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狐妖记》 第1页 [穿越重生] 《东宫狐妖记》作者:一只小白鹭【完结+番外】 文案: 渡劫失败意外丧生后,狐妖涂山林林发现自己重生了,还居然被送入了东宫,还睡到了一间燃着龙凤双烛的房…… 妈妈呀我只想快乐地当个神仙根本不想招惹你们这些凡人更不想嫁给太子啊! 林林(一本正经):我现在离开东宫回山里去还来不来得及? 肖珝(二本正经):晚了。 林林:(〒▽〒) 相传权倾天下的丞相家小女为了嫁给太子,没少对太子身边的莺莺燕燕下手,严重阻碍了太子的恋爱之路,让太子恨得牙痒。 谁料一朝大婚,太子却对太子妃喜爱有加,成日酱酱酿酿,陪着太子妃偷 鸡 摸 狗 翻 墙 打 洞,连江山皇位都不想要了。 [阅读指南] 狐妖vs太子 江湖规矩1v1,he 内容标籤: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涂山林林,肖珝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重生 一阵上下不停的摇晃摇醒了涂山林林。 她打了个哈欠,正想伸爪子揉揉双眼,发现眼前垂垂曳下一张绢了金丝的红纱,把整张狐狸脸都遮住了。 她还来不及去思考那红纱是何物,目光就已被那停在红纱前的爪子引去了过去。 不对,这没毛又细白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狐狸爪呀! 涂山林林脑袋一懵,一把扯下盖在脑袋上的红纱,但眼前浮现的还是一片红。 红色的轿帘在眼前摆盪,不时从缝隙处透入外面天光,光亮颇有些刺眼,但还是可见此时正是大白青天,轿子被几人抬着,行走在街道中。 街道中人声鼎沸,听起来颇为热闹。 而她也不由得眯了眯细长上挑的双眼,再左右上下看了看自己,抬抬脚,伸伸手,扭扭腰,转转脖子,登时喜上眉梢笑逐颜开—— “我我我我我……五十年了,我狐妖涂山林林终于渡劫成功,修成人形了!” 但这喜上眉梢笑逐颜开的喜悦还没能多持续一霎,涂山林林就听到左侧的轿帷外传来一年老雌性,不对,是老妇人气急败坏的骂声:“兔崽子们,你们脖子上那东西还要不要!晃成这鬼样子,要是把太子妃的身子晃坏了,小心殿下把你们的脑袋一个个砍下来餵狼去!” 一听到“狼”字,涂山林林浑身不住一阵哆嗦。 要是她身上还有狐狸毛的话,估计都丝丝倒竖起来了。 这辈子,她最怕狼了。 这五十年修炼期间,她可没少被山里那群狼追来撵去的,好几次还差点就丧身狼口。 幸好其中一只与她还算有些熟稔的小狼崽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会提前警示或出手相救,才让她好几次得以狼口逃生。 她虽然还是有些害怕狼,但还是念着小狼崽的恩,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羽化登仙了,要让这它也跟着鸡狼升天—— 鸡用来吃,小狼崽用来玩耍解闷。 ——当然,得将它拴起来才成。 轿帷上倒映着老妇人驼背屈腰的影子,而她的声音紧接着又在涂山林林的耳边响起,语气中更多了几分谄媚和巴结:“太子妃您没事儿吧?奴婢已经教训了那几个奴才了!您可别生气啊!” “没……没事。” 声音一出,涂山林林呆滞了一下。 这声音明显不是属于她的,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 至于“太子妃”…… 什么是太子妃呀?可以吃的吗? 涂山林林揉了揉脸,并没有摸到以前被狼群追杀时不小心留在眼角的那道细细的疤,手上一顿。 于是她终于醒悟过来了。 她这哪里是修成人形了啊,分明就是在一个大概名叫“太子妃”的姑娘身上重生了呀! 况且若是渡劫成功、修成人形,定然还是在狐狸窝里,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就来到了人群市集之中! 轿子继续前行,鞭炮声和锣鼓声开始震天彻响,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喧嚣声更是不绝于耳。 偶尔夹杂了几声恭贺声。 坐在轿中的涂山林林越发着急起来,满头大汗地将头上一串金灿灿的珠子簪花扯了下来,髮髻松开,乌黑细密的长髮散在肩头,她顿时感到头上轻松了许多,笑嗔了一句:“什么毛病啊这人,头上戴那么多东西,也不嫌脖子累得慌!” 她又再觉得身上衣饰实在繁琐,勒得浑身都冒了一层汗,索性也将衣衫脱下一层。 还是觉得热,又再脱了一件。 依旧热,再脱。 她扯了扯交领,发现里面居然还有好几层,气得一掀裙角,一脚踏在坐垫上,拿起先前那块盖住脸的红纱擦了擦额角的汗,嘴里小声嘀咕抱怨起来:“我堂堂狐妖涂山林林,怎会重生在一个那么奇怪的女子身上,大热天的,还穿那么多!原主八成是被自个儿给热死的!” 而趁着这还摸不清状况又没人打搅的当头,涂山林林认真总结梳理了一下自己不小心丢了小命的全过程。 话说狐狸修仙,共有三劫。五十初劫,化为人形,百岁再劫,道深而知千里外事,善蛊惑,为美人或神巫,千岁三劫,可通天登仙,为天狐。涂山林林自五十年前偶得道法,开悟通灵,这五十年间便一心只想要跳出生死轮迴、生老病死,往那天上走一遭,感受一下生活在别处的趣味。 第2页 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正当五十年关卡将至,她对天劫尚存些畏惧,偶然间听闻神草玄阳能助修行,更能助渡过首次天劫,搓搓小手,蠢蠢欲动起来。 可惜那东西偏巧长在狼窝子旁边,但作为一个有理想有追求不怕困难不怕牺牲的狐妖,她还是憋足了勇气,独自去取玄阳草。 就是那么不巧,她刚拿到玄阳草,群狼已经围住了她。 也不见那小狼崽。 她护着神草,拼了全力,才伤痕累累地从狼群中脱身。 回到狐狸窝里,奄奄一息的她将那玄阳草囫囵吞下,凝神屏息,聚经汇脉。 然后感到胸口一阵翻涌沸腾,血脉偾张,紧接着一声巨响,几乎把双耳震聋…… 接着眼前便只剩下一片红了。 看样子,五十岁的老狐狸涂山林林未过天雷初劫,就在修炼时走火入魔,不小心把自己给炸死了。 实在是太丢人了! 不,是太丢狐了! 涂山林林垂头丧气地撩了撩散发,不悦地鼓起了腮帮,却不知道一股子气往何处使。 可她本是在生气,但却突然隐隐感到胸口开始“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窒息感涌在喉头,说不出的奇妙悸动让她顿时面红耳赤起来,连捏紧的手心间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双脚更是失了力气,连站都站立不起。 “这……这人有毛病吧?” 她知道这大概是这具身子原主的感情作祟,也就是那名叫“太子妃”的姑娘情绪使然。 但原主这心跳慌乱的感觉也实在太过激昂了,涂山林林从未感受过如此毛骨悚然心惊肉跳,交杂着激动、甜蜜、兴奋、欢喜、憧憬、害怕、恐慌的奇妙复杂心情…… 感情这原主是因激动而死啊! 这才是真丢人丢死了啊! 涂山林林不知这原主究竟为了何事会如此激动,居然如此一般就一命呜唿命丧黄泉,比起自己被炸死,实在是光彩不到哪里去。 也难怪她会重生在这人身上,反正都是丢人的死法,上天大约是能凑一对是一对吧。 想想还真是天恩浩荡啊! 涂山林林凝神思索了一下,掐起指尖,念了一道诀,髮丝扬起如怒,一股气从掌心抬起,直冲向了那轿帘。 可轿帘不过是轻轻摇了一摇,然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涂山林林呆如木鸡。 重生之前,此法术能以气化形,甚至可以摧毁树木房屋坚硬顽石。 如今……如今却是只能摇摇帘子? “不会吧?我……我这法力都……弱了?”涂山林林看着轿帘,傻了眼,眨巴眨巴了好几下,依旧不敢置信。 她不服气地又再掐了一道诀,眼中化出白瞳,五官扭曲抽动,拉扯出狐狸面容形状,双眼细长上挑,嘴鼻拉长,双耳上竖,恐怖非常。 但只听刺耳的“刺啦”一声,五官又弹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次她不仅是呆如木鸡,更有些惊慌失措了。 连幻形术都没了?那连变回原本的样子都不可能了? 此外她那练得本就不精通的魅惑之术,大概更是一点底儿都不剩了。 涂山林林一抽一泣地垂下头,恨不得对着苍天磕上一千个响头来换回折损的法力。 她本就是个天资平平的笨狐狸,这一重生,让她几乎全部的修行都毁于一旦,还想要羽化登仙的话,恐怕再一个五十年都不一定能成。 而她重生的这副女子的身子,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有根骨的人,藉助这个躯体来修行…… 想想就感到狐生绝望。 如今她除了仅存的一点点毫无用处的浅薄法力之外,大概也与一个普通女子无异了。 涂山林林感到漫天漫地只剩下“生无可恋”和“万事皆休”八个大字张牙舞爪地飘荡着。 而她刚念及生无可恋之感,轿子便停了下来。 老妇人一脸带笑,急急慌慌地挪着小碎步行至轿前。 旁人扬着戏腔的唱词一声,轿帘被她小心地掀开,伴着谄媚的笑声:“太子妃,您……” 涂山林林抬起眼角,双手一抹脸,将乱七八糟垂在眼前的头髮向后一甩,就像她曾经无数次甩着她那引以为豪的漂亮的棕红色长毛尾巴一样地甩。 老妇人话没说完,紧接着便是一声高亢的惊叫,然后整个人直挺挺地后仰倒地,人事不省。 锣鼓声骤停,周围陡然乱做一片。 然后人群中便有人大叫道:“死人了——死人了!” 又有好几颗脑袋不知死活地凑到轿前,纷纷向内张望。 只见轿内一个髮髻散乱、衣冠不整的女子大剌剌地露出半条白花花的大腿,而她大概刚刚大哭过一场,脸上的妆容简直是五光十色多姿多彩,红的红,黛的黛,青的青,各种颜色统统搅和成一团,拖出去立马可以登台唱一齣戏。 红绸盖头也被她攥在手里当做手绢,正假惺惺地拭着眼角。 见众人一副见鬼的神情,涂山林林心头直犯嘀咕:“难道是这原主长得太丑了?” 怎么说她生前也是个以魅惑之术为传统技能的狐狸,怎能长得不好看呢? 第3页 就算重生也得重生在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身上才对啊! 她一边寻思,一边继续揉了揉脸,脸上更是被弄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不明所以的她提着裙角,步下了轿子。 轿子外日光渐西沉,楼宇栉比,飞檐反宇,红绸灯笼高悬,像是正在举行什么喜事一般,跟她曾经偷偷去看过人类婚嫁之事如出一辙。 只是眼前这场面更是不知盛大了多少,隆重了多少。 周围更有众人华服在身,而那些人脸上原有的喜气洋洋还未散去,笑意就纷纷凝固在了嘴角,均是瞪大双眼,傻愣在原地。 终于,一个鬍子花白的男子嘴角抽搐了好几下,嗫嚅道:“太……太子妃……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波新文《假孕成婚》,已经放出来三章内容,各位可以先去看看鸭!请小可爱们预收预收!!! 林殊颜为闺蜜两肋插刀,婚礼现场挺肚而出,假装带球抢新郎。没想关键时刻,伴郎也为新郎两肋插刀,当场声称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的。 林殊颜:??? 第二天,各大媒体头版头条:本市着名富二代钻石王老五居然有妻有娃! 任父任母(激动):快快快,把我儿媳孙子带回家来! 任星玮:??? 江湖规矩1v1,he 第2章 初遇 涂山林林每上前一步,周围众人便警惕地后撤一步。 一步前,一步后。 一步前,一步后。 一步前,一步后。 涂山林林的嘴角扬了起来,突然有种君临天下的快感,似以千年狐妖之态,睥睨众生,无所畏惧,而这在场所有人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她能媚态万千,引得枭雄竞逐,她能唿风唤雨,撩动天下纷争。 不过她对她的老祖先妲己等等与人君共伺江山的事儿并不感兴趣。 更何况,她此时不过只是一只修行几乎全无的重生狐狸而已,还谈什么惑乱天下。 涂山林林正想借着众人没反应过来之时逃跑,突然,后脑勺上被人一棍子敲下,闷疼发紧,瞬间一片空白。 “我堂堂……堂堂……狐……谁敢……”她还未来得及回头去看是谁如此狠下毒手,就飘飘乎地晕了过去。 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间年岁的男子站在涂山林林身后,手里还握着一根拳头粗细的棍子。 见她倒地不起昏厥了过去,男子才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汗,嘿嘿对众人笑道:“好了好了,这下没事了,礼程就免了,直接将她送进东宫去吧!” “四殿下,如此……恐怕不好吧,”方才那鬍子花白的男子战战兢兢问道,“皇上皇后以及包大人那边还等着呢,这要如何交代呀?” “有何不可,反正这早晚都要你嫁我娶的,况且现在太子妃晕倒了,我们还能奈何,直接送入洞房合卺便可,”男子一噘嘴,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瞥了躺在地上那衣冠不整的女子一眼,“包林林她盼着嫁我大哥盼了那么久,也别让我大哥等急了,直接嘿嘿嘿……对吧?” 男子欢喜搓手,一脸坏笑。 老年男子也一抹汗,自语道:“可从来都不是太子急啊……” 太子应当是一向躲她都躲不及才对啊! 而昏厥过去的涂山林林还未被送到东宫,她衣不蔽体从喜轿中出来的消息便入了太子肖珝的耳中。 肖珝一把将裹着身上的吉服脱下,对跑来通传消息的小太监道:“童山,快快快!我俩换一下衣服,你在东宫恭迎包林林大驾光临,我出去避避风头!” “太子殿下……” “你知道本来我娶她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那疯女人这下子是彻底疯了,你难道忍心看到未来的皇帝被人欺辱吗?搞不好今晚我连小命都不保了!”肖珝边说,边替童山脱着衣服。 童山虽则不愿,但太子在上,他只能含泪默默承受着未来皇上为他宽衣解带的荣幸,屈辱地抿紧了嘴。 毕竟他在肖珝身边多年,自然也知道包丞相家千金包林林是个什么样的风云人物。 肖珝年及弱冠,但身旁却尚未有一二侧妃,全是拜包林林所赐。 若说什么最毒妇人心,那包林林绝对是其中翘楚,别人若说是有十分狠辣,那她可得十二分。 而如今天下之内,朝堂之中,包氏一族权势熏天。包林林仗着她爹乃是左丞相包正平,她娘又是太后亲姐姐家的小女,她便从小在京城中就格外飞扬跋扈,是出了名的蛮横不讲理。 然而也不知什么时候,她就看上了肖珝,从此展开了肖珝受制于人的半生凄凉。 而偏偏肖珝长得还俊俏,又是皇家长子,难免会引得旁的姑娘倾慕。只是任何朝臣家的女子或对太子妃之位现出了半分觊觎之心,很快就会落得个家破人亡革职查办的下场。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是谁的注意。 太后和皇后都宠着包林林,对这些事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事情本不大,懒政的皇帝也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是因忌惮着包氏权势,就任由包林林任性妄为去了。 第4页 肖珝身为太子,名声好听,但并无任何实权在手,万万不敢对包林林如何。 更何况他身边的一群人都在欢欢喜喜地等着包林林年及及笄,然后凑成这一场门当户对、男才女貌的亲事,他更觉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不,是任包林林宰割的鱼肉。 肯定还是吃人不吐骨头那样地宰割。 肖珝每当想起,就不寒而慄,浑身长了刺毛似的难受。 肖珝换上了一身太监的服饰,悄悄摸摸地从东宫侧门熘了出去,恰巧就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抬着太子妃往东宫方向行去。 夕阳拖长了人群的影子,靠在轿辇上的包林林看起来睡得还蛮香。 他拍拍胸口,心想包林林大约是在养精蓄锐准备与他大战一场,自语道:“好险好险,幸好我跑得快……” 肖珝话才说着,一个毛茸茸的肉球在他脚边拱了拱。 他低下头,见一只通身黑色、相间了几缕白毛的小兽伸长了舌头,哈喇子几乎都要淌到地砖上了,正眼巴巴满怀期待地沿扬着小脑袋瓜儿看着他。 “狗?”他诧异。 皇城之内,明令禁止饲养狗,自然也从未有任何犬类出现过,也不知这小小一只,是如何得以入到皇城的。 他左右看了看,也没见什么墙上有被开凿了什么狗洞之类的,这小东西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让他还颇有些欣喜。 他蹲下身,小心地在它头上摸了摸,小东西还真似有灵性一般,欢快地摇着尾巴,直往他怀里窜。 “哎,小傢伙,”他抱起它,想起自己如今任人宰割的境地,怜惜地抚摸身上细软的毛,“你是不是不小心迷路了呀?还是家人都失散了?如此孤苦伶仃的,真可怜呀,今后咱俩就做个伴儿吧,相互取个暖……” 小兽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今后我便唤你白衣如何?”他笑。 被唤作“白衣”的小兽低低嗷呜了一声,也不知对这个听起来蛮有文化的名字是否满意。 而这厢寝殿内,房门紧闭,房内燃点了龙凤双烛,烛火葳蕤,画屏剪光。 床榻上齐齐整整地躺在身着大红喜服的两人,女子被洗净了脸,重梳了髮髻,换了衣衫,睡得正沉。 而一旁的男子却浑身战慄,扯过女子的红盖头来掩住自己的脸,不敢轻举妄动,嘴里念了半天的“阿弥陀佛”,不时小心地侧过头去看向那房门处,只盼着那位未来的皇上能赶快回来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殿下啊殿下,童山好歹与您是一同长大的,”男子咬住了盖头一角,“您可别忘了我还在这里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童山终于认命地知道,那位逃之夭夭的太子殿下大约都忘记了今日乃是他迎娶正妃的大喜之日。 童山再自言自语抽抽涕涕地念叨了半天,终于再也憋不住满心满脑的惶恐不安,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来,侧眼看了一下一旁的太子妃,见她仍对周围一切毫无察觉,才微微落下半颗心。 若非是他起初就知晓她是被那比太子更不靠谱的四皇子肖瑧闷头打了一棍子,否则以旁人来看,定是以为她真是睡得香沉。 但一个正常的包林林就已经很可怕了,一个疯了的包林林还不知道醒来会是什么样呢。 童山微微落下的半颗心又悬了起来,继续“阿弥陀佛”地念了起来。 片刻后,他才下定决心,轻轻爬下床,小心地绕过女子,穿上鞋。 未免被人发觉,他吹熄了蜡烛,周围立马陷入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透入的月光愈加明亮起来,在地面落下一层薄霜般的白光。 他再慢慢地抚上门框,小心翼翼地揭开了小小的一个缝隙,木门微微地“吱”了一声,吓得他浑身起毛,微顿了脚步。 正当他长吁一口气,抬起脚正欲跨过那门槛时,突然一个毛茸茸的身影勐地窜了进来。 童山脚下一个不稳,仓惶地踉跄后退了好几步,终于“咚”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后脑勺险些磕在了床榻上。 他顿时浑身汗毛倒竖,转头见那太子妃似乎轻轻哼了一下,揉了揉鼻子。 童山脑子一懵,左右未见任何可避身之处,一跃起身,一个勐子扎上床榻,顺手卷了被褥,将自己裹入其中,连大气都不敢出,准备在太子妃发现他之前先装死,再在她要杀他之前搬出肖珝当救兵。 ——但肖珝最好赶快回来才行啊,否则以包林林的残暴作风,恐怕他如今这残缺之身就将更残缺,即将身首异处了! 涂山林林昏厥了大半日,终于被一声遁地声吵醒,然后感到脸上有些湿漉漉的痒,闭眼轻笑,从喉咙里煳哝了一句:“谁呀?” 她缓缓睁开双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她揉揉还生生作疼的后脑勺,坐起身来,唯见月光浅淡的银辉下,一个小兽从她身上跳到地面,双眼亮晶晶地正望着她。 “狼?”涂山林林吓得脑子一懵,差点又晕过去了。 这小兽掐准时机似的连忙叫了一声:“汪!” “原来是狗啊……”她扶着胸口,吐出一口气。 第5页 小兽摇着尾巴,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她,似乎挺高兴的。 而涂山林林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她无暇顾及旁的,用力地回忆了一下此前种种,惊恐地勐一转头看了一眼床榻另一旁被褥间,似乎正裹着一个哆哆嗦嗦的人。 四下看了看这偌大房间之内,月色耀起一片大红喜色,龙凤双烛的灯芯儿好似还未熄多大一会儿,一缕未散的青烟仿在继续缭绕樑上。 过去在山里听闻人间嫁娶,要坐花轿,要盖红绸,要点双烛,要喝合卺,要洞房夜,如此种种,谓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看这样子,赶巧她是重生碰上了,还荣幸地成了新妇出嫁。 ——这还得了!? 她可是立志要成仙飞天的狐妖啊,怎可委身于人! 就算是重生之身也万万不可! 否则这一世狐妖之名岂不是要变成天下间第一大笑话! 而她会永远被刻在狐族耻辱柱上! 但涂山林林好歹也是个五十岁的成熟老狐狸,多少见过一点点世面,长吸一口气后,冷静地寻思了一下,觉得事出从权,她如今法力也没剩多少,还是得先搞清楚现时情状,再找法子回那修行的山里去才行。 那坐在地上的小兽突然一蹬双腿,纵身跳入她怀里,欢喜地往她胸前使劲蹭,把她胸前衣襟都拱得凌乱了不少。 “那么好色?”她喃喃一句。 她也懒得跟一只小兽计较什么,一手托住它的身子,一手打开了本就虚掩着的房门,探出头,左右顾视一番,觉察无人发觉,才踮起脚尖,背靠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挪朝着月光明亮之处。 才出了房间往外走了不远,涂山林林惊讶地发觉自己在一片鳞次栉比的楼房之间,虽是夜半,但也可藉以天光,识清这金碧辉煌大气磅礴。 就算是没文化的狐狸,她也明白天下间唯有皇家如此。 她往前走去,见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正站在池中拱桥上,背对着她,四下探去,似乎正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月华流光,他一身月牙色白的长衫在风下轻扬,与月色融为一道,大有些脱尘出世的绝色之美。 “啊……”涂山林林口干舌燥,呆滞了好一会儿。 怀中抱住的那小兽却躁动不安起来,嗷呜嗷呜了好一阵子,又“汪汪汪”地叫了起来。 桥上的白衣男子听闻声响,颇有些欣喜地转过头来,目光悠悠扬扬地落在了这小兽身上。 他的目光柔和至极,让涂山林林都忍不住有些切切触感的暖意裹身。 只是当男子的目光向上停留在她脸上时,一瞬间宛如寒霜冰至,把涂山林林冻得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涂山林林识得那眼神,与曾经山里那群狼看着她的眼神相同。 只是他的目光中还隐着一分浅淡的惧意。 但若假以时日,当他权倾天下、不再畏惧之时,那分惧意就会成刀成刃,斩尽逆道者。 此时男子勉力隐下了暗中情绪,只淡淡地开口对她说了一句:“包林林,你怎会在这里?” 涂山林林指着自己,傻愣愣地应着:“她……我……我不是叫太子妃吗?” 没毛病啊,大家都叫她这原主太子妃啊!? 第3章 结界 肖珝恍然一笑,眼中清明了几分,隐去了寒意,缓步踱下拱桥,走到涂山林林跟前:“没错,是太子妃,你如愿以偿了。” “哦……那包林林是谁?”涂山林林傻着脸,继续问道,忘记了这时候应该逃跑才对。 大概……大概是被美色勾住了魂魄。 “包林林……不是你吗?”肖珝失笑,顿时也多了讶异,“太子妃包林林?” 涂山林林恍然大悟。 包林林才是这原主的本名。 大约重生在包林林身上,不单是因为大家都死得屈辱,还因为名字中都有“林林”二字。 上天真是会择选。涂山林林忍不住想竖起个大拇指。 肖珝看着涂山林林疑惑顿开的神情,只觉眼前这个与包林林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就像是被换了魂儿一样,柔润面容,纯瞳双眸,像个初涉世事的少女,未经世间烟火,更不得见朝堂上风云诡谲。 细细思来,白日里传言包林林疯了的事儿确有可能。 疯了也好,失忆更好。 但他并不敢大意,还是留了心眼儿。 “哦,我叫包林林?” 涂山林林还在试图消化自己重生后的身份,怀中小兽又叫唤一声,从她怀里挣脱了出来,一跃跳到了男子怀里。 她这才低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东西,不由心生了疑惑—— 这小东西,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只不过以前她游歷人间时,也没少摸过狗,莫非还撞上了老相识? 容不得涂山林林多想,肖珝又开口问了一句:“包林林,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涂山林林瞪了肖珝一眼,心道:“鬼知道你是谁啊!” 但她明面上却还是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一番,除了相貌十分合她的胃口之外,他的举止形容得体,想来应当是出身高门,而听他的谈吐语气,也知学识不凡,当是饱读诗书之人。 第6页 她对世人了解不多,但也耳闻过人们称有学识之人为“士”,于是毕恭毕敬地对肖珝说道:“敢问您是……什么什么学士吗?” 肖珝眼角抽动了一下。 “错了?”涂山林林嘀咕了一声,生怕被人识出魂魄调了包。 世人对妖物并没那么宽容,若是只到她皮肉下包着一只狐妖,搞不好会把她拖出去扒皮抽筋。 她可不想再死得那么多水准了。 于是她只得又绞尽脑汁,心想自己如今应是在皇城中,于是把她所能叫出名儿的尊贵称谓都在口中咀嚼了一遍,再脱口而出:“莫非……难道……也许……您是皇帝?” 肖珝惊得伸手一把捂住她的嘴。 她吓了一跳,后牙槽一痒,张口便狠狠叼住了他的手。 肖珝疼得跳了起来,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怀中小兽掉下地。 涂山林林开始死命挣扎。 肖珝忙着急对小兽道:“白衣,快咬她!快咬她啊!” 白衣龇牙咧嘴地嗷呜嗷呜着,朝着肖珝的腿肚子就是狠狠的一口。 “咬错了咬错了!混帐!白衣你个蠢狗!”肖珝疼得跳了半尺高,但他手脚都被咬住,顾盼不及,只能先行松开掐住涂山林林脖子的手,再将白衣一脚踹下,大口吁着气,俯身揉了揉被白衣咬得生疼的腿肚子,死瞪住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终于喘上了气,恨恨松口,后退两步,袖口擦了擦嘴角挂着的血,满眼杀气地盯着肖珝的脸:“我管你是什么东西呢!我已经给足你面子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无意间,她眼角微微牵出尖细变形,怒气令千千髮丝微微飞扬。 肖珝眯了眯眼,看着眼前女子的面容,心下有了几分思量。 包林林与他算是十分相熟,但这与包林林有着相同相貌的女子却不识得他,看起来却并非是疯,那其中必是有诈。 兵不厌诈,诈来则诈往。 但他如今羽翼未满,还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先稳住敌方。 正当此时,突听到齐齐脚步声传来,东宫内侍卫们已闻声而到。 侍卫首领见了肖珝,急单膝跪于地,刚想唤尊号出口,肖珝忙半顿身而下,扶住那人:“顾大哥,太子殿下还在房间休息,方才是这小犬乱叫,我生怕惊扰了殿下,忙出来阻止。现在已无事了,你们且先下去吧。” 被称为“顾大哥”的东宫侍卫首领顾翰林心领神会,但也有所担忧,踟蹰不敢妄自离开:“这……” 一旁的涂山林林悄悄挪着脚步,准备脚底抹油。 肖珝又忙朝顾翰林使了眼色:“今日乃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大喜之日,顾大哥万万得护住东宫安全,尤其是殿下寝宫的安全,莫让任何人出入。” “是,那您多加小心。”顾翰林明了肖珝的意思,点头带人离开。 “太子……太子妃……大喜之日……”涂山林林脚下顿住一霎。 就算她是只没啥文化的乡下狐狸,再不通人世,如今也算是咕哝清楚了整个事情。 原是她借尸还魂而重生的这具原主身子,还是今日嫁给皇帝长子的富贵之身。 “太子”和“太子妃”,在这皇城中岂不就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可那太子如今还在房中躺着,也不知他醒来时要是发觉新娶的夫人不见了,会否命人满东宫地寻找,到时候恐怕更是万般不妙,难以逃走了。 涂山林林本对眼前这白衣如仙的貌美男子有些许兴致,此时也忙不迭地朝他客套地拱拱手要辞去。 不想那人一把拉住她,眼角有笑,深不见底:“殿下仍在房内,太子妃您这是要往何处去呢?” “我……我随便走走……走走……”涂山林林嘿嘿笑,试图甩开肖珝的手,“哦,我去看看太子殿下他……醒了没……” 肖珝手上却越发拉得紧了,眼中笑意更深:“错了,该走那边。” 涂山林林意识到肖珝并非那么好对付,也似乎并不想放她走,终于凝神,挺直了腰背,摆出一副心虚的尊驾:“你……你竟敢拦着本太子妃!你究竟……究竟是何人?” “太子妃您真是贵人多忘事……”肖珝信口开河,“我是白朝轶啊,大学士白朝轶!” “大……大学士啊?”涂山林林惊诧了一下。 以涂山林林浅薄的认识,也知晓天下书卷之多,浩如烟海,而皇城之内,则以大学士学识最为渊博,最为称道。而一人若要成为皇城中最具学识的“士”,恐怕得阅尽千书,年岁不得见幼,多是半百老头儿。 但眼前该男子不过是双十之年,如此年轻便能成为大学士,必是天赋犹然。 她修行多年,一直懊恼于自己脑子不好使不够聪明,因而对脑子好使又足够聪明的人不由得心生敬仰,于是别扭地学着人双手抱拳,又对肖珝躬下腰:“大……大学士大人……久仰久仰!” “既是久仰,那便走吧,我送您回房!”肖珝拉着涂山林林手腕,“大喜之日,您可别让殿下等急了!” 第7页 涂山林林心头将肖珝从发梢到脚指头都骂了一遍,踉踉跄跄地被他拖朝前,直至那房门口,她才凄凄哀哀地转头看着他:“那……我真要进去吗?” 肖珝挑眉:“不进去吗?” “要不,要不我陪您聊聊天,看这夜月明星稀,可不正是赏花赏月的好时辰吗?”涂山林林尴尬地扯着脸笑,笑得整个狐狸脸都酸了。 还是独自在山里当狐狸比较好,至少不必如此应付着旁人,尤其是这种笑里藏针的人。 “正是同房花烛夜,您当是与太子殿下共赏!”肖珝说着,毫不客气地一用力,将涂山林林推入房内。 还不待她回过神来,肖珝已急将房门闭上。 他朝旁招了招手,唤来一直悄悄候在旁的顾翰林,顾翰林又招来几个侍卫守在门外。 肖珝沉眼道:“盯好了。” 顾翰林拱手,又低声问:“太子妃可是有什么问题,白日里听说她疯了?” “我试探了一下,她神识很清楚,但似乎是失忆了,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也不认得我了,我诓她我是白朝轶,她也信了,”肖珝道,“也不知她是真的失忆了还是包氏的什么阴谋,总之是大意不得,你帮我守好她了!” 涂山林林被肖珝一掌推入房内,又见两人在门外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怒气上头。 要知她当狐妖多年,除了那群狼,还没有谁敢对她如此不客气过。 她凝下神,默念咒语,胸口起伏,勐然抬起掌心,一股气冲出掌心,直朝那两人人影攻去。 门板晃了晃,只听其中一人仰头看了看,说:“好像起了点风?” 涂山林林:“……” 她又再屏住喘息,咬紧了唇,掌心烈风扇动,轰得房门噌噌作响。 只见那个自称大学士的人也随之点点头:“好像是起了点风,那我先找个地儿睡个觉吧,今日可把我给累惨了!” 涂山林林:“……” 堂堂狐妖神技,如今居然被人称作“起了点风”!? 涂山林林气结,跺脚暴跳起来,望见那床榻上的被褥隆起,想必那太子仍在熟睡中,于是坏心上头,准备找人出出气,转身以掌心相对,一股气打在那被褥上,那处却是毫无反应。 “我堂堂狐妖涂山林林……如今……如今就是个废狐狸啊!”涂山林林咆哮,无从发泄,龇着牙朝那床榻上扑去。 没有神技,她还有牙齿能咬人! 结果她整个身子软塌榻地陷入了被褥中,那人早已不见了。 她顿时一股子难过上头,只得又起身扑向房门处,一拳一拳地锤那木门,对着门外守卫大喊道:“快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啊,我可是堂堂狐……堂堂太子妃啊!” 任凭涂山林林如何叫唤,那门外的人就跟聋了似的丝毫不为所动。 她嚷了半天也觉是对牛弹琴,没了力气,只能气鼓鼓地往那床榻边一坐,却立马感到背嵴升凉,反手摸了摸后背,更是汗如雨下。 也不知何时,她的背嵴上被画上了一道咒,渗过几层衣衫,紧紧地附着在皮肉之上。 依她五十年来勤学之功,可知这咒伤不得身,更不会要了她的命,只是她将被困在一道结界之内,无法离开此范围。 哪个不开眼的傢伙居然出了这一损招啊! 涂山林林悄悄爬到窗口,指尖沾了唾沫,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隐隐见整个东宫被一道浅浅幽蓝的光缓缓地笼罩住。 看来的确是有人故意如此,目的就是要让她无法从此脱身。 “难道……被人发现了我的真身?还有道人来除妖的吗?”涂山林林汗下。 如今她没有修行,更有些止不住的恐惧。 但她再仔细一想也觉不妥,她是死了之后再重生于这太子妃身上,并非是以生魂来附着人身,任凭如何道法高深之人,也不可能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察觉出狐狸味儿来。 她嗅嗅腋下,很肯定包林林没有狐臭。 而一道风花雪月的念头点醒了她,她从前听过话本子,知道世间有人爱而不得,便将所爱睏于其中。 足够变态的做法! 那么,敢在东宫明目张胆布结界的人,唯有那个太子了。 她一合掌,镇定自语:“看来,八成是这太子太喜欢这个太子妃了,所以才用结界把她困在东宫内,防止她跑了。” 就像她身为狐狸时,会将喜欢的野鸡野兔都往窝里揣。 喜欢的东西,当然都要好好地藏起来。 只是如今她要从此处离开,大约不是那么容易了。 而既然那太子那么喜欢这个太子妃,接下来要做的,就让他不那么喜欢了就行。 涂山林林暗自阴测测地笑了起来。 第4章 放火 涂山林林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睡了个不□□稳的觉。 梦里,五十年前开悟于她的那个白髮道人站在她跟前,掌心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她抖抖浑身漂亮的棕红色长毛,像有一道白光透入她脑中,直直地洞穿了她心底,神识一下子就清明了起来。 第8页 道人面容不清,嘴角浅笑,转身就离去了。 涂山林林四只爪子并用,在道人身后穷追不捨,但已经无法追上,只能泣涕涟涟地望着道人身影隐没在晨光之中。 涂山林林大哭,顺势一把鼻涕蹭在了被褥上。 她迷迷煳煳地又卷了卷被褥,脚下突然一凉,顿时吓得坐了起来,揉了揉眼,才看清那只被人叫做“白衣”的小兽正蹲床脚,津津有味地舔着她的脚掌心。 “你也不嫌噁心啊!”涂山林林掰过自己的脚,凑近闻了闻,喉头一股干呕,嫌弃地死命在被褥上蹭干净白衣的唾液。 白衣像是听得懂她说的话,低声嗷呜了一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门外依旧有人看守。而借着窗外透进屋内的晨光,白衣通身黑毛竖立起来,有些发亮。 “你是怎么进来的啊?”涂山林林摸着下巴看了它半晌,忍不住自言了一句。 它想进来,门外侍卫大概不会拦,但她想出去,那几个人大概会跟她拼命。 涂山林林继续自语:“不过你这狗,看起来品种不错啊……” 白衣嗷呜声高亢了一些。 “那你会打洞吗?”涂山林林问。 白衣:“嗷呜?” 涂山林林小心扫视了门外侍卫,凑近白衣,压低声音:“要不我教教你?” 白衣:“……” 涂山林林说干就干,挽起袖口,朝着两手啐了唾液,寻思了一个不会被门外侍卫注意的房间角落,小心地将地砖给搬了起来,露出夯得极实的土基,开始徒手去刨那坚土,一边兴奋地对白衣说道:“你看你看,这很简单的,你的狗爪子应该比我如今这人爪子管用,快来试试!” 白衣后退半步。 “很好玩的!”涂山林林循循善诱。 白衣不屑地瘪瘪狗嘴。 “你这狗还真是不识好歹!” 涂山林林伸手去抓白衣,刚将白衣勒在怀里,硬擒着它爪子去刨土,白衣一副大义凌然宁死不屈的表情,倔得咬紧牙关。 这时,门外有宫女轻敲了门:“太子妃,奴婢来给您送早膳了!” 一阵香味从门缝中飘来,涂山林林手一松,口中的唾液和怀中的白衣同时落地。 白衣受惊,不要命地窜出了门。 涂山林林忙不迭地跑去开门,在侍卫警惕的目光和宫女惊异的目光中夺过食盒。 一掀盖子,她登时眼睛都直了:“啊……有鸡!” 宫女见涂山林林不动木箸,直接双手并用就开始抓菜抓肉死命往嘴里塞,煳了满脸都是油腻,惊恐地与侍卫交换了一下眼神,才又注意到这位新任太子妃的手上还沾着泥土和血迹。 照顾太子妃的使命所在,宫女只得唤来另一宫女,让其通知太医前来瞧瞧,自己又急急忙忙地跑去找童山。 童山正候在肖珝的书房外,听宫女大致讲了讲,惊讶道:“太子妃受伤了?” “是啊,奴婢亲眼所见她手上全是血,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宫女语气焦急。 “哦,那就没事了,让太医看看就行,别打搅了太子殿下,”童山松了口气,“姝岚你也别急,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可是……”姝岚仍不放心,“殿下不去看看吗?” 姝岚在丞相府上照顾包林林的时间虽不长,但对包林林的行为作风早已有切身体会,也因犯过小错而有过切肤之痛,迄今手臂小腿上还留着被打过的伤痕。 起初她被包正平指派来照顾,她本来是万般不情愿,但指令在上,她也不得不从。 昨日听闻包林林疯了,她还心存侥倖以为只是大喜过甚,今日一见,她觉得太子妃大概疯得有些彻底,要是再在这东宫之中出个三长两短,她自己的小命大概就要贡献出来了。 “没事没事,”童山摆摆手,“殿下公务繁忙,此等小事就别来找殿下了。” 姝岚嗫喏了半天,才怯怯地辞了童山,胆战心惊地往回走,遇上了匆匆赶来的太医,便引着太医去涂山林林所在的房间,一进门就见一地乱七八糟的鸡骨头,涂山林林正满足地坐在地上,靠在桌角,正舔着指头,上挑的眼角微微眯起,活像只偷嘴的狐狸。 听见有人进来,涂山林林抬起头,幸福地打了声巨大的饱嗝。 太医脸色青了一块儿,姝岚尴尬地急忙上前用力扶起涂山林林,对太医道:“大人,您看太子妃的手指……” 涂山林林饭饱神虚,脑子转得很慢,极为配合地伸出手。 太医捋须,皱起眉头,认真从油腻泥污中分辨伤口。 太医长长的鬍鬚随着他的喘息撩了一下涂山林林的手背,她被挠得有些痒痒,坏心一动,指尖掐了个咒。 “唿啦”一声,一小团火从她指尖腾起。 太医鬍鬚立马点燃,一股子焦味立马散开。半截身子都已经要入土的老人家跟年轻了五十岁似地立马窜起两尺高,大叫着捧着鬍子狂吹火苗,不想火星子被吹得更旺盛,老人家更是上蹿下跳,惊得门外侍卫也沖了进来,连忙架住太医帮他灭火。 涂山林林拍桌大笑,一个人咕噜滚到桌子下去。 第9页 她又用力地爬起来,指着白须变成一团焦黑的太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姝岚心头一惊。 完了完了,太子妃是真疯了,疯得彻彻底底,童叟无欺。 肖珝正在书房处理公务,听到外面一阵喧嚣传来,白衣吭哧吭哧地跑了进来,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往他怀里撒娇。 童山随后也赶了进来:“殿下不好了,宫人来报,太子妃她放火烧屋了!” 肖珝本觉得把包林林关起来就不会出啥大事,至少没有外人的时候就不用见她,没想到这位太子妃居然有引火烧屋的本事,逼得他只能硬着头皮出面。 肖珝才到了寝殿门口,就闻到一股毛髮烧焦的味道,进门见德高望重的太医宋鸿福一脸燻黑,双眼通红地坐在一旁,姝岚好声好气地给他端茶递水,宋鸿福还是满脸写着不高兴,余光瞥着还坐在地上憋笑耸肩的太子妃。 宋鸿福看到肖珝进来,两行老泪立马纵横:“殿下啊,老夫也照顾殿下二十年了,在这皇城中一辈子,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她……她居然……您可要为老夫做主啊!” 肖珝把童山往前一推:“宋大人要您替他做主!” 童山又被推到风口浪尖,只能应着头皮装出威仪:“哦。” 而肖珝一道冷光也落在了涂山林林身上,涂山林林哆嗦一下,终于敛住了笑。 “烧屋子?”肖珝问。 涂山林林摇摇头。 肖珝转头看童山,童山不好意思低头:“不小心夸大了点。” “那就是烧人咯?”肖珝看了看宋鸿福烧焦的鬍子,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包林林,东宫不是你丞相府,这可是在皇城,容不得你乱来!” “那我可以在哪里乱来呢?”涂山林林一激动,“其实我也不想在这里啊,你放我去一个可以放火的地方,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肖珝:“……” 见肖珝半天不吭气,涂山林林急了,爬起身来叫道:“我说真的,我根本不想在这里啊,我……我来这里只是一场误会,太子要娶的人不是我啊,我是……我不是……我不是什么太子妃包林林啊!白大人,您跟太子说说吧!” 在场众人皆惊,还没咕哝清楚什么情况。 肖珝轻咳一声:“我白朝轶只是一介朝臣而已,太子殿下……” 童山怯懦懦地不敢应答。 姝岚也急忙去劝:“太子妃,您可别说胡话,什么不是不是的,这天下唯有您一个太子妃,如假包换千真万确啊!” 涂山林林哭笑不得:“我真的是假的啊!” “什么的真的假的,”姝岚说道,“一定是昨日大婚太累了,您多休息休息就好,奴婢再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给您瞧瞧!” 说着,她又转头向肖珝:“殿……啊白大人,您也劝劝太子妃吧,待会儿皇上皇后会来,明儿丞相和夫人也会进宫……” 肖珝镇定了几分,勾起唇角,靠近涂山林林:“你说,你要去一个可以放火的地方?” 涂山林林狂点头:“只要别把我关在这个破屋子里,去哪里都行!” “哪里都行?” “嗯嗯嗯!” “小厨房怎么样?” “小厨房?干嘛用的?” 肖珝扶额,看来这太子妃不单是失忆了,更是傻了。 “小厨房是做吃的东西的,”肖珝憋住不耐烦,“有很多吃的。” “有鸡吗?”涂山林林两眼发光。 “有……很……很多……” 涂山林林兴奋起来,站起身,一把抓住肖珝的手,趁机把手上的油腻擦到他手上。 肖珝喉里一阵噁心,挣脱不得,干笑着应付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就被她拉到房间一角,见她瞥了童山一眼,压低声音道:“白大人啊,我不瞒您说,这太子脑子有病……” 肖珝胸口抽搐了一下。 “您可能不知道吧,这破太子搞的些鬼,就为了不让我离开东宫,否则我就算打洞翻墙也要走啊……” 说罢,涂山林林目光闪闪,都要诚恳成精了:“您是大学士,是这皇城中顶聪明的人,要不您帮帮我拿个东西?我一定会回报您的!” 第5章 吃鸡 肖珝手里拿着一道空符,借着窗外天光细看,抿紧了双唇。 前些年他还没有被立为太子时,热衷于游览名川大山,偶尔行至一灵秀之地时,结识了一位道人,引为挚交。 他与道人说起了被包林林纠缠的事,道人便给了他这道符咒,让他附在包林林身上,将她困在丞相府中没法出门。 但他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而昨夜他推包林林回房的时候,趁机把符文附到了她身上。 符文一出,整个东宫就已笼罩于结界中,常人可以自由进出,唯有被咒之人不得靠近。 说起来,他也是逼不得已。 当今皇帝软弱无能,包正平及他手下势力藉此越发是嚣张起来,不仅逼迫皇帝连续提拔了好几个亲信,更是有将各种大权收为己用的趋势,甚至连兵权都有被他牢控于手中的趋势。 第10页 要仔细论起来,皇帝更像是有名无实的傀儡,如今他这个太子被迫娶了包林林,更像是个入赘包家的姑爷。 包林林身份特殊,既可能是包正平安插在皇城的棋子,也有可能是他肖珝反转局势的关键。 肖珝陷入了沉思中,脑补了一场包林林道法高深、隐藏实力、设计入皇城、利用法术操控人心、最后助包氏夺权天下的大戏。 不得不防。 因而包林林在大婚这日脑子出了问题,举止行为有异,他却也生怕是包氏设下的阴谋,又担心包林林随意进出东宫给包正平通风报信瞎打小报告,引起什么不必要麻烦,才对她用了咒。 但他没料到,包林林竟知道这东宫“搞了些鬼”。 可曾经的包林林不过是个跋扈的高门小姐,根本没机会接触那些神鬼道法之类的东西,难不成暗中还习得了点道行? 只不过,除非是拿到了空符化咒,否则这结界无法打开,包林林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当包林林求他“帮忙拿个东西”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言:“此事既然是太子殿下所为,我等人臣也不得干涉。” “那我去找太子殿下!” 他立马转动了心思:“不可,太子殿下在上,我怎可做这种事……况且,况且殿下既然会如此安排,恐怕是担心你逃跑,他非是普通人,你近不了他身的!” 眼前这个人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小脸儿憋得通红,与他过去认识的包林林果真是大相迳庭。想来若是包林林的话,首先便不会不认识他,再则才不会信他什么太子出宫的鬼话,另外恐怕立马就找会寻机找包正平搬救兵了。 而这个泪眼婆娑的女子,看起来与所有人都完全不相识,大约更不可能知晓包正平此人。 想了半晌后,他急忙提笔沾墨,将写好的信交给童山,让他务必亲自将信件送到那个道人手中。 童山早已不想再在包林林跟前装太子了,忙不迭地接下信件,立马便出了门。 童山前脚刚走,肖珝的眼皮就开始不争气地颤抖了起来。 不用掐指,他也知道大事不好了。 果然,一个宫人连通传都忘了,就已经跌跌撞撞慌里慌张地跑进了书房,一头磕在地上:“殿下大事不好了!太子妃她……” 太子妃一手掐住一只母鸡的脖子,母鸡狂翻白眼,叫声凄凉,估计再过一刻就会气绝而亡。她另一只手抱住了一只公鸡,公鸡拼命用喙啄她的手背,她却好像毫无痛感。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嘴上还叼着半只鸡腿,根本没空去理睬鸡们的绝望反抗。 涂山林林满足地犹如得了全天下,幸福得挤出满脸油腻。 见到肖珝一脸黑线走进来,涂山林林大喜,一笑,鸡腿掉下地:“白大人,这地儿太好了,有那么多鸡可以吃!” 说着,她还颇有些遗憾地放开了两只鸡,将鸡腿捡起来,咬了一口,又笑:“就是那厨子老跟在我后面,跟防贼一样,真讨厌!” 肖珝:“……” 被涂山林林告了黑状的厨子阮至战战兢兢地走到肖珝身边,小声道:“殿下啊,可不是小人要为难太子妃啊,要不……要不您还是让她回去吧?我这日为她做鸡做得我都怀疑人生了……” “……” 阮至继续哀嚎:“她昨日来了这儿后,笼里母鸡都不下蛋了,而且再这样下去的话,鸡都快被她吃光了……” “她吃了几只鸡?” “她刚放生的就是最后两只了,细算下来,也吃了有十余数啊……”阮至嚎哭,“就算是放一只狐狸进来,也没她那么能吃鸡啊!” 肖珝虽然不爱吃鸡,但也不能容许手下的鸡遭受如此侮辱。 打狗要看主人,吃鸡也要看主人! 肖珝气势汹汹地将涂山林林拖出小厨房。 涂山林林一抹嘴角的油,一边挣扎叫道:“白大人啊,我不过就是多吃了几只鸡,用不着这样吧!再说那太子该不会那么小气啊!” 偏偏这太子就是那么小气。 小气得不容许谁再动他的鸡。 肖珝松开涂山林林,黑着脸警告道:“包林林我告诉你啊,这东宫不比别的地方,你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行,就算太子殿下不介意你给不给他丢脸,但你也别给你自己丢脸吧!” 涂山林林虽然皮糙肉厚,但也明白眼前这人话已经说得很重了,脸上不小心绯红了一丝,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肖珝看着眼前女子怯懦无助地拽着裙角,与以前那个骄横的人判若两人,心头莫名地生出几分怜悯。 他刚想说一句软话,就听她继续说道:“不给太子丢脸也行,那请白大人您还是答应帮帮我拿到那东西吧。” “你还不死心?” “那东西肯定在太子身上,不在太子身上也肯定是被他藏了起来,既然您说我近不了他的身,那就求您做做好事,可怜可怜我这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吧……” 还年过半百呢,咋不说自己千秋万岁呢! 肖珝不屑嗤鼻:“想都别想!” 第11页 “大人啊……”涂山林林差点跪下了,“我跟太子不熟,我在这里只认识你啊……” 这日虽然忙着吃鸡,但她也没忘记去跟结界硬碰硬,只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失败更令她化悲痛为食慾,让鸡们一家人都整整齐齐地祭了她的胃。 话正说着,姝岚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对肖珝道:“大……大人,皇上皇后来了,现在正等着您……哦是等着太子妃呢!” 肖珝一怔。 他在涂山林林跟前假装自己是大学士白朝轶,要是带着她去与帝后正面相见,那这假身份立马被拆穿,还不知这疯了的太子妃会有什么反应呢。 但是帝后都来了,要是不见,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涂山林林满脑子都是拿符咒的事,可怜巴巴地对着肖珝又叫了一声:“大人啊……” 肖珝脑子飞快运转,一把将浑身脏乱差的涂山林林甩给姝岚:“姝岚,你先带太子妃去梳洗一番,这个样子去见帝后,十分有失体统。” 姝岚应下。 “另外,包林林,你在皇上皇后面前表现得好的话,我可以考虑帮你拿东西,只不过得等太子殿下回宫。”肖珝道。 “他不在这里?” “是,殿下有事出宫了,你别说漏嘴!” 涂山林林看见了人生出逃的一线希望,急忙点头承诺:“放心放心,我保证绝不出半点问题!” 但她不是包林林,对包林林更是一无所知,要是帝后问起什么话来,她一开口就会露馅儿,于是她把注意打到了姝岚身上,上下打量了姝岚一番,清了清嗓子:“你对我了解吗?” 姝岚一边帮涂山林林绾髮,一边嗫嚅答道:“勉……勉强……” “你跟我说说我自己吧。”涂山林林看着铜镜中被涂得花枝招展的自己,觉得这原主果真长得还有几分天姿国色,忍不住自顾自地左瞧右搔首弄姿起来。 这捡来的皮囊也蛮不错啊。 姝岚结舌,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所知道的,全是些关于包林林如何娇纵蛮横、如何自以为是、如何丧尽天良的坏话。这些话要是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大概会落得跟小厨房那群鸡一样的下场。 “说啊,说说我包林林是什么样的!”涂山林林催促了一声,又拿着一支髮簪在髮髻上左右比划着名,慢慢露出满意的笑容,觉得自己身为一只狐狸,几乎都快要陶醉在原主的盛世美颜里。 幸好她不是公的,否则大约会是这世间第一只雌雄同体、再恋上自己的变态老狐狸。 “要我说实话吗?”姝岚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我还要听假话?”涂山林林反问,“不说真话,你信不信我放火烧你的鬍子……哦,你没有鬍子?那就烧……烧……烧头髮!” 姝岚深吸了一口气,趁着太子妃看起来还神志不清,决定把过去在丞相府受过的委屈一股脑儿吐出来,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地说道:“太子妃,你的所作所为,你……你就不是个人啊!” “哦,这你都知道?”涂山林林惊讶地瞪大眼睛,“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姝岚:“……” “等等,你会道法吗?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人?”涂山林林大喜,站起来握住姝岚双手,“哎呀,我真的不是个人啊!” 姝岚:“……” “你既然知道了,就一定要帮我度过这一劫啊!”涂山林林激动得老泪纵横,“我不是人,我是真的会放火烧头髮啊,你不都见识过了,你一定要小心我啊!” 姝岚:“……” “所以,你对我了解多少?”涂山林林问道,“不对,是对这包林林了解多少?” “一……一点点……”姝岚脑中一片混乱,她本来觉得自己对包林林还是有几分了解的,现在却感觉完全不了解了,“我……我在丞相府时,照顾过您一段日子,您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不过你记得就足够了,待会儿跟我一道去见什么皇帝皇后吧!”涂山林林不由分说,簪子往髮髻上一插,抓着姝岚就走,一边交代道,“记住了,我身子有些不适,不便开口,他们要问什么,你回答便是了,我会点头示意的。” 第6章 帝后 在山中修行的时候,涂山林林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狐仙道,也知道皇帝和皇后在这天下间有多尊贵,所以当她真正坐在两人跟前时,倒提了一口气,微微有些紧张发汗,手肘子捅了捅姝岚。 姝岚正声开口道:“皇上,娘娘,太子妃说,感谢两位前来,她与太子一切安好,还请两位放心。” 皇帝皇后莫名其妙地相视一望。 涂山林林装模作样地以手绢掩了掩口鼻,轻咳了一声。 姝岚继续木愣愣说着:“太子妃说,她昨夜偶感风寒,嗓子受损,不便说话。” “林林,是这样吗?”皇后柔声问了句。 涂山林林狂点头。 第12页 皇后起身,缓步走到她跟前,声音依旧柔和温暖:“太子他也真是的,明明是新婚,却有事离开,也不多照顾你身子。林林,你初来宫中生活,有任何不适就跟母后说,在宫里烦了闷了,尽可来母后身边说说话,就像我们以前那样,如何啊?” 皇后不徐不疾地叮嘱,涂山林林起初还觉得有几分不耐烦,抓头挠背了一番,但渐渐觉得皇后声音轻柔动人,流入耳中,像是她曾经修行的山中那泉水叮咚作响,沁人心脾,让她心底也忽而不知不觉酸涩了起来,眼眶也红了起来。 身为一只野狐狸,她自小便不知父母模样,全凭着自己顽强的生命力而在山中独个儿长大,翻过悬崖,斗过饿狼,受过重伤,饿过肚子,淋过暴雨,躲过大雪,活脱脱地将自己修炼成了一个金刚狐,除了五十年前的开悟恩师和那只小狼崽外,从未有任何人对她表达过一丝关怀。 此时有天下间最尊贵的一个女人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她虽有些不适应,但心里却渐渐暖融了起来,未料到眼泪也一下滚落下来。 她急忙别过头去,用爪子擦了擦泪水,再强颜欢笑地对姝岚点了点头。 姝岚忙开口:“娘娘,太子妃身子不适,还需多休息休息,您与皇上也累了,还请今早回去歇息吧。” 皇后颔首,凑到姝岚耳边低语几句,姝岚认真“嗯嗯嗯”地答应。 皇后又朝着皇帝看了一眼,皇帝便也上前,好生叮嘱涂山林林要照顾好自己。 涂山林林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觉得这两人简直宛若从天而降的神灵,来安抚她这颗伤痕累累死而復生的娇弱少女心,不由地拽紧了拳头,发誓下次他俩要再来东宫的话,一定要为他们准备一桌丰盛的全鸡宴。 谁能让她甘心情愿地把鸡给双手奉上,那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啊! 皇帝皇后刚出东宫,迎头就看到气喘吁吁赶来的肖珝。 肖珝一抹额上汗水:“父皇母后见谅,儿臣刚有事外出,听闻两位前来,才匆匆赶到,还请父皇母后责罚。” 皇帝知晓肖珝一向不喜欢包林林,娶妻之事根本不是他所愿,此时也不过是为了避开包林林才假装外出罢了。 而他深觉自己无能,虽贵为九五之尊,却受制于包氏权势滔天,更是有愧于这个儿子,因此对肖珝这个太过明显的伎俩也懒得追究,只淡言:“明日丞相与夫人要入宫来,切不可怠慢了。” 肖珝恭顺应下。 皇后心里还记挂着儿媳妇,悄悄拉着肖珝到一旁,按部就班地嘱咐了一番要好好照顾媳妇身子、多关心多宠爱诸多此类,肖珝听得心烦,打断道:“母后您不是……” “哎,其实过去我见林林蛮横跋扈多了,还十分担心你们婚后生活呢。但今日却觉得她乖巧可人,大约是成亲后性子也温顺了不少,颇得母后心意,”皇后笑道,“昨日我听宫人私下传言说她疯了,方才前来时还有些担忧,现在倒觉得就算是疯了,如此也正好……” 肖珝结舌,确认了皇后生性纯良,容易被表象蛊惑。 过去包林林是何等作风,天下皆知,而她在皇后面前却时时装出一副良家少女的模样,为的是讨好这个未来婆婆。 何况包林林的娘亲包夫人是太后姐姐的小女,皇后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就算是心内不喜欢包林林,也要装着样子来哄着那位深居宫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太后呢。 如今连皇后都严肃认真地夸包林林乖巧可人、性子温顺,谁知道包林林这厮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呢! 皇后又神秘兮兮地对肖珝道:“既然已经成婚了,该有的事,还是当有的。” “什么事啊?”肖珝莫名其妙。 “你也大了,有些事儿不必母后提醒……” “您不提醒我怎么知道有什么事呢?” “话也不能说透了,你自己懂的。”皇后道。 肖珝继续一头雾水:“我自己不懂。” “珝儿你聪慧好学,定然会参透一二。” “所以我到底要参透什么?” 见到皇帝已经等得有些焦躁了,皇后只得匆匆道:“母后已经问过姝岚,大致交代了,今晚就……” “今晚就……”肖珝摸着头,“怎样?” 皇后话没讲清楚,就被皇帝催促着离开,撂下一脸懵的肖珝。 肖珝只得一边揣摩着皇后话中之意,一边慢吞吞地步回了东宫。 睡觉那房间被涂山林林霸占,他只能在书房内打了个地铺,凄凄凉凉地听着涂山林林捉鸡摸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鸡鸣声在一阵撕心裂肺的鸣响中戛然而止,看来又有只鸡已经惨遭荼毒了。 而白衣果不其然地撒丫子跑进了书房,一头撞到肖珝怀里,呜咽着嚎哭。 “真可怜,又被欺负了吧?谁让你老去招惹她啊……”肖珝抱着白衣安慰,却一眼看到白衣呲开的嘴,顿住一霎。 白衣的牙齿细长,有尖刃感,不似狗牙显得短而圆顿。 肖珝一哆嗦,白衣掉下地,不明所以地可怜巴巴望着他。 “白衣,你……你是狗?还……还是……狼?” 第13页 白衣歪歪头,一副天真纯萌的样子,还努力眨了眨眼,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爱单纯。 “你到底是……” 白衣适时地“汪汪汪”叫了起来,摇起了尾巴。 肖珝这下才放下心来,俯身抱起了白衣,轻轻抚摸着它的小脑袋,一股烤鸡的香味就窜入鼻间。 看来那只鸡不仅惨遭荼毒,还被施以火刑,洒上了盐和香料,死成了很好吃的样子。 白衣嗷呜嗷呜地又想出门找涂山林林,肖珝也尴尬地听见自己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叫,心一横,抱着白衣就去了院里。 涂山林林发觉自己的狐妖神技虽然没剩多少,但放火烧鸡的本事却是不多不少刚刚好。 她随意在院子里挖了个土坑,折了树枝燃火,姝岚则从小厨房拿来了一些调料,两个人便欢欢喜喜地架好了整鸡开始炙烤。 鸡肉刚烤熟,涂山林林就看到肖珝抱着白衣扭扭捏捏地走了过来。 姝岚紧张地站起身来退到一旁,涂山林林则忙招唿道:“白大人您在啊!我说过要回报您了,先一起吃个□□,我们热络热络一下感情!” 说着,她客气地将鸡屁股撕下来,递给肖珝。 肖珝不接,黑着脸:“我要吃鸡翅。” 涂山林林为难地说:“姝岚帮我烤的鸡,鸡翅要留给她。” “那我要鸡腿。” “鸡腿是我的,”涂山林林道,“您可不知这鸡跑得贼快,我抓得忒辛苦了,鸡腿必须是我的!” 在他的地盘吃他的鸡,还跟他讨价还价,还只肯给他鸡屁股,肖珝从小到大没有受过如此大辱,刚要发作,姝岚急忙一把扯下鸡翅递给他:“大……大人,鸡翅您吃!” 肖珝满意地收下,横瞪了涂山林林一眼。 不得不说,这鸡烤得极有水平,只有对鸡了解颇深的人才能让鸡如此死得其所。 肖珝简直要怀疑她是被个专业烧鸡吃鸡的厨子给换了魂儿。 换了魂儿? 肖珝看着涂山林林一副天真无邪奋力吃鸡的模样,思绪万千。 涂山林林却不满了,哼哼唧唧地用力啃着鸡腿,嘴里含满了鸡肉,嘟囔着:“姝岚你为什么要给他吃啊!哼,那你只能吃鸡屁股了。” “鸡屁股,也行啊……”姝岚说着,转头就见白衣一口将鸡屁股吞下肚,再不顾狗命地扑向了剩下的鸡架子。 姝岚只剩下干笑,偷偷擦去快淌出嘴角的口水。 鸡翅下肚,肖珝终于满足地擦擦嘴,不想再跟涂山林林计较她在东宫内非法放火烧烤的事情,转而是想起了皇后此前所言,便直截了当地问姝岚道:“姝岚,母后……哦皇后娘娘方才说,她交代了你什么事,关于太子的?” “是,娘娘问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是否已经圆房了,我说殿下昨夜睡在了书房,应当未完事,娘娘说今夜得成。” 姝岚说得风轻云淡事不关己一脸正气,肖珝这才勐然红了脸。 他不喜欢包林林,对这茬事根本没关心过。原以为大婚日他会成为包林林案上鱼肉,但她好像也压根儿没想过这事,正好为他的躲避找到了藉口。 可他不关心,太子妃不关心,自然还有人会来关心。 而且恐怕不止皇帝皇后会关心,明儿包正平夫妇前来,必然也会关心。 怎么全世界都在关心这事! 这事有什么好上心的! 涂山林林啃完了鸡腿,才抽空插嘴:“圆房?是要做啥?” “哦,其实很简单的,就是……” 姝岚语气平静,刚要解释,肖珝手一拦,斜眼看着涂山林林:“你不知道?” 涂山林林傻着脸摇头。 她明白人间嫁娶是有洞房花烛夜一事,但她却全然不知新婚夫妇进了洞房之后具体是要做什么。 当然也没有人告诉她。 开悟恩师也没有告诉过她。 她怀疑恩师他老人家也不知道。 当然,她身为一只狐狸,好像也完全没有必要知道。 肖珝脸上浮出了阴测测的笑:“既然你不知,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但太子殿下有事外出了,所以你只能独自完成此事,切不可耽搁了,否则到时候殿下生气了,我可能也拿不到你要的东西了。” “哦。”涂山林林似懂非懂地点头。 姝岚惊呆:“独自完成?如何独自完成?” 洞房花烛夜这事儿还有一个人自娱自乐的道理? 第7章 花烛 姝岚认真给涂山林林梳洗装扮,涂山林林照旧对镜中人左瞧右看,扭捏作态,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揉了揉脸,仰天无声长啸:“啊啊啊我是狐妖啊,怎么可以被人的美色勾引,这太丢脸了!” “太子妃,您怎么了?”姝岚好奇。 “没事没事,”涂山林林镇定下来,又问,“所以,圆房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太……哦,白大人说他会告诉您,奴婢也不便多说,只是您一定要听白大人的话,他让您做什么您便做什么,让白大人高兴便最重要了。” 涂山林林颔首。 让白大人高兴的确很重要,毕竟事关拿到符咒的事情。 第14页 虽然她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大学士天天蹲在东宫里,而那个本来应该在东宫的太子却不知所踪,但她自己既然也不愿在东宫久留,找机会拍屁股熘走才是最为紧要的事情。 夜幕落下,姝岚在寝殿内点上红烛,灯火摇曳,婆娑葳蕤。 涂山林林独坐床头,胸口又开始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竟然对那个白大人的到来有所期待。 她大口喘气,努力平息着情绪,好不容易心跳渐次平稳了下来,才自言自语道:“这原主大概脑子有问题吧,她嫁给太子,等太子时激动也就罢了,怎么现在等白大人也开始激动,真是有毛病……” 人间有个词怎么说来着?脚踏两只船? 正是涂山林林心烦意乱不知所以的时候,肖珝推门而入,她抬头,见来人脸色微微有异,眼中似乎还流出一点惊异或是惊艷之感。 而肖珝这两日见涂山林林时,几乎都是看她偷鸡摸狗把自己折腾成叫花子的模样,此时她安静地坐在眼前,朱唇欲滴,乌髮垂落,如未沾染尘灰人烟,令他也不由喘息滞了一下。 然而她一开口,立马将他思绪拉扯了回来。 她说:“来吧,白大人,开始洞房花烛吧!” 肖珝一口血梗在胸口,差点把自己憋死。 肖珝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随意取了一卷书放在一旁,一边拼命忍住笑,故作高深地幽幽说道:“所谓花烛夜,即是洞房内燃灯一夜。而点灯有何目的呢,自是借着烛火认真读书,抄录前人经典,以示今后为人妻者可相夫教子。你懂了吗?” “哦?认真读书……抄录……书卷啊……”涂山林林汗如雨下。 还认真看书呢,大字不识一个的狐妖怎么可能看书,更不可能抄录书卷了! 涂山林林心内开始鬼哭狼嚎,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太子妃,那现在便开始吧,”肖珝一本正经,“等天亮了就可以休息了,中途若是烛火熄了,你便叫姝岚进来重燃一支。” 涂山林林不情不愿地走到书案前,看了一眼那书卷封面的字:“这上面写了啥?” 肖珝诧异:“啊?你不认识字?这不是春秋左氏传吗?就是左传,你明白吗?” “左传?”涂山林林望朝左侧,“写如何转向左边的吗?为什么不往右转呢?左边有什么好吃的吗?” 肖珝:“……” 涂山林林也没打算听肖珝解释,眨巴眨巴眼睛,一整个爪子握住了毛笔,想起过去偷看过人书写时的场景,便用力将毛笔朝砚台上一戳,墨汁四溅,洒在她脸上,她抹了一把脸,整张狐狸脸立马变得五花八门。 她也没在意别的,翻开书卷,凝神屏息地盯着第一个字看了半天,才哆哆嗦嗦歪歪扭扭地在纸面上画下了一个分不清是啥字的鬼画符。 肖珝一见此,直接呆成了傻子。 涂山林林则有些得意地盯着鬼画符嘿嘿一笑,觉得自己从这一刻起步入了文人墨客的行列,再也不是胸无点墨的笨狐狸一只了。 她抬头看着肖珝,又是弯嘴笑了起来,双瞳纯懵:“怎么样,我写得还不错吧!” 肖珝只觉脑中轰隆一声,如有烟花绽开,五颜六色绚丽缤纷,根本没听清她说了啥。 涂山林林又盯住了下一个字,咬着笔头研究了半天,才在纸上慢慢画着。 肖珝低头看她毫不标准的握笔姿势,一笔一划,比他左脚写出来还难看十成,感觉这张书案、这间卧房、甚至整个东宫和他本人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玷污。 他也不禁想起曾见过包林林书写的场景。 包林林出身高门,虽然性子跋扈心狠手辣,但好歹也是丞相包正平认真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教养出来的,弹琴作诗书写绘画一样不差,根本不似眼前这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笨蛋。 看着眼前女子认真而笨拙地画着字,喘息有些焦急,而她垂下来的髮丝却随着鼻息一扬一落。 他站在她的身旁,单手撑在书案上,身子微微朝着她倾斜,似乎还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出来的些微热气,一瞬间就熏红了他的脸。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气氛实在是太诡异了! 诡异到他感到心跳都有些不稳。 肖珝佯作无意,便清了清嗓子,说道:“你先写着,我走了。” “哦。”涂山林林头也不抬地应了声。 肖珝心头有莫名的一丝空落,但刚踏出房门,又回想起了曾经惨遭包林林□□欺辱的一桩桩事件,整个人立马就从方才莫名失落的情绪中振奋了起来。 回头再看房内那人一脸纠结痛苦的神情,更是浑身都舒爽起来,仰天大笑出门去。 涂山林林听着肖珝的笑声不时传来,鬼写乱画了好几个字之后,终于腰酸背痛,觉得无聊了起来。 眼前烛火通明,不时轻轻闪烁一下。 她抬头望着窗外,月朗星稀,结界幽蓝的光如水波一般荡漾了一下,撩得她心内痒痒,甩下笔就往外去。 朱墙高耸,结界由墙头蔓延至空中。 涂山林林此前已爬墙了好几次,想要突破重围,均以失败告终,此时却灵光乍现。 ——既然空中无法过去,难不成这结界还能深入地底? 第15页 她亮出没了毛的爪子,指头上还有一些伤口未癒合,但她丝毫不在意手上疼不疼的问题,徒手就去刨墙根下的土。 才挖了不足一刻,她又已气喘吁吁地往旁边一坐,垂头丧气地自言自语:“想我堂堂狐妖涂山林林,怎么会沦落到如此悽惨的地步,挖土也没了劲儿,什么技能都使不出来,居然还为了一纸符咒去圆房写字,简直把我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 “什么祖宗十八代啊?”一个听起来有些耳熟的男子声音从一旁树丛里传来。 涂山林林不知来者何人,吓得急忙从地上拾起一根木棍严阵以待。 而那人却没了声响。 涂山林林的目光则落在了手中木棍上,上天又以一道灵光噼醒了她笨拙的脑瓜子——她曾见过那农田里耕作的人以形似木棍的工具来翻土播种,而她用手来刨土会受伤会疼的话,也像那些人一样,用木棍来刨土,岂不是省力且不伤手了吗? 果然,人与兽类的区别就在于能不能用旁物来借力! 如此算来,她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山中野狐狸了,她真正成了会使用工具的人! 涂山林林兴奋地一把将木棍插入土中,握住木棍另一端,轻巧使力一抬,那土便被高高扬了起来,落到了那树丛中。 她还没来得及赞颂自己的聪慧,树丛中“哎呀”一声惊叫,一个有些面熟的男子跌跌撞撞地从中跳了出来,勐拍着身上泥土,嚷道:“大嫂你这是做什么啊,大半夜地来这里挖墙角,难道我大哥藏了金银在这墙根下吗!” “你是……”涂山林林将木棍随手一扔。 “你忘记我了?咦?大嫂你脸上怎么是黑的,墨汁吗?”男子瞪大双眼,“我是肖瑧啊,老四!肖瑧!” 涂山林林嘿嘿一笑:“肖假也没听过,肖瑧就更不知道了。” 肖瑧汗下,不好意思地说道:“昨日你与我大哥成亲,可不就是……就是……我把你打晕过去的……” 难怪眼熟呢! 原来就是这混球给了她后脑勺一闷棍! 涂山林林拉下脸,本来给他一顿教训,但想想自己现在身份问题,只能拍拍手上泥土:“算了,懒得跟你计较,我要回去了。” “不对啊,大嫂我们就算不熟也认识多年了,你真不认识我了?”肖瑧有些急。 倒也不是急她认不认识自己,而是急她是不是被他那一棍子打傻的。 以包林林的作风,谁敢动她一根毛,她能让人家家破人亡。但若是被他打傻了,连被敲了一棍子这种奇耻大辱都不计较,那他还真是为民除害了。 ——至少是为他大哥肖珝的婚后生活铺平了和谐美满的道路。 “不认识不认识不认识!我干嘛要认识你啊,”涂山林林转头,冷脸冷言相对,“什么你啊太子啊皇上皇后啊,我一个都不认识!我那边还有事,告辞不用送了!” “什么事那么急啊?”肖瑧还有些不悦和诧异。 “我在圆房呢,没空跟你闲聊!” “圆……圆房……”这下肖瑧受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妻之间如此私密的事,他从未料到会有一个女子如此毫不避讳地跟他说出来,反而搞得他觉得自己犯了巨大的错,探听到了别人难以启齿的秘密,急忙后退两步:“我,我偷偷来东宫……是想找大哥的……既……既然你们忙着,那我……呃……不便打搅……先……先走了……” 说完,肖瑧见了鬼似地往后退缩,瞬间隐没在黑暗中。 涂山林林望着肖瑧消失的身影,含着泪:“要不是被这结界拦着,我也能玩个瞬间消失的技法……气死我了,我还是去认真抄录书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真正圆房的时刻到了—— 肖珝:(脱衣服脱衣服脱衣服) 林林:(铺纸磨墨洗笔视死如归) 林林:你个变态!圆房你干嘛把衣服脱了?!赶快穿起来,我们现在就开始抄左传! 第8章 丞相 在姝岚给涂山林林换了第八支蜡烛后,天边终于蒙蒙亮了起来。 涂山林林满手满脸全是墨汁,一夜熬得眼圈发黑,印堂发黑,眼前更是昏天黑地一片,觉得自己过去五十年在山里修行都没那么痛苦过。 什么洞房花烛夜,什么人生四大喜事,明明是四大苦事才对嘛! 其余三大苦事应该是失修行、困结界、没鸡吃。 姝岚一边替涂山林林拾满地的纸,一边也不知究竟该笑呢,还是该笑呢,于是只能憋住笑,好言说了一句:“太子妃一夜也辛苦了,不如奴婢叫小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涂山林林用力抬起头,吐出两字:“吃鸡。” “好,奴婢这就去吩咐阮至给您备上。” 姝岚出了房间,才终于忍不住掩嘴大笑了好一阵子,捂住生疼的肚子慢慢踱去了小厨房,见阮至正在准备早膳,便才挺直腰背,说道:“太子妃说她要吃……” 第16页 正在炖汤的阮至幽怨地转过头来:“你今早听到公鸡打鸣了吗?” 姝岚不明所以,摇摇头。 “那还吃个屁啊,哪里还有鸡给她吃!” “可太子妃她……” “没了没了,最后那只母鸡我还留着给太子殿下熬汤补身子呢,绝对不能……”阮至跟护着自家媳妇一样护着母鸡。 话音未落,一声母鸡痛苦的尖叫就自院中传来。 阮至手中活计一甩,一个勐冲出了小厨房。 姝岚也忙随了上去。 涂山林林一嘴鸡毛,母鸡在她怀中拼死顽抗。 阮至泪流满面地沖了过去,从涂山林林手中硬生生地将母鸡抢过来,张口就道:“太子妃啊,您又不是狐狸,干嘛成日跟鸡过不去啊!我还能做别的吃的,求您不要再伤害我的鸡了!” 涂山林林“呸呸呸”了几声,将嘴里鸡毛吐了出来。 整夜辛劳,她脑子有些迟钝,半晌才一字一字说道:“我。要。吃。鸡。” 阮至抱着鸡一熘烟儿就跑掉了。 涂山林林本来想追,无奈整个人上重下轻,根本无力夺鸡,身子歪了歪,靠在姝岚身上,欲哭无泪:“我真的……只是想吃鸡嘛……” 这厢书房内,肖珝被母鸡的惨叫声吵醒,揉了揉昨夜笑得酸疼的脸,半晌后才慢慢吞吞地穿衣起身。 出了房门往廊外走去,看到院中一地鸡毛,又见姝岚搀扶着满脸透黑的涂山林林,好声好气地安慰道:“太子妃,奴婢待会儿给你带别的东西吃,你累了一整夜了,现在好好去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涂山林林吸吸鼻子:“我不就是想吃只鸡嘛,那厨子真小气,为什么就偏不给我吃啊……” 肖珝望着涂山林林和姝岚的背影走远,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他的确不喜欢包林林,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羽翼丰满,能将包氏势力一举颠覆时,也将她也除去。 他也想过就算被迫与包林林成亲,也绝不会对她动一丝情绪,让她知难而退,主动离开。 可是,他对这个似乎真的不识得他、成日只对鸡感兴趣、对他却毫无兴趣的包林林,在捉弄过后,却有几分不忍萦绕心头。 脑袋中昨夜没燃完的几朵烟花掐准时机,继续绽放。 阮至兴高采烈地提着食盒而来,肖珝揭开食盒盖子,看到一整碗炖好的鸡肉,摆了摆手:“给太子妃送去吧。” “可是……”阮至哀怨。 这是他好不容易才从涂山林林手中拯救下来的口粮,现在又要送去给她,他觉得实在对不起他拼死拼活不惜得罪太子妃的壮举,也对不起这只壮烈牺牲的母鸡。 ——虽然这鸡最后都是一命呜唿。 “我不爱吃鸡,以后就别给我备了,”肖珝道,“她喜欢吃的话,你就嘱人多去领一些来,免得她成日在我这东宫内搞得鸡飞狗跳的,惹得我心烦。” 阮至不情不愿地将食盒交给了姝岚,姝岚白了厨子一眼:“你可知太子妃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了?” “略有感觉。”阮至怯怯。 姝岚想起涂山林林方才吃不到鸡而悲痛欲绝的模样,便趁机拿捏起阮至来:“太子妃可不仅是太子妃,还是丞相大人膝下唯一的女儿,惹得她不高兴,那便是得罪了殿下和丞相大人,你可知如今当怎么办?” “知道知道,”阮至用力赔笑,笑得自个儿都言不由衷,“今儿中午就被太子妃备上一桌子鸡,今后天天有鸡,顿顿有鸡,把太子妃当狐狸养,如何?” 而刚到午时,包正平已携包夫人浩浩荡荡地朝东宫而来。 肖珝得了信儿,先一步往东宫外去迎接。 包氏权势熏天,而皇帝无能懦弱,在朝堂都对其多有顺从,连带着各种皇亲国戚以及皇子们都只得对他毕恭毕敬。 肖珝站在殿前,努力挺直嵴背,抿紧了双唇。 而包正平见了他,也不过是虚晃一下地微微福礼,又嚣张大笑道:“论起来,珝儿如今是我女婿,依民间规矩来说,但是女婿对丈人叩拜才对,但我也不在乎这些虚礼了……” 肖珝掐紧了拳头。 “林林呢,她入宫几日可还好?”包夫人在旁问道。 “她在寝殿,一切安好。”肖珝顺从回答。 包正平扶着包夫人的手,道:“我先与殿下去书房议事,夫人先去看看林林。” 包夫人心情极佳,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她唯得包林林这一个女儿,自小便宠溺万分百般纵容,得知包林林看上肖珝后,更是费尽心力地在太后跟前说话,好在心愿得偿,促成了这一桩喜事。 大婚那日她亲自为包林林梳妆,看着千娇百媚闭月羞花的女儿,心中欢喜,激动得直掉眼泪。 虽然现在,她也很想掉眼泪。 那个依旧花容月貌的女儿完全没有梳妆,一头乱髮跟鸡窝似的,裙角裹在了腿上,一条白花花的腿几乎都要搭到桌上了。 更可怕的是,她正抱着一整只鸡在吭哧吭哧地啃着。 更更可怕的是,她只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就立马又低下头吭哧吭哧地继续吃鸡,跟完全不认识自个儿娘亲似的。 第17页 姝岚连忙在旁拱着涂山林林:“太子妃,夫人来了啊!别吃了!” 涂山林林舔舔指尖,又抓起桌上另一只鸡腿,撕拉一声,满足地将肉咽下肚,才慢慢开口说道:“什么夫人啊?” “林林!林林!你怎么了?”包夫人急忙冲上前,一把将涂山林林拽起,“你不认识娘了吗?他们说你大婚大日疯了,可是真的疯了?你还好吗?你真的不认识娘了吗!” 涂山林林没见到那么大的反应,片刻后才将口中的肉和眼前的情势同时消化了下去。 感情这便是原主的亲娘啊! 那必然是要好生亲近一下,以感谢原主留了这具好看的皮囊给她重生。 她一把抱住包夫人,将手上脸上的油腻都往包夫人身上蹭:“娘啊,我不要留在这里了!带我走吧!” “林林,太子待你不好吗?”包夫人急了,“你不是一直盼着嫁给他的吗?” “太苦了太苦了,简直不是人的日子啊!”涂山林林抹了一把眼泪,将鼻涕也擦在包夫人肩上,“您知不知道那什么鬼的洞房花烛夜,简直要累死我啊!” 包夫人尴尬一愣,想推开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将包夫人搂得更紧,一股脑儿地只想把委屈诉出。 “活活折腾了我一整夜啊,换了八支蜡烛啊,一直到天亮啊……”涂山林林哀嚎。 “林林,你冷静点,别……别说了……”包夫人瞥了姝岚一眼,老脸也忍不住羞红了起来。 “不不不,您不是我娘亲吗?您要听我说!”涂山林林死皮赖脸,“我现在腰酸背痛,浑身无力,整个身子都被掏空了啊!我活了那么几十年,从来没受过这种折磨!” 包夫人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没地儿放了,转头忙对姝岚道:“姝岚,快快快!把她拖开!把太子妃拖开!” 姝岚这两日见识了涂山林林的作风,知道她与过去那位大小姐已是全然不同,原本还有的紧张害怕也全然没了,胆儿大了起来,也更知道如何拿捏她的短处,于是将桌上一堆没啃完的鸡骨头往食盒里一收,说道:“太子妃既然不吃了,那奴婢便收拾了!” “等等!”涂山林林立马止住了哭泣,跟换了张脸似,“我……我还没吃饱呢,不准收走!” 说罢,她又捧起了那个啃得五花八门的鸡架子。 包夫人受惊,大气都不敢出。 姝岚倒是满意地拍拍手,叉腰站在一旁:“太子妃慢慢吃啊,奴婢等着您呢。” 鸡肉蒸得鲜美,入口即融,唇齿留味。 可涂山林林笑眯眯地才又啃了几口之后,一瞬间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她停下嘴,盯着手中鸡肉看了半天。 “怎么了,鸡肉有问题?”包夫人虽然心有余悸,但好歹是关心自己女儿,急忙问了句。 涂山林林摇摇头。 “还是这只鸡不合胃口?”姝岚也问,“烧得不好吃?” 涂山林林再摇摇头,才终于领悟到哪里有问题了。 过去她在山里抓野鸡,抓到之后直接拔毛就囫囵了,根本不可能拿去蒸啊煮啊烤啊把鸡给弄熟掉。 要不是原主的习惯作祟,试问天下那只狐狸会烧火做饭啊,这不是扯淡吗! 涂山林林流下泪来,口中还煳弄着食物,说话含煳不清:“我……我又不是人……我不想吃熟食了……” 第9章 作法 书房内气氛低沉,天光透入,却似完全照不透房内两人的心思。 包正平手中拿着一卷文书,靠坐在椅背上,睥睨而视,语气傲慢:“这几人均是栋樑之才,为国为民尽忠尽力,皇上竟然还多有犹豫,只得太子殿下您好好在朝堂上说说话,只要您开口,百官必然一唿百应,皇上也不好抹殿下您的面子吧。” 肖珝沉默不言。 书案上摆放了一沓涂山林林昨夜书写的左传,他模模煳煳地从一堆鬼画符中识出了一句: “多行不义必自毙。” 包正平站起身来,踱步到肖珝跟前,隔着一张书案,声音不大却字字祸心:“殿下是觉得臣不问才德、任人唯亲吗?” 肖珝握起了拳头,将那张字揉皱了一角。 “还是殿下现在就想处理了臣?”包正平语气轻松,丝毫没有君臣之畏。 肖珝沉下眼。 半晌,他才咬紧牙关开口:“您是社稷重臣,岂会……如此……” 包正平终于笑了起来,懒洋洋地又靠坐在椅子上:“既然如此,明日上朝之时,还望殿下替这几位说说话。” “可以,”肖珝咬得牙关都有了血腥味,“只是我希望包大人能够在名单中再添一人。” “谁人?”包正平抬眼。 “顾翰林,如今我东宫侍卫首领,”肖珝尽量让自己笑得轻松自若一点,“您所荐几人劳苦功高,护卫皇城自然游刃有余,只是皇城安全事关重大,若有分毫不熟悉,只担心不能护得周全。顾翰林守卫东宫多年,没有出现半分差错,他对皇城情况也十分熟悉,若能上任,自然能助另外几位大人事半功倍。” 第18页 包正平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肖珝安插人手的心思。但他此时却没有拂肖珝面子的必要,毕竟只是个东宫侍卫首领,拿到羽林军中也不过是个正五品上的官职。 只要关键位置能够是他的人,那就足够了。 “自然,殿下捨得身边能人,是天下之福,社稷之幸。”包正平笑着站起身来,“既然此事已定,那臣也不便久留了,臣去看一下……” “林林!”一人接过他的话,大叫狂奔着冲进书房,“夫君不好了!林林!林林她出事了!” 涂山林林抱着手坐在桌上,双脚悬空不停晃着,与包正平和包夫人六眼相对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些忍无可忍地开口:“我没事,我没撞鬼,我也没被什么妖物附身!” 本来就没有被妖物附身,是直接以狐妖的魂魄来重生了。 这是两个概念。 而要说妖物的话,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妖。 作为证人的阮至站在一边,低着头对肖珝介绍着这几日涂山林林吃过多少只鸡,最后肯定地总结道:“太子妃一定是被狐妖附身了!” “狐妖?对,就是狐妖!”包夫人尖着嗓子,“难怪她说她不是人,说她不想吃熟食呢!我可怜的林林啊,怎么就招惹了这些脏东西啊!” “姝岚,你说呢?”肖珝看向姝岚,“过去你也照顾过太子妃,这几日也都是你近身伺候,可是有狐妖附身的异常?” 姝岚想起涂山林林曾说过什么“我不是人”的话,也想起那日太医宋鸿福前来而被烧了鬍子,还有她异常爱吃鸡、完全不修边幅、不会写字等等事情,桩桩件件总结起来,她也不得不认为太子妃的确是变了一个人,也大约真的是被脏东西附了身。 但比起过去那个包林林,她觉得眼前这个太子妃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一个主子了。 于是姝岚摇摇头:“太子妃年纪尚小,活泼好动爱吃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况且她自小盼望着嫁给太子殿下,如今心愿得偿,开心过望也没什么不对,等新婚的劲儿过了,也许就恢復了……” 姝岚一边义正言辞有礼有节地说着,一边心里阿弥陀佛念道:“就算真是妖魔鬼怪附身了,也请妖魔鬼怪一直附身下去吧,千万别放弃太子妃啊!要是放弃了太子妃,就是祸害天下人了啊!” 尤其是祸害姝岚自己。 “不行,林林如此就是不正常,”包夫人叫道,“找人来,必须要请个道人来看看!” “我同意。”肖珝道。有机会欺负一下包林林,顺便打压打压包正平的嚣张气焰,他求之不得。 包正平虽有些不安,但也不忍女儿这样一直神神叨叨的,痛下决心点了点头:“现在就去找个道人来驱魔伏妖。” 涂山林林:“你们就不问问我的意见?” 也不知包正平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道人,挥剑敛符,不停念咒,在涂山林林跟前跳来跳去。 包夫人紧张地握紧了包正平的手,包正平也是神色慌乱地盯住了坐在椅子上的涂山林林。 肖珝虽是想藉此机会压压包正平的气焰,但见那道人凝神屏息,额角甚至滑下一滴汗来,也不由得乱了几分精神,担心出了什么不可控制的岔子,目光死死地锁在涂山林林身上,然后电光火石之间—— 涂山林林幽幽地打了个哈欠。 慢慢吞吞地揉了揉眼。 接着重重地垂下了头。 最后整个身子都松软了下来,瘫靠在椅背上。 道人大骇,以剑指着涂山林林,怒喝一声:“妖孽现身!” ——周围一片宁静。 道人剑尖指天,点燃一张符后迅速抛出,符纸在剑身上滑过,立马碎裂为一点一点的火星。 道人前后挪着步子,又是一声怒吼:“妖孽速速现身!” ——周围依旧一片安静。 道人傻了眼:“不对呀,不可能呀,怎么会呀!” “林林,她是不是……死了?”包夫人瞬时泣不成声,伏在包正平身上不敢看。 肖珝也愣住了。 姝岚慌慌张张地跑上前去,拍拍涂山林林的脸:“太子妃太子妃,您没事吧?您还活着吗?” 一声长长的唿声传了出来。 姝岚掰起涂山林林低垂下的头,探了探她的鼻息,才无奈地转头看向众人:“太子妃她……睡着了。” 众人:“……” 姝岚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昨夜太子妃一夜都没能休息,折腾到了天亮,今儿恐怕是太困了……” “姝岚你别说了!”包夫人又联想到什么不该联想的画面,立马面红耳赤起来,斜眼瞥过肖珝。 肖珝立马领会了那目光的意思,也惊得急忙摆手:“不是,不关我的事啊,我不是故意要让她……” “没事没事,我懂的,你不用解释了,”包夫人急忙打断,不想继续这个房中话题,又转向了那道人,“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林林没有被什么狐妖俯身?” 道人惭愧地低下头:“以贫道所见,确实没有什么鬼祟附身。太子妃性子大变,只怕是有别的原因,或是被换了魂魄也说不定。只是贫道修行尚浅,无能为力了。” 第19页 涂山林林这一觉睡得极香,乱七八糟地梦见了过去在山里的日子,醒来时正是夜半三更,东宫中万籁俱寂,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自个儿突然忍不住伤春悲秋起来。 这几日她虽然吃鸡吃得十分开心,但毕竟没了自由,只能困于小小一方东宫之内,不能爬树摘果子,没法登高看日落,也不知何时能见到那个拿着符咒的太子,更不知何时才能够化开这结界。 想着想着,她怨气更大了些,骂骂咧咧地冲出房间,跑朝结界处,随手拾起一枝木棍就开始在墙角下刨坑。 眼看着坑已经刨到了墙根下,涂山林林一个激动,木棍一甩,伸出爪子就往坑里探去。 突然,一阵剧烈的痛感一瞬间从指尖蔓延至她全身,强烈的冲击把她一下子弹了回来,身子朝后退了半步,一个不稳,屁股着地,泪水也不禁盈在了眼中。 还以为这结界不会深入地下呢,没想到居然真的那么变态! 究竟是哪个无法无天的道人做出来的这东西啊! 歇了几口气后,她还是不服气地歪歪扭扭站了起来,一擦泪水,抬头看着朱墙之上滑动着的幽幽蓝光,后退两步,一个助跑,纵身勐地一跳,两只手够到了墙头上,但双脚却无处可踩,在空中瞎胡乱蹬。 手上快没了劲儿,但她不肯就此罢休,咬紧了唇,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了。 她拼死了力气想要将自己撑起,但力还没用到位,双手就已经软了下来,松懈掉了一口气。 在她以为自己又要摔个狗啃泥之时,悬空的脚下突然被人拖住。 她低头,一张干净清澈的陌生男子面孔正迎着她微笑。 那人轻轻拖着她的脚,她便也松开戒防,蹲下身,双手搭在男子的肩上,缓缓下了地。 “没事吧?”男子关切问道。 涂山林林摇摇头,小心的打量这一身飘逸黑衣的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让她有些故人相见的欢喜,连忙问道:“你是谁?我觉得……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 “嗯,我俩认识很多年了,”男子说,“你是狐妖涂山林林,死后借尸还魂重生了,而我是……” 男子话没说完,肖珝焦急找狗的声音就已经传来:“白衣——白衣——你去哪里了啊!白衣——” “呵,这白大人大半夜还在找狗呢。”涂山林林嗤笑一声。 而男子则脸色一变,长袖掩住脸,转身遁入黑暗之中。 肖珝遥遥看到涂山林林傻愣在墙角下,跑上前来:“喂,你见到白衣了吗?” 涂山林林摇头。 “那你半夜在哪里做什么?”肖珝又问,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坑上,笑了起来,“准备打洞逃离东宫?” “是,”一股怨气又萦上了头,涂山林林不管不顾地拽住了肖珝的袖口,含着泪,“也不知那个太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我真的再也不想留在这个鬼地方了!白大人,我真的想离开,我不是什么包林林,不是什么太子妃!你帮我打听一下他何时才能回来吧!” 第10章 打洞 肖珝抱着白衣,在书房内呆坐了一整夜。 他记得那个作法失败的道人说,她被换了魂魄也不一定。 而他也料想过这个事儿。 如此说来,恐怕是包林林不小心死了,魂魄也就烟消云散了,但不知哪里来的个不知道原身是谁的魂魄恰好补充上,因而只是借了包林林的壳而已,包林林的一切记忆自然也都不復存在了。 所以这个太子妃连他都不认识了。 所以更没像从前那样对他死缠烂打了。 很多事情肖珝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但往最不可能之处去想,他又觉得似乎合情合理。 “白衣,你觉得呢?”肖珝问,“难道这个包林林是谁借尸还魂重生来的?” 白衣低低嗷呜着,眯了眯眼,继续打着盹儿。 天光微亮,肖珝整衣上朝,才出了书房大门,又见涂山林林正撵着一群鸡在院子里狂奔早锻鍊,而姝岚则优哉游哉地坐在廊下嗑着瓜子,时不时地抬头望着涂山林林的身影浅笑。 真是一派和睦温馨的夫妻田园图啊! 姝岚见肖珝沿着廊道走来,急忙扔下手中的瓜子站起身来:“殿……殿下……” 肖珝面无表情说道:“太子妃又在偷小厨房的鸡呢?” “嗯,不仅偷鸡,还摸狗呢,”姝岚笑道,“殿下您有所不知,虽然太子妃时常欺负白衣,但白衣这狗也是有趣,黏她得紧,时常半夜里熘到寝殿里去找她,在她身边睡上一整夜,可是亲密了呢。” 肖珝眼角抽动了一下。 白衣平日里对他爱答不理的,他还以为它就是这种对人不亲不热的狗德行,可没想到它居然只是对他态度冷淡罢了,对女子居然会主动投怀送抱,还学人自荐枕席呢。 这狗还真是没皮没脸的。 姝岚又漫不经心地说道:“殿下您不与太子妃同房同榻入睡,还对她瞒着身份,不就正好给了白衣趁虚而入的机会吗?” 肖珝这下眼角加嘴角都抽动了起来。 “如果白衣是个男子的话,啧啧啧……”姝岚阴恻恻地笑,“太子殿下您就是损了夫人又折兵啊……” 第20页 肖珝浑身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整理好了表情,才厉声道:“胡说八道!白衣怎么可能是个男子,它就是只野狗罢了!要不是我好心将他捡回来,他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角落里饿死了呢!” 正说着,他只感到腿上勐然一痛,低头就看到白衣已经嗷呜嗷呜地毫不客气咬上了他的腿。 肖珝疼得跳了起来,抬起脚用力去扯白衣。 没想白衣不屈不挠视死如归,咬得更加带劲儿了,疼得肖珝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还得用力憋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 太子要是流泪,岂不是沦为天底下的笑话。 姝岚没料到这一大清早的还有那么一出精彩情节,呆立在旁看了许久,才恍然醒悟了过来自己似乎应当去拯救一下她的主子,拯救一下未来的皇帝。 但肖珝和白衣一人一狗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不停摆动,她根本不知从何着手,心焦火燎地只能叫道:“你俩别打架啊!别打架啊!” 人狗大战并没有停歇,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姝岚扭头见涂山林林已经心满意足地走了回来,知道她已经得手,忙唤道:“太子妃,太子和白衣打架了,您快来劝架啊!” 肖珝一口血差点喷出来,百忙之中还补上一句:“混帐,你说谁和狗打架啊!” 姝岚转头:“不就是您吗?殿下您加油啊。” 肖珝:“……” 涂山林林刚刚杀了生,并将鸡的尸首交给阮至处理,心情还不错,夜里伤心欲绝的思乡情绪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听到姝岚的声音,见那一人一狗还在互不相让地扯来咬去的,便软绵绵地对着白衣叫了一声:“白衣别闹,过来!” 白衣耳朵一竖,立马松嘴,撒丫子地朝涂山林林跑去,一跃跳到她怀中,往她胸前使劲蹭,呜呜咽咽的,好似受了不少委屈。 涂山林林摸着它的脑袋,好声相劝,言笑晏晏。 肖珝捂住生疼的腿,对着白衣呲牙大声骂道:“白衣你这忘恩负义的傢伙,你忘了是谁把你收留的了!你……你居然还是只色狗!” 还好不是狼,否则名声更难听了。 肖珝腿上受了伤,上朝时站立许久,浑身都有些难受,歪歪扭扭地站立不稳。 而包正平与另一位大臣因任用官员之事一直针锋相对僵持不下,辨了许久也没有停歇之意。 肖珝自觉已经支撑不住,才匆匆向皇帝告了假,被人搀扶着去了太医院。 没了鬍子的宋鸿福急匆匆前来给肖珝诊治,上药裹伤,好生叮嘱了一通注意事项后,才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说道:“殿下,老臣听闻昨日东宫请了道人来瞧太子妃?” “这你都知道?”肖珝白了宋鸿福一眼,“消息挺灵通的嘛。” “可不是嘛,”宋鸿福笑了一下,又迅速阴下表情,压低了声音,“殿下啊,不瞒您说,我觉得太子妃真的不是以前那个包家大小姐了,她恐怕还真的是什么妖物……” 肖珝心头咯噔一跳:“何以见得?” “那日我不是去东宫替她瞧病嘛,然后鬍子被她给烧了,您还记得吗?” “嗯。” “您知道我那鬍子是留了几十年的,可不容易养那么长了……” “嗯嗯。” “这鬍子被烧没了,我好几日都绝望地想给自己灌一瓶鹤顶红了……” “嗯嗯嗯。” “但您知道我自您出生之日起就一直照顾您,怎么捨得丢了自己的小命……” “嗯嗯嗯嗯。” “所以您放心,我肯定没吃鹤顶红了……” 肖珝终于忍无可忍:“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宋鸿福一慌,连珠带炮跪地说道:“那日我给太子妃瞧手上伤口时,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手中真的是空无一物,更没有什么火摺子。她就坐在我跟前,突然指尖一掐就燃点起了火!” 宋鸿福义愤填膺地继续道:“因此太子妃如果不是被妖物附身了,那就说明她自己就是个什么妖物,所以那道人才瞧不出来!” “常人哪能凭空生火呢!”宋鸿福下了结论。 肖珝暗暗认下了宋鸿富的判断。 记得大婚那日,他在东宫内见到了包林林,那时她满眼杀气地盯着他,怒气冲天,眼角无意间都已微微牵动变形,髮丝飞舞,像一只发了大怒的狐狸。 只是那时他没多在意,如今细细想来,她能够看到东宫布下结界,可能也并非偶然。 是夜,肖珝又是心思沉沉哀鸿声起地独自在书房打地铺睡觉,顺手扯了根绳子将白衣拴在了桌角处。 迷迷煳煳睡至夜深时,他忽然感到一阵凉风吹了进来。 他悄悄眯开了眼睛,只见一道人影闪身出了房门,又迅速将门合上。 他一个激灵,又急往桌角处一看。 只有一根被咬断的绳子留在地上,哪里还有什么白衣什么狗! 想起白日里姝岚还在玩笑说着“白衣若是男子”之类的鬼话,现在他便真觉得自己见鬼了。 肖珝顿了一剎,立马弹身而起,披了衣衫就快步出了书房。 第21页 探头左右一看,见那影子转过廊道拐角,正是朝着涂山林林所住房间的方向而去。 肖珝轻踮起脚尖,平缓着喘息,快步尾随在那黑影后面。 黑影看起来有些高兴,根本没发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快到房间门口时,那黑影突然停住了脚步,朝房檐阴影处躲去,肖珝也连忙往柱子后面一躲。 房门开合的声音响起,只见涂山林林提着根粗壮的木棍从屋内鬼鬼祟祟地走了出来,也是左顾右盼了好一下,才继续向着东宫一处隐秘的小树林走去。 黑影继续尾随在涂山林林身后,肖珝则也继续悄悄跟着黑影背后。 涂山林林穿过小树林,到了一处朱墙下,看看周围没有别的情况,便开始用那棍子来挖墙脚。 而这次她学聪明了些,将棍子的一头削成了一块平滑的木片状,如此一来,挖坑的速度更快了些。 一直到墙角下已经挖出了一个洞,她才将那木棍反转过来,将棍子一头插进洞里,她则双手用力地按住另一头,使劲往下压。 朱墙上几块砖头开始有些松动。 她再将吃奶的力气用出了十成,整个人几乎都快压在那木棍上。 不多一会儿,砖头便掉落了下来,在墙上露出了一个十寸见方的洞,但尚未将墙给打通掉。 涂山林林找了些枯枝烂叶来将那洞给掩盖上,拍去手上的灰,擦了擦汗,满足地一屁股坐了下来,准备明日再来继续打洞。 入夜前,她和姝岚闲聊,听姝岚说起过去在乡下做农活时的事情,于是她特别留心了挖土和撬动重物的技能,还刻意多问了几句方法。 等姝岚去休息了,她就从床榻上拆了一根棍子下来,慢慢用小刀将木棍一头削平。 直至夜深,她才偷偷摸摸地出来挖洞。 既然墙头以上的半空和墙角以下的地里都布上了结界,如今只能试试慢慢将墙给打穿个洞之后,能不能从那洞里爬出去了。 这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涂山林林立马起身,只见一道黑影慢慢地朝她靠了过来。 涂山林林警觉地操起木棍,大喝一声:“谁!谁在哪里!” 第11章 美色 黑影渐渐靠近,面容慢慢浮现。 涂山林林捏紧了手中的木棍,屏住喘息,直指着那黑影。而那黑影似乎有所察觉,微顿了一下脚步。 这一顿,让涂山林林忽觉危机浓烈,心一横,眼一闭,一步朝前,豁出去了老命乱舞着木棍直朝着那黑影击下,只听到一声闷响,人影倒地,然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凄烈地惨叫:“包林林你疯了吗?!” “啊?” 涂山林林急忙收手,才看见肖珝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疼得浑身直抽抽。 “白大人?”涂山林林惊讶,“您怎么在这里?” 肖珝扶住被涂山林林一闷棍打得几乎要了骨折的肩,想要站起来,但脚上本就被白衣咬出了伤而没力气,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法起身. 又见涂山林林跟个傻子似地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他绝望的挣扎,一时没好气地骂道:“你就不知道扶我一下吗!” “哦。”涂山林林连忙伸出手,给肖珝搭了把劲儿。 肖珝起身瞬间,手肘不经意地碰了一下涂山林林胸前,软绵绵的触感让他不知所措地呆了一霎,待站稳之后,他兀自退撤了一步,和涂山林林才保持了两尺距离。 而刚想对她好声说句谢谢,没料到小树林中一阵“突突突”急促跑动的声音。 就在肖珝还未回过神来之时,一个小小的影子突然腾空而起,风驰电掣般向着肖珝恶狠狠地扑了上去。 肖珝脚上伤口撕痛,双腿霎时无力,随着那影子仰面就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地面,才看清这搞突然袭击的东西居然是白衣! 白衣呲着牙左右进攻,肖珝无力回击,只得左右闪躲,和白衣扭到成一片。 “白衣你这只没良心的瞎狗!你知不知道你咬的是谁啊!混帐!白衣你给我松嘴!”肖珝完全不顾太子尊容地破口大骂。 于是白衣更是不顾一切地张口乱咬。 涂山林林抱着木棍,默默地在一旁看着一人一狗掐架,看着白衣那不顾狗命的模样,更觉有些熟悉,脑中全是过去在山里与那群狼拼死求生存的场景。 她又歪着脑袋看了好一阵子,才轻轻说道:“这狗看起来……很是熟悉啊……” 白衣一怔,停住了撕咬,回头看着涂山林林,眼中似乎还闪烁着一点泪光,而后慢慢地从肖珝身上爬下来,走到涂山林林脚步,轻而温柔地蹭着她的腿。 涂山林林蹲下身将它抱起,它便乖巧地躺在她怀里,又是用力地往她胸口蹭着撒娇,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像是万般留恋和欢喜。 一种如同穿越过生死的留恋和欢喜。 而肖珝这才得以大喘了一口气,颇有些心悸地双手双脚往后爬开了一段距离,然后瞪住涂山林林和白衣,气不打一处来:“你俩今晚是约好了来找我麻烦的吧!” “白大人,您半夜不睡觉,怎会来这里?”涂山林林问。 肖珝这才慢慢吞吞地才爬起来,还因惊吓过度而有些站立不稳:“还不是因为这只狗!” 第22页 本来他是跟着一个神秘人的身影而来,但那人入了小树林后,竟然凭空消失了一般。 而他听见树林间传来涂山林林窸窸窣窣嘿咻嘿咻的声音,不知她在搞什么鬼,只怕是要把他的东宫给拆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走来查看,没想她居然毫不客气地操起木棍就打…… 肖珝觉得定是今日黄历不好,不该出门。 又或者是包林林来了东宫之后,带坏了东宫风水,让东宫的鸡和犬都不宁了。 更或者是他与她本来就是八字相剋,早该送她出结界? 肖珝忍不住揉了揉额角。 白衣继续在涂山林林怀里各种矫揉造作地呜咽撒娇,而涂山林林则也担心自己在墙上挖的洞被肖珝发现,便赔着笑急忙道:“白衣有您那么关心它的主人,定是它的荣幸,既然夜都深了,白大人还是赶快带着白衣回去歇息吧。” 说罢,她将白衣交到肖珝手中。 肖珝不客气地一把拽过白衣,鼻子哼气,语气微酸:“听说这狗夜里常到你房间睡觉?” 涂山林林没想肖珝竟然连这事都知晓,细想了一剎,不由面上红了一瞬,低下声音:“白大人您怎么知道白衣夜里来?莫非您半夜来偷看我睡觉?” “呸呸呸呸呸!”肖珝跳起来,“谁没事偷看你睡觉啊!” “哦?那就是想和白衣一样陪我睡觉?” 肖珝:“……” “谁谁谁谁谁要陪你睡觉啊!”肖珝继续暴跳,“这是在东宫,你一个女子半夜不好好睡觉出来做什么!赶快给我回去睡觉!否则小心我禀报殿下,那符咒你就休想拿了!” 他一边跳一边说着,伸手就来拽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心头还记挂着那个没挖完的洞,生怕有所不妥,并不想就这样随肖珝离开,犹疑往后退缩了几步,脸上堆上丝毫不真诚的笑容:“白大人,您……您先回去休息吧,我再留一会儿……” “留在这里做什么!” “赏……赏月……”涂山林林支吾。 肖珝抬头望天,天光昏暗,厚厚云层将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冷下眼来看着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也望了望天,扯了一下眼角,又嘿嘿笑言:“本是想赏月,现在改为赏……赏……赏……” 她左右上下都看了一圈,发觉这鬼都没有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可赏的东西,想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慢慢流转到肖珝身上。 这人虽然浑身脏兮兮,还附加了一脸不满,跟个怨妇似的,但就如她初次见他之时,他的眼角眉梢之间,依旧还是有着一丝令她怦然心跳的脱尘出世之美,令她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眼神定定地锁住他,嘴角缓缓向上扬起,嘿嘿一笑。 肖珝被她这花痴的神情吓得一哆嗦:“你……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涂山林林一擦嘴角口水:“没事,好看。” 肖珝下意识后退一步。 涂山林林继续笑:“白大人要回去休息了吗?” “废……废话……” “那我送送白大人?” 涂山林林朝肖珝走了一步,眉眼带笑。 她身为老狐狸,虽然魅惑之术学得不精,但好歹也曾好好地钻研过此种技法。 加之她重生在了这样一个貌美的女子身上,稍稍收敛住乡下狐狸的野性子,立马有种顾盼生辉秋波流转的压迫感。 压得肖珝口舌干燥,气喘不顺。 脑中烟花继续绽放,心跳继续不稳。 肖珝没料到涂山林林居然后发制人,毫无廉耻地让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下意识地抱紧了白衣,白衣被勒得嗷嗷乱叫。 涂山林林又上前了一步,肖珝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一脚不小心踩在了一根枯枝上。 一声响起,涂山林林滞了一下,肖珝立马转身一熘烟儿就没了影。 而涂山林林也才醒悟了过来,仰天长啸:“啊啊啊啊啊不对啊这不对啊!我涂山林林可是堂堂狐妖啊!我怎么会被人的美色引诱!那么没有定力,难怪五十年天劫没能过去,还活活把自己给炸死了——” 她一边嚎叫,一边气结乱跳。 思绪混乱中,她掌心翻上,一股烈风从手中倾泻出来,直直地打向了那被枯枝烂叶遮住了墙洞,又有几块砖头哗啦啦地掉落了下来。 涂山林林还在为自己给狐族丢脸而懊恼不已,丝毫没意识到那道烈风顺着墙头而上,笼罩在东宫上空的结界也似被大力震动了一下,幽蓝的波纹被重击般四下溃散,甚至现出了一道裂痕。 在不过一剎间,那裂痕又迅速合拢,结界也恢復了平静。 正是此时,京城之外一间客栈处,一身白衣的年轻道人突然从梦中惊醒,慌乱起身,推开窗户向着京城遥遥望去,隐隐约约可见笼罩在东宫上空的幽蓝结界。 结界被妖力所震,出了裂口,但幸而那妖物修行不足,裂缝也极快恢復。 道人眯了眯眼,凝下思量。 与道人同睡一屋的童山从地铺上爬了起来,揉了揉眼:“彦行道长,出了什么事吗?” 第23页 彦行摇摇头。 “明日我俩就可到皇城了……”童山打了个哈欠,“东宫房间多,您就不必与我同宿一屋了。” 他那日匆匆忙忙从东宫离开,忘了向肖珝讨要点银子,一路风餐露宿的,连住客栈都只能与彦行同住一间。 而彦行这人睡眠浅,夜半一丁点儿动静都能惊醒,醒了之后,通常就会开始找他彻夜聊天,精神气特足,害得他这些日子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困得快六亲不认了。 果不其然,彦行才退回到床边坐下,就开口道:“除了包林林,东宫这些日子可还有其他异常?” 童山一头栽倒在被褥间:“没有……哦对了,大婚那日,不知从哪里来了只野狗,殿下收养了它,想把它养成家狗。” “狗?东宫极为森严,什么狗能进东宫?” “不知道,”童山已经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被睡意笼罩,声音含煳不清了,“一身黑毛,夹杂了几根白毛,长得跟个小狼崽似的……我都以为……以为是狼……殿下非说……是狗……那就勉强……当狗吧……” 童山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字吐出,吹起了唿噜。 彦行起身,到童山身边坐下,推了推他:“童山,你好好想一下,那狗有没有特别的?” 童山眼睛都无法睁开了,没好气地回道:“没有……” “其实也就是说,殿下大婚那日,包林林和那狗是一起来的东宫?”彦行似自语似询问,“这一人一狗……东宫内的妖力损了结界,还颇有些意思啊……童山你觉得呢?” 童山已完全无力回答了。 彦行还不死心,又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阵子,才发现童山已经睡得人事不省,他才空虚寂寞地一个人爬上床,脑中却是无比地清醒,瞪大了眼睛。 他年岁虽轻,但论道法,却算是佼佼之人。 与肖珝的交情不论,此次应邀而出,全是为了一首近日流传于市井、真假难辨却事关天下的歌谣。 而歌谣的主角,正是那个前些年与他不打不相识的太子殿下肖珝。 第12章 路痴 肖珝让人找来了一根手腕粗的铁链,将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白衣栓了在书房门外。 曾经可以与太子妃同榻入眠的东宫之犬彻彻底底地沦落为看门狗,白衣大约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地位不復,在肖珝书房门外成天嗷呜嗷呜地鸣着不满,令肖珝被吵得完全无心公务,捂住了耳朵。 肖瑧哈哈大笑:“大哥你也真是的,不过是只狗罢了,还怕它真的对嫂子有所企图?” “狗心难测。”肖珝随口一答。 “哦?如此一说,大哥还真对包林林有感情了?”肖瑧微微诧异,“连狗都嫉妒?” “胡言乱语!”肖珝瘪瘪嘴,微微沉吟了一下,“你知道我对包氏的态度,若不是我现在尚未有实权,哪会被人任意摆布……” 肖瑧颔首。 他与肖珝同是一母,年岁也相差不大,关系自然亲密,更对包氏肆意妄为、权势熏天心有不满。 而肖珝受伤,在东宫之中养病这些日子,其实正好避免了他与包正平在朝堂上的正面冲突,也正好让包正平嚣张肆意任用官员,引起朝中另外一些老臣对其不满,藉此制造口风,令包正平不得不有所退让,从而肖瑧能藉机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上安插上自己人。 即使包正平自以为聪明的占据了朝中重要位置,但下面的人才是真正办事的,亦是到处皆有的眼线。 有时候,甚至可以扭转干坤。 肖珝腿伤不便送人,肖瑧与他告辞之后,只能独自凭藉着记忆在东宫十曲九回的楼宇间穿行,周围的景致时而熟悉时而陌生,不知不觉就走出了半个多时辰。 有宫人见肖瑧在东宫内来来回回地兜圈子,早已见怪不怪,主动上前询问他是否需要引路,但也毫无例外地均被他恶狠狠地骂了回去。 肖瑧又兜兜转转了好一阵子,日已渐西沉,才发觉自己居然又绕回了肖珝的书房前。 嚎了一整天的白衣无力地趴在地上伸长了舌头,抬起眼睛悲悲凉凉地望了他一眼,他便也累得凄凄哀哀地望了回去。 “可怜的小东西,被栓在这里真可怜,要不要我放了你啊?”肖瑧蹲下身,摸了摸白衣的脑袋。 白衣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 “但是你得保证你要报答我啊,否则就有负我一片好意,”他继续不管不顾地说,“据说狗都重情重义,我放了你的话,你得带我离开东宫,如何?” 白衣翻了个白眼。 “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找不到路,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一只合格的看门狗……”肖瑧辩解,“作为一只狗最重要的技能是什么!那就是识路!来吧小白,考验你的时刻到了!” 白衣趴下身子,懒得看他。 也根本不愿意接受什么识不识路的考验。 但肖瑧已经很自觉地自己动上了手。 他刚替白衣解开铁链,白衣一个勐子窜起,从他身边一熘烟就冲出好几丈远。 第24页 肖瑧气急败坏地跟在那个小小的黑影背后,东绕西绕地立马就迷了路,狗也不见了,宫人也一个不见,眼前只有一片从没来过昏暗的小树林。 风拂过上空,树叶沙沙作响,天色染黑了树林间,一丝畏惧从肖瑧心底而生。 幼时他曾在偌大的皇城内迷路,到了半夜才被人找到,从此之后更不识路,更恐惧迷路之后的万般无措。 他不停后退,凭藉着模煳的记忆往回走,不料一不小心在楼宇台阶上咯噔了一下,一屁股坐了下去,双腿也软了起来,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和绝望。 “我不怕我不怕……”他开始自言自语,“我不会迷路的,我可是堂堂四皇子,我才不会路痴……我现在就回去……我要离开这里……” 总之他死也不会认下自己有这些毛病。否则天下若知四皇子是个不认路又胆小如鼠的傢伙,今后要想扶持肖珝稳固皇位,恐怕不仅不能服众,还会彻底沦为笑柄。 心高气傲脸皮薄的四皇子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上一次偶遇新任太子妃,也正是他迷路了之际,涂山林林给了他一场事关圆房的惊吓,他慌不择路之间居然还找对了方向。 因此他对太子妃还颇有感激。 但这一次夜色也沉,他揉着摔疼的屁股转悠了半天,发现自己竟还在原地打转,气得嘀嘀咕咕骂了起来:“都怪白衣那个死狗,我好心好意放了它,它居然恩将仇报,害得我迷了路!等我什么时候再见到它,我一定扒它的狗皮、抽它的狗筋!” “人家一只狗,跟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要扒皮抽筋呢?” 一个宛如幽魂的声音从廊道深处传来。 肖瑧顿时吓得屁滚尿流,一把紧紧抱住一旁的廊柱,恨不得顺着那主子爬上天去。 但那人走近,干净清澈的面容在灯笼微红光下显出时,他才缓缓松开廊柱,在原地呆呆立了好一阵子。 说起来他这辈子何等男色女色没见过,他自己生得就不错,哥哥肖珝更是万中之一,但眼前这人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绝色之美,不似世间凡人,甚如天上仙人。 一袭黑衣,翩然出尘,言笑晏晏,眉目中却还有隐着一分凛冽,徒添了几分奇异之感。 来人轻笑:“四殿下迷路了?” 肖瑧愣了一下,拼命摇起了头。 “那我先走了……”来人笑得更欢快了些,然后只感到脚下一重,低头一看,肖瑧已稳稳地抱住了他的大腿。 “我们一起走吧!”肖瑧嚎着,“但我真的不是迷路了,只是这东宫太大了,我怕你找不到路!你是新来这里做事吧,你一定不认识路!我带你走吧!” 肖瑧一手牵住那人的袖口,强抑住心头扑通扑通乱跳,在十曲九回的廊道中行出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见到了东宫的大门。 肖瑧感激地扯了扯那人衣袖,那人只回头浅浅一笑,未让他感激的话说出口,就已遁入暗处。 一阵凉风吹过,肖瑧急急上前几步,想去追问那人姓甚名谁,就已经完全不见人影。 像是做了一场梦。 一场微有桃色的梦。 “不对啊,我这东宫根本没有这个人,”肖珝懒洋洋地应道,“你恐怕是迷路时吓坏了,自己幻想出来吧?” “不可能,我……我还拽了一下他的袖口,”肖瑧说着,脸上莫名一绯红,“你知道的,若不是有人引路,我恐怕在东宫转悠一整夜也找不到离开的路啊……” “如此说来倒也是啊……但谁让你手闲放走了白衣的?”肖珝无心地翻着桌上文案,也无心和肖瑧探讨半夜三更遇到什么黑衣人的事,心头全是白衣。 他虽和白衣不对付,但白衣无缘无故消失了好几日,也令他有些茶不思饭不想。 “可我也不是故意放走白衣的啊……”肖瑧低头。 肖珝抬眼,不置可否地冷光扫射了肖瑧一眼。 肖瑧一哆嗦,还没来得及辩驳,院中又传来了涂山林林和某只即将下锅的鸡相互厮斗的声音。 “一天到晚就不得安宁,她把我东宫到底当做什么了!” 肖珝额角突突乱跳生疼,一推门就冲出去,准备上演一出英雄救鸡的戏码。 没想他刚一出门,脚下一绊,一个不稳朝前扑去,鼻樑骨重重地磕在地上,疼得他眼泪直冒,一股腥气立马涌上喉头,鼻血滴滴答答就开始往下掉。 一回头,见到此一摔的罪魁祸首正是那只消失了好几天的白衣。 白衣嗷呜了几声,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情,阔步踏入书房间,跳上椅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了下来。 肖瑧本要出门看看他哥哥的情况,但一见白衣,又把他那可怜无助摔得凄悽惨惨的哥哥给抛到了九霄云外,蹲下身,对着白衣嘿嘿一笑:“小狗狗,可爱的小狗狗……” 白衣别扭地扭了扭身子。 “小狗狗,我放了你的那日,你可见过一个黑衣的人啊?”肖瑧循循善诱,“要是你见过的话,就‘汪’一声,要是没见过的话,就‘汪’两声。” 第25页 白衣打了个哈欠,歪过头去。 肖瑧:“这表示默认你见过吗?” 白衣:“……” 肖瑧:“你知道他如今在何处吗?他叫什么名字?他在东宫做什么任何职?他喜欢吃什么东西?他可有妻室?” 白衣:“……” 而被绊倒在门外的肖珝腿上伤口才好好结痂,肩上被涂山林林打的那一闷棍还在隐隐作痛,此时脸上又挂满了鲜血,他很想放声大哭,但那个刚将鸡给擒住的太子妃闻声就望了过来,眼神单纯无辜。 他觉得自己决不能在她面前失了面子,硬是将头给昂了起来,鼻孔里鲜血继续淌下。 在旁嗑着瓜子观看太子妃捉鸡的姝岚悄悄摸摸地跑到了涂山林林旁边,憋住笑意拽了拽她:“太子妃,殿……白大人他看着您流鼻血了!” “流鼻血有什么奇怪的吗?” “您不知道吗?只有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才会流鼻血呢,”姝岚阴恻恻笑,“您知道的,人是感情都是没法掩饰的,一旦爆发,就会像鲜血涌出,止都止不住……” “是吗?”涂山林林侧过头,窃窃私语,“但他以前喜欢这太子妃,不,喜欢我,好像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姝岚继续鬼祟地压低声音,“年轻人嘛,你中意我我倾情你,很正常……” “那个太子殿下会怎么想?”涂山林林被姝岚的鬼祟感染,声音也跟着鬼鬼祟祟起来。 只不过,这白大人比太子好看得多,相较之下,若是非得二选一,以她身为老狐狸而对美貌的挑剔而言,自然是眼前这个还在滴滴答答流鼻血的人更胜一筹。 反正她又不是包林林,凭什么就不能以纯欣赏的眼光去欣赏旁人呢! 而这边肖珝见太子妃和宫女姝岚对着他指指点点,聊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打算关心他的生死存亡,已经气急败坏大声唤着宫人:“来人快去给我找太医啊,我血止都止不住了——” 这段日子姝岚一直有所困惑,太子和太子妃成婚后从不共处一室,连交谈都几乎没有,若是别的女子,若是以前的包林林,恐怕早已经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而这太子妃却从不找肖珝,也没有半个字的抱怨。 但夫妻还是得有夫妻的样子吧! 既然此时肖珝先发出了示爱的信号,她决定推波助澜一下,于是她微微笑着,又神叨叨地对涂山林林道:“太子妃您等着,白大人他一定会自主来找您的。” “找我干嘛?” 姝岚羞怯微低着头:“当然是睡觉。” “我自己一个人能睡啊,”涂山林林说,“况且不是还有白衣吗?” 姝岚一口血梗在胸口:“那不一样,跟狗睡和跟人睡能相提并论吗?” 涂山林林继续问道:“况且我不是什么太子妃吗,难道不应该跟太子一起睡觉吗?” 姝岚一时竟不知要如何点醒这脑子不好使的太子妃。 哪里有什么大学士成日待在东宫、和四皇子交往甚密的道理,肖珝就算骗她说自己是白朝轶,难道她就没有半点分辨能力? 于是姝岚急了起来:“不管怎样,总之,今晚,我一定给您好好梳妆打扮一下,您就等着闪瞎他的眼吧!” 第13章 追捕 姝岚从小厨房拿了一盅鸡汤送到肖珝书房时,肖珝正孤独地整理着被褥,姝岚连忙将鸡汤放下:“殿下您怎么自己收拾,童山不在,宫里还有旁的人可以使唤啊!” “我不习惯别人来伺候,”肖珝说着,又埋怨了一句,“童山这傢伙去了那么些日子也还不回来,难不成和道长私奔了?嗯……鸡汤?” 肖珝看着桌上放着的那盅鸡汤,有些反胃。 自从涂山林林来了东宫之后,东宫整个儿都像是被浸泡在红烧鸡白煮鸡烧鸡烤鸡炖鸡的味道之中,令他闻鸡噁心,连忙对姝岚道:“快快快快快把这东西给我拿走,我不是跟小厨房说了吗,我不爱吃鸡,以后别给我送了!” 姝岚委屈地低着头:“可这是太子妃让我给您送来的啊,说是她前几日不小心打伤了您,要给你赔礼道歉……” “包林林?”肖珝愣了一下。 过去包林林虽然对他十分上心,但表达方式绝不包括烹鸡宰牛这种充满了浓郁生活气息的手法。 虽然她以为自己赔礼道歉的对象是白朝轶,但肖珝自觉有那么些微的感动在心底冒了头,然后闻了一下鸡汤味道,喉头干呕了一下,立马把那冒了头的嫩芽给连根拔除掉,拒绝道:“不要,端走。” “可是……”姝岚怯怯,“还是您亲自去跟太子妃说吧,奴婢办事若是没办好,只怕是会被责怪呢……您就随便跟她说几句就好……” 姝岚生得娇小,一委屈起来就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肖珝嘆了口气,也觉得自己似乎也不应当让宫人们来承受自己对包林林的不满,只得跟着一路默默偷笑的姝岚往房间而去。 一阵凉风吹过,他开始瑟瑟发抖,不安丛生,感觉自己似乎很快就会被脱掉白大人这一层马甲,成为刀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了。 第26页 但他却不能暴露任何一丁点儿内心的惶恐,毕竟若说东宫太子对太子妃有所畏惧,那便是莫大的耻辱。 况且他现在在她面前还是白朝轶白大人,他怕她做什么! 房内的涂山林林坐在妆镜前,安静异常。 镜中女子貌美无双,倾城倾国,她觉得自己又再度陷入到对自己捡来的容貌的陶醉之中,连忙拍了拍脸,又用力地搓揉了几下:“涂山林林你清醒一点,你可是堂堂狐妖,可是堂堂以美貌着称的狐妖,绝不可以被人的美色引诱到!你要知道你若是过了天劫化为人形,定然比这个原主长得更美貌千倍万倍!” 正当此时,姝岚推开门,兴高采烈:“太子妃,白大人来了!” 肖珝踏入许久未进的这个房间,见自己睡了好几年的屋子已经被倒腾到完全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甚至还有只活鸡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床脚,正绝望地看着他。 他觉得双眼受到了污染,迟疑一步,退出了房间。 姝岚连忙拦住他:“殿……白大人,太子妃请您进屋叙话!” “太脏,不想进。”肖珝直截了当。 “可太子妃好看不就行了?”姝岚连忙招唿涂山林林,“快快快,太子妃您看,白大人来了。” 涂山林林闻声,转过身。 姝岚感到自己的双眼也受到了污染。 原本好端端的妆容,此时就如这间屋子一般,一塌煳涂,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我的小姑奶奶,你……你……”姝岚已经无语相对,结舌起来,“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尊容,我……我……我辛辛苦苦花了一个时辰给你梳妆打扮,你……” 揉完脸的涂山林林这才又望向了镜中的自己。 原本是十分惊艷,现时是十分惊吓。 肖珝汗如雨下,觉得什么道谢什么原谅之类的话都没必要再说。 如今只要等彦行来了,确认她没有装神弄鬼、隐瞒道法之类的问题,他便可以考虑给她符咒,让她自由进出东宫。 算算日子,如果童山没有引诱彦行私奔,或者彦行没有绑架童山,也应当要入皇城了。 “姝岚,既然太子妃没事,你便好好看住她,别让她偷鸡摸狗到处乱跑了……”肖珝轻言吩咐道。 语气虽稀松平常,但姝岚听出其中意味,为难地应下。 “另外,把房间收拾干净,”肖珝又道,“我要搬回来住了。” 姝岚立马眼中放光:“真的?您终于要……” 终于真的要圆房了? “然后随便在东宫中另找一个房间给她住,离我这里越远越好。” 姝岚:“……” 姝岚顶住涂山林林在旁嘀嘀咕咕不断抱怨的巨大压力,硬是将那只被绑架的鸡给送回了小厨房,又将房间前前后后上上下下都清理了一遍,终于让这房间看起来适宜正常人居住。 而后她累得靠坐在一边,与涂山林林大眼瞪小眼,确保她不到处乱跑去偷鸡摸狗。 但瞪了好一阵子,勤劳勇敢的姝岚终于在精神意志上输给了每日只会吃喝玩乐的太子妃,慢慢闭上了双眼,吹起了唿声。 涂山林林在姝岚眼前晃了晃手,确定她已经彻底入睡,才又悄悄地吹熄蜡烛,离开房间,朝着那挖了一半墙的小树林跑去。 涂山林林将掩在那破墙外的枯枝烂叶都搬开,蹲下来,小心地去掰那些松动的砖块,不一会儿就将整个墙洞挖出了一大个口子。 待到最后一层砖已在眼前,胜利在望,一个低低的脚步声又在缓缓靠近。 涂山林林敏锐地竖起耳朵,警惕地正寻着枯枝烂叶去掩洞口。 脚步声走到她身边停下,黑衣垂落,那个面容干净清澈的男子也蹲下身来,笑意满满地问道:“打洞呢?” 涂山林林警惕地往旁边一闪,与他保持了距离:“上次你说,你知道我是谁!” “嗯。”男子微笑。 “那你又是谁!”涂山林林急问道。 这世间法力高强之人甚众,但能从一个重生之人的身上看透她过去的身份,就恐怕不过寥寥数人了。 “你别紧张,我又不是坏人,绝不会害你,”男子笑,“若我是什么捉妖人的话,以你如今毫无还击之力的这具身体,我早就拿下你了。” 说着,男子拾起一根木棍,去撬那最后一层的砖块。 涂山林林还是有所担忧,她起身盯住那男子认真专注的侧颜,眼前却无意现出了另一人的面容。 初见那人时,他一袭月牙白衣,风光霁月。 他虽然对她说话也不太客气,但毕竟也为了她而流鼻血。 姝岚说,这表示他动心了。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有些乱,急忙揉了揉眼,为自己这不经意的想起而“呸呸呸”了几声。 “怎么?”男子抬头看她。 “没事,”涂山林林撅起嘴,“若你说你不会害我,那至少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吧!” “小生字萸然。” “萸……萸然公子,那你究竟……” 第27页 涂山林林话还没问出口,就听到一声轰然,那最后一层砖块已向外掉落出了朱墙,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墙洞。 一激动间,涂山林林也忘记了要问这个字萸然的男子的真实身份,急忙探过头去望那墙洞外。 然后她看到了一张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的男人的脸。 然后她听到墙外一阵高唿:“大家注意!东宫内有情况!来人啊!守住这个洞口,其他人跟我一起来!” 然后接着便是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她吓得差点摔了个踉跄,无助地看着萸然。 “怎么,你挖洞都没考虑清楚墙外是不是够隐蔽就随便乱来的吗!给你一个铁锹你是不是能挖上天去了啊!”萸然本是好意要帮她,但没料到这洞开得如此没有常识,一时不知说何才好。 “我没想那么多,”涂山林林慌了,“那……那我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赶快跑了!” 东宫侍卫们的脚步声已经临近,萸然急急推了她一把:“别傻愣住了,赶快跑!” 涂山林林脑中一片空白,从未料到她这位老人家居然也有被人追着赶着要命的时刻,偏偏她如今没啥法力,基本上就是一个普通女子而已,只能赤膊打赢小厨房里的鸡,立马拽着裙角撒丫子地狂奔,也顾不得萸然是死是活。 反正他是死是活好像也跟她没多大关系。 那个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的男子高声指挥道:“分两路,包抄!” 侍卫们立马得令分开,“蹭蹭蹭”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两侧灌入涂山林林耳中。 她一时前后进退不得,盯住了眼前的一道门,也顾不上这里究竟是什么场所谁的房间,一撞头就沖了进去,迅速转身合上门。 侍卫的脚步在门外骤停。 听起来,那些人似乎有些犹豫。 涂山林林早已汗如雨下,闪过一道梨花木屏风,借着窗外投入的不甚明亮的天光,看见地面上隐隐约约有一床被褥。 门外传来了叩门声,也伴着那个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男子的声音:“房内有人吗?” 有侍卫在一边小声提醒道:“张大人,您新来东宫恐怕不知,这里是太子殿下的书房,没点灯的话,这个点儿殿下应当不会在里面。” “好,进去搜!” 还在犹豫不决不知往何处躲的涂山林林听此令下,脑子一热,一掀那被褥,整个人跟条蠕虫一样就钻了进去。 而才爬出两步,她手上便触到一个温热的身子。 “嗯?”她傻了一瞬,两个爪子不听使唤地摸了上去。 左右上下,前前后后,来来回回,一遍一遍。 紧接着耳边传来冷淡如冰的声音:“好摸吗?” 她下意识“嗯”了一声,顿时化作了惊诧:“啊?” 她继续往前爬,脑袋露出了被褥,那人一侧身,一股暖热的男子气息立马扑打到了她的脸上,熏得她浑身发热,更熏得她为数不多的理智也完全失去。 她愣住,看清了这个被她胡乱摸了半天惨遭玷污的人的脸。 “白……白大人?” 第14章 同床 “白大人,你怎么在这里?”涂山林林眨眨眼。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肖珝反问。 “可我听外面那人说,这是太子殿下的书房啊……”涂山林林瞪大无辜的双眼,直直地看着肖珝的脸,压低了声音。 肖珝本是要入睡,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 此时两人相贴极近,他甚至能感触到她身子玲珑有致的曲线和狂奔逃命之后散出的热气。 而两个人在被窝中低沉着声音说话,喘息纠葛,身子不时相触,气氛立马暧昧深重。 肖珝下意识地想逃跑。 正当这时,书房大门被人轻轻推开,几个人影踮起脚尖,蹑蹑嗦嗦地沿着各式陈设开始搜索。 涂山林林跟乌龟一样一头缩进了被窝中,双手没处放,一把便环住肖珝的腰,把他想走的打算扼杀在摇篮里。 她的脑袋抵在他胸前,哑着嗓音道:“白大人,我就躲一会儿,你可要别出卖我啊……” 肖珝脑中轰然一声,又似有烟花绽放,脸上像被火烧过一样,接着浑身都如被放置到火炉之上炙烤,不停冒汗,喉咙干渴。 他想起涂山林林在院中非法纵火烤鸡的一次,觉得此时的自己也快被她烤熟了,大约待会儿就会被她一口一口地分瓜下肚,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吐。 但也许自己吃起来味道还蛮香的。 被她吃掉,会是什么感受呢? 几个侍卫在外间搜寻了一圈未果,便朝着屏风后面靠了过来。 肖珝被涂山林林搂得心猿意马,轻轻咳了一声。 侍卫们吓得立马顿住脚步,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肖珝又言:“是新来的东宫侍卫首领张旦张大人吗?” “是。”那个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的男子浑身僵硬,立正了身子,连忙捅了捅旁人。 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拿火摺子燃点了一支蜡烛。 书房内终于不再漆黑一片。 第28页 肖珝在微弱的烛火中徐徐坐起身来,在几个侍卫的身上来来回回好了好几遍,看得张旦头皮直发麻,差点给跪了下来。 不是说好了太子殿下这个时候不会在书房吗? 谁知道他会在书房里打地铺睡觉啊! “来做什么?”肖珝漫不经心地问道,一边掖了掖被子,顺便一巴掌用力拍在了涂山林林的脑袋上。 涂山林林疼得沉闷一声哼。 “有贼人闯入了此屋……”张旦如实道,也看向了肖珝身侧那个隆起而发抖的被褥,“臣职责所在,还请殿……” 肖珝忙示意他噤声。 张旦不知这太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本来无比阳刚男人的脸庞顿时扭曲得像吞下了什么不知名的虫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责任所在,他还是强行把自己扭回了正常的表情,目光却不停地瞟着被子明显藏着的那个人形,嘴角抽动。 “你找她吗?”肖珝问。 “是,但不知殿……可否方便?”张旦的神情又继续扭曲,收都收不回去了。 “方便,自然方便。”肖珝笑着,脚一抬,用力一脚就将涂山林林踹出了被窝。 “你……” 涂山林林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一个侍卫便识出了她,惊唤一声:“太子妃?!” 几个侍卫连同张旦都无一例外地红了脸,瞠目结舌地互视一望。 这气氛,也忒尴尬了些吧! 而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夫妻情趣爱好岂是这些大老爷们儿能懂的? 张旦大口喘着气,努力让滚烫的脸降下温来,费了天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尴尬的笑容看起来不至于会掉脑袋,颤抖着声音道:“那个殿……啊,打……打搅了……臣……臣等……臣等先行告退了……” 说完,立马就转身要走。 肖珝连忙叫住他,指着涂山林林:“等等,把这人带走啊!” 张旦觉得自己到东宫履新的第一日就遭遇此等事情,大约预示着他的官运不畅,又或者是他与东宫八字相冲,更或者方才他就不该巡逻至朱墙外,不该指挥手下来抓人,不该正直不阿地进书房搜索…… 一切的不该最终汇聚到了太子妃身上—— 最不该看着太子妃头髮凌乱地从被子里滚出来,脑中轰隆而过了一些不该多想的故事情节。 张旦不接肖珝的话,只装作充耳不闻,领着手下的人就急匆匆地退出了书房。 肖珝怒吼:“你们当我是什么了!” “您不是白大人吗?”涂山林林从地上爬起来,接茬一句,“否则要把您当成什么,还要当你是太子啊?” 肖珝:“……” 张旦刚打开书房的门,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他脚下一窜而入,紧接着屋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狗吠声。 以及那位情趣爱好特殊的太子殿下的惨叫声。 “大人,不进去看看吗?”一侍卫悄声对张旦问道。 “你去吗?”张旦睨了侍卫一眼。 侍卫怯下:“不去。” “那还不假装不知道赶快走?”张旦招唿起门外守候的余下众侍卫,厉言道,“你们都给我记牢了,今日没有任何贼人出现在东宫,也没有人闯入了殿下的书房!要是我听到任何人私下论起今夜的事情,我就送他回老家养老去!” 屋内一人一狗打得正酣,肖珝本来就有伤,折腾不过白衣不要命地撕咬,连忙对涂山林林咆哮道:“你还看什么看,快把这死狗给我弄开啊!” 涂山林林还记着方才被肖珝一脚踹出被窝的事,硬了心肠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抱着手在书案一旁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案上一卷书,装模作样地翻了翻。 但她的目光却突然滞在了书案上放着的一沓鬼画符纸卷上。 这字不像字,画不成画的东西,可不就是那日所谓洞房花烛夜她一整夜辛辛苦苦留下的杰作? “不准乱翻我的东西!”肖珝一边撕斗,一边还不忘记盯住她的一举一动。 但他分身乏术,阻止不了涂山林林去慢悠悠地翻着那一沓纸。 “白大人的东西?”涂山林林懒笑了一下,又慢慢地翻着,却惊讶地见到每一页纸的空白处,肖珝都工工整整地书写上了一堆东西,一笔一划,清晰干净,应该是与她所画相对应的文字。 她虽看不懂究竟写了什么,却莫名觉察出这人在落笔时可能的隐笑与温和。 姝岚关于流鼻血的论述那话又适时地灌入她脑子里。 她默默地压制住了一时未能平稳的喘息。 她又抬头,见肖珝双手正提着白衣的两条前腿,而白衣嗷呜嗷呜着咧嘴地想去咬他的手腕。 平时她觉得这两个总是相互撕架的傢伙也挺吵闹的,但此刻窗外更深露重,屋内烛火葳蕤,吵闹声反而让她觉得欢喜了许多。 过去在山里,寂静岁月长,她一只狐狸孤孤单单地修行,成日耳中都是风颳过林子的空濛声。 可原来重生来了这东宫,吵吵闹闹也不失为一种人间乐趣。 “好了好了,白衣不闹了,过来。”她朝白衣招招手。 第29页 白衣嗷呜一声,立马从兇悍骁勇的烈犬变成了软糯可爱的小狗,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呜咽着从肖珝身上跳下来,又爬到涂山林林的怀里,脑袋瓜儿依旧色眯眯地朝她胸口乱拱。 肖珝这才大喘了一口气,刚憋足了劲儿想骂一骂这两个夜闯书房的不速之客,不料涂山林林已经好奇地歪过头先发制人地问道:“白大人,这不是太子殿下的书房吗,您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肖珝一怔、以为自己的小马甲再也保不住之时,涂山林林又傻着脸自圆其说地替他解释道:“哦对了,您是大学士,太子不在宫里的这段时日,您是受命为他守着书房吧?” 肖珝:“……” 解释得真……天衣无缝。 还得多谢她又帮他妥妥地穿好了小马甲。 于是肖珝也只能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推断颔首:“你说的没错。” “所以这个太子究竟何时回来呢?”涂山林林抱着白衣,似在自言自语,“我要的东西还在他那里,他若是再不回来……” 经今夜一遭,那个挖开的墙洞肯定是无缘再相见了,她要么只能换个地儿继续打洞,要么只能靠符咒来解开结界。 这两者算下来,大概还是等那个太子回来更轻松合算一点。 肖珝也搜刮尽脑子来编造合理解释太子一事,却此时书房大门轰然一响,让他以为是张旦又带人闯了起来,正是要摆出威严来吓唬吓唬他,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们回来了!” 涂山林林一回头,看见那个大婚之日与她同榻躺着的人风尘僕僕地进了书房,而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风尘僕僕披星戴月的陌生道人。 这段日子以来,她硬闯、挖土、打洞,机关算尽,将她五十年修行都没用上的博大精深的智慧悉数耗尽,也没能找到离开东宫的路,全赖这个太子给她布下了一道天罗地网的结界。 而这偌大的东宫之中,她原本只知大学士是聪慧之人,大约能助她拿到太子手中的符咒。但此时她已经完全等不及什么大学士什么智取,这个不知道躲去哪里去的太子一出现,还没等肖珝还没开口,她已不顾一切地将白衣甩开,向着他硬生生地扑了上去。 童山没料到涂山林林居然在肖珝的书房,也没料到她居然对他直接动上了手,吓得急往彦行身后躲去。 涂山林林脚步没稳住,一头撞到了彦行身上。 身后那只刚刚被她抛弃的白衣又龇牙咧嘴地朝向了彦行。 肖珝看着白衣,眉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 一个不太好的念头窜入他心头。 这狗若是男子…… 彦行轻扶住涂山林林,却是正要松手的一剎,又眉目一沉,紧紧地掐住了她的手腕:“你……” 涂山林林疼得大叫起来,蓄势待发的白衣已经疯狗一般地扑腾起来,朝着彦行就咬了上去。 彦行不得已放开涂山林林而后撤,一把将躲在他身后的童山推上前。 童山:“……” 童山:“嗷嗷嗷嗷嗷疼死我了——” 他哪里想到自己和彦行冒着夜色赶回东宫,就遭遇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狗祸。 ……以及人祸。 涂山林林趁着童山被白衣咬住一只手臂,也再度亲自挺身而出,死扣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恶狠狠地咬紧了牙:“把符咒给我交出来!” “什么……符咒啊……” “你再给我装傻充愣?!啊,太子殿下?”涂山林林手上用劲,童山几乎要闭气昏厥过去。 肖珝生怕童山在此就一命呜唿了,连忙上前:“殿下殿下,就是那个结界的符咒啊,您忘了?是不是不小心掉火里被烧了啊?” 童山眼前一片星光灿烂,但他还是深刻领会了肖珝的讲话精神,气息奄奄地对涂山林林答道:“是……那东西……实在抱歉……咳咳咳咳……掉火里……没了……” “没……没了……”涂山林林脑中一片空白,“那……那我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我……” 第15章 妖气 自打东宫迎来了太子妃,宋鸿福往东宫跑的次数就明显多了起来。一会儿是太子妃怎么怎么了,一会儿又是太子怎么怎么了,现在三更半夜的又是童山怎么怎么了,这令宋鸿福已经有了直接搬到东宫长住的打算,当然这个想法才刚萌芽,就已经被肖珝狠狠地掐死。 肖珝说:“宋大人你到底行不行啊,要是童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猜我是送你回老家还是上西天呢?” 宋鸿福觉得自己能平安回太医院就挺不错了。 童山“哎哟哎哟”地半躺在椅背上叫个不停,一只手手臂上鲜血汩汩冒出,两排狗牙印十分显眼夺目。 另一只手虽然没有流血,但两排人牙印也是十分灿烂。 罪魁祸首之一的白衣躺在罪魁祸首之二的涂山林林的怀里,一狗一人均是一脸无辜加委屈,好似躺在那里裹伤的人是他俩一样。 彦行将肖珝拉到一侧,斜瞥过涂山林林,悄声问道:“你要我来看的人就是她?” 第30页 “可有什么不正常?”肖珝鬼祟着声音回答,“她是不是有道法,或者她本身就是妖魔鬼怪?” 彦行也不知不觉被肖珝的鬼祟影响,也阴沉下嗓子:“其实方才我觉得她身上有股子淡淡的妖气,后来才觉那妖气不是源自她,而是……” “我吗?”肖珝愣愣一答,不觉红透了脸,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娇羞气息,“方才我与她同在被褥中躺了一会儿,她还搂住了我的腰,头就靠在我这里……啊就是这里,肩膀这边……你看……” 彦行:“不要给出家人灌输这种东西,污染我纯洁的心灵!” 肖珝一拳打过去:“我初次看花魁不都是你带我去的?!” 想那些年皇帝还没立储君,没有什么东宫太子殿下,只有两个鲜衣怒马少年郎,沿途一道看江南风物,人情美景。 一日彦行心思一动,拖着肖珝行至秦淮河岸边,寻了间青楼,要了个雅间,听花魁弹琴诵诗,好不快活。 “花魁……是什么?”涂山林林竖起了狐狸耳朵,好奇问道。 “就是青楼了!”童山一边裹着伤,一边咬牙切齿地回答,又看向肖珝,“您居然去过青楼,我还不知道,皇上皇后他们恐怕也……” 肖珝面上一红,没想到涂山林林和童山别的话没听进去,偏偏就将这两个字听入了耳,特别会划重点,只得一把扑过去,捂住童山的嘴,大叫道:“别瞎讲!” 求知好学的涂山林林不识风情地继续问:“那什么又是青楼呢?” 童山“嗯嗯呜呜”地想要抢答,肖珝却把他的口鼻越捂越紧。 童山憋得脸色发青。 宋鸿福跟着脸色发青,若鬍子没被涂山林林烧掉的话,恐怕那鬍子都要吹上天了,急道:“您要是捂死了他,我还需要回老家或者上西天吗?” 肖珝恶瞪了无辜的宋太医一眼。 而这边的彦行却不徐不疾地回答道:“所谓青楼,便是一些女子卖艺之处,专门接待达官显贵公子爷来听小曲谈人生的……” “喂!”肖珝想打断。 彦行隐隐笑起来,斜眼瞪了肖珝一下:“想当年,他可觉得那青楼是天下最有意思的地方,那里的女子也是世间绝美……” “彦行——” 肖珝放开已经快被捂得气绝身亡的童山,又张牙舞爪地扑向了还在嘀嘀咕咕解释个不停的彦行。 彦行行动敏捷,避过了肖珝的突然袭击。 肖珝扑了个空,脸上红得更厉害了。 从阎王那里捡回一条命的童山不失时机地对着肖珝气急败坏的背影狠狠补上一刀:“您那么生气,看来道长所言非虚啊。” 涂山林林抱着白衣,看几人吵来吵去的,虽觉热闹好玩,但却有莫名的一点伤感涌上心底,像是烤鸡时柴火冒出的烟,熏得她眼睛发胀发疼。 她揉了揉眼,确定没有泪水被熏出来,才默默绕过几人,退出房间。 空中那道结界依旧幽蓝幽蓝地微微颤动。 她走到那打了洞的墙边,发现东宫侍卫们早已经十分有效率地把洞给补了起来。 枉费了她好几日的心血。 可她感到心好像真的在滴血。 ——不不不,这滴血的感觉一定是墙的原因而非其他! 涂山林林缓缓蹲下身,手抚上朱墙,长吸了一口气,自语道:“我堂堂狐妖涂山林林,有啥不高兴的啊……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一定是原主的感情作祟,她那时候肯定还偷恋这个白大人,跟我没啥关系!” 白衣匍在她脚边,眼神中也少有流露出几分难过悲悯,狗爪子搭在她的腿上,轻轻摇了摇,像是在安慰一般。 “白衣,你说我要是那时候没有死,现在是不是已经渡劫成功化为人形了呢?”涂山林林摸着白衣毛茸茸的小脑袋,轻声道,“我要是化为人形,会不会比现在这皮囊还要貌美,或是比那青楼花魁……” 若是比青楼花魁貌美,是不是就能被他以为也是世间绝美? 念到此,涂山林林脑子一颤,跳了起来,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呸呸呸,他以为他是谁,我堂堂狐妖涂山林林,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 一股子不满无从发泄,她瞪住那刚补好的墙,勐一掐起指尖,念出一道咒,髮丝扬起,掌心中一道气直直地沖向那无辜的朱墙。 只听到一声轰响,墙体上立现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大洞! 一阵烟尘落下,墙外站着两个灰头土脸的侍卫,与涂山林林和白衣八眼相对。 侍卫甲:“怎么办,要不要禀报张大人?” 侍卫乙:“但大人说今夜东宫发生任何事我们都要假装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 侍卫甲:“所以我们现在要假装没看到是太子妃推倒了这墙吗?” 侍卫乙:“没错。” 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看着眼前那个可以直接穿过去的大洞,还有守在洞外假装看不见她的侍卫,原本那莫名其妙而来的郁结立马一扫而光,提着裙角正想要跨过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人声音:“站住!” 第31页 她回头,正是那白衣道人彦行。 他手中一剑已经出鞘,隐隐有光。 彦行缓缓抬起剑,剑尖指向了涂山林林:“你究竟是什么东西,身上怎会有妖气!” 涂山林林过去最怕狼群,此外便是怕那些游走四方斩妖除魔的道人。 彦行一言厉声既出,她吓得差一点就跪下来坦白从宽了。 但她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老狐狸,还是重生之后的老狐狸,此时便强压住了心底恐慌,下意识后退半步,准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可她又忽而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在东宫吃香喝辣缺乏运动长胖了不少,也没有了法力,大概是跑不过这道人,而这道人似乎也并非确定她就是妖物…… 于是她便死死地硬着头皮,佯作浑然不知的无辜模样,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妖气?难道是这狐臭给你闻到了?” “哈?”彦行嘴角抽抽了一下,缓步走到涂山林林跟前,微微低头,目光在她脸上来来回迴转动了许久。 而涂山林林则也厚着脸皮,扬起下巴,硬生生地回看了过去。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涂山林林心头升起。 熟悉……很是熟悉…… 但却不是。 她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 彦行微微眯眼,用力吸着气,想探出涂山林林身上的妖气究竟从何而来。 一股浓烈的骚味一下子窜入他的鼻息。 他低头一看,白衣正不偏不倚地抬起了一只后腿,愉快地解决着生理问题,哗啦啦地淋湿了他的鞋和衣角。 “你……你这狗!”彦行跳起来,勐甩着淋湿的那只脚。 没想如此一来,那股浓烈的狗尿味更是弥散开来,让他感到整个鼻间整个人都浸泡在一股骚味之中,什么香味臭味狐味妖味统统都闻不出来了。 “道长您大概是闻到的是白衣的味道吧?”涂山林林抱起白衣,往彦行眼前一递,“白衣它不爱沐浴,又喜不分场合地到处打滚儿,难免身上味重……” 彦行捏住鼻子:“快快快快快快把它抱开!” 白衣满意地从涂山林林手中跳下来,然后后腿一蹬跳起,穿过了那墙洞,回头对她眨眨眼,似乎在等她一道离开。 一直以来,涂山林林都巴望着能离开东宫这鬼地方,但只是此时,她初次有了一瞬的迟疑。 她一抬眼,看到肖珝正也往这边快步小跑着过来,那一点迟疑再盘绕了一下,就立马化作了忿忿的行动力。 她拽住裙角,双脚一垮,轻轻转头扫视了东宫之内,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不奉陪了诸位告辞了——” “了”字尾音还没完结,重重一声响起。 她一头磕在了结界上,结界幽蓝的波纹随着向四周漾开。 涂山林林捂住撞得脑仁儿都生疼的额头,缓缓蹲下身来。 心头翻江倒海。 而那江啊海啊的水就像是一下子统统流入了她的眼中,眼眶包裹不住,顺着脸庞便流了下来。 白衣默默从墙外又跳了进来,呜咽地趴在她身边,像是陪着她一道哭泣般。 她瞥了白衣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肖珝和彦行看着涂山林林蹲在地上鬼哭狼嚎,眼泪鼻涕稀里哗啦地乱煳在脸上,也不知是该假装看不见呢,还是假装看不见,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天空。 直到她已经哭得差不多开始抽泣了,彦行才收回目光,勉为其难地朝她伸出手:“实在抱歉,方才是我吓到你的吧?你也别哭了,你既然想离开这里,我会想办法帮你的,就算没有符咒……” “当真?”涂山林林抬头望着彦行。 彦行诚恳地点点头。 正当涂山林林要将爪子放到彦行手中时,肖珝突然上前,一把将彦行的手打开,然后拎着涂山林林的胳膊将她提起身来。 彦行愣住一下,不解地望着肖珝。 涂山林林更是莫名其妙,嚷道:“白大人您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啊!”肖珝毫不客气加大了嗓门,“你是太子妃,你怎么可以与别的男子手碰手!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 涂山林林也气急,刚才一头撞上结界的不满一股脑儿的涌到嘴边,分毫不让地连珠带炮回了过去:“是啊是啊,您说得对!但就算是什么男女不亲,就算我是什么鬼的太子妃,但您又不是什么太子,您又凭什么碰我呢!” 第16章 捉姦 涂山林林一言既出,肖珝竟无言以对,沉默了下来。 其实她说的没错,他既然不喜欢她,又有什么立场去要求她呢? 他的的确确是太子,她也的的确确是太子妃,就算是不情不愿的一场亲事,但终归也是夫妻,可他却是借着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单纯如斯,诓骗她许多,难道不也是因为包氏权势而对她多有提防,也多有不该吗? 肖珝低头看着涂山林林因刚刚大哭一场而通红的脸,又因生气而鼓起的腮帮子,眼中似乎还盈盈有泪,竟有一剎以为,眼前这个女子与包氏、与包正平无关,与江山社稷权势争夺无关。 她就是她,她便是她,她只是她,唯独与他有关。 第32页 一旁的彦行收起剑,眯着眼,眼角带了点坏笑。 肖珝尴尬地避开涂山林林的质问,看向了彦行:“你也是,你个出家人知不知道避嫌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授受不亲啊!” “我身为出家人,自然是不知道啊,”彦行一脸人畜无害,“那麻烦你告诉我什么叫做‘授受’,什么叫做‘不亲’。” “嗯?”涂山林林擦了一把眼泪,五十年来养成的一颗求知慾旺盛的心又熊熊燃烧起来,瞪大无辜的双眼,等待肖珝传道受业解惑。 肖珝:“你俩神经病啊!” 哪有问这种羞耻问题的! 裹好伤的童山此时寻着几人而来,一见到涂山林林和白衣就吓得急往彦行身后躲。 彦行刚到嘴边有关“授受不亲”的大道理立马囫囵咽下肚去,摆出一副高洁伟岸的模样教训起童山来:“您这位太子殿下也真是的,符咒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会掉火里去?” “一时失手,”童山怯怯地瞥了涂山林林一眼,“抱歉了太子妃。” 肖珝在一旁觉得童山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冒牌货,把东宫之主演绎得实在太没气度了,实在是有损太子的形象。 说谎并非童山擅长,但好在涂山林林的脑迴路中缺少了弯弯拐拐,只是带着浓重怨气地瞪了回去,便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彦行身上。 “道长,您此前说的话,说您可以帮我离开这里……”她有些迫不及待,“还准数吗?” “自然准数……” 彦行一开口,立马被肖珝手肘子捅了回去。 肖珝瘪瘪嘴,走到涂山林林跟前,扬起下巴,斜瞰着她:“道长自然神通广大,但又岂会因你随便几句话就应了你的要求,有所求,自得有所报答吧,你说对吗?” “那……”涂山林林放下了她作为一只老狐狸全部的尊严,觉得自己的名字早已经被挂在了狐族的耻辱柱上,看着彦行,“我能做什么来报答道长呢?” 彦行深知肖珝又动起了坏心思,眼珠子转熘了一下,迅速熘到了他的身上。 肖珝轻咳了一声,将老早就想要的答案一股脑儿吐出来:“如此,既然你看起来还算是有点诚意,那我便替道长安排你做三件事,只要做到了,道长自然会帮你离开,首先,第一个事情……” 涂山林林看着肖珝嘴唇上下开合,脑子里有一千只苍蝇同时嗡嗡作响。 要不是看在她想依靠彦行而离开东宫的面子上,她一定会用爪子打爆他的狗头。 但人在东宫住,不得不低头,涂山林林听着听着,绝望地几乎快把脑袋栽进土里了。 直至一觉睡醒而找不到她的姝岚急急巴巴地找了过来,才将她扶了起来。 良心被狗吃了的肖珝挑挑眉,对她又重复了第一点:“那现在,你就搬到配殿去吧,记得抄写春秋左氏传,三日后我来检查。” 涂山林林:“啊啊啊啊啊不会吧!现在就要我一个人去圆房啊——” 彦行:“啊哈?” 童山:“啥?” 姝岚:“……” 白衣嗷呜嗷呜了几声,没能从涂山林林的怀中蹦跶出去。 肖珝满意地嘱人将书房里的被褥等等搬回了房间,四顾一下,一切如旧,欢喜鼓舞地一头就栽到了床榻上,打了个滚儿:“终于把那个包林林给送走了,终于——” 终于可以一个人舒舒服服地睡个觉,不用再在书房里憋屈得跟个傻子似的! 而肖珝才迷迷煳煳地进入梦乡,一个人影一头便撞了进来,伴随着彦行的声音:“睡不着睡不着,快起来陪我聊天!” 说着,失眠症患者彦行亲自上手,一把掀开被褥。 肖珝打了个寒颤,抱住自己缩成一团,翻个身继续咕哝着睡觉。 “别睡了别睡了别睡了,快起来,我认床啊,我睡不着啊,快救救孩子吧——”彦行继续推攘着肖珝,“要不我们来聊聊你的社稷大计,计划一下接下来要做什么……” “唔……明儿再聊……”肖珝闭着眼,手上还不忘记去拽被褥给自己盖上,“睡……困死了……” 彦行在床边坐下来,托着下巴:“喂,你知不知道如今市井流传着什么故事?” “废话……”肖珝迷迷煳煳地嘟囔,“我一天到晚都在……宫里……我怎会知道外面流行……什么小调……” “那民间歌谣有唱啊,说东宫妖气盛,太子……嗯?太子?太子?肖珝?!肖珝——” 肖珝长长地在梦里哼了一声:“唿……” 彦行刚要继续对肖珝拉拉扯扯,窗外一个浅淡的人影快步走过,似乎在左顾右盼什么。 他忙起身往窗边暗角处一躲,悄然将窗户揭开一点缝隙,向外望去。 一个女子神色匆匆地走过。 没过一霎,一个黑衣男子亦出现,紧紧尾随在了女子身后。 彦行眯了眯眼,目光死死地盯在那男子身上,略微不详的感觉萦绕上心头。 第33页 ——淡淡妖气。 正是他在太子妃身上闻到的那股子妖气。 但他不知男子底细,况且是在这东宫之中,唯恐是会不小心伤及了肖珝。 因而直至男子的消失在夜色里,他才收回目光,低头轻言一句:“奇怪了,这大半夜,太子妃……被妖物跟踪?” “嗯?太子妃?”刚才还睡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的肖珝立马行尸般地僵直坐了起来,“太子妃在哪里?” 彦行合上窗户,看着肖珝一脸茫然地左顾右盼,于是带上了一副看戏不嫌事大的坏笑:“太子妃和一个黑衣男子在外面,这月黑风高夜,孤男寡女的两个人,嘿嘿嘿嘿……殿下还想知道什么叫做授受不亲吗?要不要现场观摩一下?” 肖珝气势汹汹地走在前面,彦行则慢慢吞吞地在他身后磨着脚步,一边又笑道:“你这样子倒让我想起我们当年去看花魁时的场景,那时你没啥见识,多兴奋啊,恨不得把秦淮河都搬回京城来……” “胡说八道!”肖珝探着头,东张西望,誓要将那对大概要授受不亲的男女掘地三尺地挖出来。 “哪里胡说八道了,”彦行道,“若不是因为立储之事,你大概都不愿从江南回来吧?” 肖珝满脑子都是太子妃和黑衣男子的事,耳边又是彦行一直叽叽歪歪的细数着他年少不更事时的荒诞,一时有些不知名的恼怒冒出头。 他顿下脚步,扭头警告道:“彦行,这些事情你不准再提起了,否则我……” “怎样?” “否则你信不信我告诉你师父!” 别的不说,修书向彦行的师父打小报告什么的最擅长了。 “随意,我师父如今也奈何不了我……”彦行挑眉,“反倒是你,如此在意太子妃此事,难不成是……” “自然是因为担心父皇母后知晓,”肖珝急忙接过话来,迅速将脸上的慌乱隐去,变出了一脸正直不阿风清气正,“你知道将来我是要继承皇位江山的,那便是天下之君,这些事情要是被那群老臣知晓,或者流传到民间,我这张脸还要不要的了,我还如何以君王之尊来自处啊!” “是吗?”彦行抿嘴阴恻恻地笑。 “自然是真的!”肖珝跳起来,“你认识我那么多年,难不成见过我瞎说一句胡话吗?” 彦行想了想:“我记得以前你说你讨厌包丞相家小女,不愿娶她,如今……” “包氏势强,把控朝中局势,父皇又下旨赐婚,我只能暂时委屈自己……”肖珝痛心疾首地捶着胸口,“我身在皇家,总是有苦难言,虽身为太子,却是身不由己……我这是卧薪尝胆你懂吗?” 彦行点点头:“我相信你是被逼娶她的,但你不是讨厌她吗,这我可是一点儿都没看出来……” “胡……胡说……” 肖珝话还没全部吐出口,却是一下子哽在喉头,完全讲不出来了。 的确是不喜欢,甚至在得到赐婚旨意时,对她更是深恶痛绝。 但如今若说厌恶,谈不上。若说恨毒,更是不着边际。 他甚至有些喜欢看她写字时一脸无辜、受尽天大的委屈一般的模样,或者是她偷鸡摸狗时那副得意洋洋、万般满足的神情。 仿佛过去的包林林,和现在的太子妃,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甚至希望彦行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个太子妃不是包林林,只不过和包林林长得一模一样。 正在他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阵风声突然从树冠间生生打过,直扑朝了那结界。 彦行凝神,已是夺步朝那起风之处而去。 肖珝急急跟在其后,见到一个黑衣男子正立在两人跟前,绝美面孔,隐隐妖冶,嘴角扬了起来。 好似正像肖瑧曾与他说起过的那人。 只是还没等彦行和肖珝开口,那男子忽扬起了袖口,眼前一阵尘沙扬起,迷住了两人的双眼,再一睁眼时,眼前已空无一人。 “这……”肖珝惊呆,“这不是东宫里的人!” “的确,”彦行沉下眼眸,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是妖,与太子妃身上的妖味一样。” “那太子妃会不会有危险?”肖珝急了起来,“那傢伙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还被妖物给盯上了,简直是要……” 这不止是要气死人,现在更是要急死人了! 第17章 儿子 “快!快去找她啊!”肖珝用力揽了彦行一下。 但还等不及彦行回应,他已气鼓鼓地冲上前去,拦住了一队正在巡逻的侍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侍卫们便分头散去寻人。 而他瞥了一眼那个还磨磨蹭蹭的道人,不满地哼了口气,便自个儿随在侍卫后面离开。 彦行见肖珝背影消失,暗中掐指,回身而见地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串幽白脚印。 他沉下眼眸,逆着肖珝离开的方向而行。 行至那小树林的墙边,脚印消失,一道黑影在他眼前化开为雾,而还来不及出手,黑雾勐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第34页 他急急晃身去躲,再睁开时,眼前干干净净的,一点妖影子鬼影子都没有…… 除了有个人影子在不远处晃动。 “太子妃?”彦行看着那人影子,轻问一句。 涂山林林闻声转头:“哈?道长您怎么在这里?” “这恐怕是我该问你的吧,”彦行警惕地握住了腰间长剑,“太子妃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也急切地想知道太子妃和那男子的关系。 正说着,他见刚修补好的朱墙上又被有了一个未打穿的洞,而涂山林林的手中正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锥子。 不用想也知道,太子妃完全没有吸取上次失败的经验,还准备凿洞脱逃。 “太……白大人不已经说了,只要你完成那些事,我就想办法帮你出去吗?”彦行有些无奈,收回了剑。 “可是道长啊,您有所不知,这……这白大人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就……就简直要我老命啊……”涂山林林哭嚎起来,“我自小到大就没有握过笔写过字,还什么春秋左氏传呢,就是夏冬右氏传我三日也写不出来啊……况且做完这第一件事,还不知道后面等着我的是啥呢,恐怕我这辈子都离不开此处了……” 涂山林林搬到配殿已两日,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一直不停地抄写着左传。 但毕竟不识字,写得比常人费力太多,以她那速度,根本不可能在三日内完成。 于是她痛苦哀嚎了几十上百遍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趁着月黑风高夜熘了出来,准备继续打洞想方设法离开。 就算再会被撞到结界上,她也要努力再尝试一遍。 只是她没告诉彦行,她起初是准备用锥子撬墙的,但这东西实在不好使,她一急之下,扬起一阵掌风,那力道便直接将墙上打出了一道坑,又顺势扑向了那结界。 她身为修行了五十年的狐妖,那一点点神技似乎正在一点点恢復。 她对胜利逃亡燃起了一丝信心。 而彦行却对涂山林林方才的话留了几丝心眼:“你没写过字?” “是啊是啊,”哭得有点神志不清的涂山林林继续哀嚎,“其实我也不知道怎就会莫名其妙地被这个太子看上,又莫名其妙地来这个东宫,这里虽然鸡多足够天天让我吃饱,可我还是想回去啊,好想回去呜呜呜……” 彦行知道包林林自小就心仪肖珝,想方设法地要嫁给他,不存在“莫名其妙被看上”和“莫名奇妙来东宫”的说法。 更况且肖珝何时看上过包林林?要是包林林不愿嫁,肖珝定是要烧香拜佛地歌颂上天恩泽了。 “那如果你出去后,”彦行又佯作无所谓地问道,“是要回何处呢?” 若答丞相府,那便暂且无事,若非答此处,便可怀疑她确确实实有问题。 毕竟如今看来,她并非失忆,也非神志失常,而像是完全被替换了魂魄…… 涂山林林抹了一把眼泪:“废话,我还能去何处,当然是回……” 彦行压住了自己的喘息。 但还未待涂山林林说完,一声“汪汪汪”的犬吠传来。 白衣扑腾着跳入涂山林林的怀中,打断了她的话,又色眯眯地继续往她胸前蹭了好一阵子。 正是关键时刻被打断,彦行几乎要对天咆哮了。 而这边白衣的一系列规定动作完成之后,还不客气地转头对彦行嚎了几声。 这一吠,一股还浓烈熟悉的味道窜入彦行鼻间。 彦行手中剑直指着白衣,神色肃穆:“妖物?何处来的?” 白衣似乎完全不惧,呲出尖锐的牙。 “等等,道长您不认识它了?”涂山林林瞪大眼睛护住白衣,“这是白衣啊,是白大人养的狗!” “这不是什么白大人养的狗……”彦行厉言,“太子妃你放开它,且小心它伤了你!本道现在就把它就地正法!” 白衣喉咙中唿噜唿噜地响动,利齿掠过森森冷光,杀气腾腾地望着彦行。 “彦行,你怎么在这里?”肖珝惊讶的声音不早不晚地传来,伴着匆匆的脚步。 而后他的目光落定在太子妃身上,紧接着便是一声怒吼:“包林林,你大半夜地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大人您来了正好,”涂山林林连忙道,一把抓住肖珝的袖口,“道长要杀白衣!您快劝劝他啊!” 肖珝脑中懵了一下,甩开涂山林林的手,不解地看着彦行,却也下意识地挡在了涂山林林和白衣跟前。 彦行目光闪烁,提剑而道:“你让开!” “为何要杀白衣?”肖珝问。 “它是妖物!” “什么?”肖珝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白衣和涂山林林。 一个毛茸茸的小兽和一个貌美的女子,怎么看都和谐好看。 涂山林林急忙补充道:“道长您真的弄错了,白衣它的确是白大人养的狗,你看他们都姓白啊!就像白大人的父亲也一定姓白,他的儿子也会姓白!既然都姓白,足以证明他们就是一家人嘛!” 第35页 彦行:“……” 肖珝:“喂,不是这个道理啊!” 涂山林林傻愣了一下,用力将怀里白衣搂紧,嗫喏开口:“道长,白衣真的不是什么妖物,你看它这圆熘熘的眼睛,毛茸茸的小脑袋,哪里有妖物长成如此可爱的狗模狗样?” 白衣配合地歪了歪头,瞬间装出了一副单纯无辜的模样。 “狗?只有傻子才会以为这是狗!”彦行冷冷笑了笑。 傻子肖珝:“……” 傻子涂山林林:“……” 彦行觉得跟这傻子二人组大概说不通道理,于是从涂山林林怀里一把将白衣夺过,然后不顾两人的阻拦,拎着白衣一身跃起,踏上朱墙墙头,头也不回地沖入夜幕之中。 肖珝望着彦行的背影:“白衣不是狗吗?” “白衣当然是狗了!”涂山林林十分肯定地回答,“否则还能是什么,狼吗?” 肖珝感到一丝凉风从眼皮下刮过。 墙外传来巡逻的侍卫甲声音:“啊?这这这……这大事了啊!要不要禀报张大人?” 侍卫乙有些犹豫:“张大人说,关于东宫的事……刚才那道人是太子殿下请回来的吧……所以……” “还是假装没看见?”侍卫甲松了口气,“那我们走吧。” 涂山林林闻此,急忙张大嗓门对着墙头外喊:“快去禀报,让张大人一定要把那人和狗找回来!” 墙那头安静了下来,仿佛能闻窃窃私语。 涂山林林忙拽住肖珝,凄凄恳求:“白大人,我说的话他们不听,但您是大学士,您说的话他们一定会听的吧?更况且白衣是您的狗,你们的感情那么好,您一定担心白衣它……” 肖珝:“我和白衣的感情其实并没那么好,看起来你们的感情其实更好吧。” 又为何能不好呢? 涂山林林初次见白衣时,就觉得眼熟,似是故人,而这些日子她在东宫无趣无聊又无可奈何,身边除了姝岚白日里照顾她,便只剩下白衣夜夜相伴。 何况她如今虽重生为人,但骨子里却依旧是只野狐狸,自然与兽类更心心相惜情不自禁一些。 涂山林林低下头,略有些愧疚地解释道:“白大人,虽然白衣是您的狗,但自我入东宫以来,也多亏它时时陪伴我,否则我恐怕早都郁郁而终了。” 肖珝心底一丝酸涩泛起,轻声问道:“在东宫,让你如此不快乐?” 涂山林林深深地点下头:“是,除了……” “除了什么?”肖珝眼睛亮了一下,没来由的升起了一分期待。 她会说什么? “除了……”涂山林林垂下头,擦了一把不小心溢出来的口水,“除了吃鸡的时候……” 肖珝:“……”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受虐倾向。 他明明打心底如此讨厌这个人,但自从她嫁给他之后,自从她脑子有毛病记忆出岔子之后,他反而对她多留了一点心,以至于现时,他居然关心她要说什么,大概真应该给自己狠狠打上两个耳光子,把自己给打清醒掉。 倾灭包氏乃是他一直所望,事关社稷天下,绝不容许出现任何丁点儿差池。 好在涂山林林完全不解风情的回答让他立马回过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屑地冷笑一声,回道:“白衣是我的狗,我自然会将它找回来。而你是太子妃,本就该好好待在东宫,成日估摸着离开总有失体统。” 涂山林林沉默不语。 肖珝心头莫名抽了一下,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柔了一些,继续道:“况且我已答应你了,只要你做到几件事,道长自会想办法帮你离开……” 涂山林林咬紧了嘴唇,眼眶通红。 肖珝忽而心下一动,问道:“若你执意离开东宫,便意味着出妇,你身为丞相之女,可想好今后如何自处?你爹娘的面子你又想过吗?” “什么丞相不丞相的,我又不认识他,我管他们怎样!”涂山林林攥紧拳头,切切道。 肖珝怔住。 “而我今后自是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平时所愿,五十年来就未有任何一点后悔和迟疑,就算粉身碎骨,也必得要实现了才行!” 第18章 识穿 “不认识丞相?”彦行在肖珝房内坐下,手里抱着一动不动的白衣,诧异一问,“五十年?她有如此大年纪?” “包林林比我年纪小,也不过刚到及笄之年,”肖珝脑子里一团浆煳,一再多想,更是像添油加火一般烙成了煎饼,完全不好使,只得将目光转到白衣身上,“你把白衣怎么了?” “我敢把它怎样,它可是你养的狗。只是它累了,就睡着了。”彦行道。 “你不是说它是妖?”肖珝扯扯嘴角,“还有那个黑衣男子?” “不是不是都不是,他俩都无害,你且信我,我不过是好久没出山了所以判断出了点失误,”彦行急忙否认,将白衣递给肖珝,“你好好养着它吧,它要什么你都给它,千万别亏待了它。” 第36页 肖珝眼角抽抽:“一只狗,你要我别亏待它?是不是你对它做了什么见不得人和狗的事?” “别想些有的没的,”彦行脑子不禁抽痛了一下,但还是压住狂暴的心,摆出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它还有用。” “它有什么用?除了吃喝拉撒和没事儿咬我之外,我还没发觉它有何用!” 肖珝嘟囔着,摸到白衣心跳依旧,喘息平稳,想来的确是睡着了。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彦行神秘兮兮,“但好用还是不好用我就不知道了。” 彦行不想讲的事,就算把他嘴撬开也没用,肖珝认识他多年,深知此他的性子,便也懒得再多问。 肖珝低着头,摸了摸白衣身上柔顺光泽的黑毛,脑子不自觉地又念到了那个哭唧唧的太子妃身上,问彦行道:“如果她说的什么五十年之类的不是胡话,以你的判断,太子妃她……” “她不是包林林,”彦行肯定应道,“但我如今也无法知晓她究竟是什么人,也不知是故意所为还是偶然如此,你也只得暂时装作不知,以免打草惊蛇。” 肖珝颔首。 更何况如今他也并不知晓包正平是否知晓此事,更不敢轻举妄动,还得等假以时日,让肖瑧能够顺利将计划实行之后,再做此后的打算。 只是若要以那计划,包氏一族必然…… 她就算不是包林林,还会不会受到牵连? 肖珝不愿多想,咬紧了唇。 看肖珝几分闷闷不乐,彦行倒也乐呵起来,阴恻恻地笑道:“喂,既然她不是包林林,其实你可放大胆地打入内部,以便……” “什……什么打入内部……”肖珝心跳勐了一拍,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瞪大了眼,声音都止不住在打颤,“你个出家人别胡说八道的!我肖珝是那种人吗!” “嗯?啥?”彦行愣了一下,又立马回味起来,身为出家人不太靠谱的修养也令他立马结巴起来,指着肖珝,“我只是说,你可以利用她是包林林的身份,试探包正平那边的动向……肖珝你……你究竟在想……想什么啊……” 肖珝这才回过神儿来,自觉整张老脸都没地儿搁了,只能匆匆撂下一句“我去上朝”,便连忙将白衣甩给了彦行,兀自蹦出了门。 身后传来彦行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不知礼数,肖珝开始怀疑自己把他找来究竟是要啥。 肖珝走到院中,一幅熟悉的画面又展现在眼前。 恢復了元气的涂山林林正如愿以偿地抱着只已经放弃抵抗的鸡,嗑好了瓜子的姝岚精气神十足地跑到她跟前,两人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要如何处置这只鸡的后事。 鸡翻个白眼,没了动静。 也不知道是被涂山林林掐晕了,还是听到它的后事而吓死的。 而正当杀鸡兇手涂山林林和杀鸡帮凶姝岚聊得正欢时,涂山林林抬眼看到肖珝呆立在一边,急忙满脸端笑地挥手招唿:“白大人,左传我写完了,就放在太子殿下的书房里,您有空去看看啊!” 肖珝被她一脸笑容染得满脸通红,不语一言地转头就往书房而去。 他想起彦行说他应该利用她来打入包正平内部,可想着她的笑容,他并不想利用她。 肖珝顿顿神,立在书房门口。 等等,对她的这种感觉的确不对劲儿啊! 难道是…… 姝岚凑近涂山林林耳边:“太子妃,您确定殿……哦白大人不会怀疑有人代笔?” “我觉得和我写得也差不多啊,”涂山林林一脸轻松,“也不知是天上哪位神仙朋友善心发现,帮我写完这堆东西,否则就算是杀了我我也画不完那么多吶……” “但我觉得白大人刚才的表情像是完全不相信啊……” 涂山林林没应姝岚的话。 她倒没觉得那个什么白大人是不相信,反而觉得他像是有些羞怯感。 作为一只老狐狸,她这几十年也不是完全与世无争地一个人待着修行,她躁动不安的心数次引领她去偷看人类。 她曾见过一对年轻男女偷偷摸摸地在林子边私会,那两人就是一脸这种羞怯的样子。 后来她听到入林打猎的几个猎人闲聊,均认为那年轻男女是做了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还有愧于家人的事。 涂山林林一合掌,心道:“这白大人八成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书房内,厚厚的一沓纸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一部分皱皱巴巴,鬼画符一堆,不用想也知道是出自涂山林林的手笔,而另一部分纸张干净整洁,小楷字迹清晰秀丽,不用脑子想都知道并非她所写。 肖珝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额角突突直跳,攥紧了拳头。 真不知道她作为傻子的情况下,如何能以为别人跟她一样傻。 只不过这小楷字体陌生,但笔力遒劲,应是男子所书。 他这辈子最神奇的一项技能,就是对旁人所书字形记忆特别深刻,只要过目,便能辨出书者和真伪。 因此项本事,他顺利地帮皇帝省了不少银两。 第37页 可东宫之内,还有什么男子能与她有往来? 一股子酸涩的味道冲到鼻子,呛得他双眼涩涩。他用力揉了揉,才不满地甩下东西离去。 而这厢彦行将白衣放在椅子上,白衣嗷呜一声,睁眼醒了过来,倒也懒得呲牙对着他,反而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趴着。 “白衣啊,”彦行蹲在它跟前,与它不屑的目光相接,嘿嘿赔礼笑着,“此前多有得罪,你也别生气了嘛……” 白衣别过头去。 彦行不客气地将白衣的脑袋又掰过来面对着自己,白衣怒气上头,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彦行不怒反喜:“嘿嘿,白衣你咬伤我了,我们大家就此扯平如何?” 白衣瞪大狗眼,忙将彦行的手吐出,伸出舌头,“呸呸”了两声。 彦行没料到一只小兽居然都如此难哄,自己这样子低声下气的样子让他实在难堪和丧气。 要知道他如今在师门中可是万人敬仰,早已预备为下一任掌门,哪个人敢对他甩脸色,更何况是只狗! 但碍于昨夜一人一狗交流沟通的结果,他还是只得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白衣,各种甜言蜜语像跟个姑娘求爱似的,说得连他自己都恨不得一剑捅死自己。 若是个姑娘,大概早都心动得以身相许了。 但无奈白衣是个公的,意志还无比坚定,摆出一副死都讨不好的死样子。 正当彦行还正在想着词儿来哄这只狗时,突闻见一股烧鸡香气从外传来,他咽下口水,一激动地将白衣搂住:“走走走,白衣我请你吃鸡,吃了你就别生气了好吧!” “废话少说,烧鸡给我交出来!”涂山林林插着腰,怒火朝天地盯着厨子。 阮至都恨不得把自己做成鸡奉献给这个太子妃了,战战兢兢道:“可是道长说他要,我不敢不给啊……” “那你说说,这鸡到底是谁给你抓来的!”涂山林林嚎叫,“谁抓的鸡就该谁吃,不是吗!” “这这这……”阮至也哀嚎,“但东宫里的东西都是太子殿下的,您是太子妃,他是太子殿下的朋友,我说我敢得罪谁呀……” 如此说起来,都是那太子殿下的错啊! 鸡入他人腹,任她想如何为自己的肚子讨回公道都不大可能的了,看来依这厨子的话,也只能从太子那里下手,确认这东宫内所有鸡的所有权和使用权。 童山刚陪着肖珝下朝回来,就被守株待兔的涂山林林在院中堵了个正着。 童山一见涂山林林杀气腾腾的样子,就吓得一步就往肖珝身后躲去:“太子妃,您您您……有何贵干?” “你给我评评理,”涂山林林指着童山,“我今日让厨子帮我烧了只鸡,鸡都是我亲自逮亲自杀的,但那鸡还没到我嘴呢,就被道长拦路劫去了,你说这是谁的错!” 肖珝回头,给了童山一个眼色,童山立马答道:“自然不是您的错。” “那你说该怎么补偿我!”涂山林林见自己似乎占了上风,立马得寸进尺。 “那你要如何补偿你?”肖珝接过话,“难道今后东宫里的鸡只能给你吃?” “没错!”涂山林林昂首挺胸,气势汹汹。 “别的人都不能吃了?” “除了……除了姝岚……”涂山林林微弱了气势,“她可以吃一点,但……但必须是在我的准允之下!” 姝岚感激涕零,没想到这个嗜鸡如命的太子妃居然还念着她,在一旁拼命点头:“太子妃说得对。” “太子,我,道长都不能吃吗?”肖珝再问。 “哼,道长……这齣家人还吃什么鸡啊!”涂山林林道,“除了我和姝岚,谁都不准吃!” “那行吧,”肖珝眉眼挑动一下,“可我忘了跟你说,道长让你做的第二件事就是……从今日起半月内,你需得每日烤一只鸡送到太子书房来,对,得你亲自送来!” 涂山林林泪流满面地在院子里挖了个坑,砌好石块,架好木架子,将拔毛腌制过的整鸡串好,慢慢吞吞地开始炙烤。 果然比起写字,这件事更要她的命。 也不知道后面的第三件事是不是更惨无人道。 她一边闻着肉香,一边不停地淌着口水,恨不得把自己也拿去烤熟掉,做一道炙烤狐肉,说不定还能成为一道名菜,流芳千古。 而也许魂飞魄散了,她就自己飘回山里,不必再被这毫无人性的白大人叫来做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刚将正鸡从架子上取下来,就见姝岚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太子妃不好了,皇后娘娘来了,现在要您过去一道晚膳呢!” 第19章 真身 此前大婚次日,皇帝皇后前来东宫时涂山林林就已发誓,若这两人再来,一定要好生准备一道全鸡宴来款待他们。 尤其是皇后。 皇后真是天底下她所见最温柔的女子。 虽然她如今所见的这天底下的女子,除了一些连话都没讲过的宫女,就只剩下姝岚和皇后两人了。 第38页 只不过如今那个吝啬的太子给阮至传了话,要求东宫一日之内所食鸡肉数量不得超过三只。今儿早晨她已经愉快地半偷半抢地拿了一只来裹腹,中午太子又嘱给宫人们分食了一只,唯独剩下这一只刚烤好的,按要求得送去书房的。 估计会被那个白大人给吃掉…… 涂山林林纠结地看着手中这一只,用力抑制住自己就快要按耐不了的想吃之心,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你还是献身给皇后吧!” 与皇后一道前来的,还有肖瑧。 只不过那个什么太子殿下却没露面。 肖瑧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人好端端地坐在屋内,目光却一直不停地往外看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皇后提醒了好几次均未奏效,略显尴尬,只得笑对涂山林林说:“这孩子今日非要陪我一道来东宫,我还以为他念着他哥哥了呢,没想到却老在这里东张西望的,八成是看上了东宫里哪个谁……” 涂山林林正想着词儿来回答,还没开口,肖瑧已窘迫回话:“母后,我没有啊……” 皇后掩嘴笑,也不再与肖瑧打趣,看着姝岚将一碟碟菜悉数上全,才轻声问涂山林林:“林林,太子呢?” 涂山林林眼珠子转熘了一圈,声音清脆地回答道:“不知道,我好几天没见过他了,谁知道他在哪里呢。” 这句话没毛病,她的确是极少见这个太子,若要见的话,那太子也几乎都是与那白大人在一起。 况且那个什么太子一见到她,就立马往白大人身后躲,像是多露几面就会被她吃掉似的,让人想牢牢记住他都难。 涂山林林本就对他不关心,他自己再藏着躲着,她就更是完全将他当做不存在。 “好几日都没见?”皇后惊讶,“那夜里你们……” 姝岚一听大事不好,皇后又要开始关心一些夫妻之事了,忙挺身而出圆场道:“近日殿下公务繁忙,几乎都在书房处理事务,今儿下朝之后他也一直没闲着。方才殿下说了,让娘娘和太子妃先用膳,不必管他,待会儿童山自会给他备上晚膳的。” 姝岚说得有礼有节,态度又格外诚恳,皇后心下虽有些失望,但还在脸上迅速填上了笑容,夹了菜放到涂山林林碗中:“是,他是储君,关心天下是职责所在,自然是公务要紧,那就由他吧!林林你也多吃点,补补身子,好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啊……” “开枝散叶?我又不是树我怎么开枝散叶啊?是不是后面还得开花结果才成啊?”涂山林林头也不抬地勐吃着东西,咕哝着说。 姝岚心头哀嚎了一声。 她已经格外谨慎了,没想到还是没防住皇后问这些话,更没防住太子妃不经脑子地回答。 皇后怔住一下,手中刚好要夹给肖瑧的鸡腿掉到桌上。 姝岚眼尖,正准备收拾,没想涂山林林一出手迅勐准,从桌上将鸡腿捞起来,一把就塞进嘴里,又嘿嘿笑着招唿起来:“别浪费别浪费,大家都快吃啊,这是我亲自烤的鸡……” 众人:“……” 姝岚担心涂山林林再多开口一句,皇后就会被吓得背过魂儿去,成为开国以来第一个被儿媳妇下断气的中宫之主,于是又急忙替她干着擦屁股的事,跪下身道:“娘娘,是这样的。太子殿下说今年年成不佳,便要求东宫上下节衣缩食,太子妃不过是依照殿下所说而行罢了。” 皇后抚着胸口大喘着气:“如此……你起身吧。” 肖瑧也连忙上前,顺着姝岚这解释又多说了几句好话,皇后这才脸色恢復了几分,又略微谨慎地多打量了涂山林林几分。 姝岚也趁机拽了涂山林林几下,压住声音:“您也快讲几句啊!” “哦……说什么啊……”涂山林林用力将口中的鸡肉咽下去,又迅速抓起另一只鸡腿,“那……你们也……吃啊!别客气别客气,来了都是客,不必太拘谨!” 姝岚:“……” 肖瑧心思活络,立马也夹了块鸡肉放到皇后碗中,一脸纯洁干净孝道无边的笑:“既然是嫂子亲自做的,相信味道一定很好,母后不妨尝尝,这可是嫂子的一片孝心啊。” 皇后过去识得包林林,知道她虽然琴棋书画算是样样精通,但在庖厨内绝对是一无所知的。 毕竟洗手作羹汤这种事对她而言,实在有损这大家闺秀的身份,令她也十分看不上眼。 但眼前这个毫不顾忌形象、吃得一脸油腻的太子妃,虽令她感到几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陌生,却也天然添了几分亲近感。也不知这太子妃是否因为成亲而变得平和近人了,倒也免了她一直担忧太子和太子妃不合的忧虑。 她尝了一口鸡肉,脸上浮出笑意:“林林做的鸡肉,十分可口美味,母后很喜欢。” 涂山林林还在囫囵吞着菜,被人表扬,心中自然难免多少有些欢喜,狐狸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更觉得皇后这人性子温和、为人善意,确是不错的一个人,于是一擦嘴角,大手一挥,豪气说道:“既然您喜欢,您可每日都来,我每日都做给您吃!” 第39页 皇后轻笑:“来也可以,那总得有个理由来,若是能有个小小孩子的话,母后日日来都行。母后此生就望儿孙都幸福美好,一世无忧,林林你也要多加照顾自己,这样母后才能放心啊。” 姝岚没想到皇后说什么话都能扯得生孩子这件事上去,几乎要跪地膜拜了。 但偏偏这个太子妃在这事儿上完全不开窍,而那太子也对她不亲不热完全没兴趣开枝散叶的样子,照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恐怕就算白衣在皇城中找到只小母狗来生了一窝子狗崽子,太子和太子妃都还会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连圆房都难啊…… 她不由替皇后再捏了把汗,不知皇后此言一出,涂山林林又会讲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震撼众人脆弱的心灵。 而令她更是万万没料到的是,涂山林林听话后顿住,眼中浸出隐隐约约的泪来,含煳不清地开口:“我从不知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皇后和悦问道。 “原来有娘亲,是这种感觉,”涂山林林低头,“我自小一个人长大,没有娘亲,没有人照顾,什么苦都吃过,没想到……” 没想到有人关怀着的感觉如此温暖,暖到让一只老狐狸的心也软了下来,柔成了一江春水向东流。 只这一瞬间,涂山林林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鸡都呈到皇后跟前,让阮至变着花样儿给她做一辈子的鸡。 “没有娘亲?”肖瑧含笑诧异一问,“那包夫人算什么呢?” “她不是……” 涂山林林话还没出口,姝岚已一把将她的嘴捂住,顺手扯过一块肉塞到她嘴里,忙圆场编着谎道:“上次包大人和夫人入宫来,与太子妃多有不快,娘娘和殿下切勿介意。” “但她说一个人长大……”肖瑧心有不解。 姝岚额间浸出汗来。 关于太子妃的真实身份,她一直都是有所怀疑的。 而这太子妃也亲口说过“我就不是人”、“我不想吃生食”之类的话,加之一直的所作所为,与她过去认识的包林林简直判若两人。 可她觉得就算这太子妃是另一个人,但却真真实实地没有任何一丁点儿坏心思,对她亦是很好,吃鸡从来不忘记留给她一份。 她想替她护住这些尚未经证实的秘密。 肖瑧正欲再问时,窗外忽一道黑影闪过。肖瑧眼快,脑子一空,还来不及跟皇后告退就已追出房间。 那黑影速度极快,四周只有微弱灯笼,肖瑧眼花而有些模煳,只得沿着廊道一路奔朝前,在黑影若有似无的闪回中,直向着肖珝书房而去。 姝岚见肖瑧走远,才松开了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憋得满脸通红,忿忿道:“姝岚你做什么!” 姝岚懒得答她,只恭恭敬敬对皇后道:“娘娘,时候差不多了,您该回宫歇息了。” “可四皇子他……罢了,待会儿由他自己回去吧,”皇后犹豫了一下,又眉目柔和地看着涂山林林,谆谆教导道,“林林,不论你与包夫人有何过节,她也是生养你的娘亲,以后什么一个人长大、没有娘亲之类的话切不可再说了,否则包夫人也该难过了……” 皇后声音悦耳动听,涂山林林几乎要陶醉其中,更忘记了要说什么来表达衷心,张口结舌,满面更通红了。 直到皇后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开,她才回过神来,突然丧气地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口中无味地摆弄着桌上残羹冷炙,思绪万千。 几十年来,无数次午夜梦醒,她又何尝没去幻想过自己的娘亲是什么模样,但任凭她如何想像,也终究不过是个模煳的影子罢了。梦醒之后,偶尔沮丧,偶尔泪流满面。 但如今皇后一出,这模煳的影子便有了真实的模样,有眼有鼻有嘴,会言说会倾听,会微笑会讶异,世间简直不会有比她更似娘亲的人。 涂山林林想着想着,不由眼睛发亮,估摸着明日再让姝岚去请皇后来东宫吃鸡。 而这侧姝岚一边收拾着碗盘,想起过去在丞相府时,她照顾包林林虽然不多,但这位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她也再清楚不过了。 一言以蔽之,就是个纯种的人间祸害。 如今这个祸害来了东宫,虽然没有过去那么热爱祸害苍生,但确是实打实地是出了点什么岔子,什么话都会不过脑子地喷薄而出,完全不分对象场合。而她再有心圆场,始终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圆得回来,更何况有些场合下,她根本就没资格开口。 姝岚眯了眯眼,盯着还在独个儿发呆的涂山林林。 看来,要彻底杜绝今后这神经质太子妃胡言乱语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杀头隐患,多识文知礼是没毛病的。 比如……写左传的确是个不错的方法。 也亏得肖珝想得出这种事情。 “姝岚,你看着我做什么?”涂山林林回过神来,不解问道。 又突然想起方才被她硬塞肉的事情,她一拍桌子站起来:“还有,刚才你为什么要捂我嘴!” 姝岚嘿嘿笑,不敢老实回答,只能寻思换了个话题,也不避讳地就问及了她一直怀疑之事:“太子妃,我记得您以前跟我说过您不是个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第40页 “什么什么意思,不就是这个意思吗?”涂山林林不甘地看着姝岚将桌子收拾干净,感觉自己似乎还没吃饱,喃喃念叨,“我不是个人,就不是个人,当然不是人了……” 姝岚无所谓地笑道:“是是是,不是就不是吧,您那么爱吃鸡,我就当你是只狐狸总行了吧?” “什么叫做当我是只狐狸,我本来就是狐狸好不好,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狐狸,”涂山林林托着下巴,还在想着皇后,再又想着被姝岚收走的鸡架子,“我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太子妃了,你们偏不信……” 姝岚手中的食篮应声落地,整个人不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撞到房门上,一下子将房门撞得关闭上。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凉飕飕的风,将房内烛火吹熄。 她想过无数的可能性,但没想过太子妃是妖这件事。 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投入的月光,悉数洒在了涂山林林的脸上。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仿佛没有了一点生气。 姝岚只想逃跑,但脚下像被灌了铅,一点都无法挪动,眼中的涂山林林眼角缓缓上挑,嘴鼻被拉长,活脱脱就是一只狐狸的模样。 姝岚感到喘息停滞,被人掐住了喉咙,干涸得发出不了一点声音,看着涂山林林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慢慢凑到与她不足三寸之处。 姝岚整个人都要吓得晕厥过去了,后脑勺重重地磕在门上,疼得她直弹牙。 眼前的太子妃艷美如昔,魅惑无边,缓缓轻启红唇: ——“那鸡架子没吃完,给我留下。” 第20章 中毒 肖瑧追着那黑影,一路到了肖珝书房前,正巧遇到童山新泡了茶要送入内。 童山抬头要与肖瑧打招唿,那黑影则趁童山未有留意时,一掠而入了书房内。 肖瑧心头一慌,担心肖珝安全,也顾不上童山,一把将他推开沖了进去。 童山看着手背上被水烫得通红,茶水又洒了一地,倔强地忍住不掉眼泪,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转身重新去泡茶水。 肖瑧入书房,就见肖珝和彦行正在桌前对弈。 两人只微微抬头瞥了肖瑧一眼,不过是哼了一声以示存在感,然后又继续低眉研究棋局。 一切如常,不像有什么不速之客闯入的样子。 肖瑧知道肖珝与人对弈时最不喜被打搅,但担心那黑影躲了起来,只能自个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摸寻过去。 但在书房内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他却压根儿没见到任何黑影。 正是千头万绪地绕过梨花木屏风时,只见一个小小的黑影突然晃动了一下,他连忙纵身扑了上去,怀中一声低低的嗷呜声,毛茸茸的脑袋顶在了他的下巴上。 低头一看,白衣睁大亮晶晶的大眼睛,呆萌无辜,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有泪水包裹着一般透亮。 “白衣?”肖瑧急忙松开手。 白衣跑到彦行跟前,跳到彦行身上乖乖地趴了下来,闭上双眼。 肖珝本来凝神屏息地研究着棋局,但见此状,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我养的狗,怎么突然跟你如此熟稔起来,这狗崽子还当不当我是它主人了!” “即使我不在的话,它似乎跟你也不太熟吧。说起来,它跟太子妃更熟,”彦行黑子落下,收了肖珝好些子,得意得眉眼俱笑,“你哪里称得上是它主人了?” 肖珝急忙拈子反攻,但大势已去。 他丧气地随意拈着白子,又想起那夜彦行以剑指着白衣,非要杀它,还口口声声称它是妖物的情形,便问道:“那白衣究竟会不会是妖呢?” 彦行目光闪烁了一下,大笑起来:“就算是妖,按太子妃的说法,都跟你一道姓白,那是你亲儿子,而我与你要好,那它就勉强算是我侄子吧,如此,我必然是杀不得!” 肖珝:“……” 白衣嗷呜一声呲牙,想要去要彦行,彦行眼疾手段地立马捏住了它的狗嘴。 而彦行这一提及涂山林林,两种情绪同时涌入肖珝心头,一则令他有些莫名的面红耳赤,二则令他无比地头疼脑热,只得坚硬地扯了扯嘴角,模稜两可道:“太子妃脑子不好使,尽是胡说八道,何况我姓肖,又不姓白。” “如果太子妃是妖物呢?”彦行目光直视肖珝。 白衣抬起头。 肖瑧更是莫名而惊诧地抬起头。 彦行:“她说她有五十多岁,你说,她会不会不是人呢?” 刚泡好茶水入内的童山瞪大眼睛,看看肖珝,看看彦行,看看肖瑧,看看白衣:“她……她不是人?” “那夜你说有妖气,”肖珝声音止不住颤抖,“所以是她的妖气?” 问题虽问了,但他有些害怕是肯定的答案。 即使这个太子妃人傻事多,但在东宫那么些日子,除了杀鸡摸狗,也的确没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若她是妖…… 他不敢多想。 在他想来,既然她不是包林林,那或者只是个一模一样的替身,却没想过她不是人又该如何。 “不是,她身上没有妖气。”彦行镇定回答。 第41页 肖珝这才长吁一口气。 “但即使不是妖,也绝非是普通人。” 肖珝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可她除了行为有异之外,我实在没发现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 肖珝又吁出一口气。 “但我一定会查出真相,若她的确如我怀疑有什么不利于你不利于天下的企图,我以出家人名义发誓,绝不会轻饶她!” 肖珝感到气都不顺了。 而他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彦行突然一声凄烈惨叫,整个人蹦起三尺高,手腕上正挂着穷凶极恶的东宫之犬。 白衣死死咬紧了彦行,原本呆萌无辜的模样也凶相毕露、杀气腾腾。 彦行一边惨叫着,一边用力甩手拉扯想阻止白衣,但白衣更是狠狠咬下,鲜血渗出彦行的袍袖,染在它自个儿的脸上,虽然混着黑毛看不出血迹,但却令它双目都变得赤红,宛如…… ——宛如一只狼! 肖珝和肖瑧连忙去拯救彦行,但只一用力拉白衣,就扯得彦行皮肉更是生疼。 他哭丧着嗓子求肖珝肖瑧别插手,自个儿凄凄求饶道:“白衣啊,您怎么说也算是我老前辈了,别做这种有伤风雅的事情啊,倚老卖老不是什么好德行啊……” 白衣嗷呜嗷呜,死不松口。 “老前辈?”肖瑧擦了额上的汗。 “原来道长真身是狗啊?”童山惊讶,“道长是狗妖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别胡说八道,只是道长有可能拜了白衣同辈的某只狗为师,”肖珝道,“所以道长是狗徒弟。” 彦行:“……” 彦行一边疼一边也没忘记大骂起来:“肖珝你胡说八道什么啊!我怎么可能拜狗为师!快!快去找太子妃来救我啊啊啊啊啊啊——” 肖珝本是着急白衣这混狗不按套路出牌,而彦行这一言却一下子点醒了他。 白衣这狗对着那太子妃时是温柔万分,撒娇卖萌样样精通,恨不得把尾巴摇下来。若是别的人招惹了太子妃,它便会不分青红皂白地立马出口相向,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来展露它不羁不安分的兽性一面。 包林林……白衣…… 肖珝暗自冷笑一声:“没想到我竟养了只居心叵测的家贼狗啊……” 竟敢跟堂堂太子殿下抢人?! 童山刚要依彦行的话出门去找涂山林林来帮忙,廊道那一侧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姝岚的尖叫:“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她——” 肖珝顿住。 白衣也顿住,立马就松了口,从彦行身上掉了下来,脚下一打滑,扭了一下狗腿子。 宋鸿福刚到家,就收到东宫传来的话,要他立马进宫诊治。 宋鸿福心不甘情不愿又不敢违背肖珝旨意,只得一脸怨气深重地入了东宫,见彦行手臂上还在流血,姝岚捂着后脑勺直哼哼,童山手背上烫掉了一层皮,太子妃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连白衣都一瘸一拐的,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估摸着大概天亮都回不了家,眼皮乱跳了半天,心头得出了最终结论——东宫风水真的不太好。 但他表面上还是必得毕恭毕敬一番,沉声对肖珝道:“太子殿下,您要我……从谁开始治起啊?” “当然是……”肖珝目光在涂山林林身上转了一圈,立马不着痕迹地收回,轻咳一下,“当然是道长了!” 话刚出口,他感到腿肚子上又是一生疼,低下头,瘸腿白衣不客气地抬头望着他,眼神挑衅。 他咬紧牙关,强憋出一副威严:“罢了,你先替太子妃看看吧……” 宋鸿福拈指搭脉,另一只手本想捋捋鬍鬚,却啥都没摸到,尴尬地佯作镇定,但却瞬间拧紧了眉头,看了一眼肖珝,左右看看。 “但说无妨,都是自己人,”肖珝道,“究竟什么情况?” “太子妃中毒了,似乎是……夹竹桃。” “中毒?”众人皆惊。 “她吃过些什么东西?”肖珝连忙问姝岚,“谁敢在我东宫内下毒?” 姝岚板着指头数道:“哦,太子妃一早儿起来先吃了一只炖鸡、一盘桂花糕、一碟蜜饯、一小碗肉糜粥,午膳是腌笃鲜、酱肉、酱肘子、两大碗米饭,饭后又问我要了一些水果和糕点,午休后还喝了好几杯牛乳茶和一份瓜子和一份蜜糖千层酥,晚膳便是与皇后娘娘及四殿下一道吃的,太子妃亲自烤了一只鸡,本来是要送到书房的,但她身为儿媳妇,要孝敬皇后娘娘嘛……只不过皇后娘娘只吃了一小块儿,其余的全都是她……” 肖珝脸上慢慢僵硬。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东宫内养了一头猪,不,是十头猪。 照她这种食量吃下去,迟早要把他给吃穷掉。 肖瑧为难地皱起眉头:“嫂子她……她吃那么多东西,无法确定这夹竹桃是下到哪份菜中,便断了线索……” 正值此时,东宫外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位小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告知皇后那边出了事,要肖珝和肖瑧立马去侍疾。 第42页 “母后怎么了?”肖瑧紧张地抓住小太监。 “听太医院的人说,是中了夹竹桃的毒,”小太监紧张回答,“还请两位殿下尽快过去!” 肖珝和肖瑧相视一望,约是有了答案。 皇后今日一直无恙,只在东宫用过晚膳后出现了症状,这毒必然是下到晚膳之中。而肖瑧与涂山林林和皇后一道用膳,并未有任何症状,而所有菜品中,肖瑧唯没吃过那只烤鸡,由此可断…… “鸡是太子妃烤的,难道是她……”宋鸿福轻声一句,并不敢抬头看肖珝。 “怎么可能,太子妃若是要下毒,怎会自己傻不拉几地吃!”姝岚气愤打断,“还请宋太医赶快救治太子妃吧,否则就要大事不好了啊……” 肖珝转头见涂山林林脸色煞白,满头细汗,不时发出轻微的哼哼声,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心头也一寸一寸地纠疼起来,咬着牙关吩咐道:“肖瑧,你先随人去看望母后,此处我耽搁一下,一会儿就来。” 肖瑧应声。 肖珝想想,又补充了句:“童山,你送四殿下去。” 肖瑧不满:“我自己找得到路!” 肖珝未应肖瑧不切实际的大话,又转头看着宋鸿福,认真地咬牙切齿道:“救不好她,人头落地。” 宋鸿福感到自己的人头被系在东宫大门口了,紧张兮兮地指挥着姝岚端药送水。 肖珝抱上白衣,叫上彦行一道出门,在房门外等待。 肖珝眉目深锁,想了半晌,又叫来了张旦,命其细查出入东宫的宫人身份及为东宫送食材的人有何可疑,顺便也对东宫内众人进行排查。 彦行道:“所以你怀疑……” “那人的目标不是太子妃,也不是母后,”肖珝冷冷道,“目标是我,有人想要我死。” 东宫内所有人皆知太子下令一日三鸡,他一只,太子妃一只,其余宫人共一只。涂山林林这一大早便吃了一只鸡,没有任何症状,中午众多宫人分食了一只,也没出什么问题,唯独是下午给他的这一只,本要由太子妃经手而送给他,但阴差阳错地被太子妃和皇后给吃了,恐怕下毒时间正是午后。 而且这人熟知东宫规矩,此一遭来去均未引起别人注意,若非东宫中人,也会是时常进出东宫的宫人。 若太子妃烤的鸡令当今太子中毒而亡,包氏一族必然会受到牵连。看起来,下毒之人应与包氏不和、也有意愿重立储君之人。 而朝臣之中,与他和肖瑧以外的皇子来往密切的…… 各式面孔和名字在他脑中匆匆过了一遍,肖珝揉了揉生疼的额角,心中锁定了几个候选人。 “怎么,有怀疑对象了?”彦行问道。 肖珝点点头,停顿了一下,又摇摇头。 “到底什么情况!” “我只是觉得包林林吃得太多了,我心疼加肉疼。” 第21章 萌动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3月1日正式开始更新啊~(*  ̄3)(ε ̄ *)  一夜间,肖珝在东宫和皇后寝殿之间来回奔波了无数趟,劳心劳力,从出生到活了这二十年也没那么辛劳过。 直到天大亮时,皇后才慢慢醒了过来。 忙了一夜的太医急急上前替皇后诊断,紧张的表情也舒缓了不少,表示皇后身子已一切无碍,不过需要多加休息调理几日罢了。 宫女扶起皇后靠坐在床头。 皇后虽看起来病容沉重,声音却依旧悦耳好听:“珝儿,你快回去守着林林吧,她中毒比我深,你是她丈夫,得多照顾她才行吶。” 想来皇后不过只吃了一口鸡肉,而吃穷了东宫的太子妃却是几乎把整只鸡都吞下肚去,中毒程度自然更甚。 说到底,还是这张嘴太贪吃的错。 肖珝夜里去看望了涂山林林好几次,她却一夜未醒,把宋鸿福吓得使出了浑身解数,唯恐是人头落地,根本顾不上什么白衣的扭伤、彦行的咬伤、姝岚的撞伤、童山的烫伤。 加之肖珝不断在旁要挟恐吓,宋鸿福觉得年后告老还乡的确是个不错的打算。 直至午时,忙活了一整夜的宋鸿福才在童山的搀扶下,一脸菜色地离开了东宫。 步出东宫时,还哀哀怨怨地回头望了一下大门,探出长长的一口气。 童山:“宋大人如此不舍离开的话,要不再多呆一会儿?” 宋鸿福看鬼似的瞪了童山一眼,飞奔般地逃离了这个风水不好的地方。 肖珝走到涂山林林房门前,门虚掩着。 他刚要叩门,就听见姝岚在房内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子絮絮叨叨的抱怨。 “以后你再这样胡吃乱撑的,看我不好好收拾你,管你是什么猫妖狗妖狐妖的,我一样把你制服得服服帖帖的……” 肖珝手扶在门框上,脚下有些踟蹰。 猫妖狗妖狐妖? 姝岚还在继续自言自语,阴恻恻地独个儿笑道:“要是我把你收拾服帖了,那我算不算得上天下第一等的除妖师,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名垂千古、万世流芳了?想想都格外兴奋啊……” 第43页 “除妖师?”肖珝诧异自语一句,胸口像突然被谁重锤击下,疼得泛起一股酸涩血腥。 为何会觉得疼? 而他身后立马传来一声:“嘘……” 原是那被白衣咬了之后却敢怒不敢言的没用道士。 “看样子,姝岚应当是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了,”彦行压低声音,靠近肖珝,“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原本要嫁给你的包林林大约是死了,于是这妖物便趁机魂魄上身。有人的肉体在外掩住,所以她身上才没有妖气。也不知包林林是她杀的,还只是意外而死……” “她不会的……”肖珝急于解释。 这是二愣子一般的太子妃除了会偷鸡摸狗打洞爬墙之外也没啥身手,在东宫那么久,更没展现出有任何妖力,否则区区一道结界如何能困得住她。 更何况她看起来本就单纯懵懂,说直白点就是有点傻。 约是平日在朝堂间见过了太多聪明人,如包林林那般自诩聪明的女子在他身后也没断过,难得有个脑子不好使的人出现在他身边,转而变成了一个神奇的存在。 他不由地关注她。 肖珝觉得自己脑子大概也出了点问题,他不知如何跟彦行解释他的判断,但却直觉般地相信她,相信她无辜,不会出手要一人人命。 就算…… 就算她真是个妖。 他也相信她。 彦行把整张脸都贴在了门上,凝神屏息地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更多有关涂山林林的爆料,一双眼睛也贼亮贼亮的,闪烁着一个斩妖伏魔的道人在面对妖魔鬼怪时最执着认真的素养。 而肖珝却是心有不甘,亦觉彦行侵犯了涂山林林,一把提住了他的领口,死命将他往外拉。 彦行也发挥了他坚毅的执着,宁死不退,与肖珝硬倔着。 肖珝坏心一动,道了句“得罪了”,一巴掌拍到彦行被白衣咬伤的手臂上。 彦行疼得勐往后一缩,一个不小心,脑袋磕在了门上,门应声而“咿呀”打开。 房内传来姝岚一声尖叫:“谁!谁在外面!” 彦行一改方才死活拉不动的驴样儿,捂住伤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马跑了个没影。 肖珝本想上前阻止他,但转念一想,一个出家人居然躲在姑娘的门前偷听,这种事儿若是传出去,只怕彦行这辈子在他的师兄师弟和别的同僚面前都再抬不起头来,沦为天下间最耻辱的一个笑料。 罢了,还是放他一马,彰显自己身为太子的气度。 而姝岚此时已将门打开,一见肖珝,惊异道:“殿……殿下?您怎么来了?不是在皇后宫中吗?” 肖珝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咳咳咳了半天,才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可不是要来看她的,只不过母后叫我必须得来,和我没关系啊,我可没想来看她……” “哦?”姝岚眉眼一挑。 “既然她没事了,那我就走了啊!” 肖珝说完,还禁不住伸长脖子,往那床榻上一张望。 但只见到一个隆起的被褥,其余的连根头髮丝都没看见。 张望瞬间变成失望。 姝岚抿嘴轻笑,也不点破,只顺水推舟言道:“既然殿下来了,还是请进去看看太子妃吧?” “不是,我不是……”肖珝急忙解释,“我真的也不想来看她的,是我母后的意思!你好好照顾她就行了,我……我先走了……真的走了……你别留我,我不会留下来的……真的要走了,我还有好多公务未处理呢……” 姝岚微笑地静看他表演。 “这回我真的走了!”肖珝掷地有声,转身欲离开,心中那一丝不舍变得沉重,脚步微顿住。 姝岚眼尖,立马说道:“殿下,太子妃的药应当快煎好了,您替我在这里照看她一下,我去去厨房立马就回来!” 说罢,姝岚也一熘烟儿就不见了人影。 那熘走的速度和节奏,让肖珝怀疑她和彦行都是故意的,还是串通好的。 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凉风瞬间让他也清醒了许多,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又用力昂首挺胸起来,自我鼓劲儿:“我怕什么啊,我可是堂堂太子,又不真的是白朝轶,我来看太子妃又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床上那个隆起的被褥似乎蠕动了一下。 肖珝刚刚鼓足的勇气立马偃旗息鼓,他往门后一躲,再贼兮兮地探出半只眼睛。 那被褥停止了蠕动,像只结茧的蛹。 他等了半晌,既不见姝岚端药回归,也不见彦行捲土重来,于是他只得再度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将房门虚掩过去,垫着脚尖,一缩一缩地慢慢挪到床边,见涂山林林半张脸都埋在被褥间,捂得脸色绯红,额上出了一层细汗,却还是一脸病容,看起来颇显楚楚可怜。 “林林……”他嘴角轻轻唤了声,才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被褥,又捲起袖口,为她擦去了额头的汗,才心满意足地见她脸色似乎渐渐没那么捂得通红了,樱唇也微微勾起了一下。 他看着她,有所担忧,却也有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平静慢慢抚摸柔软着心口,像是春水汩汩,盈润世间,充满心田。 第44页 先前彦行在门外偷听时,他突而一瞬感到,他并不想知道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妖,更愿意她就如白衣一样,毫无来由,从天而降,便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只属于东宫…… 或是说,只属于他。 姝岚端着药碗,透过门缝看了好一会儿,才嘿嘿地笑起来,压低声音道:“怎么样道长,我没猜测错吧?请你看了那么一齣好戏……” 彦行不屑瘪瘪嘴:“哼,俗人,无聊。” 昨夜涂山林林中毒之后,肖珝嘴上不说,但行为上却十分老实,总是在她房内附近转来转去,就算是去了皇后那边,也不足一个时辰就会跑回来继续转悠。 彦行早从肖珝的各种细微行为表情中觉出有异,昨夜便暗中叫来姝岚询问,姝岚嘴碎,便将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地全都告诉了他。 除了…… 而此时再见屋内肖珝这样小心翼翼的动作神情,彦行更肯定了此前的推测。 ——肖珝大老远把他找来东宫,明明江山社稷次之,最主要目的是为了给出家人表演如何夫妻恩爱?! “所以,”彦行沉着脸,不想多思旁人的七情六慾,抱着双手,冷眼低头看着姝岚,“刚才你在房间里说猫妖狗妖狐妖斩妖师之类的……” “我胡说,纯属胡说八道!道长您别乱想,我们太子妃怎么可能是妖呢!”姝岚忙摆手。 彦行双瞳浓黑沉定,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姝岚只得继续硬着头皮找解释的话,但越想,脑子里越是一团乱麻。 她那时并没注意肖珝和彦行站在了门外,只一个人无聊地独自叨叨罢了。这无心之语,没想到却被彦行听了进去,害得她完全不知从何开始说起。 万般无词之下,她只能巴巴地抬头盯住彦行,眨巴眨巴眼睛,嘴角弯起:“道……长……” 彦行眯眼,嫌弃地转头:“休来这套。” “那我换一套如何?” “嗯?” 姝岚抬起一脚,勐一下把房门踹开,房内那个还坐在床边发呆发愣的太子顿时吓得蹦起三尺高。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殿下,我手中有药,实在不方便开门,便让道长替我开的,”姝岚端着药,笑语晏晏地进屋,还没忘记倒打彦行一粑,“但没想到道长脚劲那么大,可把我吓坏了,没吵醒太子妃吧?” “姝岚你……”彦行指着姝岚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 “彦行你……”肖珝指着彦行,瞥了瞥涂山林林似乎并没醒来,才甩下手。 “太子妃你……”姝岚奔到床头,摸了摸涂山林林的额头,“你还好没被吓醒……” 说着,她抬起头对肖珝道:“看来奴婢不在这会儿,殿下和太子妃相处十分愉快啊。记得昨儿下午皇后娘娘来的时候,还说希望殿下和太子妃能早日开枝散叶呢,东宫这可就有盼头了!很快奴婢就可以带个小人儿玩耍了!” 肖珝被姝岚三言两语就说得满脸通红,自觉在这屋内已经待不下去了,上前扯住彦行便往外走。 姝岚瞧着肖珝和彦行两人走远,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仰头就将药碗中的汤水一口饮尽,一抹嘴,嘿嘿笑:“害得我还专门煮了碗红糖水来冒充汤药,可把我给累坏了……” 她又再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太子妃,脸上浮出老母亲般慈祥的微笑:“太子妃啊,你可快好起来吧,那个太子……他……他真看上你了呢!” 第22章 对峙 张旦小心翼翼地摸进了肖珝的书房,房内光影昏寐,烛光一点一点地闪烁着,照亮书案上的文书捲轴。 肖珝停下笔,抬头:“如何?” “有一点线索,是那替小厨房临时来帮工的小太监……” “审了吗?” “刚要动手,吞毒自尽了,”张旦惭愧低下头,“属下反应不及,还请殿下责罚。” 肖珝放下笔:“罢了,能把主意打到东宫来的,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自然是想好了退撤之法。” 见张旦支支吾吾地还不离开,肖珝又抬起眼:“怎么?还有何事?” 张旦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殿下想先听哪个?” 肖珝一拍桌子:“……” 张旦忙开口:“好消息是关于太子妃的……” “她醒了?”肖珝心中一喜。 突觉不妥,连忙敛起脸上笑容,嘴角向下扯动了一下。 管她醒不醒的,她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才没有看上她呢! 硬汉张旦立马捕捉太子的神色,併合理推断肖珝并不想知晓太子妃的事儿,于是迅速转移话题,继续道:“那这坏消息是……” “等等,好消息你还没说呢!”肖珝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 张旦心虚了一下,低头戳着手指头:“殿下您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明明是太子您神色表情表明您不想知道太子妃的事儿啊! 第45页 “猜到什么,我什么都没猜到,你自己一一禀报,难道还要我教你规矩?”肖珝一拂衣袖,又在椅上坐下,双眼直直盯住张旦。 张旦被他盯得全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开口,哆嗦思量了半天,才喃喃讲道:“这……太子妃是醒了……” “当真?”肖珝双眼亮了亮。 又是以迅雷之势把嘴角从弯起变为弯下。 张旦感到自己像是被肖珝故意当猴儿耍着似的。 没想到这太子妃脑子不好使,太子也跟着神神叨叨起来,明明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还非要他亲口说出来,还要故意装装十分惊诧和不在意的模样,画个浓妆简直可以就粉墨登场唱出戏了。 但腹诽归腹诽,张旦身为东宫侍卫首领,自然知晓自己首先不能得罪的便是这位太子殿下,于是表面上还是配合着摆出十分受用的态度:“是的,可是……” 肖珝脸色微变,弯下的嘴角更加耷拉着了。 “立马又昏过去了。”张旦小心而如实地回答。 然后换来了肖珝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咆哮。 张旦委实无辜,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的硬汉脸变出了一副小媳妇儿般的忿然委屈,就差梨花带雨了。 大骂出气之后,肖珝大口喘气歇了半晌,端起茶杯。 张旦趁着肖珝喝水的空档,才机会连珠带炮才气儿都不喘地一口气道出坏消息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坏消息就是包大人他今早朝上已经得到消息了估计不时就会来东宫殿下您可要做好应对方法啊我想包大人他肯定会藉机刁难您的您千万给别给了他可乘之机!” 张旦说完,大喘了几口气,对着肖珝:“嘿嘿,原来我讲话可以那么快啊!” 肖珝:“……” 而此时童山也已气喘吁吁地沖入书房,果不其然地带来了坏消息的后续:“殿下不好了,包大人来了!” 肖珝轻咬了一下嘴唇,沉下眼眸。 包正平如此不打招唿就来了,实属无规无礼,但既然已经到了东宫,亦是避无可避,只能直面了。 肖珝理了理衣襟,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另外殿下,”童山尴尬支吾,“皇上也来了……” 普天之下,能令皇帝屈尊相陪的,大约也只有这位包丞相了。 皇帝虽坐于主位上,但脸色并不好看,甚至眼角眉梢间显出了对包正平的几分怯弱,与他言谈之间更是万般地迁就顺应,若是外邦来朝,恐怕都以为如今这天下易主了。 而包正平心内恐怕更是早忘记了自己的臣子身份,完全不顾及身份场合,一开口便是毫不客气地训斥了张旦一番。 肖珝听出包正平言谈之下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解围,说及张旦不过是履新,还不熟悉东宫情况,如此等等,好话说尽,还是只换来包正平一声不屑:“东宫侍卫首领如此无能,还不如撤换掉!” 果不其然。 包正平握住羽林军的大权之后,现在已经想让东宫侍卫亦全盘换做他的人,从而让太子也不过是笼中之鸟。 也还好,羽林军的关键位置上虽然都是包正平的人,但他不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而那一个个的蚁穴,都是肖珝亲自部署安插的。 大权在包正平手中,而大权能否行使,却由肖珝说了算。 “张大人是我亲选的,”肖珝担心这件事再发酵下去,新上任的东宫侍卫首领说不定得年纪轻轻地告老还乡了。 况且张旦已经对下毒案有所眉目了,若是换人,恐怕这件事就不得不中断,于是他只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微言厉声:“若是张大人有何过错,亦是我的过失!” 张旦为肖珝捨身相护的精神感动得泪流满面。 皇帝轻咳一声:“太子年轻,难免有过失,关于张大人的事便就此打住了……”再看向肖珝,“太子,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肖珝应下。 皇帝话说到这份上,包正平再目无君上也不得太狂妄放肆了,便道:“皇上,我家林林嫁入东宫,不想就受了这种委屈,如今人都还昏迷不醒,臣实在是痛心疾首……” 肖珝冷笑一声。 又见包正平抹了一把老泪:“想臣为辅佐皇上也是赤胆忠心,不说功劳亦有苦劳,皇上必得为臣和林林逃回一个公道啊,若查出幕后兇手是谁,臣必要将其碎尸万段,满门抄斩!” 包正平口口声声是为包林林打抱不平,但言下之意,不过是想从皇帝手中将此事的追查权捞过来,一则确是因包林林之故,二则是他也明白这件事最终的目的。 对包正平而言,如今情势已再清楚不过了。朝中有他的异己力量,非是太子肖珝,而是另有想立储君者,他需要将这波势力给一网打尽。 皇帝犹豫不决,指尖不停地叩着茶碗。 “叮叮叮叮叮”,一声一声地像是敲击在肖珝太阳穴上,突突乱跳。 包正平见皇帝似在犹豫思量,得意地挑了下眉角,直言不讳地妄下主意:“如此,臣就当皇帝准允了,臣多谢……” “等等,”肖珝终于忍不住额角生疼,起身打断包正平的话,“此事发生在我东宫之内,我自当有责,不如就由我来处理,必会给丞相一个交代的。” 第46页 皇帝闻言,抬头看了肖珝一眼,有所惶恐不安。 “你?”包正平哼了一声,“殿下年轻,还不知朝中宫内多有奸佞恶毒之徒,何况林林是你妻子,我是你岳丈,本就是同仇敌忾,难不成殿下还信不过臣?” “不是信不过,而是……” 肖珝急要解释,皇帝已厉声开口:“珝儿,莫在丞相面前放肆,退下吧!” “父皇……” “朕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孩儿不敢。” 肖珝沉默下来,无意而见皇帝眼中竟是又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看着他的时候,甚至是有几分歉意在其间。 想来皇帝在这龙椅上几十年,定也是如坐针毡,但因自身怯懦,治国无才,致使权势衰微,大权旁落。 如今北疆有战事未平,领军作战的正是包正平手下的人。 皇帝依仗着包正平护着他这天下,也忌惮着包正平,就连包正平前来东宫一趟,他也必得好声好气地陪同而来。 从古至今,这样的皇帝恐怕是独一份儿的吧! 包正平一听皇帝如此训斥了肖珝,虽不算狠厉,但好歹是给了肖珝一点教训,更是有些肆无忌惮,随意朝皇帝福福身便言道:“林林昏迷了那么久都还没醒,想来定是太医院那群废材无用。为保得皇城安宁,臣提议由臣主事,从民间重择医术高明之人,以新替旧,充实太医院……” “你……”肖珝险些破口大骂。 包正平如今的手伸得实在太长了,连太医院都想染指,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皇帝轻嘆一口气,朝肖珝压了压手。 肖珝强抑住怒火,视过包正平。 包正平冷漠无视肖珝,朝身后眯了一下眼,一个青衣白须老者便从屋外走入,恭顺地朝皇帝和肖珝一鞠。 包正平面上带笑,介绍道:“这位便是臣从民间找来的医术圣手,由他来主领太医院,相信今后必然能使皇城间无病无灾,天下大吉。” 圣手? 肖珝轻哼了一声。 怕是权术之手吧! 皇帝沉了沉眼眸:“爱卿所荐之人,必然……” 肖珝择准时机接过话,笑道:“包大人所荐之人,必然医术了解,既然如此,那便请这位老人家先来瞧瞧太子妃何时能醒吧,若真是圣手,相信对太子妃所中之毒,必然手到擒来。如此,包大人也可宽下心来。” 包正平脸色一阵青白,但他大话早已说在前面,此时若是避而不言,那便是打了自己的脸。 那青衣老者脸上也略露一丝迟疑,却还是架不住肖珝又再三相劝,只得随着童山指引而去了涂山林林屋内。 肖珝刚要入屋内,包正平手一拦,声音冰冷:“殿下为林林确是多费心了,臣实感宽慰!” 肖珝抱之以笑,话里藏针:“丞相担心太子妃安危,亲自择选大夫来医治,才是煞费苦心……”又冷冷低声一言:“……苦心孤诣。” “哼!”包正平一拂长袖,侧身入了房间。 肖珝看着包正平的背影,唇角勾起。 今日一番,他与包正平的矛盾算是在皇帝面前都挑明了。 他本没打算那么快的,但包正平气焰实在嚣张,他不得不应,只为保住皇帝和皇家这一点点仅存的尊严,暂缓包正平的欲望。 既然一切都开始了,那就继续下去吧! 反正,反正太子妃又不是包林林! 那青衣老者早已露怯,治不好太子妃,自然是为包正平的全盘计划增加了不小的阻力,而若是能治好太子妃,那也……不错。 太子妃无碍的话,至少他心里似乎能得到不少宽慰,以解此时担忧之苦。 青衣老者为涂山林林诊治,包正平在一旁左右环顾这房间,不满道:“殿下怎会让林林住到这配殿来,岂不是亏待了她?” 肖珝一愣,瞬时有些尴尬。 把太子妃打发到配殿来住,本就是他此前故意为难涂山林林之举,如今被包正平抓了这个小把柄,委实有些难堪。 好在姝岚反应极快,连忙上前道:“大人有所不知,殿下念着太子妃身体有恙,而这日来问候之人极多,生怕是影响她的病情,才命奴婢收拾了这屋子给太子妃静养,此举实为殿下关怀,还请大人理解。” 姝岚的话既识大体,又把肖珝此前的坏心撇得干干净净,还在包正平面前为肖珝树立起贤夫贤婿、纯洁无瑕的光辉形象,肖珝一时对姝岚多了几分敬佩,决定等待会儿打发了包正平后,怎么也要从这被太子妃吃穷的东宫中找几锭银子来奖赏她一番。 “静养?呵……”包正平冷笑一声。 他走到床前,压低声音对青衣老者道:“治好她,听到没?” 青衣老者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指尖也不由颤抖了一下,却实实在在地感到涂山林林脉象也随之颤了颤,一股隐约不明的凉气缓缓溢出,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老者急忙收回手。 但他哆嗦着小心抬眼时,却见太子妃还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什么情况?”包正平见状有异,急忙问。 第47页 青衣老者跪下身来:“太子妃体内有股不似常人的气,十分强大,压住中的毒无法排除,恐怕太子妃因而才一直昏迷不醒,而我见识浅薄,实在是……” 不似常人的气…… 肖珝凝神不语。 而包正平却一时怒火攻心,扭头而指着肖珝便骂道:“我好端端的女儿嫁给你,你说你究竟是如何待她的!中毒昏迷不说,还有什么不似常人的气,还把她安排在如此偏僻狭小的房间!若说殿下不是存心的,叫老臣如何能信!” 此话着实是戳到了肖珝的不安,他有些惭愧地说道:“包大人,我现在便嘱人重新给太子妃安排房间,此事是我顾虑不周,还请您原谅……” “原谅?太子殿下此话可说得太过轻巧,”包正平眼中冷光,“林林有三长两短,我又怎么原谅对她不好之人……” “包大人您请放点,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肖珝咬紧牙关,脸上几乎要渗出血来。 身为皇子,更是太子,他又何尝受到过如此折辱。 而他在明,有人在暗,他亦想要找出那个致使下毒的幕后之人,以便为涂山林林讨回一个公道。 “好,殿下要给我交代,那便由我安排,”包正平成趁火打劫,“即日起,撤换太医院所有太医,东宫侍卫也由我亲自择选合适人等……” “大人,这万万……”一旁的童山已是按耐不住,惊唿起来。 包正平冷眼一视童山,肖珝急忙朝他使了个眼色。 “殿下身边的人也真是太没规没矩了,定然无法好好辅佐殿下,”包正平道,“臣身边有一贤能者,即日便能入宫……” “你……”肖珝已经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丞相是要在东宫内……” 顿了一下,他硬是将“造反”两字吞了下去。 守在门外的张旦握紧了剑柄,随时准备出鞘应对。 正是局势电光火石一触即发之际,原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涂山林林突然大叫出声:“不可以!不能这样!都给我滚!” 第23章 梦境 “林林?”也正是怒气上头的包正平一愣,熄灭了气焰。 没想涂山林林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双眼还闭着,手却抬了起来,直指着包正平,喃喃出声:“你给我滚!” 在场众人皆惊。 肖珝脑子混沌一片,无序乱响,脚下却完全挪不开步伐。 张旦松了手中剑,莫名地好奇往内望。 直到姝岚擦过肖珝身边而苦笑着扑向涂山林林时,肖珝才勐地回过了神儿,朝前踉跄了两步。 她在帮他? “林林?”包正平惊讶地又唤了一声。 涂山林林闭着双眼,脑袋歪了歪,埋下头,低沉一声:“快滚。” 房内人多,众人平日里见多了包正平耀武扬威,却是从未见过他被人如此不客气地指着鼻子骂过,机会百年难得一遇,又纷纷看向了他,眼神复杂。 想来包正平活了那么几十年,的确也从未有人敢如此无礼地对他说话,甚至是皇帝也从没给过他一句话重话。 此时此刻,他完全拉不下脸来,却也不能对他这个还在病中的小女过多计较,更何况她如今是高高在上太子妃身份…… 包正平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变了半天,才一拂袖,叫上他带来的众人一道离开。 临走前顺便扔下一句话:“还劳太子好生照顾小女了。” 又顺便扔下第二句话:“若小女有个三长两短,老臣绝不轻饶。” 第三句话:“希望太子早日查出伤了小女的幕后之人,以为小女讨回一个公道。” 第四句话:“一月之内,若是殿下对此事无可奈何,老臣便会请旨介入此事。” 第五句话:“太子好之为之吧。” 肖珝觉得包正平的话实在太多了。 但待包正平一走,他也松下了一口气,正琢磨着要如何对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太子妃表达几分谢意,可只见她一仰头,勐地躺倒在床榻上,整个人瞬时便没了动静。 肖珝吓得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一步冲上去将她搂起,护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脸:“喂,醒醒,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怀中的人儿只有低低的喘息,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周围一切,嘴角本来弯起,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但却缓缓耷下,变成了苦相。 肖珝开始焦急地起来,无助地抬头看向一旁神色紧张的姝岚,又望向了刚去通知太医院而归的童山,以及闻着吵闹声而来的彦行。 但见众人皆是旁迷茫而不知所措,他感到整颗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连扯带拉地也将他整个人拽入深不见底的地方。 口中泛起了从未感到的苦涩味道,嗓子暗哑:“太医呢,宋鸿福怎么还不来!人呢!都去哪里了!” 声音渐渐变成了咆哮,有一滴泪不小心沿着脸庞滑落了下来。 涂山林林看见一处盛景,花柳溪下,竹影镶云。远处农家有炊烟萦绕屋顶,也有孩童嬉笑的声音传入耳际。 第48页 她以为自己花了眼,眼前这地儿,分明就是当初她修行的那山脚下的风光! “我……我回来了?”她连忙揉了揉眼,又是一阵呆滞。 眼前的两只毛茸茸的爪子,岂不就是原本属于她的? 她连忙摸了摸脸,上下左右又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最后翘起了她那引以为荣的棕红色长毛尾巴,用爪子反反覆覆地摸了许久,才确认自己还是那只不用穿衣打扮的山林野狐狸,而不再是那个成日被困在东宫结界内的太子妃。 她兴奋地四爪着地,在林间飞快地穿行。 风声在她耳边唿啸,树叶轻擦过她的鼻尖落地,许久未能感受到的那种自由欢畅令她整个儿都快飞起来。 直到跑到没了力气,她才气喘吁吁地歇了下来,靠在树干上,然后迷迷煳煳地打起了盹儿。 一片轻盈的羽毛落了她鼻上。 她感到痒,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醒了过来。 而一醒来,她立马震惊得跳起来,那震惊程度不亚于死后重生还被送入洞房这件事。 她嘴张得老大,几乎可以活吞下一只鸡—— 是鸡是鸡都是鸡! 整个林子里全是鸡! 各式各样的鸡无边无际,层层叠叠,不计其数,宛如波涛汹涌而至,鸡鸣声也此起彼伏,浪潮般席捲入耳! 在她的眼中就是一只一只可供食用的大餐啊! “我的……”她擦了一把口水,“这些全都是我的,这所有的鸡都被我承包了!” 她扑朝前,鸡群吓得四下乱飞。 但好在她多年捕鸡经验无比丰富,纵使在如此混乱的情形下,也迅速抱住了一只鸡,嘴上还叼上了一只。 她一边努力地为鸡宽衣解带拔着毛,还不忘继续追着一个膘肥体键的芦花鸡。 可惜那芦花鸡的膘肥体键并非虚胖,应是多年在山林间倒腾出来的练家子,一眨眼就冲上的树冠,得意地“咯咯咯”打鸣,不屑地低头看她。 涂山林林又岂是这种轻易善罢甘休之狐,把嘴角那只鸡一甩,手上没了一半毛的秃毛鸡也不要了,摩拳擦掌,双手双脚便贴上那树干上,一点一点地往树上挪动。 但她毕竟也只是个狐狸,又不是什么会飞的鸟会爬树的猴,努力了半天,不过也才离开地面几尺。 树上那芦花鸡乐呵了:“咯咯咯咯咯咯咯哒!” 涂山林林:“你给我等着,我非亲手把你的毛给扒光不可!” 芦花鸡:“咯咯咯咯咯咯咯哒!” 正当涂山林林为着一口鸡肉而毫无形象地手脚乱动时,身后突然一阵凉意袭来。 只听到鸡们凄烈地惨叫声,仿似集体下油锅一般。 她两个爪子抱住树干,用力回头—— 东宫里那个厨子阮至正带领着一群侍卫抓鸡! 那个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的男子下手尤其勐准狠,例无虚发,屡出屡获,丰收的喜悦挂在脸上,连那乱七八糟粘在脸上的鬍子也显得格外耀眼。 在他的领导之下,那些侍卫们也一个个得到了鼓舞,发扬起了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抓鸡抓得那叫一个无畏无惧! 其中侍卫甲大叫:“把鸡都抓走咯!太子妃就没得吃的了!” 侍卫乙抱住两只鸡:“全都送给太子殿下去啦!” “不不不不不,这些是我的……是我的——”她大叫。 但没有人回应她的话,就像完全听不见一样。 阮至抱着手站在一群鸡和一群人中间,抬起头,冷冷地望着树干上挂着的涂山林林,嘴角慢慢弯起。 那模样活像一只狼! 她最讨厌的狼! 涂山林林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无奈这时她的处境也是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只得两只后脚到处乱蹬着,一边大叫道:“不可以!不能这样!都给我滚!” 话音出口,一道白亮的光闪过眼前,她下意识地眯了一下眼。 再睁眼时,那些鸡啊人啊都不见了,连站在树冠上嘲笑她的那只芦花鸡也不见了。 但她还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姿态。 “不对啊!不是这样的!”她眼泪都急出来了,“我是让人都给我滚,不是让鸡滚啊……” 比起鸡集体失踪,此时更可怕的是,她的爪子和后腿已经酸软了,大概再支撑不足一会儿,就能应声落地了。 不出所料,她刚想到此,就迅速地应声落地了。 狐狸屁股摔在地上,地上虽有厚厚一层枯木,但还是让她趴在地上哼唧哼唧了半天。 她突然开始想姝岚,姝岚虽然话说嘴碎爱管闲事,但好歹把她照顾得十分妥当,她每日都可以愉快地将脑子抛到一边,闲置不用,全凭姝岚安排。 要是姝岚见她摔到了,恐怕是会好生地将她扶起来,为她屁股下垫上厚厚一块垫子。 当她还在“哎哟哎哟”揉着屁股时,一只手伸到了她前面。 “你是……”她惊讶抬头,“萸然公子?” 一声黑衣的萸然点头淡淡一笑:“来,我拉你起来……” “不,不必劳烦了……”她尴尬地避开他的手,自个儿扶住树干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自己竟又恢復了人身。 第49页 好在一切手手脚脚还不算陌生,挺好使的。 其实变成人也是挺不错的。 狐狸修行百年,不就是为了变成人吗? 而萸然眼中似有一些失落,只微微笑着低了一下头,巧妙地避开涂山林林颇有些探究的目光,轻声温柔问道:“怎会弄成这样?” 涂山林林摇摇头。 摇头之间,她的目光从萸然的肩部掠过,只见那个什么鬼的白大人正拎着一只烤熟的鸡,一脸坏笑地款款走了过来,一开口便是:“叫你给我烤鸡送到书房来,你居然自己给吃了!摔疼了吧!活该了吧!” “你你你你你……”涂山林林哆嗦着手,指着他。 “我我我我我?我怎么了?”这人不客气地将手中烤鸡鸡腿撕下,挡着她的面狼吞虎咽起来。 “你你你你你……”涂山林林感到内心受到严重撞击,口水几乎快喷薄而出了。 但眼前这人一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打算,啃完了鸡骨头,还不忘记舔了舔指头:“香!好吃!但不老实给我烤鸡的人,这辈子永远都吃不到了!这天下间的鸡皆归我了!” 一股血冲上涂山林林的脑袋,开口就是:“你给我滚!” “好咧!”这人不客气地拍拍屁股就走人,那东宫之犬白衣不知何时就去了他怀里,懒洋洋地打着哈欠,一脸冷漠。 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萸然也瞬间没了影儿。 没来由的怒气再度激起,她对着那林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大骂了一声:“快滚!” 没了鸡,涂山林林垂头丧气地往林子外走去,周围的景时而熟悉,时而陌生。 行至林子边时,天色已有些昏暗不明了。 她摸了摸饿扁掉的肚子,嘆了口气。 刚才就不应该为了那只芦花鸡而放弃已经到手的两只鸡嘛! 这所谓捡芝麻丢西瓜。 她的肚子配合地不争气“咕噜”一叫,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娇脆的女声:“林子里好像有声音呀?”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 一个男声接着传来:“别怕,我在这里呢。” 这声音,听起来也是十分耳熟啊! 她多出了几分心思,踮起脚尖,悄然靠近,躲在了一棵树后。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一对年轻男女在这林子边私会。 两人坐得极近,身子几乎都黏到一块儿去了。 她鄙夷地嗤鼻一笑。 此情此景,可不就是那传闻中的“授受不亲”吗! 而接下来的场景,令涂山林林已经找不到超越“授受不亲”几个字的词语来形容了。 只见那女子将头靠在男子肩上,男子便也歪过头去,脸颊贴在女子发上。 两个人轻声细语地说了好些话,女子捂嘴轻笑起来,男子则欢喜地捧住她的脸庞,嘴唇在她额上啄了一下。 涂山林林脸上跟着抽动了一下。 随即肚子也抽动了一下,发出巨大一声“咕”…… 真煞风景! 再脸皮厚的狐狸,在此情此景之下,也不禁惭愧地低下了头。 那女子闻声望了过来。 涂山林林恰好也抬头,然后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后跌了几步,重重地撞在一棵树上。 树上叶子纷纷落下,落过她眼前。 透过飘落树叶间隙,涂山林林望见那男子也转过头来。 涂山林林双腿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喃喃开口:“白……白大人?” 这什么跟什么啊! 这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怎么会和这个白大人搞到一块儿去了! 居然还做了这种授受不亲的事情! 就算只是模样一致,但也是耻辱!莫大的耻辱! 第24章 情动 莫大的耻辱填充满了涂山林林心间。 身为一只五十年的老狐狸,她一向洁身自爱,从未与任何公狐狸做过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说到底也算是纯情得很,而此时就算是借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再在这授受不亲的场合待下去了。 哪怕只是看一看。 于是她脑中唯剩下一件事—— 跑! 但作为一只运道不好而被炸死的狐狸,她也立马深入浅出地诠释了什么叫做世风日下,运气不好。 她刚一转身,脚下枯木一滑,整个人失了稳当,直愣愣地就向着地面扑了下去,直接摔了一嘴狗啃泥,磕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我堂堂狐妖……涂山……哎哟喂……疼死我了……”涂山林林坐起身来,捂住下巴,泪眼汪汪。 “怎么了?哪里疼啊?”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还没弄清楚情况,接着便是一只手轻轻拖住了她的下巴,一双浓黑如墨的双眼就在她眼前不足几寸之处,正眉头微蹙地盯住了她嘴下划破的一道伤口,显出无限的担忧和关爱。 “你……”她瞪大眼睛。 什么疼啊痛啊,全都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脑袋里只有一阵一阵地轰鸣声,把整张狐狸脸都烤得通红。 “我……怎么了?”那人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第50页 涂山林林左右看看,也不知自己摔的这一跤,怎么就摔到了这个什么白大人身边,正柔柔软软地整个身子依在他怀里。 正是那授受不亲的情状! “不对……不对啊……”她竟不自主地露出羞怯,避开他的双眼,望向了方才她所站的那处。 那处却空无一人! 感情这摔了一下,自己替换了这白大人怀中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这是摔死了又重生吗? 重生还能重生上瘾啊,还二重奏呢!? “我……”涂山林林一把推开这目光含情脉脉有光的人,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低头应着白大人有些诧异的眼神,脸上猝然便又红如裹血,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那人却也站起身来,一步靠近她,嘴角噙了一丝未语的笑。 他正欲再贴近她,目光在她唇上流连,默不作声地低头靠近,她吓得连退好几步,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子里好不容易咆哮出四个字:“离我远点——” 这一声咆哮穿透涂山林林的梦境,硬生生地钻入了肖珝的耳中。 肖珝吓了一大跳,手中捧着的一碗汤药一时没端稳,碗“咕噜”一声滚落下地,汤汤水水的洒了涂山林林一脸。 好在药水已经差不多凉了,否则大约会把床上这人烫出别的问题来。 肖珝长吁一口气。 姝岚刚一入屋就见这试图谋杀亲妻的场景,还见到这太子殿下居然还傻愣着在原地不知所措,尖叫一声,急忙上前替涂山林林擦拭满脸满脖子的药汤,一边还不忘絮絮叨叨地嘀咕起来:“殿下,奴婢早说了这事儿您不用管,由奴婢来服侍太子妃就可以了……” “她,她刚才叫我离她远点,我才……”肖珝一脸无辜地站在一旁,摆出一副犯错孩童的可怜巴巴样子。 姝岚惊喜:“她醒了?” “没醒,”肖珝结巴起来,“要……要是……醒了……” 要是醒了,大概会把他连同东宫内的鸡一併扔到滚水里滚一圈,然后拔毛烹饪,吃得骨头都不剩。 唔……好像也不错? 待姝岚替涂山林林清理干净,肖珝才又吩咐她重新熬了一碗药,放凉后,才小心地将涂山林林扶起,靠坐在床头,舀起一勺药,放在唇边又轻轻吹了吹。 正准备餵时,姝岚冷不丁地打趣一句:“殿下对太子妃甚好,夫妻哪有一直分房而睡的道理,今后大约是可以住到一块儿去了!” “别瞎说!”肖珝回头反驳。 姝岚嘿嘿笑:“殿下您对太子妃,难道没有点那种那种想法……” 肖珝一听,手跟着一哆嗦,一勺药水又洒去了涂山林林脸上。 姝岚:“……” 肖珝:“……” 而这次,当他再惶惶转回头看向涂山林林时,只看到幽怨的双眼,满脸的汤药正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流,从下巴处一滴一滴地掉落在衣襟上。 “哈……”肖珝脸上僵硬了。 “呵呵……”涂山林林开口,死盯着他。 涂山林林此前被泼了一脸药水时已经有了些知觉,也模模煳煳地听见了肖珝和姝岚的对话,于是她努力努力再努力,就想要拼尽全力醒过来,然后狂揍这个洒她一脸药水的人一顿。 正当她用力挤过一道狭窄的暗门,看见有天光从门缝处泻入,还没笑出来时,没料到一开门就看到一股洪水滔天,向着她就沖了过来,把她淋了个落汤鸡。 然后她一抹脸,就看到了这股洪水的始作俑者。 姝岚一时觉得房内剑拔弩张,气氛尴尬,哈哈哈地说道:“太子妃醒了呀,那我去吩咐厨房做点吃的了,哈哈哈哈哈……” 话没说完,人早都跑得没了影儿。 涂山林林的肚子配合地“咕噜”叫了一声,原本气势汹汹的准备打一架的兇悍表情立马偃旗息鼓,再又使力鼓出一副不服气的表情。 没想肖珝突然抓住她一只手,稍一用劲,将她整个人拉入他怀中,双手将人牢牢环抱住,脸抵在了她的颈窝处,任凭她脸上的汤汤水水都流到了他的肩上。 她愣得把要骂人的话打人的动作都瞬间忘得干干净净。 但没忘记趁机在他肩上蹭了蹭,把脸上的水擦干。 肖珝耸耸肩,语气中有些无奈的笑:“不准擦。” “嘿嘿……”涂山林林直接把脸埋在了他肩上,再用力地摩擦着整张脸。 也不知道是擦得用力了,还是肖珝身上的热气太灼人,涂山林林的脸蹭得通红,只感肖珝搂住她的双手更用了一些力,隔着衣衫,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她觉得暖。 从身体到心里,都暖融得像是要将人化开一般,让她有些贪念着他怀抱住自己的这种感触。 从入东宫起,她第一个认识的人便是这个人,第一眼就单纯地以貌取人,只觉得他好看,想要再看,目光难以挪开。 她自然也为自己这种为色所迷的没出息而懊恼过,毕竟她可是狐妖,堂堂狐妖涂山林林! 第51页 况且这人与她不大对付,的的确确也给她找过些茬儿,让她又气恼又无可奈何。 可争争吵吵斗斗闹闹之间,她才忽觉比起曾经在山里寂静苦修的日子,她打骨子里还是蛮喜欢那种有人气的味儿。 也许只是喜欢有他的这种味儿。 她重生前重生后都未有与谁人如此贴近亲密过,她不住闭上双眼,缠绵于他的怀抱之中,心跳如鼓,勐烈撞击着,这颗从未如此充溢满甜蜜与满足的心有些飘飘然,连同着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恍惚,像是踩在了云端,又像是堕入了无尽的沉沦之处,连爬都不想爬起来。 而这怀抱之中,她甚至有些想要忘却修行之事,就这样一直在他身边,一直,一直…… “林林……” 她听到他轻轻一声呢喃。 脑子勐地一震。 不不不不,她可是立志成仙的狐妖涂山林林啊,怎么可以贪恋着这种莫名其妙的亲密关系! 这一定是原主的感情作祟,一定是原主脚踏两只船,一边要嫁太子,一边喜欢白大人,一定是的,必须是的! 而正在她脑中不停挣扎时,肖珝突然捧住她的脸,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 啊啊啊糟了!心跳都停止了! 是不是又要死了啊! 她想要推开肖珝,可无奈在这个吻中,浑身都瘫软了下来,手上一点力都没有,只能柔柔软软地搭在他的身前,变成了一副欲说还休的娇羞模样,让他也忍不住抿紧了双唇,再度拥住她的双肩,靠近她的双唇。 “你……”她瞪大双眼,眼前着他闭上双眼,低头,小心接近。 不对不对,若说方才就是梦境里那授受不亲的画面,那他现在想做什么,想要比授受不亲还要授受不亲吗? 那以后还授受得清吗?! 她可是纯洁无瑕一身清白的老狐狸啊! 这此情此景之下,涂山林林吓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奋尽全力抬手,正准备将肖珝推开。 不料到还不用她动手,一个人影就已经窜入屋内。 肖珝诧异先行松手抬头。 电光火石之间,涂山林林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也是惊得大叫一声:“萸然公子!?” 她的话音还没落,萸然已经一口咬在了肖珝的手臂上。 肖珝:“……” 涂山林林:“啊哈?” 萸然整个脸都青了白了,又青了白了,再青了白了,立马松口,吐了吐唾沫,原先凶神恶煞的表情立马变得孤苦无依凄凄凉凉,白嫩的脸比猴子屁股还是鲜红十成。 “萸然公子,您……是……狗……吗?”涂山林林一字一顿,连结巴都结巴不出来了。 她欲起身再问,萸然已无地自容地捂住脸,一熘烟儿便出了门,来来去去都十分神速,仿佛刚才咬人之事不过是一阵风一场梦。再配合着他完全控制不住的大声哀嚎,迴荡东宫之中。 第25章 眉目 萸然一走,房内也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涂山林林和肖珝两人的喘息声。 涂山林林骤而也突然脸红起来,双手拽着被褥一角,小心抬头去看肖珝,又深觉不妥,低下了头。 这几十年的老脸,好像忽然间全都丢尽了。 而肖珝似也觉得方才这一番相隔无间的拥抱和未果的亲吻来得有些太过于急性,也忙退了几步,别过头去,轻咳了几声:“我……” 他想了半晌也找不到什么词来说话,手臂上疼了一疼,才勐然想起了方才那个出现的黑衣男子,诧异抬头:“萸然公子?” 莫非就是肖瑧说起过的那黑衣人? “嗯?萸然公子他不是东宫里的人吗?”涂山林林也意识到萸然身份有异,“白大人您不认识他?” “不认识。”肖珝沉下眼眸。 如此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出现东宫,还现身于他面前,想来绝非是什么泛泛之辈,只怕是有什么不可言的秘密和身份在背后。 如今东宫已经成为了两股势力间的香馍馍,而他这个太子则是好些人想要处置后快的鱼肉,他不敢掉以轻心。 再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褪去了以往强悍凶暴模样的人,他心底一片柔软。 他想要保护她,在这东宫之中,在这天下之内,让她能一世平安。 心中却隐隐有点不安和伤感升起。 她既不是包林林,亦不是常人,那她这一世会否比常人一生更长,活个几百上千年,那他早已经作古了,他如何能让她一世平安。 突然有些嫌弃自己这无能为力的平凡之身。 容不得多想,他还是急急出了门,唤来姝岚照顾涂山林林,又连忙叫来张旦率人于东宫内搜查闲杂人等。 张旦领了命,又拱手道:“方才四殿下来找您,一直在书房等着呢。” “知道了。”肖珝道。 说着,他又再回头望进了涂山林林的房内,看到姝岚与她已经在说说笑笑了。 也不知道她讲了什么,倒也不像别的大家闺秀一般捂嘴掩唇,而是毫不顾忌地合掌大笑,完全没有一丝顾虑。 幸好,她不是包林林。 肖珝嘴角弯了弯,才自个儿去了书房,但房内却不见肖瑧人影。只听童山说肖瑧等了半天等得内急,便称要出门告辞一会儿,却是半天都不见回来。 第52页 肖珝一时想起那个叫萸然的人,担心起肖瑧安危,便连忙叫着童山一道出门寻人。 肖珝与童山满头大汗地前前后后找了好一阵子,才在偏僻一处见到肖瑧独一人坐在廊道旁,看起来有些浓云愁雾的丧气模样,大约又是迷了路找不到回书房了。 但人是无恙,肖珝放心了下来,唤了声他的名字。 肖瑧抬头,红着眼,像个孩童一样叫道:“哥哥……” “嗯,”肖珝示意童山退下,才走到他跟前,柔声道,“以后出门时叫人跟着吧,免得又迷路了。” 肖瑧沉默着低头,又摇了摇头。 “怎的,连兄长的话都不听了吗?”肖珝有些无奈地好笑,“在东宫内还好,我还能找到你,但若是皇城内,或京城中迷路,那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半晌后,肖瑧才喃喃开口,“我又见到他了……” “谁?”肖珝顿时拧紧了气息,直直盯住肖瑧。 “此前我与您说过的那个黑衣人,”肖瑧抬头,目光灼灼,“我本迷路了,想拜託他送我一程回书房,但没料他行色匆匆,像是在躲避什么似的,理都不理我,一转眼就不见了……” 肖珝一怔,喃喃道出:“萸……萸然公子?” 肖瑧一下子起身,握住肖珝的双手,那浓云愁雾的丧气模样立马转变成眉飞色舞的欢喜模样,激动得顿时语无伦次:“什么?他……他是……是叫萸然……萸然公子吗?啊……我终于……知晓他的名……” 肖珝:“……” “这名字,这名字真好听……”肖瑧沉醉其中,微微合上双眼,“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名字了!” 肖珝:“……” “大哥,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你们是如何认识的?他祖籍何处家中几口人是否已娶亲?……” 肖珝:“……” 肖瑧连珠带炮地问着,肖珝觉得耳朵有点难受,脑袋也有些疼,连忙甩开他的手,抖了抖身子,把一身莫名生出的鸡皮疙瘩都给抖了下来,扯着嘴角僵硬地警告道:“此人并非是我东宫之人,善恶不辨,现在我正嘱人去寻他下落,你莫离他近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也来帮你寻他!”肖瑧脸上早已经笑开了花,郎朗笑声,一蹦一跳地往前走去。 但拐过一个廊角,他的笑声立刻止住:“嗯?我现在在哪里啊?我是不是又迷路了啊……哥哥——哥哥啊——” 在一旁候在半天的张旦默默靠近肖珝:“殿下,是否要属下去给四殿下指路?” “不必了,就让他在东宫里迷路吧,免得他真撞见那萸然公子。” “可是……” “你派人守好东宫即可,再多派人去寻那萸然。” 张旦应下退开。 肖珝听着肖瑧唤他的声音越走越远,随口也应付地回应了几声,便回到书房,接过童山递来的一沓公文,粗略地翻了翻,锁起了眉头。 白朝轶? 肖珝翻完厚厚一沓东西,从这些鸡零狗碎的文字中整理出了些许线索,额角突突乱跳了好一阵。 白朝轶身为大学士,虽然位高,但本无实权,不过是在皇帝身边帮忙整理文书,偶尔参谋政事,顺便教导皇子罢了,但这白朝轶的心思活络,绝不仅仅只是做一个送笔递墨的闲散文官。 皇帝无能,虽然包正平把持了朝政,但白朝轶竟然钻着空子,默默代皇帝之名处理了几个包正平手下的七八品官员。有官员上奏禀报此事,皇帝按下不表,包正平忙于北疆战事也没空处理,也不过是小官员而已,便就过了去。 约是在试探之后有了胆量,入夏以来,江南旱灾,庄稼颗粒无收,饿殍遍地,白朝轶便亲嘱了开仓济民,得了“活菩萨”一称,风光无二。但在白朝轶上报的文书间,却是暗暗指称此事其实是二皇子肖瑶所安排,夸赞之辞就差直剌喇地摇旗吶喊出来了。 “殿下,可是有何不妥?”童山见状,小心询问了一声。 肖珝摇摇头,再思量了一下,让童山去找了张旦进来,直接开口便问:“那个吞毒自尽的小太监,此前可是在肖瑶身边的?” 张旦思索了一下,低声道:“似乎曾服侍过二殿下一阵子……殿下您是怀疑二殿下吗?可否要属下去查……” 在皇子身边盯梢何其困难,况且一不小心恐怕是会被烙上怀疑手足身子残害手足的罪名。 “不必了。”肖珝指尖点点桌面,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宛如此时混乱心绪。 正是此时,彦行突然叩门而入,肖珝抬头,见彦行本是要说话,却突然将那挂在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勐地吸了吸鼻子,像只狗似的一路闻到了肖珝身旁,拿起一卷文书又仔细地闻了好几下,锁起眉头。 “怎么了?”肖珝道,“跟白衣在一起待多了,你也要变狗跟它做同类了吗?” 第53页 彦行翻了个白眼,又低眉仔细思索着,正要翻开那文书,张旦急忙开口阻止:“道长,这东西您不可看!” 彦行怏怏地将东西放下,正是搁在了肖珝眼前。 肖珝落目于书卷上,顿时也惊了一下,此奏摺正是白朝轶上报,于是打趣彦行的心思也没了,连忙问:“此物可是有何不妥?” 彦行见肖珝一脸严肃,点点头:“这上面有异味。” “妖气?”张旦接了句,声音紧了紧。 “不是,”彦行摇头,“是香灰味。” 张旦送了一口气:“香灰十分常见,普通百姓家也多会烧香敬神,白大人家有此味道并没什么奇怪的,沾染上也属正常。” 彦行微微有些发怔,似陷入沉思,半晌才回过神来,口中有些干涩:“是,沾染上也正常。只不过……只不过这香灰的味道却是各有不同,此种香灰的味儿我十分熟悉,乃是我师父所做……我自小闻这味道,十分熟悉,绝对……绝对错不了……” 一旁的张旦想了想,合拳对彦行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事,似乎白大人膝下小女病重许久,恐怕正是请道长您的什么师兄师弟来瞧瞧的。” “是吗?”彦行苦笑一句。 “自然是,道长您若是想见您师兄弟的话,不如就请殿下传话给白大人,将人带进宫或者您去白大人府上都可。” “不必了,我想,他应该不愿见我,而我也……也不想见他。” 彦行的声音越发低沉,肖珝多多少少忆起当初与他初相识时,从他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他的师门中事,隐约记得他师父唯有两个入室弟子,悉心教授,而他那个嫡亲嫡亲的师兄却叛逃师门,从此天涯无痕。 他那师兄,又哪有什么替你看病的本事! 如今想来,白朝轶的奏摺上有他那师门的香灰味,只怕是与那个什么师兄有了勾连。 可他堂堂一个高管,与道士有什么可勾结的?难道还能做法来把肖瑶推上皇位不成? 第26章 萸然 大路不识一条的肖瑧在廊道中拐了个弯儿,立马就忘记了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只听得见肖珝唤他的声音在空中迴荡了片刻。 但他越走,却离那声音越远,也不知是他找错了方向还是肖珝认错了路。 当然,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夜色早已经黑到周遭都只剩下无尽的暗沉,凉凉的寒风呜呜咽咽地从树冠和屋檐刮到他身上,衣角被吹得不断扬扬落落,让他总觉得是有东西在绊他的脚,吓得浑身都快瘫软了下来,大喘着气,靠在一出廊柱边坐了下来,自言自语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有什么妖魔鬼怪就来吧,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一道灰暗的影子像手一样地抚过他肩头。 肖瑧立马就跪了下来:“啊啊啊啊啊哪位神仙大哥啊!您……我再也不乱说了!求您不要吓我啊!” 身后那道影子好似顿住了脚步,另一手搭在了他另一个肩头。 肖瑧差不多要五体投地了,已经哆嗦得连话都讲不出来。 还有一滴热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了下来。 凄悽惨惨戚戚。 “你……不是在找我吗?”那影子说道,语中带笑。 “唔?”肖瑧脑子僵住,方才慢慢吞吞地回过头来,战战兢兢地望向了身后。 岂不正是萸然! “啊!你……”肖瑧一抹脸上还挂着的泪痕,想起方才自己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把自己拍到九霄云外去。 实在是太丢脸了! 堂堂四殿下,不仅是个路盲,还是个胆小鬼,更是个贪生怕死欺善怕恶之辈! 何况是在萸然面前! 萸然轻轻蹲下身来,与肖瑧相对,眼角弯弯,却丝毫没有嘲笑之意,语气温和如斯:“抱歉,此前有急事来不及送你,现在没事了,我带你去你大哥的书房吧。” 肖瑧愣住。 此前他遇见萸然时,萸然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不愿搭理他,令他颇为心伤。这时却突然自动找上门来,还称要送他,这件事如此鬼窍,难不成是有所图谋…… 萸然……对他……有所图谋?! 于是肖瑧警惕地眯了眯眼,上下认真看了看萸然,接着立马摆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却又甘心授受的模样:“那好吧,就拜託萸然公子了。” 图谋就图谋吧,难不成还能吃了他! 如果真的要吃,那也就吃了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 肖瑧还是小心翼翼地一手牵住萸然的袖口,心头扑通扑通乱跳的节奏几欲让他窒息。 然而萸然在前走着,步伐如常,神情如常,连束在脑后的乌黑长髮和深色缎带都如常。 肖瑧低声骂了自己几句沉不住气,就见萸然顿了一下脚步,才急忙吹出一声口哨,装出一脸无辜的模样,微抬起头,瞥着萸然的双眼,纠结了半晌才开口:“可我大哥说你不是东宫中的人……” “太子殿下骗你,”萸然语气很轻,“我的确是东宫中的……” 第54页 “是东宫中的什么?”肖瑧接话,“是彦行道长那样来做客的?还是童山那样的宫人?” 萸然浅浅一笑,未有正面回答,只言:“东宫内,只有此两类吗?” 肖瑧不明白萸然是何意思,摸了摸头,便答:“还有太子妃,那你必然不是,此外就是太子养的狗了,叫白衣……呵,你别听这狗叫什么白衣啊,他可是只只有几根白毛的黑毛小狗,最喜欢与太子作对,又喜欢占太子妃的便宜,是个地地道道纯纯正正的色狗,因为此事,与太子打过好几架呢……” 肖瑧说得越来越起劲,欢欣鼓舞手舞足蹈的,没留意到萸然的脸色渐渐沉下。 眼看着将近肖珝的书房,肖瑧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肖珝和白衣之间的爱恨情仇是非曲直,只见彦行从书房内走出,而萸然立马往旁侧一躲,黑衣隐入阴影中,如遁形了似的。 肖瑧还来不及出口阻止萸然,就被彦行叫住:“四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太子殿下还在到处找你呢!” “啊……我……我在……到处……看看……走……饿了……想找吃的……”肖瑧说得颠三倒四,心思和眼神完全不在彦行那里。 彦行走近:“殿下你怎么了?” 肖瑧未回答彦行,只慌乱地往周遭望去,可目光所及之处,早没了萸然的半个影子。 他又消失了…… 肖瑧失落地嘆了一口气,才问道:“道长,你可见到一个男子?” 彦行目光抖了抖,然后立马镇定下来:“何样?” “一身黑衣,长发披洒及腰,眉目如星,长得十分好看……” 彦行眼角也颤了一下:“听起来是个美男子啊……” “那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肖瑧得意一笑,眼望着白衣沿着廊道“噌噌噌”地朝彦行跑过去,跳入他怀中。 “白衣?怎么会在这里”肖瑧讶异。 白衣回头,眉目如星的狗眼看向了他。 肖瑧怔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补全了方才未说完的话:“如此好看的人……” 白衣“汪”了一声,汪得十分欢喜得意。 肖瑧又喃喃道:“如此好看的狗……” 彦行抱住白衣,白衣又嗷呜了一声,似是听懂了肖瑧在夸它,狗眼里都是笑意。 “这狗有点奇怪啊……”肖瑧鬼使神差地走近白衣,微顿下身子,与白衣不过几寸相距。 白衣警惕往回一缩,彦行连忙出手拦住肖瑧:“四殿下,您先进屋中静候,千万别再乱跑了,太子殿下刚刚带人出去寻你了,我这就去找他回来。” 肖瑧点点头,又忍不住再多看了白衣一眼。 这狗眉狗眼的,还有这一袭黑衣…… 他才进了书房,一念间勐然回头,冲出门外,遥望着彦行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心头一阵扑通扑通乱跳。 “白衣它……”他喃喃,“和萸然公子……” 狗与人居然在神情容貌上都能如此相似?! “你也真是的,”彦行抱着白衣到了一隐蔽之处,见周围无人,才将它放下地,低头道,“以后少在东宫内乱窜了,你如今维持人形也只能片刻左右,若是你不小心在别人面前显出真身,这秘密我可帮你守不了了,你明白吗?” 白衣周遭腾起黑雾,雾气慢慢升高,形似一人,渐渐凝形,正是一身黑衣,长髮及腰,眉目如星。 彦行抱着双手,看着眼前这人:“看起来,肖瑧恐怕已经在怀疑你的身份了,你老人家也消停消停吧,要不回山里去继续修行,说不好再过个几百年就能位列仙班,嗯?” “不去。”语气冷淡。 “你留在这里也总得有个理由吧,”彦行急得语气快了些,“要不你告诉我你为何要来东宫,我可以来帮你……如何啊萸然公子?” 萸然淡淡笑了笑:“你帮我?” 彦行无奈摊手:“好吧,你道行比我高多了,我大概帮不了你……” “知道就好。” “可你毕竟此前受了重伤,修行几乎毁了一半,你天资上乘,但如今也是好不容易才能再化人形,还需一段日子才能恢復如初,”彦行认真劝道,又瘪瘪嘴,“要不是看在元化道长份上,我才懒得多嘴多舌对你说这些话呢!” 萸然转头,目光深邃,无情无绪:“我还有事未完,做完了就走。” “究竟是何事啊?”彦行又追问了一句,“你说说会死啊!就透露一点点行吧……” “会死。不行。”回答得十分坚决。 彦行知晓萸然嘴紧,这么长日子来,硬生生是一点风声都没透出,他为何会受伤,又为何会来东宫,又为何会赖在这里不离开…… 彦行还是不服气,继续恳求:“好歹咱俩也算是……” “是什么?”萸然冷眼相对。 “那种关系……是肖珝说的……”彦行哈哈大笑起来,想起肖珝询问他与白衣之间是否有见不得人和狗的关系,就觉得整个天地都乐呵了起来。 第55页 也亏得肖珝想得出来。 萸然言及肖珝,更是冷淡,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懒得扯出。 “好吧,不说就算了,”彦行再又阴恻恻笑起来,“我方才可是听见肖瑧说你是色狗呢。话说回来,你当狗的时候倒真是一副色相,尽朝着人家胸部乱蹭,怎变成人了就如此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 “废话,变成人的时候,你敢去蹭吗?” 彦行:“……” 彦行感觉天灵盖被雷“轰”一声给噼了,立马外焦里嫩,神识清明。 这话说的,好像也没错啊…… 萸然真是只合格的色狗,如假包换。 装成狗,虽不算得自由,但胜在长了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让人无所提防,某种程度上便是可以想所欲想、为所欲为了,可为何偏偏是这个来歷不明的太子妃? 来歷不明? 萸然是妖,因受伤而修行受损,身上的妖气才难以掩盖,彦行才可闻到。 而那太子妃身上并未有妖气,这也并不表明她就是人啊,何况她自己都说了自己五十多岁…… “所以你对太子妃……”彦行上前一步,急急说出心中揣测,“还是你就为了太子妃才到东宫来的?或者是她本来就是……” 还没待彦行说完,眼前的黑衣男子又化作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跟没事儿人一样撒丫子跑向不远处走过来的肖珝身上。 彦行暗骂一句:“真混帐!” 一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装狗逃避。 而这边肖珝惊喜地抱住白衣,享受着这只东宫之犬从未有过的亲热待遇,颇有些受宠若惊,抬起头望向彦行,由衷赞嘆道:“彦行,白衣……白衣它……真可爱啊……” 彦行“呸”了一声,低声言道:“就你能把它当做狗来养了!” 东宫里面的人,从太子算起,就没人脑子好使! 这脑袋,这耳朵,这尾巴,这爪子,这牙,究竟哪里像只狗嘛! “嗯?”肖珝未听清彦行的话。 彦行别过头:“肖瑧回来了,在书房里等你呢。” 第27章 歌谣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表示希望改为晚上更新呀,明儿起就21:00日更吧~~( ̄︶ ̄)  顾翰林不愧曾为东宫侍卫首领,办事尤其稳准狠,虽如今在羽林军中位置无关轻重,但也在短短不过数月时间内,已按肖珝的要求,慢慢收买着人心,动摇着军中根基。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还有些硬骨头,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肖瑧道,“但不过也只是时日而已。” “必要时我会出面处理,”肖珝与他慢慢行往朝堂,低声道,“威逼利诱,总得有一样能够起作用。” “好,我会找机会安排的。”肖瑧点点头。 却是这一霎间,他忽然听见一阵音调古怪的歌谣传入耳间,莫名地四周望了一圈,只见朝臣们纷纷往大殿走去。 似也有人听到同样的歌声而诧异抬头,均未能发觉其源头。 “你听到了吗?”肖瑧问。 肖珝颔首凝目:“谁在皇城中唱这种世井小调?” 一个身影恰逢其时地走到了两人身边,语气平缓而微微有厉:“如此小调胆敢在皇城中唱,恐怕有的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真是要翻天了!” 肖珝与肖瑧与那人客气点点头:“白大人。” 白朝轶依礼道:“太子殿下,四殿下,莫非两位今日才初次听到此歌谣?臣听闻此歌谣在民间已流传了不少日子,今日皇城内尚有人敢如此唱来,只怕民间早已引起恐慌了。” 白朝轶又看向肖珝:“尤其是殿下您,您可听出此歌谣是关于您?” 果不其然,朝堂之上,皇帝面对着一堆关于此歌谣的奏摺大发雷霆,将一堆摺子推下地。 众人急急下跪求皇帝息怒,不想皇帝更是怒火冲天:“你们只会求朕息怒息怒,那总得把此事解决了朕才能息怒吧!” 包正平忙出面道:“皇上,此事便交给臣吧!这歌谣事关东宫太子和太子妃,太子妃又是臣小女,臣必会要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以还小女一个清白,保得东宫安定,皇城安稳,天下太平!” 皇帝垂目,似在思考。 白朝轶也意外地出面:“近日北疆战事吃紧,包大人为此操心,加之别的公务亦十分繁忙,恐怕是分身乏术,不如便由臣来处理吧!” 皇帝少得见他也会掺和这些事,微微抬起眼皮。 “臣自当竭尽所能。”白朝轶抿嘴低头,神情严肃。 包正平的确公务繁忙。 把持朝政,严控大军,又如何能不繁忙呢? 但皇帝却实实在在不愿再将此权给他,唯恐是他得令而妄为,把触角直接伸到东宫去。 肖珝抬眼看了看皇帝一脸为难的表情,又左右上下看了看包正平和白朝轶两人的肃穆表情,明白如此重要且极能邀功的差事在眼前,况且事指东宫,包正平自然是不会放过。 而至于白朝轶,要不是偶然得见他上奏的东西,否则肖珝也不会明白一介大学士何必屈身参与到这种三七九八的事情中去。 第56页 包正平和白朝轶想要的东西,还真是出奇一致。 肖珝静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辩论,好似看到一根味道极好的骨头放在跟前,两只狗嗷呜着要去抢似的,而皇帝正是那决定将骨头扔给谁的主人。 肖珝思量许久。 正当两人争执不下而皇帝也左右为难之时,肖珝定定神,沉沉地朝前跨出一步:“父皇,此事既然事关孩儿,那不如就交给孩儿吧?” 本来此事由他出面极其不该,多少会让人觉得得了尚方宝剑而有剷除异己的机会,但他一则不愿见皇帝如此为难,二则也没希望这事旁落包正平和白朝轶任何一方。 三则,此歌谣的确是触了他的逆鳞。 皇帝闻言,眼睛一亮。 包正平和白朝轶突而没了声音。 “好!既然太子都这样说了,他必然会妥善处理此事,”皇帝笑着轻叩着桌子,低头瞰着包正平和白朝轶,“两位爱卿既然也有意,不如在皇城外就多协助太子来调查,必得要将这歌谣的始作俑者给查出来!找到祸首,绝不得姑息!” 退朝出了大殿,肖瑧紧紧跟在肖珝身后,强憋住笑,走远之后才道:“我看包正平方才脸都憋紫了,但我确没想到大哥你会插手此事……” “东宫妖气盛,狐妖魅太子,一朝天临位,江山红颜祸,妲己覆纣王,殷商亡国狐……”肖珝咬牙,“什么乱七八糟的歌谣,不就是市井小人闲得无聊才没事找事来给我添堵吗?” “添堵吗?”肖瑧阴恻恻地笑,“是因为有人说太子妃的坏话,污衊她,将她比作妲己,而你以后就是商纣王?” “胡扯八道!”肖珝扯扯嘴角,嘴上不饶人地嘚嘚起来,“你看那太子妃像是江山红颜祸吗!东宫鸡群祸才对!别说是什么狐媚惑主了,她举止言谈,何时来勾引过我?” 肖瑧:“……” “听起来,你这是希望她来勾引你?”肖瑧顿住脚步,喃喃摸着下巴道。 肖珝一瞬间从头皮到脚趾头都像是被火点着,脚下不稳,踉踉跄跄退了几步,后脑勺磕在夹道旁朱墙上,整张脸更是红得不堪入目,与那朱墙颜色也别无二致。 而脑海中更是浮现了此前她依偎在他怀里的情境,想起她在他肩上乱蹭乱蹭,直接将一束小火苗给蹭得有燎原之势。 他那时候捧着她的脸,是想吻她吧? 那时候怎么会突然就情不自禁丧心病狂地想吻她了呢! “你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啊!”肖珝哆嗦指着肖瑧,“我是这种人吗?” 肖瑧继续摸着下巴,十分冷静:“以前不是,现在看起来是了。” “一派胡言!” 肖瑧哈哈大笑起来:“别紧张吗,我就是随便说说……” 肖珝舒了口气。 但只听肖瑧又厚颜无耻地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只不过如果太子妃不来勾引你,你可以去勾引她啊!本就是夫妻了也没啥可忌讳的,就算她是包正平的女儿,你也可以明目张胆地要她来服侍你,比如……先让她搬回你房间,只要睡在一张床上,那就是干柴烈火,都不必找火摺子来点着!” 肖珝听着肖瑧所言,脑袋轰隆一声巨响,烟花绽放,五彩缤纷。但还是立马敛住神情,略带愉悦地嗔了一声:“你这小孩子,究竟哪里学来这些鬼道理的!” “哪里学来的不重要,”肖瑧似笑非笑地看着肖珝,“只不过你记住了吗?” “哦。”肖珝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顿觉不对,他又急忙摇头否认:“呸呸呸,我肖珝可是正人君子,哪里会……” “谁说你不是正人君子呢?我大哥可是天底下最正最直的君子了!” 肖瑧哈哈哈哈地转身离开,留下另一串哈哈哈哈的大笑声,笑得肖珝心肝儿乱颤,颤得两个小腿肚都跟着乱抖一通。 肖珝心中不停盘算着,心事重重又颤颤巍巍地挪回东宫,果不其然,又看到东宫鸡群祸正在院中唿朋唤友地招唿人去她房里吃鸡。 只是没料到出家人彦行居然也好奇地闻声跑了过来,抱着白衣,与涂山林林聊得火热。 肖珝吸吸鼻子。 也不晓得从哪里飘来了一阵酸熘熘的味道,八成是阮至打翻了醋罈子,待会儿定要罚他好好打扫一下小厨房。 见到肖珝呆站在一边,彦行连忙招手:“殿……白大人,你也来啊,咱们一起用午膳!” 涂山林林望着肖珝,有些迟钝发怔,一丝笑容凝固在嘴角,只觉得不知该将双手放在什么地方,双脚应当走向何处。 肖珝瞥了一脸呆瓜的涂山林林一眼,终于对彦行沉下了脸:“胡闹一通,哪有一群人去太子妃房间午膳的,还知不知礼数尊卑的!” “不去太子妃房间,那去你房间?”彦行问。 “我房间岂是你们能随便进的!”肖珝骂完,又指向姝岚,“姝岚,你替太子妃收拾东西,今日立马搬去太子的房间!” “啊?”姝岚还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听不懂我说的话啊!”肖珝来了气,“也就是从今日起,太子妃不得一人独住配殿,既然早已成亲,她就必得与太子同吃同宿!你明白吗!” 第57页 呆了半天的太子妃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不——要——” 一场本应愉快的午膳就此打住。 涂山林林抱住被褥,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不行,不去!我才不要和那太子一道住!” “可白大人说了……” “白大人是什么东西啊,我不是太子妃吗,地位不应该比他高吗,我凭什么听他的!你又为什么要听他的!”涂山林林噘嘴,“再说,那个什么太子,我都没与他多说过几句话,根本不熟,住在一起实在不便!” 如此说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苦涩蔓延。 他为什么要她去和那太子同住,难道他希望她与别人成日相对授受不亲? 门外一个人影停住脚步,躲在了涂山林林的视线以外。 “要不要住一间房,哪能如此判断啊,难不成跟谁熟就要和谁住一起?”姝岚硬生生地笑着,又硬生生地将被褥从涂山林林身下扯出来。 都怪这太子,没事儿装什么白大人啊,这样子扯不清了吧! 涂山林林在床上滚了一个圈儿,不服气地坐起身来:“总之也不能跟不熟的人住在一起!尤其是那个什么太子,我被他害得困在这东宫中出不去,如此深仇大恨,我怎能还与他住在一道?” “嘘——”姝岚急忙来捂她的嘴,“这些话怎么能胡说,你不是答应我这些事情就假装不知道吗!” “可你知道啊,你什么都知道了,包括我是……”涂山林林可怜巴巴地眨巴眨巴眼睛,用力扭出一副非人的模样。 “关于你是什么,我从此刻起就完全不知道了,”姝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严肃认真道,“总而言之,既然白大人说了,今儿你就得搬去与太子同住……” 她虽然对太子披小马甲来骗涂山林林的无聊行径表示鄙视,但对于今儿他下的这命令,她还是十分喜闻乐见的。 门外那人影低头偷笑了一下,又迅速摆出一副正直清明的模样,嘴角弯起。 涂山林林瘪嘴,低声喃喃:“我真和这个太子不熟,我不喜欢他……” “那你跟谁熟,喜欢谁啊?”姝岚白了涂山林林一眼,随口说着,“跟我熟,喜欢我?” 门外那人迫不及待地凑近房门,耳朵放在了门缝上。 涂山林林蠕动了一下嘴唇。 “啥?”姝岚大叫一声,“我没听清!” 涂山林林又低声说了几个字,声音跟蚊子叫似的,而整张小脸红得已经不堪入目,仿佛下一刻就会烧起来一样。 “啊?”姝岚眼角抽了一下,“还是听不清!” “就是……”涂山林林憋足了劲儿。 房门突然轰然打开,等得焦急万分的肖珝破门而入。 涂山林林话到嘴边,整个儿艰难地咽下去,惊得勐咳起来。 “殿……”姝岚脸也直了,“白大人?!” 肖珝本只是想来看看姝岚收拾得怎么样,没料到却听见两人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地聊起了这些事儿,忍不住开始偷听。 直到听涂山林林说起“跟谁说、喜欢谁”之类的话时,他突然脑子也不好使了,手脚也不听使唤了,还搞了出强盗入室的戏码,大概下一步就是要强抢民女了。 不对,这是太子妃,就算换了个人,也算是他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妻子,算不得是强抢民女。 再说强抢民女?她还真不算是吧。 可这强盗与涂山林林和姝岚六眼相对时,明显感到两人怀疑加鄙夷的态度,他觉得自己过往二十年的英明神武已经化为灰烬、烟消云散了。 但为了大概仅存的一点点尊严,他憋住了强烈的好奇心,艰难笑了一笑,后退一步,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人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他才一步退后,脚下就被门槛一绊,整个人儿仰身就往后跌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哎哟哎哟”乱嚎了一阵。 ——于是最后的尊严也没有了。 正当肖珝很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落荒而逃,或者取刀自尽,更或者寻条白绫自挂东南枝的时候,涂山林林走了出来,对他伸出手。 他犹豫了一瞬,脸上也滚烫了丝丝缕缕,才也拉住了她的手,慢慢站起身来。 她的手握起来,倒也不像她平日里的性子那般粗鲁蛮横。 还挺好摸的呢! 涂山林林想抽手出来,肖珝却不肯放。她站在肖珝跟前,脸上忽而也红得难以置信。 她咬紧了双唇,抬头看他,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无比坚定,然后说出了一句让他险些吐血而亡的话。 ——“白大人,我不喜欢这个太子殿下,我喜欢你,要不我跟你住一起吧!” 第28章 情愫 肖珝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自己送了自己一片青青大草原。 白大人就这样华丽丽地绿了太子。 看着眼前人儿娇俏的面容,他脑中一阵一阵地轰鸣,五彩缤纷,烟花绚烂,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这一片原本热闹欢腾的场景不足片刻,就变成了轰天震地,血肉横飞的场景。 第58页 他下意识地往后去躲,不料涂山林林竟然鼓起勇气胆大妄为地朝前进了一步,几乎整个人儿都快贴到他身上。 他进退不能,整张脸红得已不能再红,脑中一片空白,竟脱口而出的是:“你……你别靠我那么近!” “嗯?”涂山林林抬头看他,有些不解,睁大双眼,和白衣干坏事之后的表情还有几分神似。 他想起她所说的那句“就像白大人的父亲也一定姓白,他的儿子也会姓白!既然都姓白,足以证明他们就是一家人嘛”的鬼话,脑中乱糟糟。既然他是白衣它爹,那她便是白衣它娘,长得神似很正常嘛。 呸,什么狗屁! 而她这种天真无邪的样子令他感觉自己已有些抗拒不能,手脚有些不听使唤,想去搂住她,想要去亲吻她,就像她中毒那时躺在床上时,他搂她入怀,那一刻柔软的触感。 理智又再不停地说服他。 不对不对,她现在身份不明,就算不是真正的包林林,说不好会是别的什么善恶不辨的东西,就算他不介意,但民间流传“东宫妖气盛”啊,若她真的是妖,岂不就是便宜了这歌谣的始作俑者? 肖珝迟疑着,万万不敢轻易动作。 涂山林林见他退缩不应,倒也识趣地低下头不再去看他,转身往内。 她活了那么久,初次感到一种浓烈酸苦的味道萦绕鼻息,硌得她直想流眼泪。 这一定是原主的感情,不是她的! 但这种感觉来得太奇异,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似乎自己被轻视被放弃了,那此前在床前相拥的场景又算是什么,是看她好欺负故意逗她玩的吗。 想离开东宫的想法却越加强烈,强烈到她恨不得立马用她这颗狐狸脑袋去硬碰硬,与结界撞个你死我活。 “餵……”肖珝轻轻唤了一声。 涂山林林没有回头去看他,只深吸了一下,强憋出一点难堪的笑:“白大人,我这里还要收拾一下东西,您先回去吧。” 肖珝觉得心口也隐隐作疼起来,咬了咬唇:“要不……姝岚,你暂时别收拾了,我明日要出宫办事,待我回来再说吧。” 姝岚急忙应下。 肖珝跟逃命似的匆匆离开此处,走到廊道拐角处,才悄悄地摸了摸一直藏在身上的结界空符,微微侧头,隐约可见涂山林林还站在了房门外,似乎还是十分难过的样子。 要不给她吧?他想。 沉吟了一瞬,他还是将空符收了起来。 她此前那么想离开东宫,此时又如此难过,若是现在放她走,他怕她会立马走得连根头髮都不剩。 ——要是顺便把这东宫里新添的鸡都给偷偷带走了,那他可就亏大发了。 一瞬间,他觉得她若要走,还不如将他也带走。他宁肯舍下身后的万里江山。 涂山林林失落地望着肖珝的身影消失,才乖乖地再退回房间,抬眼就看到姝岚攥紧了拳头,有些忧郁地望着她,那股子酸苦的味道立马又开始弥散,呛得她又开始咳嗽,眼泪缓缓就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姝岚吓得立马就去抱住她。 她埋头在姝岚的肩膀处,一点一点地开始抽泣起来,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地念道:“姝岚……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就是很想哭……看……看到他走开了……就开始想哭……我不要哭……我不想这样……我可是堂堂……” “是堂堂狐妖涂山林林啊……”姝岚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你别难过了,殿……白大人他不是故意的,等他出宫办完事回来,我再替你去问问他……” “问……问什么?” “那就不问,我替你去打他一顿,出出气,怎么样?” “嗯……”涂山林林应着,顺势将眼泪鼻涕都擦到姝岚肩上。 姝岚直哆嗦,但又被她搂得紧紧的,根本挣脱不了,整张脸都坚硬了起来,感觉自己也想哭了。 肖珝磨磨蹭蹭地回了书房,无心翻阅了几卷文书,尽见朝臣暗中提及包正平假公济私、任人唯亲、饱其私囊的事情,一股郁积冲上心头,忙喝了几口水硬压了下去。 再又翻到了白朝轶上奏的东西,又言及肖瑶清正,又有大才,暗指二皇子更适合储君之位,今后若是登基,必能换得河清海晏国泰民安。 褒扬二皇子,无非就是贬损太子罢了。 肖珝怒将文书放下,执起一方墨,用力地在砚台上画着。 墨汁乱溅,洒在他的手背上,又落到了一旁厚厚的一沓纸上。 那是涂山林林和不知哪个男子一道写来的左传。 肖珝鼻子发酸,用力将墨扔下地,墨滚到了端热茶而来的童山脚下。 童山愣了愣,俯身拾起那墨,随口说道:“这好像是太子妃以前送你的徽墨,怎就扔了呢,吵架了?” 肖珝从未留意平日用的东西究竟是从何而来的,不过都是随意使用罢了,此时童山如此一讲,他心头却蓦然柔软了一点,接过童山递来的墨,轻声道:“童山,你觉得太子妃如何?” “如何?”童山将手中的茶碗放下,仔细想了想,严肃道,“我说了您可别生气。我觉得现在的太子妃啊,可不是以前的包家大小姐了。现在的她虽然也是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却不再是从前那种无理取闹无法无天残害无辜的样子了。殿下您可还记得小双……” 第59页 小双是除了姝岚外,唯一在东宫出现过的宫女。 因为包林林强压过来的意思,不允许太子身边有别的女子出现,于是整个东宫的宫人换成了一水儿的男子,还都是缺了点那啥的男子。 肖珝生活在乌泱泱的一群太监之中,感觉自己也快太监了。 反正他早已被逼得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虽然太监根儿不全,但好歹也都是男的,一些细腻的活的确不在行。于是童山擅作主张,把皇后宫里一个心灵手巧的宫女小双给弄了过来。 不知此事如何就走漏了风声,包林林得知后,趁小双出东宫去领取绣花布匹时,暗中叫人绑了她。 当肖珝和童山发觉小双许久未归而不安油生时,小双惨死于一口井中的消息就已传来了东宫。 肖珝大怒,直接出宫沖入包府,拦住包林林质问。 而包林林却一脸风轻云淡,也不避讳她的所作所为,只言小双在宫中遇见她时,并没有三拜九叩地向她问候,她不过是小惩大诫而已。 看着这个年岁不及及笄、脸上还有未褪去婴儿肥的小女子,肖珝心中森森凉透。 他丝毫不怀疑包林林嫁入东宫之后会做出什么残暴不仁的事情来,他一直警惕她,防着她,躲着她,可无奈是圣旨难违,更是情势所迫,他不得不迎娶她入东宫。 可真正入东宫的人,却只会贪嘴耍赖,成日琢磨着逃跑,连圆房是何意都搞不清楚,任由他坏心眼儿地欺负。 一次一次,他的防线在瓦解。 就像是常年郁郁而忽见一束日光,把这东宫也耀亮了一些。 不明的情愫在这光亮之中胡乱生长,他不肯承认,迴避不看,可再无意回头时,才发现那东西已经郁郁葱葱蔚然成林了。 肖珝颓然地坐了下来,指尖又触到了那沓左传。 他拿起,随便翻了翻,泾渭分明的两个字体跃然。 酸涩的味道又涌了上来。 他揉揉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对童山嘱道:“把姝岚叫来。” 姝岚正好得了机会可以摆脱涂山林林的鼻涕眼泪,忙不迭地就快步赶来,笑嘻嘻地问道:“房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殿下可是要与太子妃一道休息去?” 肖珝老脸一红,横下脸来,沉默着将左传递给姝岚。 姝岚接过看了看,嘿嘿笑起来:“殿下知道太子妃并不识字的,写成这鬼样子其实情有可原啊,她已经比第一次进步很多了……” “后面那些。”肖珝指尖点点桌面。 姝岚狐疑一翻,娟秀字体跃然眼前,吓得立马跪下认错:“殿下,太子妃并非是故意煳弄您的,这个这个……” “谁写的?”肖珝问。 “不知道,”姝岚摇摇头,“太子妃说她出门了一会儿,回屋的时候就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好摆在桌上了,她还称可能是哪位神仙朋友善心发现而大发慈悲呢。” 话虽这样说着,但她这才明白肖珝叫她来的真正目的,感情这是以为太子妃与谁人私通,便忍不住一探究竟了啊。 啧啧啧,人啊,感情啊,不动则已,一动就尽是酸醋味。 肖珝信了姝岚的话。 反正自从太子妃来了之后,这东宫里怪事一大堆,多一件少一件也没什么关系。 更重要的是,有结界在,涂山林林飞不出东宫,不可能与外面的人往来,东宫内除了彦行和他,都是一条龙的太监,他自然不怕。 而彦行的字他识得,他也知彦行不会无聊到帮她写字。 只除了一个…… 那神出鬼没不知究竟是何身份的萸然公子。 “她的确不识字?”肖珝漫不经心地说回了这个话题。 姝岚脸上一僵,但她此前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啊,只得默默点头。 “她……”肖珝目光凝下,“还是她吗?” 姝岚明白这太子又在试探什么,但她不敢如此吐露涂山林林的真面目,于是开始採用迂迴战术,反客为主道:“殿下以为呢?” 肖珝一拍桌子起身:“是我在问你!” 姝岚来东宫的日子也不短了,此前在包林林身边照顾时,也知这太子并非那种是非不分残暴滥杀之人,虽然他鸭子嘴硬,但心底却是柔软,何况他此时不过是想套她的话,算是对她有所求,于是胆子也大了些,七缠八绕地说道:“殿下对太子妃有所疑惑,大可以直接去问她。奴婢人微言轻,但也知晓有的话该话说,有的话不该说,有的话可以对太子妃说,有的话却不能对殿下说,这是奴婢的本分,亦是奴婢与太子妃的情谊所在……” 别的情分不管有没有,但好歹是有一同吃鸡的情分在啊! 肖珝被姝岚绕了一圈,没明白她究竟想表达什么,黑下脸来:“罢了,你退下吧。” 姝岚笑眯眯地应声退下。 临出门前,回头看着肖珝,难得一脸严肃认真道:“殿下,恕奴婢多嘴一句,太子妃她……她虽然毛病一大堆,她也许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她不单不识字,可能不会的东西更多,可她方才……我是初次听她如此直白自己的感情……” 言及于此,姝岚也不知当如何再说下去,朝肖珝福福身,默默离开,换做肖珝乱了精神,一点一点地去揣摩着她的话中之意。 第60页 毫无疑问的是,姝岚定知晓了太子妃的真实身份,而她不说,他却已有了答案。 而他想要做的,只是回应涂山林林那句直白罢了。 第29章 茶楼 此前东宫下毒一事尚未有定论,虽然那个到小厨房帮工的小太监已经吞毒自尽了,但好在肖珝已经揣摩到了肖瑶的身上,张旦便以此为由头,寻到了与小太监接头之人的线索,一经查,发现鸡肉源头是京城内的一家肉贩子。 想来在皇城内下毒何其困难,恐怕只有在皇城外下了毒,再运送入宫内,然后由宫中那接头人刻意将有毒的鸡分发到东宫,才有机会让太子妃和皇后吃到。 宫中接头那人,只怕也是肖瑶安排的。 既然歌谣一事的调查权也落到了肖珝手上,他便带着彦行、童山和张旦出宫,乔装成了普通人家公子哥儿的模样,打算在宫外探探消息。 总之两事都是针对他的,正好两案一道处理。 四人一道貌似悠悠哉哉地坐在一处茶楼之上,一边耳听着说书人讲些神鬼妖魔魑魅魍魉的事,一边静静地盯住了旁桌的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那肉贩老闆。 “闻老闆最近可真是春风得意啊,真是可喜可贺!”与肉贩一道饮茶那人格外用力地拍着马屁。 “自然,我的鸡绝对是京城中顶哌哌的,能贡给天家,那可是光宗耀祖的荣幸,今后也不怕没生意了!”肉贩哈哈大笑,得意万分,笑出了一脸钱褶子的味道。 马屁精:“怎么天家就突然看上你家的鸡了?”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一天,一位大人来了我店上,说是帮他办一件事……”肉贩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叽里咕噜地讲了一阵。 马屁精脸上立马释然一般地点点头,再竖起大拇指:“原来如此,闻老闆你可是走大运了啊!” “娘的,啥都没听清!”张旦不满锤了一下桌子,压低声音道。 “不急,至少我们知道这是朝中人刻意所为了,”肖珝不徐不疾地饮着茶,“再说,只要找到了这闻老闆,我们还怕他跑了吗?” 而那位上门求事的大人,只怕是白朝轶一党吧。 彦行点点头,应和着肖珝的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跑得了太子跑不了东宫……” “嘁!”肖珝不屑。 “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张旦问道。 “如此,你听我安排……” 肖珝对着张旦耳语了一番,张旦连连点头:“属下定会办妥的。” 此时,那说书人的鬼怪志讲到了商纣王那里,绘声绘色地说起纣王宠溺妲己致西周亡国之事,听客们咋舌纷纷,甚至开始义愤填膺。 “如此女子在君王身边,残害忠良,惑得君王不早朝,直至亡国,实在该杀!” “就是,想来若是东宫……咳咳,若是那真是狐妖的话,也难怪如今天下不太平了,北疆战事不平,南方旱魃连年……唉……” 肖珝听了几句,嘆道:“将一国之亡的罪名归结到女人身上,这才真是可悲。男子之过,却要女子来承受后果和千古谩骂。” “可那妲己不是狐妖吗?”童山小声地嘀咕一声。 “纵使是狐妖又能如何,”肖珝白了童山一眼,“纣王声色犬马,耽于美色,还不是自身过错。再说,古往今来,亡国之君如此多,难不成都是狐妖所害,还不尽是君王无能!” “可是若说商国……”童山还是不服气,“狐妖有魅惑术,恐怕是对纣王施了术才致使如此后果的。” “狐妖魅惑之术确是惊人,但也只有百岁狐妖才善于蛊惑之道,百岁狐妖哪能常见,又不是蛇虫鼠蚁,此其一。其二,魅惑之术并非不可破,人若心智强大,足以抵抗,”彦行开口,目光斜斜地望向了肖珝,阴恻恻地笑着,“譬如咱们的东宫太子,虽然市井流传东宫太子妃是狐妖,但太子殿下却行得正坐得直,连与太子妃同寝之事都没做过,可见狐妖的魅惑之术不足为惧,对吧,嗯?” 肖珝翻了个白眼望天,继续佯装淡定地饮茶。 童山却又是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肖珝:“殿下啊,您啥时候告诉太子妃您不是白大人啊,我真的不想再躲着她了……” 肖珝一听童山说起此事,茶水就适时地呛住,勐咳了一阵子。 这件事一直是他心头一根不疼的刺,却硌得难受,又怕□□的时候那人以为他欺骗她。 要她生气了该怎么办,要是她恨上了他又该怎么办。 他发觉原来自己内心怯弱,完全不敢去试探她的态度和想法。 “童山你急啥呢,”彦行目光灼灼,一脸坏笑,“其实昨日我蹲在屋顶欣赏日落时,不小心听到了太子妃和殿下,不,是和白大人的对话,太子妃她说……” 肖珝哪能想到那一尴尬至极的场景居然被彦行给听了墙角去,急忙去捂彦行的嘴。 彦行身子敏捷矫健,一跃跳开,不顾旁人的目光,继续哈哈道:“有人是又惊又喜啊,我却没料到这惊喜之下居然是落荒而逃,简直丢人!太丢人了!” 第61页 “胡说八道!”肖珝穿梭人与桌子之间去抓彦行,一熘儿就从二楼窜到了一楼。 彦行懒得跟他继续跳跳跑跑,突然止住了脚步。 肖珝一把抓了上来,拎住他的领口,不料彦行突然“嘘”了一声。 肖珝识出他眼神中的警惕,断然松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茶楼大门处。 只见一个总角女童将一沓纸放在了茶楼入门那里,笑眯眯地哼着歌谣离开。 那歌谣莫不就是唱的什么东宫妖气盛! 一阵风吹来,那一沓纸四下乱飞,落入茶楼,飞入大街,有人拾起,随即跟着那女童哼唱起来。 肖珝一步朝前,拾起其中一张,赫然而见上面竟是那东宫妖气盛的唱词! 不得不说,这词虽是乱来,但调子还真是朗朗上口。 “有组织有预谋,专门搞事的。”彦行眯了眯眼,也拾起一张纸。 “所见略同。” 张旦和童山也急急地从楼上下来。 肖珝将皱巴巴的纸交给张旦,低声嘱咐:“叫人立刻给我查这是哪家卖的纸,什么人买的!” 张旦应命而退。 正当肖珝低眸思量时,彦行又上前去拾另一张纸,却听两个路人也在笑谈此事。 路人甲:“你说太子妃会不会真是狐妖啊?” 路人乙:“不好说,如今国势衰微,包氏权倾天下,说不定那狐妖就是包正平送去东宫来魅惑太子的呢。” 彦行勐然一震。 路人甲继续道:“可那太子妃不正是包正平家女儿吗?” 路人乙神秘兮兮地说道:“可我听说大婚那日,太子妃就已经举止异常了。依我揣测,包正平就是找了一个狐妖,化作包家大小姐的模样,然后故意去魅惑太子……” 彦行握住那唱词,看见路人聊着天走远,感觉一直以来的疑惑似乎都开解了。 只不过若如今这太子妃真是狐妖,恐怕只是个意外,并非包正平安排的。包正平宠溺小女包林林,人尽皆知,不可能牺牲包林林,也没有必要牺牲包林林。 就算包正平真想将包林林推入火坑,让肖珝乖乖听他的话,也不可能沿街去传唱这种歌谣,世人恶妖,生怕再出一个妲己来祸害天下苍生,若太子为妖所惑,这龙椅必然是坐不上去的。 况且,太子妃称自己已活了五十多年,而狐妖五十年渡天劫后,大约只能勉强化作人形,还没有化为美人的本事,可包林林却是倾国倾城的模样。 而她一心想离开,根本没有魅惑肖珝的打算。 要她真去魅惑,以他对肖珝的了解,肖珝还真可能稳如泰山、坐怀不乱,可偏偏是这太子妃跟个傻子似的,对勾引肖珝毫无兴趣,正巧与从前的包林林鲜明对比了一番,才让东宫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她给吸引过去了。 若是如此,那萸然来东宫恐怕也不是偶然。 更何况他化身为白衣后所表现出来的,是十分喜欢这太子妃,只怕也是为了现在这个太子妃才会前来的。 萸然必是知晓其中关窍,知道太子妃为何会换了一个人,甚至,他会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想到此,彦行眼前豁然开朗,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宫虐狗,让萸然屈打成招。 他一激动,回头向着肖珝冲过去,没想肖珝也是一脸激动地朝他冲过来,两人险些就撞了个满怀。 彦行连忙止住脚步:“可是想到了什么!” “是,”肖珝兴奋,满面红光,“道长你呢?” “我大概知道太子妃和白衣的关系了!”彦行激动地磨拳嚯嚯道,“那你呢?” “我想起昨天我让她有些不高兴,方才见到路边有卖珠花,是宫内没有的样式,你说我送她的话,她会不会喜欢?会不会就不生气了?” 彦行:“……” 周围有些宁静。 宁静到彦行想在虐狗前,先一拳将肖珝打得面目全非六亲不认,这样狗儿子认不出狗爹爹,狗爹爹认不出狗儿子,十分公平。 但想归想,他却是不敢打也不能打,只能用不停抽动的脸颊嘴角来表示抗议。 “另外,”肖珝突然敛住了笑容,“下毒和歌谣之事,应当均是一人所指使。” “目的是……” “东宫易主,另择储君。” 第30章 亲吻 涂山林林转转悠悠地又偷偷摸摸地往东宫墙角处去。 不时吸着鼻子,擦擦眼角。 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来试探突破这结界了,因昨日自己认真坦白却吓得对方落荒而逃一事,这种想要离开的感觉如同死灰復燃,无比强烈,彻夜都未能入眠。 此前她曾试过无数的方法离开东宫,不论是爬墙还是挖洞,也都是被这结界给挡了下来,因而她也明白,这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要打破结界才可逃脱。 结界非是实体,只得靠法力才可化去。 若是过去,也不过是挥挥掌风、眨眼之间的事,但对于如今法力所剩无几的她来说,能将法力恢復至过去的几成,就有离开的希望。 她曾经试过默念一诀,一掌挥去,将这幽蓝幽蓝的结界打得像在安静的湖水中投入了石子,如涟漪般散开,虽然未能破了结界,但说明此法奏效,只不过尚需更强的力量罢了。 第62页 于是她静静坐在墙角,慢慢回忆着过去在山中修行时的样子,将头顶上的结界想像成一棵树、一块大石,而自己还是那个有着五十年修行的得道狐狸,神识凝在一处,掌心捲起一道风,风力逐渐强盛,周围落木枯叶也因此而沙沙响起,似被一股力量捲起而开始绕着她飞舞,将她笼罩在其间。 待到连那结界都受此力影响而有些颤抖之时,她抬起掌心,一力似新春里燃放的烟花爆竹般,勐地沖朝那结界上,把结界打得花枝乱颤,蓝光波纹般混乱地散开。 涂山林林站起身来,抬头仰望那结界,但却未能如愿以偿地见到结界上破出口子。 她有些失落。 可是,似乎体内那法力正在盈满。 只是还不够满。 她刚准备再坐下练习,宫墙外又传来两个侍卫熟悉的声音。 侍卫甲:“喂喂喂!你刚才看到了吗?好像有东西飞上天了啊!” 侍卫乙:“没有啊,啥?” 侍卫甲:“像是有人放烟花,还是升到一半儿就没□□熄灭的那种哑炮。” 涂山林林:“……” 侍卫们自是看不到结界,但把她方才捲起掌风比作哑炮,也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涂山林林气得想要对骂两句,只突然听见有人在耳边温柔一句:“你坐下,重来。” 她吓得忙回头,一袭黑衣映入眼帘。 “萸然公子?” 萸然微笑默默点头:“是,你别怕,我刚才都看见了,你的方法有所不对……” 涂山林林鬼使神差地按萸然的要求坐了下来,萸然从她身后似抱非抱的环住她:“你看,手势……应当如此,对,闭着眼,你别有杂念……好,现在念咒……去听结界的声音……是,它有声音……” 天地万物间仿佛没了声音,只剩下她的喘息和心跳声。 渐渐,喘息和心跳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似如淙淙流水般轻快淌过的声音。 是……结界的声音? 周围捲起的风将整片小树林颳得沙沙作响,残在枝头的落叶窸窸窣窣掉落。 侍卫甲:“起风了?” 侍卫乙:“奇了怪了,怎就墙内这一小片儿地儿在起风?” “要不要去禀报张大人?” “可大人不是说,东宫内的事儿少管?” “也是,免得有撞上太子与太子妃在一道……呃,不可描述……啧啧啧,那场景我虽没亲见,但听闻可是相当地,相当地,不可描述!” “喂,我什么时候和那太子在一处了!”涂山林林听着两人不负责任地胡说一通,忍不住开口嘀咕了一句。 “林林,别分神。”萸然道,声音有些不稳。 就像是……不开心? 而两个侍卫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时,时机成熟,萸然的声音又适时地传入涂山林林耳中:“好,差不多了,抬掌,截住那股水流!” 涂山林林应声翻手,一股强大的掌风如同脱缰之马、脱弓之箭,异常迅勐地杀入天际,结界上闪了一道刺眼亮光,幽蓝的波纹碎裂了一般,瞬间就破出一道偌大的口子,像一轮残缺不全的月亮挂在朱墙墙头。 “啊!成功了?”涂山林林站起来,激动得竟是语无伦次,“我……我可以……可以穿过去了!” 萸然浅笑:“快去。” 涂山林林面对朱墙,后退一段距离,憋足了一股力,然后一步沖朝那朱墙,用力一步跳起。 脚下似微微有风撑住了她的身子。 看样子,法力还增强了不少啊。 但这停留在空中的一剎那,她脑中突然划过一个人的面容。 脚下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滞住,瞬间把速度拉扯了下来,她双手滑了一下,居然没能够到墙头,整个人稀里哗啦地就掉了下来。 “我……”涂山林林摔得屁股生疼,哼了半天。 都怪……都怪那人! 墙外的两个侍卫还在聊天。 侍卫甲:“风停了呢。” 侍卫乙听起来有些紧张:“我怎么好像听到墙内有人的声音?” 侍卫甲也紧张起来:“难道有贼人?” 侍卫乙:“贼人……哦?难道又是太子妃?” “多嘴多舌。”涂山林林呸了声,爬起身来,搓搓双手,又望着那挂在墙头的结界口子。 但那口子似是突然闪了一闪,竟是慢慢悠悠地开始收拢。 “不,不行,不能这样啊!”涂山林林急了。 又急忙退后几步开始助跑上跳,但人慌了起来,更是混乱得连墙头的影儿都没有摸到,接连摔了好几下,整个人都懵了起来。 “喂,林林,你别急……” 萸然见她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跳来蹦去摔得五花八门的样子,终于也不再袖手旁观,走到她身旁,顿下身,在她惊讶至极的目光中,抱住她双腿,然后起身,将她整个人都託了起来。 “萸然……萸然公子?”涂山林林急得想跺脚,可惜脚被他抱住,没机会跺。 第63页 萸然就像是抱住了一根巨大的立柱,一步步走到墙边,再一手托住她一只脚,双手举起,让她稍微一用力就能够得着那墙头,甚至能够感到结界上传来的浅浅温热。 “萸然公子?”涂山林林羞愧地低头去看他。 “快走……”萸然有些喘不过气,毕竟是举着一个只吃饭不干活的玩意儿,而他如今伤也未能痊癒,有些疲累,再过一瞬恐怕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只能对她道,“机会难得,快走……” “好,”涂山林林咬住牙关,双手够在了那朱墙上,费尽吃奶的力往上迈腿,一只脚勾住了墙头,死命攀住。 但正是这千钧一髮至极,没料到小树林间突然传来一声怒吼:“你们俩在做什么!” 涂山林林心肝儿了乱颤了一下,才想叫萸然,不料那还踩在萸然手心的那只脚下却瞬时空了。 “啊?人呢?” 她没了支点,整个人就往下坠,只剩下双手挂在墙头上,整个人可怜巴巴地悬在半空。 “你在做什么!”怒吼声渐近,脚步声渐近。 涂山林林脑中不停盘算着此时应当是继续往上爬呢,还是跳下地来认输,双手被砖墙磨得生疼,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当然,她也没机会再多想了。 在她用力抬起眼皮去看那结界口子的时候,那口子适时地就闪烁了一下,然后整个儿便合拢起来,连个缝儿都不剩,也把她心头的期望也缝了起来。 双手失去了再往上爬的动力,人就只会往下掉。 在她以为肯定又要摔得屁股上疼半天的时候,却没想却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她吓得浑身都起了疙瘩,回头想解释:“白……白大人……我……” 她那时鼓足勇气说她喜欢他,他不是吓得落荒而逃吗? 她以为他讨厌她。 如果讨厌的话,为什么现在要抱住她? 她被他牢牢地抱在怀里,看不见他的面容和表情,只知道他的确是生气了,双手抱得有些紧,勒得疼。 她本是想挣脱,但却似乎忽然间失去了挣脱的力气,只觉这怀抱紧实温暖,像是担心她消失一样,于是她整个身子不自觉地留恋于其间,双手也不由自主地去环住了他的腰,耳边听着他的心跳声。 还有他咬牙切齿的一句:“刚才那男子是谁?” “啊?”涂山林林一哆嗦,连忙松开他,后退几步,撞到墙上。 肖珝走近两步,眼中还有怒火未消,重复一句:“刚才那男子是谁?我看到他把你托上墙!” 涂山林林没能明白肖珝生气的点儿在哪里,但她知道萸然既然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也能看到结界,那便绝非普通人,说不好与她重生之前也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何况他也算得上是三番两次的帮自己,出卖朋友这种事情,涂山林林自觉做不出来。 于是坏心思转啊转啊转,想到如今自己的身份,一拍掌,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刚才那是太子呢,是太子殿下……” 肖珝眼角抽了一下。 继续听涂山林林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太子殿下说夜半三更有些无聊,于是找我一起爬墙玩。我们猜拳定输赢嘛,是我赢了,所以由他拖我上墙。其实吧,这游戏也挺无聊的,我正准备回去睡觉呢,嘿嘿,也不知这太子殿下去哪里了,大概是困了回去了吧。” 肖珝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开始接她的话。 涂山林林只觉得肖珝脸色似乎还没缓和,亦感到暴风骤雨来之前整个天地的宁静,还有肖珝眼睛里隐藏着的“完全不相信”五个字。 于是她背靠着墙,脚下却开始小心翼翼往旁边挪脚步。 识出她的目的,本来就气得浑身酸熘熘的肖珝更是气上加气,再加点糖的话估计能够翻炒出糖醋味儿来,一抬手,将想要逃跑的这人困在他双手之间,两人距离也不过半尺,连彼此的喘息能都听得一清二楚。 涂山林林过去在山里逃避狼群时,早已练出了一套不动声色的逃逸大法。 于是她继续人畜无害地笑眯眯望着肖珝,慢慢地蹲下身子,准备从他臂下钻过去。 肖珝见状,一把拎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涂山林林反应不及,后脑勺与墙进行了一场毫无间隙的亲密接触,疼得她直咧牙,才想破口大骂时,嘴却被堵上了。 ——被肖珝的嘴给堵上了。 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也或许,是只听得见他急促的喘息,只看得见他阖上的双眼,而她却不能动,不敢动,只能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和脸上一掠而起的绯红羞涩。 耳边好死不死地还传来墙外那两个侍卫聊天的声音。 侍卫甲:“怎么没响动了?刚才我明明听见是有人声的嘛。” 侍卫乙:“哈哈哈,是不是殿下发现了太子妃半夜到处乱跑,把她给抓回去了?你说回去之后殿下会不会罚她?” “半夜三更的,罚什么罚啊,”侍卫甲打了个哈欠,“这时候不就该睡觉吗?” 侍卫乙贼兮兮地笑起来:“没错,是睡觉,自然是睡觉了……” 第64页 侍卫甲听出侍卫乙的话中音,跟着贼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是的是的,的确是睡觉!” 第31章 真相 涂山林林觉得这一亲吻极为漫长,甚至长过过去五十年在山里修行的岁月,但却有万分的不舍和缠绵,让她不愿意将肖珝推开。 肖珝亦觉得此刻十分漫长,如果不是白衣不知何时咬上了他腿肚子的话,他也许不会觉得有那么漫长。 可他还是不愿意放开眼前这个人儿,直到腿上的痛早已经憋得他整个人在这初冬寒意里汗流浃背浑身颤抖,他才忍不住从嘴角哼出一声龇牙咧嘴的长嘆。 涂山林林闻此,才不经意地悄悄睁开一只眼,看到肖珝紧皱着眉头,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上滑落,而他脚下也窸窸窣窣有声,她勉力垂下眼去张望,瞥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发出“唿哧唿哧”的喘息。 “白衣?”涂山林林惊讶,退后一步,结束了这场没头没脑的亲吻。 肖珝应声而倒,躺在地上抱住腿大叫起来。 “白……白大人……”涂山林林急得上前去扶肖珝,指尖扯上肖珝的袖口,整个人骤地浑身烧了起来一样,感到从内到外都被染得通红。 她当然知道方才那一幕意味着什么,就算是只五十年没开过桃花的老狐狸,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好歹她也曾游歷山水,观过人间风貌的。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闻到自己满身都是他的味道。 白衣凄凄哀哀地嗷呜着扑向她,不让她去碰肖珝,她进退不得地抱着白衣,颇为担心地探头问道:“白大人,您还好吗?” “当然不好了,”肖珝抱着腿在地上来回打滚儿,已经完全丧失了颜面,“快去帮我叫太医啊!” 宋鸿福好些日子没来东宫了,还以为自己与东宫之间不得不说的孽缘已经结束,没想这夜刚刚脱了衣衫躺上床,正打算美美地睡上一觉时,就传来了叫门的声音。 他哀嘆一声,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壮,但还是极为恪尽职守地穿好衣衫,匆匆忙忙地赶回皇城。 到了东宫,见肖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哼哼着,才小心地揭开被褥,发现这次白衣还真是下了狠嘴,腿上牙印极深,汩汩流血,隐约见骨,还硬生生地不知如何扯掉了一层皮。 连宋鸿福都忍不住对这太子默哀了一句。 “太医,这……这怎么样?”涂山林林急忙问,怀里还抱着一嘴是血的杀人兇手白衣。 宋鸿福头也不抬地替肖珝处理伤口,手上有条不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而且得尽量根治才可,否则总会復发,你看这被咬的伤口一次比一次重,下次恐怕得要断肢了……” “如何根治?” “把狗扔掉,即可根治,”宋鸿福抬了一下眼皮,“这狗跟殿……白大人有仇。” 白衣不满地叫了一声。 涂山林林犹豫地低头看了这狗一眼,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一直坐在一旁闷声不响的彦行低低一句:“不行!” 肖珝吃力抬头去看彦行:“你和白衣之间果然有故事!你居然连我的性命都不顾了还要护犊子!你们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彦行:“……” 涂山林林神情纠结地摸了摸白衣的小脑袋。 白衣一副温润无害的模样,在她的掌心蹭了蹭,然后又龇牙咧嘴地向着肖珝。 彦行起身走到肖珝床头,看着他疼得脸色煞白,只道:“我会跟它谈谈。” 肖珝咬紧后牙槽:“你以为这狗听得懂人话?还是你会说狗语?啊啊啊啊——宋大人你要弄死我啊——疼死了——” 宋鸿福被吓得手上更是哆嗦,于是肖珝叫得更加欢快了。 涂山林林心头紧张,不由自主地在手上用了劲儿,白衣被勒得尖叫了一声,拼死拼活地从她怀中挣脱。 它刚要逃逸,就被彦行眼疾手快地拎了起来,往怀里一揣,一言不发地便出了门。 “宋大人,究竟如何了?”涂山林林问。 “大概又得休息好几日吧,”宋鸿福替肖珝裹着伤,嘆了口气,“不要再让白衣靠近了……白衣见殿……见白大人,就跟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 “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啊,我见了它才觉得是有夺妻之恨呢!”肖珝不过脑子地叫嚷了一句。 白衣那混狗,没事儿就往涂山林林胸前乱蹭,色得童叟无欺,如假包换。 宋鸿福:“嗯?” 肖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噤声,尴尬地看了涂山林林一眼,眼神儿不自主地落到她胸前…… 宋鸿福轻咳一声,肖珝连忙收回视线,脸红至了耳根脖子。 宋鸿福又对涂山林林道:“这些日子太子妃嘱小厨房多弄点好吃好喝的东西,另外我会回太医院备好草药,按时服用就行……” 涂山林林认真记下,点点头。 好吃好喝的东西? 涂山林林摸了摸下巴,脑子里熘熘转了转。 这世间还能有比鸡更好吃的东西?! 第65页 所以当一整桌鸡摆在肖珝跟前时,涂山林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而肖珝整张脸都青了。 “你……你就给我吃……这些?”肖珝艰难开口。 “太医不是说要给你弄点好吃好喝的东西吗?”涂山林林呲牙笑,“这便是世间全部的美味!” “我不吃,我最讨厌吃鸡了!”肖珝扭头。 “别这样嘛白大人,我好不容易才让姝岚弄来那么多鸡,”涂山林林劝道,“如果你不吃的话……” “怎样?”肖珝瞥了她一眼。 她嘿嘿地抹了一下口水:“那我就全吃了……” 肖珝:“……” 肖珝看着涂山林林双眼冒着金光,口水都快要从嘴角淌出来了,偷偷抿笑一下,才道:“算了,我也吃不完那么多,一起吃吧。” 他话音未落,涂山林林嘴上已经叼上了一只鸡腿,一手端碗,一手忙去舀汤。 肖珝无奈地低头又轻笑了一下,眼前却搁下了一碗盛满汤的碗,微微诧异抬头,见涂山林林一脸纯洁无瑕的笑,颊边有些绯红,含煳不清地嚼着鸡肉说道:“我……我问了姝岚,她说喝鸡汤的话,伤口好得快……你多喝点……” 一股暖流淙淙流入心头。 肖珝自觉有些羞赧,想起夜里发生的一切,想起她唇齿之间的柔软和拥她入怀的悸动,心中如鼓骤擂,但却万万不知该如何将话题进行下去。 好在涂山林林忙着狼吞虎咽去了,没空讲话,也没空揣摩他七转八绕的心思和想法。 童山端了药,刚入房门,肖珝眼尖,立马皱眉朝他挥挥手,童山立马心领神会地转身退了出去。 涂山林林一脸油腻地扭头见了童山背影,纠结地放下手中的鸡架子:“白大人,太子殿下他……” “唔,怎样?” “我真的不想与他住在一间房去,”她说,“我与太子殿下真的不熟,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我看他也见我尴尬……” 肖珝好笑地扬扬眉:“可你是太子妃,你与太子是夫妻。” 涂山林林双手搓着裙子:“也不是如此说吧……我过去听说,世间夫妻,当是情投意合的两个人才算得上,若是互相不喜欢而勉强在一起,那也绝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肖珝心头咯噔一跳。 他与包林林成亲,岂不就是勉强在一起? 眼前这个人,是包林林,又非包林林,那与她之间的结果,究竟会是好是坏? 涂山林林继续道:“况且我听闻世间男子,尤是位高权重之人,不单会有妻子,还会有妾室,身边女子甚多……而太子,太子他如今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今后即位,那便是天底下最为位高权重之人,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妻……” 肖珝沉默地放下碗筷。 一直以来,他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皇家为延绵血脉,三宫六院自然是不可少的,古往今来,也从未听过哪位皇帝只独宠一妻,甚至是在身为皇子期间,就早都有了众多妾室。 他忽然不知当如何说才好。 “三妻四妾的,与我们可不一样,虽然我过去都是独个儿待着,但却知晓用情不专非是我类,我才不会跟三心二意的太子在一起……” 此话终于点到了肖珝一直疑惑之事,他小心一问:“那……你……是何类?” 涂山林林轻咬了一下唇,不知当不当告诉肖珝她的真实身份。 她明白此时她对他的心意,害怕说出来之后将他吓跑,可也不想对他多有欺骗,只能将手中碗筷放下,眼神在他脸上飘忽了一下,才缓缓吐出四个字:“非你族类……” 说罢,她不敢去看他,低下头,脸都快要埋到碗里了。 过了半晌,她却一直未听到肖珝回应,才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见肖珝微微有笑地看着她,心头滋味复杂,不知他是何意思。 片刻,肖珝才好笑地伸出手,指尖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快吃吧,这一桌鸡,浪费了便不好了。” “我……”她更急了,“白大人你不怕我?” “嗯,不怕。”肖珝镇定道。 “我和你不一样,我是……” “我不在乎你究竟是什么族类,”肖珝有些郑重,挺了挺腰背,“你也不必担心……也别担心位高权重者都会三心二意……” 涂山林林听出他的语中之意,咬了咬唇,可还是不放心地再问一句:“你真的不怕……” 肖珝打断了她的话,试探地问:“那你是包林林吗?” 涂山林林摇摇头。 “那便无碍。” “包林林她……怎么你了?”涂山林林惊讶,口中有些苦。 “她没怎么我,”肖珝艰难地咽下一块鸡肉,“只不过包林林很喜欢太子,自幼便喜欢,可太子不喜欢她,甚至十分讨厌她,以及恨着她背后的整个家族,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君临天下,将包氏一族悉数剷除,这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社稷安稳……” 第66页 涂山林林恍然大悟:“难怪那太子每次见到我都躲着……”又看着肖珝:“可这与白大人您有什么关系?” 肖珝觉得要将朝堂中各种复杂的权力斗争利益关系跟她解释清楚大概有些困难,也不想破坏此时两人在一起时难得的微妙平衡和坦白从宽的气氛,索性也懒得再继续这个无解的话题,便道:“今后你便明白了。” “哦。” 看着涂山林林有些茫然的模样,肖珝又再笑问:“既然你非包林林,那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呢?” 涂山氏乃是狐族专有,一谈姓便整个儿都暴露了,涂山林林尚且有点不敢袒露,只能嗫喏道:“我……我其实与那真的太子妃……同名……也叫林林,是我的开悟恩师所取……因为他是在山林里捡到我的……” “开悟恩师?” “嗯,他道名唤作元化,”涂山林林道,“我遇到他,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彼时她还是这皱皱巴巴的小狐狸,在一群狼的追杀之下,艰难地避过一劫,苟延残喘,奄奄一息。 元化道长恰从山林中过,无意见到了这只伤痕累累的小狐狸,起了恻隐之心,于是细心地收养照料了她两年,把她养得膘肥体键,也教了她人世道理,带她游歷过大江南北、山川湖泊。 但道长年迈,溘然长逝后,她无处可去,只能再独自回到山林间悟道修行,只愿能不负先师遗愿,得道登仙。 她亲眼见到了元化道长的离世,知晓世间生死分离是有多苦痛悲凉,而狐妖若是能修仙而过三劫,便能逃出生死轮迴,再不必经歷那些万般无奈地分离。 可谁知,那么一个志存高远的狐妖,居然会炸死了呢? 还有谁知,死掉的狐妖,居然还会重生? 此生此世,她不愿再与在乎的人离别。 第32章 前缘 “什么?元……元化道长?!”彦行惊得大叫一声,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认识?”肖珝抬眼。 “当……当然……不过算不得认识,”彦行揉着摔疼的屁股,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元化道长是我师父的师父,我虽然与他从未见过面,但对他的一切却是了如指掌,包括他和萸然……” 肖珝一听这名字,立马警惕地直了直腰背。 这些日子他可没少让张旦在东宫中寻找无关人员,可这个萸然神出鬼没,张旦连个影儿都没抓到。 他还曾被他咬了一口,此种被啃的深仇大恨,他除了懒得跟白衣那种兽类计较,别的人他根本没打算轻易放过。 何况涂山林林与萸然认识。 前几日他夜半三更感到怀中空符勐然震动,知道有人动了结界,连忙起床去探查,就见到树林中一个男子的影子正拖住涂山林林的双脚,帮她爬墙。虽然是月黑风高夜,但他十分肯定那人就是萸然。 这个萸然,敢跟他抢人! 简直跟白衣一眼无法无天目无太子了! 彦行识出肖珝眼中的淡淡愠怒,忙得立马收回了方才的话,伸了个懒觉,打着哈欠道:“好了好了,我要回房去看书睡觉了……” “等等……”肖珝欲从床榻上起身。 “哈哈哈殿下都伤成这样,就不必相送了!”彦行见鬼似的快步往外走去,只听到腿脚不方便的肖珝“哎呀哎呀”地叫唤起来,大约是扯疼了伤口。 候在门外的童山急忙入屋照顾,彦行嘻嘻哈哈地顺手替他将门给关了起来。 回眸一瞬,彦行一脸不正经的神情立马收敛住,眸中只剩下了深不见底的暗光。 他因市井中流传东宫妖气盛而来,本是为了查探是否真的妖物在皇城中为非作歹。 他的的确确寻到了妖气,但那妖气却是属于萸然的。而萸然与元化道长有渊源,也绝非是他要寻的那妖。 在他觉得自己也差不多没有留下来的理由而准备离开皇城回去时,得知了太子妃并非常人。可他观察了好一阵子,发觉这太子妃身上并没有妖气,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方才肖珝告诉他,太子妃已经坦白了自己非人,又称元化道长是她的开悟恩师,这让他更觉事情非有如此简单。 无风不起浪,市井歌谣的始作俑者如此安排,必有后手。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按理说,一只妖若要彻底地隐去妖气,要么得道成仙,要么以魂魄占据人身。如今看来,太子妃极有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可此种方式危险重重,首先得找到一个生辰八字都极为吻合的肉体,在特定的时辰,以一法力高强之人施法,强行挤占,而一旦不小心失败,妖和那肉体都得魂归天际。 而纵使成功,这施法之人也会法力大损,元气大伤,得好好养一阵子才行。 白朝轶。 香灰味。 师兄!? 白衣趴在彦行的床榻上打着瞌睡,彦行坐在对面椅子上默默地盯了它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还是将心中疑惑说出:“萸然,你既受了重伤,法力大损,是不是你施法故意让这太子妃挤占了包林林的身体……” 第67页 白衣抬起半边眼角,懒得理他。 彦行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坐到白衣身旁:“所以你非留在东宫不可,就是为了守住太子妃?你的目的何在?” 白衣打了个哈欠,一团黑雾在彦行眼前升起。 “神经病啊你,”萸然冷眼相对,一边理了理衣角,“你不仅有病,还以为我也有病。” “那太子妃她……” “别叫啥太子妃了,她又不是这真正的太子妃,”萸然起身站直,“你叫她林林吧,她姓涂山,叫做涂山林林。” “涂……涂山氏……”彦行吓得下巴都要掉了,“是狐妖?” 萸然走到桌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水饮下。 彦行立马又追了过来:“那狐妖……” 萸然侧眼。 彦行立马改口:“这涂山林林……真不是你让她来东宫的?” “废话,我说了我没病,当然你有病的话与我也无关,”萸然搁下茶碗,“我对这皇权天下不感兴趣,没傻到自损元气去让林林去挤占凡人肉体,林林她也没有什么狐媚惑主的想法……” 顿了顿,萸然有些伤感,道:“她那么多年以来,也只不过想修行得道升天罢了。” 这倒像是元化道长教导出来的,十分专注,一心修道。 伤感之后,萸然忽而有些陷入沉思,似在喃喃自语:“也不知她从哪里听闻玄阳草能助她过五十年天劫,还千辛万苦地把这草找来……呵,你能想像吧,玄阳草没效,反而让她把自个儿给炸死了。我匆忙赶到时,她已经没了气息……” 往事歷歷,萸然眼圈有些红:“其实以她自己的修行,她明明是可以顺利过那天劫的……” 彦行眼角抽抽了半天:“玄……玄阳草……她……她真厉害……很有想法……” 果然,有病的是这涂山林林啊! 玄阳草的确是神草,也的确可助妖物渡天劫,可…… 可这东西只对雄性有用啊! 名字里不是明明白白有个“阳”字吗! 她一只母狐狸不就是自己作死吗! “所以,你想帮她回山里继续修行?”彦行追问道。 “那结界的符咒是元化道长所制,你暂时还破不了,所以,要么拿到空符化咒,要么只能由她自行破开,”萸然有些莫名而来的伤感,看向了彦行,“我相信元化道长一定也希望她能得道,你明白吗……” “我……”彦行的疑惑还未全解,正要继续问,不想门外便传来了童山叩门的声音。 萸然立马变回了白衣,继续躺在床上做个青天白日梦。 要说萸然演狗扮傻的本事,倒真是可以登台去当个戏子。 彦行开门,看到童山笑容晏晏地抱着一大沓宣纸:“道长,殿下说今日的东西也拜託您了。” 彦行的脸色立马转为菜青。 这些日子肖珝藉口养伤,把皇帝布置的功课一併扔来给他,主要便是一些抄抄写写的内容。 反正皇帝也不会真的检查是否真是肖珝写的,凑足数量便可。 彦行一开始没好意思拒绝,没想到肖珝便得寸进尺起来,送来的纸越来越多,害得他有时甚至是通宵掌灯磨墨执笔,悽苦得让他以为自己还在苦修。 “那……那么多?”彦行不敢接童山手中的纸,本能地退后一步。 “最近殿下落下的功课是有点多,还请道长……”童山为难地看着彦行一脸拒绝,便随他前行一步。 彦行又再退后:“其实吧,我觉得殿下不过是腿受伤了,手上抄写也不碍事的。” “殿下说他受伤后浑身都难受,哪哪儿都不舒服,手上也不得劲儿了。” “其实你也可以帮他的……” 童山嘿嘿笑着低头:“抱歉,童山不识字。” “不识字可以画啊,照着书上画就行了……” “画出来的字,哪有写出来的好呢?”童山优雅地挤出微笑,望着这个几乎想要夺门而逃的道人。 彦行已退到床边,再避无可避,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他的脑子。 “童山,快把这东西送去太子妃那里,就告诉她许久没有圆房了,今日要好好圆一下!” 童山:“……” 本来还趴着睡觉的白衣腾起身来,嗷呜地咬住了彦行的胳膊。 童山颔首:“道长好主意。” 大约是做了坏事心中有愧,夜半三更,失眠患者彦行又瞪大双眼无法入睡,便鬼鬼祟祟地熘去了肖珝房间。 肖珝睡得正香,黑暗中,感到一个巨大的东西拱入了他被褥里。 想起他还睡在书房时,涂山林林也是这样子毫无徵兆地钻入了他被窝中,他登时睡意也全无了,清醒而惊喜地假意闭着双眼,弯起嘴角,安安静静地等着那人的蠕动结束,才压低嗓子地问了一句:“林林?” 彦行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用鼻子里哼出气来:“嗯?” 第68页 “你怎么来了?”肖珝用力憋住笑,努力让自己声音显得风平浪静。 但那风平浪静之下却是惊涛骇浪啊,几乎要把他给淹没,只能随着浪流沉沦。 彦行知道肖珝真把他当做涂山林林了,但此时解释已经晚了,他不得不继续躺在肖珝的身边,几乎都听得到旁边这人喘息紊乱。 这位太子殿下还真是……一言难尽啊,表面上对人家兇巴巴又时常爱答不理的,还骗她什么圆房就是写字,私底下简直比白衣还要老色狼。 看来……他是真动心了啊…… 身边人只有喘息,没有答话,肖珝心思转了一下,就全当做对方羞怯了,也没再问话,只安安静静地与一旁那人一道平躺着,望着淡淡天光从窗户投入房内,心内欢喜如有小鹿乱跳。 彦行更是不敢乱动了,搞不好乱动一下就会换来肖珝的情不自禁,那他的清白就只能拿去餵白衣了。 他心头苦嘆一声,没料到自己夜半来找肖珝聊天居然换来这样如临深渊的结果。若是肖珝发现身边躺着的是他而非涂山林林,估计能立马送他归西上天,不用再修行啥的了。 夜静如水,月华如练。 也不知过了几时几刻,平日夜里难得能睡着的彦行竟然开始犯困,头脑模煳,不自觉地就朝着肖珝那边蹭了蹭。 肖珝本也有些睡意朦胧,被彦行一蹭,反而是清醒了起来,脑子里开始天马行空胡思乱想。 “怎么办,她主动来了,我是不是应当有所表示?” “不行不行,这样做会被人以为是老色狼的,我堂堂肖珝怎能落人如此话柄!” “可是……又不是我让她来的啊!” “还是不成,这毕竟是在我的房间……” “怕什么啊,她虽不是真正的包林林,但怎么说也与我是夫妻,夫妻之间嘿嘿嘿不是很正常的吗……” 肖珝脑子早已经跑马跑到了天际,但表面上却还是完全不敢动,直到身旁那人突然低低地扯出一声鼾声,他思绪顿时从天际快马加鞭地跑了回来,整个人一掀被子地跳起身来。 不料在这千钧一髮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涂山林林一声刻骨铭心的嚎叫:“白大人你在不在啊——救救我啊——” 第33章 揭穿 门外的敲门声越发激烈起来,伴着涂山林林哭哭啼啼的哀嚎:“白大人,彦行道长说太子殿下让我今日要独个儿圆房,可我已经写了好几个时辰了,还剩那么多那么多没写完……您能不能帮我跟那个什么鬼扯的太子殿下说一声,别让我再圆房了吧,这世间我最讨厌的便是此事了……” 肖珝掀开被褥,借着窗外不甚明亮的光亮,却是清清楚楚地看见彦行正一脸无比灿烂的微笑看着他,都快把这屋子照得蓬荜生辉光彩夺目了。 而他额角突突突地乱跳着,想起方才自己独个儿在那里激动不已的样子,就恨不得把彦行从东宫直接踹到他老家去。 “嘿嘿,肖珝啊……”彦行用力坐起来。 肖珝捏紧了拳头。 “别别别,别介啊,”彦行扯出一个艰辛的笑,“我只不过是想来找你聊聊天,怎会想到您老人家居然……” “滚出去!”肖珝咬牙切齿,“否则信不信我把你打得连你师父都不认识你!” “我师父他老人家早就仙世了,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就算你不打我,他也肯定不认识我了,”彦行一边躲躲闪闪避过肖珝舞过来的爪子,一边穿鞋下地,“喂喂,我说肖珝,你这样对待道长我可实在不好,我可是你请来的客人啊……” 在涂山林林敲门声伴奏下,彦行嘴上却没忘记一直嘀嘀咕咕地讲话,更没不忘记顺手替肖珝将房内烛火点亮。 烛火点上,屋内一明,门外的涂山林林更加激动了:“白大人您醒了?” “醒了醒了,”彦行哈哈大笑着高声叫了一句,顺手就将门闩掰开,“太子妃快进来啊,有人可想你了!” “混帐!”肖珝整个人扑了上去。 彦行没想到肖珝还有这一招,一时躲闪不及,硬是被他一个勐冲而生生地倒在地上。 肖珝打得欢快,想都没想就朝彦行身上压了上去。 彦行疼得大嚎一声时,涂山林林已推门而入。 肖珝呆住。 涂山林林呆住。 彦行:“啊啊啊啊啊啊太子妃快来救我,道长我快被压死了!” 涂山林林眨眨眼,结巴起来:“你……你们……” 难怪那么久都没回应,原是两人在做着点……见不得人的授受不亲之事? “喂,林林……”肖珝顿住,连忙从彦行身上爬起来,“你别误会!” “误会啥?”彦行捂住生疼的后脑勺也坐了起来,“难道不是你把我给扑倒的吗?” “这……所以……那……”涂山林林从未面临过如此复杂的情形,却也明显地感到酸意在心头甚为浓烈,酸得她无能无力无可奈何,下意识地就只想离开这混乱的现场。 第69页 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廊道外传来了张旦领着一群东宫侍卫赶来的脚步声,大约是被彦行方才的惨叫声给唤来的。 夜色还浓,虽然屋内掌了灯,但毕竟是男女有别,在人家屋子里也说不过去。 况且涂山林林并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有些狼狈尴尬的模样,于是一步躲在门后,堪堪地避过了张旦一行人。 张旦完全没发现太子妃居然也在这里,一行人朝着肖珝便跪下:“殿下,属下来迟,请问您……” “喂!”肖珝想止住张旦。 张旦不明所以地抬头:“殿下,怎么了?” 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房门咿咿呀呀地关上,涂山林林从门后走了出来。 张旦一回头,吓得就差屁滚尿流了,才明白肖珝刚刚想制止什么,急忙对她想解释什么:“太子妃,属下……” “太子……太子妃……”她望向肖珝,眼神有些木愣,“那白大人又是谁?” 彦行挑唇,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白朝轶大人是当朝大学士啊。” “所以你并不是白大人对吗?”她还是定定地看着肖珝,看得在场众人浑身都起了栗子,然后自己讥诮一笑,“也对,大学士怎么会一直住在东宫……” “林林……”肖珝结舌,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所以,那结界也是你给我布上的……对吧?”涂山林林低头,“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想离开这里,你却……” 却是那个阻扰的罪魁祸首。 “林林……”肖珝沉沉唤道。 涂山林林哀切地望了肖珝一眼,未给肖珝一点解释的机会,一把推开张旦,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林林你等等,听我说!”肖珝起身要追。 彦行一把死死地拽住他,直到涂山林林走远。 “彦行你究竟想做什么!”肖珝回头怒吼。 彦行朝着张旦等人使了个眼色,待屋内唯留下两人,他才心平气和说道:“肖珝你脑子不清楚了是吧?” 肖珝死死瞪着他,眼中通红。 彦行的声音很低,语气却是肖珝从未听过的严厉和冷酷:“虽然她不是包林林,但她也是包林林,就算你真的喜欢她了,但你可要想清楚啊,她的身后还是包氏一族,你多年来的夙愿,你究竟还记不记得?” 肖珝感到浑身上下被泼了一盆凉水,寒颤得哆嗦一下,一切都再清晰不过了。 她不是包林林,可在所有人眼里,她依旧是。他有朝一日想倾覆包氏一族,她便是首当其冲之人。 就算他有朝一日权倾天下,想尽办法要留住她,但如何能向人解释包林林并不是包林林,怎可能对旁人说起包林林被换了魂魄、成了另外一个谁。 那市井歌谣传唱甚广,若是那编造歌谣之人抓住此把柄,什么狐媚惑主之类的话便有了定论。到时候别说保不保得住她,恐怕就连他这个太子也再做不下去,就算是登基为帝,也会被什么纣王妲己之类的流言压倒,从此天下何得太平? 水能覆舟。 如今他肖珝便是骑虎难下的境地。 “彦行,你故意的……”肖珝眼眶有些湿。 “对,我故意的,”彦行依旧平静,“她既然想离开,就让她离开吧。她非我族类,留在东宫甚是不妥。你放心,她不会对你的天下有任何威胁……” 何况萸然也说了,元化道长希望她能修行得道。 她自己亦是如此期望。 东宫上空的结界颤抖起来,肖珝怀里的空符也随之颤动。 不用想也知道,涂山林林那脑子不好使的傢伙又不顾死活地去跟结界硬碰硬去了。 肖珝走出房门,抬头望着幽蓝的结界如水波般一点点地荡漾开,刚刚平静,又是一阵撞击,再度漾起波纹。 就像心跳乱跳一样。 “把空符给我,我帮她化开。”彦行也望着夜空,伸出手。 肖珝迟疑,迟迟不给。 起初他设下结界,是担心包氏有什么阴谋诡计,担心她与包正平暗中沟通。 如今他不想解开结界,却是不想放她离开。 她此时正在气头上,若是结界一开,大概会立马头也不回地走掉吧。 无法承受。 彦行见肖珝仍在犹豫踟蹰,又劝道:“你知晓如今东宫危险,有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你这储君之位,若有朝一日冲突骤起,你确定你保护得了她,还是你要牺牲她?” 肖珝咬紧了牙,从怀里将那张皱皱巴巴的符咒拿出,停顿了一瞬,才交到彦行手里,再想了想,道:“我与你同去……多少,也与她说一声,解释一下……” 彦行点头:“也好。” 涂山林林周围捲起了风,落叶飞旋。 她不停地用掌风去击打结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打得彦行一边心疼地望着这元化道长留下来的玩意儿,一边朝着涂山林林跑了过去,哭丧着大叫道:“别打了别打了,你这样子无济于事的……” 涂山林林恶狠狠地瞪了彦行一眼。 第70页 “况且你这样对待这小东西,我真心疼啊,”彦行捂住胸口,“这可是我师父的师父传给我师父,我师父又传给我,我再传给肖珝的啊传世之宝啊,被你弄坏了可怎么办,可怜的小东西……” 涂山林林:“……” 肖珝随在彦行之后,看到涂山林林大喘着气不再对那结界撒野了,才慢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不敢抬眼去看她,反被彦行一把拽上前:“有什么话就快说,说完我要解开这结界了。” “道长您有办法了?”涂山林林瞥过肖珝,并不理他。 看来还是气头上。 “有有有,”彦行笑道,“殿下不是有空符嘛……” “可他说……”涂山林林不看肖珝,“掉火里烧掉了。” “胡说八道,我这传世之宝怎可能被烧掉,”彦行哼了一声,拿出空符,嘱咐道,“你转过身去,我替你化咒。” “林林……”肖珝拽住涂山林林的袖口,只怕是这结界一开,她转眼就不见了。 涂山林林甩了甩袖,并不理他。 他只得绕到她跟前,绞尽脑汁想想要解释他起初的目的,却觉那似乎会越抹越黑,平日里与她较劲胡闹的本事大约是瞬间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笨嘴拙舌的人。 彦行看着这两人互相沉默,一个字也不说,懒得再等。掐诀一念,涂山林林背嵴上画上的咒与空符忽而唿应,后背开始灼热生疼,一把将肖珝推开。 她咬紧了牙关,望着肖珝,感到皮肉上的符在一点一点地挥发蒸腾。 肖珝紧张地看着那发光发亮的咒逐渐消失,空中结界似乎在变淡,想起她初到东宫那一夜,他将她推入房间时,故意将符咒贴在了她背上。 那可是大婚之夜啊! 那时他以为是她包林林,她却完全不知道她是谁。仔细算起来,那是他俩初次遇见吧。 涂山林林感到背嵴上剧烈的疼痛终于终止,身子似乎空落了下来。 她擦了擦额上浸出的大汗,想回头去对彦行说声谢谢,也想再对肖珝说句什么,却还没来得及转过身,脚下突然软了下来,整个人歪了一歪,眼前一片黑暗。 肖珝吓得急忙上前抱住她,才发觉她竟然已经昏了过去。 “彦行,这怎么搞的!”肖珝紧张问道,“难不成这结界有毒?” 彦行将重新出现符咒的那张纸好生地揣了起来,瞪了肖珝一眼:“有什么毒啊,这可是我师父的师父留下来的传世之宝……” “我管它什么传不传世,她现在……”肖珝将涂山林林抱起,没料太重,硬是把他双手也坠得往下一沉,差点扭坏了他的手腕,他不得不长喘一口气,再吃力地把她托起。 看来东宫的饭菜确是合她胃口,那些鸡都变成了她身上的肉。 彦行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化咒的时候忘记了她现在只是个肉体凡胎,用对付妖魔鬼怪的方法来对付她了,没想到给她疼晕了……” 肖珝:“……” “不过她睡一觉就会醒的,”彦行搓搓手,阴测测坏笑,“这回你真的可以抱她去你床上睡了……” 肖珝涨红了脸:“混帐,我肖珝岂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说罢,他抱着涂山林林,往他房间而去。 彦行目瞪口呆地望着肖珝的背影,喃喃道:“哦,大概不是吧……” 末了,又连忙补充一句:“等她醒了就让她走啊!” 第34章 真身 “殿下,殿下,太子妃她怎么了?” 姝岚大约也是听到了东宫内的动静,慌张不已地跑了过来,一眼便看到肖珝怀中抱着的涂山林林,借着手中灯笼的光,也隐约可见她背嵴上浸出衣服的斑斑血迹,吓得灯笼落地,捂住了嘴:“她……她……死了?天啊,是不是要准备一下灵堂?” 肖珝被气得头疼,没好气地说道:“她死不了,她不都活了五十多岁了吗?再活个七八十一百来岁也没问题!” 姝岚突而明白肖珝已知晓涂山林林非是常人,只得嘿嘿地干笑两声,讨好地对肖珝道:“殿下,要不让奴婢把太子妃带回房间照顾吧?” 肖珝面无表情地抱着涂山林林继续往他的房间而去:“太子妃不与太子住一间屋子,成何体统!” “殿下,她……她知道您不是白大人了?”姝岚又追了上去。 到了房门前,肖珝一脚将房门踢开,小心翼翼地将涂山林林放在了床榻上,转头对姝岚道:“你替她清洗更衣,我暂且迴避一下。” 姝岚摸摸下巴,看看涂山林林,又看向肖珝,似笑非笑道:“她是太子妃,您是太子,其实没啥可迴避的啊……” 就算房内光线不明,肖珝脸上不经意冒出的一缕绯红还是被姝岚一眼瞧见。 肖珝沉下声音,哼出一声:“没错,是没啥可迴避的,但我要去找童山拿点药给她啊,你以为……你以为我怕看她不穿衣服的样子啊?” 第71页 说罢,肖珝急急忙忙地退出房间。 还没忘记将门关上。 真贴心。 姝岚轻笑了一下,才替涂山林林小心翼翼地将身上染血的衣衫一件一件脱下来,见她背嵴上有一道浅淡的符咒咒文一般被火烧而留下的痕迹。 她轻轻摸了摸那痕迹,心疼地说道:“一定很疼吧?” 涂山林林除了低沉的喘息,并没有别的反应。 姝岚又去取了热水,一边轻轻地把她身上那星星点点的血污给擦拭干净,一边心疼道:“你这虽然是捡来的身子,但也得好好爱惜啊,否则若是魂魄无所依託,那才是连活都没法活了。好在包林林大小姐这皮囊长得还算好看,也没辱没你狐妖的面子……” 说道“狐妖”一词时,涂山林林突然哼了一哼,皱紧了眉头。 姝岚得了灵感,凑近涂山林林的耳畔,又唤了句:“狐妖?” 涂山林林又是低低一哼。 姝岚大了胆子,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地唤着“狐妖”,只感到她身子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发出一些奇异的声响,就像是一朵花激烈地盛开,或是一股春水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又如同什么东西被缓缓地剥开,蜕变。 “怎……怎么回事啊!”胆大的姝岚也不由有些害怕地退后几步,不敢再唤涂山林林的名字,但也进退不得。 恰是此时,门外传来肖珝敲门的声音:“姝岚,你开一下门,我拿药来了!” “好……好的殿下。”姝岚刚回应,准备转身,但那床榻上却是突然闪出一道暗淡的光。 她战战兢兢地转头去看。 床上哪里还有人啊,只剩下一只浑身棕红色长毛的狐狸! 姝岚惊恐地捂嘴而不敢发声,门外肖珝的敲门声更加激烈。 “姝岚!姝岚!你什么情况!赶快开门啊!否则我就硬闯了!”肖珝的声音变得有些焦急。 约是担心涂山林林出事吧。 变回原形,这算是出事吗? 不不不,这一定算是出事,但这算是出了坏事还是好事啊? 可姝岚并不知肖珝究竟对涂山林林了解多少,不敢贸然开门,只怕会惊吓到他。要是这一国储君被吓死了,也不知道她这个东宫的人会被如何发配呢。 再说了,要是肖珝真被吓出点三五六七,也实在是太丢人,太丢人了! 姝岚努力深吸了几口气,用力压住紧张的情绪,扯过被褥将那只狐狸盖住,才去将房门开了一丝缝,从门缝里对肖珝笑道:“殿下您把药给奴婢就好,快要天亮了,您去书房暂且歇一下吧,或者去和道长房间挤着睡个觉……” 姝岚语气越是平静温和,肖珝就越觉得她在赶自己走。 莫非是出了什么问题? 姝岚正要趁机关门,肖珝一把扣住房门,厉声道:“这是我房间,我不睡我的房间还要去和别人挤着睡?” 姝岚见状,也不顾一切地抵住房门,视死如归状:“太子妃还没穿衣服呢!” “我与她二人是夫妻,难道还怕她没穿衣服?” “您与她的确是夫妻,但你俩大约还没□□相见过吧?你见过吗?”姝岚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姝岚你……”肖珝被姝岚一句话噎得差点上不来气,忿忿道,“那我现在就要与她□□相见!” 姝岚没料到这太子平日里还算是一本正经,没想到也会耍流氓,急得脱口而出:“殿下,太子妃还受着伤晕睡呢,此时您就算是脱光了衣衫,也算不得什么‘□□相见’,最多只能算是您看了她,她又没见您,这不公平!” “你……” 肖珝被姝岚乱七八糟毫无逻辑的话搅得头疼,本来就一夜未睡,先是被彦行夜半爬床给吓得半死,又被涂山林林夜半逃逸吓得半死,再被她受伤晕倒吓得魂飞魄散,小命都差点被吓死了好几次了,这时手下的宫女居然还敢拦住他,果然是平日里毫无脾气、待下人太好了! 今后一定要摆出太子的威严来,看谁还敢在东宫里跟他叫板! 肖珝脑袋里琢磨着训人的话,一边咬牙切齿地与姝岚在房门处对峙,一边不时地透过门缝往内探去,却是眼前一模煳之间,见到一团毛茸茸的棕红色长毛尾巴从被褥内耷拉了出来,手上突然松了一下。 姝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把将房门紧紧关闭,靠在门上,强挤出笑容道:“谢谢殿下的药,殿下请去道长房间休息一下吧。” 肖珝站在门外厉声骂道:“姝岚!姝岚你快给我开门!我看看太子妃她怎么了!快点!” 方才那长毛尾巴,是狐狸的? 她说她活了五十多年,非我族类,莫非她是…… 姝岚发扬坚忍不拔顽强不屈的精神,硬是守住大门不让肖珝进入。 肖珝退后两步,准备发挥武力镇压的精神来强行攻占,才要抬脚,突然听到东宫上空传来一阵“滋滋滋”的声响,诧异抬头去看,只见一道红光从东宫外落入,慢慢在东宫上空编织,如同一道结界笼罩上来。 “这……怎么回事?” 第72页 他本也只是个凡人,没有通天的本事,更没有任何法力修行。几年前与彦行相识时,觉得好玩,便与彦行习得了能视见结界的方法,本以为这辈子也排不上用场,没想到自涂山林林嫁入东宫之日时,便日日得见东宫上空结界飞扬。 而只在肖珝没回神的剎那间,一道蓝光亦沖天涌起,划破天际,似与红光纠缠厮打起来,招数套路很是相似,像是师出同门。 那正在形成的结界慢慢碎裂开来,红光收回,没了踪影。 片刻后,彦行匆匆赶了过来,见到站在房门外的肖珝。 “看到了?”彦行问道。 肖珝颔首,沉下眼眸:“什么情况?” “他……他想在东宫布下结界,还好我发现了,”彦行擦了一把汗,眉目间徒添了伤感,“他法力高强,但大约是有伤未能痊癒,否则我不一定能阻止他。” 肖珝抿嘴不言,沉思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看来,有人已经等不及了……” “你已经确定了?”彦行诧异一问。 “如今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我还不能妄动,”肖珝道,“本以为包正平已经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了,没想到还有人要来淌这潭浑水,欺负我这几日被白衣咬伤没上朝是吧,今日我便非去不可了……” 罪魁祸首白衣恰是时候地沿着廊道撒丫子跑了过来。 肖珝警惕地瘸腿往后一躲。 白衣正要龇牙咧嘴地咬向他,彦行一把将白衣揽住,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别闹了,有正事。” 白衣嗷呜一声,没再撒野。 肖珝来了兴趣:“这小东西,我养它那么久,也没见它那么听我的话啊……” 说罢,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 不对,不仅是狗,这东宫内就没几个人听他的话嘛! 不单单是东宫,连朝野之内也有人下手了,虎视眈眈地盯住这东宫储君之位,不惜下毒、传唱歌谣,还明目张胆地想要在东宫布上结界,大约是想称东宫内确是有妖,也让他无法离开继续去查幕后黑手。 环环相扣,可谓是用心良苦啊! 彦行少得见肖珝一脸寒霜之状,明白这事已坏了他的底线,让他准备要主动出击了,便也认真地对他说道:“你放心去查,东宫我会帮你守好的,就算拼尽一身修为也绝不会让人在这里给你使绊。” 肖珝点点头,又回头,微微有些迟疑。 “太子妃没事的,不过是疼晕过去了,”彦行读出他心思,好生宽慰道,“元化道长这符咒十分了得,想来不单是可以困住被咒之人,还能够令妖物无所遁形……” 无所遁形?! 说到此,彦行突然有些傻眼。 萸然说这太子妃姓涂山,明明白白就表示了她是只五十多年的狐妖,想来她虽然借了包林林的肉身,但毕竟骨子里魂魄里也不是人啊,如此符咒用在她身上,莫不成会让她化出原形? 那市井歌谣怎么唱来着? 东宫妖气盛,狐妖魅太子,一朝天临位,江山红颜祸,妲己覆纣王,殷商亡国狐…… 编造这歌谣的人一定没想到自己居然歪打正着了,这时候去赌坊开大小一定能稳赚不赔! 第35章 皇子 不出所料,朝堂上确有大臣提出疑惑,称太子肖珝接了圣旨去查探歌谣一事,但过了大半个月,却是毫无进展,不如换人再主此事。 皇帝望向肖珝。 肖珝沉声道:“此事已有眉目,还请父皇宽限一月。” 那朝臣丝毫不给面子,嚷嚷道:“若是真有了眉目,怎还需要一个月,恐怕是殿下并未得有任何线索吧!” 肖珝还没开口反驳,肖瑧已经沉不住气,立马开口称此事事关重大,若无切实的证据,怎可立马就将罪人缉拿归案。 此话立马引得了朝臣议论纷纷,有人大胆问道:“如此说来,太子殿下是知晓究竟谁人是幕后主使了?” 肖珝刚想藉口避过此问,以免打草惊蛇,不料素来少有在朝堂上讲话的三皇子肖珏却不怀好意地开了口:“既然太子已知晓,何不与我们知会一声,如此也让父皇放心,让众臣们知道太子殿下无非无能之辈,并未真被什么狐妖迷惑了吧?” 此话一出,结结实实地让肖珝骑虎难下了。 若是说出来,自己接下来必然难以查下去,不论是白朝轶还是肖瑶,搞不好会破釜沉舟硬来。可若不说,便是被肖珏给定了个“无能之辈”的罪,今后还如何服众臣,如何能服天下。 这一招可谓是毒辣,肖珝瞥了肖珏一眼,肖珏故意挪开视线,佯作无知。 肖珏是皇帝以前极为宠溺的一个妃子所生,只可惜那妃子红颜命薄,生下肖珏后便重病不起,没几年便香消玉损了。 皇帝睹人思人,一见肖珏便想起他那位芳华正茂就不幸离世的宠妃,生生将肖珏娘亲的死怪罪在了肖珏身上,便把他打发去了行宫,一住便是许多年。 大约是皇帝年纪大了,深情往事也没那么记惦和在意了,前些年嘱人将肖珏给找了回来,好生待着,只怕是要弥补这些年缺失的父子之情,于是让他多年养成的自卑之间又多了几分恃宠而骄,怯懦而城府,韬光而诡诈。 第73页 而首当其冲被他记恨上的,便是皇帝的长子。 当然,他在宫中没啥根基,不敢正面乱来,只能暗中给肖珝使点坏心思。 肖珝一向对他敬而远之,对他的小手段也不理不睬,没想到这日朝堂之上,他居然偷偷玩起了穿小鞋的把戏。 只不过肖珏此话还没让肖珝火冒三丈,却就已经激怒了包正平。 包正平拱手而怒道:“三殿下说什么‘狐妖迷惑’,依老臣所知,太子身侧,东宫之内,无非只有太子妃一人,三殿下莫不是听信了市井歌谣、流言蜚语,就真认为太子妃即是那狐妖吧?” 肖珏寒颤了一下,没想到自己所言没过脑子,竟然不小心踩到了老虎的尾巴,急忙对包正平连声道歉,一副贪生怕死之相:“丞相,肖珏绝非此意思,只不过希望太子能早日为大家解惑,也好还太子妃一个清白!” 如此一话,并未令包正平怒气平息。他转头而朝皇帝,道:“既然如此,还恳请皇上将此事交给臣,臣保证在三天内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皇帝颇是为难,“容朕再想想……” 肖珝默默将目光转向了白朝轶。 果不其然,白朝轶见皇帝在迟疑,也立马站了出来跟包正平较劲儿:“臣近日去了趟太医院,听太医院太医说起太子最近总是受伤,想来定是因为如此,才耽搁了查探此事,皇上也切莫怪罪于殿下……” 皇帝艰难地扯出一个笑:“自是如此。” 肖珝冷冷地看着白朝轶。 这位大学士胆儿也太肥了点吧,已经准备把手伸到太医院去了,胆儿可谓不小,下一步恐怕是要插手东宫之事了吧。 再接下来,是不是要携着肖瑶逼宫了? 白朝轶多少有些忌惮地瞅了肖珝和包正平一眼,然后正声提议道:“既然太子不便出面查探此事,而丞相大人平日里又辅助皇上,公务繁忙,不如还是换别的人来负责吧。” 皇帝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肖瑧见此情状似乎已有些不可挽回的局面,连忙出面道:“父皇,不如就把此事交给我吧!” 化刚出,没想刚刚才被包正平惊了一下的肖珏居然又开腔唱起了反调,冷言道:“四弟生性胆小,又常迷路,怕是出了皇城就找到怎么回家吧。”说着,他讥诮地扬起唇角,又道:“不对,我听闻四弟昨日在花园里都迷路了,最后还是被半夜巡逻的皇城侍卫找到而带回去的,听说四弟当时哭天抢地的……” “混帐,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肖瑧不顾得朝堂上的面子,跳起来指着肖珏。 被人当着众人面揭了如此丢人的老底,肖瑧整张脸都已经酱青酱青的了,若不是被肖珝拉住,只怕是要在朝堂上大打出手了。 而肖珝用力拽住暴怒的肖瑧,不小心牵扯到了腿上伤口,疼得咬牙切齿,蹲下身来。 肖瑧连忙心虚地询问。 一切尽入了皇帝眼中。 他指尖在茶碗上叮叮噹噹地敲了半天,目光终于落在了二皇子肖瑶身上,点点头,道:“太子受伤,肖珏浮躁,肖瑧胆小,那此事便由肖瑶来查吧。” 肖瑶行出一步,颔首垂目,语气中无情无绪:“是,儿臣定当尽己所能,还太子殿下和东宫清白。” 肖珝蹲身捂着腿上伤口,沉默着抬眼去看肖瑶,却见他低垂而埋在阴影中的面容下,嘴角轻轻地弯了弯,冷冽而算计。 朝堂上的一切,原来都在计划之中。 可肖珏何时又被肖瑶给收买了?肖珏本跟个刺头似的,见谁扎谁,怎就甘心情愿地为肖瑶做嫁衣? 肖珝一瘸一拐地回到东宫,想要去看看涂山林林如何了,却还是被姝岚毫不客气地挡在门外。 而他腿上伤口似乎有越发严重的倾向,头疼发热的,没力气再跟姝岚计较,躺在书房的椅背上难得动弹,童山不得不再叫来宋鸿福重新替他裹伤。 宋鸿福忧虑地看着肖珝的伤口已红肿化脓,不得不认真警告道:“殿下,您这可不能再受伤了啊,若是这伤再不癒合……” “会怎样?”童山紧张地问道。 宋鸿福咬牙轻道:“恐怕会有断肢危险!” 肖珝脑子一懵。 “不过是被狗咬了,怎会如此严重?”童山也大骇。 宋鸿福一边替肖珝上药包裹,一边道:“臣也不知,想来白衣不过是一只小狗,按理说就算被咬,伤势也不会那么重啊。可你看……” 他指着几道深入皮肉的伤口:“你看,你牙得多深多利啊,真不像是小狗咬的,反而像是……” “狼?”肖珝接话。 他认真看过白衣的牙齿,十分细长,如似尖刃,并不像普通的狗牙显得短而圆顿。 宋鸿福点头:“对,像是被狼咬的。” “所以……”童山哆嗦起来,“白衣它难道不是狗,而是……” 一群人正战战兢兢地揣测着东宫之犬实际上是披着狗皮的狼时,彦行抱着白衣推门而入。 白衣软绵绵地蜷缩彦行怀里,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呜呜声。 第74页 过去不觉得,如今一看,原本圆润可爱的它的确生出了几分可怖的模样! 宋鸿福和童山吓得往后一缩。 肖珝腿疼,没法缩,脸上抽抽了几下以示退缩。 彦行见众人一副逃也不是留也不敢的畏惧神情,不解问道:“怎么回事啊你们?” “道……道长……白衣它……”童山吞吞吐吐,脸色都白了,“是……狗……还是……狼?” 彦行低头问道:“白衣,你是狼吗?” 白衣连眼皮都懒得抬起,答了句:“汪!” 彦行笑起来,对众人道:“它说它是狗。” 众人:“……” “可是,狗牙怎么会那么锋利?”宋鸿福声音还是发抖,“太子殿下的受伤都已化脓,普通的狗可咬不出这样的效果……” 彦行走到肖珝跟前,低头看了看他的伤,皱起眉头:“是挺严重的,殿下你放心,我会好好教育一下白衣的……” 说罢,抱着白衣又出了书房。 还伴着他嘻嘻哈哈出门的笑声:“我会好好教育你的,你可得听我的话啊,哈哈哈哈哈!” 肖珝望着彦行远去的背影破口大骂:“彦行我和你好歹是好几年的交情,你居然对我那么无情残酷,也不问问我到底怎么样了!” 彦行远远地轻飘飘传来一句:“你死不了的,要是死了的话,每年清明我会给你多烧点纸钱,保证你在下面衣食无忧,同样也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肖珝觉得自己很想把彦行和白衣一併扔出东宫。 但眼下扔人扔狗并不是最为重要之事。 今日朝堂一闹之后,他知道还有一事,更为紧急。 待宋鸿福替他裹好伤之后,他才唤来张旦,在张旦耳边低语了几句。 张旦听罢,连忙摆手:“不可不可,殿下您还受着伤呢,待休息几日之后再去不迟。” “今日不去,就真的迟了,谁知道他会搞什么鬼呢!”肖珝忍着伤痛起身,“你再叫上两人,我们现在就出发。” 前几日肖珝带着几人一道出宫,在茶楼中捡到了那写有歌谣的纸,肖珝便令人暗中去查究竟是谁卖的、又是谁买的。 经层层盘查之后,张旦锁定了一家纸铺,亲眼见了一个略微有些眼熟的人进出购买。 张旦随那人背后而去,见那人与另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锦衣人交头接耳,交出了所购的纸。 那锦衣人将纸送到了一处隐蔽的宅院。 张旦在宅院外偷偷蹲守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宅院外便有了几个小童等候,而那锦衣人将一沓纸交给小童,也给了一些铜钱银两,小童们便就兴高采烈地离开。 张旦佯装路人经过,小童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张纸。 纸上书:“腊月二十一,城东流奉河。” 第36章 河神 流奉河两岸早已经围满了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肖珝命另外几个侍卫在人群外候着,他艰难地与张旦挤入了人群之中,见到河岸边有一个道人正在设坛做法,烟尘缭绕,铃铛响动,道人口中念念有词,也听不懂究竟在念些什么。 围观的众人皆不知此处究竟要发生何事,不断揣测,但既然有道人,那人们自然地便与此前流传的歌谣联繫在了一起。 肖珝不知道这个道人究竟是什么来头,看起来可谓是架势十足。 而胆敢在京城郊外干点这种声势浩大的事情,背后没有人在暗暗谋划着名,说出来都没人信。 挤在肖珝身旁的一人道:“听闻这光济道长可是如今普天之下道行最为高深之人,他此番前来京城,大约也是为了东宫狐妖一事吧。” 肖珝竖起了耳朵。 光济,可不就是彦行那位叛逃出师兄的师兄嘛。 肖珝不屑地瘪瘪嘴。 还普天之下道行最为高深的人呢,脸面真够大的,究竟是把彦行放在什么地方去了。 话说彦行虽年轻,但当今天下,若他称第二的话…… 大概也会有那么一二三四个人敢称第一,吧。 肖珝突然有些丧气。 若是彦行与这光济真打起来,恐怕只有默默挨打的份儿了。 早年他与彦行于大山名川之间相识,引为挚友,其中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两人都年少轻狂,贪玩至极,一见如故,正好一拍即合。 要是那些年彦行少去几次青楼,少听几次花魁的话,以他的天资,大概能混出点名堂,只可惜他的天资都用去了别处,若不是他师父强逼着他回去修行,大概现在更是废人一只。 如此算来,彦行现在能成为这个样子,好像似乎也还行啊。 肖珝身边另一人继续谈着光济,语气中十分崇拜:“斩妖除魔,本就是他职责所在嘛,天下间有如此一人,咱京城也不怕妖孽为害了!” 有人接茬:“没错没错,光济道长的确是为民除害,今日设堂做法,我听闻便是为除东宫狐妖,以免那东宫太子犯下纣王之过,到时候若他登基,恐怕真会贻害苍生呢。” 肖珝终于忍不住插嘴:“胡说八道!” 第75页 那聊天的几人上下打量了肖珝一番,见他气度不凡、风光霁月,还是将不满的表情给收敛了一些,对他客气拱手道:“这位公子大约是初到京城吧,没听过光济道长?” 肖珝嘴角抽了抽,沉下脸色。 还真把他当做乡下来的土包子了? 张旦吓得连忙握住了腰间长剑,生怕肖珝跟人家打起来。 而若是现场混乱起来的话,只怕会有人浑水摸鱼,对肖珝不利。 那几人见肖珝未回答,便当做他默认了这土包子身份,开始跟他侃侃而谈起这光济道人几个月前到了京城,为民除害、斩妖伏魔的丰功伟绩,直接将这人比作了天上神仙,功德堪比三皇五帝。 “这位公子,你大概不知道这些日子京城流行的那曲小调吧,唱的就是咱东宫太子为色所迷的事啊,”一人义愤填膺,“听闻自太子娶了太子妃之后,就耽于美色,什么都不肯做,连上朝都不勤了……” 自从涂山林林入了东宫之后,肖珝上朝的确没有曾经那么多,但原因不在这太子妃啊,而是白衣总将他咬得半身不遂啊! 再说了,就算上朝不勤,皇帝交代的事儿他却是一点没少办,瘸着腿儿都还在看摺子呢。 至于什么耽于美色就更是无稽之谈了,若真是沉溺于太子妃的美色,那在太子妃还是包林林的时候便早已经耽进去了,何必在包林林变了一个人之后再去耽。 结论,这些市井流言全都是胡诌一通,做不得数。 肖珝插嘴:“你们见过太子?” “没见过。” “那你们就知道他是如此一人?” 一人一脸正直地说道:“宫里面出来的人都这样说啊,这话准没假吧,谁敢在天子脚下乱嚼太子的舌根啊。” 你们这不就是在乱嚼舌根吗!? 见肖珝满脸不信,一人凑近他,轻声道:“公子啊,你就算是从外乡而来,包丞相的事你总没少听说吧。如今太子娶了丞相家小女,那背后目的可就不好说了。丞相……咳,丞相他的心思昭彰,太子恐是早日有取皇上而代之的打算呢。” 这话说得可谓是大逆不道、罪该砍头了,而肖珝却是深深缄默下来。 民意之事,不需太过在意,却也不得不在意。 他以为全天下都知晓他娶包林林是被逼无奈,百姓多会同情,但没料这事在市井间居然变成了如此一个版本,成为了太子有狼子野心想要逼宫的证据。 毫无疑问,这种言论肯定有散播来源,能从中渔利的,不用说都知道是谁。而再不扭转此言论,就算他将来登基称帝,那天下间还不以为他是威逼皇帝退位的? 肖珝握紧了拳头,青筋爆出。 究竟谁有狼子野心,究竟谁才是城府深厚野心勃勃! 就在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兴致正高时,流奉河河水突然似是断流,静固了下来。 周围人也随之安静了下来,停止了唠嗑。 一片安静,静到只听得见众人的喘息声。 而后突然一声轰鸣巨响,一下子震破了宁静,众人眼前一股泉流自河中喷涌,直灌天际,水花四落,吓得围观众人连连后退。 “河……河仙显灵了!”人群中爆出一声尖叫。 不明真相的人们吓得齐齐下跪,连连磕头。 肖珝眼看着周围的人都跪了下来,唯有他和张旦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当然更不可能跪下来,突兀地在人群中鹤立。 那光济道人斜斜地瞥过一眼俩人,嘴角冷冷扬起,手中剑一挥舞,那喷涌而出的水竟像条巨蛇一般,直直地向着肖珝沖了过来。 众人惊讶抬头,鸦雀无声。 张旦立马拔剑挡在肖珝身前,但无奈剑噼不断水,那水便如倾盆大雨一般,毫不客气地将肖珝和张旦淋了个里外全湿。 正是初冬,虽还未大寒,但天气已是十分寒凉。 被这近乎寒冰的河水淋透,肖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腿上未愈的伤口又开始阵阵滚热疼痛起来。 他蹲下身,锁眉捂住腿上伤口。 “殿下,我们先走,”张旦也俯下身子,声音也因寒冷而哆嗦,“这道人待臣后面再收拾他。” 肖珝本来还想大发一次雷霆,但碍于身份不可暴露,此时也冻得牙齿上下磕着,只得点点头。 而他才一转身离开人群,就听身后传来光济洪厚的声音:“今日我光济设坛作法,就为东宫狐妖一事,河神显灵,上天已给了暗示……” 原本跟肖珝聊天聊得火热的几人,警惕地退后几步。 人群全都望朝了肖珝和张旦,只觉地围成一个圈,将两人圈在其中,跟参观什么珍稀动物似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揣测着肖珝的身份。 候在人群外的那几个侍卫见情势不好,也急忙沖入圈内,持剑护住肖珝,戒备万分。 围观群众一见这架势,就算猜不到肖珝是太子,也知道肯定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大约与那东宫太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其中那方才还在说着“丞相心思昭彰,太子恐是早日有取皇上而代之的打算”的人哆哆嗦嗦地朝肖珝跪了下来,嘴唇颤抖,就跟河水泼的是他似的。 第76页 其余百姓也一个个不明所以地跟着跪了下来。 跪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跪的话,大概会有杀身之祸。 “张旦,我们先走……”肖珝道。 他双唇已冻得发紫,腿上伤口火辣辣得疼,像是整条腿都要卸掉了一样。 张旦担忧地扶住肖珝,另几个侍卫则一路小心翼翼地为其开道,围观群众往后缩去,让出了一条路。 肖珝一瘸一拐地向前,步出人群,才略略回头。 透出层层叠叠的人群背影,他见光济手中握住了一卷不知从何而来的捲轴。 光济展卷而读:“狐妖祸乱天下,秽乱朝纲,唯有另择贤明,才可挽救江山于危难之间。” 若是先前,人群定然会附和欢唿,但此时却是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反而让光济的声音显得十分洪亮清晰。 一字一句入耳,肖珝还是忍不住顿住了脚步,握紧拳头。 什么道人,什么河神,不就是与那编造歌谣的人沆瀣一气,要东宫易主罢了! 张旦连忙劝道:“殿下,我们先回宫更衣,否则这样您会生病的。这里我会叫人来收拾!” “不,暂不回宫……”肖珝定住了脚步,“叫上人,去你此前盯梢过的那宅院!现在光济定是知晓我的身份了,那宅院中的证物只怕会被销毁移走,我们得赶在此之前!现在回宫找人来帮忙只怕是来不及了……” 张旦惊道:“殿下,万万不可啊!” “此前不动手,以为我肖珝好欺负,现在我便要给你个人赃俱获,我看你如何另择贤明!” 第37章 委屈 姝岚小心地拎着那条毛茸茸尾巴,轻轻地将其塞进了被窝里,又坐在一旁,托着腮仔细地端详了这只皮毛漂亮的妖兽,看了好一阵子,发现它还是毫无动静地沉沉入睡着,大了些胆子,伸手轻轻地摸了一下它竖着的绒绒软软的耳朵,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显得机警可爱,于是她便顺势一併摸到了它身上,皮毛顺滑绵软,手感十分不错。 她来来回回在狐狸身上搓揉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长嘆了一口气:“唉,要你是只普通狐狸就好了……” 要是只普通狐狸的话,这皮毛,啧啧,肯定能买个大价钱。 姝岚心思一出,狐狸突然紧紧皱了一下眉头,哼出了一声气,想是梦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姝岚心疼地摸了摸它的鼻樑,又揉了揉它的耳朵。 而后它又忽而眉头舒展,嘴角似乎也扬了起来,模模煳煳地吐出两个字:“吃鸡……” “好呢好呢,”姝岚干笑着点点头,“等你醒来,我把全皇城的鸡都给你炖上,让你吃上个三天三夜,把你给撑死掉!” 不料涂山林林又笑:“太子……吃……” 姝岚愣了一愣。 随即心里炸开了花。 肖珝受伤的这些日子,涂山林林硬是忍住了嘴,每日让厨子给肖珝换着花样儿做各种鸡,只因为姝岚与她说过鸡补身体。 而即使肖珝不喜欢吃,但她也似乎完全没想过自己独吞掉。 对一只贪嘴的狐狸而来,这便已经是大爱了吧? 姝岚揉揉眼,觉得自己都快要感动涕流了,这可比那些话本子上生生死死波澜起伏的爱情故事要感天动地得多了。 ——至少对涂山林林而言。 “太子妃啊,你快醒过来吧,醒过来之后你就可以见他了,他……”姝岚眼珠子转了一转,声音紧张起来,“他,他怎么还没回来啊?” 窗外已经日暮,天色暗沉,宫门也快要下钥了,而肖珝和张旦已经出去大半日,竟然还没回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姝岚开始担忧起两人的安危,连忙替涂山林林掖好了被褥,才匆匆地出了房门去找彦行。 她一步沖入彦行房间,把彦行吓了一大跳,浑身一抖,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而坐在彦行一旁的黑衣男子却是一脸风轻云淡,跟个没事人儿一样,慢悠悠地吹开杯中茶叶。 “你……”姝岚初见萸然,十分诧异。 “是萸然公子,”彦行连忙介绍,“也是太子殿下的朋友,你有事只管放心说。” 姝岚朝萸然福了福身,才匆匆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末了还补充一句:“今日宋大人看了殿下的伤势沉重,只怕不单是有此危险啊!” 彦行沉着眉头想了好一阵子,才道:“姝岚你别担心,我这就出宫去看看……”说着,又望了萸然一眼,“你呢?” “继续留在此,饮茶。”萸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姝岚白了萸然一眼。 萸然像是意识到了,嘴角弯起,认真地抬眼看了姝岚一眼:“怎么?不可?” 姝岚不悦地“嘁”了一声,转身便出了门,暗中又对萸然骂骂咧咧了一路,走出不远,却见肖瑧正一脸茫然地正站在廊道中东张西望,急忙上前:“四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肖瑧摸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用想,十成又是迷路了。 “太子殿下出宫办事去了,彦行道长也有事离开,太子妃还是昏迷不醒,”姝岚恭敬道,“要不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等太子殿下回来了,我再嘱人告诉你。” 第77页 “怎么所有人都不在啊……”肖瑧有些失望。 “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在吧,咱东宫人还是挺多的,”姝岚掰手指头数着,“比如童山还在整理太子殿下的书房,阮至在准备晚膳,我在这里跟您讲话……对,还有个讨厌的黑衣人在彦行道长的房间……” 姝岚忿忿:“那黑衣人可真没礼貌!我从未见过那么没礼貌的人!” “啊……黑衣人?”肖瑧顿觉手感舌燥,发觉自己这一趟来东宫似乎也不是白跑一趟,甚至可说是收穫颇丰,“是萸然公子?” “认识?”姝岚抽抽嘴角。 肖瑧嘿嘿笑着,来不及跟姝岚解释什么,就匆匆撂下她,飞一般地往前跑去。 “等等啊殿下——”姝岚伸手想阻止他,但心花怒放的肖瑧早已经跑得没了影儿。 姝岚这才喃喃吐出最后几个字:“您走错方向了……” 心花怒放的肖瑧越往前跑,越觉得情况不对。 花儿很快就谢了。 直到天色已经完全暗下,他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又在这个来过几十百次的东宫内迷了路。 “这东宫干嘛修得那么复杂啊,真是害死人!”肖瑧骂骂咧咧,“幸好是大哥做太子,幸好他识得路……” 凄冷的夜风吹起,树枝相碰的声音变成了一道诡秘的声响,直剌剌地刺进他耳朵里,浑身都被激起了厚厚一层鸡皮疙瘩。 他双手环抱住自己,一边往前走一边念经似地说道:“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 但身体骗不了自己,肖瑧双腿已经筛子般抖了起来,脸上都积起了一层鸡皮。他连忙深吸一口气,想给自己鼓足一点勇气,没料到这一口气唿出,整个人已经瘫坐在地下。 像是有什么“沙沙沙”的声音传过来,伴着月影婆娑,风吹树洞,瘆人至极。 肖瑧脑子已经绷得紧紧的了,口中干渴到几乎无法喘息。 但他害怕,害怕得浑身都没了力气,只得双手双脚并用地一蠕一蠕地往前爬去。 才爬出几尺,他又觉得自己如此姿势实在不雅,有碍自己的身份。 再想起今日朝堂之上肖珏的冷嘲热讽,他不悦地用力渐渐坐直了身子,扶住一旁的墙,又念着“我肖瑧才不怕,我才不要被人嘲笑”,一边慢慢地哆嗦着双脚站了起来。 刚起来,一时间胸口就浸满了委屈。 他幼时在偌大的皇城中迷路,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可惜那时身边没人陪伴,一个小小的人儿在黑夜中摸索了好几个时辰无果,才变成了如此胆小的样子。 ——可这也并非他所愿啊! 若那时身边有人陪伴,甚至只是只狗啊猫啊陪着,大约也不至于变成如此一般会被人嘲讽的模样。 委屈涌入喉头,化成了眼泪。 他背靠着墙,埋下头,吚吚呜呜地开始抽泣。 活了快二十年,他初次把这种惶恐哭诉出来,也将那种浸入脾肺的委屈给洒落下来。 哭得泪眼朦胧之时,一个拖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小兽影子突然从不远处飞驰而过,他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心跳差一点儿就停止了,眼泪也瞬间止住,吓得往旁边一转身,却没想到手中居然扯住了一截黑色长衫下摆。 他抬起头,望见萸然的下巴。 就像得到了一个可供诉泣的对象,委屈感再度从胸腔涌上喉头,他紧紧扯住萸然的衣角,双肩不停地耸动着,眼泪又开始不停淌下。 萸然没料自己出个门儿居然就撞上了这样一个大半夜里对着他抽抽涕涕的男人,浑身汗毛都倒立了起来。 他本来想一脚把肖瑧给踹开掉,但肖瑧那梨花带雨的模样却令他完全心狠不起,只得蹲下身子,憋住一口子气,尽量压低声音宽慰道:“哎,你别哭了。” 此话一出,肖瑧哭得更加激烈了,顺势就一把抱住了他,埋头在他肩膀处,眼泪鼻涕一併往他身上擦去。 萸然皮肉都难受得坚硬了起来,推也不是,踢也不是,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只得任由肖瑧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跟个小女子撒娇似的。 撒娇?! 这两字冒出萸然脑中时,他更加难受了,难受得他自己都快要哭起来了。 “四殿下,你别这样了,”萸然硬生生地开口,“我还有急事呢,你这样……” 肖瑧吸吸鼻子,半晌,才从他肩窝处抬起头了来,泪眼朦胧:“你有什么事啊?” 萸然浑身终于轻松了一些,说话也顺滑了一点:“太子不到午时便出了宫,现在都还没回来,我准备出宫去瞧瞧情况……喏,道长都已经先去了。” “什么!”肖瑧这才悟出个味儿来,泪眼也不朦胧了。 他这也才想起方才姝岚所说。 都这个时辰了,肖珝竟然还没回宫! “可是现在宫门都已经下钥了吧,”肖瑧紧张地站了起来,前后慌张踱步,“要不我去告诉父皇一声,派羽林军出宫去找……不行不行,若大哥他真被什么奸人所抓,如此声势浩大的话,只怕会被他更不利,只能暗中去寻……可我……” 第78页 “你要去吗?”萸然淡淡问了一句。 “去!当然要去!”肖瑧毫无犹豫应道,又疑惑沉下声音,“可我要怎么悄悄地离开这皇城,宫门都关了,难道要飞出去?” “唔,飞出去。”萸然接话。 “嗯?” 肖瑧话音未落,萸然已一把扯过他的胳膊,顺势弯腰转身,已是将他背在了背上。 在肖瑧还没来得及惊唿出声时,周围景色一掠下沉,萸然已带着他站在了屋檐上。 “萸……”肖瑧瞪大双眼。 “别说话,抓紧我!”萸然腾身而起,一飞沖天。 脚下空空,偌大皇城竟已是一片逐渐变小变远的房子。 月光突然破云而出,倾洒下来,落在了两人身上。 肖瑧定定地盯着萸然的后脑勺,乌黑长髮简单地束起,飘逸而俊美,冷冽而优雅,让他没来由地心跳突然加剧,惴惴如小鹿乱跳。 正当肖瑧还在胡思乱想做起了千秋大梦之时,萸然突然顿了一下,身子急速落地。 肖瑧从他背上爬了下来,才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见一只拖着毛茸茸大尾巴的小兽正在前方不远之处,似乎在寻着什么。 肖瑧这也才看清那是只浑身棕红色长毛的狐狸。 莫非,这狐狸便是在东宫内所见的那只? 也莫非,萸然是追了这只狐狸而来的? 肖瑧攥紧了双手拳头,寸步不离地跟在萸然身后,与他一道靠近那狐狸。 狐狸机警地回头看了萸然和肖瑧一眼,面无表情地转个弯跑走。 它跑路的姿势看起来有些别扭,像是受过重伤一样。 萸然连忙继续跟在了它身后。 肖瑧一把拉住萸然的袖口,也牢牢地跟了上去。 “唿啦”一声,眼前一栋宅子突然燃起了火光,火舌铺天掠地,耀亮了半条街道,热气立马驱散了这冬日寒冻,热气像是将脸上撩过一般干热难捱。 看来像是有人故意放火,还浇了火油。 那狐狸立在火光前,影子拖得老长。 “喂,你别……”萸然想要上前阻止,对着那狐狸大吼出一声。 没想狐狸沉默了一剎,竟然只是抖了一下尾巴,就已经不顾一切地沖入那火海之中。 第38章 救命 “阿嚏——”肖珝又打了一个喷嚏,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张旦浑身跟着肖珝的喷嚏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恨不得将自己大卸八块,更是懊恼自己此前为何不直接将肖珝打晕,把他扛回东宫,反而要答应他带他来盯梢这个散布谣言的宅院。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宅院内竟然暗藏高手,肖珝腿上有伤,又淋透了一身水,才与那些人过招几回,已经无法撑住伤口剧痛地倒下。 肖珝叫张旦先行离开,再去找人来帮忙。而张旦哪敢自己走掉,只能护着他顽抗,最后自然是难以敌众,败下阵来。 于是几人被五花大绑地捆起来,扔在这宅院中,然后便闻到了火油的味道,接着便是熊熊烈火自外燃起,立马将湿透的衣衫里外烘干,把肖珝感到脑子里尚存的几分清明也给烤焦了。 此时他不单是腿上伤口剧烈疼痛,连带着心肝脾肺和脑仁儿也开始疼起来,烟燻进屋中,他已记不得自己咳嗽了多少声,更不知道究竟是病了,还是被烟呛到了。 “殿下……”张旦懊恼得几乎想咬舌自尽了。 但主子还活着,他必有护他到最后一刻的觉悟,只得一边与另外两个侍卫努力地嘶吼挣扎,一边又对肖珝细数着此事中他存在的过失,作着总结报告,听得肖珝一愣一愣,身子更加沉重了。 “此事……你没大错……是我轻敌了……”肖珝大喘着气,无力地闭上双眼,靠在墙边坐着。 “只怕是我们从东宫……咳咳,从东宫出来时就被人盯上了,”张旦唿救的声音已喊得嘶哑,但还在继续解释,“或者是朝堂上……” 肖珝点头,张旦所说他都有想过,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此行莽撞了。朝堂上一时针锋相对,肖瑶几人必然意识到他不甘心如此,肯定会有动作,便故意布下了光济,随后请君入瓮,以火油相迎。 可问题不在于此时反思,而在于要活命啊! 要活着下去,才能一报今日之仇。 肖珝咬紧了唇,唇上浸出血,疼痛让他从浓烟烈火之中清醒了一些,在张旦惊讶不已的目光中,他以墙为支撑,双脚发力,缓缓地摩挲挣扎着将身子撑起来,然后双腿并跳,一纵一纵地往那房门处跳去。 活下去不单能报这仇,还能再见到那个把他生活搅和得乱七八糟的太子妃。 也不知道她现在醒没醒。 她因他下的符咒而受了伤,但他心悸之余,却一点都没后悔当初给她设下这个结界,否则她恐怕老早就已经跑掉了。 可他现在不能确定,要是她醒来了,会不会早已经不告而别了。 髮丝被火光热风扬起,噼里啪啦地在耳边响。 肖珝觉得自己真的快被烤焦了。 要是能再回东宫,要是她还没走,那就把那个一天三只鸡的规定给改了吧,就算三百只鸡也给她养起来,把东宫改造成个养鸡场,让她每天都吃个够。 第79页 那么爱吃鸡,真跟只狐狸没啥区别。 肖珝立在熊熊火光之前,双眼被烟燻得疼,但一念及此,还是微微睁开了双眼,想起此前所见那被褥间耷拉下来的棕红色长毛尾巴。 果然…… 果然,大火封住的木门被一道烈风轰然一声吹倒,火舌往屋内燎了一下,吓得本来已经瘫在地上的张旦连滚带爬地蠕虫般跳到肖珝跟前替他挡着。 而那阵火烟过后,只见一只小小的兽类立在门外,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一直延伸至肖珝的眼前。 “狐狸?”张旦骇然。 他望着那狐狸一步一步一歪一扭地走近,生怕它对肖珝不利,但无奈他手脚都被捆住,无法拳打脚踢,于是只能对着它大吼道:“你个什么妖物不要靠近!否则你信不信我将你抽筋剥皮,将你的皮毛拿去卖掉!” 这皮毛……真的可以卖出个好价钱吧? 想想居然有点兴奋是什么情况…… 狐狸斜眼看了张旦一下,然后不屑地瘪瘪嘴。 “张旦,别……”肖珝声音低垂,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地强撑着自己不晕过去,缓缓跪坐在地上,“你看它……” 狐狸绕到肖珝身后,替他将绳索咬断。 张旦瞪大双眼,然后主动朝狐狸讨好地笑了笑,示意让它帮忙咬断绳子,没想它居然脾气挺大,不满地扭过头,只替旁边另一侍卫咬开了绳。 张旦讪讪,脸上差点有些挂不住。 正当此时,屋檐着火,一根横樑断裂,勐地一下子砸了下来,扬起一阵尘灰,整个屋内陈设物件便已被火点燃,大火封住了房门处。 一个侍卫替张旦解开了绳索,张旦扶起肖珝,另两人脱下外衫,试图去扑灭房门处的火焰,但这浇了火油的火势兇勐,压根儿不起作用,火势渐勐,连狐狸也不住用力喘了几口气。 肖珝咳得几乎快窒息了,眼前已经迷濛,腿上伤口剧痛,脚下软得像踏在了一层厚厚的棉花上。 “这……这可怎么办?”张旦着急起来。 眼看火势越来越勐,逼近了几人。 狐狸沿着肖珝的腿爬到了他身上,往他怀里靠了靠。 肖珝勉力托起手,将它环抱住,它又在他手臂上蹭了蹭。 “林林?”他低头看着它,嘴唇轻轻蠕了一下。 狐狸双眼眯起,弯成了好看的新月形。 门外火光处映出两个黑黑的人影,只见其中一人扬了一下长袖,那一阵火焰就如同被什么东西给压了下来一般,火势变小,现出通道。 “有人来救我们了!”张旦惊喜。 肖瑧一边大喊道“哥哥”,一个箭步地冲进了房内,直扑朝了肖珝。 肖珝没料到会有人给他如此热情的拥抱,被肖瑧重重撞击了一下,脚下生疼,一个不稳,一屁股坐了下去,后脑勺勐地磕在了墙上。 好晕……整个天地都在旋转。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紧紧搂了一下怀中那只小兽,生怕摔着了它。 心中不知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流淌出甜丝丝的一点滋味,几乎忘却了自己身在这要死不活的境地之中。 “完了完了,他晕过去了!”肖瑧跳了起来。 “不管了,此处危险,先将殿下带回宫去!”张旦当机立断,又望向了门外,“咦?四殿下,方才与你在一道的那位公子呢?” 肖瑧这才慌乱无措地望朝了门外,早已不见了萸然的半分影子。 东宫内人声鼎沸,太医们满头大汗,出出进进,连同皇帝皇后都匆忙闻讯而来。 宋鸿福一边替肖珝施针,一边自个儿习惯性地独自嘀咕这半夜入东宫似乎已成常态,他应该早日告老还乡,免得睡眠不足未老先亡。 好在今夜东宫内不单单是他一个太医,别的人也被皇帝一併召来替肖珝会诊,于是他心理平衡了许多,连对肖珝下手都轻柔了一点,但还是令皇后一边看一边心惊肉跳地说道:“宋大人,太子他这究竟是为何昏厥了那么久都没醒?” 宋鸿福认真回道:“此前殿下身上便有伤,臣曾嘱咐他好生养伤,不料那伤还是化脓了。这日又被淋过凉水,加重了伤势,又引起高热,还吸入了大量烟尘,后来又因四殿下之故撞到了头,数病同发,所以才会一直不醒……” 不死都不错了,哪能那么快就醒来。 皇后心疼得拽紧手中手帕,凄凄哀哀地抬头望着皇帝:“究竟是什么人竟敢绑了太子,害他遭了如此罪!” 皇帝咬紧牙:“朕一定会叫人水落石出,绝不姑息!” 而一旁张旦立马出面阻止道:“皇上,此事暂且不可!” “为何?”皇帝不悦狠狠回问。 张旦低下头,左右看了看,示意皇帝。 皇帝随他走朝一旁角落。 张旦低声道:“太子出宫一事本就是暗中进行,若是有人能提前算准了太子行踪,那这消息便是从宫中传出去的。” “你的意思是……” “安排这一切的,是宫里人……”张旦跪下,低头道,“只有从宫内一直跟踪太子,才能将所有事情都布置好。臣失察,未能发现有人跟踪我们,还请皇上责罚。” 第80页 皇帝凝神思索了一下,才扬扬手:“如何责罚,由太子醒了之后,由他决定吧。” 想了想,皇帝又问:“你们出宫,究竟是为何事?” 张旦抿嘴未答。 皇帝嘆了口气,有些无奈,更多是对肖珝的心疼:“若是为了那歌谣一事就大可不必,此事朕已经交给了肖瑶,这段日子就让太子好好在东宫养病,你须得好生保护东宫安全,切不可再出任何一点差错。” “可这……”张旦还想辩解。 而皇帝已是下定了决心,龙颜微嗔,一言已出:“此时朕已定,不必再说!” 张旦无奈地应道:“遵旨。” 正说着,只听肖珝轻声哼了哼,一旁的皇后惊喜叫道:“珝儿?” 宋鸿福擦擦额上的汗:“应当是无碍了。” 肖珝缓缓睁开双眼,眨了眨,对皇后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太好了太好了!”皇后也拭了拭眼角泪水,“还多谢宋大人了!” 宋鸿福诚惶诚恐,但见肖珝已经睁开了双眼,想来是没事了,才长吁了一口气,把悬在裤腰带上的脑袋又好好地放回了脖子。 肖珝气息淡淡,开口便是问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皇后接过话,“林林她怎么了?” “她……”肖珝用力咽了口气。 那只小狐狸去救他的时候,行走的姿势看起来并不那么优雅。它躺在他怀里时,他能感到它的心跳剧烈,喘息也些许沉重,应当是此前受伤未有痊癒的原因。 皇后心领神会地朝一旁宫人点点头,忙了一夜的宫人们愉快地颔首离开。 也知道皇后又要开始询问太子生孩子的事情了。 “你和林林感情好,母后很是欣慰,”皇后笑抚着肖珝的手,果不其然地就转到了这个久经不衰的话题,“此前母后跟你说的事,可有点动静了?” “何事?”肖珝刚醒,还一头雾水。 “就是那事啊,”皇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了,“林林的肚子……如何了?” “肚子?”肖珝一头雾水化作了一头浆煳,“我见她平日里胃口挺好的,很能吃,来东宫之后应当是胖了不少……” 突然想到了什么,肖珝又道:“母后,可否每日多令膳房送点鸡来,她挺爱吃的……” “自然是可以,要多少都行,”皇后笑起来,眼角眉梢有些掩饰不住的欢喜,“林林胃口好、爱吃鸡是吧?难道是……是不是啊?” “是什么?” “就是那啥……” “啥?” 皇后终于按耐不住跟肖珝打哑谜兜圈子的游戏了,凑近他耳边,语中有笑:“林林既然爱吃鸡,是不是已经有孕了?唔……的确需要多给她吃些有营养的来补补身子。不过若是还不足三月的话,倒也不必着急告知天下,先好生养着,待胎稳了再庆贺一番。这是你第一个孩儿,是你父皇的第一个孙辈,自然是得普天同庆,让天下与你共喜。另外母后会帮你留意着宫中有经验的老婆子,到时候要与林林接生。衣服鞋子那些你也不必操心,母后都会备好,也让林林不必为这些事儿劳神。对了,孩子的名字你也可以想想了,男女的名儿都备上几个,让你父皇帮你选选……” 肖珝刚从病痛中醒来,就莫名其妙接受了皇后这一大通教诲,额角突突乱跳,觉得自己干脆还是昏厥过去比较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影儿都没有的事情,居然就能想到接生取名? 是不是今后跟哪位师傅读书,娶谁家女子、嫁哪个公子都已经想好了? 肖珝大嘆一声,一仰头躺了下去,扯了被子捂住脑袋。 皇后以为他是害羞了,笑着推了推他:“争取三年抱俩啊!” 肖珝脑袋“嗡”了一声。 却又是一剎之间,一股浓烈的惶恐和伤感涌上了心头,膈得他直呛眼泪,苦笑起来。 结界开了,她大概……也不会留了吧? “娘……”肖珝慢慢坐起身来,难得如此唤皇后,皇后颇有些诧异。 “娘,我……想见林林……”他嗫嚅,“她在哪里?” 皇后心领地出门叫来童山,童山急急前来,避过皇后探究的目光,怯怯地伏在肖珝耳边,有些焦虑紧张地说道:“殿下,我方才去问过姝岚了,她说太子妃夜里突然消失,也一直没回来,这事儿您看是否要禀告皇上皇后……” 心头一根线一直紧紧绷着,童山一言,就像是把那线被绷断,震得身体魂魄都绝望地共鸣了起来。 “殿下……”童山觉察到肖珝有一瞬的泄气,如同心中那道从都不敢言明的情感被揉捏开,却无从安放。 “不了,这些我会亲自去告知的,”片刻后,肖珝才低头,“随她吧,天下之大,她自有来去之处。” 第39章 渡劫 一股烈火在胸腔中狂烈燃烧,五脏六腑都快被烧成灰烬。手非手,脚非脚,无法控制地血脉逆转,疼得那只狐狸在地上狂乱打滚,又勐地站起身来,脑袋撞到墙上,但已经毫无痛觉了。 第81页 姝岚吓得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但看着它一遍一遍地用身子撞着那些屋内陈设和坚硬的墙体,心疼地也顾不上自己害怕,连滚带爬地匍匐到它脚下,紧紧抱住它毛茸茸的身子,哭喊道:“太子妃,太子妃,您别这样了,会受伤的……” 谁想这样啊,但它无法控制,又怕是伤到姝岚,只能用力从她怀里挣脱,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姝岚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殿下受伤还在昏迷不醒,您可不能再伤了自己,否则,否则……”姝岚眼泪都急出来了,连理由都找得勉强,“否则宋大人肯定会觉得东宫风水不好,以后要是不肯来了,要是,要是殿下再被白衣咬伤了,那可怎么办啊!” 一听事关肖珝,狐狸竟然寂静了一剎。 但体内熊熊烈烈的痛楚还是灼得她又开始低声哀嚎,继而按耐不住地发出一声一声哀哀欲绝的呻吟。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姝岚眼泪一滴一滴地洒在它耳朵上,它耳朵不自主地抖了抖,“偷偷跑出去一趟,回来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狐狸还是用力挣扎,浑身棕红色的长毛都惊躁地竖了起来。 剧烈的疼痛一点一点地腐蚀着它的身体,它逐渐无力哭嚎,沉沉地靠在姝岚怀里,奄奄一息,就像是一不留意就会绝命一般。 姝岚急了起来。 能大吼大叫地乱蹦跶表示还活着,要是一动不动地靠着那是不是表示有生命危险。 “喂,太子妃,快起来!”她去摇它,见它双眼都已合上,身子已经瘫软了下来,连心跳声喘息声都几乎不可闻。 “你别死啊,你怎么可以死!”姝岚掉泪,死命地晃着它。 “你要是死了,以后就没有鸡可以吃了……” 没有回应,连剩下的那一点气息都似乎化作了一缕烟尘。 姝岚已泣不成声:“太子妃……餵……涂山林林……别死啊,你别死啊……你……” 她的目光落在它那漂亮的棕红色皮毛上。 “你要是死了,我就把你抽筋剥皮,把你这皮毛给卖掉!”姝岚低低抽泣,“肯定能买个好价钱的,到时候我出宫回家了,正好嫁人的时候当嫁妆,你别便宜了我啊……” 狐狸依旧没有回应。 姝岚抱紧了它,喉咙里哽咽得都出不了声。 却只能紧紧抱着它。 她过去被送到包府上做丫鬟,因为手脚不勤快,也不会说甜话讨人欢心,一直被冷落着做粗活。 包林林的确不喜欢她,还找着藉口给过她几次教训。 而包林林出嫁时,她本以为跟她没啥关系,也以为自己终于脱离包林林的魔爪苦海,不用再见到这位身骄肉贵的大小姐了,却不幸惨痛地得知她居然成了包林林的陪嫁丫鬟,要入宫贴身服侍,她都几乎恨不得给自己一条白绫了。 但她惜命怕死,只能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到了东宫。 可到了东宫之后,她就已敏锐地发现她所服侍的那人,和包林林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位太子妃心无城府,甚至傻气得可爱,从未对下人有一点架子,跟个没见过世面的深山老林里来的姑娘似的。 她从太子妃的只言片语中识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胆子大了一些,不断地试探太子妃,心中早已默默地确认这位太子妃并非是原来那位包林林包大小姐。 直到吃鸡中毒那天,太子妃在黑暗中微化出了一副狐狸的模样,眼角缓缓上挑,嘴鼻被拉长,吓得她魂飞魄散又幸好没被吓死掉,太子妃才告知了真实身份。 她突然发觉自己并不害怕了。 不害人的妖兽,和害人的人,还是后者更可怕一些。 前者是现在的包林林,后者是以前的包林林。 而这个不害人的小东西,此时在她怀里,没了生气,没有动静,她不知该如何才好,总不能叫宋鸿福来瞧瞧,总不能就大张旗鼓地如此告知天下这东宫内确实有妖,这太子妃确实是妖啊! 正当她手足无措不知何去何从又悲伤欲绝时,门外传来了童山的敲门声:“姝岚,姝岚你在吗?” 姝岚擦了一把眼泪,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在。” “你见到太子妃了吗?” 一股心酸涌上心头,她摸了摸怀中那光滑柔软的小兽皮毛,压住悲伤应道:“没有。” “那你知道太子妃去哪里了吗?”童山也急。 “不知道,”她回答,“太子妃夜里突然消失了,也一直没回来,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门外童山嘆了口气。 “没事的话我先睡了。”她说,打发童山离开。 童山正要走,也顺口回了句:“也别睡得太死了,殿下刚刚醒了,说不定需要人去服侍……” 童山说完便走,姝岚迟疑了一下,摸着狐狸的耳朵,凑上去道:“你听到没,殿下醒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都醒了……” 一丝不可察觉的毛髮抖动传到她指尖。 她心里“咯噔”一跳。 仔细想想,这只狐狸方才消失,又灰头土脸地回来,正好与太子被送回东宫的时间一致,难不成它承着背上的重伤,是赶去救肖珝了? 第82页 真是感天动地听者流泪啊! 于是她又继续在它耳边嘀嘀咕咕说道:“太子妃啊,你若是这样云游了,估计过不了些日子,皇上皇后就会逼着殿下另娶妃子了,你好不容易把殿下给救了回来,你说你这划不划算、你亏不亏啊!” 这下,姝岚真切地感受到怀中的小兽身体起伏了一下。 “再说了,真死掉了,你也没鸡吃了,可不就便宜我了?我要把阮至那里养的鸡全都给吃掉,一根鸡骨头都不给你留,你就在地下流口水流成河吧……” 一滴口水猝不及防地从狐狸嘴角留下,淌在了姝岚手上。 姝岚愣着,还没来得及继续用激将法来把人给激活,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就搭在她手上,她一岔神,那毛茸茸的爪子已化为一只细白的手,她身上陡然一沉,一整个人就坐在她腿上,压得她差点就魂归天际了。 “还吃吗?”涂山林林低头问。 “吃……吃啥?”姝岚龇牙咧嘴。 “阮至养的鸡。” “都给你……都是您的!” 涂山林林这才满意地弯了弯嘴,站了起来,将姝岚也拉起身,看着她脸上还挂着的泪痕,微微浅笑一下,替她拭去泪痕。 这种亲昵关切的眼神表情,跟看那群鸡的表情别无二致。 姝岚吓得一抖,直往后退:“你你你……” “我我我……”涂山林林指着自己,“我怎么了?” “你要吃了我吗?”姝岚又连退了好几步,“你这是睡醒了肚子饿了是吧?但我不是鸡啊,口感应该不太好,皮糙肉厚的……” “不是……”涂山林林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温热由内而出,似有一道缓慢绵长的气息逐渐盈满全身,经脉汩汩,如泉澎涌,恍惚间一抬手,掐了句诀,眼前的一把椅子瞬间变成了一堆木头渣子。 姝岚神情更紧张了,双腿一软,跪下地来:“您这是要把我烤来吃吗?连烧炭的柴火都噼好了?” 涂山林林心下一喜,走到那堆木渣子前,又微微一笑,眼前的木屑“唿啦”一声燃了起来。 姝岚瘫软得五体投地了。 这是已经点火了啊,那究竟是直接上火生烤还是得想去沐浴洗白白一下呢?要不要先把毛髮给剃了,再把五脏六腑给掏干净啊? 在姝岚即将被自己的想像吓得口吐白沫之时,涂山林林欢喜地一步跳了过来,一把将她拽起,拍了拍她已经僵硬无表情的脸:“姝岚!姝岚醒醒,我成了!成了呀!” “我……已经……熟了吗……”姝岚脆弱地看了涂山林林一眼。 “肖珝呢?太子在哪里?他怎么样了!是不是醒了?”涂山林林朝那堆火吹了口气,火应声熄灭。 但看姝岚还是一脸木愣,她也懒得再管,撇下姝岚,一挥手间已开了房门,一跃而出,轻若鸿毛,傻了姝岚的眼。 肖珝书房外只有两个侍卫候着,房内只掌了昏暗一盏烛火,想来人已经睡下了。 涂山林林略施手法,两个侍卫一先一后地倒地睡了过去,她便悄然侧身推门而入。 屏风前童山正靠坐着唿唿大睡,屏风后房间乱七八糟,地上的被褥却收拾得规规矩矩。 被褥间恍见一人人影,喘息平稳,应当是无大碍了,但近看却眉头紧紧锁住,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还是真遇到了什么难捱的事情。 涂山林林掀开被褥一角,钻了进去,慢慢贴近肖珝身边,感到他身上的热气传到她身上,浅浅一笑,枕去他的臂弯间,额角靠住他的下巴,觉得如此十分妥帖,闭上了双眼。 圆房啥的,为何要写字嘛,明明两个人如此待在一处,不言不语地授受不亲更舒服更愉悦啊! 第40章 回来 天色已亮,温柔日光一点点地洒入了屋子,映照着肖珝疲倦而颓丧的脸,他眨了眨双眼,不小心有一滴眼泪浸在眼角处,在尚未落下之前,他便极快地将泪水拭去。 童山送来药,见他这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地替他收拾着昨夜里被一伙子人折腾得乱七八糟的书房,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您老在这里歇着也不是回事,要不回房间去睡一觉?” 肖珝一仰头便将药给喝下,搁下药碗,沉默了半晌。 夜里他被张旦等人紧急地送回东宫,迷迷煳煳间只嚷着“去书房去书房”,众人便当他是怕扰了太子妃休息,还感动得一把热泪一把鼻涕,以为这是天下夫妻典范了。 而也只有他知道,在他刚被人送进东宫时,怀里一直抱住的一样东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那时动弹不得,睁不开眼,没法去寻那东西,只生怕它就如此一声不吭不打一个招唿地便离开了,于是更不敢去问她的消息。 他从小被包林林盯着,从未近过女色,只不过对于此事,他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怨言,毕竟他过去也常玩笑般自诩对女子没有什么兴趣,甚至觉得有朝一日无聊了,还可以跟着彦行去出个家当个道人。 可那个成日偷鸡摸狗的人,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怎就令他突然牵肠挂肚了起来。 第83页 甚至会让他时常醋意浓重,会让他情不自禁地去抱她,亲吻她。 肖珝焦虑地摇摇头。 如此牵肠挂肚,莫非是因为被她吃过的鸡太多? 一定是这样! 必须是这样! 就算是只狐狸,也没有随意从太子嘴下掠鸡的道理! 肖珝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童山急忙扶住他:“殿下您要什么,童山替您去做?” “找道长,”肖珝定定神儿,“抓人。” “道长不抓妖,还开始改行抓人了?” “也算是抓妖吧……” 童山摸摸脑袋,深深点头:“明白了,是抓人妖。” 肖珝:“……” 话音刚落,院子突然又传来了熟悉的鸡飞狗跳声,肖珝额角习惯性地突突乱跳起来,刚也要习惯性地对着童山抱怨时,突然一怔,一把推开童山,一瘸一拐地冲出书房。 站到廊道间,他望见涂山林林手里拎着两只鸡,得意万分地对着一旁磕瓜子的姝岚显摆着战利品,姝岚配合地“吧嗒吧嗒”地拍着手,唤来一脸不满的阮至。 阮至一言不发,黑着脸,气鼓鼓地从涂山林林手中接过两只鸡,涂山林林则是一顿嘀嘀咕咕地嘱咐着应当如何让这两只鸡死得其所,完事后才拍拍手,嬉笑着凑到姝岚耳边说了什么,姝岚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勾肩搭背地正要回去,姝岚忽而目光一转,落到肖珝身上,急忙手肘子捅了捅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诧异愣了一下,才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了肖珝。 一道日光正从她的发梢间穿过,将她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影子。 她望着他,笑了起来。 肖珝眼中生疼,连忙绕过廊道,万分心急,却脚上疼痛而无法加快脚步,连带着整个人都显得缓步却踉跄。 涂山林林站在院中,呆呆地望着肖珝朝她姿势难堪地奔来。 心中有一点点东西被点燃,就像是夜里那场大火,火势渐次兇勐,将心头唯一剩下的那点点隔阂都燃得一干二净。 她去大火中救他,他昏倒时都还是牢牢护她在胸前,半根毛都没被火燎到。 或许她也早已经不计较结界的事了吧? 肖珝一言不发地走到她跟前,双眼通红,展开双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她心中柔软得如同曾经在山林中踏过的一场大雪,轻轻绵绵地覆盖天地。 “餵……”她口中干渴,心跳如鼓。 “林林。”肖珝轻轻唤了一声。 她点点头,然后又急忙轻声想说明:“我原姓……” “你姓什么?”他问,“涂山氏?” “对,所以你也知道我究竟是……” 他埋头在她肩处:“嗯,终于知道这东宫内的鸡为何会惨遭荼毒了。阮至一定没料到居然会养了只狐狸。” 涂山林林闷声笑了起来,伸手环在了肖珝的腰间,感到他浑身颤抖了一下。 又听他低声笑着:“五十多岁了?比我父皇母后年岁还大,都快赶上太后了……” “你要唤我祖母吗?” “可以考虑。” “不过现在……大概叫祖母还不够了……”涂山林林笑。 “嗯?” 童山站在廊道间,望着院中两人抱在一起,卿卿我我好不甜蜜,而姝岚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毫不解风情地站在离两人不足一丈处,跟看戏似的,还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啧啧有声。 童山急忙叫了起来:“姝岚!姝岚——” 姝岚不明所以地望向童山。 童山一声出,肖珝才慌慌张张地松开涂山林林。 方才竟未觉察周围还有围观群众。 姝岚还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自己,对童山吼道:“做什么啊!” “过来啊!”童山招招手。 “过来干嘛啊!”姝岚不满地瘪瘪嘴。 童山感到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要炸了。 这个太子曾是他见过最不解风情的人,后来来了个太子妃,不解风情的等级似乎更高,于是连带着她身边的小宫女也跟着完全愚钝起来。 整个东宫怎就一点情调都没有啊,若不是有太子妃和姝岚两个女子,简直都快变成和尚庙了。 姝岚磕完最后一颗瓜子,才满意地拍拍手上渣屑,道:“好了好了,你们既然抱完了,那我也该去看看小厨房里的鸡做得怎么样了。” “那我也去看看!”涂山林林嘿嘿呲牙。 “成了”之后,贪吃本性未改。 她跟在姝岚身后,刚转身要走,肖珝一把抓住她的手,语气中有些莫名的紧张,盯住她的双眼:“林林,没有结界了,你会走吗?” 涂山林林抿嘴笑了起来,笑得肖珝浑身发毛,又復问了一遍。 眼看着姝岚已经走远,涂山林林才道:“这样吧,要是什么时候东宫没鸡可以吃了,那我就走啦……” 肖珝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挑起眉角,笑了起来:“你别走,就一直都会有的。” “啊!什么!好不容易抓了两只鸡,你都不吃了?”姝岚哭嚎,“连我也不能吃了?” 第84页 “都说了是专门给他的啊,他受伤了嘛,大病初癒,需要好好补一下,”涂山林林将鸡放进食盒,“走吧,给他送去。” 姝岚护住食盒,倔强地摇摇头。 涂山林林无奈地看着姝岚。 而姝岚突而一念闪过,警惕问道:“不对,我觉得你变了,你真的变了,你怎么会用这种眼神来看我,看得我瘆得慌……” 涂山林林摊开双手,低头看了看,诚恳回答:“嗯,没错,是变了。” “自从你变成狐狸之后……” “自从我变成狐狸之后,我才发现你们一个个居然都拿着我的皮毛打算……” 姝岚一个,张旦一个,全都想拿她这皮毛去卖钱。 “有吗?”姝岚干笑起来。 涂山林林斜着眼看她:“没有吗?” “是吗?” “不是吗?” 起初她昏迷在床上,但外界一切风吹草动却是点点滴滴都能清晰地入她耳中。她听着姝岚在床头念着什么“要你是只普通狐狸就好了”,话没说完,但对方心思里的话却一下子窜入了她耳间。 在她闯入火海中去救肖珝时,张旦护主心切,对她大吼大叫“否则你信不信我将你抽筋剥皮,将你的皮毛拿去卖掉”时,她又立马听到了张旦未说完的半句话,知道他在思索这皮毛能卖个多少银两的问题,气得她差点牙痒痒地去给他一口,咬得他半身不遂。 而终于再度变回人身,她明白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只没用的野狐狸了。 狐妖须歷三劫,五十初劫后,可化人形,百岁再劫时,道深而知千里外事,千岁三劫可通天登仙。她虽然还不能羽化升仙、跳出六道轮迴,但醒来之后,却能识通人心,读出人所思所念。 譬如现在,姝岚想吃鸡,譬如此前,阮至不想帮她做鸡,再譬如方才,肖珝满心欢喜地抱住她,却有心有戚戚地怕她离开。 如此一看,倒像是渡了百岁时的第二次天劫。 她不知这平白无故的百年道法何来,但既然已经稳稳妥妥地落在了她身上,她便甘心情愿毫不勉强地就收下了,索性当做上天给她重生所赠的厚礼得了。 姝岚抵死不肯将鸡拱手让给肖珝,涂山林林只得独个儿拎着东西去了肖珝的书房,却见书房内唯有童山在打扫,一问,才知肖珝吩咐了要搬去与涂山林林同住,而这位太子殿下已经迫不及待地先去了房间。 涂山林林脸上腾得绯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虽然昨夜她主动地悄悄摸摸在肖珝身边睡了一宿,但天还未亮就已经慌里慌张地跑了,纯属不负责任地胡乱睡觉胡乱授受不亲。如今肖珝却要光明正大地与她一室,倒使得她兀自羞涩起来。 童山一边埋头打扫,一边心不在焉地又说:“成亲了那么久,也真是佩服殿下忍耐力,他一定是跟道长在一起待得太久了,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居然到现在都还没圆房! 看皇后每次七拐八绕地催促他生孩子的样子,皇后明明已经急得恨不得直接下药了好不好! 涂山林林读出童山心思,畏惧地后退两步。 童山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涂山林林急忙摆手。 摆完手之后,还是不甘心地咬牙一问:“童山啊,人成亲之后,需要圆房几次啊?” “啊?”童山摸摸脑袋,整张脸突然羞红得堪比猴子屁股,哆哆嗦嗦地说道,“初次叫圆房,此后称行房……” “可我已经圆房了好几次了……”涂山林林也跟着哆哆嗦嗦起来。 还未待一脸酱青色的童山开口继续这尴尬的话题,她已经哆哆嗦嗦地连忙挪出书房。 迎头撞见了一脸风轻云淡的彦行,彦行才对她灿烂地咧嘴一笑,她便立马阻止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了,不用再问了!我就是这样的!” “啊哈?”彦行诧异,復又笑起来,“看来是渡了二劫了,以后在你跟前我得护着点我的心思,免得都被你看了去。” 涂山林林瞪了他一眼,不屑道:“稀罕哦!” “当然是稀罕啊,”说着,他一把死死地拉住她,语气温和却还是渗出寒意,“那狐妖涂山林林,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何为会来此处,究竟有何目的?如今结界解开了,你为何还不走?” 第41章 证物 “继续搜!”肖瑧站在一堆焦黑的残垣断壁前,厉声指挥道。 手下人得令,立马绕着那些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东西动手动脚起来,翻起阵阵尘灰。 肖瑧的脸色愈加深沉,他没料到这天底之下竟然有人敢直接对肖珝动手,会有人敢直接对他最为敬爱的这个哥哥动手。 皇后膝下两子,他与肖珝是这世间最为亲密的手足。若是肖珝登基,他则要成为他最为得力的臣子和助手,而若是有人想要掀起任何大风大浪,他则要为他这个哥哥身先士卒,再所不惜。 幼时在皇城内迷路的那个夜晚,是哥哥一直带人在寻他,最后将他从无边的恐惧和无望中解救了出来。 第85页 一个身作常服的小太监快步走到他身边,对着他耳语了几句,他眉头一挑:“什么?” “该问的都问了,全是这么说,”小太监低下头,“昨夜没人见过什么黑衣人,您看是不是……” “继续问,”肖瑧微微低下头,咬紧唇角,“我就不信那么一个大活人会凭空消失!” 昨夜他与萸然一道来此,亲眼见到萸然一挥衣袖,便将勐烈的火势给压了下去。他惊喜而慌忙地冲进屋子去救肖珝,但回头再寻萸然之时,却发现周围完全没有了萸然的身影。 他在东宫内多次见过萸然,也知道他是个神出鬼没之人,可这次凭空消失,却令他心中无端惴惴,彻夜难眠,眼皮也是乱跳不止,生怕是萸然不小心出了什么事。 而他也急于查出是谁胆敢绑了肖珝,便未经皇帝准允,就私自找了一队人马出宫来寻找证据,也为了找寻萸然的下落。 “殿下,有收穫!”一人捧着几张破碎不堪的纸屑走了过来。 纸上可以依稀辨认出“妖气”、“妲己”几字,岂不正是那市井传唱的歌谣? “好好收着,”肖瑧道,“继续找。” 片刻后,他心里也开始着急,不顾小太监阻止,自个儿便跨入那断壁之内,低头默默地左顾右盼,不放过一个角落,口中念念有词地骂着绑架肖珝的幕后之人:“大哥一直不肯告诉我怀疑的对象,但要是被我肖瑧知道你是谁,我定是要将你碎尸万段,株连九族,骂死你个祖宗十八代!” 话音刚落,他脚尖拨开了一处焦土,眼前一亮,顿时感到背嵴冷汗涔涔。 “算了算了,把你碎尸万段就可以了,株连九族和骂祖宗十八代就免了吧……” 那大概算是把自己也给株连,把自个儿的祖宗也给骂绝了。 他才是要俯身去拾那东西,一声轻飘飘却是听起来毫无情绪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四弟这是来做什么呀?” 肖瑧回头,只见肖瑶正带着一大群羽林军前来。 羽林军如今是被包正平所把持,这一队人,大约是皇帝为了此事而特批拨给肖瑶所用的,比起他偷偷摸摸找来的七零八落拼拼凑凑的人马,肖瑶这气势可就要足得多,几乎快把他给压垮了。 肖瑶抱着手,看好戏一般地冷眼相对,讥诮道:“我记得父皇似乎并没有让你来插手此事吧?” “是啊,我就是来玩玩。”肖瑧双手抱住头,往天上一望,吹了声口哨,脚下挪了挪,踩住了那东西。 肖瑶眼尖,怎会没看见肖瑧脚下这动作? 于是故意贴近了他,硬生生地想要将他挤开。肖瑧咬紧了牙关,硬生生地立住了脚,抵死不让。 “四弟站在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呢?”肖瑶冷嘲,脸上别憋得青红,“莫非是看上了这地儿,等着今后娶了正妃要建王府?” “神……神经病啊!”肖瑧叫了句。 周围众人看着两位皇子一推一攘,挤来挤去,均不敢出手出声阻止,只能继续围观。 路过的百姓多是好奇心重,甚爱看热闹,又难得是天家恩赐的热闹,纷纷也围了过来。 一时间这焦土之上人声鼎沸,水泄不通。 紧接着一些售卖东西的小贩也开始吆喝起声音。 “糖葫芦哎——” “新鲜出炉的大馒头——” “客官要不要来一碗馄饨啊——” 叮叮噹噹,银钱作响,香味飘散。 肖瑧环顾四周,心头暗骂了一遍这些无聊的看客和小贩。 “呵,四弟年纪也不小了,”肖瑶用力挤着他,压低了声音,“你又不是像太子那样,需得等着太子妃及笄才能成亲,四弟虚岁已足弱冠,倒是的确可以娶夫人了。待明儿上朝时,哥哥我跟父皇提上一提,这事情就如此说定了,怎样?” “男儿心怀天下,怎会耽于儿女私情!”肖瑧低声反讽,用力一推,让肖瑶险些没有站稳,“当然弟弟不如二哥那么受女子欢迎,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委实令弟弟佩服!” 肖瑶脸上白了一白,深吸一口气,嘴角挂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凑近了肖瑧耳畔:“没错,弟弟的确不会耽于儿女私情,只因哥哥我无意中听说了一些事儿,四弟可知道何为断袖之癖、龙阳之好?” 肖瑧怔住,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肖瑶趁机手上一用劲儿,直直地将还在发愣的肖瑧推朝一边。 肖瑧踉跄,险些跌倒。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唏嘘,也不知谁人大叫了一声:“怎么样,我赢了,你们都给钱吧!” 一阵嘆气。 一阵铜板相碰的声响。 居然有人在这种时候下注赌钱?! 肖瑧老脸都挂不住了。 肖瑶得意地拾起方才肖瑧踩住的那东西,朝着才回过神来的他扬了一扬。 肖瑧被明晃晃地挑衅,被肖瑶当着众人的面言及什么断袖龙阳,还被那些无聊的围观群众下了个赌注,又不能直接对肖瑶动手,反正动手也打不过,只能把气撒到围观群众身上,仰声道:“把那些个儿赌钱的人给我抓起来!” 第86页 一声令下,人群突然大乱,四下乱沖乱跑。 肖瑶被人挤得东倒西歪,万万没料到肖瑧居然有这一手,直接将他与他手下的羽林军给冲散。 “混帐!”肖瑶护住手中那东西,骂着肖瑧。 肖瑧趁乱,奋不顾身地扑朝肖瑶,去夺那东西。 见肖瑧如此一副不要命的样子,肖瑶只得仓惶地弓着腰四处乱躲。 突然一个撞到一个羽林军,肖瑶急忙将手中那东西团起,交给对方,厉言嘱道:“先收好!掉了我就要你的命!” 那人连忙应下。 才将东西交付出去,肖瑧已经一个闷头地撞了上来,怒急道:“把东西交出来!” “东西?什么东西?”肖瑶整一个无赖样。 “你……”肖瑧指着他。 肖瑶摊出手,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呵呵,弟弟若是不信,来啊,搜啊!” 肖瑧明白肖瑶如此模样,定是已经将东西转移了。 肖瑶带了乌乌泱泱一群羽林军来,他完全无法知晓究竟藏到了谁人身上。而他手下的鸡零狗碎十余人,若是动手相抗,确是毫无胜算的。 “我一定会查出来的……”肖瑧低声。 肖瑶一副痞样,冷笑:“但愿弟弟真有这本事。对了,弟弟这趟出来未得父皇准允,哥哥方才叫人回宫去禀报了,只希望弟弟待会儿回去,十天半月内不被禁足哦……” “你……” “我?”肖瑶哈哈大笑,笑声落下之后,脸上只剩一层寒霜,“跟我胡闹,四弟你还嫩了点儿。” 望着肖瑧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肖瑶自是愈加得意,沿着那被众人踩得更加残垣断壁的残垣断壁又踱步了一圈,才微微笑着回头看向那一群已整整齐齐队列的羽林军。 而适时一阵凉风吹起,把他心头也吹了个透心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成了数九寒霜。 方才情势情急,他才被迫将那东西交出去。 但那么多羽林军,他根本没记得究竟是交给了谁! 眼前这一群不辨姓名的谁谁谁谁谁,穿着相同的衣服,在他眼里根本就是一个模样! 但他不能露怯,只得清了清嗓子,道:“刚才我将一个重要的东西交了出去,现在便还给我吧。” 一片鸦雀无声。 他心中慌了起来,但还是强扯出了笑容:“护住了重要的物件,我重重有赏!” 依旧没人响应。 “高官俸禄绝不在话下。”继续加码。 羽林军们面面相觑,议论声起,但还是没人站出来。 肖瑶丧气得几乎快要暴跳起来了,闹了那么一阵,莫非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要知那东西若是落到肖珝手中,惹来的后果恐怕会超出预料。 必须得找回来! “好,甚好,没有人回答是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肖瑶望了望天,又看向众人,“我听闻一个人若是勤于操练的话,是不怕天寒地冻的。今儿这天气就挺冷的,也不知各位平日里究竟练得如何了,那便都给我把衣服都脱了,我倒是看看谁身上会私藏着东西……” 队伍一阵抽气,心有不甘。 一人捏紧了拳头。 肖瑶继续道:“脱!现在就给我脱!” 羽林军互视一望,虽都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但还是有人听令,先行脱下了铠甲,旁的人便也窸窸窣窣地解开了腰带。 光天化日之下,一大群羽林军在街中开始脱衣服,如此场景,跟两个皇子争锋相对一样,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不怕死的群众们又纷纷围了起来,小贩们吆喝生意的声音继续响起。 “糖葫芦哎——” “新鲜出炉的大馒头——” “客官要不要来一碗馄饨啊——” 隐隐约约可听见有人嘀咕:“原来二殿下还有这嗜好啊,喜欢看一群大老爷们儿脱衣服……” “方才他说什么断袖龙阳,难道是说他自己?” 肖瑶耳尖,脸上一阵白。 居然是个自己挖的坑,还不由自主地就往下跳了。 羽林军平日里吃的皇粮,好歹也都是些有阶品拿俸禄的人,突然间被一群人嗑着瓜子围观脱衣,还说了些有的没的,一个个脸上都渐渐难堪起来,脱衣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为难地互相使着眼神。 肖瑶见状,甚是不满,破罐子破摔地破口大骂起来:“脱!赶快给我脱!再磨磨蹭蹭的我便将你们一併扔进天牢了!” 一片譁然。 突然间,一个羽林军止住了手中动作,站了出来。 “殿下,方才您是将东西给我了,但人多混乱,不小心弄丢了,还请殿下处罚!” “什么!”肖瑶大骇,连忙指挥道,“抓起来,给我把他抓起来!其余的人,赶快给我找东西,掘地三尺也要把东西给我找出来!” 那羽林军被另两人押下,拖到肖瑶跟前。 肖瑶怒火攻心,一甩耳光,打得他脸上腾地火了起来。 全不解恨,肖瑶又从旁人手中夺过一把剑,一刺一拉之间,剑透过了他的胸口,口中喷出血来。 第87页 羽林军蓦然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另一人。 那人手中紧紧捏住了一物,手背青筋暴出,勐烈颤抖。 第42章 光济 姝岚见涂山林林与彦行一道站在廊道上,四目相对,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知这太子妃是个假冒的太子妃,却也知这个道人是个真正的道人,道人不都是要伏妖除魔的吗,她一时生怕两人打起来,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谁能更胜一筹。 姝岚刚想去找点瓜子来磕,看一场热闹,她才想起涂山林林才受伤初愈,就算是个妖,大概也不是彦行的对手,恐怕会被打得个落花流水,于是也没啥看戏的心思了,两步并作一步地跑去书房找童山,又与童山一道去寻肖珝。 肖珝一个人正微笑着坐在房间内,假意拿着一本书看,时不时地抬起从书卷之间抬起眼角,似乎正在等人。 他这心思,掩饰得真是一点掩饰的功底都没有呢。 托包林林洪福,感情事上,他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少年罢了。 童山一冲进房间,还鞠礼都忘记了,一把将肖珝手中的书扯下。 肖珝脸上的笑容都还没敛上,便听到姝岚连珠带炮地说道:“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和道长好像要打起来了,他俩在廊道上站了都快半柱香的功夫了!” 肖珝一怔,瘸着腿站起来:“快!带我去!” 他知道彦行一直想放涂山林林离开的,一则为了他的储君之位和江山社稷,二则而了她的修行之路和元化道长。如今结界解开,涂山林林却还在此处,恐怕彦行会费尽唇舌地相劝。 好不容易才肯留下来的那个人,他不舍让她走。 而他才一出门,就看到彦行独自走了过来,却不见涂山林林。 他脑子一懵,一把上前拽住彦行的领口,咬牙问道:“她呢?” “她?太子妃啊?”彦行摸摸脑袋,不明所以,直愣愣地回答,“她去……” 肖珝手上更是拽紧了:“她走了?你让她走了?” “不是啊,是她自己要去的。”彦行更是莫名。若他不是道人而是和尚,恐怕可能真的改名为丈二了。 “什么……”肖珝手上瘫软了下来,松开彦行,眼圈突然红了起来。 方才才答应得好好的,只要这东宫内有鸡,她就会不离开,怎会被彦行一顿相劝,就自个儿想要离开了。 彦行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他颓然地退后一步,险些被跌下去,被童山一把扶住。 心酸涌上鼻间,鼻子酸疼。 “肖珝你……”彦行还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这没什么吧?” “这还没什么!”肖珝怒目以对。 姝岚见两人似乎有些不对付,连忙插嘴:“道长您别说了……” “的确没什么啊,”彦行看向姝岚,“太子妃不过就是觉得给殿下的吃食冷了,所以拿去小厨房热一热……”他又看着一脸痛不欲生的肖珝,“你是饿了吗?饿得那么难过?真可怜啊……” 肖珝:“……” 这脸大概都已经丢到海里去了! 还不如餵白衣呢! 肖珝觉得此刻自己干脆装个死会比较好,至少可以化解现在这个尴尬气氛。他翻了个白眼,侧头对童山道:“腿腿腿!腿上疼死了!快扶我进去休息!” 童山连忙将他往房内拖。 彦行下意识地去搭手相扶,长袖落下,露出了一截手腕。 肖珝的目光恰好落下,蓦然大惊,死也不装了,立马站直了腰背。 彦行转身想逃,肖珝又是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口,声音严肃低沉,寒若冰霜:“彦行,怎么回事!” “没事。”彦行连忙去掩手腕。 彦行与肖珝相识了多年,自是明白他表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好人模样,把东宫里的宫人都养得没规没矩的,但内心对在意的事情却是深沉难辨,有些事儿想避过他却是完全不可能的。 “童山,姝岚,你们下去!”肖珝冷淡道。 童山许久没听过太子如此严厉地吩咐自己了,连忙拉着想看热闹的姝岚离开。 姝岚:“等等啊——我的瓜子还没磕完呢——” 待两人走远后,彦行才长嘆一口气,与肖珝一道入房内,闭上房门,挽起袖口,只见他手上一道伤口一直从虎口划到了手肘处,形状可怕,伤口颇深,看来是利刃所伤。 “昨夜你被困,我其实也去了……”彦行缓缓道,“但却不小心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 “光济。”肖珝回答。 彦行沉默良久,算是默认。 昨夜姝岚慌慌张张地跑到他房间,正巧他与萸然在一起。 姝岚说起肖珝出宫,夜深尚未归,他担心恐怕是出了什么事,摒退姝岚后,叫萸然与他一道出门。 萸然本来扭扭捏捏地有些不情愿,但见一道狐狸影子从窗前飞快跑过,也急忙出了门。而他却是早已经顾不上等萸然,自个人跳出东宫,飞离皇城,一眼便见京城上空一道通红的火光。 而一股子莫名的心悸也适时涌出,一缕剑光破开那通红火光直插天际,分明便是有一高深修行的道人在施法点火,而那个人…… 第88页 他赶到那出烧得通红的房子,隐约听到张旦的唿救声从火光中传来,正要入内,但却被闪身而来的一人以剑相拦。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光济。 他救肖珝心切,根本无心与光济纠缠,但光济却偏偏像是冲着他而来的,死死地盯住他不放。 他知晓光济与他不同,对于各类妖物,光济总是赶尽杀绝的,而他却多有怜惜宽仁之心,只要妖物不伤人,他便也不会轻易下手。 而这也是他们当初分道扬镳的缘由。 想曾经…… 算了,还是不想了。 光济紧紧相逼,他无心应战,可遥遥见那只狐狸影子正不顾老命地冲着此处跑了过来,他生怕光济一个上手就把狐狸给噼了,只得故意将光济引开。 但他心中牵念肖珝等人安危,十余个回合下来,思绪乱飘,力道不济,光济却是下了十成十的功夫,一剑就将他手腕上划开长长一道伤口。 他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一夜东躲西藏,直至天明才寻了机会悄悄回宫。 东宫太子时常受伤,太医院少不了在东宫常备了各种药粉。 他随意找了点止血药给裹在伤口上,倒腾了大半个时辰,才勉强将那血给止住。 而才一出门想透个气,就看到涂山林林精神奕奕地提着食盒,沿着廊道往房间而去。 过去他没能意识到这个顶着包林林皮囊的太子妃居然是只妖,只因涂山林林的身上完全没有妖气。 而这次却完全不同,她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透着强烈的妖气,似乎不仅是魂魄为妖,如今连带着这肉体也变成了妖。 而且是只百年修行、渡过第二次天劫的狐妖! 可她曾说过她只有五十多岁,怎可能有百年修行! 况且那市井歌谣里所唱“东宫妖气盛”,如今算是实打实的有证可寻了。 他想起光济,想起如今肖珝的处境,极度惶恐不安起来,连忙上前拦住她,好一顿询问。 而她倒是肯说起整个经过,但对彦行的疑问却是一问三不知。 不知道为何会在死后重生于包林林身上,不知道为何如今又突然完全变成了妖,不知道为何突然多了百年修行。 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那结界解开,符咒化去,所谓的让妖物遁行,却是实实在在地将包林林这具肉体所封印住的妖气也散了出来,算是破了肉身,终成真正的狐妖。 她没心思跟他聊,全然念着要送吃的给肖珝补补身子,左顾右盼一刻不宁的,一会儿又说肖珝快饿死了,一会儿又嘀咕着手中东西都凉了,得去小厨房重新热一下。 他本想问得更多,可也被她那抓心挠背的糟心模样弄得以为肖珝真的病入膏肓快死了,只能先放她走,而他则连忙先来寻肖珝。 肖珝斜眼瞅着他:“你们就说了这些?” “就这些,否则还能说什么?”彦行反问。 肖珝低头抿笑。 彦行一拍大腿:“对了,你被绑,传唱的歌谣,还有光济现身京城,这些事儿几乎都与涂山林林来到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以……”肖珝突然止住了笑,眉心不由颤抖着,“是不是你也觉得林林她……” “恐怕她重生一事并非巧合,而是有人在背后动了手脚,故意给你设的局,”彦行压低声音,“而光济则就是全盘参与之人,也许……” 肖珝眉头深深蹙起:“也许……是有人故意施法,给包林林换了魂儿,就恰好换成了……” 幕后这人,不单是要东宫易主,也要打击包氏滔天势力,最好的拿捏之处,便是包林林。 以妖来替了包林林,可称东宫有妖,太子被蛊惑。而堂堂大丞相包正平的亲女竟然是妖,这丞相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了。 肖珝心有戚戚地咬紧了唇。 即便如今包林林变成了涂山林林,那也免不得是一场事关朝堂和江山的明争暗斗。 涂山林林本不应当被捲入这一场风波,可也总不能说这太子妃不是包林林,那岂不是坐实了他被狐妖魅惑而昏庸的罪名。 何况,他只觉自己如今似乎真的是被她给惑住了心神。 “所以……”肖珝明白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答案,却不敢轻易将此话说出口,只有些迟钝地望着彦行。 彦行有些不忍,顾左右而言他:“元化道长是我师父的师父,道法高强,彼时众人都以为,他有朝一日定可等道升天。没人想到,他晚年时却没再有继续修行,而是浪迹大江南北,隐居山林之间,白白浪费了一世修为。我幼时曾听人议论,说他是被妖物惑乱了心神才会如此……” “惑……惑乱心神……”肖珝结巴,“也是说……狐……狐妖……” “狐妖却有此本事,但需得百岁狐妖才行,”彦行淡淡道,“我并不相信此一说,元化道长岂又是如此容易被蛊惑的人……”说着斜瞥了肖珝一眼,“你就不好说了。” “胡扯,她……” 彦行哈哈笑着起身,摊摊手:“是了是了,她那心智未开的傻子模样,才没那本事惑乱你的心神呢,明明是你自己把持不住罢了。” 第89页 肖珝脸上骤地红起来。 “但是……”彦行还是沉下来声音,接回了方才他迴避过的话题,“就算你不舍,就算她不愿,为今最好之计,还是劝她走吧。那个光济,不是我能对付的……” “连你……你不是跟我说当今天下,若你称第二,也没几个人敢称第一吗?” 彦行尴尬一笑,扯了一下唇角:“可当今天下,若他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啊。” 第43章 蝙蝠 涂山林林站在炉火前,眼前的鸡汤已经沸腾了无数次,一大股煳味儿传了出来,她才陡然发觉这汤烧得几乎快要见底了,惊得连忙去端那锅,却不想整个锅也被烧得格外滚烫,若是狐狸爪子的话,恐怕都要烫得秃毛了。 锅子滚落在地上,有些发黑的整鸡从锅中滚了出来,滚到了她的脚下。 她又发愣地盯着脚下的鸡,脑子里一遍一遍地都是方才彦行的话。 “林林,我不逼你离开,但你若不走,他如何能坐稳这皇位,如何能实现安稳天下的抱负?” “他自小见识了包氏的为非作歹,就发誓定要剷除这个势力,如今有别的势力开始对他动手,而你就是那靶子,也会另他成为众矢之的的。” “绑了他,要放火烧死他只是一个开始,你能救他一次,难道今后每一次你都能救?” “更重要的是,如今天下间谣唱东宫太子为狐妖所迷,就算他能排除万难,登上帝位,天下百姓更会担心纣王妲己之祸重演,如何服众,如何理治这江山?” “你是忘记了元化道长的遗愿吗?他离世之后被人误解,被人诟病,说他被狐妖迷惑了心智,但只有你知道,他不过是为了成就你才放弃了登仙之路罢了。肖珝与你在一起,也只会落得如此话柄。而你若不回山继续修行,岂不也是辜负了元化道长的一世道行一世美誉吗?” …… 涂山林林蹲下身,捂住了头。 她起初的确是想离开,是想回山继续修行,可如今她却是真的不想走了,她不知应当如何离开一个人,她无法想像如何离开那个人。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心里梦里时常出现他的音容笑貌,在他生病的时候,她竟然能忍住嘴,将所有的鸡都给他吃。 就算……就算他并不爱吃。 可她偏偏是想将这世间她认为最好的一切都给他,还有他所想要的一切,都给他。 大约,也包括这江山,这天下吧。 如今肖珝周围危机四伏,若这时候离开,只怕是会让他也无心再斗,不小心就会被那些处心积虑的人给伤到。 从来皇位之争,只有你死我亡,成王败寇,输者只会落得个身首异处的结果。 她自是不愿看到肖珝沦落到这样的结果。 她有些颓然地将地上的那只死得十分悽惨的鸡给捡了起来,左右想想,觉得十分浪费,若是过去的她,恐怕立马便拿来啃了,反正以前在山里什么鬼东西没吃过。 可如今不知从何处白白得了百年道行,仿佛从内之外都脱了个胎换了个骨,人也变得矫情计较起来,对这些鬼东西没了那么大的渴望,也拉不下这个脸来,于是还是将这东西扔了去,又准备重新去鸡窝里抓只倒霉的鸡。 但才靠近鸡窝,她已经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此前她魂魄是狐妖,但表面上却是肉体凡胎,察觉不到别的妖物,可现在这鼻子似乎也灵敏了许多,越走近鸡窝,那股妖气就越是清晰。 她悄声步近,在一堆谷物之后,发现了一只蝙蝠。 只不过是死了一段日子的蝙蝠,身子都硬邦邦的了。 也难怪彦行没能发觉,妖物死去之后,妖气几乎都散尽了,以他的道行根本发觉不了。 “真可怜,怎么会死在这里……”涂山林林将它拾起来,环顾四周,鸡们正虎视眈眈地盯住它,想来要是它死的位置还不错,若没死在谷堆后面,大概要被鸡们给啄个死无全尸。 她想起自己那死无全尸的前世躯体,只可惜了那一身柔滑顺软的皮毛,大概都被玄阳草炸得面目全非了吧,要不是这样,倒可以拿去卖掉,也能换好些银两啊! 呸呸呸,这世间居然有狐妖想把自己的皮毛卖掉的! 涂山林林觉得自己大概是被姝岚和张旦给影响了,整个人都不正常起来。 她有些怜悯地捧着这蝙蝠的尸首到了院中,找个棵树,在树下挖了个洞,仔细地将它埋了下去,好好地覆盖上一层土,专心地将那小小的墓冢修饰了一番,才嘆口气道:“来世修行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别又不小心丧命了。我们这些兽类修行不易,没得道升天之前都是妖,总有人想要为民除害什么的,可知世间恶人却比妖物更应当除去……” 一阵寒风拂过,突然一朵雪花落在了她的鼻子上。 她愣了一剎的神,一抬头,才发现是漫天飞雪飘然落下,瞬间惊喜地连忙伸手去接那雪花。 不料一朵雪花正要落入她手心的时候,另一只手从旁伸了出来,接住了那朵雪花。 她诧异转头,见到一个明目皓齿的女子,长得十分好看。 是从未见过的一人。 第90页 “你真有趣,”女子抢先开口,“我方才远远看着你在这里埋了一只蝙蝠,还念念有词地给它渡亡吧?我过去听闻包家大小姐包林林可不会那么心善啊,你真是太子妃?” 涂山林林觉得女子身上有种若有似无的奇异气息,连她的心思都无法读出,想来是这本事还不太稳定熟练,于是不由地锁了一下眉头,然后再点点头,又问:“你是谁?” “我?我是……”女子笑。 女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有婢女远远地对她唤道:“大小姐,老爷在等你呢,快过来啊!” “大小姐?老爷?”涂山林林更是一头雾水,这东宫内何时又多了大小姐和老爷了? 女子笑容晏晏地转头对涂山林林道:“太子妃,我们后会有期了……我叫白筱。” 也姓白? 白衣的亲戚可真多。 涂山林林只觉这个小女子有些太自来熟了,但她根本不想和她熟悉,瘪瘪嘴:“我不认识你,也不想跟你后会有期。” 白筱:“……” 白筱不小心吃了个噎,脸上讪讪:“你不想后会有期我也会和你后会有期的,你给我小心点……” “呵,难不成你还要吃了我?”涂山林林完全不在意这无谓的挑衅,抬了抬眉角,更加挑衅地看了回去,“我还怕了你?” 不远处那婢女还在继续唤着白筱,白筱不耐烦地大吼一声“闭嘴”,那女婢连忙住了嘴。 而后她转过头来,凶神恶煞的样子立马收住,对着涂山林林又是一脸单纯干净的笑,笑得涂山林林直发憷,也不知这个小女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最匪夷所思的事情在涂山林林发憷的瞬间就发生了。 白筱扑朝前,一把抱住了涂山林林,在她脸上“吧唧”地啄了一口。 涂山林林:“……” 白筱:“嘿嘿。” 涂山林林脑子里翻江倒海,这辈子和重生前的上辈子,唯一亲过她的也不过是肖珝罢了,况且她从来也没被什么同性亲过脸,也根本不想被一个小女子给轻薄了啊! 她吓得浑身只会哆嗦,一把将白筱推开。 白筱退后两步,扯着袖口擦擦嘴,又是坏笑地望着涂山林林:“这下子你肯定会记住我了,只要被记住的人,就一定会后会有期的!”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便与那婢女离开,全然一副小女子的活泼模样。 只剩下一脸无辜而无助的涂山林林站在原地,完全没搞清楚这究竟是唱的哪一齣戏。 涂山林林揉了一把脸,有些失魂落魄地往房间走去,半路上撞上了童山,才知晓方才皇帝皇后与包正平、白朝轶等人打着探望肖珝的名义都来了东宫。肖珝与几人寒暄了几句,又争锋相对了几句,整个气氛冷得比这数九天气还要显得冰冻三尺。 “肖珝如今在情势,真的很不利吗?”涂山林林琢磨了半天,问道。 童山也不好瞒着他,一五一十地说道:“确是不太好,包丞相依旧一手遮天,但方才一席谈话看来,白大人似乎与他也不对付,也不知道白大人究竟是何想法……” “白大人?”涂山林林摸摸下巴,突然灵光一闪,拽着童山,“白大人家是不是有个女儿?” 童山被她这紧张态度也唬得紧张起来:“没……没错……白大人家女儿也来了……但她觉得几人谈话很无聊……所以……所以熘出来闲逛了啊……怎么?你见到了?那位大小姐据说也是极难相处的,就跟……就跟……” 童山不知涂山林林的真身,差点就脱口而出“就跟您以前一样”了。 涂山林林没在意此事,只沉闷地点点头,又想起方才被白筱轻薄的事儿,连忙抖了抖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 而童山见涂山林林这副一脸不自在的模样,左右猜到了一些事儿,于是十分慎重地凑近她耳边:“太子妃啊,这事儿我本不该嚼舌根的,但这个白大小姐可真是有点问题啊,以后能避她远点儿就远点儿。” “她有什么问题?”涂山林林反问。 童山捂住了嘴,摇了摇头:“嘿嘿,其实您在东宫中,也应当不会见到她的,是我多虑了多虑了……” 童山正要闪开,又被涂山林林一把抓住袖口:“等等,你话没讲清楚就想走?吊我胃口?” “殿下吩咐我有事!”童山叫起来,“很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还重要得过我这件事?!” “总之就是重要的事了,”童山哭丧着脸,一时完全没想到有什么藉口脱身,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这太子妃最害怕的事情,脱口而出道,“殿下说今夜要与你圆房,让我去准备准备东西!” “圆……圆房?”涂山林林本想用法力瞧瞧童山所思所想,却突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放开了他,“你不是说初次是圆房,此后都叫做行房吗……” “对对对,”童山嘿嘿笑着拍拍衣袖,“但此前都是太子妃您一个人圆房的啊,今夜是初次与殿下一起……” 第91页 果然是她最害怕的事。 于是童山忍不住添油加醋了一笔:“殿下说他今后都与您住一个房间了,所以今日的圆房必得更加慎重严肃,既然是两个人,那单是春秋左氏传还不够,得加一本战国策。而今后每一次,都会再多加一本……” 涂山林林觉得双腿都酸软了不少:“免……免了吧……” “不可免不可免,”童山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脚底抹油,瞬间便离了涂山林林好几丈远,扯着嗓门叫道,“太子妃您加油啊!” 雪开始转大,铺天盖地地把呆立在院中的涂山林林覆盖成了一座雪白的碑石。 彦行说得对,离开东宫,其实也挺好的。 童山闲晃了一圈之后又绕了回来,站在屋檐下,发现太子妃还傻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上积了厚厚一层雪,捂着嘴笑起来。 而肖珝也不知从何突然走了过来,见到童山一副奸笑,又望了望涂山林林,不解问道:“她怎么回事?雪那么大,我去……” “等等殿下,”童山连忙叫住肖珝,坏心思又活络起来,阴恻恻地笑道,“既然殿下今后要与太子妃同住一屋,那你们成亲那么久了,是不是也该……对吧?” 肖珝不知道童山这打哑谜的习惯究竟是从皇后那里学来的还是无师自通的,额角突突又乱跳了几下,只听童山又再硬生生地补充道:“否则皇后娘娘肯定又要再问了……” 这倒是个老大难的问题。 “所以……”童山嘿嘿笑,“是吧?” “不是。”肖珝不客气回了两个字。 “哪里就不是了?”童山不服气地撅起嘴,“你俩早都是夫妻了,况且我见殿下您挺喜欢太子妃的,而她也挺喜欢你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二终于出场了,可喜可贺! 大家放心,白筱的存在对肖珝和林林的关系没有一点点威胁,她就是个从头可爱到结尾的小女子呀! 第44章 逃难 一整天,雪都没有停歇的意思。直到地面上积起厚厚的一层,而天色已经转暗之后,这洋洋洒洒的雪花才稍稍变小。 姝岚推门入屋,见涂山林林居然还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间里,整个人微微倾身,借着烛光,正拿着一卷书翻来覆去地瞧着,惊得险些把手中茶点打翻。 她曾劝涂山林林读点书识点字,但几乎是不奏效的,如今她主动地拿着书,虽然也不知她究竟认得几个字,但也着实令人惊讶不已。 总而言之,太子妃自从变回真身之后整个人都不正常了。 姝岚有些惴惴不安地凑近她,开口就是:“您看得懂吗?” 涂山林林冷眼斜瞰了她一下。 姝岚这才发觉她手中的论语一书拿反了。 大概……的确是看不懂吧。 “嘿,别看了,怎么今儿想起来看书了,”姝岚把她手中那书拿下,拿起一块牛乳糕塞进她嘴里,“来,吃点东西,累了一整天了,有些累了吧?吃点东西之后正好歇息……殿下在书房那边,事儿也应该处理得差不多了,待会儿就能回来陪您圆房了……” 涂山林林一听此话,吓得糕点一呛,勐地咳嗽起来。 姝岚急忙端了茶水给她:“咋了,不就是圆房吗,那么激动……” 涂山林林艰难地抬起头来,一边咳嗽一边饮茶一边还不忘记说道:“圆……圆房……不要不要我不要!” “其实……”姝岚小脸儿涨红了不少,“并不是那样的!此前那不过是……” 要告诉她此前她是被太子诓骗了吗?会不会破坏他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 姝岚突然止住了嘴。 才不要说呢,要说也是太子自己说,要死也是太子自己被打死!绝不能牵连无辜群众。 “此前怎样?”涂山林林终于气顺了。 “此前……此前是您一个人圆房啊,”姝岚扯出一个艰难的笑,“今儿有太子殿下陪您,也许趣味啊啥的,有所不同……嘿嘿……” “抄书写字这趣味还能有不同?”涂山林林嘆了口气,“还不如玩白衣呢。” 说到此,她突然呆了一下,转头有些困惑地看着姝岚:“话说白衣呢?白衣去哪里了?怎么这两日都没看见它了?” 姝岚挠挠头:“是啊,白衣呢?莫非是跑出东宫了?” 涂山林林抬头望着窗外渐次停歇的落雪,积起的雪将夜色照得有些惨白,也将她心头的一丝不安耀得有些明晰。 萸然狼狈地扶着一棵树,大喘着气,黑色外衫有些破损,还有一块一块更显深色的痕迹凝在其上。 血。 身后追捕声再起。 “混帐……不依不饶的!”他叱骂了一句,不得不继续一瘸一拐往前躲避去。 此处已经远离京城,人烟罕至。 但那群要抓他的人却完全没有放弃的打算,真是格外执着勤勉。 而他这辈子也没见那么焦头烂额过,除了见到涂山林林被炸死的那一刻。 第92页 他以为她死了,他也活不下去了。 后来她重生,来到东宫,他便也以原身随着她来到东宫。 可他的原身明明是只兇勐凌厉英姿飒爽的小狼崽,怎么就会被肖珝那没脑子的太子认作是狗了呢? 而且不仅是肖珝,其他东宫内一干人等,全都跟着这太子瞎了眼。 看来,如今都怪这太子先将他看成了狗,才有了他这一刻变成丧家之犬的悽惨时刻。 下次……下次再见到肖珝,一定要把他它咬得半身不遂! 免得他再对涂山林林动手动脚动嘴动心的! 那夜姝岚来报,说是肖珝一整天都没回宫,担心是出了什么事。彦行担忧,想要拉着他一道去寻肖珝。他对救人没啥兴趣,磨磨蹭蹭地跟在彦行身后,结果半路杀出个哭哭啼啼的路痴肖瑧,他不得已只能带着肖瑧出宫。 但在那宅子前,他没见到彦行。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也听着宅子中传来有人的唿救声,他经不住肖瑧在旁边叽叽喳喳手足无措的倒霉模样,只能暂且以法力压住了那大火。 肖瑧一步沖入了宅子中,他刚想离开,勐然发现身旁站了一个道人。 这个道人与彦行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就算彦行与他没有那千丝万缕勉强算得上的交情,他也知晓他并非是一个滥杀生灵、尤其是滥杀妖物的道人。 而眼前的这个道人却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就凝着浓浓的杀气,定也是识出了他并非是个普通人。 透过火光,他看到肖瑧已经扶住了肖珝而出,几人均安,心头默默松了一口气,却又并不想让这几人捲入别的麻烦,于是只能选择撒腿就跑这一招,引着那道人追他出城。 几手过招,他才惊觉这道人果真并非等闲之辈,身上也迅速添了几道伤。 道人得意地看着手中剑上的血迹,挑眉一笑:“居然是狼妖,也是多年不得遇到了……” “若是我……我的修行没有受损,你这个傢伙能伤我一分一毫?”他骂道,“你不过只是我爪下一只蝼蚁罢了!” 正说着,那道人身后围上来了一群人,衣着打扮一致,看起来像是皇城禁军。 他捂住伤口,艰难地呲牙一笑:“道长竟然与羽林军沆瀣一气,这究竟是唱的哪出戏啊?” 道人微笑垂眸不语,轻轻偏过头,羽林军便得令朝着他追了上来。 以如今他的修行,以一敌多,他没有胜算。况且他此时受了伤,哪里还是这些人的对手,于是只得一边踉跄躲避,顺手掐了个诀,准备变回白衣以便脱身。 却不料这具身子纹丝不动,连根毛儿都不长出,才知道那道人不知何时给他下了咒,封住了法术,让他一时半会儿无法变回本身,跟没法儿施展道法。 真是十分无耻呢! 话说两条腿哪里有四条腿跑得快啊! 他气得简直想打爆那道人的狗头,但那狗头已经完全不屑理睬他了,转身就往城内而去,只剩下一群羽林军跟不要命似地硬生生追了他好几个时辰,从天黑到天明,最后一伙人累得双腿都直颤抖,却还在几乎手脚并用地继续往前蠕动着。 领头那羽林军一边大喘气一边还叫道:“别……别跑了……” 但他怎可能不跑,不跑的话,谁知道会被那狗头道人弄得如此死不復生生不如死!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那么凄悽惨惨戚戚过。 就在他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脸还不如干脆去自挂东南枝之时,突然间浑身妖力又涌了上来。 咒术解封,他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立马侧身一滚,滚入了一旁的树丛堆中。 就在几个羽林军挣扎着匍匐过来抓人时,他连忙袖口一掩,已化回了白衣。 只没想到这浑身伤口生疼,变成四条腿之后依旧行路艰难,一时跑不开,他只能抬起圆滚滚的脑袋瓜儿去看那几个凑过来的人,用力将双眼瞪得圆熘熘的,还眨巴眨巴了好几下,顺便“汪汪汪”了几声。 装可爱的一把好手。 “是狗?”一个羽林军好奇问道。 “是狗啊,”另一个道,“这里怎么会有只狗?话说那人呢?”这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白衣给抱了起来,笑道:“真可爱,我正好可以带回去养着这狗。” “你疯了吗?皇城内禁止养狗的!” “可我听说太子殿下的东宫中也养了只狗……” 他心头嚎叫:“就是我啊就是我啊,我就是东宫里的那只狗?快带我回东宫吧……” 一念过后,又急忙“呸呸呸”起来,心中叫唤着:“我才不是狗呢,肖珝那厮才是狗,他全家都是狗!” 沉默了一瞬。 “除了……除了林林……” 这伙羽林军没能抓到他,而他却又反而被带回了京城内,被捡到他的这人亲手送给了一个小女孩。 他本打算显出人形,却又害怕吓到这小女孩,只得任由她爱不释手地抱着他在街市上闲游乱逛。 浑身狗毛……哦狼毛,都被揉捏得打结了。 他觉得自己此时模样一定很滑稽。 第93页 但只要没被涂山林林看到便是万幸了。 在她面前,他一向都把自己的毛舔得无比顺滑,这样她摸起来的时候才会更顺心。 突然,小女孩目光发亮地盯着一串糖葫芦,可手中没铜版,便顺手将他廉价地卖给了一个狗贩子。 他堂堂一介狼妖,居然比不上一串糖葫芦。 亏他还怕吓到她,早知道吓她一吓得了!好让她知道,他可不是那种能任意贱卖的东西,他可是堂堂百年修行的大灰狼! 那狗贩子正要将他套上颈圈时,一个好听的女声传入他耳间:“这狗给我,我买了!” 他转头一看,是个约有二八年岁的女子,衣着华丽,生得也美,但明显有股子异于常人的气息。 气息微弱,他辨别不出究竟是什么。 女子直接甩了半锭银子给狗贩子,狗贩子乐不可支地手下银子,连声道谢,女子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手肘子抱住他就走。 他被她勒得几乎快气绝而亡了,嗷呜嗷呜地叫了好几声,那女子却跟完全没听见似的。 这女子究竟是什么冤家路窄的倒霉货啊,居然一点都不尊重一只修行百年的狼妖。 他一边不断调整姿势避免自己真的命丧于此女子手中,一边心里更是凄凉不已。 当妖那么多年,从来没那么惨烈地在一日之内遭遇那么丢人的一堆事,简直可以在耻辱史上写上浓墨重彩的好几笔。 还居然会被当做货物转卖…… 他恨不得把京城都给来个人仰马翻,掀起一场滔天大祸! 女子抱着他一路到了一处府邸,府邸虽比不得东宫宽敞富丽,但却足以见此处主人并非等闲之类,若非朝廷官员,也是富庶人家。 他闻着女子身上若有似无的诡秘气息,探不出任何底细和目的,并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现出原形。 进了一处屋子,女子才将他放了下来。 而她摊开双手时,却发现手心沾染了血迹。她有些微微皱起眉头,才看向他:“你受伤了?难怪,全身都是黑毛,我都没看出来你在流血。” 于是她出门,也不知从何处找来写药,小心地将他的小胳膊小腿给裹好了伤。 他心头默默地感动了一瞬。 这人世间还是好人多啊。 女子微笑着拍拍他的脑袋:“你好好养伤啊,你长得那么可爱,要是瘸了死了就可惜了,那我也只能把你剁碎了当花肥……” 喂,不带这种诅咒的啊! 亏得他还感动了一下呢! 人世间哪有好人,全都是坏人,都是大坏人! 他立马将方才的感动收了回去,然后将女子的家乡父老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问候之后,他还不解气,刚想给女子感受一下肖珝在东宫中的尊贵待遇,呲出了锋利的牙,对准她纤细的手腕,就听到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囡囡,你在房间吗?” 女子立马将他搂入怀里,笑脸盈盈地开门迎了出去,对那一身朝服的男子唤道:“爹!” 果然是官宦人家呢。 男子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髮:“今日从东宫出来就跑了个没影儿,可知爹十分担心呢?今后可不许如此了!” “东宫”二字,宛如在他脑中炸出了个巨坑,外焦里嫩。 这还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还是能出入东宫的高员啊! 女子笑眯眯地应下,又双手将他抱举起来,置于男子眼前,欢喜道:“今日我在市集买的一只小黑狗,长得可好看了,爹您喜欢吗?” 男子只摇头默默笑,才又说道:“我囡囡喜欢便好,可为何会突然想着买只狗来?” 女子颇有些羞赧地低着头:“送人……” “哦?”男子来了兴趣,捋须长笑,“我囡囡长大了呀,是爹失察,居然没发觉囡囡已有心上人,究竟是哪家公子呀?” “是,”女子头埋得更低了,“今日在东宫所见,我想……那人应该会喜欢的。” 此话一出,他脑子里的巨坑轰上了三声巨响,炸得他神识都快七零八落了。 这时不仅是外焦了,里面也焦了。 东宫里面的男子…… 童山是太监,断断不可能。 彦行是出家人,也没啥可能。 莫非这个女子看上了肖珝? 他暗自“呸”了几声。 与其看上肖珝,还真不如盯上出家人和太监呢。 什么审美观,什么眼神儿啊! 那中年男子脸色也一下子十分难堪,转过身。 女子有些焦急地扯了扯男子的衣角,低低唤了声:“爹……” 男子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煳,但语气却是十分断然:“我白朝轶绝不允许自己的女儿与东宫瓜葛,今后你也再不允许去东宫了!” 他打了个哈欠。 原来这便是那个大学士白朝轶啊。 看来此处便是白府了。 “可是……” 女子还想再央求,白朝轶已黑下脸来,甩袖大步离开。 女子望着白朝轶背影走远,不满地哼了一声,忿忿自语道:“不就是东宫嘛,你以为你不带我去我就去不了了,这世间还有我白筱去不了的地方吗,真是小看我了!” 第94页 他简直想用两只爪子来为她鼓掌了。 反正如今受伤未愈,那不如就在此处安安静静地养几天,顺便再看看这位白府大小姐怎么独个儿去东宫吧。 既然她要把他送给东宫太子,也许如此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被安安妥妥地双手贡回去了。 第45章 怀疑 涂山林林担心起白衣的下落,提着灯笼就往肖珝的书房而去。 半途中见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伏在墙角下,似乎还在哭泣。 那抽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她便直直地走向了那人影:“喂,肖瑧吗?” 肖瑧泪眼汪汪地抬头看她,含煳不清地叫了句:“大嫂……” 看样子,这位殿下大概又是迷路了。 “今后出门时带个人一道吧,免得总是迷路,”涂山林林无奈地说了声,又觉得自己语气似乎有点不太好,便硬生生地补了一句,“免得太子殿下担心。” 肖瑧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起来:“让大嫂见笑了,其实今日我并非迷路,而是……” 涂山林林借着灯笼的光,才发觉肖瑧衣服有些脏,脸上也挂满了满噹噹的疲惫,像是在外奔波了好几日似的。 “你怎么了?”她忍不住轻声问道。 肖瑧的面容在灯笼下有些绯红,眼眶也显得通红:“我今日一直在宫外找人,却是完全找不到,无可奈何下只能来求哥哥帮忙,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越想越是伤心……” 说着,他又擦了擦眼角。 涂山林林想起了白衣,想到自己曾经对它也不算客气,偷鸡之余就是追着它满东宫瞎跑,把它□□得跟只丧家之犬似的。如今再仔细想想,若能将它寻回来,今后定也要好好地待它一番。 自渡劫之后,好似心胸都开阔了许多呢。 她于是也对着肖瑧嘆口气道:“是,虽然不知你寻的是谁人,但大约与我此时的心情也差不多。” “你也要寻人?”肖瑧抬起眼。 “寻狗,”涂山林林道,“白衣。” “白衣也是不见了?”肖瑧惊讶。 涂山林林点点头,便问:“那你呢?” 肖瑧有些支吾地低下头,脸上赧色:“萸……萸然公子……” “萸然公子?”涂山林林更是惊异,“你与萸然公子如此相熟了?他甚是神出鬼没的,我见过他几面,他似乎像是住在东宫内,但这东宫内却是没有他这个人……” 涂山林林一话,令肖瑧微微有些恍神。 曾经萸然的确与他说过,言他是东宫中的。而他那时则问他是宫人还是来做客的,萸然却是浅浅一笑而未回答,只言东宫内非仅有此两类,萸然则道东宫内还有太子妃与白衣两类。 如今细细琢磨,萸然既非太子妃,莫非他和白衣一样,是被肖珝养着的? 养狗尚且能理解,不过是用来玩耍嬉乐的,而养人…… 莫……莫非,他是肖珝养来赏玩的男……男……男宠? 肖瑧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不敢往深处想,但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往深处去想,还自然而然地添油加醋想了许多细节和故事,脑补了萸然出身贫寒,但天生了一张好皮囊,肖珝早些年游歷山河间,一眼便相中了这位翩翩出尘的男子,但无奈身份所限,只能将萸然藏在彦行那里。彦行终于有了机会入东宫,顺手就稍了萸然一道而来…… 萸然生得好看,似乎大约恐怕仿佛的确有这可能。 可他从没想过肖珝竟然有这兴趣爱好。 可再想想,肖珝过去对包林林如此一位大美人都是视而不见毫无兴致,一切好像又有了证明。 ——证明他早已心有所属,属在了萸然那里! 一股酸涩的味道呛得肖瑧难受不已,又哗啦啦地掉了好几行眼泪。 抬眼看着涂山林林,心中悲悯声起,感觉与她有些同命相连。 涂山林林不明所以地回看他,把他的心思读了个开头,就实在看不下去了。 不忍卒读。 还不如想想明日吃点啥。 涂山林林一边与肖瑧往前走,一边轻皱起了眉头,看着地上的光火摇曳,又把两人的影子照得散乱,亦如此时乱飞的心绪。 白衣……萸然……这两者之间究竟是…… 犹记得那一次肖珝搂她入怀,她正在肖珝的肩上乱蹭着洒了一脸的汤药时,萸然突然沖入房间,对着肖珝的手臂就咬去了一口,然后连他自己都自觉情势不对,立马松口遁逃。 这状况,与那无法无天总是把肖珝当做狗骨头来啃的白衣,简直是微妙而深刻的相似啊! 涂山林林觉得自从自己渡劫之后,不仅是心胸开阔了,看起来连脑子都清楚了不少。 她一向以为自己天资平庸,并不是一只适合修仙习道的狐狸,若不是元化道长之故,大概也早已像其他千万只狐狸一样生生死死轮迴来世了,一时间,她也忍不住感怀起这开悟恩师的恩情来,念起曾经元化道长领着她游歷南北山川人世纷杂的日子,却再想起他临走前气息奄奄地握住她的狐狸爪子,仔细叮嘱了一堆好好活着之类的话,最后认真地望着她双眼说道:“林林别哭了,你要好好修行,师父终有一天会回来看你的。” 第95页 终有一天,会回来…… 涂山林林顿住脚步,转头看着一脸茫然不顾神色的肖瑧,轻声问道:“离开的人,真的能回来吗?” 肖瑧怔了一怔,然后深深地点下头:“会的,他一定会平安无事回来的。” 就算不属于自己,也愿他能平安归来。 两人均是心事重重地到了肖珝书房跟前,书房内灯火通明,唯有童山守在门外不停地呵气暖着双手,见到两人,客气说道:“殿下正在见人,还请太子妃和四殿下稍等片刻。” “什么人?”肖瑧好奇问道。 童山神秘一笑,并不多语。 涂山林林和肖珝只能退到一旁等候。 暮色天空黑沉,寒风凛冽,看样子半夜里恐怕又会来一场暴雪。 大约那山林里,也会是一派苍山雾凇的清明景象。 彦行一席话的确动摇了她的心神,而她几次用力地想去下决心离开东宫,却始终踟蹰难行。起初来这里,因离不开而劳神伤心,此时在这里,可以移开却有千万般的不舍。 原来自己如此一堂堂狐妖,竟也会陷入这样恍然而不知所措之间,留恋红尘人间。 书房门打开,张旦与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匆匆而出。 张旦客气地对肖珝和涂山林林点了一下头,而那男子却单手掩面,连头都不抬一下,就已经快步没入了无边夜色之中,张旦也不啃一声地急忙追了上去。 肖珝独一人坐在书房内,灯火扑闪扑闪地在他脸上留下浓重阴霾,目光深邃无底地盯住某处。 涂山林林想起初见肖珝时,他亦是如此这般目光,只是彼时他目光中有惧意,而此时已变成了一刃尖刀,有斩吞忤逆者之意。 是时机成熟了吗? 他抬起头,目光在涂山林林的脸上停了一瞬,立马又转向了肖瑧,轻点了一下头。 肖瑧心领神会,言道:“要动手了?” 说罢,又微微有些警觉而歉意地望了望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正无所谓地找了一处椅子坐了下来,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然后满意地四下看看,觉得屋内有些暗,于是偷偷掐了个诀,让这书房内的灯火更亮堂了一点。 肖珝看着眼前烛火突然燃得旺盛了一些,微微顿了一顿,默默望了一眼涂山林林,抿嘴压住笑意,然后对肖瑧道:“是,不能再放任了。” “我去那火场,本来能得到一件关键证据,”肖瑧没留意肖珝和涂山林林两人之间的眉眼来去,说话有点着急,“只可惜肖瑶不知发什么疯,非要来跟我作对……” “没关系,”肖珝扬扬手,“我要先对付的,就是他。” “啊?不是……”肖瑧诧异转头瞥了一下涂山林林。 “前有狼后有虎,瞻前顾后只恐怕会腹背受敌,”肖珝摆弄着一只狼毫,“好在虎狼并非同道,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逐一出击,先从简单的开始。” 肖瑧虽然对肖珝的计划不过一知半解,但他明白既然肖珝已决定开始动作,他必然早已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不打无胜算之战,便颔首道:“弟弟听哥哥您安排便好。” 肖珝点点头,一边低声嘱咐诸事,目光却望向了涂山林林,见她正无聊地拿起一卷书,指尖“咻”地一声燃起了火苗,试探着去燎那捲书。 还真是十分无聊啊! 书卷“唿啦”一下便燃了起来,肖珝眉心一抖,才要叫出声,就看到涂山林林惊吓地连忙将书卷扔地上跺上两脚,火苗熄灭,而她却有些乱了神,捡起那熏得焦黑的东西,往座垫下一塞,再长吁一口气,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无辜。 肖珝本来还在对肖瑧说着话,喉咙一下子噎住。 “然后呢?”肖瑧莫名抬头。 肖珝吞咽了一下,喉头滚动,把脑子也不知滚到什么地方去了,茫然地回头看着肖瑧:“我方才说了啥?” 肖瑧嘴角抽上了好几下,才知道肖珝现在整个心思都已经被身后那人给引过去了,活脱脱就是那歌谣里传唱的被狐妖魅惑的太子,没办法地摊了摊手,随口道:“你刚才说起萸然公子……” “啊?我们说了这事?”肖珝回神,“萸然公子怎么了?” 惊魂甫定的涂山林林听及此,也满怀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你说要把萸然公子送给我。”肖瑧面不改色。 “啊哈?”一头雾水的肖珝更是雾上加雾,水上加水。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肖瑧开口,一面正义的旗帜高举起来,“只希望如此之后,哥哥您别再贪恋男色,好好与太子妃过日子吧。” 肖珝:“啊?” 涂山林林:“……” “弟弟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肖瑧诚恳地握住肖珝的双手,目光清澈,一派为人排忧就难的英雄感。 “等等,”肖珝甩甩头,“肖瑧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肖瑧心中“咯噔”一跳,生怕是肖珝回过神来就不肯对萸然放手了,连涂山林林在旁都已经顾不上,连忙道:“若是哥哥还是喜欢的话,我便给你找几个国色天香的男子来,只要你将萸然给我,我保证各个都比萸然要好上千倍百倍!” 第96页 肖珝:“……” 涂山林林不忍去看肖瑧的心思,但此时也终于闹明白肖瑧七绕八绕快绕成线团的话中之意,差点没替肖珝含羞而死。 肖珝的脸在烛火昏黄光亮下呈现出一阵红一阵白的盛状,心中翻江倒海恨不得投河自尽,半晌之后才咬牙道:“肖瑧,你真的想多了……” 肖瑧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与那萸然……根本算不上认识,”肖珝喉头紧着,“我完全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我甚至还让张旦在东宫内寻他下落,好将他赶出去……” 这下轮到肖瑧红白着变脸。 “若是你见到他,请尽管把他带走,哥哥我感激不尽……” 肖瑧瞠目。 “另外,哥哥我也并不喜欢男子……” 两人这没有没脑的一番对话终于囫囵结束后,涂山林林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肖瑧嘴唇蠕动了好几下,脸上不停抽动着,终于含泪又含恨地扭过头,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书房。 涂山林林继续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肖珝勉力撑住脸上表情没笑出来,再无可奈何地抿下唇,搁下笔,然后对她说道:“林林,走吧。” “嗯?” “我们去休息了。” “啊!?” 第46章 所幸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涂山林林看着肖珝朝她走近,下意识地往后缩,“我来找你,是有事的!那个……那个……” 肖珝已经贴近了她。 她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开始面红耳赤,又不住想起曾经那次莫名而来的亲吻,只觉浑身也跟着燥热起来:“你……你想做什么?” 她试图去探肖珝的心思,但这本事本就不精,此时意乱,更是连他心思的半个毛皮都没摸到,甚至连自己来找他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肖珝拉住了她的手,四目相对不过两寸之遥,她一把止住了他,哆嗦得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他只得勉力笑笑:“好吧,那你找我是有何事呢?” “我……”她脑海里将所有的事情都翻滚了一圈又一圈,却是完全没想起来究竟是为何事,只突然想起了彦行对她所言,略略触动了一下,便道,“我留在东宫,是否会影响你今后?” 她过去几十年都在山里,少得见人世争夺,没经过情爱之苦,心思简单。 而她没料过自己一世之间竟然会对人动心,起初总以为是原主感情作祟,但自肖珝病时她捨得把鸡都给他,还有那没廉没耻的梦境,还有姝岚在一旁无时无刻的煽风点火,她算是知晓自己沉入。 深深沉入。 彦行的话多少也在理,对她而言的确算是有启蒙开悟之功,她不由得去信他所说的一切,就如同曾经她相信元化道长一样。 或许是彦行师父的师父正是元化道长,有这样的关系在其中,她甚至以为彦行所言,便是元化所愿。 肖珝蹙蹙眉:“你听谁说的?” “谁说的并不重要,”涂山林林苦笑一下,“而你如此反应,大约这是真的了?” 肖珝沉默了一瞬,然后用力一笑,撩了一下她额前的发:“自古人们总言红颜祸,殊不知红颜无辜,皆是男子自身之过。” 涂山林林听得云里雾里,只得眨眨眼:“哦?啥?” “没事,”肖珝笑,“不过是说此事与你无关,你别多想……” “可是……” 肖珝坏心思起,又凑近涂山林林:“所以这就是为何先祖们要让新婚夫妇在花烛夜写字抄书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能夫唱妇随吗?能断文识字,明辨大义,得如此女子,便是男子之幸。” 别的话没怎么听进去,但什么抄书写字几个字就直接戳到了涂山林林的心窝子。她想起此前肖珝曾说起今后都是与她同宿一屋,大约这种什么圆房之事少不了了,按童山的话来说还得多加一本,就吓得更是颤抖,问道:“那像我这样不能断文识字的人,就非是你幸?” 肖珝没料到他随口说的话竟被她对号入座了,一时不知如此圆回来,愣在原地,见她低头思索着什么。 “喂,林林,你别多想,我并不是想……” 而他才想多宽慰两句,她却是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语气有些出乎意料的坚定:“我会试着为你所幸……” 此前姝岚也不是没试图让她识字明理过,但她对读书提不起半个铜板的兴趣,如今倒也忽而觉得脱胎换骨了。 大约与修为增加有关。 更是与肖珝有关。 他要君临天下,她便能助他一日便是一日。 而就算有朝一日他身背万重议论,她不得不离开。 肖珝眼圈红了一点,伸出手,想将她挂在脸颊旁的碎发撩开。 却听到她义正言辞一句:“那走吧,我们圆房去吧!” 肖珝:“……” 涂山林林话音啧啧有声,肖珝五雷轰顶,更听那房门被突然推开,伴着彦行一声大嗓门:“肖珝,我刚才好像看见肖瑧了,他是不是又迷……” 第97页 紧接着便是彦行捂住耳朵的嚎叫:“我我我什么都没听见啊,你们继续讨论吧……” 肖珝头顶上的电闪雷鸣噼得更带劲儿了。 “等等等等彦行!你进来!”肖珝急忙追了出去,硬拽着彦行。 彦行宁死不屈地抱着门外一根柱子:“阿弥陀佛,我好歹也是个出家人,虽然六根算不上很净,但这些事儿我并不想听你们讨论啊!” “阿什么阿弥陀佛啊,你个道士又不是和尚装什么装!”肖珝去掰扯彦行的手腕。 彦行手上突然一松了劲儿,两人齐刷刷地一道往后仰身倒过去。 彦行压在肖珝身上,肖珝疼得扯着嗓子直叫。 而彦行也摔到脑袋,疼得半天也没能起身,哼哼唧唧了好一阵子。 涂山林林连忙跑出书房,不想姝岚和张旦居然从不同方向也同时闻声而来。 昏暗灯火下两个影子滚在一块儿,姝岚捂住了嘴,看向涂山林林,眼神中还颇有些惊喜,嗯,又惊又喜,语中带笑:“太子妃,殿下和道长他们俩……” 张旦本要上前扶的,一听姝岚不闲事大的笑声,竟也觉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却听肖珝气急败坏地大叫:“张旦你发什么呆啊,赶快把道长从我身上拉开啊!” “哦。”张旦这才晃过神来,上前将彦行扶起。 涂山林林也连忙扶住肖珝。 彦行一边揉了揉脑袋,一边对涂山林林道:“罢了罢了,都怪我这耳朵太好,听了不该听的话,夜都深了,你俩赶快去做你们的事吧,圆房啥的以后躲在被窝里聊,还有……声音小点,谢谢。” 这下轮到张旦捂住了嘴,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的脸上流出一缕赧色,比上次撞见肖珝和涂山林林两人在被窝里还要五彩缤纷一些。 等几人分别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之后,他半晌才支支吾吾说起正事:“殿……殿下,人送回去了……只是……” 肖珝正色,对涂山林林道:“林林,你先让姝岚带你回去休息,我待会儿就来。” 彦行:“啧啧啧啧啧……” “彦行,你也来,”肖珝道,“此事本就要找你的,但你不在。” 彦行一拍大腿:“糟了,我本是想来跟你说这事的,萸……白衣它不见了!” 涂山林林跟着一拍大腿:“对了,我也是来说这事的!” 而后她望向彦行:“道长你本想说萸什么?” “萸……”彦行眼珠子飞快转熘一下,“于……于是就说了这事啊!” 涂山林林盯住彦行,彦行却用力地掩住慌张,避过她的目光,抓着肖珝就往屋内去。 避而不谈,必是有鬼。 彦行来东宫前,白衣那狗成日喜欢往她那里钻,但后来却跟彦行开始如胶似漆起来,早就把它真正的主人肖珝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肖珝似乎也从来没有从白衣那里讨到一分好脸色。 但可以肯定的是,彦行必然是知晓白衣与萸然之间的关系。 涂山林林托腮坐在桌前,听着姝岚一边收拾房间,一边嘀嘀咕咕地聊着些有的没的,冬来倦困,继而渐渐有些睡意昏沉,沉入一道梦境之中。 梦里仍是曾经修行的山林,她还是那浑身长毛的狐狸,口中叼着一株玄阳草。 玄阳草发出刺眼光芒,正是她被炸死的那一剎那间。 而白光之后,她看见自己魂魄飘了起来,浮在半空,正低头俯视自己皮毛都烧焦了的身体,嘆出一句:“可惜了这上好的皮毛,拿去卖的话倒也值不少银两……” 顿了顿,突然想被雷噼了似的,大叫起来:“呸呸呸!我肯定是被姝岚和张旦影响了,神经病啊居然想把自己给卖了!” 正当此时,那只与她相熟的小狼崽冲进了洞中,嚎啕大哭着去舔舐她的身子,其哀甚悲,听得连她自己都快要陪同落泪了,连忙宽慰叫道:“别哭了别哭了,我还会活过来的,你再这样哭下去,会让我误以为你对我有超越种族的感情的……” 小狼崽自然是听不到她的声音,可她却模模煳煳地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一声一声的。 她连忙四下去寻,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她更知那声音是源自谁人,只能用力开口去回应:“肖珝?肖珝——肖珝——” 一道亮光在眼前铺展,如一条长路,她看到肖珝遥遥在光的尽头,有光环绕,如似神灵。 踏上那道长路前,她迟疑了一霎,回过头,仍见那小狼崽还在用毛茸茸的小脑袋拱着她的尸首,眼泪落在焦黑的皮毛上。 她忍不住又开口,对它道:“你别哭了,快回去吧。” 小狼崽忽而抬起头。 她怀疑它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是又试着叫了一句:“我会活过来的!” 小狼崽埋下头,一道黑烟从它身上缓缓散出。 “你……” 她的惊讶还没出口,那黑烟便迅速遮住了她的视线。 耳畔仍是肖珝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声音:“林林,林林……” 第98页 涂山林林勐地睁开双眼,便见肖珝正焦急地看着她。 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好端端地睡在了床上,姝岚已不知所踪。 灯火熄灭了几盏,房内烛光昏暗不明,但肖珝额角的细汗还是十分清晰。 “我,我不小心睡着了……”她简单解释,试着坐起来,却被肖珝一把按住双肩,顿了一顿。 “困了就睡,”肖珝眼眸中灯火闪亮,长吁了一口气,“方才怎么叫你都不醒,担心你出了事,我让姝岚去请宋太医了……” “我……”涂山林林揉揉额头,“我也不知怎么了,我见到……” 见到死后的自己? 她疑惑,也不知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还仅仅是个梦境。 第47章 抢人 涂山林林更是浑身不自在了起来,死撑住想起身,肖珝却是不甘示弱地死压着不让她起身。 “喂,肖珝……”她尴尬呲牙,对他露出难看一笑。 “睡下,”他又下命一般说,“待会儿太医得来了,你别乱动。” “我真没事。” “没事就不能躺着吗?” “这样躺着……”她看着他,“不自在。” 一个大活人坐在床头死死地盯着,任谁能躺得自在? “躺着躺着就自在了,”肖珝笑,脚上皂靴不知踢到何处去了,顺势想要爬上床。 涂山林林心头大骇,肖珝这是想要授受不亲的节奏啊! 但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她便心思一动,拈指“唿啦”一声从他眼前燃了一朵小小的火花。 肖珝反应不急,吓得急忙一松手而往后撤了一点。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 肖珝一脸窘色,见到涂山林林笑得欢畅,几乎要得意忘形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就趁她还在狂笑不止之时,一个纵身上前,勐地将这个眉飞色舞的人压下了身下。 这下,涂山林林笑不出来了,换做肖珝嘿嘿嘿地坏笑着。 她继续推他,他纹丝不动。 她叫起来:“喂喂喂,肖珝,你快起来……快起来啊!不是说,不是说要洞房吗?你去盏烛,我磨墨行吧?别……别耽误时辰了……” 肖珝懒洋洋地松懈了全身,隔着被褥压在她身上,脑袋朝她肩窝处搁去,歪过头,舒舒服服地摆出一个姿势。 眼前是跳跃的烛光,身旁是心动的人儿,也是许久没能感受到如此一番不用多思多想的时刻了。 除了这个太子妃一直在叫嚷着“圆房”有些煞风景,其余的一切都很好,非常好。 他“嘘”了一声:“林林,你别说话。” 涂山林林一愣,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只有喘息声和心跳声在耳边荡漾,慢慢平心静气之后,却能听见窗外是窸窸窣窣的轻柔声。 一片一片的软绵声响,像密集的针脚,像汩汩的春泉,像将世间都覆于万丈的被褥之下。 “下雪了?”她问,笑了起来。 “嗯,下雪了,”他闭上眼睛,暖暖地吸了口气,鼻间唇边身边都是她的味道,沉醉不已,“该睡了。” 但煞风景的人又叫起来:“等等,你别睡啊!还没圆房呢……起来起来!去圆房啊!我说好掉的要学习识文断字,还要……” 还要成为你之所幸。 宋鸿福站在房门外,拍拍肩上的落雪,脸色一沉,对姝岚硬邦邦地说道:“真是太子妃生病了?” 大半夜辛辛苦苦风雪兼程地赶到东宫,才一到,居然就听到太子妃洪亮的唿喊,随便挑个东宫侍卫出来都没她身体康健,岂不是逗着他好玩? 宋鸿福又开始认真考虑告老还乡的可行性问题。 姝岚也没料到门内是这一出,只能赔笑:“嘿嘿,好像是的。” “我听着她中气挺足的啊,”宋鸿福黑着脸,“倒像是殿下病了,快被她给吃出病来了。” 姝岚:“……” 姝岚:“宋大人您还是委婉点比较好。” 宋鸿福又冷冷道:“我看啊,委婉不成,宋某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对,回去之后得给殿下开几服药,免得今后东宫储君太多操劳病下,惹得那些不必要的闲话就不好了……” “宋……宋大人,”姝岚急忙挡,“恐怕还是得跟殿下说一声吧。” 一边说着,她一边轻轻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恰是听到肖珝一声无奈嘆息,却是笑意满满:“好了好了,圆房就圆房吧,你可知一个人圆房与两人有所差别,我告诉你啊,首先……” 姝岚连忙退出脚步,认真地对宋鸿福道:“算了,您真的还是回去歇息吧,此处不适宜年迈太医出现……” 又补上一句:“大概也不适合年轻宫女出现。” 宋鸿福白了她一眼。 房内,肖珝裹入了被褥中,躺在了涂山林林身旁,继续说道:“首先便是盖上同一床被褥……” 然后顺了一缕头髮,与她的长髮一道摊在掌心。 第99页 “这是为何?”涂山林林不明。 “所谓结髮夫妻,嗯,便要束髮託身,将髮丝绑在一起,这样才意味着永不分离,”肖珝道,认真地把头髮绑了个结,“如此粗糙了点儿,但差不离就是这个意思了。” 涂山林林认真听着,却有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侧过身道:“肖珝,我此生若不遇要命的大事,便是死不了的,但你是凡人,人世不过百年,‘永不分离’这话说得太重,你我恐怕都承受不起。” 肖珝怔住,半晌未开口。 他不是没想过此事,只是不愿多想此事。 涂山林林不知是否是自己说的不对,隐隐约约也感到他的悲痛流到了她的心里,一时语塞。 肖珝咬着唇角,片刻后,缓缓说道:“我要的不多,一世足以。” 说罢,又是一声长长的嘆息。 涂山林林只得翻过身,平躺在床上,望向屋顶。 但这一望,几乎将她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就变成了世间第一只被活脱脱吓死的百年狐妖。 ——一个巨大的人影,正倒悬在房樑上,直勾勾地盯住两人! 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啊! 她与肖珝的尖叫声几乎是同时发出,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跳起,但忘了那髮丝还绑在一起,两人的头皮都差点被扯了下来,疼得立马又滚成一团,手忙脚乱地去解那头髮。 但髮丝纠缠,越解越乱,大雪天活脱脱地急出了一身汗。 黑影从房樑上一翻身便下落到地。 涂山林林已急得呲出牙,扯起乱糟糟的头髮,准备一口咬断。 此时黑影的面容已经落入烛火光亮间。 涂山林林看清那人面孔,愣住,忘记了咬头髮。 肖珝也愣住。 那人开始笑,花枝乱颤的样子:“难怪我觉得你不对劲儿,原来是真的不对劲儿,‘死不了的’只怕不是普通人,更不是原来那包林林吧?” 涂山林林咬牙:“白……白筱!” 白筱点点头,春光灿烂地继续笑:“是的是的,正是我啊,我们又见面了。我说过,只要被记住的人,就一定会后会有期的。” “白朝轶的女儿?”肖珝亦惊。 他白日里见过此人,不过觉得是寻常女子,也没怎么留意,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神不知鬼不觉避过张旦等人而入东宫的本事,还能不动声色地倒悬在房樑上,看起来这本事还不小。 “不对,”涂山林林坐直身子,看着站在床榻前的白筱,“初见你我就觉得你身上气息诡异,现在我便更肯定了……” 白筱歪头:“嗯?” “白日里不甚明显,”涂山林林一脸严肃,“但夜里这妖气便十分明显了。你是什么妖物,究竟想做什么?” 肖珝一缩:“妖?” 怎么这世间那么多妖啊,还都来这东宫了?! 白筱眉心一挑,摊摊手,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微笑样:“既然大家都不是常人,不要那么咄咄逼人嘛。” 说着,她弯下腰,朝涂山林林笑得更加灿烂了:“嘿嘿,我难得遇到你,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咱俩一道……” “一道?做什么?吃饭啊?” 白筱:“……” 她牵过涂山林林的手,眼中脉脉:“当然是……” “喂喂喂,”肖珝插嘴,一把将涂山林林的手夺走,瞪住白筱,“我管你是什么妖物,但未经准允半夜入东宫便是死罪!” 白筱手中空落,有些无措,便看着涂山林林和肖珝缠在一起的髮丝,轻吹了一口气,髮丝间燃起青烟,吓得肖珝急忙去扑打火苗,两人的头髮总算是分开了。 白筱便笑:“结髮为夫妻啊,那如今算是被我破坏了……嘿嘿……” “你……”肖珝指着她,气得哆嗦。 “我怎么了?”白筱翻过白眼,也不看肖珝,只盯住涂山林林,“你跟我走!跟我走!” 涂山林林没想这小女子半夜来东宫,居然是为了抢人? 还是要抢她? 按过去她听过的民间传奇话本小剧,孤女子夜入,难道不应该抢眼前这个位高权重、衣冠不整、面如冠玉、朗目疏眉的太子殿下吗?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张旦急促的敲门声:“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进来!”肖珝毫不犹豫地应道,瞥了白筱一眼。 白筱目光一闪,忿忿哼着,一掠身又上了房梁。 张旦已推门而入,满头大汗:“道长那边有事!” 他又不小心看了看太子和太子妃两人头髮乱散的模样,老脸一红,连忙低下头。 怎这种事儿又被他撞见了! 这东宫侍卫首领一职还真不是正常人能承受的。 尤其对于他这种这把年纪还没娶妻的人来说。 “道长……如何了?”肖珝一惊,忙起身走近张旦,低声在他耳边问道,“那东西……” “果不其然,东西被人夺走了,道长受了点伤,但无大碍,正好宋太医在东宫,我便让他去医治了……”张旦也低下声音,“只不过属下担心……” 第100页 “无碍,按我计划做便可,”肖珝说罢,伸了个懒腰,又斜眼瞥过樑上那黑影,望向涂山林林,“我去瞧瞧道长,林林你可要一道?” 涂山林林点头,稍事整理了一下衣衫,又披上一件大氅,与肖珝张旦两人一道出了房门。 她再顺手掐了个诀,把房间封上结界,房门立马传来白筱气急败坏的声音,用力地捶着门。 张旦:“房内似乎有声音?” 肖珝:“没有,你听错了。” 待转过廊角之时,涂山林林指尖弹动,结界一下子打开,那个正在用身子撞门的人一下子没留神儿,勐一头栽了出来,踉跄地扑在了地上,疼得眼泪花儿直冒,好不容易才爬起身来。 张旦转头,瞪大双眼:“殿下你看,还有人掉出来了!” 肖珝:“没有,你看错了。” 张旦:“……” 眼前这活脱脱的女子难道是鬼啊!? “我……我真不容易啊……”白筱呜呜咽咽擦着眼角泪水,望着涂山林林等人的背影消失,“我……我大半夜好不容易才出白府,好不容易才混进东宫,当妖当成我这般倒霉,也真是丢脸丢上十八代祖宗了……” “太子妃你可给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再回来的,到时候我要你每日都看着我,躲都躲不开!” 第48章 回忆 彦行捏着一道符咒,双眼紧闭,念念有词。 符咒上红光如雾四绕,在他手边渐渐形成一排似有若无的文字,而后文字落于他掌心,缓缓再渗透入骨肉之中,他这才睁开双眼,看着肖珝一脸紧张地站在他面前,开口便问道:“如何了?” “无碍了,小伤罢了,”彦行道,却是才看见肖珝身后的涂山林林,微微锁眉,“你怎么在这里?” “我叫她一道来的!”肖珝抢答。 涂山林林抱着手,一言不发地盯住彦行,眼角眉梢之间因紧张而有些变形,偏像只狐狸的模样,捏紧了双拳。 彦行眯了眯眼,有些不惑,但还是颇有戒备地抿住唇。 肖珝见两人互相盯着而不开口说话,生怕是什么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唯恐两人有什么不对付的事儿需要大打出手、以武力解决。到时候他虽然会偏向涂山林林,但也不想与兄弟拔刀相向。 当然,这两人要真的打起来,他大概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神仙打架啊凡人遭殃啊。 于是他忙一把护住涂山林林,又转身对彦行道:“彦行,你受伤了便快休息吧,那事儿我会来处理的……” 又转头对涂山林林道:“我们也回去休息,今日就不圆房了,时辰晚了,睡觉即可。” 说完,他感到她身上那熊熊滚动的气焰突然偃旗息鼓了,眼神中竟也流露出了一丝悲念,转过头,连气都不吭地便出了房门。 肖珝刚想追出去,却见她手袖一甩,房门处被设了一道结界,将他和彦行都困在了房内。 “喂,林林!”肖珝指尖一碰那结界,便触电般刺疼,只能对着她的背影大叫。 涂山林林却是头也不回地走掉。 “这……”肖珝忙回头,“彦行你快解开这结界啊!” 彦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侧身撑头,望着肖珝,浅浅笑道:“百年狐妖的结界,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况且我受伤了,刚刚疗伤时废了不少力,现在恐怕是没有解开的本事。” “你……”肖珝有些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低垂着双眸。 彦行打了个哈欠,揉揉眼。 “放心吧,我觉得她不过是想自个儿安静一下,”彦行道,“这结界有时限,半个时辰之后会自动解开,到时候你再与她回去睡觉也不迟。这半个时辰,你倒是好好想一下明日朝堂上如何说才好。” 肖珝这才稍事冷静下来,问道:“是什么人来抢的?” 彦行坐起身,眉眼闪烁,用力吐出两个字:“光济。” “这臭道士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当我东宫是无人之境啊!”肖珝咬牙切齿,“下次再让我遇见他,我一定要派人把他老窝给端了!夷为平地!圈地养猪!” 彦行瞥了肖珝一眼:“他的老窝,和我的老窝,是一处……” 肖珝:“……” 肖珝:“那就不养猪,拿来种田吧。” 彦行:“……” 彦行懒理肖珝神叨叨的咒怨,垂下双眸,言语间有些恍惚:“其实光济他……他曾经不是这样子的……他本是十分淡泊,逍遥于天地之间,绝不会参与朝堂诸事,可那一年……” “那一年……”肖珝竖起耳朵,好奇心膨胀,“那一年到底怎么了?” 肖珝早就想听这故事,奈何彦行从来缄默,难得如今终于肯打开话匣子了,他好好端正坐着,洗耳准备恭听。 彦行却吞下一口气:“算了,不说了。” “哪有讲故事讲到一半就停的!”肖珝不满地嚷了嚷,“你这样子会害得我这整夜都睡不好,明儿朝堂上影响发挥的!要是我明儿发挥不好,恐怕是会让我们这些日子的筹谋心血都浪费掉的!” 第101页 彦行顺势躺下:“那你便好好想想如何能不影响发挥吧,我先睡了。” 肖珝顺势往床边一坐,贼兮兮地笑,流转着想像:“如果按照俗套的故事情节,应该是那一年,一个道士下山,遇见了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原本淡泊的心内被投下了一颗石子,荡漾起来……” “你……你怎么知道?”彦行瞪大双眼。 肖珝嘴角抽抽,继续编着故事:“可惜那姑娘早已心有所属,他求而不得,只能默默地祝福她一世幸福。就在他准备不问红尘,继续归隐遁世修行之时,不幸的消息却传来了。那姑娘被心上人抛弃,伤心欲绝,投河自尽……” “纠正一下,是投井自尽。” “于是他仇心起,将那男子给杀了……”肖珝道。 彦行沉默了一下:“差不多吧,但不是只杀了男子一人,而是屠了男子全家。” 肖珝蓦然浸出一头细汗,又道:“所以师门不容,把他扫地出门。” 彦行点点头:“勉强算是。” 肖珝无奈摊手:“真是那么俗的故事?跟从话本子上一字不动摘录下来似的。” “就是那么俗的故事,”彦行沉沉道,又言,“师门本来要将他就地正法以慰死者的,可他拼了全力而没死,逃了出来,算是叛逃师门吧。于是师父派我们到处寻他……” “找到了吗?” “是,其实我找到他了,他将那姑娘的尸首从井里捞了出来,好生安葬,在坟前跪了好几日。我见到他时,他哭得早已不成人形。他以为他做得对,是替那姑娘报了仇,可村民们怎会如此看,皆是将他视为了祸害和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停地咒骂他,包括那姑娘的父母兄弟都躲得他远远的,我陪在他身边,替他挡了不少臭鸡蛋烂白菜……” 肖珝忍不住嘆了口气:“真是冤孽。” “可有一点你没猜到……”彦行苦笑着转头,“那姑娘其实并非自尽的。她心上人抛弃她固然有错,但错不至于满门皆亡。” “那是……” “姑娘大约的确有过轻生的念头,但我想,她站在井边时还是十分犹豫的,井边有她来来回回走过的脚印,”彦行道,“只是她的脚印旁,还有另一串脚印,以及隐隐约约未散的妖气……” “妖物所杀?” 彦行颔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无聊妖物,莫名起了坏心,就将她推入了井中。光济他当时恐怕是伤心欲绝,大意了,并没有察觉到此事,直到犯下大错后,却已无力挽回了。” 说着,他瞥眼插了一句:“所以,你养的那只狐狸可得小心了……” 肖珝心头咯噔一跳。 彦行沉浸在回忆之中,脸色微微发白,半晌又才缓过气来:“过去我与他真的很好,不料人生无常,再加之……咳,总之就如此分道扬镳了。我一直蛰伏山中继续修行养心,而他狠毒了天下妖物,行走江湖,做了这伏妖降魔的光济道长。” “加之……什么?”肖珝追问。 “没什么,对一事看法不一,这也难免,”彦行说完,一副满满的逐客之意,“好了,就是那么回事了,光济这边我会盯着的,你对付你该对付的人即可,那结界开了,去找你的小狐狸吧。” 肖珝起身,临出门前又忍不住回头:“你认为,这光济是否知道林林她……” “知道,”彦行直截了当,“但起初因我在此处,他没敢轻举妄动,如今涂山林林过了二次天劫,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了。况且他的目的……” 肖珝未应彦行的话。 从那市井歌谣传唱起,再到那次他被绑而险些被烧死,然后是张旦带来一人送来那东西,接着是光济亲自来夺那物,他就知道,这件事必然是已完整计划过的。 肖瑶是其中重要一人,支持肖瑶的,无非就是想要将让东宫之位换成他罢了。 肖珝倒也并非觉得肖瑶坐不了这位置,只是肖瑶此人心思太深,做事又心狠手辣,若是上位为君,必是天下之祸。 况且他连同父的亲哥哥都不惜放火烧死,怎么体恤天下百姓苍生。 肖珝心闷,烦躁不安,回房却不见涂山林林,也不见那个白筱,只剩下一地狼藉,想来大约是白筱气急败坏之中乱砸东西留下的,待结界一破后,她便跑了个没影儿。 姝岚默默收拾着房间,见了肖珝,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殿下,怎会弄成这样?” “方才我俩在房间内被一人攻击,看起来像是什么妖物似的……”肖珝坐下,“太子妃呢?她还没回来?” “没,”姝岚摇摇头,“你们吵架了?” “也不是,只不过她看见彦行的时候微微有些奇怪,像是生气,却又像是很难过的样子,”肖珝揉了揉额角,又看向姝岚,“你与她相熟,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哦,妖?” 姝岚摸摸下巴:“不就是您说的吗,她就是个纯纯正正的人妖啊!” 第102页 肖珝:“……” “性子呢?”肖珝满头黑线,“或者她有什么特别挂念的事和人?” 姝岚想了一想:“她起初就是想回山里去修行,大约也是感念开门恩师吧,若是说挂念的人,必然便是这位恩师吧。” “哦……” “对了,她还提及过曾经熟识一只小狼崽,通体黑毛,只有几缕毛是白的,大约,大约和白衣长得很像吧……” 白衣? 小狼崽? 第49章 女侠 她想要给他想要的一切。 既然他想要排除所有困难和阻碍而成为这天下万人之上的皇帝,既然有那么多人在他周围耀武扬威地与他作对,那她便为他铺平道路,斩断荆棘。 尤其是那个什么光济,首当其冲的就应就地正法。 清冷夜色之中,一道香灰味儿若有似无,她化回原身,用力嗅着那股味道,不知不觉已出了京城,很快便见到了那道人影。 光济也觉察到自己被跟踪,落身下来,站在了奉流河边。 奉流河河面上凝起了一层半寸薄冰,其下河水咕咚作响,清冽清脆声犹然。 光济一言不发,双眸也如这数九寒冬般冰冻,双目如炬,盯着眼前一只狐狸踽踽而来。 他手指翻动,掐了一诀,河面上像是热水沸腾,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水泡。而那些冰并未化开成水,而是一片接一片地腾起,在夜色之下闪耀着寒光,似是一把一把地利刃锐刀,直指着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步子都还没站稳,那些冰刀就已万箭齐发,倏地朝她飞驰而来。 她一头冷汗,长尾甩动,划出一道浅蓝弧线,把冰刀隔在弧线之外。 冰刀应声落地,摔成了碎冰。 光济眉间皱住,再度掐上咒诀,没了表层冰块的河水翻腾。 涂山林林眼尖,狐狸爪子一踢,那一块尖利的碎冰勐地踢向了光济的手。 尖冰插入光济手背,鲜血长流。 原本翻腾的河水一下子静了下来,继续流淌。 涂山林林闪身近敌,在离光济不足半丈处化出人身,手中掌风震动,将那块插入光济手臂的尖冰隔空拔出,捏回手里,亲自上阵,掠身前杀。 光济连忙左右避闪,堪堪被涂山林林划破了袖口,怒气上头,手中拂尘扫动,掀起身后奉流河中惊涛骇浪。 浪头瞬时凝结成冰,光济一挥,汹涌便一下一下地朝着涂山林林扑打而来。 涂山林林连连后退,那浪头已在她脚下砸出一个一个坑洞,十余寸见圆,可见力道之大,也可见光济杀她的心是一点儿都不掩饰,恨不得直接将她砸入十八层地狱。 哪里来的那么深仇大恨! 涂山林林身上被碎冰划出几道口子,一边慌乱四下躲闪,一边简直怀疑自己重生前是不是得罪了这位道士,亦或者自己寄託的这个肉身难不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贻害苍生的错事,让他要为天地除害。 胡思乱想间,一道浪头砸到了她的腿上,她吃疼,蹲下身来,显出狐狸尾巴,扫过身前,扬尘为盾,挡住一浪接一浪的坚冰攻来。 而光济杀得眼红,手中扬尘挥动更快,涂山林林躲在那道尾巴划出的浅蓝弧线之后,越来越不堪重击,节节退后。 光济眯了眯眼,突然只将拂尘举起,在空中甩了几下,画了一道咒,粼粼如波光,河水飞入空中,凝结成一道道冰柱,围成一圈,直插地面。 涂山林林愣住。 这是要将她困在冰柱之中、结界封锁啊! 她收势,刚要起身逃跑,一颗小冰块准确无误地击在她脚踝上,一个趔趄将要跌倒,她恨恨回望着光济冷淡的笑,却是一剎之间,只见一道黑影突然落于她眼前,手中几道闪现,那即将入地的冰柱应声碎裂,巨大的迸裂声震得涂山林林眼前暗了暗。 那黑影翩然飞起,像只鸟儿一样,轻飘飘地便落于光济身边。 涂山林林这才得见那是个身着夜行衣的人,蒙了面,但依身段来看,应是个年轻女子。 光济骇然,万万没料到居然这夜半三更的,居然还有无聊的人能闲逛到此处,还能破他的阵。 而来者妖气缠绕,死死地盯住他,一副想将他生吞活剥给吃了的倒霉模样。 涂山林林也站起身来,望向了他。 两妖相加,就算是两只没啥本领的妖,但他也不能将自己置于非全胜的把握之中。 况且此前那事让他损失的修行还没完全补回来,没必要在这里吃这种被围殴的亏。 光济冷冷回退两步,拂尘再挥动,一阵黄沙眯住了两只妖的眼。 涂山林林掩面闪避,再睁眼时,眼前也只剩下了那个出手相救的黑衣女子。 她开口,学着人别扭地拱手:“多谢相救。” 黑衣女子一把扯下面上遮挡,大笑道:“不谢不谢,太子妃咱俩谁跟谁呀——” “白……”涂山林林指着女子,张口结舌,“筱……” 白筱继续笑,花枝招展的:“你瞧,你给我设结界,我也没怨你,还仇将恩报,如今我帮了你,你要如何来报答我呢?” 一边说着,白筱一边一蹦一跳地凑到她跟前,一把搂住她的双肩,慢慢贴近:“如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要不我们做点有趣的事?” 第103页 良辰美景?这河岸上一片狼藉,哪里良,哪里美? 花好月圆?大冬日的何来花,这乌云密布好似又要再下雪的时节又哪里有月? 白筱捧住涂山林林的脸,双唇都快贴到她脸上了,涂山林林浑身起了一层栗。 鼻息间缠绕的妖气更甚,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把将白筱推开:“你究竟是什么妖!” 白筱整了整衣襟:“我大半夜来拯救你,难道你不该尊称我一声‘女侠’?” 涂山林林:“……” 白筱继续大言不惭:“想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可称作‘蝙蝠女侠’,当然,或者你可以简称我蝙蝠侠。” 涂山林林:“……” 白筱又朝涂山林林走了一步:“好了好了,既然都自报家门了,我们要不要做点……”她挑挑眉:“有趣的事,我保证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也许你再活个百余年也不会再遇到。” 涂山林林好奇心被挑起,未言,只看着她。 白筱指指自己:“杀了我。” 涂山林林:“你神经病啊!” “真的,”白筱连忙抓住她,“我真的需要你杀了我!我自个儿动不了手!” 涂山林林指着一旁的奉流河:“跳水。” 白筱摇摇头:“水太冰了。” 涂山林林指着不远处一棵树:“吊脖子。” 白筱继续摇头:“听说舌头会伸出来,不好看。” 涂山林林又拾起地上一块坚冰,递给她:“从胸口插进去。” 白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肯定太疼了,我下不去手。” 涂山林林把坚冰一扔,又是那句:“你神经病啊!” 白筱死拽着涂山林林:“没那么简单,否则我随意找一个人便能将我杀掉,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切,再见你确定了你是妖,一定能帮我这个忙。” “蝙蝠女侠,你三番两次找上我,就是想让我杀你?”涂山林林白了她一眼,拍拍身上尘灰准备回去,“我虽是妖,但不杀生。” ——除了鸡。 “你就不好奇为什么白朝轶白大人的女儿是妖吗?”白筱对着涂山林林背影吼道,“还是只蝙蝠妖!” 涂山林林顿了顿。 还真有点好奇。 “不应该叫蝙蝠精吗?蝙蝠妖听起来怪怪的。” “什么蝙蝠精?!蝙蝠精多难听啊!”白筱吼道,长出了一口气,开始解释,“蝙蝠夜行,所以白日里你察觉不到我的妖气,但更重要的是,这具肉体内有两个魂魄,一为妖,二为人,一个是我的,一个是那真正的白大小姐的!” 涂山林林回头:“所以……” “所以我求你杀了我,”白筱说得恳切,“普通人见我白朝轶的女儿,不敢对我怎样,而我想找点妖来动手,结果那个什么光济道人把京城周围的小妖都杀得差不多了,有点修行的妖又不会搭理我这种无名之辈,我就只认得你了……” 妖魂入人体,若人的生魂仍在,只会一点一点地慢慢腐蚀侵坏人的生魂,最后生魂灰飞烟灭,徒留下妖魂。 可若是将肉体杀掉,妖魂与人魂都只会烟消云散。 相当于一尸两命。 “不行,”涂山林林坚决拒绝,“我说过我不杀生的。” 白筱识出涂山林林所惑,刚要解释,只见河岸一边燃起了一队火把,将深深夜色也照得通红。 其中一人眼尖,立马遥指着涂山林林,大叫道:“殿下,太子妃在那里!” 原是肖珝带着东宫侍卫出城寻找莫名消失的太子妃。 肖珝终于卸下了满心担忧,一块石头落地,朝着涂山林林快步小跑而来。 涂山林林担心白筱在此,又是一身夜行装扮,只怕会被误解。刚想提醒她离开,一回头,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乐善好施仗义疏财的蝙蝠女侠早都不见了影子。 她果然是怕死,怕死的人居然还叫人杀了她。 这可不是神经病吗! 肖珝冲到涂山林林跟前,满眼的紧张,却也掩饰不住见她无碍时的欢喜,虎着脸道:“你怎么会出宫?我回屋没见你,可把我吓坏了,以为你要不告而别了……” 涂山林林摇摇头,数九寒冻中,一股暖意溢满心头。 她握起他的手:“我不会走。” ……暂时,不会走。 彦行打着哈欠,从人群中走出:“大半夜的……找到人了就回去吧,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目光突然落在了她身上的几道伤口道,哈欠打到一半陡然停止,眉眼间从深沉了下来,收敛住那无所谓的神情:“是光济伤的你?” 肖珝也愣住。 “光济……”涂山林林轻推开肖珝,盯着彦行,脑子活络,思绪无比清晰,“光济道行高深,是否有换魂的本事?” 又看着肖珝,继续道:“童山曾说白家大小姐有点问题,让我能避则避,这事儿既然童山都知晓,你也必然有所耳闻。她这不正常,可否是你我大婚那日便开始的?” 第104页 第50章 旖旎 宋鸿福再度被连夜召进东宫,一脸睏倦,眼下乌青,见涂山林林并无大碍,也不急着替她裹伤,而是请肖珝另行一步,两人去了书房。 宋鸿福兜兜转转绕了个大圈地请肖珝准允他告老还乡,称自己年迈体弱,经不得时时大半夜入东宫这般的折腾。 肖珝思索了半晌,才勉强应允了他的恳求,宋鸿福激动地连忙从袖中拿出一个锦袋,神秘兮兮地凑到肖珝跟前,塞他手中,道:“殿下,臣知晓皇后娘娘没事儿就催着您和太子妃……呃生孩子,臣这里有家传独门秘方,保管干柴烈火,一举得子。” 肖珝跟前塞金塞银的人不少,第一次见到有人塞这玩意儿。 他手心握着这锦囊,感觉随时会爆炸。 他脸上也抖得厉害,感觉随时会痉挛。 宋鸿福继续介绍着这独门秘方,滔滔不绝:“……待会儿只需扔一颗进香炉中,及时起效,童叟无欺,药力强劲,是夫妻日常必备良品……臣给您备了好几百颗,够您和太子妃用上好一阵子了,生个十七八个孩子都没问题!” 肖珝:“……” 宋鸿福继续侃侃:“今后殿下您应天受命,三宫六院,后妃无数,也绝不会授人话柄,绝对可以雨露均沾,夜夜笙歌……” “打住!”肖珝忍不住开口打断,把宋鸿福吓了一哆嗦,以为是怎得不小心惹这位太子殿下不高兴了,连忙跪下。 肖珝扶他起来,将锦袋放回他手中:“我不需要。” 宋鸿福疑惑地一歪脑袋。 “我不会有三宫六院……”肖珝沉沉道,声音低得让宋鸿福以为自己年迈耳衰了。 “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皇家需开枝散叶,才能保得江山万年啊……”宋鸿福想肖珝大约是羞涩了,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开始谆谆教诲,讲起了大道理。 肖珝苦笑一声:“可古往今来,这些三宫六院的帝王,哪一个又江山万年了呢?” 宋鸿福:“……” 太子殿下说的,似乎大概也许好像完全没毛病。 这厢姝岚替涂山林林刚擦拭好,就听彦行敲门。 姝岚开门,嘿嘿笑:“道长又失眠了?” 彦行翻了个白眼,又透过姝岚望向涂山林林:“我找太子妃有事。” 姝岚见彦行一脸严肃,连忙端着水退下。 彦行倒也不避讳孤男寡女,说白了是一个道人一个妖,放到民间传奇中,那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正好可以打一架。 他站定在涂山林林跟前,开口便问:“你去追光济,是因为他此前伤过肖珝?” 涂山林林点点头。 “你明知你不是他的对手,”彦行道,“即使是你加我,也未必能赢过他。” “是,可他道法有损失,所以我今日死里逃生了,”涂山林林懒笑一下,“替人换魂,会损伤道法,形似重伤过,对吧?” 彦行不敢应,但心中已如明镜清晰。 光济杀了那男子全家,师门本是要将他就地正法的,但师父宽厚,不舍膝下这个大有可为的青年,也因那男子有错在先,于是准备小惩大诫,便将他关押了起来,只等他自行悔悟。 不料光济丝毫没有悔悟的打算。被关押时,他偷偷将换魂的师门禁术给练了出来,以看守他的弟子为对象,将自己和那弟子的魂儿给调换了。待到师父发觉,他已寄付在那具肉体上逃之夭夭不知所踪了。 过了多日,师父只能将那莫名其妙被换了魂的弟子放出来,不料光济又顺势折杀回来,将魂魄又给换了个个儿。 不明所以的师门弟子们未识出,就将他放了出去,只可怜那弟子,被当做是光济,又关了起来,而此术极伤,不久之后,这弟子便离世了。 见彦行一直沉默不语,涂山林林心中已有了答案。 她并非是偶然重生于包林林身上的,而是当时的确有人要对包林林动手脚,恰好她那时被炸死,恰好包林林因要嫁肖珝而兴奋而亡,天时地利人和,于是鸠占鹊巢了。 而那本是用来换魂的妖物魂魄无处可依,又不愿就此魂飞魄散,于是黑灯瞎火地没头苍蝇一顿乱撞,就随意找了具肉体钻了进去,没料正好进到了白大小姐的肉体之中。 倒霉又可怜的小蝙蝠。 片刻后,彦行才又认真地在涂山林林对面坐了下来,说道:“肖珝如今腹背受敌,若不能顺利登基,只怕会落得个死无全尸,而若能出震,你可想好了你如何自处?” 老调重弹,上一次彦行语气中都是警告,这次却是一种落花流水春尽去的无奈,许是光济亲自来抢东西一事彻底让他寒彻了心。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却都非他所愿承认。 涂山林林避过彦行探究的目光,看着屋子墙角处与其他地砖色泽不尽相同的一块,那是她初到东宫时急匆匆徒手挖过的地方。 那时候满心满脑地都想离开,现在结界没了,就算有结界在也不是回事了,却是不想离开了。 “既然他腹背受敌,我自然愿留在此处帮他,至少不能让他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她轻声开口。 第105页 彦行眉角一跳,玩味地看着她。 “若他出震,我便回山里去,”她笑起来,全无怨言,“那首歌谣我已听过。我不能让他背负纣王那般的骂名,而我也不想被人看作是祸国殃民的妲己。” 彦行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卸下心防,低头笑了笑:“元化……元化道长一定也希望,你能够早日得道升天……” 涂山林林随之一笑,淡淡言出:“也许吧。” 肖珝颇有些心惊肉跳地拿着锦袋回来,塞入怀里,入门后只见涂山林林和彦行相对无言,均是一脸尴尬颜色,轻咳了一声。 彦行闻此,灰熘熘地出了门,临行前还不忘记拍了拍肖珝的肩。 意味深长。 夹杂了“好自为之”的意思。 肖珝莫名其妙地回头望着彦行走远,问道:“道长找你何事?” “叙叙家常,聊起了我的开悟恩师。” 肖珝蹲下身来,替她将鞋脱掉,露出脚踝。 脚踝被一小块冰打到,红肿泛青。 他依照宋鸿福所说,先将她扶上床,取了软垫,将腿给架高,以防继续肿大。又取来冰块,用布裹入,置于那红肿之处,轻而缓地揉捏。 天气寒凉,由他掌心传出的温度却灼热至极。 涂山林林莫名失笑,道:“我此前以为,人生四大苦事洞房夜、困结界、没鸡吃、失修行,如今才发觉,最苦的事是见不到你……” 肖珝抬眼看她,眼神探究。 她擦擦眼角,笑了起来:“好了,我胡说的,最苦的事情还是……” “——没鸡吃!” 肖珝起身,坐在她身边,侧身埋头在她颈窝处,一手揽住她的肩,一手握住她一只手,闷笑了半天,说道:“放心,我不会苦着你的。明儿我陪你吃……” “不不不不不!”涂山林林连声嚷。 肖珝不明所以。 “你身体既然无碍了,那便不需要再吃了,”她在他眼前晃晃手指头,“鸡是我的。” “哦?” “……我是你的。” 肖珝终于大笑了起来,心中一撮小小的火苗就像是突然被浇上了好几桶火油,“唿啦”一声窜起了十丈高,把他心神燎得混乱急躁,一时只想对她做点在心里百转千回却又下手无力的事情。 他毫不客气地将她扑倒在床上,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一手将她腰带解开,双唇顺势就贴去了她脸颊上,再蔓延到了嘴角。 涂山林林被堵得出不了气,心跳擂动,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档口插了句话:“这是要……” “圆房呀……”肖珝含煳不清地回答,认真地又吻着她的双唇。 “圆房?”她推他,底气明显不足,否则凭她如今的修行至少能将他一把推出东宫去。 “嗯,”他抬起头,双眸明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借烛火认真读书抄录,以示今后为人妻者可相夫教子之用,此乃第一层,而第二层,则是需要有‘子’可教……明白吗?” 涂山林林眨眨眼,郑重应道:“就是生孩子,对吧?” 肖珝认真点头,好笑又怜惜地揉揉她散乱下来的长髮。 她继续不矜不伐不耻下问地说道:“我是妖,你是人,那我俩生出来的孩子,可就是人妖?” 肖珝:“……” “或者说,你是人,我是兽,那孩子便是半兽人?” 肖珝:“……” 肖珝努力将脑海中一个拖着长尾巴在皇城中乱跑的小孩给划掉,涂山林林却似乎颇有兴趣地把被划掉的那小孩又拎出来大加想像,兴奋地双手在肖珝身上乱摸乱动,惹火上身,褪去衣衫,肌肤无间相贴。 涂山林林只觉房内烛火亮了些,眯了眯眼,对着蜡烛轻吹了一口气。 烛火熄灭,一室月光倾落。 正当两个人哆哆嗦嗦地相拥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顿时两人吓得几乎要气绝了,不约而同地掀起被褥躲了进去,在闷黑的被褥中听着童山唤道:“殿下您在吗?皇上让您马上过去,说有要事相商……您……” “知道了!”肖珝从被褥间探出一个头,丧气地应道。 而屋外又另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走近童山:“殿下还没出来?皇上那边又来人催了!” 是张旦的声音。 童山压低声音,鬼祟回答:“可能还要一会儿……” “起个床穿个衣也那么麻烦?”张旦跟着鬼祟起来,问道。 童山阴恻恻一笑:“张大人您这就不懂了吧,等您娶妻之后自然就会明白了。” 张旦鄙夷地上下看了看童山,目光在某处多停留了一瞬。 童山立马涨得面红,气唿唿地一扭头,敲门敲得更加响亮带劲儿了。 第51章 军机 皇帝的书房内,好几个人头正攒在一起,气氛低沉,人人皆是神色不安。 肖珝入内,把人一水儿看了过去。 肖瑶,肖珏,肖瑧,包正平,兵部尚书和侍郎好几人。 第106页 兵家之事,从来都是重如山。 而那几人见了肖珝,也立马停止了议论,齐刷刷地对他行注目礼。 看样子,北疆战局恐怕不利。 本来这些年天灾就已众多,而北方蛮族趁虚入侵,更令皇帝劳神,北方军队也不过是勉强抵抗着,要是再出什么么蛾子,只怕是会威胁到天下安稳了。 果不其然,还未等肖珝开口问及,皇帝就已起身,急匆匆地走到他跟前,又望了周围众人一眼,开门见山道:“为今之计,必得择一将即刻赴北疆,群龙不得无首,否则那些蛮夷之徒定会趁机攻占……” 几人点头称是。 见肖珝还一脸茫然,肖瑧便往他身边靠了靠,低声解释:“北军主帅重伤不幸离世了,如今北疆天寒地冻的,我军不堪苦寒,而那蛮夷则早习惯这种天气,只怕是对我军不利……” 肖珝明白此事重大,也颔首。 本朝气候温润,水草丰茂,虽然近几年天灾多,但众人也都是过惯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哪里知晓北军与蛮夷作战又是何等艰辛困苦,时常缺粮短食不说,尤其是在这寒冬腊月的北疆苦寒之地,更是将性命都已交託了出去。 北军主帅虽是包正平的人,但也毕竟是为国捐躯,理应善后。 肖珝默默听完皇帝和众人的话,便提议了安抚家属、赏金减赋等事宜。 皇帝一一点头同意,却也陷入此前那难题:“依太子所见,朕当派谁去统领北军呢?” 众多名字从肖珝脑中过了一遍,而还不待他回答,包正平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提出了后备人选。 包氏气焰甚足,兵部那几人本就是一丘之貉,只会连声应是。 本来在一旁还想开口的肖珏也怏怏地把嘴边的话给吞了下去,悄悄地横了肖珝一眼。 皇帝锁起眉头。 肖珝知晓包正平所提议的几人均是包正平的心腹,能否领军都还成问题,此几人也绝非是皇帝所想。 也非他所想。 皇帝看向了他,等他回答。 但他手头没有兵权,更没有将领,要指派出人的话,无非就是顾翰林或者张旦。可顾翰林此时在羽林军中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官阶,要去指挥千军万马,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千万人又如何能服他,如何跟随他出生入死。而张旦守护东宫安全,他也不敢轻易放出去,一则担心替换的人恐怕非自己人,二则担心涂山林林在东宫的安全。 尽管普通人恐怕伤不了她,可若是谁伤了阮至养的那堆鸡,她恐怕会更加难受。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 他想亲自上阵。 以太子之尊奔赴前线,那鼓舞士气的作用只怕天下间无人能及。而北军如今最需要的,除了粮草,更是苦熬此战的一点点信念。 更何况,他若能领军攻克蛮夷南侵,兵权必然在握,何惧包正平如今再如何处心积虑地揽天下大权。 “太子,这几人……”皇帝看向肖珝,“你觉得如何?” 包正平冷哼挑眉。 肖珝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自荐,不料肖瑧突然伸手一拦,诧异间,肖瑧已经抢先开口:“父皇,孩儿愿领军前往!” 皇帝惊讶抬目。 就连肖瑶肖珏等人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这皇城中,谁不知四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他在皇城中都会迷路,若到了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处,那还不得连茅房都找不到,更别说东西南北了! 敌前杀敌,血洒四野,这胆小如鼠的人又怎么去领军打战? “父皇,万万不可让肖瑧……” 肖珝急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情势战局,连忙劝阻。 若是肖瑧出了一丁半点儿的事,那可是如同要了他的半条命啊! 肖瑶在一边窃笑:“这倒是十分有趣,据我所知,四弟可是连京城都没出过,如今一去就要去如此远的地儿,我倒是开始开始拭目以待四弟凯旋啊。” 肖瑧说出那句话,本就有些紧张慌乱,这时被肖瑶如此一嘲笑,脸上一片煞白,连站都有些站不大稳了。 “别说了,二哥。”肖珏倒是难得替肖瑧说句话。 肖瑶讪讪闭嘴,悄然瞥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可察地轻摇了摇头。 又再看向肖瑧,眉眼间有所赞许,却也是有父亲对儿子的担忧,思忖半晌,缓缓开口道:“既然瑧儿有这心……” “父皇!” “皇上!” 肖珝和包正平不约而同地开口止住皇帝的话。 肖瑧刚刚才提起来的勇气瞬间又偃旗息鼓了,颇有些埋怨地对肖珝道:“大哥,我不想……” 他顿了顿,瞟了一圈众人,行到肖珝跟前,抬眼看着他。 “我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了。” 肖瑧声音不大,但结结实实是掷地有声。 肖珝心头不可防地触痛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以为是肖瑧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又是皇长子,对这个弟弟多有庇护,尤其是在肖瑧幼时那迷路事件之后,更对他照顾颇多,不忍心多让他去面对些许狂风骤雨。 反正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后会是皇帝,护着肖瑧一辈子也毫无问题。 第107页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弟弟已经不是那么顺从地安心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了。 大约有的事情他可以护着,但有的事情,他却终究是护不了的。 这边包正平已经在与皇帝长篇大论地阐述着不能派肖瑧去统领北军的一百个理由,肖瑶和肖珏则看笑话似的抱着手静观其变。 肖瑧耳听着周围动静,双肩轻微地颤动着。 肖珝深深地嘆了口气,随后朝皇帝走了一步,打断了包正平的话,从容道:“请父皇准许四弟的请求。” “哥哥……”肖瑧眼圈红了。 “但是,”肖珝又道,“还请父皇准许儿臣一道前往。” 皇帝一愣。 肖瑧大叫起来:“不可不可!大哥你是太子,你怎么可以上前线!再说你还有家室,你若是有点三长两短,你让太子妃怎么办!” 肖瑧这一通大吼倒也让肖珝清醒了几分。 是啊,他东宫里还养了只小狐狸呢。 担心她的安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也是很怕自己这一去数月,只怕是会思念成疾吧。 而肖瑧如此胆小的人,主动向皇帝提出要去北疆,恐怕除了想证明自己以外,也是识出了他亲爱的哥哥的那一点想法,要替兄上阵吧。 肖珝一沉默间,肖瑧连忙向皇帝连声诉起了衷肠,肖瑶和肖珏两人不怀好意地一直附和着,直把包正平的声音都给压了下去。 三个女人一台戏,几个男的也好不到哪儿去,跟苍蝇一样“嗡嗡嗡嗡嗡”地嚷个不停。 皇帝焦头烂额,一口闷气憋在胸口,差些咳出血来,连忙抬手止住众人谈话,当机立断:“就肖瑧去吧。” “皇上!”包正平急上前一步。 皇帝捂住胸口,气喘起伏:“朕意已决,不必再说了。兵部准备相关事宜,十日后出发。” 说罢,皇帝也不看包正平的脸色,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这几乎是肖珝第一次见皇帝违了包正平的意思。 一夜议事,包正平黑着脸从皇帝的书房出来时,天都已经明了。 而包正平的脸色却不那么明朗,连看都不看这几位皇子,就由下人引路而去。 肖瑧一脸兴奋地拽着肖珝的袖口摇啊摆啊,出军打战就像是要出游玩耍似的,而肖珝却是忧虑地回望向正要关闭的书房大门。 一边肖瑶开口嘲讽:“四弟还跟小时候一样,就爱拽着别人的袖口,将来若是娶妻了,怕是也会拽着媳妇的了。” 肖珏嘴角无所谓地抽了抽。 “不过吧,四弟是真不知战事险恶,以为出征是好玩之事呢,”肖瑶嘴上笑着,目光却冷,“只怕是将来没有啥娶妻的机会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也是平常的事……” “二哥你也别说了。”肖珏终于又开口劝阻。 肖瑶哈哈大笑着,再与肖珏一道离开。 而两人刚走,肖瑧松开了肖珝的袖口,一脸兴奋瞬间已化作了深深的畏惧,怯生生地唤道:“大哥……” “别怕,”肖珝宽慰道,“你真的想好了要出去吗?” “我……是想……” 是想不再被别人瞧不起,可此事说起来又谈何容易,不害怕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害怕却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 肖珝嘆了一口气,心里多了些明了和打算,又再低声多安慰了几句,才听到书房内传来了闷声的咳嗽。 “是父皇吗?可是偶感风寒?”肖瑧瞪大双眼,不明所以。 “我去瞧瞧!”肖珝一步朝前,推开书房大门,揽开前来阻拦的太监,快步绕过屏风。 皇帝一个人背对着他,背影苍凉地埋头在墙角处,继续闷闷地一声一声喘咳着。 像是一个漏风的老旧风箱。 更像是积年累月的病终于显现了。 “父皇您……”肖珝脚上似有千斤重,迈不开脚步,眼泪就不自主地哗啦一声流了下来。 皇帝顿住,随意用袖口拭了拭嘴角,却不肯回头,只言:“朕瞒不了你了……咳咳咳……所以珝儿你不能去北疆,明白吗?” 太子离京城,若皇帝一朝驾崩,天下无主,恐只会大乱。 到那时候若包氏手握兵权,只怕是江山也要改姓了。 “可四弟他……”肖珝仍不解,“他还年轻,连京城都没离开过,去往北疆只怕是……肖瑶或肖珏都比他合适啊!” 皇帝背影轻轻颤动,似在闷笑,随后才镇定轻言:“若是老二或老三去,兵权谁控?他俩,谁服你?肖瑶骄纵,肖珏不善,两人必然不是这天下的适合之人,一旦握了兵权,只怕你也得让他们三分……” 肖珝嘴角抽搐。 “朕看得清,你的三个弟弟中,唯有老四服你!” 皇帝一世无能,此这招,也算是苦心孤诣,也难为他初次没对包正平言听计从,原是早看透一切,为了这天下能顺利让肖珝接掌。 肖珝含了泪,想去扶皇帝,皇帝又摆手:“太医说朕只有半年左右的命了,此事再无挽救机会,珝儿你便继续替朕瞒着天下吧,连……连你的母后也别说,免得她伤心。” 第108页 说罢,他艰难地回头,难堪地一笑:“可好?” 肖珝一把擦掉眼角泪水,深深埋头,声音浑浊:“好。” 肖瑧还在门外等待,见肖珝出来,蹦蹦跳跳地前来询问。 肖珝不言,他便也以为没什么要紧事,又继续担忧起十日后起兵北上之事,絮絮叨叨地一路随着肖珝走到东宫门口,勐一顿步,击掌道:“糟了,我若北上,那萸然公子怎么办?” 这段时日他带人在京城中翻了个遍,也没能寻到萸然半个铜板的影子,方才在皇帝书房内言及北方战局,一时意气用事,差点将此事给忘了。 突然这一想起,他的焦虑不安上又添了一层焦虑不安,跟只活活被上火架炙烤的鸡一样。 等等,可别说,好像哪里还真有烤鸡味呢? 肖珝与肖瑧同时抬头,东宫朱墙之内,青烟裊裊,香气四溢。 这大清早的,也只有一个人胆敢在东宫放火了。 第52章 醋味 肖珝走后,涂山林林在床上一夜辗转难眠,天快亮时,才迷迷煳煳地入梦,却不足半刻,就被阮至养的那群鸡给鸣醒。 她怒急上头,黑着脸直接冲到小厨房,手起刀落,硬生生地噼了两只公鸡,拔毛放血洗净后,就唤了姝岚与她一道架起了烤架,在阮至闻讯而来的哀嚎声中烤起了鸡。 不对,这不叫烤鸡,这叫给那些给太子妃添堵的罪魁祸首施以火刑。 真可怜了这些鸡…… 姝岚一边看涂山林林甚是熟练地烤鸡,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还能与阮至斗嘴,直到将阮至说到哑口无言灰熘熘地离开,她才神秘兮兮地凑到涂山林林跟前,压低声音:“太子妃,你猜皇上大半夜叫殿下去,究竟是为何事啊?” “不知。”涂山林林专注于眼前呲油的小玩意儿。 真香。 渡劫之后,她对吃鸡的兴致大大下降,但待会儿等肖珝回来,倒是可以给他尝尝,毕竟这手艺还是不能浪费的。 姝岚继续嗑着瓜子,瓜子壳乱飞:“我听闻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要给殿下添一二侧妃,皇上一把年纪了,膝下皇子竟然一无所出,那些老头子就认为殿下应当做足表率……” 涂山林林手上一抖,一个鸡翅掉入火坑中。 她连忙伸手去捡,被姝岚一把抓住:“不要命了啊?” 她曾与肖珝说过,三妻四妾用情不专,非是她族类,还说过什么“我才不会跟三心二意的太子在一起”的话。可她当时并不知晓肖珝是太子,如今在这皇城内待久了,也明白哪一个皇帝皇子身边只有一个女子呢? 皇帝妻妾不多,三五人的后宫嫔妃,已让天下人以为是十分不喜女色的了。 今后肖珝即位的话,不说三五人,二三四个总不会少。 她觉得心有点闷疼。 不不不,一定不能多想,待到他即位时,她应该已经打好包袱滚回山林去继续她那未尽的修仙事业了,管他身边有几个女子,就算是二三四十个,也与她没有关系。 可越不愿多想,越是多想,涂山林林神思乱飞,直到姝岚扯着嗓子大叫起来:“煳了煳了煳了!鸡烤煳了啊——” 果真,死不瞑目的鸡变得黑黢黢一片,再烤下去就是被火化了。 “可惜了可惜了,我还以为赶上了好时辰呢!” 一个声音老远地传了过来,就见肖瑧一个箭步地沖了上来,抱住那只黑炭一般的鸡,哀嘆道:“白瞎了一只膘肥体键的好鸡,居然死成了这般不可入口的模样!” “可不是嘛……”姝岚也嘆气,附和道。 肖珝随后走了过来,抿嘴笑笑,伸手替涂山林林擦掉脸上一抹黑。 涂山林林将那只黑鸡递给他,语气无波无澜:“吃掉!” “啊?” “吃掉。”她重复一句。 这个人就是让这鸡被烤煳的罪魁祸首嘛,自然应该善后! 肖珝脸上抽抽,在肖瑧和姝岚看戏一样的目光中接过了那只鸡,眼角跟着抽动起来:“真……真的要吃?” 涂山林林哼了一声。 肖珝捧着一堆黑炭,脑子里百转千回,完全想不起究竟是如何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鸡到嘴边,才勐然一剎醒悟。 ——必然是昨夜正要干柴烈火有所作为时,他被皇帝召去了,于是她咬着被子一角哭哭啼啼了一整夜,才想出这种吃黑炭的昏招来惩罚他。 话说解铃还须繫铃人,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话说一人做事一人担,肖珝觉得就算把这黑炭吃光光了,大约也解决不了根本性的问题,还是需要从昨夜的事情入手才能以绝后患! 于是他鸡肉一甩,一把将呆若木鸡的涂山林林横抱起来,在同样呆若木鸡的肖瑧和姝岚的注视下,直奔卧房。 涂山林林:“喂喂喂,你干嘛啊!快放我下来!去吃鸡啊你!” 姝岚拍手鼓掌致意:“太子殿下果真龙马精神啊……” 肖瑧:“……” 肖珝将涂山林林放在床榻上,猴急猴急地脱掉皂靴就爬上床来,开始解腰带。 涂山林林还处于极度震惊之中,眼看着肖珝光了膀子,又动手动脚地去替她解腰带,吓得她急急后缩了几下,一把捂住身上衣衫:“你想做什么!” 第109页 “林林,你别怕,”肖珝解释,声音暧昧至极,“我保证会很轻很温柔的。” 温柔……温柔你个神经病啊! 肖珝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她不由地往前靠去了他怀里。 才觉有些温存,没想肖珝另一只手又去拉她的腰带。 不幸地,腰带顺利地被他扯开,他顺势又将她外衫剥了下来。 他还准备继续时,活了五十多年的老狐狸突然老脸一红,一把拽住他的那只手,狠狠一摔,一下子将他给压去了身下。 四目相对,这回轮到肖珝红了脸。 “林林,你喜欢这样啊……” 跟个娇羞小媳妇似的。 “不喜欢。”涂山林林冷言,迅速从肖珝身上爬了下来,四下找鞋。 “别别别,我错了,你别走啊,”肖珝连忙叫,“林林,我这可不是补偿你吗,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哪里生气了?”涂山林林眯了他一眼。 “可不就是昨夜的事情吗?”肖珝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加倍补偿,如何?” 肖珝又去拉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避了一下,伸出手指头。 肖珝正不明所意,只见那指尖上燃起了一朵火花。 随后她朝那火花轻一吹气,火花“唿啦”一声化作一只小小蜿蜒的火柱,朝着肖珝就击了过去。 肖珝缩往后面,避开火柱。 涂山林林已趁机披上外衫,几步飘然出了屋。 肖珝心悸未平,半晌后才惊魂回归肉身,抚着胸口:“我,我这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她呀?我这不是要道歉吗?” 趁着涂山林林午休时,肖珝将童山姝岚彦行张旦一干人等都召进了书房,仔细说了说清晨时的这般状况,只不过将床上的细节给略去了,然后痛心疾首道:“太子妃如此,我也没心公务,你们快帮我想想办法吧,她究竟是怎么了?” 童山先说:“今早我听见阮至和姝岚吵架,太子妃恐怕是因为不能好好吃鸡而不开心吧?” 肖珝点头:“好,那罚阮至今日给她做二十只鸡,换着花样来,让她一次吃个够。” 彦行:“大概是白衣不见了,她难过。” “那就由你去寻白衣吧。” “……” “你不和白衣关系亲密吗?” 彦行白了肖珝一眼,又道:“我一直都在寻啊,毫无线索头绪。再说了,我又不是你东宫的人,凭什么我要做事来讨好那狐……那太子妃?” “白衣是东宫的狗,既然你和它关系好,那交情在,责任就在。”肖珝一锤定音。 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的男子张旦红着脸,声音低得如蚊虫:“我觉得一定是昨夜殿下你走开了,所以……” 肖珝一拍桌子:“是吧,我也觉得就是因为此。可方才我本来想继续昨晚未尽的事宜,没料到她更生气了。” “大概是……技巧不对?” “什么技巧?”肖珝瞥了张旦一眼,一脸不屑。 你个未娶妻成家的人懂什么! 张旦在怀里摸了半天,磨磨蹭蹭地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书,狠下决心似的搁在肖珝眼前。 肖珝不解,随手放开。 啊!不堪入目!简直不堪入目! 但周围几人好奇心重,都伸长了脖子去一探究竟,也瞬间均是一脸赧色。 肖珝连忙将书合上,往手袖里一塞,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好吧,我会仔细研究一下的。” 彦行继续朝天翻白眼。 肖珝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一下,不至于让自己光辉的形象在众人心中坍塌,便说:“母后不是希望我和太子妃能早日有后吗?这可是关系江山命脉的大事,你们懂什么?!” 一阵不屑声。 哪有什么形象,就算有的话,早已坍塌成废墟了吧。 而肖珝此话却一下子点醒了姝岚,姝岚连忙朝他走了一步,先把自己的责任撇得一干二净,再低声道:“奴婢猜测,一定是太子妃不小心听说了有大臣在朝上提议给您添侧妃的事……” 肖珝恍然醒悟。 的确发生过此事,当时他也在朝上,但压根儿没往心里去,更没料到此事能传到涂山林林的耳中,是时脸上也有些青白,咬紧了唇角。 他进入房间,床上的人正是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翻来覆去地打着滚儿。 他在她身边坐下,见她惊醒,睁了一眼下,又迅速翻过身去装睡。 他笑了起来,脱去靴子,在她身边躺下,从她背后搂住她。 “今早父皇召我去,说北疆战局不稳,而将领不幸身亡,需要另派人前往……” 涂山林林停止扭曲滚动,睁开双眼。 “肖瑧说他要去,父皇已经准允了,”肖珝道,“可肖瑧从来都没离开过京城,更没有行军打战的经验,北方严寒,此行只怕是危险重重,我十分担忧。” 涂山林林无意识地咬了咬唇。 “他是我最亲的弟弟,若他有一点半点的不测,我……”肖珝哽咽了一下,片刻后,才下定决心一般道,“林林,我想替他去。” 第110页 “喂,这……”涂山林林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 两人贴得极近,喘息也纠缠在一起。 “你要去的话,我陪你去!”涂山林林道。 “只怕是这段日子皇城会有变动,而北方太寒,刀剑无眼,我不想你置于危险之中,”肖珝轻摇了一下头,想起皇帝的病,不愿道破,“林林,我需要你留在东宫,一则此处安全一些,二则必要时,你能替我保护我的弟弟。” “不,皇城中那么多护卫,根本不需要多我一人去保护谁的安全,”涂山林林低头不看他,“但我随你去的话,能保护你的安全。” 肖珝笑了起来,去拽她的双手:“我不会有事的,再说,我又不去冲锋陷阵,只不过是身份在此,能鼓舞士气罢了。” “不……” “放心,”他又摸了摸她的脸,笑道,“我若是不小心阵亡了,就更不会娶什么侧妃了。” 涂山林林被肖珝一下子戳破了心思,一时手脚无措地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但一手被肖珝拽着,脸还被他死死地捧着,连躲都没地儿躲,只能尴尬地与他相对,见他双眼亮亮,嘴角勾起,然后喘息一窒,唇齿间都是他亲吻的味道。 然后她听着他含煳说道:“林林,我只有你,不会有别人。” 第53章 志向 太子午后便熘进了房里,也不知与太子妃在房内做什么,到了晚膳时间都还没出来。 童山姝岚等人无事可做,无聊至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开始猜拳两位主子今儿会不会出来用晚膳。 只有阮至可怜巴巴地看着一桌子的鸡,嘆道:“无妄之灾,死不瞑目啊!” 又出门寻了一日光济和萸然未果的彦行垂头丧气地回来,一见满桌子的鸡肉,顿时气丧得更厉害了些,瘫软在椅背上:“道长我出去辛辛苦苦寻人,你们居然连一点素食都不给我准备,亏得我平日里任劳任怨地保护这东宫的安全,简直一群白眼狼啊白眼狼……” 姝岚忙给彦行递上茶,也问:“还没白衣的消息吗?” 彦行白了她一眼:“白衣是狗,你要它给我什么消息,拉坨狗屎还是撒泡尿,我还得当街到处去闻闻嗅嗅吗?” 姝岚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彦行却是一下子愣住。 萸然……萸然是不是因什么缘由而暂时无法变回人形,只能四条腿儿地到处瞎逛? 或者它会不会被当成普通的狗被卖掉,被养起来,或者做成了狗肉汤锅? 彦行急了,一撂茶杯,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 “道长怎么了?”张旦与彦行擦肩而过,入门随口问道。 姝岚:“大概是要去闻狗屎狗尿。” 张旦惊异,瞪大双眼:“道长还有这兴趣爱好?” “人各有志嘛,”姝岚道,环顾这房内一圈,“张大人您看啊,童山的人生志向就是等殿下登基之后当上总管……” 童山嗔:“胡说八道,我只愿一世服侍殿下即可,哪有什么虚名!” 姝岚继续说着:“而阮至的志向就是保护好他养的每一只鸡……” 阮至:“乱讲,我明明就想要虚名,当个一官半职,然后保护全天下的鸡!” 姝岚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道:“我的志向便是等年纪到了放出宫,能由殿下帮忙指一好人家,相夫教子,其乐融融……” 童山“啧啧”两声:“姝岚你个小女子,谈起这种事来怎一点都不脸红呀?” “这是志向,懂不?”姝岚依旧理直气壮,抬头看着张旦,“那张大人呢?” 张旦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言道:“其实我……我和姝岚的想法也差不多,我也希望殿下能给我指一好女子,相夫教子,其乐融融……” 童山左看看姝岚,右看看张旦,拍桌大笑起来:“这不得了,你俩凑一对,正好!” 涂山林林与肖珝刚走到房门口,就见姝岚正追着童山骂骂咧咧打打闹闹的,而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的东宫侍卫首领张大人却跟个孩童一样,脸红成了猴子屁股。 涂山林林凝神一探,读出张旦脑子中唯有清清楚楚的五个大字:“我要娶姝岚。” 她又连忙去看其他几人。 阮至脑子里是:“今后当大官,禁令天下吃鸡。” 童山的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再去探姝岚的,发觉这捡来的识人心思的法术并不好使了,模模煳煳就读出其中张旦的名字。 嗯,看样子是情投意合啊? 她拉住肖珝,将他拖到屋外一角落,认真跟他聊了聊东宫中这众人的想法。 肖珝好奇挑眉:“你能看破旁人的心思?” “偶尔吧,这法术并不太稳,经常使不出来,”涂山林林道,“而且十分费劲儿,所以我极少用。” “那你能读出我此时在想什么吗?”肖珝兴趣十足。 涂山林林抿紧双唇,闭上双眼,髮丝扬起,上下漂浮,胸口如有一道利剑刺破人心,百转千回地在肖珝的魂灵之中寻着答案,却只听见如鼓如雷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她急忙捂住双耳,寻路退了出来。 第111页 “怎样?”肖珝问。 涂山林林指指他的胸口:“只听得见心跳。” 肖珝笑了起来,不发一言,拉住她的手便进了房间。 正在追打玩闹的一群人顿时安静下来,规规矩矩地退朝一边,看着两位主子开始举箸。 “全鸡宴?”肖珝扫了阮至一眼。 阮至忙低头:“一切依照殿下的意思,都是给太子妃备的。” “阮至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自殿下开蒙时起,便一直是属下给殿下准备一切吃喝。” “我明儿早朝会与父皇说,让你去礼部,主宫内膳食。”肖珝道。 阮至未料他居然刚跟别人说完自己的志向,就能一朝登上人生巅峰,连忙跪下勐磕了好几个头,连声道谢。 “是太子妃的意思。”肖珝笑,看着涂山林林。 阮至愣了愣,又转头对着涂山林林一顿勐磕,慌不择言道:“多谢太子妃,多谢太子妃!今后您要吃鸡尽管吩咐小的,小的自当练就天下第一等的做鸡功夫,让太子妃吃得称心,吃得满意!” “你不是希望将来禁令天下吃鸡吗?”涂山林林接了句嘴。 “啊?”阮至结舌,“我……我我我……” 肖珝抿笑,看向张旦:“待我一日离开东宫,也定会择一好女子给你为妻。” “多谢……”张旦斜眼看了看姝岚,有些控制不住的兴奋,“多谢殿下。” 肖珝又对姝岚道:“你放出宫时,我自然也会许你一个好人家。” 姝岚对张旦白了一眼,再淡淡地谢了肖珝。 轮到童山,他兴奋地搓着手手。 “童山你就好好地待在我身边吧……”肖珝饮了一口酒。 “就这样?”童山双手垂了下来,嘟囔一句,“我以为我也会有什么好处呢。” “在我身边,还不是好处?”肖珝嘴角抽抽,佯作不满。 “自然是好,”童山支吾,“只不过我又不能升官,也不能婚娶,实在有些亏……所以……”他鼓足勇气抬头,“所以要不这样,请殿下看在童山照顾了您十余年的份上,答应童山一个请求,下月新春,让童山回乡去看一眼家中的父母姐妹,就这一次,这辈子就这一次!” 说罢,他双眼也红了,含着眼泪便跪下身来。 肖珝放下手中碗筷,默默起身,扶起了童山。 他年幼时,身边就有了这个小太监,十数年几乎是日日相见,这还是童山初次向他提起家中,也忍不住有些泪目,颔首道:“自然是好,多在家中待一阵子,陪陪父母姐妹,待上巳节再回来。” “殿下……”童山泪如雨下凄涕长流,感动得快要肝脑涂地以身相许了。 肖珝又左右看看,问道:“道长呢?” 姝岚答:“道长去找白衣了。” 一直在旁默默吃着东西,对方才这一遭亲亲热热感天动地的主僕见面会毫无兴趣的涂山林林终于抬起了头,口中含煳不清道:“道长和白衣关系倒是真好。” “道长和那萸然公子关系也好,”童山抢白一句,“两人时时在独在屋内谈天说地,我撞见过好几次呢。” 姝岚眯眯眼,阴恻恻地笑:“如此说来,道长和萸然会不会是……” “姝岚别胡说,道长是出家人,”肖珝微厉声打断了姝岚的话,“至于萸然……” 萸然与彦行关系好,白衣与彦行关系也好。 只要萸然在,白衣必然不见,而白衣在时,必然是见不到萸然的。 而如今是两者都不见了。 何况姝岚也对他说过,涂山林林当年在山中修行时,有一只黑毛小狼崽对她照顾颇多。 他一与涂山林林不对付或者亲热,白衣总会恰如其分地出现并张嘴就咬,而萸然莫名其妙冲进屋里咬他那一次,是情急之下忘记变身了吧? 而大婚那日,白衣就出现在东宫,只怕也并非巧合。 周围妖魔鬼怪的事情不少,肖珝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也让他丝毫不怀疑白衣与萸然恐怕就是同一人,如此,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白衣为狗,萸然为化身人形的狼妖。 “萸然公子人挺好的。”涂山林林吃得尽兴,满足地擦擦嘴。 肖珝黑了一下脸。 涂山林林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道:“你被绑的那日,可不就是肖瑧与萸然一道去救你的?我亲眼所见,就是萸然施法将火势给压了下来,才让肖瑧能够沖入火场。萸然也曾说他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只怕是我开悟恩师元化道长当年沾亲带故的什么友人……” 什么恩师的友人嘛,明明就是恬不知耻的敌人! 嗯,没错,就是情敌! 情敌啊情敌! 肖珝继续黑着脸:“吃,别说话。” “我吃饱了。” “那就再吃一点。” “吃不进去了。” “我餵你行吧?”肖珝夹菜,递到涂山林林跟前。 第112页 涂山林林乖巧地张开嘴:“啊……” 童山脸一红,咳了一声:“大家,大家都忙自己的事去吧,别杵在这屋内了……” 说罢,推着众人便出了屋。 张旦步出不远,连忙拦住了一脸淡淡的姝岚:“姝岚,你这么看起来不开心?” “我要开心什么?” “殿下不是说待你出宫时,会给你许配一个好人家吗?” “那又如何?” 张旦红着脸,微微低头,羞赧至极:“我觉得童山说的不错,我俩其实呢……” 姝岚哼了一声:“首先呢,我不喜欢满脸鬍子的男人。” 张旦怔住,摸了摸满脸扎手的玩意儿。 “其次,我不喜欢武夫。” “这……” “最后,”姝岚上下打量了张旦好一番,“我不喜欢你。” 寒风萧瑟,张旦独立风中,凝固成了一尊塑像。 阮至走了过来,拍拍塑像的肩膀,心疼地说道:“这种感觉,可能和我看到一只一只的鸡惨遭荼毒的感受一样。” 童山顺手给张旦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虽然我没啥印象了,但也许和我年幼时与那东西告别时的感觉也差不多吧。” 张旦捂住胸口:“……” 第54章 证物 张旦心伤归心伤,但太子殿下此前安排的事情他却是一丁点儿都不得拉下,否则恐怕就不单是失恋,大约还要丧命了。 他趁夜带了已成功收买的一队羽林军暗中出皇城,配合齐整,动作迅速,一举拿下了人。 得手之后,烟花由他手头升空。 顾翰林望着夜空,也立马出手,单枪匹马地闯入了一个管事太监的房中,随后也燃点起数朵烟花。 东宫之中,肖珝抬头望着夜空绽放出五彩缤纷的烟火,放心地对肖瑧笑笑。 “明日吗?”肖瑧问,有些忐忑。 “对,就明日。”肖珝答。 再不处理这事,只怕皇帝身体已撑不住了。 况且此前与皇帝约定好了一月为期,若再不将人拿下,包正平说不好就会插手,那到时候事情就不知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了。 又再加之北疆战局…… 次日,肖珝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出了那日肖瑧在那废墟中找到的东西。 那东西虽已是残片,烧得乌漆嘛黑的,但大致可以看出那纸上残存的文字。 而说字如其人,知子莫若父,皇帝接过纸片,脸色也立马煞白,双手哆嗦了起来。 皇帝自然是识得那字出自何人之手,也看得出那文字大意便是让人散布歌谣以陷害东宫太子,好让太子之位易主。 “肖瑶……”皇帝咬牙切齿地低吼出一声,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肖珝知晓皇帝身体不妥,紧张地朝前一步。 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一步步地下了台阶,走到不明所以却也吓得直哆嗦的肖瑶面前,将手中纸片甩到他身上,怒吼一声:“逆子!” 肖瑶慌忙着跪下来,低头一看那纸片,脸色立马大变,一转头便朝向了白朝轶:“你……你不是已经让光济道长把这东西抢走销毁了吗?怎么还会有!” 当日他与肖瑧在废墟中争执,就知那残片定是被哪个护着肖珝的羽林军给吞走了。事后再仔细想想,东西总不可能就凭空消失了,那当时打死掉的大约不过是个冤死鬼而已。 而事已过去,他无法再从众人中找出这残片,也料到东西定是交去了东宫。 无奈之下,他只能找到了白朝轶,让光济出面,潜入东宫,果不其然地便从彦行那里得到了此物。 “白大人?!”皇帝怒望着白朝轶。 众臣譁然。 包正平一脸看好戏的样子,鬍子翘上了天,冷笑不言。 肖珏也低低冷笑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他被肖瑶指使利用了那么多年,本来想现在先将别的事处理了,将来再择机哪日对付肖瑶,没想肖珝就先行动手,倒也免了他亲自下场,如今便是鹬蚌相争的场景,说不定还能捞到个渔翁得利呢。 朝堂一片混乱,众人连议论的声音都懒得压下去了。 没想到肖瑶那么沉不住气,一下子就把白朝轶给供了出来,肖珝算是一箭双鵰了。 肖珝淡笑,心中有了底。 肖瑧正得意地挺胸抬头手叉腰。 白朝轶不料肖瑶居然如此没用,一下子就把他给拉下了水,急忙几步朝前跪下,双唇蠕动,半晌连辩白的话都说不出来。 皇帝倒也没理他,又低头看着匍匐在地的肖瑶:“先不说别的,二皇子你倒是给朕好好解释一下这东西!” 肖瑶捧起那纸片,朝着肖珝跳脚大骂道:“这是假的!你故意仿我的字来写的!谁不知道肖珝你善于此道啊!你陷害我,你就是故意陷害我的——” 肖瑶急吼着,一跃起身,想要扑朝肖珝。 肖珝急急后退一步,旁侧两个武官出手,止住了肖瑶。 肖瑶不顾体面,还继续张牙舞爪,和着骂声申辩着。 而肖珝则淡淡笑了一笑,道:“二弟说的没错,我的确善于仿人字体字形,所以那光济道人抢走的,不过是我仿照着从废墟中找来的那张而写的。二弟若是喜欢的话,哥哥还能多给你一点……” 第113页 肖瑶一听,脚下晃了晃,已经站不稳了。 肖瑧欢喜地从袖中拿出一个锦袋,挥手一扬,无数纸片飞舞出来,洒了满地。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一堆纸片全是统一规格字体,还都贴心地用火燎黑过。 “都是我写的。”肖珝补充说明。 这一闹,肖瑶彻底脚上没了劲儿,跪了下去。 肖珝端端正正地走到皇帝面前,跪下身,低头将此事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那日他带着张旦等几人出宫,本是完全没有声张,却没想竟有人截住了他们,捆绑关押点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毫无破绽,简直跟认真策划过似的。 于是那时候他便知是有人从皇城中便开始盯梢跟踪,并找好了机会下手。 甚至是,有人老早就等着机会或者创造机会让他落单,比如散发了在奉流河的消息并让他知道,再计划着后面一系列的放火杀人。 那处宅子是散布那歌谣的关键,他见关押的房内也有各种文纸,没有认真收拾干净,就料定了这群人不单是想要他的命,也是想趁机将所有的证物都一併销毁。 一场大火,是再好不过的了,人也能烧死,东西也能毁为灰烬。 当火势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走向门外时,低头见一熟悉的字体写于一张破破烂烂的纸页上。 心惊之余,他没忘了将这东西踩到脚下,但还没来得及拾起,他就已经晕了过去。 好在那东西因此而未被烧毁。 也不愧是同胞兄弟,肖瑧竟也想到了残垣断壁之中恐怕有什么残留的证物,于是偷出皇城前去搜寻。 肖珝尚不敢当着包正平的面说起羽林军中有人已被他收买的事,只悻悻言道:“幸而那东西竟辗转到了我手中,便是父皇您所看到的此物,此事再清楚不过了……” 他又随手拾起地上一片,解释道:“这些都是我仿此而写,也用火燎过,对旁人来说,的确是难辨真假。但与父皇手中不同的是,父皇手中的这一张上面沾染了尘土,也有我踩过的浅浅痕迹,而别的却没有……” 皇帝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心头断定了肖珝所言。 “诬陷!你这就是诬陷!就凭你一人之口,就编着故事地陷害我,哪得那么容易的事!”肖瑶又来了劲儿,起身指着肖珝,“人证呢!你可有人证?!” 肖珝眼眸冷了一下,旋即嗤笑一声:“人证?那自然是有的,否则能敢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来指认……” “你……”肖瑶颤颤后退了半步。 而此时大殿外,已有两人立在门口。 日光从两人身后照射过来,容貌明寐不清。 肖瑶眯着眼去看,声音有些不明的颤抖:“谁啊?” “进来。”肖珝抬起手。 只不过当两人容貌现于人前时,不止肖瑶,就连肖珝和肖瑧都吓了一大跳。 肉店闻老闆倒也还好,肥硕的身子一步一个颤,双眼被蒙,整个人还完全没回过神来,只能听着张旦的指挥前行,跪下。 而张旦,姑且把那人认为是张旦吧,头髮梳得十分光洁,原本坚毅无情鬍子拉碴的脸上的鬍子全部剃掉了,恐怕还涂了点脂粉,整张脸白嫩白嫩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他朝皇帝一跪,本来是极其平常的动作,他从前也做得十分潇洒,但此时落在肖珝眼里,竟然十分地娘娘腔,一举一动都跟唱戏似的。 肖瑧:“这……这这这……这是唱哪一出……” 肖珝不忍目睹,闭上了双眼。 “张……”连皇帝都有些难以接受张旦这换装变异的鬼魅模样,“张……张旦,此……此人是谁?” “禀皇上,此人乃是京城中一个肉铺的老闆,东宫鸡肉下毒之事,他恐怕是最了解内情的了,”张旦慷慨陈词,“还请皇上明察!” 肖珝微睁开眼去看他,又连忙歪过头去。 这东宫侍卫首领干啥不好,非把自己折腾成簪花涂粉的鬼样子,讲个话动一下都有粉要掉下来了,他就算不嫌给自个儿丢人,也要顾及东宫太子的体面嘛! 东宫太子表示已经没什么体面可言了。 而这蒙住双眼的闻老闆这才回味过来自己居然已经被送到了这皇宫大殿上,他面前所站在的,乃是万人之上的当今天子,立马连跪都跪不住了,直接双手双脚瘫在了地上。 肖瑶死猪不怕开水烫,继续乱跳,哼哼笑着:“肉铺老闆?你们来搞笑吧?” “别急,二殿下,肉铺老闆认识某人……”张旦也陪着笑,往大殿外一望,东宫侍卫甲乙就已分别押着一个锦衣人和一个太监走了进来,置于肉店闻老闆的面前。 肖瑶顿时跳不动也笑不动了,大概已经快被烫死了。 一直匍匐在地的白朝轶更是喘息一滞,脸上露出了煞人的青白色。 随即,张旦一把揭开了蒙在闻老闆眼前的黑布。 闻老闆闭眼适应了一下大殿内光亮,然后缓缓睁开眼,对那锦衣人惊喜一道:“大人?是您?您快救救我啊!” 一个在京城中卖肉的肉铺老闆居然识得皇城中做事的人,而这人明显便是白朝轶手下的人,这世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第114页 再说“救”,不贪赃枉法不杀人放火又何谈救? 第55章 贬斥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全文存稿了,共105章+3番外,依旧是每日一更,一直到五月中旬。 感谢各位小可爱一直以来的支持,鞠躬~  大殿中交头接耳的嗡嗡声越来越高,压过了白朝轶一时想要辩驳的声音。 “白朝轶,好你个白大人啊!”皇帝声音威武之中寒气泄露,再看向那闻老闆,“若有半分欺瞒,朕要你人头落地!” 龙颜大怒,闻老闆已吓得彻底败下阵来,方才还惊喜的声音变成了惊吓:“皇上,不关我的事啊,我只不过是按白大人的要求来做事,给那鸡餵过夹竹桃粉……” 皇帝眼中有火。 肖珝想起涂山林林昏迷多日之事,也不由捏紧了拳。 闻老闆往张旦身边爬了爬,抱住张旦的腿:“这位……这位大人,小的养家餬口,不敢得罪官家人,人家说什么我只能做什么,刀架在脖子上我都不敢乱哼一声……” 张旦一脸凛然,拱手对皇帝而言:“皇上,经查,害得皇后娘娘及太子妃中毒的,便是从这闻老闆手中卖出的鸡肉,而也正是白大人手下的人前去商议和採购的。” 肖珝终于正眼看向了张旦。 虽然这相貌还是十分辣眼,但看在他办事十分利落的面子上,还是值得正眼一看。 “那……那我和我有什么关系!”肖瑶还垂死挣扎着,翻不起什么波澜,但小水花还是得奋力溅起一溅。 肖珝走到那小太监旁,笑了笑,面朝着满朝文武:“这位公公难道不是在二殿下旁边做事的吗?将那有毒的鸡交给东宫帮厨的小太监,也就是这位公公经手的吧?” 白朝轶手中的人去购置鸡肉,入皇城后,还需得找到皇宫里正经做事的人来处理,否则一个新人前来,也难以层层打开关系,也很难熟稔的在宫中行事,还不如直接选一个心腹之人更妥帖安全。 “况且,白朝轶身边这位大人,做的事可不止买鸡肉此项……”肖珝又朝门外招了招手,一人踉跄着被押了进来,正是那纸铺的老闆。 而纸铺老闆也认识那锦衣人。 肖瑶挣扎未果,已偃旗息鼓下来,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坐下去,身后被肖珏随手一扶:“二哥小心吶!” 笑容人畜无害,却是冷淡恶毒。 肖瑶心中倏然翻起一片寒冻,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不是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肖瑶总觉有所不对劲,只是此时一切揭开,他没了什么翻云覆雨的本事,该认的只能认。 可肖珏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一向都听话的吗! 这边的白朝轶此时已顾不得体面,自保为上,跪爬到皇帝跟前,声泪俱下:“皇上,臣有错,臣真的错了!可臣必得辩驳几句,这一切的事情都是二皇子殿下所安排的,臣为下人,不得有违殿下的要求,只得配合,臣是冤枉的啊!” “冤不冤枉,可由不得你说,”肖瑧嘲讽道,“但陷害太子、加害皇后和太子妃一事可是确凿,有什么的话,你便去大牢里说吧!” “皇上——”白朝轶磕头在地。 皇帝摆摆手,心灰意冷,下了旨意:“肖瑶,残害手足,加害嫡母,散布谣言,引天下恐慌,罚……贬为庶人,遣至岭南,终生不得归京。” 肖瑶哀嚎一声,双唇抖动,眼泪洒了下来。 皇帝性子软弱,如此决定不轻不重,也属正常。 肖珝没想过要肖瑶的命,如此一番责罚,他也不再多追究。 只不想那肖瑶却不忘还要补上一句,嘶声吼道:“肖瑧未得父皇旨意就私自带着人出皇城搜索,此也是罪,罪不可赦!父皇您一视同仁,岂能厚此薄彼,该罚,不得一起罚嘛!” “你……”肖瑧不料那么久远的事也被搬了出来,气得恨不能一脚踹过去。 这是要拉人一起下水啊! 皇帝微微顿住一下,转头扫过肖瑧一眼:“的确……” 身为一帝,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话,确会被朝臣诟病。他这个皇帝一辈子做得窝囊,被诟病也多,不差这一桩,可毕竟几个皇子都在跟前,即使不做明君,多少也要为明父。 ——“肖瑧,私带人出宫,罚,一月不得出门,给朕好好思过!” “父皇,”肖珝连忙出面,“肖瑧九日后要去北疆,此不可啊!” 皇帝几乎忘了还有这一岔事:“这……” 趁皇帝迟疑之间,白朝轶继续哀道:“皇上,臣不过是无可奈何,怎敢违背二殿下安排的事,求皇上宽恕啊!臣是被逼的,是被逼的!” 无可奈何…… 任谁都无可奈何。 这个皇帝也当得无可奈何,有的事不愿不可,但却不得不为。 皇帝嘆了口气:“这件事,朕会再考虑,无定论前,白朝轶你不得离府半步!” 白朝轶大喜。 皇帝这种性子,当场不下旨,事后多半会收回成命。如今明则惩处,但事实上只怕是不会再有任何旨意了。 第115页 皇帝慢慢吞吞地步上了台阶,坐回龙椅,才又望着肖珝,道:“去北疆的事,朕会再做考虑,退朝吧。” 众人躬身退下。 肖瑧垂头丧气,连招唿都没打,就灰熘熘地退走。 而肖珝心绪混乱,还未离开,肖珏就笑眯眯地走到他跟前,做了个恭喜贺喜的姿势,皮笑肉不笑地低声说道:“大哥果然心细如髮,如今二哥再也爬不起身来了,这皇位之路越是平坦了……” 肖珝没心思跟他笑回去,面无表情。 肖珏只感无趣,耸耸肩,将走之时,不想肖珝一把拉住他的袖口,也不回头,整张脸沉在阴霾之中,声音不大,气势却十足:“肖瑶命人在市井传谣,下毒害母后和太子妃,又想一把火烧死我,我不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根本没想过要对他怎样。” “哦?”肖珏懒笑,“那是我错怪大哥了?” 肖珝不答,冷冷盯住肖瑧。 肖珏的笑容慢慢敛住,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这凌厉目光。 “你呢,”肖珝开口,“你如此做究竟是什么打算?” 肖珏的笑终于僵在了脸上,半晌后,才费劲蹦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朝堂上众人已走,偌大而空荡的殿内唯留下肖珝和肖珏两人。 空空落落,余音在耳,即使两人放低了声音,却仍有一种贯透耳间的轻微震动感,让人随之也心悸起来,气氛更添压抑。 肖珏的喘息都在颤抖,用力吸了几口气。 “我说什么?”肖珝笑了起来,转身向着肖珏,“肖瑶的心思确是恶毒,也罪不可恕,但你我都知道,他不止有点脸盲,更是字盲,就连自己写的纸都有点辨识不清,所以他看不出来肖瑧在废墟中找到那张纸片其实非他所写。当然,他可能的确写过类似的话,但仔细想想,如此重要的东西,怎可能就恰好被我给发现了呢?” 肖珏眉角颤抖,喘息滞住。 “善仿人字体字体者,可不止我一个,”肖珝不怒反笑,“我想,三弟也知道哥哥我说的是谁。” 肖珏未言,脸色有些苍白。 “其实三弟借我的手来除去老二,我也理解,”肖珝继续道,“只是有一点哥哥尚不明白,还有劳弟弟解答一二。” 不等肖珏开口,肖珝已抢先问道:“你一直在肖瑶身边,此前在朝堂上不惜为他说话铺路,把他推到前台来,怎就突然会算计他?” 肖珝顿了一下,自觉醒了过来,喃喃道:“莫非你想要的……” 话说到此,也算是敞开天窗说亮话了。 周围没了别的人,肖珏也少了顾虑,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回宫这些年,大哥一向对我敬而远之,只与你那亲弟弟肖瑧亲厚,而我无依无靠,连母妃都早已过世,不过只有肖瑶可以依靠。但你肯定也知道,他的目的只是想要利用我罢了……” 肖珝沉默了一下。 肖珏的面色突然沉了下去,随即微微扬起了下巴,开始阴阴地笑了起来:“肖瑶和我对大哥做的那些事情,大哥也不是不知道,但依我猜想,你也只是懒得理睬罢了。所以,我得找个让你理睬我的办法,毕竟被冷落得太久了,连泥菩萨都会有脾气吧……您说对吧?” 肖珝心头不禁“咯噔”乱跳了一下,不详的感觉从脚底升起,冻得浑身如结上了一层冰霜。 肖珏清了一下嗓子,凑近了肖珝半步,阴晴不定:“二哥他一定没想到,他那歌谣其实歪打正着了……” 肖珝浑身僵住。 肖珏凑到了他耳边,低声慢慢吐出一句:“太子妃她……的确是狐妖!” “你……”肖珝扭头,有些慌乱。 局势扭转,他没想到肖珏居然会知道这件事,而这事恰恰是掐住了他的命脉,令他难以动弹,打了个措手不及。 肖珏笑:“大哥别慌,我暂且不会动她,也不会把这身份公诸天下,但若你有朝一日登上那皇位,我自然有办法让她在天下文武面前现出原形。” “当然,你可以提前退出,做个闲散亲王,与你那狐妖王妃在一起,我保你一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肖珏继续笑,“不急,大哥你还有好些日子可以慢慢想……” 第56章 挑衅 若是仔细想来这诸多事情,也不难猜到,那道人光济恐怕并非是肖瑶找来的。 肖瑶一直生活在皇城内,混迹于高门贵胄之间,一向心高气傲,哪有机会识得这宫外江湖。 只有在行宫生活多年的肖珏,才最有可能接触到这个闲散于四海之间的道人。 肖珝有些丧气地望着肖珏的背影消失于眼前,才发觉自己是切切实实低估了这个皇子。 韬光养晦,不鸣则已啊,这是硬生生地将他逼到了一个犄角旮旯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搭上了一个狐妖太子妃。 然而这位太子妃丝毫没有觉察出他今日神色的不妥,兴高采烈地听着张旦和童山手舞足蹈、添油加醋地说着朝堂上的事情,忍不住手肘子撞了撞肖珝,夸赞道:“你真厉害啊!” 第116页 嗯,语音语调恰到好处,十分温柔,悦耳好听。 受了夸奖,肖珝还是不住露出一点笑,用力挺着腰背道:“唔,我厉害的地方可多呢,你还没见识过!” “还没……见识过……”张旦停下滔滔不绝的故事,挑着眉,望着童山。 童山耸肩,表示毫不知情。 张旦小心地贴去肖珝身边,伏耳低声:“属下给您的那本书,您还没学习完吶?” “嗯?”肖珝还没搭上张旦的线,一脸懵懂,“啥?” “那个……殿下读完了就得亲身上阵,方为实践,”张旦悄悄看了一下对着肖珝一脸崇拜的傻脸涂山林林,再阴恻恻低声道,“您和太子妃都成婚那么久了,再无所出,只怕是按祖宗规矩都得纳妾了。” 肖珝方才回过味来,讪讪对着张旦洁白光洁的脸蛋,叱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为什么今日做这样打扮,是准备登台唱戏呢,登台唱戏呢,还是登台唱戏呢?” “可不是在朝前与殿下您唱了出好戏嘛……”张旦摸摸光熘熘的下巴,还有些微不适应的。 姝岚新端了酒菜进来,张旦一见,立马更来了劲儿,挺直腰背,一副为人夫君的嘚瑟模样,扯长嗓子对姝岚叫道:“姝……姝岚你别忙活了,来来来,听听我们殿下今日在朝堂上的威武表现……我可是立了大功啊!” 姝岚脸上写满了拒绝,转身就走。 张旦急了:“唉,姝岚,你听我说,你别走呀!” 说罢,也顾不上颜面地就追了出去。 紧接着门外便是一阵打打闹闹骂骂咧咧的声音。 童山望着门外嘿嘿笑了一阵,才给肖珝斟上酒,解释道:“张大人似乎很喜欢姝岚,今日一早就在屋子里梳妆打扮起来。他说姝岚不喜有鬍子的武夫,大约是喜欢男子更温润如玉似花美貌些,所以……” 所以还偏去朝堂上惊吓大家一次吗? 吓得太子殿下本人都差点忘记了后面的说辞,吓得皇帝都差点龙颜大骇了。 再严重点,大概是天下大乱了。 但念及朝堂上诸事,肖珝沉默了下来。 他如今虽说是成功扳倒了肖瑶,却没想牵扯出了肖珏这个更大的麻烦,如今肖珏揪住了他的那根小辫子,只要稍一用力,只恐是扯得他毫无还击之力,也许真的只能束手就擒了。 肖珝转头看着他身旁坐着的这根小辫子,小辫子还正吃得欢乐,突然被电击了似的顿住一下,转过目光来,愣愣地看了他片刻,然后指着他的心口说道:“你在担心……我?” “是啊,”他揉揉她的头髮,扫视了满桌子的残羹剩炙,“怕我以后养不起你可怎么办呢?” 涂山林林笑了起来,却又立马脸色严肃了一些:“不是这事,我感觉到,是不是有人知道了我的……”她瞥了童山一眼,压低声音,“真身。” 肖珝咬唇。 “而你觉得这是个威胁?” 涂山林林话音刚落,就听“轰”地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撞开,一地破碎声。 肖珝一把将涂山林林护在了身后。 涂山林林轻轻戳戳肖珝的后背:“其实我觉得我来保护你可能比较合适。” 童山吓得顿住发呆,待动静已歇,才急忙沖了出去查看情况,巧是撞到折身回来的张旦和姝岚,同见地上横躺着一人,白色道服沾了斑斑点点的血,已是奄奄一息了。 “彦行道长!?”姝岚捂住了嘴,不敢贴近。 肖珝嘱涂山林林勿离开房间,自己出门急急扶起了彦行,童山则慌里慌张地去请太医。 看起来,彦行伤势沉重。片刻后,才缓缓地勉强喘了声气,沉着声,低低得几乎不可闻:“肖珝,嘱人戒备,只怕是……” “好!”张旦闻此,不等肖珝下令,就已连忙去安排部署。 “彦行,到底怎么了?”肖珝替彦行捂住胸口一道还在淌血的伤口,血从指缝间流出,更让他心慌意乱。 姝岚看得心惊肉跳,心念着当先行止血才可,一步跨入房内想先寻点止血药。 但她这才入房内,却发现这房顶上不知何时已破了个大洞,地上全是木屑碎片。 姝岚下意识地想躲,一条棕红色毛茸茸的玩意儿落入她视线。 长长的狐狸尾巴正挂在半空,缓缓左右扫动着,已变回原型的涂山林林蹲在横樑上,呲出尖利的牙和爪子,低头看着一个拂尘舞动若剑的白衣道人。 旋即她一个俯身冲下,堪堪避过那拂尘捲起的利风,前爪从他头髮撑跃而过,将髮髻抓散,再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立马化回人形。 那道人披散了头髮,怒不可遏地转身直向涂山林林。 姝岚吓得大叫:“太子妃小心啊——” 门外的肖珝闻声大惊,放下彦行正要入门,道人拂尘一扫,风将门给紧紧闭上。 肖珝双手用力敲门,毫无回应,只听房内又传来“呯呯铛铛”的打斗声,冷汗都已不住掉落,大声叫道:“姝岚,快开门!到底怎么了!你快给我开门啊!” 第117页 姝岚双腿都已经软了,瘫坐在地上看着狐妖和道人打架,大嗓门都被吓得锁了起来,一点回应都发不出声,哪有半分力气去开门。 “是……光济……”彦行勉力开口,看着肖珝,“我去寻白衣……结果不小心遇到了他……咳咳咳……” 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衣襟红了一片,连同原本胸口上流血的伤口被都遮掩不见。 他低低喘过一声气,用肖珝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元化道长,我才知……才知光济究竟恨什么……” “上一次没能收了你,这次我绝不会放过你!” 光济一跃朝前,拂尘捲起,将涂山林林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长毛尾巴给缠了去,再用力一拽,直把她给扯到近身处,然后手刀噼上,惊得涂山林林抽身一缩,堪堪避过,又忙扬起一阵火光,燃向那缠住尾巴的拂尘。 光济连忙收回拂尘。 涂山林林也忙将尾巴缩了回去,扶起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几乎失去意识的姝岚,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么狠的下手,我究竟何处得罪你了?” “妖孽在我手下,唯有死路一条!” 不由分说,光济再度攻上前来,涂山林林将姝岚往旁一甩,本来就吓得半晕半醒的小宫女这下彻底摔得人事不省。 嗯,是被太子妃是摔晕的。 涂山林林抱歉了一瞬,迅速单脚勾起一旁一只凳子,直朝光济摔去,阻了他一步。 而后她管他三七二十一地将那桌上乱七八糟的碗筷和鸡架子都一揽子摔向光济,油腻腻滑熘熘脏兮兮,汤汤水水的,直把这个道人吓得勐往后退。 不料那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落在地上,汇流成河,光济布鞋踏上,竟是一滑,后脑勺一下子就撞去了墙上。 巨大的一声! ——“咚”! 这声响之大,让涂山林林以为光济的脑瓜子都被开瓢了。 光济撞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有些没晃过神来。 门外又传来肖珝急促的敲门声:“林林!林林!你怎么了!” 而这门被光济上了结界,涂山林林无能为力开门,只能对着房门大吼一声:“别吵!等着!” 门外瞬间静默。 也不知是光济撞墙的声音太大,还是涂山林林吼人的声音太大,不省人事的姝岚竟然突然便醒了过来,迷迷煳煳浑浑噩噩地下意识提起一只凳子,就向着光济而去。 光济本是还头晕目眩视不清旁物,就见一个影子一步一步慢慢吞吞跟个行尸走肉一样朝自己过来,才警惕地捂住后脑勺一点一点蹭墙而站起。 涂山林林眼见地上一个倾倒的酒壶,脑子一转,一脚踢起,酒飞洒朝光济。 她立马又掐上一诀,那飞洒出来的酒即刻点燃,与姝岚高高举起的凳子相辅相成珠联璧合,让光济登时已顾不上一切,拂尘大力甩动一下,一阵强大烈风似将屋瓦都震起。 涂山林林和姝岚整个人都飞了起来,与这屋内一切乱七八糟的东西齐齐往后墙撞去。 叮叮噹噹,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十分利落。 姝岚好在是摔在了涂山林林身上,没有任何大碍。 而涂山林林则被姝岚压得浑身骨架都快散了,这才知晓这光济道人究竟是有多强大的道行,只怕是三五个百年狐妖都不是他的对手。 幸好她莫名得了些功力,否则今日便是死期了。 涂山林林只怕是光济再度下手,勉力睁开双眼,眼前却只剩下敞开的房门,和终于得以进屋而慌里慌张朝她奔来的肖珝了。 第57章 太医 这番来东宫的太医,已不是宋鸿福。 日前肖珝在旁帮腔,皇帝便准允了宋鸿福的请求,允他告老还乡。 据传宋大人一刻都没在京城多停留,卷了被子带着家人便跑了。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而驰千里,就怕是东宫突然又生了什么事端,夜半三更地叫人进宫,年岁大了,身子骨儿经不起折腾。 年轻的太医官服于身,仪表堂堂,身姿举足都不无不显出良家子弟的做派,连下跪都跪得格外风度翩翩,器宇轩昂,一看家教就十分良好,想来父辈大约也是朝中官员高门贵胄。 姝岚看直了眼,紧紧拽住涂山林林的胳膊,强压着万分激动的声音叫道:“这才是……这才是……” 这才是所谓想要许配的好人家的好男子啊! 而不是张大人那种一看就不是良家出生的纨绔子弟! 太医跪在涂山林林跟前,低头取了绸巾,置于涂山林林手腕之上,指尖搭了上去,嘴角轻轻扬着,说道:“在下余绍元,以后若有什么大痛小病,便由替我师父来东宫替各位诊治。” “你是宋太医的徒弟?”姝岚兴奋得喳喳叫,“你多大年纪了?可有家室……可……可娶妻了?” 余绍元抿嘴笑:“双十之年,尚未娶亲。” “那余大人可有心仪的女子……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 张旦刚一进门就听到姝岚对着余绍元如此一通诘问,无名的火气登时从脚掌心直烧至天灵盖,硬是把全身都烧出了一股焦臭味,大步流星沖了过来,一把用力抓住姝岚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便将她往外拖。 第118页 姝岚一边死命挣扎一边哀嚎着:“太子妃救命啊——张旦要杀人了啊啊啊啊——” 涂山林林摆摆手,嘻嘻笑:“杀吧杀吧,随便处置。” 姝岚:“……” 张旦:“多谢太子妃!” 余绍元温柔浅笑着望见张旦将姝岚拖出了房间,才转回头来,轻声细语,如沐春风一般:“太子妃经脉平稳,一切无恙,只是稍稍上了些火气,无甚担心。待臣回去后,与您配几副药送来,清心降火,几日便无碍了。” “多谢太医。”涂山林林客气应着。 这太医实在太过温润平和,平和得让她连声音都不敢放大一点点,只怕是扰了他的清明秀雅,遁世脱俗。 但她心底有一点隐隐不安在攒动。 她说不来这种感觉来自何处,但余绍元约是浅笑温润,这种不安就约是沸腾起来。 “此外,”余绍元仍跪在地上,埋头收拾着随身携来的医箱,“方才那姑娘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子,臣想说……” 他抬起头,直视涂山林林的双眼,嘴角弯起。 ——“臣便喜欢太子妃您这样的女子。” 若是此时有针掉地上的话,一定可以听得见。 这一言,就如把涂山林林的天灵盖给掀了似的。 她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从未听过谁人如此直白地袒露喜爱,其威力燎原,把她立马烧了个外焦里嫩。 她缩了一下:“啥?你……” “太子妃,您真的不记得臣了?”余绍元挑起眉角,似笑非笑。 笑中,好似有一丝不明的意味。 涂山林林觉得像被人打了一闷棍,看着他,想看出他脸上有没有半分包林林留下来的印象。 但很遗憾,原主也完全没留下任何关于这人的讯息。 “如此,臣先告退。” 余绍元波澜不惊地起身,又是低头浅浅一笑,儒雅至极,转身阔步都是无限婉转风流。 涂山林林也不住直了眼。 除了方才他那句话有点惊世骇俗之外,不得不说,这位太医的举止谈吐还真是格外吸引人。 难怪姝岚会被魂儿都勾去了,就连她这只老狐狸,也觉得还不错。 肖珝进了房间,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幡然醒了过来,忙问:“道长如何了?” “太医已经给他上药了,有几处重伤算是极其兇险,好在他及时回来了,也及时得到医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肖珝心有戚戚道,“新来的这个太医确是医术高明,不亚于宋鸿福。” 涂山林林意味深长地挑眉看他。 “对吧对吧!我就说余绍元余大人可比张旦好多了!”姝岚从门外探入一个头。 张旦一只手被她背后身来,捂住她的嘴。 姝岚:“唔……唔唔唔!张……你给我……唔唔唔……” 姝岚急得跳脚,一脚跺在张旦脚背上,便轮到张旦疼得乱跳,她才顺利脱身逃入房内,却是欢喜过头,一个不稳朝前扑去,幸得涂山林林伸手扶住。 她还没站定,立马又回头对这张旦耀武扬威了一下,随后毫不客气地跪下身就对肖珝道:“殿下您说奴婢出宫时,会许奴婢一个好人家,那奴婢可否斗胆先预定了余大人,奴婢不敢奢求,做不了正房,就是侧室也行啊!” 姝岚话音未落,肖珝才想笑,张旦和涂山林林竟异口同声回道:“不可!” “你们……”姝岚气得开了嗓门,“你们怎么这样!” 肖珝缓缓起身:“张大人说‘不可’,我尚且可以理解,但太子妃如此说……” 他低头看着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小心地去看他的心思,一大罐醋罈子翻江倒海,酸味呛得她都忍不住直揉鼻子,又掩不住欢喜地笑了起来:“肖珝,你……你在想什么呢?我对余大人可没有……” 肖珝一惊,捂住自己胸口,瞪了她一眼:“你居然又偷看!” “不小心看到的,”涂山林林笑得更欢了,拍拍肖珝的肩,“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看了就看了,咱俩还谁跟谁呀……” 一边说着,一边心头像是炸开了花似的,就有止不住的笑意和欢喜蔓延到眼角眉梢,伸手去拽他的衣袖。 肖珝本还有些讪讪,被她这又是小心翼翼又是胆大妄为的一拽,立马偃旗息鼓举手投降,反手去牵她,手指缠住了她的细指,也感她稍稍用力地回握了过去。 姝岚扯扯嘴角,翻个白眼望上天。 张旦还念着方才姝岚请求肖珝的事,完全没在意这两人手上亲密的小动作,憋红了涂了一层脂粉的脸,认真道:“殿下,那个什么余绍元,我们都与他不熟,有什么来歷还得等属下再去查,您……千万不可随意便答应姝岚的要求。” “喂!”姝岚白眼也懒得翻了,指着张旦。 张旦不屑瞰了回去。 涂山林林陪同着点点头:“我也正是此意,并没有别的意思。” “太子妃啊……”姝岚不满地唤了一声,“您与殿下是情投意合如胶似漆了,倒是多考虑考虑我这般小女子的春心斐然吧!” 第119页 “哦?”肖珝应声,“姝岚你说什么?” 姝岚僵硬了脸:“春……春心……斐然……” “前面一点。” “我这般小女子……” “再前面。” “如,如胶,似漆……” “再前。” “情投意合?” 肖珝笑:“对,就是这个,你再说一遍。” “您与殿下……情投意合?”姝岚头皮都麻了。 肖珝满足地颔首微笑:“好,再说一遍。” “您与殿下……情……情投意合。” “不错,再来。” “您与殿下情投意合……” “再说。” 姝岚:“……” 张旦:“……” 涂山林林:“肖珝你有毛病吗?” 肖珝转过头来,严肃认真问道:“那你与我情投意合吗?” 涂山林林腾地一下满脸通红起来,瞅了瞅姝岚和张旦,又看着肖珝,结结巴巴道:“就……就……就那么……回事吧……” “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肖珝厚着脸皮,一本正经地贴近她的脸。 围观群众姝岚习惯性地开始掏瓜子,摸了一下袖口,发现居然没存货了,有些丧气地吐出一口气。 张旦立马一脸殷勤状地捧出一把瓜子,嘻嘻笑着对姝岚道:“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这里还有……” 姝岚没好气地一把抓了过来。 随即刚要开始磕,一旁涂山林林一爪子揽了过去:“滚出去吃!” “不……”姝岚嘟囔。 “不准看了!”涂山林林一边避着肖珝的追问,一边将姝岚和张旦两人统统推出屋子。 她刚合上门,也觉得情况似乎有点不对,肖珝眨巴着精光的双眼,还在等待她回答。 于是她又再将门打开,独个儿跳了出去,在肖珝还没来得及冲出来之前,手上一挥,直接给封了个结界。 肖珝气急败坏地在里面敲着门:“林林!你放我出去!快点!” “半个时辰之后就解开了,”涂山林林拍拍手,嘻嘻笑着,“你可以自己想想究竟怎么回事,想通了我便不用再说了。” “林林你……”肖珝一股气冲上心头,却是怎么都发不出来,只看门上那影子耀武扬威地双手叉腰,得意得快翘起了狐狸尾巴,一熘烟儿地便跑了个没影。 他无奈地笑了笑,独自又坐去椅子上,想着此前种种,千头万绪,终于令他不得不重新思索当前这困境。 北疆之处,战事连绵,而这朝堂之内,也是风起云涌。 肖瑧如今被禁足,只怕包正平此时正在与皇帝进言所要选派的人,也不知皇帝是否会迫于压力而再度启用。 只是他此时却不能主动去请缨北进,肖瑶经此一贬,皇帝就算再对他这个太子疼惜,但肖瑶也始终是他的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使掌心肉厚一些,好歹也是虎毒不食子的,总归是有顾虑的。 更何况皇帝体弱,若真只剩下半年,大约更愿见一家人其乐融融,而非手足相残。 经此一遭,肖珝不由犯难。 他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肖珏真的要与他动手争夺,或真的威胁到了他身边人的安全,他不保证自己是否真的会不闻不动,只为换得皇帝安慰和心宽。 尤其…… 尤其是若肖珏真的威胁到了涂山林林。 刚及于此,只听涂山林林在门外朗朗道:“‘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肖珝,我背得对不对呀?” 肖珝笑了起来。 “你听出我是背的什么了吗?” “听出来了,”肖珝手抚在门框前,透过门缝看着门外廊道上灯笼烛火之下的绰绰人影,含笑,“是春秋左氏传吗?” 第58章 恩德 白朝轶闷坐在房内,任白夫人和府上下人如何去劝说安慰,依旧是紧锁眉头,一声不吭。 即使他知道皇帝心软,大约不会再为难,但如今被暂剥官职,禁闭在府,如何又有心情去应付别人。 怪也只怪他自己当初识错的对象,本以为二皇子肖瑶值得依附,没料这肖瑶表面上看起来人模人样有勇有谋的,但事实上却是脓包一个,半分气都沉不住,被肖珝一挑拨,直接就将他给供了出来。 更没料到两人筹谋策划了那么久的事情,本以为环环相扣毫无破绽,结果到头来居然是屎盆子扣在自己的头上。 他又怎能不恨? “肖珝……肖珝这混帐……”白朝轶捏紧了椅子的扶手,恨不能一把将这东西捏碎掉。 就像捏碎此时心头烦闷。 如今他算是直接得罪了肖珝,而肖珝身为皇长子,又是储君,极大可能会直接继承皇位,一朝临朝,只怕是会记得新仇旧恨,就算是当朝皇帝不追究别的,肖珝到时候恐是也会追究,不官復原职也罢,不报復就已经不错了。 第120页 为今看来,别无他法,还得想个法儿来讨好肖珝,以免今后这储君大统之后,会想法设法地把他给处理掉。 白朝轶揉揉额角,思量万千。 眼前一道小小的黑影子悠哉悠哉大摇大摆地从他面前晃了过去,翘着尾巴,嘚嘚瑟瑟。 他认识那是白筱捡回来的那只狗。 这狗看起来在白府实在吃得玩得很是开心,连身子都比前阵子肥厚了一圈,黑毛更加光滑柔顺了,要是买的话,肯定比买的时候价儿更高。 它顿了一下脚步,瞥了他一眼。 不知怎的,白朝轶竟觉得这狗的眼神里有着意味深长的嘲笑,还夹杂了几分冷嘲热讽。 这小眼神,这表情,这动作……好像跟肖珝还真有四五分相似! 话说家畜会越来越似主人,要不是白筱养着,它都以为这狗是东宫太子的了。 白朝轶鬼使神差地起身,走到白衣跟前,蹲下,摸了摸它圆熘熘的脑袋瓜儿。 白衣也乖巧地坐下,眨巴眨巴乌熘熘的黑眼睛。 “人说狗会和主人越长越相似,但你不像囡囡,”白朝轶自语出了心中疑惑,“却有点像东宫太子……” 白衣一愣,下意识地抬嘴就想咬。 肖珝的名字还真是效用非凡。 好在白朝轶并未留意,而是恰逢其时地收回了手。 白衣咬空,舌头上戳出了血,疼得嗷嗷乱叫,满地打滚儿。 都怪肖珝那混帐! “囡囡说她心上人……是在东宫所见的……这狗也是想要送给那人的,”白朝轶继续自言自语,目光落在某个地方,“肖珝……肖珝他若是也对囡囡有意,那他今后会否看在这层关系上……” “爹爹,想什么呢?” 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脸明媚的少女白筱抱着双手靠在门边。 白朝轶起身,沉下脸来:“没什么,你来做什么?” “娘说您不肯吃饭,要我来劝劝你,”白筱似笑非笑,“不就是被暂时免职了嘛,以后说不定还能官復原职,或者再升一级呢,急什么急啊,急也没用你不知道吗?” 白筱话说得没大没小,直接给白朝轶火上浇了一桶油。 “你懂什么!”白朝轶呵斥了一句,不悦地坐了回去,捏住把手,指节泛白。 “您就算是把那东西给捏碎了也于事无补,”白筱俯身抱住终于缓过劲儿来的白衣,继续没心没肺地笑着,“还不如想想以后的法子呢,比如啊,我和太子妃关系很好,要不让我入皇城去劝劝太子妃,拜託她在太子耳边煽风点火一下?” “你和太子妃关系好?”白朝轶皱着眉头,“什么时候的事?我听闻她嫁入东宫之后,连东宫都没出过,更别说出皇城回娘家,你只去过一次东宫,就与她关系好了?她出嫁前,我也没见你们有什么交集啊!” 白衣也抬起小脑袋去看她,颇为疑惑。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的关系可好了,她喜欢我我喜欢她,大家那是相当地亲密呀,”白筱眉飞色舞,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说什么她都会听的!” 白衣呆成了傻子。 白朝轶也傻成了呆子。 “所以,要不我替您去东宫见一见太子妃?”白筱扭扭捏捏地靠近白朝轶,一脸娇羞女儿状,“如何啊爹爹?” 白朝轶面色稍加平和,心中也燃起了一点点希望的火苗,但还是不由地担忧道:“可你又如何能进东宫?你要知道,我如今连这府宅都不能离开,更不可能带你进宫……” “这就不用您操心了!我自有办法……” 白筱抱着白衣就要跑,又被白朝轶叫住。 “囡囡,我记得你说你看上了东宫某人,此前爹爹不允你与东宫有任何牵连,是怕惹出什么事来,既然你与太子妃关系好,那爹爹倒也觉得你与她可以多走动走动……”白朝轶咳了一声,“若能让你得偿所愿,爹爹一定会替你开心的。” “那便多谢爹爹了。”白筱微屈了一下膝,欢唿着跳出门外。 白衣被白筱嘱人从头到尾从上到下地给重新洗刷了一遍,一身黑毛都快要被刷白了,浑身都疼得难受,泪眼汪汪地趴在白筱床头,看着下人服侍着这位大小姐一件一件地试穿着衣裙。 天色渐暗,下人掌了灯。 一个小丫鬟一边替白筱梳妆,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小姐,这天都黑了,您还要出去?皇城不老早下钥了吗?” 白筱对镜抿了抿唇,艷色似花,肤白胜雪。 “夜里才方便进出啊……”她轻吐一句,声音悠扬,不似常人。 白衣警觉地抬起头。 白日里不觉,但日落之后,白筱身上那诡异的气息便明显起来。 它嗅了嗅,十分肯定那是妖气。 妖物修行,道行越深,妖气越淡,最终如似常人。 而这只妖的妖气闻起来,大概也就一二十年的道行吧。 呵,小妖。 小丫鬟退下之后,白筱走过来,抱住了白衣。 越来越浓重的妖气将它环绕住,它快忍不住也显出原形了。 第121页 ——显出原形来吓一吓这只小妖,让她明白她对它这般不礼貌,究竟是招惹了什么妖! “也不知道太子妃会不会喜欢你?”白筱忧虑地说道,“要是她不喜欢,那我还能送什么东西给她呢?” 白衣自觉地勐点头。 喜欢喜欢,太子妃一定喜欢! 太子妃可以不喜欢任何东西,但一定要喜欢它! 白筱将白衣举起,笑吟吟道:“不管怎么样,我喜欢她便可以了!白衣你不知道,她心底可好了,就是她把我尸骨埋掉的,否则暴尸在外,我死都死得不瞑目。这是大恩大德,我一定要报答的。” 白衣眼前浮现了涂山林林杀人越货又将人埋骨荒野的场景。 这又是哪门子的大恩大德? 白筱是嫌原来的肉身长得不好看吗? “若不是她出手,我那可怜的小身板,恐怕是要被东宫里的那群鸡啄成米糠了!”白筱笑眯眯,“只可惜那小身板都僵硬了,否则还能再用用,我也不必寄宿在这人的肉体中了……我修行不够,这肉体用起来也费事,再不处理的话,这真正的白筱的魂魄都快被蚀光光了。” 说罢,白筱抱起白衣,推门便出。 屋外月色深深,天光暗沉。 白筱周身妖气缠绕,刚腾身而起,才要跃过围墙,一道人影卷着疾风就划过了她身边。 她感到手臂上一紧,借了月光低头一看,一拂尘缠住了她的手腕。 于是忙收回手,扯开那拂尘,停步在墙头上,低头却见手腕上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隐隐泛血。 那突袭之人也停步在了墙头。 “道士?”白筱蹙眉,“就是那夜奉流河边的那个?” “呵,”光济目光如寒霜,“那夜忙着对付狐妖,忘了你这只惹事的蝙蝠精。” 白衣眨眨眼。 “是蝙蝠女侠,或者叫我蝙蝠侠也行,”她不满地纠正,“什么蝙蝠精啊,叫得真难听!我叫你臭道士你可愿意?” 光济面上抽抽了几下,也懒得再与这位蝙蝠女侠多嘴,抽住拂尘,迎面而上。 白筱恰到好处地祭出白衣。 无辜的白衣被一拂尘打得眼冒金星。 眼前的金星还没散去,光济又是一鞭子抽了过来,白筱继续举着白衣四下乱避,直把白衣当做盾牌。 被抽了好几下之后,头晕眼花的白衣终于忍无可忍地要反抗了。 它费尽力气,才想从白筱手中挣扎出来,不料她先行一步松手,直接把它恶狠狠地摔向了光济。 白衣:“……” 白衣:“嗷嗷嗷嗷嗷嗷嗷——” 太变态了!这只蝙蝠精简直是天下第一变态之人! 不,天下第一变态之妖! 光济拂尘卷过白衣,用力一掷,把弱小可怜无助的白衣摔去了地上。 白衣本以为光济会先对它也惨无人道地趁机虐打一通,但没想他只是冷冷扫视了它一下,又继续追着白筱而去,并不打算对付它。 毕竟一人对两妖也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光济用不着自找苦吃,先把道行浅薄的白筱解决了才是上上之策。 白衣被摔得整个人都不清醒了,勉强化出人形,疼得几乎要瘫在地上了,只能对着跑远掉的两个人影骂了句:“混帐,这个蝙蝠精简直太无耻了!” 当然,这道士也好不到哪里去,上次害得他被一群人追杀,才会让他沦落到被当狗售卖的下场。 好歹堂堂一得道狼妖啊,这折辱堪比被杀父弒母之仇! 萸然勉强扶着墙爬了起来,就听到白府护院的步伐整齐划一地跑了过来。 其中一人大喝一声:“不许动!谁在哪里!” 他疼得也没法子动,站在原地,等着那几个人跑了上来,诧异地持械相对:“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白府的院子里?” “我是你们家白大小姐请来的客人,”萸然用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很痛很狼狈,保持着一个千年狼妖的体面,“你家小姐邀我前来,你们就是这样子对待客人的?” 几个护院面面相觑,不知眼前这黑衣人所言真假。 “不信你们问问白大小姐啊,”萸然勉力笑笑,浑身都疼,疼得连假装镇定都有点困难,只得朝着那几人身后叫道,“唉,白大小姐啊!” 护院们连忙转头。 萸然趁机又化回白衣,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护院不见白筱,怒气上头,转身就要抓人,却已不见萸然人影,只有白衣一狗可怜巴巴地瘫在地上,无辜又无助地抬起圆熘熘的脑袋,对着护院们“汪”了一声,汪得格外凄绝。 “这不是大小姐养的那只狗吗?怎么在这里?”一人好奇问道。 另一人抱起了白衣,气急败坏道:“方才那人定是个毛贼,是来偷狗的!” 白衣听罢,虽没多少力气,但还是拼尽全力地给这护院手掌咬上了一口。 护院疼得跳了起来,蹦出三尺高。 白衣咬着护院的手,牙间却忽而生出了几分寂寞,开始怀念在东宫咬肖珝的日子。 肖珝的肉真好咬啊,不如还是回东宫去吧…… 第122页 它刚想折腾离开,那护院却是突然用力勒住了它,怒骂道:“你这只狗!老子好心好意抱你,你居然敢咬老子!” 白衣差点没被勒断气,舌头伸了出来。 太……太丢人了…… 要是没被光济抽受伤,它定会把这人一脚送去千里之外。 “哎哎哎,你别把它给弄死了,否则大小姐知道了不好交代!”另一人连忙相劝。 那护院手上明显松了一点力。 白衣这才稍微顺过来一口气,大口喘起来。 但这护院还不消气,不顾其他人阻拦,拎着白衣便大步往白府的楼院间走去,直到一栋阴凉凉的阁楼前,推开一道门,门缝间扬起尘灰,护院再一把把白衣给甩了进去。 门锁叮噹作响。 “就让这狗好好在这里待着,是死是活就看它的造化了!” 第59章 法坛 白衣听着那护院将门给锁上,不屑一笑,裂开狗嘴。 就那么点能耐,一把锁就以为能将一只修行千年的狼妖给锁住? 也太自以为是了吧。 白衣不着急离开,在黑暗中摸了个角落坐下来,待身上那疼痛慢慢退散去了之后,才正准备化回人形,突觉四周气氛森森,有所不妥,才认真地向着四周顾望一圈去,顿时深觉不妥。 这阁楼屋子门窗紧闭,窗户的缝隙上均贴有符,偌大法坛设于屋子正前方,玄印笏板,如意令牌,宝剑法印,法尺令旗,镇坛木,三清铃无一不全。 本也是道士施法的常见物件,但它跳上那积满尘灰的法坛之上,借着不明天光,细读那笏板和令旗的符文,才不禁汗如雨下,心惊肉跳。 它微微后退半步,想跳下那法坛,但没料脚下不小心触碰到了桌上三清铃。 铃铛“叮咚”一声落地,发出清脆铃响。 火石电光间,那些器物像是突然活过来一样,尘灰扫尽,澄亮如新,符文上一缕光亮闪过,不知何处来的一道雷霆堪堪噼过它的耳畔,几缕黑毛落下,整见屋子霎时布上了天罗地网般的结界。 红若岩融,灼烧着屋内一切。 所有的东西被放在火中炙烤一般,开始慢慢灼烧出了青烟。 在结界即将封上之时,白衣突然意识到后果严重,四脚腾起就要去穿过那道最后的缝隙。 但缝隙弥合之快,远超过了它的想像。 它前爪触到了那结界上,如烈火,一下子疼得它直缩腿呲牙,掉回地面,化回人形,急急掐诀动念,但已为时已晚。 结界完美闭合,屋子里一切如同在蒸笼之中。 他几乎是立马就是满头大汗,灼热的周遭再加上不由而来的慌张,更是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这结界不仅会困住人,更是会杀人! 就像钝刀子磨肉一般,身在这结界中,只会一点一点地被烤熟掉! ——要将屋内所有都烧为灰烬! 他可不想成为这耻辱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四下到处寻找着这结界的可破口,一圈下来,却是毫无收穫,汗如雨下,全身就已渐渐在脱力。 再耽搁一时半会儿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缕青烟在他眼前飘起。 他顺烟望去,看见那符咒闪烁着的笏板表层已黑了不少。 看来,只能等到这笏板被慢慢烧尽,符咒消失,这房内结界才会自动解开。 但那时候,他也没命了吧。 下如此的符咒,也不过是施法的人担心有人窥视这房内设坛做法的秘密,所以一旦动了屋内陈设,所有的东西都会被毁灭。 而这秘密—— 他轻轻闭上眼,眼前有一道电光火影和一滩触目惊心的鲜血。 还有他咬紧牙关,去试图救那只小狐狸性命而不得时一场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切都还没结束,他还没能见她最后一面,也绝不能死去! 他手握着那块笏板,掐诀念咒,一点点地磨着那笏板上的咒文。 咒文法力强劲,消失之后又反覆出现。 他感到脚下都已经滚烫了,疼得几乎要跳脚起来了,但还是咬紧了双唇,破了皮肉,一缕血从他嘴角流下。 “娘的,元化你个混蛋,尽是没教出什么好徒孙,”他一边施法一边开始破口大骂,“你门下怎就出了个光济这种混帐玩意儿,全是些歪门邪道的手段,害得老子堂堂千年狼妖居然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早知道我当年就直接将你这道观给灭门了的——” “早知道我当年就直接将你这道观给灭门了的……” “早知道我当年就直接将你这道观……” “早知道我当年……” “早知道……” 他上一次说这话时,元化还是个刚刚入道观修行的黑髮年轻人,意气风发,抬头挺胸地用剑指着化作了人形的狼妖,笑道:“手下败将!” 他不服:“小道士,你用剑用拂尘用令旗玄印三清铃,那么多法器上手,也只不过是划破了我一点衣角,而我却是赤手空拳,你这哪里算得上是赢了?” 元化迟疑了一下,将所有法器给放下,握住拳头:“再来一局!” 第123页 他摆摆手,转过头去:“无聊,我修行了千年,可不是为了天天陪你个小道士打架斗殴的,我要回去了……” “不行!你不能走!” 元化一步飞奔助跳,直接跳去了他背上,抓住他的头髮。 他头皮都快被扯掉,疼得嗷嗷直叫,破口大骂道:“元化你个混帐,信不信老子把你这道观给灭门了——” “不信,你来啊?我们比试比试!”元化哈哈大笑。 “你以为我不敢真打你?” “我就想你真打我!” “你变态!” “我哪里变态了?” “我哪有一只狼妖变态,一会儿变成狼,一会儿变成人,这才是真变态!” “……” 某一年,官府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称道观中有道人手持法器为非作歹,一大群官府中人攻了上道观,夺走了观内众多百年流承下来的宝贵物件,还打死打伤了众多人。 才成为掌门的元化站在一群痛哭流涕的弟子中间,满眼赤红,额上青筋暴起,捏紧了拳头。 一个弟子无意中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要是能造一个结界,只要谁人动了我们的法器,就让他被困其中慢慢死去,折磨他,我看谁还敢来夺我们的东西!” 元化聪慧,日日夜夜研究,很快便造出了这能够慢慢杀人的结界,兴高采烈地告诉他,得意宣称:“今后再也没有官府能再来抢夺道观中的东西了。” 他冷冷地看了那笏板上所写符文,道:“有人该死,但也有人无辜,若是无辜之人不小心动了这法器,那该如何办?” 元化低头不语。 被仇恨蒙蔽了眼,他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而果真没过多久,元化手下一个弟子好奇地摸了摸这玩意儿,结界锁起,这弟子也慢慢地死于其中。 死相凄烈可怖。 也不知这被慢慢熬死的过程中,他究竟经歷了怎样难以想像的折磨。 元化面对弟子烧成焦炭一般的尸首,痛苦不堪,自是懊悔不已。 从此,他收起了笏板和所有符咒,再也没拿出来过,也下令门下任何人都不许擅动。 白驹过隙,元化满头的黑髮中生出了一根白丝,慢慢又变成一缕,继而花白,最后已成了满头银髮。 而他一点都没变。 元化浅浅笑道:“如你这样不老不死,也的确不错。” 他酌了一口清茶:“你道行不浅,再修行个五年十年,便可以得道升仙,到时就能跳出六道轮迴,也不老不死了。” “跳出六道轮迴……”元化低头,眼眶微红,“我的确是可以不老不死了,可那个无辜死去的弟子,却没有机会不老不死了,我怎能……” “都过了几十年了,你还没忘记?”他微微讶异。 “永远都不可能忘记。”元化抬起头,流下一滴眼泪。 元化将道观交给下膝下弟子打理,远远离去,称是要云游四海。 而他再见到元化时,元化身边带着一只红棕色长毛的小狐狸。 “哟,道长怎么还有心思养小狐狸了?”他抱起小狐狸,认真看了看,“还是找了只母的……” 狐狸一爪子煳他脸上去:“嗷嗷嗷嗷嗷——” “小傢伙还不高兴了?”他哈哈大笑,将狐狸扔回给了元化。 狐狸收起怒容,温顺地趴在元化怀里,任由元化抚摸它那光洁细滑的长毛。 “我在林中捡到的,就叫她林林,”元化说,“涂山林林。” 他继续笑着饮茶。 元化脸上难得流露出了一点伤感:“萸然,林林一心向道,我希望她能得以成仙。而我大限将至,只怕今后不能保护她了。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可否……” “等等,什么叫做没求过我什么事,”他不安地打断,“你这辈子求我的事情可多了,比如让我陪你打架,又让我假装入侵道观来训练弟子,弟子不听话时,你还让我帮你吓他们……这叫做没求过我什么事?” 元化笑起来:“年少无知,让狼妖大人见笑了。只是林林她太年幼,我怕她今后被人欺负,怕她遇到危险,能否麻烦狼妖大人看在我们几十年的情分上,在我走了之后,帮我照顾她,保护她……” “不。” “当我求你。” “你自己养的玩意儿,你自己负责到底。” “萸然……” 那狐狸不知怎的,似乎也意识到情形不对,喉咙里呜咽出声,在元化的怀里用力地蹭了蹭,圆熘熘的双眼里竟也起了一层水光。 他心中蹙然一动,手中杯碗落地,溅湿了衣角。 未过太久,元化仙逝。 他站在元化的墓冢前,抱住那只大哭不止的狐狸。 “林林,”他唤她的名字,“别哭了……” 狐狸把眼泪洒在他袖口,浑身颤抖,像是在尽力憋住眼泪。 “你师父说了,他一定会回来的,那你便听他的话,好好修行,长命百岁千岁万岁,等他回来吧……”他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我……我也一定会……陪你一起等他……等他回来的……” 第124页 寒风唿啸,漫天飞雪落下,将那墓冢层层覆盖。 抹去了天地间一切痕迹。 狐狸不愿与他一道走,独自回了山林修行。 一日,一只通体黑毛、其间夹杂了几根白毛的小狼崽出现在她面前。 她吓得到处乱躲。 在这山林里独自修行的日子里,她没少被狼群欺负。 她这辈子最怕狼了。 而这只小狼崽和别的狼似乎不太一样,它对她善意,总会提前警示或出手相救,让她好几次得以从别的狼口逃生。 她与它慢慢熟悉起来。 她虽然还是有些害怕狼,但还是念着小狼崽的恩,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羽化登仙了,也要带着它。 当然,得将它拴起来才成。 第60章 前世 彦行感到浑身伤口在作痛,像是被烈火灼烧着。 他下意识地咬住了牙,想挺过这阵剧痛。 但一咬牙,却不幸地咬到了舌头,疼得从床上弹跳起来:“哎哟疼死我了!” 这一下用力极狠,舌头被咬破了,只淌鲜血,又麻又疼的。 等这阵子疼痛过去,他才擦了擦眼角不小心含上的泪水,抬眼看去,窗外夜色正浓,东宫安宁,一切无恙。 但他才想躺下继续睡,只听“嘣”一声,像是有什么小东西撞了在门上。 他扯了被褥盖住头,并不想理睬。 又是一声“嘣”,力道小了些。 彦行长出一口气,不满地掀开被子,对着屋顶横樑叽叽歪歪地念道:“这大半夜的,哪个不开眼的混球来撞门啊!我如今可是病人啊,我病入膏肓,我受了重伤,我疼得浑身难受,我好不容易才能入睡,我简直是要……” 他骂骂咧咧地起身,慢吞吞去开门。 而他才将门开了一个缝,一个小小的身影勐地撞到了他身上。 彦行一个趔趄,险些仰身翻倒过去,惊得慌乱大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他好不容易才定住神,感到衣服里有活物扑通乱动着,连忙扯开领口,看到一只黑乎乎的东西躲在他衣服中,熘圆的小眼睛颇有些畏惧地抬头看着他。 “蝙蝠……”彦行诧异。 小东西呲开牙,对他假兮兮地笑了一下。 “精。”彦行补充完毕。 一阵青烟浓雾飘过,白筱站在彦行跟前,双手叉腰:“喂,乱叫什么蝙蝠精啊!会不会好好叫人的名字!我是……” “蝙蝠精。”彦行诚恳重复了一遍。 张旦听到方才彦行的那声大叫,恰若其时地跑了过来。 见到白筱,张旦亦是大惊,结结巴巴道:“白……白大小姐,这三更半夜的,您那么会……” “你能不能等我自我介绍完再说话?”白筱一脸不满。 “呃,您请……” 白筱清清嗓子,对着一脸鄙夷的彦行,认真道:“你可以叫我蝙蝠女侠,或者简称我……” 白筱话还没说完,肖珝与涂山林林也随后赶了过来。 白筱一见涂山林林,立马兴奋起来,忘了接下来要跟彦行说什么,便蹦到涂山林林跟前,拽住她的手:“太子妃,我好久没见你了,你可想我了?” “不想。”涂山林林眼角抽抽,斩钉截铁回答。 白筱不满地努努嘴:“什么嘛……” 肖珝一把将涂山林林的手从白筱手中拽出,不满转头问道:“白大小姐,你大半夜又来我东宫做什么?” “不做什么,若说要做什么……”白筱背着手,脚下打转儿,目光停顿在了涂山林林脸上,又笑了起来,“我自然是来看太子妃的!我最喜欢太子妃了……” 涂山林林:“……” 白筱目光再分别从肖珝彦行和张旦脸上看过去,嗤鼻道:“难不成还来看你,你,你,你们?” 众人:“……” 她又颇有些委屈地样子地挪到涂山林林跟前,低着头,像犯了什么错似的,摸着后脑勺道:“本来给你准备了个礼物的,只可惜那天在河边遇到的那该死的道人刚刚跑来找我麻烦,害得我不小心把礼物丢在家里了,太子妃你不会怪我吧?” 彦行与肖珝警惕地互视一望。 道人? 光济!? “还好我跑得快,也不知他会不会追来……”白筱继续道。 “张旦,加强东宫戒备。”肖珝沉声叮嘱。 张旦连忙应声跑开。 而彦行已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道人如今在何处?” “不知道,反正我打不过就跑了,这又没啥丢人的,”白筱耸肩,“我化回蝙蝠,有夜色保护离开,他大概没那么容易找来。” 肖珝初次听到白筱自暴了真身身份,眉角一抽抽:“蝙……蝙蝠……蝙蝠精?” “什么蝙蝠精,会不会好好讲话!我是蝙蝠女侠,女侠!”白筱不高兴地嘟嘴回道,“或者你可以叫我蝙蝠侠!” 说罢,她又立马转回了此前的话题,笑眯眯地对着涂山林林,提议道:“太子妃,要不你跟我回我家取礼物吧?那小狗如今应当还在我白府中,你一定会喜欢它的!” 第125页 “不喜欢。” “我好不容易才找来那么可爱的一只小狗,长得跟个狼崽子似的,可好看了。它很通人性,你说什么它都懂,真的,我不骗你……” 这话出口,众人更惊讶了。 “毛是黑色的?”涂山林林问。 “嗯。” “夹了几根白毛?”彦行问,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嗯。” “喜欢咬人?”肖珝瘪瘪嘴。 “呃……” 涂山林林当机立断:“好,我跟你一起去府上去取!” 白筱拍手:“太好了!不过太子妃啊,您这夜也深了,不如顺便在我家睡个觉,我的床很宽的,足够我俩……嘿嘿嘿……” 涂山林林:“……” “我跟你一起去!”肖珝与彦行异口同声。 “不行!”涂山林林与白筱也是异口同声。 白筱拉住涂山林林,忿忿回道:“你们俩个大老爷们去我府中做什么,我又不欢迎你们。再说了,太子殿下您夜里出宫也不方便吧,而这位道长大人,我看您才受伤,不好好养一下吗?” 肖珝语塞。 太子出宫虽不像宫人那样麻烦,但定会传到皇帝耳中去。 彦行却不服地上前一步:“小伤而已,不足挂齿。” “哦?”白筱瞧准了彦行腰腹上裹了伤的地方,不客气地一拳打了上去。 “啊——你这个疯婆子——”彦行惨叫,顿时疼得脸色煞白,捂住伤了口,又气得慢慢憋红了脸,费力地抬起头来,恨不得把这只蝙蝠精给碎尸万段。 “是蝙蝠女侠。”白筱好像看懂了彦行的内心活动,补充了一句,避开他要杀人般的目光,然后嘻嘻笑着拉上涂山林林就走。 “林林她……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吧?”肖珝望着涂山林林的背影。 “她没什么事,我可要出大事了,唉呀,疼死我了!”彦行疼得龇牙咧嘴,摊开手,双手上又沾染了血迹,白色道袍上的血印越浸越大。 肖珝忙去扶他。 彦行突然身子一震,无由地一把勐地推开肖珝,脸上扭曲起来,五官一点点错位挪移,像是被临时随意拼凑起来,浑身立马变得滚烫起来。 “肖……肖珝……我……” “彦行!彦行你怎么了?你撑住啊——”肖珝急了,大声对着空无一人的廊道唤道,“太医,来人啊,快去找太医——” “肖珝……不要……”彦行从牙缝中用力憋出几个字,手用力地掐住了他的胳膊。 肖珝被捏得几乎要骨碎了,但不敢乱动,只得咬紧牙忍住,还不忘记说道:“彦行,你怎么了,你别吓我!是不是那个白筱弄疼你了,我……我抓她回来,任由你处理,但现在我得去找太医……” “不用……”彦行神识也开始变得滚烫,烧得他脑子都开始不清醒,只不停地重复,“不用,真的不用……” 有一幕幕的画面从他脑中燃过,陌生又熟悉。 就像有人强将某些记忆塞入了他的脑袋中,他抗拒,但无力也完全抗拒不得,只能逆来顺受一般地任凭那些东西一点点侵蚀腐坏了这凡俗的肉体魂魄,将他的一切都一点点撕裂。 他疼得蹲下身来,用力捂住头,指尖掐进头皮,更让他浑身都大汗淋漓。 若不是肖珝在旁边,他只怕是要毫不顾忌形象地满地打滚了。 “你又不让我去找太医,又难受成这般模样,”肖珝急去护住他,也忍不住想破口大骂,“你到底要怎样?!” 彦行两眼迷离,双手狠狠地抓住肖珝的肩,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用力地想将身子撑起来,但猝不及防手上一泄,无能为力地耷拉下手,垂落于地,喃喃突出两字:“前世……” “前世?什么前世?”肖珝拖着他,想将他拖到床上去,“彦行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你胡说什么呢!彦行!彦行?” 彦行就像是一滩烂泥,肖珝完全无从着力。 费尽全力又拉又拽地把他弄上床时,肖珝已浑身大汗,也跟一滩烂泥差不多了。 彦行停止了疼痛,双眼也如失了光芒,空濛地望向一处。 就像是望穿了今生,看见了前世。 “萸然,林林一心向道,我希望她能得以成仙。而我大限将至,只怕今后不能保护她了。我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事,可否……” “林林她太小了,我怕她今后被人欺负,怕她遇到危险,能否麻烦狼妖大人看在我们几十年的情分上,在我走了之后,帮我照顾她,保护她……” 最重要的是,让她一世欢愉,一世平安。 这才是他最大的愿望。 得道成仙跳出轮迴什么的,都不重要。 “林林……”彦行轻轻转过头,看着肖珝。 肖珝莫名其妙:“林林怎么了?”又着急起来,“是不是她此去有什么危险?我……我要去找她!” 第126页 彦行轻轻摇了摇头:“肖珝,过去我总说希望林林能回山林中继续修行,如今,如今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保护她,别让她被人欺负,别让她受委屈……” “你在说什么呢?”肖珝脸色发青了一阵,赧笑着一巴掌拍去彦行脑袋上,“你跟我说这种话,感觉你像是她爹似的,你这是想占我便宜,让我叫你岳丈吗?” 彦行浅笑:“也可。” 肖珝无奈一笑,但看彦行这一身要死不活受伤的倒霉模样,不忍心再对他下手,便出门唤童山去拿些止血药。 彦行笑:“谢谢你,肖珝。” “那么客气?”肖珝挑眉,“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唔?” 恰时童山送来了止血药,肖珝便没再多问,亲自替彦行上药裹伤。 随后再又叮嘱了一番好好休息好好养伤不要到处乱跑之类的废话后,便随童山一道去问询张旦那边守卫的情况。 彦行指尖轻触了腹上伤口,觉得应无大碍,终于还是起身,开门,飞身上了屋顶,遥望着黛色夜深之处的白府,以及白府上空笼罩着的隐隐红光。 他眯了眯眼,神色警觉提防。 他自然识得那红光是什么,当年被封存起来的道术,竟然会出现在这京城中,看来光济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而不论此时是为着涂山林林还是萸然,他都得亲自往白府走一趟。 从他在东宫认识萸然开始,萸然便毫无顾忌地告诉了他他与元化的关系。 他敬重元化,爱屋及乌地也算顺便把萸然也尊敬了起来,就如同他尊敬所有师长前辈一般。 但他却从来没想过,为何萸然会与他事无巨细地说起几十年前他与元化的过往,说起那经歷过的点点滴滴。 萸然绝非是那种无聊时会找人倾述的人,更不会把有关元化的一切作为谈资。 萸然什么都知道,从一开始,这只狼妖便是什么都知道。 甚至连他都不了解的自己,萸然也全然知晓。 不愧是个道行高深的千年老妖。 只是现在这只狼妖,应该真的遇到了一点麻烦。 第61章 解封 “奇怪了,它会跑去什么地方?”白筱掀开被褥,又跑去打开衣柜,再去厨房里揭开锅盖,挪开水池盖板。 一无所获。 最后目光落去桌上的茶壶上,打开了壶盖。 “它应该不会在那么小一只的茶壶里。”涂山林林抱着手,冷冷道。 “这倒也是,看起来它钻不进这茶壶。”白筱点点头。 涂山林林差点抓狂。 这不是废话吗!白衣那狗能塞进茶壶里!? 这位白大小姐的脑子绝对有问题! 涂山林林跟白筱在白府内寻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眼见着都快到公鸡打鸣的时辰了,天地昏暗,她渐渐开始犯困,打着哈欠,依着一根廊柱不肯再走。 “太子妃?太子妃你要睡觉吗?”白筱在她眼前摆摆手,悄声说。 “我还是明日……明日再来吧……”涂山林林迷煳说话,“困,困死我了……” “别,你别回去啊,要么就在我这里睡,跟我一起,”白筱将她扶着,“嘿嘿,我的床可大了,足够咱俩睡觉的了,就算再加只狗都没问题……唉,我的狗,我的狗到底去哪里了呀?” “狗?”一旁黑暗处,一人影动了动。 “谁在那里啊?”白筱一手拉着涂山林林,一边眯着眼问,“你见过我的狗吗,就是黑色那只?” 人影连忙闪了出现,原是白府的一个护院。 “这……”这护院看起来年岁尚小,有些胆怯,但白大小姐在前,他不敢隐瞒,只得压低声音道,“早些时候,我见有人好像是抱了只狗,但那时夜深,我实在是看不清楚,不太确定那是不是大小姐您的狗,所以,所以,所以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如果不是的话,大小姐您可别生气,而如果是的话……” 涂山林林:“……” 年纪轻轻就如此啰嗦,年长了还得了? “少说废话,你就说那谁抱着狗去哪里了!”白筱压住即将喷涌而出的火气,“去哪里了?” 护院畏怯地指向了庭院深深中的一处。 白府中任何一处都可以随便去,除了那里,所以白筱根本不想过那地方。 按白朝轶的说法,白府所在处风水极佳,唯独那里却是个死穴,阴气得很,于是便随意建了个阁楼,供了些神仙在里面,假装可以压邪。 但白府的主人不去,府内的下人自然也不会去,年久日长,大家都对这地儿视而不见了。 白筱扯着迷迷煳煳打盹儿的涂山林林走到那阁楼前,凭藉她等级极低的修为,也见出了其上散出的隐隐红光。 而凡俗之人应是看不出任何差别。 涂山林林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睏倦中彻底醒了过来,揉揉双眼:“真热啊……” “你也觉得热是吧?”白筱咬咬唇,继续盯住那宅子,一滴汗滑了下来。 这深冬尚未入春之际,虽没有前些日子寒冷,但也完全和炎热一词不沾边。 第127页 但两人站在离着宅子还有好几丈的地方,就已感如同置身于火炉中,那屋子内似有青烟冒出,像着火了似的。 越接近,越是热。 “不是着火,是有人在里面施法了,这结界会闷死人的,”涂山林林转头看着白筱,没好气地说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想把我扔进去烧死吗?” “不是不是,我怎么捨得烧你呢,我把你供起来都来不及,”白筱扯出憨笑,“只不过我想送你的那只狗……” 涂山林林瞪起眼。 “好像在里面……”白筱低声。 恰是其时,房内发出了叮叮噹噹的声响。 “白衣……”涂山林林掐诀,想见那股子热气给强压下来,但耗了半天的力,却无济于事。 无奈之下,她快步绕过白筱的劝阻,只身冲上前去,一脚踹去门上,而门只微微晃悠了一下,便没了动静。 “白衣?白衣你在里面吗?”涂山林林急急敲门。 而手碰在门上,都感到灼得生疼,如皮肉都要烤熟了般,这房内岂不是要把人都烤熟了? 记得才见白衣时,她恍然觉得白衣看起来很是眼熟,以为它是她曾经与元化游歷天下时遇到过的某个老相识。 但说是老相识,狗大约也活不了那么久时日。 她也没再多往这方面想。 在东宫住的这段日子,她那时尚未渡劫,心智顽劣了些,的确没少欺负它,时时追得它声嘶力竭满院子瞎跑乱撞。 但欺负归欺负,她打心眼里还是对这只时时护她的小兽存有喜爱,何况它还是肖珝的狗。 好歹大家都是兽类,惺惺相惜也是难免的。 “白衣?太子妃你认识啊?”白筱嘀咕了一句,“怎和我一个姓,莫非是我家远房亲戚还是跟我一样是妖物啊?” 于是白筱也上前来,朝着那门踹了一脚,震得腿上直发麻,脆弱的皮肉也被灼烧得疼,连连后退,叫道:“这鬼东西怎么那么费劲啊!” 看起来修行不足,的确伤身吶。 “白衣真的在里面吗?它怎么会跑到这里面去了?”涂山林林一边不停问着,一边绕着屋子走,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口子。 可这屋子严丝密缝,每一道破绽上都封起了咒文,整个屋子被这些符咒结结实实地锁了起来,活像是要将人闷死的大蒸笼。 里面的东西,死物化作灰烬,活物活活烤死闷死,但也不是一下子就死得干干净净、毫无痛楚的,而是一时半刻地慢慢折磨,让人能眼看着自己而死。 这种死法,还不如一刀了结来得爽快。 涂山林林慌张中,抬头盯着一道从窗缝上露出来的符咒,一笔一划,令她蹙然心惊。 这笔迹很是熟悉,太熟悉了! 过去她不识得字,看不懂恩师元化道长偶尔在案前书书画画地在写什么。她只能趴在他的肩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他提笔落墨,一点一滴地勾勒着那些复杂的字形字体,于是那些笔迹画法也铭记于心了。 就算把她死了,又重生了,甚至是再死了几百上千遍又再度生生世世地轮迴,她都记得,永世记得。 “师父……”她对着那符咒喃喃叫。 一声出口,眼泪却都已经包裹不住地流了下来。 一只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到彦行,连忙擦擦眼泪:“道……道长,你怎么来了?” 彦行瞥了一眼那窗缝中露出来的符咒,淡淡笑了笑:“和你一样。” 她觉得彦行突然变了。 虽然他相貌外表还是一模一样,但整个人从内到外,却都不似过去。 过去她也曾觉得彦行有几分熟悉,大约是因为他和元化都是道人的缘故。 只不过彦行身上更多了些年少人的气息,不像元化那么遁世脱俗。那次他与她言及肖珝的储君之位时,更带着浓重的压迫与挟制,让她浑身不自在,更不喜他。 可此时她看着彦行闭上双眼,周身灵气腾起,如隔世而亲切不已,周遭的灼热明显地开始被制住。 “林林,结界被我暂时压住了,”彦行额上冒汗,眉头紧锁,“你快进去找一下白衣。” “啊,是!”涂山林林下意识地应话。 她也来不及思索什么,与一脸错愕的白筱一起踹开房门。 房门乌烟瘴气,全是烟尘弥绕,房柱和桌椅板凳之类的边角都熏成了黑炭一般。 挂着的布帘,一些纸卷,也都成了一片焦黑。 人若在这里面,不给热死,最后也会被闷死吧? “咳咳咳咳……”涂山林林屏住喘息,眼睛被熏得生疼,眼泪止不住地流。 可她不知道为何会一直落泪,如同刚刚见过了许久未见的亲人,如同再遇了数年相隔的挚友,喜极而泣,泣不能抑。 她擦了一下眼角,忍不住转头去看彦行。 心中有朦朦胧胧的安稳和欢喜。 “没有狗啊,哪里有狗……”白筱在房内绕着圈圈,“没看到那只姓白的狗呀?” “再找找,”涂山林林捂住口鼻,“它肯定在。” 第128页 既然彦行都找来了,那白衣一定是在这里。 而且,此种结界她曾听元化与她说起过,唯有房内有活物不小心动了那些写有符咒的笏板或字符,这结界才会生成。 白府中人知晓这地儿不吉祥,应不会来此。 而不明真相的白衣就不好说了。 曾经元化的道观中想用这种东西来防止抢劫盗窃,但终究将人慢慢折磨而死的方法实在太过残忍,有违天伦,元化才不得不放弃了,将所有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却没想到过了这几十年,居然会在远离道观的这京城内见到此物。 “那么肯定?”白筱笑,“难道是太子妃与我送你的小东西那么心意相通,那是好事啊!既然如此,太子妃您能不能满足我那个愿望呢,把我杀……” “不杀!”涂山林林斩钉截铁地打断,“要死你就自杀。” “我这不是怕疼吗?”白筱讪笑,“再说,我下手不知轻重,这肉体被我戳坏了可不太好,毕竟长得那么好看的一个姑娘,皮囊都没了,就太可惜了……” 涂山林林在一片乌烟瘴气的狼藉中继续找着白衣,心头着急,咳嗽不止,对白筱也失了些耐性:“又想死又怕死,你究竟在想什么?” 白筱停住脚步。 涂山林林觉察到她的一丝悲伤,回过头来。 “你知道我体内是有这白大小姐真正的魂魄,而我只是只蝙蝠罢了。人魂妖魄长期在同一具肉体中,人的生魂会被吞噬,就彻底变成妖了,”白筱道,“我近日已经能化形,这具身体的妖气也越来越重,只怕是白筱的魂魄已经被腐蚀得差不多,再不处理,就真的来不及了……” “所以……”涂山林林心中闷住。 “所以我要你杀了我,是打散我这妖魂,让我灰飞烟灭,”白筱神色认真,“让白筱再回魂过来,让她活,让我死。” “你……” 白筱勉力一笑:“我是不是特别无私伟大感动了你?” 涂山林林的眼睛更疼了。 应该是被烟燻火燎给弄的。 “你是妖,我只能找你,”白筱苦笑着,“那些道人不管本事多高,都做不了这个事,只能由修行比我高深的妖来做,所以,求你……” 白筱话音未落,周围陡然又变得灼热起来,门外是彦行有些气喘难耐的声音:“你们找到没?快出来吧,这结界快撑不住了……” “对对对,先找狗!其他的一会儿再说!”白筱尖叫着,“哎呀呀,那可是我千辛万苦找来送太子妃的礼物啊!” 正当此时,一声气弱的小声嗔气从一处角落传来。 “白衣?”涂山林林惊喜。 “唔……” 声音像是在回应,又是低低的喘气。 涂山林林着急奔过去,从一团被灼得发乌的绸布间抱起奄奄一息的白衣。 也难怪一直没找到它。 它聪明,知道用布裹住身子,保得了一时安全。 但即便如此,它浑身还是被灼烧坏了一大片皮肉,焦黑的毛紧紧贴在粉色裸露的肉上,凄凄凉凉的阖着双眼,无力地依在涂山林林胸前,也不像过去那般还有力气乱拱乱蹭。 周围越发灼热起来,涂山林林与白筱趁着彦行最后一丝力气散尽之前,硬生生地挤出了这房门。 彦行卸下气,结界再锁。 他瞥了一眼白衣,白衣气息奄奄地抬起半分眼角,又垂下眸子。 “回去吧林林,找人来医治白衣。”彦行说。 涂山林林怪异地看了彦行一眼:“道长你没事吧,怎么怪怪的,对我说话的语气尤其奇怪……特别像……像是……” 就像是元化道长本尊啊! 几人刚要趁天亮前离开,不料此时,夜色中脚步声响起,白府的几个护院提着灯笼手持利器围了上来,将几人堵住。 白朝轶亦现了身。 “太子妃夜半三更来我白府,白某有失远迎,实在愧对。” 涂山林林听出他口中的相讥意味,也反唇而去:“愧对倒是不用说,我就是好奇了,白大人在白府内搭了这齣台子,究竟是为何用啊?” 第62章 宿怨 白筱不嫌事大地跟着双手叉腰,对白朝轶道:“我也好奇,这齣台子究竟是为何用啊?” 白朝轶脸色变黑,颇有些拉不脸来,低声呵斥道:“囡囡,你跟着他们做什么,过来!” “哦,对,我应该是站在那边的,”白筱如梦初醒,蹦跶着跑到白朝轶身边站好,指着涂山林林,佯作嗔怒,“太子妃,你半夜三更的到我白府来,是要做什么!” 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白筱怯怯抬头,不好意思地对白朝轶道:“爹爹,的确是我叫太子妃来的。” “囡囡你……”白朝轶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立马朝几个护院挥了挥手。 几个护院立马上前,围住了涂山林林。 在白府内抓住半夜三更偷偷摸摸离开皇城的太子妃,太子的面子大约也没处搁了。到时候,肖珝大概不得不在皇帝面前替他说上几句话,早日復了职务便能顺理成章了。 第129页 只是那几个护院一听对方竟然是当朝太子妃,均有些怯怯不敢上前,相互一望,迟疑顿足。 白朝轶唤了几声,无人响应,立马怒气上头,自行朝前一步。 白筱见机挡了一下,嚷了一嗓子:“爹爹,她可是太子妃呀,您怎么可以……” “呵,太子妃又如何,夜半三更私出皇城,就算是太子护着她,那她也难逃被罚,”白朝轶哼笑一声,“若是太子殿下将来继承大统,枕边人竟是如此一个没规没矩的人,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能保得江山万年,天下太平?” 涂山林林咬了咬唇,不由有些退缩。 “林林,”彦行站在她身边,轻唤了一声,“你别多想。” “嗯?” “你是什么样的人,肖珝又是什么样的人,我都知道……”他说,“别为了别人口中的你,动摇了你自己。” “我……”涂山林林低下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如何知道?” 彦行轻笑,未再多言,拔出了长剑,轻轻捲风舞过,白朝轶及几个护院被一阵风推朝后方,踉跄止步。 白筱抱着手站在一边,跟看戏似的一动不动。 “囡囡你退开!”白朝轶吼了一嗓子,“这里危险!” 随即,他再向那几个护院下令,护院们不敢继续怠慢,硬着头皮扑了上来。 但几人都不敢动涂山林林,便向着彦行而去。 彦行徐徐挪步,不出一剑,就将那几个护院撂翻在地。 白筱拍手叫好:“没看出来啊,道长果真是厉害!” “囡囡!”白朝轶气不打一处来,“给我走开!” “啊啊啊啊啊不好意思又弄错了,我应该是站在这一边的,”白筱又绕去白朝轶身边,指着彦行,“哪里来的臭道士,胆敢在我白府为非作歹伤及数人,信不信我今日就将你拿下,交办官府!” 彦行:“……” 白朝轶:“……” 见白筱胡闹腾,涂山林林确是没了心情再留,她抚摸着怀里白衣,感到它的喘息低沉身子冰凉,只怕是有生命危险。 而再念及身后这布上结界的屋子,一个不好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这屋里的陈设虽然都被烧得焦黑焦黑的,但还是依稀可以分辨出一些物件。 这本也是普通的道坛,不足为奇,但这些东西统统出现在一起,那便没有那么简单了。 加上这个奇怪的白家大小姐白筱…… 白筱体内有两个魂魄,一为真正的白筱,是人的生魂,而是一只蝙蝠精,是妖魂,偏偏是共处于这一个肉体之中,与这诡异生怪的道坛只怕是脱不了干系。 还来不及多想,更多的护院已经得令来到。 白朝轶得意冷笑,胜券在握一般。 未待那些护院上前,彦行已先走出了一步,拦在了涂山林林的身前,吩咐道:“林林,你先带白衣回去,这里交给我。” 这语气,还真不像是曾经那个彦行。 “哼,私入我府上,还想走?”白朝轶怒冲上头,“这太子妃夜半出来,只怕是太子殿下并不知晓吧?就算太子殿下知道,皇上皇后也定不知道。妇人如此,岂非大过?我便是为这天家好好地清理一下了!” 连皇帝皇后都搬出来了,看起来,这白朝轶是铁了心要死磕到底啊! 涂山林林没空与他纠缠,一心只挂记着白衣的伤势,先行朝前一步,脚下生风。 几个护院挡了上来,但也毫无作用。 涂山林林只不过是虚晃一枪,旋即脱身出了人群,一步跃上了墙头。 但她刚要飞身离开,却没想眼前一道白光划过。 她下意识地扭头避开,不料手腕上居然就被缠上了拂尘,再是抬眼一看,居然又是光济来了! 光济冷笑一声:“呵,狐妖太子妃……” “混帐!”涂山林林甩手,试图摆脱手上这鬼玩意儿,而光济却是越扯越紧,硬生生是将她的手腕给勒出了血迹。 也不知白衣是否感觉到了这血腥之气,勉强地抬起圆熘熘的脑袋来,呲开牙,对着光济恶狠狠地叫了一声。 只是它受了伤,又没了力,这叫声听起来居然有点撒娇的意味,让涂山林林怦然心软,掐诀一指,一道业火沿着拂尘直烧向了光济。 光济急忙收回拂尘,却又是立马一把甩过道袍长袖,一阵烈风从袖口旋出,将那业火给卷了起来,掉了个头,反向而朝涂山林林杀去。 涂山林林惊出了一身冷汗,脚下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脑袋里盘旋“完了”两字,立马转身向背,将白衣护在怀中,以后背去挡那勐烈风火。 就算是自己的火,那也是火啊,也能把狐妖烧得个半死不活啊! 没感到意料之中的疼痛,她顿住一剎,才小心翼翼地回头。 一个稍显瘦削却是十分坚毅的背影拦在了她身前,白衣似雪,长剑粼粼,以挡住了火攻。 此场景,似乎曾经发生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是只未算完全开化的棕色长毛小狐狸,跟着元化云游天下,以增长见闻博识。 第130页 而她那时心智尚幼,玩心十足,免不得偶尔惹是生非。 一日她肚饿,悄悄潜入一农户家,抓了只鸡。 鸡鸣惨叫声引来了农户。 农户提刀前来,她被围在墙角,但宁死不屈,逮住那鸡翅膀硬是不肯松手。 农户高高抬起了刀。 在她以为她必死无疑时,却也没见血见痛。 悄然回首,见是元化以长剑止住了农户手中的那把刀。 元化面上依旧慈祥温和,只言:“孩童顽劣,请刀下留情。” 农户不依不饶,以鸡被狐狸玷污了为由,非要元化赔偿损失。 元化无奈,用随身携带的一件法器换了那只鸡的生杀大权,由得她吃得格外欢快。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件法器乃是元化的师父传给他的,与他也算是一世相伴,无论法器法力大小、有何作用,那珍贵的程度根本无法以银两来计较。 她惭愧地低着头,用脑袋去蹭元化的手心,呜呜咽咽地讨好着,只希望他不要生气。 元化浅笑,如他一向的温柔和暖:“没事,不过是件身外之物,只要林林开心便好。” 她还是极为愧疚,努力挤出了两滴眼泪来表达悔改之心。 “那户人家有这东西,也能保得家宅平安,不怕什么妖魔鬼怪的,”元化轻轻说,“这算是造福他们,林林说是吧?” 涂山林林站在彦行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狂乱跳动着,忽而喃喃唤了声:“师父……” 彦行没回头,嘴角不可察觉地轻弯了一下,并未回应她,只一边与光济相抗,一边嘱咐道:“快走,带白衣走,这里交给我!” “啊,是……”她不敢耽搁,紧紧抱着白衣,拔腿就跑。 光济被彦行拦着,怒不可遏,手中拂尘捲起千钧尘灰,铺天盖地,漫天沙尘,以此为盾,直杀向彦行。 彦行轻巧拨动长剑,剑光如潋,噼开眼前迷雾,不紧不慢地向光济挑拨,攻守相衬。 “你……”光济额上冒出了汗,手上却未断过半分攻势。 “曾经你我也算是至交好友,就算你背叛师门,我也从未有一日将你当做敌人……”彦行也步步朝前,绝不退让。 光济嘲讽一笑:“那又如何?” “我只没料到你离开师门,居然盗了元化道长的笏板符咒,居然在这京城中做了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彦行语气急了不少,怒火中烧,“那包林林成婚当日,魂魄死去,便是你做的手脚吧?” 料想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太子大婚,太子妃死,涂山林林的魂魄却上了身,顶替了太子妃而入东宫。 环环相扣,只怕是光济本就打算以一妖物来占据包林林的身体,用妖魂噬人魄,再以市井歌谣来流传,坐实了太子妃为妖,也让太子和包丞相下不了台。 如此,朝中少了支持者,民间多有怨言,从而太子被大挫士气,甚至不得不退出东宫,他才能顺水推舟地扶旁人上位。 光济怔了一下,后撤了好几步:“呵,真不愧是我师弟,如此聪明,实在不是等闲之辈。” 彦行沉下眼。 光济继续道:“只不过我本是要用蝙蝠精的魂魄来占据包林林肉体,但没料到这没用的太子妃包林林竟因出嫁心情激动而猝死,蝙蝠精恰还没赶上时辰,就让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狐妖的魂魄鸠占鹊巢……” 两只妖的魂魄不可能同宿一体,否则会将原主肉体撕碎。 这蝙蝠精的妖魂一时无处可依,便顺道进了白府大小姐的体内。 彦行收回攻势,又再抬剑指着光济:“伤天害理,不可饶恕!” 光济冷笑一声:“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真是笑话!你彦行又算什么东西,居然和元化一样护着一只狐妖。明面上打着道人的身份,实际上却做的是贻害苍生之事。妖即是妖,就当除之而后快!” “这些妖,若一心想道,又何尝能够贻害苍生?”彦行声音软下来一些,“人若如你一般,才是比妖物更贻害苍生!” 光济嘴角扯动了一下,不再与彦行多话,提着拂尘勐攻而来。 彦行左右避闪,只防不攻。 光济哈哈大笑,冷言相讽:“怎么,我说的不对吗?妖物本就该杀,就该除尽!” 彦行依旧退后。 光济不悦,激将道:“彦行你来啊,我俩师兄弟一场,到底来看看谁更胜一筹!” “光济,你莫因私人恩怨,便将天下妖物都恨毒了而非要赶尽杀绝!太子妃她心底善良,从未杀生,是狐妖又如何!” “狐妖,又是狐妖!”光济一抽拂尘,将彦行胸前划来了一道血痕。 彦行吃疼,堪堪后退。 光济再步步朝前,死逼着他到了墙角下,咬牙道:“当初元化若不是为了那狐妖,只怕早已经羽化登仙了!狐妖害人,就该死无葬身之地!对妖物心存仁厚者,也统统该死!” 彦行愣住,这才明白为何当初光济非要离开道观,叛离师门。 原是他因曾经那女子而恨毒了天下的妖物,也因他认为元化是被妖蛊惑而失去了登仙的机会。 第131页 他如此,是恨元化,只怕也是为了元化不值。 可他又不是元化,他又如何能知值不值。 第63章 苦涩 涂山林林抱着白衣,一路飞奔回东宫。 东宫内依旧是灯火通明,她看到张旦与几个东宫侍卫正警惕地守在东宫外,又看到肖珝的身影来来回回着急地在廊道中踱步,童山与姝岚也一脸焦虑不知所措地候在肖珝身边,心中突然有了安稳。 安稳得如同曾经回到她独自修行的那地方。 但也似乎有所不同,那时候她知道回去时也不过她茕茕一人,而此时却能有人在等她,心慌意乱地等着她,心中填上了满满当当的一切,柔软而温暖。 她跳下房檐,落在了肖珝不远处。 肖珝闻声,惊喜地沖了上前,一把紧紧地将她搂住,才感到身前有些发痒,连忙松开涂山林林,低头见白衣抬着小脑袋瞪着他。 它应该是想表达出“恶狠狠”的表情,但因受了伤,这表情却显得十分甜萌。 肖珝心上一喜,也伸手去抱住白衣,正好是触到了它那块被烧伤的皮肤,疼得它惨叫了一声,凄凄凉凉的。 肖珝吓得连忙松手,白衣一下子跌去了地上,滚了一滚。 白衣:“嗷嗷嗷呜呜呜嘤嘤嘤……” “怎么受伤成这样子了?”肖珝吓坏了,却不敢再去抱它,“还有,道长呢?” “肖珝,道长还在白府,肖珝你赶快派人去帮他!”涂山林林俯身去拾起白衣,“还有,去找个太医来吧,不管能不能医狗,总算能来给它瞧瞧。” “什么,道长他……”肖珝惊讶,再扭头朝童山轻招了一下手,童山立马会意跑开。 涂山林林正要抱白衣去房间,肖珝伸手拦了一下,神色有些古怪:“林林,你出去了那么久,一定累了。你先去休息吧,白衣交给我,我来照顾它。” 涂山林林沉默了一下。 她本来在白府时就已经犯困,施法去试图压制那结界的灼热时,的确是费了不少力,又与光济打了打架,此时浑身都开始松软了起来,忍不住又伸起了懒腰。 姝岚来扶住她。 她很累很困,却还是不敢去睡觉,且不说白衣如何,彦行也还在那边与光济打着。从她明显感到彦行变了一个人开始,从她觉得彦行似乎很像元化开始,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关切起了彦行。 “道长还没回来,我等着吧。”她打着哈欠。 肖珝的脸色沉了下来:“张旦会安排人去的,你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去睡觉。” 涂山林林勉强抬起头,费了分力去察肖珝的心思。 肖珝发觉了她在读他的心,连忙跳开,阻断了她那捡来的浅薄法术。 读心失败。 涂山林林丧气地瞪了肖珝一眼,但还不肯回房睡觉,便见太医余绍元随着童山走了过来。 姝岚扶住她的手明显收紧,还有些细微的颤抖,涂山林林被掐得倦意都没了,腾一下就神识清明了过来,转头瞥了姝岚一眼。 姝岚脸上驼红。 余绍元面上微微含笑,见过肖珝之后,也便朝着涂山林林轻低了一下头。 他眼神中有些莫名的笑意,笑得涂山林林直发憷。 她才想去看他那内心究竟对她是怎样的一番想法,肖珝已抱着白衣往书房而去,余绍元跟在了后面,随之离开。 涂山林林本也想跟着去看看情况,但想起余绍元曾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浑身哆嗦了一下,止步不前。 “走啊,我们去看看白衣。”姝岚催促着,一脸兴奋。 摆明了看白衣就是个藉口,想看人倒是真的。 张旦很是掐准时机地走了过来,一脸严肃正义道:“姝岚,太子妃这夜半才回来,殿下也等了那么久,许是有些饿了,你便随意到厨房弄点东西来吃吧。” “不,凭什么啊!”姝岚不高兴地努努嘴,“我才不去呢。” 她又转头对涂山林林道:“太子妃,您不饿。” 还没得涂山林林回答,她自顾自地笑眯眯点头,对张旦道:“太子妃说她不饿,所以我们去看看白衣吧。” 涂山林林:“……” 张旦:“……” 涂山林林看得出张旦的小心思,她也不想去招惹那个奇怪的太医,便点点头,配合张旦道:“姝岚,我真的有些饿,太子殿下也一定想吃些东西,你快去准备准备吧。” “你……”姝岚气不打一处来,指了指涂山林林,又指着张旦。 “呃,真的饿。”涂山林林点头补充道。 姝岚无奈,终于满腹牢骚地去了厨房。 张旦摸着后脑勺,笑嘻嘻地涂山林林道:“多谢太子妃。” 涂山林林点头轻笑了一下,坐在廊下,开始焦虑起了彦行的安危,咬紧了唇:“张大人,您派的人,已经去了吗?” “是,道长不会有事的。” “可那边……” 光济道行高深,只怕不是对手啊。 张旦宽慰:“太子妃您放心,道长定能安全回来。” 涂山林林笑笑。 第132页 夜色迷离,万般俱寂。 彦行道行不浅,光济应当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再加上东宫众多人去相助,当可平安顺利归来。 肖珝独自抱着白衣走到书房门前,停住脚步,只让余绍元和童山先行在门外候着。 他入门,点灯,找了柔软地垫子铺在椅子上,才小心地把受伤脱力的白衣放了上去,手上是从未有过的轻柔,让厚皮厚脸的白衣都有些忍不住地抬起疲惫的双眼去瞅他的不正常,圆熘熘毛茸茸的脸都快扭曲了。 “白衣,”肖珝做完一切之后,才认真地站在白衣跟前,对着这只小兽道,“你便是那个萸然公子吧?” 白衣浑身一颤,扭曲的脸更加扭曲了。 “而且你并不是狗,而是狼,”肖珝说,“是我眼拙,那么长时间都没识出来。林林曾说她在山里修行的时候,有只小狼崽时时保护她,那便就是你吧?” 白衣紧闭了一下双眼,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一阵黑烟飘过,萸然瘫坐在椅背上,黑衣褴褛,身上一大块血肉模煳的伤口。 肖珝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不由地退了半步。 “是,是我,”萸然低沉着嗓子道,不屑中有好笑,“但我可不是什么小狼崽,那是为了让她不必忌怕我才变成那模样的。我已修行了千年,比你老祖宗的年纪还要大得多。” “千……千年狼妖,”肖珝有些止不住的怯怕,“那你的道行应当,应当不是常人能比肩的……你为何还会受那么重的伤……” 萸然勐咳了一阵,伤口扯得疼,额上也大滴大滴的汗水落下。 他艰难抬头,悄然一笑:“自然是为了林林……” “林林是我的!”肖珝抢了一句。 “她还幼时我便抱过她了,”萸然故意挑衅,咧嘴笑着,“这些年来,她虽然还是怕狼,但却对我不一般,肖珝你认识她才多久啊,可有我们几十年相处相伴的情谊?” 肖珝沉默,一时不知说什么。 “况且林林如今已有百年修行,再活个几百年上千年也没问题,”萸然继续挑拨,但语气却开始不自主地露出一分伤感,“你一个凡人能活多久,你能陪她几十年已经不错了,此后的日子,你是要她孤独度过呢,还是孤独度过呢,还是孤独度过呢?” “这……”肖珝语结。 萸然斜斜一笑:“还不如让我带她回去……” “呸!”肖珝不悦地朝着门外大吼了一声,“太医,进来医治!” 余绍元低头进门,见到萸然,十分诧异:“不是医治……狗吗?” 方才书房里分明是没有人的,也是肖珝入内才点上了灯,这个人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怎也受了那么重的伤? “狗就别管了,就医这人了,”肖珝还是气头上,“给我好好地医,医到他能长命百岁千岁!” 说罢,他气唿唿地出了房间,避过童山的疑惑,直朝着涂山林林所在那边而去。 余绍元小心翼翼地替萸然清理伤口。 “这伤势,怎像是火烧过的?”余绍元随口说着。 “也不过如此,”萸然道,“比起被炸到皮开肉绽,大约要好得多。” “皮开肉绽?”余绍元抬头,“岂不是连命都没了?” “是啊,就是连命都没了……” 萸然说着,嘆下一口气。 “一下子没了命倒也好,至少疼痛约只是一剎之间的,”余绍元缓缓道,替萸然上药,“你有没有感受到,一个大活人被闷在水下,被水草缠住了双脚,浮不出水面,却又一下子死不了的感觉?” 萸然挑眉:“你在说你自己?” 余绍元抬起头来,目中有一层寒霜,片刻后才言:“是,幼时曾落水了。” 萸然读不透他心中所想,也觉无关紧要,便道:“活着便好。” “您说,那害我下水的人,我是否应当寻仇呢?”余绍元替萸然处理好了伤口,也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若是就这样放过他,我大约心有不甘,可不放过他的话……” 萸然有伤在身,并不想与这太医多什么恩怨情仇之类的话,只懒懒地稍许活动了一下身子,答道:“顺其自然,随心而至吧。” 第64章 缠绵 肖珝去房间寻涂山林林,却见她依在廊柱下已沉沉入睡,脸上还挂着一点忧虑和担心。 大约是因彦行之故。 姝岚站在一旁,捧着一碗粥,正左右为难地不知是否要叫醒她,见着肖珝过来,倒像是找到了靠山,长喘了口气。 肖珝觉得口中有些苦涩。 他的确曾也想过他与涂山林林的差别,人妖殊途,何况他还是太子,是储君。 他并不在意今后可能会有的流言蜚语,譬如将他比如纣王,将她视为妲己,毕竟江山如何,天下如何,总归都是这皇帝勤政与否,和身边人并无关系。 可他现在切切实实地害怕了,怕他一日死去,不能与她一世一生地陪着。 第133页 若是真能如那些朝臣所唤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千岁千岁千千岁”该有多好啊。 “殿下……”姝岚轻唤一声,打断了他的千头万绪。 “嘘。”肖珝上前将涂山林林横抱起来,往房间而去。 姝岚捧着粥,激动地面色都红润有光泽了。 这这这,是终于要上演大婚当日就该有的情节了吗? 肖珝将怀中的人儿放在床榻上,替她除去沾了尘灰的外衫,把髮髻解开,乌黑的长髮便顺了下来。 再为她掖好被褥,她便舒服地蠕了蠕身子,蜷缩了起来,像是个受惊的小兽,也令他心头怦然一动。 借着烛火闪动,他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她紧绷的脸无意识地舒展开来,微微一笑。 他心头柔软,却也酸楚甚重。 也许萸然能陪她更久,可他捨不得放手,就想留她在身边,能有一日便是一日。 他靠坐在床头,她挪了挪身子,拱啊拱蹭啊蹭的,就把脑袋蹭到了他腿上枕住,终于安心了,不再乱动。 “真是的。”他笑,又不敢动弹,生怕是吵醒了她。 一时后,他被涂山林林枕得腿上发麻,但却不忍心叫醒,本来想想是不是陪着一道睡个觉,但又发觉自己脑袋十分清醒,清醒得可以绕着皇城跑上两圈。 无事可做,肖珝只能在身上东摸摸西摸摸,直到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小书来。 正是张旦下了狠心才送给他的那本不堪入目。 他看了一眼涂山林林的睡脸,自个儿脸上已经燎原般地烧了起来。 不行,要控制自己,绝不能…… 绝不…… 但肖珝还是没忍住好奇心,翻开了一页。 啊!哦…… 又翻开第二页。 哇……呀! 第三页。 咦?嗷—— 第四页第五页第六页第七页…… 过去读圣贤书的时候都没那么专注勤奋。 一路看下来,他才发觉陡然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全是从前未知的方式方法。 没想到张旦这傢伙没娶妻纳妾,理论知识倒是储备得十分到位啊。 一时间肖珝入了神,完全没意识到一旁涂山林林已醒了过来,慢慢吞吞地从他腿上缩了下来,又晃晃悠悠地在他旁边坐起身来,歪过头去,专注地也看那书,与他一道学习进步了半天。 终于全书翻完,肖珝合上最后一页,长吁了一口气。 涂山林林幽幽问了句:“好看吗?” “还不错。”他没意识地答道。 “嗯?”肖珝突然察觉不对味,转过头看,直面向了涂山林林的脸,“啊”地长声尖叫了一声,一往旁挪,身下一空,立马仰身摔在地上,疼得还没机会去揉揉那摔着的地方,就见涂山林林面色冷冷地将那本小书从地上拾了起来。 “喂,林林,你别看!”肖珝大叫。 “你都看了半天了,我有什么不能看的?”涂山林林反问,随意又翻了几页,“不过我刚才也看得差不多了……这所谓‘相夫教子’的‘子’就是这样来的吧?” 肖珝觉得这辈子都没那么丢人过,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怯怯坐去涂山林林身边,琢磨着接下来应该要说点什么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所以,以前你说的那什么洞房花烛夜……”涂山林林捧着书,眯出一双狐狸眼睛。 “嘿嘿,那事儿嘛……”肖珝只能舔着脸笑。 见她并没有继续追问,还在低头认真研究这书,时不时地露出思索的神情,有时不时地显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便更觉得丢人丢得快死了。 “喂,林林啊……”肖珝唤了句。 涂山林林抬起头,脸上有些不可名状的红,也不知是烛火关系还是真的红了。 她将那书往空中一抛,书“哗啦哗啦”地翻滚着落在床上。 书上两人□□纠缠在一起的画面十分刺目。 肖珝恨不得去死了。 “好,就这个吧!”涂山林林一锤定音般说着。 “啊?”肖珝愣了,“你说什么?” “就这个姿势!” 肖珝:“啊?!” 可涂山林林话才出口,又后悔起来,怯怯地想下床穿鞋。 但肖珝此时被涂山林林一语撩动,脑中只剩下一团烈火,转身而向,压了上去。 肌肤胜雪,红唇欲滴,髮丝绕在鬓角,垂落于肩头,眼神中还带着几丝妩媚和笑意。 肖珝看得心惊,深深地咽了一下口水,喉头滚动,竟一时也失了神,浑身僵硬起来,待她自然地一依入他怀里,他才觉燥热得急需要她,想要去抱她,吻她,或者是…… 他从不知自己有那么强烈的欲望,就算曾经未能点燃的火苗,一旦燃起,就会立马呈现燎原之势。 “林林……”他含煳地咕哝着,双唇靠在她耳边,有些凌乱地去解她的衣带。 “肖珝,别……”涂山林林含煳叫着,推着他,身子轻轻颤抖着,微有些畏惧地向后缩着。 第134页 他笑起来,感觉她像鼓足了勇气一般地硬撑住,否则他真担心她下一刻就落荒而逃了。 他手心触到她柔滑的肌肤,轻扶着她的肩倒在床上,顺势压了上去。 他刚想要吻她的唇,就见她稍许揽了他一下,眼睛眨了眨,歪过头,望向了屋上横樑。 肖珝脑子一紧,停止不动。 不会吧,这种关键时刻,又有人来捣乱?! 莫非……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就当我不存在,”横樑上传来声音,一派平静,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我就在这里等着,等你们完事了我再说。” 果然是…… 白筱你个脑子有坑的神经病蝙蝠精! 肖珝未回头,咬着牙狠狠说道:“林林,把她赶出去!” “哦。”涂山林林模煳混乱得脑子已不够使了,听肖珝一言,应声着,手中捲风,吹开房门。 然后再抬手朝白筱一挥,白筱还没来得及尖叫,跟着那阵风便滚了出去。 涂山林林再一收手,房门紧闭。 “喂喂喂,我真的有事啊!”白筱在门外勐敲门。 闹了好一刻钟,她才奄奄没了力气,也不知道是跑到哪里去了。 肖珝闷笑,定住神,准备再继续方才未完之事业,酝酿着情绪。 但是,然后,于是,很快,童山开始敲门。 肖珝脸埋在被褥间,只想死,不想回应。 没得到肖珝回应,童山便越敲越激烈,伴着洪钟一样的吼声:“殿下殿下,您还没熄灯,肯定是还没睡着吧,殿下?” “林林,熄灯。”肖珝没好气道。 “哦,好,好吧……”涂山林林朝房内烛火吹了口气,几支蜡烛接连应声熄灭。 不料门外童山更来劲儿了:“殿下,您肯定是醒着!快开开门,童山有事要跟您说!” 肖珝脑壳仁儿乱疼,扭扭捏捏了半天,才终于披了衣衫挪下床,开了一点门缝,强压住怒气问道:“什么事?” “回殿下,”童山低头低声,“余太医已医治完毕离开了,萸然公子那边已无大碍了,只需多休养一下。” “哦?就这事?”肖珝眼角抽抽。 “就这事啊,”童山眨眼,“这不是顶大的事吗?” “好,你可以走了,”肖珝一口气没上来,“没有天大的事不准再来找我!” 童山忙低头应下。 但肖珝连房门都还没关上,就听到张旦的声音沿着廊道传来:“天大的事!这回真的是天大的事!” 肖珝内心在咆哮,一把将门给摔上。 张旦站在门外,见房门关闭,有些无措,低下声音道:“殿下,真的是天大的事啊,您快开门……” “我不听——”肖珝怒吼,“给我滚开!不要打搅我睡觉!” 张旦与童山交换了一下眼神。 童山压低鬼祟的声音:“我觉得殿下是和太子妃在……” “啊,也难怪殿下那么生气呢,”张旦也沉着声音,“但我真不是故意的,就算他和太子妃要……嗯,看样子殿下是真的学习过那本书了。” “什么书?” “就是那本书啊,关于……” “嗯嗯嗯?”童山好奇,耳朵凑近。 两人嘀嘀咕咕,肖珝站在门后,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但已经面红耳赤到终于忍无可忍了,勐一下将门拉开,对着两人嗔目大吼:“到底什么事!说清楚掉!如果不够天大的重要,我就把你扔去餵鸡!” “回殿下,”张旦急忙拱手低头,“是四殿下他……” “肖瑧?他怎么了?” 第65章 摺子 “肖瑧,他究竟怎么了?”肖珝终于觉察事态大约真的超出了预期,正声严肃下来。 回头见涂山林林红着脸,抿嘴含笑地低着头,指尖绕着髮丝玩儿。 他不想让她多虑,便跨出门外,合上房门,又多问一句:“肖瑧不是在禁足吗,父皇怎么会……” “是,皇上原是说再多考虑,我们都以为会换一个人领军北上,但没想皇上今夜突然下了秘旨,直接送去了四殿下那里,要四殿下明儿早朝后便领军北上,”张旦道,“要不是顾翰林巡逻各殿时瞧见来告知的人,只怕这事我们都不会知道。事出突然,如今四殿下肯定都未料到。” “我要去见见父皇。”肖珝冷声。 “殿下,皇上已下旨,称是身子不适,需得歇息,今夜不见任何人,”张旦忙劝阻,“这节骨眼儿上,殿下您可千万别去惹了皇上生气啊!” 而肖珝哪里能听得进张旦相劝。 他不忍他这个连京城都没离开过的弟弟独自领军北上,也不忍他去经歷战事残忍血雨腥风。 纵使对他来说,肖瑧带军出征,是对他最有利的形势,但他也不忍,亦不可让此发生。 对张旦低声交代了几句后,他返回屋内,在涂山林林惊讶的目光中穿好了衣衫靴子,心下柔软了一剎,回头去搂住她,在她额上认真亲吻了一下,言道:“我现在要去见父皇,你快睡吧。” 第135页 涂山林林点点头:“总有解决的办法,尽量是换一个可靠的人替肖瑧而去。” 肖珝笑。 他这一点点的心思都被她看了去。 皇帝房内灯火通明,人影婆娑,想来他尚未睡下。 只是他身边的老太监死死地护住房门,抵死不让肖珝入内,又劝着肖珝早些回去歇着。 肖珝不屈,在门外跪了下来:“父皇,四弟他年纪尚轻,突然将他派出去,只怕是……父皇,请让我替四弟去吧!” 皇帝晃动的身影停住。 肖珝磕下头,在地砖上撞出沉重一声。 而半柱香过去,房内还是没有别的回应。 肖珝跪走到门前,不顾老太监拉扯,拳头捶到门上,又唤了一句:“父皇,我知道您听到见,请您……” “此事朕早已决定,太子还是回去吧……”皇帝声音终于传来,有些暗哑,被病痛磨损到没了清凉。 看样子,他这病邪似乎又深重了一些,入了骨髓。 半年,不是说了还有半年的吗? 若是肖瑧真的北往,他毫无作战经验,如遇战事拖沓,指不定要何时才能归来,说不好连皇帝最后一面都无缘相见。 “殿下,您要不还是回去吧?”老太监劝着肖珝。 童山也忍不住帮腔一句:“殿下,回去吧,天都快亮了。” 适时一声鸡鸣响起,也不知是不是东宫传来的。 东宫鸡多,打鸣得早,他已经习惯了天还未彻底亮开的时候就被唤醒的日子,只不过这次,他真的离开这声音一阵子。 心中思虑,千头万绪,重重考虑已在脑中汇聚。 唯一担心而最为不舍的,大约只是那只东宫狐狸吧。 眼前的房门应着鸡鸣声而开,皇帝已穿戴整齐,华服于身,却掩不住脸上的病容和倦意。 他出门,低头看了一眼肖珝,低哑的声音极力控住颤抖,轻声叫道:“珝儿,与朕一道上朝去吧。” 肖珝点头起身,随在皇帝身后,极慢地往大殿行去。 虽是冬季将过,但这日却是起了寒风,瑟瑟地拂过衣琚。 皇帝顿下脚步,望着一处枯木荒草,仿佛神游万里千里,片刻后,恍然醒了回来:“只希望瑧儿这一去,能早日平安归来。” 皇帝一生只得四个儿子,肖瑧最为年幼,大约他是大限将至,也希望膝下孩子们都能围绕身边,才能得以安心瞑目。 “父皇……”肖珝咬紧唇,还想再说服皇帝。 而话还没出口,皇帝就已抬手打断:“珝儿,朕知道你的思虑,朕的想法也跟你说过,你是储君,如今绝不能离开皇城!” “可是肖瑧他尚未及弱冠,从小又是胆小,从未出过京城,北地如此荒凉,战事如此险恶,儿臣真的……” 皇帝瞄了他一眼:“今后你为君,难道天下任何事,你都要亲为?” 肖珝哑然。 “况且瑧儿本就性子如此,朕让他出去,也是锻鍊他,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被人护着!顶天立地的男儿,总得经歷一番血腥残忍,才能知守这天下有多不易,将来才能好好辅佐你!” “但是……” 肖珝话音尚未落,一个太监匆匆忙忙地跑了上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份摺子。 皇帝与肖珝莫名地对视一下。 如此送摺子,实在不合规矩。 皇帝挥挥手,本不想接,但那太监连忙解释:“皇上,是白朝轶白大人的,说是今日务必将此摺子交给皇上……” “不看,收起来吧。”皇帝更不愿接那摺子了,继续往前走。 太监为难地立在一边,胆怯地看了一下肖珝,求助的眼神。 肖珝心软,还是上前接过了摺子,嘱咐太监退下之后,才又将摺子递给了皇帝。 皇帝面无表情地展开摺子,顺势看下,面色微变,略有不解地盯着肖珝:“白朝轶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肖珝疑惑地接过了摺子,随意瞥了几眼,大惊失色,手上一滑,摺子掉在地上,“白朝轶这是胡说八道地写些什么啊,我怎么,她怎么会……” 一整本摺子写得实在是推心置腹,气绝山河,真情实感得快要溢出眼泪来了。 诸如他家小女从小便倾慕太子,幼时一见,便从此眼中再容不下别的人,却是小女子心思,羞怯表露,于是耽搁至今。 诸如太子大婚时,她悲伤过度,昏厥在家,醒来之后闷闷不乐,好几日滴水不进,饭菜不思,消瘦了一大圈,许久才从悲伤失落中走出来。 诸如再入东宫得见太子,欢喜过望,再又念及了多年感情。 诸如太子身侧只有一个正妃,而成婚许久,正妃尚未有所出,也未能有孕,如能让小女得偿所愿,服侍太子身旁,则是皇恩浩荡,他愿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肖珝觉得头疼,特别疼。 那个神神叨叨的白筱明明是只蝙蝠精啊,几个时辰前还在他房内偷窥他与太子妃卿卿我我,现在怎就变成对自己情根深种不惜为妾了? 这分明就是白朝轶自己编了个情深意长的故事,如此才华,当个大学士实在太埋没了,还不如去当个说书人,说不定还能写出更好的话本来名扬天下呢! 第136页 “皇上和太子怎么还在这里?”温柔女声入耳,柔指拾起那摺子,目光凝视,细读下来,嘴角倒也愉快地翘了起来,“这是好事啊,我听闻白家小姐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可是众多贵公子求都求不来的。若白大人有这心,我倒觉得不失为一件好事。” 知书达理,温柔贤惠? 您这是开天大的玩笑吧?!那位蝙蝠女侠与这八个字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肖珝腹诽了好一会儿,但还是乖乖地低头唤道:“母后。” 皇后轻笑,继续道:“再说了,林林一人在东宫也挺寂寞的,来个人与她作伴,她定然也是情愿的。” 皇帝思忖一瞬,也点点头:“朕也以为如此。” 重要的是,白朝轶如今虽然失势,但毕竟朝中势力仍在。白筱若能嫁入东宫,也算是牵制住了包正平那边的势力,同时更能笼络朝中一大群元老,如此,更不怕白朝轶对肖珝有二心,以后更可专注地扶持他了。 对肖珝个人而言,更没什么吃亏的,多一个人红袖添香,说不定还能早日诞下皇子开枝散叶呢。 “父皇,这是万万不可!”肖珝着急起来,生怕皇帝一声旨意,就硬把那个白筱塞进东宫。 东宫再大,也容不下那只蝙蝠精啊! 就算不是蝙蝠精,但他心小,也装不下别的人! 皇后只当是肖珝生怕太子妃因此生气,倒也缓和下方才有些想要立马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好声道:“珝儿你也别担心林林那边,母后会找机会与她多说道说道。” 肖珝一听,忙阻止:“母后您千万别啊!” 不说则已,还能择机挽回,要是一去东宫说说,那似乎就是木已成舟了! 皇后笑起来,对皇帝道:“无妨,不如等新春时再……” 皇帝多有顾虑,自然是念着替肖珝平衡朝中势力的问题,但也担心在北方战事不稳这节骨眼儿上,若惹怒了包正平,只怕那军中他的亲信会对肖瑧不利,于是轻抚过皇后的手,笑道:“不急在这一时,珝儿与林林成婚也不算太久,谈纳侧妃之事尚早。不如等到北方战事稳了下来之后再行商议?” 只要此战得胜,那军中将士定能多为肖瑧所用,如此,则不必太惧包正平。 “父皇!母后!”肖珝急得几乎要跳起来,“我不愿娶白朝轶家女儿,除了林林,我这辈子不愿再娶任何人!” 皇帝与皇后顿时脸色凝固,相视一望。 “此话当真?”皇帝问,神情严肃。 “是,自然是真的!” “珝儿,这话可不能随便讲,”皇后也言,“你是太子,今后自是要替皇家开枝散叶,若身边只有林林一人,即使膝下能有数子,那也是十分不妥,你也知……” 皇后低下声音:“可不忌讳包大人的身份?” 原是担心外戚干政。 依包正平的性子野心,什么外戚干政的事儿,只怕早都在计划中了。 肖珝知皇后说在了要点上,此事也不可辨驳,便也沉默了下来,片刻才言:“此事不议,父皇,该上朝了。” 第66章 北行 肖珝才离开,被赶出房间的白筱又不知从哪根房樑上翻了下来,半个身子刚探进门,呲出尖尖的虎牙,笑:“太子妃……” 涂山林林手一挥,门“哗啦”一声关上,把这倒霉的白大小姐直接夹在门上,气得尖着嗓子直叫:“嗷嗷嗷,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吗?亏得我待你一片真心,比那太子还要真上三成呢!” “是吗?”涂山林林刚坐定,一看白筱化作蝙蝠顺利地飞了进来,心里却“咯噔”一下,想起了彦行。 张旦派人出宫相助,这不还不知生死呢! 方才与肖珝一阵乱七八糟的胡乱折腾,怎就差点忘记了这个道人还生死未卜呢! 果然,情爱耽人啊,还耽性命! 想来过去她也不算很关心彦行这个道人,觉得他不够正经,对自己也没那么友善。 可经此白府一役,他对她的语气态度等等与过去可谓是大相迳庭,的确像是沾了些元化道长的气息。 她担心他生死,或是因为元化的缘故。 罢了,肖珝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但她却不能空等,与其坐在这里乱想干着急,不如还在先行去白府瞅瞅情况。 白筱飞入房内,刚刚才化作了人形站稳,还没开口讲话,涂山林林腾地起身,大步跨出房门,手上一收,蓦然已将房间锁上了结界。 “太子妃你……”白筱敲了半天房门,气都不知该往何处撒,终于凄凄凉凉地沿着门框坐了下来。 一夜折腾,天色渐亮,她不争气地开始犯起了困,抬眼间肖珝和涂山林林的大床就在眼前,被褥间还有涂山林林身上的温热,就什么都不顾地一踢鞋,和衣就滚上了床去。 啊,好爽!好满足! 要是太子妃在这里陪着就更好了,她看起来柔柔嫩嫩的,抱起来一定格外舒服。 要是能变成男子,与她长相厮守就更好了,啊…… 唿…… 唿噜…… 第137页 朝堂之上,包正平借病没来上朝。 北伐在即,皇帝却对此事一直缄口,连领军之人是谁都未有透露,朝堂中不由多了几分不安和怨气,时不时有人交头接耳,眼神相接。 而皇帝一直神色淡淡,不理朝中怨色,只问询了官员冬日春初各地救济赈灾粮食的拨付情况,又说了说黄河破冰之类的民计琐事。 肖珝不知皇帝卖的是什么药,心里总担忧着肖瑧一早出征之事,时不时地转头去望殿外。 殿外天色已亮,日光倾泻,把天染成了一道浅润的蓝。 唯独是天边还抹着一丝乌云,遥遥坠着。 一朝臣出列:“禀皇上,白朝轶白丞相受二皇子……咳咳,如今赋闲在府内,闭门而不得出。但白……他的重要性不可言,其父又是皇上的授业恩师,还望皇上看在您授业恩师的面子上,也看在如今天下诸事繁杂,早日復了他的职务,以便令其多为朝廷办事,为皇上您效劳。” 皇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另有几个朝臣也纷纷开始为白朝轶说话,不乏德高望重的元老。 包正平不在,这些个人儿的胆子也真是大了不少,山中无老虎,一个个蚊虫蚂蚁之类的也要乱跳了。 这日的茶水格外涩,在舌尖沉了许久,还是品不出一点甘甜。 皇帝朝身旁太监使了眼色,示意换一杯茶水,只道:“茶太苦了,喝不下去,不如换掉吧。” 太监连忙来接过茶杯。 皇帝又淡淡笑着,瞰视着满朝文武,道:“诸位若喝到太苦的茶,难以下咽的话,还是速速倒掉吧。” 皇帝一语双关,吓得这几个替白朝轶说话的人也立马闭嘴。 而皇帝却也更是沉默。 纵使能按压住这些人一时,又如何能一直按压下去。白朝轶连求赐婚的摺子都能找人直接送入宫内,递到他跟前,就算是失去了二皇子肖瑶这个靠山,那朝中势力有也是不容小觑。 正当此时,忽而一声刺破天穹的号角声起,震得大殿内横樑立柱亦是嗡嗡作响,众人大骇,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时交头接耳,纷纷揣测起来。 肖珝心中也暗自一惊,但表面上却还是一派平和,垂着眼眸,目如深潭,缓缓抬起眉角,望向了高阶之上的皇帝。 皇帝亦看着他。 目光相交。 皇帝默默盯着肖珝,片刻之后,确认急行军队应是已出了京城,才缓缓站起身来,慢慢步下台阶,穿过群臣,出了大殿,站在一片和煦朝阳光亮之下,遥望着北方。 “愿将士们平安归来。”皇帝开口,声音不大,却是气势如虹。 众人骇然,才知晓皇帝早已在暗中布置了一切,但故意隐而不发。 而包正平恐怕是未能说服皇帝领军人选,才藉故不来上朝。 皇帝虽是一世懦弱,但没人敢再怀疑他的智慧谋略。 或者也只是孤注一掷罢了。 许久后,日光已煦,皇帝缓缓才回过头来,看着仍立在一旁的肖珝。 “珝儿,回去吧,有些事情你不必操心,”皇帝轻声道,“另外,白朝轶提及赐婚那事,你可以再做思量,不急在这一日。” 肖珝听皇帝话虽如此说,但只怕是早已有了打算。 但不论皇帝如何打算,北行这一事,他却绝不能乖乖地就等皇帝来安排。 也绝不能让肖瑧去歷经任何危险! 肖瑧被迫率军出征,事出紧急,知之者甚少。 从朝堂退下,肖珝并未往东宫方向而去,只给童山塞了份信,要童山务必转交至涂山林林手中。 一切都只能在暗中行事,来不及告诉她,只怕她若事先知晓,恐也不愿他如此而为吧。 但他这样安排,她一定也能理解。 顾翰林暗地里递来一副甲冑:“殿下入了大军之中,只怕是周围人有贰心,所以我在暗中提议了一个副将杜永贞同行,此人可靠,殿下不必担心。” “好。” 看起来此前在羽林军中活动,的确是用。 肖珝一边将甲冑换上身,一边又询问着敌军情况。 顾翰林速速汇报着:“那蛮族本来被我军赶出了近百里,但不知为何突然反杀,下手十分狠辣,此前那将领便是在突击之中不幸身亡的。” “反杀?”肖珝讶然,“战事连绵已久,若真有援兵或神机,怎会到现在才用,这其中……” 其中自是有诈,但诈为何物,却不得而知。 肖珝心头多了几分疑虑。 “的确十分奇怪,如今北地苦寒,对双方将士都是十足的考验,按理说速战速决才是上策。”顾翰林摸着下巴。 “也就是说,他们也是突然才得此神机的,”肖珝补充,“不论兇险与否,如今我便亲自去看看!” 可究竟会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够扭转干坤,改变战局。 若是人力,那至少得有十万行军,但对战多年,双方底线都已经被摸得差不离了,这蛮族哪能得来大军相助。 那…… 非是人力所为? 依肖珝揣测,皇帝暗中直接对肖瑧下此命令,必然也是瞒着部队中众人,大军其实并不知晓究竟是何人领军,只知晓是一位皇子罢了。 第138页 若真是如此,那他完全有取代肖瑧的机会。 于是此前他夜里早已让张旦与顾翰林相对接,打听清楚了行军安排,然后便商量妥了狸猫换太子的步骤,把给肖瑧的甲冑给移花接木了过来,再暗中给了肖瑧后脑勺狠狠一棍子,敲晕掉后,把人移了出来。 谁让他曾经把太子妃给敲晕过呢,算是替大婚那日的新妇涂山林林报了个仇。 可事情紧急,也容肖珝不得多想,只待一切装备妥当,他便隐身于一群羽林军之中,一骑绝尘而追往北行的大部队。 有羽林军掩护周旋,行动极为顺利。 肖珝蒙面,头戴冠饰,一派风轻云淡胸有成竹的模样。 大军副将杜永贞一见他,大吃一惊,忙道:“殿下,此前可未说是您亲自出征啊?” “不可?”肖珝挑眉。 “也非不可,”杜永贞急忙解释,“只是此前皇上说了是四殿下,虽然后来四殿下被禁足,但也一直未言究竟会是谁人前来,我问过翰林,翰林也如此一讲。臣今日一直未见到四殿下,还以为……” 以为胆小如鼠的四殿下临阵脱逃了呢。 肖珝面不改色心不跳,道:“的确,父皇曾说让四弟前来,只不过四弟如今还在禁足,而天家颜面在此,不可对外张扬,你知道便可,切勿声张。” 话圆得十分妥帖。 既合理解释了他出现的缘由,又免得军队中有人传话回皇城。 而若是真的被人传话到了皇帝耳边,那时候山高路远,大敌当前,皇帝也不可能不考虑现实的降敌问题。 “到扎营处,你去把其他几名副将叫来,行军计划,对敌方案等等,我得亲自过目,”肖珝道,“此战不胜,天下难安。” “是,”杜永贞应下,“臣自当衷心追随殿下,将那蛮族赶出去,赶得远远的,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还我朝永世太平!” 肖珝抿嘴含笑。 这个杜永贞倒是还挺有趣的。 肖珝骑于马背上,前后大军连绵,不见头尾,又望着一轮日光灼眼刺目,料想到这个时候,张旦应当已将被打晕掉的肖瑧送入东宫了。 长路漫漫,只愿早日得归。 第67章 误会 见过白朝轶的摺子后,皇后心里一直盘算着将白筱嫁给肖珝的种种可行性,亦觉得此事不论是对肖珝还是对朝廷天下来说,都是一桩好事。 待下朝之后,她亲到大殿寻肖珝,想要与他商议此事,顺便早些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但却没见到肖珝人影,料想他是回了东宫,于是又择道忙不迭地往东宫而去。 皇后自作主张地来赶往东宫时,张旦正好将昏睡不醒的肖瑧拖到肖珝的房门口。 房门闭合,他凑耳朵去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于是他推开门,将肖瑧背入房内。 他本是要好好地把肖瑧安顿在床上,就听到皇后浩浩荡荡的阵仗前来,一声吆喝,吓得他险些把背上的肖瑧给整个儿随意就往床上一扔。 他立马出去,合上房门,才一转头就迎上了皇后,光洁可爱的脸蛋儿上绽放出了如花笑颜:“皇后……您,您来了?” “珝儿呢?”皇后对着张旦的脸蹙眉。 “殿……殿下他……”张旦无意识地回头看了一下那紧闭的房门,一滴冷汗流下。 本想此事能瞒上一阵子,再与肖瑧细细商量对策,怎料肖瑧这一闷棍都还没醒来,皇后就已经找上门来了。 为什么是他撞在这节骨眼儿上! “这不是才下朝吗,他就去睡觉了吗?”皇后的容貌依旧显得温和,只平添了关切十分,“是不是身体有所不适?” “不,不不不不不,殿下身子骨儿十分康健,”张旦连忙摆手,“殿下他只是……他只是……” 好巧不巧,房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女声,哼得可谓是千骄百媚。 皇后:“……” 皇后身后一群宫女纷纷侧耳。 张旦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这这这……皇后啊,这……” 谁能说说为什么房内有女子啊! 刚刚驮着肖瑧进去的时候并未发现有人啊! 莫非……莫非是太子妃在里面,捂着被褥睡觉? 他那时慌乱,只见被褥凌乱,以为是姝岚忘记收整,哪里想过会有人在? 如此一来,肖瑧也在床上,太子妃也在床上,这可是犯了大大大的大忌的啊! 搞不好今后几个人都再也无法抬头做人,说不定肖珝还会被皇帝皇后责令休妻,而包正平那边必然不允,如此一来,两派相争,也许就会朝廷大乱,天下不稳,社稷不保,民不聊生,百姓起义,毁朝灭代…… 而这全是他一个人的错! 完了完了,这是闯下大祸了啊啊啊啊啊! 张旦吓得出了一脸大汗,鸡蛋般的脸蛋儿像是敢煮熟剥壳的,还透着几分热气腾腾。 而皇后脸色居然好了不少,抿唇轻笑道:“难怪一下朝就没了人影,原是……” 皇后身后几个宫女也跟着偷偷笑了起来。 笑得张旦更加心虚,埋头擦了擦额上的汗。 第139页 许是听到了门外说话的声音,大约也是因为张旦这一闷棍下手不够狠辣,肖瑧模模煳煳地揉着脑袋,闷闷醒来过来。 “唔?我不是应该在路上了吗?” 肖瑧左右看看,发觉自己正躺在不知何处的床上,脑子还不清醒,只记得了他在他的寝殿内,甲冑上身,浑身打着颤儿,正不知是该弃军而逃呢还是硬着头皮上,然后有人敲门递了句话来,他便应言去了一处偏僻的夹道处。 天色尤暗,暮光不明。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被人偷袭了。 如同他曾经偷袭太子妃那样。 肖瑧慢吞吞地下床,穿鞋,晕乎乎地去开门,想看看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日光乍入眼前,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待眼前刺目光亮弥开,双眼适应了周围,就看到门外几人惊得魂魄飞天的表情。 “瑧……瑧儿,你怎么在此处?!”皇后大骇,髮髻上的珠簪都跟着她抖了起来,脸色更是不可言说的青灰,“你不是应当随军北上了吗?” 那几个随行的宫女亦是一副死沉的脸。 “我……”肖瑧揉揉后脑勺,仍觉得闷疼,“是啊,我不是应当北上了吗?我怎么在这里啊,这是哪儿啊?” 他左右看看,恍然识出了此处乃是东宫,这房间乃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寝房,发出惊嘆:“咦?我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张旦脸色愈加尴尬惶恐,而皇后也是惊讶不已,肖瑧大约猜测出此前发生了什么事。 兄长派人打晕了他,代他出征。 但不可能将他送回他自个儿的房间,于是只能将本应在大军中的他藏到了此处。 肖瑧一时百感交集,口中品不出个什么情绪。 他确是害怕领军出征,尤其听闻那敌军杀气甚足,而本军兵力也不过只是负隅顽抗。北地苦寒,哪知这一出军究竟会是否会马革裹尸,死得不瞑目呢。 可他接到皇帝旨意时也明白,皇帝这一番安排,却是为了大局作想,更是为了东宫太子。他与肖珝感情颇深,的确想要为肖珝将来那江山龙椅而有所裨益,可是…… 可是他还是害怕啊! 一个胆小如鼠了近二十年的皇子,哪能不怕! 但此时眼前情形,他更是害怕起来。 肖瑧违抗皇帝旨意而替他出征,若是天下知,朝臣知,皇帝知,不说皇帝怒下而要了肖珝的命,这太子之位只怕也难保了! 皇后虽是一深宫妇道人家,但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经歷过大风大浪,立马明了了种种前因后果,更知眼前这情形关系着她膝下两个儿子的生死存亡,沉目思忖片刻,咬紧了牙关,才狠狠开口:“此事,若有人透出半个字去,本宫便要他满门抄斩,你们知道了吗!” 宫女们噤若寒蝉,纷纷应下。 此秘密应当尚能保住,暂时不足为惧。 只不过方才那个女声究竟是…… 一群人好奇,不由纷纷伸长了脖子,探头望向房内。 床上一个女子慢悠悠地爬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然后伸着懒腰,又是一声娇嗔黏腻的哈欠:“啊……唔……” 长髮及腰,妩媚妖娆。 肖瑧闻声,回头一看,也立马跟着毛骨悚然起来,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依旧是穿戴整齐的,但脑袋里却空无一物,只能干瞪着眼,结结巴巴地解释:“母后,这个……我……我没有对大嫂……” 但就算他没有对太子妃怎样,如此这般,他的清誉,太子妃的清誉,也早都荡然无存了。 谁能说说为什么会将他和太子妃弄到一个屋子里去! 谁能说说为什么太子妃还是这样一副睡意惺忪、意兴阑珊的样子! 肖瑧瞪向张旦,张旦低头不语。 肖瑧恨不得此时自己就在战场上被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了! 女子打着哈欠,迷迷瞪瞪地从床上下来,沿着倾落于屋内的一线日光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容貌慢慢显现于众人眼内。 “你……”肖瑧指着女子,“你你你……” “白……”张旦愣住。 皇后目瞪口呆地接话:“筱?” “唔?怎么了?”白筱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傻着眼问着。 皇后在上,她不得展现出她最恭顺的微笑,娉娉婷婷地对皇后福身而道:“娘娘您怎么来了呀?” 皇后没接话,望着肖瑧。 肖瑧一脸无辜地转头去看张旦。 张旦揉揉脸,心中欢畅至极,一大块石头落了下来。 幸好房里的不是太子妃啊,否则他罪过可就大了。 四皇子和白大小姐,男未婚女未嫁,也正好正好啊! 而且方才两个人在房间里,同睡一榻,说不好在不清醒的情况下早都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这是天赐良缘不是? 皇后左看看肖珝,右看看白筱,一时怎就觉得这两人看起来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白朝轶的确上了摺子要皇帝赐婚没错,但肖珝既然反对激烈,她做娘的总不能按着肖珝的头和白筱成亲吧。 况且她与皇帝的考虑,不过是平衡朝中势力罢了。 第140页 肖瑧与肖珝同父同母,本就关系甚好,肖珝将来出震,肖瑧也会是他的左膀右臂,同出同进。由肖瑧来娶白筱,既可免除包正平可能的反对,也能让肖珝心宽。 更可况这两人都已经睡到一块儿去了啊! 皇后嘉许地对张旦微微颔首。 张旦赧笑,亦报之以微笑,气定神闲,大局在握的得意样。 肖瑧也再幽幽怨怨地看着张旦。 张旦刻意避开,不与他正面交流。 肖瑧见张旦根本不理睬他无辜而绝望的目光投射,只能怯怯地又转头看向白筱,略有埋怨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白筱笑,不嫌事儿大的说道,“太子妃让我来的呀……” “大嫂?”肖瑧结巴,“大……大嫂让你……来的?” 太子妃做啥不好,叫来这位白大小姐,还让她睡在了她的床上? 这下关系好像就更复杂了…… 众人还在沉默是金、各自揣摩时,一旁冷漠的男声终于传来:“那太子妃她现在在何处?” 他语中略带病弱,一袭黑衣,依在一根柱子上,背对日光,轮廓上镀出金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白筱:皇后您听我解释,我其实想睡的是太子妃。 胆小鬼肖瑧:母后您听我解释,我其实想睡……那只狗。 催生婆皇后: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我要当祖母,立刻马上!你们快给我三年抱俩!肖珝不争气,肖瑧你可得给我争气啊! 第68章 吵嘴 肖瑧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时候没有见过萸然了。 他曾无数次熘出皇城去寻他,但始终是无果的,他甚至一度以为那场大火恐怕已经夺了他的性命,让他在这些日子里苦夜漫长,辗转难眠。 而此时萸然就站在离他不足一丈之处,虽有病容,但终究还是那副他初见时绝尘脱俗的模样。 “萸然……萸然公子……”肖瑧不由自主地朝他迈出一步,声音却已经哽咽在喉咙里了,心思百转千回了无数遍,才强扭出了一点笑,问道,“你……你受伤了吗?” 萸然轻轻点了一下头,含笑:“小伤,无碍。” 皇后初次见萸然,微有些讶异,但见肖瑧与其十分相熟的样子,想来应当也是肖珝请进宫内,便少了些警惕。 只有白筱万分惊异地在萸然身上不停打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恨不得把萸然的魂儿和上世都给看穿掉。 萸然不安地退了一步。 皇后赧笑,微有些嗔怪地道了句:“筱筱,你别这样看人家了。” “我……”白筱还是不甘心,“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他。” “认识也罢,不认识也罢,”皇后浅笑,“只要今后你与瑧儿能夫唱妇随琴瑟相和便好。” “啊?啥?”白筱愣住。 皇后以为白筱是羞涩了,掩嘴言道:“自然是请皇上给你俩赐婚。” 白筱:“……” 肖瑧一听,急得嚎叫:“母后您胡说什么呢,我才不要成亲呢!” 然后他连忙转头对萸然道:“萸然公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听我解释!” 萸然挑眉,弯起唇角:“解释什么?” “解释……解释……”肖瑧忽而黯淡下来,他能解释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解释,况且方才他与白筱一道从房间出来的一幕,只恐怕也已经被萸然看入了眼中,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没什么……要解释的……”肖瑧低下头,但依旧不甘地看着皇后,“母后,我尚还不及弱冠,不愿太早娶妻。” “废话,我也不想嫁你啊!”白筱反唇,“就算是与一女子成亲,也好过嫁给你吧?” 肖瑧被激怒,跳脚起来:“说什么呢,我就算是跟一男子在一起,也比娶你好!” “彼此彼此!” “承让承让!” 皇后笑对身旁宫女道:“你们看,这两人说的话都如出一致,看样子还真是心意相通啊。” 宫女纷纷应和:“是啊,四殿下和白小姐看起来真是恩爱和谐。” 肖瑧:“……” 白筱:“……” 肖瑧:“你们都眼瞎了吗?” 白筱:“睁眼说瞎说可不太好吧?” 皇后与几个宫女继续嘀咕。 “他俩每句话都能说到一块儿去,成亲后定也能好好地在一道生活。” “是啊,有些夫妻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也不见得有如此默契。” “四皇子殿下和白大小姐这桩亲事可谓是天赐良缘啊!” “没错没错。” 肖瑧:“……” 白筱:“……” 肖瑧觉得自己大约跳进黄河都快洗不清了,拽住萸然的袖口摇了摇,恳求般地想让萸然替他说两句话。 而萸然却是一脸漠然,看戏似的观望了半晌,终于才又将目光落在了白筱身上,问道:“你说,太子妃去了何处?” 第141页 此话说得十分压沉,如有千钧般压在了白筱心头。 她莫名对萸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感觉。 她曾遇见过一个修炼了千年的老妖怪,那老妖本只是与她擦肩而过,顺道问些零碎的事情,语气态度都还算平和,也根本没想对她怎样,可她一只不过十来年修行的小妖怪,说话间就已经被那气势压得浑身直冒汗,难以动弹。 就如同此时一样。 她感到萸然身上气息竟是有些熟悉,就像透过谁的肉体而曾与她朝夕相处过。 可他与她说话之时,她也不由地想躲避。 萸然迫近了她一步,重复那句:“太子妃她,究竟去了何处?” 白筱一哆嗦,捂着头往肖瑧身后去躲:“啊啊啊啊啊你别靠近我!我说就是了!” “说。” “太子妃其实也没说她去何处了,只不过,只不过……”白筱忌惮地看了看皇后和肖瑧,小心地歪头凑近了萸然,“只不过昨夜太子妃去了我家救狗,就是我准备送她的那只狗,然后还有个道长也来救狗了,还与另外一个道长打起来了,太子妃先带了那狗回东宫,想来她大约是去找那道长了吧……” 白筱说了一堆不清不楚的话,但萸然竟也从中辨出了关键,抿唇而不语一言,更未与皇后和肖瑧多说一字,转身便往楼宇之间走去。 肖瑧本想去追,却被皇后拉住了袖口:“瑧儿,你要去何处?” “我……”肖瑧不知如何答。 抬眼间,只见有一道黑雾飘起,绕樑而上,又落于屋檐,还未凝为实体,又立马如疾风一般化为利箭般,直掠向了某个方向。 肖瑧泄了气。 他不知道萸然究竟是何身份,但相处过,自是知道他并非普通人。 而他只是一没有什么道法修行的普通人罢了。萸然要走,他岂有本事阻拦半分? 在萸然眼中,大约从来都没有他一丁点儿位置吧。 “瑧儿,你怎么了?”皇后在肖瑧眼前摆摆手。 肖瑧吸气,但双眼红了起来。 皇后更是讶异,拿手绢替他拭了拭眼角泪水:“其实赐婚这事,还需你父皇下旨,你也不必喜极而泣啊!” 肖瑧:“……” “而且白筱……”皇后笑笑,看向一侧,“白筱……嗯?白筱呢?人去哪里了?” 原本站在一个大活人的地儿,怎么突然连人都不见了! 张旦耸耸肩,表示一无所知。 宫女们也议论纷纷,全然无解。 白筱趴在屋檐上,大口喘着气,遥望着萸然遁去的方向,用力拍拍胸口:“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这修行看起来,还真是个千年妖怪啊,可把我给吓死了,还好我跟他无仇无怨的……” 她又耳听着皇后唤她的声音,一屁股坐了下来,继续拍胸脯:“阿弥陀佛,还好我跑得快,否则依皇后这样子,大概想立马就把我拖去与肖瑧成亲了,肖瑧他……” 咦? 肖瑧他瞧那萸然的眼神明显不正常啊! 怎么看都跟她瞧太子妃的眼神如出一辙,有得一拼! 有宫女匆匆跑到皇后跟前,称是皇帝在找她。 皇后也不得多想,只能多嘱咐了肖瑧几句,便急急带了宫女们走。 张旦有任在身,也与肖瑧告退。 白筱瞅准的时候,翻身下了屋檐,落在肖瑧身后,一巴掌拍在还在持续性发呆的肖瑧肩上,肖瑧吓得惨叫一声,一转头见是白筱,硬是一股火气上来,开口就骂道:“你要做什么?要我娶你吗?你想得挺美的,但我绝不可能会娶你的!” 白筱瘪瘪嘴:“说得就像是我想嫁你似的,别以为顶这个皇子的名号就让天下女子都对你有兴趣了似的!” 肖瑧:“呵呵呵呵……” 白筱:“呵呵呵呵……” 肖瑧拂袖:“我现在就去找母后说清楚,好让你断了对我的想法。” 白筱不屑一笑:“好呀,我倒要看看四殿下有没有本事离开东宫了。” 肖瑧如今偷躲在东宫,别说是去找皇后,只怕依照那识路的本事,连东宫都出不了,狠狠地与白筱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儿,自暴自弃地抱手转身:“算了,反正萸然公子肯定会回来的,大不了我再求他带我离开这里罢了。” “萸然公子?刚才那黑衣人吗?”白筱默默嘆了一句。 肖瑧不客气地回头:“哼,与你何干!” 白筱本是一想到萸然便有种止不住的畏惧,可却又觉得他身上气息熟悉,一时念了许久也不得解,听到肖瑧这话挑衅,倒也不客气起来:“哼,那他又与你何干!你一个大男人,你为何用那种语气……” 咦?这位四皇子殿下说起萸然的语气可真是让人过耳难忘啊! 白筱哆嗦了一下,也背过身去:“反正我就在此等太子妃了,您请便吧!” “什么你请便我请便的,你非宫中人,你凭什么留在这里!你信不信我叫人治你的罪!”肖瑧跳起来。 白筱摆摆手:“请便请便,大不了大家就是一起同归于尽了吧。” 第142页 说罢,她也不管肖瑧如何在背后一通叽叽歪歪拳打脚踢,独自在东宫内游逛了起来,本想去瞧一眼涂山林林亲自埋了她的地方,脚下却突然迟疑了一下,依稀感到体内魂魄震动,那真正白大小姐的魂魄被蝙蝠精的妖魂一直强压着,不可动弹,此时却突然似沸腾了起来。 白筱扶着一根立柱,捂住胸口,大口喘气,一时浑身被大汗浸透。 不料那路痴肖瑧居然转悠了过来,大约又是迷了路。 白筱白了他一眼。 肖瑧见白筱如此,乐得哈哈大笑:“怎么了白大小姐,怎么扶在这里不吭声呢,刚才那嚣张气焰哪里去了?” 体内人魂在顽抗着妖魂的侵蚀。 白筱念力去阻止妖魂的张牙舞爪,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不行了,太子妃你快回来帮我啊,我再不死的话,她就真的要死了……” 一旁肖瑧疑惑蹙眉:“什么太子妃,什么死不死,什么你死她死啊!”突然又惊吓一跳:“莫非你在东宫,是想要害我大嫂的命?” 白筱一听这话,惊得一口血憋在胸口。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不安好心!”肖瑧继续指着她,“说吧,你到宫中来究竟是有何目的,是不是为了害我大嫂的命,然后……然后……然后藉机勾搭我大哥来当太子妃!” 白筱体内血气翻腾,被肖瑧更是气得周身滚烫。 害了太子的命来勾搭太子妃还差不多呢,谁对那肖珝有兴趣啊! 那浑身灼热的血气忽然平息,竟把意图作乱的人魂又给制住。 白筱长长地喘上了一口气,擦去满脸大汗。 “你说啊,是不是啊!”肖瑧继续靠近她,手舞足蹈,“我告诉你,你这种想法最好是有都别有,我大哥大嫂感情甚笃,你休想抱了想法意图不轨!” 白筱扶着廊柱,悄然抬起眼角,寒光凛冽,结结实实让肖瑧打了个抖儿。 “我就是意图不轨了,有本事你吃了我啊?!” 肖瑧:“……” 第69章 威胁 白府处早已归于平静,只是那阁楼处还见得出有打斗过的痕迹。 白府的几个下人在不远处打扫,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夜里发生的事,均是心有戚戚兮。 “话说这两个道人还真是厉害啊,打了几个时辰居然都还分不出个输赢……” “是啊,我第一次见如此厉害的两人,”一个年轻女子一脸崇拜,“只是我听说年长一些的那个居然是光济道长啊,在京城中降妖除魔为民除害很是有名,本事也是天下间数一数二十分了得,万人敬仰啊!” “所以说来,另一个道人却是恶人了?”另一人道,“也难怪与一狐狸在一起,那狐狸只怕是个妖物啊!会不会与东宫太子妃有点关系啊?” “嘘,勿论天家事,你小心些,隔墙有耳!” 萸然蹲在屋檐上,凝神思量了一下,收回了隔墙的耳朵。 眼下彦行与光济胜负未知,但涂山林林确是插手进来了。 好在她聪明了,变作了狐狸模样,否则多有人知晓她是太子妃,只怕几句话就会搅得局势更为混乱。 只不过,即使如今彦行恢復了前世记忆,那前世的修行也与他今世的道行只怕还尚不能相通。 就算加上个百年狐妖,与光济相抗,也未知胜负输赢。 正在思索时,突听有几人的脚步声接近,而那几个嚼舌根的下人吓得连忙恭顺后让。 萸然也往屋檐之后而退,躲了一下。 白朝轶颇有些慌乱的声音响起:“三……三殿下,便是这个了……” 萸然一怔。 接着是肖珏的声音:“就是这玩意儿?如此厉害?” “是啊,”白朝轶十分恭敬,“我见太子殿下身边那个道士可是费尽了功夫才将这结界解开的……” 萸然探出一双眼,只见白朝轶搓着手,点头哈腰地凑在肖珏一边。 肖珏黑色常服在身,一双眼如鹰尖利,慎重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森然的阁楼。 “唔?”他的目光落在阁楼门前一处,慢慢靠近。 “殿下小心啊!”白朝轶急要阻拦。 旁的人也赶忙唤道。 肖珏不语,摆摆手,下人只得退下。 他缓步走到那门前,蹲下,仔细辨认着。 萸然的心提了起来。 白朝轶心中惶恐,想了好一阵儿,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殿下,怎么了?” “这是何?”肖珏问。 白府中的阁楼少有使用,下人也几乎不来打扫,难免灰重尘多。 而此处地砖上的尘埃间,除了有明显的人走过的痕迹外,还有一小串小小的兽类足迹。 “这……这是……”白朝轶瞪大双眼。 肖珏笑了笑,起身朝着方才那几个嚼舌根白府下人,指着那年轻女子道:“昨夜可见有什么可疑之物?” 女子哆嗦跪下:“回……回殿下……这……” 说着,求助地去看白朝轶。 第143页 白朝轶没好气:“说啊!” “是,昨夜两个道长斗法,后来,后来不知从何来了一只小兽,我躲着看,瞧那东西的样子,似乎是只狐狸……” 女子声音越低,肖珏的嘴角约是翘起,微笑颔首。 肖珏命白府下人迴避后,才向白朝轶道:“白大人以为,太子妃此人如何?” “这……殿下,这太子妃似乎真的如那市井歌谣所言,的确是狐妖啊……”白朝轶声音有些颤,“我亲耳听到光济道长称她狐妖,也亲眼所言她能飞天,能放火……” 起初他与肖瑶编造那歌谣,是想将一只蝙蝠精的魂魄放入包林林的体内,逼死包林林的魂魄,由此造了一首歌谣,人言可畏,以此威胁肖珝的储君之位。 但没料到施法当时,阴差阳错,蝙蝠精的魂魄并未顺利进入包林林体内,却也不知这妖魂究竟去了何处。 可明明那个入东宫的太子妃,已不是当初的包林林了啊! 若不是光济后来说起,他尚不知包林林已死,而体内乃为一只真正的狐妖。 但此事超出了他一开始的计划,他并不敢说。 肖珏轻颔首一瞬:“原是如此。” 回首问及随从:“光济道长现在在何处?” “受了一点伤,在城内一处客栈休养。”随从拱手道。 白朝轶惊异至极,结巴起来:“您……您认识……认识……” “白大人恐怕不知,光济道长从一开始,便是我引荐给我二哥的,”肖珏嘴角扬起,冷冷声音掷地凝霜,“只是可怜我的二哥太傻,以为将我当做了对付太子的靶子,却没想到他才真正是我的靶子,呵呵……” 一身冷汗让白朝轶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更是双腿都有些站立不稳。 原是他自个儿傻,以为投靠肖瑶便能万无一失,全程参与了肖瑶的所有计谋,甚至将自家的阁楼给光济来做换魂之用,没料着这一切都是在肖珏的掌控之下。 如今他这处境,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半分好处没捞着,还被肖珏给找上门来问及,摆明了就是要让他不得翻身啊! 若是包正平知道他对包林林动手,那不得翻了天?! 况且看起来太子与太子妃感情深笃,要是这事儿传到皇帝耳朵里,他这小命是真保不住了! 白朝轶跪下身,磕了好几个头,痛哭流涕道:“三殿下,白某受人蛊惑,瞎了双眼,还请殿下不计前嫌,殿下大恩大德,白某没齿难忘!” “白大人这又是何必呢,”肖珏继续笑,笑得白朝轶浑身发毛,“据我所知,白大人如今不是准备依附太子殿下去了吗?可不是还找人上了份摺子请求赐婚你家小女啊?” “这……”白朝轶冷汗长淌,竟是找不出能圆此事的说法。 那摺子的事都被肖珏知晓了去,这摆明了是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啊! “罢了,白大人既然有心悔过,我肖珏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之人,”肖珏道,“若你家小女的确喜欢我大哥,嫁便嫁吧,我也会在父皇跟前多提白大人美言几句,让白大人能早日復了原职。” 白朝轶眼前一亮,抬起头,颇有些感激地望着肖珏。 肖珏弯腰,凑近白朝轶的脸:“只是有一事白大人只怕尚不知晓吧,哦对了,这事是我让光济道长暂未告知大人的。” “何……何事?” “白大人好好回忆一下,自太子大婚那日起,你家小女白筱可是有异样?” “这……” 太子大婚当日,他与光济一直在道坛处施法。 而白筱不知此事,大家闺秀罢,那时候约是独自在屋内绣花。 白筱本是个乖巧玲珑的千金小姐,但那日之后,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说起来是活泼了些开朗了很多,但说到底,却是与过去不同。 ——如今想来,像是……全然不同了! 细想之下,白朝轶脸色已变得清白,嘴唇止不住地哆嗦:“难道……难道是……” “那日莫名消失的蝙蝠精的魂魄,正是到了你小女体内,”肖珏微微笑,“若要让你这宝贝女儿恢復从前的模样,你便老老实实地听我吩咐,我自会让光济道长帮你女儿除去体内的妖魂。但你若对我有二心,你就等着那妖魂完全吞噬了你女儿的魂魄,彻底变成一只妖吧!” 白朝轶喉咙里发出了一丝绝望而暗哑的声音,生生垂下了头。 萸然在檐上凝神静听了肖珏和白朝轶的对话,心中大约有了些底。看起来,肖珏还想利用这个屋子做点什么事。 但不论是啥,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必得尽快找方法毁了这里面尚未毁尽的一切,免得光济还能復原那些咒文。 只是还不知彦行现在有没有这本事。 萸然站起身来,望着偌大白府层层叠叠的楼宇,不知这京城之大,天下之大,此时彦行与涂山林林究竟会去了何处。 他以为他和她会是心灵相通的,毕竟他认识了她几十年,又因那个原因…… 第144页 待肖珏和白朝轶走开之后,他才跳落下来,立于那门前。 一丝若有似无的味道窜入鼻间,但太过清淡,微妙若空,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屏息细探。 四周有淡淡的血腥味,辨不出究竟是谁的。 能让光济受伤,那彦行和涂山林林必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只怕也会受了不轻的伤。 只不过光济有肖珏安排接应,能带回去疗伤,这两人没这后援,要是伤势严重,常理来说,只怕会去寻个医馆瞧瞧。 萸然从白府出来,沿街询问医馆。 医馆大夫们均摇摇头,表示并未接待过如此两个病人。 日头当空,他开始焦急,不详的感觉油然而生。 终于有家医馆的杂役表示见过两个人,萸然惊喜地再多询问,杂役却只能摇摇头,亏欠道:“实在抱歉,我见那道长似乎受伤有些严重,生怕闹出人命,不敢接待,那姑娘便带着道长离开了。” 萸然锁紧眉头。 彦行才重伤不久未能痊癒,又与光济打了场你死我活的架,还能令光济受伤,那必然是打得极为兇狠,不受伤才怪呢。 杂役见状,只怕眼前这人是来闹事的,又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公子莫急,那时候恰好宫里太医余大人来我们这里抓药,便请那道长和姑娘一道去了他家中。余大人医术高明,独得太子欣赏,以他的医术,定会让道长早日復原的!” 余大人…… 余绍元! 第70章 往昔 萸然记得余绍元这人。 这位余大人夜里才被召入东宫来替他医治过,医术的确不错。 但他那时候还昏迷伤重,也没与这太医说话,只单凭直觉地认为这人心思沉沉,只怕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良善。 而余绍元才从东宫出来,就立马出现在离白府不远之处,还偏偏就是那么凑巧地遇到了涂山林林和彦行,鬼才相信他是“恰好”路过的呢! 萸然向杂役打听清楚了余绍元的住所,立马飞奔向了那处。 一道静谧幽深的巷子,昏暗不见天光,也没住几户人家,污泥浊水,不堪入目。 两只浑身脏兮兮的野狗正在啃噬抢夺着一根沾满污水的骨头,一只奄奄一息的公鸡瘫在一堆烂菜梗上,喉咙发出低低鸣声,翻着浑浊的白眼,求助似地抬头望着萸然。 萸然扯了扯嘴角,提着衣裾,淌过浑水,直到一木门前。 木门老旧,上有缝隙。 缝隙里隐约飘散出清香的药味,也溢出黯淡的烛光。 萸然双眼凑近那门缝,只见烛火下余绍元的面色不清,明晦不定,唯有手中那把尖刀幽幽泛光,闪了一下,直刺他的双眼。 他忍不住眯了一下眼,心也悬了起来。 而余绍元旋即站起身来,萸然再望进去,才见余绍元身后的一张破木板床上,横躺着两个人。 ——岂不就是涂山林林和彦行!? 这个余绍元果然是心术不正,究竟把他俩怎么了! 萸然刚是一阵着急,立即就感到脑子一懵,双腿软上了一下。 他连忙去扶墙,甩了甩头。 那股清香的药味又窜入他鼻中,立马令他的脑仁儿都觉得僵硬了起来。 这……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药,这是迷香啊! 余绍元手中那把尖利的刀缓缓放在了涂山林林的脸上,来回好几次,似乎没下定决心,脸上覆盖上了厚厚一层阴霾,烛光耀着他扭曲的表情面孔。 而就算他再不忍,萸然也已经忍无可忍了。 他僵硬着双手双脚,甩了甩晕沉的脑袋,费尽全力,硬生生地一脚踹向了那木门。 “轰”地一声巨响,木门倒下瞬间,立马碎成了好几块。 余绍元再是对涂山林林有深仇大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此时手中一僵,尖刀落地,回头就见一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闯入屋内,还来不及高声唿叫,喉咙已经被萸然一手狠狠掐住,整个人直提起来,喘息不上,脸上立马变得灰白,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去拉扯萸然。 “我……我才……医了你……唔……” 萸然更是怒火上头,手上更加用劲,咬牙切齿怒吼道:“为何要伤害太子妃!?” “你……你就是杀了……杀了我……”余绍元已经答不上话来了,一句话拆成了好几半,差不多都要咽气了,“你……恩将仇报……我……” “哪又如何?”萸然目中通红,掐住余绍元的那手背上青筋暴起,只因迷香缘故,还是乏了些劲儿,但再使出一分力的话,就已足以掐断这人的脖子了。 余绍元手脚已经无力再去捶打叫骂,眼眸业已垂了下来。 萸然怒目中稍稍松了一点力。 然余绍元突然像是拼尽了全身力气,瞪开双眼,嘶吼了一声:“我……我是报仇!我要杀了包林林为我全家报仇!” 萸然怔住。 他手上松了力,余绍元一下子跌坐在地,勐地咳嗽了好几下,又怯畏地往后缩,缩到一处暗角,眼见着那把尖刀就在一手可触之处。 他突然目光一闪,侧身就想去拾刀。 第145页 但哪里快得过萸然眼疾脚快,一脚踩到余绍元的手上。 余绍元疼得咬牙嘶叫,清濯干净的脸庞扭得不成人样,喉咙中发出浸血般的怒吼。 “什么仇让你非对太子妃下毒手?”萸然冷静地问道。 他又望了望涂山林林和彦行,两人喘息平稳,除了受伤,应是没有别的大碍。 “她……”余绍元转头去看涂山林林,眼眸中仇恨交错,但却莫名露出了一点温情缱绻。 萸然眯了眯眼,冷笑:“你喜欢她?喜欢包林林?” 余绍元愕然抬头,如同心底最后一丝隐秘被戳穿而大白于天下,他面上难堪,心底难认,却无法掩饰那卑微的一点点感情。 他喜欢她,那时候可谓是人尽皆知啊! 他的父亲曾也是官拜四品的武将,而他初见她时,不过志学之年。 她长得好看,美得让人挪不开双眼。他沉沦,揣着少年诚挚的心,与父亲说起来包大人家的小女颇得他心意,希望能与她共结连理,成百年之好。 然而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啊,唯一能入她眼的人,只是肖珝,唯有肖珝。 他心急如焚,一日在街市上拦住了她。 她嘲笑他不自量力,甩手便走。 他气得一把掀翻了街边一小贩的摊。 然而翌日,朝堂上就传来了他父亲被革职流放南蛮之地的消息。 本是美满一家,因为他的那么点少年情动,便从此天翻地覆,不復从前。 父亲心情沉闷,南行而还未行至流放之地,就患病而悽惨离去,临去前无不怨念地盯着他的脸,无奈,绝望,还有埋怨。 母亲悲伤欲绝,带着年幼的弟弟跳河自尽,留下了他独自一人。 他心灰意冷,本也欲跳河自绝,但大约是命不该绝,恰好是一根水草缠住了脚,割破血来,疼痛令他顿时清醒,死命浮出水面,抬眼就看到了回乡祭祖的宋鸿福。 宋鸿福不认识他,好心收留了他,带他回了京城。 他隐姓埋名,与宋鸿福学习医术,就望一日能再以太医身份来接近包林林。 “若不是她,我怎会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余绍元大喘着气,狠狠地盯着涂山林林,“我又怎需更名易姓,做个小小的太医!” 萸然嘴角轻笑了一下。 “可她……”余绍元眼眶红了起来,“她居然不认识我了?呵,真好笑,她害了我全家,她如此心狠手辣,她居然不认识我了!?” “她认识你才奇怪了呢,你眼前这个,不是以前那个包林林了,”萸然沉下双眼,走到破木板床前,将涂山林林抱入怀里,又对余绍元道,“解药给我。” 余绍元迟疑了一下,感觉萸然气息迫人,只能畏惧哆嗦地从怀里取出一瓷瓶,递给萸然。 他却又不甘心地多问一句:“她明明就是包林林,她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她,她怎么会……” 萸然餵了涂山林林药丸,又顺手往彦行嘴里塞了一颗,自己也吞了一粒。 身上立马轻松起来。 这小太医的制迷药和解药的本事的确不错。 “你就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太医,别的事少掺和,要再多问的话,”萸然冷冷道,“下场如此!” 他手上轻轻一弹,眼前一张木桌立马轰然化作碎片。 余绍元这下吓得一屁股坐了下去,双眼中只剩下恐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话说着,彦行“哎哟哎哟”地叫唤着醒来,一见眼前情形,大约明白了三分,只是浑身沉疴顽疾,只能歪歪斜斜地倒在床上不起。 “好了,既然我们都在余大人家中,此事就顺便劳烦余大人了,顺便帮道长料理一下伤势,”萸然微笑道,“余太医的医术高明,我也相信医者仁心,余大人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吧?” 余绍元连声称是,低头便去抓药。 彦行呲牙对萸然吼了一句:“见死不救?我还死不了呢!”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萸然怀里抱着的涂山林林,嘲笑一句:“你变成白衣时对她胡来我也就不说了,怎么现在变成人还这样?” 萸然笑笑,将涂山林林放下,道:“余绍元给她下的迷药重些,还醒不过来。” 语气中尽是怜爱。 彦行也坐起身来,背对着门外投入的天光,面容藏入暗中,无法辨出他的神情:“萸然,既然我如今復了前世记忆,我俩也是相识多年,坦诚相待,你告诉我……” 萸然蓦然抬头,凝住彦行的双眼。 彦行双眼中见得泪光:“对你而言,这样值吗?” 萸然抿紧了双唇,脸色发白。 “若不是我得见白府内那道坛,若不是我知晓你曾经的道行修行有多高深,我根本就不知你居然为了林林,甘心剖了一半内丹来让她復生,”彦行声音渐渐低如蚊蚁,“你一个千年修行的狼妖,没了一半的内丹,你一世不论怎么修炼,都无法再得道升仙了啊……” “得道升仙,这又有什么关系?”萸然笑了起来,“我是那种成日渴望跳出轮迴万寿无疆的人吗?”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她如今有你的一半内丹,得你百年修行,就算你不说,你的部分记忆她会留有,也许在梦里可见。” 第146页 “可见便可见吧,只是别告诉她那是真的就好,就让她当做一个梦境便是,”萸然苦笑,但还是尽量笑得灿烂些,“我这可是为了你的嘱託啊,你托我照顾她,我怎能让她死了。若她死了,我此时还如何面对你啊?” 彦行闷声道:“你是为了我的嘱託,还是因为……” 嘱託其一,当然是因为元化的关系,然而其二,早已不言自明。 他早已不知何时便沦陷了进去。 试想数年前,她还是一只在他怀里哭泣的小狐狸。在元化离世之后,她独自回山,他便化身为小狼崽,在她身边暗暗保护她。 山中数十年,她愚笨而坚韧,一股子不肯服输的劲儿。他见她时常因一个关卡无法解开,急得暴跳,又会偷偷哭泣。 渐渐,他会为她的着急而着急,也因她的眼泪而心慌意乱。 世间之情,不外乎为你喜而喜,因你悲而悲。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萸然对林林的感情,应该是从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慢慢过渡来的,到最后,是男女之情更重一些,还夹杂着某些一起长大的情谊。 彦行:你忘记你变成白衣的时候还舔人家的脚、蹭人家的胸了吗? 萸然:那是白衣做的,关我屁事! 第71章 信件 涂山林林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她临死前的那一瞬间。 玄阳草发出刺目光芒,轰然一声,一滩血肉迷煳。 小狼崽冲进洞中,嚎啕大哭着去舔舐那焦烂的皮肉,凄哀甚悲,悲难自抑。 也不知那小狼崽哭了多久,渐渐它停止了哭泣,面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 凝重到似乎要付出性命代价,才能换取它所想要的那一线希望。 一道黑烟从它身子周围腾起,将它紧紧裹住,无法辨识它的神情。 只烟尘之中模煳可见一个浅淡的人影。 随即,一颗丹红的珠子冲破了那黑烟,在那烟尘的上方慢慢盘旋,闪耀着红光。 突然间,剧烈白光一闪,珠子破为两半。其中一半入了那焦烂的皮肉之中,另一半又慢慢落回那黑烟之内。 黑烟渐渐淡去,小狼崽身子歪了歪,颤颤巍巍地依在石壁上,目光有些呆滞,嘴角却挂着欢喜。 十分欢喜。 梦境闪回,涂山林林缓缓睁开双眼,眼角一滴泪水沿着脸庞滑落。 心中好像有些空落,无从依附。 那梦中一切,竟像是真的,前世今生如同混作了一片,无法辨出区别和界线。 一直候在涂山林林身边的大嗓门姝岚惊喜大叫起来:“啊!太子妃您醒了啊!太好了太好了!再不醒的话我都以为您快死了!” “我……我在何处?”涂山林林用力撑起身来,脑袋一抽一抽地疼,跟被人下过迷药似的。 “在何处?自然是在东宫了!”姝岚嘟着嘴,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发热啊,怎就说起胡话来了?” “不对,我不是应该在……” 印象里,她化为人形,扶着受伤的彦行,从白府中匆匆逃出。 彦行伤了光济,但他也伤势颇重。可见着她,他一直嘴角却挂着笑,慈爱得跟她什么父母长辈一样。 涂山林林不敢正眼去看他,心里被他笑得发毛,总觉得彦行被光济伤了之后,大概变得有些痴傻了罢。 从白府出来,两人沿街寻着医馆,一家医馆门口有杂役在打扫,但他一见彦行的伤势,连声拒绝,称他家大夫治不了那么重的伤。 涂山林林本还想再恳求几声,彦行却止住了她,道:“我无碍,不必浪费功夫。” 这个重伤在身的病人不从,她也不可能强逼着人家治病,只得搀着彦行又离开这个医馆。 正愁不知该往何处去时,又忧着这样子难入东宫时,就见到了款步走来的余绍元。 她对余绍元没什么好感,甚至有点隐约的畏惧。 这人虽生得笔直端正,长得也是翩翩潇洒,玉树临风,但她内心深处却是无意识地极度抗拒他的存在,抗拒他接近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她自己的情绪使然,还是原主的情绪。 可彦行伤重于此,余绍元又恰好伸出了援助双手,她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随着余绍元一道去往他的家中。 但才进了他家门,她眼前就一片迷濛,魂儿都不见了,恍恍惚惚晕了过去。 也不知晕厥了多久。 而此时在东宫醒来,她又如何能不惊讶。 姝岚兴奋,扯着嗓子唤来了彦行和萸然,没想到那只讨厌的蝙蝠精竟然也跟在两人身后,冲进房间,一见涂山林林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搂着她的肩摇摇晃晃,欢喜叫道:“太子妃你终于醒来了啊!可把我担心坏了!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众人:“……” “你……你怎么……”涂山林林看了看白筱,觉得白筱这人畜无害的笑容十分刺眼,她觉得牙酸牙疼。 她只能又抬头去看着彦行:“道长你身子可好些了?” 不行,彦行这笑容太慈爱了,也刺眼,还让人肝儿颤。 于是她只能望向了萸然,招唿道:“萸然公子,您很久没来了!” 第147页 萸然温柔笑道:“是,外出处理了一些急事。” 笑容慈祥的彦行接着颔首道:“多亏余太医医术高明,我身子已无大碍,也还多谢太子妃出手相助。” 哇,这客套官腔得很吶! 过去没觉得彦行道貌岸然,如今倒是觉得他身上一股子酸腐气,跟活了几百年似的。 “那……”涂山林林心思也不在这几个人身上,目光穿过众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肖珝不是去见皇上了吗?他人呢?回来了吗?” 姝岚沉默不语,望了望彦行,等彦行来官方发言。 彦行脸色微赧,组织着话语。 而彦行还没来得及开口,白筱凑起了热闹,叫嚷道:“太子妃你怎么就关心太子,怎不关心关心我啊!” “你有什么可关心的,”涂山林林白了白筱一眼,“话说你怎么又来东宫了,还没回答我呢?” “我自然应当在东宫了,”白筱一脸得意地左右踱步,“以后我可以日日与你作伴了,你可高兴?” “不高兴,”涂山林林答,又问,“为何?” “是我爹啊,我方才听说我爹爹给皇上上了摺子,请皇上赐婚让我嫁给太子呢,”白筱拍手,欢欣鼓舞,“只要我嫁入东宫,你岂不是可以天天见到我了?高兴吗?开心吗?是不是要振臂欢唿?” “白筱!”彦行与萸然同时开口,止住这神经病蝙蝠精的话。 涂山林林浑身顿住。 心里就像是突然被人剜去了一块,一下子血流不止。 她还记得她曾经对肖珝说过什么三妻四妾用情不专非我族类之类的话,还说过“我才不会跟三心二意的太子在一起”。 因她那时候便就知道,若有一日肖珝即位,那三宫六院自然是不会少的。 要接受一人,便得接受他将来的一切可能。 而她那时候下了决定,若是真有这一日的话,那她一定要早早地背上包袱滚去山里去,眼不见心不烦,更不会为着一个男人而勾心斗角、思虑不安。 再过个几十年来,什么都会淡掉,什么都不会忘掉。 可如今肖珝尚未即位,她还没做好滚回山里的准备,却没想这三妻四妾居然来得那么快,还居然是白筱。 她低下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情形严重性的白筱继续开心地沉浸了自己的想像中,认真规划着名她与涂山林林的将来:“等我进了东宫,我就每天陪你玩耍,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这样子咱俩可以日日相对,想来应当是十分快活吧,啊,这种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白筱,你别胡说了。”彦行说道,语气有些严厉。 “这……我……我没说错什么啊,你干嘛凶我,”白筱还是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再说了,我爹是真的上摺子了啊,我又不是哄骗太子妃,这是好事,好事啊,对不对啊各位?对不对啊太子妃?” 涂山林林头埋得更低了。 众人也皆沉默着。 房间里安静得像是没有生气,白筱眨了眨眼:“你们都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不讲话了。” 片刻,涂山林林才又抬起头来,又轻轻问了句:“肖珝呢,肖珝人在何处?” 她想从他那里得到解答,她急切地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而才话才出口,眼泪却是已不争气地滑落了下来。 姝岚连忙递上手帕。 白筱瞪大双眼,一脸无辜:“太子妃你这是喜极而泣吗?其实你不必那么开心的,虽然我也很是欢喜,但毕竟这事儿毕竟还没下旨呢,等下旨了之后我们再好好庆祝一下……” “好了好了,小蝙蝠精你别再胡说话了。”萸然揽了一下白筱,想把她赶出门去,免得她再出口胡言。 “蝙蝠……蝙蝠精?!”姝岚哆嗦了一下,看着白筱。 这东宫怎么都快成妖魔鬼怪大本营了? 太子殿下怎就摊上了专娶妖魔鬼怪的命?! “什么蝙蝠精啊,叫得真难听!你可以叫我蝙蝠女侠,或者简称我蝙蝠侠亦可……”白筱不满地回应。 她正讲着话,就被萸然硬生生地给拽着胳膊,拖出了房门。 在还没有被赶得更远一脚踢飞之前,她连忙抱住了一根廊柱,不满叫嚣道:“喂,你凭什么赶我走啊,你是谁啊你!” “我是谁又关你何事?”萸然冷淡回应。 “不对,我敢确定我肯定认识你,肯定见过你,”白筱眯了眯眼,深吸了一口气,“你这身上的气味十分熟悉啊,你……你是……” 萸然警觉地后退一步。 白筱松开廊柱,默默靠近萸然,再对着他胸口吸了一口气,阴恻恻地笑着,抬起头来,一锤定音:“你不是人。” “你才不是人呢!”萸然反道。 “我本来就不是人,”白筱嘻嘻笑,“你不是知道我是只蝙蝠……呃,蝙蝠侠吗?你来我往,你既然都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你呢?你是个什么玩意儿?鼠?猫?狗?” 第148页 萸然实在是失去了搭理这只蝙蝠精的兴致,决定速战速决,袖口轻挥了一下,一道勐烈的风直打向了她。 十来年的蝙蝠精的修行如何能与千年狼妖相抗衡,风过之后,白筱发觉自己竟然已经被推到了东宫墙角之下。 “这……这臭妖怪,”白筱不服气地双手叉腰,遥望着萸然一袭黑衣转身便回了屋子,骂着,“真讨厌啊!跟我送太子妃的那只狗一样讨厌!不近人情!” 她话音才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一旁的一棵树下。 树下有一小小墓冢,冢上插了根树枝,乃是涂山林林亲手手作。 那具早已僵硬的蝙蝠身体,应该泥土中也化为了泥土,滋养了这棵小树吧? 想来那日她正在东宫厨房横樑闭目眼神,突然浑身像被雷电噼中,魂魄离去,那可怜的小小的身子“哐当”一声,落进了鸡窝里。 而她再睁眼时,人已在白府之中,成了白府下人们恭敬所唤的“大小姐”。 只有她知道,那真正的白大小姐的魂魄,也因她的妖魂入侵,沉眠了起来,也缓缓被腐蚀消磨着。 她不愿侵占人家的身体,多次想入东宫寻找自己这横尸在鸡窝里的遗体,以能让魂魄重新归位,可都未能成行。 再是好不容易跟随白朝轶入了宫,却看到涂山林林捧着那僵硬了的遗体,埋葬下土,还念了渡亡经。 唔,僵硬了的身体,魂魄也回不去了。 但她打心眼里记着了太子妃埋葬的恩。 房内,涂山林林从姝岚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得知肖珝替了肖瑧而北上领军作战。 此事因是肖珝暗中安排进行,皇城内知晓的人并不多。皇后无意得知了此事,生怕会威胁到她两个儿子的安全,只能顺了此计,让肖瑧留在东宫内,不得离开半步,直至肖珝归来。 如今京城已有些春意萌动之感,而北疆莽荒之地,此时只怕还是冰封如固。 肖珝这一去,不单是山高路远,寒苦不已,还要对敌蛮族,她怎会不担心? 这担心,立马便让她忘了白筱要嫁太子之事。 涂山林林挣扎着起身,直道:“不行,我要去找肖珝。” 彦行按住她,语气诚挚:“林林,两军作战岂非儿戏,肖珝不是一时冲动。老实说,此战由他去,比肖瑧要合适千百倍,你听我一言,好好留在这里。” “不行,不行!”她摇头,“前线危险,我必须得去找他!” 童山恰时进了屋内,递上一信:“太子妃,殿下临走前来不及告知您此事,留了封信件给您。” 涂山林林急忙一把抓过信。 这信写得极简单,大约是肖珝担心她看不懂复杂的字,所写内容跟逗孩童似的傻气。 “林林,我去北方,你在东宫,有鸡吃,你别担心,我很快回来,勿念。” 第72章 劝阻 涂山林林捧着信,反覆读了好几遍,红着双眼。 “不行,还是不行,我得去找他,行军作战何其危险,我怎么能留在这里傻等,”涂山林林摇头,拽着彦行的袖口,“道长,我得去找他!” “林林,皇上如今并不知此事,”彦行耐心解释着,温和到无以復加,多少令人有点牙酸,“若是皇上一日前来要见你和肖珝,这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在东宫,要如何向皇上解释?再说了,肖珝此行也非是凶多吉少,不过是为了鼓舞士气罢了,他不会真的上阵杀敌的。” 涂山林林垂着头,抿紧了双唇,不语一言。 彦行看着她,恍然就像是看着那几十年前的那只小狐狸一样。 前世他初次遇见她时,他已年岁甚高,白髮苍颜。 数年前那弟子不幸离世之事,是他心中始终难以解开的痛楚和困苦,即使时日漫长,一晃眼之间已是春去秋往几十载,但这痛却没有减轻一分一毫,反而在心底生根发芽,愈加深种,令他越是苦不堪言。 他悄然离开道观,云游四海,放弃了得道成仙之路。 一日,在一个山林边,他见到了一只小狐狸。 狐狸应是刚刚被狼群追打撕咬过,浑身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 它噙泪的双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他起了恻隐之心。 那个不幸离世的弟子,最后的时刻,莫不也是这个样子吧? 他怎忍心不管不顾,见死不救。 于是他捡起了那只小狐狸,为她取名林林,又因是狐族,便冠了姓氏涂山。 他本未打算引她修行,只是一日他独坐默念时,竟发现那狐狸能安静地在他旁边坐上几个时辰,不发一声,目光灼灼,颇有道缘。 他问它:“你想修行吗?” 它摇了摇棕红色的长尾,双眼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形,点头。 他笑了起来:“为何?” 它在原地踱步,突然身子一震,倒下地。 原是害怕离世啊。 也罢,多的人选择修道,也是因害怕面对生死,想要跳出六道轮迴。它自幼被狼群欺负得多,有这样的想法也实属正常。 只是一去数十年,那个曾经也胆小如鼠的小狐狸,竟然会有去直面战事与死亡的勇气,果然是沧海桑田了啊。 第149页 彦行浅浅笑着,也不知该是心酸还是欣慰。 然一切都是因果,一切都只得顺其自然。 萸然靠着门栏上,默默听着涂山林林与彦行言谈对话,有些伤感荡漾开来,在心中投下了涟漪,一圈一圈,永不止息。 一直谆谆教诲的彦行瞥了他一眼,还在与涂山林林言说,直到口干舌燥再无话说。 一直在旁的姝岚觉得这房内的气氛有点不对,实在不对,特别不对。 要知道过去彦行与涂山林林的关系哪有如此要好,不过是偶尔说上一两句话罢了。 而此时看来,他俩人倒跟一对父女似的,这彦行是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父亲,一直嘀嘀咕咕不嫌麻烦地对叛逆的女儿讲大道理,全无一丁点儿不耐烦。 而这不懂事的小女儿脸上明明就是反覆不断地出现烦躁、烦躁、特别烦躁、十分烦躁的表情,如此明显,老父亲彦行怎么可能看不到? 另外,萸然这人也很奇怪,过去在东宫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今儿怎就连脚步都懒得挪一步,一直站在这房门前,望着道长家的小女儿林林,跟个想要提亲的人儿似的羞涩男子一般,眼里温柔得可以挤出水来。 当然,他眼里还有别的情绪,什么伤感啊,嫉妒啊,不安啊、怜惜啊等等,融汇交杂,层涌不断。 姝岚摸着下巴,又挠挠脸,仔细思量。 今日一大谜题,彦行和道长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惊天巨变,才能让两人诡异如此? 莫非是中了什么咒? 谁来说个答案告诉她一个缘由啊,否则房内这气氛实在是太对劲儿了! 姝岚清了清嗓子,想要打破这种诡异沉闷的气氛,于是甜笑着哄涂山林林道:“太子妃啊,您饿不饿啊,想不想吃鸡啊,要不我让新来的厨子给您做一点?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嘱人弄来好些鸡肉,膘肥体键,味道一定好得很吶!” 涂山林林抬起头,目光闪烁了一下。 见此法似乎奏效,姝岚更大了胆子,去拉住她的手,跟哄三岁小孩似的:“走吧,我们现在就去选一只鸡,是煮来吃呢还是烤来吃呢,都由你说了算,好吧好吧?” 彦行与萸然齐齐向姝岚点头,一脸端笑,笑得温柔非常,慈爱非常。 姝岚更是浑身发毛,不寒而慄,但还要强装镇静。 这两人中的咒可真不轻啊,看起来脑子比白府白大小姐的还要严重得多,恐怕都是病入膏膏,救无可救了! 她方才才知晓白筱原身是蝙蝠,如此看来,不正常的彦行和不正常的萸然只怕也是什么飞禽走兽之类的东西。 仔细想想,若是能将东宫造成一个巨大的笼子,把这几人关在房中,再在东宫门口挂上牌子,吆喝“此处可观赏妖兽”,是不是会有许多人来看呢? 狐狸精! 蝙蝠精! 说不定彦行和萸然就是什么老虎精,猴子精! 这可是天下独此一家的妖兽展览呢! 应当比在市集上吆喝糖葫芦更受欢迎吧? 大概也比把狐妖涂山林林的皮毛卖掉值钱吧? 姝岚为自己的才华而折服,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飘动着,脸上已露出了不自主的笑容,眼里就快闪出钱币银两的光芒了。 她拉着涂山林林从彦行和萸然身边走过,小心地望了两人一眼,吃吃笑着。 刚出门,又撞见折身回来的白筱,姝岚继续憨笑,口水都要淌出嘴角了。 涂山林林一直阴沉着脸,随在姝岚后面,在众人的目光中刚走出没几步,忽然一顿,眼中一道光。 彦行见状不好,高声对更靠近她的萸然叫道:“萸然拦住她!” 萸然闻声,立马飞身掠过姝岚的头顶,一个滑步,扯了一下涂山林林的袖口。 然涂山林林自是早有防备,袖口勐然一抽,萸然瞬时捞了个空,回头一看,她已一步跳入院内,而后飞身上空。 只是彦行也反应极速,跟在她身后,也一步上了屋檐。 情急之下,他的长剑连鞘划过她身前,她惊骇,踉跄后退一步,堪堪避过。 涂山林林不悦地瞪着彦行:“道长,我好歹也算是从白府把你救了出来,你为何与我作对?还有那个萸然公子,为何也要阻拦我?” “林林,你要知道,我们不过是希望你能依照肖珝的想法,好好在东宫等他回来,”彦行语重心长,不徐不疾,“战事连绵,不是你去就能解决的,况且你……你并非是普通人,若是被如此多人识出你太子妃居然是狐妖,你要让肖珝今后如何自处?” “我……”涂山林林倔强抬头,“我回山里去,离开他便可,绝不给他添麻烦!” “林林……”彦行无奈蹙眉。 “这不也是道长所希望的吗?”涂山林林有些咄咄逼人,“道长曾与我说过,希望我能回山里去继续修行,不误了肖珝前程,也不辜负元化道长的期许。我这一去北边,不必等到他登基称帝,只要肖珝无事南归,我就离开他,如此,道长还有不满意吗?” 一语之下,倒是彦行哑口无言。 他的确与她说过这些话,可那曾经他不过是站在身为道人彦行的角度而言,关于元化道长的什么期许等等,也不过是他自己彼时揣摩的罢了。 第150页 如今前世记忆回来,他才幡然醒来,那所谓元化道长对涂山林林的期许,根本就不是要她羽化登仙,而是要她快乐,只想她快乐。 她与肖珝在一起,才能真的快乐吧? “林林,若是我说,我如今觉得,你应当与肖珝在一起长相厮守呢?”彦行语气软了下来,“你可以不去北方,不在众人面前露面吗?” 彦行说得真切,她心头不由松懈垮塌了一块儿,蓦然颤动。 “我……我不出面,我就躲在他身边,只要看到他平安便好,”她的语气有些恳求,“若他有紧急状况,我还可以保护他。不管将来他登基之后我是否要走,如今,我只想要他平安。” “林林,有些事不是你以为的……”彦行眼中有宠溺,语中有无奈,心生了一计,退后两步,拔剑出鞘。 涂山林林沉下眼眸,握紧拳头,做好了与他打一架的准备。 而不想彦行竟然将那长剑往她脚下一扔,她奇怪地低头下看,耳边一阵细风般拂过了她的脸颊,撩起了几缕髮丝,而后后背上被击了一掌,不疼,但她却已恍然明白彦行对她做了什么手脚,一抬头去看,一道幽蓝幽蓝的结界又已将东宫笼罩。 真是许久不见的那结界啊! “你……”涂山林林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长剑踢起,握于手中,再狠狠扔去,直刺向彦行。 彦行反手一抓,轻松地握住了长剑,笑道:“你如今已有百年修行,与刚来东宫时不可同日而语。这结界只看你能不能破,破了的话,就依你所愿,不破的话,就老老实实依肖珝所愿。” 说罢,彦行跳下房檐,隐身不见。 涂山林林气得浑身发抖,但突有感到掌中生疼,低头一看,手心上一道蜿蜒的符咒赫然。 原是方才他那把剑的剑柄上刻下的符咒。 “混帐!”涂山林林已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你到底给我下了什么咒啊!” 萸然挑起眉角,迎着彦行,也问:“下的什么咒啊?” “压制妖气。” “你想让她去找肖珝?”萸然有些动怒,“你不是方才才说战事危险吗,怎么可以让她去!” 彦行仰头望着这道笼罩东宫的结界,道:“她若能破这结界,修行便是又上了一层,去往北边,应当无碍。压制妖气,不过是担心有人识出她非人罢了。” “可是……” “萸然,”彦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肃然,“你我皆是希望她能快乐,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姝岚的人生梦想: 1.嫁人 2.开动物园 第73章 话本 为免得皇帝疑心肖珝离开了东宫,肖瑧不得不自己亲自上阵,替肖珝完成他平日的公务,一日摺子看了下来,已经是累得头晕眼花,双腿肚子打颤,扶着墙挪出书房,喃喃自语道:“这真不是人做的事啊,简直是要了我年纪轻轻的老命!哥哥啊,你赶快回来吧,我再多看几日摺子,必是要英年早逝了!” 而才出书房,他的抱怨和烦恼立马一扫而光,腰也不酸了,背而不驼了,英挺得跟棵茁壮成长的小松树一样。 萸然在门口。 也跟一棵小松树似的,轻云出釉,挺拔笔直,浓黑的深不见底,却是令人身心无尽沦陷。 好一个,好一个美男子啊! 轮廓恰如其分地硬与柔软,美得不着烟尘,透着点遁世隔绝的疏离,但这点疏离一点不多,不点不少。 “萸……萸然公子……您……您怎么在此处?”肖瑧口干舌燥,随即又兴奋了不少,“您是来找我的吗?” 萸然瞥了肖瑧一眼:“我只是路过。” “不对不对,”肖瑧扯住了萸然的袖口,用力拽了拽,“你是在生我的气吗?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萸然嘴角抽动:“我真的是路过……” 肖瑧抬头望着他,可怜巴巴地努了一下嘴,眼睛里都快挤出娇弱的泪水了。 “况且我为什么生你的气……”萸然继续抽抽。 一听萸然主动扯到了这个问题,肖瑧终于找到了发挥的地方,流出了三分伤感七分无奈:“自然是那日我和白大小姐在房内的事了,我真和她没有关系,母后也是乱点鸳鸯谱,白大小姐想要嫁的,是我大哥啊,连白大人的摺子里也是如此写的……” 萸然默了一瞬,低声言道:“她不能嫁你大哥。” “为何?”肖瑧讶异,进而悲从心起。 难道萸然公子虽非肖珝的男宠,但他却有此当男宠的志向? 仔细想来,他与肖珝同父同母,外貌等等也差不了什么,怎就待遇天差地别呢? 肖瑧心更沉下了。 “为何?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萸然挑起眉角,“你大哥已有了太子妃,怎可再与别的女子在一起?” “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吗?”肖瑧摸摸下巴,“将来大哥是要继大统,那时便不止三妻四妾了,五六七□□十妾都不算多……” 第151页 萸然的脸色黑了下来,叱道:“如此用情不专,太子妃所託非人,还不如离开。” 肖瑧还没回过味儿来,一旁传来了余绍元的声音:“四殿下不知,若我能娶到太子妃如此女子,一世只会对她一心一意,必然不会多看旁的女子一眼。” 萸然冷冷地转头看了余绍元一下。 余绍元连忙低头,顺势对肖瑧恭敬地行了一礼。 肖瑧没料到竟然会有人突然出现在东宫,吓得魂飞魄散,想来自己未有随军北上的事情定是要传出东宫大门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忙朝萸然投去求助的目光。 萸然微微颔首,瞭然肖瑧的心思,只淡淡问道:“余太医究竟何事前来?” 萸然语气中再多了几分警告,又说道:“希望余太医别忘了在你家中发生的事情。” “公子放心,我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余绍元明显地慌张了好一下,但还是十分恭顺,“我前来,也是为了道长的伤势,所以前来检查一下。” “那便好。”萸然目光更加寒凉。 这目光宛如数九冰霜,凉得直令肖瑧也跟着哆嗦了一下,直到余绍元走开,他才又小心地拽了拽萸然的袖口:“萸然公子,你也觉得他方才说得对吗?” “那话自是对的,”萸然眼中寒霜蓦然化开,忽而如滚滚春水,潮涌而来,“一生一世,一心一意,方是正途。” 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他原以为自己也可以,只要等到那只小狐狸渡了天劫,化为人形,他便可以向她吐出心思。 只是没料到她却错用了玄阳草,魂归天际,情急之下,他只能用了自己的半颗内丹来保了她的魂魄不散,再择机找了个刚离世的躯体来让她借尸还魂。 可哪里想得到,机缘巧合,她就因此遇到了肖珝,已因此不能再属于他。 也罢也罢,命定如此,就让她永远都不知知晓,这世间有一人,默默候在她身后,待她转身回眸,待她倾心相许。 此愿…… 永远都不可能了。 萸然闭上双眼。 眼中有些隐约的刺疼,刺得想让他这只千年狼妖落泪。 肖瑧收回拽住萸然袖口的手,口中默念着他那句“一生一世,一心一意,方是正途”,心里百转千回,思绪万千。 余绍元替彦行看过伤势,又重新裹伤之后,沿着道路往东宫外走,但还未及大门处,却听到一阵“哗啦啦”的风颳过了一众树冠。 风声没有源头,没有去处,来了十分莫名其妙。 于是他心里好奇,沿着那风来的方向而行,很快入了小树林。 小树林中,涂山林林一人盘坐在朱墙下,入定了似的,髮丝随着无源的风上下起伏,脸色时明时暗。 涂山林林这幅样子是他从未见过的,余绍元有些畏惧,但还是鼓起勇气,慢慢挪着脚步靠近了一点,唤道:“太子妃?” 眼前那人无甚反应,未有应他,飞扬的髮丝慢慢地落下,柔顺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余绍元似乎是大了胆子,又默默近了一步,继续叫道:“太子妃?包林林?” 像是被原主的名字被唤醒,涂山林林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余绍元。 “原来要叫你包林林你才会回答啊,”余绍元讽刺地低头笑了笑,“包林林,你这是唱的哪出啊?修行吗?你还想要升仙吗?” 涂山林林本就不喜欢余绍元这人,此时听他语出不善来意不明,更不想搭理他,便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不说一话地准备离开。 不料余绍元居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用哪里来的胆量,一手硬生生地压住了她的肩膀,手上用劲,掐入了皮肉几分。 涂山林林吃疼,停住脚步,厉声问道:“你要做什么?” “呵,嫁入东宫,你如愿以偿了?就假装不认识故人了?”余绍元脸色泛青,额角的青筋若隐若现。 “余太医,你认错人了吧?”涂山林林回答。 但好似这具身体的原主在回应余绍元,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涂山林林脸上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畏惧,正好被余绍元给收入了眼底。 他更知道对方心虚,便冷笑着:“您这是失忆了吗?记不得以前的事了?” 涂山林林一时不便与他争论,更不便出手伤他这样一个普通人,心慌意乱之下,根本读不出对方的心思,只能从善如流地答道:“是是是,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那麻烦你松手行吧?” “呵,还真是失忆了啊?”余绍元嘴角坚硬,还真是认真地扭出了一点笑意,胡诌道,“那让我告诉你吧!以前,以前你与我同榻睡过觉,想起来了吗?” “啊?”涂山林林眨眨眼。 包林林,包林林她居然还有那么一笔风流债? 怎么那么有意思!? “然后呢?”涂山林林来了兴趣。 过去她和元化道长云游天下,没少听民间各式话本,而自从她入东宫始,许久也没听这些恩怨情仇的故事了。 有人主动来跟她讲起,她不由挺了挺身子,洗耳恭听起来。 而余绍元原本只是想唬她一唬,诈她一下,没料到对方居然是这种神态表情,还十分期待地眨着亮晶晶的双眼,让他一下子完全下不了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着故事:“然后,然后我们就定亲了……你,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知道吗?” 第152页 “不知道,”涂山林林脆生生地回答,“然后呢,然后包林林为何要嫁太子,她对你始乱终弃了吗?” “算是……是的吧。”余绍元结舌。 “那你当时为何不说呢,你们可以私奔的啊!” “对方,对方可是太子殿下啊,”余绍元脸色难堪,“天家在上,皇恩如山,怎可……” 涂山林林摇摇头,话本子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觉得不对,既然你们两情相悦,那你应当抛弃一切,带着她不顾一切地离开,天涯海角,世间广阔,总能有个容身之处吧?”涂山林林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谆谆教诲着,“若是因为别的原因让你放弃了她,或者是记恨了她,那只是因为你对她的心意并不够深,否则两人想要在一起,就算是天降天雷,也噼不开的。” 除非……除非是自己放弃。 话本子里都是这样演绎的。 两个人要感天动地,要气绝山河,还要让千秋万世来哭天抹泪! 可料想此时她自己,涂山林林蓦然有些心酸。 等肖珝继承大统,她便是要自己放弃了吧? 天知道这是有多不情愿啊! 她苦笑一声,眼角不由得湿润了一点。 余绍元被自己编造的故事给绕了进去,又被涂山林林一席似乎很是头头是道的话说得连他都快信了,便问她道:“那你,你愿意跟我走吗?” “啊?” “天涯海角,世间广阔,我带你去。” “……” 一旁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余绍元慌乱转头,看到了姝岚。 地上狼藉,全是些吃吃喝喝的东西,洒得到处都是。 姝岚眼角也湿润了泪,扭头便跑。 什么嘛,这个太医居然那么大胆子地喜欢太子妃?还那么主动地跟太子妃坦白心意? 太子妃是什么人啊,将来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个有道法的狐妖,他居然敢招惹,简直是不要命了! 那他是有多喜欢她呀!? 余绍元也被吓得不轻,被别的人听到他如此胆大妄为的一通话,那可是要砍头的罪名啊。 他左右看看,急得想夺路而逃。 但还没来得及逃呢,转头就看到肖瑧与萸然正站在不远之处,那神情瞭然,看来已全程听到了他编造的话本子和坦白。 “有的话,出不得东宫,否则小命不保,”萸然淡淡说着,威势却十成十地足,“我能够让你死得痛苦百倍。” 余绍元腿软了软,身子狼狈地晃了一下,靠在了一棵树上。 “给我滚吧!”肖瑧呵道。 余绍元如获大释地歪歪扭扭就跑。 萸然走到涂山林林跟前,眼神脉脉:“没事吧?” “吓了一跳。”涂山林林笑。 萸然眼中有笑有光:“那天涯海角,世间广阔,我带你去,好吗?” “啊?”涂山林林愣住。 肖瑧也愣了一下:“萸然公子,你在说什么呢!” 萸然收回目光,自嘲一笑:“说笑一下,这不就是方才那余太医说的话吗?” 肖瑧拍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即使是开玩笑,但涂山林林还是觉察着萸然脸上的万分不自然。 她不敢藉此话题继续下去,只能另说道:“对了,白衣呢,我救它回来之后,它怎么样了?” 第74章 媳妇 姝岚脑中混乱,不小心看到了余绍元向涂山林林表白的那一幕,脚下一个劲儿地只知道往前沖,却不知究竟该去往何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逃跑。 一直跑到一处檐下,她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慢慢平復着心跳。 “这个余大人也真是的……”她终于缓过来一个口气,“胆子也忒大了,不怕掉脑袋啊?” 且不说那位是堂堂太子妃,更别提她还是只狐妖,要是肖珝和涂山林林都生了气,他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活的。 凌迟啊,斩首啊,腰斩啊,炮烙啊……要是以前的那位包大小姐,估计还能想出更毒的方法。 但如今这位太子妃生性算是十分善良了,最多,最多也不过把他变成童山那样子。 可惜了可惜了,一表人才的余大人要是当了太监,还不如给他一刀得了。 不对不对,话说余绍元来东宫也没两次,就算是他以前便识得了太子妃,早就情根深种,只怕是根本就不知道如今的太子妃是换了一个人吧? 那他喜欢的,难道是包林林? 姝岚越发觉得有些慌乱,仔细回想着她在包林林身边时周围出现过的不怕死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们,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那时候包林林去市集玩耍时的阵仗是有多大啊,浩浩荡荡堪比公主出行,就算是皇城中真正的公主,大约也不敢像她那么嚣张。 毕竟百姓口中传言的,这天下是包氏天下,而不是肖氏天下。 而她那时也不过是包府的低等丫鬟,只能远远地随着十余个人后面,没啥作用,纯属充当摆设,来展现着包正平的权势熏天和包林林的恃宠而骄。 第153页 街市上的百姓见这形势,纷纷靠边躲开,生怕招惹了包大小姐,换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而偏偏有人不怕死,或者是他根本不知道会怎么个死法。 那是一个笑眯眯的少年,面目清秀,生机勃勃得像棵春天里的小树。 他拦住了队伍。 她站得太远,对少年的模样记得不是很清楚,但却还真切地记得他对包林林说的话:“林林,我已经跟我父亲说了,改日便去您府上提亲。” 包林林嗤之以鼻:“你是谁啊,你有什么资格提亲?” 几个丫鬟掩口嘲笑。 少年涨得面红耳赤:“我……我是……” “好了,别说了,什么名字都来侮辱我的耳朵,”包林林嚣张得不可一世,话语更是难听,“你也不好好照照镜子,瞧瞧你是什么模样啊,你有什么资格娶我?” “我……” 包林林竟也娇俏地笑了笑:“普天之下,只有当今太子有资格娶我,你懂吗?什么猫三狗四的啊你?” 少年不服气地提着一口气道:“可我爹也是……” 她忘记少年是如何报家门的了,也忘记了少年的名字。 但谁也没想到,这一桩拦街示爱的趣事很快就变成了悲剧。 包林林回了包府之后,一改满面怒色,立马哭哭啼啼梨花带雨地向包正平说了此事,各种添油加醋,就差没说那少年强掠她回家生米煮成熟饭了。 果不其然,包正平大怒,立马带人出了包府。 上一刻还泪流满面的包林林立马敛住了哭泣,换了一副面孔,冷笑一声:“什么人都想要娶我,还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写了!” 她那时候就觉得包林林就是个会编故事会变戏法的人间祸害。 没几日,她听到府内下人们说起一四品朝臣家被流放南蛮之地。 据说那一家人出京城前均是一身伤痕,瘸的瘸,残的残,十分悽惨悲凉。 但她那时不过是随意听听,根本没想起来会是那个少年。 几日思量,姝岚记忆里少年的模样渐渐清晰起来,他对着包林林微笑时的愉悦,和他如今言谈时风轻云淡之下的隐忍,重重叠叠重合。 可不安的感觉瞬间就蔓延开来。 “不好,不好了,余绍元他来东宫……”姝岚急了,兀自叫了起来,“他来东宫是不怀好意的,我得赶快去告诉张旦!” “唔,我听到了。”张旦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人也挪步而出。 姝岚骂:“你居然暗中窥视我?” 张旦无辜地耸耸肩:“我一直在此处啊,只是你没发现我。”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姝岚警惕缩了一下身子。 “我查出余太医的真实身份,正想去与四殿下说说,”张旦道,“只怕是不能再用这位太医了,或者是直接处理掉……” 话说着,张旦才发觉姝岚眼角还有一滴尚未拭去的泪珠,鬼使神差之下,伸出手,指尖划过她的眼角。 而才做完这个动作,张旦愣住了,手停在半空。 姝岚也呆傻了,手举入半空,特别不留情面地对着张旦这日没有涂脂抹粉、也没有鬍子拉碴的脸,狠狠地打了下去。 张旦:“……” 张旦:“嗷呜呜呜呜我媳妇打我了啊啊啊啊啊——” “谁是你媳妇!你给我住嘴!”姝岚又抽了一巴掌下去。 张旦眼疾手快,控住了她杀人不眨眼的心:“喂喂喂,姝岚,我……你……” “你你你我我我什么!你给我去死吧——” 鼻青脸肿的张旦站在肖瑧和彦行的跟前。 肖瑧张大嘴:“谁能把张大人您伤成这样啊?” 张旦摸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一下:“我媳妇。” 姝岚刚刚端茶进屋,走到张旦跟前,直接将一茶盘的茶给洒去了张旦脚下。 张旦被烫得跳起来:“姝岚你做什么!” “不小心打翻了,不是故意的。” “哦?”张旦脸色立马从愠怒变成了关怀,“那你有没有被烫伤啊,来,给我看看?” 姝岚怒目,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字。 ——“滚!” 肖瑧与彦行相互一望,心领神会。 “要不,找余太医来瞧瞧?”肖瑧问道。 “多谢殿下,”张旦笑嘻嘻,突然又顿住,“不行不行,绝不能找余绍元!” “怎么?” “因为余绍元他是……” “他来东宫不安好心,正是对太子妃有仇怨,虽然我也警告他了,但毕竟暗箭难防,小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萸然站在门外,接了张旦的话。 肖瑧大骇,拍桌而起:“张旦,去把他给我抓来!” 张旦为难:“那是以您的名义还是以太子殿下的名义呢?” “当然是以……”肖瑧眼珠子一动,“以太子妃的名义了!” “不行,那他只怕会更恨太子妃的,绝不能让太子妃陷入危险中!”姝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第154页 区区一宫女敢反对皇子的提议,还真不把天家放在眼里! 肖瑧咬牙。 “姝岚说的没错,若是余绍元想要来个鱼死网破,伤到了旁人可怎么办啊!”张旦也反对,斜眼瞟了姝岚一下。 区区一侍卫也敢反对皇子的提议,还真不把天家放在眼里。 肖瑧站起身来。 “说起来,余绍元他如此,也是因家人而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怪不得他,但的确也不能给太子妃添了麻烦。”萸然道。 区区一个…… 算了,萸然说是就是了。 肖瑧嘿嘿笑着附和,用力点头:“萸然公子说得对,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众人:“……” 四殿下偏心偏得心眼儿都坏透了! 彦行摇了摇头:“既然如此,还真不得轻举妄动。既然余绍元已知晓四殿下顶替了太子而北征的事,只怕还得找个藉口将他送出京城罢。” 既然余绍元已知晓肖珝去了北疆,那正好顺水推舟,把他也发配去往前线,如此一来,正好与肖珝绑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正好他也有医术在身,说不定还能吊死问疾救死扶伤呢。 几人话虽没明说,但眼神一经交换,已达成了一致。 只有姝岚还有些不甘和担忧:“余大人那么弱的身子骨儿,怎能经得起战事兇险啊,要不小心一命呜唿了,那可真是太可惜了一良才。” “小女子,你懂什么,”张旦哼气,“他能为国捐躯就义,那才是他的光荣!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哟,那你去求啊,我会向上天许愿,你一定能得偿所愿的!” “我若死了,你岂不今后得独过一生?” 姝岚:“……” 姝岚:“张旦你再占我便宜你信不信我让你立马就断子绝孙!” 童山正引了余绍元来替彦行检查,冷不丁儿就听到姝岚这句话,脑袋上像是被人用榔头勐敲了一下,差不多要咆哮着破门而入了。 他苦笑一声,转头对余绍元道:“只是我这等残废之躯,如今唯有愿望,也只是家中亲人安康,太子殿下能平安归来,与太子妃好好地在一起了。” 余绍元脸色不明,沉沉“嗯”了声。 不想屋内继续传来张旦与姝岚的拌嘴。 张旦:“反正你不准再提那个余绍元了!” 童山瞅了余绍元一眼。 余绍元脸色变灰。 姝岚:“不提他也不会提你!” 张旦:“哼,反正他过几日就要被派去北疆了,说不定就在前线一命唿呜了,你就好好念着吧。” “皇上都还没下旨呢,”姝岚叫道,“皇上不允,看谁能去!” “四殿下去跟皇后娘娘说一声,你觉得娘娘会说不动皇上吗?”张旦反问。 “你……” “我?” 余绍元提着药箱的手收紧,惶惶一望童山。 童山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压低声音相劝一句:“余大人,这事我一点儿都不知,您看……” 余绍元低头默然许久,才拱手对童山一语:“还烦请公公您与四殿下说一声,不必多等几日,也不必等皇上下旨,臣明日便会自行前往北地,臣……我如此,便告退了。” 第75章 破界 涂山林林日日追在萸然身后,问着白衣的下落。 萸然躲避不得,面露尴尬,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地说着:“林林,此事不急在一时,不如等过些日子,我再……” “你现在说不说!” “林林……”萸然无奈,余光扫了一下躲在不远处偷瞄着的肖瑧 “那算了。”涂山林林却是已等待不及,提着裙子便朝彦行的房间而去。 萸然忙在后面叫道:“林林,白衣它不在……” 说着,也跟上前去。 肖瑧也急急随之而去。 但在拐了两个弯之后,他已顺利地又迷了路,捶胸顿足,仰天长啸,被闻声跑来的张旦捂住了嘴:“殿下您别叫了,您不要命了?” 肖瑧讪讪:“要。” 萸然眼见着涂山林林已准备敲彦行的房门,而身后的拖油瓶也不见影儿了,连忙掐了诀,“汪汪汪”地傻叫着狂奔了上去,咬住涂山林林的裙角。 “白衣?”涂山林林惊喜收回敲门的手,俯身将白衣抱入怀里。 白衣喉咙里发出幸福的呜咽声,往她胸前使劲地窜啊窜啊窜。 哇,满足! 果然还是当狗好啊! 当人有什么意思,辛辛苦苦修行而化成为人有什么意义啊! 彦行听见房外动静,开门出了房间,一见白衣正在涂山林林怀里色眯眯地瞎胡闹,脸色一暗,立马伸手去抓它:“你个色狼,给我过来!” 白衣不依不饶地四只爪子牢牢抓着涂山林林的衣襟,抵死不肯撒手。 “白衣,白衣你这傢伙……”彦行咬牙切齿。 白衣“唿哧唿哧”地继续与彦行抗衡。 第155页 而涂山林林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任由彦行和白衣一人一狗僵持着。 但突然只听“吱啦”一声,她脸色都立马白了。 彦行的脸色也白了。 白衣浑身黑毛,看不出脸色,但目光明显呆了一下,爪子却也松了下来。 白衣抓着涂山林林衣襟的力道一懈,它和彦行双双朝后退却几步,撞到门框上。 而涂山林林却是一脸沉凝,低头看着差不多春光乍泄的胸前衣襟,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林林?”彦行生怕是她是受了刺激,忙唤了一句。 “汪?”白衣跟着关切地问候一句。 这笼罩在东宫之上的结界就如同胸前衣襟,若是硬要用力气道法去击打,就像是徒手去扯一整块布料一样,很难将其撕裂开来。 而若是像白衣的爪子一样,将力道用在了尖锐的爪子上,以小搏大,只需用力在结界上开出极小的一道口子,以那口子来撕扯整个结界,则能事半功倍。 如此破界,就能离开东宫了! 涂山林林茅塞顿开,懒得再理睬彦行和白衣,飞快朝小树林去。 彦行眼看着涂山林林跑远,便顺势搂住了白衣,轻道:“她便是真的要去北方找肖珝了。” 白衣“嗷呜嗷呜”地去咬彦行,想让他去阻止。 “别闹了,此事我只能由着她了,她这几日茶不思饭不想的,一天到晚都在琢磨如何破这结界,”彦行轻声道,“就这样吧,由她去,她若能破了结界,在战事之中定能自保和保肖珝平安,我们替她与肖珝守好这东宫便可。” 毕竟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师父了呀! 况且还是转世而来的师父,她根本就认不出来了。 能劝的,他已经劝了,再劝不了,那便是命中有此安排,天命犹在,亦是不可违。 白衣还是不甘心,不停扭着身子,硬是从彦行的手中而蹦跶下地。 一阵黑雾在它周围腾起。 彦行无奈地看着,摇摇头。 只是那阵黑雾还未凝成人形,只风驰电掣间,一个人影勐地从房樑上给扑了下来,整个人已将白衣死死地压去了身下。 “嗷呜——”白衣一声凄烈惨叫,魂飞魄散,连忙变回了狗身。 黑雾散去,白筱双手死死地勒住了白衣的脖子,坐在地上嘿嘿笑着:“终于被我抓了现行了,原来你就是那个萸然公子啊!我就说你这狗模狗样的傢伙怎么会极通人性,而那个萸然公子身上的味道却是十分熟悉,原来真是一只妖怪啊!” 白衣被勒得三魂七魄都快要掉出来了,双眼凸出,舌头伸出。 “快说,你是不是狗妖!”白筱一脸恶狠狠的样子,“你既然能化成人形,道行应当不差,你到底多少年修行了!再不说的话,我就让你的修行归零,死得比我还难看!” “白小姐……”一旁彦行看不下眼,终于开了口。 “干嘛!你个道士又帮不了我,少说废话!”白筱抬起头,继续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又对即将口吐白沫的白衣叫嚣道,“你如今有没有百年修行了!你说啊!快说啊!” 彦行还是忍不住,又叫:“白小姐。” “你要做什么!”白筱咆哮。 “它现在不是人身,真的说不了话,况且你把它勒得快没命了,再不松手的话大概它永远都说不了话了,”彦行诚恳说道,“你得松手,让它变回人形。” 白筱:“……” 已经被勒得奄奄一息命在旦夕的白衣终于从大恶魔白筱手里脱身,整个人,啊不,整个狗都已经神志不清,才凄凄凉凉歪歪扭扭地朝彦行走了两步,四脚一翘,瘫了下去,一口白沫吐了出来,合上双眼。 “它……它死了吗?”白筱吓呆了,“我……我不杀生的啊,我可是行侠仗义的蝙蝠大侠,我不杀生的……” “是蝙蝠精。”彦行纠正。 “叫蝙蝠精太难听了,”白筱叫着,“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狗……” 彦行将瘫成软泥的白衣抱了起来,道:“不是狗,是狼,千年修行的狼妖。” 白筱神情时青时白,变了好一阵子,艰难地咽下口水:“我杀了……千年……千年狼妖?” 简直太造孽了! 简直是罪恶滔天啊! 她修行十余年都已经累得痛苦不堪,更别说是花上千年时日来修行了。完全无法想像那得费上多少功夫和力气,才能在这对妖物喊打喊杀的人世间活上那么多年,修得所成。 遥想当初她踏上修行这路,不过是在蝙蝠夜行之时,见多了魑魅魍魉人间败类趁黑作恶,由此心生了一种路见不平的快意之感,立志不杀无辜之人,能多混得道法精妙,以助飞升。 可哪想到蝙蝠女侠名号还没喊出名堂,也还没能多行侠仗义几次,就犯下了滔天大罪。 害死了千年狼妖,自己恐怕都要折寿了吧! 白筱懊恼地蹲下身,捂住了头,嘤嘤嘤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这太子妃不肯帮我,我还就指望着萸然公子呢,现在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第156页 彦行无奈地耸耸肩,又不想哄她,便放任她继续哭着。 白筱哭喊的声音逐渐加大:“这萸然公子千万别死啊,他得帮我,要是我再不死的话,就轮到她死了啊!我不忍啊!要我有这份心,早就让她死得硬邦邦的了!” “她?谁啊?”彦行讶异,转念忽然惊呆了,“不会吧?你这肉体里真正的白筱,她魂魄还活着?” “是,本来她那脆弱的人魂早就该灰飞烟灭了,是我一直用法力护着她,可我这妖魂我也快控制不了了啊,日日跟我乱来,都快要把她的魂魄给撕成碎片了……” 彦行眉头深深蹙起。 平心而论,这蝙蝠精确是良善,竟然肯消耗自己的法力来保护体内人魂,可看目前这状况,只怕是那白筱真正的魂魄也已经损了不少,就算把蝙蝠精的魂魄一巴掌给拍死了,还不知那白筱能不能真的恢復成原样。 “道长啊,你可想想办法帮帮我吧!”白筱心急火燎,“你能不能救活狼妖大人,或者说服太子妃,只要你肯帮我,我衔草结环,我来世……” 她一时顿住。 来世? 把妖魂打散了之后,哪里还有什么来世啊! 白筱苦笑一下,轻轻摇摇头:“总之便是如此,道长您帮帮我……” 她话音未落,一道耀眼的白光突然直破了日头高照,将整个东宫都耀上了一层银光。 不知从何处传来惶恐的尖叫,刺疼双耳。 那银光犹如一层厚重布匹,压在了东宫之上,隆起如盖,使东宫内一切事物都灼目刺眼得如日光直照,白花花的,辨不出原样。 而后也不过只是剎那之间,光亮如流水般迅速流开,一切如故。 “这……这是什么呀?”白筱惊得直往彦行身后缩,“难道是上天来收我的?” 这道白光绝非是普通玩意儿,而这法力之强劲,也不是一般的妖物能使出的。 晕乎许久的白衣终于在这道光亮中缓缓而醒,从彦行怀里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然后从他怀里一跃蹦出,落地时已化成了人形。 “彦行……”萸然望着天空。 “嗯,林林她走了。”彦行应着,从怀里取出那张空符。 空符一角青烟燃起,而后在他手中化作了虚无。 萸然闷头沉吟。 白筱却是惊得大叫,跳上前对着萸然上下左右地瞎摸了一通,感觉很真实,不是魂魄,还有温热:“啊,你没死,你居然没死!” “很高兴吗?”萸然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开白筱不安分的手,“臭蝙蝠精,滚一边儿去!” “蝙蝠精这名太难听了,得叫我……”白筱习惯性地双手一叉腰,忽然间胸口又是一阵闷响,震得灵魂都要出窍,还不忘说完话,“蝙蝠……女侠……” 彦行望着萸然:“她的情况就是那么个情况。” 白筱眨眨双眼,无辜可怜地等待萸然定夺。 “不行,”萸然当机立断,“就算把她妖魂打散了,那人的魂魄还不知能不能活,若是两者皆死,我岂不是罪恶滔天?” “你若不打死我,你怎么知道白筱她能不能活?”蝙蝠女侠反问,笑嘻嘻地说道,“快快快,您打死我,打死我就一清二楚了!” 萸然与彦行极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求你了,”白筱觉得事态不妙,央求起来,“求你杀了我吧,我本来也不想活了,我只想要个了断,呜呜呜,太子妃她居然弃我而去,她这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吶,她这个水性杨花的偷心汉啊,嘤嘤嘤嘤嘤,她不要我了我也不想活了……” 萸然:“……” 彦行:“……” “没有太子妃我活着有什么意义,没有她这世间亦是无色,天地宛如倾塌,”白筱继续捶胸顿足,“我一只小小的蝙蝠,可不是为着在这世间寻得一心人,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她怎么可以不要我……怎么可以不要我啊!我不活了!不活了啊——喂,你们怎么走了?哎,等等我呀!道长!萸然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白筱小可爱演戏演过头的结果。 白筱:其实我是一名演员。 第76章 偷袭(上) 虽已是冬末,但越往北方走,天气越是寒凉刺骨。 肖珝行军早过了长城,不日就已入了草原。 草原上冬日的落雪尚未化去,白茫茫空无际,一眼望不见头,却也回头而不见归路。而这日日头还没落下时,就又已经飘起了纷纷大雪,洋洋洒洒,越下越大。 行军越发困难,肖珝不得不命部队驻扎下来。 众人搭营帐,燃篝火,营地内人员来来去去,倒也井然有序。 “看这样子得等雪停了再行军了。这雪地难行,得再有三四日才能与前线的大军汇合,”杜永贞提了一壶热酒,毫不客气地入肖珝的营帐,一身酒气,也带来了一阵夹雪的寒风,“若不是这场雪,应当明日就能达到了。” 肖珝点点头,却是忧虑深重,望向那帐帷处。 第157页 “殿下莫忧,有我扛着呢!”杜永贞嘻嘻笑,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盏酒杯,斟满了酒,递去肖珝跟前,“来殿下,喝一口,暖暖身子!” 肖珝在宫中鲜有喝酒,但抵不住北方这天寒地冻,便接过了这一杯,辛辣下口,啧啧道:“这么辣?” “嘿,这自然是比不得殿下您新婚之夜的合衾酒甘甜了!”杜永贞大笑,又言,“您今日还有信要带给皇上吗?” 肖珝放下酒杯,从怀里取出信件递给杜永贞。 这一路行军过来,肖珝早已感到了异样。起初贴身保护他的那几个兵将,似乎也早已经换了一拨人。 除了杜永贞外,周围全都是不熟悉的面孔。 的确是有人在准备有所动作。 他不知究竟是谁人在背后安排,也暂时摸不透那人的盘算,但一切都得小心行事,这山高皇帝远的,纵使他是太子,那若是不小心掉了小命,任谁都说不清楚。 他方才接了杜永贞的酒,也是先见杜永贞饮下无碍后,他才敢喝,只怕是有旁的人在饮食中下毒。 而他虽然一直掩面而行,不在大军前抛头露面,却免不了不跟另几个副将和军师商议,以指挥军中事宜。 可他却不能保证顶替肖瑧一事会否早已被旁人所知,更不保证周围会不会有肖珏或包正平的人。 如此一来,绝不敢掉以轻心,否则搞不好便是欺君之罪,送回去的每一封信,只怕都会成为话柄。 因而他递给皇帝的行军战报,实则是临摹了肖瑧的字,让送信和接信之人以为是肖瑧所书,但信笺之上,却是他肖珝本人的字迹。 如此一来,那暗中指使之人若是偷偷拆封他的信件,必然能识出字迹差别,那摆在那人跟前的,即是两难抉择—— 承认偷拆了战报,当着面朝文武告太子一状,皇帝就算想护太子也拉不下脸面,太子必然被废,而那人也是死罪。 或者不看信件,直接呈给皇帝。皇帝必知太子欺君,可皇帝爱长子天下皆知,加上肖珝在信中情真意切地承认错误,皇帝只怕不会继续追究,指不定还会站到太子一线,多有嘉奖,那这辛辛苦苦设下的局便没了用,那人计划落空。 肖珝在赌,赌那人会如何处理信件,也在赌皇帝对他的父子之情。 临行前,肖珝早已与顾翰林和张旦商议好此事,以防不时之需,会将此计先行禀明皇后,求得皇后背后相助。 而若有谁要在皇城中兴风作浪,便按原计划处理便好。 一壶烈酒已下肚,杜永贞面色红润起来,舌头开始有些打结,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俯看着肖珝,痴笑道:“殿……殿下,您有所不知,起初我们……我们听闻是四殿下来……都有些慌……不怕我胡说……四殿下的胆小如鼠,可,可是我们……天下皆知……” “是,四弟确有些……”肖珝应着,微笑摇头。 “还好……还好是您来了,”杜永贞继续结结巴巴道,“只可惜……可惜不能在大军面前露面,但是……但,但是已经足以鼓舞士气了,将士们……都等着尽快胜战,早日还家呢……” 营帐帘帷吹动,又拂进来一股寒风。 肖珝喘息突然一窒。 而杜永贞浑身的酒气也被这股子风给立马吹了个没影,手心触上了腰间长剑剑柄,低声警觉道:“殿下小心。” 寒风瑟瑟,其中隐约有着腥味血气。 还不足片刻,这股子血腥已逐渐浓烈,杀气逼近。 营帐外早已是人声鼎沸,浓烈的血腥味在入夜之后浓黑的天色之中徜徉开来,渐渐把整个营地都浸润在了刀光剑影的火海之中。 这是一场毫无准备而手无寸铁的屠杀,大军防不胜防,似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才准备睡下的将士们拼死挣扎起来抗击,许多人甚至还来不及拿起武器,就已被沖入营帐的敌军刺穿了胸口。 火光沖天,刀光剑影,厮杀声,怒吼声,惨叫声,逃亡声……每一声都刺入肖珝耳中,令他浑身战慄,牙齿咬紧了唇角,隐隐透血,目光寒凉得堪比这风刀霜剑,刺骨冷冽。 “究竟什么人居然敢偷袭!”杜永贞啐了一口唾沫,提着剑就要出营帐,“殿下您在此,我在帐外保护您!” 肖珝从枕下摸了一把利刃,藏于袖中。 正值此时,一个满身带血的将士突然沖入营帐内,拱手急道:“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来偷袭,我军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只怕是凶多吉少,还请太子殿下速速离开,以保平安!” 还未等肖珝回应,这将士已走上前来,想要去扶他。 “离开?这……这不太合适吧?”杜永贞有些不解,“大敌当前,还有主帅离开的?” 那将士瞥了杜永贞一眼,言辞凿凿,一脸正气:“殿下确是主帅,但更是储君,若是殿下有什么三长两短,杜副将也担不起这个责吧?” “这个,好像也是啊……”杜永贞心有不甘,但想了想,还是妥协,“那……那么还请殿下暂且避开,以免受伤吧?” 第158页 肖珝漠然不言,那将士则扶住了他,再度劝道:“太子殿下请尽快随我走,否则敌军攻入,只怕到时候来不及了!”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搀扶着肖珝步出营帐。 营帐外停了一匹马,见人便嘶鸣了一声。 肖珝抬头,只见来源不明的一群人正持剑相攻,又以火把焚烧着那些才搭好不久的营帐。不小心被火烧上身的人从帐内惊叫着跑出,在地上打滚试图灭火,却被人趁机一剑刺下,血喷了出来。 通红火势的天光之下人影舞动,落错婆娑,就像是橙红天幕之下演着一段荒诞滑稽的影子戏。 影子…… 戏! 那将士又在催促肖珝上马。 肖珝回过眼,抓住缰绳。 而在那将士把他扶上马的一剎,一个不好的念头在他心头完整浮现,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如同画卷一样铺展开来,勾勒得甚是清晰。 他低头,问这将士:“你说,我军有全胜机会吗?” 将士愣了一下,答:“对方来人甚多,只怕会是场苦战,殿下您还是尽快躲避吧。” “是吗?”肖珝眉头一挑,“那好,你先带我迴避一下。” 将士迫不及待地与站在一旁且是一脸疑虑的杜永贞拱手辞去,速速牵着马,小跑着,极快地背向营地而行。 出了营地,身后的火光渐暗,厮杀声也变小了许多。 “我自己骑马便可,你不必牵,”肖珝骑在马背上,懒懒地说道,“既然是苦战,你便回去与敌军作战罢,多一个人,也多一分获胜的机会,你说对吧?” 那将士只管往前走,步伐匆匆,说话间也不由大喘着气,白雾从他口中腾出:“殿下的安危才是首要的,待送了殿下去往安全的地儿,我再回来。” “何处安全呢?”肖珝脸上笑眯眯,手中已暗暗握上了一把利刃,“我们现在,究竟是要往何处去?” “再走远一些吧,这样安全。”那将士一边回答,脚上丝毫没有放松速度。 “没有人的地方?” “没有人的地方。”那人走得累,不过脑子地回答。 “如此啊……”肖珝伸了个懒腰,似自言自语般道,“你主子也真是想方设法地要致我于死地啊,这种破招烂数都想得出来。” 将士脚下僵住,惊恐地瞪大眼,深吸了一口气。 寒气从鼻腔入了喉管再进肺,就像是一寸一寸地把人给冻结了起来。他一时紧张慌乱间,竟也不知当如何,只心惊肉跳地回头去看肖珝,但眼中落入的只有一道银光。 肖珝手中的利刃已经分毫无差地插进了他的脖子。 血从剑身处喷涌而出,肖珝脸上也被溅上了点点血迹。 那将士不可置信地双目瞪大,身子晃了晃,试图去捂那伤口,但已回天乏术。 肖珝松开握刀的手。 “你……你如何知……知……” 一句话没说完,将士仰面重重地倒了下地,瞬间就没了气息。 点点血迹沿着肖珝的脸颊滑下,终于从下巴处滴落下来。他蹲下身子,将那刀给拔了出来,又用那将士的衣角拭净血迹。 “你自己一开始就暴露了。”他淡淡地说。轮廓在血迹和火光之中也透出了无比冰凉的寒霜,如刀如刃。 须臾,他将那尸首驮上马背,牵牢缰绳,调转马头,再往营地之处快步而去。 第77章 偷袭(下) 正如肖珝所料,营地中的血雨腥风的厮杀已经猝不及防地结束,快得就如有人刻意去伪造了一场有意思的戏法,可谓真是一出自编自导的影子戏。 影子们起杀,影子们打斗,影子们收工,现在影子们正准备欢庆胜利了。 一名交谈过几次的王姓副将正站在人群中,高声吆喝道:“大家危难关头,四殿下居然不顾大军死活,弃军而逃,实难领大军负大任。如今他也下落不明了,鄙人不才,战事要紧,如今只能由我领军漏夜北行……” 肖珝混迹在人群中,不由感慨:这时候还不忘记称是四殿下,果然十分有说书演戏的资本。 “王副将,这不对吧,明明是有人让太……让四殿下暂避风头……”一身负伤的杜永贞走出人群,连忙解释,“况且殿下怎么就叫做下落不明了呢,不是有人领他离开的吗,有人去找了吗?要不去找找?” “下落不明就是下落不明,”王副将走近杜永贞,阴下了脸,在他耳边低言一句,“下落不明就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你……你胡说!怎会就下落不明了呢?”杜永贞脸色大变,转身朝着众多将士,“大家都分头去找找啊,就算……就算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人交头接耳,却没一人响应。 想来这局势也是再清楚不过了,厮杀流血当前,牺牲命丧当前,领军的皇子居然遁逃,不论是何种理由,弃军亦是事实,不可辩驳。 更可况,是四皇子啊,那个胆小如鼠的四皇子,逃跑也在意料之中。 “你们怎不听令了!”杜永贞几乎要咆哮起来,一把拎住那王副将的领口,“我现在就命令你,还有你们,去寻殿下!若是殿下真的有些三长两短,若……” 第159页 说话间,他竟瞧见人群之中肖珝的面容。 他险些喊出声,却见肖珝示意噤声,而后没身于人后。 顿时顿开茅塞,也把整个事儿想了个底儿透。 “若殿下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也是怪他不顾全军死活,只管保他自己的小命罢了!”王副将冷嘲热讽间,将杜永贞的手打开,然后指着一排将士道,“听我指令,拔营!” 杜永贞嘴角嘲笑看着王副将,也指着那一排将士道:“谁敢?” 王副将上前一步,与杜永贞紧贴相站。不料他手中竟握有一把短刀,避着众将士的眼,刀尖抵在了杜永贞的腰上。 “杜永贞……杜副将,要想活命就少说话,”王副将警告,“否则你就跟着殿下一道死无葬身之地去吧!” “我绝不允……”杜永贞咬牙。 “允不允,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话说之间,王副将手中那短刀已刺入杜永贞皮肉三分。 正当那人目露杀意之时,只听“哒哒哒”的马蹄声响,一匹马抽风似的,风驰电掣般从不远处飞沖入人群。 人群吓得连忙闪开,那马却丝毫不减速,更是向着杜永贞与王副将迎头撞了上来。 王副将连忙松开短刀,杜永贞错愕的捂了一下子腰间伤口。 而随后便是一声长吁,马匹立马止步,一个人从马背上翻了下来,落地无声。 “怎么……怎么回事!”王副将瞥见那人灰白的面孔,大骇一声。 杜永贞立马趁机一扑朝前,去夺王副将手中的短刀,双方厮打,不分伯仲,互相让退了一步。 “王副将竟然知晓这个人,说明什么殿下逃跑一事,即是王副将亲手策划参与的吧?”杜永贞冷笑。 人群中亦有人低低地应了声:“我好像的确见过这人出现在殿下营帐前,还牵马带人离开。” “是吗?我好像也见过。” “那殿下的确是……” “被冤枉的?” 王副将呲牙怒目,握紧了短刀,孤注一掷沖朝杜永贞。 但“刺啦”一声,他周身突然顿住,手中的短刀也软下,从手中滑脱,“叮噹”落地。 一支长箭已刺穿了他的胸口,干净利落的。 众将士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永贞微微哆嗦着,与众人一道抬眼望向了那人身后。 十丈之外,肖珝已经除去了平日里的掩面,弓箭于手,目光如练,笔直如松。 人群突然鼎沸。 “殿下?是太子殿下啊!” “真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亲征来了!” “你……你……”王副将嘴角流血,身子颤颤巍巍无法站稳,业已惊呆了,“你居然……” “居然没死,是吧?”肖珝嘴角弯起,收起弓箭,“北疆不平,我大概还没那么容易死吧,也真难为你和你的人如此一番策划了。” 肖珝走到王副将跟前,一手握住了刺穿他胸口的那只沾血的长箭。 王副将瞪大双眼。 “我既没死,那现在,就该你去死了!”肖珝说着,用力一把将那长箭拔出。 “你……”王副将吞下最后一口气,仰面倒了下去。 随后,肖珝走到人群之前,手中握紧那血淋淋的长箭,高高举起,冷面警告:“军中若有违逆我者,下场当如是!” 寒风又再吹起,卷着细碎的雪粒,一点一点地吹落在他的脸上,迅速化开,将脸上原本沾有的血迹融化,缓缓地沿着他显出坚硬的轮廓滴下。 这场厮杀刚一开始,他便已经起了疑心。 此事来得十分诡异,且不说敌方蛮族会不会傻到顶着这种风雪天来偷袭,也不说他们是否有本事极快地突破前方大军的重围,就算他们真的有这风雪天急速行军且速战速决的能力,也必然不会只带那么一点人马。 只那么一点人马就胆敢行动,那叫做自寻死路。 他骑在马背上时四下张望,已大致看了看局势。对方人不算多,攻势简单,只是放火烧营,见人杀人,并没有什么阵势和特殊的目标。 而颇为奇妙的是,来人身上未有积雪,若是千里迢迢赶来,怎会干净得像是刚刚整装过一样。 如此,只能说明这些人一开始便是在这军队中的,他们只是等到入夜而别的人卸下防备后,才纷纷出动。 再则,他身为主帅,在整个战局形势都还未弄清楚之前,就有人来劝自己离开,而且话语行动间干净利落得跟练习过千百遍一样。 就算他真无一丁点儿领兵之才,这也是毫不合常理的。 况且如此劝离,也太不给他一点面子的了吧! 更重要的是,来劝自己离开的那将士身份普通,并非是知晓他顶替肖瑧前来的副将和军师,但他一入营帐,就自然地唤他“太子殿下”,完全没有讶异之色,想来是早已知晓。 做戏做不了全套,被识破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杜永贞一边裹上,一边听完肖珝的分析,还是紧张地连连抚了抚胸口,嘆道:“还好殿下无碍,否则我这就是掉十颗脑袋都不够使啊!不说别的,翰林肯定会怪我没能保护好您,只怕会不顾数十年感情来把我给打死个千百遍。” 第160页 肖珝笑。 杜永贞又顿了顿,有些担忧:“只是如今殿下在众人面前暴露了身份,就不怕皇上那边……” “对方既然都敢玩这种戏法了,那他自然也不怕去父皇面前揭露我和肖瑧欺君罔上,”肖珝沉着双眼,“京城那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如今关键的还是此战,只要我们先把蛮族解决掉,胜战而归便可。有战功,便不必太过担心父皇怪罪。” 经此一事,倒也知杜永贞还的确算是可靠。 肖珝一一指点安排,由他去清查这夜突袭的人,再重新整军,待天色一亮,便踏上厚厚的雪继续北行,次日便抵达了前线。 北地一片荒芜。 前线大军多年鏖战,又是连连战败,早已显出了疲态,士气不振,萎靡颓然。然则肖珝带着援军一入营地,倒也难得见众人挺直了腰板夹道相迎。 负责前线大军的将领让出主位给肖珝,再说起了敌军突然如有神助般的攻势,连连摇头:“我军伤亡惨重,军中又缺医少药的,若是再被扫荡一圈,恐怕只有弃甲曳兵的份儿了。” “如有神助……”肖珝口中念着四个字,又再抬眼,“在他们如有神助之前,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将领摸着下巴想了好一阵子,还是继续摇头:“没有,一切如常。倒是……” “倒是什么?”肖珝问。 “倒是此前我军连连战胜,还俘获了对方一名大将,那人信口雌黄,还冷嘲热讽信口胡诌地说他们得了我方朝廷相助,很快必能反杀什么的。” “我方朝廷相助?”肖珝惊掉了下巴,立马拍桌起身,“那大将可还在军中,我要见他!” “没,他已经死了,”将领摊手,“那时候主帅嫌他胡诌乱道,就一棍子把他给敲死了。” “……” “所以后来他们攻来,也把主帅给杀了。” “……” 别说是敌军要杀,肖珝闻后,恨得牙痒痒地也想把这主帅给好好审问一顿。 若那敌军大将所言确凿,朝中有人里通蛮族,那这战恐怕还真没那么好打了…… 说话间,隐隐约约,北面传来了阵阵鼓声。 第78章 黑店 涂山林林破了东宫结界,冲出皇城,一路身轻如燕,飞驰而向北,很快便出了京城。 然而肖珝与大军已经走了好几日,又是快马加鞭的,她靠着两条腿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匆匆跑出几十里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见天色也已渐渐暗下,便随意在一处小镇寻了间破旧的客栈。 天寒地冻,又是战乱纷飞,沿途的商旅人极少,客栈内也没有别的客人,冷冷清清。 客栈掌柜坐在火塘边取暖,见涂山林林孤身一个女子走了进来,也完全没有热情招待的打算,随口吆喝一声,便只懒懒地唤厨子去给她煮了碗素面,又让小二随意打扫出来一间客房。 涂山林林盯着掌柜看了好一阵,唇角微微翘起。 掌柜被盯得发了毛,忍不住嚷嚷了句:“你盯着我看干嘛?看上我了啊?” 涂山林林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不答。 “哼,看我也没用,虽然我英俊潇洒,却可不是你这样的小女子配得上的,”掌柜哼哼起什么,又对着后厨大声叫了句,“怎么素面还没来啊,客官都等急了!” 厨子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一脸堆笑地小跑了出来,搁在涂山林林面前:“客官,吃!” 涂山林林随意用筷子翻了翻面,抬起眼角,睨了厨子一眼。 厨子继续笑:“吃啊,你快吃啊!” 须臾,她也懒得跟他计较什么,迅速吃了素面,便上楼回屋休息。 掌柜和小二厨子三人站在原地,伸长了脖子,看着她慢吞吞地爬上楼梯,进屋关门。 然后双双互望,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屋内冷得跟冰窟似的,涂山林林躺在床上,半天都睡不着,想着大约自己也得了彦行那种日日无法入眠的病,于是只得起身,想去问店小二多要一床被褥。 她在客栈内绕了一圈,也不见有半个人影,只能自个儿去后院搬了点柴火,扔在大堂的火塘中。 火塘里扬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星,在大堂中飞舞。 待柴火烧旺后,她也懒得再回屋,和衣依坐在火塘旁。 身子渐渐暖和了,她赶了一日的路,浑身疲累不堪,很快便也打起了瞌睡。 但才睡没不久,耳边就传来了窸窸窣窣沙沙作响的声音。 她立马清醒,但按耐着不动声色,只眯起一只眼,便见那厨子拿着一把菜刀,与小二一道踮起脚尖,朝着她那房间而去。 毫无疑问,这是间杀人掠财的黑店。 也毫无疑问,这厨子和小二是脑子缺了根经的傻子,她一大个人明晃晃地躺在大堂里,他们居然视而不见? 好在那掌柜脑子还健全,站在楼梯上,气急败坏地朝那两人招手,压低着声音叫着:“你俩是傻子吗?她在大堂里呢!” 涂山林林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差点笑出声来。 厨子和小二又慌里慌张地沿着楼梯跑了下来,站在涂山林林身旁。 第161页 磨刀霍霍向客官。 誓要将杀人抢劫的黑店行径进行到底。 涂山林林乖巧地配合着,还假装深深地唿了口气。 “唿噜唿噜……” “唉,你说这那么漂亮的姑娘,杀了的话,还真有点可惜啊。”小二说道,有些不舍下手。 “她这穿金戴银的,不杀才可惜呢,”厨子道,“瞧她这样子,不用说也知道是富贵人家高门贵胄出来的,除了这些簪金戴银的东西,指不定身上还有银两呢。” “银两……”小二淌出口水,“那就开始动手吧!” 其实厨子不说还好,这一说道说道,涂山林林才想起自己身上根本是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感情她才是来白吃白喝的呢。 可怜的黑店,这是不幸遇到吃霸王餐的狐妖了,一定会血本无归,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厨子蹲下身,仔细在涂山林林脸上打量着,邀着功:“看样子,我的迷药下得绝对充足,你瞧她睡得可真香啊,害得我都有点想睡觉了。” 涂山林林内心拼命点头。 是的是的,您那碗素面中的迷药的确充足,充足得都尚未化开,真当她是傻子呢。 “别废话了,一刀剁了吧!”掌柜急躁,已懒得再听两人废话连篇,肥厚的面部透出青色,再加两个獠牙的话就可立即化身猪妖。 而厨子和小二还是心有戚戚的,菜刀在手中都快捂熟了,还是不敢下手。 涂山林林都有点着急了,内心叨叨念着:“求求你们少说废话,赶快动手吧,你们不动手,我哪好意思动手反杀啊!要是我先动手,岂不是会落了个欺负弱小的罪名。” 磨蹭了半天,厨子终于恭恭敬敬地把菜刀放到掌柜手中:“老大,您先请吧。” 掌柜狠狠地瞥了厨子一眼,骂道:“没用的东西!” 他不甘地接过菜刀,大言不惭地叫嚣道:“我来就我来,我是什么身份啊,难道还怕这小女子不可?!” 又是一阵子唧唧歪歪磨蹭。 掌柜脑门上浸出大汗。 小二好心好意地用搭在肩上的抹布替他擦擦汗。 “要不,我们明儿再动手?反正我下的药量极足,足够她睡上三天三夜的!”厨子提议。 小二接话:“我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掌柜支吾了半天,才道:“那明儿我们这般这般……我会先把她脖子给……如此如此……然后你俩……” 涂山林林耳听着三人嘀嘀咕咕地议论着怎么杀她,装睡装得极累,觉得他们要是再不动手打一架的话,她真的要睡过去了。 而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瞬间就把她的睡意给打断了。 也把掌柜吓得手一抖,菜刀飞入火塘。 厨子和小二啧啧有声。 “啧什么啧,又来了个送死的,快去开门!”掌柜拉下脸,立马凶神恶煞起来。 小二连忙去开门。 那客栈大门只不过开了一道缝,一道强劲的寒风就已经灌入大堂,连那火塘里熊熊燃烧的木头都被吹得忽明忽灭。 涂山林林被风吹得忍不住寒颤了一下。 一个裹着披风斗篷的男子走了进来,捲来一阵霜雪。 男子才刚坐下,厨子就已格外敬业地端来了热腾腾暖唿唿的素面。 男子搓搓冻得僵硬的手,筷子才在碗里搅拌了一下,就一把将碗往旁边一推,噌地站起来,指着厨子骂道:“你们什么意思,黑店吗?居然下迷药!” 涂山林林一怔,立马认出这声音,差点连装睡都忘记了。 ——余绍元!他怎么来了? 厨子一听,非但没发火,还扯出了一脸笑容,十分诚恳地请教道:“不好意思,我只想请问一下,你是如何看出我下迷药的呢?” 余绍元:“……” 厨子一副认真求学的模样:“难道是量下得有点大?” 余绍元捧着碗,没好气地递到他眼前:“不仅是大啊,你看这半碗都是迷药,简直是非常大呢!” “是吗?你吃不下去吗?可她怎么就能吃下去呢?”厨子摸摸头,又指着了倒在一旁的涂山林林。 余绍元这才看到了太子妃,表情一僵。 掌柜和小二受不了厨子的叽叽歪歪,一人一手拽起来长凳,大吼道:“少废话了,直接砸死吧!” 说罢,掌柜与小二凶神恶煞地将余绍元逼在其中,准备左右夹击。 余绍元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吓得扔下碗,拔腿就朝大门处跑去。 而厨子早有预备,用身子将大门挡住,对着面露惶恐的余绍元冷笑一声:“要么吃迷药,要么死,你选一个吧?” “你休……休想!”余绍元咬紧了牙,眼珠子转了转,转身背对着大门,大叫一句,“啊她醒了!” 几人忙转头去看涂山林林。 她明明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啊! 这侧余绍元趁厨子转头不备,费尽全力一把将他推开,旋即去拉那大门。 厨子踉跄地一下子跌坐地上,更是怒火中烧,脸上丝丝毛髮如雨后春笋般生出,身子如弓般供了起来,身后忽然翘出一条细长尾巴,扯尖了嗓子长叫一声: 第162页 ——“喵——” 余绍元:“……” 余绍元低头看着这只只有他脚踝那么高的虎斑猫,圆熘熘的身子,圆熘熘的脸,圆熘熘的眼睛,异常可爱。 他眨眨眼,一手把它给捞了起来,然后又望向了小二和掌柜。 显然这两人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他揉着手中的猫,再是迅雷不及掩耳之间,把这只被摸得十分舒服、正眯起双眼享受的猫勐地掷向了小二,然后他也一头撞向了掌柜。 那猫落入小二怀里,“噗呲”一声,小二消失了,地上又多了一只圆熘熘的虎斑猫。 只是那掌柜被余绍元用力撞了一下,不过是踉跄地退后了几步,怒目瞪向了余绍元,面色越来越青,牙齿凸起,两颗牙越来越长。 余绍元看着掌柜化出原形,双腿颤抖得几乎完全无法行走了,就差跪下身来。 原以为都是这种可爱的小东西,没想到算计错了!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朝涂山林林那处挪了一步,从喉咙里死死地憋叫出一句:“包林林,你快醒醒啊——” 掌柜扑向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后领处,随手一甩,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声响,桌椅板凳碎了一地。 余绍元脸上挂着血痕,艰难地撑着身子,试图坐起来。 可那掌柜却又已一步一步地靠近他,他止不住恐惧,不得不一点点往后退缩,哪里还有力气起身反抗? 掌柜的阴影将他彻底埋下,余绍元已完全无法动弹,浑身失了力,连脑子都无法转动了。 两只虎斑猫一左一右地站在掌柜两侧,“喵喵喵喵喵”此起彼伏地大叫着,替掌柜加油助威,摇旗吶喊。 一窝子没皮没脸的坏妖。 就在余绍元觉得自己已必死无疑、绝望地闭上双眼之际,一道通红的火光“嗖”一声,直直燎上了掌柜的头顶。 掌柜头上着火,毛髮“霹霹霹”响动,烧至皮肉,疼得大跳起来。 一只猫不小心被他踩了尾巴,炸毛般地在客栈里四处乱窜。 另一只猫则十分仗义地爬上他头顶,唿哧唿哧地试图帮他吹灭火苗。 “是谁!”掌柜回头怒吼。 涂山林林依旧坐在火塘便边,手中握着一团熊熊业火,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果然是妖物……” “你……”掌柜一边扑打着头顶上烧焦了的毛,一边骂道,“你……你又是什么鬼东西?” 涂山林林终于起身,将手中那团火从左手抛到右手,又从右手抛到左手,来回反覆,一步一步地款款走近掌柜。 深深的恐惧从他心底升起。 是妖,绝对是妖,而且还是修行不浅的妖! ——她的身上明明就没有妖气啊! 火光在涂山林林脸上闪烁,她面对着掌柜,眼中化出白瞳,五官扭曲抽动,拉扯出狐狸面容形状,双眼细长上挑,嘴鼻拉长,双耳上竖。 掌柜张大了嘴,獠牙上映着火光。 掌柜身后的余绍元张大了嘴,然后晕厥了。 趴在掌柜头顶上的猫也张大了嘴,沿着他的手臂滑了下去。 涂山林林瞥了一眼地上那猫,皱皱眉:“迷药的确下得太多,影响素面口感。” 厨子猫:“喵喵喵?” 另一只猫从楼上飞下,亮出爪子,不顾死活地杀向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手一扬,一捲风将这只可怜弱小的猫摔到地上,头晕目眩,口吐白沫。 她又看着这只猫,不满怨道:“我那房间没打扫干净,还有那被褥太薄了,冷,待会儿再给我找一床厚一些的被褥来。” 小二猫:“喵喵喵?” “另外,”她再看着那掌柜,“究竟是我杀了你这害人的妖物,还是你自绝呢?” “我……”掌柜咬紧了牙,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我好歹也是修炼数年的,岂会……” 然后只听“噗通”一声,掌柜笑眯眯地跪了下来,獠牙也不见了,对着涂山林林连磕了好几个头:“哎呀呀,原来是狐妖大人啊,小的有失远迎,实在抱歉!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们吧,我们也是逼迫无奈才出此下策的,我保证,我保证我们绝没害过一个人,您是第一个……” 又看着晕过去的余绍元,“他是第二个……” “是吗?”涂山林林哼了一声,轻笑。 “真的真的,自然是真的,”掌柜一脸堆笑,“我们虽都是妖,但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妖,还想着成佛升仙呢,哪敢做这种损阴德的事……” 呸,还心地善良呢。 “那你们为何要开这个黑店?”涂山林林找了一根没摔坏的长凳坐下,“还想杀人,掠人金银?” 一只虎斑猫抢在掌柜前开口:“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涂山林林扯了扯嘴角,嗔骂:“说人话!” 掌柜一脚将猫踢开,苦大仇深地亲自解释:“不瞒狐妖大人说,我们仨其实是从北疆来的,那里战火连天妖不聊生也就不说了,最主要的,是那前线来了些我们招惹不起的东西啊……” 第163页 第79章 废黜(上) “不行了不行了,我总不能一直躲在东宫称病不上朝吧,”肖瑧找到童山,直嚷嚷,“这都多少日了,要我再不上朝的话,只怕是父皇都要怀疑大哥不在皇城了。” 童山也急,问彦行道:“道长,这可如何是好啊?” 若是涂山林林还在东宫的话也倒好,还能由她出面去应付一下。 太子妃出面,总比东宫别的任何人出面要好得多。 如今算算,她也差不多到前线了,若不出意外,指不好这几日就能遇到肖珝了。 正当彦行默然思量之时,张旦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深吸了一口气,慌慌张张连珠带炮道:“四殿下大事不好了,前方传来消息,说是太子殿下军中出了小动乱,还有一副将称殿下下落不明……” 肖瑧浑身僵住,青天白日,浑身寒凉如冰:“大哥……大哥他……” “然后呢?肖珝怎么样了?”彦行也乱了心神,急急问道。 “殿下莫急,道长莫急,殿下福大命大,一切无碍,也迅速平定了动乱,”张旦道,“可据称殿下已经在众人面前露面了,军队士气得以大振,顶了风雪北进,这几日应当已到了前线与大军汇合了吧……” 然张旦的话还没说话,肖瑧已经跨了大步而走。 童山急忙追了上去。 还“莫急”,肖瑧都要急死了,急得连路都认得了,一步也没走错。 这消息既然都已传到东宫了,想必皇帝那边必然已得到了确凿证据,今日的朝堂上,有的人肯定会藉机发挥,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吧。 而依肖珝起初的安排,这一日其实早晚也会来到。该面对的,始终是要面对,避无可避。 “童山,”肖瑧突然顿足回头,“既然我大哥已许你回乡过春节,那你现在便走吧?” “现在?”童山惊讶。 这东宫万分危急之时,肖瑧居然让他走? “对,就现在,一刻都不准耽搁,”肖瑧目光认真,语气坚决,“童山你记得,这十多年来,大哥待你不薄,甚至可堪亲如兄弟,如果……” 肖瑧哽咽了一下。 肖珝触了龙鳞,此遭凶多吉少,被贬被罚,都属意料之中。但若不是北疆战事,童山应当老早就离开东宫了,既有此安排,那就算波及到东宫众人,他也应该成为那个最幸运而逃脱的人。 肖珝在意的人,那便能保住一人,就多保住一人罢。说不好将来被贬为庶人,那也可算有个相熟之人来相互照料。 也果不出肖瑧所料,朝堂上,皇帝震怒,将桌上摺子茶杯之类的一应推落下地,“叮叮噹噹”一阵好响,吓得满朝文武齐齐跪下,均埋着头而不敢言。 皇帝指着堂下肖瑧,破口大骂:“太子对朕的旨意如此视若罔闻,而你居然瞒了那么久而不报,还躲在东宫不出,其罪甚重,你又有什么话可说!” 肖瑧倔强地挺直了腰,只能先细细道来大军出征那日之事,末了又补充道:“大哥是心疼我才出此下策,并非是真的要忤逆父皇您的意思,还请父皇明察,切勿怪罪大哥了!” 说罢,他深深地朝皇帝磕下头。 也不知究竟是磕了多少下,再抬起头时,额上已经一片紫红,浸透血丝。 众人唏嘘。 然皇帝怒气未消,反而是更加恼,冷笑一声:“你和你大哥倒是感情甚笃啊,是因为诓骗着朕十分有趣吗,还联手演戏给朕看?还有东宫那么多人,都在一起演戏吗?你们一道出个戏班子如何啊?” “父……父皇您何出此言?”肖瑧大骇,要知这罪名可真是担不得,“大哥离开皇城之后,孩儿便一直在东宫之中,没做任何事,何来演戏之说!” 此时,肖珏不阴不阳在旁添了句:“父皇如此一说,自然是有证据在手,四弟你还是认了吧。” “认……我认什么啊?”肖瑧莫名,更是觉得心中没底,惶惶不安地瞅着肖珏的脸,第一次觉得阴森毒辣。 但事到如今,认不认罪是小事,要认什么罪才是大事呢。 再仔细品品肖珏的语气神态,肖瑧只觉,此事大概与肖珏脱不了干系。肖珏这混帐,他究竟知道什么,又有什么证据在手? 皇帝冷哼了一声,将方才已扔于地面的一堆信件朝前踢了一踢:“你自己过来看!” 肖瑧谨慎着弓腰上前。 地上约是有十来封信。 肖瑧眯了眯眼,觉得那似乎是自己的字,但又模煳觉得有些差别,揉了揉眼。 不对,太子和肖珏一样,都擅长仿人字体,就算是被仿者本人若不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差别,外人就更不知是真是假的。 “做戏做了全套,你们还真是长了本事啊,只怕是觉得朕十分好哄骗吧?”皇帝冷嘲。 闻及此,肖瑧才又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信,勉强从细微的笔锋转角之处识出了差异。 信,的确是肖珝所写,且是故意模仿了他的字体。 大哥啊大哥,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写信回皇城,交给手下任何一人来奏报战局都不好吗?这岂不是挖个坑给自己跳,殊不知东宫众人和他这位四皇子的脑袋都直接被交了出去啊! 第164页 肖珏冷笑着添油加醋:“太子仿造了你的字体,每日一封信地送回,让送信的太监以为都这是四皇子从前线送来的战报,由此来哄骗父皇,想让父皇以为你真是在前线为国为民,岂非是欺君大罪!?” 肖瑧戚戚不敢言。 朝堂上文武窃窃私语,隐约可听有人说道:“这事儿太子是百口莫辩了吧?四殿下恐怕也要跟二殿下一个下场了吧?” 太子替四皇子出征一事虽是欺君之罪,但还算是情有可原,好歹还能把原因归结到手足情深上去,让皇帝有所心软。 可信件一事,细究下来,的确是太子与四皇子一道演了双簧,手足情深如何能为欺君之罪来抵过,此便是罪上加罪,连洗都没法洗白了。 众朝臣开始毫不避讳地议论纷纷,交头接耳,朝堂内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嗡嗡嗡嗡”作响,就像是千百只苍蝇集体乱舞一样。 有替肖珝惋惜不已,也有替肖珏喜上眉梢。 皇帝脸上突然一片煞白,只感胸口一阵痉挛疼痛,开始勐烈咳嗽。 他连忙拿了绢布掩住口鼻,胸口翻涌之意更甚,再看那绢布时,上面有着斑斑血迹。 此时他脑子中也混乱了一下,不禁低头看了一下包正平。 包正平面色无波无澜,站于大殿之中,完全没有理会朝堂上这一切的争锋相对,似乎什么太子什么战况之事也与他无关,只平静地抬眼直直地望着皇帝。 不知怎的,皇帝竟觉得包正平嘴角有一丝轻蔑和嘲讽,还有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肖珏见自己的形势占了上风,便颇有些得意地转身面朝百官,环顾一视,掷地有声而道:“太子失德,罪不可赦。” 一位朝臣战战兢兢地说道:“仅凭几封信,如何能定了罪?” “此罪岂非确凿?”肖珏冷笑,“您这是要替太子和四殿下求情吗,还是想与太子和四殿下一併治罪?” 那朝臣吓得一哆嗦,面露尴尬,连忙低头退缩。 “此罪可言确凿?若是有罪,只怕三殿下也脱不了干系!”殿外传来一声清澈温柔女声,却是威严十足,气势磅礴。 肖珏一见来人,也忙跪了下来。 众臣随之跪下,齐唿:“皇后千岁!” 皇帝皇后多年夫妻,皇后从未有一分僭越干政,更是从未有出现在朝堂之上过。但肖珝替肖瑧出征一事事关重大,两人都皆是皇后的亲生子,皇后此时出面,没有人讶异。 只皇帝一脸冷色:“皇后,你怎么来了?若你也是要来替肖珝和肖瑧求情,那大可不必,朕只有定夺!” 皇后在堂下端正跪下,低头道:“太子的确有错,错在关怀手足,替肖瑧出征……” “这是哪门子的错?皇……母后这还不是替太子求情吗?”肖珏在旁说话,也是声声毒辣,“再说,母后又言及我也脱不了干系,我肖珏好端端地在皇城内,与此事又有何干系!” 肖珏此话说得实在有些无礼了。 皇帝绢布捂着口鼻,微微皱眉。 皇后微转头瞥了肖珏一眼,但未理睬他的诘问,又继续对皇帝道:“太子此罪的确不可免,只不过臣妾有一言想问皇上,太子究竟在信中写了什么给皇上,是战报吗?” “这……”皇帝愣住,讪讪道,“朕还尚未看信。但信封上那字体,的确是肖珝仿了肖瑧,这事儿,皇后你无话可说吧?” “是,这件事的确是肖珝和肖瑧的错,但皇上说信是每日一封……那如此多信,如此多日,皇上若早得到了信,战报紧急,为何不看?”皇后反问,不卑不亢,再是冷冷斜瞥了肖珏一眼,微微抬起下巴,掷地有声,“是因为皇上您公务繁忙而不得空闲看,看是因为有人今日才将这些信交给皇上?” 第80章 废黜(中) 皇帝手上僵了一下,神色也变。 的确,今晨早朝前,他才得知军中出了事,才知肖珝在众人跟前露了面,也才知原是肖珝顶替了肖瑧出征。 肖珝一直不愿肖瑧北行,宁愿替肖瑧出征,这他是知道的。 他也曾想过肖珝有错,但这错也不算大,毕竟肖珝此般所为,是为了年纪稍幼的弟弟,手足如此,那今后他承继大统,也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可他气就气在,肖珏在上超前,才送来了一沓信件,称肖珝仿造肖瑧的字体而往宫内送信,摆明了就是想把他这个皇帝哄骗到底,他这才觉了大辱。 而一些公务琐事日日送入东宫,次日又送了回来。他一向信任肖珝作为储君的能力,也认为肖珝或能挽救肖氏天下于危难间,所以对东宫送来的摺子之类,从来不加查看。 肖珝不单在信件上伪造,还充分利用了他的信任,他又如何能不气愤交加,甚至打算直接将肖珝贬为庶人,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再回京城。 如此想着,怒火中烧,才逼得一口血喷了出来,更让他差点把方才所想之事脱口而出了。 但皇后这一诘问,倒是也令他清醒了不少。 皇后见皇帝微有沉思,心中有了底,唇角翘起,继续道:“且不说是否是太子顶替四皇子去往前线,那前线来信,不及时呈给皇上,反而是积压了那么多,岂不是故意将前线军情和众多军士置于危难之中?” 第165页 皇帝眼角抽动了一下。 比起什么太子什么四皇子,毫无疑问是江山天下居于首位。若是蛮族倾军南下,大家都一起一命呜唿,还谈何欺君之罪? 皇后顿了顿,回头扫视了众人,目光最终轻描淡写地停留在了肖珏的脸上,四两拨千斤问道:“以三皇子揣测,为何有人会一直擅自扣押信件而不交与皇上呢?” 肖珏脸色一下子煞白,嘴唇蠕动,半天都开不了口。 他一旁的一个文官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恭敬对皇后道:“莫非是有人早知太子去了前线,但又不敢轻易做下欺君罔上的判断,所以才待多收集了些信件?” 肖珏斜眼怒瞪了那文官一下。 文官知自己多嘴多舌了,吓得连忙往后退。 皇后轻笑,摇摇头:“非也非也,依我判断,他是怕他所做的一些事情暴露,才连忙先发制人。肖珏,你说对吗?” “皇后,”肖珏硬撑住反驳,“皇后老是针对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这信件是我今日才交给父皇的,那又能说明什么?太子德行有亏是他自己的问题,难道就因为他是你亲生儿子,所以你才想要嫁祸于人吗?” 肖珏也不称“母后”而直唿了“皇后”,可见怒气之甚,却也已经有了些穷途末路孤注一掷的慌乱。 但他所言也并非无理,就连皇帝也连连对着皇后蹙眉,觉得皇后偏心得太过明显,失了母仪天下的风度。 可况肖珏的娘亲当年极得皇帝宠爱,可谓是宠冠六宫,连皇后都被冷落许久,而那妃子离世之后,皇帝也是失落悲痛了很长一段日子。宫人们在背后也嚼舌根,甚至认为那妃子的死与皇后脱不了干系,但没有任何证据,也就成了茶余饭后的私密谈资罢了。 但此情此景下,众人不免把那些前尘往事给联想出来,更觉皇后是在针对肖珏,也针对着他那早已化成黄土的娘亲。 肖珏一时间得了势,连忙朝皇上跪下,开始如泣如诉:“父皇,孩儿从小就没了娘亲,又一直寄养在行宫,好不容易才能回到父皇身边,自是希望能够为父皇分忧,不愿父皇身边有任何人胆敢对父皇有一点点的忤逆和轻慢,此举也非是针对大哥,而是针对这天下间所有有此熊心豹子胆的人!” 皇帝双眼轻轻发亮。 这话可谓是情理交加,说得十分入皇帝心窝。 皇帝不经意露了一点笑意,蜻蜓点水般掠过包正平的脸。包正平波澜不惊略带嘲讽的那张脸终于变了些颜色,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肖珏这些话在明面上针对肖珝,实则是要隔山打虎地打包氏这只大老虎。 肖瑧急了,指着肖珏就骂:“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你的目的何在,你我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吗?” “我做了什么?我目的何在?”肖珏嘲讽回去。 一些朝臣见两位皇子几乎都要吵起来了,也已经毫不避讳地议论开来,传入肖瑧耳中,便是句句刺耳不已。 皇后见朝堂上情势开始有些逆转,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既然三皇子以为本宫是针对他,那好,就请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拆开这些信,看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唯有肖珏终于收敛了方才的气焰,捏紧拳头,有些止不住发抖。 他在紧张。 皇帝随手拿起一封信,扔给一旁的老太监:“拆!” 老太监小心翼翼将信封拆开,又恭敬递迴给皇帝。 皇帝没好气地接过信,抽出信笺,讶异地自语了一句:“什么情况?” 于是又对老太监道:“全都给朕拆开!” 老太监心惊肉跳,小心地一封一封拆了信。 皇帝在所有信笺放置于桌案上,双瞳凝固,血腥味儿又涌上了喉头,而后就像一下子用尽全身气力,把那些信笺全都洒向了阶下众人。 “混帐,肖珝不但欺君罔上,还根本就是完全不把朕放在眼里,如此戏弄朕,简直是可恶至极!” 堂下还是议论纷纷的众人惊惶,纷纷跪下,齐唿:“皇上息怒!” “息怒?朕还能息怒,”皇帝指着皇后,指尖颤抖,“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这就是朕放在手心捧出来的太子?!” 皇后不知究竟为何事,深磕下头:“皇上,臣妾不知太子究竟做了什么事,如此惹您生气?” “你自己看!看看他给朕的信!” 皇后起身,小心地拾起了一页信笺,瞬时也愣住了。 ——这信笺之上,居然空无一字! 前线送信回京可谓是极其重要,关系着上万将士性命,关系着江山生死存亡,而能顺利将信送回京城亦是千辛万苦九死一生。 皇帝怎么也想不通,肖珝每日送信回来,居然全是空白,他这究竟是想要延误战机,还是真的要把皇帝当猴儿耍? 此时,包正平朝殿外一人点点头,那人迅速离开。 “太子肖珝,欺君犯上,罪不可赦,即日起,废除其储君之位,逐出皇城,贬为庶人,流放南疆,终生不得再回京城。”皇帝咬牙,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跪地的众人埋头更深,真心或不真心地叫道:“皇上请三思啊!” 第166页 皇后握紧那信笺,也已经乱了精神,声音凄哀:“皇上,珝儿可是您的亲生儿子,您怎捨得……” 皇帝打断皇后的话,不屑反诘道:“他可将我当做了他的父皇?” “珝儿他一向行事谨慎,对皇上更是尊敬,以皇上对他这二十余年的了解,难道会信他真是这种人吗?”皇后急急道,“皇上您就算不看在臣妾的面子上,那您也再多想想,您宠爱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他究竟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皇帝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皇后的话,一时更是怒不可遏,直道:“谁再替肖珝求情,朕便一併罚了!” 皇帝话音刚落,贪生怕死胆小鬼肖瑧居然立马站起身来,挺直腰背,声音洪亮而不卑不亢:“父皇,大哥是被冤枉的,信笺被人偷换了!” 皇帝目光滞了滞,迅速黑下脸来。 肖珏已经立马便辩解道:“朝堂之上你如此一说,是有何证据?莫非是你先已看过信?” “胡说,这信就从来没到过我手里,”肖瑧哑口,“证据……我……我……” 肖珏冷笑:“没有证据就敢如此妄言,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你不从圣旨,未北上抗敌,按理也该罚吧?” 肖珏这是要彻底将那通往储君之位上的竞争对手悉数除尽啊! 剩下的几个皇子大的不过垂髫之年,小的尚是牙牙幼童,根本对他构不成威胁。 肖瑧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一时间竟然也是万分无措,绝望地望向了皇后,皇后又以同样的目光望了回来,沉重加倍。 皇帝扬扬手,示意那老太监拟旨,遵照执行。 肖珏嘴角无可察觉地扬了起来。 众臣有替肖珝惋惜悲愤的,也有暗暗与肖珏交换着胜利眼神的。 举朝震颤,只唯有包正平波澜不惊地站在原地,似乎那即将被除去太子头衔的人与他毫无关系,也与他最心疼的女儿包林林毫无关系。 站在包氏一边的朝臣们悲也不是,喜也不是,全都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只能齐刷刷地低着头,与包正平一般沉默不言。 肖瑧甚至是希望这个他平时最讨厌的人能够说句话,也许就能扭转干坤,改变这局面。但很明显,包正平并不淌这浑水。 眼看着圣旨已落笔成书,玉玺将落印其上,肖瑧再是孤注一掷地朝着皇帝大喊:“我有证据!我真的有证据!大哥他在临走前,就对张旦说过他会日日写信回来的!” 握住玉玺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既然有这心,怎可能会只寄空白信笺!”肖瑧声嘶力竭地喊道,“所以必然是被人调换了信件……” “空口无凭,你说什么难不成父皇就要信什么?”肖珏讽刺,明显有些迫不及待看着肖珝一切落空了,“要证据,你有吗?你,有,吗?” 一声洪亮声音自殿外传入。 “行啊,要证据,我这里有——” 第81章 废黜(下) ——张旦的声音。 皇帝搁下玉玺,下意识地遮了一下双眼,就怕看到张旦又涂脂抹粉地跟个鸡蛋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亮瞎他的双眼,再度刺伤他脆弱不堪的这具身体。 但好在今日张旦没有招惹胭脂粉饼,干干净净地从殿外步入,竟然还能看出三分美男子的气质。 肖瑧像是终于看见了希望,泪眼汪汪地瞥朝了张旦,第一次也觉得张旦长得还不错。 果然人都是貌相的动物,以前瞅着张旦一言一行都觉得他不是那么靠谱,现在他走上前来的每一步都走得落地生莲。 “你一个小小的东宫侍卫首领也敢来此处,怕是嫌命不够长了?”肖珏冷笑,笑着笑着眼神却不小心瞥见了包正平的脸,却发现包正平竟也嘴角带了一分浅到几乎微不可见的笑。 他的心一下子深深坠下。 这件事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每一个环节也是认真筹划了的。包正平这种表情,张旦的突然到来,难道是那个环节出了差错,还是被人抓住了把柄? 张旦端端正正地跪于殿前,又认真道了句:“皇上,我有证据证明太子的信笺被人调换了?” “何证据?” 张旦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件,双手托着。 那老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下来,取过信件,又折身回到皇帝一旁,拆信,递给皇帝。 皇帝取信笺,展开,认出是肖珝亲笔写予他的,应该在出征前留于东宫的。 信中肖珝言辞恳切地坦诚了他替肖瑧北上的行为,此举纯属无奈也任性所为,期望皇帝能予以理解他与肖瑧之间的兄弟情深。又言及若是不幸在战中罹难,望皇帝能妥善安妥东宫中诸人,尤其是太子妃,还得好生安抚皇后情绪。最后表示会每日一封信送回东宫,汇报行军和战况。 末了,肖珝写道:“为防有人窃了信件,每封信笺内第二十个字乃标记为序,藏于文中,父皇可查。” 皇帝看完信,神情凝固,悄声问身边老太监:“总共有多少封信?” 老太监亦小声回:“回皇上,共有二十九封。” “已经离开二十九日了……”皇帝浅浅回着。 第167页 “不是,皇上,是三十日,”老太监道,“若算是路上耽搁,至今日,是足足一月。” 皇帝愣神:“那今日的信呢?都这个时辰了,怎还不见?” 老太监顿然,神情复杂地看着皇帝。 皇帝忽而心明。 就算肖珏的确调换了信件,那他能做的,是阻止那信件直接到皇帝手中,而不能阻止肖珝送信来。 “去,把今日的信给朕找来!”皇帝厉声。 正当此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队羽林军小跑着入殿内,其中一领头之人跪下立道:“皇上,前线来信,太子亲笔!” 众臣譁然:“太子……亲笔?!” 还不待老太监去领信,皇帝已颤巍巍地亲自步下台阶,从那羽林军手中取过信件。 信上确是肖珝的字迹,还直截了当地落了名字。 只是信上却是沾上了几滴腥红血迹,皇帝诧异望着这队羽林军,那领头的人连忙道:“也不知是什么人,居然埋伏在城外偷袭军中负责送信的那队人,待我等赶到时,双方皆重伤,信上不小心沾上了血,还请皇上责罚!” “无碍。”皇帝本想问及这队羽林军为何恰好会去那送信的路上,但却看到这羽林军领头这人恰巧眼神在包正平身上一停,也便立马明白了。 况且,羽林军本就在包正平的威势之下,他随意调遣,也属正当。 然而皇帝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竟是十分感激和庆幸。 皇帝不语一言,只独自默默拆开信,还未读信,便直接找到了信中第二十个字。 ——“卅”。 他心中一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嘴角扯了扯,露出一点点隐约的笑,而后才慢慢读了信。 在场众人皆屏息,只怕是除了包正平外,都或多或少忐忑着。尤其是皇后、肖瑧与肖珏,都伸长了脖子,各自心中判断,表情皆是紧张。 此信读来,皇帝如何决策,直接关系了肖珝这太子身份是留是废。 从这背后,则将捲起万丈惊涛,朝廷中各派势力纷争必将激化,支持肖珏也好,肖瑧也好,别的年幼皇子也好,众人更会心怀鬼胎起来。 或许是包正平更近一步,不单单是要权倾天下,甚至是要…… 皇帝捧着信,一步一步地缓慢再上了台阶,坐于龙椅上。 信内详细地讲述了援军惨遭偷袭的种种怪象,也叙说了肖珝的怀疑和揣测。 皇帝读完,亦是疑窦丛生,合上信笺,转头问及那羽林军的头领:“依你之见,雪天行军作战,有何利弊?” 头领想了想,认真答:“弊多于利。” “何利之有?” “唯一之利,在于可以雪为遮掩,可隐身于雪地间,致对方于措手不及。” “若是身子不着雪,是否醒目?” 头领一愣:“自是十分醒目,必然会极快被发觉,根本攻不到对方近身之处啊。” 皇帝颔首一笑,才浅浅地将目光停留在了肖珏身上。 莫非,皇帝已经知道了? 肖珏觉得似乎浑身结起了霜冻。比起肖珝冒名顶替地领军北征,他这罪过才大得离谱。 一时情急,一时鬼迷心窍,一时恨入心髓,才出此下策,想要肖珝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审时度势,抓住机会道:“此信本应该直接送到皇上手中,如此一来,皇上必然早就能知晓太子出征一事,即可立即派人追回他,那又为何非要等太子已达北疆,山高路远无可回头,才将那么多信一道呈出?” 又再微微一笑,也看向了肖珏:“是故意派人扣押此信件而令事态无法换回吗?” 她的声音婉转悦耳,说得又头头是道,朝臣们点头议论,就连站在肖珏那边的大臣也颇有些尴尬而无言。 朝堂寂静,噤若寒蝉。 “更何况,私扣信件,只怕是要窃取军机,恐是对天下不利啊……”皇后抓住机会继续说话,声音绕樑不散,却令肖珏更是战慄不安。 “而皇上若是要治罪太子,请将臣妾也一道治罪了。臣妾一早便知太子顶替了四皇子出征,就连四皇子留在东宫也是臣妾默许的,若说欺君,臣妾便也是其中罪人……” 皇后话说到此,算是把大部分的罪过都推去了肖珏身上,且不说肖珏暗中截断信件而不呈给皇帝,依皇后所言,更是把窃取军机的大罪一股脑儿地给肖珏灌了下肚,给他餵了个饱,还不得不下咽。 与此同时,她又大包大揽地将肖珝的过错给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爱子心切,众人看得明白,更明白皇帝再是怒气上头,也不会拿皇后怎样。 一切只待皇帝决定。 老太监将皇帝扔在地上的信封信件拾起,皇帝低头看着桌上这一堆白花花的空白信笺,没有多言一句,只默默地将信笺一张张摺叠妥帖,再放回到信封内,好好地压平,摞好。 皇帝动作极慢,时不时地轻咳几声,揪着殿内众人的心。 日光渐高,大殿安静地唯剩下凌乱不已的一阵阵极力压低的喘息声,各怀鬼胎地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和最终的决定。 最后,皇帝沉寂无声地将那份已经写好的圣旨铺平,执起硃笔,划上了叉。 第168页 老太监在旁瞧着,心头一块巨石落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肖珏,你可知错?”皇帝抬起头,对堂下肖珏道。 肖珏慢慢回过神来,双唇抖动,只能跪下,却连替自己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皇帝又是一阵勐烈的咳嗽之声。 他膝下这几个皇子,他的确最心爱太子肖珝,可肖珏自小没有养在他身边,他愧对他的生母,也亏对他未尽父亲职责。 他要罚肖珏,但也不能不一碗水端平。 “三皇子肖珏,四皇子肖瑧,罚闭门思过,禁足三月,”皇帝掩住口鼻,声音微微颤抖,强压住心乱,“至于肖珝,欺君罔上,罪不可赦,传朕旨意,黜太子之位,北疆战事一日不平,一日不得回京!” “皇上!”皇后先行出声,慌乱不已。 众人情愿或不情愿地都连忙磕头下跪:“请皇上三思啊!” 但不由得说,皇帝此罚,实在不算重。 大约是不愿看到膝下皇子们一个个都怨起他来,只得蜻蜓点水各打二十大板。 只不过对肖珝下手重了些而已。 肖珏虽也跪下身,但还是忍不住嘴角扬起,侧头去看肖瑧。 此事虽是自损八百,可好歹是杀敌一千了。 况且他也还留有后招…… 逼不得已时,也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肖瑧则已完全懵住,根本没料到事态会走到这一步。 而他以为包正平会替女婿肖珝求情,毕竟包正平权势滔天,皇帝恐怕会顾及他的脸面,但没料到包正平竟然是一脸平和,无风无浪的,就像那个刚从太子位上落马的人与他毫无关系瓜葛。 更是一阵浓烈不安的感觉,令他头皮发麻,喘息滞住,全身坚硬到完全动弹不得,甚至超过了他知晓肖珝替他北行,或者超过了方才皇帝言及要将肖珝“贬为庶人,流放南疆”,更甚者,超过了他曾经夜里在皇城内迷路那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望恐惧。 第82章 援救 肖珝被黜,但人不在京城,皇帝额外开恩,便暂不令东宫诸人搬出,言及一切待北疆之事平定之后再议。 只是太子被废此事一出,东宫内皆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样子,连那几只被圈养的鸡都叫得没那么欢畅了。 皇后一脸悲念地来东宫走了一圈,只交代了宫人可择日将肖珝的东西收拾整理起来,以便今后搬出时方便些。 但她在东宫内绕了绕,却也不见涂山林林其人,便问了姝岚。 东宫出了那么大的事,姝岚不敢再瞒皇后,只得将涂山林林跑出皇城一事如实相禀,只是把那什么结界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妖物大荟萃啊之类的事情给吞了下去,只怕是把皇后给吓个半死,那东宫过错就更大得离谱了。 而皇后一听太子妃居然也偷偷往北而去了,脸色立马已是煞白了,喃喃道:“这怎么行呢,林林她……她孤身一人上路,沿途只怕是凶多吉少啊……” 要是太子妃出了点什么问题,只怕包正平也会趁机胡搅,恐连皇帝都制止不了。 这宫内已经够乱的了,若再有人不怀好意地掺和,还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只是皇后虽想到此,却忽然忆起那日在朝堂上,皇帝怒言要废了肖珝、众朝臣情愿或不情愿地都纷纷替肖珝求情时,她也悄悄地瞧了包正平一眼,以为他多多少少会替他这个女婿开口请求,可包正平那时还真是一脸风轻云淡事不关己的神色,丝毫不见有任何紧张无措,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掌控之中。 皇后忍不住开始往坏处想。 包正平他……难不成是有什么阴谋吗? 皇后心有戚戚兮,但身为中宫之主,始终不便管朝堂之事,便只能换个法儿,问姝岚道:“姝岚,太子妃与包丞相关系如何?” “关系……”姝岚想了想,“关系就那样吧,也不见得好坏,反正丞相不来找太子妃,太子妃也不去找丞相……”姝岚一合掌,“说起来,他们倒是真的毫无往来跟不认识一眼呢!” 涂山林林会主动去找包正平才怪了呢,虽然她这皮囊是包大小姐的,但里面的芯儿可是只老妖怪。不对,如今她已经渡了天劫,从芯儿到皮囊都已经是如假包换的老妖怪了。 “那丞相最后一次与林林见面,是什么时候?”皇后蹙眉,越发觉得心里没底,乱成一片。 姝岚仰着下巴想了好一晌,才勉强忆起包正平上次与涂山林林见面已经是许久许久许久许久以前了,正是皇后与涂山林林中毒那次。 而后来包正平也并非没来过东宫,还与皇帝和白朝轶一道来过。 但那一次,包正平在东宫待了一会儿,根本没提及涂山林林,更未有要与她相见的意思。 仔细想来,姝岚也觉出不对劲儿。 包正平可不是十分宠爱他膝下这个女儿吗?哪有到了女儿家中,却还不见她的说法? 难道是因那次涂山林林中毒,在梦里大声叫嚷着让包正平滚,莫非他是因此而怒? 不至于不至于,包林林过去在府内,与包正平争执胡闹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叫他“滚”更是跟家常便饭一样。而宠女狂魔包正平从未没有因此而有一丁点儿生气动怒,还各种好言相劝,宠着哄着,只怕是不能遂了包大小姐的意。 第169页 而此次“滚”,还只不过是太子妃的梦里梦话罢了,一向对包大小姐宽容大量的包大人哪犯得着一直生气,竟然还完全不再理睬了? 这道理说不通啊! 姝岚再是细细想着当日发生的事,记起包正平那时还带来了一个青衣老者,说是要给涂山林林把脉治病。 而青衣老者虽然医术不佳,但也曾言“太子妃体内有一股不似常人的气”,姝岚明白那股气应当就是涂山林林为妖而所有的。 难道,莫非,该不会是那青衣老者也于那时知道了眼前那太子妃是妖而非人吧? 所以包正平从此才对太子妃不理不睬?! 此推断可说是毫无破绽啊! 姝岚摇摇头,不敢再多想下去,但也不能不与皇后道来狐妖之事,只能低声警示而道:“娘娘,奴婢担心包大人是觉得太子妃自从嫁给殿下之后,与殿下夫妻感情甚笃,一心只为殿下,反而是对他这个当爹的不顾不问,恐他已经不在意殿下和太子妃死活了……” 皇后慌张地拽紧了手,手心出汗。 “依您看……”姝岚小心试探,抬眼打量着皇后,“如今应该怎么办才好啊?” 皇后眉头蹙得更深,在房内来回踱步,步伐凌乱,喘息不均。 就算是包正平真的不关心不在意肖珝和涂山林林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她怕的,是包正平会另择方式来为难俩人,甚至是与肖珝水火不容争锋相对。 要知道,包正平把持兵权已不是一日两日了,就算肖珝如今在北方领军对敌,但其下究竟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听他话的,这不得而知。 战事混乱,刀剑无眼,要是有人被暗中授意给肖珝一刀一剑,那还真是说都说不清了。 而肖珝要是真的出了事,整个天下,不就全暴露在包正平的权势威慑之下,这肖家的龙椅和江山,还能得保吗? “姝岚,”皇后心绪混乱,但一时一筹莫展,只能将姝岚问她的话又反问了回去,“如今,如今可要怎么办才好?” 姝岚为难地看着她,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姝岚,你知道珝儿平日里最信任什么人吗?我要他去北方,替我送信给珝儿,让他小心些军中动向,谨慎一些……”皇后话语中添了万般凌乱,已经有点病急乱投医的嫌疑了。 如今皇帝废了太子,肖瑧也被禁足,皇城之内不少人是在看笑话,还有很多人在驻足观望。 局势并不容乐观。 她隐隐担忧。 这场战事,只怕也没那么简单。 她不敢轻易指派周围任何人,但她必得将话带给肖珝。 进一步说,若那人还有保护肖珝和涂山林林安全的本事,那便更求之不得了。 “让我去吧,”萸然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外,身子微微倾斜靠在门框上,环抱着双手,很是飘逸的模样。 “你是那个……萸然公子?”皇后讶异道,但好似心中突然有了一层安慰,慌乱的心跳也平静了不少。 有人肯冒死北上,她自然乐见,但她见萸然虽然神情凌厉,可不知他的身手本事,还是颇有些犹豫不决,迟迟不应。 萸然才懒管皇后如何看他,转头对姝岚吩咐道:“道长在房内运功疗伤,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我走之后,你便替我与他说一声罢。” 姝岚顺从地缓缓上下点头。 “姝岚……”皇后斜身凑了近姝岚,“他能行吗?” 而姝岚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一声嘈杂的尖叫声起:“啊啊啊啊啊你要一个人偷偷去北边?不行,你必须得带上我!” 尖叫同时,一个人影不知从何处突然跳了出来,直扑朝萸然。 萸然不动声色地往旁侧挪了半步,那人“噗通”一声,掉在了萸然脚下,但还死不服输地一把扯住他的衣角,继续叫嚷:“我求你的事你还没答应呢,我岂能让你如此就走了?!不行!我也要去见太子妃!你,必,须,带,我,去!” 皇后张大了嘴:“白……白筱?” 白筱趴在地上,艰难地回头,扯出一笑,端正唤道:“皇后娘娘。” “你怎么在此处?你……”皇后指着她,惊讶至极。 哪有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成日在外面瞎混的,就算是皇帝真的要把她许配给肖珝,就算她与肖瑧又看起来十分和谐融洽,也万万没有不在闺阁中国待着的道理。 更何况这里是东宫啊! 更何况她此时还那么大大咧咧地拽住一个男子的衣角,全然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啊! 皇后觉得头晕,还头疼。 “我一直都在这里呀,”白筱攀着萸然的衣角慢慢地爬起身来,但手上还是不肯松劲儿,只怕是一放手,萸然就要自个儿跑了,“皇后您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地保护太子妃的,一定会保她平安回来!” “你……”皇后抽抽嘴角。 白筱得意洋洋地自我介绍:“我是谁啊,我可是……” 萸然偏低头瞰了她一下,不屑瘪瘪嘴,打断她的话:“你别给我找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我特别不麻烦!”白筱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还真有几分小蝙蝠的模样。 第170页 该死的蝙蝠精! 皇后心思已不在白筱身上,更不在意萸然是否会带上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白家大小姐北行,事出紧急,如今在她看来,只要肖珝和天下都安稳便是最好,于是只对萸然轻声道:“还便麻烦萸然公子了,请一定,一定要保珝儿他平安。” “他……”萸然顿了顿,笑言,“是,我一定会保她平安的。” 白筱还是死不撒手,更有越搂越紧的趋势,萸然又急着离开,一时甩脱不了这个拖油瓶,只得一把拎着她一只胳膊,在皇后讶异十足的目光之中,出门一步踏上了屋檐。 “疼疼疼疼疼!”白筱被拽得手臂生疼,甩着手抱怨。 萸然松手,冷淡一笑,化作一缕黑烟。 “喂,你想甩了我?没那么容易!”白筱紧随一步,身后扑腾出一对翅膀,小小的身子一跃窜入那黑雾中。 萸然大怒,现了人形,骂道:“给我滚回去!” 小蝙蝠哪肯滚回去,蹲坐在他颈部,身子缩啊缩啊缩啊,往他脖子里钻。 “混帐!”萸然反手去捞它,捞了个空,它更是越发得劲儿,直接钻去了他衣服内,趴在他后背上。 萸然手抓不到这只蝙蝠精,怒不可遏,伸手一掌拍到自个儿后背上,打算一把将它给打死算了。 而白筱约是预料到危险将至,小身子灵活地立马又窜去了他腹部。 但她没料手上一个没稳,直往下滑去,小爪子直勾在了萸然□□上。 萸然浑身顿时僵硬,周身一热,跑也没啥力气了,落脚在城墙上。 “给我出来!”他破口大骂,“否则我让你死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混帐!给我出来!” 白筱忽然发觉自己似乎抓住了萸然的把柄,有些得意洋洋起来,就差没大笑出声了。 于是她更加奋力地攀住萸然某处,扯尖了嗓子嚎出一句:“吱——” 看这样子,是死都不肯撒手了。 “你还得劲儿了啊!?”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你出不出来!” “吱吱吱吱!” 萸然绝望地咆哮了一声,又是万般无奈,总不能给一巴掌把自己给打废掉。 想想童山的样子,咦…… 于是他再三思量,只能道:“好,我带你去北边,但你只能听从我的安排,若你敢有半点给我添乱,我就算当太监也要把你给碎尸万段,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第83章 解释 两只虎斑猫,一只蹲坐在涂山林林头顶上打着哈欠,一只躺在她怀里伸懒腰。 余绍元紧紧跟在她身后,身形硕大的野猪走在他身旁,让他浑身都不自在,更是恐惧不已,于是时不时地会小跑上几步,加快步伐地更近了涂山林林,好甩开那野猪。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了啊! 明明是他被逼离开京城北上,又得知太子妃也走了同一个方向,于是他暗中加快脚程就想跟上她,准备找个机会,在暗地里把她给解决掉。此时怎就会变成他慌乱惊恐地跟在涂山林林背后,心中还指望着她能够保护自己呢? 而且他记得那个叫萸然的人曾对他说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人了,他本以为萸然不过是想要他对她放手罢了,根本就没有把这句话放到心里去,但此时他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此想法越发激烈清晰。 她不是以前那个包林林了,她大约此时根本就不是个人了! “不是以前的包林林”与“不是个人”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啊! 况且他在客栈晕倒前,似乎的确大概应该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她既然不是以前那个人了,那她究竟是谁,怎会与包林林有着相同的外貌声音,还顶替了包林林的身份? 那包林林又去了何处? 涂山林林感到身后有两道目光一直不停地扫视着自己,她本想假装不在意,但还是被盯得浑身发麻而不得不在意,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一股脑儿把话喷出:“我不管你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也不管包林林和你之前有什么恩怨情仇,总之你要回京城也罢,若是要与我一道北行,就别在我背后给我瞎琢磨!” “你……你能看到我心思?”余绍元收回心思,战战兢兢。 他身旁那头野猪配合地点点头,然后朝前狂奔出几步,化作了掌柜人形,叉腰昂头道:“你真是凡夫俗子,这位大人她本领高强,自然是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涂山林林身上的两只猫也“喵喵喵”地应和着,叫声无比嚣张。 余绍元像是脑袋上被人狠狠重击了一下,敲得他都怀疑眼前的东西是不是真实的了。 妖啊妖啊!全都是妖! 这个太子妃也是妖! 他晕倒前所见,她岂不就是一只活脱脱的狐狸吗! 如今想来,也难怪此前市井中流传那歌谣,其实说的一点都没错。 也难为他此前还逢人就去辩解,想还太子妃清白呢! “太子妃……”余绍元停下脚步,一股苦涩的味道涌入口中,声音颤抖,“你若不是包林林,那包林林呢?她去了何处?” 第171页 趴在涂山林林头上的猫跳了下来,还没落地前就变成了厨子,摊着手摇头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肯定是已经死了嘛!” 余绍元心跳忽止,面色发白。 涂山林林不可察地咬了咬唇,颇有些歉意地看着他。 另一只猫紧接着叫唤了几声,像是不满余绍元这神色。 厨子鄙夷地望了那猫一下,又补充道:“狐妖大人肯用她这具肉体是看得起她了,你个凡人就别摆出一副欠你银两的表情,否则你信不信我们立刻把你给吃掉啊!” 说着,他下半边脸顿化作猫形,嗷呜一声,亮出尖利的牙。 余绍元一动不动。 厨子以为把他给吓坏了,正要得意洋洋地朝涂山林林邀功时,不料余绍元突然间捏紧了拳头,如一只勐兽一样,直扑朝了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怀里的那只猫吓得炸毛逃跑,而她则是脚下未挪动半寸,直被余绍元一把揪住了领口,脚下不稳,一步滑倒而仰面倒了下去,连忙用手肘撑住身子。 在场的几只妖都惊得尖叫起来。 余绍元半跪,拳头举在半空。 涂山林林半躺在地上,冷静地看着他的脸。 拳头迟迟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却滑了下来。 “混帐,包林林她……她害死了我全家,我……”余绍元眼中通红,“我恨不得杀了她替我所有亲人报仇,你……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杀了她!实在是太便宜她了!我……如今你要我找谁报仇!” 涂山林林淡淡一笑,幽幽道:“你与我说这些话我就信了吗?呵,你是忘了我可以读人心思?” 余绍元整个人一抖,如被万箭穿透,拳头已无法再捏紧,松懈地落了下来,垂在地上。 浑身的力都被抽空,数年来唯一支撑着他的信念瞬时分崩离析。 涂山林林在掌柜和厨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她低头看着余绍元跪于她跟前,垂头向地,也不知当如何安慰才可。 初见余绍元,他便与她说“臣便喜欢太子妃您这样的女子”,那时候她被吓得不浅,也没空去追究他究竟在想什么。直至后来,他给她和彦行下了迷药,迷药药劲强烈,让她浑身没了力,但对于一只有着百年道法修行的狐妖来说,这迷药倒也不至于让她对周围一切都浑然不知。 那时候他拿着尖刀,刀刃碰触着她的脸,她觉得冰凉刺骨,也觉得大概是要丧命在这个太医手上了。可他来来回回倒腾了半晌,也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去割破她的皮肤。 她不懂他究竟在迟疑犹豫什么。 于是她在昏昏沉沉中,凝住了全部的神识去探究他的心思,断断续续勉勉强强读到了一些,不甚清晰,却也足够令她明了这个小太医与包林林过往的恩怨情仇。 喜欢的女子害死了他全家,他有仇,有怨,铮铮铁骨堂堂男儿想要替亲人报仇,的确是无可厚非。可他心也有柔情万丈,也有千般不舍,纠结矛盾。 如今包林林已经没了,眼前这个狐妖却有着他深爱过的那张脸,他已然不知当如何去寻仇,又如何以这不堪苟且的念想而活。 掌柜吸了吸快掉下嘴角的口水,怂恿涂山林林道:“狐妖大人,我见他似乎万念俱灰了,要不就让小的几个把他给吃了?” 而还未等涂山林林回话,那厨子已经迫不及待地跪在地上挖坑,准备搭一个土灶。 另一个猫立马化为了人形,四下巡看着,打算找点枯枝烂木为柴火。 “喂,你俩有点过分了啊,这位余大人还没答应呢!”掌柜一边骂骂咧咧着,一边搓着手走到余绍元跟前,“喂,你还是喜欢被生吃,还是烤着吃呢?” 余绍元本还沉浸在既悲又怨的情绪之中,被掌柜这一提醒,立马回过神来,两小步跑开,指着三只妖物骂道:“我还不想死呢!你们三个妖怪简直太过分了吧!” “不想死?”掌柜噘噘嘴,“那你是想找狐妖大人报仇吗?但是找狐妖大人报仇的结果不也是死,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由我们来让你死得体面一点,我们烤你的时候就烤个整的,你吃过烤全羊吗,就是那种样子的……” 土灶里面已经燃起火来了,浓烟升起,涂山林林被呛得咳了几声,四下望去,发现天色业已有些黑沉下来,便也笑笑道:“今天太晚了,明日再吃吧。” “你……”余绍元指头指向了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在土灶旁坐了下来,暖热通红的火光映在她脸上,显得暖意十足,驱散了四周微凉寒气。 她瞥了余绍元一眼,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与我北上,也许边境战事还需要你出点力来救死扶伤,二是滚回京城。但若你选后者的话,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明儿一早我就让他们仨把你给吃掉。这季节不好,吃了你正好有体力行路。” 三只妖怪如得了圣旨,欢喜地连连擦掉嘴边口水,齐齐高唿:“狐妖大人万岁!” “你……你害死了包林林,你是妖怪,你居然还想吃了我!”余绍元跳了起来,“你就不怕坏了阴德吗?” “我又不吃你,何来坏了阴德之说?” 第172页 余绍元深吸一口气:“是,你害死了包林林,阴德早都坏了!” 涂山林林冷眼瞰了余绍元一下。 那三个还在擦口水的妖物立马齐齐顿住,看着涂山林林手中握起了一团火,那火在她掌心越烧越旺,燎得周围都陡然热了不少,余绍元也已听到他的髮丝“噼里啪啦”被燎断。 “你赶快认错啊……”小二哆嗦着说道,“狐妖大人生气了,快道歉啊!” “你城门失火就失火,但不要殃及池鱼啊!”厨子应和着。 “道什么歉,就是她杀了包林林,然后用了她的肉体,难道是狐妖就有杀生祸害天下的权力了吗!”余绍元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豁出去的表情。 涂山林林终于扯了一笑:“我此生还未杀过人,包括包林林。” “你……你胡说!要不是你杀了她,你怎么会用她这具肉体?”余绍元不依不饶。 “我若是要用谁人的肉体,保管会找具更好看的,”涂山林林道,“再说,我死的时候还未渡过第一次天劫,根本没有本事上她的肉身,还不是因为她正好死了,我的魂魄哪有机会上她的身又活过来……” 余绍元脸上僵硬了几分。 虽不至于完全相信,但似乎也有一分动摇。 “爱信不信吧,”涂山林林熄了手中的火,“包林林得偿所愿嫁给了太子,一时欢喜,心悸而亡,而我那时恰好未能顺利渡过天劫而死,机缘巧合之下,便借尸还魂了。” 余绍元咬紧了牙关,脸色比暗下来的天色还要阴沉。 正当此时,一声悠长的狼嚎声自天边传来。 这下子,轮到涂山林林全身僵硬了。 她“唿唿唿”地朝着火堆勐吹着气,火势变大,然后又指挥着那三只妖物再去寻找柴火。 “狐妖大人,您……怎么了?”掌柜关切地小声问了一句。 涂山林林用力吐着气,想要掩盖自己的惶恐,以免声音听起来太紧绷,但她只一开口,就立马泄了气:“狼啊……我……我最怕狼了啊……啊啊啊我要回去,我不玩了!你们要保护我啊!” 众人:“……” 掌柜和小二厨子互视一望。 “狐妖大人,这可不好办了……”小二说。 厨子:“因为我们仨就是被一群狼妖给赶去南边的……” 掌柜嘆了一口气:“那前线上,我们招惹不起的东西,就是这窝子狼啊!” “啊!?”涂山林林差点抱头鼠窜了。 她本来听掌柜说前线有别的东西,生怕会对肖珝不利,才准备发挥发挥她狐妖的本事来保护保护肖珝,说不定还能帮他赢了此战。但怎料到对手除了敌方蛮族,还有一群狼呢?! “敌方……”余绍元终于在旁开口,“敌方蛮族的图腾正是狼,只怕这些狼与战事不无关系呢。” 闻此,涂山林林彻底硬化成了一块石头。 第84章 苦战 战场上血雨腥风,短兵相接,长剑以刺,箭如雨下,飞血淋漓。 肖珝独坐在营帐内,脸上还挂着一道伤口。 他怎么都没料到敌方蛮族竟能如此难攻,而几日相搏,眼见着麾下大军已开始颓显弹尽粮绝、力不可支之感,但对方却似乎丝毫没有露出疲累之相,更是见越战越勇一般。 情况有所不对,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 营帐帘帷被掀开,杜永贞一身是血地沖入内,气急败坏道:“殿下,还是暂且后撤吧,我军快撑不住了!” 肖珝又何尝不知如今大军已呈节节败退之相,后撤的确能暂且保全实力。 可若是退后一尺,对方必然士气更振,更会再逼近一丈,让自己手下的将士们更会萎靡丧气,到时候对方若是突袭,只怕会输得更惨,殃及身后数座城池。 守不住一分疆土,那敌方会想要更多。 不能退,决不能退! 可当今情势之下,如何才能振奋士气? 如何才能得机会暂缓一口气,让连日作战的兵将们休息一下? 况且敌军行动的确十分诡异,若是人不吃不喝只拼死打战,绝对撑不过一整日,可对方众人似乎真的可以不吃不喝,几日来,就像是有法力伴身,又如似妖物力道不竭,连连上前袭来,行动迅速,杀人如麻,逼得大军只能负隅顽抗着,如烈风中不断摇摆而将折的枯树。 肖珝心有不安,跟随杜永贞一道出了营帐。 帐外寒风卷雪,雪中夹血。 一股杀气忽然从身后扬起,肖珝急急回头,还没看得清什么,身旁的杜永贞就已眼疾手快,立马反手相当。 “叮——”一声剑刃相接的响。 谁知来者用力兇狠,就连杜永贞都被他那巨大的力道震退半丈。 那人逼退杜永贞后,立马转身向着肖珝攻来。 肖珝手中提剑,快步移动,堪堪避过了那人杀来的血腥一刀。 刀砍落到地,激起一层雪。 而不想这一刀太过用力,更是深插入土下,那人费了好一些力才将刀再拔起。 第173页 趁拔刀之际,杜永贞一步上前,长剑如练,横刺向了那人。 那人立马回身,手中一提刀舞动。 杜永贞蹲身滑过,顺势舞剑,那人的半截袖口被他剑锋划下,他再是挑剑掠过,那人的髮髻松开,长发在风中凌乱。 “咦……”那人没料自己反被击中,倒吸一口气,双目突出,白森森的眼球上牵出一缕一缕腥红血丝。 而那披散下来的头髮更是如同被炸开,竖立起来,手中刀光潋滟,疯一样地向着杜永贞杀了上去。 杜永贞哪能想到会遭此勐攻,本就是几日困战而体力丧尽,此时慌乱应对,身上迅速添了几道伤口,仓惶退避。 他而又一眼望见朝他肖珝直冲了过来,连忙大声吼道:“殿下您快走啊!不用管我——” 肖珝哪里肯走,握着剑,步伐不减。 那人微微回头瞥了肖珝一眼,冷笑一声:“都是来送死的,我先解决了你,再杀了你们这个太子殿下!” 说罢,一刀举起,将要向杜永贞噼下。 而肖珝沉下双眸,突然脚下顿住,低头见沾了血的弓箭,迅速拾起,拉直了弓弦。 杜永贞险些被砍伤,缓步挪走,和那人打得难解难分。 肖珝一时难以开弓,只得对着那人背影大叫了一声:“喂,你们输定了!” 那人稍稍停顿了一下,却连头也懒得回,一面与杜永贞继续纠缠,一面冷笑应答:“你们才输定……” 话还没落,一支箭已经穿透了他的胸口。 可没料到那人居然没有倒下,也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上疼痛,只低头看了看胸口刺出的箭头,反背过手去,硬生生地将那箭给折断。 肖珝与杜永贞均已呆住。 难怪对敌数日,对方一直不累不败,若那蛮族的将士均是如此,常人哪能打得过。 只怕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了吧! 正当此时,不远处一个将士满身是血地朝肖珝处踉跄跑来,凄烈嘶哑大声叫道:“殿下快走!殿下您快走啊——对方是妖物!我们杀不死他们的——” “妖物!?” “呵呵呵呵……”刚拔断箭的那人冷冷一笑,将手中的半截箭身用力掷出。 那将士尚未靠近,就已经被箭穿透而死。 而后他转头向了肖珝,声音平静带笑:“我是让太子殿下您先跑几步再杀呢,还是直接就杀了你呢?” 肖珝冷汗如雨,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 若说一点都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他身为主帅,万万没有弃兵而逃的道理,可况身为太子,若他离开,只怕这已经疲累不堪的千军万马只会兵败如山,给敌方长驱南下的机会。 那便是天下不保了! 那人向着他,步步紧逼而来,呲嘴一笑:“殿下还不跑吗?要不我数到十,给你机会跑……一,二,三,五,六,七……” 肖珝握紧了手中的剑。 杜永贞浑身伤口生疼,咬牙补充一句:“等等,还有‘四’没数。” “关你屁事!”那人骂了一句。 当他再朝向肖珝时,嘴角露出长长尖牙。 肖珝愣了一下。 这尖牙看起来很是眼熟。 东宫里那只没事儿就咬他的白衣的牙,岂不就是与这相似?! “狼……”肖珝喃喃吐出一声,“你是狼妖!” 那人已离他不足两人距离,浑身的血腥气窜入肖珝鼻息,听罢懒懒一笑:“太子殿下果然慧眼,今后必然是位好皇帝,只可惜这位置你无缘坐上了!” “身为妖,何苦插手人间事?”肖珝用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少一些害怕和颤抖,但脸色已经寡白,细汗在风中凝成小冰珠,却也不觉得冷。 “身为人,太子殿下何必娶一只妖呢?”狼妖反问一句。 “你……”肖珝嘴角僵硬。 “呵呵呵呵呵呵,”狼妖大笑,“若不是你们包丞相告知,我们怎知太子殿下您的太子妃乃是偷了玄阳草的狐妖!” 包丞相!? 包正平! 如今这场战事,居然是他一手造就!? 也难怪自从那日包正平带了一个青衣老者来替太子妃看病之后,就再也没关切过涂山林林半句,只怕那时便暗中知晓了涂山林林的真实身份,然后暗中通敌,以图夺这整个江山吧! 从未有过的愤怒冲上了肖珝头顶,手中的剑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发出了“噌噌”的响动。 狼妖尖牙翘出,大笑一声,大刀向着肖珝砍来。 肖珝持剑硬生生地抗了一刀,手臂发麻,旧伤更添新痛。 而此时他已忘却周身不爽,只有愤怒在眼眸中燃烧。 那么多将士的性命,数年来边境上惨遭荼毒的百姓,还有身后的万里江山如画,他有哪里肯退却半步,就算是把自己这条命都交代在了这荒芜的地方,那也不可能后撤。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跟那只小狐狸道别。 他曾也担心她会不顾一切地跑到北疆来,所以暗中还传话给了彦行,要他用符咒将她困在结界内,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东宫里过得如何。 第174页 罢了,她能活百岁千岁,而他一生也不过短短数十年,他陪不了她那么久。纵使他此时死了,也不过是她命中一道小小水花,就算曾惊起了涟漪,终究还是会归于漫长岁月里的平静。 杜永贞小心地从旁缓步靠近,眼看就要近狼妖的身了,忽然那与肖珝拼得满头大汗的狼妖主动撤后了几步,杜永贞与肖珝皆诧异,但见他拢着双手,靠在嘴边,悠长刺耳的狼嚎声从他的唇角缓缓吹出。 一滴汗沿着肖珝的额角滑下。 “不……不好了!”杜永贞对着四周大叫一声,“众将士快来,保护殿下安全!” 营地被破,周围还在与敌军奋力抵抗的将士们纷纷移了过来,围在了肖珝周围。 众人周身是伤是血,脸上显露疲累,但还是凝神持剑,望着也渐渐靠过来的敌方大军,以及大军中的狼妖。 须臾,又有几只狼妖从队伍中走出,呲出尖利的牙,目光冰冷有笑,望着肖珝。 敌强我弱,这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但此时就算是逃,大概也逃不出去了。 一阵没来由的心慌在肖珝这边队伍里弥散开来,就连肖珝也已感到不支,从体力到势力,从形势到人数,全都落于下风。 杜永贞在肖珝身边,轻道:“殿下,您先走吧,我们会掩护你的!” “不行,我绝不能走,更不能将你们大家的性命弃之不顾!”肖珝立马回应。 “哟,那位太子殿下,”对面的其中一只狼妖突然开口,青面獠牙地娇笑了起来,声音颇有些妖媚,“据我方才得知的消息,您现在可已不是什么太子了啊,您父皇在朝堂上下了旨,您已被废……” 肖珝瞪大双眼。 “殿下,别听他胡说八道!”杜永贞急急想安慰。 但是这个结果,似乎也是曾预想过的。 肖珝虽惊,但也没有那么难过。 他忤逆,不顾皇帝的旨意而出,就算是命丧沙场,那也是活该。 好在肖瑧没来,幸好不是肖瑧来,否则他一定会吓得半死,或许不战而败,那才是丢死个人了。 肖珝觉得自己死的话,应当也比肖瑧死得更有体面更有尊严些。 那娘娘腔狼妖继续喋喋不休,阴阳怪气:“况且您父皇还下了旨,若是此处战事不休,那您便一日不可返京。如此,要不就让我们先杀了您,我嘛,会考虑好心好意地留您一个全尸,送回去给您的太子妃,算是给她偷我们玄阳草的一个奖赏,如何啊?” 还不待肖珝说什么,那狼妖挥了挥手,敌军众人沖向前来。 杜永贞也连忙下令迎战。 兵戎相见,一时打得不可开交。 骤雪中洁白与殷红映衬,美得触目惊心。 “殿下,快走啊!”杜永贞已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用力推了肖珝一把,“不管您是不是太子,我杜永贞也会拼了一切保您安全,快走!您快走啊!” 肖珝心头生出一丝犹豫,脚下踟蹰。 “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只听头顶一阵风声,又一只狼妖已经稳稳地飞身落在了肖珝和杜永贞跟前。 第85章 重聚(上) 杜永贞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肖珝。 那狼妖挑了挑眉,嘲笑道:“凡夫俗子,还想与我们这些修行数年的狼妖对抗?呵,也不过只是白白送命罢了!要不这位曾经的太子殿下便自行了断吧,也懒得我再出手了,反正出不出手的结果也没什么区别,你说对吧……” 狼妖呶呶不休,得意万分,甚至有些得意忘形之感。 十分啰嗦,让肖珝很是不悦。 杜永贞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狼妖:“……” 狼妖:“你们中原难道不是自称为礼仪之邦?听人讲话时能不能有点礼貌?” 杜永贞:“听人讲话时会有点礼貌,听妖讲话时就没这必要了。” 肖珝提了长剑,趁着狼妖和杜永贞斗嘴,在一人一妖的眼皮子下,突然快步出剑,俯身低腰从狼妖的腿部刺了过去。 只听狼妖一声凄烈惨叫,捂着腿就倒下地,指缝间鲜血淌出。 另一只狼妖一听这惨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就已横冲过来,一脚抬起,狠狠地踹到了肖珝腰间。 肖珝被这一脚生生地踢出了三五丈,重重地落在地上。腰间吃痛,一口血喷了出来,洒在裹杂了黄土的雪地里。 他用袖口擦了擦嘴角鲜血,遥遥望着那狼妖正得意洋洋地大笑着。 周遭的打斗声、嚎叫声、痛哭声、破碎声依旧依次响起。肖珝只觉耳中也疼,疼痛缓缓入脑,从未有过的死亡感涌上心头,让他在几日顽抗之后,终于产生了一瞬间的无可奈何。 他突然想要放弃了。 看着四野笼罩着的血腥,敌军强大到他根本无力相为,就算是有一百条命,一千条命,都只如以卵击石。 而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何时已掉落于地,被那狼妖拾起。 狼妖持剑冷笑,一步步走近肖珝。 肖珝看着狼妖越走越近,突然不想再多了,身上伤痛,也让他无法挪动半分,心中一阵寒风拂过,冰凉刺骨。 他闭上双眼,耳边有寒风拂动,遥遥的,似乎也听到了千里之遥的京城内凤箫声动,目光所及,有火树银花,玉壶光转。他侧眼回头,小狐狸一身浅色长裙曳地,眼波婉转流离,美艷不可方物。 第175页 他喜欢,他想带她走。 远远离开一切不安与算计,躲到她说过的那山林里,陪她至他绝衰,就算没机会同生共死,也有岁月漫长可相守。 眼看着狼妖接近了肖珝,杜永贞连忙抵抗,却被那狼妖一掌拍开,滚了几滚,已是难以再撑起身子。 “永别了,太子殿下!”狼妖立于肖珝眼前,高高地举起了剑。 剑光潋滟。 肖珝一动不动,心下全是无望。 再想起涂山林林,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垂眸,眸中隐约含泪。而这一次,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吧。 狼妖长嚎一声,长剑刺下。 肖珝用力闭上双眼。 忽然间,耳畔一股暖意拂过,听那剑“叮噹”落地。 一股焦味紧接着弥散开,也伴着狼妖一声怒吼:“谁?!谁在哪儿!” 肖珝讶异,慢慢睁眼,见狼妖的头髮上还有未熄灭的火星,冒着一缕青烟。 他与狼妖一道朝一旁望去。 一只身形硕大的野猪“唿哧唿哧”地站在不远处,鼻中喷出白雾,凶神恶煞之相。 它一边凶神恶煞地看着狼妖,四条腿却十分诚实地在往后退。 它在害怕,还在抖抖索索。 狼妖眯了眯眼:“什么玩意儿!” 说罢,他立马拾起长剑,朝向那野猪快步沖了过去。 野猪的凶神恶煞立马泄气,慌张到迅速化出了人形,满脸苍白的一张肥脸,连声音都在不停颤抖:“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狼妖大人您可别杀我啊!这不关我的事啊!” 话音刚出,两只虎斑猫“喵喵喵”地叫唤着,从这野猪所化的人身后跳了出来,落地为人形,纷纷毫无原则地跪在了地上,磕头求饶:“也不是我们啊,我们只是无辜的小妖怪,哪敢对您做这样的事情!狼妖大人千万别错怪了我们啊!” “我们只是路过的。” “根本不想跟你为敌。” “你可千万不要这样看着我们。” “我们走,我们走还不行吗?” 三只妖物一边嘀嘀咕咕地解释,一边闪到一边,原本在他们身后的余绍元怯怯站出。 “人?”狼妖诧异。 “余太医?”肖珝更是诧异,呆住。 “有本事,有魄力,我倒要看看你这人有什么通天的本事……”狼妖呲出长牙,嘿嘿笑着,慢慢靠近余绍元。 余绍元脚下哪有半分力气逃跑,两条腿都已软了下来,若不是仅剩的一点点意志力强撑着,只怕早都已经跟着那猫那猪们一道跪下地了。 天啊,在黑店被下迷药也就算了,遇到野猪精和猫妖也就算了,心仪多年的女子变成了狐妖也就算了,为什么就连来到这前线战场上,还会见到狼妖啊! 此前短短十几二十年所见所识,还不如从京城出来这段日子见到得多,毕竟以前都是见人,如今目光所及—— 都是妖! 全是妖! 就没点正常的东西吗! 肖珝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对着发呆发愣的余绍元大喊一声:“你快跑啊!” 这一声不喊还不要紧,一喊音落,余绍元就已瘫软地跪下地去。 肖珝:“……” 狼妖微微回首,对肖珝嘲讽一笑,再是向着余绍元一脚踹去。 余绍元像滩烂泥般滚去了一边,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大约都已经吓晕过去了。 “呵,没用的人。”狼妖举剑。 只风驰电掣间,一道通红的火光突然如火柱般喷涌而出,直杀向了那狼妖。 狼妖一时避闪不及,身上着了火,慌乱中后退了好几步,急急忙忙拍灭身上火光,更是雷霆大怒,扭头叫道:“狐妖!?” 可奇了怪了,明明没有闻到一丁点儿妖气啊! 肖珝一愣。 狐妖,难道是…… 而那道火光在一阵风声之下,从火柱化为骇浪一般,将狼妖周围竖起了一道火墙,“唿唿唿”的勐烈火势直烧得周围冰凉的一切都热腾起来,融了地面上与血揉在一起的雪,像是一道一道浸满鲜血的小河,缓缓流淌开来,再渗入地下。 狼妖被困其中,无法突围,怒急大骂,龇牙咧嘴出一副骇人的可怖模样,狼嚎声扯破一切。 余绍元醒了过来,一眼见这似血流成河的场景,捂住了嘴,全身僵直地又要往后仰去,那三只妖物眼疾手快地从他身后扶住他。 被可怕的妖怪碰上,他立马更是浑身起毛。 可惜这一次怎么都晕不过去了。 他想哭,脸上都皱起来了,眼泪却还是一滴都掉不下来。 狼妖怒极沖天,巨大的声音嘶吼,把所有将士吓得怯怯不敢前,而突然间他停顿了下来,凝神屏息地望着一处,咬牙切齿之中狠狠吐出一句:“狐妖……你看我不杀了你——” 肖珝惊愕,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了某处。 那处一片迷濛,灼热的火融化了雪,雪水雾起,白茫茫的,并不见什么狐妖。 “滚出来!躲在那后面算什么本事!”狼妖继续恶吼着,“你信不信我将你剥皮抽筋碎尸万段!狐——妖——你给我滚出来——有本事正面跟爷爷打一架!” 第176页 只风驰电掣见,一个人影快速从那白腾腾的雾气中窜出,肖珝感到肩上一沉,一个人牢牢地吊在了他后背,搂住他的脖子:“啊啊啊啊啊狼妖好可怕啊——肖珝你要保护我啊——” 涂山林林的声音。 他狂跳不止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甚至是得到了北行以来许久没能用过的那种安稳。 她在身边。 只要她在身边,便是死而无憾了,毕竟就算真的要死,也能再见她最后一面。 “林林……”肖珝微微回头,“你怎么来了?这里很危险……” 涂山林林浑身直哆嗦,眼角还有一滴似有若无的泪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我……我怎么知道这里会有狼啊……我最怕这些东西了……啊啊啊啊啊我要回去了!我不要待在这里了!” 他苦笑了一声,心头蓦然酸涩起来。 他何尝不想回去,他想立马就带她回去,也想上带所有的将士回去。但可那娘娘腔的狼妖不是说了,皇帝已下旨,若是北疆不平,他是不能返京的。 若要回去,如今看来,要么是死,要么是赢。 但如今这战局,赢面极小,只怕是有个会放火的狐妖出面,也难以挽回颓势败局了。 ——毕竟这只狐妖天不怕地不怕,却怕狼。 烧得很旺的火墙和那狼妖的吼叫声引来了别的狼妖,从不同方向狂奔而来。 涂山林林吓得魂儿都要脱离肉体了,紧紧抱着肖珝的后背。 另外三只妖物和余绍元也已魂飞魄散,齐齐躲去了肖珝和涂山林林身后。 于是乎,一个已身受重伤的凡人挡在前面,护着身后几个没病没灾但极度不争气的妖。 厨子叫:“殿下您打啊杀啊!赶快把这几只狼妖都给屠掉!” 小二配合叫着:“殿下您英明神武,一定不成问题!快上啊,把他们都切片了!” 肖珝哭笑不得。 掌柜清清嗓子,一本正经:“殿下,这几只狼妖过去总欺负您媳妇儿,欺负了几十年呢,是时候报仇了!” 第86章 重聚(下) “您媳妇儿……” 掌柜这句话听起来居然有些顺耳。 肖珝笑了笑。 但眼前这局势,也轮不到他决定该打该逃,在杜永贞一击未中之后,狼妖群攻而上,瞬时从人化作了狼,体型巨大,一张嘴能够吞下好几只狐狸。 涂山林林哭腔着大叫一声,转手一把将掌柜给推朝前去。 掌柜也哭着尖叫,瞬间化回了野猪模样,硬顶过了一只狼妖,狼妖被它给狠狠撞后退了几步。 果然只有野猪适合用来硬碰硬。 野猪有些不可思议看了看那只被撞退的狼妖,顿时心头鼓足了一些劲儿,又再向着狼妖横撞过去。 狼妖吃了一次亏,哪能那么容易再让它得手,虚身一晃,避过它的横冲直闯,而后后腿一蹬,纵身跃起,从空中俯冲而下,向着那野猪的颈脖处。 野猪身形笨拙,完全没机会避开,被狼妖一下子狠狠咬住了喉咙,发出一声凄烈惨叫。 两只虎斑猫不知从何奔来,一左一右,紧紧咬住了那只狼妖,想要救野猪。 而肖珝这侧,几只妖狼也把肖珝、涂山林林和余绍元围在了其中,虎视眈眈,尖牙上森森寒光。 涂山林林还躲在肖珝身后发抖,一点挣扎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想哭,尚未倒地不起就已经很对得起她这便宜捡来的几百年修行了,没有独自逃跑也算是对肖珝的情深义厚。 多么伟大! “太子妃,你……你快……放火烧它们……他们啊!”余绍元声音也在颤抖,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我……我没力气……动……动不了……”涂山林林嗔了一句,“你有本事你去打……去打啊!” 群狼凶相毕露。 她在山中独自修行多年,对那群总欺负她的狼的眼神记得十分清楚,此时周围这些狼盯着她,让她油然而生出了一丝熟悉感,就像是她曾经无数次险些狼口丧命的感觉一样。 莫非,难道是曾经那群老熟人吗? 也不知哪只狼口中突然吹出一声号令,一群狼早已冲刺而上,让这瓮中的废太子和废太子妃顿时无处可避。 肖珝护着吓得毫无抵抗之力、就快瘫软成泥的涂山林林,忍着身上伤势,以剑不停地挡着狼妖一轮一轮地攻击。 余绍元自知躲也没法,大约只能拼死一抗了。也不知从何处拾来了一根木棒,噼头盖脸地乱抡着,居然也让几只狼无法近身。 但毕竟人与妖有异,数十个回合之后,他已累得气喘不已,连拿起那根木根都显得困难。 而在他周围的几只狼妖终于得了机会,前后左右地围攻上来。 余绍元本就是一个瘦弱的翩翩公子,哪有过什么舞刀弄剑的机会,没有吓死掉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此时还能与那么几只身形高大威勐的狼妖相搏。 他被其中一只狼妖拎着交领提起于半空,然后狼妖随手一甩,他在空中翻了个圈儿。 这一遭若是生生落地,只怕是会落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第177页 可幸好这狼妖扔得极是位置,居然一下子撞到了那咬着野猪喉咙的狼妖身上。 狼妖被勐地撞上,松了口,摔出了三丈远,顿时怒极攻心,再向着腰疼腿疼浑身都疼的余绍元和脖子上还在不停浸血的野猪沖了出来。 那两只虎斑猫左右相夹,顿化人形,伸出两条腿。 狼妖一时没剎住,被两条腿给绊倒,飞身出去摔了个狗啃泥。 虎斑猫相视一笑,伸出猫爪,击了个掌。 野猪低声嚎了一嗓子,不顾喉咙上的伤口,以巨大的身形飞了起来,泰山压顶似朝狼妖身子坐了下去。 打不过咬不过,还不能比谁重了吗! 狼妖被野猪一屁股坐下,五脏六腑都差点从嘴里喷了出来,喉咙凄烈惨叫,然而还未有断气。它用力舞动着爪子,硬生生地将尖利的爪钩入野猪皮肉,疼得野猪撕裂惊嚎。 一只虎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化作厨子,随地拾起一把长剑,慌里慌张地扔去了余绍元跟前,大叫:“快,割了狼妖的脖子!” 余绍元哆嗦着拾起那剑,眼看着跟前狼妖呲牙赤目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几乎要尿裤子了,根本没力气去刺杀它。 而压在狼妖身上的野猪已快无法撑住周身伤口剧痛,獠牙上都沾染上了腥臭血迹,双目直望着他,似在恳求。 突然间,狼妖大吼一声,浑身长毛炸起,一把将野猪给掀了个面。 “啊——”厨子和小二异口同声尖叫,画面太血腥,完全不敢再看,双双捂住眼睛。 狼妖迅捷转身,准备去掐余绍元,喉头一股甜腥味涌起,顿住了身形。 余绍元双手握紧了长剑,一股鲜血随着剑刃流到剑柄,又流到了他的手上,沾染了满手的鲜红。 狼妖最后一股气停顿在了鼻腔,再从口中缓缓散尽,巨大的身形摇摆了两下,轰然倒地。 “我……我杀了……它?”余绍元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双手的血,又看着他脚下那只断了气的狼妖,“我居然杀了……一只狼妖……我我……” 余绍元有些激动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那野猪疼得泪汪汪的双眼,野猪颇为感激,但才一轻轻动了一下,喉咙处伤口好似被撑开了不少,汩汩鲜血涌出。 厨子和小二哭喊着去替它捂住伤口。 野猪勉强幻回了掌柜人形,嘴角带笑,而笑中带泪,断断续续对这两人道:“我……我大概不行了……你俩……回去的话,继续开客栈……别下药了……老老实实做生意……活……活下去吧……” 掌柜话音落地,厨子和小二哭得更加凄烈,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往掌柜身上擦。 “喂喂喂,掌柜的你可千万别死啊!你死了我们怎么办啊!我们可怎么办啊——”厨子泪如雨下。 掌柜嘴角勉力弯出了一点笑。 他才想多说两句宽慰的话,没想厨子继续道:“你还没说你偷偷存下的那些银两到底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啊!你说了以后再死好不好啊!这样子你死了我们也安心了啊……呜呜呜……” 掌柜嘴角笑意僵住,翻了个白眼,差点就直接断气了。 小二继续哭喊:“还有你那银两,我和厨子我俩怎么分啊?!是我七他三对不对!你许诺过我的!” “什么,你七我三?”厨子的眼泪跟变戏法似的立马收住,“我七你三还差不多!” “放屁,平时是谁最辛苦啊!是我,是我懂不?”小二插手,气焰嚣张得很,“打扫,跑堂,迎来送往可都是我做的,你一个烧饭的死厨子有我累吗?没有!所以银两必然是我多分,你少分,肯赏你一点都是我大恩大德你得跪地感谢了!”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想打架!” “打就打,我还怕了你不成?!” 两只猫开始你来我往的撕咬对骂,本来快死了的掌柜觉得自己死了的话,大概这两只猫妖也就闹翻成仇人了,大概还是不死比较好。 他努力想坐起来,却被余绍元双手轻轻按住肩膀:“别动,我给你止血。” 掌柜眼中有了希望,亮闪闪的。 余绍元跑出几步,拾起起初掉落的药箱,又回到掌柜身边。 “还好那狼妖没有咬到你的血脉,不过是伤口较深,所以流血多,”余绍元迅速替掌柜清理伤口,上药,裹伤,一气呵成,“但还是要小心这伤口别沾水了,十来日之后便能结痂,并无性命之虞。” “谢谢你啊,”掌柜道,“余……余太医。” 余绍元浅笑点头,抿着唇角,四下张望而去。 不远处肖珝和涂山林林正被五只狼妖围攻,肖珝单膝跪于地,以剑撑住身子不倒,但看那样子已是强弩之末了。 而涂山林林却还是浑身颤抖地匐在肖珝身后,像个不经事的孩童一样,无力还击,无法还击。 他替肖珝着急了起来,对着涂山林林大叫道:“你不是会放火啊,快放火烧他们啊!” 再这样只由肖珝一人强撑,两人都会丧命。 而肖珝一死,这剩余下来伤伤残残的千百将士又该如何,群龙若是无首,只怕皆会丧身于敌军刀剑之下。 第178页 涂山林林怯怯地瞥了一下周围正在与将士打斗的狼妖,终于像鼓足勇气一样,抬起掌心。 小小的一团火焰在她掌中窜起,火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一只狼妖趁她不备,突破人群重围,从她身侧缓步接近。 余绍元一见不妙,遥遥大喊:“小心啊——” 涂山林林一惊醒来,连忙将手中那团火掷出,但力道方小,甚至还没打到那狼妖身上,火团便已熄灭为一缕青烟。 那狼妖朝她飞扑了上来。 她惊声尖叫。 肖珝立马转身,已经砍出裂纹的长剑正正刺入了狼妖腹部,狼妖痛苦吼叫,上前一把掐住了肖珝肩膀,指头用力,肖珝听到骨骼几乎要碎裂的声音,再是咬牙擎着长剑,朝上奋力一抽。 狼妖从腹部至胸前被割出深深一道伤口,鲜血如注。 肖珝搂住涂山林林后撤了一步,手中长剑如潋,狠狠地噼向了狼妖脖子处。 狼妖表情滞住,双瞳放大。 只听“咯啦”一声,一整个脑袋歪朝了一边。若不是还有一点皮肉拉扯着,只怕就是身首异处了。 第87章 死生(上)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起双更~  狼妖在肖珝面前轰然倒地而亡。 而他受伤亦重,咬紧了牙关,尝到口中全都是血味。 这个只敢在东宫里对那群鸡耀武扬威的太子妃此时哆嗦得跟只即将被拔毛下锅的鸡一样,整个身子都差不多吊在了他后背上,还在不停地发抖,在如此喧嚣而战火纷飞的地方,他居然能听到她牙齿上下抖动相撞的声音。 “林林,别怕……”他用力地说,想要安慰她,但其实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直觉依照眼前这一情形,早已是凶多吉少的下场,大约最终只能换得个马革裹尸回送京城的后果。 可他这辈子就算无病无灾,命也不过就那么长,而涂山林林辛辛苦苦修行数十年,若是就这样一命呜唿了,未免也太过可惜。 况且她是为了他才会到这蛮荒旷野之地的啊,他怎么捨得让她随自己而葬身沙场。 就在那几只狼妖冷笑着而呈包围之势地逼近他俩时,肖珝还是拼尽了全身力气,缓缓站直相迎。 肩上碎裂着疼。他一手提着剑,一手牵住了涂山林林的手。 她的手因惊吓而冰凉,而他的手中也仅剩下一点温热。 那一点热,大概也即将随着全身的力气流逝而消失殆尽。 肖珝再度拼尽全力将长剑挥了起来,如潋如滟,飞虹破雪,竟然一剑之间破了一只狼妖的胸腔,再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在近了涂山林林身旁的另一狼妖的喉咙处噼了下触目惊心的口子。 狼妖鲜血喷出,洒在涂山林林眼前。 而她似乎才从恐惧之中迷迷煳煳地清醒了过来。 她的眼前是一片腥红,如日光灼眼。 她忍不住揉了一下眼。 就在那一瞬间,一只大怒狂吼着的狼妖提起大刀,狠狠地向着肖珝的腹部刺穿了过去。 周围变得安静。 静得只能听见肖珝腹部皮肉炸开撕裂的声音。 就像是她错用玄阳草而死时的声音…… 一模一样。 肖珝一口血喷了出来,落了那狼妖一脸。 狼妖冷笑着一把抹掉脸上的血,脸上更显出可怖,赤目瞪出,再是手上用力一抽,将大刀从肖珝腹部给拔了出来。 肖珝身子硬在原地,用长剑死命撑住不倒。 剑刃上的裂纹“嘭”一声扩大,一段一段,纷纷裂开,整把剑猝然间如烟花般迸裂,成了碎片。 肖珝失去了支撑,人跌倒在地。 只剩下最后一丝喘息留在唇边。 他勾起唇,颇是哀凉地瞧向了不远呆立着的涂山林林。 “不——殿下——”杜永贞瘫趴在地,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他还想再站起来,但被另一只狐妖一脚踩住:“叫什么叫!赶快投降吧!” 肖珝用了最后一点力,抬头瞪着眼前狼妖,唇上终于咬出了鲜血,沿着唇角滑落于地:“绝不,绝不可能认输!” 话音未落,狼妖向着他的腹间又是一刀,再一用力,再入几分。 沾染了鲜血的刀尖落入涂山林林眼中。 她呆住,半晌之间总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而听着一声皮肉割裂的响动,狼妖将刀再度抽出,她才有了一瞬间神识突然被点破的感觉。 “啊……”她无法感知周遭任何声响动静,只下意识地跑向肖珝。 那狼妖微微畏惧地后退。 她终于将满身是血的肖珝抱住。 “林林……”肖珝惨澹一回头,“我……” 话没说完,他整个身子已经软了下来,落入了涂山林林怀里。 她吃力搂着他,想站起身来,但才起身一点,却力乏得还是随着他沉重的身子一道跪身下地。 他仅剩下一点喘息,气若游丝,似乎再一瞬间就会完全消失殆尽。 而她搂着他,双手沾满了血,红得刺眼,红得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也即将奄奄。 “肖……肖珝……”她喉咙干涩,才终于强挤出了他的名字。 第179页 肖珝浅笑了一下,缓缓闭上了双眼。 最后一点喘息在她手中消失,无声无息,空无边际。 她用力收紧手,却什么都没有握住,一掬温热消失在了凄寒的北疆之地。 木然无措。 杜永贞手脚并用,匍匐而来,跪在了肖珝身边。 他浑身抖动,双手抓住了肖珝的衣襟,却连半个字都无法发出,恸哭无声。 狼妖又再将刀给举了起来,冷笑一声:“废太子除去了,那偷我玄阳草的狐妖也一併受死吧——” 刀落下。 涂山林林抱着肖珝尸首,心已好似随着他而去了,无力以抗,眼角抬起,勉强瞅了狼妖一眼,又垂了下去,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模样。 只有心中的痛好像在这一瞬间悄然地蔓延开来,渐渐填满了整个胸腔,压得一口气都无法吊起,呛在喉咙,苦停留舌尖。 开始有一种想流泪的冲动。 她想起元化道长离世的时候,她被元化的一个挚友抱在怀里,哭得伤心,悲恸绝望,连对这世间游乐都失去了全部兴趣。 她曾想过若是肖珝以后登基称帝,也许会为了她而不纳别的嫔妃,那她倒是勉强可以考虑一直留在他身边,即使他活不过百年,那也有数十年的光阴能够朝夕相对。岁月漫长,有一人可在身边温暖,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可眼下她搂着肖珝,触着他逐渐没有温度的皮肤,那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再度萦绕了她全部的思绪。 就在狼妖那刀离她不过几寸之际,她听到耳边刀风震动,下意识地睁眼,想瞧肖珝最后一眼。 却忽见一道黑影如雾般挡在了刀下,那狼妖竟被震出了几步。 涂山林林讶异,缓过了一口气,却又看着那黑影一掠朝前,伸手掐住了那狼妖的脖子,硬生生地把它给提了起来。 好大的力! 狼妖手脚乱动,挣扎了好一下,眼珠子几乎都要破眶而出。然而那黑影却是越掐越紧,让它突然间连半分力都再也使不出,连骂声都断断续续地停了下来。 其余狼妖见状,纷纷围堵过来。 但有一条命在他手中,狼妖不敢轻易出手,只能伺机。 黑影回头,垂眼瞥过涂山林林,轻声道:“林林,出手吧。” 涂山林林抱着肖珝,咬紧了唇。 “他们便是当初欺负你的那群恶狼,你东躲西藏地在他们爪牙下活了那么多年,受过那么次重伤,好几次命垂一线,拿了玄阳草又算什么,就算把他们全屠了都不足以弥补他们对你的伤害。” “你……”涂山林林声音中还存有一丝不散的哭腔,“你如何知道,萸……萸然?” 萸然不答,只言:“林林,该是时候报仇了!” 报仇…… 她从来对狼都是害怕得哭天抢地的,觉得自己能不丧身于他们手中已经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了,从未想过能“报仇”二字。 萸然一语,像点燃了心头从未发觉过的那一处畏惧与怯懦。 一切缓缓燃烧成灰。 萸然悄然一笑,转头向着那狼妖,怒目以视。 “我……我认出你……认出你了……”狼妖瞳孔睁大,“你就……就是那只……” “呵,知道了?那便死吧!”萸然手上更加使力,那被顶在半空的狼妖话说到一半,再没机会开口,双腿一蹬,只听一声骨碎的声响,已然没了气。 其余狼妖面面相觑了一瞬。 一时间,在萸然手中没了把柄,狼妖们再无顾忌,齐齐发出怒吼声,从四面八方朝着萸然扑杀而来。 不远处余绍元和那三只妖物吓得目瞪口呆,命悬一线的杜永贞也逼出全力,几个人和妖不约而同齐齐叫出一声:“小心啊——” 萸然不为所动,脸上是风轻云淡,只直直地看着眼角还挂着泪水的涂山林林。 眼看着他即将被几匹狼咬上,不敢想像那血腥场面,三只妖紧紧搂在一起,余绍元别过头去,杜永贞闭上了双眼。 “林林,该是时候报仇了,替你自己报仇,也……替肖珝报仇。”萸然微笑,语气温柔。 涂山林林怔住,双眼瞪大,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离狼口一寸之差,萸然浅笑着闭上双眼。 周围没有了动静声响。 他仿佛又见到了曾经那只围绕在元化身边的棕红色长毛小狐狸,叽叽喳喳地叫着,打搅他和元化对弈棋局。 他被吵得心烦,一把扯住它的尾巴,想把它给扔得老远去。 小狐狸吓得尖叫,但又挣脱不得,急得团团转。 元化道:“林林它过去在山林里被狼群欺负,胆小得紧,虽不知你身份,但只怕是也隐隐有惧意。” 他笑:“原是那么没用的狐狸,只怕这辈子都不敢找那群狼报仇。” “非也,”元化落子,“林林如今虽胆小,但内心也坚韧得很,若是那群狼有朝一日触到她真正在意之处,她便会无所畏惧了。” 肖珝,大约就是她真正无所畏惧的缘由吧。 萸然岿然不动,狼口里的血腥已近在鼻息。 旋即,浓烈一股烈火燎过他的周围。 第180页 群狼嗷呜惨叫,纷纷落地,摔出重响。 他嘴角弯了弯。 又是一掠铺天盖地大火烧过,地面上还没化开的雪瞬间消失,甚至来不及化水,就露出干裸的地面。 涂山林林站在肖珝尸首旁,眼中依旧含泪,手中烈火熊熊燃着,以呈燎原之势。 第88章 死生(下) 狼妖们纷纷放弃了萸然,试探而谨慎地向着涂山林林行来。 那娘娘腔的狼妖又幻化成人形,阴阳怪气地说道:“小狐狸,你偷了玄阳草,还不允许我们杀了?” “你们欺负了我那么多年,拿棵草来补偿我一下又未尝不可?”涂山林林朝前一步,冷淡回答。 “哟,这还是那只胆小如鼠的小狐狸吗?过了天劫就以为自己真了不起了呀,”娘娘腔斜眼看了另几只狼,嘲笑着,“过去没杀了你还真是可惜了,那现在便去送死吧!” 说罢,娘娘腔脸上的笑立马变作恶相,扑入空中,化身为狼,俯冲着咬向了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手中一掐,烈火带风从手中捲起,如似一根无影的绳子,将娘娘腔给捆住,离了地面。 “娘的!死狐妖!放我下来——”狼妖被火烧得痛,大叫。 “没问题。”涂山林林冷漠一笑,随即她手中一挥,娘娘腔被勐地一下子摔下,将另外一狼妖撞击倒地,两只妖都疼得“哎哟哎哟”地一起惨叫。 涂山林林拍拍手:“满意了?” “你……”娘娘腔趴在地上,指着她。 涂山林林手上一勾,又一股风杀向娘娘腔。 娘娘腔不嫌丢脸地往一旁滚了滚,避过这一击。 另外几只狼妖则趁机一併朝着涂山林林给扑了上来。 涂山林林堪堪退了半步,左右顾视一圈,先行一步出脚,踹到了其中一只狼妖腹部,却是借了一力,扭身飞上,另一只脚踹去了另一狼妖的脑门上。 狼妖脑袋被勐一踢,踢得那个口沫横飞毫无尊严,飞出去摔倒在地,连打了好几个滚儿。 它再度爬起身来,又磨牙凿齿地死杀回头。 涂山林林不徐不疾地燃起一股大火,火舌如铁链,将那狼妖烧住。 狼妖被火瞬间燃了皮肉,皮开肉绽噼里啪啦地发出声响,浓浓青烟燎起,焦臭味同时瀰漫。 那狼妖跪下地来,疼得声嘶力竭地惨叫,随即满地打滚,想要将身上的火熄灭。 然而涂山林林余光看了看一边肖珝的尸首,再红了眼,哪肯就这样放过。 她又再掐了一诀,如火上浇油,火势更大,烧得那狼妖在死命扑腾挣扎了好一阵子之后,渐渐没了动静。 目瞪口呆在不远处围观的三只妖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 “好像……”小二喃喃。 “有点……”厨子接话。 “烤肉香……”掌柜忍着喉咙上的疼痛,补充完毕。 “所以说……”厨子目光灼灼,“我们其实……” “以后不用浪费买迷药的钱,有钱先抢钱,没钱就直接扔进火塘里!”掌柜双手一击掌。 小二点头:“外面烧焦了也无所谓,只要里面的肉还嫩就行……” “熟了之后,洒点马芹、胡椒、桂皮粉、姜末,味道会更香……”厨子几乎要流口水了。 三只妖说得嘴馋,目光已不约而同地慢慢挪到了一旁余绍元的身上,闪闪发光的,耀着饿极的光芒。 “你们仨!”余绍元骂了句,“你们怎么能这样!” 刚刚才同仇敌忾的,怎么一转眼就打起了吃人的主意! 果然妖都是无情无义毫无良心的! 正当他想再骂这三妖时,看到萸然站在了他跟前,脸色有些不堪,语气甚是恭敬:“余大人,有事需要你帮忙,还请移步。” 余绍元见识了萸然的杀气和本事,不敢有违,只能遥遥避过正在大开杀戒的涂山林林和那群被杀得几乎快没还击之力的狼妖,硬着头皮与萸然一道走入一处尚未烧烂的营帐间。 肖珝的尸首停放在营长内,也不知萸然是何时搬进来的。 “你……”余绍元慌张不少,“你要对他怎样?”又紧张地后缩了一下,“他……他就算是死了,就算不是太子了,也,也是皇子啊……你要对他的尸首如何?” 这萸然公子不会有什么变态的想法吧? 萸然沉眼不答,只将肖珝身上血污斑斑的衣衫一层层脱下。 余绍元脸上苍白:“你……你究竟想对他这尸首如何啊?” 居然还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脱衣服,简直有辱斯文,有辱双眼! 萸然斜看了余绍元一眼,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没好气地指挥道:“拿药,替他将伤口裹好,确保他不再流血。” “但他……他都死了啊!”余绍元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心上前探了一下肖珝的鼻息,“没气了,治不好了,他活不过来了!” “按我说的做。”萸然声音严肃,下了死命令。 余绍元还是惧怕萸然,无奈之下,只得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心地将肖珝身上的伤口清理干净。 第181页 看起来那些狼妖还真是下了狠手啊,两刀均是戳穿了肖珝的腹部,见了骨,伤成这种样子不死才怪了呢! 他又再抬眼看着这个凝神屏息一脸肃穆的萸然。 这人才是真的怪,肖珝都死得透透的了,难道还想要起死回生? 帐外依旧是打斗声,听起来,那些敌方大军也已沖了过来,也不知涂山林林一人能抗多久。 可仔细想想,就算是她有移山倒海的本事,又怎能敌那对方的千军万马。 而肖珝已死,己方大军失了主心骨,群龙无首,别说现在已被打得七零八落,就算是无病无伤的,也都是一场苦战。 他突然意识到,没了肖珝,军心涣散,士气不振,这场战役只会一败涂地。 “余大人,”萸然声音很低,打断了余绍元的遐思,“不管待会儿你看到了什么,都别告诉其他人,包括肖珝。对了,还有太子妃,对她,一定不能说,否则我化鬼都不会放过你!” 可是,还有机会化鬼吗? 没有了,什么都不会有了。 “我……我怎么告诉肖珝啊,去阴曹地府吗?”余绍元扯扯嘴角,“若我不死在此处,那恐怕还能等上三五十年。” 萸然未答,独坐一旁。 他垂着头,一道黑烟从他身上缓缓散出,若有形,若无形。而那黑烟之间,有半颗丹红色的珠子盘旋上升,耀着灼目红光。 余绍元惊得直直看着他:“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萸然半睁开双眼:“我剩下的半颗内丹……” 话说着,那半颗珠子便落入了肖珝腹间,隐埋在了伤口之中。 一阵红光之后,肖珝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内肌理似是逐渐在癒合,甚至以眼都能见到皮肉在重生。 余绍元看呆了,竟不知此时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上药……”萸然沉着声音指挥,整个人开始显得萎靡。 余绍元顿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替肖珝那些未能癒合的血口上裹伤,慌张不解和略略的恐惧令他额上大汗,手上动作也变得有点迟钝和颤抖。 他不时地抬眼去斜瞟萸然,萸然俊逸的面孔有些扭曲,竟时而看起来都已不再似人形,反倒是与那营帐外和太子妃打得哼哼哧哧的狼妖们有了几分类同。 直至那周围黑烟逐渐散去,萸然的身子歪朝了一边,整个人像是所有的命与气都被抽光了一般,身子轻颤。 余绍元这才停下手中动作,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萸然:“你……你不是人?” 萸然勉力抬头笑。 “你……你是狼妖……即……即是妖物,若是没了内丹……”余绍元语气变乱,“你,你会死的啊!你明白吗?你把内丹给了别人,你会化回原形,无半点法力,如普通……普通的……一样,将有寿终正寝时啊!” “死了便死了,活那么久了,也没啥意义了……”萸然转头浅笑,望着帐外,却看不到涂山林林的人影,才有些失落地微微嘆了口气,声音渐次含混不清,越来越低,“若是肖珝死了,她会难过,而我死了,她不会知道,也不会难过了……” “她值得吗?”余绍元声音也很轻。 这个问题,他也许知道答案。 往事歷歷在目,初见那个小女子时他心中被甜蜜填满,夜里百转千回而辗转难眠,无数次找了藉口去偷偷看她,她跋扈,她骄纵,她霸道,可落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成了他无可救药迷恋她的理由。 她害了他全家,他恨她,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机会摆在眼前,他却迟迟下不了手,动不了那把刀。在黑店见那三个妖显出真身,他却还关心着她的安危…… 这世间情爱之事,从未有什么值不值得。 萸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用尽了最后的力,垂头浅笑:“她呀,她是世间最为值得。她不会记得我,但肖珝今后便真的能……百岁千岁……陪……陪着她了……” 余绍元蹲下身,想去扶他,可他身子很沉,无法再托起。 余绍元脑中空空,全身力气也没抽尽,一脸木然地往萸然旁边一坐,还能听见营帐外激烈厮杀着的声音,却已不知下一部当如何是好,直到身侧一个小小的毛球突然拱了一下他,他才转头去看,苦笑着将那皮毛黑白相间的小东西抱起。 “白衣。” 第89章 威逼 涂山林林手中一股风缠住了一只狼妖,如隔空钳住,一甩手,狼妖被狠狠地扔了出去,将一群冲上前来的敌方军士给击倒。 而此时她杀红了眼,眼中有泪有光,根本不顾周围还有众多普通人在场,烈风阵阵,颳得那些乱飞的雪花统统击向对面,眯住了敌方的眼睛。 雪击之后,是一团海浪般汹涌的火,洪水似的沖向敌军,捲起一片血雨腥风,立马将那干裸的土地烧为焦土,顿时莽原上如人间炼狱,人仰马翻,惨叫声此起彼伏。 尸山血海,血流成河。 一条棕红色长毛尾巴不经意地在她身后翘了起来。 她没空顾及,反正肖珝没了,她是不是妖,会不会为人诟病,已经不再重要。 第182页 她只想把所有敌军全都屠尽,来替肖珝报仇。 敌方有人看到她这模样,尖叫一声:“是——是千年狐妖啊——快跑啊——” 厨子冲上前去,一猫爪拍在那人头上,不满道:“叫狐妖大人!” 那人一瞧厨子半人半妖的模样,顿时翻了白眼,晕厥过去。 而敌方的求饶哭泣声也不绝于耳,整个战场哀鸿遍野,涂山林林充耳不闻,仇恨和痛苦充溢满她的全部思绪,忽一收手,火势全然收退。 就在敌军以为她终于有点人性不忍再杀时,谁料她突一翻手,一片火焰如同巨大的锅盖似的,倏地从天而降,把敌方那些刚刚站起身来的将士一击打趴在地上,烈焰燃灼,哀嚎声立马低弱了大半。 不单单是敌方,就连杜永贞都看得心惊肉跳,大气都不敢出。 他方才才痛哭了半晌,加之身上伤痕累累,好不容易才抬起头来。 一将士上前来将他扶起,心有戚戚道:“杜副将,太子妃这大开杀戒的,只怕,只怕为天地所不容啊!她是妖,掺和人间事……如今,如今可要怎么办才好?” 是啊,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肖珝没了,整个大军群龙无首,而唯一来助阵的太子妃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了狐狸尾巴,此消息若被好事者传回京城,皇帝必然要震怒。 人们本就忌惮仇视妖物,而大军依靠妖物而获胜,实为天下之不耻。 太子没了,估计皇城里没人会再护着她,她若回京,天下皆会问罪,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更可况即便皇城不问罪,妖杀人,还杀了那么多人,那些道士啊除妖师啊,恐怕是追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她。 可打自内心而言,他感激她。 若不是她,只怕这场战役只会全军覆没,没一个人能活着回去。 他顶住对妖物的恐惧,颤颤巍巍地朝涂山林林行出几步,大声道:“太子妃,您快走吧!此处交给我们就行了!” 涂山林林红着眼,哪里肯听劝,咬牙道:“害了肖珝的人,我要他们全部来给他陪葬!” “太子妃,殿下已经没了,您……”杜永贞哽咽了一下,“您不必再杀更多的人了!” 涂山林林怔住,微有些迷茫。 “若您要修道而羽化登仙,实不该杀太多人。”杜永贞诚恳劝道。 涂山林林悽然一笑:“登仙,我早已不想了……” 说罢,她收好了尾巴,才又望着整个原野上黑烟瀰漫,草木皆成灰,有人还在痛苦地抱头逃窜,心底隐隐生出了一丝懊悔。 狼妖们被打得死死伤伤,只有那娘娘腔狼妖还残存一口气在,趴在地上,咬牙切实地说道:“狐妖你也杀了我吧!” 涂山林林本没留意他,此时才收回心绪,冷眼看去:“那便是太便宜你了!” 说罢,她对小二吩咐道:“找根绳子,把他捆起来,带回京城去……游街示众。” “什么!你要杀便杀了,休想别侮辱我!”娘娘腔大叫,挣扎着忍住身上伤痛,想避开小二伸来的猫爪。 小二嘿嘿笑:“就是你们这些臭狼妖,还得我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我可终于有机会报仇了。” 说罢,熟练地舞动绳子,将娘娘腔来了个五花大绑。 “甚是娴熟。”涂山林林随口说了句。 “那是当然,”小二也随口接话,“您回房间睡觉之后我还仿佛练习了好多遍呢。” 涂山林林:“……” 大火继续在化了雪的草原上燃烧着,敌军有将领骑马上前来,下马,与涂山林林遥遥相望,想要停战求和。 涂山林林本已经不打算继续打打杀杀,但瞧那将领举手抬足间还余留一些气焰嚣张,顿时火气又上头来,扬起下巴去看他,手中一团火也随即燃了起来。 那将领终于怯怯往后一缩,马匹惊得长嘶。 “等等,太子妃!”杜永贞道,慢慢走了过来,对那将领大声道,“停战可以,但我要包正平通敌的信件!” “信件……”将领有些迟疑,手中下意识地便握住了腰间的长剑。 涂山林林眼疾手快,一团火直接打去他手上,立马烧出一道疤,疼得这人直呲牙,一屁股便跌坐了下来。 “看起来,您是毫无诚意啊?”涂山林林冷笑一声,“那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说罢,手上一舞,一把将那被绑成粽子的娘娘腔给隔空抓了过来,掐住它的脖子。 娘娘腔吃疼,不住露出尖锐的牙,森森发着白光,恶狠狠地瞪着她。 涂山林林死掐住狼妖,拖着他一步步走向敌军将领。 那人吓得爬都爬不动了。 娘娘腔的狼牙抵在了他的脸上,擦出血痕。 他脸色已白,腿上发软:“你……你想做什么!” 涂山林林命娘娘腔狼妖道:“吃了他!” 娘娘腔脸挤得变形,双目瞪着她。 “快!否则我现在就把你烤了!”涂山林林阴恻恻一笑,望向那只被烧成了肉干的狼妖,“别说,你们的肉,烤出来挺香的!” 第183页 “你……”娘娘腔一副吞了苍蝇的噁心模样,气急败坏,想了想自己的肉被一片一片割下来炙烤的样子,险些就吐了。 “我手艺挺好,”涂山林林继续噁心他,“保证把你烤得比别人的肉更香。” 娘娘腔脸上一横。 “不吃是吧?”涂山林林敛住笑,“那你这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她说着,一脚先将那将领踹翻,再手去试图掰开娘娘腔的嘴。 娘娘腔抵死不从,但他早已受伤而力不从心,又哪里经得住一只发了疯的狐妖的乱来,才僵持不一会儿,脸上一滑,对准那将领就亮出了尖利的牙,似乎要将他半个脑袋都给一口吐了下肚。 将领惊恐万分,畏惧而后缩,杜永贞从旁一把拎着他领口,配合着涂山林林威胁道:“要么交信,要么受死!” “我……我……”将领硬撑住头,“你……你这个狐妖心狠手辣,你休想我会……” “我不想了,所以你便去死吧!”涂山林林狠狠咬牙,再是手上一动劲儿,硬生生地将娘娘腔张大的嘴掰到了他眼前,再一点一点地推进,半个头都已经入了狼嘴里。 狼嘴里的恶臭几乎要把他熏吐了。 就算不被吃而死,那至少也是被熏死。 但他还不想死。 “好,好,我交!”那将领慌得已是口齿不清,“我交,交……” 涂山林林手上松了一点劲,把他的头从狼嘴里拽出。 “我……但那些信在我军大营中……要不你随我去取?” “太子妃,不可啊!”杜永贞立马阻止。 涂山林林双目在将领脸上流转了一圈,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 将领以为涂山林林接纳了他的建议,脸上强挤出了一点讨好的笑:“那我们走吧……” 涂山林林一拳打在了将领脸上:“你真当我是傻子啊!” 而后她对着小二吩咐道:“抓他们一个士兵带信回去!告诉他们,若是三日内收不到包正平的通敌证据,我不仅杀了这人,还会直接去火烧了他们营地,若是还嫌不够,那尽管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可与我堂堂狐妖涂山林林作对!作对者——唯死路一条!” 将领大叫:“你不与我去,我的人何会给你信件!” “呵,不就是要一证物吗,那简单……”涂山林林瞰了将领一眼,一把将他的手臂生拉活扯拽了过来,露出臂上一处纹有狼头的皮肤,然后塞入娘娘腔的嘴里,硬生生将娘娘腔狼嘴压上。 “咔嚓!” 娘娘腔瞪大双眼,嘴角淌出血。 那将领凄烈惨叫声起。 涂山林林将半截胳膊甩到小二手里:“带着去,证物!” 小二捧着这血淋淋的玩意儿,几乎要晕倒了。 这狐妖太乱来了,因为肖珝的死,简直是有些丧心病狂了! 将领疼得几乎要晕了过去,还是不忘骂起来:“你断我一只手,就想作为证物?呵,这周围到处都是尸首,谁知道是不是你随便捡来的呢!你但我的人都是傻子吗!” 涂山林林略有所思:“哦,你说的似乎也有道理,那便……” 她又扯住了将领的头髮,非要往狼嘴里塞。 “还是拿着你的头颅去吧,这总不能冒充了吧!?” 正当此时,一个柔软的声音从某处响起: ——“林林,别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娘娘腔:为什么把我当做切割机? 第90章 春至 那声音清澈熟悉,从不远处一个营帐内响起。 涂山林林呆立住,手上松了力,呆滞地缓缓望向那声音传来那处,竟然不知道是期望还是绝望。 像是一整颗心都被死死拧住,稍一动弹,就会痛不欲生。 娘娘腔趁机想逃,不料掌柜好了伤疤忘了痛,见状飞扑过来,半空中变回了原身,重重地从半空将它压下。 娘娘腔本就被涂山林林打得三荤七素,还被她硬塞了一个人头进嘴里,再被野猪这一遭折腾,更是三魂七魄都快消耗没了。 厨子变作的虎斑猫更是不知从哪里跑来,趁狼之危地一口地咬住了它的狼爪。 娘娘腔为狼妖一世,从来没有那么凄零过。 别的狼妖要么被烧死,要么被打死,独留下他一个,却是狼落平原被猫欺,还被猪坐。 此时,随着那一声“别闹了”,有人轻轻掀开了营帐的帘帏,缓步走出,新换了一身衣裳让整个人显得清风霁月,丝毫没有先前那满身血淋淋而衰颓至极的惨状。 涂山林林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却忽地停住脚步,只怕是有些怯弱地回退了一点,攥紧了拳头,又不住再望朝了那边。 宛如初次相遇,眼前人有些脱尘出世的绝色之美,目光柔和至极,让她都忍不住有些切切触感的暖意裹身。 如似春至。 “这……这这这……”杜永贞也惊呆了,直到那人走近,他才忽而醒了过来,羁着那断了只手的敌方将领一道跪下,“殿……殿下……可您不是已经……” 第184页 他话音未落,营帐中又走出了余绍元,一脸深沉,似有心事万千。 杜永贞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立马跪地而向余绍元低下头:“多谢太医医治好了殿下,只不过……” 只不过那时候肖珝不是已经断气了吗?这年轻太医医术难不成如此高超,能够有起死人、肉白骨的本事? 但这个念头也不过是在他脑子里匆匆过了一下,巨大的喜悦已经将疑惑彻底沖走,他起身,一瘸一拐地快步朝肖珝走去,充血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双唇蠕动,一时间竟然连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肖珝轻然含笑,算是感激。 而余绍元抿唇,也没有再说什么,手指只轻轻拂过了怀中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兽。 肖珝侧头,余绍元沉默着将小□□到他手中。 肖珝抱着小兽,又上前一步,走到还在目瞪口呆如木鸡一般的涂山林林跟前,轻轻笑道:“林林,你发什么呆呢?你看,这是白衣啊,它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大约是想你了罢……” 他怀中的小兽沉沉混混地闭眼睡着,似对外界一切都毫无反应。 但肖珝知道,它那时候的确是想念她了。 只是涂山林林并不关心白衣如何,她低头,嘴唇挪动了半晌,终于唤出了几个字:“肖……肖珝……” 说着,眼泪如潮水般涌出,跨出一步,一把抱住了肖珝,用了全部的力气。 她用力地靠近肖珝,想要靠得更近更近更近一些。想要把他揉入身体里,嵌入灵魂中,从此死生一道,不必再受分离之苦。 她并不想去思考为什么肖珝还活着。 明明方才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一个凡人,死了就死了,哪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本领,就连她这个老妖怪曾经修炼那么多年,还不是该死就死得透透的,死而重生之后居然还能被那群狼妖给追杀上来。 可即使肖珝这死生之间有万般的不合理,她也不想再去探究,就当做一切如梦如幻,而此时还能抱住的眼前这个温热身体,一切依旧,那便一切都好。 一切都再好不过了。 白衣似乎终于对周围有了点反应,慢慢从沉睡中抬起了头,眼睛还眯着。 而它眼中没了神,就如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看不透今生,也望不到来世。 杜永贞站起身来,悄悄问了余绍元一句:“这位太医,请问殿下哪里捡来的小狼崽?” 余绍元睨了他一眼:“这是殿下一直养在东宫的狗啊。” “狗?可这明明是……” “殿下说那是狗便是狗,没什么可质疑的,”余绍元道,又四下望去,“如今战胜,殿下也该整军回朝了!” 大军损失惨重,但却意外胜利,活捉了敌军众多将领和俘虏,缴获粮草,可谓是否极泰来。 一众挂伤的将士们围在营地中,火塘烧得极旺,兴奋得热火朝天,几乎也忘记了这天寒地冻。 多年征战,妻离子散,马革裹尸,终于熬到寒冬过去,春至大地。 营帐内,杜永贞虽然一身是伤,但喝起酒来丝毫不客气,一饮尽兴,酒气上头,高谈阔论起战事兇险而众人神勇抗敌的情状。 肖珝微笑,一手执杯相迎,一手握住涂山林林的手。 “有些奇怪,”涂山林林怀抱着白衣,有些疑惑,靠近肖珝低声问道,“白衣它今日为何一直奄奄不醒的模样,好像受了什么重伤似的。” 她抱起白衣,上下左右好生检查了一下,却没发现任何伤势。 又问:“你可知它又如何会来此处?” 肖珝饮了一口酒,声音变得浑浊:“是萸然公子带来的。” “萸然?对了,他……”涂山林林点头应道,目光在帐内扫视了一圈,“那萸然公子呢,他怎么不见了?” 那时萸然引得那群狼妖大怒,狼妖齐齐朝他撕咬攻去,她在慌乱和害怕之间,听他说了那句“替肖珝报仇”,才恍然清醒过来,在撕斗之后,却没再看到萸然。 肖珝避过她追问的目光,只浅淡道:“萸然公子他……他说他今后要云游天下,再不问世事,所以……所以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涂山林林“哦”了一声,略略有些困惑不解,又再凝神去探肖珝的心思,却只看到听到了一片混沌模煳。 肖珝摸摸她的头髮,笑道:“又偷看?” 涂山林林收回法力,尴尬得摇了摇头:“你看出来了。” “我多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肖珝眼神有些暗淡,“若再看不见也正常,如今,我大约也与常人不一样了吧。” 正当此时,一个人突然携着寒气风尘僕僕地冲进营帐,“嘣”一声撞在了一个将士身上,两个人同时往后翻去。 杜永贞吓得连手中酒杯都掉了,营帐内其他人连忙起身,拔剑相对。 而那人迅速爬起身来,跟没事儿人一样,直直地向着涂山林林跑了上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她给紧紧抱住。 涂山林林吓得一抖,差点就把白衣给摔了。 “哎呀呀呀呀可把我给吓死了,这一路上见到好多尸首啊!我还担心你会不会出什么事,见到你还好我就放心了!” 第185页 涂山林林结舌:“白……白筱?!你怎么会……” 肖珝示意众人收剑坐下。 白筱抬起头,笑出两颗尖牙,然后又极其不悦地哼了口气,对涂山林林撒着娇:“还不是都怪萸然那傢伙,我与他一道从京城出来,他居然嫌我走得慢,把我给甩下了……” 她一边说着,目光一边便就落在了涂山林林臂弯间那只小兽身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拎着它后颈,开口就骂道:“你这混帐玩意儿,你居然……你……” 不对…… 不太对! 她手中拎着的这只小兽的确是白衣,连一根毛都没错,可它却完全没了过去那机灵甚至狡诈的神色表情,照理说这种关键时刻,它应该习惯性地反咬她一口,可如今它整张脸都是迟钝而凝滞的,也好似根本就不认识她了。 “白衣它……”白筱硬生生地咽下口水,“它生病了吗?” “唔,这北地天寒地冻,的确容易生病,”肖珝平静地抢过话,又从她手中抱回了白衣,声音静得如在自言自语,“就让它好好养病吧,它病多久,我便养它多久,直到它好起来……” 说着,眼眶已经濡湿。 白筱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任她想过无数的结果,却从未料到一切一切最终的结果却是如此。 她看着肖珝,生硬地说出一句:“那……那还请殿下,您一定要好生照顾它。” 肖珝点点头:“一定。” 门外传来了一声通报,帐帷掀开,却不见有人进来,只有一只血淋淋的断臂飞了进来,直向肖珝。 涂山林林连忙上前相挡,一脚踹向那断臂。 断臂落入白筱怀里。 白筱嫌弃地拎起:“咦,这是谁的手啊,长得真丑,还纹着狼头……哦?这袖口中绑着封信吗?” 她将信取下,顺手把那断臂往营帐外掷去。 “我千辛万苦地带着这只手来来去去,你们就这样多待它?”小二在靠在帐帷处,抱着那只断臂,又是一阵子恶寒,再往外一扔,拍拍手。 白筱不理睬旁人,抽出信笺一瞧,然后把信笺甩得哗哗响,对着涂山林林嘿嘿笑道:“喏,太子妃,是你爹的亲笔信。” 肖珝从白筱走出拿过信,细看之后,微微一笑,对众人嘱道:“明日一早拔营,南归回京!” 第91章 南归 已是新春,南归一路,众多城镇间已张灯结彩,春联灯笼鞭炮,十分喜庆。 而连绵多年的战事终于结束,接近北疆的城镇百姓夹道迎接着得胜归来的大军,载歌载舞,欢庆不已。 涂山林林过去与元化道长一道入人世而畅游天下,也少得见战乱之后的众生模样,忍不住看了好一阵子,又转头对肖珝笑道:“也不知道萸然公子他这云游天下,是否能多见此种场景,想来倒是也十分有趣。” “嗯,大约吧。”肖珝抱着白衣,指间轻轻在它的毛髮中抚摸过,沉沉地应了声。 “肖珝,我觉得你最近不太对劲,”涂山林林皱皱眉头,“是因为皇上废了你的储君之位吗?但他不是并未让彦行道长他们搬出东宫吗?想来只不过是一时在气头上罢了,此战告捷,相信你父皇他并不会继续计较此事的。” 嗯,有理有据。 肖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髮:“林林,你长大了。” 不知道是因为她得了萸然半颗内丹而修行大涨渡了天劫的缘故,还是因为在东宫识了些字读了些书的因素,她不会再去傻愣愣地偷鸡摸狗翻墙挖洞,有时候还懂得显出端庄温柔,在战场上以一敌千百,算着小小计谋去换包正平的信件,的确是长大了,的确是与刚到东宫时那懵懵懂懂傻里傻气的模样大相迳庭了。 只是萸然…… 肖珝低头看着怀中这只一直昏沉入梦的小兽,心酸泛起。 萸然千年修行,一半给了涂山林林,换得她魂魄不散,得以重生,一半给了他,让他起死回生,生而为人,却能够百岁千岁。 而这只千年狼妖,最终却只能化回一只普通的小狼崽,会生会病,会老会死。 若不是他醒来时,余绍元跪在一旁,将整个事情从头到尾与他细述了一遍,他也不会知道萸然竟对涂山林林如此情根深种,甚至捨出了全部,甚至是为了换取他的再生。 过去种种前因后果和疑惑,一瞬间都解开。给他留下的,唯有对萸然深深的亏欠,而这份亏欠,却连弥补之人都寻不到。 “殿下,萸然公子临死前让臣将这一切隐瞒,可臣以为殿下有资格和权利知道这些事,萸然公子只希望您能够一世善待太子妃,否则便是辜负了他的牺牲。” 肖珝率军在城边扎营住下,城外一片星火灿烂,不少百姓自发送了一些粮草吃食,也带了些军内急需的草药。 军中大夫早在乱中而亡,余绍元这一莫名其妙前来,倒也恰好填补了这一空缺,他也尽心竭力地为众多伤病将士医治,颇受众人尊敬。 “余大人,有件事你可知真相?”一人在一通感谢之后神秘兮兮地拉过余绍元,“听闻我军险胜,是因太子妃之故?” 第186页 “嗯。”余绍元低头忙活着,无心一答。 “她真的是狐妖吗?”那人惊起。 余绍元略略皱眉,停下手中活:“为何如此说?” “我听有人议论,说太子妃那时露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红棕色的,然后放火烧敌军,就连敌方那几只妖狼都非她对手!”那人说着,脸色露出一些畏惧,“若真是狐妖,那岂不是会祸害天下苍生!?” “我军损失惨重,与那几只狼妖可有关系?”余绍元问。 “自然是。” “那有人杀了那几只狼妖,可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那人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而敌方那么多人,可也是杀人如麻,令我军伤亡?” 那人也应是。 “如此,是人是妖到底究竟有什么区别?”余绍元眼角挑起。 那人略略思忖,终于想透,道:“余大人的意思是,人妖之别,更在作为何事,如此,就算太子妃真的是狐妖,那也是个顶好的狐妖,若没了她,我们这群人早都捐躯了……” 恰时白筱拎着个食盒从旁走过,火光映在她脸上,听余绍元和那将士如此说,倒也新鲜有趣,坏心思乱动,勾起指头对他道:“太医太医,过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余绍元不明所以地随白筱而去,到了背对人群的幽暗之处。 天有月色,多云缠绕,一切都不甚清晰,空中不时有翅膀扇动而过的细微声。 白筱抬头望天:“余太医,你看天上有什么?” 余绍元莫名其妙得跟着她抬头,仔细辨别了一下:“蝙蝠。” “对呀,”白筱拍手,“那你看看现在你眼前是什么?” 余绍元低头,顿时“啊——”一声尖叫,吓得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由一屁股坐去地上,浑身跟被电击了一样,牙关上下“噔噔噔”硬碰硬地响。 一个人身蝙蝠头的鬼东西站在他眼前。 那鬼东西立马又化回原样,伴着一阵不知所谓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没用了吧!” “白……白筱!”余绍元坐在地上,半晌才咬牙切齿骂出一句。 “你不是说是人是妖没区别吗?怕我做什么!”白筱继续没心没肺地哈哈笑着,突然双手一合,“对了,那杜永贞不是任何办法都拷问不出包敌方那头领别的证据吗,那我正好可以去吓一吓他,也许就是立了大功一件,太子妃说不定就会特别欣赏我,然后……嘻嘻嘻嘻!” 白筱不顾余绍元阻拦,嘻嘻哈哈地冲去关押那个战俘的营帐。 不一会儿,就听到营地上空传来那敌方将领一声声嘶力竭地惨叫声,随后白筱匆匆忙忙跑了出来,找到余绍元:“快快快,他吓晕了!你快去救他啊!否则要是死了,太子妃估计也要把我给杀了!” 余绍元:“……” 涂山林林听见那将领的惨叫声,从一卷书中抬起头来,莫名地望向一旁正在烛火下写信的肖珝,心有担忧道:“那人若是还不肯多说,仅凭这一封信,也不知道你父皇会不会下决心治包正平,若是……那么多人可就是莫名其妙地白白牺牲了,这如何是好?” “不急。”肖珝收起笔,对她笑了笑,又郑重地将信件叠好收起,放入信封。 “怎能不急?眼看着也要到京城了……”涂山林林放下书,“你如今是怎么想的?皇上废了你的太子位,那今后……” “今后若我不再是太子,无法承继大统,那你也做不了中宫之主,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肖珝淡淡一笑,拉过了涂山林林,让她坐在自己膝上。 “这是什么话!”涂山林林面上一红。 她一直做好了准备,只要助肖珝登临皇位,她便离开,千山相隔,再不回头,可每每那样一想来,还是会觉眼中酸疼,心上就如被万箭穿透,累累伤痕,血流而不止。 但纵使万般不情愿,她也明白古往今来天下皇帝哪有独守一人的说法,堂堂狐妖涂山林林,哪能与别的女子一道分享一个男人,狐狸有狐狸的规矩和坚持,纵使是肖珝也不行。 “其实不做太子也挺好的,今后便能少了许多事,”肖珝轻声道,目光落在扑闪扑闪的烛火上,眼中有光,“我可以做个闲散亲王,成日与你四海逍遥,也许我也能跟着你和彦行修个道法,说不定也能白日飞升,你说对吗?” 肖珝眼神真挚,涂山林林甚至无法判断出他究竟是在说笑还是认真。 她摇摇头,勉力笑了笑:“可你不做皇帝,谁还能做皇帝呢?肖瑶是完全不可能了,至于肖珏,他坏心眼那么多,将来若是登临大统,只怕也是个暴君,那便只剩下肖瑧……” 肖瑧看起来,大概是最无帝王之相的吧! “林林觉得肖瑧怎样呢?”肖珝继续追问。 涂山林林笑,打趣道:“肖瑧若是坐上的龙椅,我只担心他便每日只能在大殿吃喝休息,否则上朝时总迷路而迟到,只怕是不太好吧?” 第187页 肖珝大笑起来,更搂紧了涂山林林一些,埋头在她的颈窝处,含混说道:“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回去要跟他说道说道。” 两人说得欢喜有趣,帐外传来白筱的声音:“喂,在不在!” “进来吧。”肖珝道。 涂山林林想从肖珝膝上下来,不想他按住了她:“林林,别乱动,好好坐着。” 白筱入内,脸上抽抽,哼着气:“干嘛叫我来,为了让我看你俩卿卿我我吗?那我还是先走为敬吧。” “不是,”肖珝面不改色,将桌上那信递出,“是想请白大小姐帮我带封信去皇城,交给肖瑧。” “不去不去!”白筱一口回绝,抱着双手,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表情,“你让我跑腿我就跑腿啊,你让我送信我就送信啊!我修行那么多年可不是为了做信使也不是为了帮你做事的,要是答应你了我可多没面子啊!” “你这个蝙蝠精……”肖珝无奈笑笑。 白筱一瞪眼。 “好吧,蝙蝠女侠,”肖珝诚恳认真道,“此信关乎天下,军中如今很可能有众多包正平的眼耳,我信不过别人,唯能拜託你。” 白筱脸色松了一些。 “你脚程快,此事很重要,”肖珝道,“还请你现在就上路吧。” “我觉得太子妃她也跑得很快,比我还快……”白筱接过信,贼兮兮地笑着,搓搓手,“要不太子妃跟我一道吧,路上好有个伴,我们也可以一路上卿卿我我,一起赶路一起吃饭一起睡觉……” “不可,”肖珝立马拒绝,“我们营中还有狼妖,若是它不小心挣脱或者逃跑,那唯能依靠太子妃才能止住它了。” 如此一说,白筱倒是无言以对了。 若要她承担起对付看守狼妖的责任,那还不如去送个信呢。 她瞅着涂山林林,依依不捨磨磨蹭蹭半天才退出营帐。 白筱一走,涂山林林才从肖珝膝上下来,坐去一旁,抬眼看着肖珝,道出一句:“肖珝,白筱她其实也挺好的……” 肖珝嘴角扬了扬。 “她爹不是已经上摺子,要赐婚你俩……”涂山林林声音越来越低,眼中不住含了些许酸涩,“也许你回去之后,便能够……” 肖珝上前,指尖弹了一下她脑门:“林林,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我……” “白朝轶想要嫁女,是要嫁给太子,而不是我肖珝,如今我非是太子了,这事儿便不会再有下文,”肖珝轻轻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涂山林林,“话说,林林你是吃醋了对吗?” 第92章 宫变 “胡……胡说八道!”涂山林林面上绯红,结结巴巴,“我……我吃什么醋啊……这事有什么……有什么可吃醋的……” “那你,为何脸红了呢?”肖珝更凑近了她,指尖绕过了她温温柔柔垂落下来的髮丝。 涂山林林扯着嘴角,避着肖珝追问的目光,一个劲儿地只知道往后缩。 但她一缩,肖珝便又上前一步。 她退去另一张椅子,肖珝便凑到另一张椅子。 她退到床边坐好,肖珝便也坐去了床边。 她急了:“快睡觉!睡觉吧!” “好,”肖珝眯了眯眼,一手揽住她的肩,顺势一下子将她往后推倒了下去,半个身子压在她的身上,眯着眼,气息流窜在她耳际,“唔,我也觉得该睡觉了。” 涂山林林浑身一激灵,整个人想撑着爬起来,但不知为何,已全身松软下来,连推开肖珝都已无力,任他在她的脸颊唇间缠绵流转,怯怯而不敢乱动,一股热气瞬间将全身都熏得发红。 “肖……肖珝……你别……”她轻声唤了一句。 一语娇柔欲就出口,更点燃了对方全身,犹如在这寒冻的荒原上开出了一团火。 火势越来越大,逐渐从肖珝身上燃点到涂山林林全身,燎原沸腾。 肖珝低头看涂山林林一脸绯红,正欲俯身亲吻之时,又有很会找时机的不速之客站在营帐外,假意“咳咳”了几声,接着便是杜永贞浑厚的声音:“殿下,京城有人快马加鞭而来,称有重要的事情需向殿下当面禀报,还请殿下挪步。” 肖珝抬起头来,怨念地望了望帐外那人影,又再无奈地看了看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抿紧了双唇,小心翼翼地从肖珝身下缩了出来,坐直依在床头,面无表情。 好像,似乎,大概,也有一点点的不悦。 但既是京城来人,肖珝也不敢多耽搁,穿戴完整后才好生对涂山林林说了几句话,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便出了营帐,横瞪了浑身裹伤但脸上带着窃笑的杜永贞一眼,随他去了另一个营帐。 那帐内的京城来人还在大口地喘着气喝着水,满头大汗,可见这一路风尘僕僕,确是十分辛苦,一见肖珝,则连忙起身再跪下。 “翰林?你怎么来了?”肖珝有些惊喜。 但看顾翰林的神色有异,他又忍不住锁了锁眉头。 第188页 杜永贞本想听了他的老相识顾翰林会说些什么,一直慢慢吞吞踱来踱去不肯离开。 顾翰林咽了一下口水,斜看了他一眼,他只能识趣地退了出去。 “殿下,”顾翰林这才艰难开口,“宫里出大事了!” 太子被废,朝野震动,众人皆言北地战事败多胜少,废太子就算不会战死沙场,但估计很难再回京城,更别提是要再立。 于是乎,原本暗中支持三皇子肖珏的朝臣们慢慢开始明目张胆地在皇帝跟前提出另立太子之事,好不容易得了圣旨而重回朝堂的白朝轶一开始还韬光养晦,默不啃声,渐渐觉得情势大好,也开始暗戳戳地替还在禁足中的肖珏说起了话。 原本一手遮天却被肖珝设计截了北方兵权的包正平见这朝上形势不对,风向逆转,转而在背地里见了皇帝同胞弟弟相王。 相王本就是一风流之辈,没甚本事,但吃喝玩乐自有一套,而近些年战事连绵国势衰微,被皇帝扣下了一些用度,他心中有气却无从发泄。 包正平亲自求见,大嘉许诺,相王这被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便也觉得自己头顶上开始冒金光了,连说话的底气都足了几分。 皇帝为了废肖珝太子之位的事情本就心中郁结不已,在朝上听着两派明目张胆地针锋相对,更是烦躁不安,一阵勐咳之后,口中喷血,当着众人的面晕厥了过去。 众人大惊。 天下皆知晓皇帝身子骨儿并不太好,但均未料到他竟然体衰如此。 而太医尚未诊出个七七八八的法儿来,不料包正平就已先行一步,率重兵将皇帝的寝殿给层层包围起来,对外称是为了皇帝能够清净养病,但如此一来,算是狼子野心昭然,众人心知肚明。 肖珏也不甘示弱,以照顾皇帝为由,无视皇帝的禁足令,让光济直接给皇帝的寝殿封上了一道结界,硬是把包正平手下兵将拦在了外面,正面与包正平成了敌对状态。 宫中局势一触即发。 不论皇帝身子如何,是生是死,这宫变之事已是不可再回头了。 “如今皇上是何状态我等一概不知,”顾翰林低头道,“只怕是包大人和三殿下在内对皇上不利,或者……” 或者直接上手篡位逼宫。 以肖珝看来,相王绝非能胜任皇帝之位,若是包正平一方胜,将他推上龙椅,那天下便皆是入了包正平囊中,只怕是一日改朝换代、江山易姓了。 而肖珏不说是没有君王之才,但心思诡谲深沉,过去就喜欢给人穿小鞋,若临大统,只怕会将这文武百官中众数异己之人全都洗刷干净,而肖珝和肖瑧绝对也在他的处理范围内。 这天下间,就没有主动将性命交给别人处置的道理。 肖珝垂目,看着眼前火盆中火星闪烁,片刻无言。 顾翰林有些急了起来:“殿下,只怕你现在必须得赶回京城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不插手,后果自然会不堪设想,如今大军获胜,依皇帝所言,肖珝自然是能整军回京城了。 但这事出紧急,大军众人却伤伤病病的,赶路之事只得作罢。 可若他自己赤手空拳地回去,只怕连皇城都无法进入。如今唯一的期望,是白筱能够顺利将信给先一步带回去。 这厢白筱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哼了一声,才又席地而坐,依在一棵树下休息,突然惊醒,再又小心地检查了一下怀中的信件仍妥,才稍微安心地闭上了双眼。 这一路风雨兼程,眼看着京城在望,但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迷迷煳煳中还未能睡着,耳中却已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睁眼一看,只见一群人拖家带口地背离京城而走。 随后马蹄声大作,几个护院装束的男子骑马拦住了那一群人,坐在马背上,甩出一副画像,仰声问道:“你们几人,可见过这个女子?” 那群人小心地凑到了画像前。 而白筱则也眯了眯眼,穿过人群,看清了画像中人。 哟,这画中的眼睛眉毛鼻子拼凑起来,岂不就是她自己吗! 她下意识地遮了遮脸。 谁会突然想起来要找她啊! 只听一老者开口对那护院道:“这姑娘,看起来有些眼熟呢。” 旁边看似老者家室的妇人嗔了一句:“胡说八道,这姑娘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你怎会见过?” 手握画像的护院眼睛一亮,急忙道:“这是白朝轶白大人家的女儿,前些日子莫名失踪,白大人很是着急,若是你们能找到,便重重有赏!” 白筱松了一口气。 但转念也觉不对,白府的护院她都认识,但这几个人明显就不是白府的人啊! 而就算是新来的,她如今还有要事在身,必然不能再跟这些人耽搁下去。 算了,先走为上。 “这……”老者迟疑。 护院见老者有些犹豫支吾,又瞥了这家人携家带口的模样,便随意笑了笑,补充一句:“白大人亦可保你全家入京城!” 看来,这几口人是想要进京城,但不知何原因而被拒入城,这京城之内,必是发生了大变,还得尽快将信件送到才可。 白筱起身,又多瞥了那老者一眼。 第189页 恰好老者的目光急匆匆地在她脸上划过,然后激动涕流对那护院跪求道:“真……真的吗?我一家上下来京城投奔亲戚,却被拦了下来,正不知所往,若大人您能够让我们进去,我愿做牛做马……” “自然是真的。”护院甩了个牌子在地上,老者急忙俯身跪地拾了起来。 老妇人却更急了:“老头子你疯了吗?白大人家的女儿我们哪里见过啊!你,你这是……” 护院听罢,蹙起眉头,掌心握剑。 老者吓得后缩了一下,急忙辩驳:“见过见过,我真的见过!” “何处?”护院语气不善。 “那里!”老者手往旁边一指。 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过来,本来想要趁机遁逃的白筱一怔,随后脚下生风,不要命地朝京城方向狂奔而去。 只听到身后那护院一声吆喝,马蹄“哒哒哒”响起,紧紧随在了她身后。 她自然是相信自己消失了那么些日子,白朝轶必然是担忧不已,原本也以为这几人的确是白朝轶派来找她的,但这一穷追勐打的追人方式却真不像是有爱有感情的。 她不由得怀疑起这几人真正的目的。 眼看着城墙高耸,城外众多人不得入城,城门处人多嘈杂,根本无法挤入,她只得转身向没人拥挤的城脚下,抬眼去望,一步踏上城墙,紧接着又是一步而飞身上去。 不料城墙上突然冒出一个个人头,却是一脸怒气地张弓相向,箭如雨般落下。 白筱一身冷汗,脚下一空,重重地从墙头上跌落下地。 而眼看着几只箭已到眼前,突然平地一阵风起,将那些箭悉数吹来散落。 白筱长吁一口气,刚回头要看看是谁人好心出手搭救,后背却传来一阵撕心之痛,血腥涌入口中。 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信,掌心内力涌出,将信毁为灰烬,再是转头之间,眼前模煳不清,三魂七魄似被撕碎,痛得她大吼一声,就已倒地而不起了。 “你……”白筱牙齿咬紧了唇,用尽最后一点力,抬起头来,望着眼前那模煳的人影,“你个混帐想做……做什么!” 一旁有人开始给她搜身,但却一无所获,手中只捏着了几丝灰烬,不甘地抬头道:“道长,她身上没有信件。” 光济冷哼一声,摆了摆手,低头看着白筱:“蝙蝠小妖,白朝轶要找你,那就莫怪我今日让你的妖魂散尽,让真正的白筱復生了!” 第93章 羽林 肖珝留了顾翰林在军中,约定由他率军,以上元节为期,缓一步到京城。又安排掌柜那三只妖物帮忙看守狼妖,也让余绍元继续在军中医治伤员,然后带上涂山林林和一队人马,乔装打扮,连夜快马加鞭南下。 七八日后终于抵京,但还没入城,已感整个京城气氛不对。 城门处重兵把守,对来往人员一一排查搜身,城墙上也一水儿的□□手,箭指长空。 不论是从地面还是空中,都已被严防死守,也不知究竟是包正平的安排还是肖珏的安排。 本来肖珝是想偷偷摸摸而入,但这水泄不通的样子,只怕那重兵正是为了防他回皇城后更令局势大乱。 他不敢大意,只能先在城外找了个偏僻破旧的客栈住下,再派一人入城探听情况。 没料到过了一日,那人也没回来,倒是另一人在城门处转悠时听到有百姓议论着白府夜里失火之事,于是如实将所探听到的情况向他禀报。 据那传言来的线索,白府大小姐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白朝轶心急如焚,拜託了肖珏派人四处寻找。 而几日前,白大小姐被找了回来,但整个人却有些迷迷瞪瞪的,浑身如被法力封锁住了神识,只是不停叨叨絮絮地嚷着一些话,隐约可辨出她叫着肖瑧的名字。 白朝轶以为是白筱不知怎么就看上了肖瑧,但他也知肖瑧与肖珝穿一条裤子站一条战线,如此紧要关头,天下之主未定,说不定肖瑧要跟着掉脑袋,绝不可能让她去见他。 于是白朝轶心一狠,直接把白筱给关了起来。 神识不清的白筱吵闹了好几日也没能被放出来,不知从哪里寻来火种,直接一把火把白府给点了,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听属下人一口气说完,肖珝与涂山林林互视一望。 虽然不知白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如今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她体内有人妖两个魂魄,妖魂噬人魄,时日长了,只怕那人魄已经快没了。就算是将那妖魂给打散了,残余的那真正的白筱,只怕也只是个三魂七魄不全的。 而若说白筱整个人变得迷煳不清起来,那…… 不详的感觉油然而生。 涂山林林捏紧了拳头,急急站起身来,对肖珝道:“我……我得去找她!既然你如今无法进城,我便偷偷熘进去,至少要确定她安全!” “林林你别急,”肖珝拦了她一下,“是我让她先回京城的,自然我也要去寻她,只不过如今情势还不明朗,我们……” 肖珝话音未落,眼看着涂山林林已经整个人沖了出去。 他连忙追了出去,门外已空无一人。 第190页 一随行之人忙问道:“殿下,如今怎么办才好啊?” 入不了城,一切都是妄言。 而如今大军在后,皇城在前,涂山林林和白筱的安危在前,天下及皇帝的性命安危亦在前,唯有以身相试,看看此前在羽林军中布下了人究竟是听包正平的话,还是听他这个废太子的话了。 肖珝只身一人,直入了驻扎于城外的京军驻地。 果不其然,肖珝一现身,连家门都还没来得及报,就直接被几柄□□给制住了,然后有些狼狈地被两个羽林军送到了一个头领跟前。 那头领看了肖珝一眼,倒也没有刻意为难他,还让人添了把椅子,冷冷道:“殿下独自前来,是有何贵干呢?” 肖珝不气反笑:“自然是想问问这皇城中究竟出了什么事了。” 头领面色一样铁青,不苟言笑:“臣便劝殿下一句,有些事勿参与为好。” “为何不参与?” 头领继续冷笑:“我敬您曾是太子,如今也是皇子,但你孤身一人前来,有何资格论去参与,还不如明哲保身为上!” “那便请教一下,如何能明哲保身?” 头领眼角抽抽了一下,终于笑出声来,却是毫无感情,道:“鹬蚌相争,您是为鹬还是为蚌?” 肖珝听出话外之意,未有回答,默默地站起身来。 那头领则连送都懒得送,随意摆了个送客的手势。 “对了,”肖珝转头,“后日上元节,你们军中会否放烟花以示庆祝?” 头领挑眉,答:“不会。” “我一直在北疆征战,今年还未有机会放烟花,沿途赶来,也难得空闲做这事。我既然非鹬非蚌,如今算是自在清闲,可否送赠烟花一枚,聊以慰藉?” 头领在肖珝脸上看了好一阵子,才迟疑地从袖中摸出了两枚烟花,一前一后抛入肖珝手里:“不必等上元节,今日便可先看看效果如何。” “多谢了。”肖珝握紧烟花,拱手笑道。 “上元节子时放,会更好看一些。”那头领补充了一句。 “满城可见?” “可见。” 肖珝刚出了门,转头见一个人影从屋外拐角处闪开。 他佯作不知。 而房内那头领破口大骂声紧接着传了出来,人也随之走了出来,冷眼瞥过肖珝,对着门外那两个押解肖珝的羽林军道:“混帐,这里是什么地界你们找不到,什么人都送我跟前来,嫌老子这些日子事不够多吗!” “是,是……”两人吓得哆嗦,连忙抓住肖珝就往外送,明显手上更不客气了一些。 肖珝倒也不怒,被推推囔囔着就出了驻地。 其中一人脸上还露出些尴尬,微有怯怯地看了肖珝一眼,道:“抱歉殿下,我尽力了。” 肖珝笑了一笑,玩笑道:“我本以为连命都保不住了呢,能活着已经很不错了。还能得两枚烟花玩儿,更是十分有幸呢。” 然后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随着候在附近的几个人一道走开。 看来羽林军中仍有包正平的势力,也有暗线盯着,但能遇到一个臣服于他的小兵,再由这小兵亲自送他去一个已经俯首听命的将领之处,正是他所期望的。 只是那个偷听墙角的人仍是心患,但那将领应当已经发现了才会出门吼叫那几声,事后也必然会暗中处理掉,他不必为此过多担心。 如今只需静待后日上元节放个烟花,便能够里应外合。 “里应……”肖珝手中握住一枚烟花,在日落之中,朝着东宫方向点燃。 烟花脱手而出,在空中炸出一道鲜亮的红光。 东宫太子被废,但皇帝尚未让东宫中人都迁走,如今皇帝病危而无法顾暇,包正平便将东宫侍卫悉数清走,选派了自己的人把守,围得严严实实,人难出入。 但涂山林林非是人,不过是略加手法就已入内。 东宫内显得十分凋敝,全然没有了当初肖珝在时那吵吵嚷嚷热热闹闹的场景。 童山在肖珝被废之前已离宫回乡,东宫大小事均落在了姝岚肩上。 但如今东宫不为人重视,大小事说起来也没什么事,闲得她只能坐在院中磕瓜子,思绪乱飘,连涂山林林从她身边飘然而过都未有察觉。 彦行站在窗前,抬头看着空中一道红光弧线划过,炸成星火坠落,抿嘴笑了笑,转头对涂山林林道:“依你所说,肖珝会在上元灯节时,率大军直取皇城?” “是,他希望道长能从旁协助,”涂山林林道,“只是我担心京城周围的羽林军……” “无碍,肖珝那边一切妥当,应是安排好了。” “哦?” “他会好好保护自己的,林林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烟花?”涂山林林也望着窗外。 残留的一点火光消失在天际。 “嗯,以前肖珝与我一道游玩天下时便有了此种约定……”彦行解释道。 涂山林林脸上黑了一下:“这种约定,是为了在江南看花魁的时候躲开你的同门或者宫中来人吧?” 第191页 彦行嘿嘿轻笑了笑:“年少轻狂,不提也罢。” 涂山林林想了想,又凑近了彦行一步,在他脸上打量一阵,道:“道长,我觉得你真的……变了许多,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言之隐了?” “嗯?” “你语气动作,和……和元化道长,”涂山林林结巴着,“和他有点像……你与他……” 彦行顿住一剎,又笑:“林林,你如今还想要离开肖珝离开东宫继续回山中修行吗?” “这难道不是你所愿?”涂山林林反问。 “但并非是你所愿。” 涂山林林低头迟疑,眼睛有些疼:“可你曾说,这会是元化道长所愿的……” “那不过是我过去瞎揣测的,但我现在想,元化道长也许并不是这样想的,”彦行道,“我想,他的愿望,是希望你快乐而已。” “何以见得?”涂山林林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彦行。 彦行略微尴尬,只道:“当初他带你云游天下,多是增长见闻玩耍欢乐而已,并没有过多要求你的修行如何,因此我想……” 涂山林林颔首,却也是多了疑惑:“你如何知道当初元化道长如何待我?” “这……”彦行避过她的目光,又望向窗外,“不议此事,我想,我们现在最好能尽快找到白筱,以免她有性命之虞。” “何处去寻?” “白府。” 如今看来,白筱神志不清楚,在放火烧了白府一通之后,恐怕还是没有地方可以躲去,很快便会被白朝轶手下人给抓回去。 而依照她那情况,如果整个人都是迷煳不清,要么是她的神识被封,要么是妖魂被打散。前者只需道法高深之人便可完成,后者则得由百年修行的妖物动手才行。 既然彦行揣测白筱会留在白府之中,那便表示她不过是被封住了神识罢了,只要得以解开便可恢復正常。 涂山林林不由地松了口气。 而彦行眉头却锁得更深,一眼望不穿的悲凉。 第94章 夺魂 被烧过一遍的白府到处残垣断壁,浓烈的烟尘味还没完全散去,唯有那诡异的阁楼未被烧过,但也已经重新打整了一遍,一切履新,却在一片狼藉之中显得气氛森森。 屋外围了一圈人,均是持械严阵以待。 一阵阵铃铛声突然从屋内传来,尖锐冰凉,刺得屋外众人忍不住去捂住耳朵。 涂山林林与彦行站在一旁焦黑破烂的屋顶上,亦觉得那铃铛声音刺得浑身难受。 她不住捂住耳朵,想要后退,而彦行则已一步挡在了她跟前,转头看着那群门外的人,手舞长剑,在空中画了个圈儿。 剑“噌”一声脱鞘而出,自行向那挂满了符咒的大门处风驰电掣般刺去。 一声刺耳尖响,惊得屋内的铃声也顿住,而那围在外面的人纷纷警惕,拔剑以侍。 “让我来!”涂山林林也绕到了彦行跟前,手中扬过一道火光,卷着火舌一般直剌剌地烧向那群人。 一时现场鸡飞狗跳,那群人被烧得四处躲避,也顾不得守着这阁楼。 而彦行则择机从屋顶上一跃而下,一手握住了那剑柄,略微用力扭动,房门如有锁匙洞开。 一人拦在了门外,费尽全身力气去推了彦行一下。 彦行讶异,那个推他的人,却是无任何法力伴身。 然而情况紧急,彦行立马回神,反手一把将那人扣住。 涂山林林收回手中火光,飞身从彦行头顶掠入屋内。 但没料被彦行扣住的那人竟然爆出大力,居然一把扯住了她的裙角,她顿住,一掌朝前相待—— 掌风在那人眼前霎时停顿。 “白……白大人!?”涂山林林看清了那人面容,大惊。 白朝轶死死拽住她的裙角,脸上拧出难色,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咬出血丝:“不!准!进!” “你……” 涂山林林正要一掌击去,彦行目光却也流入屋内那法坛之上,呵住了她:“林林!” 涂山林林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扭头望向法坛。 法坛上横陈着一人,可不就是他们正在寻找的白筱? 一个不知名的道人一手持铃,一手握剑,对着白筱,口中念念有词。而白筱整个人本如毫无气息,但随着那道人口中念词,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最后竟如魔怔一般地剧烈抽搐起来。 “你要对她做什么!”涂山林林怒极,指尖掐住了白朝轶的喉咙,立马令他勐烈咳嗽起来。 “我对她做什么?她是我女儿我还能对她做什么!”白朝轶眼中陡然通红,到最后竟然嘶吼起来,“那么久了,我竟然不知道我女儿竟然是被妖物上了身!要不是光济道长打散了那蝙蝠精的魂魄,只怕我永远都不知道我白朝轶的女儿已经变成了妖!” “你……”涂山林林齿间尝到一股寒气。 蝙蝠精的魂魄被打散了? 那便意味着…… 意味着她所认识的那个白筱,已经死了? 第192页 灰飞烟灭,再无来世? 而眼前这个睡在法坛上的人,才是真正的那个白筱? “不,不是的!”涂山林林错手推开白朝轶,一步朝那道人直杀了过去。 那道长明显身子一抖,白筱剧烈颤抖的身躯静了下来。 涂山林林再是堪堪避过了白朝轶慌乱抓来的一只手,一把抱住了白筱的身子,但还没来得及将她抱起,不料彦行突然从旁侧一剑略略划过了她的臂间。 她连忙松手,退却了半步,双目通红地瞪着彦行:“你做什么!” “那蝙蝠精已经没了,”彦行气喘,声音还算平静,“如今这位道人只是在尽力修补白筱的三魂七魄,否则她只会一辈子都是痴傻!” “什么痴傻!什么没了!我听不懂!”涂山林林眼泪不由掉了出来。她不认识什么真正的白大小姐,她这知道那只自称是什么“蝙蝠女侠”的白筱。 她不肯承认,一点都不想承认,她所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没了,再也没了,永远没了。 仔细想来,白筱曾数次求她打散她的妖魂,以求救得这真正的白大小姐。 一开始她不过是觉得蝙蝠精脑子不好使,也不愿杀生,可后来莫非是感念与白筱这短暂相识,打自内心深处也不愿看到这可爱的蝙蝠精就这样魂飞魄散了。 她有私心在。 “求求你,让道长救了我女儿吧!”白朝轶泪如雨下,一下跪倒在了涂山林林跟前,“就算是她痴傻了,也给我一点机会让她稍稍復原一些,否则……否则你要我怎么办啊……只要您能救他,我发誓我白朝轶绝不会再干储君之事半分,绝不与三殿下再有牵扯瓜葛……” 说罢,他朝涂山林林连连磕了好几个头,撞在地面上,擦出了血迹,也令她心有余悸地不敢伸手去抱白筱。 那道士继续在白筱跟前手舞足蹈地念了起来。 “林林,我们走吧……”彦行低声,心疼地揽了一下涂山林林的肩。 涂山林林抬头看着彦行:“真的没办法……没办法了吗?” “你其实什么都明白……”彦行嘆了口气,食指勾起,用指背擦去了她眼角的泪。 涂山林林身子一抖,退后半步,抬眼诧异地望着彦行。 彦行尴尬收手,僵在了半空。 “你……道长你……”涂山林林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这动作,她再熟悉不过了。 只不过过去如此替她擦眼泪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和元化道长……到底是什么关系?”涂山林林语气急了一些,双眼直直地瞪住彦行,恨不得将他的魂魄都给看透,“你怎会……” “我……”彦行一时哑口。 “难道你和他,你是他的……”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震破涂山林林与彦行之间的气氛,两人急忙转头,只见原本躺在法坛上的白筱这个人蜷缩起来,双手抱住头,身躯中像是有无数气息流窜,将她整个人不断托起摔下,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嘴角也有血流下。 “囡囡!我囡囡她怎么样了!”白朝轶吓得不敢靠近,但又急得想要上前,顿在原地,只能求助地望着那道人,又望了望彦行,“道长,道长们!求你们一定要救救她啊!我只有那么一个女儿,我决不能让她出一点事!求你们求你们!” “不行,我……”道人手上尽力压住了白筱,大滴大滴的汗水沿着脸颊流下,“她体内尚有一丝妖魂,不知为何而残留不去,若那妖魂仍在,白大小姐的魂魄实难修復,只怕是会两败俱伤!” “啊……”白朝轶呆坐地上,嘴微张,但已发不出声。 “妖魂被打散,却仍有一丝存留?”彦行思量一下,“如此,我来制住那妖魂,你负责修补剩下的!” “好!”道人应下。 “为何?”涂山林林拉住彦行,“是不是白筱她还能……” “活不过来,”彦行直截了当,“但她有念仍在,执不肯散,便还留有一丝……” 有念仍在? 大约是替肖珝送信那事未能完成吧? 涂山林林泪目,攥紧拳头。 彦行与道人站于白筱左右,彦行先行掐诀施法,幽蓝光亮从剑尖出,落入白筱额间,白筱挣扎了几下,平躺了下来,目光空洞地望着某处。 道人则立马摇动三清铃,铃音灌耳,涂山林林额角又开始抽抽乱疼,急忙退出了房间。 门外那几人以剑拦住了涂山林林,但也被铃音刺得耳疼,手中根本无力。 涂山林林不过是几推几就,就已脱身而出,上步于屋檐上,用力捂住了耳朵。 若是那蝙蝠精能留下一点魂魄该多好。至少尚能证明,她曾存在于这世间,若可有机会轮迴,或者来世也能再投生于何处,是人是妖也罢,至少还在,一直都在。 等等,轮迴? 涂山林林唇角僵硬住,呆呆地望向了那铃铛声传来的地方。 第193页 元化临去前曾对她说,要她好好修行,他终有一天会回来看她的。 她等过,等了几十年,但空空无获。 那个彦行,自从上次重伤之后,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不像是他原本的样子,反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如似元化,他对她说的话,替她擦眼泪的姿势…… 正当涂山林林挣扎否定自己这种想法时,突然那阁楼内爆出一阵刺目火光,火浪瞬间就将守在门外的几人全部掀翻,就连涂山林林也感到脚下颤抖了好几下。 随即白朝轶的哭喊声从房内传出。 涂山林林脑中空白了一下,跳下屋顶,直冲入房内。 房内一片乌烟瘴气,人影模煳。 涂山林林双眼熏得疼,捂住口鼻,急急唤道:“道长!道长你在哪儿!” 片刻后,才听到彦行一声轻咳。 涂山林林闻声而去,渐见彦行轮廓。又见彦行一手搀扶着那道人,另一手揽住了白筱的腰。 白筱双睫颤抖了一下,稍许站直,抬起头来,眼中有一点狡黠的亮光闪过。 就像她刚认识她时一样。 “白筱?”涂山林林轻声。 白筱眼中那一点光很快消失,化成了一片雾蒙蒙。 她用力眨了眨眼,然后温婉地看了一眼彦行,轻轻点头示意。 彦行连忙松开她,她便朝涂山林林也客气地笑了一下,随后如若陌生人一般地擦过涂山林林身边,扶起了满脸泪痕、几乎瘫于地上的白朝轶,声音暖甜:“爹爹?” 涂山林林呆立在原地。 她还是白筱,只不过回到了曾经那个白筱了。 “囡囡,你……你回来了?”白朝轶老泪纵横,握紧了白筱的手。 “我,我也不知道,”白筱揉了揉脸,“只觉得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一样,也好像……好像还有什么事未做完……” 未做完的事? 涂山林林破碎如泡沫的希望又燃起了火星。 莫非因为那一点不散的妖魂之故,白筱她仍对此前的事有一点印象? 涂山林林咬住嘴唇,望着彦行,寻求答案。 彦行不可察地点点头。 她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而眼前却仍有一事不明,究竟这京城中何处有百年修行的妖,会与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蝙蝠女侠白筱有仇,不惜出手打散她的妖魂? 还不等涂山林林开口询问,彦行也已朝白朝轶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问道:“白大人,您如何又知晓白小姐体中有妖魂存在?” 白朝轶正是喜极之时,又得了彦行相助才能换回白筱一条性命,未想多隐瞒,便坦白道:“是光济,光济道长告诉我的。” “光济?”彦行脸色大变。 “是,光济道长说那日……”白朝轶瞥了涂山林林一下,“那日抓了只蝙蝠精来给太子妃换魂,不料有妖捷足先登,但那蝙蝠精的魂魄却不知所踪了,但既有来,必有去处,所以他寻了很久,才终于得知所踪,还帮忙把那妖魂打散了……对,便是他将我囡囡送回的!” 第95章 化妖 从白府出来,彦行一直闷着头往前走,涂山林林唤了他好几次,他竟是完全没有听见一般。 她心中亦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蝙蝠女侠的愿望实现了,真正的白筱回来了,她也不知道该替她开心,还是为她这般样子而难过。 该是难过吧,她认识的那个人已经没有了,彻底没有了。即使此前因为白朝轶上摺子要白筱嫁给肖珝一事令她心有芥蒂,但如此一切如烟消云散,那些莫名得来的情绪也似荡然无存,唯留下深深浅浅的遗憾与难过,让她久久不能释怀。 但她没想到此事居然是光济告诉白朝轶的,也不知光济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等等,是光济告诉白朝轶白筱体内妖魂被打散了?! 光济他非是百年修行的妖,如何能有这种本事? 不详的感觉突然强烈起来。 莫非…… 涂山林林忙是追着彦行,手一把搭在他肩上,但他不回头,她便使上了几分力,硬生生地去掰他的肩,却感他也在使力抵抗,坚决不肯回头看她。 “道长,是因为光济吗?”涂山林林拽不过他,便直接问,“因为光济打散了蝙蝠精的妖魂,可这事,只有百年修行的妖才能做到,所以你怀疑光济他……” 彦行顿住,半晌,才慢慢回头。 眼中还有泪水未能拭去干透。 “若白朝轶所言确实……”彦行哽咽,口中干涩,“那我这位同门师兄,只怕真的……真的……” 真的已经不再是人了。 人妖殊途,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这世道本对妖多有憎恶,世人恨不能赶尽杀绝,如光济这样以向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道人并不在少数。可天下妖物之多,若要根绝,绝非是易事,且不说有众多不为人知且法力高强的妖物存在,而就算是一个人天资聪颖深有道缘,但再如何修炼,也极难能与妖物天生异能相较。 而要破这些界线,最简单的方式便是—— 将自己也变成妖! 以道法吸妖魂,但因原本的人魂就已十分强大,可控精神,因而当妖魂吞噬了人魂之后,人已成妖,但却不像白筱一样不復记忆,反而能将这具成妖的肉体控制得十分妥帖,更避免了妖气泄出,瞒住真相。而以原有的修行和妖的百年修为结合,可说强大到难有敌手。 第194页 ——但那毕竟是妖啊!这种以天地间绝不可容忍的手段而变为的妖,为人不齿,更当肃清以正天道。 彦行从不想站在光济的对立面,以往是光济先出手来逼迫他,可此次他明白,他已没有了选择和退路,纵有千般不愿,却也只能步步朝前。 街市内突然马蹄声大作,彦行与涂山林林忙向街旁偏僻小巷内躲去,一阵人仰马翻吵吵闹闹的声音之后,从那些人吼叫的只字片语中听出他们乃是包正平手下的人,皇城内有人见过太子妃出入,包正平正下令满城寻她。 涂山林林心下一动,正要步出小巷,被彦行一把拉住,叱问:“林林你要做什么!切勿莽撞啊!” “既然包正平要找我,那我便去见他,正好能知道皇帝的状况,”涂山林林道,“肖珝一直担心他父皇安危,我去看看,也让他放心。” “不可,这太危险了!”彦行连忙阻止。 他一直留在东宫,都不敢轻易前去,正是因为皇帝寝殿附近光济所设结界无比强大,难以入内。 而肖珏与包正平在那处正面对峙,也一时坚持不下,他只怕是一步踏错,便会害死了被困其中的皇帝。 “放心,”涂山林林笑,“我可是有百年修行的啊,他们一众凡人纵有通天的本事,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彦行思忖片刻,才微微点头:“如此,那我去包府外暗中候着,你若有危险便唤我。但是切记千万不可惹怒包正平,我只怕他府内集了高手,到那时候你难以脱身,更会受伤,我与肖珝都会担心的。” 涂山林林脸上抽抽搐搐了半天,听着彦行叽里咕噜地教训了半天,跟当初元化语重心长对她说道理时是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中对彦行的身份疑惑更重,便也毫无客气地盯住他的双眼。 彦行终于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了,微微别过头去。 事出紧急,涂山林林也没空再与彦行多言,独自出了巷口,还不用她开口自爆身份,几个人便已围了上来,态度还算是恭敬,手上却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压架着她就去往了包府。 涂山林林极为配合,一副任人宰割的无辜表情,不时还露出一派天真的笑。 彦行躲在暗处,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只觉他也不能坐以待毙,就算那小狐狸天不怕地不怕,但他却害怕,绝不想让她牵扯入危险中,细思之下,决定先行去寻一下光济的下落,以为肖珝攻城扫清一些障碍。 ——令光济解除皇帝寝殿上空的结界,若是他不应,那便就直接除了他。 ——以他一直以来所谓斩妖除魔的名头! 光济这人从来行踪都极为诡秘,很难留下什么痕迹。彦行在城内转悠了好几圈,也没能寻到他的半分踪迹,念着他只怕是在皇城中,便也避过包正平手下布防,又悄声回去了皇城内,只见一道幽幽红光笼罩而成的结界悬在空中,在暮色里显得瑰异古怪,却又衬托得整个皇城内鸦雀无声,如有不安在隐隐攒动。 一声极为细碎的脚步声从彦行耳边穿过。 他连忙回头,空无一物。 再是脚步声不徐不疾地在夹道深处响起,他转身飞上一旁房檐,定睛一看,只见了一道白色的影子转过墙角,如像飘起来而晃晃悠悠的。 鬼? 绝不可能,那东西有影子。 可这夜色已降临,皇城内因为肖珏和包正平囚禁皇帝而又僵持不下一事,早就是人心惶惶,除了到处巡逻的羽林军,其余宫人们日不敢作、也不敢出,没人胆大到敢把自己的命悬在脖子上地四处闲游浪荡,就算是不怕羽林军一刀砍掉脖子,也不敢在这江山未定的情形下落得个心存不轨的罪名。 彦行跟了上去。 那是一个女子,看起来对这皇城似乎还算是十分熟悉,脚步很轻,左拐右拐,偏都选了不易被羽林军发觉的隐蔽小路,一直得以顺利前行。 一队羽林军从她前方快步经过,女子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脚步,往后缩入黑暗中,恰好面容落入了彦行眼里。 彦行呆住:“怎么会是她!” 要想几个时辰前,他才在白府内替她补好了魂魄啊,怎这才入夜,她居然就又熘了出来,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跑进了皇城内?这羽林军不是层层防卫吗,怎对那么大一个活人都是视而不见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极为震惊之时,那队羽林军已走了过去,白筱轻盈地甩了甩袖口,竟在一瞬间隐去了身形,不知所踪! 彦行张大嘴,吓得几乎从房檐下掉下来。 据闻有百年修行的蝙蝠确有隐遁之能,但如今白筱已为人,而以前那蝙蝠精也不过只有几十年修行,哪能懂得如此本事。 白筱既然有这本领,那入皇城便是轻而易举。 彦行面对着一片深深暗黑和已经全然不见踪影的白筱,心底无比焦急,生怕她在这皇城内惹出什么事来,正不知所措之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眼前,他定了定神,转身向了深宫某处。 他在替白筱修补魂魄时,发觉蝙蝠精有念仍在,执不肯散,便还留有一丝精魂在内,若是执念不去,那一丝玩意儿只怕是永不会化走。 而依涂山林林此前所指,白筱的那一点执念,便是替肖珝送信给肖瑧那事。 第195页 彦行避过重重防卫,终于气喘吁吁地停在了肖瑧房门前。 房内有两道身影葳蕤,一则似在轻声诉说,一则似在凝神沉思。彦行脚步刚动,房内两人立马警觉,约是怕被人发现,迅速熄去了烛火,影子隐入了黑暗中。 他不敢贸然闯入,只得躲在暗处许久。 约是一炷香之后,那房内又燃点起了烛火,一道白色的身影轻轻推开了房门,左右环顾了一下,才悠悠扬扬如鬼魅一般地走过廊道。 才过了夹道,她的脚步却像是变得越以沉重,身子摇摇欲坠。 又一队羽林军整齐划一地朝着她走来,她却完全没有避闪,几乎快要暴露于人前。 彦行顿觉不妙,脚下御风,快如雷电般一把将白筱捞了过来。 羽林军未发觉不妥,便也走开。 白筱在彦行身前抬起了头,却像是许多日子未能好好睡上一觉,双眼都无法睁开,浑身乏力,直往他身上靠。 彦行不敢与白筱多了身体接触,用力地钳住她的双肩,想把她推开,但她的身子是愈加沉重起来,垂着头,真的如同睡着了一般。 “白筱,你醒醒!”彦行忙低头唤着。 毫无动静。 他心里慌乱,指尖探去了她的鼻间。 喘息平稳,也无甚异常。 他刚要收回手,突然感觉白筱勐烈震颤了一下,一股寒凉刺骨的气息从她鼻间透出,他甚至以为他的指尖都结上了一层冰霜。 随之,她的身子不再显得沉重,倒也是復了正常的重量,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彦行的怀里。 ——是真的睡着了。 彦行眼圈发疼发红。 方才那一股冰冷的气息从白筱体内离去,是那蝙蝠精最后的那执念已化走了吧。 她找到了肖瑧,心愿已得偿,遂无牵无挂地化作虚无,融入虚空无垠的一切之中。 “呵,这蝙蝠精倒是挺有意思,竟是留着这几十年的修行在这一日之内耗尽,害我总找不到她……” 冷森森的声音从彦行身后传来,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几十年的修行在极短时辰内耗尽,蝙蝠精便是如此才能隐身遁形的吧! 那冷森森的声音讽刺地笑笑:“若不是我一直悄悄随在你身后,还真见不到蝙蝠精最后一面呢。” 彦行抱着白筱,转头,深吸了一口气,才用力说道:“光济,今日,我彦行便要为正道来肃清一些世间不该有的东西了!” 第96章 包府 虽说是借了包林林这幅身子当了回包大小姐,还鸠占鹊巢地顺理成了太子妃,但涂山林林却的的确确是初次来到包氏府邸,一进门儿就被惊了个浑身清透。 这华丽,这奢侈,这仗势,这阔气…… 若她还是渡劫前的那只小狐狸的话,估计要口水长流外加个眼冒金光了,但毕竟她如今成熟了不少,只是默默地咽了一下口水,收回了晶晶亮的目光。 别说是那此前已经被折腾成养鸡场的东宫没有,就连皇帝那里估计也比不得十之八九,也难怪这天下皆暗暗称包正平才是正主,皇帝不过是挂个名号的假天子罢了。 包府内下人见涂山林林,面上皆还露出几分过往残留下来的畏惧,不经意地往后退了几分。 看样子当年包林林在这府中,的确是当仁不让毋庸置疑的山大王。 这山大王嫁去东宫那么久日子,却是余威仍在啊! 一人小心翼翼地引着涂山林林入了正房,包正平端坐而侧面相对,手里捧着一杯清茶,面容略显得疲惫,鬓上有一丝银髮尤为灼眼。 他吹开了面上浮沫,轻轻地啄了一口,“咕咚”咽下去。 不知怎的,这一声“咕咚”,就像重锤敲在了涂山林林的心口,她竟兀然心酸了一下,眼圈就红了起来。 她渡了天劫之后,已从未被原主的感情所影响,按理说整个人彻头彻尾都成妖了,跟原来那个包林林也没什么关系了,却没想到此时居然会有如此强烈的感情迸出,约是原主临死前也对她父亲有挂念与惭愧,此情此景下,这天时地利人和,也终于显露出来。 包正平见涂山林林红着双眼,微微一愣,旋即也黑下了脸,声音威严而无感情:“太子妃,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好好好,好得不得了!”涂山林林奋力敛住了原主的情绪波动,也配合着包正平这般冷冷清清的态度,跟着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要不是我福大命大,只怕早都丧身在了丞相您精心布置的局中!” 包正平面色淡淡,没有她料想到震惊。 也对,北边战事已平,战场上的一切风吹草动只怕是先一步就已经传回了包正平的耳中,连她是狐妖的事,恐怕如今也不再是什么大秘密。 “局是个好局,只可惜浪费了,还没能取了废太子的命……”包正平道,朝下人们扬扬手,众人退下,连同正房的门也关了起来。 房内瞬间阴暗下来,幽幽不明的光在他的面上游移,嘴角有点不明晰地颤动,双目上下打量着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不明包正平所为何意,也只直直地盯着他的脸。 两张相似的面孔,各怀心事。 半晌,包正平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额上眉间就像突然多了几道皱纹,轻声道:“你终究也不是我的林林,她不会用这种眼神来看我,就算她刁蛮任性,她也是我唯一心疼的孩子。也不知道如今她是否已再投胎转世,若还能回我身边该是多好……” 第196页 “她……”涂山林林心上又是温软。 包正平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向涂山林林,脸上的表情从悲凉伤感逐渐透出了几分阴鸷狠辣,直至停在离她不过三尺之处,他的双目之上已全然布满了杀气,咧嘴便言:“这具身子还是林林的,我要把她葬在她母亲的坟边,待我包正平百年之后,她便能与我夫妇永聚了……” 包正平每一个字都像是浸了寒气,涂山林林一阵一阵地禁不住哆嗦:“包……包夫人离世了?” “拜你所赐,”包正平冷笑,眼中现出了一些凄凉,“在我知道你非人而我的女儿已经没了之后,我夫人悲痛欲绝,就随了去……” 那日他带着那青衣老者去往东宫,老者在替太子妃查探脉象后,隐而不发,直回到包府后才告知了他真相。 他震惊哭泣,几日无眠,终究是被包夫人发觉了异常,逼问之下才道出了实情,谁料包夫人听闻后顿时双目一斜,仰身倒去就没了气儿。 几日内就痛失了深爱的夫人与女儿,他心中积怨尤深,痛定思痛后,加紧了他意图吞噬江山天下的脚步。 派青衣老者去往北疆,与蛮族对谈,以狼妖为筹码,反攻南方,令皇帝阵脚大乱,天下危机悬于一旦,他便趁机任用官员、大饱私囊、占据良田、收纳能人,可唯一没料到的,是肖珝居然宁愿弃了太子身份也要往北征战,反控了他的兵权。 当然,他并不想让肖珏在此时中得利,成了他的另一个心腹之患。他原本是打算稍助肖珝一把,利用私扣信件之事来除了肖珏,但皇帝心软,未对肖珏有实质性的惩罚。 他恼怒,决定趁北方未定时先夺了天下大权,但这事不能来得无名无实,否则便会遭诟病,于是他便转向扶植废人相王,决定以此为藉口,直接逼宫。 岂知肖珏也早有了安排,在皇帝病倒之后,迅速让人在皇帝寝殿外封起了结界,阻止了他的兵入内。 如今皇帝皇后在寝殿内,肖珏亦在内,他的兵纵使将那处围得个严严实实,也实难攻入,便成了如今僵持之势。破局的唯一突破口,便是解封了这结界…… “皇帝……皇帝他如今怎样?他是不是……”涂山林林急于替肖珝问清状况。 “哦,应当还活着吧,”包正平眉眼跳动,无所谓地嗤笑一声,“其实我也不妨告诉你,就算肖珏费尽心思想要救他,也无回天之力了……” 说着,他阴恻恻地凑近了她一些,言道:“恐怕天下间没人知,皇帝的病,便是我包正平慢慢慢慢慢慢下药所致,这毒,唯有死路,绝无活路,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包正平这句话说得很轻,像是软刀子一样割在涂山林林身上,她咬紧牙关,手中掐住了一团细微的火。 热气令包正平下意识地低头一瞥,他迅速往后一步,脸上浮出骇人冷笑。 就在涂山林林举起手中业火时,包正平双手一击掌,涂山林林脚下突然一空,偌大的一个地洞机关迅速开启。 她往下掉,一屁股摔在洞底,疼得龇牙咧嘴。 包府内居然会有这种机关!简直无耻! 无耻之极! 她抬头看着包正平探下洞中,才想开骂而飞身而出,谁料一道闪着金光的捕妖网宛如巨大的符咒从天而降,一下子罩在她全身。 她去扯那捕妖网,没想这玩意儿居然滚烫如烧红的铁块,“吱”一声冒了青烟,她疼得迅速回手,连忙掐了一诀,但却被捕妖网直拖着身子往下坠。 她站立不稳,只能蹲下身来,谁知这肉体竟是不堪捕妖网法力,整个人立马化回了狐狸模样。 这捕妖网法力之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包正平还真是下了血本搞来这东西啊! 耳边又是包正平的嘲笑声:“我手下虽无人本事能及那光济道人,但好在光济肯出交换条件来帮我打开结界……” 被捕妖网困住的小狐狸急得“吱吱吱吱”乱叫。 包正平眯着眼:“条件就是……你!” 一众人从正房外涌入,那青衣老者亦在其中,恭敬地低头道:“恭喜丞相,终于抓到了这狐妖,接下来天下便能尽入您囊中。” 包正平冷笑着:“光济想要狐妖的内丹以升修行,而我要林林,大家各取所需,我不过是顺便换取一个江山龙椅罢了。” 青衣老者望了望门外,天光已沉,正是入夜时:“与光济约的时辰差不多了,丞相,我们当入宫了。” 包正平瞅了一下那地洞,冷笑道:“就让肖珝那小子在城外继续傻等着吧,北征大军后日才能到,那时候他纵使有通天的本事,这江山都已易主了,他即是乱臣贼子,到时候直接抓来杀掉便可!” 青衣老者低头恭顺说道:“丞相英明。” 包正平拂袖:“现在,我们带着这狐妖去找光济,用一只狐妖的姓名来换取江山万年,这买卖十分划算,哈哈哈哈哈——” 第97章 逼宫 皇城中的不安在隐隐作动。 肖珏餵皇帝吃完最后一口药,皇帝的头轻垂在了他的臂弯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恐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掐断。 第197页 皇后站在一旁,忍不住用袖口拭去了眼角泪水。 一名太医在旁,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 老太监眼中泪水浑浊,忍不住低声问太医:“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吗?” 太医深深嘆了口气。 肖珏将皇帝好生地扶着,目光本是温情的光芒渐渐变得冷冽,拂袖而对老太监直言不讳道:“父皇有拟旨吗,究竟立谁为储君!?” 皇帝瘫在床榻上,一听此话,突然间喘息重了起来,全身剧烈颤动,死命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试了好几次,却像是完全无力而一下子泄完了全部的力气,双眼无神地瞪大,瞪住了这个方才才无比孝顺地餵完自己吃药的儿子,却似乎完全望不透、看不清…… “肖珏,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皇后也忍不住骂了起来,平时里的温柔贤淑顿时隐去,“你这是盼着你父皇驾崩吗!你怎会如此狼子野心,当初你父皇就不该将你从行宫接回来,这……这是养虎为患!” 皇后说得十足愤怒,脸涨得通红,到最后声音都开始颤抖。 她指着肖珏那张冷漠如冰的脸:“你……你父皇绝不可能传位给你,你如此心狠手辣,怎配为储君!” 肖珏不屑,一把掐住了皇后的手,咬着牙吐字:“是,我肖珏不配为储君,只有你儿子配,是吧?” 皇后被戳穿了心思,一时无法反驳。 肖珏一步步将皇后往墙角逼,话却是说给皇帝听的:“把我从行宫接回来,无非是因为对我娘亲心存愧疚,但你内心深处究竟有几分是真心待我的呢?既然想弥补,没问题,我接受,那就将这江山社稷给我,我可以原谅过往一切疏忽和阴谋……” 肖珏的话句句说得阴鸷,但那一句一字却如重锤一般一点点击在众人心头,一时殿内惊得只剩下肖珏深深的喘气声。 他冷淡一笑,再望向了皇后:“皇后,你以为当年的知情人全都没了吗?还真是抱歉,偏偏有人从你眼皮子底下熘走了,我在行宫多年,她暗中照顾我,所有事情,我都一清二楚……” 皇帝勐咳了几声后,终于用尽最后一点力,再撑起了一点身子,对着皇后吼道:“皇后!到底怎么回事!?你对珏儿他娘——对宁妃她——” 皇后温婉柔和的面部终于坚硬了一些,嘴角抽动着,前尘往事,几十年未有被人揣测怀疑过的过往终究揭开。 她本以为没有人能知晓,她也不过是嫉妒皇帝隆宠肖珏的娘亲,才在宁妃产下肖珏之后,暗下指令,让人在她的膳食中添了些活血的药材,令产子的伤势一直难以痊癒,最终病邪深重,不治而亡。 她有愧,但她却没有后悔过,即使在肖珏娘亲离世之后多年,皇帝一直对后宫冷漠,以致四皇子之后皇城里多年未新添皇子皇女,可至少她将他留在了身边,也顺利将她的孩子推上了太子位。 “皇后,亏得朕多年真心与你相待,你居然,你居然……”皇帝捂住胸口,气再不顺。 皇后想要上前宽慰,被他一把揽开。 而后他颤颤巍巍地踉跄站起身来,几分亏欠地瞥了肖珏一眼,对老太监道:“重新拟旨,朕要……传位于……于……” “皇上!”皇后又一声唤,攥紧了拳头,“圣旨早已写好,何有重写之理?” 皇帝厌弃的眼神从她惊惶绝望的脸上掠过。 肖珏嘴角弯起,轻轻抬起了下巴,得意隐笑。 正当此时,一声洪钟般声音传入殿中:“皇上,此时就做决定,难道也不问问臣的意见?要不,给臣也瞧瞧那圣旨,看看您究竟要传位给哪个皇子啊?” 包正平的声音。 以及众人凌乱闯入的声音。 “什么?!”肖珏惊诧回头。 明明是有结界在,包正平是怎么进来的! 包正平与相王在众叛军的簇拥下已入了寝殿内,本还算是宽敞的房内一时间就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肖珏手下的人也急忙相迎。 整个殿内寒光相见,剑拔弩张,杀气腾然。 “光济!光济呢?!”肖珏气急败坏地四下寻着人。 光济道行天下间可堪无敌,他设下的结界,包正平如何能破了? 而他一直孤注一掷地走到这一步,无非就是仗着光济天下无双,能替他挡去众多威胁,岂料正是这千钧一髮之际,居然首先是光济坏了他的防备,让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迎上了这一绝大的麻烦。 就像在即将登顶天下之际,被人绊住脚踝,坠入深渊。 他额上汗滴落下。 “光济?”包正平夸张地耸耸肩,左右看看,又问相王,“相王可见了光济道长啊?” 相王託了托肥重的肚腩:“不认识。” 他笑,又望向皇帝:“皇兄,许久不见,身体可还好啊?” 皇帝脸色煞白,退回床榻边坐下。 “哦,看起来皇兄身子还真是不太好呀,那可如何办才好,不如就直接让位给弟弟吧,弟弟保证还你一个国泰民安河清海晏!”相王阴恻恻地说着,脸上的肥肉跟着话音颤抖。 第198页 肖珏早已难抑胸中怒气,直接拔过旁边手下一人的剑,指向包正平和相王:“离开,否则……” “否则如何?杀了我?还是杀了王爷?”包正平丝毫无畏惧地朝他走上了几步,“还是直接杀了皇上,以便登基啊?!三皇子心狠手辣,连废太子都差点命丧于你手下,杀一个人,当是轻而易举之事啊……” 皇后一听包正平此话,终于将肖珝此前在北疆遇袭之事想了个透彻,顿时又悲又怒,“咚”地一声跪在皇帝跟前,泪如雨下:“就算皇上记恨臣妾当前之错,但肖珝终归是无辜,他也是你的孩子,是你一手抚育大的孩子,他又有何错之有!肖珏如此不顾手足之情,心狠手辣,如何又能成为承继大统!” 皇帝一口气闷在胸口,硌得生疼。 他过去一心认为肖珝是最为适合的储君,因此在肖珝才志学之年时就已立他为太子,并全心全意地培养他。肖珝从来一直十分听话,他对此也十分满意,可北征一事,他明明已经对他下了死命令,不允他前去,他却丝毫没将他的话听进去,他这才一怒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位…… 肖珏哪想到这茬子事居然在此时被包正平重提出来,又让皇帝开始动摇,怒极上头,已不顾一切地亲手刺剑而上。 包正平身边的人又岂是吃素的,立马迎头相抗。 “快,保护皇上和皇后啊——”老太监连忙高声唤道。 一群人立马将皇帝皇后团团围在其中。 而包正平与肖珏的人已经拔剑对峙,蠢蠢而动。 相王躲在包正平身后,拽紧了包正平的衣角,声音发抖:“丞相,你可没说是要这般夺位啊……我……这事儿,我能不能……假装……没参与过……” 包正平冷哼了一声:“都到了这份儿上,相王您若不硬气点,这江山皇位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我……” “你可仔细想清楚了!”包正平斜挑着眉角。 “好,我……我……”相王咬唇,其实也明白如今这情势,早已不是他能走能逃的话,可谓是骑虎难下,早是木已成舟。 也不知究竟是哪边的人先一步动手,顿时整个殿内已是腥风血雨,打斗声扰得双耳嗡嗡作响。 皇帝已旦夕,早已没了力气走,被老太监搀扶着。 皇后随在他身边,多年一直积压于她心底的愧疚令她不敢直视他,只能豁出去一般地拦在他身前,眼中含着泪水,三分倔强,七分决绝。 “先带皇上离开这里,”她指挥着,“保护好皇上安全!” “想走?”包正平于厮杀混乱间一眼识破,只唤过两人,便携着相王一道朝向皇帝皇后走来。 而肖珏眼疾手快,独自横了一剑就侧身转向而来。 可不料那剑被包正平手下的人横直一噼,剑尖转了方向,却是直刺向了皇帝。 皇帝大骇,老太监扶住他,以背相当。 皇帝的双眼透过老太监双肩,见到了肖珏一脸的惊骇,和皇后的背影。 从殿外透来的日光将她的背影镀了一层金边,她想要转过头来去看他,但身子颤动了一下,就已不能再动了。 “皇……皇后……”皇帝的声音一滞,终于像是破旧不堪的老风箱而泄了满身的气。 肖珏手上一松,剑落地。 剑上沾染的鲜血四溅。 他慌乱中,忙又拾起剑,颇有些战战兢兢地往后一缩,原有的暴戾之气散去了大半。 皇后终于再无力气站住,朝后面踉跄几步,再想试着回头去看皇帝,脸上没有怨,唯独是深深的悔恨与遗憾。 皇帝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接住她。 老太监拦着他,老泪纵横:“皇上,您身子要紧吶!” “别……别拦我……”皇帝声音哽咽住。 皇后终于没有仰面倒地,而是被人牢牢接住。 她本已闭上的双眼睁开,一见来人,终于是欣慰的笑:“你怎么来了呀,瑧儿?” 肖瑧赤红了双眼,怒目抬起,看着肖珏。 肖珏一直知肖瑧不过是一个胆小如鼠的废物皇子,别说是此时殿内这种腥风血雨的情形,就连让他独自走夜路都实在困难,可他此时眼中神情,却还是令他不自主地战慄了一下,愣在原地。 肖瑧拾起那把沾了皇后鲜血的长剑,向着肖珏。 “瑧儿,别,千万别……”皇后扯了他的衣袖,又抬头看朝肖珏,勉力挤出了一点笑,“一命偿一命,我不怪你,是我的过错,你杀了我,也是应该的……” “母后!”肖瑧泪如雨下。 皇后低头:“错便是错了,我苟活了那么多年,已经值了……” 她指尖轻轻抚摸过肖瑧的脸,笑容已经狼狈,咳出一口血:“死前能见你,我……我已经满足了……只可惜看……看不到珝儿了……若……若你见他……就说……母后此生有错,将来……不论将来如此……勿怪肖珏……勿恨……” 第199页 皇后最后几字已听不清,混沌在口中,随后身子一歪,指尖从肖瑧的脸上垂落掉下,闷响摔在地上。 肖瑧大声唤着“母后”,但这世间却无人能在应此称唿。 ——肖珝怀抱着白衣,一下子睁开双眼。 “殿下,怎么了?”身旁一个将士忙问。 “我总觉得不安,”肖珝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向皇城方向,“林林她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回来?宫内……宫内还好吗?” 第98章 错算 “把她还给我——” 彦行声嘶力竭,站在台阶下,浑身血与伤痕。 白筱靠在不远处的白玉栏杆下,脑袋耷拉着,还在沉沉睡着,对周围一切都毫无反应,根本没意识到她此时的身前身后,是前所未有的一场厮杀,江山飘摇在脚下,龙椅摇摇欲坠。 而光济高高站在台阶上,也负了些伤,但看起来比彦行好些。他抱着一只浑身红棕色长毛的狐狸,狐狸身上缠着一层捕妖网,令它无法挣脱,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求救声。 而他的身后,两派正兵戎相见。 彦行扶住白玉栏杆,胸口勐烈作疼,一步步朝光济走去:“你不是自诩为天下安稳吗?而你却依附结党,如今甚至引起天下大乱,你自问良心何在?” “我?良心?”光济大笑,手中慢慢掐住了小狐狸的喉咙,“我打开结界,他们谁赢谁输各凭本事,而我不过只是一名道人,天下社稷与我何干,这江山谁主,又与我何干?我不过是要斩妖除魔卫道苍生而已……” “口口声声的斩妖除魔,光济,你究竟要斩谁除谁?”彦行停在离光济下十步台阶处,声音多了些苍凉,“谁是妖,谁是魔?” 光济指尖松了松。 小狐狸长喘出一口气,趁机张牙舞爪地费尽全力挣扎,一下子从光济的怀里跳了出来,拖拽着整个捕妖网就满地乱撞。 “林林,来我这里!”彦行忙唤了一声,伸出手。 “混帐!”光济一转身,一脚踩住了捕妖网。 小狐狸刚跃出一步,又重重地摔回地面,两只小爪子抓住了那道网,呲出牙去咬。 光济横下眼眸,另一脚用力地踏在了它的尾巴上,它疼得嚎叫一声,整个身子都腾了起来。 彦行急在眼里,朝前一步祭出长剑,谁料光济早有防备,拂尘一卷,止住了他的攻势,顺势又借力推了上去,彦行脚下一个不稳,从高高的台阶上翻下。 他浑身本就已经被伤透,此时再度摔下,左磕右碰,眼见着滚落下去又是重伤,忽然间在落地前,有人用力地拖住了他。 他勉力抬头,看见了肖珝的脸。 肖珝本与城外驻军约好是上元夜攻皇城,谁知这情况突变,他来不及准备好一切,只趁着那结界毁去而宫内动乱时,偷偷摸摸地熘了进来。 谁知一进来,就见到彦行从台阶上滚落下来。 他扶住彦行,抬眼去望台阶上时,光济已不见踪影。 顿时心头一凉,不详的感觉由脚底升起,寒凉透骨。 “肖珝,你快去——”彦行双目瞪出,大声疾唿,“光济想要她内丹以升修行,再晚的话……林林就没了!” 肖珝额角青筋迸出,一把抓起彦行的剑,几步并做一步爬山阶梯,却也不见光济人影,只有皇帝寝殿外众人打得不可开交。 肖珏在旁人的掩护下出了殿门,包正平手下的叛军岂肯放他,围堵在旁侧,蠢蠢欲动。 肖珏横下眼来,一眼望见了肖珝,脸色突变,迅雷不及掩耳地一剑噼开阻拦的人,试图离开,没料肖瑧竟随后而出,以身挡在了他前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悲愤交加道:“今天我便是搭上我这条命,也要为我母后报仇!” 肖珝心中“咯噔”一跳。 就算是没人解释,也是猜透了七八分。 肖珏手中剑上还有未拭净的血,映红了他的双眼。 他顾不得周围血色纷飞的一片,一步朝前向着肖珏,但余光却见彦行费尽全力地爬上了台阶,脸上因慌乱紧张而颤抖,嘴唇上下开合,似在唤着涂山林林的名字。 肖珝一时犹疑,既是担心涂山林林安危,此时又已因弒母之仇而恨意沖头,竟突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进退不得,直到突然寝殿内传来老太监一声撕心唿叫“皇上——”,他才勐然醒回头来,与在场所有人一样,心跳声骤停,如临深渊一般地望向了那幽深不见底的殿门之内。 然而在他还没能跨步入内时,包正平手下叛军已经牢牢将门控住,不允人进入。 一人扬声道:“事关社稷安稳,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何为闲杂人等?”肖珝剑指向那人,“若说闲杂人等,包正平才真正是吧?他在里面意欲何为,早已是司马昭之心吧!” 肖珝说罢,一剑已经毫不客气地刺上前,那人躲避不及,被刺穿了喉咙,倒地身亡。别的人连忙补了上来,与肖珝打得不可开交。 肖瑧担忧他的安危,也顾不上肖珏如何了,直接提着剑冲上来,不顾死活地站到他一边,一剑砍开一个大汉,眼角眉梢之间竟是勃勃英气与狂傲,与他平日里那胆小柔弱的模样已是截然不同。 第200页 就连肖瑧也长大了呀…… 何奈包正平的重重部署,两人合力都难以杀出一条血路,更是被逼得步步退后。 已是火烧眉毛的关头,肖珏趁着叛军都集中精力地对付肖珝和肖瑧,连忙招了自己手下,一路砍杀着艰难步入殿内。 他恨皇帝只心疼别的皇子,也恨皇后害死了他娘亲,但他还恨包正平只手遮天,绝不会将肖氏江山拱手相让于旁人,自然不想废太子还横插一手。 ——此时才是最后的机会! 而当他入了殿内,眼前一切却让他打好的一切算盘都霎时落空。 不知从何而来的叛军将整个寝殿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黑压压地如乌云压顶,让殿内甚至有几分让人无法喘气的窒息感。 几把剑也已架到了他脖子上。 相王和几个社稷重臣跪在皇帝床前,而包正平正微微昂着下巴,不可一世地看着如羊如狼窝的肖珏,冷哼一声,顺势撩了一下长袍,也装模作样地跪在了皇帝跟前,用几乎威迫的声音沉沉道:“皇上若不肯开口说出圣旨放在何处也就罢了,身后事臣自会打理,大不了一把火烧了皇城,如此,什么圣旨遗命都没了,皇上可安心去吧!” “你……”老太监指着包正平,上下牙直打颤。 包正平根本不搭理他,又起身,大不敬地在床榻便坐下,凑近皇帝耳朵,对着这位只剩下最后一个口气的天子说道:“皇上的病,是臣下毒所致……” 皇帝双目勐地瞪大。 “另外……”包正平的声音很轻,“三皇子和四皇子一直在宫内,而他们所吃的膳食里面,也加了皇上吃过的那东西……” “你……”皇帝用力地从口中要出字来,但登时所有的力都散了去,只留下嘴角一丝无可奈何的气,“你要朕怎么样?” “交出东西,或者此时重拟圣旨传位给相王,我便给解药,保你两个儿子的性命……” “你休想!” “那便先白髮人送黑髮人了!”包正平懒洋洋地起身,向肖珏走去,靠近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肖珏脸色陡然煞白。 “三皇子殿下机关算尽,却根本没有算到我还留了一手吧?”包正平笑,“就算我打不开这结界,那你也没有承继大统的命,到那时候你们兄弟几个皆成我脚下亡魂,这江山还不都在我手上!” “我……”肖珏眼中布上血丝,握紧了手中的剑,盯死了包正平还带着阴笑的脸,“我肖珏就算是死,也要你包正平与我陪葬!”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已不顾那几把还架在脖子上的剑,脖子被划出几道伤口,而他似乎完全不觉疼痛,整个人已扑在了包正平身上。 包正平哪里想到肖珏已经完全不要命了,往后退闪不及,被他一把剑不偏不倚地搁在了喉结处。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刮在了尖利的剑刃上。 剑刃上还残留着皇后的一点血,也擦在了他的脖子上。 肖珏架着包正平,不客气地环顾了整个殿内。 包正平的人吓得不知所措,只有相王和那几个大臣赶忙相劝着。 “让你的人退出去!”肖珏指挥。 包正平急忙使了眼色,叛军鱼贯而出。 “解药!” “我……”包正平腿都软了不少,“你先放了我,我再给你解药。” “你当我肖珏是那么好哄骗的吗?”肖珏冷笑,“放了你,不单是拿不到解药,只怕是你还想立马就要了我的命吧?” “解药不在我身上,若你不放我,我如何给你?”包正平道。 两难之下,必得有人先让步。 此时肖珏只怕是毒发身亡,略略地松了一点力。 包正平眼疾,一转身就脱出他的剑刃所指之处,但刚要逃出生天,肖珏突然眼中狠光一闪,手中剑收紧,硬生生地在他的脖子上拉出一条血痕。 “啊……”包正平声音哑了。 汩汩的鲜血从他的脖子处往外浸透。 他怎也没想到,竟然会被肖珏这样有意无意的一剑割在了要害处。 幸好不算深,没有一剑致命,否则他筹谋了一辈子,计划了一辈子,岂不是一切都白费了? “快,太医……救我……” 他捂着脖子,朝跪在皇帝床榻边的太医步去。 太医怯怯不敢应。 门外叛军又涌了进来。 “你敢!”肖珏指着太医,又转身一圈指向了所有的人,“谁要救他,就是谋逆之罪,你们谁要是不想活命了,尽快去救他,我肖珏见一个杀一个!” 他孤注一掷想要护着肖氏天下。 就算没了命,也不能让包正平还有再崛起的可能。 “杀……杀了他!”包正平怒吼,用带着血腥气的声音,“把肖珏给我碎尸万段!” 第99章 狼妖 肖珝和肖瑧听到殿内传来包正平的声音,相视一望,不约而同地收剑转身,避过堪堪袭来的攻势,顺势随着叛军沖入了殿内。 第201页 殿内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把剑齐齐地刺入了肖珏的腹间后背,他像座竖立的石碑,仍是恶狠狠地盯住了包正平的脸。 那太医已经被几个人架着,跪在包正平跟前,手忙脚乱地摸着医箱里的止血药,一抬眼看见肖珝和肖瑧,吓得一哆嗦,手中的药瓶子滚落下地,一直滚到了肖珝的脚下。 肖珝一脚踩住瓶子。 包正平捂着伤口,语气中仍是满满的不屑与轻蔑:“大势已去,我们就瞧瞧谁耗得过谁吧。” 说着,又斜瞥了已奄奄一息的肖珏一眼,再对肖瑧道:“你和肖珏早已毒入骨髓,若无我的解药,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肖瑧全身剧烈颤抖了一下,险些就站不住,被肖珝强行扶住。 包正平又落目在肖珝身上:“而你,废太子,你的大军明日上元节才会到京城,来不及救你性命了?” 而后他又阴恻恻一笑:“就算你真能登基又如何,狐妖为后,天下谁人服你?!” 肖珝咬紧了牙关。 天下服不服倒是其次,只是这时涂山林林究竟被抓去了何处,若真被光济…… 他不敢想。 但此时他被困于殿内,连脱身都困难,何有本事去救她。 可恨是自己不过一介凡夫俗子,若有通天道法本事,又何惧这一屋子蟑蚁蛇虫! 如今只得孤注一掷,不论如何,要想活命,必须先破眼前困局,否则自身难保,更难保他的小狐狸安好。 殿外,彦行靠在白玉栏杆下大口喘着气,眼前是几个叛军胆战心惊地用刀指着他。 他虽然打不过光济,受了不轻的伤,但毕竟也是个修道之人,谅这些人也不敢真对他舞刀弄剑。他缓缓地扶着栏杆起身,捂着伤口,一步一顿,长喘息着气,四下抬眼去望这皇城内的殿阁飞檐反宇。 突然,他目光停下,凝在了某处。 他脚下快了几步,拼了所有的力,一跃上身,单脚踏在了某个叛军的肩上,而后借力一跳,飞身朝向寝殿屋檐上而去,大呵一声:“光济,你给我停下!” 光济正站在屋顶上,手中掐住了小狐狸的脖子。 一颗淡红色的珠子缓从狐狸胸口透出了瞩目红光,狐狸咬紧了牙关,用着所有道行,抵制着被人窃夺此物。 “混帐,竟然那么难取!”光济瞥了彦行一眼,又再用了几分力。 珠子再出了身子几分。 “住手——”彦行撕心裂肺吼着。 随后他一剑飞前,这一剑从光济的肩胛处刺过。 光济堪堪一避,脚下飞快地划过弧线,闪去了檐顶另一角。 彦行伤势不堪,与光济直面相斗并不占优势,只得以退为进,道:“光济,你若要林林的修行,还不如取我的!你要的话,我的全给你!” “你的?”光济冷笑,“你的对我有何用!哪有这百年狐妖好使?!” 彦行憋住一口气:“光济,你若是再错,你以为元化道长会如何想你?你幼时得他相救才留得了一命,他引你入道,若你夺了这只小狐狸的修行,他是绝不会原谅你的!” “若不是为了这只狐妖,他又何必毁了自己的前途,”光济眼角抽动,“狐媚耽国,祸害天下,罪不可恕!” 说罢,他又深喘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幽幽:“你又如何知晓他会恨我,而不是赞扬我行侠仗义,除尽了这天下妖孽?” 彦行捏紧了手中剑,微微倾身向前:“若要除尽天下妖,先将你自己除了吧——光济,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光济蓦然瞪大双眼,随后惨澹一笑。 手中的小狐狸趁机一把爪子挠去了他手上。 手背上立马出现一道刺目血印。 捕妖网掉下地,涂山林林往屋檐下滚去,彦行连忙起身去追,可奈狐狸滚得极快,他负伤而根本追不上,一急之下,拼力将手中长剑掷出。 狐狸滚下屋檐,落在半空。 那剑恰恰从空中落下,电光火石间,割住了捕妖网。 捕妖网“嘶”一声断开,棕红色的东西从网中挣脱,化出人形。 再是脚下起风,烈火如烟如云在她周身腾起,将她整个人托上屋顶,聘聘婷婷地落在了彦行身边。 彦行见她无恙,终于嘴角弯起,但一口血也随之流出嘴角,滴落在白色道袍上。 涂山林林眼圈红了起来,一滴泪滚出眼角。 彦行嘆了口气,食指勾起,指背拭去了她的眼泪。 “方才那是……”涂山林林声音止不住地抖动,直直地盯着彦行,“一次我被村民捕兽的网网住,险些掉落山崖,师父也是这样救我的……” 彦行无声笑了笑:“是吗?” “是,所以……是你吗?” 片刻,彦行深吸一口气,才轻言一声:“我说过我会回来的。” 涂山林林双眼湿润,眼前人的模样模煳不清,水光盈盈中,记忆中那个人的音容笑貌与彦行融在了起来,无可置疑地拼合为同一人。 他早就落出了那么多破绽,她也曾经怀疑揣测了那么多次,始终未有相认,而终于是到了这天下危亡的时候,才一切都显白。 第202页 “嘶——”光济倒吸了一口气。 他手上的伤口淌血,低头看着那血一点点凝固止住,从伤口间慢慢长出黑色长毛。 他的眉心开始剧烈颤抖,控制不住脸上怯出的胆战心惊。 随后,浑身燥热得如同被撕裂,脑袋也开始疯狂地胀痛。 身子在不知不觉间变出异状,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他喉中滚烫而暗哑无声,恐惧在周身蔓延,双眼瞪大,几分无助地望向了彦行。 “林林,别看!” 彦行往涂山林林眼前一挡。 但已完全来不及了,一个巨大的影子现在了他们面前。 ——狼妖! 光济以道法吸妖魂而化妖,伪装得很是妥帖,可如今看来,他所吸的那妖十分强大,恐怕有千年修行,根本不是他的精神所能控制的。 他为了吸涂山林林的内丹而耗费了不少道法,于是但她一爪子下去时,就直接将他的肉身破了,封印住的妖魂伺机将他整个人撕碎,彻彻底底地化作了妖。 狼妖露出狰狞长齿,冷笑着朝向彦行与涂山林林:“彦行,你说的没错……但你,已经奈何不了我了!” 话音未落,他纵身跃起,张牙舞爪凶相毕露地朝两人扑来。 彦行拉住涂山林林,稍稍往旁一躲。 “呵!”狼妖嗤笑,但没料脚下黄色琉璃瓦一滑—— “轰”一声,它整个摔出一个大洞,落入殿内。 涂山林林:“……” 彦行:“……” 对峙中的殿内众人被狼妖突如其来的闯入乱了局势。 肖珝趁势将脚下药瓶踢起,勐一下击在了抓住肖珏的一个叛军头上。 药粉散开,那几个叛军吓得抱头鼠窜,他连忙扯住肖瑧,两人一道向前护住了肖珏。 “喂,肖珏,你还好吧?”肖瑧扶着已经奄奄一息闭目无声的肖珏,问道。 肖珏无力回应,浑身哆嗦了一下,百孔千疮的身子如有无数寒风渗透,冻结了魂魄。 包正平慌忙中指挥手下叛军将几个皇子团团围住。 而忽然间空中又飘落下两人,正正地落入了那包围之中。 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狼妖甩甩头。 待周围尘灰落尽,它看清楚了这殿内的一切,目光在包正平脸上停了一下,又慢慢转去了涂山林林那处。 “林林?”肖珝惊喜地唤了一声,“你,你没事了?” 涂山林林双眼弯起,笑着“嗯”了一声,再是冷下面孔,无畏无惧地直面着狼妖。 肖珝的目光才看向了前方:“狼妖?” “这狼妖与我们在北疆见过的很像,恐怕是一伙儿的……”涂山林林道,“而他……也是光济。” “光济?” 包正平在一边大吼着:“拿下,把他们全都给我拿下!” 叛军众人围上。 “没空解释了,”涂山林林急急道,“先解决眼前的。” 毫无疑问,如今眼前皆是最大的威胁——包正平要皇位,狼妖要她的命,而两者相较,应是天下更为大。 涂山林林望望头顶上那个洞,侧头对肖珝道:“师父说你们有放烟花为信号的约定,此时便是时机,若能召军入城是为最好,否则孤注一掷我只怕……” 只怕这几位有承继皇位资格的皇子皆丧命! 于她而言,是悲痛绝望,于天下苍生而言,则可能是数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与肖珝,都绝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师父?”肖珝哑然,看了看彦行,才颔首一笑,摸出藏在身上的那只烟火。 涂山林林镇定地面朝狼妖,又笑吟吟地望向了包正平,然后手中业火燃起,薄薄的一层火光由中心往外扩散,围住几人的叛军们匆匆后退。 肖珝趁机点燃引线,放出烟花,红光冲上屋顶,沖入云霄。 云霄染红,落雾成烟。 包正平眼角抽搐了一下,再度咆哮怒吼道:“给我上!全都给我杀了——” 狼妖手中一挥,一阵风卷灭了火。 叛军得机,纷纷持剑沖朝了涂山林林几人。 彦行费尽全力才击下一人,夺过了长剑,堪堪划过一个攻向肖珏的叛军。 “肖瑧,带肖珏出去!”肖珝也站去了彦行身边,命令道。 肖瑧扶着肖珏,朝殿外步去。 但又是几人挡住了殿门。 而涂山林林此时已整个人被狼妖的影子埋下。 她抬眼去看它,眼中藏着的几分畏惧被狼妖尽收眼底。 狼妖笑:“果然还是怕我啊?” 确是与那北疆狼妖是同一伙的。 但这个狼妖的气势更强,约是那一伙人的头领。再加之如今它融上了光济的修行,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也难怪连狐妖业火都无所畏惧,还能轻易化开。 硬碰硬的话,她硬不过它。 只能巧取。 若是能顺便把包正平解决掉,更是上上策。 “怕你?”涂山林林咬住了心中的胆怯,用力地笑了一声,“与你一伙的那些狼妖都被我杀了,我还怕你一个不成?” 第203页 狼妖双瞳骤地缩了一下。 涂山林林不嫌事大地继续挑衅:“我好歹也是有百年修行的狐妖,烧死几只狼还是轻而易举的,对付你,也是一样!” 第100章 大统 狼妖的怒火一点即着,约是混同着光济曾有的那些怨怒,浑身长毛就如树立了起来,周遭强烈的杀气令包正平那边的叛军都缓了下来。 “还别说,你们这些野味烤出来还挺香的呢,”涂山林林继续道,“真是闻者贪馋,听者垂涎。” 狼妖周围的气息勐烈滚动,将殿内帘帏颳起。 一些叛军脚下没注意,摔倒在地。 几个人扶稳了包正平。 “林林,你做什么?”肖珝顶住这渐渐愈强的风,想阻止她这自寻死路的行径。 而涂山林林置于风暴中心,岿然不动,裙角曳曳,嘴角带笑地看着眼前比她身形高大出许多的狼妖。 “肖珝,你别动。”彦行沉沉道了句,“她有办法。” “若说是为了玄阳草一事,我自当向你们道歉,毕竟偷东西不对。可我在那山林中修行多年,被你们无缘无故地打伤数次,一株玄阳草,也勉强弥偿我受到的伤害,”涂山林林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地说道,“而我杀的,是害死了无数前线军士的狼妖,你要怪,就怪包正平利用了你们来满足他窃位的私心吧!” 这一语掷地,满堂皆惊。 ——从未想过的通敌之举居然在此揭开。 殿内这些叛军虽早被包正平纳入麾下,但也多为利所诱,为强权所伏,可也多有亲友前线当值。 天下谁属,对他们而言并无所谓,但人生一命,却是珍贵无比。 那几个被包正平唤来逼宫的社稷大臣更没料到有这么一出,瞠目相对。 一人忍不住问道:“丞相,太子妃……她说的,可是真的?” 包正平脸色难堪,咬牙吐出一句:“狐妖信口开河!” “信口开河的意思是没有证据,对吧?”涂山林林偏头对包正平一笑,目光却是十分冰冷,“偏偏我还真的有这证据!” 说罢,她转头看了肖珝一眼。 肖珝领会,取出那份从敌营得来的通敌信件,放在她手中。 她抿嘴,轻笑一下,然后朝着包正平扬了扬信:“喏,证据在此,包大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包正平沉下了眼眸。 “看样子,包大人是不相信对吧?没关系,我便给你亲眼瞧瞧。”涂山林林手中信件被狼妖颳起的风吹得唿啦啦直响。 她手上一松,信飞了出去,跟长了翅膀似的,在殿内随处乱飞。 包正平终于乱了神:“拿住!谁拿住那信,我重重有赏!” 周围叛军一拥而上,去抢夺那东西。 狼妖根本不关心那玩意儿,乘隙停住那风,大力一把朝涂山林林抓去。 涂山林林择机锁住目光,沉沉一笑。 狼妖竟被她这一笑笑得心底发了发毛。 她手中再捏起一团火焰,被风捲起了火舌,一把火光耀眼灼目,燎得那抢夺信件的叛军们人仰马翻。 就在火舌即将吞噬信件之前,涂山林林定神于其上,突然转头朝肖珝使了个眼色。 这小动作被狼妖尽收眼底,它眯了眯眼,飞速转身而向着那封信。 肖珝推了彦行一把,叫道:“带肖瑧肖珏出去!” “是。” 涂山林林快步向着那信飞身而去,狼妖不甘落后地随在她后面。 包正平一瞬便识破了她的打算,无奈手下的人全都被方才那阵火燎伤灼死,他情急之下只得亲自上阵,略有些笨拙地也下意识伸手去抢那东西。 涂山林林见他上钩,剎时收住了脚步,择路往着殿外方向。 狼妖反应极快,也立马跟了上去。 涂山林林嘴角翘起,微顿了一下,暗自掐了一团火,刚出了殿门,转身就一把拍在狼妖的脸上。 狼妖暴怒。 殿内,肖珝已顺利穿过众人,去到了皇帝床榻边。 老太监早已被这群魔乱舞的打斗场面吓得丢了魂,见肖珝才双目含泪地嗫嚅:“太……殿下,皇上他……” 肖珝咬着唇,颔首,才满含泪水地坐在了床边。 他与涂山林林如此一般设计,不过是为了他能再与皇帝说说话。 也许是最后几句话了…… 几个还大难不死的叛军战战兢兢地提刀靠近,肖珝微一侧脸,目露寒光,那几人亦不敢上前。 皇帝似听见了肖珝的脚步声,双眼用力地睁开了一下,又无能为力般地闭上,嘴角长喘出一口气,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珝儿,过来……” 肖珝深吸了一口气,凝住了喘息,俯身贴耳在他的嘴边。 包正平终于抢住了那信,还心有余悸地拍了拍信上尘灰,颇有些自鸣得意地向肖珝甩了甩手袖,再向着再度涌入殿内的叛军们道:“废太子危言耸听,诬陷肱股之臣,实在可恶至极。而那废太子妃分明就是狐妖,废太子包庇护佑,若这样的人继承大统,只怕是天下之灾百姓之祸,即刻拿下,以肃纲纪!” 众人得令,一涌而上。 第204页 老太监不顾尊卑,急急推攮了肖珝一下:“殿下您快走!” 肖珝目光仍留在皇帝紧闭的双眼之上:“不行,我怎可弃下父皇!” 皇帝干涸的嘴微微张开,含煳不清地突出一字:“走……” “不,”肖珝喉咙中一股苦涩涌上,“我不能……”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太监试图去拉他,“这江山社稷绝不能落入包正平的手中,三殿下如今危在旦夕,四殿下也身中包正平所下的剧毒,不说别的,成年皇子中唯有您才可继大统,延续天家血脉万年……” 包正平手下叛军已经逼近了几人,不足两丈之遥。 包正平站在人后,相王自鸣得意地也站去了他旁边,准备静看着这江山如何在一瞬间倾覆而分崩离析。 “或者,我可以饶你一死,”包正平道,“向相王俯首称臣,承认那狐妖诬陷本人……” 肖珝未转头去看,只轻轻道:“诬陷?包大人何不看看信中如何说?” 包正平一怔,连忙去看那信。 ——没有信笺。 霎时间,他脸色煞白,怒急下将信撕得粉碎,一把扒开围住了肖珝几人的叛军们,大声质问:“信呢!” “丞相如此紧张,莫非是承认确有通敌之举了?”肖珝冷笑,斜眼瞅了一下那几个吓得几乎要抱成一团的大臣。 不言而喻,包正平的所作所为已经泄了真相。 包正平此时也已不顾得旁的,再咬牙问道:“信呢!” 肖珝挑眉,目光向着殿外。 殿外涂山林林正与狼妖打得难分难捨。 包正平沉了一下,对叛军们下令:“拿下!” 肖珝终于站起身,几分无畏无惧的气息压得整个殿内立马安静,声音如虹贯长空:“丞相做事,一向是赶尽杀绝,不达目的绝不罢休,这江山多年也莫不是在丞相威势之下长喘苟息,我肖珝无用,没本事护江山不被贼人窃取,但身为皇子,却是拼了所有也要护我父亲到最后……” 他的目光又扫视过了所有叛军,又言道:“我在北疆领众人抗击敌军,对方强势,大军死伤无数,却没有一刻退缩过,是为着这身后万千黎明百姓。你们若是以为叛结包氏夺这江山就能换得荣华富贵,那我无话可说,但为身前身后名,要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皆是你们此时选择。” 余音绕樑般,这番话在殿内迴荡。 叛军们面面相觑,皆是沉默。 皇帝嘴角微微弯起,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老太监一下子跪了下来,一声哭喊破了这殿内静默。 “皇上——薨了!” 肖珝愣住,一时完全不敢相信,转身见到皇帝的手已垂落了下来,才慢慢地转身,泪水沿着脸颊淌下,再缓缓跪下。 ——将后背留给了叛军! 若是方才那一番话还不足以说服他们,那即使正面相对,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皇帝突然的薨逝令他心灰下来,不如将软肋直接展露出来,是死是活,也不过是这人心一剎的抉择。 并没有什么差别。 没有人动手。 包正平急得直接夺过了一把长剑,直直地向着肖珝的后背刺去。 一个叛军突然出手,手中兵刃与其相撞,迸出火花。 “你……”包正平非是军人出身,力量哪里比得过,手臂震得发麻,怒不可遏。 “丞相,”那人语气还是十分恭敬,“这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天下早已没有什么太子殿下了!”包正平提着剑,对着周围人怒吼,“你们谁还不服的!来啊!尽管来啊!” 颇是穷途末路之感。 然这情势不定,没有人敢公然站队忤逆,一时整个殿内竟然诡异般地静谧下来。 肖珝擦了擦脸上泪水,终于慢慢站起身。 这些年包正平权倾天下,他无权无势,不得不隐忍着,又暗中行事着。 而方才那叛军替他挡下的那剑,就如同将他这些年来全部处心积虑下的一点不确定一扫而光了,而就算是再怯弱而不敢前,如今也已到了存亡关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眼中曾经对包氏天下有过的畏惧与忌惮已全然褪去。 他微微扬起下巴,望向殿外。 包正平竟胆战心慌地退后半步。 “你已经输了,”肖珝说,平静得如同一汪潭水,“就算我身死,人言永远不会站在你这边。” 包正平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对,我收回我方才这句话,”他笑了起来,“我不一定会死,而你现在,是必死无疑了。” 第101章 祭杀 殿外,涂山林林与那狼妖还打得难解难分。 她虽不占上风,但好在活动灵巧,没事儿还能给狼妖一丁点儿苦头吃。 狼妖被她搅腾得火气上头,突然凝住脚步,双拳紧捏。 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势像是从头顶一下子压了下来,连喘息都显得困难了起来。 涂山林林终于意识到情势非同小可,对着彦行几人大叫道:“快跑——你们快跑啊!” 第205页 话音未落,脚下已震动起来。 地砖一块一块地脱出地面,甚至连白玉栏杆都一点点地分崩离析,浮上空中。 众人惊得大叫。 有人奔跑中跌倒,被那些石料击中,满脸鲜血。 地面开始崩裂,一条条地缝瞬间出现,一不小心之间,就掉入那黑魆魆的裂缝之下。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碎裂的声音,还有人们喉头中崩出的绝望唿喊。 整个皇城都在震盪。 再不阻止,只怕京城将被吞噬,全部掉入万丈深渊之中。 “狐妖,你死定了!”狼妖手中拖着一块巨大的石板,在手中激起的烈风之下,一点点地化成了粉末。 涂山林林尽力站稳了身,直视着它。 一块石板不知从何飞击向她,她手上一抬,也是一股强风出袖,将那石板卷而推向了狼妖。 狼妖起风,石板再度碎裂。 碎石子铺天盖地般脱弓似的掷了过来。 涂山林林险些没躲开,脚下一滑,狼妖立马抬起手腕,一声崩响,她的身后立马出现了一道裂缝。 她仰身往下倒去。 “混帐,光济这傢伙……” 涂山林林咬住牙,才想腾上地面,不料那狼妖瞅准了时机,直接掀起了一块巨石板,狠狠地往她这里压来。 这狼妖是准备直接将她给拍死啊! 此时无力反击,她脑中差不多只剩下“完了”二字,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一声巨响顶撞过她的面前,小石子扑打在她身上。 “咦?” 涂山林林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一个庞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替她顶住那压来的石板。 那东西还不是时机地低头看了她一眼,邀功似的嚎出一声:“嚎——” 另一侧,一只手拉住了她。 她顺着那手望上去,看到了一张肥厚明媚的笑脸。 “喵……不对,我现在不是猫了……啊狐妖大人,您还好吗?” 是厨子。 厨子费尽力气地将她从裂缝中拖了出来,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那她不敢大意,才是紧张地睁眼四下一望,才见乌泱泱的大军正齐步向此处而来,先头几人在小二的指挥下,将狼妖团团围住,更有源源不断的人奔来。 只一剎那,她心中悸动,竟然红了眼眶。 狼妖一时无法脱身,吼叫声似要震破天穹,目光狠狠地透过人群望着涂山林林,尖利的牙闪着血腥的光。 厨子捂了捂耳朵,才问:“大人,你没事吧?” “你们,你们来了?”她轻声一句。 厨子挠挠头:“啊,这不是北疆回京的大军,我也不知是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突然他紧张了一下,拽住她的手臂:“该不会是与您敌对的吧?那那那……那么多人我们打不过啊!” 涂山林林本是欢喜,也突然被这话激了个面无表情。 然那群原本留在寝殿外的叛军本早已被狼妖震得三三两两,见此浩浩荡荡的盛状,纷纷弃甲投降。 厨子憨厚地笑笑,似在宽慰自己般地自言自语道:“啊,原来真是救兵啊!” 涂山林林这才真正松下了一口气。 看样子,肖珝放出升空的那枚烟花,终是派上了用场,驻守在城外的羽林军并未是等到上元灯节才来。 而她还是讶异,问厨子道:“那你们怎会赶来?” “是有人来告诉我们皇城恐怕是出大事了,顾翰林便让我们仨先行一步了……”厨子左右看看,“那人……” 一个人怯生生地从乌烟瘴气一塌煳涂的破碎栏杆后面抬出头,脸上还带着几分不确定,浑身一股子风餐露宿啊风雨兼程啊之类的疲惫神情。 是童山。 待涂山林林点头对他微笑了一下后,他才手脚并用地爬到她面前,解释道:“我从乡下归来,还未到京城,便听闻宫里出了事,我便借了匹马转向北方,想去寻殿下看看如何办才好……” “殿下与您早一步回了京城,顾翰林说什么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于是让我们仨再先赶回京城,他们应当也正快马加鞭而来……”厨子接嘴。 “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涂山林林纠正。 “是是是,”厨子堆上了满脸的笑,不失时机地夸,“狐妖大人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自然懂得比小人多!” 什么时候“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能用在她的身上了? 这世道还真是奇妙。 若非是为着肖珝,她哪里有能想着要去识文断字做个有学识的狐妖,也不知是因祸得福还是因福得祸…… 等等! 肖珝!? 她突然醒了过来,一把扒开童山和厨子,扯住裙角便往那颤颤巍巍而将倾的寝殿处跑去。 寝殿门外一根横樑突然断裂,木屑往下掉。 她急急捲起一阵风,将这极重的梁甩朝一边,然后小心地往内张望,想看看肖珝何在。 只是几乎同时,“啊”的一声痛苦叫声传来。 她连忙转头又望向她乱扔东西的方向。 第206页 ——很好,那梁应当是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狼妖头上,狼妖一脸是血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嗷嗷惨叫,不再张牙舞爪了。 涂山林林:“……” 众羽林军:“……” 我们一群人努力和它打了半天还不如你乱扔东西来得有用? 小二摇旗吶喊:“狐妖大人威武啊!” “快,把它捆起来!”野猪化回了人形,指挥着。 羽林军们一愣,才齐齐动手。 殿内站满了羽林军,黑压压的。 她寻不到肖珝的人影。 只突然间,殿内不知谁人大吼一声,打斗声乍起,兵戎相见,剑刃寒光在昏暗的殿内不是闪动。 “糟了,肖珝……” 她一步跨入殿内,目光在杂然无章的人群间寻着肖珝的身影,一边硬生生地挤过打斗中的人,一边唤着肖珝的名字。 而就在她着急出神的剎那,一把长剑悄无声息地顶在了她的腰间,一口长气在背后喘出,有些不稳,有些狼狈,已是倒了穷途末路时。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狐妖胆儿挺大……” “丞相胆儿也不小,”涂山林林笑起来,“居然敢弒君夺位,走到这一步,也是苦心经验了多少年吧?” “住嘴!”包正平阴沉沉地呵出一句,手上用力,剑刺入腰间几分。 涂山林林吃疼,咬了咬牙。 随后他扬声道:“肖珝,狐妖在我手上,叫你的人住手,否则我杀了她。” 说着,他一把扣住涂山林林的脖子,将剑刃搭在了她的脖子上。 打斗声骤然停下。 肖珝一脸慌张地从人群中冲出,一见这情形,也开始乱了神,急忙对包正平道:“你放了她!” “笑话,”包正平讽刺一笑,道,“天下皆以除尽妖孽为任,妖物作乱世间,本就该赶尽杀绝,堂堂皇子竟护着狐妖,这叫天下人如何看?难不成您还要学商纣王,让狐妖惑国,天下灭亡吗?” 涂山林林接话说道:“护着我会不会灭国我倒是不知道,但若是放任您胡作非为,那倒是真的会。” 包正平脸上一黑,也懒得再辩说什么,在几个叛军的护佑下,一步步地出了殿门,走了殿外一片狼藉中。 羽林军见这架势,不敢轻易动作,只能让出一条路来。 肖珝紧跟在后面。 所有人都紧盯着眼前这一出意外的场景。 父亲劫持女儿? “殿下还是想想,如今当是怎么办才好吧?”包正平继续笑着,“若还是一意孤行,那我便将这狐妖给杀了,以祭天下,黄泉路上,我也不孤单啊。” 涂山林林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可不一定,也许我走化身道,而你走畜生道。” “闭嘴!” “还有,”包正平仰着下巴,遥遥望着肖珝,又扫视过了不远处的肖瑧和肖珏,“你的两个弟弟,他们身上剧毒你还解不解,若是你要捨弃狐妖和他俩的性命,那包某也算是真佩服了你……” 肖珝脸色显得不堪,咬住唇。 肖珏且不说,可他有多疼爱他那同父同母的弟弟肖瑧,这可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 肖瑧这一听,才突然吓得哆嗦起来,浑身上下摸了一摸:“我……我中了毒?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地方疼啊……啊?我是不是快死了……” 肖珏凄凄一笑,声音衰微:“包正平一直让人在我们饮食里下毒,而父皇……咳咳咳咳,也是因此而丧身……” 无声的挣扎让肖珝几乎要缴械投降了。 他长吐了一口气,刚要开口,涂山林林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叫道:“不对,包正平曾对我说那毒无药可解,肖珝你可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无药……”肖珝唇上咬出了血,“可解……” 肖瑧瞪大双眼,蓦然失了神:“无……无药可解?那我……那我岂不是死定了……我……我还未能再见萸然公子呢,我怎么可以死……” “没办法了,我已经……”肖珏幽幽吐出一句,胸口开始翻江倒海,一股血腥气拼命地涌上心口,舌尖尝到了腥甜的味道,然后一口血喷了出来,斑斑点点地洒了眼前。 肖瑧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愿相信地摇着头。 彦行连忙蹲下身来,问肖珏道:“你没事吧?” 肖珏满嘴是血,苦痛地忍住胸口再度涌起的血气,周身的伤作痛,他嘆了一口,对肖瑧道:“来不及了……我……我算是谢你和肖珝方才救我出来,但我……我仍恨……” 话未说完,他勐地站起身来,目光一紧,提着长剑,用尽全部力气,沖向了包正平。 第102章 遗旨 肖珏一口血喷出来,洒在包正平脸上。 包正平瞪大双眼,目光呆滞了下来,随后一缕血从嘴角缓缓淌下。 涂山林林讶异回头,只见肖珏漠然的脸上竟缓缓露出一点点讽刺的嘲笑。 第207页 是笑他自己这一世寂寥,苦果自吞,还是笑包正平妄自尊大,死不瞑目,更或者是笑她身为狐妖,却胆大显形? 然而一切都不重要了。 肖珝走到包正平和肖珏的尸首前,默默闭上双眼。 “肖珝……”涂山林林拉了一下他的袖口。 他回握住她的手,紧紧牵住。 肖瑧哭喊着跑了上来,抱住肖珝,一下子将涂山林林给撞开,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往肖珝身上擦:“大哥,我……我是不是要死了……我还未及弱冠,我还未再见萸然公子,我还不想死啊……” 肖珝哽咽了一下,眼圈也红了起来。 “也许,也许余太医会有办法吧,他有起死回生之法,区区是中毒应当能够解决,”涂山林林也安慰道,“至于萸然公子……他不是云游四海去了吗?” “云游四海?”肖瑧擦擦眼角,眨着眼睛,一脸无辜。 “且不问归期。”肖珝低沉地回应。 “不问归期?”肖瑧脸上表情看起来比知道自己要死了还难过,嘟嘟囔囔地眼中又含上泪水,“那我要如何才能再见到他呢,难不成就再也无缘相见了?大哥,我……” 肖珝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 可惜事实上,余绍元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萸然也并未畅游于天下间,这世间万事,何来十全十美之法。 眼下皇城这摊狼藉,皇帝皇后已去,包正平和肖珏也已殒命,只剩下这天下之主不定,命该何归依旧不清。 肖珝心中生出几分茫然之感。 除了身边这个小狐狸,他知道他绝不会放开。 羽林军找到了昏倒在栏杆下的白筱,将她扶起,交到闻皇城动盪又寻女而来的白朝轶手中。 好在白朝轶守了约定,没有再掺和夺镝之事,白筱无恙,他也算是欠了彦行和涂山林林一个人情,此时见这大势所趋,也知如何看人下菜,便搀着白筱步至肖珝跟前,跪下,振声道:“殿下,皇上大行,龙椅空悬,还请殿下承继天下大统,登基主政,以治社稷安稳!” 原本在殿内与包正平一伙的那群大臣也耍得一身见风使舵的好本事,互相使了眼色,也随白朝轶三拜九叩起来。 涂山林林抬头看着肖珝的侧脸,一束日光从他的眉角处打了过来,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登基之时,亦是她离去之日吧。 她不由地低下头。 “可是,先帝不是早已留了遗旨吗?”其中一个大臣发出疑惑,小声嘀咕,“包正平一直想找到那圣旨……” “遗旨又如何,先帝生前最疼大哥,自然会传位给大哥了,”肖瑧不失时机地嚷嚷,“当然是大哥登基了,对吧?” 说罢,他还小心地瞅了白筱一眼。 ——涂山林林至此终于明白了肖珝要蝙蝠精白筱带给肖瑧的信中写了什么。 “东宫之位空悬,珏不善,不可为。吾无意大统,唯汝可堪此任。上元灯节,吾率军入京,扫荡包氏,肃清逆臣,汝择机见父皇,呈此信,父皇当会拟旨予汝,唯望勤政爱民,纳言求治,流芳千古。” 肖珝率着众人回到荒凉了许久的东宫。 姝岚被叛军围在宫内不得出,百无聊赖地一直不停地嗑瓜子嗑瓜子还是嗑瓜子,现在终于见东宫的门开了,嘴里却起了一层水泡,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看到涂山林林亦已回来,欢喜地将手中瓜子一甩,连扑带爬地冲上前去,抱住她,说道:“啊啊啊呜呜啊呜呜呜呜……” 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说不出话来就别说了。” 姝岚:“呜呜呜呜嘤嘤嘤。” 在众人见证下,肖珝依照皇帝临死前所示,指挥着童山从堂屋牌匾之后取出了一卷已经布满尘灰的锦轴。 众人屏住了喘息,只待着肖珝慢慢解开捆着锦轴的绳索。 预料到其中会落笔什么内容,涂山林林不想再看,退出了房间。 正好撞见了裹好伤而来的彦行。 眼前这个他看着长大的人儿眼圈通红。 “林林,你怎么了?” 涂山林林抬起头,吸吸鼻子:“师父,我没事,这房内人多太闷,我出去透透风。” 说着,还不等彦行回话,便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外走。 彦行眉头皱了皱,追上几步,用力拉住她:“林林,你真的还要回山里去吗?” 她不答,也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怕是泪水一下子包裹不住就会倾泻下来。 好不容易一切都看似是没有的阻碍,却发现原来最大的阻碍一直都横亘在两人之间,从他是太子开始,从她是狐妖开始。 只是若非是这一开始就有的身份,恐怕也不会有相遇一遭。 可人间相遇,终也指向分离。 “回山里去,不好吗?”涂山林林勉力笑道,“我继续修行,说不好真的可以成佛登仙呢。” “这不是心里话,”彦行蹙眉,“留在他身边不好吗?” 终于眼泪夺眶而出,沿着脸颊往下流。 彦行心疼涌起,想替她拭泪,恰好姝岚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他只能将手收回。 第208页 姝岚“嗯嗯嗯啊啊啊”地手舞足蹈欢喜解释,大意是她给她做了她最喜欢吃的东西,他也不便拦着她,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两个人离开。 姝岚牵着涂山林林入了小厨房,满脸端笑地抬出一盆子鸡汤,道:“啊啊啊咕噜咕噜!” 涂山林林接过鸡汤,却全然没有胃口,摇摇头,又将鸡汤搁下:“姝岚,我不想吃。” 姝岚:“哦哦哦啊啊啊?” “没事,只是有些疲累了,我想回房休息一下。” 说罢,她头也不回离开小厨房,独自回去房间。 这段日子,姝岚应当是偷了不少懒,房内虽不算是不堪入目,但还是蒙起了一层灰。 她在书案前坐了下来,指尖划过桌面,画出一条痕。 案上还有她没看完的半卷书,一些写写画画的纸,已干透的砚台。 她随手取了那捲书,是春秋左氏传,翻了翻,见其上曰:“兄弟虽有小忿,不废雠亲。” 她想起肖珏最后那一刻以身制敌,与包正平一道殒命,那目光似有介怀,也似有释怀,不论如何,也终究是霍出了一切来替肖珝重辟开了大统之路,或这便是那“不废雠亲”之理。只是他大约到死,始终是不服气不甘心的,但也只能是孤注一掷的。 又再随意翻了几页,听见外面有了些唿喊着“万岁”的声音,她脑袋里变得混沌而空白,迷迷煳煳记起最初肖珝哄骗她夜半三更抄录左传的事,眼前也腾起了一层白雾。 今后他若再娶三四五六七□□十个后妃,会不会也有如此无聊的一般行径,还是只爱花前月下缠绵悱恻的男女之情?百年之后,会不会还记得曾有过那么一只小狐狸,不小心死了,不小心重生了,不小心到了他的东宫呢? 不想了不想了,越来越难受! 涂山林林哼哼地趴去床上,被褥一裹,蒙着头。 堂堂狐妖涂山林林,绝不能,绝不能,绝对不能为情爱所耽!要做大事飞升的人,才不在意这人间琐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她脚下响起。 她掀开被褥,坐起身来,见到一团黑乎乎的小毛球拱啊拱啊终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下来。 “白衣?”她惊喜,把刚刚摆好姿势准备睡觉的白衣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白衣闭着眼,没回应她。 “不对,你应当是与杜副将他们在一起的,莫非是大军已至?” 她怀抱着白衣起身,推门而出,谁料这东宫内竟然已是混乱成一片,隐隐约约的叫骂声跃墙而窜入她耳中。 “怎么回事?” 一阵“哒哒哒”的声音沿着廊道传来,张旦与姝岚两人一前一后地直奔向她。 姝岚一把将她推回屋内,轰一声闭上门,示意她噤声。 而张旦则提着剑,严阵以待地候在了门外。 “到底发生什么了?”涂山林林急了,“莫非是还有叛军未清?肖珝呢,肖珝在哪里?” 姝岚使劲地咽着口水,摇了摇头,眉眼都要皱到一块儿去了,才一顿一顿地吐出几个字:“狼妖……很多人……要杀……你……” 涂山林林眉心抖了抖。 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门外张旦补充道:“是大军抓住的那个狼妖逃跑了,在京城内引起动盪,咬死了百余人,那场面血腥不已,简直不忍直视,众军和百姓好不容易将它擒获,谁知这狼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口咬死说是狐妖太子妃指使它做的。现在很多人趁着宫内动盪而防守不及,全都沖入宫中要正法您!” 涂山林林并不太关心谁要正法她,反正以蝼蚁鼠虫的本事,谁都正法不了她。 她只担心肖珝。 于是忙问:“那肖珝呢?” “殿下出面阻止他们闹事了,叫我来保护你,”张旦说着,憨笑了一下,“放心吧,殿下他英明神武,一定会劝退这些人,绝不会让您有所意外的……啊不对,我们如今当称他为皇上了。” 第103章 许亲 肖珝下了死命,需得将皇城严防死守,不得让乱民闯入。 然这皇城中才经歷了一番风云波折,羽林军还未完全将叛军问题处理好,谁料到又来了这样一波叫嚷着要“除狐妖,安天下”的百姓,不顾死活地提着各种随手可得的棍棒作武器,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殿下,啊,皇上,”童山慌得舌头打结,“是不是要下旨对擅闯皇城者格杀勿论?” “不行,这些人不过是被狼妖蛊惑了,算不得罪大恶极,”肖珝道,“况且我若是下令格杀勿论,只怕更落得五迷三道的罪名,更是连累了林林。” 童山听罢,支吾半天才道:“您现在可不能再称‘我’了……” 肖珝愣一愣,苦笑着摇了摇头。 “皇上,您这摇头的意思是……” 童山还没说完话,这此一剎那,皇城城门竟然不堪众人推,轰然一声倒下。 无数人流入宫中,沿着先前就因打斗而弄得乱七八糟的大道行来。 一队羽林军忙护着肖珝往后退,再是其中一人急道:“皇上,若是我们再不动手,只怕是难以相敌了,这皇城恐怕会被他们给翻了个遍……那太子妃……” 第209页 好像如今称“太子妃”也不对,可肖珝如今没有册封她什么,说起来这关系也挺别扭。 羽林军闭了嘴,专心致志地护着肖珝的安全。 羽林军已与沖入皇城的百姓相对以侍,泾渭分明地成了两派。 众人大喊着:“正法狐妖,以维天道!” 也有人慷慨着:“狐妖害人匪浅,谁若庇护,是为祸国祸天下!” “若不交出太子妃,天下必乱!” “国将不国,江山必倾!” …… 一声声唿叫着越发激烈,涂山林林坐在房内,也能清晰听闻,愈加显得不安起来。 肖珝才得天下,国泰民安乃是他一直所愿,她又如何能让这好不容易换来的局面给破坏了。 她站起身来,在房内走来走去,不安地盘算着要如何做才可化解。 姝岚一直在旁边不停地饮茶,喉咙终于不再肿痛,像是终于缓过来一条命。 但她被涂山林林走来走去晃得眼花,但也明白她此时担忧何事,只得劝道:“皇上一定能平息这争端,您就不必担心了……” 突然她又想起一事,笑开了花:“等皇上正式登基,必然会册封您为皇后,那我……那我姝岚在这宫里岂不是也能高人一等了?那等我出宫的时候,是不是就可以许配一个更好的人家?想想就很激动啊!” “姝岚,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张旦站在门外,竖着耳朵听,也不乐意了,“你还想嫁给谁,这天下还有比我更好的吗!” “满地都是,就连鸡鸭鱼鹅都比你好!”姝岚不客气地回嘴。 “好好好,你要是能嫁什么鸡鸭什么鱼鹅,那你嫁去,我绝不阻止,但你若要是选别人……” “怎地?”姝岚挑眉叉腰,对着映在窗上的张旦的影子。 “选别人我就死给你看!” “好好好,你现在就可以死了,我就偏要选顾翰林啊余绍元啊道长啊……”姝岚哈哈大笑,“对了,童山也可以啊,虽然缺了点啥,但我觉得还是比你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旦被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半晌,姝岚才觉得自己过分了一些,小心地叩了叩窗棂:“喂,张旦你没事吧?是被气死了还是气傻了?” 张旦哼出一口气,还是没回答。 姝岚急了一些,再用力敲了敲窗,扯大了嗓门:“张旦你别给我甩脸色啊,你再甩脸色的话信不信我真就不搭理你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我没有。”张旦低声,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姝岚乐了,又是忘乎其形地继续给了张旦沉重一击:“那好吧,我若成亲,你也来喝喜酒啊!” 张旦:“……” 两人你来我往吵吵嚷嚷,是也令这紧张的气氛好似缓解了不少。 涂山林林看着这针锋相对叽叽歪歪的熟悉场景,岂不就与她刚到东宫时与肖珝时有几分相似,姝岚上辈子大约是只鸭子精,嘴硬得很,可那骄傲至极的语气中不时流露出来的小女子情怀,可是无论怎样都掩饰不住。 这世间情感,何须隐瞒呢? 而该来该走,不早都有了答案。 涂山林林走上前,拍拍姝岚的肩:“我决定了,你们俩成亲吧,我会与肖珝说一声的。” 姝岚:“……” 张旦:“……” 姝岚:“啊啊啊啊啊您没问题吧,您就这样把我往火坑里推?!” 张旦:“啊啊啊啊啊您太好了,请尽快让我在这火坑里万劫不復,我会躺平不出的!” 涂山林林抿嘴笑了笑,兀自开了房门而出。 张旦还没从从天而降的欢喜中挣脱出来,姝岚就已经气势汹汹地追了出去,一把拉住她:“您要去何处?” “替肖珝解决麻烦。” 姝岚急了:“你就是麻烦的源头,现在出去不是解决麻烦,而是会被乱棍打死的啊!” “有你这样对皇后娘娘说话的吗,”张旦手肘子捅了姝岚一下,立马又满面笑容,“内人心直口快,还请娘娘见谅啊!” 张旦入戏倒是挺快的。 姝岚:“……” 姝岚:“张旦你可以滚了吗?” 又是一阵高昂的陈情和乱糟糟的脚步声传来。 声音渐近,已达东宫之外。 张旦再顾不上演出夫唱妇随的戏码,急忙提着剑就往外沖,指挥着羽林军严守东宫。 源源不断涌来的人潮让他心底不由发毛。 肖珝下令不得伤及无辜百姓,可眼下这些人虽是粗布于身,但举手抬足之间却似乎并不都是寻常人家的感觉,反而像是在军营中摸爬滚打过的一样。 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 包正平已死,照理说包氏天下就已倾覆,可似乎都忘记了过去在这位包丞相周围朋比为奸的包氏近亲族人。 甚至往深处想,那被缚于大军中的狼妖如何能逃出,又如何会专门到京城中来伤人,又如何在市井中传出东宫狐妖流言? 而若说这些生事的只是寻常百姓,他们又如何在从未到过皇城的情况下,顺利找到了东宫…… 第210页 细细思量下,才觉这其中不可言状的阴谋与狡计。 羽林军不敢伤人,只能拳打脚踢地驱赶。 而来人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几人开始不满被拦,又大声呵着“正法狐妖,以维天道”,与羽林军抢夺兵刃。 一个羽林军不敌对方不要命的劫掠,手中长剑被夺去,而那人手法极快,拔剑抽掠,一气呵成,娴熟十分。 那羽林军还没反应过来,脖子已被割断,血洒在了东宫朱墙上。 众人大惊,鸦雀无声。 也不知哪个人在一阵静默中,于人群中煽动大叫一句“杀入东宫,诛灭狐妖”,登时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被唆使蛊惑,与那些蓄意造反的人也别无二致,开始夺刀拾棍,直攻东宫。 东宫朱墙曾被涂山林林挖坑打洞地进行破坏过,之后肖珝也没想过要加固筑牢,就任由其如此,哪想过有一天会遭遇墙倒众人推的场面。 于是此时这朱墙被众人一阵推攘,竟然开始摇摇晃晃,再是一声巨大震动声响,尘灰扬起,迷住了众人的眼。 再一睁眼时,只见肖珝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东宫朱墙之内,周围羽林军环绕。 他脸上扭曲可怖,从未有过的怒容犹如沉雷一般滚动,将要把一切都烧为灰烬。 ——“擅闯东宫者,杀!” 血雾立马从他眼前腾起。 东宫如血海,四溅的血将那朱墙染得更深更红了些。 藏于人群中的包氏余孽见这情状不妙,纷纷往后撤,只留下那些被利用了的百姓在前,无力相抗,纷纷倒在血泊中。 一阵厮杀之后的安静显得诡秘,一个老人满身是血地站在一片死尸之中,颤抖着声音,全带仇恨地望住肖珝,声嘶力竭喊道:“皇上果真是被狐妖迷惑,狐妖误国,这天下将倾,我等死不瞑目——” 肖珝感到一股血冲上脑门,咬着牙狠狠道:“谁再胆敢胡言乱语狐妖之事,诛九族!” 张旦领命:“是,皇上!” 姝岚从外面“噔噔噔”地跑来,又抬着下巴往外张望了半晌,终于拍拍胸脯,长喘着气道:“这下好了,皇上终于下旨了,那些乱民这下不敢胡搅蛮缠了!” “肖珝下旨……要杀他们?”涂山林林错愕起身。 姝岚点点头:“他们要对您不利,皇上如此做也是逼不得已。况且这都到什么时候了,皇上再仁慈,也总不能将这天下拱手相让吧!” 姝岚所言,她都能理解。 可她不想让肖珝因她而背负上昏庸无道、草菅人命的罪名。如今北方刚平,天下百废待兴,正是肖珝一张他宏图的大好时机,万不能为着她而失了民心,落得个骄奢淫逸的暴君之名。 况且她一早就决定了,只要他登基称帝,她便离开…… 厮杀声还在不停传来,整个东宫都好似弥散着腥甜的味道。 “姝岚,”涂山林林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眸,将口中百转千回了无数遍的话滤了一遍,只剩下一句,“我要你配合我,帮我离开东宫,离开皇城……” “什么?!”姝岚叫,“您要走?” 她鼓足所有力气,点点头:“我此生唯愿渡三劫,通天登仙,在这皇城中只怕是浪费了百年道行。” 姝岚还是一脸惊愕,不敢答应。 帮助即将成为皇后的人离开皇城,她还没那么胆大包天胆大包地胆大包一切。 要是肖珝事后知道,大约不会许她一门好的亲事,说不定就直接把她打发去永巷里面待着了,搞不好还让她脑袋搬家呢。 姝岚迟迟不应,涂山林林也不勉强,几分不舍地低声道:“姝岚,我要走了,这些日子得你照顾,十分感激,若有缘自会再见,希望你和张旦琴瑟调和,百年相好。” 等等,这话好像有什么不对的。 怎就跟张旦扯上这种关系了! 还有,怎么就非走不可了? 涂山林林刚一转身,只见彦行和童山沿着廊道朝她走了过来。 她红着眼,含煳不清地对童山叫了句:“师父。” “林林,”彦行表情不明,“我来帮你。” 第104章 天狐 东宫外一片尸山血海。 肖珝杀红了眼,不曾叫停。 谁胆敢动他的小狐狸,他不惜背负残暴昏庸的罪名。 一个羽林军脚下踩住了一中年男子的手,那人吃疼,脸色煞白,五官都已扭曲,还是狠狠地骂道:“如今皇上被狐妖所惑,宠幸奸妃,与纣王无异,这天下迟早要亡,暴君迟早是被万古唾弃!” 骂得十分兇狠。 羽林军脚下再继续用力,那中年男子疼得口中已说不出完整的话,龇牙无声惨叫,腥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肖珝。 就当羽林军手中的长剑即将刺破他喉咙时,突然一道身影从天而降,长裙曳地,身后一条长长的棕红色尾巴翘起,媚眼如丝,红唇浅笑。 那羽林军吓得往旁一缩。 中年男子双目滞住。 “林林?”肖珝惊异,“你来做什么!” “骂的不错,很有文采,”涂山林林只斜眼瞥了肖珝一眼,继续对着中年人冷笑道,“只可惜说出来的都不是好话,这条舌头不如割掉罢了。” 第211页 说着,她朝一旁那羽林军挑挑眉。 羽林军哪敢应这话,半晌不应。 她蹙了蹙眉:“可惜,那只能我自己动手了……” “狐妖,”中年男子又骂,“你直接杀了我便好,何必折磨!” 涂山林林蹲下身来,掐住他的下巴,他被迫半张着嘴。 两个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林林,别闹了,”肖珝心有不忍,“你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涂山林林松手,转身向肖珝,娇嗔般笑着:“我这不是想帮帮皇上您吗?” 肖珝:“……” 如此扭捏作态的狐媚模样,她还真没见过,一时哑然。 果真是只老狐狸。 只这沉默一瞬间,背部突然灼烫了一下,紧接着全身就像被数九霜冻般凝上,连舌头都僵硬起来,无法开口言语,也完全不可动弹。 身后彦行在他耳边低声道:“抱歉了,形势危急情非得已,半柱香后你便能復原……” 肖珝:“……” “这半柱香内,我会帮你解决所有的问题,”彦行说,又对随后的童山嘱咐道,“照顾好皇上,扶他进去休息。” 童山颔首,也对肖珝道:“皇上您累了,咱进去歇歇吧,这里交给道长处理。” 肖珝:“……” 他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就被童山死架着入了东宫。 涂山林林眼眸闪烁了一下,无辨喜怒的神情,目送着肖珝,直至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东宫断裂倒塌的朱墙之后,才堪堪回过神来,又佯出一副油盐不进荤腥不沾的混帐媚态模样,蹙着眉对彦行道:“道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乱民当前,你对皇上做了什么?” 彦行挑眉,眼中光芒冷冽:“对皇上做了什么?自然是劝诫皇上休得被你这种小妖所惑,以免耽了黎民江山!好在皇上及时醒悟,要我来收了你!” 一旁张旦愣住了。 这究竟是唱的哪出戏? 众羽林军一听彦行如此说,不敢再继续打杀,纷纷收手。 方才才从涂山林林爪子中逃了一命的中年男子用木棍撑住身子,勉力站了起来,指着涂山林林叱骂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皇上绝不会是滥杀百姓之人,肯定是你这只狐妖对皇上使了媚术!” 涂山林林收回目光,冷冷在他身上打量着。 男子连退了好几步,还是不甘心地补了一句:“多亏了道长解了你那媚术,既然皇上下旨,你便是死定了!” 彦行不言,抬手示意张旦指挥羽林军朝向涂山林林。 张旦亦不敢应,彦行勃然大怒:“皇上已下旨收了这狐妖,你身为侍卫首领,难不成要抗旨不遵!?” “我……”张旦迟疑。 涂山林林挑衅,对张旦道:“哟,皇上隆恩,待我极好,就连侍卫首领都不敢对我动手呀!只可惜,若是您不听皇上的话,你想要什么品阶啊俸禄啊如花美眷啊,皇上都不会给你了……” 一句话戳在张旦心口上。 这狐妖可真狠啊! 但他却是不信肖珝会突然对涂山林林翻了脸,一时还是踌躇不前。 可手下的羽林军们却已经是万不敢耽了皇帝的指令,不待张旦指挥,就已将矛头统统指向了涂山林林。 涂山林林笑得妩媚,旋即又黑下脸来,倒也不对那些羽林军下手,直接飞身上前,直杀向了彦行。 彦行飞快拔剑,顶住还未能愈上的伤,从她飞舞着的发间中穿过。 髮丝飞飞扬扬落地。 涂山林林堪堪止步,转头看着羽林军们也向她而来,只能假意地抛出一团火,阻止这些人再上前,随后向彦行试了眼色。 彦行缓了一步,手上还有些颤抖,但长剑已经毫无阻碍地刺进了她的腹部。 微带惊喜的沉闷嘆声从人群中爆出。 冰凉的剑身和滚热的血纠葛在一起,化作了痛。 很痛,痛得连心跳都在不停地哆嗦着,压迫着胸口无法唿吸。 彦行眼圈微红,立马把剑收回。 血随着剑尖一道飈了出来,洒在他的手心。 涂山林林顺势往前踉跄地扑去,彦行抱住她。 她用力憋住了眼泪,咬在他手腕上,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低低呜咽道:“师父,我捨不得……” 无论在心里算过多少次要走,但真正是临别关头,不舍情绪 彦行不可察地拍拍她的背,抱起她。 她缓缓化回狐狸,奄奄地蜷缩在他怀里。 彦行抬头,环视了一圈目瞪口呆的众人,正声道:“狐妖现已被我收復,我会带她回道观中,由众师兄弟和道长们一道处置,绝不会再给天下添半分麻烦……” 见在场众人脸上还有几分不安神色,他又补了一句:“皇上为狐妖所惑,如今已无碍。但若有人胆敢谈议妄论天家之事,自有国法以正。” 说罢,他怀抱着小狐狸,替她捂住伤口,慢慢踱入人群间。 三三两两受伤的人纷纷退后,给彦行让出一条路。 彦行没有回头。 第212页 只有那只小狐狸悄悄探出头来,打量着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皇城在后,气势磅礴,桂殿兰宫,从此一别不归。 而走出宫门,平坦大道直通天涯,这天下皆是他,这天下皆无他。 但好在,这一切的结局恰如所有人的意,他当他的皇帝,她修她的仙道,时日久了,就没人记得狐妖太子妃一事,还有那曾经流传市井的无聊歌谣。 她悄悄琢磨着,要是她那没修过狐妖魅术有用的话,是不是可以将他迷得神魂颠倒,让他甘心放弃这天下而随她离去。 只可惜她学艺不精,连身上仅有的这点道行都是莫名得来的,而即便是有那狐妖魅术的话,她知自己恐怕也不会用去肖珝身上。 就像彦行最后对那群人所言的,若真是被法术所惑,终也有解开的那一日。 这天下间的人,始终是明白自己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最想要去往的地方。 彦行突感手中怀抱的这团毛球变得滚热起来。 它身上那道剑伤竟然在他的眼下一寸一寸地弥合起来。 而从癒合掉的伤口之处始,棕红色的长毛就如被染缸中的雪白染液浸泡过,一点一点地化出白毛,从腹部,慢慢到背部,再往上延伸到脖子。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用长袍掩住它的身子。 在他匆匆忙忙地飞奔出了京城,找了处人烟稀少的地儿躲起来后,才小心地将覆在它身上的长袍揭开。 ——一只雪白的狐狸眨了眨乌熘熘的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林林?” 狐狸颔首,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落地为人。 熟悉的脸上像是有了一些不可触及的仙味儿,缥缥缈缈,悠悠扬扬。 狐千岁三劫,可通天登仙,为天狐。 大约是上天垂怜她这为了天下苍生的所为,让她万般痛苦中再涅槃,无为自在,从此不生不灭。 片刻后,张旦才从方才那一出突如其来的闹剧中晃过神来,拍了拍脑袋,看着地上一缕一缕的乌黑髮丝,才恍然确认涂山林林真的是被彦行所伤而带走了。 他默默地安排好了善后事,才小心地走进残垣断壁的东宫内。 曾经的东宫太子,现今的皇帝,正独自坐在廊下,垂着头,眼眸深而不见底,似乎隐隐有泪光闪烁。 一阵风吹过,他抬起头,望着了风吹来的方向。 童山从房里取来一件衣衫,轻声道:“皇上,起风了,有些凉,要不回屋去歇歇吧?” 肖珝接过,又摇摇头:“我再去外面等等,说不定彦行待会儿就会带她回来了。” 说着便起身,从张旦身侧擦肩而过,出了东宫门。 张旦生怕肖珝有什么想不开的,急忙追了出去。 东宫外众多宫人正在清洗着地砖,鲜血染红一切,宛如天边一抹夕阳余晖。 一个小宫人突然疑惑嘀咕道:“这里怎会有头髮?” 张旦心头一惊跳,一个纵身沖了上去,将那小宫人揽开,才又对着肖珝道:“皇上,这是太……是她的头髮,方才被道长割断的。” 肖珝转过头,蹲下身,小心拾起了这缱绻缠绕的青丝。 第105章 江山 余绍元为照顾军中伤员,缓了大军回京速度,入夏之后才抵达京中。 他入皇城进书房向肖珝復命时,肖瑧正一整个儿地挂在肖珝的一条胳膊上,哭哭啼啼地叫道:“大哥啊,我都快死了,你便让我去找找萸然公子吧!要是不能再见他一面,我只怕是死不瞑目啊!我要是死了变鬼,我也轮迴不了了啊!” 余绍元听此名字,眉心跳了跳。 也见肖珝桌上一角趴着的白衣,正打着盹儿。 他心中蓦然苦涩了些。 四殿下只怕是真的死后也不瞑目了…… “既然是快要死了,我更不能让你到处乱跑了,萸然公子既说要云游天下,必是不愿为人知晓他的踪迹,你就算出宫,也未必能见到他,”肖珝一只手翻着摺子,一只手应付着肖瑧,抬眼看见余绍元,才道,“余太医,宫中太医都已替他诊治,却始终不得法儿,要不你也替他瞧瞧?” 肖瑧凄凄地放开肖珝,朝余绍元眨眨眼。 余绍元低头鞠礼。 才抬头,就见肖瑧突然脚下抹油,一熘烟儿就跑出去了。 余绍元:“……” 肖珝大约是见惯了肖瑧这般,倒也没说什么,只不徐不疾地合上摺子,也有几分无可奈何道:“无妨,他出去定找不到路,自然会回来的……”顿了顿,“若不是因为包正平下毒,我也……” 恰好童山端了茶水进来,小声嚷了句:“皇上,您可不能再称‘我’了,不合规矩,可别让那群大臣嚼舌头了呢。” 肖珝苦笑一声,接着未说完的话:“我也不必还留在此处了。” “皇上,您该不会是想……”余绍元试探着一问。 “是……可是肖瑧,肖瑧他身中剧毒,我如何放心地将这江山社稷交给他,别的弟弟们又太过年幼,我只怕又惹来外戚干政的祸端,”肖珝手指插进头髮,几分懊恼而痛苦不堪,“林林她离开,恐怕也是为着我不为天下诟病,也不给那些言官落了口舌,但是,可是……” 第213页 但是他重责在身,而身不由己。 若还是曾经东宫太子,大不了不要这储君之位了。但如今才将包氏势力一网打尽,很多事情还需善后处理,天下要稳,还得有天子励精图治。 肖瑧他虽也有治国之能,但却因着这中毒的事而心神不宁,一点忙都帮不上,他也不忍这至亲的弟弟在最后的时日里,还要替他劳心劳神。 话还没说完,又是门被推开的声响,只见肖瑧又灰熘熘地挪着步子回来,不情不愿地一屁股往椅子上一坐。 “不错,还能找到回来的路,”肖珝笑了笑,“今后让人重新修整一下宫中道路,再弄得百转千回蜿蜒曲折一些,这样你便哪儿都去不了了!” 肖瑧没好气地哼了声:“我找人带路可不就行了?” “难怪能回来,莫不就是有人带路了?” 话音刚落,童山便引了阮至入内。 阮至气喘吁吁:“四殿下,您跑得可真快,我险些都没追上来。” 肖瑧面上一红,嘟囔道:“什么呀,我没见你啊。” “方才不是臣给您指路……” “呸呸呸,谁要你给我指路!”肖瑧跳脚,“我是让你给我做点吃的送来,我饿了,你快去弄点山珍海味给我!什么东西最值钱就要什么!” 阮至:“……” 阮至十分委屈,气氛十分尴尬。 余绍元只得开口化解这局面:“要不,还是由臣给您把把脉吧?” “不要!那么多太医都诊不出来,还害我喝了不少药,苦的哟我三魂七魄都快散了……” 每日几碗苦药入喉,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更何况喝了药后,还不一定能解毒,说不定还是得死。 阮至讶异一问:“殿下病了?” 肖珝点点头,觉得阮至也是自己人,便不隐瞒什么:“包正平曾派人负责老三和老四的膳食,悄悄在其中下了毒,而依包正平所言,那毒极其险恶,也无药可解……” 说着,他苦笑着对肖瑧又道:“余太医艺术高明,也许他有办法,你别任性……” 众人以为他是这天下间最尊贵之人,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却不知他深怕失去,尤怕至亲之人离去。 阮至拖着下巴想了想,才有些小心地说道:“皇上,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说?” 肖珝点头。 “包正平的人的确到膳房待过一阵子,也确是负责四殿下的膳食,但我觉得他们厨艺太差,所以每次他们做好的饭菜,我都偷偷倒掉了,而给四殿下送去的,都是我亲手重做的……”阮至道。 肖珝眼角有些颤抖:“所以……” “所以依臣猜想,四殿下他应当……不会死……” 肖珝:“……” 余绍元:“……” 童山:“……” 肖瑧:“所以说,我此前喝了那么多苦得要我命的药,都是白吃了?” 阮至:“大约是的。” 峰迴路转,柳暗花明。 肖瑧:“这么说我并没有中毒了?我还可以活几十年了?太好了,我这便收拾收拾,我要云游天下去找萸然公……” 话还没说完,肖珝一手搭在他肩上:“你容易迷路,天下就不必去云游了吧。” “啊?” “好好待在宫里,还有很多奏摺需要你来批。” “嗯?” “江山社稷为重,我相信我亲爱的弟弟可以做得很好。” “啥?” 肖珝转头对童山道:“童山,你去替我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便启程!” 童山看着肖珝面容,才觉自己许久没见他如此欢喜了,也忍不住笑起来:“皇上您要去哪儿?还是像以前秦淮河边看花魁去吗?” 肖珝抿唇笑着,摇摇头:“寻仙。” 山中岁月长。 道观掩映在山青之间,树木环抱,郁郁葱葱。 虽正是酷暑,但一入山林中,便也不觉炎热,浑身反而是清凉起来。沿着平整砖道行至山下,又再拾阶而上,沿途不见旁的人,唯有两人脚步窸窸窣窣作响,迴荡在林里,惊起了飞鸟,掠枝而过,掉落几片树叶。 一片树叶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抬手拍了拍,又扬起下巴,望着遥遥山中白墙青瓦。 “我说,四殿下现在恐怕正在宫里咆哮呢,您就这样直接甩了份圣旨给他,”童山道,“他一心想去寻萸然公子,只怕这愿望也是实现不了了。” “可那已是早就无法实现了,”肖珝一步一步往前行着,“萸然他……” 他咽了口气,将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低头看着怀里那一团黑色的毛球。 毛球打了个哈欠,好像从来都睡不醒似的。 或是它已到了垂暮之年,钟鸣漏尽。 到观门外,一个面容清秀的小道童正在清扫,见到肖珝与童山,倒也规规矩矩地颔首微笑,细声道:“道友何事前来?” 第214页 肖珝点头致意,也客气道:“寻彦行道长而来,请问他可在观内?” “师父前几日云游去了,不知所向,”小道童挠挠头,“他也未说何时才会回来啊……” “这……”肖珝一下子有些泄气,失落地看看童山。 童山耸耸肩。 小道童眼睛转熘熘,搁下扫帚:“两位远道而来,要不便在观内歇息几日,说不定师父明儿就会回来了。” 肖珝无奈,这些日子赶路也委实辛苦,寻不得而即刻就返京城,倒的确是十分辛苦,便应了小道童的好意,与童山一同入道观。 别的不说,彦行这道观虽然偏僻了些,可这集天地灵气的钟灵毓秀之感是如微风栩栩扑来,满面清爽,可颐神养性,也难怪彦行年纪轻轻就能有所成。 光济已化妖,关在了皇城天牢中,有众道家施法看守,逃脱不得。 彦行没了这对手,只需假以时日,便成在这天下间执牛耳了。 小道童指了间客房给童山,又领着肖珝继续往后山走去。 “何不给我安排房间?”肖珝好奇问。 “另有房间安排。”小道童也不解释,还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肖珝无奈,只能紧跟着小道童的脚步。 后山一道飞瀑流下,水势不大,反而有些淙淙清澈的感觉。 斜阳夕照,橙黄的光亮从瀑布的一侧照射过来,将水流渲染成了金色绸带。 瀑布旁,一栋阁楼显得精緻小巧。 虽与整个道观微微显得有些不搭调,但却和那山后葱郁树林和一旁的飞珠溅玉相得益彰。 “这是?” “师父说,若是您来,便让你住在此处。”小道童引了肖珝到阁楼前,推开门。 肖珝满腹好奇,探头望入内。 楼内无甚特别,床榻书案,干净得像是日日有人来清扫一样。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踱到书案前。 案上有一本春秋左氏传。 一旁平整的宣纸上抄录了各种句子,字迹龙飞凤舞,跟狗啃了似的,但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小道童,哽咽着无法发声。 小道童微微笑着,不语一言。 他再低头,指尖却不小心碰触到了那鬼画符的字,心头勐地一扯。 ——那墨竟还是润湿的! “小道长,这……”他连忙抬头去问。 眼前哪有什么小道童啊! 只有一个浅浅微笑而双目通红的女子站在那处,月色长裙下摆轻扬,她抿着唇,脚下有些侷促和不确定,才缓缓地向他走过来。 他眼泪瞬时便流了下来,再伸出了双手。 “皇位呢?” “让给肖瑧了。” “那你以后准备如何?” “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要去的地方,我便随着你去。” 她低下头,握着他的指尖:“那这江山……江山你都不要了?” “江山何得你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涂山林林:我的幻形术相当厉害,连肖珝都没认出我来。 肖珝:对不起我觉得我应该去跪一下搓衣板。 完结章~ 感谢大家的陪伴~ 接下来会有三个小短篇番外~ 第106章 后记1 三年抱俩 先太后在世时,有一愿望甚是强烈。 ——特别想做祖母。 可惜直到她离世,两个儿子都一无所出,什么三年抱俩的愿望自然也未能实现。 皇城那头,肖瑧对于肖珝逼迫他登基之事一直心怀不满,各种朝政琐事更是令他心力交瘁,对娶妻生子完全没有挂在心上。 据不可靠爆料,肖瑧在一次大醉后痛哭,称自己准备一世孤单,绝不纳妃,等年幼的弟弟成年后再让位。 于是闲成了野鹤的肖珝突然顿悟,觉得自己应当有所表示,才能在今后祭拜先皇后时有话可说。 这一日,肖珝动手动脚的时候,涂山林林突然止住他的手:“所以你说,你梦见了你母后?” “对啊,这事很急,事关重大,毕竟马上就到母后忌日了,”肖珝继续摸摸索索,“要是她一不高兴,整夜託梦来吓我,那恐怕就不好了。” 涂山林林摆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这话说得,也忒没皮没脸了。 她一脚将肖珝踹开,下床摸了衣衫穿上,才想出门,竟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姝岚的大嗓门:“童山啊!好久不见了!” 涂山林林立马又跳回床上,掀了被褥盖好,又悄悄摸摸地露出两只眼睛。 “姝岚怎么来了,不是在宫里吗?” 肖珝伸了个懒觉,一只手不老实地在她胸前乱摸,漫不经心地答道:“我写信给肖瑧,让他给张旦和姝岚赐婚,想来应当是完婚之后来感谢我这位媒人的吧。” “不要乱动。”涂山林林一把将肖珝的手打开。 又听见姝岚正对童山问道:“这大白青天的,他们怎么还在睡觉?” 童山“嘘”了一声,招招手,示意姝岚和张旦凑近:“这几天他们可勤奋了呢,大约是想要孩子了吧。” 第215页 “真的吗,这,这太好了,他们总算是觉悟了,”姝岚咬着手帕一角,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道宋鸿福送的那药有没有用上?” “药有没有用上我不知道,”张旦接话,“但我送的那本书卷,应当是认真学完了。” 姝岚白了张旦一眼:“ 不说别人,我觉得你倒是认真学过了。” “自然自然,”张旦哈哈大笑,轻轻摸了一下姝岚凸出的腹部,“若不是我认真领会,我下月怎么能当爹了呢?” 涂山林林在被窝里眨了眨眼,思索了片刻,才狠狠掐了肖珝腰上一下:“你不是说他们才成亲吗,怎么姝岚下月就要生了?” 肖珝:“……” 肖珝:“张旦真厉害,我这就去跟他讨教一下经验。” 第107章 后记2 前世未悔 彦行站在昏暗潮湿的地面上,影子被烛光拉得老长,掩住了森森牢房内的那张脸。 褪去了一些狼形,那面容半人变妖,极其可怖。 “光济……”彦行上前一步,再蹲下身来,语气有悲凉,也有嘆息。 “呵,我如今这般模样,你觉得很好笑是吗?”光济冷笑着,“我光济居然需要你帮忙才能保得人形……可笑,太可笑了,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算了!” “你知道我不会……”彦行声音中带着哽咽,“我俩曾经……” “少跟我提曾经!”声音粗暴打断了他的话,“曾经元化道长若不是为着那狐妖,早已能位列仙班,而你与他一样,总对妖物宽宏,有朝一日你会后悔的!” “光济,元化他从未后悔过……” 光济嗤笑:“你不是他,你又何知?” 彦行不言,慢慢起身。 光济的目光顺着他而抬起。 烛光在彦行的轮廓上镀着明寐不清的光亮。 光济看不清他的面孔,只感到一股强烈而熟悉的气息从他身上倾泻而来,暖而和煦,似能将这阴暗潮湿的天牢也融开。 彦行的影子,变得不再像他自己,而像另一个人。 另一个曾救他,抚育他,教导他,最后离开了他的那个人。 光济的眼角慢慢润湿,口中尝到了强烈的苦涩。 “你……你……你是……” 彦行垂下眼眸,声音如穿透前世而来:“我说过,他从未后悔过。而他也愿,你亦能无悔……” 第108章 后记3 君王日常 皇帝近日又蠢蠢欲动地想要大兴土木,准备在一处道观山下修筑行宫,并认真表示只要他在位一天,就要在行宫住一日。 此想法自然遭到朝臣强烈反对,皇帝灰熘熘地从龙椅上滚回了寝殿。 然后皇帝在寝殿中大发雷霆,砸了不少稀世珍宝。 宫人们仔细算了算,这段时日被皇帝砸坏了的东西,也差不多够修一处简陋的行宫了。 于是双方妥协。 朝臣们表示皇帝可以修筑寒酸一点的行宫,皇帝表示自己每年只在行宫住上一月,一天都不会多。 彦行头疼地看着山上的树木一天天减少,变成了皇帝修筑行宫的木料。 一座光秃秃的山,是没有灵性的。 没有灵性的山,是养不出有灵性的道观的。 他阻止无法,只能去找他的好兄弟肖珝。 肖珝正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娃,哄也哄不好,急得满头大汗。 另一个娃本来还坐在一边欢快地自娱自乐,见父亲只抱弟弟,小嘴一撅,也开始唿天抢地了。 哭声合奏,要有多吵就有多吵。 肖珝只能朝彦行投去求救的目光。 彦行抱起哥哥,摇摇晃晃着哼曲子,小孩很快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肖珝又把手上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娃递给他。 彦行脸一黑,但想着自己有求于肖珝,只能忍住不悦,继续哼曲儿哄孩子。 好不容易等两个孩子都睡熟了,他才感到浑身一阵虚脱袭来,连来找肖珝是为何事都险些忘了。 “林林怎还不回来?又熘出去玩了?”他长喘着气。 “应当快回来了吧,那几只猫啊猪啊新开了间客栈,她去捧场了,”肖珝也抹了抹一头的汗,“不过有你在就行了,下一次我若招架不住,就送去给你。” “别别别,我一个出家人,成天哄孩子成何体统,我还要面子呢!”彦行立马回绝。 而话才落,就听见涂山林林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肖珝你快看看谁来了!” 闻声往去,得了,这可不是屠光满山树木的罪魁祸首吗! 肖瑧在皇位几年,倒也出落了一副气吞山河的人君气度。只偏偏这气度放在彦行眼里,那就是破坏他道观灵气的倒霉模样。 他迎着肖瑧上前:“我说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在我这山下……” “哈哈哈哈道长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肖瑧接过话,“我们很快就能日日相伴了!” “不惊喜,不意外,”彦行虎着脸,“只想你老老实实地待在京城,别来破坏我这山清水秀!” 第216页 “道长真是越发小气了,连几棵树都不让我伐了,”肖瑧哼哼,“若你不让我建行宫,那我能否直接就住在你道观里呢……唔,那样也不错,甚是方便。” “不方便,我也不欢迎,”彦行道,斜眼看看在一旁不顾旁人就开始腻腻歪歪的肖珝和涂山林林,便接着道,“你觉得你应当尽快娶些妃子养在深宫里,就像你兄长一样,你就可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我肖瑧岂是那种耽于情爱之人,”肖瑧懒得回应彦行,“这天下如此大,江山如此雄美,我只想每一处都看遍,也能顺便……” 顺便找找那个消失多年的人。 这些年,肖瑧派人往返于九州,没少劳心费力。 天下人皆不知当朝皇帝意欲何为,只有他知道,在世一日便是一日的希望。 他不放弃,亦永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