走后,曾氏见儿媳比她还想要孩子,心里早乐开了花。不过还是劝道:“你爹娘早就嘱咐过,等你年纪大些再生,怎么着也要过了十八。” 沐淳假笑道:“到时看吧。”她仍是现代人的想法,是喜欢孩子,但也不想太早操心孩子的事。 慧慈当天就知道了林院首的诊脉结果,疑窦顿生,把沐淳的生辰八字掐指再推一次,结果也是一样,她就更疑惑了。 第167页 不过这只是小事,无深究的必要,当前有更重要的棋要布。着丁十三进宫,为沐淳求太医只是其一,其二嘛…… 丁十三道:“师太,丁九过去一切顺利,请您尽可放心。加上丁五,两个人多了层照应。” 过去,指的是过宁王身边去,宁王即将离京,慧慈担心四年前打进去的丁五传递消息不够周全,所以这几天又想办法打进去一个。 她道:“快了,大长公主及贫僧的仇,都将得报,贤妃母子离死不远也。” 丁十三木头一般的严肃表情,也跟着她一块儿化开了。 大长公主跟李贤妃有私仇,所以才会与慧慈连成一气。这些都不是沐淳该关注的事,她几乎忘了如今朝堂正值二王夺嫡之机,安安然地赚着自己的银子,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接连好几日檀菲都是只营业半天,上午东西全卖光,下午干开着有何用,贴上“今日售罄”的木牌子就把铺子关了。没买着的客人骂东家刻意吊人胃口,属实可恶。 “飢饿销售。”沐淳笑着对满脸焦急的鲍旺说道。 “啥?” 沐淳再给他细緻讲解,鲍旺只明白了一点点。 “大娘子您当真不是因为做不出那么多货胡乱找的藉口诓我?” 沐淳满口茶呛出来,讪讪道:“这不歪打正着了嘛。不怕,我敢保证,就算同行再用心,五年之内也仿不出来的。五年之后哪还有他们的份,人们早习惯用我们家的了,谁叫他们早不在这上头下功夫。” 鲍旺可没大娘子那般乐观:“但愿如此,咱们还是得把作坊定下来,做营生就得有做营生的样儿。” “不急,等爹爹把康西的产业料理好上京来,让他去相看地方。” 第137章 荣养大计(捉虫) 沐淳说着又道:“对了,这个时节崖州椰子怕是快熟了, 鲍叔能不能抽空去崖州运几船椰子回来。” “崖州!”鲍旺险些跳起:“大娘子, 此去崖州来回少说半年, 您让我抽个空儿?这椰子是什么物什,只有崖州才有?” “一种水果,可以酿酒, 或许广南路也有?”沐淳用手比划了一下椰子的形状:“鲍叔你只需去一趟联繫好当地黎人, 往后一到收穫季节, 他们自会替我们运进京。” “水果?您说的怕是胥耶吧,碧水药铺子里我见过, 那东西也能酿酒?”见沐淳点头, 嘆了口气:“唉, 大娘子啊, 贪多嚼不烂。” 沐淳当然知道,只是因路程太远要提前计划。康西桔子酒虽是受欢迎,但总觉着差点什么, 椰酒一旦面世意义就不同了。柑橘在京中常见, 椰子不常见,味道又大别于随处可见的水果, 老早之前她就有这念头。铺子里西边空出那一排就是专为将来摆果酒准备的。“檀菲”, 专注服务于人的一张嘴,她要把自己的品牌做起来,这可是养老的资本…… 在沐淳的规划里,怀上孩子时, 就是她“荣养”之时。 对鲍旺说道:“无碍,你预定好货船,还要找懂黎语的嚮导,待准备好,差不多我已经寻到合适的帐房先生,购物的本金也差不离够了。我去信给爹爹说,让他早些起程,冬至节前准能进京。” 鲍旺愣住,看样子是真要他非去不可,但他一个土孢子又哪里敢担这么大的责任,原以为这辈子能进京见世面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可大娘子一双美目看着他,满满的鼓励,实实的信任…… “那,那我试试?”鲍旺说罢突觉日子紧了,眼下正值六月,出发已是赶不及,若是真要做胥耶生意,他得年底去,明年夏天跟货船回来。好在走前可以见到东家,届时一起仔细商量。 “鲍叔,鲍婶这次也一道来京,椰子…胥耶酒坊开起来后,你就只管酒坊,抽成也从坊里出。” 鲍旺听得娘子要来,下意识就翘起了嘴角,忙道:“不不不,我又没干什么事,哪还能抽成。” 沐淳没跟他啰嗦,不会亏了自己人的。 尹子禾这回算是在太学里有了实打实的声望,夏祭酒颇有些后悔,如果没早订亲,这就是他的佳婿唉。 夏祭酒心里不平,就寻机会挑刁钻的问题让他阐述缘由发表看法,但尹子禾仍是中规中矩泯然众人。在尹子禾看来毕竟这又不是科试,用不着当那出头鸟。如此几翻,夏祭酒便罢了,又不可能真的与他“内斗”,大事大非面前他不会感情用事。 入伏以后天儿一日比一日热,苏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趁早上凉快去了夏府。 萧老太君正想教训老妹妹连个下人都管不好,她倒自己主动来了。萧老太君这个庶妹唉,眼界不宽又惯爱摆派头,她这些年没少操心。谁知这厢这还没起上头,那厢就诉起苦来了。 苏老夫人还算知趣,只字不提仇四惹的那桩事,只说家里今年的存冰不够使,原计划好的冰钱用到其他地方去了,想跟夏府借几车。 萧老太君登时拉下脸,两个字:没有。她还能不知道?老妹妹这是怨夏家没帮苏家出头,给她添堵来了。 佟氏不好让苏老夫人一直尴尬下去,说道:“姨母,府里确实钱紧了些,存冰也是刚刚够用到出伏。” 苏老夫人就问:“姐姐,可是在办什么大事?”见萧老太君不理,她眨巴着三角眼凑近了说:“忙茹娘进宫的事?” 佟氏和萧老太君同时拉下脸,咳嗽一声。大小苏娘子已是两眼放光,表姐真做了齐王妃,说不定将来就是皇后了。齐王啊,是多风光霁月的人物,众皇子中最俊美的一个,比先太子长得还好看…… 萧老太君气道:“没事就回去吧,过会子太阳大了小心沾上暑热。”又对大小苏说,近期别来找茹娘,她没空,还重声警告二人,少出去窜门,把嘴捂严实了。 婆孙三人忙不迭点头,没要到冰仍是欢欢喜喜,看得佟氏心堵。 没几日,宁王就率军西去,他把首去地定为康西大营。一同随宁王前往的还有李钟,也就是胡红忠。舅甥二人一路心情沉闷,却不知早被人盯了许久。 况左丞一面防着慧慈一面也在防这便宜外孙,早对宁王频频会见的一个陌生男子生了疑心,这次更是尾随在身后,待他在西城门前亲眼看到马上的李钟,瞳孔一缩,揪脱了三根长须。 那李钟简直跟李府闵姨娘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偷偷摸摸会见、年纪又正好相当……都说儿子肖母,肖得好呀!况威立即着人去查,要把那男子查个底儿透。 话说回来,查不查又能怎样,宁王至始至终都是与他互相提防,眼前的事还不够他寒心?什么旧事早如烟云,贤妃和宁王只记外祖的好……闵姨娘老蚌生的珠子根本没给毒死,一直好好活着长得都人模狗样了,当真是藏得天衣无缝。一旦宁王继位,李府就成了闵姨娘当家,他况威的女儿必死不疑,而况家…… 左丞相府三位幕僚都为自己捏了一把汗,险些就选了宁王,踏上了死路还不自知。果然丞相有智,与其死在用心扶起来的便宜外孙手上,不如死在仇家手里来得痛快! 第168页 宁王尚不知方才那一瞬间,他的内院起了滔天的雄雄大火。 原本,李钟在京城从未露过脸,这一出城,他就忍不住犯了骑瘾,千躲万躲还是没能躲掉。半步错,功亏一篑,终究是年轻了,管不住欲望。 “王爷,此次我们出京或许正是好事。”李钟朝车轿里的康铄说道。 “怎么个好法?” “沐氏身边高手林立,或许您一走,那边会放松警惕也未偿可知,甲四他们便有可能得手。” “小舅舅,非本王要笑话你,龙禁尉执行任务,从无放松一说。” 李钟轻嘆:“王爷,容我说一句,您为何要与那小娘子过不去。”他当然知道康铄不是缺美人,只是为泄愤,认为此举不智,实乃徒惹事端,便想劝劝。 “母妃的话从未有假,我既是动不得曾牧晟,就动一动他的心头好,算是收点利息。” 李钟这条命是姐坥给的,哪敢置喙她的话,虽然姐姐梦到的预言里,他的前程并不好。李钟没了再聊的兴致,专心赶路。 舅甥间这翻对话,一字不漏传进前方驾马的一个亲兵耳朵。这亲兵手握缰绳目不斜视,神色与他旁边的士兵别无不同。 宁王又道:“小舅舅有句话倒是没讲错,本王离京如同脱困的豹子,正是好事。此去西部边陲,你好生陪本王立桩战功,届时收服三路大营就不在话下。”走前宁王就问过方太医,皇帝至少还能执朝三年。三年时间,总能一点点把皇帝的心暖回来的。 “康西大营没有问题,我养父与他妻家的侄子早把下层将士收买服贴。您知道,这些年我在榕州可不光是进学……” “甚好!”宁王大畅,小舅舅当然不是只会读死书,若论来钱快,唯赌坊妓坊莫属,榕州府五家妓楼三家都有他掺的股份,一边提前收用可造之才,一边也在提前培养娇伎,财与才双管其下。 一月后宁王军队在康西大营十里处码头登岸,胡大郎和魏聪林顶着烈日跪迎,二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将贵人按排妥当。尔后,贵人就让他们离开,道乏了,有事明日再说。 魏聪林跟李钟数年没见,再见时,已是一个天一个地,不知碧水的姑姑知道,将会怎样震惊。 “魏表弟,康西的夏日还是这么难熬啊。从晨起到现在,汗衫子就没干过。” “我等糙人是习惯了,就是苦了钟錶哥。若是有兴致,你去下面的营棚看看,里面光熘熘一片,每日得了空他们跟下饺子似的往河里跳。” “是吗?说得我都想下江泡一泡。”李钟寒暄完,说起正事:“魏表弟,你可知以前住我们一条巷子的尹家小子现今如何了?” 魏聪林刚把表妹胡红桃的事情摆平,又忙着捞军功,白日,一心想着怎样再能多提几个叛军的人头回来。夜里,隔三岔五被春梦扰心,真就没关注过那尹子禾的事。尹家跟沐家离开碧水眼看快一年,他怎会知道。 “今年他已中了举人,位例前三,年纪最轻,震动不小哇。”李钟生怕无法再科考的魏聪林不够气愤,紧接着补充了这么一句。 果然,魏聪林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气吗?胡魏两家当年竟被一小小沐家算计了去,怎能不气。 “年初我乘船上京,遇着了沐娘子,想是她上京去寻尹家小郎。魏兄弟你或许不知道,女大十八变,我好些年没见过她,再见时她已美得不可方物,连我身边天天无数美人过眼的随从,都看直了眼睛。” 魏聪林唿吸一紧,他在夜里可是折磨了那不可方物的沐氏好几回。一回比一回真,一回比一回解气。有时候,他真以为,梦里才是他本该生活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沐淳:错,修罗场才是你该生活的地方! 第138章 胡红桃的愤怒 “李大哥,各人有各人的命。”魏聪林总算吐出一句话。 “这话不全对, 世上无难事, 只怕有心人。眼下宁王正值用人之际, 你是聪明人,当知晓怎样才能抓住机会。宁王仁厚,绝不会薄待有功之臣。” 魏聪林脸上堆出笑连连点头, 那笑根本没达眼底。 李钟了解魏聪林, 清楚此人用高功厚禄去画饼恐怕难以餵饱, 予以其妄不可得的利诱,才能真正打动。于是, 把宁王有心拿沐家大娘子出气的事告诉他, 如果魏聪林想报当年悔婚之仇, 他可以帮说一二。 “当真!” “待要等王爷巡查大营完毕, 才腾得出手来做这事,许是明年了。” “下官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这二人好像短短几句话,就决定了京城某女子的命运。 李钟回去向宁王禀告这事, 宁王颇为不解, 难道他还差这么个小虾米用不成?李钟却道,魏聪林一满十五就进了正军大营, 三日后考教完毕即是百夫长, 半年之后,还有再升的可能。以现今的势态,宁王正是缺此种敢打敢拼且赤胆忠心的少年人。 “王爷,不可小觑脚底下的小人物, 蚁多可啃象啊。” 宁王摸摸自己忠厚的脸,点点头,表示记下了。一个女人嘛,少玩一个便是。 这些话再次一字不漏传进某亲兵的耳朵,这亲兵正是丁五。丁五身姿笔直,立在宁王身侧,如同雕塑。他是因宁王西巡督军急增人手,才从外围抽掉到了近前,有四年的潜伏资歷,早就被一同当成了心腹使用。 丁五原以为师太派丁十一和十二护沐氏是大材小用,需得着两个人吗?但这次进西两翻听得宁王的言词,他再不敢怀疑上面的决策。沐氏死,曾少爷必疯…… 接连半个月,魏聪林都没做那梦,心里却极欢喜,认为梦中情景就要成真了。 宁王离开康西大营赶往榕州,他也到了假,已经两季没有回家,决定回一趟碧水。 钱氏还是老样子,药不离口,隔天长吁短痛,叫着要吃补品。谁让她儿子现在军饷多了两倍,还花钱给她买了个小丫头伺候,她就知道自个儿是老太君的命。 “大嫂,聪郎回来了。” 钱氏喜道:“可算回来了,那没心肝的,上回就不归家,给我担心得几月没睡好觉。”这姑子,今日专程进来知会她,换得儿子还在预备营,我这大嫂哪有这份体面。 魏氏直撇嘴角,睡不好觉?可我也没见你少吃少喝少穿呀,夏季的新衣,你做了三身。别以为我不知你偷偷叫那小蹄子上沐家媚栖阁买了料子。 小蹄子,就是魏聪林给钱氏买的婢女,今年刚十四岁,名唤蓉儿,模样儿有两成肖了原先对门沐家大娘子,长得人如其名,跟芙蓉花一个样,俏得很,当初买的时候花了大价钱。魏氏口里不干不净,则是因为蓉儿刚一买来就爬上了侄子的床,骂人家不知是打哪来的骚骨头,身子都没张开就学会勾引男人。 “娘,表哥回来了,在哪呢?”胡红桃随口问道,神色不屑。 “刚骑马路过,跟门房道了声,说是要先去见会宾楼见萧三郎。” 第169页 “哦。”胡红桃走了。 钱氏道:“桃娘这孩子怎么了,都是在说亲的人了,怎地还没个该有的样子。” 魏氏懒得搭话,心说,我原就看不上你家聪郎,谁知他还不愿娶桃娘。唉,桃娘那死丫头着实丢人显眼,竟还跑去问人家,平白怄一身气回来,你还想要她对你好脸色不成? 胡红桃回了屋,又拿出那个小人,倚在榻上使劲戳。小人身上写着魏聪林的生辰八字,恨不得他断手断脚五马分尸。得知他进了大营,胡红桃天天烧香磕头求菩萨保佑姓魏的回不来,可能是心不诚,人还是回来了。 一个小姑娘,在没被薰陶三从四德之前,谁不想心上人只爱慕自己一个。表哥真正要了她的身子,她痛得要死,又是担心害怕又是甜甜蜜蜜,还没缓过心情,不到两天,他又把蓉儿那贱蹄子睡了,怎叫胡红桃不火大。 结果,要了却说他配不上她,说她本该配更好的。胡红桃一想当日这话心里就像吞下了一斤钉子,绞得五脏六腑都要痛穿。 “你不配娶我,难道配娶蓉儿那贱货!”胡红桃用力扯掉小人的左腿,咬牙切齿。 魏聪林喝得醉熏熏的回来时,钱氏还撑着没睡在等他。 “娘,儿子回来了。” “这是又喝酒了?就不能少喝些,蓉儿,赶紧倒茶,还傻站着!” 蓉儿哆哆嗦嗦走去倒水,躲着魏聪林的眼睛。 魏聪林特别喜欢看她的侧颜,蓉儿给这一看,水都抖泼了出去,吓得快哭了。 “行了行了放下,煮醒酒汤去。”钱氏闲蓉儿笨手笨脚慢腾腾。 蓉儿如获大赦,含胸低头窜了出去。 钱氏拉着儿子左看右看,发现左臂有条箭伤,心疼慌了…… 母子俩没聊几句,魏聪林就说困了,钱氏忙让儿子去休息。哪知他这儿子出了房就转道灶房,将煮醒酒汤的蓉儿堵在门口。 “少,爷……” “表小姐没有为难你吧?” 蓉儿直摇头,额上的汗珠子顺着下巴流,有一滴刚好溅进碗里……两只手捧住碗,那碗都不听使唤直乱晃:“喝,喝汤。” “端到我房里去。”魏聪林双眼迷朦,添了添舌头,这是他色性大发前的徵兆。 蓉儿只到他胸口,抬半头看路,印入眼帘的就是魏聪林黑色短褐下黝黑的皮肤,再也控制不住身体,犹如枯叶在寒风中瑟瑟。 六月的天,她冷汗不止。 “咣当——”汤碗终于抖落碎了一地,下一刻,她就被魏聪林拦腰抱起扛在肩上…… 她不敢叫也不敢哭,若是惹恼了这人,只会受更多的苦,钱氏又会饿她三日,她饿怕了,牙关咬得更紧…… 而此时,对面的沐兰娘和刘四郎才忙完刚刚歇下。 “淳儿明年就要出嫁了,二哥一家都得进京,我也想去,就是咱这里离不开我。”沐兰娘拿着蒲扇煽风消热,对相公说道。 刘四郎笑:“你去又帮不上什么忙,咱这儿有啥好忙的,坊里舖里都是二哥用老了的人,王家那边还时常照应,顾大哥夫妻俩都比你要紧。你想去,大可跟着一起,少了你沐屠夫,合着他们还要吃带毛猪?” 沐兰娘一蒲扇打过去,“二哥让我上榕州我都没去,不就是怕你拿不定大主意嘛。” 刘四郎挨了打,不敢再犟嘴,只在心里嘟哝,哪有什么大主意需得着我们拿。 “四郎,咱这添箱不能少了,沐家头一个出嫁的女儿,又是淳儿,怎么着也得把面子做足。” “这是自然,你说了算。不过得跟顾大哥商量商量,她是舅舅,添箱银子不能越过了他去。” 沐兰娘点头,又想起一事:“对面黑心肝那家买来的小丫头着实可怜,听说就没吃过一顿饱饭,魏氏成天指桑骂愧,怕是已经被魏家儿子糟蹋了。有一回我早上出门,发现小丫头不对劲,往日扫街多利索,那日挥一扫帚停一下,挥一扫帚停一下,好似不敢迈腿。问她哪里不舒服,她红着眼睛摇头,我忙着上铺子也懒得管。谁知第二日,她还是这样,直到魏家那小畜生回了营她才恢復正常。” 沐兰娘越说越来气,啐道:“那种人家当初竟还想跟我二哥结亲,我呸他全家满脸口水!狗杂碎!”骂完愈发感觉热,蒲扇使得唿唿响。 刘四郎一想就不忍:“那丫头有几分像我们家芸儿,跟淳儿也有两分像,要不……”要不找机会买回来,去伺候老丈人和丈母娘? 沐兰娘道:“救得了一个还能救得了二个?钱氏眼里只有钱,她可真是选好了人家才投的胎,姓对了。咱们多花几倍银子是能把丫头买出来,但人家转头就能再买一个回去。要我说,那黑心母子活该一辈子受穷,这种烂心肠的人只有穷得叮噹响才能少祸祸人,偏她儿子又有出息,瞎眼的老天爷!” 不知怎的,沐兰娘就是看那母子俩不顺眼,活似上辈子的仇人。 “唉!”刘四郎嘆口气,劝慰娘子:“天下惨事多啊,咱们做到问心无愧吧。既是遇上了,便伸伸手,谁叫咱也是有女儿的人,权当给儿女积德。”刘家女儿美芸比蓉儿小不了几岁,刘四郎凡事都爱以心度心。 七月流火,眨眼中秋已过。 沐二郎今年最后一次回碧水巡视产业,得知东家要嫁女儿,各个管事都包了礼来送。他谢过收了礼,紧接着又每家回了一个红封过去,弄得大傢伙怪不好意思的。 沐二郎还笑道明年从京城回来,大娘子一定也有红封派给大家,可别偷懒啊。众人忙说怎会呢,工坊里产出多他们的工钱就多,恨不得多做些。 几翻通信,沐二郎和沐淳把来年的计划拟定得七七八八,这回来碧水他打算挑三个愿意背井离乡的管事上京。江枫进沐家做事满一年,办事沉重稳妥颇有长进,沐二郎早前就极欣赏他,便问他的意见。 “进京?”少年满脸惊喜,重重点头:“愿意愿意,跟能大娘子学本事,是小子的福份,一定不让东家失望。” 沐二郎捶他一拳,笑:“不知谦虚!” 下晌邱神针父子听得沐二郎忙完回到了梧桐巷的老宅子,当即就来拜访。父子俩讲话大大咧咧。言说他们上月就得知大娘子明年出阁,便忙赶着织嫁衣,半月前就做好了,花样儿还是邱神针亲自描的,绝对挑不出错来。拿到京里去,只消大娘子拔弄几针就成。 一看到火红夺目的嫁衣,久不见大女儿的沐二郎登时湿了眼,又是想念又是捨不得,心下酸涩。 第139章 变天 康德十九年秋,圣上龙体欠安, 齐王代朝理事。十九年冬月十一, 皇帝精力不济, 传位五皇子齐王,荣升太上皇。 消息传到西部边陲,宁王康铄刚刚才巡完第一遍军, 重新回到康西大营,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宁王闻此噩耗呆若木鸡, 尔后气血倒流晕死过去。 第170页 碧水萧老夫人捶胸顿足,圣上早就偏心齐王啊, 宁王被遣出京时, 她就知道绝非好事。如萧老夫人一般的事后诸葛亮不胜枚举, 宁王一派还没怎么摆好阵形大显神通, 戏就已然落幕。一个个不着痕迹、又极有默契地疏远宁王,该抹的抹,该撇的要撇清。 大统已定, 已经出局的宁王想再翻身, 唯有:反! 反,拿什么反?就算他拿下西部三路, 也还有二十一路听命于新皇。宁王之前拟定先收拢这三路的计划, 在现今看来着实可笑。 紧接着,还未正式举行登基大典的新皇,就给宁王赐下了封地,正是康西天江以南三百里, 与他现在所处的康西大营隔江相望,紧邻越潭国北部。 “要本王即刻启程?”刚刚醒过来的宁王,在接到第二个噩耗失声大叫。 “好好好!好啊!”宁王起说了三个好:“想来本王早在这父子俩的算计之中,哈哈哈……老不死的狗皇帝,他一直在骗我。” “宁王,时下正是需冷静的时候。”李钟大声提醒。 “冷静?”宁王横眉怒对:“枉我母妃算了一辈子,结果还是没算过那儿心狗肺的老东西,他把我母子俩耍得团团转,从未正眼瞧过我,更未真心待过母妃,全是利用!利用!早知有今天,当初母妃就不应该千辛万苦寻方仲来吊他的狗命!” “宁王,慎言,太上皇……” “闭嘴!本王生生忍了两年,现在何需再忍!” “反!正面强攻不行,本王要潜回京城杀了康铎那伪君子!” “王爷,请!”李钟突然从身旁的龙禁尉手上抽出一把翼牙刀,横在宁王脖前。 宁王勐地躲开:“放肆!” “王爷,您现在抹脖子不但留个全尸,还可以让新皇背个戕害兄弟之名。” 宁王唿吸一窒,踉踉跄跄颓然坐下。 “姐姐此生所为何?还不是为了王爷的性命,至少,您现在是好好活着的,还有封地可辖。”李钟恨铁不成钢,在姐姐知道的预言里,王爷您可是一直被圈在京城直到被赐死的啊! “天真!”宁王不屑冷笑:“母妃与老秃尼不共戴天,封地和王爵绝对是镜花水月一场空。你看着吧,老东西一死,他们就要取本王性命了!” 李钟紧走几步,然后停在了阁架前,伸手拿下一张堪舆图,回到案前来铺开。 “加上珠宝黄金,我们现在总共有七十万贯,这些钱夺皇位是不成,却足够让您隐姓埋名保下姓命。王爷,只要您活着,一切都有可能。”李钟用镇尺在图上重重一敲:“王爷,请选吧!” 失态失智的宁王控制住情绪,两眼定定望向帐外的天际,痛声道:“母妃啊……” 回答他的除了滚滚江水,还有迁徙候鸟的鸣叫。 * 时间回到新皇旧皇交接那一天,这日京中初降大雪,鹅毛搬的雪花不到半日光景就堆起三寸厚。沐二郎一家风尘僕僕刚好抵达京城,跟许多进京的百姓和商队甚至官吏一同被堵在城门外。 一打听,有些人家都等了好些天了,没见官道上连火炉子都有人摆上了吗。任你是再尊贵的人,有再过硬的关系,一样都得搁这儿乖乖等着,什么内部消息也别想捞到。 午时末,平常皇帝在这个时辰下朝都有一会子了。 “北门开了!”不知谁吼了一句,黑压压的人群瞬时活了,马叫声孩子的哭喊声以及男男女女的呵斥声闹喳喳响成一片。 “东家,快,咱们掉头回官道去北门。”江枫呵着气从人群外窜进来说道。 马车里的顾杏娘听这话忙把冬才摇醒,“别睡了,马上就能见到姐姐,姐姐在城里等冬才呢。” 秋儿跳起来:“娘,姐姐住在京城太好了,年年都可以看到漂亮的雪啊,她一定美死了。” 顾杏娘没理她,将她搞丢的手炉再次塞进她衣裳里,“不要再掀帘子,当心着凉。” 冬才揉揉眼睛,认真说道:“娘别担心二姐,她身上膘后,不会着凉的。” 秋儿气得又要去揪他脸,冬才把圆喜抓过来顶包,顾杏娘头疼地拉架,车又开始摇晃。张婆和许妈牢牢把住帘子,生怕风雪灌进来。 沐家的马车被夹在中段,沐二郎站到车上看了看,说道:“既然开了北门,想是西门也快了,再等等。” “好,那我去西门前守着。”江枫戴上斗笠跑了出去,很快被人群和雪花吞没。 车流像蜗牛一般慢慢掉头,一个时辰过去,早到了用膳的点,众人因着兴奋劲儿都给忘了,眼看一同等的马车都走好远了,那厚厚的西城门仍是纹丝不动。沐二郎就让张婆把干粮拿出来分了,先把肚子填填。 许妈道:“太太,枫郎还在城门前守着呢,得去唤回来。” 顾杏娘一脸的心疼:“那孩子心眼也太实诚了,赶紧让庄掌柜去唤。” 眨眼又是半个时辰过去,跟沐家一样不想再赶路,守在西门的人家熬不住决定掉头,沐二郎号令沐家车队也跟上。 尹志全道:“诶,早知之前就该走,说不定现在咱们已经吃上热茶了。” 沐二郎笑:“尹大哥莫慌,大嫂跟那俩孩子比咱们更急。” 城里,曾氏和沐淳一会儿去西一会儿去南,跟无头苍蝇一样焦急不堪。禁严整十日,也不知沐二郎具体哪日到,他们能用上的关系全用了,愣是不知道何时才会开城门。没长眼的老天爷今日又下雪,真是急死人了。 “淳娘,刚刚得到消息,北门开了,你跟娘慢慢来。”尹子禾说完,一勒马绳疾驰远去。 曾氏在后面喊:“回来,披个蓑衣挡雪啊!”话没说完人早没影了。 未时末,沐二郎一行总算到了北门,加入进城大军的队伍里,继续煎熬着等。沐二郎心说早知如此,路上就不紧着赶了,好歹女人和孩子能舒服些。 “尹大哥,我就不是个跑商的料,要我长年累月这样赶路,我可宁愿守着薄田过日子。” 尹志全笑:“我看你就嘴上倔,让你歇半月就得皮痒。”说着望向前方看不到头的马车人流,笑不出来了。 燕京城一共四座进车的大门和八座进人的小门,此刻全数堆到了大北门前,不知天黑前能不能入得城去。 江枫不知第几次急沖沖跑回沐二郎车前,鼻子眉毛上全是雪,乐呵呵笑道:“东家,有人问了,今日不关城门,听说油火把都运来了,会连夜放行。” 沐二郎问:“那可有打听到为什么京里出什么大事?” “这倒是不知,横竖咱们进了城问大娘子就知道了。”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大娘子,江枫连冷都感觉不到了。 二人正跟这儿说着,旁边突然走过来一个汉子:“这位大哥,可能匀些炭火?我那小儿突然病了……” 第171页 这汉子说他是鲁地人,来京寻亲的,等了六日,眼看将进城就把火炉子封了,哪晓得刚刚发现小儿子额头滚烫。 汉子的乡音太重,沐二郎费了老劲才听明白,忙让张婆提一个炉子过去,还问他要不要热水,有现成的。汉子感激万分,安妥好孩子后,就跑来跟沐二郎唠嗑,互相通报了姓名。 汉子姓樊,育有两子一女,在原藉是耕种之家,买了百把亩良田算个小地主。长子四年前跟一大户进京谋事,现今已是掌柜,娶了娘子也生了娃,小日子很是过得去。 那樊家娘子的性格比相公还要外向,包了一大摞鲁地大葱饼送去顾杏娘的马车,把仅剩的零嘴儿也全分给了沐秋儿和沐冬才,弄得顾杏娘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顾杏娘:“樊大嫂,路上遇着伸伸手的事,别太客气。” 樊家娘子:“啊?不客气不客气,孩儿喜欢吃就多吃点,进了城嫂子还能做。” 顾杏娘:“对,是坐在车里进城,不消下车。” 樊家小郎身子皮实,喝完热水包上厚厚的被子就发起汗来。顾杏娘说道:“发过汗就好了,大嫂别担心,没事的。” 樊家娘子听懂了“汗”字,点头道:“八百里路,苦了孩子了,他爹见他是块读书的料,非得劳师动众上京寻名师,说咱家孩儿都八岁了,再是耽误不得。妹子,不怕你笑话,我那相公最是好体面,以为我不知道他是想来享咱家大郎的福哩。” 顾杏娘只听懂了“九百里”“苦”“名师”“福气”什么的,带猜带懵的继续跟她聊。还别说,这样一来时间果然好打发,城门口官兵刚将火把点起来,就轮到了沐樊两家。两个妇人比比划划,半懂不懂的也能听明白对方的话了。 分开时,樊家娘子热情地跟顾杏娘说:“妹子,我大儿子住在东城宝壶巷,南起第三户,你打听樊掌柜,邻里一准儿知道。” 第140章 何为识趣 顾杏娘笑着回:“我家大娘子新买的宅子我不知道在哪儿,你识字不?识字你给瞧瞧。” “哟, 我就一睁眼瞎, 哈哈, 我拿去给小儿子瞧,他识得的。” 顾杏娘进车子找信,沐秋儿和沐冬才非要好奇跟着一起, 樊家小郎刚刚脱了一身汗, 还不怎么精神。沐秋儿指着他道, “咦,我是不是见过你?” 樊家小郎一觉睡到现在迷迷噔噔, 听不懂她说啥。 樊家娘子提醒儿子:“济郎, 你该叫一声姐姐。” 樊济不说话, 也不笑, 沉默地缩回被子里。樊大嫂恼儿子不知礼,把他拉起来看信上那一排地址,动作有些粗鲁。顾杏娘忙劝, 说孩子身子还乏着。 樊家娘子见顾杏娘真是不在意, 心里愈发过意不去。 沐二郎在外唤:“杏娘,快些, 轮到咱们了。” * 曾氏点起灯炉子, 见沐淳跳下了马车,也跟着提灯下来,都怕错过了人。 “淳娘,别急, 若是今天接不着便是你娘他们还在路上,不用挤这大场面反是好事。瞧这一个二个,都跟霜打的茄子,熬人吶。” “淳娘,上马来!”尹子禾没待回话就把小娘子提上了马背。这马儿也是通人性,用力挤两边的同类,就想让主人的视线更宽。 “冷吧?来,给暖暖。”尹子禾把沐淳抱进怀里,使劲搓她的手。 平时还没觉得,沐淳现在才发现臭小子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转过脸去只看到脖子,油然而生一种女人天性里需求的安全感,心下怪怪的。 “咱们注意一下影响。”下了车沐淳冻得跟狗一样,既贪恋他怀里那点温度,又怕被父母瞧见挨骂,有种前世在学校偷偷早恋的错觉。 话音刚落,沐淳就尖叫道:“我看见我爹了!”说着毫不犹豫跳下去,冷风颳得她打了个冷颤。 “淳儿的声音?”沐二郎没听真切,放眼四处全是灯炉子,人脸都是模煳的,直到沐淳扑到他身前才回过神来。 “爹爹啊,您还真是灯下黑,吓着了吧。” “我儿……”沐二郎鼻子一酸,“赶紧上车去,你娘他们在后面。” 俩小的见到沐淳疯成一团,姐姐长姐姐短,顾杏娘把她拉过来仔仔细细看,发现没有瘦才算完事,说道:“我乖乖儿又长俊了,随你爹。” “噗!”沐淳抱过沐冬才笑道:“头一回听见您夸我爹俊呢。” “你懂啥,女肖爹命好,你就是要多随随你爹,虽然你娘我模样也不赖。” “娘我肖谁我肖谁?”沐秋儿把自己的小苹果脸使劲往顾杏娘鼻子前凑。 “爹爹,沐叔。”尹子禾上前。 沐二郎五味杂陈,只拍了拍跟他一般高的女婿,并没有多说什么。 尹志全却拍得很重,尹子禾一个不防晃了晃身子,险些滑倒。 回到沐淳在城东买的宅子,夜已经很深了,光线不好顾杏娘也没细瞧,只知这宅子不小,这个时节竟然还嗅到了花香,也不知是什么花。门口四个护院一看就很结实,比她在榕州买的壮硕,青书和圆子两个丫头变化很大,一看就是淳儿调教的丫头。 穿过月亮门,还有四个丫头两个小厮提着灯炉子规规矩矩上前认主。顾杏娘揽着大女儿,心里极满意,生个淳儿这样的孩子多省心啊,冬才是该配小厮了,免得他成天跟秋儿圆喜扎堆儿,一点男儿气性都没有。 沐家人刚刚安排妥当,慧慈师太就送来消息:齐王已继位,后日尹子禾随她一同进宫。 康德皇帝辰时颁诏五皇子继承大统,午时就移至温德宫,齐王康铎入住正殿;大婚仅两月的周氏入住皇后的坤华宫;其余妃嫔陆续挪出各殿搬进偏宫。短短六个时辰,就完成了从新到旧的权利更替。 包括杨皇后在内,后宫里的女人没一个事前知道,皆措手不及,只差人仰马翻。 沐淳亲歷这场大事件,深觉脑子不够用,穿越前辈的后代,个个都不简单,行事太干脆了些。难道康德帝是身体不行了吗?为什么之前一点风声也没露。 太上皇住进温德宫后,只清醒了两个时辰便昏迷不醒。宫里太医通宵未眠,杨太后握住他的手一直不肯松开,不停抽泣:“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跪在一旁的方仲不忍,“太后,太上皇太过心力交瘁,生生把自己折损至今日地步。” 次日,太上皇醒来,把一干妃嫔和太医全数赶走,并言,余的出宫的出宫入庙的入庙吧,着礼部自去安排。 留下了杨太后说话。 他嘴角噙着怪异的笑容,手上动作极轻柔,抚着杨太后的脸,“朕,也算对得起你了,可怨朕?” “臣妾从未怨过,从未怨过,您一定能撑过去,就像上回一样。呜……”杨皇后硕大的泪珠滴在明黄色的绸被上,使之成了暗黄。 太上皇只对太后说了这一句话,便让她也退了。然后传贤太妃进去,杨太后满脸泪水目视李馥一步步踏进红门。平公公拭着眼角,也不劝,陪着太后一起默默流泪。 第172页 汪宏飞进去前,朝龙禁尉使了个眼色,禁尉们瞬时上前封住大门,一股肃杀之势迎面扑来。正躬腰低头跨门槛的胡全被挡在外面,惊得脚步不稳跌到地上,冰凉的石砖触得他膝盖骨生疼。 杨太后一怔,神色透出茫然,平公公下意识一个激灵,预感要发生什么。 李馥久不见太阳,脸色苍白,老态毕现,毫无往日温良贤德之相,用冷恻恻的眸子与太上皇目光相对。 “馥娘,你很不甘吧?” “呵。” “呵。”太上皇也笑,“不止你,她们都不甘,可是她们识趣,懂得骗自己要爱朕,不爱朕,怎能得来一世的荣华和家族的兴盛。骗得久了,连她们自己都以为是真心爱朕了,呵呵呵呵……”太上皇越说精神越好,脸色泛出诡异的红光。 “若不是我,你六年前就该死了!”贤太妃薄唇一张一合,甚为恶毒:“只是,那时你徜若没了,我儿只会轮为况夏两个狗丞的傀儡皇帝,为了他,我必须救你的命。卑躬屈膝地讨你的好,可知我有多噁心!” 太上皇好似听得颇有意思,仿佛在逗弄一只笼子里的垂死老鼠,甚至还弯了弯眼睛,鼓励她:“难为你了,馥娘。” “是,你岂直是难为我,你们康家无一个好东西!上辈子我乖顺小心,跟她们一样骗自己要爱你敬你,把你看得比命重,可你!”贤太妃手指一横:“可你只因我少不更事时曾爱慕过窦郎,到死都没提我的位份,连我生的儿子也不封赐,任他混迹京城做米虫,年纪轻轻就失了性命!那么多年,你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让我捂化了!谁知你连石头也是不如的,就是个没人性的禽兽。” “疯了,果然是真疯了。”太上皇摇着头语气淡淡,突然失了逗鼠的兴致,同时又觉得自己甚是无趣,眼神黯淡下去。 “哈哈哈……康昆,你不知道吧,你原本该有好多儿子的,哈哈哈,原本该有好多儿子的……若还有来生……” “疯了,疯了啊。”太上皇一边嘆气,一边把手放到枕下。 “嗤——”劲风使过。 不知从哪飞来一条赤红如血的丝带,这丝带就那样定格在纱帐上。半息后,丝带变粗,也变了形,与纱帐融合在一起,犹如黄昏下凝聚的红云…… “咚——”贤太妃睁着两只硕大的黑眼珠直直倒下,双手捂紧喉咙,血珠子以喷薄之势从她指尖溅出,直到咽气那一刻,她眸子里依然盛满了不屈和不甘。 “就算你有十个窦四郎,也犯不着朕今日亲自召见。你!万不该害我,铭!儿!” 太上皇说完已呈虚脱状,“汪宏飞。”声如蚊哼。 “奴婢在。” “办吧。” “遵,遵,遵旨!”汪公公颤抖着跪下。 一步一步跪挪到门前,伸手打开,屏了一口气扬声道:“李氏忤逆,已被赐死,夺去封号发还李家安葬!” 赐死送回母家的妃子,建朝以来第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 胡全一听,刚抬起头尚未明白怎么回事,人头就已落地。 头颅滚到杨太后脚边,她惊了惊稳住身形。片刻后疯了一般要往里面沖,“昆郎您告诉我,她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快告我那贱人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啊!”杨太后压抑了数年的怀疑几乎吼出口。 汪宏飞迅速迎出来,“太后娘娘,李氏为了宁王口出诬言诋毁皇上,被太上皇一怒之下杀了。” “当真是这样?”杨太后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汪公公。 汪公公连连点头,劝道:“贱人已死,太后您莫要气坏了身体。” 杨太后犹不敢信,还待追问,身子一软突然倒下去,这么些天她着实撑不住了。 待汪宏飞再回去时,太上皇已经溘然长逝了。康德帝在位三十六载,时年五十八,他这一生大的丰功伟绩没有,却让大康平稳度过了三十六年,国库较之先帝增盈整一倍,人口增涨一百五十万…… 汪宏飞扑在先皇身上,捂嘴哭了足足一个时辰,险些背过气去。哭痛快了,将太上皇的被子重新盖好,然后拿来冰,围着摆了一圈,继续守着,就似太上皇还好好活着,只是睡着了。 “太上皇,宏飞对不起您,宏飞做完该做之事就下去陪您,随您怎么责罚……” 晚上,忙完朝事的新皇急急去太后宫中探病,杨太后还没缓过来。说她心里一直有怀疑,怀疑先太子的死怕是跟那母子俩脱不了干系。还道跟着康铭的亲兵曾说,那天他有心神恍惚头晕的情况,跨了两次马才上去。 新皇劝道:“母后,您别多想了,二皇兄只是太过操劳,咱们不是早查过好几遍了吗。把药喝了,等着享儿子的福吧。” 康铎离开太后宫又匆匆赶往温德殿,见到汪宏飞哭肿的眼睛,再见到床上要化未化的冰,当即就明白了,扑通跪下,磕了无数个头,眼里红丝尽显。 父皇,儿臣要逆您的心意行事了,必取宁王狗命,以祭二哥英灵! * 昨天下了一天的雪,今天晴朗一整日,夜里的星空也格外明亮,慧慈师太向北凝望,躁了二十几年的心总算略得平静。黯然道:“皇帝驾崩了,只不知是昨夜还是今夜。” 小筐儿大惊:“师太,您是从天相得知?”宫里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慧慈点头:“这颗星摇摇欲坠整六年,实是怪相。然,世上的怪相,何其多也,何尝差这一件……” “娘!” 酉时末,尹子禾从太学赶回,打开小院的门发现空无一人。沐淳和曾氏前夜歇在东城沐宅,看情形今日仍没回家,他立即驱马去往东城。 沐家从门房到灶房都是曾氏买的人,护院又是尹子禾亲自挑的,他人刚到,就有利落的护院出来为他牵马。 “少爷,沐老爷一家昨天和今天都没出过门,前夜您走了后,沐太太抱着大娘子哭了很久。昨天大娘子起得很晚,胃口还不错,晚上还做了饺子。我干妹妹找圆子悄悄问过了,大娘子一直在说您的好话,一句也没提您不好的地方,沐太太很高兴,沐老爷也是。今日大娘子会见沐老爷带来的管事,现在想必就在听兰院的大书房里。” “有没有说到开春后的亲事?” 护院道:“那倒没有,听圆子的意思,好像沐老爷不太想一开年把大娘子嫁出去。” 尹子禾皱起眉,听着听着就到了听兰院,两个十一二岁年纪的婢女正端着冻梨等瓜果进去。 “姑娘,曾少爷来了。” 沐淳噌地站起来,尹子禾刚好进屋。 “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尹子禾见屋中坐了大大小小七八个人,帐册地图摆了一桌子,她的小娘子嘴唇干得起了裂纹,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谈了许久。 第173页 “爹,沐叔,淳娘,今日就这样吧。” “也好。”沐二郎发话。 庄掌柜等人陆续离开,只江枫还没走,他在等沐淳安排活计,尹子禾进来前,正轮到安排他的。所以,尹子禾就多看了他一眼,没巧江枫也在看尹子禾。 “江枫,明日去了檀菲,我再对你说。”沐淳道。 “好!”江枫咧着满口白牙笑道:“那我也走了哈。”说着跟沐二郎和尹志全行礼,又朝沐淳行礼,还给尹子禾抱了个拳。 尹子禾只恨不得他立刻消失,也忒磨叽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沐淳:我装着不知道我家的僕从吃里扒外。 尹子禾:我也装着没被我小娘子发现。 第141章 正德年伊始 “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沐淳又问。 尹子禾上前帮她倒了一碗茶,放她手里, 示意她先喝。 沐二郎撇过脸去, 嘴角却含上了点笑意。这女婿真有口里女儿说的那么好吗, 他是不信的,俩孩子大矛盾没有小龃龉一定有,只不过他的女儿聪明, 不会什么都讲来惹爹娘担心, 女儿再是有啥不高兴终究也会原谅女婿, 而岳丈岳母是不会的。 没了外人在,尹子禾还是略想了想才道:“新皇怕是要对宁王动手, 我才从宫里出来, 刚刚与师太分开, 她去了京华街的公主府, 让爹和娘也择吉日搬进去。”说着刻意向沐淳投去一眼。 尹志全点头,搬就搬吧,有福不享是傻子:“早些搬过去, 也早些布置, 到时少不了淳娘一起来参详。” 沐淳装着不懂父子俩话里的意思,咳嗽了一声, 问尹子禾新皇要怎么办宁王?宁王在西边, 难道那边将起战事不成? “今天宁王的封地已经赐下来了,就在康西,太上皇没反对。不过……”尹子禾低声道:“师太说,太上皇极有可能昨夜或是前夜就已经驾崩了。” 慧慈师太的话沐淳一向持怀疑态度, 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不过接下来尹子禾的分析就合情合理,他说贤太妃被太上皇赐死,尸身抬回了李家,却对宁王没作任何安排。 沐淳慢慢的也被说服了,看样子是太上皇想保四儿子的性命,事前把他支到边陲去,一是断了他的夺嫡之路,二也是想留他一条小命吧,毕竟活着的儿子包括新皇在内总共也就三个。太上皇既要为天下百姓着想,又要履行身为父亲的义务,儿子再不成气也是亲生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皇帝也不例外啊。 他明着下再多的遗诏又有什么用,还不如让不成气的儿子跑远些,知子莫若父,想必这四儿子有多少斤两有多少底牌他心中都清楚,断定其永远也翻不起大浪。 沐淳能理解康德帝,但是又很嫌弃他,觉得他有些优柔寡断感情用事。或许人都是这样,一旦年迈,不是心变软魄力跟不上,就是脑子煳涂昏聩。康德皇帝显然属于前者。 尹子禾道:“皇上隐瞒驾崩,许是要等安排妥当后才会召告天下。” 沐二郎道:“禾郎有什么话尽管说,是不是碧水也将被殃及?”尹家是独儿子,父母相继都去了,沐家的亲人还全在碧水,很是有些担心。 “应该不至于,沐叔,事情不是您想的那般严重,我只是忧心二姨父和英表哥。” “他们不是在西北路吗!”尹志雄问。 尹子禾说沈林早在新皇继位前三日就收到了师太的密信,要取宁王性命的不直康铎一人,大姨母算一个。至从贤太妃失势被圈禁,宁王非但没干出一件亮眼的事,还往蠢路上越走越远。紧接着他又猜测,可能陈都督和项都督也快收到新皇的指示了。 现在看来,太上皇在传位前一直把西边把控得很好,两个大都督都是听命于新皇的,那李贤妃的儿子确实没啥能力啊,又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沐淳坐下再喝口茶润喉咙,期盼这动盪时期快些过去,手指下意识在书桌上一磕一点,思忖着怎么安排康西的产业,特别是,要不要给军营捐些银子,为沐家谋威望。 尹子禾好想将她的手一把抓过来,就是顾忌沐二郎在。如果只有顾杏娘一人,或许他就抓了,婶子可是极喜欢他的。 今日人齐,晚上这顿饭肯定又要丰盛许多。沐淳等人从大书房出来,曾氏带着张婆和许妈刚刚採购完归家。她说京里的菜蔬贵了两成,京郊的大庄子都快没什么货了,温棚里的又全是勛贵大户自己家的产业,根本不往外销。劝沐家赶紧办年货,最好明日出城拉几车回来储备着。 碧水是到了腊月家家户户才开始囤积年货菜蔬,京城竟是要早小半月,他们家没有经验,一个不好说不定过年都没菜吃。 尹志全道:“那敢情好,明日咱们都出去逛逛燕京城,顺便帮杏娘妹子买年货。” 尹子禾岔话:“买不着也没关系,公主府准备了许多,小筐儿办事一向妥当,府中里里外外都是现成的,届时匀点过来怕就够了。” 沐二郎笑道:“成,沐家就沾沾大嫂的光。” 尹子禾又附耳对沐淳说:“正月二十七你过完生辰,二月咱们就成婚,年前你抽空去宅子里看看有没有不合心意的。你晓得,小筐儿是个太监,鑑赏力怕是与咱们有区别。” “二月?”沐淳掰手指头一数,她在娘家的日子最多也就六十天了。忙道:“你急什么,过了上巳节再订日子吧,我爹娘又不急着回去。” 尹子禾眼一瞪:“怎能不急,早早把婚完了,也好了一桩事。你早晚都得嫁,害什么羞啊。”见小娘子神色纠结,心里堵得慌。 “我……”沐淳嘆了口气:“我只是想陪着爹爹过完他的那道槛。” “什么槛?”尹子禾皱眉:“那疯道士的话你还真是听进脑子里了,杞人忧天!” 好了,现在轮到沐淳心堵了。 十日后的腊月初三,太上皇“驾崩”。 沐淳依稀记得康德皇帝上辈子也是在腊月里没的,两世相差了六年,而皇帝,也换了一个,她好奇这一世新帝的年号会不会也是正德。 这日,本就银装素裹的燕京城再覆上一层惨白色,举国大恸,百姓们自发去宫门口跪拜。京中的商业也要等太上皇过了头七才能恢復,沐宅一家老小都闲下来了。 曾家身为御封公主的子嗣,要随同慧慈师太及一干命妇一起进宫守灵,还没过门的沐淳恰巧躲过了。看见曾氏每日回来膝盖都肿成馒头,沐淳说了不下一千个“万幸”,顾杏娘念了一千句“阿弥陀佛”,母女俩到处寻好用的药酒给曾氏送去。 顾杏娘笑:“皇亲国戚可不是好做的,瞧你婆婆受的这富贵罪。先帝在世的时候,她连面都没见过呢,这会子跪灵还得跪得实实的。” “娘,您这也要取笑啊?” 顾杏娘忙道:“你这孩子,我哪是在取笑,就随便说说嘛。方才我去送药酒,她正捧着一碗姜汤,说是被不长眼的安排在没有火炉子的地方,冷了整整两个时辰有些受冻,后来还是那个什么公公亲自过来为她挪的地儿。” 第174页 “平公公?”沐淳道:“那伯娘有没有说是哪个不长眼的?” “倒是没说,想是她也不知道。” 沐淳头疼,既心疼曾氏又怨曾氏:“我不是让她带银子去了吗?” 顾杏娘道:“或许是捨不得?你那婆婆是个持家的,她宁可苦着自己也不愿花冤枉钱。” 最后一日,终于圆满完成了任务的曾氏上沐宅来,沐淳开口就问她为啥捨不得花银子。 曾氏一脸的冤枉状:“傻孩子,我是那不识礼数的人吗,自然是给了,但还是被人算计了去。好几百人,平公公哪能管得过来,新皇没有正式登基,原齐王妃出来理事名不正言不顺,太后身子一直没能好起来,仅佟太贵妃跟另两个太妃帮着礼部官员操持,先两天还乱糟糟的,第三日才顺当起来。” 听她把佟贵太妃几个字的音调婉转了一下,沐淳便知道她怀疑谁了。 曾氏道:“淳娘,你可知夏家已经把女儿送进宫了。” “啊?”夏婉茹进宫了!沐淳忙问:“又一个贵妃不成?” 曾氏摇头:“尚不知,皇后都还没封呢,听说夏家有先皇的旨意,也跟皇家交换了庚帖,只因后来事发突然,就没完成这仪式。对了,我见到了周氏,唉……”曾氏说着话又摇两下头:“模样跟夏娘子没得比,也实在……”她不太好说下面的话,也实在是太磕碜了点。 “实在是怎么了?”沐淳平常少有关注齐王府的事,也没人跟她提,那个区域是一片空白的。现在想来,身为嫡子又在侍朝的齐王以前能低调到那个份上,委实有本事。 “模样平庸,我想不出你认识的有谁跟她相当。”曾氏暗自揣测:“怕是周氏在别的地方出彩,不然怎会被选为皇妃。” 沐淳点头,用吕不韦的话应和她:“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曾氏万分认同:“这些道理,咱家淳娘最是懂了。” 顾杏娘接道:“那是当然。” 曾氏给顾杏娘惹得好笑,不知想到什么,表情突然又跨了下来。 “伯娘,怎么了?” “今天,况丞相请辞,被圣上挽留了。” 顾杏娘:“还留啥,圣上为啥不让他滚。” 曾氏抚额:“杏娘啊,哪能那么容易就让他滚了,禾郎说他是以退为进,他的门生可是占了半个朝廷,轻易动不得。” 皇帝都动不得?顾杏娘觉得这况威有些可怕,再不敢多话了。 次日新帝于太庙举行登基大典并大赦天下,年号正德。周氏封后,夏氏茹娘封贵妃,刘汀长女封淑妃,张秀之女封德妃,蔺御史次女赐充仪,余等全空。 大饼尚未分完,众臣仍需努力。沐淳得知张德妃就是张娇的大堂姐,就笑说张家也成了皇亲,得预备一份大礼送过去。 这些事情沐淳听过也就算了,只想着马上写信回碧水,让邱神针帮忙把顾蕊送进京来。顾蕊还真是时运不济,之前想做良家子年纪不够,而现在,却是眼看要超了。除非新帝马上大选,过了年她就得算十五岁,或许她就是与皇宫无缘吧。平心而论,其实这真是一件好事,能够完完整整过一生,难道不比去皇宫抢黄瓜好吗。 九月的时候沐淳就想让沐二郎把她一同带进京,她回信说已经搬到姑奶奶家去了,还道不坐官家的大船她绝不自己进京。也不知她脑子怎么想的,难道又要像上回那样改年纪吗。上回改大,这回要改小,真是着了魔。 第142章 冷血泥鳅? 尽管有大赦天下,商业也恢復了, 但国丧仍没算完, 相应的举国都要守三月国丧, 曾沐两家二月十六的婚期是不成了,曾家打算重新在三月看个日子。 沐淳似乎并没有身为待嫁女的概念,或许是太亲近的原故, 总以为嫁人就是正式坐个轿子抬进去走走过场而已。尹子禾不提还好, 一提她就强调要简单办, 毕竟尚未及笄又不需圆房。 想到圆房她心里复杂极了,既担心避孕的问题又担心不孕的问题, 这世上简直就没人比她更矛盾的了。也只有思考到这里的时候, 她才透露出一点连自己不敢相信的紧张和羞怯。天知道她怎么会紧张, 又怎么会害羞, 或许真的是在古代待得久了,也习了古代姑娘的腼腆。 闲了近十天,沐淳这日正准备去上工, 把帐盘一盘再把各家年尾的订货理一理, 下晌还要去作坊安排僱工们来年的活计。仅四五个月,檀菲在京里一只独秀, 从不愁没生意, 只愁出货太少。 邻近州县的订货单子都快堆到后年去,一开门,那队排得老长,连黄牛都有了。用过皓齿膏的真就丢不开, 没用过的千方百计要来买,整得每日都跟哄抢现场似的,幸好是衙门的铺子,京兵也离得不远,时常能来照看着,要不然沐淳只敢放个小窗口,门都不敢开了。 沐淳对自己的眼光还是相当满意的,姻脂水粉首饰华服之类赚女人钱的生意是容易,但也没有男女老少通通赚来得好,快消品源源不断的利润委实惊人。託了先皇的福,大部份老百姓手里有点闲钱,愿意花银子关注自己的牙齿健康。 她刚带着青书和圆子进到前院,就听门房来报,说外面有家姓樊的前来的拜访。樊家?不认识呀,她们三个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樊家今日是举家而来,长子长媳甚至长孙都来了,一共七口人,带的礼也不轻,说是来给沐恩人拜年。 沐二郎和顾杏娘出来迎接,见到樊家夫妻就像老朋友,热情把人迎进厅堂。沐淳后来得知两家人的相识经过,觉得对方把沐家抬为恩人是不是太过了点? “沐大叔,您家大娘子一定识得我,我们东家的店就在檀菲对面呀,开绸锻庄的,喜瑞祥啊。”樊大郎自来熟,两只眼珠子甚是灵活,声音也好听,想来有刻意练过,一看就是吃这碗饭的人。 沐淳当然识不得他,心下却是懂了,可能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的缘故,樊大郎才称沐二郎是沐恩人吧。不过这也没什么,做买卖本就要结交四方,有个由头方便来往。 樊家父母讲话率直,为人豪爽眼神干干净净,乍看去很纯朴。女儿也很腼腆,长得白白净净高高长长的,鲁地的美人都有种浑然天成的大气,这小姑娘将来定是差不了。 儿子完全不随父母,许是优良基因都被女儿占了,这俩儿子都长不到樊父那般高壮,成年的大儿子跟尹子禾一般高,歷练甚丰行事有度,笑起来令人感到极亲切,和樊母一个样;小儿子比同年的沐冬才还矮,性子却极冷淡漠然,不喜言笑,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忧愁的事。 人家来专程提礼拜年,自然要招待用饭,沐二郎再不讲究,也不能像在碧水一样两家老老少少坐一块儿,便让许妈在饭厅中间摆了个屏风隔开。屏风只是意思意思,沐秋儿皮得很,饭吃到一半就跑到前厅去揪樊小郎的头髮玩,顾杏娘骂过几次都不听。 第175页 那樊家小子就是个抖m,居然还对沐秋儿笑。看妹妹实在闹得不像话,沐淳让圆喜把人先拎回房去,她要去亲自教训。 “秋儿,你今年九岁,翻了年便吃十岁的饭,马上就是大姑娘怎能还像小时候胡来。” “哎呀姐姐,玩玩嘛。你不觉得那个樊小郎很奇怪吗?哈哈,像块木头人,我扯他头髮也不知喊痛。对了,他刚悄悄对我说话了也,还以为他是哑巴呢,姐姐你猜他说什么?”沐秋儿身子站直,学着樊木头的口气:“好姐姐,别揪了,再揪就没几根了,好歹给我留点。哈哈哈哈,乐死我了乐死我了。” 沐淳无语:“行了,人家都喊你姐姐了就别去弄人家,他们是客人懂吗?” “我也不知怎地,就是爱逗他玩,看着他求饶心里就高兴。” 熊孩子!沐淳简直想打人。 见长姐脸色不对,沐秋儿忙道:“好了好了别生气,放我出去吧,出去后绝不再逗他。我又不真是娘说的小疯子,见谁都惹呢,只是觉着他好玩罢了。” 这个小插曲沐淳没有放在心上,因着对方年纪小,压根没有想到沐秋儿前世的相公上面去。前世沐春儿死的时候,沐秋儿才十二三岁,连沐秋儿自己都不知道,更别说她了。 直到出了正月,樊家儿子要去碧水拜师魏山长,特意前来沐家打听有关阳麓书院的事,沐淳才勐地打了个激灵:这家人竟然会去碧水?北边,樊家人正是来自北边,秋儿又那么喜欢逗他,而他那木板脸竟然会对秋儿笑…… 缘份这东西还真是顽固!沐淳在心里琢磨一翻后,找了个时间把猜测告诉了爹娘,希望他们能警惕起来。 顾杏娘一脸莫名其妙:“淳儿,别瞎想,那疯道士的话也是信得的?” 沐二郎也不以为然:“放心,小了快两岁呢,那小郎是腊月的,过几日才满八岁,而秋儿四月就十岁了。” 沐淳想抓头,真是太操心了。道:“娘,就把妹妹留在京城吧,让她多见见世面。你看她成日多皮,又没半点心眼,多长长见识学乖些。” 沐二郎说:“我倒是不反对,就是怕你操心。” 沐淳都快感动哭了,您老也知道我操心啊。只得又道:“爹好好瞧着,万一那樊家小郎真是道士口中根冷血泥鳅呢。那日在门口,他们拿的礼太多,樊母掉了两盒到地上,比他小一岁的妹妹都知道帮着拾,而他连看都没看一眼。” 沐二郎和顾杏娘都说,全是这样子的,除了咱家,谁家不是娇养儿子。沐二郎又说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想让沐淳给冬才寻个好先生教他作画,道冬才很有天份,画什么像什么,都捨不得骂儿子不务正业。沐二郎所谓的正业,就是摸算盘。 顾杏娘道:“这事你办不了,让禾郎去办。”交待完,她就去找两个孩子去了,顺便看看张婆晚膳准备了什么。 “娘,您说什么呢,这事我一定能办得下来,您女儿现在可认识不少人呢。” “得,知道你能,娘说错话了还不行么。”顾杏娘说着就走远了,什么冷血泥鳅她全然没放在心上。 冬才有绘画天份这事沐淳心里一直有数,也有这打算,心下感慨沐二郎真是一个开明的好父亲,冬才的福气。可是沐秋儿相公的事情该怎么办,沐淳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插手。 前世是因为穷,这世呢?冬才极有艺术天份,莫不是以后能靠卖画赚大钱?时下,只要家里有点底子,只要孩子像是块读书的料,都是举家族之力去培养,可考中的又得几个? 不知怎地,一想到那孩子一副全天下都欠他银子的脸,沐淳心里总要联想到将来那根冷血泥鳅上去。脑子里假想着:正式进学以后,渐渐证明樊济无甚考学的天赋资质,或是他考学运不佳,但他仍是一心求学。跟沐秋儿成了亲后,日子要过,科举要考,自然也要结交友人官吏等。于是就把沐冬才作的画拿去送礼,或是拿去卖,就似取囊中之物,一取就取了一辈子! 越想越觉得前世就是那样的,然后,越想便越恼了…… “爹爹,就这么定了,把秋儿留在京里。无论道士的话对不对,咱们还是别跟樊家深交,如果有缘的话,过几年秋儿嫁了,怎么相处都没关系,女儿其实也很喜欢樊家父母。” 见女儿说得认真,完全不像是玩笑,沐二郎便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方才就琢磨要讲的话问出来:“淳儿,给爹爹说说慧慈师太断你命格的事。”女儿不回话,他又道:“你别是以为我不知道吧?有什么就说,你娘不在。” 沐淳就知道他迟早会问,不想再瞒他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或许父女俩一起面对更好。说道:“我感觉她也很奇怪,至少在我身上,她并非完全相信她的相术。那次看到我,她眼里好几次都露出疑惑。爹爹,就算相术再精湛的人,也不可能把一个人的一生断得十成十的准确。咱们不懂这些,又不能全然不理会,那便用圣人的话‘观览古戒,反覆参考’来要求自己,仔细留意着就好。” 女儿的话应证了沐二郎的猜测,道士的话果然不是信口开河,连曾家那位出家的师太也有同样的谶言……关于命术,他是敬畏的,心下骤然发凉,这股凉意渗进四肢百骸,使他浑身僵直了一瞬。也不知淳儿在京里是如何渡过这一年的,那师太同意侄子娶他女儿,怕是就没想过禾郎跟淳儿能白头到老吧,说不定早就相看好了下家。 还有自己的命术……沐二郎心里当真是复杂至极,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住了,想挣出来都不知道朝何处使力。 沐淳适时说道:“爹爹,上巳节不远了,您可得小心啊,您也不想我美貌的亲娘带着一对宝贝儿女改嫁吧。” “你!”沐二郎给这话惹得哭笑不得,满腹心思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143章 过礼 国丧还没过,今年又有武举科, 太学便一直放着假。尹子禾却没闲下来, 频频出入皇宫, 有天子红人之势。沐淳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和新皇勾搭上的,二人还相处得蛮不错的样子。因为尹子禾回来说,三月上巳节后大康将有大选, 瞧, 连娶小老婆的事情都提前告诉他, 还能不融洽。 上巳节刚好过了三月大孝,沐淳本以为皇帝会等一年才充实后宫, 没想到这么快, 不过大康歷来都是如此。 “禾郎, 你知道我有个表姐一直想参选, 今年不巧过了岁数,不知你能不能让皇上通融一下。”沐淳打趣道。 “顾蕊?”见沐淳点头,正色道:“你是认真的?” 沐淳没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当然不是认真的。 “淳娘, 这些话你以后不能再提,乃佞臣所为。” 沐淳暗恨自己多嘴, 这是货真假实的皇权时代啊, 玩笑不能随便乱开。觉得自己怪没意思的,暗自发誓再不问他朝上的事了。 尹子禾揭过这事,说今日求师太看了个好日子,三月初六大吉, 宜婚嫁。道:“按规矩我们也算半个皇亲,一应礼数该由礼部来定,明日我厚脸跟陛下提一提。” 第176页 沐淳接口道:“咱们怕是京中一桩奇闻了吧。” 见尹子禾没懂,沐淳一扬眉:“娶寒门啊!曾家的宅子都是二品大员公爵府的规格,而我沐家名不见经传。我看还是算了吧,别到时弄得我爹娘不自在。” “你越是这样我还越不依了,沐家怎么就算寒门了?你是不是对寒门有所误解!该是你的我就得给你,别想太多,明日我本就要进宫,顺便把这事办了。” 沐淳是真不在乎那些,不想成为茶余饭后给人评谈的话料。他爹娘也一样,只要日子能过好就成。 次日尹子禾果真把这事当成头等大事,没跟师太商量就跟正德帝开了口。皇帝打趣他:“要不要朕给你指婚沐氏?” 尹子禾道:“那倒不必,如果陛下非要指,牧晟也就却之不恭了。” 正德帝失笑,正待要说话,太监报夏贵妃求见,尹子禾适时告辞。正德帝眼睛半合,顿了几息,才允他退了。 这静谧的几息时间让尹子禾有尴尬的感觉。他刚一出去,就在门口与夏贵妃遇上了,郑重行了个礼,夏贵妃没叫他起身,语气淡淡:“听闻曾举人好事将近了?” “托娘娘福,还有小半月。” “先恭喜曾举人觅得佳妻。” 尹子禾只弯腰叩谢,不再回话。 “曾举人,平身吧。”夏贵妃说罢,总算是走了。 二人这翻态度都有些微妙,四个字:互相不爽。一个不爽他有眼无珠,另一个不爽她妇人心小名不符实,无名门闺秀的雅量。 “臣妾参见陛下。” 正德帝略略抬了抬手,道:“以后朕见臣子时,贵妃可能等上一等?” 夏贵妃慌忙告了一翻罪,见皇帝神色自然,便说起正事:“臣妾有一事拿不准,皇后姐姐也不敢擅专,让臣妾来讨陛下的主意。”夏贵妃问完没得到回音,发现她的陛下正盯着她,脸一红,竟是扭了过去。 正德帝移开眼,“何事?” 夏贵妃上前几步,给他沏上茶:“蔺充仪昨夜病了,宣了太医没瞧出命根,今天一早连汤也喝不下了,人都快瘦脱了形。后来皇后仔细问了,她说是至进宫以来夜夜恶梦不能寐,还道宝华殿太靠西,阴气过重,想求一枚慧慈师太的平安符。”夏贵妃一边说一边仔细瞧着皇帝的脸色,见他果然蹙起了眉头。 “无妨,今夜朕就去看看她,师太比朕还繁忙,何曾有空给她绘符。”正德帝说着嘴角牵出一丝笑:“话说这符不该是找道士求吗?” 夏婉茹先是乖觉地点头,听到后面也跟着笑了:“臣妾说句不怕惹人笑的话,蔺充仪这是一直未能承宠落下了心病吧,陛下一去就能给治好。” 正德帝顺手碰了碰她的下巴,“朕的茹娘果然聪慧,什么惹人笑,你跟德妃她们都一样,幼时与朕就相熟,讲话莫要太多顾忌。蔺充仪这病,朕就依茹娘之言,代太医去诊治。” 夏贵妃“噗呲”笑了,显出少见的女儿娇态,眸子在正德帝身上流转,嗔了他一眼。她的本意是求后位,没能求到,自然少不了心下落寞。进宫后岂知这夫君甚是有情趣,对她敬爱有佳,皇后又诸事不管,往常那些人见了她还得行大礼,尚算满意。 道:“陛下方才还说让茹娘不要打扰您接见臣子,可是那曾举人只是您的朋友,还不是臣子呢,怎就是打扰了?您真是小看茹娘,若真是臣子,茹娘是万不敢让平公公通禀的。” 正德帝好像眼神闪了一瞬,坐直了身体:“他今日的确是来说闲事,不是要大婚了吗,依例该由礼部出面,便随口跟朕提了提。” 夏贵妃道:“啊?这怕是太过了吧。” “哦?”正德帝问得认真。 “陛下,容臣妾说一句。”夏贵妃又把自称换成了臣妾:“此事名不正言不顺。首先,昊义公主乃恩封,与皇家并无半点血亲关系;其次,曾家娶的是边陲小民,曾经还因在衙门刁蛮闹事被刑部治了罪,上个月才因陛下的皇恩得来大赦。往大了说,就是罪民,岂能由朝廷出面去过礼?” 正德帝眉一抬:“茹娘提醒得是,朕疏忽了,那便拒了他?” “着实该拒了。” * 尹子禾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险些没脸去见沐淳,好在他脸皮厚,对小娘子说他后来想了想也觉得礼部出面太麻烦,就依沐淳的吧,自己办,过几日就把准备好的大礼送到沐宅来。 沐淳不知他怎地又想通了,完全猜不到他是碰了钉子。是他自己说不让沐淳管这些事的,她就真没管了。 尹子禾见小娘子睁着两个大眼珠一脸的茫然状,心下怄得不行,明明当时陛下是要答应的,怎么突然就改了口?一件顺手而为的小事而已。 不过很快平方公公又不着痕迹地提醒他此事与夏贵妃有关,他当即就在心底骂了一句:贱妇!女人们的心眼委实太小,以后能不得罪千万莫要得罪。不幸的是,他心眼也不大,心里埋下这颗钉子,图谋哪天总要还了回去。 平方不来提醒还好,一提醒尹子禾就想得多了。明白陛下是想利用他,刻意让他与夏家生恨。而他正是求之不得,能被利用即表明他有用,陛下自然会给他施展的机会,作为臣子来说,算得是大机遇,毕竟肱骨之臣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做到的。 眼下朝中九成都是左右二丞的人,陛下的嫡系少得可怜,陛下的第一步棋是在康西罗织宁王的罪名,诛了康铄掌控好兵权,兵权牢了,才有第二步收拢朝中政权的基础。算算,少不得要几年时间。 况威那老贼仗着最后有恩于正德帝,暂时还稳得很,他只字不跟曾家提淮南王之事。想来,不逼到最后一步见到棺材,那老贼是不会伏低的。 尹子禾当日就去太学请了大假,顺道把婚贴也发了,收拾好心情,只等着迎娶心上人。 心上人这厢,还在办作坊选址的大事。 沐二郎因着女儿把银子给儿子买了宅院,就把带过来的一万四千两银子全投了进去,开年后招工比较好招,就是选地的事情不好整。随便问一处看得上眼的地皮,都是某某勛贵的,人家不卖。大康建朝一百余年,勛贵封了不下五六十,光是京城就占一大半。 最后小筐儿看不下去了,就指了一处光明山附近的庄子,那原是大长公主的产业,后来一併合进了光明庵。既然沐家寻不着,就把那块地拿去使吧,背景又厚,还不怕被谁找麻烦,价格随便给就成。 自然,这又是慧慈师太的主意,沐二郎父女收到地契,说感激涕零太夸张,但也差不到哪去。慧慈这是解了沐淳的燃眉之急啊,若不然只得往州县去寻地了。 这时,反倒是顾杏娘最清醒,她说:“瞧你俩那没出息的样,这是淳儿的嫁妆,最后还不是落进曾家,师太身为大姨母,给块地皮不是应该的吗?咱又不是没给银子买。”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沐淳道:“娘,这不是给不给银子的事。” 第177页 沐二郎道:“给银子也跟白要差不多了,咱家淳儿要什么都是自己动手挣,从没白得过什么好东西,一时没适应,多得些就好了。” 顾杏娘乍唿道:“什么叫白得的,你俩这想法可不对。他们家白捡淳儿这么个大宝贝,赚大了。” 沐二郎知道她又要提如果淳儿不嫁人招赘会怎样的话。道:“只要她嫁人后的日子过得好,钱财都是身外物。” 是啊,钱财都是身为物,沐淳心说她前世挣下了一栋海边别墅,身边连个知暖知热的人都没有,最后还落了个早死……不知道多久才会被人发现她“没”了,最后混得跟个独居老人似的,说不定还会上社会新闻,越想越心哀。 顾杏娘不再多言了,毕竟尹子禾这个女婿她还是满意的,常言道千金易得,良婿难寻,放眼四下,禾郎真就算得是个好的,至少心思向来是很正。 其实,父女俩心事都很重,哄顾杏娘倒是默契得很。越近三月,二人越是担心,沐二郎上巳节那日早就找好藉口不出门了。顾杏娘秉承走到哪菩萨拜到哪儿的宗旨,上巳节那日是肯定要去光明庵和大佛寺的,相公不去,她还有点小生气。以为是相公故意使的小性子,因为至从她信佛以后,初一十五大小节气都有了讲究——不同房。为此,她那相公没少叨叨。 三月初一,燕京城万物復甦,桃花正艷。顾杏娘正在整理自己的香火烛纸,沐二郎倚在梅花树下眯眼晒太阳,不知在想什么,剑眉紧蹙,俊朗的五官光阴下异常惨白。今日起床照镜子他就发现面色有异,不敢对任何人讲,在太阳底下心绪方能得片刻宁静。 “姑娘,曾家过大礼来了!”圆子从外院进来边跑边喊,小黑撒着欢儿一蹦一跳。 “不知道多少抬,我跟青书都数不清了。” 顾杏娘忙放下手上的烛纸迎出来,沐二郎立时精神了,腾地从躺椅上一跃而起。 两家在碧水订的亲,一没请媒人二没有下文书,但是京里人又早都知道这回事。平公公等人跟宫里人说起都是把沐淳以曾家媳妇看,真要轮到大婚了相应的规矩才急着现找。媒人请的是张侍郎母亲冯氏,全福人也找了四个,冯氏的儿媳周氏算一下,另三个沐淳一个也不熟悉,据说都是慧慈指的,无一例外,全是京中体面的妇人。 周氏嘴快:“怪说沐娘子生得美呢,敢情爹娘都不是凡物,这位是沐太太吧,竟是看着比我还年轻几岁。” “娘,这是周太太,女儿在京里全赖她一家照应了。” 顾杏娘无足无拙,面色通红,这些人擦的脂粉穿的衣裳,她在榕州都没见过,只知点头,愣是崩不出一个字来。沐二郎从未与这么多贵妇人同处一室,以避讳作藉口熘了。顾杏娘熘不了,暗骂这相公属实太坏。 好在周太太等人心里都有数,自来熟,没跟顾杏娘计较,常常她还没开口,就帮着说了,她只需笑着点头就好。顾杏娘装着把聘礼单子看了看,唤许妈安排回礼。 一个长脸妇人笑道:“你们两家早就不分里外,这聘礼嫁妆不过是左手挪右手,咱们今儿个只负责送,可不负责抬回去的。” “不成不成,我女儿是有嫁妆的,几位太太且等等,即刻就好即刻就好。” “哈哈哈……”长脸妇人笑得直不起腰来:“沐太太别太实诚,我就是说个笑,千万莫要当真了去。” 沐二郎在正堂数嫁妆,沐老娘和沐老爹没带别的,托村里手巧的妇人做了八双童鞋儿,有男有女大吉数,添箱银子给了四十八两,虽然这些银子全是二儿子平时孝敬给二老的,但转了一道老人的手,意义就不同了,表明这婚事十成十得到了长辈的祝福,福气会延绵到重外孙身上。当然,老两口更多的银子要留给孙子冬才,毕竟孙子才是沐家的根本嘛。 沐兰娘家和顾大郎家一模一样,一等锻面被褥各家四套,因着打家具太占地方不方便运过来,就装的红封银子,说是要比舅舅添得少的沐兰娘,最后并没有收手。多多少少沐淳不在意,在意的只是这一份心意。只顾季勛不同,给的着实丰厚,或许是因着他赚着了钱给得起,比京里的殷实人家也不逊色,光是他的礼就用了一辆大车装。 沐二郎就苦了,他原本就懒懒的不想嫁女儿,半逃避半面对,没怎么去准备,能拿出来的全是些银票。早前托人去兑金锭子也没兑出多少来,二两一个的金元宝才十八个。他还以为曾家不兴走这些过场,也没急,心想,那些把一盘大扣肉铺在饭面上的人家,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他家需不着,埋在饭底下也没啥,横竖都是女儿的。现在才知难受,总觉得没面子。 鲍旺见他久拿不定主意,提醒道:“东家,姑爷不是抬了来吗?捡来放在里面也一样。” “嗨,我这猪脑子!”沐二郎醍醐灌顶,本就是该这样嘛,怎地煳涂了。 曾家的金锭子是皇家的赏赐,据说先皇是按一等功臣赏的黄金五百斤,其实就是五百斤的黄铜,庄子和田契却是没有,慧慈一分不取全抬进公主府给了小妹。五百斤黄铜能兑多少金锭子,沐二郎没概念,平常他过手的不是铜钱就是银子,没人把黄金当钱使。想了想,把曾家送来的四十八个金锭子挑了三十个出来,一瞧正好也是四十八,总觉得这样有打曾家脸的嫌疑。 左思右想,拿回来十个,再拿回来两个,变成了三十六,刚好配三十六担嫁妆。沐淳跑来看时,沐二郎总算忙完了,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子。 “爹爹三十六抬已经够多了,人家都是用铜钱串子压箱底,您还使了金锭子,要眼红死人家不成。” “你这傻孩子,京里一百多抬的都有,咱们家连黄花梨都没一件,勉勉强强凑齐三十六,我看着就寒酸。” “咱怎能去和别人攀比,我的赔嫁一两万,就算是一品大员嫁嫡女都比不了,什么黄花梨白花梨,禾郎敢嫌弃我就不嫁了。” “呸!说什么傻话,你不嫁他还能嫁谁?都这样了不嫁也得嫁,名声不想要了?咱家丢不起那脸。”沐二郎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嫁女儿心里空落落的,又或是心思太重,眉毛一拧犯横道:“你告诉那小子,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非把他宰了!别说三十六抬,就是我沐家一抬不给他也必须娶你,京里谁不知道你是他娘子,他不娶咱以后还怎么在世上混,皓齿膏卖不卖了!” 沐淳知道爹爹激动了,自个儿把自个儿塞牛角尖儿里出不来了,哭笑不得,都不知怎么劝他。 张婆红了眼圈:“老爷,姑爷对大娘子好着呢。老爷说得对,就算一抬不给,他也一样巴心巴肠宠着敬着大娘子,这样更显得咱大娘子厉害。” “张婆,你这话我爱听。就这样吧,抬出去,抬到曾家去。让他们好好准备,我女儿初六就要过门了……”说到最后,沐二郎突然冲出门去,不用说,他定是自己难过去了。 张婆和许妈立刻说些顽话来哄同样难受的沐淳,道东家这是怎么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大了留来留去留成仇,怎么就矫情起来了,怪惹人笑的。 第178页 第144章 付氏母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曾氏带着慧慈师太选进公主府的僕从, 逛遍了燕京城大大小小的首饰铺子和成衣铺子, 购置了六套头面, 衣裳也是按着京里相应人家制了十来套。 先慧慈还担心小妹拿捏不住这些下人,特意夹着性子刁钻和软和一起放进去。没想到她那妹子还真是有几分心思,不知他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儿媳妇, 愣是摆出了勛贵夫人的派头。 公主府在规制以内尽可能的布置得喜气, 大红灯笼不好多挂, 盆栽花卉能移就移。平公公是个热心肠,公器私用, 偷偷指派了不少宫人来帮着操持。还没到初六, 府里已经全部布置好了, 既温馨又舒适, 相当实用。 尹子禾忍了半个月没见沐淳,就为着习俗讲的婚前见面不吉利。有空就去他跟沐淳的大院子走走转转,那甜滋滋的美味感觉就别提了。六岁时就想娶淳娘, 他的淳娘貌样倾国倾城, 性子坚韧又善良自信,行事大气才智不逊男儿, 期间遇到了多少阻碍啊, 如今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这几日特别想小娘子,想看她耍脾气,想看她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想抱紧她用力嗅她身上的味道, 还想念去年大胆亲吻之后她那舌尖的蚀骨滋味…… 快了,没几日了!尹子禾收拾好心情继续忍耐。 初三寅时,东城,沐宅。 “二郎,家里你照看着,今日我是必须去的,淳儿的终生大事,一定要求菩萨多看顾。”顾杏娘原打算上了大佛寺再去爬光明庵,因着要早些回来,远一些的光明庵就不去了。 沐二郎点点头,让她快去快回:“顺便求你的菩萨看顾看顾我。” “行了,这还消你提醒!赶紧回去再睡睡,瞧你脸色多难看,人都瘦了一圈,六初那日曾家来迎亲,你这老丈人也不怕被人看笑话?一大男人,还没我这女人想得开,不就是嫁个女儿嘛,孩子是去享福的,又不是去受刑,啊呸呸呸,说错话了,神明勿怪神明勿怪……” 顾杏娘走后,沐二郎没回榻上去补觉,而是把躺椅搬到火炉子边假寐,等着太阳出来后好出去晒太阳。这几日他畏冷畏寒,总觉得自己是阳气不足,还好燕京城这太阳比榕州的要亮堂一些。 沐淳这时候也起了,同样没睡好,还有三日,她就将正正经经去做他人妇了。小男人,嗯,相貌俊美文采斐然,性子勉勉强强也相合,她心里还是算满意的,想来婚后生活应该不错。这份感情好像是平淡了一点,可是炽烈又如何,倒头来都要回归到平淡上去。童话故事里都是以王子和公主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来结尾,岂不知接下来就是柴米油盐生活的开始。 如果只是关注柴米油盐沐淳倒要嘆一声姥爷姥姥在天有灵了,怕不是那么简单,有个走士途的相公註定少不了牵扯各方势力。然而相公是不走士途的呢,好像也不好。总之,还是乐观些吧。 沐日沐淳没睡好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沐二郎,今日上巳节 ,是道士口中他命运的转折点,说好了要在家好好陪着他的。 听说天没亮爹就已经陪着娘用过饭了,沐淳吃了一碗张婆熬的肉糜粥并两个小笼包就去找他。打开隔扇门,唤了一声:“爹爹?” 沐二郎此时处于半醒半睡之间,眼睛闭着,眼皮却不停闪动,这种状态是最消耗心神的,梦魇便是在这种状态下发生。听到女儿似远似近的声音,他骤地睁开眼,视眼还有些模煳。 “春儿!” “嗯?”沐淳疑惑,怎么突然唤她春儿了? 沐二郎揉了揉眼,完全清醒后唤她过来坐下,把身上的毯子给她搭上。自嘲道:“爹爹还以为见着了五岁时的淳儿呢。”语气怅然:“那时你丁点小一个,还没爹腿高,不知不觉就要嫁人了,爹也老了。初六你一出嫁,爹爹也该蓄鬚了,日子真是不经熬。” “那爹是不是就等着享福了?哪那么容易,秋儿没嫁,冬才还没娶娘子呢,你有的是忙。肩上担子一点也没松,可别想得太美了。” “哈,你这孩子,爹爹想什么你都知道。” 沐淳走过来抓住爹的手,感觉触摸到的皮肤已不再紧实,挤出笑:“爹,您以前手心里虽有茧子,手背可是很白皙的,现在竟是有皱了,唉,爹爹果真成了老皮糙汉。” 沐二郎顺着话头道:“可不是,要不了几年你家禾郎也是这样,你的脸上也要起皱子。” 没谁愿脸上长皱,更何况是女人,沐淳心里一堵,就知道嘴皮子没她爹厉害,何苦要惹他来哉。在碧水的时候,有一回坐牛车去乡下,她打趣要照顾三个女人的爹爹是身在花丛中,当即就被他怼:要不你来做沐二郎,你来享受?她当时真换位思考了一瞬,做沐二郎不轻松,不说别的,仅是想到要光着膀子去码头下力,顶着烈日上街卖头花,她就知道自己吃不下那份苦。 “爹爹我认输不贫了,人家都说我牙尖嘴利都是习的您。当年在碧水衙门,您可是把魏氏钱氏两个骂得还不了口,更是把那成日病歪歪的钱氏骂得抬了回去。” “哈哈哈哈……”沐二郎开怀大笑,“上回我去碧水遇着魏氏,她见到我,刻意绕了路走,平常也不敢上你大姑和大舅门前挑事儿。对了……” 沐二郎收起笑:“有件事我本是不想说的,不干咱家的事,免得听了心烦。” “何事?”沐淳又凑近了些,仿佛回到了梧桐巷宅子的闺房里跟爹在灯下谈心。 “顾海被押回碧水了。” “顾海?”沐淳一时没想起顾海是谁。 沐二郎提醒:“就是你二舅的长子顾海呀,呵,你二舅并没认他这个儿子,另娶的娘子也不是吃素的,顾二郎多半是伤透了心吧,蠢人也有醒悟的时候。” 沐淳浑身一震:“回来了?他不是跟他娘付氏在一起吗,他娘呢?” 沐二郎左脸微一抽搐,神色剎时变得狠戾:“付氏被杀了,杀她的就是那个罗记商行的小管事。”又道:“我去见了顾海。”解释一句:“不是为别的,他卷跑的五百两银可是我垫付的,顺便嘛……” 沐淳知道,他顺便是想知道那犯贱的母子俩后来怎样了,毕竟道士说过他的死劫犯在妻身上,除了顾杏娘,付氏是他睡过的唯二女人,或许他也想知道付氏到底是不是个克夫的祸害。 沐淳压住汹涌的情绪,听他慢慢讲。沐二郎讲得很粗浅,但驾不住社会经验丰富的沐淳会脑补…… 当日顾海抱上官府补发给顾万德的抚恤银子跑去了付家村,得知他娘没回去,就猜他娘还在县里。以前付氏爱赶集,时常往一间小客栈跑,顾海想也没想就找去了,果然寻着了付氏。 那小客栈是罗记商行在碧水的落脚点,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付氏看见儿子怀里的银子双眼发直。她恨死顾二郎,怎会把银子还回去等着被他休,休了这些银子跟她就完全没了关系,纵是知道这银子拿不得,她也顾不了那么多。银子谁不爱,儿子抱银子来本就是要给她的。五百两银子完全够三人远走高飞,当即打定了主意。 第179页 那小管事有儿有女,都是娶了儿媳的人了,年纪比付氏大了足足八岁。长年跟东家在外跑商,没个女人心里痒,他手里虽闲钱不多,睡付氏这般女人的闲钱还是够的。平常,他睡过也就算了,只是付氏那两陀肉实在难得,身子软唿,又比他往常找的姘头会打扮,压着压着真有压的是个小姑娘的错觉,所以一年下来都没丢开手。 饶是这样,他仍从未生过让付氏合离了纳进房永旧占有的念头。付氏哭着来找他,求他收留,还求他弄死她相公,他只是听着,压根没当回事,嘴里心儿肉儿的唤着,抱着付氏就要交媾,只顾下大力揉弄付氏,教她话都说不囫囵。付氏哪有心思,看见他满口的黄牙和黑不熘秋的脸就烦,她卖的是银子,又不是这个人。奈何又没了退路,唯有先让他满足了才行。 儿子顾海找来之时,正是二人吃饱喝足的时候。小管事吃了口茶,抹了把汗,听闻付氏问他“敢不敢带我母子俩走”,他心里稍一合计便同意了。五百两银子啊,这辈子都赚不了。付氏要他保证,他拍着胸口发下毒誓,两个贼眼珠子闪闪发亮。 三人还没出康西,就看见了缉拿令,惊得本如同丧家之犬的三人又成了惊弓之鸟,战战兢兢昼伏夜出,又是毁痣又是易容。小管事商行的活计是做不了了,领着二人一路逃一路奔跑到西北,躲到肃州下面一个名叫琼花县的某个小村子里,花钱买通里正办下户籍过了几年。这个村子非常闭塞,时常还有胡人来犯,好在西北大军一直能震慑住,尚算安生。 付氏原就看不上这又老丑的小管事,日子一安生,就又犯了老毛病。有胡人,就有胡商,胡人威勐,活儿还好,付氏愈发瞧小管事不顺眼。她天生贪图享受爱慕虚荣,为了银子什么都敢做,小管事光吃不赚着实惹人厌。 在给顾海娶了儿媳后,小管事在付氏眼里真就一文不值了。之前付氏容他住着一起花她母子俩偷来的银子,先是因为要依靠他,后是是因为要他以儿子生父的名誉娶媳。既是娶了,还要一个白吃饭的干啥,家里房子他也已经砌好,付氏又有的是可依靠的姘头,这又老又丑的小管事全然没了用处。 小管事十来岁起就做学徒跟着跑商,屁本事没有,见识和脾气倒是有的。忍无可忍之时,趁付氏又出去鬼混,偷了余下的二百两银子想跑,却被突然提前回家的付氏逮个正着。二人撕打在一块,小管事一错手将她给杀了,杀了后怕不已,慌乱把尸体沉进茅坑里。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抓上银子就一路狂奔,谁也不知他跑去哪了。轮躲藏的本事,他是付氏母子俩的祖师爷。 顾海回家看见满地血,顺着血迹寻到茅房,看见他娘秃噜出来的两个眼珠子,回身就去寻银子……银子没了,娘死了,他六神无主竟然吓得不敢报官。 顾海新婚不久的娘子此时才知道婆婆和相公都是官府缉拿的要犯,这女子还算沉得住气,把相公的话套出来后,先稳住他说要回去寻岳家商量。尔后,知晓这事的岳家人就劝顾海赶紧去自首,让他把偷银子的罪的放到小管事头上,他顶多算是从犯。顾海着紧自己的娘子,被逼无奈就去报官了。 以前那桩官司过了五六年,衙门里都快寻不着这二人的画相,寻着后才查出果真有这么一个案子,便放往碧水,两案并在一起。碧水县令还是何明昭,他认为,一,顾海现在也是苦主;二,把顾海抓进牢房反倒是便宜了他,不如遣他回原藉,衙门进行管制,着他戴罪立功赚银子还顾仲勛。 怎么个赚法?修渠铺路每月领工钱。俨然是被何明昭当壮丁抓了,自然,他被遣回了原藉,他那娘子终于就能改嫁另寻良缘了。 “何县令也是常人,厌恶私生子,何况顾海还是偷养父银子跑了路的狼心狗崽,一定少不了给死搓磨。”沐二郎说道,嘆了口气:“顾海被付氏那贱人养歪了,一念之差。” 沐淳大松一口气,如果前世付氏也是不得好死,那才解气。下意识想到沐二郎,如果换得是他跟付氏私奔,杀付氏的有可能是他吗? 身首异处……沐淳打了个激灵,被砍头的会是那小管事?沐二郎跟顾杏娘被她强行改变了命运,也许真就走不到前世那条路上去。性格才是决定命运的关键!后世里,不是还有一条罪名是“激情杀人”吗?冲动误终身,一念之差,万劫不復!性格改变了,人生道路也应该跟随改变,这才是天道才对。 “淳儿,你这是怎么了?” “啊?”沐淳笑道:“我觉得禾郎说得对,我和爹爹都太札人忧天了,把命术太当回事。” “呵呵。”沐二郎疲惫地笑了笑,想再说点什么竟是没什么力气。 沐淳疑惑他为什么兴致不高,按理说,沐二郎早知道了这事,应该早释怀才对。付氏俨然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害人精,他没继续沾手便不会惹上劫难,为什么今日还是一副郁郁无力的样子呢? 第145章 谁给的能耐 把毯子帮爹爹盖回,吩咐青书给炉子添上柴, 然后沐淳就退了出去。 沐二郎这一觉睡下, 用午膳都没醒, 顾杏娘回来后闻得这事,不准下人去唤,说他接连几夜都没睡好, 多补补。到了晚膳时分, 仍是没醒。沐淳觉得这样不行, 让冬才去挠,秋儿不是老爱揪人吗, 让她去揪, 谁知二人也没完成任务。 沐冬才道:“爹爹一定是一年没睡了, 正好让我画一幅!”嘿嘿, 早就想画他,无奈他老不配合,现在总行了吧。 “你可不能画他闭着眼睛, 要睁着的, 爹爹眼睛好看,你仔细回忆爹爹平日睁眼的样子。”沐秋儿在一旁指点。 冬才的小厮兴沖沖抱来纸笔, 圆子和青书等人都围过去观画。小少爷天赋异禀, 一双手像是能变戏法似的,略略勾勒几笔老爷的轮廓就出来了,青书啧啧称惊。小厮婢女都各自思忖哪日找小少爷讨一幅自己的画像,真真是美死个人了。 饭菜都快凉了, 久不见人回来,沐淳和顾杏娘也坐不住,跟过去瞧瞧怎么回事。 “你们这是在干啥!”顾杏娘大怒,“傻儿子,睡着了也是能画的?”忒不吉利。 沐淳发现没对,忙唤娘过来细看。 沐二郎双眼紧闭,没有打唿,甚至唿吸都有些微弱了,脸色在灯下过于惨白,沐淳从未见过这样的沐二郎。 顾杏娘慌神了,声音发抖:“都愣着干啥,请大夫呀!” 下人们这才吓得四散跑开。 沐淳探向爹的手:甚是冰凉。 头皮油然发紧:这特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晚上的要大夫出诊,多给银子都不好办。鲍旺和许氏一连敲了几家郎中的门,最后请了三个回来。这三位大夫都住在东城,也都开着药铺子,相互间认识。轮翻把完脉后,俱是摸不准病因,面面相觑。 “脉相平和,与常人无异。”一人说道。 顾杏娘闻言怒火噌地窜上来:“先生仔细看过了?我家相公平常睡觉动静可大了,现在连出气儿声都快听不到,常人常人,常人哪有唤不醒的道理!”说着说着她急得哭出来,她的二郎壮得像头小牛犊子,大冬天淋了雨一济姜汤下去隔日就生龙活虎,嫁给他十六年,他小毛病都没生过,何尝有人事不醒的时候。 第180页 哭着哭着她又怨起女儿:“淳儿,你爹就是这几日捨不得你出嫁心思重了些,竟给重出病来了。看你三日后还能安心出嫁不!” “我……”沐淳本欲压下心里想说的话,不跟娘起争执,但是顾杏娘这性子不说又是不行:“娘,您现在扯那些闲话爹就能醒过来了吗?您不能急,爹爹是什么人您还能不知道,他是一愁就能愁病的人?且让大夫再仔细看看吧。” “看什么看!这些大夫还没碧水的好,明明都快没气儿了,偏说跟常人一样。你叫我不急,我能不急吗!你爹要是有个好歹,教娘怎么活!” “你这妇人,竟还不如女儿懂事,放眼整个京城也没遇到过贵府老爷这样的病症,我等只是把脉相报出来,还没细看……” 这大夫脾气不好,另一个脾气更大,打断他接口道:“得,既然看不上我等,另请高明,告辞!” “大夫,且等一等。”沐淳把住门口:“二位年纪不浅,想是入行年生都不短了,如同我娘这般着急的家眷怕也遇到不少,可否宽恕一二?” 两个大夫顿时怔住,能不能治他们心中有数,本是想找藉口推了的,现在人家话说成这样,反倒不好走了。 有个大夫自诩最擅长诊治疑难杂症,他一直没出声,盯着沐二郎的眉心处死看,又伸出手摸了摸人中处。这时,说了三个字:“失魂症!” 失魂症? “荒谬!”门口那二位同时说道。 紧接着,有一位嘲讽:“朱大夫可有良方医治?” 朱大夫吩咐药童收拾物什,摇头:“此症药石无医,只能让患者自行醒来。” “呲——”又迎来一声嘲笑。 顾杏娘却是听到自行醒来这话,问道:“多久?” 朱大夫道:“古书有记载,快则一日,慢则七日,七日后不醒,便是魂魄永失,可以准备后事了。” 沐淳死死咬住唇,这大夫说话未免也太直接了些! “呜……天杀的!”顾杏娘扑向沐二郎抱头痛哭。她的命好苦啊,早知就不上京了,明明好好儿的,怎就得了这怪病!她的二郎啊…… “鲍叔,给朱大夫奉上双倍诊金。”沐淳强制镇定,吩咐鲍旺。 只是朱大夫,那两个仅有问诊银子。朱大夫也没推拒,至少他断出了病症,等同行走后,他附身过来低声告诉沐淳,可用三枚煮熟的热鸡子在沐二郎百汇、檀中、关元、三穴处滚动,或许有疗效。为怕她不认识穴位,特意把部位帮她指出来。这算得是巫医的范畴了,所以朱大夫要避着同行。 沐淳感激不尽,千恩万谢把人送走,回来时屋子里已经哭成一团。自从她穿越以来,顾杏娘就没拿过什么大主意,被她和沐二郎宠着,眼下女儿要嫁了,相公又这样,肯定以为天都要踏了。她娘其实对钱财富贵欲望不大,就如沐二郎说的,是个重情专情的女人,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只是性子过于冲动,又倔犟,还无甚脑子。 “圆子,你跟许妈去煮一锅鸡蛋,用帕子包来,我有用。”沐淳把袖子挽起:“青书,你带着护院马上去一趟京华街。” “好的姑娘!”圆子和许妈小跑了出去。女儿的冷静让顾杏娘的心情稍稍缓和了些,说道:“淳儿,别怪娘,娘知道自己没用,除了哭啥也做不了,如果天老爷非要收一个去,娘宁愿去换你爹。” “您!”沐淳一愣,全然不知说什么。 青书道:“姑娘,方才请大夫的时候,门房赵五哥就着人上京华街去了。” 沐淳舒了口气,算算时辰,如果尹子禾一得到消息就来,现在怕是也该到了。以前家里有事一直是爹和她抗,现在多一个人来帮着抗了。正想着,曾氏和尹志全双双从外面进来了,满脸急切。此症罕见,尹家夫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在可以劝劝顾杏娘,把她情绪稳定住。 “这法子行?”曾氏见沐淳拿着烫手的鸡蛋在沐二郎身上滚,五个手指头通红,但沐二郎仍是没半点反应。 “大夫,开的方子。”沐淳缓缓说道。 曾氏拧起眉头似懂非懂,转而继续去劝慰顾杏娘。 约摸又过了一个时辰,尹子禾带着宫里值守的太医终于到了。沐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赶紧把鸡蛋藏起来,她已经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迷信和科学一起信了。 这位太医跟先前请的三位民间大夫的诊断一样,顾杏娘可不敢再闹,背地里哭得抽气,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真要守寡,后半辈子该怎么过。谁也劝不了,她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哭声吵得沐淳也跟着烦躁起来。 尹子禾送走太医后,再进屋脸色相当难看。道:“我马上送沐叔去光明庵!” 顾杏娘眼里重新燃起希望:“对,去求菩萨救命。还是禾郎顶事,咱们赶紧收拾。” 沐淳明白尹子禾的意思,问顾杏娘:“爹爹在榕州时可有去找过那个疯道士?” 顾杏娘此刻方联想到那疯道士的话,吓得身子一软就滑了下去,幸好曾氏手快扶住了。顾杏娘喃喃道:“娘不知,娘不知啊,呜……” 马车从沐宅出来的时候,已是初四的凌晨,整座东城都静悄悄的,车轮辗压石板子的声音异常刺耳。好在大康没有宵禁,出城只要报备一下即可,节省了时间。 爬光明山的一行人皆是汗湿了衣衫,尹子禾背着沐二郎从箭步如飞到大口喘气,最后愣是咬了牙没让速度慢下来,把沐淳等人远远甩在后面。燕京比康西亮得早,当天际翻起鱼肚白的时候,终于到了竹林居。 “睡下去就不醒了?”慧慈师太刚刚沐浴完正准备做早课,尹子禾没扰她睡眠,却是扰了她的正事。得到肯定答覆,吩咐道:“先把人放到外间的榻上去。” “姨母,请快些。”尹子禾见慧慈久不出来,只得催道。 “有甚可慌,且让他多睡片刻,沾染些光明山的佛气。” 尹子禾语滞,只好相信真有佛气一说,或许沐浴在神明的佛光之下,会有大转机。 这时,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沐淳顾杏娘等人也到了。慧慈又净了一遍手从里厢走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沐淳,才看的榻上躺着之人。只一眼,她便皱起眉头,道:“这全然就是一个死人无异!” 沐淳浑身发麻,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尹子禾下意识把她搂了搂。城里大夫把脉后说沐二郎与常人无异,这里又说与死人无异,到底该信谁的? “抬回去吧。”慧慈师太语气淡淡。 “活菩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您不是慈悲为怀吗?真忍心看着我家的顶樑柱倒下?可教我孤儿寡母怎么活呀!”顾杏娘想去拽慧慈的袖子,被旁边一个尼姑毫不客气又极有经验地隔开。 沐淳深吸一口气,语气也变是极冷:“师太,打扰了。”把顾杏娘拉过来:“娘,回去吧,别再折腾爹了。” 第181页 慧慈师太一挑眉,并没有跟沐淳计较,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她出家二十余年,什么样的香客没见过,世间悲欢离合在她眼里再难以起波澜。 顾杏娘吼道:“不,我不走,菩萨一定能救他,一定能!” “大姨母,当真无救?”尹子禾沉声问道。 慧慈一脸的莫可名状:“救?纵使我能救人,也是有命才可称之为救,命都没有的,何来救命一说?” 曾氏看着沐淳,仿佛几年后她就是今日的沐二郎,剎时生出心如死灰之感。颓然跌坐,转而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顾杏娘强撑到这里从大悲到大喜再到大悲,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黑险些又倒过去。沐淳到现在都没有泪意,甚至连眼都没红,或许是“惊吓”过大,亦或是她不能跟娘一样随心所欲发泄情绪。 “禾郎,劳烦你,再把我爹背回去。”一说这话,她鼻子骤然发胀,硬生生控制住了。 “说什么傻话,放心……”尹子禾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二话不说重新背起沐二郎直接出了竹林居。 慧慈不介意沐淳的态度,毕竟一直拿人家当外人看,但她介意亲侄子的。气道:“可笑,这孩子还有得打磨,太过任性!” 再进城时,卖早食的小商贩都已经出摊了,汤面,小笼包,炊饼,还有麻膏,嗅着食物的香气,沐淳才发现自己两顿没吃,肚子饿得厉害,体力快跟不上了。唤鲍叔停车去买了几个炊饼,逮着就用力啃,顾杏娘不吃她也不劝,总得有一个人顶起事来。 尹子禾半夜进宫为岳丈请太医的事情让宫里有心之人得知了,这位有心人晨起就着人出来打听消息,得知沐家人四更出城去,辰时就又回来了。约摸猜到他们去了光明山,并且没有寻得解救之法,竟然在嘴角牵出浓烈的笑意。 “娘娘,城卫检查过马车,来回都拉着病人,想来慧慈师太也是束手无策。曾举人这婚事,怕是要耽搁了。”荣华宫的小太监一边伺候主子用午膳,一边继续聊闲话。 夏贵妃微微颔首:“那就先给淑阳公主准备寿辰礼吧,举曾人那里,不急。”就知道那沐娘子生来就是个贱命,哪有做夫人的运,纵是会赚银子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这不,眼看成婚在即却要死爹了,真是让人怜惜啊。 “明荷,给夏府送牌子去,好几日没见祖母和母亲,甚是有些想念。” 明荷是夏贵妃带进宫的夏家大丫头,笑盈盈地去了。她家娘娘就是得脸,换得先皇在世时,佟太贵妃也不是想见家人就能见的。 夏婉茹召见夏老太君,无非是把得来的消息宣扬出去,京中爱慕曾牧晟的贵家小姐可有的是。曾举人频频出入皇宫跟新帝切磋棋艺,早教一干人等目光热切了。 在夏贵妃看来,曾牧晟娶谁都可以,娶那刁钻可恶的沐氏,偏就让她心里膈应。想自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家势才貌样样不缺,竟给沐氏比了下去,着实不可忍,一个长得妖艷的油滑商贾而已,谁给的能耐! 东城沐宅,尹子禾抢过沐淳手里的鸡蛋:“你就算不回房,也在椅上略躺躺!” 一宿没睡,眼看又熬到了晚上,精神和身体都消耗过大,沐淳的确是不行了,起身时眼前一黑,尹子禾一把扶住她,心疼难忍,“靠着我,睡会儿。”又对曾氏说:“娘,你们也去休息,咱们轮流来照顾沐叔。” 曾氏点头,把下人都唤了出去,安排值守时辰,尹志全还要去铺子上看看,若是沐兄弟真一睡不醒…… 唉! 尹子禾左手把沐淳搂在怀里,右手从旁边的小炉子里拿出鸡蛋学着沐淳的动作一遍一遍滚。他也深知此举很荒谬,但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用,或许是被沐淳感染了希望。毕竟他的淳娘并非无知妇人,信任或是来自于此吧。 沐淳身子靠在结实的胸膛里,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摇,几息时间就睡了过去……睡得极不安稳,眼睫毛频繁翕动,尹子禾无意间看见,一时都忘了手上的动作,近看淳娘,才发现这张脸美得令人窒息,静静入睡时更要添上三分,宛若仙子。 红颜薄命?想到这里,尹子禾当真好似看到了几许飘零,以及缠绕在眉间的悽美。心口骤地拧紧,本能地将脸贴上去,想用自己温热的脸颊去化开这抹凄零。 鸡蛋在他手心已然碎成了渣,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毕露。 “聪郎,沐氏这贱人休是休不得的,村里谁不知是她供你考的举人,咱们会被人戳嵴梁骨,得赶紧另想个法子。”说话的是钱氏。 沐淳知道是在做梦,拼了命的想挣脱出来。这时又有一个人说话了:“娘,儿子没说休,她身子眼看就要给掏空了,不差这一时。” “谁说不差,萧家早传过话了,八娘最多等到明年开春,已经没多少日子,难不成沐氏刚没你就立刻娶八娘过门?总得空些日子出来做做样子。”钱氏见儿子还在犹豫,窝火道:“知道你喜欢好颜色,现在那沐氏还能入眼不成?八娘子多少嫁妆,以后不够你纳三个五个的,都是举人老爷了,怎地心里一点算计都没有!” 若是沐淳现在手里有刀,绝对会像切萝蔔一样把这两颗狗头切了。 姚聪林转身进屋,钱氏冲进来递给儿子一根绳子,沐春儿躺在榻上两眼惊恐地看着母子俩。 钱氏道:“她昨天还下床自己去灶上找了吃的,我一个不防指不定她就跑了出去,你好好想想后果,如今咱们是有身份的人家,可不出得丑事。” 沐淳此刻如同一个飘在空中的灵魂,旁观着屋中情形。刀呢,没有刀枪也成,老娘要嘣了这一老一少两只人形牲口! 沐春儿死命扭动身子,“嘶”一声,从床上翻了下来,小衣被刮烂,白花花的胸口露了一半,她又冷又怕,恐惧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魏聪林没接钱氏的绳子,走过去将她沐春儿起来,对钱氏说:“就是今日,要死,儿子也要她痛快的死。” 钱氏大松一口气,这桩糟心事这个糟心人,总算是能解决了。一想到萧家那边的口气,她就愁得慌,生怕亲事不成了。“唉,咱这日子何时才能太平呀,想我母子俩相依为命熬了多少苦水,眼看大富将近,偏生有这么个碍眼的货……” 钱氏,当真是自私狠心到令人胆寒发指的地步。天下间恶人何其多,但大部份恶人至少知晓自身在犯恶,稍存丝丝良知,唯有钱氏,她能把所有天诛地灭的行径视为如同喝水进食一般,犹不可觉。不负重望地教出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好儿子,好家传。 尹子禾重新拿了个鸡蛋滚完,待拿第二只,发现怀中人五官狰狞咬牙切齿,慌忙捉住她的肩膀大力摇晃:“淳娘!醒醒!” “啪——” 沐淳挨了一耳光,吃痛睁开眼,耳边听到尹子禾问:“你刚魇住了,做了什么梦?” 沐淳摸着脸,周身的戾气压都压不住:“禾郎,有朝一日,我要你……”关键时刻她顿住了,此事不可讲,唯有自己来,不除那对母子她永生难安!这具身体註定先天不良,穿越时就患上了附骨之疽,总是趁着神智疲惫之机钻出来啃食她。 第182页 “说啊,要我什么!是不是在梦里被气着了?夏贵妃?”以尹子禾对娘子的了解,只能想到那人,因为她在自己面前曾讽刺过夏婉茹:“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能解了你梦里受的恶气。”信誓旦旦,活似现在就要他拿刀去砍人,淳娘的样子太异常了,怕是在梦里恨极了谁吧。 沐淳哑然,还有片刻的茫然,心里突地一暖,重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熟悉的皂香给了她足够的安心。 尹子禾身子剎时僵直,从未见小娘子如此主动过,反应过来勐地把她搂紧,下巴摩挲着她的额头,喃喃道:“淳娘。” 无人注意的沐二郎这时默默睁开了眸子,笔直的鼻樑上汗涔涔,他“刚刚”在牵马餵马掰开马嘴看牙口,肩上搭着个油渍斑斑的长褡裢跟人讨价还价,那位定好价格的胡商突然反悔要加钱,他口沫横飞的跟人理论,累得够呛。真是奇了怪了,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何时我沐二郎当过马贩子? 方才他好像真闻到了马粪味道,牲口栅栏他还歷歷在目很是熟悉……沐二郎疑惑不已。 感觉室内有灯火摇曳,以为是顾杏娘才去了大佛寺烧香他躺下来不久,还是那日寅时呢,哀嘆:疯道口中的这日劫难还没过去?忒是难挨。 油然不觉此刻的他已然没了几日前那浑身发冷的冰凉感,命中该他的劫难早是过了。 “淳娘,就算没有岳父大人,沐家也会跟以前一样,我不还在吗,嗯?” 沐二郎缓过气,听到这话没吱声,想听听臭小子待会儿又能说出什么话来。什么没有老子?没有老子你就好当老子的家,老子的闺女只能对你言听计从,是么?臭小子! “来,淳娘,像方才那样靠着再睡会儿,我给沐叔继续滚。” 滚?沐二郎眼珠子略偏了偏,发现旁边炉子煮着一锅鼓水泡儿的鸡蛋,他只着一件亵衣,头顶肚脐等处火辣辣的烫:“你干什么!” 尹子禾握鸡蛋的手刚伸过来,被厉声喝住顿在半空。沐二郎的眼睛兇狠地瞪着他搂女儿的胳膊。 “啊啊啊!”沐淳大声尖唿,瞬间跳到地上,边唿边往外跑,就似屁股后面有火追。 第146章 佳话 沐淳让这巨大惊喜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只想着要赶紧跑去告诉娘和弟弟妹妹。为怕两个小的不懂事吵闹, 张婆特意把房门栓了陪着他俩, 听说嗓子都哭哑了, 沐淳一直没腾出空去哄。 无事了无事了,这一世情况全然不同了,“沐春儿”的重生即是沐家的新生!不管什么命术面相, 也不管什么天道, 更不管这是怎样一个时空, 总之人生道路是能自己走的。 尹子禾跟沐二郎在屋中四目相对,沐二郎还在生气, 放任“做了错事”的女儿熘了出去。这女婿忒不讲究, 一日没成婚就一日不能碰他女儿, 也不知给搂了多久, 早知他应该早些醒来,太不像话了,成何体统! “沐叔, 您快些去看看婶子。” “你婶子怎么了?”沐二没好气。 “知道您睡了多久吗?两天一夜, 太医都来过了,大家都以为您再也……” 沐二郎一脸讶异, 他醒来的地方依旧是在暖阁, 躲椅位置都没动过,真睡了两天?他是猪吗?这么能睡! 一个时辰后,鲍旺领着沐冬才去门口放了一大串炮杖,昨日国丧已过, 此般庆贺不算违律。 沐秋儿和沐冬才都想让失而復得的爹爹抱,但是爹爹搂着娘。沐二郎扯不开顾杏娘挂在脖子上的手,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冷着脸教训了娘子。 “我总有一天会去的,你就不能改改性子有个母亲的样子吗?” “你晓得我是么女,从小就被爹娘惯成了这样,你既是敢娶就敢有胆别嫌弃。纵是要去,也是我去在你前头,教你伤心才行。” 沐淳听到这话能说什么,只能感慨顾杏娘命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她都活得很任性。只照着自己的脾气来,后果她也敢承担,只是……唉,想那些已经没用了,至少顾杏娘心眼正,不像有的妇人满心算计,连儿女都不例外。譬如付氏,自己穿得花枝招展,两个儿子粗衣麻服;又譬如沐芳娘和刘氏,没那智谋却老想着盘算别人,惹事生非。 “这家不是初六才嫁女吗?今日点什么炮仗?” “是啊,康西来的,他家长女嫁的是京华街一户曾姓人家,女婿去年高中举人,听说一双人儿都长得俊。” 沐家无缘无故点炮仗,好事的邻里前来打听,得来一句“没什么,只是去去晦气”愈发好奇了。 初五,前夜那两个拂袖走人的大夫闻得此事,不约而同厚脸上来打听,想知道是不是得怪病的沐家老爷真醒过来了。朱大夫最后一个赶来,捧着医札,如果是真醒了他好记上一笔,还要问问沐家人是不是照着他的法子做的。 “只一日,贵府老爷就似换了一个人。”朱大夫道。 “可不是,气色好多了,前夜那脸白得骇人。” 顾杏娘刚刚拜完菩萨,一身的檀香气。说罢又要奉银两,朱太夫却不肯收,言道哪有收两回的道理,沐老爷的失魂症虽是罕见,世上也并非没有,他只是恰巧知道,又没费什么心神。顾杏娘不能强塞,就推算去他的铺子购些补身子的药材,帮衬他生意。 沐家没有丧事,喜事继续,有些人刚听到沐氏的爹患下急病快将死了,突然又得知人家喜事照旧,弄得一脸的莫名其妙。 慧慈师太和夏贵妃是最惊愕的两位,前者是惊愕引以为傲的立身根本成了空谈,那沐家父亲,明显是死兆啊,她足足呆怔了半刻钟,心生后悔之意,沐氏,在她眼里俨然是担不起曾家主母的女子,原本以为…… 而后者夏贵妃就……总之,贵妃娘娘的后槽牙遭了殃。 初六,宜婚娶、补垣、安床,大吉。 曾家的花轿申时末从东城沐宅出来,一路敲锣打鼓向京华街而去。夕阳似血,彩霞满天。 曾牧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着新郎大袍,胸前红花印得他脸比花还艷。然而再艷,再艷不过他的笑容。 沐淳的嫁衣死沉,或许是头饰沉,又或许是脸上被长辈们上的妆太重了,她浑身难受。只想着快些完事,去到曾家新宅好松泛松泛。 慧慈师太替曾家请的宾客七成都是相熟的人家,没有大操大办,来得最多的是尹子禾太学同窗,余的有七八户官吏并几个功爵之家。有的是真心前来祝贺,比如尹子禾的恩师,名儒黄之泛,刑部侍郎张申,吏部侍郎窦家。 有的是打过几回交道算得面熟的,比如魏清芳的父亲承宣使魏泽源,礼部蔺御使,也就是蔺充仪的父亲。寿康候安乐伯等,皆是因家眷跟慧慈师太私交甚笃,因她的情面而来随礼。 前厅后厅各摆了不到十几桌,如此一来是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同时也符合曾家在京中的地位——交际面狭窄。离严格意义上的燕京贵族阶层,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曾家这个少年举子,在世豪显贵们的眼中,还停留在“有些文采”“撞了大运”“剑走偏锋”甚至“汲汲钻营”之上。 第183页 沐淳拜完堂就被张太太领着进了喜房,一路上她并没有感觉多喧闹,猜测宾客不多。更不知道自己的夫君因为频繁出入御书房,都被人评价成汲汲钻营了。 杨太后在病中也没忘记这事,赏了一架多子多福屏风,一对玉佛手,十二匹进贡的料子,锦锻纱绸都有。圣上送来了十二个龙禁尉,十二匹大宛马,以及十二幅有钱也买不到的字画。 二位贵人的礼来得有些晚,太监宣旨的时候,所有人都到齐了正准备开席。太监一件一件报着赏赐,贺喜的宾客眼皮直跳。 按理,恩封的异姓公主子嗣本并没有资格使用龙禁尉,更别提那十二匹价值连城的御马,众人对圣上的意思似懂非懂,看曾牧晟的眼光渐渐透出露浓浓的热意。原本只是来走走过场的官吏心思就有些精彩了,知道圣上敬重慧慈师太,只是不知竟敬重到这份上。或许待新帝开始正式施政以后,这不起眼的曾家,真就不能小看了。 沐二郎和顾杏娘素不知这日根本没人在意他家女儿的嫁妆,目光全落在尹子禾身上。人家认为沐氏嘛,本就是个能生钱的媳妇,曾家娶了她不愁以后没银子花。论相貌,她已然冠绝燕京,男人娶娘子,图了财和貌,再图家势那也太难了 有些孤傲之人,比如窦侍郎之类,认为能娶个可心的正室娘子属实艰难,听说曾举人对沐氏是情有独钟非卿不娶。高中之后依诺大婚,算得是一段佳话。 或许正是因为外面有诸多这样那样的言论和评谈,所以尹子禾不想沐淳去关注更不想她听到,只要她好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即可,免得多想。 “喝酒了?”沐淳闻到一股好浓郁的酒气。话音一落,酒风袭来,吓得大唿:“你干什么啊!” “娘子……”尹子禾借酒装傻,不管不顾扑过来把沐淳抱起抛向空中,接住,再抛,接住,继续抛,男女力量的悬殊在这一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盖头就这样被他疯落到了地上,露出沐淳偷偷卸了新娘妆的脸。尹子禾完全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素不如她自己早就揭过无数次红盖头了。 青书和圆子羞得赶紧开熘,她俩刚给沐淳餵了不少吃的,想是她也应该不会饿了吧。 “盖头掉了!”沐淳惊叫道。 “掉了就掉了,难不成还要盖回去?”尹子禾当真是酒气刺鼻,都快给沐淳熏得没法子唿气儿了。 “掉了就是礼成了,你给我赶紧走。” 尹子禾把她搁床边坐好,摆出严肃的面孔:“当我是什么人,难不成我今晚还敢宿在这里?”随即又道:“其实宿也可以,我醉成这样又不能做什么。”气氛好像有些暧昧了。 “废话少说,呜……” 我的妈呀,满嘴的酒气就这样吻了上来,沐淳被逼喝酒,这才是真真儿的唿吸不了了。这个吻绵长无比,有急有缓,舌头碰触时,沐淳能充份感觉到新郎倌酥麻迷情了,哪里像是喝醉之人能做出来的事,清醒得很呢。 沐淳两只手紧紧撑在他胸口上,避免他丧失心性。首先,说好的及笄才同房,其次,这日不是“安全期”,她已经来了天葵,万一有了呢。她爹初三平安无事,早就表明两世不同,她害怕难产…… “淳娘。” 尹子禾的声音也像是喝了酒,透出股莫可名状的浓稠婉转:“我想我是真的极爱你极爱你,可惜我仍是看不透你,不知以后,你可否让我看透?” “那,那是你想太多。十几年都没看透,一百年你也看不透。”沐淳故作冷静。 “不会,端看你愿不愿意。”这句话,他憋了很多年。 “看透了,你也许就不会极爱极爱了。”话一出口,沐淳自己都很惊讶。 上一刻还在瞎打瞎闹,下一刻就寂静无声,话题转向深刻。 尹子禾顿住,沾了酒的嘴唇跟烛火一般,又回到了人前温文尔雅的常态,颀长的身姿挺拔在沐淳面前,莫名地让人有压迫感。他目似星子,粘住沐淳的一双大杏眼。 凭心而论,他长得极为俊美英挺,至少在沐淳前世,光凭这张脸就能吸一波颜控粉,具备了进军娱乐圈的本钱。 他突然弯腰过来把沐淳重新抱起放腿上,双手捧住她的脸。 像是在跟沐淳说,又像是喃喃自语:“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算得缺撼之美?也罢,我愿意承受这样的美,愿意永远也看不透我的淳娘。” * 他出去之后,并不知道他的娘子眼里已然浸满泪光。 尹子禾要继续陪酒,宾客还未散尽。在面对沐淳时他总会有一股无以言表的怅然,淳娘就好比一只裂了口的瓶子,永远也不知怎样才能把瓶身装满,他只能一味加大力气灌水,营造一种满足的假相。又像是一本他拿在手中的书,有几页纸被装订在一起合成了一页,他不知道那几页的内容是什么,也不敢去强行撕开。 今天终于娶回了她,而那种感觉反倒更强烈了。深爱一个人,才有探究的欲望,註定无法探究,为何不想开一点?或是,只能想开一点! 沐淳抹干眼泪,把床上的枣子花生桂圆莲子一颗颗拣进簸箕,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可能是活了两辈子终于嫁人了,也有可能是终于相信嫁的这个男人是全心爱她。 沐淳心口酸胀,重新正视这份感情。 三更时,尹子禾那些潇洒张扬的同窗才意犹未尽地离开,人家原本想见一见传中的美弟媳,偏不给看,洞房也不给闹。 尹子禾再进喜房的时候,沐淳还没睡,在看贺礼单子,太学里的学子还有专程送给她的贺礼,古琴、针谱、以及女子爱看的趣闻画本,很有心。 “这几位跟你关系很好吧?”沐淳问。 “勛贵子弟与我关系都不错。” 沐淳懂了,功爵之家不能入仕,结交大康未来栋樑是战略性的投资。笑着拿起古琴拨弄了两下,两眼放光,嘆道:“好琴啊,怕是价格不菲吧。” “你懂琴?”尹子禾一边说一边脱喜袍,并不是随口一问,他疑惑。 沐淳没立刻回答,她写得一手好字,也下得一手好棋,甚至还弹得一手好琴,现在,她还有一手好针线,简直没人能比她厉害。这与自身环境有关,也与她后来从事的职业有关。后世的人只要想研究这些,到处都能找到资料,比古人可是容易多了。 “咦?你脱什么衣裳?” “娘说了,今夜是洞房花烛夜,必须在一块儿。”尹子禾脸扭成一团:“唉,真是要难为死我。”继续问她怎么知道分辨琴的好坏。 “我在周县令家见过,也摸过,看着这琴用料讲究,猜它很贵。怎么睡?” “你的手天生灵巧,明儿个给你寻几本琴谱回来,我在太学的琴艺课还不错,可以教你。你靠里睡,我靠外睡。” “行啊,有现成的先生授艺,还不花钱,最好不过了,就怕你没时间。意思是我俩要躺一张床?” 第184页 “时间可以挤,你那么聪明估计一点就透。自然要睡一张床。” 得了,话题再是绕不开了。尹子禾问她,陪嫁里有没有书。如果有,先别看。沐淳说嫁妆里没有,倒是这里有……说着从枕下抽出一本书来。 “《燕寝撩情》是这本吗?” 尹子禾噼手夺过去,面红耳赤,明知故问:“我娘放的?” 作者有话要说:  曾母:不是我。 第147章 女主人 尹子禾噼手夺过去,面红耳赤, 明知故问:“我娘放的?” “不知道, 你看过?” “废话!” 沐淳脸皮一僵, 她刚刚也看了,这本启蒙画册做工相当精美,只观这用料, 就知道价值恐怕不会低于百两银子。人物跟景色栩栩如生, 细节处理圆润饱满, 刻画得简直不要太生动。其大胆香艷程度连她翻阅的时候都脸红心跳,每翻一页就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嘆。她可是看过三个版本《金x梅》的人, 知道没啥娱乐的古人对床第之术研究甚深, 这都惊嘆了。 俨然, 大康人就是她所认识的那些个古人。 “别急, 以后会给你看的。”尹子禾眨眨眼,甚是暧昧。话闭又讲:“岳母……那个,应该是岳母知道我娘以后会准备, 所以没给你放在陪嫁里。不过我娘也太急了些, 在你眼里她是不是成了不守承诺的婆婆?” 沐淳忍笑,他好像蛮在意这个问题, 说道:“我猜你误会她了, 恐怕是太监们放的。” 尹子禾险些忘了婚房是娘跟平公公遣来的人一起在布置,讪然一笑:“不早了,歇息吧” “不用沐浴了?” “你穿嫁衣前不是洗过了吗?一天下来你连路都没走几步,都什么时辰了, 这时候用水没得让娘他们误会。” “我可以不洗,你一个人出去洗没什么的。” “太乏了,万一洗精神了怎么办。” 好吧,算他想得周道。 沐淳本欲去吹蜡烛,想到这喜烛不能灭,便默默在坐在榻沿上把外裳脱了,到床上再脱里面几层。新郎官这时已经上床盖好了被子,面色正常,动作蛮麻利的。 沐淳小心脏不争气的砰砰直跳,意识里尚未习惯,觉得很别扭。 “磨蹭什么。”尹子禾腿一勾,就把她勾到了里侧,然后闭上眼睛,进入预睡状态了。 沐淳心说我一成年人还怕你个少年不成,一层一层迅速解衣。 “你这是什么?” 沐淳一抬头,发现他哪有闭眼,正看着自己呢,眼神聚焦在她肩膀两侧露出来的一指宽布条上。 布条下面是沐淳自己做的现代胸衣雏形,帮助发育的。她回道:“女人的衣裳而已。” “你们女子不是里面都穿抹兜吗?” “你连这都知道?”沐淳适应闭嘴,人家都看过好多东西了,还有什么不知。她发育一般,做的小胸罩又没有聚拢效果,应该引不起那谁的邪念。大康女子的小衣就没有把锁骨包住的款式,因为能穿去见客的正装都要求露锁骨。抹兜分两种,一种带子不从脖子绕,而是横向围裹;另一种会绕脖子的比较方便,一般下层妇女爱这样穿,省事,易于劳作。 无论哪种,都不会出现沐淳这样肩膀处有两根垂直布条的情况,引起新郎倌的好奇了。 尹子禾撇过脸去,嘟哝道:“别乱弄,当心包子变面饼。” “去你的!” “为何骂我?”尹子禾正气凛然:“我只是为将来咱们的孩儿着想,快睡吧,当心着凉。”想搂娘子的胳膊伸到一半立即缩了回去,或许是担心自己越雷池。 二人并排仰面躺下,都架不住了困意。沐淳发现自己很喜欢他的体味,嗅着特别安心,不知不觉睡过去。 迷迷煳煳中好像被抱进了一个滚烫的怀里,还有热唿唿的唇不停地在她额头、眼睛、脸颊、脖颈、甚至手臂处游走。她真是困得慌,竟没给弄醒,两天前熬了夜作息还没调整好,哪里比得了跟童家学过吐纳功夫的相公。 最后,那唇浅浅停留在她的唇上不走了,尔后开始滋润……这时,沐淳嗅着他骤然浓郁的体味,软软的,柔柔的,反而睡得更沉,眼皮想睁也睁不开,彻底睡死过去。 早晨醒来后,相公已经睡到床对面的软榻上,那是供人歇坐的物什,好比后世的沙发。他个子见风长,只能蜷了腿堪堪躺下。 听到响动,尹子禾睁开眼,发现沐淳正看她,气道:“忒磨人!”这句话仿佛包含有无数血泪…… 得,合着全成娘子的不是了。 二人起床洗漱,进来侍候的却不是青书和圆子,而是两个都身穿湖蓝色齐脚裙秋香色短襦的陌生女婢。自行通报姓名,高高瘦瘦的叫碧云,身材寻常的叫碧雪,称唿尹子禾少爷,沐淳少奶奶。 相公听了无甚感觉,娘子听了不大习惯。 “禀少奶奶,青书和圆子一早就被薛妈妈唤去学规矩了,每日四个时辰,学好了便放回来。”碧云一看就比较机灵,不待人问先行解惑。 “薛妈妈?”沐淳看向尹子禾。 “吟殊院的管事,估计等会子便进来见你。”尹子禾说着让碧云去拿花名册。 沐淳洗漱完毕碧云刚好回来,尹子禾指着花名册告诉沐淳,公主府现在人不多,仅九十二人,不包括龙禁尉。里进有婆子婢女大小管事五十二人,分管灶房洒扫门房园艺以及各院杂事,外进护院小厮门房管事等四十人。龙禁尉被他暂时安排在第二进的兰香阁,他的外书房也在那里,从吟殊园过去约摸要走一刻钟。 四个主人,一大帮人服侍!还说“人不多”“仅九十二”?沐淳哦哦哦的点头,心里直嘆奢侈荒淫腐朽啊。 等等,去个书房要走一刻钟,这公主府有多大?昨天进门的时候,好像她并没有走多久。想到这里沐淳失笑,昨天上了轿脚就没落过地,一路给背进洞房的…… 估计公公婆婆这些日子只顾忙着认下人的脸,忙着跟青书圆子一样长见识去了,才把正式宴请亲家贺乔迁之喜的事给搞忘。怪说他俩来到沐家总捨不得走,敢情沐家的宅子更舒服自在嘛。以前沐淳和顾杏娘去过两三次公主府,从未到过里面几进,因为那时府中一个下人也没有,公婆住在头一进的院子,谁知那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淳娘,曾家新起,这些下人都是大姨母四处寻罗来的,想是操了不少心。不过也无碍,她道她的事情已做完,余下的就该你和娘的事了,用着顺手就用,不顺手放出去便是。” 沐淳问出一个关键性的关键问题:“那……下人们的工钱?” “自然是我们自己付,帐册在娘那里,恐怕她即刻就要交到你手上。” 沐淳:…… 尹子禾忍不住抿唇,笑道:“还好娶的是你,若是娶了旁人,曾家就要坐吃山空了。大姨母花银子的地方太多,私房早不富裕。” 第185页 沐淳一头黑线,光明庵的产业都在明面上,如他所说,花银子的地方多,估计慧慈的私房应该是真没几个了。曾家除了这宅子就五百斤黄铜,宅子又不能卖了当钱使,可不就是坐吃山空嘛。唉,如王熙凤所说,“大有大的难处”,为了维繫公主府的体面,享受的同时,身上枷琐也多。 不知怎地,她的思绪又飘到了前世去。如果上辈子曾牧晟娶的是夏婉茹,恐怕曾家也是先靠儿媳嫁妆来暂时支撑。婆婆是个务实勤勉的普通市井妇人,公公爽朗憨厚,跟累世大族出身,十指未沾阳春水的十来岁儿媳妇没有隔阂才怪了。两个世界的人,不互相理解体谅,最终恐怕真会弄得家中氛围死气沉沉,各自心怀不满两看生厌。曾牧晟既是儿子又是相公,以沐淳近几年的了解,他的性子其实算不得好。在那种环境下,估计会愈加不好了。 “你倒是真不怕被人笑话。” 尹子禾不以为然:“要笑话早笑了,当初我进黄师门下,同窗都知我是岳家供学。没什么丢脸的,如同我这般的学子燕京城比比皆是,只不过他们的娘子都没我的好。”随时不忘拍马屁。 二人正聊着,碧雪通报薛妈妈来了,沐淳险些把她唤成雪碧…… 薛妈妈三十岁左右,面皮白净,眉尖有颗小红痣,像性子软和的妇人,声音也悦耳动听。面对新主人,她再讲了一遍自己的来歷,以及她有所特长,比如会算学,也识字,还认识燕京城不少牙婆。然后询问沐淳有无忌口的食物和特别偏好,方便她安排食膳。如果可以,她当然想了解更多,免得自个儿慢慢琢磨主子,少费些功夫。看起来她极想把这份工干好的。 沐淳没什么可忌口的,略聊了几句,吩咐她吟殊院其他下人等明日再见,笑着让她下去。 薛妈妈施礼告退,暗道曾家少奶奶跟她印象中的小户女有区别,大气端庄哪有小家子气,模样果真如外面传言的那般美得夺目,连她看了都移不开眼。 素不知,她家少奶奶急赶她走,是因为脑子里正忙着计算府里每月的花销是多少,她越是能算能写本事越大,少奶奶越是知道她工钱低不了。 “淳娘,走吧,爹娘还等着我们用早膳。”尹子禾催道。 “好,我们去敬茶,顺便要改口费。你的昨日就得了,我这儿还没呢。”沐淳故作随意,她其实有点忐忑,担心曾家大姨母还未离开公主府,不太想见到那人。 尹子禾摇头失笑,牵起她的手,说二老住在霜红院。 她二人所住的吟殊院是正院,立在公主府的中轴线上,霜红园在中轴线的东侧,整座公主府分东中西三路修建。沐淳从吟殊院正厅来到院子里,发现这是个完整的四合院,房不下十间,乍了乍舌。院门口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守门婆子,见到她,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沐淳:这么粗壮的婆子,估计每日的消耗口粮不会少。 尹子禾:娘子也真是,两个婆子有什么好看的? 跨出门槛,沐淳第一次正式参观自己的居所,震憾一词都不足以形容她时下心情。身处的环境让她感觉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为它已经不是她穿越以来所认识的古代宅子,熟悉是因为沐淳在后世里游玩过跟这差不多的府邸,譬如清代的各种王府。公主府占地约有三十亩,两万个平方,景色旖旎,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香榭荷塘奇花异草应有尽有。她原以为只是婚房用料考究,岂知人家修宅子的康德帝就没心疼过银子,毕竟关乎朝廷颜面。 沐淳有种中了大奖的感觉,人生巅峰了啊,她真是拥有这座皇家院宅的女主人? 是的,是她的,包括那些指望着她养活的下人,全是她的。从今以曾府在京城的声誉,也要靠她来维繫,责任重大。 “是不是很美?我就知道你喜欢。”尹子禾眼有得色。 “修缮费用也多,光是花草匠人就得好几个吧。” “还真是财迷啊。”尹子禾着实无语,安慰道:“修缮花费有俸禄呢,发下来的米面够府里人吃两季。” 得,其余两季还是要自己养。 尹子禾突然感慨:“今年的武举推后了两月,武举过后我就去谋个差使,倒是希望留在京里,京官俸禄高。像我这种不准备做贪官的上进士子,外放倒是亏了。” 这句话油然把沐淳的思绪拓远了,为什么她今天一直着眼在银子上,这根本就不是她啊,入戏太深…… 思着,沐淳望向大康湛蓝天空上飘浮的几朵白云,莫名说道:“你怎么好像又长高了?你们男孩子不是发育比女孩子晚吗?”低下头,特意瞥一眼相公的脚,怀疑他靴底板加厚过。 “你随岳母,我随我爹,别忘了我还长你两岁。”他的意思是顾杏娘是女子里的中等身材,而尹志全却是男人里的高大体形。说着刻意把沐淳搂近些比了比,个头只堪堪到他肩膀,整整矮一个头半头,呵呵笑出声。 “谁跟你比个子,我是让你走我左边,免得把我的太阳给挡了。”这才是沐淳方才的本意。 尹子禾看了看天色,拉着娘子加快步伐:“爹娘一定是等急了,还不快些!” 来到霜红院,慧慈师太竟然真的没走,更让沐淳惊讶的是,大曾氏也到了京里。厅中一下坐了四个长辈,仅表妹沈彩一个平辈。稀松的交谈声顺风传过来,都在等着他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锅小兔所评章节146:开车预备。【当心110巡逻,低调】。 小天使零。微凉所评章节146:嚯嚯嚯嚯嚯。【含蕴好】 —————— 这是开往幼儿园的碰碰车,离大车还有两站路,上了就别下了吧,要不要把门给琐了…… 第148章 护食儿 尹子禾悄声告诉她,大曾氏进京已有好几日, 因为皓齿膏的事情, 心里有气。所以他和爹娘才没有告诉沐家, 权当她只是来庆贺外甥大婚,让沐淳也这般对待。 沐淳低声骂他不讲究,顺嘴说一声又不费什么力气。 尹子禾:“横竖你是来收礼, 又不用备长辈礼, 说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少爷少奶奶来了。”门口的婢女向堂内禀报。 “淳娘, 怎么不多睡会子?娘知道你这几日没休息好。”曾氏先替儿媳解释一句,合着这俩人还来早了似的。一边说着, 一边不着痕迹地仔细观察儿子儿媳的气色, 摸不准昨夜他们有没有圆房。正因摸不准, 所以今日一早身边的邱妈说去收元帕, 才让她给唤住了。 慧慈悠悠然放下茶盅,看小妹的眼神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大曾氏皮笑肉不笑地打趣:“你们娘说的是,新婚小夫妻起得早反而有问题, 晚些才好嘛。” 尹子禾和沐淳用傻笑来化解尴尬, 开始敬茶。 曾氏忙使眼色先敬大姨母,二人依言行事。慧慈接过, 说了几句听过就忘的祝语, 然后递上两块未经雕琢的特极黄田玉。这礼物新奇,很符合她的性子,有点像后世的所谓土豪。至于她有没有喝夫妻俩敬的茶水,众人都装着没注意到。 第186页 “行了, 我的所剩不多的好东西都给了你,别教我失望。” 尹子禾然神色肃然:“侄儿定不负姨母栽培。” 沐淳想了想,跟一句:“侄媳亦是。” 慧慈淡淡看沐淳一眼,继续数着手上的佛珠,可能是懒得把“我哪有栽培你”这种话说出口。对于沐氏,她始终难以接受。这个侄儿媳妇,是她这些年来唯一脱离计划之事,心里膈应。 沐淳全然不在意,不允许自己的心情受别人影响,满脸笑意地跟着尹子禾端茶敬公婆。 曾氏飞快接住,把尹家传给媳妇的金戒指套在沐淳手指上,拍拍她的肩膀:“好儿媳,娘等这口茶,等了好些年。” 尹志全打趣她:“那你赶紧多喝几口,终于等到了嘛。” “噗——”沈彩笑出声,眼中有羡慕。淳姐姐嫁给表哥,的确是比嫁给哥哥好。人家是多有眼光的人,打小就知道她比常人厉害。看情形,哥哥是真比不过表哥的,娘也没有小姨母和善,皮七郎的娘看着好,谁知道内里是个什么秉性,哪有小姨母实诚,淳姐姐是掉进了福窝里啦。 沐淳让小姑娘热切的目光灼得想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彩爱慕自家表哥。 轮到大曾氏喝茶了,她不慌不忙地接过,没有端什么架子,给了两个红封,说赶得急,没来得及准备可心的礼物。尹子禾和沐淳都说银子好,感谢二姨母有心了。 “该我啦。”沈彩笑晏晏端茶敬表哥表嫂,完了就要开口要礼物,并没有父母和哥哥那样的芥蒂。 沐淳把准备好的礼送过去,见沈彩果然极欢喜爱不释手,心里也很开心。讲真,这幅双面绣扇面她是下过功夫的,别小看仅三两个图案,她可是耗费了十来日时光。不是说古人最是重视新媳妇的绣功吗?她的手艺相当精湛,不能给埋没了。 大曾氏和慧慈见到后皆露出惊讶之状,大曾氏道:“天生的生钱手啊!”一面的蝴蝶跟活物一般,另一面的杜鹃花跟真的一样,光是靠这针线手艺就能发家致富。 “她的确是能靠这双手吃饭。”慧慈随口接道。 这话一出口,堂上除沈彩和尹志全外,都想到了别处去——沐氏是吃手艺饭的命。道士断过,慧慈也断过,论命,她的命格真算不得好。 沐淳听着便是,脸上笑意就没变过,尹子禾却笑不出来,驳道:“大姨母说笑了,淳娘这辈子可是要跟着侄儿过的,我哪捨得她劳累。” 这么肉麻话的当着长辈的面也敢说出来,也不怕自家母亲多心,怨他娶了媳妇忘了娘,大曾氏看向侄儿的目光相当复杂。 慧慈早就领教过他的护食儿,泰然稳坐,仿作未闻。 曾氏恼恨长姐破坏气氛,至从沐二郎醒过来后,她也成了跟儿子一样的坚定派,道:“时间不早了,东城那边怕是等急了,赶紧过去让岳家看新女婿。” 新婚第二日回门,这是大康习俗,二人施礼后告辞离开。沈彩坐不住,也赶紧找由子闪了,余下四人各怀心思。慧慈早前有领二人进宫谢恩的打算,昨日改了主意,决定独自进宫。离开前,她询问大曾氏要不要回沈宅收拾一些带去肃州的物什,有就赶紧去准备。 大曾氏道:“哪有什么可收拾的,倒是想逛逛沐家的檀菲。” 慧慈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大曾氏前年就在榕州夸下过海口要卖皓齿膏,却迟迟没经营起来,当京里的皓齿膏风靡到康西时,各家夫人忍不住来问她何时榕州也开一间。她怎知道?气闷不已,弄得极没面子。其实她心里也有数,多半是去年问沐二郎要配方的举动令人家不喜了,所以这才撇开沈家,连问都没问一声。 如今禾郎娶回沐家丫头,该是更方便姐妹两家合股赚钱吧,她那妹子倒好,说是儿媳的嫁妆,一切全凭儿媳作主,不掺呵这事。就没见过珍娘这般蠢笨好欺的婆婆,当真是无欲无求无甚志向?她才不信,只不过是降不住那丫头罢了,就是个无能的。 “二姐。”屋中只剩下姐妹俩,尹志全餵鸟去了,曾氏琢磨来琢磨去,见她二姐像是还没死心,就把话说得很直白:“皓齿膏的生意我劝你别想了,沐家是不会拿出来的。你也听说了,淳娘如今算得是皇商,只是没有正式入户部册简,光是宫里每月要的货她都不够做,等作坊建成,便是正正经经的皇贡商人。她说檀菲以后还要卖酒,独家生意更方便她掌控。她那脑子不知道装的些啥,想什么做什么,做什么成什么。胆子又大,敢在杨太后眼跟前谈生意,我听了都心惊胆颤。” 又道:“本事是淳娘的,产业也是她的,我可没有贪图儿媳嫁妆的念头,你别为难我了。” 大曾氏听着听着神色甚是精彩,有懊悔有艷羡还有嫉恨,早知,应该让英郎努力一把。有些机遇,有些人,百年难遇,错过了就真是错过了。唉…… “圆房了没?” 沐宅,顾杏娘把女儿拉到寝房问话。不等女儿回又道:“怪娘,娘太粗心,你这嫁得忒急了些,好些话都忘记嘱咐。” 沐淳无语,这岂止是粗心,这简直就是没心。不过娘的cpu太古老,程序一多就超出负荷能力,刚从险些成为寡妇的惊吓着恢復过来,哪还能立即投入战斗:“娘……” 一开口就被顾杏娘打断:“若是不想太早怀身子……”她附在沐淳耳朵上,用鼻子发音:“事后就立刻下床去蹲一蹲,流出来就好了。这是你外祖母出嫁前教我的,她说新媳妇到婆家得熟悉一段日子,若是一早怀上,又跟婆家处不好心里有委屈,生下的孩子会患上疝气。” 民间真有这避孕偏方?疝气是母体怀着时怄出来的?沐淳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娘。” 继续被顾杏娘打断:“不过娘觉得你的条件比娘那时好多了,不如弄个浴盆放屋里,水里泡一泡更好。你傻看着娘干啥?我跟你爹早跟你说过,多长几年再怀孩子易于生产,少挨些苦,对了,快给娘说说,昨夜禾郎是只顾着自己还是……” “哎呀娘,你明年等我及笄后再告诉我这些吧,现在说再多也会忘记的。没圆房,没圆房,我们要按京里的规矩来,过了十五才圆。” “没没圆啊?”顾杏娘张口结舌,一脸讪讪。“得,出去吧,计久没吃围锅,今日张婆准备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菜。”搞半天没有一起睡,弄得她白紧张了一夜。不过禾郎都十六了,这成了婚没圆房,会不会安排通房丫头暖床啊?不说京里,光是榕州城,但凡有条件的人都有这臭规矩。 “好嘞。”沐淳听到有辣子锅,哪还坐得住,徒留顾杏娘坐在房里瞎担心。 沐家在京中没有亲戚,免得冷清,沐二郎把所有从康西带来的掌柜和帮佣都唤来家里,凑在一块儿再热闹一天。张婆卯时就起来准备,摆了三个炉子,众人围成三堆,热辣辣的锅子香充满整间大厅,光是鼻子闻到就食慾大开。 第187页 “小江帐房呢?”许妈问道。 一掌柜答:“不知道,昨日晚间就没见他人,估计又去了铺子,别等他了。” 沐二郎听到这话神色一暗,昨日花轿出门后,江枫走路跌跌撞撞,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触心。他是淳儿一手带出来的,许是在碧水时就生下了情根。唉,这男女感情之事,哪里说得清对与不对,能与不能。 * 小夫妻俩在沐家呆到用了晚膳才回公主府。 刚一到家,洪大管事就说太太有交待,让他们去霜红院一趟,这是怕二人直接回屋。 曾氏道:“禾郎,你大姨母留了口信,着你明日一早去刑部见张侍郎。” 沐淳和尹子禾都猜怕是要领差使了,新婚第三天而已,会不会急了些。 大曾氏解了惑,她说禾郎将要去西北路肃州,跟她一同离京,她要也去,因为儿媳陈氏怀孕了。 “恭喜二姨母。”沐淳立即送上祝福。 大曾氏神色冷漠:“你们也得加紧,曾家的将来可是落在你俩的肩上。”说着目光在沐淳肚子上扫了扫,弄得对方身子一僵。 大曾氏倒是真希望沐淳如大姐断言的命中无后,也真希望禾郎非沐淳不可,届时少不得要过继她的孙子。 第149章 赴任琼花县 “娘。”尹子禾问:“师太是说的刑部不是兵部?” “是刑部,我听得真真的。怎么, 有什么不对?” 尹子禾摇头:“没什么, 随口问问。” 既然二姨母一早就知道他将去肃州, 怕是也知道要领什么差使。说不定还需要配合围剿宁王,于公,是帮新帝分忧;于私, 也是他展示能力积累声誉的时机。利益越大, 风险也越大。 回到呤殊院, 尹子禾吩咐碧云碧雪把堂中的大软榻搬到寝房去,看样子, 今夜他还是打算跟沐淳睡一个屋。教过规矩的婢女就是这点好, 不该问的不问, 不该管的不管。 沐淳躺在床上, 与他隔空对话:“禾郎,如果你要外放,那我爹娘就暂时不能回康西, 檀菲还有多事情没步入正轨。”前年他要上京的时候, 她就答应过会陪他去任官,天南海北都跟着。承诺当初既给出去了, 真到这一天, 不管有再多庶务也得履行。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 “啊?”沐淳翻身坐起。 尹子禾道:“大姨母对自己都不手软,哪能对我手软,一来就把我支往边疆。不过也无碍, 最多一年就回京了,后年我还得考进士。太学里的举子一般都只给一年时间歷练,久了就成了耽误人才。”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你好好呆在京里等我回来。困了,睡吧。” 他不欲多谈,沐淳躺回去盖上被子,吐了口气,闭上眼睛。 次日夫妻二人各自行事,沐淳没去合欢街的铺子,直接出了城,上作坊审查进度。新婚第三日,没有蜜月没有旅行,只有忙不完的事。 “定了,这是告身。”尹子禾说着递给沐淳看。 “琼花县县令?”正是付氏躲藏了好几年的那个地方。 “五月初一必须到任,时间很紧,你可以先给我打点行装了。” “的确是很紧,十五前出发应该来得及吧。青书和圆子不能带走,她俩已经能顶半个掌柜用。檀菲与上边的关系,得靠公公和婆婆照看……” 沐淳当即拿出笔边想边写,京城对外营销这一块交由江枫负责,他做事一向稳妥踏实,会严格按照上面的规划部署执行命令,加上青书圆子跟曾氏,铺子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样一来,老掌柜们便能腾出手来专司生产,以及拓展郊县业务。 “你,当真要跟我离京?”尹子禾看得写得密密麻麻的,显然不是一时兴起。 “我不是食言而肥的小人。” 尹子禾喃喃道:“我还以为你忘了。” “哇,我怎么瞧你好感动的样子。”沐淳打趣道。 “听我说。”他正色道:“我翻阅过琼花县的县志,那里气候恶劣长年多风沙,杂居着众多胡人羌人。别看跟康西接壤,民风却大为迥异。因我朝自建立起就鼓励两族通商,光是榷场就修建了三处,在西北路定居的胡商逐年增多,到了今日,西北有三成人口都是两族混血。西北路以肃州为屏障,肃州以西胡人几乎占了八成,肃州以东的习俗才与康西相近。而我赴任的琼花县,恰在肃州以西。” 沐淳眉头一皱,怪说付氏最后逃到那里去就安心藏稳了。这个县令怕是不好当,所以禾郎才说慧慈对他不手软。 这慧慈,跟去年派杀手追杀他一样,真是往死里去锤鍊他。 “淳娘,我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我为何不带你走。又不是啥好事,腹地派往西北的官员,无一个敢带家眷同往,当然他们的娘子也没谁愿意去的。乖,别做傻事,在京里等我大展神威后凯旋归来。” “大展什么神威!能安安稳稳熬过一年就谢天谢地了。” 尹子禾笑着把娘子抱进怀里,轻抚她的头髮,乍一梳了妇人髻,他还没看习惯。是啊,还没看顺眼,就又看不着了。 真要马上分开?沐淳觉得怪没意思的,好不容易嫁一次人,怎么跟没嫁一样。以前在碧水,禾郎要进学,初时早晚见面,谈的又不是恋爱。尔后两年十来天才见一次,有点小情愫也处在萌牙里;不久他又上了京,她来京后大部份时间他都住太学。他们说是两小无猜,但真正恋爱相处的日子算起来压根没有。 既是成了亲,不就应该像前世姥爷和姥姥那样去哪都在一起吗?有几年过得很苦,也没见姥姥离开姥爷。这一世沐二郎和顾杏娘几乎天天在一处,生意做大以后沐二郎时常外出,得知顾杏娘心里难受,就刻意减少了离家的次数。 夫妻原本就是要患难与共的。 沐淳突然转过脸来看着他:“我不怕,我相信只要有你在,便不会让我有危险。” 尹子禾一怔,半启唇,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沐淳暗乐,她这可比直白情话肉麻多了。 “禾郎,你就同意我去吧。如果连这点胆子都没有,让我以后怎么信任你?” * “啥?去西北?初十就走!”顾杏娘不可置信。话闭拍腿,气道:“早知赶着成什么亲!” 她倒没说不让女儿跟女婿赴任的话,夫唱妇随的道理是刻进了她骨子里。只是感嘆女儿运气不好,明明说好要在京里做贵夫人的嘛,谁知要去穷乡僻野当个末品小芝麻官太太。 沐二郎余的闲话没说,只问沐淳还有什么需要他来安排。 “有劳岳父大人。” 尹子禾昨日被娘子感动,今日又被岳家感动,外人都道沐家攀上了皇亲国戚祖坟冒青烟,他却认为能娶上沐家女儿,得来这样的岳家才是前世积了德。 慧慈得知侄媳要跟着侄儿去琼花县,拧眉对小筐儿说:“呵,就知道那不是个简单的,瞧看得多紧。也不知灌了多少迷魂汤,把那傻小子迷得连神智都缺了一根。旁的事情全能看清,偏看不清男女之事,愚蠢。” 第188页 小筐儿除了傻笑,不知道怎么接话,觉得师太有些不近人情。 初十这日下起了小雨,燕京城沐浴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沈宅离西城门近,尹子禾跟沐淳就先从公主府出发过去接大曾氏。沈老娘沈老爹和哭兮兮的沈彩送大曾氏踏上车厢后,已是辰时末了。 十二个龙禁尉一个不缺全数让尹子禾带在身边,为不引人侧目,这十二人都换上了家僕的衣裳。沐淳知道有两个时常近身的叫丁十三和丁十九,丁十三话里话外像是跟慧慈极熟稔,想是慧慈刻意放进来的人。而她只带了碧云和碧雪,青书和圆子正在合欢街铺子里伤心呢。 三辆车都是双马并驱,地位得是士家勛贵以上才敢使的规格,出城可以不需排队有优先权。这个,好像也是亘古不变的,沐淳在心里吐槽。 她这辆车很大,仅上了四个人,大曾氏在后面那辆车里。尹子禾坐在小案几前看书,沐淳瞧了眼,全是西北近几年的公文,也不知他用什么关系拿出来的,此刻他正翻阅人口那一册。觉得无聊,把大婚那日人家送的古琴抱出来拨弄,一边弹一边假装看琴谱。 “少奶奶,奴婢这针线成吗?”问话的是碧云。 “不错,好料子。”沐淳放下琴展开料子,疑惑道:“这是男装啊,给谁做的?” “少爷啊。”碧云眼睛亮晶晶:“咱们府里虽设有针线房,但按规矩少爷的衣物该是咱们房里人自己动手。” 这话听得沐淳总感觉有些刺耳,碧云故意解释这么一句,既像是在提醒她:这是大户人家的“传统”,又像是随口说的。不过她向来心大,更偏向于自己因“自卑”变得多疑了,没有深想。 碧云接着道:“薛妈妈说少奶奶针线最好,但是婢子见您平日很忙,就自作主张先试着做一件,您跟少爷要是觉得能过眼,以后就交由婢子来吧。料子是薛妈妈从宫里赏赐里拿的,记过数了,婢子瞧这海棠红衬少爷也衬少奶奶,先给少爷做一件,再给少奶奶做件短襦,料子刚好够使。” 尹子禾忙里偷闲抬头看了眼,“我不喜欢这颜色。” 碧云脸色一僵忙作惶恐:“那,这……”向沐淳求助。 沐淳摸了摸料子,道:“都裁好了,你不喜欢不就浪费了么。我瞧着这颜色好,咱们此去琼花县初来乍道,要么低调装孙子要么就张扬些,论张扬,这贡锻最好不过。” “行,你们看着办吧。少说话,娘子你别弹琴了,太难听,忙过这几日我会抽空教你。” “好的少爷,婢子定会用心做。” 沐淳诧异碧云这嘴着实快,方想起尹子禾刚交待的是:“你们”看着办。不知怎么的,她又想到方才碧云说的“房里人”三个字,心里渗出一股子腻歪。果然每个人的占有欲都强,她可做不到像别人那样:眼里只有夫君一人,欢迎多几个女人来照顾自己夫君。 这个时节北方的桃花最是艷。 “曾举人真去了西北琼花县?”夏贵妃问太监。 “是真的,带着沐氏一起。娘娘,还有什么需要奴婢打听的?” 夏贵妃怔怔地挥手,让太监下去。 琼花、金花、虞花三县是什么地方!早年间父亲在燕麓书院授业,有四个寒门学子都折在那里再没回来,陛下竟捨得让曾牧晟去,他不是很得陛下喜欢吗?难道事实并非如此,陛下与师太并非她看着的那般交情深厚? 夏贵妃不知自己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就心慌意乱,明明极讨厌曾牧晟,巴不得他快些倒霉才对。她握紧拳头,复杂扭曲的心事如同这一根根手指。 带着沐氏一起?对,就是那天生命贱的沐氏坏了他的运! 夏贵妃起身进到寝殿,心绪不宁地揪着帐子,想把这莫名其妙生起的烦意消掉。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有没有伤着?”明荷赶紧把贵妃娘娘揪落的帐子撇开。 夏贵妃惊得退后一步,恐惧神色飞快闪过。她已经进宫了,陛下又待她很好,她怎么敢胡思乱想,怎敢! “娘娘?”明荷上前扶住她。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 “头晕?胃里是不是也不舒服?”明荷欢喜非常:“马上召太医来给娘娘请脉。” “明荷……” 夏贵妃唤不住高兴得逾了矩的宫女,跌坐在床沿上,头痛欲裂。方才的恐惧感又涌上来,她抱住头,不愿去后悔当初冲动作下的决定。 对,他应该去西北,他也必须去西北,永远别回来,永远别回来。 夏贵妃慌乱中带着强烈的恐惧,此时,极想曾牧晟快些死掉,这样就能除了她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尹子禾:死不掉,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第150章 纨绔夫妻 尹子禾一行,越往西走越能感觉夏天到了, 白日变长, 每天赶的路多了二三十里。饶是这样, 离上任的规定日期仍是不宽裕。很快进到西北地界,大曾氏要在肃州与他们分道扬镳。 为了赶行程,尹子禾便不打算去叨扰, 这一次是见不到表嫂陈氏了。沈林父子出城来接大曾氏, 两家人在城外的茶肆里用了一顿极简便的饭。沈英神色郁郁口气淡淡, 与沐淳各种疏离,各种客套, 往日二人的朋友情谊莫名间就荡然无存, 再是开不得玩笑。 沐淳知道, 在古代想找一个异性真朋友, 本就是痴心妄想,心里很快也释然了。一旁悄悄关注的尹子禾眉头则一直呈舒展状,应该是很满意这种情形。 倒是以前在榕州就见过的紫苏对沐淳很殷切, 瞧紫苏仍是婢女装扮, 就知她未能扶成姨娘,面色比以往憔悴很多。曾经眼里的灵气劲儿也给磨得没有了, 想来过得不好。但是她今日又能跟着沈英出城, 连大长腿美婢绿妖都没带出来。沐淳就有点搞不懂了,只敢断定一条,沈英的后宅绝不是妻妾和睦。 紫苏感受到沐淳打量她的目光,用力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是这位好呀, 从不作戏,比那面甜心苦的陈氏强太多了。 “禾郎,做姨父的无甚可多提点你,只记住一条,千万别得罪当地土司。你带了龙禁尉,不管怎样总是性命无忧。混一年日子就回京去,别想着改变什么,更别妄想谋求政绩,把书生气收起来,安安稳稳熬满一年,你就是头大康头一个曾在三花县任过父母官的太学子弟。仅凭这个,就够你回京受用。” “你姨母就是这意思,想来你心里是明白的?”大曾氏插了一句。 沈林又问他:“西北三花是哪三花,你该是也清楚吧?” “琼金虞三县毗邻胡金国,人口众多,三成以採药为生,两成以贩马为生,其余五成才是普通耕户与商户。这三地山高坡陡长年缺水,县城地势极其狭窄,百姓拥挤而居,他们以各方土司为尊,朝廷威慑力薄弱。大姨母的确提醒过,侄儿心里有数。”尹子禾一边思忖他的话,一边应道。 第189页 性命无忧?龙潭虎穴不成?沐淳正想着,发现沈林的目光看了过来,抬头与他友好对视,眼带询问。大方,坦然,全然不像是女子对男子、晚辈对长辈的态度。 沈林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错开她的眼神看向茶碗,心下怪异:这丫头实是不同寻常。 仍是跟尹子禾道:“看来你了解得不少,就这样吧,此去琼花县还有十七八日的车程,得加紧些。” “保重。”尹子禾起身行礼。 “保重!”沈林拍了拍他的肩,再次嘱咐:“切莫义气用事!” * 过了肃州往西行,沐淳终于明白为什么禾郎不想让她来了,气候不好还不打紧,穷山恶水刁民多才吓人。 明明知道是官驾,竟一样有人上前拦车乞讨,肥头大耳的男人或妇人,拎着骨瘦如柴怯生生的小女孩哭哭闹闹伸手要银子,一看就不是亲生的,就差张口明说是来骗的了。 这些事都不消尹子禾亲自出面,他只交待了几句话,“车夫”立刻解决。来一个小儿夺一个,半个字的解释也不稀得给,夺来派车送到当地育婴堂去。若是敢纠集多人闹事,尹子禾放言一律作反民定论。反民,可是能格杀勿论的。 作甚?官员不是该用嘴讲道理吗,怎地比他们还横,一上来就动手拔刀,原由都不问一句。 刁民就怕遇刁官,如此一来看着耽误的时间好像多了,事实却截然相反,因为后面再没人敢上前拦车。 不知是不是圣母心作祟,沐淳感觉很压抑,在丁十三等龙禁尉的眼里看来是矫情。 初以为这里的地貌像前世的贵州,很多山上连草都不长的,全是黑褐石头,真应了不毛之地那句成语。当你以为这就是喀斯特地貌时,翻过山却是一望无际的沙漠。你以为这里该是像后世的新疆了吧,踏进一望无际的沙漠就有际了,出来又有绿水和青山。如此重复轮转,行了十来日,琼花县终于快到了。 她在脑子里找不到前世能与之对应的省份,入声极重的乡音夹杂着一两句弹舌音,让她有种进到大康国度以外的错觉。 曾县令入职的派头蛮大,离琼花县尚有好几日车程当地官员就知道了。所以,进城这日,全县衙的公人都出城来热情迎接,一个个像是见到娘的娃,气氛颇是古怪。 听闻曾县令是去年的直隶举子,年岁不及十七,仅比今上小一岁,背景深厚,妥妥的天子近臣。公人们对此抱有极大的期望,不是对他这人,而是对他这背景。新帝派这样一个人来,莫不是开始重视边陲了? “参见县令大人,下官乃是本县县尉,敝姓杨名秋实,家中行三。”杨县慰跟同僚一样,看男子都能把眼睛看直了。怀疑县令小报了年纪,说大人是弱冠之年也无人怀疑,大人比预想中看起来成熟啊。 “参见县令大人,下官乃是本县县丞,姓蒋……”蒋县丞品级本比县慰略高些,只因身子太弱等得太久没了力气,所以才晚了一步,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两人都是三十来岁,派到琼花县来没两年。衙中大部份差人入职年生都差不多,不是两年就是三年,最多也就四年。 尹子禾一个个见过,观他们都像是营养不良饿了好几天似的,道:“诸位无需多礼,县先回衙门。” “好好,大人请。” 营养不良脚步虚浮,这哪是大康官员,是难民还差不多。尹子禾一肚子疑惑,接下来的事情立即证实了他的猜测。琼花县衙没银子摆酒给县令接风,而是在衙里公厨房焖了几斤油花都没多少的带毛猪肉,并几盆清水煮的时令蔬菜。没盐没味的,他们竟吃得像是山珍海味,独吞虎咽。 进城后沐淳就跟尹子禾分开了,她带着婢女由衙门皂隶的指引在县衙后门下了轿。县丞和县尉各自的小妾知道县令大人带了太太来,却不敢上前招唿,害怕身份不当冲撞了。 “真不去吗?”杨县尉的小妾,人称周姨娘的说道。 “去了是我们失礼,不去也是失礼,你说去不去?”蒋县丞的小妾,人称花姨娘的接话。 “不去,横竖是失礼,何苦去讨没趣,又不是贱骨头。” “可不就是。我刚瞧见县令大人了,那模样跟谪仙似的,怪说当家太太不畏艰险非要跟着上任呢。” 周姨娘无甚心情说笑:“我家老爷就指望着这位俊县令了,再熬一年,怕是都得熬死在这鬼地方。只要大人看在咱们可怜的份上愿意帮着说几句话,调离了琼花,那真是要烧香拜神了。” 往年琼花的官吏好歹能太平混满三年,今年换新帝,形势乍然严峻。年初还有从蒋家带来的银子支撑,撑到上月再是没有了。税贡收不上来,俸禄一分没有不说还得倒贴。她跟花姨娘一样,开始靠做针线卖帮衬日常开销,说出去谁信她是官爷家的姨娘,笑掉大牙。 花姨娘道:“哎哟,既是没我等的事,那咱赶紧回去做活吧。为了使这苦肉计,我家老爷从听到风声起就开始节食,每日半个馒头,生生饿了十天,倒是省下不少粮食。”这话听来好不心酸又好笑。 她们的对话,沐淳在门口听了个一清二楚,她早撩开窗板瞧见了这两人,看装扮就知道不是仆佣,先还奇怪来着:为什么她们家的老爷面黄飢瘦,而她俩看着还好呢,敢情是自个儿饿的。 一进到琼花县城,碧云和碧雪神色都很僵硬,满肚子的心事。等到了后衙院子,她们都快哭了。自记事起就在大户人家府里做事,后来卖去曾家也还好,哪曾想有这一天。 通共一个一眼阅尽的小院,竟住了好七八户人家,从门前横七竖八晾晒衣裳的竹杆就能区分出来。空出的正面南房一看就是给县令留的。木上的漆快掉光了,伸手推门,这老门吱呀吱呀闹得人脑仁儿疼。桌子不平整,椅子就没几根是全唿的,有一根还缺了腿,前任主人用木条儿绑了截木头,勉强能坐,但若是使重了力,一准给跌下来。 “倒是手巧,绑得结实又好看。”沐淳笑道。 “少奶奶,您还笑得出来呀。”碧雪拉着张苦瓜脸。 “不笑又能怎样,既来之则安之。收拾去吧,少爷的长随是不是叫圆贵,你去前衙唤他过来,着他上街买些家什回来。碧云,等护卫把箱笼抬进来,你就赶紧收拾吧。赶了快两月的路,大家都累。” 箱笼很快搬完,不认路的碧雪要问路,想必短时间回不来。碧云没多话,低头整理。沐淳想喝水,还得等碧云把小炉子点起来才行,她坐在堂中呆愣放空,休息脑子。 “天呀,人家婢女穿的衣裳,跟来琼花前我家太太送我的一样,三两银子一匹。” “看什么衣裳,你没觉着县令太太过于美艷了吗?那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我瞧了一眼还误以为是哪个天仙下凡了。” “这倒是,不像是正房太太,早知花姨娘和周姨娘就该过去见个面,好歹先熟悉熟悉探探底子。” “瞎说什么,人家真就是正室,没瞧见人家那气度?” 第190页 “噗——”突然一个年纪极轻的小妇人捂嘴笑:“我猜现在曾太太定是丧气极了。” 另一个年长的妇人骂她:“翠香,你太狠了些,竟把自家那根缺了腿的椅子摆进去,万一摔着大人怎么办。” “你们不也把自家的烂家什换了进去?是谁家老爷说,既要激起县令大人的斗志又要让大人怜悯咱们的?可不是我家老爷。” 沐淳听着不动声色,她就知道这是人家刻意安排的,屋中老厚一层灰,桌椅案几包括床铺却是干干净净,没鬼才怪。 穷则思变,服了这些人的脑洞。 尹子禾没喝酒,因为穷嘛,哪来的铜板儿买酒。所以他喝了一肚子茶水,听了一肚子苦水,没吃饭没夹菜,回来了。 “哈。”尹子禾见沐淳一身华服坐在简陋的破烂儿屋子里,对比强烈,忍不住笑出声。摇头道:“戏太过了。”说的是县衙那些公人。 “你也发现了?怎么发现的?”沐淳一脸好奇。 他指指自己的头:“用脑子算一算帐便有答案。琼花县的人口我知,商户店铺我也一早就知,今日又随口问了他们前四季的赋税,略一合计不有就知道了。” 一脸好奇地问娘子:“我知道正常,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沐淳就把女人跟男人气色不同的疑点指出来,然后说她饿了,要吃热气腾腾的饭。 “好,吃饭饭去,为了给他们省几口,我滴米未尽。咱们不吃独食,既然我娘子请客,顺便唤他们一起。”方才那起子人狼吞虎咽演得煞是卖力,一个个撑得半死,不知还吃不吃得下。 他那怪样子配上他的怪语气,惹得沐淳想笑,刚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就听见从厢房出来的碧云说道:“少爷,这床……”欲言又止。 “床怎么了?”沐淳问。 “床坐上去就摇得极响,很,很大的动静……” 沐淳道:“没事,别铺床,所有家什都要新买,现在咱们上馆子吃饭去。禾郎,把这些公人的家眷一併唤上,认个脸。” “她们怕是也用过饭了,免了吧,认不认的又有什么干系。”尹子禾从碧雪嘴里得知没人来接待沐淳,心里颇有些不爽。 县令太太请客上馆子?酒肉管饱! 县令太太把家什全部摆到了院中,其中一根断了腿的送去了何都头家!翠香吓傻了。 县令太太还说大家都不宽裕,不好意思受礼,着各家把自己的家什抬回去!各家女眷都吓傻了。 杨县尉跟蒋县丞等人的老脸完全没地儿放了,他们当然不认为是县令太太的自行主张,认为这是县太爷在敲打他们呢。然,事情已经做下,他们又没本事行那些欺压良民收受贿赂谋财害命的大勾当,还能被县令拿捏不成。 所有这一切,不就是为了能早些离开吗。难道大人不想快些走?大家都一样,只是嘴上不说罢了。新县令有本事帮他们谋来福利,让他们跪下磕头认错都成,若是没本事谋,那跟他们一样,还怕个毬啊。左右他混一年就回京,又能拿他们怎样。 “大人,众人都说已经用过饭,谢大人美意。”丁十三禀告。 尹子禾挑挑眉,算他们识相。又问:“那咱们去,可踩好地儿了?” 丁十三回以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尹子禾放下心来。 十二个龙禁尉早在五日前就兵分两路,一路守在身边,一路提前进城在茶馆酒肆里蹲点,探听城中情况。 “踩点儿?”沐淳说道:“怎么像是黑话。” “你还知道黑话?管他黑话白话,用着顺口而已。” * 县令大人跟县令太太同骑一匹马,去了县里最好的酒馆相思楼。二人俱是一身华服,据说县令太太今日穿的是燕京城最流行的料子和花色,头上戴的珠翠听说是太后娘娘赏的,大人骑的马还是皇上赐的,有钱也买不到。 县令大人点了香酥鹌鹑、清炖熊掌;县令太太点了胭脂鹅肝、鲍鱼莲子燕窝粥。他们喝了琼花县最烈最贵的酒“相思望三春”,竟然没喝红脸,真是好酒量,想来在京里就是酒囊饭袋。 这日,全县百姓都知道新来的县令有钱有来头,极像京中的纨绔子弟。被欺压了的老实人想申冤,被夺了产业的可怜人要想讨公道,通通别指望了。这是来镀金边儿的,镀一年就要回到京里那繁华地儿去,琼花县这潭水,以前是怎样,以后还会是怎样。 尹子禾和沐淳用完膳回县衙,圆贵买的家什已经到了,沐淳刻意交待要买木工店摆着的样品,没漆味儿。原先摆在院子里的烂家什一件都不剩,算他们知道要保住脸面。 沐完浴,夫妻俩躺在新床上聊天。 相公问娘子:“你是怎么发现那端菜小二不对劲的?” 沐淳当然不会说她是听到假小二跟主人的对话,只道:“他身为店小二,成日要往后厨钻,身上一无油渍二没烟燻味,不免让我心生疑惑,便多看了一眼。感觉他常停在咱们周围打转,后来发现门上有一个人影子,才叫你着人去悄悄看的,哪知果然是他在偷听。” 他们发现后没有声张,故意点了那几样昂贵的菜,又说了些虚荣之极的话,看看暗处的人到底想做什么。 “是我大意了,不能忽略这些小人物。十三说,我们还未出相思楼,街头巷尾就已经把我等归为骄奢废物,那些人手脚倒是很麻利。” “无碍,慢慢来,女人向来比男人心细,你这哪算粗心大意。”不知从何时起,沐淳已经把他当成同龄人,劝慰道。 “小小一座县城,远不如碧水繁华,一应奢侈之物丝毫不逊碧水。十三来报,光是娼馆就不下十家,妓楼比碧水还多一间,堵坊更是数不胜数。县衙里的公人却连一间宅子都买不起,通通挤在一小四合院里。滑天下之大稽!” “该交给朝廷的赋税丁税都到哪儿去了?” “呵,越是红火的铺子,上交衙门的帐本越是亏损厉害。要么欠着,要么免去,数年下来都不知欠了多少。” “土司们相互勾结架空衙门?”沐淳问道。 她之所以会下这个评语,是因为眼里的琼花县并非全是刁民,说白了,两极分化相当严重,富人可能有好几个碧水那样的王百万,穷人却是碧水的数十倍,三位土司老爷坐拥了全县三成的财富和土地。 尹子禾大愣:“淳娘你竟也能一眼看出?” “我是干什么的?商贾啊,天下有谁的眼睛有我们厉害,有我们想得深远?对了,相思楼本就是库桑土司家的产业,为了对付我们专程派一个假小二出来招唿,担心真小二不够机灵,看来此前很重视咱们吶。” “呵,过几日我要他们更重视。” “瞧,我是能帮上忙的吧?赶紧把你的消息跟我分享分享……” 尹子禾却把她搂进咯吱窝,“睡会儿,明日我就要出城,抱不着娘子了。” 第191页 被拒绝被转移话题,沐淳神色一黯。 “淳娘,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但凡在我能力之内的事情,就没必要多一个人来操心。乖,睡。”说着亲她额头。 他的气息像是有魔力,一嗅到就忍不住想贴得更紧些。沐淳被男色轻易一引诱,脑子就不听使唤了,一说睡,真就能睡着。尹子禾听到她均匀的唿吸声,眼皮也撑不开,赶了一月的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困意。 外间,圆贵在跟碧云碧雪较劲,为了一个软榻的归置地儿争辩。 婢女说要放少爷房里,圆贵说得放堂中。仅三间厢房,两个婢女一间,主子一间,剩下一间要住十三爷和十九爷,软榻是放堂中给他睡的。 “没见识!”碧雪啐道:“十三爷他们不住这里,就是住,他们也不用睡觉,你懂什么是龙禁尉不” “那这软榻放少爷房里又是为何?” “少爷睡啊。” “啥?”圆贵愕然。 碧云和碧雪互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发现了心疼。真没见过像少爷这般的男子,何苦非要委屈自己。她二人被买进曾府时,本就是作通房培养的。身段模样,哪一样不比少奶奶那两个乡下丫头好。 沐淳在申时醒来,尹子禾早已经离开了,听说在前衙接见以库桑为首的三家土司。之前不出城迎接,这会子装着才知晓来拜见,看来是自以为清楚了新县令的底。 沐淳好奇尹子禾想怎样让人家“更重视”他。 第151章 计划 “少奶奶,少爷是喜凉还是喜热, 这软榻上要不要加褥子?”碧云问沐淳。 “这个……”沐淳还真不知道。想了想:“一床就够了。”应该够, 在燕京时他身上的温度就高过自己。 “好的, 婢子把这褥子收起来。”碧云正准备走,听见少奶奶唤她。 “对了,我有句话一直想说来着, 偏爱忘记, 是关唿你和碧雪的。” 碧云没来由的心下欢喜, 以为少奶奶终于肯考虑正事了,安静听着。 “你跟碧雪今年十六了吧?” “是的, 少奶奶, 婢子在年尾, 碧雪在年中, 生辰快到了,过了生辰她就是十七。” “那一般人家是多大放出去配人?你们刚进曾府,怕不会很快就配人的, 京中惯例是?” 碧云心下一凉, 结巴道:“早早则二十,晚二十五也是有的, 宫里二十五以后才允婚配。” “哦, 那便二十吧,还有三四年,你们可以在府里寻,也可以在府外寻, 若是嫁了人不想在府里做,我跟少爷都会同意你们赎身的。” “少奶奶,婢子和碧雪有哪里不好吗?”碧云眼圈陡然发红。 沐淳故作不见:“好呀,若是不好,我跟少爷也不会把你俩放在身边。” 碧云心里不是滋味,苦涩极了,哪里好,好的话你就不会说让我们嫁人的话了。 “去忙吧,碧雪那边由你去代说。” 碧云机械性地施礼告退,一出寝房泪就滚出来了。见到碧雪,边哭边把沐淳的话告诉她。 “哼,少奶奶哪里是瞧不上我俩,根本就是不许少爷沾别的女子,就是个善妒的。”碧雪一语中的。 碧雪抹泪道:“嗯,别看少奶奶好侍候,其实她压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妒妇,不在意名声的。” 沐淳才没管这俩人在怎样惺惺相惜怎样编排她,也不打算换人,隔了上千年的代沟,去哪里找“志趣相投”的人,纵是有,也不见得她有好运气遇上。二丫那样的倒是很多,但她们又不会被卖进曾府。 应该是沐淳自己能解决这些小问题,所以才没去花心思对待,有没有婢女侍候她都无所谓。那话怎么说的:被宠爱的都有恃无恐,她一有男人宠着,二不靠男人活,没必要把心眼用在后宅上。再是爱这个男人,若是敢有“封建思想”,她立马就能走人。嗯,她就是这么想的。爱情,是基于相互尊重相互珍惜这两个前提之上。 尹子禾在前衙跟三位土司老爷聊得热火朝天,仔细听,聊的尽是琼花县有哪些好去处,哪里的美人最得劲儿等等,此类不堪入目之言。这三人才是志趣相投啊,四个人不论尊卑不论年纪,你抢我话我抢你言,就怕自己的见地不被人常识。 “如此说来,琼花还真是个好地方!哈哈哈,早知,本宫就该多带些银子来才是。”曾县令笑得邪邪的:“库桑土司,如他们所说你的琼燕楼胡姬最多,是否?” “大人若是喜欢胡姬,该去班满土司的佳悦阁才对。他只收稚儿,十二到十五,过了年纪就换一批,保证新鲜。”库桑眨着眼睛色迷兮兮地接话。这人顶多而立之年,生得浓眉深眼煞是粗旷,典型的胡汉混血。 “是不是太小了些?”曾县令认真跟人家讨论:“小了不够味儿啊。”说罢还怅然地摆摆手。 “哈哈哈……”班满土司拍腿大笑,抖得脸上肥肉直颤:“大人您还真是不知,胡人女子较汉人女子高大,刚刚好,保证你爽到欲仙欲死。 八。九岁就送过来养着,不让她们晒太阳,用氂牛奶每日泡一个时辰,到了接客的年纪,跟汉人女子一样白嫩,身段儿却强上两倍不止。那两根玉葱儿似的长腿哟,啧啧,保管你沾上就离不了。汤知州最是喜欢到我佳悦阁来,最爱点腿长的胡姬,他还留下诗一首:两根玉管缠腰间,洒尽甘露纵交欢;红粉锦帐恋不休,狂魂疑似入仙舟。美哉,美哉。” “好诗好诗!”尹子禾也跟着拍了一下大腿。 邦罗土司赶紧说道:“大人貌比潘安,那些个小贱货见了大人还不趋之若鹜,身子自个儿先就软了?哈哈哈哈……” “邦罗说笑了。”曾县令佯作为难:“听了三位的描述,本官怕是更不敢去也。” “嗯?这是为何?” “沾了就丢不开手,囊中羞涩,还不如不去,免得吃不着难受。”曾县令极认真地说道:“本宫算了算每月拿到的俸禄,再算了算冰炭孝敬,最后把铜银火耗都算上,也不够去一趟的。从京里也就带了三万两银子来,上等胡姬百两黄金春宵一刻,哪里够使。莫说还要购十车药材送回京里,毛皮也要十车,仅这就得除脱万把两。而我夫妻二人又惯来抛洒,每日用度够平常百姓嚼用一年,囊中羞涩啊。”一边说,一边无奈摇头。 听到三万两银子,三人倒吸一口凉气,果真是纨绔,也不知先皇赏了他多少,想教人不人眼红都难。 别看先前三人都是一脸的酒色财气,认真琢磨事情的这一瞬间,俨然是换了一个人。都不是简单人物,逢场作戏的能力,怎会比年轻的县令差。 邦罗土司在这三人里最年轻,也长得最像个正常人,他道:“大人莫要太过谦。” “嚓嘶——” 突然,曾县令突然把手中的茶碗一捏,再摊开来时,已然碎成细渣,他道:“尔等有所不知,本官自小异于常人,若是兴起,寻常三两个女伎都不够尽兴,须得三至五人轮翻受宠方可一解雅兴。” 第192页 看了看三个神色先是异常尔后故作瞭然的土司,继续道:“本官无别的嗜好,只在这房事上探研甚至深。三位不会轻看本官吧?常言道人无嗜,不可与之相交。本宫这嗜好虽是奇特了些,可也总是嗜。” “怎会怎会,都是同道中人。”库桑土司又眯了眯眼哈哈大笑。 “所以,本官尚有自知之名,这美味暂时就不去消受了,待来日有幸再来琼花……” “别介呀,银子乃是再小不过的事,我的佳悦阁随时欢迎大人光临。”班满土司拍胸口保证。 “不可不可,官不取民财,班满老哥的胡姬价值不菲,怎可白占你便宜。好歹本宫是恩客,从无穿衣走人前不赏女伎银钱的规矩。” 三人飞快互视一眼,邦罗和库桑都道:“嗐,这算什么便宜。大人银子照给,由我们两家孝敬您,权作今日未增迎接,怠慢了大人的赔礼。” 班满也道:“大人的话有道理,不给那些小贱货见点红白之物,她们下回就敢不尽心。也算上我一份,大人不可推辞。” 班满人长得肥,也最是阔气,当即吩咐趸从回府取银票。 曾县令先还强硬拒绝,后来盛情难趣,只好应了他们。 离开县衙后,三位土司交流了一翻,唯一让他们的谨慎地方仅在曾县令会功夫这一项上。这趟没白来,打好了关系是其一,探通了他的底子是其二,甚好,日子仍是安稳的。 * “这么多!”沐淳数着桌上的银票。 “六千两,一人两千,够我去六次妓馆。”尹子禾笑道。 他说得坦然,沐淳当然知道他没这心思,笑着打他,被他抓住手捏着不放了。 一旁的碧云和碧雪却是大惊失色,少奶奶允许少爷上妓馆,却不允许他沾房里的人身子,也太过份了吧! “怎么用?”沐淳问。 尹子禾招手将两个婢女唤进来:“去请县尉县丞。” “当税赋使?”婢女出去后,沐淳又问。 尹子禾点头:“把窟窿堵上一部份,税赋是当政者最为重要的一项考核,把该做的事先做了。” “琼花县总共欠朝廷多少?” “好几万呢,头疼。”尹子禾揉脑道。 “那你怎么跟土司们交待?” “哈。”尹子禾嘴一抿,“自然是本宫耳根子软,见属下连饭都吃不饱,就被他们骗了去。” 好处自己拿了,锅让别人背,干得漂亮嘛。沐淳道:“你打算用这种手段再骗几回?” “最多还能骗一回,多了人家就醒了,没有哪个土司是蠢的。你先用膳,我处理完这事就过来。这回若不是想着要给你解释,我本不打算讲。你明日睡到自然醒,戴上帷帽由十一陪着去县里随便逛逛。发现有喜欢的玩意便买回来,届时带回京,记住戴帷帽。” 说罢,就撵沐淳进内屋,他要办正事。 沐淳独自在后屋用膳,心不在焉,听到前面两个老油子满嘴感恩戴德的话都不带重样,精神头儿可比上午饱满多了。仅几个时辰,他们所求就得到了回应,难不感动吗?想来尹子禾能很快收服这帮人。 “碧雪,把圆贵唤进来,我想让他去问问十一,琼花都有什么好去处。” 接下来的几天,沐淳无所事事,这里逛那里玩。察觉县城里的铺子生意都很好的,毕竟小小个地方住满了各色人,光是一天粮食的消耗都很惊人。幅员面积是碧水三分之一,人口却只多不少,鱼龙混杂拥挤不堪,每条街都像是菜市场。 随意打听了几家,得知他们的商税比碧水还高,只是大部份并非交给县衙,而是上交掌管这一片的土司。县衙的可以欠,土司的不能。差不多就是后世黑帮收的保护费,朝廷明面上会讲理,黑帮是不会跟他们讲的。 衙门穷,哪有钱养多的兵,没有兵,谁怕?最初官衙是有不少乡兵,后来回腹地去的多了,腹地又鲜有人愿意过来,慢慢的让土司壮大起来,就到了今天这样敢不把官府放在眼里的地步。 沐淳替尹子禾犯难,他俨然不是准备来混日子的,不知怎么破除这僵局。 规矩养成难,破除更是难上加难,牵一髮而动全身。此地百姓对大康毫无归属感,土司一号令,估计全民皆反。民反,官必震压,一旦震压就是战争。法不责众,杀光一整县人,最后损失的还是大康朝廷,连几十年下来经营的两族友好势态都会一併丢失。硕鼠想打,又怕承担不起后果,所以,才会呈现时下这种荒诞时局。 * 转眼到了六月,白天上街走几步,回来就能湿透衣裳,晚上又极冷,棉被薄了还不行。尹子禾这一月来都没睡个完整的好觉,偶尔在睡梦里想起什么重要事,翻身而起奔往案几愤笔疾书…… 沐淳已经不大愿意上街了,就算出门,也是坐马车。她前日被人故意掀落了纬帽,当着龙禁尉丁十一的面。 动手的是个五六岁的混血男童,眼睛大大皮肤黑黑,调皮中夹杂着害怕,任谁也想不到他拿的那根小木棍凑近沐淳是要来掀帽子的。十一派人跟踪半日,怀疑那是邦罗土司指使,为的只是一睹芳容。 沐淳不许丁十一告诉尹子禾,既然人家敢这样对县令娘子,定是有所依仗,说不准还存有挑衅之意,更不能让尹子禾分神。丁十一有他自己的职业操守,沐淳连哄带吓费了不少口舌,与他商量,如果真要将功补过,不如把邦罗看牢。 邦罗土司在三个大土司中最为好色,听闻县令娘子颜色鲜嫩美貌无双,早心存亵渎之意。边陲之地本就是歷来发配罪臣之所,邦罗特别喜欢汉人闺秀,家中圈养无数。邦罗之父曾在汉官手上吃过亏,当他家族势力壮大之后,就把那汉官女儿掳来姦污了。此后,就像尝过血的苍蝇一发不可收拾,他图的不是身体上的快活,而是精神上的满足。 这种人,狂妄到他即是天的地步,着实嚣张。 龙禁尉就是龙禁尉,十一还查出花姨娘曾被劫走过三天,同时被劫走的还有前任县令的小妾。花姨娘挺过来了,县令的小妾却没有。 “这是为什么?”沐淳问道。此地妇德淡薄,妾室的贞操观念更是约等于无,受重视的小妾才是男人的私有物,这话听来好像有些悲哀,事实上成为私有物反倒是她们的幸事。而不被当作私有物的,让她陪谁就得赔谁,好比以前碧水县王赘婿从青楼赎出来的那个女伎茗诗,琼花县这里,此种风气更甚。女子可悲的地位可见一斑。 “两位都是因怀有身孕,一假一真,一生一死。蒋县丞的小妾假称怀有身孕,邦罗不喜,花姨娘免于劫难;而前任县令的小妾事后不幸怀上了身孕,服下落胎的虎狼药,一命归西。” 沐淳抑制怒火让丁十一下去,她不想再听了。这邦罗,就是欠收拾!三个黑帮老大都欠收拾! * “大人,班满实力最强,县北县西十八个村子都是他的地盘,邦罗和库桑各瓜分县东和县南,三人在县城的地盘相等。班满私兵三千,铁式武器全配,其余一千多壮丁专养来收保费,只配有棍棒;其余两个土司共有三千私兵,铁式武器配有两千。” 第193页 听完十三得来的消息,尹子禾问:“马匹呢?” “人人都有。” 尹子禾皱眉,还真是豪气,光是养活这些人,每月都得数千两银子。道:“切莫轻举妄动,等兵部的消息,找机会。” “喏。” 办完琼花县的政务,尹子禾又跟丁十三讨论京中传来的秘信。 新帝毫不掩饰对宁王的杀心,他也如新帝预想的那般没敢去封地,新帝也就水到渠成地颁诏缉拿反王。李府被暂时圈禁,李府亲家左丞相况威一派,行事较以往收敛许多,隐隐有被分化的动向。此为好事,剪除这只大老虎的羽翼非一日可成,一个不慎就朝纲不稳。 正德帝自登基以来看似没做成一件正事,不是在后宫妃嫔中打转,就是抱着圣贤书邀年纪相仿的学子进宫斗棋。然而,在他优雅温和的外表之下,早已竖起了一柄柄锋利钢刀。左丞右丞太傅,谁的话他都认真听取,到头来谁的话都没听。在朝上左右逢缘,无所事事,由得臣子们争得头破血流,只等坐收渔翁之利。平衡朝中势力是为君者之道,先帝做得很好,给新帝留下了足够舒适的执政环境。 这宁王,还真是让人头疼。康西大营有一半人被他带走,谁也不知道他带着那一万人去了哪里,就像凭空在大康消失,无影无踪。只能等丁五和丁九的消息,一旦得到音讯,或许宁王的死期就到了。敢公然带走朝廷正规官兵,早够安上谋反大罪。 “大人。”十三道:“康西大营入册的兵藉是两万,但是,有六千散兵没有入册,这六千散兵也不见了。宁王部队不止一万六,还有超过两万人数的家眷,共计三万六。” “女人跟孩子?” 十三点头:“圣上和师太先前都怀疑他们进了赤擎山,投奔了前朝余孽,只有进到赤擎大山中才能不寻足迹。只是圣上没料到宁王竟能带走一万军队,有些棘手。” “一万兵勇两万家眷?不合常理,难道想自立一个朝廷,带这些人繁衍生息?” 丁十三解惑:“康西大营里的官兵大部份来自本地,被他带走的几乎全是附近人士,据说事前宁王曾打着犒赏的名义派人到城中下发饷银。家属领完银子自然就回不去了,五千妇孺五十个兵已够辖制。不管是为钱还是为家人,那些兵只能跟他走。宁王府近些年搜刮的财富也超乎圣上的预料。” “还有。”丁十三又道:“况丞相主动禀告,李氏的同胞兄弟并没有死,一直躲藏在西边,联繫她身边的胡全曾在碧水渔监司任职一事,况丞相怀疑李氏的兄弟就在碧水长大。早前丁五传来的秘信中也说,宁王身边一位叫李钟的男子较为奸滑,比宁王难对付。他曾……” 丁十三本没打算告诉大人李钟曾拿沐氏作条件网罗一魏姓男子之事,但是话到这里,也只得说了。 “李钟……”尹子禾寒声道:“怕就是胡大的儿子胡红忠了。那魏性男子,是魏聪林无疑。”观到丁十一面色异常,道:“无妨,魏聪林早前跟我争过娘子,早就怀恨在心。很好,既然跟了反王,一併收拾干净!” 丁十三少有见到大人说话抑扬顿挫,狠色外露。这时候看起来他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性子,平日里,过于沉稳了。 尹子禾看向桌上的堪舆图,赤擎山都快成为反贼老窝了,前朝余孽尚未剿尽,如今又多了个宁王,北部又有如琼花这般的混杂百姓……重重一拳捶在纸上,这块地方俨然成了康西毒瘤! * “今日下衙早,很顺利?”沐淳迎出来。 “还好。”尹子禾拍拍身上的灰:“别问了,每天都变着花样打听,不闲累么?罢了,我给你总结一下,如今他们与我很有默契,我假装不知他们的作为,他们假装不知我在哄他们兜里的钱。想我一身份尊贵的人给他们逼到这份上,怎么着也得留几分体面吧。” 沐淳把酥油拿给他看,说是周姨娘和花姨娘送来的,让他们尝尝琼花特产。尹子禾上个月交了一部份税银,又发了这个月的薪俸,一个个殷勤得很。 “这是什么?”尹子禾对衙门里女人间的人际关系无甚兴趣,发现墙角堆了许多碎子儿石灰泥土红柳枝等物,好奇问娘子。 “这一月我逛骗了县城,在你下乡那几日也去了附近乡间,发现此地的路甚是难行,遇到下雨山体滑坡极严重,每年雨季死的伤的不计其数。据说有些村子得靠攀爬才能进城,过于闭塞了。朝廷命令难以下达,你让人家百姓怎么重视,有些人活一辈子都不知道当今天子是谁。他们的山货和粮食大多卖给有马的大户,价格由人家说了算,再勤劳节省辛苦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匹马,俨然成了大户的私有财产,与奴隶无异了。” “跟你这堆东西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修路?”娘子说的问题他早已知晓,只是苦于没有解决之法。 沐淳道:“闲来无事翻杂书,我得知前朝曾用红柳枝混米浆泥土筑过夯实的城墙,琼花的路年年修年垮,不如试试前朝的法子?红柳枝西北随处可见啊!” 她告诉尹子禾,原本让人去寻黏性强的泥土,实在不认识就把山上各色石头泥土都拉回来,结果他们拉了小半车。今日上午她就在家挨个试,看看哪种效果好。还没试出个所以然来,你就回来了。 尹子禾目不转睛地盯着,十来息后,让沐淳把余下的事情交给他。沐淳提醒他:石灰遇水会发热。 “知道,这不跟咱们小时候在梧桐巷研究香胰子时是一样的情形?你那分成几堆分别摆弄的把戏,我早看会了。”说罢板着脸:“小时候顽劣,大了你更顽劣。” 沐淳翻个大白眼,你要不是我相公,我吃多了才干这些顽劣事儿。嘴上却说道:“相公,若是修成了,就叫水泥路吧。” * 尹子禾能力确实强,他办起事来比沐淳更方便也比她更有魄力,次日就用私人银子租了一间民宅,派亲信研究水泥去了。 沐淳事后去参观过样品,虽比不上后世真正的水泥,但用它铺的路足够马车行十几年不坏。贴在容易滑坡的山体上,效果应该显着。如果尹子禾能在琼花任满三年,沐淳断定将有天翻天覆地的变化。 毕竟,他是真心想干实事的人,从未有过尸位素餐的念头。 日子真是不经过,不知不觉一个月又混了过去,沐淳吃遍西北菜,口味也跟着吃习惯了,早晨不喝一杯酥油茶,就像是少了什么似的。入乡随俗,她好像一直做得不错。 中元节过后,尹子禾的水泥是研制成功了,但沐淳又替相公发愁怎么实施下去。据说三位土司根本不响应,甚至还在暗底里干扰,这是他们卧榻之侧,岂容纯汉人来染指,更害怕他积累起官声。因为琼花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正经父母官了,金花县和虞县倒是有过,不过那父母官也死得快。他们遇到的这个有背景,怕是不好死。 “少奶奶,少爷明日当真要去肃州?”碧云问沐淳。 第194页 “嗯。”沐淳点头:“给他多备点清火的茶叶。” “好。” 尹子禾去了肃州,沐淳从这天开始,连门都不敢出,丁十一极有默契地寸步不离。 “土司大人!” 邦罗土司府,一个黑衫男子冲过来扑通跪下。 “衙中有高手,昨夜小的派去的人一个没回,就怀疑情况异常,谁知今早在菜市口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死状怪异,他们全部如同被放进坛中腌干了血肉,与咸菜无异,皮下直可见骨,一陀陀内脏全部在皮下突起。”黑衫男子现在还头皮发麻。 “干咸菜?”邦罗勐地睁大眼睛,早是骇然之状。 “龙禁尉,曾县令身边有龙禁尉!”黑衫男子提醒道。 “不是说留在了京里吗?” “土司大人,消息有误啊。小的劝您……” 劝您歇了心思吧,碰到硬桩子了,踢不动。 见土司欲一脸狠色,欲说话,黑衫男子立即道:“大人,百姓……百姓虽不知下手的是朝廷走狗,却纷纷拍手称快,他们的身体变了形,脸,脸没有……” 邦罗一张脸青黑扭曲看不清了五官,剎时明白挑起民怨这一招已不能用。 城南一处民宅里,曾县令这才正式换上官袍,准备启程。沐淳哪里知道她前天就去往肃州的相公,这会子还在城里磨蹭。 走之前,曾县令吩咐丁十九留在琼花,务必要把邦罗专养来掳人的护卫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十九重重点头,心下再次震惊,可能想不到文质彬彬的书生说起杀人比他们还习以为常,观念有点被颠覆。 道:“大人,您是准备动手了?” 第152章 好贱 尹子禾没直接回答,“暂时没有, 先做正事, 如果妨碍到了, 就给点眼色他们瞧瞧。” 大人的所谓正事,就是修路,琼花县支使不动苦力, 他就去府城请, 少不得要见一见沈林和沈英, 以及陈昂。 这次是骑马,速度快了一倍, 尹子禾抵达肃州那日沈林刚好巡营去了, 只有沈英夫妻和大曾氏在府里。 陈氏肚皮已经很显怀, 胃口不好, 成日凄悽然,吃不下硬逼着吃,结果吐得黄胆都出来了。哭着对相公说她好没用, 对不起相公, 自责不已。沈英暴躁的性子竟没发脾气,给她治得服服贴贴的, 放低声音好生安慰她。 尹子禾眉毛都快揪成麻花状了, 如果怀孩子都这么麻烦又痛苦,淳娘…… 大曾氏道:“也不知是怎地,前三个月不吐,现在倒吐得厉害, 人都瘦了一圈。” 沈英见陈氏下巴都尖了,是真心疼,下意识轻轻拍打她后背。 陈氏柔弱地笑着,安慰他:“相公,无碍,为了咱们的孩子,瑶娘一定争口气挺过来。” 沈英愈加疼惜,只恨他惯会跟人斗嘴,好听话一句不会说。突然,他想起一事,道:“娘,前日何嬷嬷说瑶娘的孩子属牛,跟属马的丑午相害,咱府里谁属马?” 紫苏心里咯噔一响,警铃大作。 大曾氏沉默片刻,指向紫苏,“属马的今年十九,她属马。” 沈英激动得都站了起来,恍然大悟:“对,紫苏接来肃州不久,前三月她还在榕州,我的孩儿正是给她这属相害了呀。瑶娘,是为夫疏忽,该死!” 陈氏先也很震惊,然后就一脸委屈的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大曾氏却没有马上接话,看了儿子好几眼,才道:“你父亲也属马。”瞅见陈氏的大委屈演变成大惊慌,嘴角牵了个冷笑。 尹子禾也跟着抿出个笑意,眉毛舒展开了,观戏不语真君子。 沈英一心只在怀有身孕的娘子身上,“娘,想来瑶娘这胎是个儿子,女害男不害?” 柴苏闭上眼睛,拼了命的忍泪。 大曾氏嘆了口气:“随你吧,紫苏是从小跟着你长大的,一颗心全在你身上,你卖了绿妖好歹留下她,娘才能放心啊。实在相害就让她暂时回榕州去,以后想得起就把她接过来,想不起,娘就在榕州找个人家把她嫁了,你夫妻俩自行商量。” 沈英犹豫间,陈氏再次捂嘴奔了出去…… “罢了,紫苏就等到瑶娘生下孩儿再接回来。”沈英作了决定。 紫苏屈膝点头,默默退出去。 “禾郎,有话且等我看完你表嫂再回来谈。” “表哥先去忙,子嗣要紧。” 大曾氏一双眼睛寒恻恻,显然是对容不得人的陈氏不喜了。 尹子禾老神在在喝茶,突然听到二姨母对他说:“要不禾郎先把紫苏带去琼花住些日子,等你表嫂产下麟儿再送回来,省得跑远路。” “噗——”尹子禾一口茶喷出去:“二姨母,这是表哥的房里人,像什么话!” “随口说说,瞧你吓的。唉,一个两个哪像男人,被女人捏得死死的。” 尹子禾适时闭口,二姨母不喜淳娘,遇事总爱往淳娘身上攀扯。 “禾郎,可有收到你娘的信?”大曾氏自己转了话题。 “写了三封平安信回去,尚未收到回信,怎么了?” “霞娘跟你张家姐夫这月上京了,为了你,你大姨母本想给张五郎随便谋个差使,他却想去檀菲,也不知沐家同意没有。这些事,还是你表妹来信告诉我的。” 把沈彩那妮子留在京中,大姨母耳目蛮灵的嘛。 听到张家,尹子禾神色淡淡,问道:“姐夫不是在营里做事吗?怎地要入商?”张五郎的父亲曾经是沈林下属,父子俩都在营里做事,张五郎是个钱粮文书,日子很逍遥。 “康西大营的事还用我告诉你?宁王带了一半人走,亲家母害怕营里缺兵把她儿子拉去打仗,就想法子让张五郎离了营。她儿子连童生都不是,只不过略识得几个字,我看也不比檀菲里的管事强上多少。怎么,连你岳父的信都没到?莫不是你娘子没告诉你?” “娘的信许是要到了,岳家的信应该会夹在一起。”尹子禾神色更淡,语气泛冷。 见此,大曾氏也不好再说。感嘆流年不利,看谁都碍眼。张家上京攀亲让她鄙夷,媳妇想把儿子拽在手里,又让她颇为恼怒。榕州那些相熟的夫人太太都知她上了京,回去还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皓齿膏的事,真真是浑身上下无一处痛快,心燥得慌。 照顾完娘子的沈英总算是得空了,神色疲惫。不知怎的,尹子禾有些同情他。 “禾郎,来说说,那边是什么情况。” “那边的情况表哥心里应该早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只是淳娘办了件一种利国利民的大功德,我想要实施下去。” 听到淳娘两个字,沈英还是忍不住心下一阵悸动酸涩,往事,不可忆…… 尹子禾就从未想过要把这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是什么就是什么,饶是不愿在沈英面前提淳娘,也不得不提。 第195页 …… “借兵?”沈英震惊。 “对,我想请表哥引我拜见陈都督,上任近三月,只与他通过两次公文,总不如当面来得好。” 曾县令要借肃州的正轨军去琼花监督修路,脸皮够厚心也够大,其实真正还想借肃州的劳工和苦力,没办法,琼花县的请不动。顶头上司汤知州是不能指望的,仅凭那一首淫诗,就知他是个什么东西,曾县令只得越过州部衙门直接向上申请援助,也不管会不会得罪顶头上司。也许即使得罪了,他也有办法补救或应对,总之,就是决定要这么干了。 尹子禾去了都督府,发现陈昂比他想像中还要年轻,长相清俊甚是健谈。论起来,这位还是他的师兄,二人乃是同门,都师从碧水魏先生。少不得要先叙叙旧,聊聊先生的身体,再聊聊京中时局天下大事,尔后才谈起正事。 “听闻牧晟老弟带了娘子上任,胆子也是够壮的。” 尹子禾旋即便明白陈都督也非常了解琼花县,觉得此事有门,也能少费些口舌。打起十二分精神道:“拙荆非一般女子,若换得一个人,牧晟真不敢带。” “哈哈哈……”陈昻示意他吃茶,心说传言不假,曾牧晟果真是把他那娘子走到哪夸赞到哪。 陈都督可不认为师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怕那沐家女儿的确有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地方。接下来,曾县令就把沐氏研制出水泥,他想在琼花修路的事情讲了。陈昂眉头一皱,他不喜女子多言,更莫说女子干涉政务。 尹子禾停顿一下,对陈昂的情绪恍作不觉,想了想,说道:“师兄,拙荆乡野出身,最是看不得百姓受罪。琼花多光照,米粒饱满,比康西的美味,原本市价六百文一斗的米,因无法运出只能作一两百文贱卖给大户,换些高于市价的油盐茶醋回去。年復一年日復一日,老子挣扎温饱儿子也挣扎温饱,到了孙子,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为餬口犯难,苦啊。” 陈昂面露惊讶,这些事,他是不知道的。 尹子禾又道:“只要修出一条两脚便能行的乡路,就算他们只靠力气背,也能把山货粮食背出去。今年是来不及了,路修通后早过秋收时节,但是好歹能让他们出来长长见识。师兄,这该就是先生讲的,‘为官者当开明智’吧?牧晟只在琼花为官一年,娘子劝我,好高骛远的大志向可以没有,但给乡野百姓留下一条进城瞻仰我朝衙门的路,总得想法子做到。” 陈昂下意识点头,五味杂陈…… 尹子禾谈到四更天才回来,沈英观他的脸色,应该是收穫不错。 忍不住酸了他一句:“在圣上面前露过面的就是好,是谁都要给三分体面。”他的那位妻兄,并不好打交道,城府极深,他压根不是对手。 若是大曾氏知他这心思,定会给他说,人家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庶妹你都摆弄不过,还想跟人家兄长过招?儿子你想多了。 “表哥也莫羡慕我。”尹子禾道:“岂不知伴君如伴虎,圣上不过是看我可作他手上一柄工具罢了。用得顺手他喜欢,哪日不顺手了……”余下的话不需深讲。 沈英明白,自嘲道:“我也快有用武之地了,前面派去十二批先锋探子,捷报频传,大军开拔之日不会超过今年冬至。” 尹子禾得到这个消息,牢牢记在脑中,暗暗提醒自己要加快部署,赶上这股大风。 * 曾县令回来了,大人竟然带回八千苦力两千营军。蒋县丞等人这才想起曾县令有个姨父在西北大营任职,还是五品军监,表兄更与陈都督是舅婿关系,背膀子真他娘的厚哇,人家朝中有人,路中也有人,做官的好事全给他占尽了。两千营军说调用就调用,谁能有他厉害,听着都瘆人。 也不怪他们想不到这层,因为他们根本就不认为曾县令会认真做官,不认真做官,上头这些关系便就无用,横竖必须要混一年日子,关系广不广又有甚干系?如今好了,曾大人要动全县之力修十条大路四十条支路出来,还说要务必做到每村都通县城。这是多大的阵仗,人是有了,钱呢,石料呢…… “禾郎,听过一句话没:要想富,先修路。”沐淳给相公端来一碗银耳粥,顺便偷看他的公文。 “现在听到了,有道理,我娘子有才。” 沐淳笑,问他全县都在问的大事:“钱呢?我给你算了算,营篷里那一万人每一息要花去一摄面,我仿佛看到堆得比山高的大白面正被山风捲走。” 一个时辰七千二百息,也不知她怎么算的,尹子禾勐地低头咬住她搁下碗尚未来得及收走的手指,嘟哝道:“只要两千营兵立在那里,我就不会差钱。” “那仨土司至从营兵进了城就万分警备,你还想虎口夺食不成?”手指被他咬得难受死了,没好气地挣出来,掏出帕子擦了擦。 尹子禾挑挑眉,相当不满,抚着唇慢悠悠道:“差不多吧,营兵入城正好是由子。五十里外就有胡金国的游牧兵,游牧兵误以为我大康挑衅,派人滋扰生事,富得流油的土司府被劫,也是情理之中。” 沐淳怔住,眼睫毛扑闪扑闪:这厮,走一步看三步,一物几用,好贱。 第153章 官场得意,情场? 县令大人说到做到,翌日, 十九送来三个胡兵, 尹子禾着人拖去菜市口示众, 质问胡人此为何意,为甚敢派军队踏入我大康土地,是不是想宣战, 想宣战就明讲, 咱们来干一架。 胡人哪敢在此时宣战, 这正是他们忙收穫的时节,奶酪要制, 煎下来的羊毛还没来得及制成毯子, 割下来的草料也没存储完。一是腾不出手, 二是大康为了捉反王, 听说派了十万大军西下。 我军尚未准备,敌军已枕戈待旦,如何一战? 曾县令充分利用这个契机, 晚上派人洗劫了邦罗土司府, 搜得金银三万两,粮食四千石。 邦罗宿在妓馆, 府中四百多口下人, 六十多主子,全部被迷晕,他早上回去时还一个都未清醒,全然不知家中遭了大贼。他先也不知道仓库里的粮食被搬得一干二净, 只顾着查看金银细软。 “是胡人!” “昨日还有十几个劫了洪家堡,他们不敢正面跟康人打,就只敢干这偷鸡摸狗的下作事。” “穷疯了!又不是没吃的,可恨!” 坊间全是这样的言论,邦罗明知劫他的是谁,却苦于又拿不出证据,舆论一边倒,信他之人只得零星几个。他想嚣张一回,又惧怕外面那些手持精良武器的营兵。 “欺人太甚!胡人怎么可能把我那四千石粮食全拉回去!外面那些蠢货,竟无一个相信我丢了粮食。” 邦罗只恨不得撕碎了曾县令一口咽掉。早知如此,他就不该邦罗家的大粮仓建在宅子附近,他的宅子左不近邻右不挨户,以前觉得盛气凌人又清静,现在反倒成了最好下手的那一个! 四千石粮食,光是大车拉也得拉一夜,几十个胡兵,怎么可能办到!这和尚头上的虱子直在他面前晃,偏不能捉来捏死。可想而知,他的怒气有多盛,心里有多憋屈。 第196页 “邦罗,你撒气也没用,不如好生坐下来想想对策,谁叫你管不住自己的色心,妄想动县令娘子,活该你受!”班满厉声教训,他也是一肚子气。 “哼!”邦罗咬牙切齿地回嘴:“你们都得小心,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狗官要修路,不让我等大出血绝不会收手,不信就等着看,谁也别想跑。” “老子劝你好生说话,你他娘的咒老子!”班满拍案而起。 库桑只好过来大声劝架,待平息了些,才道:“邦罗老弟班满老哥,今日这般情况我三家从未遇到过吧?” “有话直说。”邦罗吼道。 “如果不是曾县令一个人的意思,而是上面有这意思……在坐的二位可有想过应对之策?” 此话一出,邦罗终于肯安生下来冷静相商。 班满瞥他一眼:“你去报官,让曾县令替你追回财务,追不回天天去催,烦死他。而我跟库桑,各捐五千,不,各捐一万两银子作县衙修路之用。”地头蛇被强龙压了,先假装服个软,以观后效。 有人送银子,曾县令当然欢迎,只说是借,有借有还。这就让土司老爷们看不懂了。他态度强硬,只肯用借的名义,要么就不收。 不收,等着你来抢吗?班满和库桑剎时涌出压抑不住的狠劲儿。收下借条走后,已在商量如何搞事情。 谁知,三人手中握着大刀等了一月,只要县令敢妄动他们就敢反击。而琼花县这池水却又回归到之前风平浪静的状态,他三人仍不敢掉以轻心,继续戒备。 修路的苦力一天四顿干饭,午食那一顿还有肉,工钱日付,成年壮劳力五十文,女人和半大孩子算半劳力,每日三十文。琼花跟碧水一样,一斤肉肥十八文,半肥瘦的十六文。干上一天,非但不会挨饿,还能拿几斤肉钱回来。 修路苦吗?是苦,但远没有修城墙筑水坝苦,连妇人孩子都能干的活能苦到哪儿去。有过邦罗府被洗劫的前车这鉴,三个土司忙得没功夫干扰修路,是以,本县的百姓也开始去悬衙登记名字领活儿了。本县的人口一旦被调动起来,想再堵截可就难了。 修路的银子还是缺的,尹子禾经过仔细考量,决定派人去商户家、财主家继续打借条,对象十之八。九,都是这位土司的亲族。 蒋县丞等人对他们道:库桑和班满二位土司整整借了一万两,老爷们都捐了,你们也不能干看着不是,多少意思意思? 话虽是如此,但当人家真“借”得少时,公人却又不愿离开。 公人们绝口不提银子是多是少等等只言片语,只大夸对方良善有义,攒下了功德呢。说人家给儿子积了德,怕是能中个秀才吧;又说像土司老爷那样的,指不定他家儿子能考个状员回来,毕竟功德更大嘛…… 若是这还不行,公人就聊衙门里的苦逼日子,东家苦啊西家穷唉,吃顿肉竟得存半年薪俸…… 总之,横竖杵在这儿,就是不走啰。 这个办法确实管用,辛苦几天下来,喝了三斤茶水,七七八八竟凑了四五千两银子,又能支撑一些日子了。 * “淳娘,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赖皮法子的?”又到夫妻俩晚间聊天时间。 沐淳啐他:“哪里赖皮了?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往衙门收税赋,他们哭穷,我们不能哭吗?可惜还有两头大老虎没打掉,另一头打了,也只伤着点皮毛。” “莫慌,在我走之前,绝对会连根拔起。” 沐淳听他听说得肯定,却没像以往那相小觑他。 “八月吃公蟹,九月吃母蟹,去年我们在京里险些吃撑,今年是吃不到了,淳娘可觉得受了委屈?”眨眼间尹子禾又说到吃上来了。 不过他精神开始呈现萎靡状,每顿饭量日增,人非但没胖,反倒瘦了些,白皙的皮肤早成古铜色。这些日子工地衙门两头跑,路上还是骑的马,就这样脚底板也起了水泡。鼓一个亮一个,亮一个挑破一个,抹完药穿好足袋,把脚塞进官靴里继续。 跟后世修高速一样,哪怕不用动手也是极累人的,必须得去工地上看。更莫说他的水泥路无经验可寻,得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不容有错,错了耽误的人力银子时间,哪一样都让他揪心,精神上和身体上都消耗极大。 “这里也有京里吃不到的,委屈什么。其实……”沐淳伸出手。 尹子禾下意识也把手伸过来,两个各自睡在各自的床上,手牵着手,聊天天。 “其实以前我在碧水的时候,就想过以后我俩的生活,想过你会去外地任官,我跟着将是怎么个样子。碧水周县令的风评惹我眼红,也希望你也能像他那样受百姓爱戴,而我呢,绝不学周太太沽名钓誉,骗银子。” 说到这里沐淳:“噗呲——”她想到了念师树。 后来听说那些念师树全被何县令卖了银子,树下石头刻的字早砌了墙。 慢慢的沐淳也有些犯困。 “禾郎,我觉得我很幸运,我得到的太多了。有时候,极害怕这些东西突然有一天全部失去。”怎么越来越困了…… “禾郎,你知道吗。若是没有我,我爹和我娘也许早没在一起。”前世,她的父母永远呆在相框里,或朝她甜甜地微笑,或朝她严肃地微笑,给他们说话,他们从不会回应。别的小朋友可以骑在爸爸脖子上,而却不能骑姥爷,因为姥爷腰伤很严重。 小学开家长会,别的小朋友都是年轻的妈妈牵着,而她只有满脸皱纹苍老的姥姥。别的小朋友可以妈妈一起分享冰淇淋,你一口我一口……而她不敢吃,担心姥姥嘴馋,姥姥不能吃冰的,因为姥姥的胃不好。 “禾郎,其实我有记忆……”父母是三岁时去的,她虽记不得当初父母养她的日常,却记得父母怎样给她断奶的。她生下来身子羸弱不堪,险些养不活,一喝牛奶就拉肚子,一边吃辅食一边吃妈妈的奶吃到两岁多,想断时却怎么也断不掉。后来妈妈想了个法子,在奶上抹了凉凉的东西,把她辣哭了。她很激动,边哭边吐抹舌头,这时爸爸在一旁提醒:傻囡囡不知拿妈妈给你抹脸的湿帕子抹掉再吃? 听到这话,她果然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去了卫生间,身后是爸爸妈妈雷声般的捧腹大笑,[囡囡聪明啊,我的基因好][美得你,我家囡囡可比你秀气]……直到今天,她都不知道她妈到底抹了啥,那么辣。 “禾郎……” 尹子禾已然睡死,沐淳舒出口气,想把手缩回来,却挣不掉。 直直盯着被他握着着的手,满脑的磅礴思绪…… 醒来时,尹子禾早像以前那样上衙去了。 十条大道,四十条小村道,经过两个月,大道修了四条,小村道两条,进度尚可,尹子禾很满意。 秋雨下来了,街上再不是泥水洼坑溅一身,得到实惠的百姓开始正视他们这位年轻县令。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应该有自己的评判。琼花县这种结实平整的街道,据说在大康都是头一处。法子是县令太太想出来的,路是县令大人带人铺出来的,他们哪里是京中来的纨绔?谣言真是信不得。 第197页 各种法子谋来的五六万两银子,修路花去四万多,全部修完,至少还得需十几万两。人说,走近琼花县,就是踩在银子上。有好事者算过,一只脚大小的路面,即等于脚下踩了三层铜板,可不就是踩在银子上吗。 既然总共谋来了五六万两银子,修路花去四万多,还有一两万哪去了?曾县令曰:上交赋税了。 那余下的修路银子怎么办?曾县令又曰:娘子和他各负责一半。 这早已不是那个不准娘子掺呵他公务的那个相公,使唤起娘子来越使越顺手。 沐淳继续负责管商户追缴赋税,是的,不是借,成追缴了,仍是拿土司亲族开刀。不能拣软柿子,因为软柿子捏太重就坏了,要拣半硬不软的下死手捏,挤出汁儿后柿子还是柿子,不会成柿子泥。 衙门此翻行事,说痛不痛说痒又不痒,土司们暂时不敢硬碰硬给族人出头,衙门只好却之不恭趁势追击了。 你们这些热闹非凡的商铺不是总说没赚着银子吗?没关系,衙人帮你们赚。 像周姨娘花姨娘等人,就算大部份不识字,总该识数吧?不识数也没关系,沐淳开了课堂,免费教她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学会记数以后,女人们不如去铺子前站着,来个客人记一个,客人花了多少银子记多少。一天下来商铺赚了多少银子?不好意思,你有一本帐,咱这里碰巧也有一本帐。 你们的假帐本不管用了,何不改邪归正做个良商,这样大家都省事,算我们公人求你们了成不。 周姨娘花姨娘等娘子军们,不管是被胁迫还是自愿的,全都雷打地不动天天去,就像他们的老爷上工那样,铺子还没开,她们就在了,铺子关完门,她们才离开,准点准时,日日不辍。 头几天那些老油子商户还找藉口,说是因为有官家女人替他们站门,所以生意才好,别以为一年都是这样。 然而,接连半月下来后,他们可不敢找这蹩脚藉口了,再等半月就够一个月了,满一月,便到日子了,那这税赋…… 这边派得闲的女人守着,那边负责收税赋的衙人就着一身烂衙服上铺子前蹲着。丑是丑了点,也极失公人体面,奈何体面不能当饭吃,只要能有薪俸发,哪还顾得了脸。成年人,总得成熟一点,现实一点不是? 以前的县令不作为,大家温水煮青蛙,都这样好死赖活的得过且过混日子。现在县令给了措施,衙人必须得给本官(给本官太太)收起一身懒骨头行动起来。 立冬这月,总共又追交上来五千多两银子,美滋滋。至于普通小商户,曾县令仍没去动他们,班满如果想从小商户这里出气找场子,他是求之不得。现在他不怕民反,而是怕民不反。民反,他就好有藉口杀猪分肉。 自古以来百姓的要求都极易满足,谁让他们吃饱,他们就跟谁走,谁饿他们,他们就反谁。腹地的百姓尚有气节,这里的百姓有奶便是娘。就算土司们根基再深、百年下来发源出去的族人再多,也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真敢反,他倒要看看,大部份赤贫百姓到底会反谁。 城外驻扎有两千磨刀霍霍兵强马壮的两千营军,县令大人一句话,就能即刻封城。土司老爷们的老窝全在城里,想搞事情也是缩手缩脚,颇有些外忧内患的形势。外忧是听说大军来了,他们怕死啊,这么多银子这么多女人和奴僕,还没享受够,谁会去寻死。内忧,是曾县令在城中声誉渐起,很快就不可控了。 “到今天我才明白,这钝刀子割肉,着实疼。”班满一脸丧气。 库桑道:“他占了天时地得,万不可让他占人和!” 邦罗还没从被劫中缓过气来,别算只过了四五个月,就算过了四五年,他也咽不下这口恶气!他父亲吃过汉官亏,为什么又轮到他,库桑班满却没有,不公平! “老子早说操傢伙干,你们两个就是怕!”邦罗吼道:“对付不了男人,还有对付不了女人?” “那你去吧,只要不怕龙禁尉。”班满讽刺道:“你知一个龙禁尉有多重,训练他们花费的银子就有多重,你的那些护卫花了多少银子?” “双拳难挡四腿,人多还怕人少?” 这下轮到库桑来讽刺:“一旦动手,就是你死我活,除非你已经作好了逃往胡金的准备。大军就在百里外,赶来不过三日工夫,你可想好了?” “去他娘的!”邦罗再次提前离席而去。 今天三人这小聚会又开不下去。就如班满说的,钝刀子割肉,初时不疼,待疼时已是火辣辣的痛不欲生。 这几月沐淳陆陆续续总共谋得有一万二千两银子,尹子禾谋了三万八,谁叫他手上有兵,而沐淳只有十来个一双手就数得过来的娘子军呢。 沐淳的银子有出处,尹子禾的却没有,他是修哪条路,就去那条路段上的大户家拜访。若是这大户不识眼色,隔日就能遭贼。 得来的银子一部份用来修路,一部份当着救济款发给耕户猎户买牲口,借骨头熬油这一招,他使得煞是老练。这也得是琼花县本就不穷才能用上的手段,换得一块鸟不拉屎的贫瘠土地,便不灵了。 夫妻俩就这样东抠一点西刮一坨,把路修到了腊月里。 从五月进琼花到如今,六个多月过去,琼花县城换了个新面貌,三只兇勐大老虎已有些委顿,幸亏借了缉拿反王的势。若不然,哪能有如此顺利。 大姑兰娘知道沐淳在琼花,原打算拼了老命也要过来陪她小两口一起过年的,奈何碧水戒严了,只许进不许出。宁王节节败退,有很多伤兵俘虏被送进了碧水城里。 这宁王,他皇帝老子本想留他一条小命,偏他野心太大,带着三万多男男女女妄想自建一国封皇。若不带这么多人,趁着新帝登基之初手不够长之时,大康地大物博,随便寻个地方隐姓埋名也能做个富贵翁安稳活到老。 如今好了,几万人,家大业大,粮草还跟不上,想投奔越潭国,越潭又不愿替他养活那几万康人。人家并不傻,越潭本就小,耕地有限国土面积有限人口也有限,只是个个骁勇善战,曾经才敢与大康匹敌,一下子进来这么多餵不熟的白眼狼?恕他们消受不起,哪国的人都好同化,就汉人不行,没等你同化他,你自己先被同化了,怎敢冒险! 更不敢跟康人宣战,如今大康民富国强,早已不是建朝初期百废待举之时。越潭皇帝倒是想抢了宁王的银子,夺何知道宁王手中已经没几个子儿了。 听说宁王在大山里苦不堪言,想降,但要正德帝下诏免他死罪,并允他回京生活。只有回京活在勛贵们的眼皮子低下,他才不会死,去封地迟早要落个病亡了事。 沐淳并不知如果新帝同意了宁王的这个条件,宁王就跟前世走了一模一样的路。她只知道正德帝称宁王伙并前朝余孽、勾结蛮国,意图颠覆大康朝廷,罪无可赦,凛冽地拒绝了他。 大姑来信告诉沐淳,说今年的收益不错,她想用分得的银子把对面胡家的宅子买下来。因为胡家一家子都跟反王跑了路,宅子被何县令充了公,要拿出来拍卖。她觉得胡家人虽是噁心,但宅子委实不错,手上银子还算宽裕,便想享受一回,跟沐家老宅子对门对户又离得近,非常方便。 第198页 最重要的是,大苑村的二老也同意,保证买下宅子一定愿意搬进城来。沐淳好奇为什么沐老爹和沐老娘忽然想通了,别不是被打仗吓的吧? 大姑还道她把钱氏买的那个婢女救了,婢女叫蓉儿,是本县人,长得既像沐淳又像美芸。 为什么沐兰娘要说救,因为蓉儿生下一个不足四斤的孩子,生下来孩子就是个死的,蓉儿产后血崩也差点见阎王。 沐淳本不想往下看信,却瞅到了“小畜生”三个字。孩子是魏聪林的?原来他有生育能力! 这点让沐淳极为沮丧。畜生既然有,那就是沐春儿这身体没有了?真的好令人丧气。 大姑大舅都来不了,小舅忙不开,爹娘还在京里,今年,便只有夫妻俩在琼花独自过年了,沐淳从未自己准备过过年的物什,腊肠没灌,腊肉腌鱼也没做。碧云和碧雪真就跟二丫不同,她俩也真就是养来做姨娘的,比沐淳好不了多少。在以前的府里,这些事自有管事妈妈和婆子们操心,哪轮得着她二人。 “砰——” 不知哪家在外面点炮仗,沐淳惊得抖了一下。周姨娘和花姨娘捂着耳朵走近来,发现县令大人在,犹犹豫豫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沐淳搞不懂她们为啥这么怕他,指着二人手上的簸箕:“这回是送什么?” 花姨娘这才想起端着东西:“燻肉,酱肉,都是腌制后太阳晒干的。太太是康西人,定是不知道西北干燥,晒出来的肉特别好吃。” 周姨娘也道:“我拿的是糍膏,香油炸过,可以放半个月,可香脆了。还拿了今年灌的腊肠,中午我家煮过两节,味道很是可以,老爷直夸比往年的好呢。太太尝个鲜,若是喜欢,我赶在节前还有人杀猪,再买半头回来灌些。” “多谢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回头给银子让周姨娘你帮我家灌点,大人最喜欢吃腊肠。” “不谢不谢。”二人赶紧手挽手跑了出去。 “砰——砰——” 不知哪个捣蛋鬼又在乱点炮仗,成心吓人是吧,花姨娘冲上去照着那人的屁股就是大力一脚。那人惊抓抓乱叫,后衙小院里,男男女女吵吵闹闹笑成一团。 住得拥挤唯一的好处就是热闹,有人气儿,过年也有年味儿。哪家煮了好吃都别想藏起来,大家都要去夹几筷子解解馋,明明也不是多美味好多可口,隔锅香,说的就是这些人。当然,除了冷面冷口的县令家,大人年纪轻,他是更要拿出威严来。 “今年过年咱们要怎么热闹?”现在有肉了,沐淳心下大松。 “今年过年咱们圆房吧。”尹子禾突然说道。 说完,两人都很惊异! “还差……” “只差一个月……” 二人同时出声。 “圆房,就是我过年……”尹子禾表情很严肃,不知道的会以为他在讲民生大事。 沐淳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让碧云碧雪去点红烛,一併把热水也烧好,俨然像个老手。 …… “冷吗?” 吃了燻肉吃了腊肠,沐完浴,画面切换到已换上红被红帐的喜床上。 “不冷,只是有点撑着了。” “来,相公给揉揉小肚肚。” 这相公面上正经嘴巴娇嗔,沐淳忍笑,缩到床里面,推开他的手:“不用,不用,啊!” 一声尖叫,相公已经把大手伸进来了。沐淳身上发痒,咯咯咯左扭右扭笑得快没力气。 哎哟我自制的胸衣,混蛋,不能这样瞎扯,会坏的。 哎哟我自制的小裤叉儿,混蛋你看什么,太没见识。 “淳娘,我来教你,慢慢来,你先放松,放松。”尹子禾重重喘着气,在她耳边低喃。 这声音似是有一股摄人的魔力,把气氛带向旖旎。 一错神,胸衣全被解开,这才是旖旎啊。沐淳下意识想捂,谁料双手都是被制住的。 沐淳浑身僵硬,矜持也罢理智也罢,已经全然溃败。 尹子禾情不自禁把手探去,再次安慰:“放松,我不会伤到你,淳娘一定要好生听我的,因为我是你相公,天底下跟你最亲近的人。” 沐淳无语,我……我特么这是本能反应,老娘也真的好想放松啊。欲哭无泪是什么感觉,恰如她此刻。明明知道要配合,但这身体就是不争气,扭扭捏捏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你,你不如快些?”她试探自己,也试探他,想迅速把这场仗打下来。 “好!”尹子禾手上勐地一用力,身侧传来娘子的一声娇哼。 你妹! 沐淳:我只是想快些进入步骤或许就能放开,可是你险些把我腿给掰折了。 “乖,很快的,很快就好。女人都有这一遭……今夜一过,我跟你,才是完整……”正戏还没上场,尹子禾就已经汗涔涔,书上说女子有了承欢的准备时,身体会有明显变化。比如骨头酥软,湿润,皮肤泛红。 “你!”沐淳不明白为什么还不……什么东西摩挲而过,剎时传来一阵麻意,浑身打了个冷颤。 她本能蜷住身体抵抗这不可控的身体,哪知被相公用胸膛直接给压躺了回去,喘不过气了。 “禾郎,你别……呜……”只余闷哼。 他的灵舌配合双唇霸住娘子小嘴用力索取,如同泥湖封胶,密不可分。浓重的气息淌过舌尖,滑过齿逢,唿吸越来越急促,只恨不得这一刻永不停止。 尹子禾再是控制不自己,像是要炸开。“淳娘……” 沐淳点点头,两只耳朵发烫的感觉格外清晰,有些痛。待相公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吼,一股暖流袭来…… 相公,相公竟然起身了。 反应不及的娘子:【问号脸】 “我!”尹子禾脸红如喜烛,呆怔地看着娘子。 沐淳剎时明白怎么回事,前辈们没有骗他,童子鸡真是这样的。 “你笑我?” “我没有!”沐淳敢用后半生的x福保证,她真没有。 本以为今晚就这样了,来日方长。谁知,片刻后,又战意凛然。沐淳剎时有相公换了个人的错觉,痛得脚趾头都抓紧了。 “淳娘,你放松,很快就能相合了。” 话音一落,沐淳刚放松神经,活似身体被撕裂开的痛楚席捲全身,沐淳险些咬着牙齿。 “淳娘…淳娘…我的…乖乖淳娘……”不是他想说话断断续续,而是身体痛快得他没法子讲完整,美妙到骨子里的快意让他真以为升了仙。 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努力索取,全身心地、竭尽全力地、熬尽心血地占有娘子。额头,眼睛,唇,脖子,甚至那双灵巧可爱的玉足,全都是他的。每一处,他都要留下痕迹。 淳娘迷失了,不知是痛得迷失了,还是瘫软得迷失了,任由他摆弄。破瓜之夜,她就去到了极乐之地,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第199页 这一夜说漫长,是真的漫长,红纱帐里粗重的喘息声持续了很久。 喜烛燃到底,终于熬尽,灭了;天,也快亮了。 碧云面无表情地端水进房,不知该不该唤他们起床,将热水放在阁架上,傻傻站着。 尹子禾很警醒,蓦地睁开眼,把怀里的娘子放过去躺回枕上,撩开纱帐,示意碧云先出去。 碧云的脸倏尔间红到脖子根,尹子禾这才发现自己赤着一身腱子肉,想来是吓着了人家姑娘,毕竟她们少有看到男人赤上身。 沐淳日上三桿才醒来,腰胀腿酸,浑身都疼。沐浴时,满身都是吻痕。甜蜜吧?应该是的,就是太累,还太痛。 这日沐淳好像没做什么事,怎么就已到了用晚膳的时间,天又黑了,她像是被谁偷走了一天。 昨日山里下了场雪,通了新路的村子仍能驾着牲口进城,比以前的烂泥路不知好多少。别的商铺是歇业过年去了,城里赌坊妓坊却照旧营业,土司们趁着过节,很是捞了一笔回来。 今年衙门里的冰炭银子早早就发了下去,县衙多少年没发过这笔银子了?连衙人们自己都不清楚,从穿上这身衙服就没领过。有些商铺东家想到琼花县可能真会变天,商量着给县衙送来过节的孝敬,虽是不多,也把周姨娘花姨娘等人高兴坏了。 尹子禾今天回来得较早,眸子明明还跟以前那般清澈闪亮,沐淳怎么就发觉他眼里多了很多内容,有股子坏兮兮邪兮兮的东西。 第154章 对比 “娘子,为夫脸上有花?”尹子禾嬉皮笑脸凑上来。 “用膳。”沐淳不想和他贫, 现在骨头还痛。 见娘子鼓着腮帮瞪眼, 尹子禾摇头失笑, 撩开袍子坐下。从袖笼里抽出一封信,递给沐淳。这信很厚,又是娘家婆家合在一起寄来的。道:“咱们得把已经圆完房的事情告诉他们, 省得他们操心。” 这些事情必须要汇报吗?沐淳无语。 碧云端上最后一道少奶奶喜欢吃的凉拌三丝, 菜就齐了。这两个婢女, 以前没做过粗活,在环境逼迫下, 如今也做得有模有样。就是沐淳忙着给曾县令打工, 没怎么搭理她们, 做什么吃什么, 能不假手于人的事,她就自己动手做了,更未对婢女说过重话, 弄得婢女们不大有规矩。比如今天, 碧云就没怎么露过笑脸,碧雪也是要死不活懒懒的没精神。 沐淳倒是听闻坊间有过仆大欺主的事情, 主懦仆便强, 她又不懦,怎地这俩人也敢甩脸子?许是留不得了,既然她们不乐意眼目前的日子,她也不想勉强人家。贴身婢女, 还是自己找的比较好,明年回去成亲就满了一年,届时动手换人,应该不会有谁置喙。即使有也不怕,她能应付。 饶是沐淳没有尊卑观念心再大,同处一个屋檐下要日日看人家冷脸,心里也不舒服。就算是后世同事间相处,也没得这样玩的。尹子禾倒是没注意这些,许是从未关注过这二人,怎能知道人家有了小情绪。 “淳娘,岳父为什么问都没问你一声就把张家姐夫拒绝了?”曾县令事务繁忙,过了三个月的事,今天才想起。 沐淳把嘴里的罗卜丝咽下去,回道:“因为我早说过不跟人合伙,也不再请亲戚的呀。我爹把我每句话都记在心里,自然知道怎么做哪用问我。何况姐夫本是官家子弟,正经求个前程要紧。倒是姐姐,我回京以后就另开一间铺子给她,让她做女掌柜,当是嫁妆。” 沐淳对张五郎没好感,当初成亲的时候,两家本就有不纳妾的承诺。结果,霞儿姐连生两胎女儿后,张家就紧着给儿子纳妾了。听说那小妾也不大安生,张五郎有小半年都缩在妾室房里,名其名曰令其受孕。 这张家,上上下下没一个有规矩。 姐姐虽是每回来信都说夫家待她很好,谁信?成亲五六年,娘家离婆家只两百里路,总共只回过三次。最后一次回家,娘家人问她在张家的情况时,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已经非常明显。 早在沐淳跟曾氏进京前,曾氏就给张家去过信,说想带女儿一起进京。张家回信说媳妇可能怀了身子,拒了。后来的确是怀上了,但张家见生下来又是个女儿,连信都没给尹家来一封。也不知这张家攀上了什么贵人,敢不把调走的沈林放在眼里。 张家后来得知曾家得了势,便老想着上京,当齐王登基后,那边的态度更殷切了。若不是自恃体面,说不定不等人请自己就动身来。但尹子禾却收到尹子霞偷偷寄来的信,让他不许同意张家进京,找个由子推掉。 事后才知,张家是巴上了宁王的势,自以为将有从龙大功等着,所以才敢对亲家冷淡。尹子霞怕弟弟被张家牵连,硬不准他派人来接。她一个女人,胆子说不上多小,但也不是太大,生怕娘家被新帝怀疑,连弟弟成亲都忍着没去。三月后,朝廷开始大刀阔斧抓宁王党,张家这等小户连眼都没入,尹子霞这才敢放心进京回娘家。 任谁说,此般亲家也是令人讨厌的。可惜霞儿姐生了三个女儿,就算过得不好,她也不像有气性和离的女人。沐淳只好让她手里掌着银子,逼得一家子不敢怠慢,得靠讨好她过活。以此相帮。 “沐娘,你们女人的心眼是不是都很小?”尹子禾突然问出这么一句。 “别人不知道,我是该小时就小。” “估计都小。”尹子禾想到了宫里的夏贵妃。 “姐姐在张家过得不好,你就没想过替她出气?” 尹子禾一愣,纳闷道:“你怎知她过得不好?不好她必会对我说,不说,咱们就当她过得如意,姐姐不是软弱女子,再说了,日子是要自己过,旁人代替不了。” 他说得很现实,但沐淳还是想骂他一句冷心冷肺。勐地想到自己,好像自己前世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知古道热肠这四个字怎么写,这辈子竟是全然不同。 “淳娘,衙门十六上工,但我初六就要出城几天,有件大事要办。” “这回不能对不我讲,是吗?” 尹子禾点头。 “那你得告诉我去哪,去几日?” “上山,十五前回来。” 上山?沐淳猜不出他为什么要上山,劳力全都回去过年了,都是十五后才开工,他上山不会只为欣赏风景吧。这个时节山上的雪齐腿深,白茫茫一片,哪来的美景可赏。 “早些歇息。”尹子禾率先用饭,沐浴去了。 沐淳没来由的僵了脸,身上酸意更浓。这厮由来懒,洗个澡都是用凉水匆匆一冲就完事,今日专程去沐浴,一猜就知道为什么。 …… “少奶奶,少爷让婢子唤您就寝。”碧雪干巴巴禀报,见沐淳下意识揉腰,她嘴角下撇:妈妈说少年男儿是木,少女是花,一朵花哪经赏,偏你妒心重,捨不得让人分担,活该。 沐淳脸色僵僵,没注意到婢女这小表情,像赴死一般走进去。 “娘子,快来,为夫已经睡暖和了。” 第200页 沐淳…… “娘子,快些呀,真的很暖和,你看我身上还冒热气呢。” 人家兴致昂扬,沐淳若是想逃过这夜,估计得摆出生气的架势才行,不用想也能预计到气氛会跌至冰点。幸好排luan期没到……想到这个,沐淳又烦躁,不知到底是想怀上还是不想怀上,人家可是断言过她此生膝下无子无女。 “淳娘,我问过太医,这几日你都不会有身子,别怕。”县令大人以为娘子在担心身孕。事实上他娘子本就在担心,只是与他的有出入。 沐淳讶异极了,好笑又好气地解开衣裳爬上床。 “暖和吧?”尹子禾跟饿狼扑食一般一把抱住她。 沐淳立时感觉到禾小郎来了。 本就灭了油灯又被相公给点燃,鬼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看着娘子。 “你…你…真就是个坏胚子!”沐淳喘气不匀,没力气儿反抗。什么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她头一次怀疑那俗语的真实性。 把身下娘子再次吻得迷醉,县令大人这才捨得离开那香唇,娘子雪白的身子在红被的映衬下摄人心魄,一眼也不想错开。红颜当真是把刮骨刀啊,这蚀骨滋味可以让他拿命去换,拿命去守护。 “啊……嗯……” 红纱帐里极致交缠,红纱帐外有人捂耳。 沐淳又不争气累地睡了过去,次日是真起不了床。县令大人这才慌了神,娘子平日里体力不是挺好的吗,怎就如此不经使。 沐淳见他这假装嫌弃的脸色,心里愤愤:过几年,要你好看! “大人!”十九直接沖了进来。 尹子禾脸色一变,定是有大事发生。 宁王带着三千死忠从赤擎山逃进了西北,有探子报,反王部队不是在琼花就是在金花境内。十九收到上面的秘令,要两地知县配合。 “金花县我们不管,琼花县我们得盯紧了。”尹子禾郑重道:“若是真来了琼花,这件大功非拿下不可。” “娘子……” 沐淳忙道:“放心,我一定谨慎。” * 除夕,琼花城鞭炮震天,家家户户围着火炉子喝茶品瓜果,守岁。 男人们拼酒,时而吵得脸红脖子粗,时而高声狂笑,女人们聊闲话,一声声娇笑惊唿此起彼伏,孩子抓着花灯炮仗这里一趟那里一趟,西北民风确实较为粗狂。无论这一年赚没赚着钱,无论这一年家里收成好不好,在年节里都放开了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外一条渊沟的石洞,这些人形容枯藁,全如丧家之犬。火堆只剩下零星几摄火苗星子,旁边却无柴可添。 “娘,咱们仅有这些热水了,省着喝。”魏聪林入冬以来就没换过衣裳,一身兵服脏得早辨不出颜色。不到二十,嘴上就长了一圈胡碴子,看着跟三十岁的庄稼糙汉无异。 “呜……”这已经不知是钱氏今日的第几场嚎哭了,她一边抹泪一边道:“早知娘就不该跟来,十个月愣是半个时辰的安生日子都没过上,我的命好苦哇!” 若是宁王争气些,说不定梦里的富贵日子就在明年等着她,她真能做个老太君。可是,宁王是个蠢货啊,蠢货啊!而今她都成乞丐婆子了,鬼的个老太君!魏荷娘自个儿挑的什么男人,竟找了个蠢王的狗奴才,生生把魏家也连累了进来! “聪郎,娘不行了,娘真的受不了这日子了!呜……哪怕能喝上一口热汤也行。”嚎罢,将钵中水“咕噜”吞了下去。 魏聪林添添唇,鼻孔骤地放大,眼神微寒。 作者有话要说:  钱氏儿子:娘,怎地不给我留点水? 钱氏:啊? 第155章 鬼差 魏氏给她哭得暴躁,霍地站起, 叉腰指向她:“在家里时你就三天两痛要死不活, 跟着咱们东跑西奔快一年也没见你真死掉。惯来只会装病装痛, 只不懂装死!有肉你吃肉,咱们吃菜,没肉你吃菜, 咱们喝水, 别他娘的成天摆个病歪歪的贱样子噁心人!” 魏聪林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劝姑姑, 娘烦,他更烦。算是看明白了, 娘的眼里只有她自己, 别的人都不是人, 只有她是。就像刚刚, 说了水不多省着喝,她一口气全部喝光,难道不知这是两个人的用水? 钱氏捂着胸口似晕不晕, 就算没有泪光, 也不影响她五官扭出哭泣的模样,丝毫不影响她发挥委屈状, 比真哭之人还像三分。 胡红桃跟她娘一样, 也是蓬头垢面,头上鸟可筑窝抱崽。本是懒懒躺在枯草上,此时也翻身而起,重重一跺脚:“舅母, 你作出这副样子干啥!合着是我娘在欺负你?咱们哪一句说错了!” 钱氏活似被谁捂住了嘴,说不得话吐不出字,只知捧住胸口痛不欲生,引得旁边的男男女女看过来。继续下去,不出一会子,就有人过来劝胡家母女帮钱氏说话,魏氏跟胡红桃,由来落不着好的。 魏氏当然知道,吃了不下五回窝囊亏,气得尖声叫道:“钱氏,我入你娘!” 钱氏“呜!”趴向石地上,一边哭,一边捶打自己,“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嘤……” 儿子魏聪林仍没吭声。 魏氏还没骂痛快,但也没再尖嘶:“受不了过不下?得,攀上这崖走下去就是官道,听说这县里的父母官还是咱们的邻居,你去向他揭发宁王在哪,有你的享不完的富贵。投奔他去!快去!” 魏氏量她也这没胆,但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魏聪林下意识低下头,没料正迎上钱氏悄悄仰脸看他的眼睛。 这个念头他二人早有,只是碍于胡大和李钟常在身边,没机会。 听说今天李钟潜进城找当地土司谈条件去了,到了这一步,他跟宁王还想着把边境三县占下来跟朝廷对抗,让魏聪林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他们只能顽抗到底,没了退路。而他魏聪林母子俩不同,跟宁王没有丁点正经关系,说白了,就是一只可有可无的狗。 五日前,魏聪林等人被新帝大军像撵耗子一样从山里撵出来,他得知宁王这边逃回去的营兵并没有遭到砍头。从那时起,他便生起了心思。 好在魏聪林尚有自知之名,清楚沐家尹家与他母子俩不对付,怕是少得要多磕几个头。但这事关朝廷大事,他好歹算是弃暗投明的功臣,又能拿他怎样?那尹家小子不像是义气用事之辈,孰轻孰重该是有计较。 说干就干,姑姑和红桃他是管不了了。 是夜,魏聪林扶着他娘鬼鬼祟祟逃出营地,浅一脚浅一脚在土坡子荒山上奔跑。耳边北风忽忽,烂靴吱摩擦着雪地吱呀呀,伴随长长短短的喘息声,向着“光明”而去。 “聪郎,娘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可能坚持?若是儿子背,咱俩天亮都下不了山。” 钱氏咬咬牙,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去到人该去的地方,她坚持不了也得坚持。 第201页 魏聪林松一口气,就知道娘惯来就爱把力气省着花。 整整两个时辰,母子俩才到半山腰,都几尽虚脱体力跟不上了,不敢歇却又不得不停下歇口气。 歇完再上路时,钱氏完全提不起力,一步也不愿迈了。屁股像是在雪地里生了根,任凭魏聪林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娘,您能行的!只有一半的路,山崖咱们都爬上来了,不能前功尽弃。” “没,没力,气了。”钱氏说着竟想往雪里躺,“就让娘死在这里算了。” 魏聪林握了握拳头,默默俯身。钱氏就用力一跃,窜了上来。 地上四只脚印变成了两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让白雪映出几分灰濛濛之状,看起来格外瘆人,远处大山里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狼号声,凄凉中透出诡异。 钱氏给儿子一背上,立即就睡死过去,也不管睡下后身子是否会更沉。 钱氏梦到了鬼差,血红的舌头一尺长,极吓人!鬼差拿着大链子要琐她,她吓得四处躲,没曾想躲到了水谷县老家的魏家小院子,她从窗口看见一个小娘子正拿着从山上採下来的桃花插瓶。 莫名其妙没来由的,她就忘了自己还在躲鬼差,张口啐道:“沐氏,你又发什么浪,有空不知多绣些鞋面,摆弄什么花!” 钱氏说完愣住,一脸的惊讶,下意识想捂嘴,却找不着自己的手。这时,窗口的小娘子抬起头来,神色大慌,手忙脚乱中绊倒了花瓶,刺耳的声音让钱氏在梦里都觉刺耳。 这小娘子,骇然就是对门沐二郎家的大女儿啊! 钱氏心知自己又做梦了,又梦到沐家大娘子成了她的儿媳妇,一定是平日太想要沐家的银子,总是做这梦。梦里沐氏那一身白嫩嫩的肉让她很是不喜,很是嫉妒。自从娶了这儿媳妇,就没一天安生,村里那些大汉小郎总爱在门前转悠。之前她还被村人戏唤一声:病西施。娶了沐氏回村,生生把她比进了泥地里。 小娘子这时已经坐到了绣绷子前,低着头,那雪白的脖颈不够男子的大手盈盈一握……钱氏咬着后槽牙,刚想再啐,却突然唿不出气。 “呃呃呃——”钱氏脖子让鬼差的铁链子死死琐住,整个人也吊在空中,双脚乱蹬,两手拼命乱抓拼命乱抓。 “咚——”一声,突然落到地上,钱氏认为她的骨头都一定散了架,巅得五脏六腹都移了位。 “娘!前面有人,可能是李钟,他昨日潜进城办完事上山来了!”魏聪林吓得两腿战慄不止,这种感觉他只有小时候才有过,当时好像尿了一裤子,这耻辱原本让他牢牢压在心底尘封住,今日全都窜了出来。 钱氏的眼神好半会才重新有聚焦,才发现被儿子从背上扔进了雪地里,赶紧爬起来,慌道:“先躲,快躲。” “别跑——” 母子俩惊愕回头,后面,后面的追兵来了? 营洞里的人发现他们失了踪,当即派人追,打头的正是胡大。 前有狼后有虎,虎一吼,前面的狼发现不对,也提起速度朝母子俩包夹过来。 “这这这……”钱氏怕死,声音都带了抖音,抓紧儿子:“聪郎,你快跑,别管娘。” 魏聪林此时脸上的痛色毫不作假,娘始终是娘,就算是平日心眼多了几个,也还是疼他的。 “那……”魏聪林眼眶湿了:“那儿子不孝了,我一定会替娘报仇,一定!”他知道,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娘,娘,娘您放开呀。”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再耽搁下去一个都跑不掉了。” “娘!娘!” 魏聪林使了大力下死手挣脱,但是钱氏的手一如两根铁钳子,纹丝不动。母子俩此刻皆像树上的枯叶,在风雪里颤抖摇晃,只需拿根稻草拨一下,就能把他们打入尘埃…… “唔——”钱氏让儿子一拳打翻在地,再是抓不住儿子那双手了。 当她哆哆嗦嗦爬起来时,迎上的是胡大郎狠戾的眼睛,以及,李钟鹰隼般的寒眸。吓得白眼一翻,真真切切包假包换的晕厥了过去。 “泼醒!” 钱氏是被拖回营地的,拖了一路,衣里的棉絮就飞了一路,饶是如此,她还好好活着。不得不说,生命力着实顽强。 听得李钟喊用水泼,胡大毫不犹豫将一桶冰水兜头淋下。 “桀桀桀!”钱氏冻得发出不属于人类的怪叫声,下巴险些抖掉。 “公子,不用问了!”胡大道:“昨日魏氏与她争过几句嘴……”紧接着,他把争吵内容告诉李钟,这对母子俨然是打算投敌去。 “剁了!”李钟不带一丝表情的说完这句话,转身即走。 “不能不能不能!”钱氏仍是不愿意相信今日就是她的死期,两只眼睛瞪得硕大无比连连后退。 胡大手起刀落…… 抹净刀上的血,见钱氏的眼睛还死瞪着,胡大厌恶地一刀划去。 钱氏,许是真见到了手持铁链的鬼差吧。但她眼睛被划了,不知还能不能看见鬼差的样子,是不是得眯着眼睛瞅人,一如她前世骂用眼过度的沐春儿那样“上不得台面”? 魏聪林依然被宁王兵紧追不放,逃到山下官道,他疯了般一路狂奔。他感谢这平整的路,感谢路上没有刺脚的石头。这个时候,他还想着,修路的官不知黑了多少银子。新帝大赦了,他可以再次进学,他也可以考学,只要能逃过这一劫,他还有大好的前程! 琼花县后衙,沐淳正在摆弄碧云买回来的药膏,这是曾县令指明要的。 她嗅了嗅,沾了点手上,感觉应该可用,就钻进帐子里,脱下裙子…… 抹完,身上果然舒服多了。那坏胚子今日提前出了城,估计五六日回不来,终于可以轻松几日了。想想怎么利用西北这边的酥油做点新菜式,除了江南没去,大康她都走遍了吧,去一地,总得学些这地的东西回去。 昨晚半夜饿醒,把周姨娘送的酥油糌粑烤来吃了,今早又吃了一大碗糯米甜酪,全是不好克化的食物,到现在胃里都不舒服。但她还是想吃,不知是不是到了发育的黄金期,一天三顿饭怕是供给不上这身体。小兔子现在有些肿胀难受,以前来葵水也没这样的反应。 她决定把奶制品敞开了吃,奶里有钙,多补钙多长高。 “碧云碧雪,开了春,我就把你们送回京。”沐淳突然说道。 二人正在剥栗子,停下抬头看向她,不懂少奶奶是何意。 沐淳:“你们不习惯这里,每日除了做膳还得干些洗衣噼柴等粗活,以前在京里,这些都是三等丫头灶房婆子干的活计,怕是心里有委屈吧?” “没有,婢子绝没有。跟着少爷和您能学很多东西,长很多见识,婢子不愿回京。”碧云会说话,也知道该说什么话。 第202页 “少奶奶,婢子也是这意思。”碧雪发觉今日的少奶奶很奇怪。 第156章 患得患失 少奶奶说我们受了委屈? 她俩当然知道下人不怕事多,就怕无事可做, 无事可做不就她们没了用处, 没了用处的下场是什么?唉, 左右只有五个月了,回京后,她们就是跟随少爷赴过边疆, 身上裱有功劳的丫头。若是半道给送回去, 那不等于鸡飞蛋打?更别说还是以吃不了苦的由头, 少奶奶这是要绝了她们的活路么? “少奶奶,婢子跟碧雪从未觉得委屈过, 句句属实。” “是吗?不见得。”沐淳面无表情。 碧云碧雪俱作忐忑惶恐状, 仍没想明白少奶奶今日到底要做什么。 沐淳嘆口气, 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都不同, 如何沟通?既然沟通不了,那就直接鞭打。 “你俩的心思我知,可少爷不知, 要不待他回来我替你们转达一下?” “啊?” “什么?” 二人傻愣住, 转达什么?难道是…… “如果少爷愿意顺你们的意,我隔日就跟他合离, 还你们三人大好年华。如果少爷不愿顺你们的意, 你们却还是心存侥倖,试图耍心眼子,那我只能赏你们一根白绫。”沐淳冷冷说道:“放心,不会让人把你们活生生打死, 会给你们留一个完好的身体。” “少奶奶,婢子从未有这心思,婢子也不敢有,望少少明鑑! 碧云惊得膝盖一软跪下了,心里是有些惧怕沐淳,但是对她赏白绫的话不怎么相信。 碧雪往日挺灵巧的嘴现在倒成了闷葫芦,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少奶奶今天这是怎么了?见碧云下跪,她也跟着跪下。 “无碍,我必须得去亲口问一问他。”沐淳不打算放过,也不会卖她们,得让她们好好留在曾府,给人作前车之鑑用。 “别,少奶奶,您不问婢子也知道,少爷压根就看不上婢子,您就不要多想了,真不要多想了。”碧云连声劝阻。 若是真因了她和碧雪闹得主子和离,几条命都不够送。她们送了命,少奶奶同样落不着好,到头来自有别的人来捡现成,府里还有碧湘和碧霜两个美人胚子呢。少爷怎么可能一生只一个女人,少奶奶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不管少奶奶是不是说来吓唬人的,这性子也太刚硬跋扈荒蛮了些,还以为是小门小户家的当家娘子不成?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你要么嫁个平民百姓,要么你是皇帝生的公主,你一商贾之女凭哪样啊? “不行,一定要问。男人的心思我们女人怎能知道,万一他心里有,只是嘴上不肯说呢。问清楚了好,我也怕挡了你们的前程。”沐淳坚持。若是知道碧云心里在想啥,估计得气死。 碧云感觉膝盖处的寒意涌到了上身,没想到少奶奶竟是这般阴毒之人。现在两个主子圆房没几月,好得蜜里调油,这会子去问显然是要让她们吃顿排揎惹少爷厌!别的主子好歹知道留点脸面装个慈善人,少奶奶连装装样子都不会,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只兇恶的母老虎。 “你们为何跪着?无错下跪,别人还当我是怎样的缺德主子,快些起来,地上凉。女孩子不能沾太凉的东西,于身子不好。” 往常少奶奶说这些话时,碧云都当她就是这意思。现在听来,只觉得头皮发凉。 碧雪转念一想,倒是又心存了一丝侥倖,以前在安乐伯府,世子人前人后都对世子夫人百般宠溺。但当世子夫人把陪嫁的俏婢女送上世子床时,世子不也笑纳了?京里哪府哪宅不是这样?由来谁见一个茶壶只配一只茶碗的,由来谁见一把琐只有一柄钥匙的?少奶奶您就是个妒妇,别看现在说得好听,什么隔日就和离,到时候,婢子就看你到底肯不肯合不合离。 想到这里,碧雪低眉顺眼地站起来,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白皙光滑的手腕。若论伺候男人,她跟碧云绝不输少奶奶。寒门小户哪会教女儿承欢之道,还不如她们世豪家的婢女学得多。累世勛贵人家,都有极齐全的规矩和内宅学问,少奶奶您还差得远呢。 沐淳全然不知根深蒂固的思想对这二人影响有多深,自以为耍了一场成功的威风,敲打了她们。潜意识里,她始终将二人当成孩子,没花多少心思。所以忽略了古人早熟,人家已是成年女子,又早在深宅大院浸淫过,论演低眉顺眼的胆小丫头,个个都可以拿奥斯卡。 曾县令这回出城足足半个月才回,沐淳担心了好几天。 只听到十三在跟他说什么铜矿,什么山,余的不知。越是藏得紧,沐淳越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还以为赶不上娘子的生辰。” 沐淳顺嘴接道:“这有什么,过了十八岁我就不过生辰,永远十八。” 尹子禾大笑,把她搂进怀里,早知淳娘有极幼稚的一面。 “禾郎,有件事情我要问你。” “什么?”尹子禾眉一抬:“难道是问我想不想睡碧云碧雪?” 这么粗俗!沐淳大怔,她到底还能不能说话了?十一那混蛋,怎么什么都跟他交待,特么就跟藏獒一样,软硬不吃,脑子还不好使。 “我想睡,你敢让我睡吗?” “端看你想不想,是不是我不跟你和离,你便想得了这齐人之福。”沐淳讲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有气的。气的不是他,而是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对他动心,明知道他的身份早已不同于幼时,很多事情已不可控,心里揪得难受。 “哈哈,说什么呢,我最近是沉迷于此,夜里也把你折腾得厉害,早上见你的小腰都让我给捉青了,既心疼又暗怪自己不知轻重。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我,只怪娘子太销魂。” “县令大人,咱们在说正经事。”沐淳一脸正色。 “本宫说的就是正经事!”尹子禾笑道:“我沉迷的是娘子,不是别的人,你还问我要不要把碧云碧雪收进房吗?罢了,我给你说件事……” 沈英后宅里的事,按说他是没有兴趣跟娘子讲,又不是那爱嚼舌根的市井妇人。今天既然知道娘子在多想,不如说一说,免得麻烦。 “绿妖被卖啦?英表哥有没有再纳正经姨娘?”沐淳心说怎么去年见到紫苏是那副德性,原来是让正室给收拾的。禾郎亲眼见到人家妻妾玩手段,这是怕了吧? 尹子禾哼一声:“你不知道他多紧张陈氏那肚子,打小跟在身边的唯一一个通房也要撵了,还纳姨娘?” “那以你对英表哥的了解,若是陈氏生下孩子,英表哥会不会真把紫苏接回来。” 一口一个英表哥,尹子禾听得眉毛倒竖:“我怎知他怎么想,你问他干什么。” 沐淳赶紧闭嘴。 但心里还是有些烦躁,如果她不能为曾家产嗣,婆婆纵是再疼她了解她,也不会手软,人之常情,谁也无力改变。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就知道,人只要动了情,心里就一定会患得患失,成天胡思乱想。所谓爱情,甜中必定夹杂着酸和苦…… 第203页 “好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尹子禾搂住她。脸上装着关切,心里却暗乐,或许是少有被娘子这般在乎过吧。 沐淳拧眉道:“若是我真生不出孩子……” “抱养!”尹子禾不等她说完就接口道。 沐淳不信,他又不是生不了! 尹子禾抱住她使劲摇了摇,作势要乱动手:“淳娘你再皱眉头,我就要家法伺候了。” * 沐淳生辰一过,就是二月,离回京只有三个月。 也就在这二月杏花盛开的日子里,朝廷大军压进,陈昂跟沈林也来到了碧水,据说还有两位大官在来的路上。 直到这时,沐淳才知,曾县令给班满库桑邦罗三土司安了一个私采铜矿的滔天大罪。开採的苦力不多,只有二十来个,县令大人说更多的让他们给逃了。至于这二十多个出来指认土司们的苦力,县令大人是从何处寻来,沐淳就不知道了。 官兵们在班满家的妓坊里将这三人拿下。这一个冬天,三土司为了弥补亏损,如饮血牲畜一般巧取豪夺逼死逼残者无数,百姓秋收得来的一点富余几尽被这三人刮干。他们的赌坊和趸从,仿如一头张着大口在琼花县作威作福的吃人蛟龙,吐出的骨骸足能淹了半座城池。 官兵们到的时候,妓坊情形可用酒池肉林来形容。只有三个月,只有三个月那狗官修好路捞上政绩就得滚蛋了,去年一年过得着实憋屈。班满、库桑、邦罗以及他们的兄弟,见大门被撞开,还在放浪形骸丑态毕露。妓院大厅的每根圆柱上,都绑有一名赤身果体的稚伎,有浪叫有嘶吼有哭泣,令踏入者不知此处到底是仙界还是地府。 官兵得到过指示,只需留一口气,肉池中所有男人皆被打断四肢拖了出去。 曾县令这是要连根拔起痛下杀手,琼花今春一定会血流成河。就算沐淳身为一个现代人,也知道有些事必须用野蛮手段才能达到震慑目的,一如战争是为了获得和平,惩恶是为了扬善。曾县令犹如战场上的将军,以雷霆万钧之势拔刀而上,不怕见血,只怕刀不够快。武官持刀尚不可惧,本是他们的使命,文官持刀才是骇人。所以,大康由来有文官最为阴狠的风气,这是太祖皇帝开出的先河。 “娘咧,班满土司一直在为宁王私铸铜钱!” “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土司大人也真是,汉人跟汉人的争皇位,他跟着掺呵啥。” “谁说不是,就算我姓班满,我也不敢帮他出力。” 以上是班满一族的对话。 库桑这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在他们看来,这是土司大人自作孽不可活,并非汉人主动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所以不会跟着反。 邦罗家族不同,因着他们的土司一直蓄势待发,早早的就把族人团结起来,也天天将曾县令劫了他宅子的事情挂在嘴上。无论真假,他的族人多多少少有信他。今日私采铜矿这弥天大罪一来,邦罗一族愤怒了,就算拼个你死我活也要洗清冤情,汉人欺我也! 外面风声鹤唳,后衙小院暂时还是老样子。今日沐淳做了她爱吃,禾郎也爱吃的奶煎菌菇,这个时节的香菇很肥,切成薄片放在铁皮锅用奶酪子一过,油滋滋响,满室生香。从碧水到京城再到琼花,这是沐淳唯一拿得出手的灶上本事。 香气在后衙满院子飘,周姨娘和花姨娘那鼻子伸得老长,想找是哪家出来的。沐淳听到二人的议论声,赶紧叫碧雪把煎好的端出去,让后衙里的大人小孩都尝尝。 第157章 一衙怨妇 “这可要偷师啦。”花姨娘尝过真觉好吃,拍手恭维沐淳。 沐淳笑:“要不我把诀窍告诉你?” “当然要。”一堆人围过来凑热闹, 这哪还是初进衙那会子, 他们已把县令太太成了“自己人”。 “只一条, 别捨不得放酪子,只不淹过菇片就好。少了会煳,多了香气不够。”沐淳说道。 “哟, 那这菜可就不便宜了。” “味儿好的哪样便宜了?” “是……” 声音戛然而止, 原来是县令大人下衙了。 县令太太挽着县令大人的袖子把他扯回了屋。 众人看着二人的背影捂嘴窃笑, 不知从何时时,他们已习惯依靠信赖这对年轻夫妻。 尹子禾今日见了太多血, 没什么胃口, 但娘子亲自下厨, 怎么着也要好好表现, 毫不吝啬夸奖,把娘子逗得笑了好几回。 沐淳道:“禾郎,这几地的百姓始终对大康没有归属感, 怕是也跟大康人歧视他们有关?”见相公皱眉, 放轻了语气:“周姨娘的娘家在肃州,听她的口气, 就算谁祖父那辈有点胡羌血统, 也会被排挤轻视。” “呵!”尹子禾道:“此事分好几个阶段,最初这二族被汉人歧视,后来汉人见识了他们的凶性之后又惧怕他们。胡金幅员辽阔,地广人稀, 打起仗来纵深太长,我军粮草补给不上,太祖便想用通婚来感化,以期有朝一日能达到吞併胡金扩大我朝统治版图的目的,胡人这才有所收敛。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以讲汉语识汉礼吃汉食为荣。但后来的衍变却并非太祖所愿,百年过去,胡金没拿下,却留下五十万混血百姓,他们无论男女生育都力都极强,两族隔阂日益加深,形成今日局面。” 这就属于歷史遗留问题,若是太祖有军械相关的知识,说不定早就一统整个大陆。沐淳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思,“禾郎,老虎还没打死,宁王部队又来了,你有把握能控制住势态?” “自然能。”尹子禾挽起袖子揪了揪娘子的脸:“明日后衙便会让我给封死了,外面也有很多兵,你安心呆在屋里等我,快则一月,慢则三月,等我回来。” “这么久!”这么大的事人现在才说! “不说了,先歇息,明日还要早起。”说着伸出手想来搂她。 “说清楚,为什么要三个月?”沐淳侧身灵活闪开。 尹子禾不愿讲道理的时候只会动手,轻轻一捞就把娘子的腰搂住,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甩到床上。 沐淳炸毛了,吼道:“今天不行!” “为什么?” 这厮还装?沐淳给了他一个白眼:至从圆房后,你是比我还清楚日子? “就是今天了。”被子一盖,就把娘子抱进怀里,无妨,他替娘子宽衣。 “有危险吗?你想留个种?你想让我成为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尹子禾手一僵,用力说道:“不会,我保证。”手上却没再继续动作,顿了顿,把娘子抱进怀里,下巴磨她头髮,不知在想什么。 “来吧,我也想试试到底会不会有孕。”沐淳赌气道。 “别傻了,你才十五,万一有了会吃很多苦,我想了想,还是捨不得你受苦。” 倏尔间沐淳湿了眼,就知道上天不会永远对她好,就知道有一天把她珍惜的东西都夺走。 第204页 “真的不会有事,你信我!我只是得知宁王有三百个可匹敌龙禁尉的死士,心里有丝丝儿担心而已。” 丝丝儿才怪!沐淳探得原因,差异道:“他怎么会?他们是怎么培养出来的?丁五和丁九在他身边那么久都不知道吗?” “别说丁五,恐怕连宁王都不知,他们是由李氏私下重金培养。从李氏被赐死齐王登基始,这些人就在找宁王,当宁王从赤擎山跑出来以后,才跟他汇合。” 又是李贤妃,这个女人怎就那么有远见?难道她也是重生的不成?联想到有太多跟沐春儿前世不同的地方,沐淳愈发生疑。然,就算李贤妃是重生,也是个失败的重生者,看来金手指并不能保证带来好结局啊。 * 杏花凋了桃花盛,人间四月芳菲尽,沐淳如同被管起来的金丝雀,每日可活动的地方不是三间厢房就是门前的小院子。 夜里,城中时常能听到嘶叫声哭吼声,巡逻营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每夜要在衙外响三次。五六个时辰,他们绕了县城三趟。沐淳记得清清楚楚,无一夜能安然睡到天明。 半月前,十一说县令大人已经率营兵压制住了邦罗一族近七千人的起事,派了属下正在进行收尾工作,刚刚腾出身的县令大人则被唤去黑氂山配合朝廷大军缉拿宁王。 但城门仍是禁着,她们的吃食一天比一天简单粗糙,城外的菜疏粮食进不了城。因宁王在西,所以县北方向的路已经开始动工了,由何都头去监理。翠香听到这个消息,暗底里大松了一口气,只要他男人不在黑氂山就好。 沐淳主僕三人只偶而能看见从外边带米面粮食回来的十一,十三十九如他们的大人一样,消失了一个多月。从未觉得日子如此难挨过,连京里的信都收不到,明知没有禾郎的消息就是好消息,她还是慌。明知十二个龙禁尉都隐在她身边,让她更更慌。 尹子禾一个都没带走,到底有谁去保护他?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不等慧慈师太动手杀她,她自己都想了结自己。混蛋,为什么要留下十三他们,你有半个十三厉害吗! 碧云碧雪心生悔意,后悔没听少奶奶的话一早回京去,一个不好她们全得死在这里,回去就算被贬为粗使丫头也比丢命强。十三爷有多厉害,她们是见识过的,杀人就如捏死一只蚂蚁般不费吹灰之力。三百个十三爷,那是多吓人的场面。而她们只有十二个,就算城里有营军她们也怕啊。 “碧雪,幸亏少爷紧张少奶奶,若不然十三爷他们铁定跟着去了。” “这是违令,真要论起来是要砍脑袋的,龙禁尉的任务是保护少爷,少爷以命相逼他们才留下的,心里指不定有多怨少奶奶!” 碧云没好气:“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话,当真是猪油蒙了心!” “够了,你们以为我不敢杀下人?”沐淳大力拍案几,厉声吼道。 两个婢女噤若寒蝉,不可置信:少奶奶听到了不成? “去把周姨娘花姨娘唤进来,然后,你两个哪凉快哪呆着去!” 碧云先腿还是僵的,迈了几步就小跑起来,碧雪方才说的话有多严重,她心里非常清楚,暗道以后日子肯定不好过了。 沐淳唤周姨娘花姨娘来,只是想听他们讲讲趣闻分散心力,没想着要聊什么心事加深烦躁。屋里的闲事也不能讲,这二位本就是姨娘,总不能爱听沐淳埋汰想做姨娘的婢女。 “太太,我知道您心烦,我们也是,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託了您的福,咱们这些妇孺才有圣上赏的御卫相护,若是没有……”花姨娘捂嘴,呜咽道,“一个不慎,咱们就有的受。” 沐淳知她是想起了伤心事,被邦罗劫走整整三天,就算没被……也少不得受轻薄,脱光衣裳动手动脚还是小事,怕就是用别的法子侮辱她。 “不说这个,你娘家就姓花还是蒋县丞给你取的名?” “娘家就姓花,我爹是私塾先生,康德五年的童生,乡里人没什么钱,至多送些米面肉,银子是没有的。我们花家女儿都生得俏,又因这个少见的姓,不管是财主还是官爷,都爱上花家堡来纳妾。也因为这个,花家堡的女儿全是妾,花家堡的儿郎只能去外面娶娘子。太太若是去了肃州,有兴致打听打听,稍显赫的人家,十户有六户家中都有花姨娘。那些个爷们以纳花姓姨娘为体面,倒是把我们身价抬高了,模样出众的,聘礼不输正室。” 这有点意思,沐淳压下心事,继续专注听。 花姨娘道:“花家女儿遭人忌也遭人骂,但花家女儿团结,人数又多,过得也不错。就说我家太太吧,她爹是兰知州手下最得用的判事,也得对我客客气气的。前年老爷要来琼花,一屋的人没一个愿意,总不能让太太陪老爷上任?若不是平日里太太等我好,我才不愿意呢,太太也知道我好,送了好几匹料子,还有五十两银子的私房,我全存着,等明年县试捎回去给我爹打点。” 嗯,妻贤妾良,蒋县丞好福气。沐淳无法批判大康时下的父纲制度,谁能想到千年后有些教派还保留着娶四个老婆的教义。当然她永远也无法认同,再过几百年,不说别人,左右汉人是会改变的。 周姨娘用手拉了拉花姨娘,想提醒她:在太太面前讲这些不好吧,由来婆媳是天敌,妻妾也差不了多少。 花姨娘没注意,继续讲道:“太太,要我说,只要吃得上饭,谁愿意做人家小妾,吃什么喝什么自己都做不了主,连个娘家也不能回。如果不是为我爹凑进学的银子,我是死也不愿去蒋家。做个正头娘子多好,孩子能管自己叫娘,将来若是有出息了还能有诰命在身。唉……” 沐淳眨眨眼,不知碧云碧雪听不听得进这过来人语重心尝的感慨。 “那花姨娘可有孩儿?” 沐淳这一问,花姨娘剎时落了泪:“有呢,是个姑娘,十个月断了奶就去了太太身边。太太是疼我,要认我的孩子作嫡出。前年我来琼花的时候,已经两岁了,现在怕是长得老高了吧?”花姨娘停下哽咽了一下:“她叫姨娘叫得可清楚了,脆生生的,很懂事,白白胖胖,跟太太亲生的姐儿们穿一样的,也用一样的。” “你不想自己养?” 花姨娘抹掉泪,吁口气:“不想。为着她好,我就算想也得忍着。老爷好歹是官家,这次回去兴许还能往上升一升,她的前程会更好。” 沐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本是想来解闷的,怎地越聊越郁郁了。听她讲来,有些内宅或许真的有这种和平共处的情况存在,并非全像前世看的小说那般,后宅里女人们你斗我斗大家一起斗翻天。唉,这也得要妾室安本份,正室偏室心眼儿都不坏都没有贪恋才行。说到贪恋,谁没有?不过是被这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时代束住了本性罢了。常言道,人心不足蛇能吞象,恶劣的后宅环境,总是多过和睦的后宅环境。 对于人性,沐淳向来是持悲观态度。 第205页 周姨娘也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她走的时候,孩子还没一岁呢,眼眶早红,背过身子拭泪。 真是!男人们不在,后衙真成了一院子的怨妇。沐淳不想让自己沉浸在哀怨担心里,再不开怀,没等尹子禾回来,她就先厌食厌死了。 “来,我教你们个新鲜物什,咱不斗别的,斗地主吧,三个人刚刚好,找些木头牌子来……”沐淳说着瞟了眼哪凉快哪呆着去的碧云碧雪,见这两个丫头好像在若有所思。心神微动。 二人借着找木片,跑到院子角落去嘀咕。 “碧云,少奶奶别是跟两个姨娘商量好的吧?那些话听得我直想笑。什么若不是为银子绝不嫁进蒋县丞家,骗鬼呢!什么花家女儿模样好,我看她连咱一半都及不上。宰相门前七品官,她这等相貌,又只是一个老童生的女儿,能进官爷家吃喝,还不够知足的?” “她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就忘了外头的艰难,逢灾年卖儿卖女啃树皮的少吗?官爷家至少不缺一口吃的,别人见了还得给三分脸面。”就如她跟碧雪们,以前在安乐伯府,后来在恩封公主府,上哪不被人好生敬着。 沐淳依然听进了耳朵,别说这两人还在院子里,就是去到前衙大门,或是窝在自己房里,她只要想听,一样能听见。真是拿这两个没办法,前些日子县令大人在家,碧雪的穿着越来越精细,别人见了说京里小官吏家的小姐也不为过。 多思无益,等男人能活着回来再说吧!三十九天了。 * 黑氂山大雪已化,草树开芽,经过二十九天的堵围,把包围圈缩小在这座大山处。一个个黑压压的营帐环山而立,好比给黑氂山戴上了项田圈。 “大人,第十天了!”丁十三说道。 尹子禾陈昂沈林康西都督项成,以及新帝派来的威远将军,五人把宁王围在黑氂山整十天。此山山势因形同一头大氂牛而得名,宁王几百人就藏在牛角上,退无可退,却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驾势。 用过火攻,用过箭攻,也派过刺杀先锋,除了损失三四千人,连宁王的一根毫毛都没拔下来。 尹子禾朝威远将军一拱手:“将军,以您之见该当如何?” 威远将军满脸虬须,年近五十,乃是先皇最倚重的战将,他愤愤道:“若老夫能作主,不需跟他谈劳什条件,直接困死得了。偏左丞大人以我朝从未出过反王为由,请圣上必须捉他回去受审!这要活口,就太让我等为难了。” 项都督道:“宁王脑子到底装的什么,他此前不是向圣上提出想回京?现在让他回京却又不愿。” “非也非世,别忘了他那时还有个条件,要圣上先免了他的罪,可不是回京去受审的。”陈昂解释道:“何况左丞大人在最后关头扶持的是圣上,不是他,传言二人并不和睦想来是真。你我都知况相此举有拿他牵制圣上的意图,他回京后或许生不如死,他又不是真蠢,还能不知?” 项成摇头失笑:“嗐,的确是我把他想得太蠢了。” 陈都督也笑几声,像是无意间想起了什么事,说道:“昨日我见了一魏姓男子,他自称在我的帐外等了数日,说李氏之弟李钟与他极为熟悉,也跟宁王相处过不短的时间,知晓他们的军械粮草以及与城中何人联繫过。” 众人噤声,打起精神认真思量这个消息。 “可是叫魏聪林,碧水人士?”尹子禾问道,言语间好像早就知。 陈都督淡淡点头,眉一抬,“正是,既然曾知县问起,我便把疑惑说了,希望曾知县给个解释。” 沈林紧张地看向尹子禾,威远将军不知所以,项成极有兴味。 尹子坦然道:“他是否说过早前曾来找过下官?还道下官将他作俘虏关了起来?” 陈昂一摊手,表示就是如此。 第158章 公子佳人 “下官既然作俘虏将他关了,他又怎会逃出去?” 陈昂歪头一笑:“这得问你自己。” 尹子禾迎着三人探询的目光, 道:“此人说来与下官甚是熟悉, 幼时曾在一巷长大, 其人品性作派下官比都督更为了解。魏聪林少时欺软怕硬卑陋龌龊,言语骯脏甚是下作,基于此, 对他的投奔就留了个心眼, 下官不信他是真心相投, 怕有诈。” “曾知县岂能以少不更事的行径去揣度而今?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也该告知我等一声。” 威远将军:“陈都督这话在理, 你小子想干什么!” 沈林:“将军莫急, 且等他说完。下官并非偏帮, 而是因身为姨丈比诸位更为了解他, 想先听听他的说法。” 陈昂故作讶异:“咦,前年本官问你,你可是说的并不了解。” 沈林好似被上官臊了脸, 摆手失笑。 尹子禾深思片刻:“关他, 是下官所为,他能逃出去, 也是下官所为。都督大人误会, 下官并未允他说一字一言,拿甚向三位大人禀报?下官想,咱们这边既是如此不信任他,他一定会逃, 派了人跟着,看看他会逃去哪里。没曾想,他并没逃回宁王身边,而是来到了都督大人处。” “原来如此!”威远将军眼睛一亮,先他还看不起这没长毛的小子,没想到弯弯肠子倒是不少。道:“兵不厌诈,你此举并无错,有这智谋还当甚破县令,不如来我军中,包你有用武之地。” 尹子禾赶紧施礼:“将军抬爱,谬赞了。” 陈昂眉头微拧,怎地反倒夸起来了?“诸位,不如把人带上来,大家一起审审。真话假话,有用无用,总比干守在这里强。” “行,带上来。”威远将军一拍桌子。 别说,魏聪林还当真带了点有用的东西来。他说李钟已经凌驾在宁王之上,宁王军以李钟为尊。李钟从赤擎下山的第三日曾进过城,出发前,他偷听到李钟跟宁王说将见之人姓毛。宁王好像也熟悉这毛姓之人,交谈中似是还带了笑意,一扫奔逃之后的颓丧。所以这毛字出现了很多次,他记得非常清楚。第二夜,也就是他逃下山的那夜,果真看见李钟拉了不少东西上山。 初时,陈昂项成等人皆对魏聪林前半段话半信半疑,宁王再是不济,也不可能被一个兵卒子偷听了讲话。听得后面他准确报出姓氏,这才信了两分,还是那句话,无论真假,只要能找到那人,一查便知。 “各位大人,李钟是小的姑父一手带大,他与我情同兄弟。因山中条件简陋,小的算得为数不多的可信之人,时常能近他们身。那日谈话时,小的就在外间给宁王砸摘来的松子……”魏聪林说得信誓旦旦。 远威将军眼一瞪,极想啐一口,这还真如所曾知县所说,就是个卑陋龌龊的小人,李钟既与你情同兄弟,你还出卖? 项成道:“曾知县,可识得这城中毛姓之人?” 城中并未姓毛的土司,土司姓氏就没有单字的,不是土司,难道是实力跟土匹相匹的大户,毛什么?三人都把目光投向尹子禾,毕竟他是当地知县。 第206页 尹子禾斜眼瞅向魏聪林,姓魏的今日换了一身衣裳,也剔了鬍子,没上次那般苍老狼狈,合了记忆里那副令人生恶的面孔。 “小子,你好生想想,有没有姓毛的?”威远将军催道,他由来没什么耐性。粗人嘛,仗着这个,他走到哪都不需收敛性子。 尹子禾摇头,说他可以令人去查。又提出设想,这姓毛的敢给明知是强弩之末毫无胜算的反王提供援助,交情定当匪浅。 威远嫌他啰嗦,着他即刻回城。 陈昂打趣道:“师弟怕早已归心似箭了吧?少不得要感谢我,若不是我把这人带来,你哪有机会进城见娘子。” 魏聪林喉咙耸动,低下头想到那张明艷的面孔,眼有痛色,拳头握紧。 尹子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走,又不好意思现在就拔腿。 威远将军骂道:“怎地跟个小娘皮似的,痛快点,家里娘子怕是眼睛都盼绿了。” 尹子禾点头,立即收拾东西,回了句:“她比我沉得住气。” 又夸!陈昂甚为失望。 “驾!”尹子禾心里一数日子,好像今日可以沾娘子的身子?仔细核实一遍得到肯定答案,腹下一热,成了狂奔,把陈县尉和蒋县丞远远甩在身后。 圆贵在后面唤他“大人慢些”,他反倒跑得更快。 “天啦,太太,太太可还是在睡?快起来快起来,大人回来了。”周姨娘掂起脚扯着脖子直朝上房吼,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门外那个大口喘气满头大汗的男子当真是一月不见的曾大人。最重要的是,曾大人说她家老爷等很多人都回来了,回来不是为休憩,而是做事。不管是做事还是休憩,只要看见他们活着就好。周姨娘泪流满面,阿弥陀佛啊,菩萨保佑。 沐淳近几日夜里时常失眠,生物钟全乱,今天又教两个笨蛋斗地主,累得沾床就倒。大人回来了?这句话她幻听过好几回。懒懒伸了个腰,继续睡。 尹子禾冲进来看到这只慵懒的小猫,险些把持不住。赶紧出屋,也不唤醒她,沖澡去了,一身的臭汉,多杀风景。 “娘子?” “嗯?” “娘子。” 沐淳好像感觉自己在被谁亲吻,嘴里有新鲜皓齿膏的味道,这是用的苦茶料,几日前才做好的。用少许意识分析,以为是自己嘴里的味道。 “娘子中午吃了雪莲果?知道相公要回来,让为夫也来尝尝?”睡得可真死,这样都没醒!尹子禾暗怪她警惕性差,将她翻过身来拍了一下屁股。 沐淳现呈趴卧状,把旁边一个枕头抱在怀里睡得更舒服了。尹子禾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一定是昨夜一宿没睡吧,不知几日没睡过好觉了。虽是心疼,手上却没怜惜…… 沐淳总觉得身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终于争开眼,天啦,怎么,怎么光熘熘了? “啊!你啥时回来的?” “啊!真的是你?你真回来了!” “宁王抓住了?呜——”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套路,嘴被死死封上,承受着对方的巧取豪夺,已无招架之力 “坏胚子……”又捏花蕊,难道不知道这样很难自持吗! 娘子一个月没有承欢,尹子禾花了好些心思才得入巷。 沐淳疼痛难忍脚趾头死死蜷起,“唔,唔,嗯,嗯……” 熟悉的声音传来,帐内又是一片旖旎风光。沐淳没法控制自己的声音,一如她无法控制自己上上下下晃动的身体,行至勐处,头晕目眩…… 沐淳记得尹子禾回来时还是白日,待她终于能自主行动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这一回,也不知他要了多久,两人都折腾得够呛,觉得的两根腿都好像不是她自己的,又酸又麻,想翻个身都难。被窝里没有半丝汗气,还有清新的香胰子味,被子褥子也全换过了,侧眼一看,大浴桶就屋子里。 暗骂自己:真是给他弄得睡死了。 尹子禾这时魇足地睡在沐淳身侧,手臂仍是牢牢地圈住她,一动,他圈得更紧,剑眉还微微皱了皱。那高挺的鼻樑也歪了歪,嘴里不知在嘟哝什么。 幸好不是每天都如此,若是,她还想不想要小命了! 次日,沐淳才知道相公是回来办正事,他们要查找户籍寻一户毛姓人家。跟她说完这事就去了前衙,午膳都是圆贵送过去的。 这种状态持续了三天,第三日,前衙的官老爷们终于找齐了全县所有毛姓百姓,三个书吏眼睛花得看谁都是满脸字,走路趔趔趄趄跟醉鬼一般,这琼花县人口也太多了。 “可有琐定哪家?按我说,你们这户籍不该按年月排列存放,若是人家办事的百姓记不清日子,公人不得多花许几倍的时间寻找?不如按姓氏笔画由少到多的顺序来排,百姓总不能记不住自个儿的姓吧,你说呢?”沐淳给尹子禾端来一碗银耳汤,没办法,她只会熬这个,做法简单加点枸杞蜂糖就行了,能清火还好吃,轻易又辨不得厨艺好赖。 尹子禾眼睛一亮:“娘子和我想到了一块儿去,这回查籍我就让他们按这个法子重系入了卷,于民于官都方便。” 好吧,你聪明。沐淳笑示意他快些喝汤:“有怀疑的毛姓人家吗?” 尹子禾接下碗一口喝光,把碗递给她,想到说不定她能有所发现。便道:“按说,我们要找的不会是无名之辈,也不会是家徒四壁穷困人家,更不可能是女人……” 沐淳立刻打断他,凭着女人特有的第六感问道:“符合条件的是个女人?” 尹子禾点头,这女人是城中菸草商人赵宽的小妾,毛氏,闺名毛毛,年十六,榕州人士。赵宽虽从汉姓,却是库桑的族人,相思楼有他的股,不仅琼花,邻近三县很多铺子他都有股。论起来,赵家有条件向宁王派增援粮食,但是李钟没必要屡屡提起赵宽的小妾,而对正主儿只字不讲。 “赵宽是琼花本地人,毛氏不是?但是宁王求助的人姓毛,不姓赵。而这毛氏又只是一个妾,所以拿不定主意?”见他点头,沐淳想了想:“你们可知毛氏在赵家是否受宠,模样是否美艷?不是我多心,实是听你说毛氏是榕州人,而胡红忠,也就是你说的李钟,两年前的冬天,我坐船从榕州进京时遇到过他,或许他在榕州住过一段时间,这二人认识并生有情愫也说不定。” 尹子禾低头看向户藉卷宗,把毛氏的怀疑加重了:“娘子的出发点果真是为夫没想到的。” “不是我角度刁钻,你不如去查一查毛氏娘家的情况,她嫁了人还跟李钟有联繫,不像寻常关系。我猜,毛氏家环境想是不好,心中有良人却远嫁琼花,必是有非嫁不可的理由,再查查也家中是否正在进学的兄弟或是长辈。” 如果有,那八成就是她。李钟在榕州应该也会进学,认识同窗的姊妹或女儿是人之常情。这还是前几日沐淳从花姨娘身上联想到的,进学贵,光是笔墨纸砚都要举全家之力,算上大书院每年收的束脩银子,家境不好的怕是要举全族之力。女儿也是家族财产,自然要利益最大化。 第207页 “你先歇息。”尹子禾整理好卷宗即刻去了前衙。 衙门虽是关着,但衙内灯火通明,公人都没敢离开。 尹子禾没理会沐淳说的先查毛氏娘家,那太费事,也没必要。他直接把赵宽逮来逼问,问他家中这几月有无大的出项。李钟进城拉粮食,不可能真的一车一车大摇大摆从城门拉走,多半是靠不扎眼的法子运出。 开春之后城门本就查得极严,勒令守城兵不放过一个可疑之人,还能被宁王寻到漏洞,那只能说明他魔高一丈。 这赵宽在铺子上被衙役捉进衙门,大出尹子禾的意外,他极为配合。道近几月没有什么大的出项,只是她的小妾在二月时生了一场急病,下午犯病,夜里眼看就不行了,嘴里直喊菩萨救命。他吓得半死,生怕毛氏就这样没了,这可是他的心肝肉啊…… 听完,尹子禾气得口不能言,没想到李钟把主意打到了菩萨身上。赵宽为了小妾,不把钱当钱,连夜掏空铺子,运了百来石粮食,五十多匹麻衣,并三桶香油给城外的长生庙送去。半道上遇见一群和尚,自称是长生庙开春第一次进城化缘的僧人。赵宽大嘆我佛慈悲,毛氏有救了,求着人家收下。 那些假和尚,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守城兵的眼皮子底下背着货物走出了城。千算万算,偏偏漏了“救苦救难”的菩萨。 “大人,僧人收下粮食,我一到家就听说毛氏醒了,您说这怪不怪,长生庙的菩……” “闭嘴吧!”蒋县丞喝道。转头看向曾县令:“这赵宽是抓还是……” “上枷,先琐起来!即刻缉拿毛氏!” 赵宽惊叫,为什么抓他,他犯了什么事!曾县令朝他微笑,一个家大业大锱铢必较的老商人,怎么可能轻易上当,是不是无辜,审了毛氏便知。 毛氏很快被带过来,十八九岁,五官较一般康西女子深刻,小麦色皮肤,鹅蛋脸,融和有胡汉两地女子的优点,初看就别有一翻味道,待细看,其少见的风韵似有一股魔力,摄得人心神微盪。此时,她正睁着大杏眼惶恐地看着曾县令,半咬着唇,既无辜又无助,跟她老爷一样,不知犯了什么事要被抓来县衙。 “胡红忠你可认识?”县令大人问道。 毛氏摇头。 “那李钟你可认识?” 毛氏继续摇头,前后表情一致。 蒋县丞喝道:“是哑巴?” “奴不是,大人问的奴一句不知。”现在一些地方,女子在外仍爱自称奴,好似这样才显得知礼。但毛氏说起来有些拗口,一听便知不常说,也与她的气质不相符。她好比一朵火苗子,就算安静地跪在那里,也与温婉贞静柔弱等词不相干,能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夺去。 蒋县丞直恨这毛氏给他们添了事,若不是赵家那些补给,宁王兴许也撑不到今天。照他的想法,直接用刑,还问什么问。县令大人别是看这女人生得美,起了怜惜之心吧?蒋县丞对胡女没有性趣,毛氏的面相一看就属于慾壑难填那一型,不想沾。 “大人?此女嘴硬,何不用刑?”见县令仍是面无表情,蒋县丞心直往下沉。 “咳!”县令大人咳嗽一声:“带去黑氂山,让其他几位大人定夺,暂时别伤她。” “大人这是作甚!”赵宽险些冲上堂来:“我等都是守法良民,到底犯了何事?若不给小民一个交待,必告你强抢民女,鱼肉百姓。”大康律法,民可告官,官必自省,由百姓与上锋一起公审。 “你问她,本官也想知道毛氏怎会认识宁王走狗,更不知她为何给反王送粮食,莫不是那李钟与她情比金坚,敢以身犯险,连死也不怕?” 赵宽眼神一闪,今天前前后后的所知所见,都让他大概明白毛氏惹上了什么事。看向毛姨娘,既恨又苦。而毛氏还静静跪在那儿,还作疑惑状。说好听点,是她沉得住气,说难听点,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曾县令笑笑,问她:“你也很想见李钟吧?马上本官如你所愿。” 剎时,毛氏神色出现异样。虽只是转瞬即逝,堂上三人都有捕捉到。心道确实没抓错,如果将这毛氏带过去真能破了目下僵持的局面,便是大功一件,说不定真能早些完事。 “大人,把赵老闆一併带上,我等是不是在鱼肉百姓,由他眼睛自己看。”蒋县丞提议道。 “准了。” 这三人皆没有回后衙跟家眷告别,即刻驾马出城。 毛氏被十九绑在马上,经过两个时辰的狂奔,她没哭没闹也没喊痛,倒让十九生出几许佩服。 毛氏一带进帐营,威远蒋军就大声问:“胡人?” 尹子禾答不知,她是汉藉,就是不知祖上有没有胡人血统。 陈昂笑说,想必这是一场公子佳人的戏码。沈林和项成皆点头,一定是,女子为心上人以身犯险之事由来屡见不鲜。当真是活腻了,愚昧不堪,不分大是大非! 陈昂说笑完,转过身就变了脸,厉声道:“威远将军,本官以为,可将这毛氏挂在旗杆上,唤李钟出来相见!喊一次不听,就扒毛氏一件衣裳,直到扒光为止。” 沈林和尹子禾神色一震,对视两眼,准备上前阻止。但威远将军却大声道:“附议!” 第159章 毛氏 项都督陈都督威远将军,三人品级一样, 沈林和尹子禾根本没有话语权, 他二人神色极不好, 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不想参与进这桩讨论。 威远将军道:“此女已同叛军无异,折辱她一个, 说不定能换数千将士免于阵亡, 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万不可妇人之仁。” 尹子禾没想到威远将军粗中有细,已是发现他与沈林有不贊成的意思。 项成这时也道:“附议。” 尹子禾闭紧嘴巴, 心知已无转圜的余地。 赵宽却没有像在县衙里那样跳脚阻止, 而是用诡异的目光琐住毛氏, 俨然是已经将之当成不守妇道的淫妇。在他看来, 我好吃好喝锦衣玉食养着你,你心里竟然还存着别的野男人,是可忍, 孰不可忍! 这态度, 同时也证明他与宁王一系没有干系。但尹子禾仍没完全对他放下戒心,他疑心相当重。 “四位大人!”尹子禾指着毛氏:“不先审一审?” 项成和陈昻都觉好笑, 项成道:“有必要?你看她的态度是会说的?曾县令, 你还是欠缺了点经验,得了,绑吧,别再浪费时间。” 营兵手持绳子朝毛氏走去, 她死死盯着营兵连连后退,眼看退无可退拼命挣扎。边哭边大喊冤枉,知道挣扎不过,唯有换成凄弱可怜之态。但是在她身上,却显得不伦不类,完全达不到想呈现的效果。这样的女子,本就和温顺不沾边,该当激烈反抗才合她的气质。陈昂和项成皆有这种感觉,小辣椒何必要扮作附生兰,失了本韵。 都到了这步田地,毛氏竟没向赵宽喊一声救命,就算赵宽看过去,她流露出神色的也是厌恶居多。赵宽咬紧牙关,只恨不得这些官人将这不安于室的小妾施以驴刑! 第208页 “让他走!”尹子禾见卫兵将落荒而逃的赵宽拦住,吩咐道。 纵是壮汉也挣扎不过,莫说一个女子,毛氏倾刻间就被死死捆紧,海碗粗的正旗长杆立在帐外,只等将她吊上去。她这时反倒平静了,神色古怪,眼里居然像是含有期待,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早在答应帮李钟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是个死人。 陈昂道:“也不知这个筹码管不管用。” 尹子禾胸闷,忍不住讲道:“这毛氏,俨然就是毅然赴死毫无悔意。师兄,师弟认为我们的手段落了下乘。” “一个女人而已,分什么手段,曾知县,你这性子,怕是不适合为官。” 陈昂这话就有些重了,但也是曾县令不逊在先。若是曾县令并非是下放来歷练,就凭陈都督这一句话,他的仕途就到了头。 “女子中也有灵慧可敬之人,我等不能一概而论。” “曾县令陈都督,都少说一句。走吧,出去!”项成招手。 沈林一直低着头,他既不贊成陈昂的做法也不贊成尹子禾的观点,只是觉得堂堂大男人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作戏,未免有失君子风范,传出去也失体面。威远将军大步流星走在最前,一脸煞气,这些酸文人成天就知道叽叽歪歪,好生讨厌。 “传令兵”是威远将军带来的人,嗓子好,一个接一个轮流朝山顶喊话,大意就是让李钟用宁王回京受审的条件来换这个女人。 但是喊破了嗓子,也不见有丁点回应,毛氏真就被一件一件扒光了衣裳,已然成了赤条条一个。 短短一个时辰,也不知她经歷了怎样的心理路程。 尹子禾心知此举蠢得可笑,但也没有别的良计可献,陈昂智谋绝不逊于他,大家都拿不出有效之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传令兵声音吼得他心烦气躁,可能没等把李钟唤出来,他们先疯。就算早怀疑胡红忠从小就是深藏不露之辈,也不知他竟是这样一个冷血冷肺的烂人。 次日一早,传令兵继续叫喊,李钟就像是双耳失聪了一般,无动于衷。帝军这边为怕毛氏死掉,将其放下来不下十次,先几次她面如死灰拒绝进食,一心求死。到了今天上午,她主动大口吞咽,跟谁耗上一般,一脸绝决之状。 面对这么一个大美人,餵食的青衣兵也没谁有轻薄的意图,几位大人看她,也犹如看堪舆图一般。并非这些人有过硬的职业操守,而是眼下局势容不得他们生出别的心思。 威远将军早失了耐性,捶烂两张长案。尹子禾心下的确有些同情毛氏,不能说毛氏是全然无辜,但她也落不到承受这般侮辱的田地。如此下去也不知闹到何时,左右难逃死罪,不如让她完成使命给个痛快,少受些折辱。 他经过仔细思量,走到远威将军身边,耳语了一阵。 “大好,按我们查来的情况,李钟极好脸面,用这法子一定行。” “将军,您还得答应免他死罪,允他带毛氏逃走。” “知道知道,两个时辰嘛,让他先跑两个时辰,逃不逃得掉就看他的本事。”将军语调上扬,心情大好。这比直接答应放李钟走更能让其信服,本就在垂死挣扎,用宁王一条狗命换两个时辰活命的机会,李钟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该怎么选。 沈林附议:“牧晟此策胜算颇大,让李钟自己想,是跟蠢王一同被困死,还是自己拼命一搏?何况圣上是听左丞大人之见带宁王回京受审,又不会立即要取宁王性命。李钟若真在意这个舅舅,他不还有机会劫狱吗?” “哈哈哈……”威远将军笑得满脸鬍子都乱飞,他知道挣命之人最是见不得丁点希望,势必会抓住一切可能。曾家小子这谋算人心的本事,甚是与年纪不符。 “李钟,你就放任你的女人被千万人鑑赏,袖手旁观?”传令兵这时喊的词比起上午来多了不少。 “李钟,毛氏被你连累沦为与军妓无异,你就跟老乌龟一样缩着?” “李钟,你祖上还曾是跟太祖打江山的异姓王爷,你在世上做乌龟,祖宗知道吗?” 扯破嗓子喊了三句,只有初夏的山风吹过…… 威远将军纳闷了,不是说这李钟平日满口仁义道德爱装君子吗。都侮辱到这份上了,还沉得住气? “将军,让□□手切莫松懈,以防他这时狗急跳墙出手射死毛氏。”陈昂提醒道。 果然,话音刚落,一只利箭就从山上横空破出,幸好帝军早有箭无虚发的□□手待命,将之拦截在旗杆之外。毛氏瞪大眼睛,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动不动,良久,眼角才流下一行泪。 陈昂和项成对视一眼,项成道:“忍到今日才放箭,想来上面箭矢不多了,珍贵得很。也好,这也算得一个消耗之法!” “有门!”威远将军道:“继续!别给老子省力气!” “李钟,你这不知廉耻胆小如鼠的小人,敢不敢出来一见!”传令兵接下新得来的唱本,照着喊话。 “李钟,我等看你哪是小人,你连人都不是!” “李钟,你非但不是人,连牲畜也不及,老虎都尚知护妻儿!你不知!” 层层递进的唾骂,可比干唱更狠毒。 山上,李钟已然咬破舌头,周身寒气逼人。吼道:“再给我射,务必把毛氏射死!”那个蠢女人,为甚不以死殉情,平白让两个人一起受折磨。昏君的手段他是见识了,谁有比谁高贵不成? 箭矢太兇勐,帝军把毛氏暂时放了下来。 喊话仍在继续,已经到了恐吓李钟要把毛氏拖去游街,将此事广尔告之,还要编画本传唱的地步。李钟顾不得有损威严,捂住了耳朵,然对方内力深厚,一声声像是撞击在胸口上…… 半个时辰后,眼看差不多了,威远将军这才放出准他带毛氏远走高飞的条件,还拿妻儿性命起誓,说给两个时辰,必给两个时辰。 “告诉李钟,他不护自己的女人,老子可护得很,跟他不是一号人!” 终于,五花大绑的宁王被李钟押着站在了山口处…… 尹子禾忙道:“快,给毛氏穿衣。” 毛氏僵直平坦,任由高耸的双乳直面苍天,俨然是生无可恋之状,仿如一具尚未咽气的尸体,衣袍扔给她,她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李钟快来了,你有什么委屈不如当面问他?”尹子禾丢下这句话。 没多久,毛氏穿好衣裙走出来,不见一丝人气,两眼似枯井。众人看习惯了她一寸不褛的样子,一时都有点错神。 宁王的嘴给烂油布塞住,只能用血红的眼神表达他的愤怒。李钟带他缓缓下山,后面那仅剩一百多的死士也在缓缓下山。一旦宁王和毛氏交换完毕,便是刀光箭影。 李钟朝身后死士们说道:“分开逃,逃得了多少是多少,京城大宇山汇合。”他是真准备返回去救宁王。 “喏!” 第209页 整齐的听命声,使得宁王眼珠子都快瞪出:本王才是主子! 不,在死士们看来,李氏才是主子,一个是主子只会发脾气的蠢儿子,一个是主子冷静有谋的亲弟弟,他们选择听命后者。 威远将军宣布成功交换人质即是进攻口令,尹子禾刚刚啃完一个大饼喝了三口水,前方就响起了厮杀声,又开始了。 他希望今日能彻底结束。 威远将军拿妻儿起过誓,真给了李钟两个时辰的时间,但是李钟并不信威远将军,他自己就不是守信之人,怎会相信别人会守信。不准死士呆在身侧,一个也不许,把这些人全放出去转移视线。 他带着毛氏跑了半里路,果然没见追兵,暗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速速朝东逃。只要能逃出去,一定好好补偿毛毛。见毛氏一声不坑死死拉着他的手,也不需他扶,心下愈发愧疚。 两个时辰一到,帝军分出两百人朝东围击,正式开始追捕李钟。 宁王死士一以抵百,帝军损失惨重,内围两万人,外围四万人,死伤尽一万,终于将所有死士尽数剷除干净,只剩下李钟一人未伏法。 “将军,山洞里发现六十多具女人尸体。”营兵来报。 这这些尸体中,就有魏氏和胡红桃。有些是饿死的,有些是被杀死的,全都没了气。 尹子禾看过尸体,心乱如麻,不知要不要告诉沐淳,好歹曾经认识…… 在战场上见到熟悉面孔,尹子禾禁不住涌出感慨,富贵险中求,稍有不慎便是魏氏母女这等下场。若是李贤妃和宁王胜了,曾家沐家,想必也是如此,甚至更惨。权利之战,歷来就是你死我活,没有侥倖,至死方休,无人输得起。 第160章 夜不归宿 “禾郎,你可以先回城去。”沈林提醒他。 “不, 等着一起吧, 这顿庆功酒我请。” 陈昂走过来:“是该你请, 借我的兵在琼花拨了三颗毒牙,比我等多得一件大功,你不请谁请。” “回去, 回去好好想想怎么办几桌好酒。”项都督也这样说, 话毕还添了添舌头, 好久没喝了,馋得紧。 尹子禾正准备答应, 威远将军走了进来, 他说李钟和毛氏找到了, 但找到的是二人的尸体, 两个都死得不能再死。众人一愣,问他怎么回事。 李钟是身侧中刀,从伤口来看不止二三十刀, 肾都碎了出来, 下手极狠。 “伤口浅且密,用力不均, 像是女子所为。”威远将军道:“查看了毛氏的双手虎口, 均有刀柄造成的细密挫伤,想来就是她捅的。杀死李钟后,她自己割断了喉咙。” “这是在李钟不察的情况下出的手,李钟身上可是有功夫的。”陈昂扬声问尹子禾道:“师弟, 现在你怎么看毛氏?” “这个,其实,下官倒是觉得她做得对。就算李钟会好好对毛氏,也没法抹去他此前的所作所为。女人死了心,是很可怕的。” “哈哈哈,你个青皮小子还蛮了解女人的嘛。行了,收工,进城,老子好好松泛松泛。” * 至从尹子禾突然回来又不告而别后,沐淳骂了他不下十回,天知道她多想知道关于毛氏和李钟的后续故事,天知道她有多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仗! “少奶奶,快些梳妆打扮,少爷带着几位大人进城来了,少爷把他们安排在盛源客栈,晚上还要带他们去相思楼喝酒。” “完事了?庆功宴?”见圆贵一张脸都要笑烂重重点头,沐淳也想道一声阿弥陀佛。总算可以安安生生的做官,安安生生的修路了。 “我快两月没出去,相思楼换掌柜了吗?” “换了,班满家一位上税很积极的商户接手的。”圆贵又道:“少奶奶您怕是不知道吧,土司全被砍了头,大人说以后琼花县衙不再设土司属官,衙门的日子不同了。” “得,横竖全是喜事,我知了。”沐淳欢喜道:“对了,为什么他要让我梳妆打扮?”难道是想回到家赏心悦目?惯得他。 “不是,是怕万一沈大人要上门拜访。” 对哦,沈林来了,沐淳自去收拾。 哪曾想,几人在相思楼喝了一夜酒,沐淳也不知他们有没有召妓…… “找姑娘陪了吗?” 曾大人一回到家,娘子就这样问他。 “你还真是不怕别人说你母夜叉,笑我惧内。”尹子禾一口酒气,揉了揉眼睛:“逢场作戏免不了,为了不让人笑话,我把这个月的俸禄全赏了。”又道:“就项都督有雅兴,点了两个姑娘走,我们三个干喝了一夜酒,在他们身上真是学到不少东西。” “是咱们给的银子吧?” “那是当然,说了我请的嘛。我以为我干嘛非要娶你,不就是因为你能赚银子!” “你!”沐淳气得肝疼:“你果真是学到不少东西。” 明知是说笑,碧云碧雪闻得这话也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生气了?哈哈哈……”尹子禾大笑,用力把娘子举起来:“生气我就有机会哄了,罚我吧,罚我做啥都行。给娘子捏腰捶腿扮小黑也甘愿,只求换得娘子一笑。” 沐淳嘆口气,这厮,知道自己会骂他夜不归宿,偏生爱胡来更惹得她不痛快:“快洗洗躺着去,好生睡会子,下午说不定还有事,你不是说姨父来了吗。” “不累。” “别撑着!” “娘子,这回情况特殊,为夫保证,下不为例。” “千万别保证,也千万别给我说什么下不为例,我不爱听也不信。” “娘子,对不起,怪为夫官太小,身不由己……”尹子禾蹙起眉头,脸有赧然。 沐淳生怕他为了升官不折手段误入歧途,太过迷恋权势必无好下场。压下火气轻声道:“快去休息,我没有生气,你是不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清楚吗?” 尹子禾仍是道:“下不为例!” 沐淳刚去端了水来,人就睡得跟猪一样,挪不动也唤不起。拿湿帕子在脸上胡乱抹,他一动不动乖得很,这可真是少见。但是闻到他身上酒气中夹杂的脂粉香,沐淳心下又烦。 尹子禾一觉睡到午膳时才醒,刚一睁开眼,就看见凶神恶煞的娘子抱着新被子立在床头,是说怎么感觉头上有寒气…… “还睡吗?” 乖乖摇头。 “不睡还不起来!” 迅速翻身而起,蹦下床。 “让开些,没看见我要换被子吗?”“走开,不用你帮忙,闻不得你身上的味儿。” 灰熘熘滚去浴房洗澡去了。 沐淳换好被子出来,瞧见他正吩咐圆贵把昨日穿过的衣裳拿去扔了。 圆贵苦着脸:“少爷,赏给我不行?” “下月发了俸禄赏你一件新的,快些去扔。” 第210页 “少爷,别说您啥都没做,就算是做了,也没衣裳的错啊。” “若敢再废话,你少奶奶也得把你一併扔了,信不信?” “圆贵不信,少奶奶最是疼我,扔您也不会扔我。” “我……” 圆贵被官靴砸了屁股,这才吓得跑了。 * 洗完澡出来,尹子禾才发现饿得前胸贴了后背,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听到娘子问他毛氏的事,直唤先等等,吃完再说。 “怎么?是太饿,还是毛氏的下场很惨,怕等会儿吃不下饭?” 尹子禾用力说道:“都有。” 汤还没上来,沐淳和尹子禾都没了胃口,听他讲完,沐淳心里发苦。 “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李钟有个相好在琼花城里的?别是那赵宽家有嫉恨毛氏的人?” “淳娘,你还记得魏聪林吧?” 沐淳牙勐地一咬,当然记得,太记得了,马上问道:“这回他也一併给杀了对不对?” 尹子禾摇头,粗略讲了魏聪林逃进城被他关押而后又逃到陈昻那去的事,沐淳听得火大,连声问他怎么不把那姓魏的直接砍了。 “砍了我现在还在山上,李钟还跟我们耗着。”尹子禾有点纳闷:“淳娘,你怎地那般恨魏聪林,想不到你比我还记仇。” 沐淳捏着的拳头都在微微发抖,“不为什么,就是讨厌他。现在他在哪?”她凶性顿生,狠不得亲手一刀一刀戳死他,就像毛氏戳李钟那样,把他五脏六腹都戳烂。 若是重生的沐春儿没死,她也没穿过来,沐春儿这辈子能逃过恶运吗?沐淳可不敢持乐观态度,幼时把那人渣吓得尿了裤子,后来他不一样在门前徘徊,靠二丫家的大黑才给他吓走。那年先帝重病全民祈福,若不是她用了鱼死网破的一招,说不定…… “淳娘你怎么了?”尹子禾把椅子挪过来挨近她。 沐淳吐出一口气,想了想道:“大姑上回的信你没看吧?他母子俩买了个不满十四的丫头,刚买来就被魏聪林给糟蹋了,后来这一家子逃走把她扔下,丫头还怀着身孕。大姑……” 尹子禾听完皱眉:“你我都知这人心思狠辣品性下作,但是陈都督不知,现在他在陈昻处,为这一件事杀他,人家只会觉得好笑。” 沐淳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少爷,沈大人进衙了,县丞大人着小的来唤您。”圆贵进来禀报。 没多久,尹子禾就把人领来了后衙,今日来的不止沈林,四位大人一个不差。后衙环境把人家吓了一大跳,想不到只属于县令一人的院子,竟住了全衙的家眷。 沐淳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哪还有功夫盛装迎接。月白褥袄碧青色齐脚裙,珍珠耳坠配两只花型头钗,挽了一个最普通不过祥云髻。大大方方朝三位行礼,露了两颗齿,眼睛始终含着得体的笑容。 越是普通装扮,越是能让人轻易辩出异于寻常的惊艷,最近沐淳瘦了一圈略显纤弱,素不知更符合时下男子的审美。 威远将军嘆:“若非今日一见,老夫真不信京中传言。”朝尹子禾道:“幸亏令正识不得笔墨,徜不是,京中女子还有谁能入眼?” 有人夸娘子,尹子禾与有荣焉,正待接话,娘子就道:“沐氏与将军不同,未见将军时,就知您是我朝如雷贯耳赫赫有名的战将;幸得一见,又多了两成钦佩,一成是因将军颇有眼光;另一成则是将军夸人的本事,寻常人等拍马也不及。” “啊?哈哈哈……”威远将军开怀大笑:“头一次听人说老夫这大老粗会说话,你们看看,人家才是好眼光。” 项成无语,二人还真是不分伯仲的厚颜……这沐氏的确有点不同凡响,换作是别家娘子,怕早是羞得笨口拙舌了,她竟夸对方有眼光。 陈昂面无表情,余光却有意无意地停留在沐氏脸上,嘴唇死死抿起,失神了两回。 “几位大请慢聊,沐氏退下了。”沐淳奉上茶,屈膝说道。 举手投足并不见柔弱,反之还颇为干练。陈昂情不自禁看了一眼尹子禾,心中有几分明了。 “且去且去,不用特意招唿我等,我等只是想寻个好说话的地儿,自个儿边上玩去吧。老夫的大女儿和你一般年纪,性子最是跳脱贪顽,想你成亲才一年也是如此,不必拘着。”威远将军虽是没有官架子,也鲜有一口气跟女子说这么多话。 沐淳喜欢跟他这样的人打交道,笑着退下了。 陈昂对沈林道:“这沐氏气度尚可,也的确是少见的美艷,怪不得你外甥话里话外对她甚是敬重。” 沈林笑道:“我竟不知都督大人何时有兴致关注女子了?” 陈昻哂然一笑,眼神闪了闪。旋即,他心下一突,是说遗漏了什么,见到沐氏方想起,那魏姓小子,不就是曾经跟曾知县抢过沐氏之人?摇了摇头,不知他在想什么。一错眼,发现有个婢女正看着自己,目光一对上,那婢女脸骤地一红,赶紧垂下脑袋。 “将军,已经定下明日押宁王回京?”尹子禾问道。 屏退左右,四位一边吃茶,一边正式议起事来。 …… “那真是陈都督啊?果真好生俊朗英姿非凡。”碧雪感嘆道。 “就是他,他就是当年二娘子死也不嫁要等的人。”碧云所说的二娘子,就是安乐伯家的二姑娘,爱慕陈昂到十八岁才嫁人。 “唉,可惜他看不上勛贵之女,娶的是从小定亲的表妹孙氏。说起来,他跟咱们少爷有点像,都是不恋富贵的信诺之人。可惜,孙氏是个福薄的,去了怕有六七年了吧。我记得当年孙氏死的时候,二娘子得到这个消息就闹着悔亲要去做他的继室,让伯爷关了半年。现在,二娘子的长子都快启蒙了。” 碧雪道:“到今天陈都督都没娶继室,怕是仍对孙氏没有忘情吧。幸好伯爷没听二娘子的,要不然她就成了老姑娘。” 四人在外面的谈话内容和两个婢女的咬耳朵,沐淳每个字都能听清。婢女闲话她只作未闻,而外面那四人,也就无非在表表态度,合计功劳怎么论。关于宁王进京后的朝中形势,一句也没交流。都是老政客,行事谨慎得很。 谈完事,曾县令再次邀请二人上相思楼用过晚膳,便把他们送回了客栈。 次日一早两路都督的部队开拔回营,威远将军的帝军押宁王回京,琼花又回到了宁王没来之前的状态。 修路布新令,知县大人行驶该行驶的义务。知县太太就在收购毛皮和药材,准备拉回京去,送人自用都需要。回京在即,时间有些紧呢。 第161章 联络感情 兔死狐悲,金花县跟虞花县的土司受了大惊, 行事收敛, 再不敢像以前那样残害朝廷官吏, 也不敢横行乡野,只是不知这种情形会持续多久。 第211页 宁王在五月下旬顺利回了京,刚到宫门口, 正德帝就以宁王吵着要见外祖父为由, 令威远将军带其去左丞府。 况威暗道不好, 刚到家,果然一如预料的那般, 收到宁王在他府中“病亡”的消息。宁王的死因也是预谋好的:马上风。 这消息像风一样, 短短几天时间在京中传开, 百姓们都道宁王在荒野之地流浪两年, 早就饥渴难捺,一到便宜外祖父的府上,就猴急急地将况府一个伶人强拉上床。谁知他身体早是不好, 哪经得起这翻折腾, 趴在伶人身上咽了气。真应了那句老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宁王这一生, 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杨太后终于了却新愿, 喜极而泣。 威远将军进宫面圣,同时也替曾知县带去了一份摺子,折中详细陈述了曾举人在琼花县的整个施政过程。不久之后,琼花的水泥路可能会推广到金虞, 朝廷的掌控力将大大提高。尔后十几年,或许大康各城各县都将用上水泥路,这份大功,当有沐淳的一份。 沐淳心里有数,仅凭这个,皇帝也得给她两分薄面。相应地,后宫里夏贵妃自威远将军递上摺子之后,就没展过欢颜。圣上去周皇后处一月比一月多一回,她也没发觉,当然更没察觉在有关琼花县的消息,全是周皇后特意让她知晓的。 因着正式上任的县令耽误了行程,沐淳和尹子禾估计将在碧水多呆一两月,却不知沐兰娘和大舅母于十日前就启程来琼花了。 五月下旬的一天,由顾虎护驾的一车女人抵达琼花县城,闲极无聊的沐淳正在尝试做冰粉解暑。何氏带着大小儿媳妇,沐兰带着女儿刘美云,五个女人,就顾虎一个男的,能平安过来,沐淳直嘆他们胆子大。 “可有遇到拦轿讨钱的?”她问。 “没呢,谁敢啊,咱们路上遇到帝军的收尾部队了,安生得很。”沐兰娘道。 何氏笑:“就是想来看看你,知道你们快回京了,一路上紧赶慢赶,还好赶上了。” 顾虎还是那么憨直:“我娘跟刘婶子说,好些年没见,生份了怎生是好,得赶着来联络联络感情。表妹嫁去京城那么远,再过几年,怕是连我有几个孩子都不知道。” 何氏和沐兰娘直戳他头,嫌他不会说话。沐淳哈哈大笑,看见刘表妹就想到了顾蕊,问起顾蕊的近况。 “你不知道?”何氏惊讶道:“蕊儿过了初选,去年就进京了。” “啥?”沐淳更惊讶啊,顾蕊怎么从未联繫过京里的沐二郎?问道:“她娘还是同意了?跟她娘同村的那个姑奶奶是不是也上了京?” 何氏道:“袁氏不同意也得同意,蕊儿可比她娘心中有主意。那袁家姑奶奶我见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虽是一把年纪了却风韵犹存,讲话阴阳怪气。那回来县城,摆的谱儿比官太太还足,我做的菜,她肥了不吃太熟了也不吃,不吃我还去给她上馆子买去?忒不识好歹!” “袁家姑奶奶是跟顾蕊来的吧,没说什么事?” “淳儿聪明!”沐兰娘把话接过去:“这还是初选之前去年三月里的事儿,就是过来想打听你和你家相公的情况,估计是看你们帮不帮得上啥忙。我跟你大舅母嘴紧,一句有用的都没说。我看你蕊表姐也不想给你添麻烦,嘴上直劝着她姑奶奶,隐瞒年纪可是大罪。” 沐淳心下不畅,对顾蕊那姑奶奶全然没了好感。 “淳姐姐,姐夫啥时下衙?” “快了,那么急着看他?”沐淳笑道。 美芸一脸的崇拜:“萧氏族学里的姑娘都知道姐夫,夫子也夸他是我们县里出有出息的儿郎。” “萧氏族学?”沐淳纳闷,看向大姑。 “嗐,萧老太亲自来请,一定要芸儿去进学,束脩都不让给。我跟你姑父商量了一下,也去信问过你爹,他说既然人家示好,那就去呗。” “萧家如今怎么样了?”沐淳可是知道萧三郎跟胡大关系匪浅。 “败了。”沐兰娘道:“若是没败,那老太太能放低身段求着我家孩子去萧氏族学?萧老爷在京里就死了,萧三郎给砍了头,至他这一代起,萧家三代不能入仕,倒是没有抄家,银子和宅子都在。” 也就是用个庶子顶了全族的缸,如今落得跟县里普通商贾一样,紧紧巴着沐家求条活路,那老太太还真是能屈能伸又狠得下心。沐淳拧眉:“咱们还是心太软,这次回去芸表妹就别去萧家族学,商会的更好。若是萧老太来问,你们就道是禾郎的意思。”沐淳有自知之名,想必尹子禾的名头比她的能唬人。 “当真不去?”沐兰娘犹豫,萧家到底是百年世家,这才刚败落,女学还是不错的。 “大姑,你怕是不懂了,表妹正经要学的是本事,商会里教的只会比萧家的更好,毕竟咱们商会不缺钱,先生也是有能者居。想来你也知道以前萧家对咱们起过什么烂心思,成王败寇,天下哪有那般便宜的事,咱们不整她就已经算得是心怀慈善手下留情了,哪还有再给她脸面的道理?萧老太那种人我最是了解,骨子里最是瞧不起咱们,美芸不过是被她给利用了。” 这样一说,沐兰娘果然打定了主意,一脸愤愤。沐淳暗笑,这大姑还是跟从前一样经不起挑逗。 沐淳继续道:“大姑,萧家死了萧三郎,剩下两个儿子就是废的,没用,往后想在碧水立足还得看我们沐家给不给口饭吃。美芸从萧氏族学退出来,就是给全县商贾的一个苗头,萧家以会怎样都不管咱们的事。若是积下过恩德,自然有人去报,但徜若是以前积下了孽债,那便也让人家去讨,咱们只看着就行。” 何氏道:“淳儿说得在理,我就不爱那起子人打交道,皮笑肉不笑的。” 你一句我一句,沐兰娘顿时觉得做了一件丑事,后悔不迭,“二哥也真是,我都问他了,干嘛不劝劝我。” 耿直boy顾虎又插嘴:“婶子,那信是您口述我执的笔,您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去,我小姑爷哪好意思劝着你。” 沐兰娘转身又要捶打,正闹着,曾县令终于下衙来。 “哟,才三年不见,路上见着我绝对认不出来,禾郎你这是吃啥长的?”何氏惊唿道。 沐兰娘忙拉了一把何氏,悄声道:别在官老爷面前不讲究。 何氏两个儿媳妇下意识聚到婆婆身边,既好奇又不好意思。村里都道她两妯娌嫁得好,正是因为婆家有这样一门亲戚,小小年纪就做了县令,还生得这样好看,天下间的好事咋都让他给占齐了。她们哪算好福气哟,表妹淳娘才是福气好。 幸福总是要别人来告诉自己,沐淳让两个表嫂的艷羡灼得难受,心说你们可知道四月初我有多担心? 尹子禾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尴尬立在门前…… * 京城,皇后坤华宫。 “五郎,贵妃近日气色可不怎么好,您下朝后去她宫里坐坐。”周皇后为正德帝批上大氅,口中劝道。 第212页 正德帝系好脖下的锦绳,应道:“七娘,你明知我跟她们都是逢场作戏,何苦总劝,不过是想让你早些诞下龙子,求得安心。” 皇后驳道:“你明知还不到时候,竟不知要把戏作好?” “罢了,去吧,去仔细研究她那张脸。”正德帝说到这里油然一笑:“你说得对,把宫里这些女人的脸堪透了,臣子的脸便就容易。我已然能在贵妃脸上看出她心里的想法,有时觉得颇有趣,有时又觉得极无聊。” “无聊?”周皇后嗔道:“五郎不可再‘无所事事’,当该立起来了。”一语双关。 正德帝点点头,昂首阔步走出坤华殿,一脸肃然。能打压住况丞相,得感谢贵妃一族出的力,近几日少不得要去频繁些。 “五郎。”周皇后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眼下已是六月末旬了,曾举人夫妻怕就是这几日京,七娘还没想好赏沐氏什么呢,快些给个建议。” “呵!”正德帝从太后和平方那里听了不少关于沐氏的趣闻,笑道:“沐氏喜欢银子,你拣着什么东西值钱就赏什么,从国库里出。” 皇后道:“哪怕曾举人此翻功劳大过天,若是没有沐氏这铺筑水泥路的技法,也是枉然。陛下万不可轻视,需得认真奖赏方可。” 正德帝沉思后道:“那便赏沐氏三百斤黄金,按朝廷二等功臣赏赐。” 周皇后点头,就算赏赐同等价值的物件儿,也没直接给三百斤黄金来得郑重。 正帝想到什么,又转身回来,对皇后道:“要不按一等功臣来?” 周皇后微张口,一脸诧异,见皇帝露出她熟悉的坏笑,旋即明了:“行,就试试!” 二等国赏予一女子,在朝中那些自认身份地位凌驾女子之上的臣子里,就已经是破了建朝以来的规矩,若是按一等,那还不得闹翻天?皇帝一意孤行,想要试试有没有一言九鼎的威信,顺便看看热闹,挑几个来打打。 沐淳不知道大把的黄铜就要砸下来,也不知道她夫妻俩将被皇帝架在火上烤,现在她热得只想沉在驿馆在冰桶里不起来。 妈呀,快热死人了,好死不死赶在三伏天进京,喝八缸水都不够汗水流的。 第162章 归京 六月末旬,他们才从碧水出发, 还有一月的路要赶。 夫妻俩在碧水盘桓了大半月, 该拜见的人都拜见了一遍, 包括魏山长。魏山长不失君子风范专程替孙女儿给尹子禾道了歉,还让沐淳不要介意。现在想来,那魏清芳和她祖母的行径确实有些教人膈应, 好在事情都过去了, 多提无益, 沐淳身为人妇,自然要表现得太度。对于魏山长, 夫妻二人都是极感激的。 沐兰娘买下的胡家宅子很宽敞, 这半月他们就住在那间宅子里, 也见到了那小婢蓉儿。尹子禾完全不认为这小婢跟沐淳有哪里生得像, 觉得沐兰娘和刘四郎眼神儿有问题。 大半月沐淳在碧水就没真正洗过一次舒服的澡,因为蓉儿说胡家的水井有问题,胡家人走后, 留她独自一人照看宅子, 她曾在半夜听到井里有女孩子的哭声,从不敢在夜里睡觉。 尹子禾没当真, 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沐兰娘迷信,道蓉儿不说假话,让刘四郎把那井封了。于是,新井没打好, 用水得去对面沐家老宅子打水。 十几号人用一口水井,今年碧水又旱了整一月没下半场雨,码头水岸线都下降了一大截,本就缺水得紧,沐淳怎好意思抛洒做饭洗衣的水,只得忍着了。说到胡家那口井,她是真有些发憷,沐老爹和沐老娘又说魂魄浅的姑娘什么什么,吓得她更不敢去后院,就差让大姑将这宅子卖了。 刘四郎和尹子禾还有大舅顾伯勛三人笑了好几天,说你们女人就是胆儿小爱胡思乱想。蓉儿指天发誓真听到了,还说那哭声像是小姑娘在水里挣扎叫出来的,刘四郎吼道,别嚷嚷了,明日就去请道士。道士来过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在作祟,再没人憷那口井。 沐淳事后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可笑。马上就是七月,鲍旺去年入秋就去了崖州,这会子怕也在坐船往京中赶,她这一回去,可能马上就要着手椰子酒的事。 原本白了的尹子禾又故意让他自己故意给晒黑,说这样进京面圣更好。沐淳倒是很紧着自己,没去挨晒,一路疾行,终于在八月初看到了京城的西城门。 沐二郎和顾杏娘盼啊盼啊,总算是把大女儿和大女婿给盼回来。知道他们圆了房,两个母亲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瞄沐淳的肚子…… “禾郎啊,你咋成煤球了?我的儿哟,定是苦死了。”曾氏喔哟连天,拉着摸了摸,没等儿子回话又赶紧道:“快,你大姨母在正堂,等着你呢。” 沐淳心一沉,就不能让人喘一口气吗? “淳娘,你别管我,自去休息。”尹子禾说完就这样风尘僕僕的去见慧慈师太。 “姐姐,给我带啥好东西了?听说你去碧水了,可有见到樊小郎?” 沐淳发怔。 “姐姐,你看,画得像吧?”沐冬才给沐淳递来一张大纸,半道上又缩回去,趴在墙上边写边道:“《曾举人归京图》,姐姐若是看了好,我就去着色。” 沐淳听了画名,还没看就知道他画的什么,接过一瞧,果然是。这是一幅用炭笔勾勒的素摸,一条长街上,满载货物的马车未画全,只三辆,却给人有望不见头的感觉;尹子禾正扶着沐淳下轿,动作小心,手臂有力,小黑在夫妻二人腿间耷着狗脑袋…… 门口站得最靠前的是沐二郎,目光殷切;后面是另三位长辈,顾杏娘和曾氏都在抹泪,尹志全苦着脸还在酝酿情绪;近门的地方,是一对带着三个女儿的夫妻,那是尹子霞一家,旁边是笑嘻嘻的沈彩。其余门房婢女和小厮正往马车前凑过来…… 静态画出动态的意境,每个人的表情都捕捉得非常准确,不得不说,沐冬才就是冬天里出生的天才!这素描画法,沐淳并没教他,只是平时爱胡乱弄两幅解闷,哪知……等他作上色,不知会有多传神多精湛! “好,好,太好了,姐姐非常喜欢。”沐淳太过惊讶,词穷了。 “以后姐夫有什么大举动,我都给作一幅。” “姐姐一定当传家宝裱在家里!”说不定以后这些全是宝贝,弟弟徜若真成了流芳百世的大师,她跟尹子禾就会被这些画作记录在歷史中……比如那《朝熙载夜宴图》,后人会怎么说?沐淳想着想着就笑了。 “淳娘!”尹子霞走过来,紧紧捉住她的手,哽咽道:“好些年不见了,你怕是识不得姐姐了?瞧我现在的鬼样子。” 尹子霞确实老得很快,才二十有一,却已是三个孩子的娘,身材也走了样,想来没有空闲和心思去保养。 沐淳重重回握她的手,先唤了声张姐夫,张五郎神色复杂地回了个笑,沐淳也不在意,只对尹子霞说:“识得的,姐姐从小带我一处玩,怎会识不得。姐姐风华正貌,只要放宽心,就还是美的。” 第213页 “都别杵在门口讲话,也不怕人家骂我们挡了街?”沐二郎笑道。 这一年他好像又老了,沐淳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至从爹蓄了须,愈发找不到当初刚穿过来的感觉。那时他多愣啊,啊呸,多英俊啊…… 女儿刚沐完浴,顾杏娘就兴沖沖拉着她问东问西,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去年三月初七回门时就有过嘛。 “淳儿,你们真圆房了?”见女儿点头,哀道:“没个长辈,也敢自己作主……禾郎没,没毛病吧?” “噗——”沐淳后悔不已,早知娘要问这些还急着喝什么茶。 顾杏娘也不嫌被茶叶沫子给喷了脸,麻利儿拂掉认真问道:“他知不知疼你?你别怕,只管给娘说,娘让你爹去教训他。” “你女儿是什么人,自己没长嘴?”沐淳趴在她肩上:“这些私密的事娘就别操心了好不好。” “你懂个啥!”顾杏娘把女儿的身子扳正,正色道:“这是要过一辈子的,不懂让他去学,不能乱来。还有,有没有照着你姥姥的法子沖水?” “懂懂懂,他懂得很呢。总之,女儿这些事真不劳您费心,赶紧想想沐秋儿吧。您刚也听见了,我水都没喝上一口,她就问我樊家小郎的事,别不是生了啥心思?” 沐淳好歹是长女,家中大事也能说得几句话吧,先表个态:“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我不喜欢那樊济,如果您要顺着妹妹,我不会阻拦,只是以后不会再与她走动。” 顾杏娘纳闷了,真有这么严重? “娘,我比您会看人。信我一回,若是不信,我也说到做到。” “你这丫头,也忒霸道了。你知道娘,娘不会强干涉你们的婚事……” 油盐不进啊,沐淳心知再说只能事得其反,道:“随便吧,反正嫁人就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投错了可就不好补救了。当然,我看秋儿那性子也是个虎的,若是发现樊济不如她看着的好,届时后悔和离,那也可以。” 顾杏娘这才当起真,想着晚上要跟相公好好思忖一翻,顺便也探探二女儿的心思,明年就十二岁,得防着了。 尹子禾这一去了霜红院,晚膳都没出来用,一大家子也谁敢去打扰,兀自在吟殊院用的饭。 沐淳趁着人齐,开了箱笼,将每个人的礼物全拿出来分派出去。漠北的皮毛虽好,但没有琼花的便宜,也没有琼花品种多。红狐紫貂,甚至野猪皮都有。 “表嫂,这个两块大黑皮子也是给我的?”沈彩眼睛只盯着自己的刚刚分到手的白狐褙子和杏黄大氅,像是有点嫌弃黑唿唿的皮子。 “氂牛皮,做冬靴的,里面有一张是黑山羊皮,可垫在春夏的绣鞋里,不想要?” “啊,要要要。”沈彩赶紧吩咐婢女把这些东西全都收起来,欢喜坏了。 沐淳打趣道:“添妆提前给了,嫁人时表嫂这儿就没了哈。” “那可不行,到时我自己来讨。” “呀,你这脸皮,随了我姐呀。”沐秋儿夸张道。 正闹着,青书和圆子打烊回来了。她们平日里住在沐家,这是至沐淳离开后二人第一次回公主府。见到沐淳,少不得哭一通,少不得把檀菲这一年多的情况汇报汇报。 沐淳正好跟婆婆说,把使惯了的青书和圆子提到身边,碧云碧雪心大了不能近身侍候,她暂时还没有让尹子禾纳妾或是收通房的心理准备…… 这些话当着两家长辈、尹子霞一家、包括薛妈妈在内碧云碧雪的面一起说的,语气平静正常得犹如在谈桌上的菜哪样味道好,哪样不好。大家不约而同看向这两个婢女:心大了,生了想做姨娘的心思? 沐二郎和顾杏娘那眼神就似要吃了这两人,沐秋儿和沐冬才也到了懂事的年纪,皆一脸愤然。 二人双双跪下,“少奶奶,碧云没有!”“碧雪也没有,若是有哪里惹您不高兴,您尽管打骂,千万别赶婢子出房。”她俩哪知道沐淳会玩这么一出,竟把房里事摆在外面说道。 事情来得毫无预兆猝不及防,尹子霞大愣,张五郎皱起眉头,在心里已然把这弟妹归于悍妇一类,也就是男人最讨厌那一型。而沐二郎和顾杏娘,已经坐正了身体,静静等着看下文。 沐淳没管地下两个婢女说的话,继续对曾氏道:“娘,成亲时虽是没说不准禾郎纳妾的话,但您二位跟我爹娘应该有默契。这是看人的,有些话不用说,有些话说了也没用,您说对吗?” 张五郎耳根子骤地一红,赶紧找由子出了厅。沐淳这是不知道张家把生了儿子的姨娘也带了曾家,若是知道,恐怕会说得更重。京中居不易,张家买了宅子,但着实太小,哪住得下他双亲加四个哥哥嫂嫂那一大家子,他就被撵来了曾家“借”住。想来是不会再走了,自然要把姨娘和刚出生不久的庶子也一併带来。 尹志全和曾氏心里苦,女儿的肚子不争气,没个好运气,儿子娶的这个儿媳还不知能不能生。半年前,师太就把儿子儿媳同房较频的消息告诉了他们,大半年了,快的早就有了,慢的没怀上的也多的是……若是不知道儿媳的命数还好,知了,难免会多想。 曾氏道:“罢了,直接发卖。”今天既然儿媳开了口,至少面子上得作周全。 碧云碧雪本能磕头求饶,她们哪知不声不响的少奶奶把所有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真要来收拾她们,这妒妇! 沐淳一眼捉住这二人的不甘和不驯,当即说道:“娘,不用了,就打发在外面扫院子吧。” 第163章 厌食药 碧云碧雪心下咯噔一响,还不如给卖了啊!凭着她们从小的教养, 纵是去到一般人家, 怎么着也不会做粗使丫头。以前体体面面的一等大婢, 突然给降去扫院子,哪有脸见往日对她们点头哈腰的末等丫环粗使小厮! “娘,她俩的卖身契可在您那?” 曾氏道:“琐在柜子里的, 明日交钥匙时一併给你送过来。” 碧云碧雪身子一软, 这时才明白身份上的悬殊有多大, 曾家的主子从没摆过架子,都太好说话, 让她们失了分寸。早知有今天…… “行了行, 都下去, 别在这儿伺候了。”曾氏发话。薛妈妈赶紧把两个婢女提起来, 领着一屋子下人出了房。 没了外人,尹志全和沐二郎刻意去外厢吃茶,把地方腾给女人, 把事情也交给女人们自己解决, 顺便把孩子们带了出去。 沈彩这时提出告辞,她原本打算今日不回家, 但气氛好像不妙啊, 还是闪人先。 曾氏:“彩姐儿,你马上也要嫁人了,有什么听不得的,走啥!” 沈彩皱起小眉头:“小姨母, 嫁人后非得这么烦吗!唉,果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那嫂子……” 听着话不对,曾氏忙问:“你嫂子?陈氏怎么了?” 第214页 沈彩赶紧闭嘴,这就想熘,让曾氏一把给拉住了,厉声问道:“上回你娘说陈氏小月了,莫不是还有什么缘故?” 顾杏娘补道:“莫不是伤了身子不能再怀了?” 沈彩大慌:“啊呸,沐婶婶莫要胡乱猜疑。”眼看不说是不行了,不然还不知猜出什么来呢。道:“可别让我娘知道是我告诉您的。”扎个口子先。 看来陈氏是真的有事,沐淳好奇,沈英的房里事她多多少少知道些,去年三月就听说怀上了,禾郎上肃州时说陈氏肚子很显怀,已经看得出来怀了身子。算算日子,去年冬天本就该生的,可她夫妻俩却一直没收到喜讯。她跟禾郎虽是心里有数,也没去问,今日听沈彩这话,怕是故事不小。 “小姨母,我娘气得病了一场,怕您担心不让我告诉您,只说是孩子跟沈家没缘份,落了。唉,论起来,也是家丑。” “到底怎么了?”尹子霞比曾氏还急,最是受不得卖关子。 “其实,我那小侄子生下来是活的,可惜没活过三天就夭折了去。接生的稳婆第一眼看见就说孩子亏着了,娘和大哥只顾高兴没把这话当回事,心想孩子虽是瘦了些,好在母亲没遭多少罪。生得顺顺噹噹。后来,成日不见孩子哭才发现出了问题,赶紧请了郎中来家里瞧。郎中说孩子在母体受了亏,养份不够,问是不是孩子母亲进食太少。” 沈彩气道:“唉!先前嫂嫂为了赶走紫苏,生生吐了快两个月,后来紫苏走了,她虽是不吐,但想吃多些已是不能了。我娘听完郎中的话,就觉得哪里不对,让哥哥去问嫂嫂。嫂嫂嘴里只说紫苏走后仍是吐,怕婆婆怪罪,只得偷偷背着人吐,每日吃下肚的东西极少,哭着说对不起孩子。我娘认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又让哥哥去铐问嫂嫂的奶娘,那奶娘是个胆小怕事的,没几句就问了出来。原来,当初大嫂为了把戏做真,用过一回厌食的药……” 这哪是家丑,这明明就是人间惨剧。沐淳心里愈发堵得慌。 “哥哥今年都没踏进过她院子,紫苏也接了回去。若不是我爹拿话吓着哥哥,怕是他已经让紫苏怀上了庶子庶女。嫂嫂自个儿觉得亏心,也没敢回娘家去诉苦。吃了大半年的药,上回我娘来信说,嫂嫂身体已经好些了,可是哥哥死活不愿再看她,这叫个什么事啊!” 尹子霞母女俩跟顾杏娘面面相觑:天底下哪有这般狠心又作死的蠢母亲。 沐淳吐出口浊气,忍不住心下生疑,问道:“什么药那么厉害,吃过一回就长日没胃口?你嫂嫂吃的时候,心里就没一点数么?” 沈彩心里一突,微张着嘴巴望向沐淳。 沐淳提醒道:“要不让英表哥再去审一审紫苏?” 在坐的都倒吸一口凉气,顾杏娘啐道:“作孽呀!” 曾氏血气上涌:“如果你表嫂当真猜对了,那黑心通房还不给我打死了丢出去!”没有哪个婆婆能容忍拿子嗣谋宠的女人,更何况这是正经嫡出的嫡子。 在沐淳看来,紫苏由来就比绿妖性子沉稳有心眼,能想像她存的什么心思:陈氏你不是要故意犯吐想赶我走么,我就让你把儿子吐死! 沈彩再是坐不住,急道:“小姨母,我必须得马上回去,再晚路上就不安全了。” 见外甥女火急火燎的跑出去,曾氏下意识捶胸,心下沉重得似塞了铅。好在女儿能牢牢把身边人拘好,纵是那张家妾室有心想害她,也没那本事。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话题又回到沐淳身上。 曾氏拉着儿媳的手,道:“淳娘,娘心里苦,你理解吗?”曾氏眼角生出好几层皱纹,她很早就跟儿媳有过保证,道一家人不能藏话,必须得有啥说啥。就是那次上娘娘坡恭贺童家大郎成亲,回去的路上婆媳俩在马车里说的。 沐淳点头:“娘,正是知道,所以我今日才任性一回,我是真没跨过心里那道坎。知道您心里定是有疙瘩,不想我心里也生个疙瘩,弄得家宅不宁。索性讲开了,咱们一起面对。” 尹子霞呜咽道:“弟妹,姐姐当初也是。成亲时你浓我浓,日子过久了,感情就变了。我那弟弟打小就有主意,也爱跟你亲近,他跟你姐夫不同,你不点头,他绝不会……总之,做女人难啊。” 沐淳道:“我问过禾郎,若是我真如大姨母所断生不了孩子怎么办?他道抱养。”瞧见曾氏眼里的痛色,沐淳马上道:“我没同意,我不捨得这么委屈他。” 曾氏脸上的痛色更重:“娘知道,你是好孩子。宅子里女人多了坏事,英哥儿那屋子糟心事方才我们也听了,房里女人多,到头来没一个真心对禾郎,娘怎能不知这世间道理。娘今日着相了,不急,等个三四年再说吧,太医也给你看过,没毛病,怎会怀不上身子?总有法子解决的。咱们先都别去想了,我儿说得对,到时一家人好好商商量量的一起想办法。” 这一通聊下来,沐淳和婆婆心里都畅快不少。顾杏娘没说话,她是今天,这时,此刻,才知道女儿命术之事,才知道曾家大姨母跟榕州水观音那疯道士说的话一样,疯道士,指不定压根就不是疯的!吓得有些魂不守舍了。 “娘?” 顾杏娘一惊:“我,我,你们干啥都瞒着我!” “杏娘……”曾氏拿这个亲家母没办法,一时也不知道回什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二个都当我蠢当我傻,看不起我!”说完,顾杏娘捂着脸跑了出去,估计是逮沐二郎一通好骂去了。 沐淳实在无心再管这事,自有她爹去解决。 曾氏道“淳娘,铺子离不得青书和圆子,你身边又不能缺人。现在你回了京,以后少不得要去各府走动,没个识规矩的婢女不行。”见儿媳点头,便道:“我瞧着碧湘和碧霜不错,这两个都生得美看着心里就喜欢,寿康侯府本是不打算放的,是她们求着选人的薛妈妈,又塞了银子给师太的人才来了咱们府里。若是她俩有心谋个姨娘,怕是在侯府就成事了,跟碧云碧雪那两个不一样。” “我记得她俩是二等丫头,既是侯府里出来的,为啥是二等呢?” 曾氏道:“许是当初薛妈妈挑人的时候,她俩藏拙吧。娘看过身契,家就在燕京城附近,一个是爹好赌把女儿卖了还债,一个是为了给娘治病,拿卖身银子换药。她俩卖的时候年纪都不小,一个十岁,一个十一,不像碧云碧雪四五岁就进了安乐伯府。” “好了,娘别再细说了,让她们两个明日进房就是。”沐淳心情又好了些。转头问起尹子霞的打算,问她要不要明日起跟着去铺子里坐坐,熟悉熟悉环境。 “淳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姐姐,我想给你开间铺子,你做掌柜,咱们二一添作五,各拿一半。” “淳娘!”尹子霞望向曾氏:“娘,您真说对了,淳娘果然有这意思。” 第215页 沐淳好不诧异,曾氏是她肚子里的老虫子不成? 曾氏笑:“娘早说过,这儿媳是大康找不出第二个的好。前天张太太还问娘他们何时进京,道皇上要单独给我儿媳论功行赏,喜得我哟……”曾氏笑出了眼泪,不知是方才没流出来的还是重新涌上的。 “真要赏我呀?”沐淳的颓气一扫而空:“可知赏什么?” 谁也不知道赏什么,只是说要赏,连慧慈都不知晓。尹子禾连夜进了宫,亥时在宫里用的膳,不知歇在哪里。次日又去了刑部衙门,回家来歇了一夜。直到第三日,才假装回京第一次面圣。 自然,要带家眷。 貌比无盐的周皇后……怎么说呢,用沐淳自己的理解,她就是后世里的女版胡盐斌。想像一下,是不是整张脸都是缺点,根本无法补救?真可以用丑字来论。而沐淳早前见过的正德帝,与皇后相比一个天一个地,天差地别,形象点说,正德帝可以跟后世随便哪一个流量小生比脸。她能坐上皇后之位,想必这宫里很多人不服吧。 就算沐淳不是外貌协员成员,初始也很难亲近周皇后,胡真的不是她的菜,也不咋喜欢听他的歌,讨厌他咬字的方式。但是,施礼入座后,言语往来个两三回,周皇后就让她感到极为舒服。皇后的穿着也甚是朴素,一如她恬淡不做作的气质。沐淳暗骂上天,为什么下这么重的手,非得给人家这样的相貌。 不知周皇后跟别人是不是这样,反正沐淳觉得跟她很投契。聊了一个时辰,周皇后让宫女添了三次新鲜贡果御食,两人边吃边聊,越聊越吃,越吃越来劲。周皇后突然问她要不要出恭,一起吧。沐淳险些笑出声来,赶紧起身跟她一同前往。 这翻下来,沐淳观得周皇后眼里的温柔和自信毫不作假,猜她与新帝怕是鹣鲽情深情深似海。周皇后,就是有本事让人忽略她相貌上的不足。 第164章 可怜的顾蕊 周皇后道:“陛下吩咐过,今天要留你夫妻两个在宫里用膳。御膳房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 你爱吃就多吃点, 不爱吃的不消管, 横竖要自在些,这样我跟陛心才欢喜。” “沐氏遵命,听娘娘的。”沐淳笑道:“不知可否把没吃完的拿食盒带走?不怕娘娘笑话, 沐氏的爹娘听闻女儿要进宫, 昨儿个一宿都没合眼, 若是能带点宫里的吃食回去,估计得把他们乐坏。” 周皇后嗔道:“我唤你淳娘, 你也别再一口一个沐氏, 也不嫌拗口?你我一见如顾, 无需太多规矩。”话闭笑道:“瞧你说得那可怜样, 令尊令堂喜欢吃什么,只管吩咐御厨做了来,原封不动地给你抬回家去。二老教养的女儿给大康立了一份天大的功劳, 他们也该奖赏才对。可惜陛下登基不久, 行事难免惹臣子非议,百姓都道做人不易, 可知身为君王, 更是不易啊。” 这是在交心么?沐淳沉了沉心思,接道:“娘娘真是,前面还说我装可怜,您不也是吗?不急的, 慢慢来,先帝登基之初恐怕也是如此吧,虎父无犬子……”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娘娘,我有个不情之请。” 周皇后眉毛几不可闻地掠了半掠,故意道:“既是不情,那就该不请才对。” 沐淳一噎,真生起了打退堂鼓的念头,决定另找机会去求太后身边的平公公,但周皇后又笑着催她。斟酌了一翻,才把顾蕊的名字报出,请皇后允她见一见。 周皇后没想到沐淳所求是这事,稍显为难,道:“这些事,都是夏贵妃一手操办的。碧水去年来来没来人?来了多少个?我是一问三不知,从未管过。” “娘娘,我那表,表妹是碧水人,应该是在当地过的初选。入宫前我爹娘已来了京,她在宫里我们在宫外,从未能见上一面。我也不知宫里的规矩允不允家人见面,表妹不爱给我爹娘招麻烦,一次也没传过消息。” 周皇后明白了沐淳心中所急,道:“无论是宫人还是妃嫔,每月初七到初十就是她们在南侧门排队见家人的日子。说几句你别多心的话,这事有三种可能,一是她见的不是你爹娘,而是别的亲人,二是她受了罚,且罚的日子有些长,三么,可能她已经……” 沐淳心里一揪,心知周皇后的逻辑无错。以顾蕊的性子,正常情况她入宫后绝不会不联繫小姑母小姑父,眼下情况分明不正常。 周皇后道:“你也莫急,我虽没管大选之事,但拿个花名册子的权利还是有的。已经着人去了,快的话没等咱们分吃完这个红瓜怕就该到了。” 沐淳屈膝感谢,心下惴惴,暗骂顾蕊好好的一个大美人嫁什么人不好,非要上赶着去伺候人,脑子真是进了水。 周皇话果然没说大话,很快就有太监过来了,夏贵妃为表大度,将当初在碧水选人的公公也一併寻了送来坤华宫。周皇后少不得要让太监带话去感谢她一翻,沐淳这个人情欠得大了。 可惜,周皇后陪着她翻了两遍,都没找到顾蕊的名字。那选人的公公用力回忆,回忆了半天仍是无甚印象。毕竟沐淳说的特徵不够明显,只是说姓顾,很美。而碧水选的良家子哪个不美,赵钱孙李周武郑王,顾姓又非小姓,谁能记得。 沐淳暗暗发急:“公公,她爹是童生,户籍在县东五里顾家村,陪她受选的应该是个五十上下的妇人。”她想尽量说得详细些,再补道:“那妇人打扮得比较体面,姓袁。” “袁?”公公的表情总算有了变化,像是真想起了什么,朝周皇后禀报导:“难道是袁芝娘?她以前就是宫里人,二十年前让邱太嫔指给了康西路一官吏作小妾,奴婢记得她出宫的时候都年过三十了,所以有印象。那时奴婢也进宫不久,守的就是南侧门,南侧门离原先邱太嫔的宫殿近,时常有见到她,算得面熟。” 沐淳惊讶,想不到顾蕊那姑奶奶竟有太监认识并记得。 公公的神色一下子就轻松了:“娘娘,袁芝娘是带了一个俏姑娘来受选,但是过了初选刚进京入宫,就被指去了江南。” “江南?”沐淳一脸莫名,事情已然脱离了她的预料。 “容奴婢想想。”公公沉思片刻,突然道:“江南漾州知府童昆,对,就是指给了童知府作妾。” 见沐淳神色大变,周皇后冷声问道:“谁指的?” 公公心知情况不对,声音放低了些:“奴婢好像记得是袁芝娘求了邱太嫔……” “本宫可是记得那童知府年逾四十,已朝宫里讨要过好几名良家子!”这话,隐隐透出周皇后对朝中朝外的臣子相当熟悉。 沐淳记上心头,马上接口道:“好像康西前都督就是姓童,可知与这童昆有无干系?” 公公声音愈发小了:“童昆正是前康西都督童敏之子。” 合着转了这么大一个弯子,袁芝娘根本就不是为在顾蕊谋前程,而是为她自个儿的鬼心思打算!沐淳气道:“想那袁芝娘也是跟着良家子一併去了江南吧?” 第216页 公公满头大汗,心说您知道还问老奴…… 沐淳那个气呀!从皇后口中知道这童家歷来有纳良家子的传统,袁芝娘什么出府荣养,哪有一心荣养了,还心念念的想方设法回童家呢,莫不是童父生前还有与子同帐御女的僻好?可怜的顾蕊,被利用成什么样了!沐淳气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李公公,且下去吧,今日你就只是来送册子的,可知?” 周皇后声音平平淡淡,却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李公公如获大赦,抱着册子赶紧告退。 “娘娘……” 沐淳起身感谢,周皇后按住她:“淳娘无需多礼,慧慈师太对我帮助甚多,这个忙我既然接手了,那帮到底吧。若是你信我,不出明年,一定把表妹给你送到身边。” 当真?沐淳忙作惶恐状,心说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想来顾蕊上了这个大当怕是会学乖些。语气里的惊喜之意甚是夸张:“娘娘,您说,我该怎么感激您?” “你夫妻俩多为我跟陛下争口气就行。” 争口气?沐淳还没想明白话里的意思,外面太监就传沐淳去正阳殿受赏。 “快些,看看陛下赏你什么,若真是好东西,别忘记分本宫一点。” “娘娘这般懂持家之道,想来陛下也一样,好不好的沐氏都得全搬回家去,不分,京中都知沐氏财迷,娘娘好歹去打听打听再来沐氏这里要东西。” “哈……”周皇后用袖遮面大笑不止,催沐淳赶紧去,受完赏还得见太后娘娘,今日事情多着呢。 沐淳走出坤华宫,完全没有大松一口气如释重负之类的感觉,周皇后当真是惹人喜欢得紧。 这厢心里正高兴着,当太监领她来到正阳殿,见到满堂的大臣时,她脑子登时就懵作一团,下意识站直了身体。她本以为臣子们已经下朝了,谁知殿中立满了身着红紫青黑官袍的男人。 再当她听到皇帝说赏她五百斤黄金的时候,已经傻得动弹不得,脑子里全是钱,险些唿不出气,这,这怎地跟行房时有一样的快感…… “淳娘,快些行礼。”尹子禾在一旁小声提醒她。 妈呀,现在她才发现相公就在她旁边,诧异望过去,反倒把人家看得一呆, …… 直到沐淳让太监领着走出正阳殿时,才听到堂内早已闹哄哄争吵声一片。 人家沐氏还未拜见完杨太后,夏贵妃就得知了这事,又揪落一室的帐子,气得大发雷霆。没等臣子们下朝,她就去皇帝御书房等着了,这事必须劝一劝,陛下向来会听她的劝。 大殿里争论的焦点只在于沐氏那水泥路到底值不值论一等功勋?一介妇人,文不能治国,武不能安邦,史无前例论一等大功到底配不配? 尹子禾一改往日谦逊作派,提议他们亲自去琼花县走一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五里一坡十里一山的西北以西,道路有多难行,只有切实领教过才有资格置喙。 然后,就把一早准备好的摺子拿出来,这是修路前和修路后琼花县的风貌对比。说完,闹得最凶的那几个大臣暂时噤了声,都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心知这摺子看起来的确是漂亮,也很惊人,要从摺子找突破口,不太现实。 尹子禾继续上表,道他一年修路所花费用十万余两,没管朝廷要一文钱,俱是琼花县衙自行支出。全县百姓非但没被赋税压垮,日子反倒好了不少。离任时,他还给继任县令留下了足够支撑两个月的修路银资。 有臣子反驳他,说他这是打的地头蛇,当然没把百姓压垮。打蛇用的可是朝廷的刀,怎能说没管朝廷要钱?顺着这由子往上一捋,道此事有西北都督陈昻出的力,也当有兵部一份功劳……得啵得啵讲得口水四溅,七七八八东拉西扯,就差明说没曾县令什么事了。 第165章 服不服 驳曾举人的大臣,是现任户部左侍郎罗开, 户部乃夏右丞一派, 至于况左丞, 他已经称病一月没上朝了。 “侍郎大人好口才,所言甚是,陈都督见识卓越, 肯信任下官这小小县令, 也敢担起朝廷命官之大责。少了他的襄助, 估计下官只得向皇上讨要了。”曾举人见罗侍郎歪着脸还意犹未尽的模样,又道:“然, 今日大人与下官争辩的是水泥方子, 并非修路银资!” 曾举人说着立即上前一步, 朝正德帝拱了拱手:“下官肯请陛下准许罗侍郎外派往金花县或虞花县打蛇, 也请准许陈都督同样鼎力支持于他。若是他也能在一年内将其中一县达到琼花县之成效,下官不但让拙荆一文不少退回赐赏,还亲自上门负荆请罪。” “你!”罗开气得后退一步, 本是你小子恬不自耻, 哪来的正气凛然?他厌死了这毫无退让之意的俊俏后生,愤愤道:“以事论事, 曾举人何苦行刁钻之举!” 大几十万胡汉混血, 若有差次,整个西北都得赔进去,陈昻还不得跑进京来扒了他的皮?这曾牧晟,无非是託了宁王的福, 机缘巧合才占得这天大的便宜!你怎地不说也让朝廷再派个威远将军给我?小小年轻,甚是奸滑! 曾举人疑惑道:“下官与侍郎大人正是在就事论事,难道大人以为不是?” 罗开让区区一个县令呛得面脸无光,火气直往脑门上窜:“曾举人,以你之意,不是厨子便不能评价菜品的好坏不成?” “当然能,谁说不能,诸位大人不是正在品着么。下官斗胆问一句,此菜的味道到底如何?可口否?养身否?” 罗开愈发给刺得难受,浑身上下都是火气,声音都跑了腔调:“本官也要道一句:值一等功勋否?!” “下官更要道一句:侍郎大人可拿下这功勋否?” “竖子可恶!”罗开气得脑子缺氧,险些翻白眼,脏话都骂出来了。 正德帝重重咳嗽一声,罗开和曾举人登时闭口站回自己的位置,一个顺着把台阶下了,一个把台子让给皇帝。 “朕的赏赐已然发下,曾举人前面所求,在朕看来在理,我大康除了琼花之外,还有金虞二县。”皇帝目光在下面一个个扫去,好像就要开口:朕甚是需要要这样有志之士,谁能去替朕除了这大患? 四下突然安静,气氛转向微妙。 正德帝见好就收:“诸位为五百斤黄金争得面红耳赤吵闹不休,到底是不服沐氏,还是不服沐氏的水泥路?何不听朕说几句?” 夏右丞身为诸臣之首,上前应道:“陛下请,臣等洗耳恭听!” “我大康地广物博多山川河流,天江年年洪涝灾害从未断过,严重之时,上游旱,饿殍遍野;下游涝,数万子民流离失所。罗卿,你就在户部任职,应知清楚朝廷每年的赈灾银子有多少,可当得几个五百斤黄金?” 罗开讶然,暗暗一算,头皮发紧,好在他脸黑,面皮泛红也无人察觉,下意识瞅向夏右丞。 右丞大人面无表情,一心一意倾听着君王讲话。 第217页 正德帝好像也没打算要罗侍郎的回答,继续道:“沐氏这水泥奇方,可不止是作铺路之用。曾举人上表的奏摺中明确指出,水泥对山体和提坝有极为显着的凝聚效用,融杂进红柳枝,可保数百年不倒。沐氏一人,令我大康数万百姓免于流离失所、数十万百姓远离饥荒。这些免遭劫难保下性命之人又可为我大康创造多少财福?区区五百斤黄金,当真多了不成?” 最后这掷地一问,让夏右丞都侧了侧身子,轻轻吁出口气,目光沉沉。 正德帝的声音倏尔间洪亮起来:“驱除鞑虏安我城邦才是可敬,以奇技治我山河便不可敬乎?尔等为何不服!” “臣等不敢!” “臣等不敢!” 朝中臣子连声说不敢,好像没表态说到底是服还是不服啊。 皇帝朝曾举人投来一眼,言外之意:希望那水泥不要给他丢脸,教这帮顽固臣子早日心服。 尹子禾心知责任重大,却也没憷。今日他和皇帝这翻言词,其实在前天就商量好了,只不过皇帝拣了最重要的话说,而他只负责去激,大便宜让皇帝占了。 “众卿,没人再质疑朕了吗?”正德帝见殿中寂静得颇是无趣,挑了挑眉又道:“今晚朕决定在宫中设宴款待曾举人同沐氏,众卿有无意见?” 夏右丞重重捋了把鬍子,暗骂皇帝年轻气盛恣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他心知这只是个开头,有了这一回,陛下怕要得寸进尺了。 沐淳夫妻在太后宫中入坐的时候,耳目众多的夏贵妃已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御书房,是以,太监抱着今日奏摺回御书房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 贵妃娘娘有志难抒,大骂曾牧晟是巧言令色之徒,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娶了商贾女就沾了一身铜臭气,为了银子竟敢与满朝文武为敌,前程还要不要了?还有那沐氏,大字不识几个,就会弄些奇技淫巧讨皇帝欢心,纯粹就是个锅国殃民的贱人! 宫女提醒娘娘隔墙有耳,娘娘一脸坦荡地回道:“就是要让皇帝知道,本宫与他的臣子一样,口不服心也不服,只敢怒,不敢言!” 杨太后比起去年先皇驾崩那会子,气色好了不少,看见沐淳就忍不住想埋汰她。沐淳脸皮厚,每句都接得下。后来太后娘娘问她,现在银子总够花了吧,别再到哪都盯着银子。 沐淳一脸认真作答,银子哪有够了的,如果太后娘娘的花不完,她可以辛苦一下代劳。把太后弄得又气又笑,大骂她奸滑。 “你姨母说你福薄,我看你哪里都厚,想来这福气也是。” 话音一落,尹子禾下意识停了筷,周皇后亦同,气氛莫名就冷了下来。 沐淳心知到她表演的时候了,走出来,对着太后磕下一个结结实实的响头。杨太后足可做她奶奶,跪她不亏。 把杨太后弄得张口结舌,假装皇帝儿子:“这这,她这又是唱的哪出啊?” “借太后娘娘金口,沐氏一定要,也一定会长命百岁。大康最有福气之人给沐氏赐福,沐氏定能破了姨母断的命术。” 杨太后神色复杂,险些伸手扶她起身,正德帝和周皇后都面有怜悯之色。显然,曾家的这点家务事,三位贵人都知晓。 沐淳一个头,得了三个贵人的照拂,哪里亏了。 夫妻俩在宫里落钥时才出宫,五百斤黄金早就送去了曾府,今天是彻彻底底的张扬了一回。出宫的时候,不但真的抬了三盒太后赏的御食,杨太后和周皇后还让她以后常进宫,得了这句话,她就跟京中妇人有了截然不同的体面,想低调已是不行。 碧湘和碧霜出宫时才跟沐淳会合,看见宫里的食盒,惊得捂住嘴巴。少奶奶胆子真大,竟敢又吃又拿,她俩在寿康侯府做了五年丫环也没听说有这事。 接连好几日,燕京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沐氏,以及沐氏那五百斤黄金。有些女学里的学生,甚至有以她为榜样的趋势。多得脸啊,建朝以来第一个,前朝的黄四娘也进宫受过表彰,却没有黄金拿回家这桩事儿呢。 人比人果真是气死人,苏大娘子和苏小娘子再不敢四处说沐淳的坏话,因为怕说了非但没人接话茬,少不得还要提起这一等大赏的事,反给她长脸。 憋着劲儿要上沐淳这找场子的苏太太杜氏,只得把那股劲儿自己给憋回去。杜氏老早就寻思着等沐淳成了亲出来走动时,好好生生地阴她一把。先前是人出了京没机会,现在人在京里同样没机会。往后就算是能遇上,估计人家与她已不是能同坐一席的身份了。 这沐氏,俨然也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当然,冒酸气的也有。仍是拿沐淳的出身说事,道她若不是生在乡野,哪能琢磨出那劳什子水泥来,京中贵女们可没那机会。但,这又能怎样,有本事去国库里领五百斤黄金出来,没本事,不如少酸几句省省口水。 本想入秋凉快后就回榕州的沐二郎,把归期放宽到明年春。若不是他夫妻二人吃不惯燕京的菜,若不是沐老娘和沐老爹离不开故土,在日渐年迈的双亲将要奉养,不回去也是可以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女儿一样可以光宗耀祖,沐秋儿来年才满十三,就已经有不少人提前来打听;沐冬才受到的关注也跟着多了,可惜他科举上的灵性全让画技占去,入仕极难,註定享一辈子清闲。 沐淳倒是很羡慕弟弟将来的生活,没见袁天罡的称骨歌上有唱吗,最贵重的命可是“一生身有衣禄福 ,安享荣华胜班超”。 不是万人之上,亦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无需劳心劳力,有吃有喝安然享受! 自从上回作者说要完结了,突然不想看了。等完结的时候再一起看吧。如果我更重了,提醒我改一下。 第166章 好主子 这股风怕是一时半会刮不过去,曾家各行各事, 尹子禾继续回太学念书, 沐淳继续开自己的铺子, 情形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不知不觉天气就已凉快下来。 尹子禾这次回去身价大涨,围绕在身边的勛贵子弟更多, 时常能拿些值钱的宝贝回府。这也分人, 该收的他才收, 不该收的还得费心找由子婉拒。吟殊院的万宝阁上,终于不再是空落落的了, 曾家开始正式向贵族阶层跻身。 自然, 他也更受关注, 比如妻房妾室之类。或许沐淳一旦诞下孩子, 就有人家把庶女送进曾家来做妾了。他成了京城勛贵眼里第二块大肥肉,第一块么,则是刚刚进京述职, 有可能升迁的陈昂陈都督。 慧慈师太隐隐透露了一点, 怀疑陈昂将任吏部侍郎,其实他跟尹子禾一样, 都有两份功劳。这些年在西北也算得是政绩斐然, 又正值皇帝用人之际,背景干净,侍郎之位莫他莫属。 吏部可是大肥缺,尹子禾进士科后如果不能直接留京进刑部, 要继续外派的话,陈昂是有相当重的话语权。师太便让尹子禾多去走动走动,到底是同门师兄弟,情份自是不同,应该无甚问题。沐淳也想让相公多去走动,因为她知道魏聪林在陈昻手里,不能不多关注一些。前世,姓魏的在二十岁前就中了举人,并非是个平庸的贱渣,这种人必须得提防着。 第218页 近月陈昂来过一次曾家,沐淳也跟着相公去过一次陈昂府邸,可惜没见着姓魏的。后来沐淳不愿去了,因为总觉得陈府下人看她的眼神很怪,陈昂本人的目光也让她极不舒服。绕是她活了两辈子,也摸不通这家子是何缘故。 她人虽没再去,却时常找机会从陈府门前路过,凭女人的第六感,怀疑陈昻把魏聪林带进了京。如果真如她所料,那陈昂这心思就极值得玩味了。 他陈昂明知师弟对魏聪林观感不好,却故意留着,总是没揣着什么善意。沐淳清楚官场歷来伴随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何况陈昂也就比尹子禾大了十二岁,同在一口锅里吃饭,总有利益相争的时候。 沐淳也不知尹子禾心里有数没数,或许他纵是清楚也莫可奈何?总之,他一回太学就又变成不谙政事的少年郎,凡事不问,也不与娘子交流时局,一门心思安静进学以求后年考得佳绩。但有一样不同,他毕竟是成了亲的男人,如今竟比上衙的正经官员还清楚时令,每到特殊的日子,他必请三日假。 请三日假干啥?当然是回家呀,回家履行相公的义务。 每回都像小别胜新婚,不,比那还胜,动静一回比一回大,碧湘碧霜夜里不上两回水,完不了事。 只要他在这几日,沐淳必定去不成铺子,上午也必定起不了床。下午想把弟弟接过来指点一下画技吧,偏弟弟也在进学,人家那先生可是比她画功了得。她只有看看帐本,教两个婢女认字,顺便给沐秋儿灌输什么才是选相公的正确姿势。 “娘子,该歇息了,为夫明日就要回太学,今日可能给一个好脸。” 什么叫给他好脸?沐淳心下大唿冤枉,闻言赶紧跑去灭灯。跟昨日一样,还是没能得手,被他抓住小腰一把就给楼了过去,大手上移,准确握住了她的两方软肋,沐淳唿吸一窒……耳边还有相公坏坏的声音:好像又大了。 “不要每次都像餵不饱的狗不好。” “谁说是狗呢,现在我就狗给你看。”话毕,不准娘子回过身来,直接将她按在了床沿上。 “别!”沐淳感受到那方坚硬如铁的东西贴了过来,后悔不迭,前面承受得就辛苦,还来后背式,明日还要不要起床了!“错了我错了,错了不成……” 最后,见娘子着实太兇残阻挡,相公只好作罢,乖乖换成传统姿式。不知是不是开荤后更厉害的的缘故,他从未觉得真正彻底尽兴过,怀疑娘子故意留这么一手来折磨他。 外间,碧湘突然站起:“是不是在唤我?” 碧霜脸一红,指指里间:“不是,是少奶奶在……”话不用深说,低声道:“明日少爷就要回太学,今日第一回送水时间要晚些。”瞧,婢女们都自个儿摸索出经验来了。 碧湘也红了脸:“少爷对少奶奶真好,好几回都瞧见他把少奶奶抱在腿上手把手地教弹琴,咱们进去了,他也不避。”说到这里,听见里间少爷若有右无的低喃,又笑道:“咱俩没见过像少爷这样体力好的吧。” 碧霜忙道:“少奶奶也不赖啊,没见少奶奶平日里早上起来都要练拳脚的吗?我亲眼看她用弹弓把树上的知了打下来过,可有准头了。”见碧湘困得紧,便劝道:“碧湘你去歇着,我一个人行的。” “不了,横竖白日也没什么事,少奶奶真是少见的好主子,做梦都想不到我俩还有这样的好日子。” “嗯!”碧霜深以为是:“月钱比以前多了两倍,至多五年,我就能存够银子赎身了。碧湘,你那爹也已经死了,不如跟我回家,让我娘多个女儿,咱俩还能在一处。” 碧湘不接这话,犹豫后道:“出去也不见得好,我想留在少奶奶身边,以后好帮着带小哥儿小姐儿。”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的吗?怎地改了主意?” “那时我想离开的是寿康侯府不是曾府,现在情况不同了。我那爹虽是死了,但祖父祖母叔伯们还在。出了府还不得被他们拿去胡乱卖给人家做妾?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我的情况么,真不如留在府里活得自在。” 碧霜心里难过,低下头,不再劝她。 又过了一会子,听见里间有脚步声,二人忙把热水兑好递进门里,少爷会自己端走。 * 一月后,拉椰子的鲍旺终于回来了,二十船,请了三个工人卸了两天才卸完,沐淳的事情突然就多了起来。 这些日子经过观察,除了慧慈自己看好的几个内外大管事,能用的只有婆婆说的碧湘和碧霜。余的人调查试探后,就没几个能瞧顺眼的。为了不得罪慧慈,以及不得罪那些送僕人的勛贵世家,她趁着开椰子酒作坊人手不够,把这些人用车拉去了城郊作坊酿酒。 说来好笑,那些舒服惯了的老的少的,竟没多少人能吃得下那苦,不等主家开口,好几个都求着赎身出府。这正合了沐淳的意,凡是能在作坊干下去的,她就招回府里继续用着;凡是吃不下苦的,她立马打发走人。隔日薛妈妈就寻来五六个牙婆,让曾氏和沐淳重新挑人。 这事忙完,已是腊月。公主府的环境登时清爽不少,有了曾家特有的气氛。正应了那句,什么人跟什么主子。 椰子酒赶在腊八节这日开了窖,头一批便往宫里送去,太后娘娘和皇后赏的腊八粥反倒比椰子酒还先到。经过颠簸,粥哪有什么吃头,味道还不如张婆做的。但这可是一份大脸面,每年都有新的士家添进来,不得宠的士家剔出去。 “去年咱家也有,没今年的好吃,这回的还热唿着呢。”尹志全笑道。 曾氏嗔他一眼,“你就知道吃,没见这两年都发福了吗?” “哪有,能吃是福。淳娘你说是不是?” 沐淳点头笑笑,还是劝他稍稍忌下口,只是稍稍。尹志全大方表示,同意了,谁的话都可不听,儿媳的话必须听。 沐淳陪着公婆笑闹一阵,说起进宫的事:“娘,也不知宫里这守岁的规矩有什么不同,我听说太后发了话,要让各家都拿出看家本事,一起热闹。怎么个热闹法,莫不是又像前年在光明庵那般比塞诗?但那是没出阁的女子,进宫守岁的大都是命妇,难不成也要么?” 曾氏道以前就听说太后娘娘喜欢热闹,琴棋书画甚至骑术无一不精,特别喜欢考较命妇的文采学识,选儿媳妇先从儿媳的亲娘选起,非常看重家风,亲娘入了眼,才去相看女儿。周皇后的母亲,据说就是太后的挚交。 又道:“去年宫里没太热闹,我跟着张家女眷用过膳就回来了,太后只略略坐了小片刻,倒是佟贵太妃和夏贵妃兴致高。”曾氏说到这里嘴一撇:“贵妃娘娘还真拿自己当正经主子,问了我不少有关禾郎在琼花的事。按说她一个后宫妃嫔,有什么资格询问臣子事,也不嫌脸大。” 沐淳道:“那是皇后不想管事,也因为她祖父是右丞大人。等右丞大人致了仕,皇后娘娘诞下嫡子想理事了,一准就没了她的戏台子。” 第219页 “戏台子,说得好!”曾氏大笑:“她在闺阁里个就是个有名的大才女,不让她唱一唱怎行。” 府里人口少,腊八粥吃到第二日还没吃完,宫里又迎来了赏赐。太后娘娘尝过椰子酒后特别喜欢,一连喝完一整瓶,嘴里回味着芳香酒气,微醺微醺中当即把其列为了贡酒,要在今年宫宴上用。并直接赐名:玉琼露。太监们抬进来的,正是太后娘娘亲自书写的镀金牌扁。 曾家再多一笔非常赚钱的大生意,京中贵妇们也多上一种可以解闷的好酒。初十这日,上门贺喜的客人络绎不绝,可把沐淳累得够呛。张太太周氏仿作无意间提了一句:“贵妃娘娘不爱喝这酒,说喝了身上躁热。” 沐淳眉一抬,想必现在宫中敢与太后娘娘公开唱对台戏的只有这位贵妃娘娘了。听说她极得宠,让周皇后和正德帝捧得很高。只不知,哪日会不会摔下来。笑道:“贵妃娘娘的话在理,确实不能多喝,喝多了醉人,当然躁热。” 张太太道:“女人属阴,说躁也是男人喝了躁,咱们不喝一罐子能醉得了?淳娘你可别小气,待会儿我得拉两罐走,老夫人说了,必须多拉些回家,张家过年待客只怕不够使。” 沐淳笑着说一定依她,还会单送两罐她自己喝。 今日来贺喜的哪个没想着拉酒回去,知道沐氏是个大方人,也不跟她多客气。 忙碌好几日还没等喘口气,已是到腊月十五太学放假的日子,尹子禾明年再辛苦一年,后年就可以考进士正式入朝了。别看还有一年,日子可不经蹉跎。 “淳娘,你的琴艺练得怎么样了?”尹子禾一回来就问。 “还行吧。怎么了?” “太后娘娘惯来喜欢附庸风雅,今年宫里要各府女眷选一个出来比艺,头名赏北郊雾霞山下两个温泉庄子。我思忖后觉得你手巧,只能给太后弹一曲,庄子咱们就别肖想了,只要淳娘能过得去,别垫了尾巴惹人笑就成。” “温泉庄子?”还是一赏就赏两个!沐淳星星眼,京华街很多人家都有,她早想买一个,可惜没得卖。 尹子禾还能不知道她想什么,安慰道:“你若喜欢,后年进士科后,我就叫谁送一个,包管不比太后娘娘赏的差。” “得了吧,吃人嘴软拿人手段,我凭自己的本事挣就行。除夕对吧?还有十来天,只要你不来打扰,我一准给拿下!” “牛皮可别吹破天,哪能样样比人强,何必跟自己较劲。” 被相公小瞧,沐淳懒得解释,立即回房取琴去。 第一天,府里人依稀能听出她弹的是曲调,至少不折磨人耳;第二日,流畅许多,偶而还能让人失神;到了后面几日,就不是偶而失神,不通音律的人也能沉浸进去,轻易分辨出琴意是喜还是悲,是厚重还是轻盈。 曾氏拍手道:“成了成了,咱家不会丢脸了。” 沐淳哭笑不得,婆婆的要求还真低。她留了个心眼,仍是没在府里把真本事使出来,留到宫宴上好一鸣惊人。 第167章 大结局 除夕这一天,各府盛装进宫, 京华街堵得水泄不通。 “前头马车上有个陈字, 不知是不是陈都督家?”曾氏仔细看着自言自语:“陈家没有女眷吧, 怎地也这回子才进宫?” 圆子突然放下帘子钻到沐淳身边:“姑…少奶奶,我看见有男人像是碧水人。” 沐淳一凛,迅速坐到窗边, 撩开一角望过去, 果然看见了那个恨进骨头里的魏聪林, 他正在帮着疏通街道,眼睛有意无意地瞄向她这个方向。显然, 知道这是曾府的马车。 这时候, 沐淳连陈昻也一併厌上了。 长龙似的车队终于在天色黑尽前到了宫门口, 陈家马车早不知窜到哪里去了。沐淳吐口气, 收起郁躁的心情,准备参见贵人。 宫里处处张灯结彩,太监们乱中有序, 没领错一个人, 没出半点差池。曾氏婆媳带着四个婢女两个妈妈,在戌时初被引到中殿一间小暖阁里安歇。估计这些命妇贵女们个个都饿得肚子哌哌叫了吧, 也不知啥时才能用上膳。婆媳俩这间暖阁离御花园不远, 风景是好,可惜大晚上的外面只有灯笼也没什么看头,只胜在比较清静,若是阁子里除了薰香还摆有瓜果就更好了。 “淳娘, 把大氅解下吧。”曾氏说着脱下自己的毛氅,忽冷忽热,毛领上全是水珠子。毛氅里面并非是命妇翟衣,却没人敢小视。 “还好,就是有些饿。”沐淳后悔出门前没带零嘴儿,她还处于急速发育的阶段,比成年人饿得快。 薛妈妈笑道:“是啊,平日这时辰少奶奶早用过膳了。” 尹子禾也没用膳,甚至人都未进宫,居然带着丁十三和丁十九立在陈昻府邸的后墙之下。 三人藏在浓郁的夜色中,他手上好像拿着一个捲轴,跟两个手下说了几句什么,尔后身影乍然间都消失在夜幕中。 很快,他们又出现在陈府附近的悦来客栈,尹子禾手上的捲轴在案几上展开,画上之人骇然就是沐淳。 “像吗?”尹子禾问。 丁十九摇头,丁十三点头。前者不是初看,后者是。此画便是这样,第一眼跟沐淳像极,都很美。但一细看,就发现沐淳的面庞比画上之人更为圆润,也年幼些。 十九道:“孙氏外祖是碧水孙家堡一员外老爷,当年陈昂在阳麓书院进学时,曾常去孙家。但孙氏之父是燕京人士,孙氏至幼多病,几乎从未出过孙宅。跟陈昻是在京里成亲京里圆的房,孙氏成亲三月受孕,陈昂回西北赴任,次年孙氏诞子身亡。陈昂回京用高价买下孙府,以示纪念亡妻。尔后,每年回京述职都住这里。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尹子禾死死盯着案上画像,眼眶剎时红得吓人,直到十九唤他才突然惊醒。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尹子禾摇头:“没什么不对,死的是孙氏。我在听着,你继续。” 什么死的是孙氏?十九十三纳闷。十三道:“这府里的下人全是以前伺候孙氏的,一个没走,所以太太进府时,他们那眼神显出才古怪。” 尹子禾再看了一眼,立即将其卷好。咬重牙齿,说道:“是有些像!” 陈昂怕是要把正妻之位永远留给孙氏,尹子禾回忆在琼花他初见淳娘的情形,如果换得是自己没了娘子,看见一个跟娘子长得极像的女子,能否做到陈昂那般平静?恐怕他做不到。大姨母说得不错,这位师兄的确很多值得他学习的地方。没有真正意义地交过手,便就不知人家有多厉害。 “拿去吧。”他把捲轴递给十九。 “当真要做?陈大人怕是会怀疑到您。” “无妨,他当然会怀疑到我头上,可那又如何?他不可能容忍心爱女人的画像被某‘有心之人’揣进身上,纵是知道始作甬者并非此人,也如同咽下了一只苍绳。谁叫他要特意收留此人,又明知此人的‘心思’?自作自受!于里于外,他都会杀之而后快!” 第220页 尹子禾终于解决这件大事,如释重负。最后看一眼捲轴,再次提醒自己,这上面画的是孙氏,并非他的淳娘,所以,魏聪林偷的便不是淳娘的画像…… 说完,他换上娘子新做的文士袍,整整了神色,准备赴宫宴。 这时,宫宴就已经开始了,中殿左右两厅,各分男女坐满了臣子跟命妇。 沐淳大快朵颐,什么叫好吃看得见,这就是。穿越前听过一个说法,说太监们怕皇帝不好伺候,不会将最好吃的东西拿给皇帝,担心他越吃嘴越叼。根本就是想当然的嘛,真不见得每朝都是,你不给人家皇帝吃好的,有的是拍马屁的会献上去讨赏。宫里的贵人什么好吃的没尝过啊,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奢侈到你难以想像。 上回沐淳进宫就吃得肚皮圆熘熘,这回打算来个圆滚滚。好些菜都快嚼完了,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比如这道拔丝甜品,初看她以为是盘红晶葡萄,看着冒热气好奇夹了一颗进嘴里,外脆内酥咬起来又糯又香,啊,原来是红薯和香芋炸的呀,嗯,好吃好吃。可是品到最后,艾玛,敢情这是南瓜!硬土地里长出来那种特别厚实紧腻的大南瓜,她只在西北吃到过。 每个人面前都有八菜二汤,每样都精细万分,各有特色不胜枚举。 吃着山珍海味,品着美酒,赏着美姬舞,也没人招惹,沐淳这顿饭用得着实惬意。 宫膳进入尾声,杨太后停了筷,平公公立即示意中殿舞池上的美姬下去,吃好了,现在该玩好了。 左殿是男人,右殿是女人,男人们可能要斗治国策论展望未来,女人们这边得陪着太后娘娘陶冶情操。 每府至少选一位出来,每有哪家跑得掉,吟诗作赋跳舞弹琴卖口才讲典故都可,你什么厉害就献什么。好不好的都没人真当回事,能拔得头筹是锦上添花,若是不能,好歹自己也跟着一起乐呵乐呵过。年后的谈资,就靠今日出产了。 “来吧,长案已摆好,要作画的自个儿上去,要开口也别扭捏,谁第一个来?”太后娘娘当真是名合格的司仪。 众命妇和女儿们笑的笑羞的羞,陆陆续续上台,表演一个,众人评论一个,无论好坏,只要逗得太后笑就成。 这一点,大家都做得极好,待宴会过半,德太妃道:“今年怎能少了贵妃娘娘啊。” 夏贵妃今日好像一直在失神,听到这话,翘起兰花指直摆手,笑说应该把机会让给大家,她已然是太后的儿媳,哪还怕没机会陪太后玩乐么。 佟贵太妃轻轻笑了笑,跟德太妃说:“听闻贵妃前日还说太后娘娘喜欢《高山流水》,下功夫练了许久呢,今日这是怎么了?是不愿让我等老婆子沾沾太后的光耳悦一翻么?” 沐淳懒得看这姑侄俩表演,左右知道等会儿夏才女也要表演弹琴就对了。 曾氏暗道不好,怎就这么背,啥都能跟她对上! 夏贵妃的琴艺着实不赖,字法相当老练,泛音清澈令人愉悦,到跌宕起伏的音断又能娴熟地勐滚慢拂,有那么点后世评价此曲“腾沸澎湃之观,具蛟龙怒吼之象”的意思。才女不愧是才女,一曲弹罢,众人还沉醉在琴声中回味,尔后便是经久不息的赞嘆声。 “见笑了。”夏贵妃扬扬起身,朝太后和皇后的方向低了低身子以示谦虚。 周皇后打趣道:“贵妃妹妹,你莫不是也差个温泉庄子?” 众人附笑,当然都知贵妃不是差庄子用,而是纵算给她了,她也无甚机会去。 夏贵妃装着不知周皇后话里有讽刺之意,应道:“皇后娘娘藏拙,只得妹妹出来丢人显眼。这庄子还不知花落谁家呢,横竖妹妹得不到就是了,偏来惹妹妹眼红。” 杨太后顺势说道:“贵妃聪明,宫里就你这么个猴儿精。”话闭不等贵妃接口,马上又道:“下面该谁了?” 德太妃看戏从不怕事大:“别让太后催嘛,听一曲不过瘾,谁还来再弹一曲?” 佟贵太妃适时讲道:“听闻曾举人家娘子今日带了琴来,莫不是也将演奏琴曲?”说着,自个儿先笑起来:“咱们都未听过沐氏弹琴吧,今日可真是有福了。” 她这声音太清脆,口里那个“琴”字,似是要飘到房樑上去,把左殿的人都引得侧目,好奇里面怎么了,偏又听不真切。杨太后置若罔闻,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下来。 曾氏心里怄得不行,正欲接口,沐淳握了握她的手,笑盈盈站起来,“贵太妃说得对,听沐氏弹过,您跟诸位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丢人显眼,贵妃娘娘着实不该谦虚。” “哈哈哈哈……”不知道是谁家的婆娘,笑得都直不起腰来,余的也是,包括上方的贵人们。 太后娘娘只得“夸”出海口:“只要你只错三个音便把曲子弹下来,庄子就归你了。” 娘娘公然向着沐氏,反倒让众人不好怨她偏心,夏贵妃重重揪了下帕子。 沐淳道:“这还不简单,娘娘您别听我弹了,直接赏我得了,沐氏再不济也不至于弹错,前前后后加起来我可是学了整一月。” “哎哟,母后!”周皇后故意捂脸大笑不止:“母后,淳娘这是生气了。” 夏贵妃听得这声“淳娘”,又揪了揪帕子,还咬了咬牙,心下早是不爽至极,只管等着待会儿看沐氏丢脸。不过,她也知道甚是没意思,沐氏向来不按牌理出牌,脸皮少见的厚,就算丢了脸也没人轻视她。好比,谁会笑话一个从没摸过针线的莽野糙汉?本就是来凑趣惹笑的。 凭什么! 凭什么这草包脑袋空空生来就有良婿?凭什么她什么也不用学仅凭一张脸,就能惹得母后喜欢?凭什么她可以装傻充愣肆无忌惮无视伦常,一等公勛的奖赏,说拿回家就真好意思拿回家去? 恬不知耻! “诸位,沐氏要弹啰?害怕的可以捂住耳朵,因为这首曲子极为激烈,听的时候千万别喝酒饮茶。还有,请太娘娘允我加一面小鼓。” 众命妇心道,沐氏你是担心我们笑喷出来么?哈哈哈…… 杨太后给惹得险些笑坏,这还没开始呢,死丫头就作足了过场。别说要鼓,纵是要锣也给她,看她能玩什么花样来。 曾氏悄悄拍拍胸口,只要太后娘娘是高兴的就成,想嘱咐儿媳两句,人已经走开了。 沐淳英姿飒爽,步伐不疾不缓,走到琴案前端然入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出身将门呢,这派头。 她手轻轻一搭,扣在琴上,朝在坐之人笑了笑。突然,两手重重一拂,磅礴之气凛然袭来。大傢伙都让她这股子劲儿给唬住了,下意识噤声。 她用的是一床音质极佳的好琴,进入状态之后,前奏一到,即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剎时,无论左殿右殿,都安静了片刻。 前奏一了,正曲开场,谁也识不得这首曲子,左右两殿的臣子勛贵和命妇贵女俱是疑惑探究状。右殿之人只知她这指法已至炉火纯青,绝非一月就能练出的本事,比夏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讶异惊嘆,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上去把她看个究竟,是不是沐氏找了人替换她? 第221页 胆子也忒大了不是? 夏贵妃两眼直直,定定盯着她指尖翻转勾回,绰注滚拂托噼……暗骂:这沐氏! 周皇后和杨太后先是被她肃穆庄敬的神情抓住了目光,而后犹如置身在汹汹大浪中,又如置身在吶喊四起的战场之上……朝沐淳骇目以视。 “砰!”沐淳反手帅气一拍,鼓点恰好接起琴上的转点,众人仿佛看见气势如虹的大康将士,正手握长刀预备与敌厮杀。 “砰砰砰!”三下,接上琴声再一拍,音调激转而下,冷冷淙淙,犹如水流滑过;忽隐忽现,若往若来,犹如云霄之缥缈。闻者胸中激情非但没被淹退,反得来有怨而难明的绝地反击之势的感悟。 威远将军不知不觉离坐而站,他看见了,看见了二十年前沙场大点兵的豪迈,看见了与漠北鞑子殊死一战之前的悲壮,看见了妇孺老小凄楚的目光,还看见了他这一生的荣辱与辉煌…… 沐淳闭上眼睛,指法加疾,流水滑进滔滔大江,云霄汇入雷电,鸿鸪之远志终得一展,琴声绕樑而震,意境直抵心尖,盘旋不止,层层迭起永无止境。 她眼前是枪林弹雨硝烟瀰漫,余者眼前是剑影刀光血肉横飞,高山巍巍铁蹄呛呛,江流滚滚箭矢嗖嗖。有一种气,叫浩然怨气,有一种痛,叫卫国之痛。 在坐之人有七成都未亲临过战争,今日,沐氏让他们身临其境领略了一回。“砰!”又是帅气一拍,琴音再转,涓涓细流掠过心口,已是曲终。 足有十几息时间,无一人清醒过来,什么叫琴心,这就是琴心,执琴之人率领听众神游,率领听众同时共情,此般琴艺有谁堪比? “好!”威远将军大吼一声。 正德帝心情久久不能平息,沐氏弹出了他的宏图大志,也让他明白这江山得来是何等的不易。 “陈都督,陈都督?” 陈昂听得有人唤他,骇然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面对沐氏,他心思总是复杂的,心境总是难以平静的。下意识看向曾牧晟,发现对方的目光正冷冷地攥着自己…… 太后娘娘痛快道:“赏!庄子归你了。”又道:“这丫头,今儿个本是该高兴的……罢了,你怎地早不拿出这本事来。” 夏贵妃和佟贵太妃都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再是开口不得。 “太后,后面乐司坊的人求奴婢来问,沐氏弹的是曲子叫什么?”平公公因太后是好琴之人,他也喜欢得紧,都想知道。 沐淳刚刚坐定,突然想起还没报名字,作难了,总不可能说此曲取至《保卫黄河》中的一段吧?笑道:“这是去年在琼花时,听一个老婆婆弹过,我记性好,给学了来,老婆婆的老伴二十年前死在了漠北,曲子是她平日思念相公又以相公为荣自己创作的。”马上又道:“沐氏今年回京的时候,她已经去世了。” “民间出高人啊!”不知谁嘆了一句。 沐淳重重点头,“琼花县百姓也不全然都是荒蛮之人,相公都把他们当我大康百姓一样对待,他在琼花县兢兢业业一年零一月,无一日懈怠过。” 太后娘娘和周皇后都明白她的意思,少不得在心里贊了句聪明。余的人听后就各怀心思了,沐氏一直是这样,想啥说啥,再直白的话,别人说来就是满腹心机,她说来就成了表里如一淳朴自然。今日才知,乡野之女的名头竟这般好用不成?这沐氏,愣是能将劣势变成优势。 沐淳眼珠一转,指着自己:“我算不算?” 太后一看见她转眼珠就忍不住想笑,“你算什么?” “冯老夫人说民间出高人,娘娘,沐氏我算不算?我是高人不是?” 众位命妇贵女们先是一愣,尔后轰然大笑,有的甚至笑出了眼泪,喔唷连天,险些君前失仪。好几个老夫人都想过来揪沐淳的脸蛋,怎就这么可爱呢。 沐淳没心没肺的跟着笑,今日,她本是准备弹一曲《平沙落雁》,顺便再给相公的政绩润点色,只需弹得比夏婉茹好一点点赢了庄子就行。后来让夏贵妃姑侄娘的作派弄得窝火,非得打了她俩的脸不可,让他们瞧瞧,什么才叫真正的丢人显眼,才什么才叫真正的谦虚,说到做到,。 夏贵妃和她太妃姑姑用帕捂嘴,也不知是在挡笑坏了的牙还是在挡咬紧了的牙。自然,她俩也知沐氏把“丢人显然”和“谦虚”这六个字诠释得清楚明白了。 散席之后,大家都道今年的宫宴有意思,沐氏又大出了一迴风头。估计从今日起,沐淳很难再跟小家之女这四个字联繫上。以前笑话曾牧晟之人,油然成了笑话。夏贵妃不由得害怕那些可恶的命妇背地里还会再拿她与沐氏比,这回比对之后的答案定然与是以前相悖了,心里愈发是不能好过了。 人,都有慕强轻弱心理,夏婉茹从未拿沐淳当对手,只啐她运气好而已。沐淳在她面前的桀骜不驯,往日她都一笑了知,全然没放进眼里过,偶尔还有一种同情沐氏理解沐氏自卑转自负的心思。如今,她突然发现沐淳那桀骜不驯的态度,或许就是也从未看得上她的意思。这种落差,教贵妃娘娘怎生好过! 再有,夏婉茹将以前完全忽略的事想了起来:她是跟曾牧晟议过亲的。 皇帝多见几次沐氏,难免不会也想起这事,祖父说过,君王自古多疑是本性……贵妃娘娘莫名有些惴惴不安,一首曲子而已,就让她丧失了自信。 五更一过,男女分左右出殿,再到前外殿阖家汇合。 沐淳压下喜意,相公一来就问他有无见到漾州知府童昆,按说知府没有进宫的守岁的资格,但童家是老世家,枝繁叶茂,万一有恩典也未尝可知。 尹子禾道:“我知你掂记顾蕊,宴上也有问过,但童昆述职时遭了敲打,早已离京。”又安慰她:“淳娘,皇后娘娘办事,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顾蕊今年春天一定会进京。” “我只是想了解那童昆是不是脑满肠肥酒色财气占全的老东西,想着要寻点法子给他瞧瞧厉害,让他自己收拾顾蕊那没安好心的姑奶奶。你知我平生最是厌恶这种人,良心都让狗吃了。” 尹子禾眉一挑,“淳娘聪明,贱人得劳烦别人的手去收拾。” 沐淳歪了歪头,觉着他眼里的意思颇多,问道:“你指的仅是这一件事吗?” “当然是。” 新年伊始,清晨宫门外燃了一夜的灯笼熄灭后又再次点上,天色初明,尚未迎来热闹的一天。此刻,宫墙外四下静静悄悄,大路左右两旁停满瞭望不到头的官驾,车夫们或眯眼打盹,或巴巴儿望着朱漆大门,都在等接自家的大人出宫。 一驾红顶大车前,陈昂其中一位新任马夫魏聪林正拿着孙氏的画像瑟瑟发抖,心下既惧又怕,全然不知为什么这画会在他的身旁。 是陈大人给他看的?还是陈大人忘记在这里的?是后者还好,如果是前者,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大人前些日又问了一回关于他和沐家娘子定亲之事…… 第222页 显然,他明知道画上之人不是沐淳,画纸陈旧,画中女子的年纪也比沐淳稍长,却仍是挪不开眼睛。他进陈府已经有些是日子,听到过有下人议论曾举人的娘子像陈夫人,当时他非常好奇,看了这画,才知竟像到这种程度。 魏聪林在这发怔忐忑,没觉车前已然少了个人,那人大惊失色地跑开,没几步就遇到了自家大人…… 陈昂听完马夫所禀,人没到,怒气先到。 “看好了吗?可否把画还给本官?” 魏聪林骤地抬起头来,吓得骇然变色,舌头一转,立即说道:“大人,小的正要向您禀报。方才捡到一幅画,像是曾举人的娘子。” 陈昂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翻身上车,命他回府。 魏聪林后怕不已,心道幸亏他反应快。但是,庆幸了没到半个时辰,马车刚进陈府,他就被两个孔武有力的青衣大兵按倒在地。没待反抗,也没待说出一个字,“咔嚓”一声,脖子就移了位。 到死,他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自己是死于谁人之手。 陈昂冷冷道:“大年初一,不好杀生。初二一早给曾家送去,劳烦他们看在同乡一场的份上,将其安葬。” 青衣兵答喏,扛着尸身走远。 这厢,沐淳还不知最大的隐患已经借刀杀人被剷除了,拿着温泉庄子的地契笑得睁不开眼。太后娘娘豪气,一赏就是两个。 “娘,以后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说凭本事拿,就凭本事拿。” 曾氏点头如捣蒜,什么有子万事足,到她这儿是有媳万事足。捉住沐淳的手细看:“破皮了吧?你这巧手可得小心护好。” “是,用力过勐了,火辣辣疼。” “拿药啊。发什么愣!”曾氏给了儿子一个爆栗子,这孩子是傻了不成? 尹子禾拿完药,当着娘的面一把抱住沐淳,弄得曾氏忙不慌地退开。勐地想起这是她的院子呀,又赶紧跑回来,把两个不知羞的祸害赶出去。笑道:“晚上想赶庙会就马上去休息,我这把老骨头可跟你们耗不起。” 夫妻俩没去逛庙会,曾氏也没去,左右不差这一日。后面几日还有迎上门拜年的宾客,先休息好再说。 人休息好了,但是事情却来了,上门拜年的不止宾客,还有不速之客。沐淳听闻陈昂大过年的把魏聪林的尸体送上门,有种天方夜谭的感觉。 “是这真的?”她道:“魏聪林真是昨夜被谁家的马车踩死的?陈大人未免也……”吃饱了撑得吗?大过年的玩这一出。 尹子禾点头:“陈都督说是的,他送了一口棺材,说若是有康西会馆的同乡回碧水,让我们托人把尸体拉回去,也算是让魏聪林魂故故里,不枉他们主僕一场。” 沐淳纳闷,相公就不觉得这很不合情理吗?再次问道:“难道你不认为陈大人有点小题大作?难道他不知道我们与姓魏的不对付?” 尹子禾淡淡道:“人死为大,极正常的事。别究再缘由,既是送了来,咱们总得安排了。” “安排?”沐淳霍地站起:“点把火烧了,丢进田间作肥料!” 尹子禾这时反倒才疑惑:“淳娘,我真不知,你为何这般恨他。” “你爱我什么?”沐淳早被这个问题逼得心烦,凑近他的脸。 这么近的距离,纵是面前女子早已是他的娘子,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熟悉,纵是知道现在谈的是正事,尹子禾依然心神荡漾情不自禁想吻上去。退了退,平了平唿息,认直作答:“什么都爱,包括你的小性子。” “必须说一样。” “没有,就是爱。” 这两口子,情话说得像两军谈判。 “那就是说不出来哟?爱我没有理由对吗?”沐淳撅起嘴巴说得理所当然。 “对,没有理由。” “那我把这个解释送给你,爱一个人既然没有理由,恨一个人为什么要?” “见识了,见识了娘子的强词夺理。” 论强盗逻辑论和诡辩能力,你还有的学,我脑子里有几百部电影台词。沐淳不愿再多说了,让他赶紧去烧尸。她再也不想听到魏聪林这三个字,只要把人彻底烧毁,她才能从沐春儿的梦魇里彻底解脱出来,真正过上惬意无心理负担的安生日子。 沐淳是真没想到藏在心底的心腹大患,竟让一场意外给轻松解决,有种天降大喜的庆幸,决定从此以后再不骂老天无眼。 今年京城庙会比往年热闹太多了,很容易让人望却烦心事,无论是沐秋儿沐冬才,还是曾氏沐二郎等长辈,都乐得跟个孩子似的。 不用沐淳主动提,大家都吵着要去泡温泉,也不管道上的冰化没化。尹子禾终于得深所愿,跟娘子来回真正的鸳鸯浴,酥进了骨子里。 * 大假一过,陈昂果然擢升吏部左侍郎,紫袍加身正三品京官,同时摘得本朝最年轻的三品大员桂冠。大康与前朝不同,每个品级都是实打实熬出来的,没有捷径可寻,除非你有卓越的才能和政绩,像陈昂这样,一步早步步早。 尹子禾倍感压力,不知是不是心理作遂亦或是“做贼心虚”,觉得陈昂现在的气势比做都督时强了许多。太学一收假,闷头扎进去。 沐淳私心里希望相公不要做官,富贵闲人难道不好?娘子都是本朝大皇商了,相公还图什么呢?烈火烹油真不见得是好事,吃软饭也可以吃得心安理得嘛。当然,她这想法绝口不敢让尹子禾知晓,只偷偷儿无聊时想想而已。 眨眼间她就满十六,沈彩都快嫁人了。 沈彩在初夏出的嫁,相公是前年的武举人,喝喜酒时沐淳见过,算得仪表堂堂与彩表妹两相般配。西北的沈林想再加把劲,努力几年也混个都督来做,把女婿儿子都招进了身边,沈彩跟着夫君下了西北。不过,沈林这念头,据说慧慈师太不看好,因为她的资源全要留在曾牧晟这里。沈家以农耕起家,底子太薄,少了师太相帮,甚难。 沈彩夫妻俩跟着娘家人去了西北的第三日,顾蕊终于进京了,比皇后娘娘保证的日子晚了整一季。 果然不出沐淳所料,去江南并非顾蕊所愿,她是被姑奶奶以死相逼才不得不在管事太监面前点的头。 “表妹,我险些回不来。原以为是做童三郎的小妾,哪知是跟童昆,那老东西,他根本不是人!”顾蕊边哭边骂,目呲欲裂。 沐淳心下发沉,也是气得不行,但还是得安慰她,道:“人回来了就好,人回来了就好,咱们重新开始。” 说着握住她的手,发现竟粗糙至极,着实忍不住了,怒道:“难不成童家敢把堂堂良家子当粗使丫头使唤?” 顾蕊抹完泪,吸着鼻子道:“不,不是,表姐我可不是逆来顺受的蠢人,当晚我就踢伤了老东西的命根子躲了起来,老淫棍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我没让他占着便宜。那夜童府大乱,我亲眼看见那母货被童昆的大儿子狠踹了七八脚,像是没了气,当时我心里一点也不同情她。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早跟童昆有了首尾,不然童昆哪能说出那等无耻的话来糟践我!她只是想利用我回到童昆身边罢了,老不要脸!”愤愤骂完,大声道:“趁着大乱,我偷了一身丫鬟的衣裳穿上逃出了童府。” 第223页 “啊?你……”事情好歹没坏到底,沐淳咽了一口唾沫:“那宫里的人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晓得小姑一家都进了京,想进京找你们可又不敢,因为我不知良家子跑了会不会被砍头,怕连累你们。那几日真是吓坏我了,以为这辈子就死在漾州了。可我心里就是有口人气,一日没咽,一日就要想法子活下去。后来我躲来躲去,就,就,就躲进秦淮河边一间妓馆。”那日,她本是想投河的。 见沐淳听得心焦,眉头死死宁着就没松开过,顾蕊运足气,一口气说完。 活该她命不该绝,妓馆老鸨听她一口康西乡音,起了恻隐之心。老鸨说自己本是碧水人士,跟顾蕊一样,也是个世间的苦命女子。歷经千帆的她人到中年竟老眼昏花,枯树发新芽动了真情,恋上一个商贾。跟这商贾义无反顾地来了漾州,却被心上人负了情,险些人财两失。一气之下重操起老本行来,再不做那白日梦,情情爱爱全是假的,再是信不得。 还道她以前的在碧水非常有名,年年比试,头牌都出在她的妓馆里。 整个故事就是顾蕊逢贵人,遇着个颇具江湖义气的老鸨,得人家庇护了近两年,躲过了童家恶僕和官兵的眼睛,在秦淮河边的妓船上藏身到龙禁尉寻来为止。 “章妈妈待我不薄,我怎好白吃白住。”顾蕊摊开手掌:“那母货总道女子的手要自个儿好生精贵着,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我却觉得我手上的茧子甚是好看。” “嗯!”沐淳点头,也不知那章妈妈是碧水哪位,过两年檀菲的分铺开到漾州去,一定替顾蕊报了这大恩。再次抓住她的手,正色道:“想不想用它自己找饭吃?” “当然想!” “好,从明日起就跟着我,你很早前就说过等出息了把你娘接来京里享福,现在就写信唤她来。” 顾蕊眼眶再次泛红,泪珠子一滚就下来了,瓮声瓮气地说好,像小时候那样把沐淳抱住,余的话再是说不出来了。 * 冬去春到,又是一年春天来。再有两季,就是秋试。 今年尹子禾十九,她十七,她已经有了怀孩子的准备,可惜孩子爹太忙,没空。 沐二郎和顾杏娘把儿子女儿全留在京城,回了榕州。沐秋儿和沐冬才在尹子霞一家搬走后,就住进了曾府。 有一件事情让沐淳很欣慰,妹妹再也没念过那樊家儿子,跟着姐姐出了几回门,眼界真是开了。因着秋儿长得圆润讨喜,张太太周氏说将来要给她保个好媒。秋儿听完既羞且喜,性子也不像以前那般爱顽闹,像是一夜间就长大了,沉稳不少。反倒是沐冬才因着被人夸得太多,性子变得既乖张又张扬,还多了一股子小风流,颇有未来大画家的怪秉性。 最近常听到顾蕊骂江枫,动静看着很大,仔细一瞧,才知内里有故事。江枫听得多了,已成死猪不怕开水烫,顾蕊让他多穿些,他不听,让他多吃些,他不吃,横竖要跟人家女孩子对着干。 顾蕊就是个操空闲心的命,沐淳说挪一个掌柜给她用,让她自己开铺子,跟尹子霞一样拿一半进项,她不愿意,说就爱留在总店里。 大家都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点破,由得他们闹去,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秋试两场考定,上榜之人马上迎来殿试,尹子禾意料之中斩获状员。虽是早有预料,公公婆婆娘子和小姨子小舅子,外加一干下人和作坊僱工们,仍是高兴得乐坏了大牙。曾家庆祝了整整三天,摆了整三日的流水宴。 如今的朝堂,已与两年前有所区别,正德帝逐步掌握住了局势。加之在天江修的三处水泥堤坝成功抵御住了去年的涝灾,朝中全年只拨了两次赈灾款,国库丰盈,他成功打响一片臣子的脸,“啪啪啪”迴响犹在耳旁,颇是得意。只等看中的人才入朝,便可一展宠图,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昂拒过两次皇帝指婚,仍是孑然一身。尹子禾与他渐行渐远,跟沐淳说他想外放,去江南。 沐淳眼圈一红,兜兜转转,她这辈子终于可以回家乡了,虽然这不是她真正意义上家乡的前身,但她怀念那里的山山水水,做梦都念着。 可惜曾状员的计划却不是正德帝的计划,他仍是被分去了刑部任主事,掌京中大小刑狱。前世里,曾状员从未离过京,二十七岁即任刑部侍郎,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胆识过人,哪个都敢动,动完还能全身而退,连前世皇帝康铭都对他又爱又怕,偏还离不得他。恐怕这一世,也是这老路,只是不知,他还会不会全心扑在朝堂上,六亲不顾? “娘子,你当真也想我外放?” “我是都可以。”沐淳不愿让他有心理负担,去不去又有怎样,左右是不同的。发现他眼神古怪,疑惑道:“你是怕谁不成?为什么偏要外放呢?” 尹子禾忙收起思绪,严肃道:“我一身正气,有何惧?谁能让我怕?”陈昂,很好,我就把你当作磨刀石来用,练就一身本事。 观相公神色愈发古怪,沐淳忙道:“随便说说而已,别激动嘛。”说着眨眨眼:“在京里也好,咱们可先把大事办了?” 尹子禾初始还没懂什么大事,沐淳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他才明白过来,大笑:“好说,播了那么多种子都没半颗果子结出来,为夫早不满。” 沐淳神色一窒,大骂他讲话不吉利。尹子禾不以为然,“每月都有太医给你请脉,我家娘子身体好得很,只要选对日子,肚子一准给鼓起来。” “你这人,横竖是不愿好好说话是吧?” * 曾氏悄悄请了送子娘娘回来,瞒着儿媳没让她知道。 儿子破了一个大案,儿媳没怀上。 年底儿子又破了一起大案,救下二十六名被拐的孩子,京里一片譁然,儿媳非但没怀上,还在一个无生无息的早上,生起了怪病。就如当年沐二郎一样,千唿万唤叫不醒,若不是曾氏知道儿媳这日早上必去檀菲,一时还察觉不了。 曾氏没敢马上告知榕州的亲家,更没敢告知她那宠妻如命的儿子,立即寻来上回那朱大夫。 “啊,这这失魂症有遗传不成?”朱大夫张口结舌,他能给出什么良法,还是只能用以前拿蛋滚穴位的怪方子。 曾氏心口乱跳,听闭手忙脚乱,赶紧把朱大夫支开,挽起袖子吩咐煮蛋,祈祷这法子能灵。 徜若淳娘不能像她爹那样醒来,曾家,怕是要变天了啊。 碧湘碧霜明知不能哭,却在煮蛋时哭得痛不欲生,曾氏让哭声一吵,登时没了力气:“出,出去……” 曾氏全然不知自己是怎么挺下来的,也不知穴位对不对,边滚边唤:“淳娘啊,你快醒来吧,哪怕没有孙子,娘也不会怪你,求求你醒来,醒来,呜……” 天黑尽了,事务缠身的曾主事仍未下衙,曾府吟殊院大门禁闭,院中哭作一团哀嚎一片。 第224页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少奶奶家有那怪病?曾氏怒吼了三声,才把这哭声压住,还差人关紧门,别让沐家小姐和少爷过来。 只有沐淳自己知道为什么,知道她正经受着玄妙解释不通的天劫。 整整六个时辰,从曾主事辰时初出府,到曾主事戌时初归家,沐淳都是沉睡状态。身着头日晚上就换上的亵衣,胸口还有夜里相公留下的欢爱印迹,嘴唇微肿,双眼静静闭起,唿吸轻若,宛如仙子在静睡。 “淳娘!怎地院子不点灯?你们为何傻站在这里?” 曾氏手上的蛋一抖,落到地上,她闭上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滑下…… “碧湘碧霜?” 沐淳听到了相公的声音,可她还在犹豫,到底是活在现代,还是大康朝…… 她前世有什么?当她骤然离开,躺在碧水罗衣巷那张破床上的时候,好像前世有很多东西值得留恋,钱,房子,事业……但是,如果今日她能选择回去,又好像并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她。 跟爹爹沐二郎一样,这日是沐春儿前世死的日子,是被钱氏母子提前虐死的日子,我此生或许就这一次机会可以回到原本的世界去……我,该回去吗? “娘!淳娘!”尹子禾走到门前,虽早有预料家里出了事,神情仍是骇然大变,额间汗水像是凭空冒出一般,剎时布满。 他死死盯着娘手里的鸡子,没敢迈步,甚至不敢听娘的答覆。 沐淳徒劳无用地挣了挣,愈发犹豫,她害怕,害怕一旦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别墅的宜家大床上。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仿佛世间已过千年。尹子禾跟曾氏如同钉住,房中万籁俱静,甚至连人的唿吸也听不见。 “娘,您去歇息,让儿子来,儿子滚醒过岳父,一定能把淳娘滚醒。”尹子禾出奇地平静,脸色却早已苍白如纸。 曾氏没动,又听儿子道:“娘,祸兮,福之所倚,淳娘不用等十九岁,命数提前来到便能提前脱离这命术,往后一切都好,会的,一切都会好。” “嗯!”曾氏狠擦一把眼泪,用力站起。大脑一片空白,凭着本能往门口去,突然就听得儿子扬声大吼:“娘!” 她陡然转身,飞快扑过去…… “娘,淳娘醒了?” 曾氏呜咽道:“是,是醒了,娘也看见了,她眼睛动了。” 淳娘睁开眼,看见的是这母子俩,吓得吐出口长气,冷汗都冒了出来。 妈呀,特么以为回现代去了呢,吓死姐姐了。 “淳娘,能说话吗?”相公问她。相公仍是钉在原地没动,死死看着她的眼睛。 沐淳点点头,喉咙干得厉害:“我,你,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命劫提前过了?” 尹子禾这才附身上前抱住她,这才相信娘子是真的醒了,火热的唇勐地袭上去,用尽了浑身力气吮吸攫取,千般心绪万般情意,全部化在亲吻里。 沐淳任由他抱着,仍由她吻着……脑子里静静地想着,想着全新的自己,想着他们将来的孩子,想着他们以后的生活。 相公身上熟悉的气息越是浓烈,她越是安心,下意识深嗅,下意识迎合他的深吻,仿佛已经看到几十年后儿孙满堂的情景…… * 非正常番外一: 今天是沐秋儿大喜的日子,她出人意料,是沐家最晚婚的那一个。 男方的确是张太太周氏保的媒,新郎倌正是她的亲侄子周博裕。周博裕在家行三,张太太是他小姑姑。周三郎这人属于性子软绵,不吭不响就把事情全部做好那类男子,就是沐秋儿想要的相公。很简单,因为对方会像弟弟那样捧着她,会少说多听,也会像弟弟那样依她。只见过三回,便同意了。 以前吧,沐秋儿可是挑得很,愣是把自己蹉跎到了十八岁。小她一岁的弟弟都成了名,也有了心上人,她还搁这儿东一个不顺眼西一个嫌弃呢。现在好了,总算没成老姑娘,沐二郎和顾杏娘今日嫁二女儿,嫁得那叫一个心甘情愿。 “曾博熙!你给我站住,你想把我的花冠子拿哪去?”沐秋儿大急,指着那屁颠颠跑远的小不点儿吼道。 “别急嘛,他只是好奇拿去给他未来姨父看一眼,不会给你弄坏的。”沐淳很信任自家儿子,知道他不会损坏东西。 “你就惯吧!”沐秋儿气哼哼。 “还不是学的你?你小时候比他还淘。”顾杏娘张口即来。 “我,受不了你们,还好我今天就嫁走了。” 沐淳瞅她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有本事别红眼睛。” * 非正常番外二: 曾侍郎风风火火跑进吟殊院,让娘子马上随他进宫。 皇后娘娘这头一胎生得甚是艰难,痛了一夜都没开宫,皇帝想让沐淳去陪陪周皇后,好教皇后少紧张些。 至于皇后的那些宫中姐妹,贵妃娘娘之流,早就有名无实没了这份体面。 沐淳一边快走一边抚额:难产真是不分年龄,晚育也一样。按她说,皇后这是自找的,谁叫娘娘不听她的劝,捨不得去多走动走动。现在好了,知道生得慢了吧。 在宫门口遇到吏部陈侍郎,曾侍郎和太太略略打了个招唿,错身而过。 十年了,丞相也换了,朝中九成都是新面孔,曾牧晟从主事一步步升到侍郎,陈昻这边还没挪过屁股。曾侍郎在朝中的根基比他还要深厚两分,二人虽品级一样,牌面却是不同了,谁教他陈昂没有一个得皇后亲睐的娘子呢。 微风轻拂,黄昏渐至,陈昂远远看着夫妻俩的背影子,摇摇头,尔后又笑了笑。十年,心中早已坦然,曾经苍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的娘子,独一无二,无人可比。 此生只一个娘子,他不悔。 * 非正常番外三: “娘子,我把那臭小子扔他姨母家去了。” 沐淳惬意地瘫在床上,朝相公比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相公翻身上床,习惯性搂住娘子的小腰:“总算可以清清静静给他生个妹妹了。” “赶明儿吧,今天我想好生歇歇,昨日陪坏小子射了一天的箭,浑身没劲儿。”沐淳侧了侧身子,哎哟哎哟,直揉胳膊。“喂,我说今日浑身没力啊,你……” “为夫不需娘子使力,来,我们今日换个姿势……” 四章合一,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我昨天就写好了,今天改了四个小时,当“全书完”三个字一写出,我热泪盈眶你们信吗?处女作啊!请允许我矫情一下。 并非我捨不得完结,也不是我臭不要脸觉得写得太好,只是感动自己尚算满意地终于写完了。小天使说的对,主角们的故事仍在继续……生活永远没有尽头,我真心感激所有支持本书的小天使,哪些小天使?想必你们清楚,我自己更是清楚,没有文下的一个个读者id,是真没办法写到五十五万字把故事讲完(当初给编辑报备的是四十万)。 第225页 原本打了一大段完本感言,删了,害怕又表达不好心里想说的话。不过我自认是一个特别倔强的人,没懈怠过一天,更没随便应付过情节,无论评论多少无论收益好坏,节操还行吗? 继续努力,争取下本受众能更广一些,文笔也能提高一些。 下本书脑洞较大,用一句话简介来总结,就是一个古代土着女diao丝和一个未来世界男diao丝抱团取暖的奇葩故事,第一章已经上传了。女主总以为自己是猪,可别人都骂她扮猪吃虎,男主总以为自己是人,可别人(包括女主),都劝他:醒醒吧,你真不是人。 最后祝大家圣诞快乐心想事成!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