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门扉》 第1页 [侦探推理] 《紧闭的门扉》作者:石持浅海【完结】 序 门紧闭着 伏见亮辅一进房里,便将房门上了锁。  当新山和宏回到房里关上门时,他并没有听到上锁的声音。今天住在这间民宿里的人都是熟人,不需要太在意安全方面的问题──新山自己是这样说的。看来他真的是没上锁。  房门的锁是一种喇叭锁,只要按下门把中间的按钮就可以上锁了。伏见用戴着手套的手按下按钮,门锁便发出喀喳的一声锁上了。他握住门把,轻轻地拉了拉。门移动了几毫米──可能是一毫米,顶多也只有两毫米──,被门锁卡住的锁舌抵在门框锁孔上固定住,现在没有任何人进得了这间房子。他用背抵着已经上锁的房门,确认房间里的状况。  房间是长条形的格局。门的正前方有一扇将近两米宽的窗户,窗户下方摆着一张圆桌和两把藤椅。右侧有一扉通往浴室和洗手间的门,那道门是关着的。左侧并排着两张稍窄的双人床。前头的一张床靠近房门和浴室,另一张则靠近左后方的墙壁。前头的那张床是空着的,后面那张床上则有一道人影。  他把视线望向窗户的方向,窗帘是半敞开着的。根据早上的天气预报,今天一整天都会是好天气。看来预报是准确的,柔和的阳光从窗口射了进来。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一段时间,但是因为窗户的方位向东,所以射进屋内的光线已经变得很微弱了。房内的灯并没有点着,显得有点阴暗。他按下装设在门边的开关,点亮了灯。房内顿时变得亮晃晃的,彷佛连细微的部分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房间的面积非常宽,里面摆设的都是豪华的家俱。阳光从窗帘半开的窗口射进来,洒在半张桌子上。桌脚边摆着一个波士顿包,大小刚好适合短期旅行时使用。桌上有本来就附设在房里的电话和檯灯,另外还有这间六号房的钥匙和行动电话以及香菸及打火机。这家民宿一共有四间禁菸房和两间吸菸房。在这次活动的参加者当中,只有新山是瘾君子,伏见早就戒菸了,不过因为本来也是个老烟枪,所以对烟味并不排斥。也因为这样,他们两人就被分到抽菸者专用的客房。菸灰缸里只有一根菸蒂。从新山刚刚睡眼惺忪的样子看来,应该不会是在回到房间入睡前抽的烟,大概是在先前把行李放进衣柜隔层的时候抽的。吃中饭时,他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抽菸,极力忍着菸瘾,想必一回到房间就迫不及待地哈了一根吧?  伏见将视线移往床铺。新山躺在靠近后面的那张床上,银框眼镜仍然架在脸上,闭着眼睛,发出沉稳的鼻息声。身上穿着灰色的t恤,下头是黑色的牛仔裤,刚刚打扫时他就是穿着这身衣服。见新山满身汗水,却没有换过衣服,可见他还没有洗过澡吧?  新山睡得很沉。伏见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新山确实是听从他的建议吃了药。想必是抗拒不了涌上来的浓浓睡意,等一回到房里一定立刻倒头就睡了吧?他试着去摇了摇新山的身体,没什么反应,可见新山已经陷入几近昏睡状态的深度睡眠当中。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按照伏见的计划进行。  伏见俯视着新山好一会儿,把手插在自己的腰上,顿时有一股隐约的幻痛感。他的视线从新山身上移开,转向浴室。这间客房的浴室和洗脸台,还有洗手间的入口都是同一道门。里面以玻璃隔板将这些设施隔开来,浴室里有浴缸和沖洗身体的洗浴处。日本人都喜欢泡澡,然而,大部分的民宿都很少提供这样的设施。也许是调查过女性房客对一般的民宿设施觉得比较不满意的地方并加以改进,因而採用了这样的设备,不过对在这一次的计划中需要用到浴缸的伏见而言,这倒是十分有利的。  浴室里面还很干爽,看来新山果然是没有用到浴室。伏见将浴缸的水栓给堵上,扭开水龙头。他将安装在水龙头旁边的水温调节杆调到四十三度。一开始流出来的是冷水,随即就变成了热水。浴室里很快地就瀰漫着氤氲的蒸气。  趁着放热水的当儿,伏见又去做了别的事情。新山仍然睡得像死猪一样。他打开放在桌子底下的波士顿包,检视里面的东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衣服包裹起来的威士忌酒瓶,铁定是新山带来当伴手礼的。不过,投宿在这里的人恐怕都没有机会喝到这瓶威士忌了吧?  包裹着威士忌酒瓶的是一件绿色的t恤,或许是打算今天洗完澡之后换上的衣服吧?另外就是装在附有拉链的塑胶袋里的单件免洗内裤,再底下是捆在一起的牙刷和刮鬍刀,放在防水袋里。好像没有新山平常爱用的沐浴用品,譬如洗澡用的海绵等。伏见将碍事的威士忌从包包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穿过瓶身,在桌子上洒下了一道琥珀色的影子。放在威士忌酒瓶旁边的行动电话吸引了伏见的目光。如果手机在他待会儿即将进行作业的过程当中响起的话,可能会把新山吵醒。伏见松开了拿着威士忌酒瓶的手,拿起行动电话,切换成静音模式。这么一来就不会受到打扰了。他将电话放回原来的地方。  伏见重新开始进行作业。他从包包里拿出之前裹着威士忌酒瓶的t恤和新短裤,还有装着免洗内裤的塑胶袋。他将t恤和短裤挂在桌边的藤椅上,塑胶袋则摆在脚边。  他走进浴室,确认一下浴缸里的水量。等确认水量还不够之后,又回到房间里。他走向床铺,新山还熟睡着。  他从房门的角落拿起橡胶制的门挡。这种门挡是属于楔形的,从房门内侧夹在门缝底下就可以卡住房门。这家民宿没有安装门链,除了安装在门把上的锁之外,就是用这个门挡来防止外人从门外入侵。他拉起新山的手,让他握住那个门挡。这么一来,上头就有新山的指纹了。他将门挡放到地上,再度站到新山的旁边。新山仍然熟睡着,完全不知道伏见正俯视着他。  浴缸里的水已经流满了。伏见将自己的袖子卷到手肘的部位,静静地走近新山,他先拿掉了他的眼镜,将眼镜搁在枕头边,再拿下他的手錶,跟眼镜放在一起,然后用力地抱起新山。伏见这几年来都持续到健身房去锻练身体,所以抱起纤瘦的新山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将新山扛在肩上,带到浴室去。一路上还刻意让新山的右手去碰触浴室的门把、玻璃隔板,以及水龙头,以便留下他的指纹。新山还是没有醒来。  伏见将新山轻轻地放到洗浴处,让他趴躺着。然后再度将新山抱起来,把他的头慢慢地放到浴缸里去,让他整个头都沉进水里。  伏见用两手压住新山的后脑杓和衣领。一开始新山没有什么反应,但是过了几秒钟之后,新山的身体开始痉挛了。不知道是不是意识清醒过来了,他舞动着手脚,企图挣脱目前的状况,但是因为他的头被压得死紧,所以新山根本无法动弹。痉挛的程度越来越强烈。伏见使尽全身的力量压制着新山。  新山不再痉挛了。  伏见仍然压着他的头。  一分钟。  两分钟。  过了三分钟,伏见松开了手,新山慢慢无力地滑落到浴缸外头。伏见将新山趴着的身体翻转过来,让他变成仰躺的姿势。新山闭着眼睛,脸部松弛。原来死人的脸是这么一回事啊?伏见心里想着,同时把手伸到新山的鼻孔下方,没有唿吸了。他又量了量新山的脉搏,感觉不到任何脉动。这就证明了他的血压已经下降到谷底了。伏见用手指头扳开新山的眼皮,瞳孔是放大的。到了这个时候,新山已经是仙丹灵药都救不了了。他的心脏还在跳动,但是当伏见再度将他的头压进浴缸里面几分钟之后,心脏也就整个停止了。伏见看看手錶,下午四点五十分,这是新山魂归离恨天的时刻。  伏见开始动手脱下新山的衣服。尸体是不会有任何抗拒的,脱起衣服来是再简单不过了。刚刚新山是整个头被压进浴缸里的,所以t恤的衣领整个都湿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伏见抱着从新山身上脱下来的衣服走出浴室,放在藤椅的椅面上,只要经过一段时间,t恤就会干掉,大概也不会有人发现衣服曾经被水弄湿过吧?新山说过,一回到房里,他就要先去上洗手间。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膀胱里并没有残余的尿液,真庆幸新山并没有出现窒息的人往往会出现的失禁现象。  伏见又回到浴室。他将全身赤裸的新山抱起来,让他以仰躺的姿势躺进浴缸里,然后拉住新山的脚,把他的两只腿拉到浴缸外头来,于是新山的头部必然就沉到水里面去了。伏见让新山保持着这个姿势,然后静静地走开。他拿下莲蓬头,沖洒着浴室的地板。因为他担心自己的毛髮很可能在不注意的当儿掉落在现场。完成了这个动作之后,他环视整间浴室。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了,应该没有什么会启人疑窦的地方了。  他用毛巾擦干戴着手套的手,离开了浴室,再从壁橱里拿出各式毛巾,有洗脸毛巾和浴巾,还有脚踏垫。他将脚踏垫摆放在浴室的门口,浴巾挂在安装在浴室门上的吊杆上,再将洗脸毛巾放进浴缸里,最后再将脱放在床铺旁边的室内拖鞋拿到用玻璃板隔间的浴室门口。房客入浴的伪装工作到此就算是非常完美了。“吃过药之后入浴,结果在浴缸里昏睡过去而溺死的男人”的布局就完成了。  伏见翻找长裤的口袋,拿出被揉成一团的卫生纸,里面包着饭粒。吃午餐时他故意掉落了一小团饭粒,卫生纸里包着的就是那团饭粒。卫生纸的外侧黏着几粒米饭,不过纸团里的米粒倒还安好。他拿出两粒饭粒,以大姆指和食指搓捻了几次,饭粒变得黏煳煳的,现场制作的浆煳就完成了。  伏见用左手拿起门挡,小心翼翼地避免破坏了新山的指纹,再用右手慢慢地旋转门把。门把发出喀喳一声,锁松开来了。他慢慢地将门拉开几公分,外头没有人。投宿在设有吸菸房的“分馆”的只有伏见和新山两个人,照说应该会有好一阵子不会有人到这边来。他再把门缝开大一点,把头探了出去,走廊上也不见任何人影。  伏见蹲下来,将饭粒黏在门挡的前端,再将门挡顶在房门的下头。门挡靠着搓捻过的饭粒所产生的微弱黏稠性黏在门上。他轻轻地试着开关房门,门挡便随着房门一起移动。之前他在自己家里已经练习过几次黏贴的作业。他按下门把上的按钮,来到室外。饭粒虽然会成为证据,但是他也事先想出了可以在自然的状况下将之回收的方法。  走廊上空无一人。他握住走廊那一头的门把,试着左右旋转。门把已经上了锁,一动也不动。他静静地将门拉上,直到门缝只剩下三十公分左右,然后他把头探进房内,看着门下方,门挡确实是卡着门的。他把头缩了回来,拉上门。正待把门整个关上时,他突然想到了。  灯是否该让它亮着呢?  他思索着。看看窗户,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就一般投宿民宿的人而言,如果在天色开始变暗的时候去洗澡,会将房间里的灯熄掉吗?  伏见得到的结论是不会。于是他没有按掉灯光的开关,再度握住门把,慢慢地将门拉上。  咚的一声,门关上了。  他试着左右旋转门把。门把动也不动,门是打不开的。就算用备份钥匙开门,也会因为门挡的阻挡而打不开门吧?  ──大功告成。  伏见兀自点着头。  密室杀人的工作,完成。 第2页 第一章 同学会 “没想到是这么不起眼的车站。”  这是石丸孝平在小田急线成城学园前站下车时所说的第一句话。  “成城不是有名的高级住宅区吗?所以我一直以为连最靠近的车站也应该有上流社会的气息才对啊。”  “说的也是。”伏见亮辅点点头。“虽然看起来又新又干净,不过确实跟其他的车站没什么两样。”  “这里跟福冈的地下铁没什么不同。”  “不过跟余市比起来,倒像是未来都市。”  新山和宏在一旁插嘴道,三个人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车站虽然没什么不同,不过盖在这边的房子可不一样了。”  伏见说道,新山闻言勐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对了,听说伏见学长曾经住过我们今天要去投宿的民宿?”  伏见点点头。“嗯,在它开幕之前,安东招待我来的。他要徵求我对这家民宿的意见。”  “有道理。”石丸露出瞭然于胸的表情。“因为伏见学长的观察力很敏锐,也难怪安东学长要请你帮忙了。”  “才不是,是因为我是平民代表啦,他们锁定的客层本来就是平民啊。”  三个人又哈哈大笑。  话又说回来,伏见心想。要在让人觉得自然的情况下假笑真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待会儿就要杀人了,偏偏现在又得跟即将要被杀的人谈笑风生,真不是简单的工作。可是,今天是和学生时代的好友们举行同学会的日子,自己得扮演一个为了能够跟昔日怀念的朋友们重逢而雀跃不已的角色。还好伏见本来就是个喜怒鲜少形于色的人,所以早就习惯控制自己的表情了。照道理说应该不会被好几年不见的朋友们发现吧?而事实上,这两个学弟也满脸尽是天真的笑容,一点狐疑的神色都没有。  穿过剪票口之后,左右边都有出口,分为北口和南口。正思索着民宿到底位在哪一边时,有个声音从北口那边传了过来。  “伏见,这边这边!”  循声望去,只见安东章吾就站在北口的角落。他有着一张好好先生般的圆脸,也许是胖了一点吧?下巴一带垂着一层肉。但是那对散发出良好教养气息的沉稳眼神却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就读大学期间,在伏见他们所参加的轻音乐社中,他们几个感情特别好的同好又另外组成一个所谓的“酒精中毒分会”。可是毕业之后,即便各自私下碰过面,所有成员也从来没有同时聚会过。而提议举办毕业以后的首次同学会的人就是这个安东。  安东旁边站着上田五月。她仍然跟当年一样,有着纤细的下巴和细长的眼睛。隔着厚厚的镜片,她那闪着精光、没有梦想、缺乏热情,只看到现实世界的眼神也依然没变。伏见轻轻地挥着手,朝着他们两人走去。  “好久不见。”  安东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手錶,伏见也跟着看向自己的手錶。时针指着正午。“十二点的约定,分秒不差。”  “成熟的社会人士理当如此。”  五月冷冷地说。这个大伏见和安东一岁的女子,在和朋友约会碰面时从来就没有迟到过。她多半都会提早抵达,然后到约定的地点附近探险一番。安东是这次同学会的干事,而她现在和安东站在一起,可见她今天也早到了,想必已经在车站四周绕上几圈了吧?  “这么说来我也是个成熟的社会人士啰?”  石丸挺着胸说。“平常我老是被骂迟到大王,今天我可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出现了。”  “你还真敢说耶,”新山轻轻地戳了戳石丸。  “为了怕迟到,你不是提前一天到东京来,还要我把你叫醒吗?”  据新山的说法,石丸担心自己今天早上起不来,耽误了飞机的时间,所以昨天晚上下班之后,就先一步到东京来了。可是他又担心自己一个人住在东京的饭店一样起不来,于是便跟大他一年的学长新山打了声招唿,请他跟自己住在同一家饭店里。他相信只要吆喝一声“难得到东京,咱们去喝个两杯吧”,新山就一定会来,而且只要有新山在,前一天晚上喝再多,新山还是会把他叫醒的。伏见和安东都住在东京,其实只要请他们两人之中任何一个人帮忙就可以了,不过也许是他不好意思开口劳烦大他两届的学长吧?  “真是受不了你,老是叫不醒。”新山感嘆地说。“这种人还能在社会上混吗?”  “唉呀,大学的研究室就算早上迟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这么说来,那边倒是挺适合你的。”  “总之,新山学长,我欠你一个人情。”  “那还用说?”  “我说新山啊。”五月插嘴道。“如果你今天早上才从余市出发,想要在正午抵达这边的话,好像也来不及吧?”  新山搔着头。“被发现了。”  “啊?!”石丸闻言大吃一惊。  “笨蛋!”新山又戳了戳石丸。“我要是提前一天到札幌过夜时间上也绰绰有余啊,那样我反倒比较轻松。我可是为了你,昨天晚上还三更半夜赶到东京来呢。你不记得了?我是十一点过后才到饭店的。”  “啊,是这样吗?”石丸又露出奇怪的表情。“那我还是得感谢你啰。”  “本来就是。”新山笑了。  唉呀——伏见在心中勐摇头。只要学弟有事请託,即便是三更半夜也照样卖命,这种热心助人的特质和刻意拿出来炫耀的自我主义倾向还是没变。新山果然就是新山,跟以前没什么两样。  “什么啊?原来让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啊?”安东说。“早知如此,我们就可以把集合的时间往后延一点嘛。真是抱歉,造成你们的困扰。”  学长的致歉反倒让新山感到不好意思。“啊,没什么啦。其实我的目的是想到以前住在东京时常去的酒吧看看。”  “果然是‘酒精中毒分会’的第一把交椅。”五月无奈地说。“这样会把肝脏给搞坏的,我知道新山跟石丸都是标准的大酒鬼。”  “五月学姊没资格这么说吧。”  石丸嘟哝着说,后脑勺立刻挨了一记。  “我可是高雅的威士忌爱好者喔。”新山带着很遗憾似的语气回答道。“我的品味跟只要有得牛饮就满足的石丸可是大大不同的。”  新山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竟然从波士顿包里拿出盒装卫生纸,用力地擤着鼻涕,然后将卫生纸放进便利商店的购物袋里。购物袋被已经用过的卫生纸给塞得满满的。  “啊,新山,你的花粉症发作了啊?”  五月问道,新山一边抽出一张新的卫生纸一边点点头。  “从念书时就这样了。以前倒还好,偏偏今年特别严重。”  “因为去年夏天太热了。”伏见用力地点点头。“四处飞散的花粉量可不是说着玩的,我今年也不怎么好过。”  听伏见这么一说,新山面露喜色。  “伏见学长也有花粉症的困扰哦?”  “不要幸灾乐祸。”  “没有啊,我是真心的在高兴。”  “真是过分。”安东笑了。 花粉症三人组一起笑了开来。  “差不多该出发了吧?”  “可是,碓冰学姊还没到啊。”石丸环视四周。“迟到真是一件要不得的事情。”  这一次是安东戳了戳石丸。  “你有资格讲这种话吗?碓冰已经在民宿等我们了,我请她跟优佳一起帮大家准备午餐。”  “啊,是这样啊?”  “而且她已经不姓碓冰了,现在是大仓太太。”五月补了一句。  也对。碓冰礼子前年跟公司的同事结了婚,现在改姓大仓。伏见回想起比自己低一学年,跟新山同学年的礼子的脸孔。她有一张瓜子脸,长及背部的黑髮。也许是这些外型条件的关系吧?她浑身散发出一种充满古典味的气息。  “优佳应该变漂亮了吧?”  石丸笑得整个眼尾都垂下来了。  他们口中的优佳就是大仓礼子的妹妹。记得她也有一张瓜子脸,跟姊姊长得很像。她们姊妹的感情好像很好,礼子偶尔会带着妹妹一起来参加他们的聚会,所以伏见等人对优佳并不陌生。礼子和优佳都住在神奈川县川崎市,所以礼子也把优佳带来参加这次在东京的成城举行的同学会。  伏见想起优佳那乌黑的眼睛,也想起她那一头漆黑的长髮。他的决心有点动摇,不过幅度不大,因此当内心的动摇平息之后,在伏见的内心深处就只剩下坚定的决心。  安东拿出手机,按了几个键,可能是在发简讯。  “我跟碓——大仓联络,告诉她我们已经到齐,现在就要过去了。她要我在离开车站时发个简讯给她,好让她做好准备,等大家一到民宿就可以马上用餐。”  安东这样说道。礼子不愧是个家庭主妇,什么事都安排得有条有理的。  “那我们走吧,只要走几分钟的路就可以到了。”  安东说着迳自往前走,伏见等人也跟了上去。他拿起自己的旅行袋,还真有点重量呢,因为里面放了两瓶酒。他特地带过来,打算让大家在今天晚上好好喝一杯。  一行人从北口离开车站。经过高级的超级市场——成城石井,直接从车站离开。  “可是安东,这样真的可以吗?怎么不让我们付住宿费呢?”  五月一边走一边问道,安东则豪爽地点点头。  “当然可以啊,因为是他央求我们‘使用’的。不过倒是要大家自行负担交通费用,有关这点还真是抱歉呢。”  来自筑波的五月挥挥手,表示她的意思不是这样的。  “不要这么说,参加同学会本来就应该这样啊!”  “话又说回来,安东学长的哥哥竟然想得出要在这种地方开民宿。”  新山叼着烟说着。每当想打喷嚏时,他就赶紧把烟拿开。虽然花粉症这么严重,他还是烟不离口,说好听一点是香菸爱好者。伏见以前也是个瘾君子。  “反正建筑物本来就在那里,祖父死了之后,就没人住了,脑筋动得快的哥哥只是顺势搬进去住罢了。”  安东回答道。穿过车站前的商店街之后,四周的私人住宅就越来越多了。地址标示牌上写着“成城六丁目”。据安东的说法,这一带好像被誉为最高级的住宅区,而且以独栋独户居多。就伏见的常识来看,每一栋房子都大得离谱。第一次来这边的新山和石丸也一路上不停地四处张望着,简直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伏见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路过的当地居民不知道会不会用奇怪的眼光看他们?  “哪,就是那一间。”  果然走不了几分钟,安东就指着道路前方的一栋建筑物。一行人同时看向他所指的方向。  众人的身体顿时都僵成了一尊尊石膏像。  “啊?”石丸好不容易才张开嘴巴。 “你不是说是袓父住的房子吗?”新山连喷嚏都忘了打,一脸愕然的表情。  “这么大的房子,哪像是私人住宅啊?”  “难怪,”五月的语气中也夹杂着几许嘆息的味道。“现在我可以理解安东的哥哥为什么要将它改建成民宿了。”  耸立在一行人眼前的是一栋西式建筑。就如新山所说的,其面积之大,实在很难让人和私人住宅划上等号,就连曾经来过一次的伏见还是依然为建筑的气势所压倒。由于建筑物四周都用围墙围着,没办法看清楚里头的状况,但是光从围墙和建筑物之间的距离来看,就知道里面有相当宽广的庭院。若从窗户的配置来看,可以看出房子本身是两层楼建筑,但是高度又异于一般的两层楼房子。由此可以想像进入建筑物里头时所看到的天花板高度。这栋房子是由两座建筑物所构成的,分别为本馆和分馆。墙面贴着红砖瓦,屋檐则是黑色的。看在小朋友眼里,大概会惊叫“啊,是城堡!”吧?总之,这栋房子就是如此地雄伟而壮观。  “里面有几个房间啊?”  “如果你指的是个人房的话总共有十间。其中有六间拿来当客房,另外三间是我哥哥一家人拿来自用,剩下的一间则是储藏室。”  “哇——”石丸发出感嘆的叫声。“是10ldk(註:意指10个房间加上living room加dinning kitchen)啊?”  “如果把四十叠(註:榻榻米一块即一叠,约180公分x90公分)的宴会厅当成客厅来算的话。”  众人早就听得一愣一愣的,说不出话来了。  一行人来到大门前面,看似沉重无比的铁门紧闭着,门前并没有挂着民宿的招牌,只有一块写着“安东”的门牌。  门柱上贴有保全公司的贴纸,旁边安装着一个有十个按键的终端机。安东按下认证号码,笨重的铁门便缓缓地打开来。  “房东会给住宿的房客一组在投宿期间能够使用的认证号码。只要记住这组号码,三更半夜时还是回得了家。”  众人穿过大门之后,铁门便自动关上。  “为了保护客人的安全,这里安装了相当严密的保全系统。就如你们刚刚看到的,如果没有认证号码的话,门是打不开的,而围墙上也藏有感应器,如果有人企图越过围墙或者入侵的话,警报就会响起,直接跟保全公司连线。窗户也一样,如果施加了来自外来的力量,警报就会响起。”  安东详细的说明让石丸听得一愣一愣的,嘴里念念有词。这栋年代久远,散发沉稳气息的西式建筑竟然配置最先进的保全系统。说实用当然是很实用,不过应该也是一种很受住宿客人欢迎的噱头。安东将朋友们延请入内。建地之内果然有一个从建筑物的外观就可以想像得到的广大庭院。  “要说——”石丸喃喃说道。“这是庭院,不如说是运动场还来得贴切一点。”  石丸说的没错。如果拿伏见的老家来比较,这个庭院宽敞到整整可以盖上三栋。庭院里有草坪,还设有可以在室外轻松休息的桌子和轻便摺叠躺椅。现在是三月份,空气中还残留有些许寒意,但是如果在气候舒适的季节里,坐在这里打发时间的话,感觉一定很不错。庭院后头日照佳的地方可以看到一片像是家庭菜园的田地。菜园好像还没有开始利用,只裸露出一片黑土。  目光一转,发现角落有一座停车场,足足可以停放五辆车,现在已经停放了两辆车。伏见觉得其中一辆很眼熟,是安东的saab汽车。另一辆是小型汽车,挂的是川崎的车牌,应该是先到的大仓礼子开来的车吧?  他们打开深茶色的门,接着走进室内。玄关处则摆了两双女用的鞋子。  “请把鞋脱在这里,再怎么说这里毕竟都算是‘私人住宅’。”  安东先行进到屋内,拿出数人份的拖鞋。伏见等人脱下鞋子,穿上室内拖鞋进到屋里。  穿过长长的走廊,走进餐厅,看到的就是安东所说的那间宴会厅,足足有四十叠那么宽。靠近庭院一侧的整面墙都是窗户,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屋内显得非常明亮。后方还有吧檯和撞球檯。  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桌子,足足可以供十五个人左右一起用餐。  “这个景象会让人联想到出现在漫画当中的有钱人的晚餐。”  石丸惊讶地哑着声音说。  “我知道我知道。”新山也笑了。“你是说父亲和女儿分坐在大桌子的两头,拉开像网球场一样远的距离进行争辩,对吧?”  “没错没错。”  “桌子的正中央那一块要怎么擦呢?手根本构不到嘛。”  五月发表她很实际的感想。  巨大的桌子和窗户之间有几张比较小的桌子。看起来同样是品质非常高级,散发出稳重气息的家具,不过大小顶多只能供四个人坐。刚刚安东说过,客房一共有六间。也就是说,最多可以投宿六组的客人。站在生意人的立场,当然不能让互不相识的房客围坐在一张大桌子边用餐,所以大部分的房客应该都是使用这些小桌子吧?从某方面来说,主桌放在这边的用意大概是以展示性质为主,就如石丸所说,是有钱人的象徵。  窗户对面的墙面上设有柜檯和一扇门,而柜檯和门似乎都和厨房相通。安东打开那扇门,朝着里面叫着。  “大仓,我把大家都带来了。”  哦——随着声音响起,大仓礼子和妹妹碓冰优佳便从厨房里出来。  “啊,欢迎各位。”  大仓礼子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用清脆的声音说道。  变得比以前花俏了,这是伏见对她的第一印象。学生时代的一头黑髮现在已经染成了栗子色;化妆的技巧好像也进步了,整体的五官轮廓看起来相当明显。她的五官本来就长得挺立体的,加上出色的装扮使得她的美更加散发出一种魅力。  礼子宛如房子的主人似地张开两手。  “地方虽小,还望大家放松心情,就当在自己的家一样。”  “轮得到你说吗?”  伏见挤出笑脸回答道,于是餐厅便响起一阵笑声。在场的人藉这个机会各自寒暄招唿,伏见则把视线望向优佳,“好久不见。”  “伏见先生,好久不见了。”优佳彬彬有礼地低头致意。长长的黑髮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当她再抬起头来时,两人目光相对。“你还好吗?”  “啊,还是老样子。”  伏见这样回答,然而优佳的眼神却定定地凝视着伏见。“真的吗?”  “咦?”  有那么一瞬间,伏见不懂对方的意思,他回看着优佳。优佳脸上的表情停顿在没有表情和笑容之间,就好像——不知道该选择哪一种表情才好。  “因为伏见先生看起来不太有精神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  他再度看着优佳,那对漆黑的眼睛带着几分忧心的色彩看着伏见。和以前一样美丽的眼睛,宛如透视一切,连对方内心深处的思绪都能映照在她的视网膜上一般的澄澈眼睛。伏见回想起学生时代的事情。以前的自己觉得这对眼睛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除了魅力,还有畏惧。  “——也许是因为痩了,所以看起来比较没精神吧?”伏见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这三个月当中我就瘦了三公斤。”  “啊?好羡慕哦。”礼子插嘴说道。“你是怎么瘦的?伏见学长,请告诉我秘诀。”  “就是加班加到快累死啊。”  “啊,那可不行,因为我现在可是专职的家庭主妇。”  礼子咯咯咯地笑了,优佳也受到感染,跟着笑了。她的视线从伏见身上移了开来,让伏见轻轻地唿了口气。  “我现在要开始烤肉,很快就可以开饭了。请各位过来帮帮忙。”  礼子说着就消失于厨房当中,伏见等人则跟在后头走进去。  “各位,想吃几分熟的?”  众人都回答五分熟,礼子笑着说,大家感情这么好还真是可喜可贺。  礼子和优佳同时使用三口瓦斯炉,开始以三个平底锅烤起牛排来。看来她们是打算一次就将七人份的肉给烤好。伏见等人按照礼子和优佳的指示,开始拿出餐具、舀汤、把沙拉分盛到盘子里。  “在哪张桌子吃啊?”  五月一边从冰箱里拿出啤酒一边问道。  新山立刻回答。“当然是那张大桌子啰?”  “贊成。”石丸附和道。  “安东,可以用那张桌子吗?”  “可以啊,反正除了那张桌子之外,也没有其他桌子可以一次坐七个人了。”  伏见等人将料理摆放到被视为有钱人的象徵的大桌子上。仔细一瞧,餐具都是皇室哥本哈根的牌子。也不知道是以前就有的,还是开幕时才买来的,总而言之,钱是花得挺彻底的。“用这种盘子盛这么寒酸的料理真是太说不过去了。”礼子笑着说。  牛排烤好之后,全体人员就座。  伏见亮辅。  和伏见同期的安东章吾。  高他们一学年的学姊上田五月。  低一学年的学弟新山和宏。  一样低一学年的学妹大仓礼子。  低两学年的学弟石丸孝平。  还有大仓礼子的妹妹碓冰优佳。  六个大学同学和一个相关者,一共七个人。  “这张桌子果然是太大了。”  新山苦笑道。在场的总共是七个人,如果以相同的间隔就座的话,彼此之间的距离就太远了,于是众人决定一起坐在桌子的一边。“这么一来坐大桌子就没什么意义了。”  “反正我们本来就是平民啊。”  五月有所领悟似地说。  “大家就开动吧。”同学会的发起人安东说。“首先让我们为帮大家准备午餐的碓冰姊妹鼓掌致谢!”  现场响起鼓掌声。礼子挺着胸膛接受喝彩,优佳则不知所措似地低下头去。  待掌声停顿,安东再度开口。  “没想到这么临时的邀约,大家还是拨空参加了,我真的很感谢各位。为庆祝‘酒精中毒分会’再度聚会,让我们一起干杯!”  安东高高举起啤酒杯。  “干杯!”  所有的人都应和着,拿起酒杯畅饮。这并不是公司举办的宴会,所以也没有干杯之后惯有的鼓掌叫好,倒是新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惹得大家又哄堂大笑。  “看大家都这么健康有精神,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安东说道,石丸也接着说。  “有人捐赠过器官吗?”  “怎么可能会有?大家都还活着啊。”  有人吐了新山一个槽,笑声又起。  午餐的菜色是牛排和莴苣沙拉,还有浓汤,算是简单又豪华的餐点。另外还有白饭。  “在这么豪华的房子里吃这么廉价的料理,请各位就忍耐一下啰。”礼子说道。  石丸赶紧说“哪里哪里”,直摇着头。“别这么说,平常老是喝发泡酒,听外地的口音,今天能够尝到惠比寿啤酒和牛排,我已经感动得都要流下眼泪来了。”  石丸讲这些话时连一滴泪都没流,而且还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礼子见状笑了。  “可是,啤酒是在附近的特价商店买的,而牛肉也只是特价的澳洲牛肉。其实都是很便宜的东西。”  “只要好吃,什么都无所谓啦。”  我有同感、我有同感!五月不断地点着头。真的好吃吗?自从决定这次的犯罪计划之后,伏见的舌头就失去正常的味觉了。但是根据以前的经验,他知道盛在盘子里的料理是美味无比的,所以,伏见也津津有味似地吃着盘子里的料理。  不只是伏见,其他人也都带着愉悦的表情吃着食物。从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都从许久不曾吃到的礼子的料理当中,品尝到了美味之外的另一种感受。  在座的人都是因为爱喝酒才会混在一起的,只有礼子的理由不太一样。与其说她喜欢喝酒,不如说是喜欢下酒菜。她不只喜欢吃,更喜欢自行料理做菜。所以,当他们集结在某人的公寓里饮酒作乐时,一定都是由礼子负责做下酒菜的,但是伏见等人并没有把礼子当成“煮饭婆”来看待,相反的,他们对礼子甚至心存着一种敬意。因为只要有礼子在就可以吃到从来没有吃过的珍奇料理,所以材料费就由其他的成员负责,有时候甚至也负责出料理器具的费用,然后请礼子“帮忙做下酒菜”。所以,“酒精中毒分会”的几个男人到现在对礼子都还有几分敬意。  “——对了安东,今天为什么要招待我们住这么豪华的民宿?现在总该把背后真正的原因说来听听了吧?”  “啊,哪有什么背后的原因啦。”安东在自己的杯子里添了啤酒。“刚刚来时我也提到过了,这里本来是我祖父的家啊。”  安东是这么说的。安东已经过世的祖父是企业界的巨子,他在成城拥有邸宅,就让几个后生晚辈住在这边。然而,祖父并无意让他们继承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大企业,反而敦促孩子们独立自主。一来可能是他的教育方式成功,再加上又投注了大笔金钱在教育上,因此四个孩子各自选择了不同的道路,都获得某种程度的成功。当袓父过世时,孩子们继承了其庞大的财产。当时众人并没有因为财产的分配而起纷争,原因可能在于当时每一个孩子都没有经济上的问题。伏见以前就听安东提过这件事。一提到有钱人的遗产争夺战,伏见就会联想到牵扯不清的骨肉相争,因此他对安东家的情况甚至感到有些扫兴。  在继承遗产之际,最让孩子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的就是成城的居所。孩子们都已经各有各的房子了,而且这栋房子不但老旧,对成员不多的小家庭来说,占地也嫌太大了。四个兄弟姊妹当中,也没有人主动表示要搬进来住。但是若要把这栋充满了幼年时期回忆的房子卖给外人,或者整个破坏拆掉,又让众人感到于心不忍。然而房子又不能没有人住,否则很快就会凋敝毁损。正当众人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安东的哥哥出面了。  安东那受过最高教育,也拥有大笔财产的父亲在孩子的教育费用方面从不手软。安东从研究所毕业后,从事国外论文或技术文献的翻译工作,而安东的哥哥则希望当一个厨师,听说大学毕业之后就远渡重洋到法国去,在遥远的异地学习正统的法国料理。虽然出身有钱人家的少爷,但是他从不自我堕落,也没有到正规的料理学校学习,反而受僱于当地的餐厅,而且还获得相当好的评价。这个哥哥听说了祖父老家的事情之后,就表示有意在这座邸宅做生意。  “于是,就由父亲以继承遗产的名义接收这座邸宅,然后由哥哥加以改建。可是,哥哥花了这么多工夫其实并不打算只把这里打造成法国料理店而已。”  “所以才改建成民宿?”  “没错。他跟嫂嫂两个人以老闆兼厨师的身份开始经营这家民宿。”  也许是遗传了祖父的血统吧,安东的哥哥似乎也挺有做生意的天分。他将从祖父时代就留下来的东西充分地物尽其用,把供水和空调、安全系统更换为最新的设施,又在每个房间装设了卫浴设备。  “待一切都整顿完备之后,他打出‘只要投宿过本馆,就会让你有定居成城的冲动’的gg文宣,开始做起生意来了。”  安东的哥哥算是打对了算盘。因为这栋建筑物本来就是真正的上流社会人物实际居住过的房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用钱打造出来的,而且只要提到这里供应的料理是出自前往法国费心学习厨艺的厨师之手,自然就会成为一种话题。女性杂志曾经报导过,而一向就偏好阅读杂志的主妇或ol闻讯之后便蜂拥而来,急欲体验一下高档的气氛。开幕不到两年,就已经蔚为话题,甚至被评为最难预约的民宿之一。  “可是,哥哥的身体也因此搞坏了。”  安东云淡风清似地说道,看不出他有一丝丝的忧心。  安东的哥哥在开幕之前日夜埋首于准备的工作,开幕之后又得招待蜂拥而来的住宿客人,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他自己本身也许没注意到,但是终究还是操劳过度,也因此病倒了。医生交代他要疗养三个月,而最挚爱的老婆也一再恳求他放手,于是安东哥哥只好含泪歇业了。本来就有足够的存款,再加上号称资产家的双亲也都还健在,哥哥的生活当然不成问题,但是他还是一直挂念着这座邸宅。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一栋房子如果不住人的话,渐渐地就会腐朽毁损,于是哥哥便把我叫了去,对我耳提面命了一番。他要我一有空就来这里,帮房子流通一下空气,做做简单的打扫工作。他还交代我,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也能三不五时来小住一下。”  安东将啤酒一饮而尽。“所以我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在这里举行一次同学会又何妨呢?我们都不是不懂得干净,喝了酒就会酒后乱性的人,应该是适度地活络房子里的空气的最佳人选。”  五月嫣然一笑。  “这里的客房一共有六间,而客人也刚好有六个人。”  “大人明察,我正是睡在哥哥的房间。再说,之所以控制好这样的成员不只是考虑到人数的问题,连细节我也考虑到了。”  “细节?”  “没错。这边的客房分成四间禁菸房和两间抽菸房,而今天来参加活动的人当中有一个瘾君子和一个前瘾君子。”安东看着伏见和新山。“这个主意还不错吧?”  “原来如此,”新山笑了。“原来我抽菸也立了功劳啊?”  “没错,真是一个不懂得养生的学弟。”  “可是,安东先生,我不认为你只是基于这个理由才把我们叫来的。”  优佳说得直截了当。  “咦?什么意思?”  安东不解地反问道,一脸莫名所以的表情,但是耳朵却整个都红了。这是安东内心产生动摇时会显现出来的特徵。  “因为这栋房子实在太大了,一个人打扫太累了。”优佳的眼中充满了笑意。“你是打好了算盘,希望藉用大家的力量,一起来打扫这栋房子吧?”  “啊,没有这回事啦。”  安东的耳朵越发地红润,五月不禁哈哈大笑。  “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啊——无所谓啦,打扫一下不算什么,你们说对不对啊?各位?”  “没问题。”石丸立刻回答道。“说到要出力,我的力量绝对绰绰有余。”  伏见也表示同意。“当然,这是四处观赏有钱人家的房子的大好机会。”  所有的人都贊成,安东低着头,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话又说回来,优佳啊,你还真敏锐呢。”新山很佩服似地赞嘆道。“你看事情的着眼点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哪里,没这回事。优佳轻轻地摇摇头。  新山说的没错,优佳的心思一向就很敏锐。记得她最擅长的就是站在居高点俯视事情的全貌,看清事情未来的发展方向。不过伏见其实也看得出安东会要求大家帮忙打扫房子,因为当安东提议要开同学会时,就已经决定要住在这边了。而伏见曾经住过这里,知道房子里是什么样子。但是伏见也只在开幕之前来过一次,民宿在那之后也许又应客人的要求重新装潢过也说不定。要是后来又增加了伏见不知道的设备的话,也许会对他的计划造成阻碍,他必须在打扫的过程中确认计划是万无一失的。而且,他也得让新山流流汗才行。所以,如果优佳没有提到这一点,他本来也打算要主动说起,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他一直希望事情的发展能够尽量不和他扯上关系,所以此时他不禁要感谢优佳的头脑。  下午的行程已经决定了,于是众人重新开始用餐。  “对了,石丸,听说你当上助理了?”  礼子吞下嘴里的肉,开口问道。  “嗯。”石丸用餐巾纸擦掉沾在嘴唇上的泡泡。“修完博士课程之后,就直接留在学校里。”  “好方便你睡懒觉。”  新山插嘴说道,现场又是一片笑声。  石丸和伏见等人都是就读同一所大学的学生,但是进硏究所时,他选择了福冈的大学。修完硕士学位之后,直接升上博士班,在取得博士学位的同时,也成了他原本所属的硏究室的助理。  “我拿到博士学位时,助教刚好到别的大学任教,也就一併带走了他最信任的助理,所以助理的位子就空出了一个,我就顺利地坐上去了,纯粹是运气好。”  “不不不,这可不简单呢。”  “一直被称为小徒弟的石丸竟然变成大学的助理了。”五月很夸张似地嘆了口气。“看来我的年纪也不小啰。”  在这一群人当中,石丸是年纪最轻的一个,学长姊们常会要他跑腿,所以伏见他们总是半开玩笑地叫他“小徒弟”。晋升成大掌柜的小徒弟刻意地搓着手笑了。  “哪里哪里,你还很年轻啊。”  少贫嘴!五月轻轻地敲了敲石丸的头,把视线望向新山。“新山一直都待在余市吗?”  “没有,一开始是在名寄,余市已经是第二个地方了。”新山喝完了汤说着。“我想哪天就要回札幌去了,不过,大概还会在乡下待一阵子吧?”  有着细瘦的身材和纤细的下巴、戴着银框眼镜的新山,和有着一张像是眉毛相连在一起的绳文人(註:日本新石器时代的人)般脸孔的石丸相较之下,新山反倒有着比较浓厚的学者气质。但是新山并没有留在大学继续深造,他选择回老家去当公务员。只因为他是独子,万一高龄的父母发生什么事情时,他可以立刻就近关照。新山的父母就好像在等着新山一样,待他回去之后,他们就相继过世了,所以说,新山也算是达成了他本来的目的。  新山拿下眼镜,点了点过敏性结膜炎专用的眼药。新山从学生时代就有高度近视,如果拿下眼镜,可能连石丸跟五月都分不清楚了,所以很少人看过他拿下眼镜。伏见心中只是有着淡淡的感慨,觉得有好几年没有看过他没戴眼镜的样子了。  “其实公务员也没什么不好啊。”新山一边眨着眼一边说道。“不用加班,还有有给休假,工作内容当然会因单位不同而有差异,不过我目前待的单位倒是非常轻松。虽然离成田机场是远了些,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松展开国外旅游,不过要说有什么地方感到不满,我倒是没有。”  “对了,我记得新山以前经常背着行囊到东南亚去旅行吧?”  “三不五时就到国外旅行,在国内又喝昂贵的酒,”伏见嘆口气道。“简直是比安东还好命的大小少爷。”  “哪有这种事啦!”新山笑着。“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在东南亚学来的,我跟清白纯洁的安东学长可不一样。”  “我衷心地祈祷你别在外国做什么坏事了,为了北海道的将来着想。”  “快别这么说。”新山诙谐地摇着手。“我的精力还很旺盛呢,谁叫我还这么年轻,要我稳定下来还太早了啦。”  唉,伏见嘆了口气,那是他发自心底的嘆息。太夸张了,五月笑着说。  “可是,新山学长明明可以到东京的一流企业去上班的,我觉得你根本是大材小用。”  石丸也嘆着气说,可是新山还是一个劲儿地笑着。总之,新山是早就打定主意要回北海道了吧?以前他就一直说“东京不适合我”。而他也如自己所言,参加了公务员考试,通过考试之后回到北海道去了。言行一致倒是一件値得赞赏的事情。  所以,在今天之前伏见始终没能将他的计划付诸行动。  “五月学姊现在还在筑波吗?”  “是啊,一样是受聘的研究员。等契约一到期,我就要‘毕业’了。”  “到时候你要到别的硏究机关去,对吧?”  “也许吧。”  “结果,理科毕业却没从事硏究工作的只有我一个吗?”伏见故意嘆了口气。“我真是落伍了。”  “伏见先生不是一开始就不打算从事研究工作吗?”优佳说。“对不对?”  “该怎么说呢?”伏见一边说一边舀着饭,但是饭粒却从叉子上掉落,洒在桌面上。  “啊,你后悔了。”礼子笑了。  “嗯,确实是这样啊,”伏见回答道,从口袋里拿出卫生纸,将饭粒用卫生纸包起来。  “我倒觉得伏见在企业第一线努力奋斗,比从事无聊的基础研究要适合得多,”安东说着兀自点头。“我觉得你做了正确的选择,是跟医疗相关的风险企业嘛,对吧?”  “嗯,我在里面负责企划。”  “没错吧?”石丸把身体往前探。“就是那家现在很热门的企业,对吧?我看过《东洋经济》的专题报导哦。”  “没想到你知道的倒不少。”  “报纸的gg栏里有健康诊断的标题,我好奇地看了一下,果然上头有伏见学长的公司名字。”  “啊,对了——”安东好像也想起什么来了。  “记得是三年前吧?你曾经寄来奇怪的传染病的检查试剂,要我当新产品的试用者。”  新山也点点头,他默默地喝着啤酒。伏见斜眼看着他开口说道。  “没错,就是那个东西,现在可是公司里最赚钱的摇钱树。”  “那不是很好吗?”  “优佳还在念研究所?”伏见把话题转到优佳身上,他不想多谈自己的事情。  “嗯,目前正在念博士课程。”  “还是火山学?”  “是啊。”  “真了不起,女人竟然跟火山扯上关系。”石丸很感嘆似地说着。  “真是的,优佳老是让家人为她担心,”礼子的语气像个欧巴桑一样。“为什么会对那种危险的事情感兴趣呢?”  “她又不是印地安那琼斯,”五月说。“总不会往火山口跳下去吧?”  “不,确实是很危险。”新山摇摇头。“云仙普贤岳爆发时,死了好几个火山学者——不过,优佳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  优佳露出微笑。那是一个完美、经过刻意设计的微笑。  “我不会做出有危险性的事情啦,再说硏究工作几乎都是透过电脑模拟进行的。”  “可是只要一发现有蠢蠢欲动的火山,你们这些火山学者不是都会想靠上去看个究竟吗?”  优佳吐了吐舌头。“是啊。”  “果然。”礼子无限感慨地说。  “你就别担心嘛。”优佳对杞人忧天的姊姊说。“再说如果我被火山烧死了,就没办法捐出器官啦。”  “说的也是。”  新山用力地点着头,在场的人都默默地表示贊同。  聚集在这里的人,除了优佳之外,在大学时期都同属于一个社团。那个社团就是到处都有的轻音乐社,包括幽灵社员在内的话,名册上通常记载着将近四十个成员的名字。在这么多的成员当中,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在这里的六个人变得特别亲密。  外人都将他们之所以会牵扯在一起的因素归咎于酒。因为将他们绑在一起的契机是在某次聚会当中,伏见和安东在不经意的情况下知道彼此都爱酒,于是开始有了互动。后来又知道新山非常喜欢威士忌,于是他也加入了行列。不久之后,轻音乐社的灵魂人物,素有酒豪之称的五月也加了进来,然后下酒菜达人礼子和不懂品酒、但是酒量惊人的石丸也掺上一脚。每当这几个人聚在一起,谈的不外乎都是跟酒相关的话题,因此其他的社员们便把伏见这几个人称为轻音乐社的“酒精中毒分会”。  但是,让这六个人建立起特殊交情的并不只有酒。他们还有其他社员所没有的共同点,那就是优佳提到的“器官捐赠”。那是“酒精中毒分会”的会员证,是一张代表愿意捐赠器官的卡片。  最先提议的人还是伏见。伏见就读生物系,升上大四之后,就被分派到研究室去,之后就每天进行动物实验。而当他在解剖实验用的狗时,突然发现了一件事——生物终归只是零件的集合体罢了,既然如此,应该就要做有效的利用。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伏见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去拿了放在柜檯前面的器官捐赠卡,并写上自己的名字。“酒精中毒分会”的成员听说了这件事,对伏见的做法产生共鸣,于是所有的成员都填写了捐赠卡。所以,伏见在不知不觉当中,俨然成了这个团体的领导人。  “伏见学长果然是读理科的人。”  新山再度有所体认似地说。“竟然能领悟出生物就是零件的集合体这个道理。”  “也许吧。”安东将啤酒一饮而尽。“对用人格单位来看待人的人类而言,大概怎么想都不会想到把器官单独拿出来使用吧?”  “是啊。”这次是礼子发言。“当一个人处于脑死状态时,自己的器官对自己已经没什么用处了,但如果能帮上其他人的忙,感觉应该会更好。”  “我啊,”新山笑着说。“喜欢‘自己死后,器官还在别人的身体里面继续存活’的那种感觉。”  五月吃完沙拉,用纸巾擦着嘴。“新山真像个诗人呢。我只是觉得,还能够使用的内脏如果被拿去火化,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经常拿老鼠或兔子的器官去做实验,”石丸一边吃着礼子分给他的一半的肉一边说。“所以我已经有所觉悟,随别人怎么高兴用我的器官就怎么用。”  “既然如此,那就把石丸的器官拿去餵老鼠好了。”  礼子打趣着说。  “石丸不是爱玩水肺式潜水吗?”新山又说道。“在把器官捐给别人使用之前,就淹死在海中餵鱼好了。”  五月补充道。  “鱼好像都是从食物的眼睛开始吃起的吧?我可以想像七腮鳗在溺死的石丸的眼窝当中蠕动的样子——”  石丸大惊失色。  “别这样,请在这之前把我打捞起来吧。眼角膜在心脏停止之后十个小时之内都可以移植的。”  听他说得那么无奈,大家不禁开怀大笑。  “唉,我觉得结果大家都只是为了一种自我满足。”伏见收起了笑容。“大仓说的没错,因为自己不能用了,所以就送给别人,我们无从得知自己帮了别人什么忙?我们的器官捐赠给什么人?移植手术是否成功?这都不得而知。如果没有‘无所谓,一切应该都正顺利进行着’的信念的话,根本是做不来的。”  “啊,我贊成这个说法。”优佳把她那对黑漆漆的眼睛投向伏见。“我贊成伏见先生所说的,提供脑死后的器官基本上就是一种自我满足的心态。可是,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也可以在不损害自己本身的健康之下提供器官吧?”  这个问题问得太出其不意了,伏见不由得看着优佳。  “——你是说骨髓移植吗?”  优佳的眼睛仿佛觉得刺眼似地微微地眯了起来。  “是的。伏见先生,你不是提供过吗?”  “啊?伏见学长,真的吗?”石丸发出疯狂的叫声。  “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新山也瞪大了他那细长的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在场的每个人都愿意捐赠器官啊。”  “我并没有刻意隐瞒,”伏见露出苦笑。“因为没有人问过我是否有捐赠骨髓啊。”  “怎么讲这么无情的话啦!”  “完了,被捷足先登了,”石丸咬牙切齿说道。“真是不甘心。”  “啊,这种事情纯粹看缘分啦。”  五月笑着说。  在骨髓银行里登录为捐赠者的人并不全然都是捐赠骨髓者。就像银行一样,登录捐赠的人“储存”了自己的骨髓类型。登录者只有在骨髓和自己同型的患者需要进行骨髓移植的时候才派得上用场。即便当事人极端迫切地想要提供骨髓,但如果没有出现和自己同型的患者的话,是不能提供骨髓的。所以五月用“缘分”来形容,真是最贴切的了。  “那么,移植手术的结果如何?”  石丸好奇地把身体往前探,伏见若无其事地对他说。  “没什么。”  “什么叫没什么?”  “就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明明活力充沛,却还要住进医院,手术当天被麻醉之后昏睡过去,醒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唯一可以证明已经动过手术的证据就是全身麻醉醒来之后觉得有点不舒服,还有被采了骨髓的腰部有点疼痛而已,真是没意思。”伏见耸耸肩说。“倒是住院前一天比较辛苦。住的是六人房的病房,感觉很不好。病房里的人都因为生病而受苦受难,我却生龙活虎的,还请了有给休假,躺在床上无所事事,连住院费用都由接受移植的患者负担,这样反而让我觉得脸上无光。真想跟院方反应,要他们就别管那么多了,赶快动手术吧!完全没有感动或其他的情绪。”  “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本来以为会让人有感动的感觉,事实并不然。”  石丸很感慨似地噘起了嘴。“你还是一样酷到不行啊。”  伏见缓缓地摇着头。  “不是这样的,因为提供包含骨髓在内的器官都被认为应该有其隐匿性。所以,捐赠器官部门对零件的要求非常彻底。如果不喜欢零件这个说法,也可以说是治疗团队的一员。总之,在没什么感觉的状况下结束是最好的方法。”  “啊,好帅哦!”  礼子拍着手说。  “啊,最适合讲这种话的只有伏见和优佳了。”安东不知什么时候去泡了咖啡来,正为大家倒着咖啡。“对了,优佳为什么知道伏见去做了手术?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呢。”  “啊,对哦?”石丸大声叫嚷着。“难不成,伏见学长和优佳两个人曾经私底下偷偷碰面——”  “怎么可能啦?”伏见企图轻轻带过,可是礼子却抢先开口说道。  “就算是这样,也不关石丸的事,再说东京和川崎很近啊。”  “啊,果然是这样。”  “很速配啊!”安东也附和道。“伏见和优佳是属于同类型的人,聪明又冷静,不容易受外物影响。”  “贊成!贊成!”  “我就说不是这样嘛!”  这些傢伙,要是不及时踩下剎车,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伏见决定立刻阻止洪水再继续泛滥下去。“如果我们有这层关系,我不会三十岁了都还放着这样的美女不追吧?”  可是五月却盈盈一笑。“如果说你并没有放着不追呢?”  “太过分了,怎么连五月学姊都这样?”  “因为——”五月的眼镜仿佛也随着主人高亢的情绪而闪着光。“因为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所以我才敢说的,大学时代,我曾经看过你们两个一起走在街上喔。”  哇!石丸和新山同时大叫。  “伏见学长,太过分了,又被你抢先一步。”  “对优佳我们不是有绅士协定吗?”  学弟们的抗议声如环绕音响一样此起彼落。  “我只是陪她去买东西而已嘛,我可没有不正经的想法喔。”伏见极力为自己辩解,语气中掺杂着几分说谎的味道。  “对不对?优佳?”  优佳轻轻地笑了。“是啊,真是遗憾呢!”  “现在开始也还来得及啊,”这次是优佳的姊姊礼子卖力地敲边鼓。“伏见学长,能不能请你把优佳娶回家?只要让她当个专业的家庭主妇,她大概就不会靠近活火山了。”  屋内响起了一阵叫声和笑声,社团时代的高昂情绪渐渐酝酿出来了。虽然这些人自从毕业之后就各奔东西,但是凑在一起几十分钟之后,马上又找回当年的气氛。  “总之,”优佳等大家都静下来之后开口说。“如果要我回答安东先生的问题的话,我的答案是我并不知情。”  “啊?”  “我是说,我并不知道伏见先生捐赠骨髓的事情。”  安东一阵愕然。“那么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是瞎猜的,”优佳说。“听伏见先生那样说,我莫名地就有这种想法。”  “伏见那样说?”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伏见身上。“伏见并没有提到骨髓的事情啊。”  “嗯,是没有。”  伏见简短地回答道,优佳点点头。  “他是没有提起。不过,伏见先生不是说,捐赠器官最终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吗?”  “嗯。”礼子回答道。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完全不知道妹妹的重点何在。  “伏见先生针对这一点做说明时,内容实在太过详尽了。伏见先生说‘自己无从得知帮了别人什么忙’,他说得很有道理。如果他要说明自我满足的意思,其实这样就够了,但是伏见先生又补充了一段话。‘我们的器官捐赠给什么人?移植手术是否成功?这都不得而知’,所以我就怀疑,他为什么要做这么详尽的说明呢?”  优佳喝了一口咖啡。  “最后一句话是关键所在。伏见先生刚刚说‘如果没有〈无所谓,一切应该都正顺利进行着〉的信念的话,根本是做不来的’。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谈的是脑死后的器官移植的话题。也就是说,进行移植手术时,捐赠者本身应该早就死了。如果心里存的是这个念头的话,应该就不会使用‘一切应该都正顺利进行着’的现在进行式的说法,他应该说‘一切应该都很顺利’才对。我是这样解析的。”  没有人插嘴,众人都默默地听着优佳解释。  “所以我从这件事来猜测,伏见先生是否已经捐赠了什么东西了。不知道受赠的对方是谁,也不知道移植手术是否成功了。可是他相信是成功的,相信接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的人恢復了健康,所以他才会脱口说出‘一切应该都正顺利进行着’,我是这样想的。当然,伏见先生还活着,还在我们面前活蹦乱跳,不可能是脑死后捐赠器官,所以他应该是接受了在不会损害健康的情况下可以捐赠的骨髓手术,我是这样推断的——我说过了吧?我是瞎猜的吧?”  宽广的餐厅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优佳,又看着伏见。过了一会儿,安东终于开口了。  “你想了那么多?只不过从那句话就想了那么多?”  优佳不知所措似地笑了。“我又不需负任何责任,所以只是随便想想啦。”  “可是却猜中了——对吧,伏见?”  “嗯,猜个正着。”伏见搔着头说。“我提到这件事情时并没有特别意识到什么事啊,优佳真是太厉害了。”  “这就是所谓的聪明绝顶吗?”  众人都对优佳的说明感佩至极。  看到大家的反应,伏见回想起学生时代的时候。当时礼子带来介绍给大家认识的优佳还是个高中生。凭她的外型,在一群骯脏邋遢的男学生当中,理所当然会被当成偶像一样看待,每个人都像疼爱亲戚的孩子般对优佳呵护有加。  可是,在知道优佳拥有过人的头脑之后,男人们的态度就整个改观了。优佳从年幼的偶像变成居于对等地位的朋友,那也意味着她足以成为还充满孩子气的男大学生追求的对象,新山所说的绅士协定也来自于此。想追优佳,必须先对同伴发表宣言——伏见、安东、新山、石丸四个人之间达成了这个协议,而这个协议也一直被他们所遵守,直到毕业。  伏见谨守着约定。即便是被五月撞见的,和优佳一起走在路上那一次也不是特别安排的约会。伏见在优佳的要求下陪她一起去购物并不是基于某种不良企图的理由。优佳的父母答应让她买个人电脑,优佳决定购买以当时她手上现有的金额买得起的苹果电脑。而她所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伏见最懂苹果电脑,所以便请伏见帮忙选机种,就只是这样而已。伏见确实谨守着和学弟们的约定。至于如果是优佳採取主动的话,那就不包括在约定范围之内了。  优佳站了起来。  “哪,既然饭也吃过了,大家该开始打扫了吧?”  很明显的,她希望就此打住与她相关的话题。伏见也站起来,不经意地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  “得吃花粉症的药了,安东跟新山呢?”  “啊,对哦。”  新山说道,也开始摸索着袋子,拿出了专治鼻炎的一般用药。“可是这种药好像没什么用,吃了只让我觉得喉咙好干,一直想睡而已。”  “那试试我的吧?这也是市售的成药。”  伏见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拿出药盒。  “就是这个。”  “啊?这个?”新山瞪大了眼睛。“这不是安眠药吗?”  “是啊。”  “什么叫是啊……”  “这跟一般的安眠药不一样,这种药有抗过敏的作用,所以对花粉症有效。新山说的没错,一般治疗花粉症的药物吃了都会嗜睡,对吧?这个药效是一样的,我试过了,相当有效,还有——”伏见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不能说得太大声,如果跟一般的药物同时服用,效果会更好。”  “不愧是伏见学长,从事医疗行业的人看法果然与众不同。”石丸在一旁非常佩服似地点着头。  “可是,不会嗜睡吗?”  伏见轻轻地摇摇手。“当然会想睡,不过这可不是麻醉剂,吃了之后不会马上就想睡的,只要适度地活动身体,还是可以撑下去的,只要不在开车之前服用,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今天只需要打扫房子,应该不会有问题。”  新山露出安心的表情。看来这傢伙铁定会吃下这种药吧?伏见拿起啤酒杯走向厨房,轻轻地扭开水龙头装了水。他拿着装了水的杯子回到餐厅。  “我最近都吃这种。”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安眠药的盒子。他拿出两锭,放进口中,就着水吞下去。药效是因人而异的,伏见在事前经过多次实验,确定这种安眠药对他不会有太大的效果。可是,对新山的效果就不得而知了。  “那我也试试吧?”  新山把手伸向药盒。如果是医生的处方药,他大概就不会愿意服用吧?对于针对特定的个人所开出的药物,一般人都会有比较强烈的抗拒感,但是这是任何人都可以在药局买到的成药,而且伏见本人也当着他的面吞下去了,今年饱受花粉症之苦的新山当然会产生兴趣。他跟伏见一样吞了两锭,同时又服下了自己带来的鼻炎药。  果然一如预期。一般药盒上都会提醒用药人注意,如果要与其他药物同时服用时,必须问过医生才行,然而症状严重的患者通常都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一般人都不会遵守用药的间隔时间,症状严重时甚至会自行增加用量。伏见已经利用公司里的同事做过实验,确定同时服用安眠药和鼻炎药时,有些人会陷入相当深度的睡眠当中。如果新山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  “新山,你吃那么多药没问题吧?”  或许是有点担心吧,五月开口问道。  “这么点药不会有问题的啦。”  “如果对新山有效的话,也不枉我费心介绍了。”  “那我也来试试看吧。”  安东也伸手拿了安眠药。“既然是伏见建议的,应该会有效。”  安东就着剩下的啤酒吞下了安眠药。  “药效会因人而异,如果你吃了没效可别怪我哦。”  “什么话?每个人的体质就不同啊。”  “那就好。”  伏见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将用过的餐具拿到厨房去。  “待会儿你们打扫房子时,我来洗这些餐具。”  礼子说着。看看厨房里,并没有装置洗碗机之类的东西。也许是因为餐具都是高档货,担心用机械清洗会造成损伤的关系吧。  安东从自己的袋子里拿出一串钥匙。  “好,大家先把自己的行李放到房间去吧,然后稍微来做个运动。”  安东带着同学们走向楼梯。  “安东,你刚刚说有分抽菸房和禁菸房,对不对?”  五月踩上楼梯时说道。楼梯宽得不像是会出现在私人住宅里的东西,虽然还没有像电影《乱世佳人》当中的楼梯那般宽广,但同时让好几个人一起站上去是不成问题的。  “嗯。位于本馆二楼的四个房间是禁菸房,分馆那边的两个房间则是抽菸房。”  “也就是说,伏见和新山住分馆?”  “是这样吗?”  “啊,”石丸叫了一声。“也就是说,男生只有我住在本馆这边?万红丛中一点绿?”  “还有我住在一楼啊。”安东说,又掀起一阵笑声。众人上到二楼。  宽广的走廊上铺着地毯。左手边是墙壁,右手边是一整排的门,一共有四扇门。  “好华丽的房门啊。”  石丸看着最前头的门说。深茶色的门看起来颇有歷史,这么高档的房子应该不会使用合板门吧?也许是向来被誉为最高级的国产天然纯橡木制造的。不只是材质,光是看到房门表面所装饰的华丽雕刻,就知道是这一带的住宅所无法比拟的高级货。房门是关着的,然而却已经散发出让人觉得被排拒在外的压迫感。就机能而言,它确实是一扇门,但是却又让人觉得这样的称唿未免太过随便。用“门扉”来形容应该会比较适合。  “啊,房门是祖父住在这里时就有的,开关门的时候会有一种很高级的感觉。”安东为大家做说明。“哥哥改建为民宿时,决定尽可能保留以前就有的东西,因为这样比较能掳获旅客的欢心,这些门则是个中之最。不过以前每个房间都没有装锁,所以在装锁时特别小心,以免伤到门。”  伏见对这几扇门有一种熟悉感,跟开幕之前被招待来试住时完全一样。这些门看起来又古老又高级,想在别的地方找到同样的门,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从最前面算起是一号房,然后是二号房,最后面是四号房。里面的装潢几乎都一样,请选择自己喜欢的房间。”  “那我就住最前面这一间好了。如果安东学长有事情找我时,我也可以立刻做回应。”  “徒弟”石丸说。  “真是细心,各位淑女呢?”  “五月姊请住最后一间。”  优佳对最年长的五月说。也许是她认为最后面的房间相当于上座吧?可是五月却摇了摇头。  “我住前面就好了。我年岁已大,不想走太长的距离,而且我得住在石丸的旁边就近监视,防止石丸三更半夜潜进优佳的房间。”  “啊,这我贊成,那我就住三号房好了,优佳去住最后面的四号房吧。”  石丸一听,差点摔倒在地。  “啊,你们好过分。难道我是这种人吗?”  “就是这种人。”新山立刻回答道,于是众人又掀起一阵爆笑。  结果石丸住一号房,五月住二号房,礼子住三号房,而优佳则住四号房。安东从钥匙串上拿下了一号房到四号房的钥匙,交给这四个人。  “可是五月学姊,你再怎么监听也没有用,因为房间是完全隔音的。人在房间里是听不到隔壁房间的杂音和走廊上的脚步声的。”  “啊!”五月接过二号房的钥匙。“那倒好,这样我就可以不用被石丸不规则又吓人的打唿声吵得不得安宁了。”  太过分了,石丸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在大学里当助理的石丸在这些学长姊面前,变成了众人戏嚯的玩具。  “那我先带伏见和新山到分馆去,五分钟之后,请下楼到刚刚的餐厅集合。”安东对四个不抽菸的人说。“待会儿要上锁时,请按下门内的按钮。”  “咦?不是自动上锁的锁啊?”  “是的,我们是故意不装的。这里本来就是以私人住宅为诉求,客房的设计当然以最像自家的房间为主要考量,自家的房间装自动锁不是很奇怪吗?”  “有道理。”新山点点头。“啊,反正今天来的都是熟人,本来就不用上锁的,不是吗。”  “也是啦。不过我可没有备份钥匙,所以请各位别把钥匙忘在房里了。”  “知道了。”  伏见等三人将这四个人留在本馆,接着便走下楼梯。  “我记得只有从一楼才能去分馆那边吧?”  伏见一边回想过去的记忆一边问安东。  “没错,所以想从分馆的客房前往本馆的客房,就必须走下楼梯穿过渡廊,接着再爬上楼梯才行。因为住宿的房客很少互相往来,所以二楼并没有盖渡廊,也就是说,如果你们想趁三更半夜潜进优佳的房间去是相当不容易的。”  “又讲这种话?”  三个人一边笑着一边爬上分馆的楼梯。  “哪,你们怎么分配房间?”  “我无所谓,伏见学长想住哪一间?”  “新山去住后面那一间好了。我跟五月学姊一样,我也一大把岁数了,靠近楼梯的房间同对我比较方便。”  那就待会儿见了。安东说着,接着把钥匙交给了伏见,他的门牌上写着五号房;新山则住六号房。“五分钟后再见。”  安东说着便下了楼。伏见将钥匙插进门把上一转,发出喀喳一声,门往内侧打开了。  房间里面有好一阵子没人住的味道。那是一种略带灰尘味、空气沉滞许久的特有味道。厚重的窗帘是拉起来的,室内显得有些阴暗。按下照明的开关,吊灯便洒下刺眼的灯光。  在人工制造的光线下,伏见打量着门的内侧。门内并没有安装门链,就跟以前他来时一样。在这家民宿开幕之前,伏见曾应邀前来试住,他想起当时安东的哥哥说:“我不想在这扇门上打一些不必要的洞。”  “在自己家里的房间里装上门链岂不奇怪?”  伏见则问道,那么装个辅助锁如何?就算气氛的营造再怎么重要,如果客房的锁只靠一个门把上的喇叭锁来支撑,房客难免会觉得不安吧?  “还有这个,”安东的哥哥拿起地上的一样东西给伏见看,那是用橡胶制成的楔形门挡。“从内侧来看,门和门框之间有几毫米的空隙,只要把这个东西卡在门缝之间就可以了。门是内开的设计,所以如果想从走廊那一侧打开门,就会被门挡卡住而打不开。”  “看起来好像不太可靠。”伏见发表他的感想。因为伏见是扮演试住的角色,所以必须针对可能会让房客感到不满的细节巨细靡遗地提出指正。“如果拿直尺之类的东西从走廊那一侧伸进来,好像很容易就可以推开了。”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老闆说。从他的语气听来,他似乎早就料到伏见会有这个疑问。他将门打开,然后指着门框。“你看,”  伏见仔细地看着门框,只见靠近走廊的那一侧的门框好像微微地往外凸。他看着脚边,发现走廊一侧好像高了一点。  “原来如此,”伏见终于了解了。“当门关起来的时候,这个部分就会卡住门,对吧?”  “没错,就是这样。”安东的哥哥点点头。“当然高度不至于会绊到脚,总之门的下端跟地板之间是没有空隙的。从外头没办法插进直尺之类的东西,所以是绝对打不开的,这种设计虽然简单,但是却很有效果。如此一来,不但可以不伤到门,而且还可以确保房客的安全。”  安东的哥哥带着跟弟弟神似的沉稳微笑说道。  当时看到的门挡就在伏见的脚边。伏见捡起门挡,将门打开一点点,让门挡卡在门的外侧,然后走向窗户,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初春略带寒意的空气直接窜进室内,花粉可能会随之飘散进来,但是他觉得让空气流通一下更重要。因为门挡卡住了,门也不会因为风压而被关上。  伏见让窗户和门维持敞开的状态,接着开始检查室内。他将行李放到床边,转身先进浴室检视。浴室里有清洗身体的洗浴处,还装有宽得足以让人两腿伸直的浴缸,跟上次来住宿时没什么两样。伏见确认之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他知道,设备方面对他要执行的计划并不会造成妨碍。  在厕所小解之后,他脱掉夹克收进衣橱里。吃中饭时掉落的饭粒还包在卫生纸里面,放在夹克的口袋里。  他关上窗户和窗帘,从门底下松开门挡。他离开房间时并没有上锁,还将皮夹、手机、繫着自己家里的钥匙和车钥匙的钥匙包,还有这间客房的钥匙摆在书桌上。打扫时这些东西太碍事,再说理当也不会有人来偷。  他来到餐厅时,大伙已经都到齐了。  “刚好五分钟,”安东看着手錶说。  “果然守时。”  “我是最后一个到吗?”  “以伏见学长的行事作风而言,不该花这么多时间的。”  石丸一脸从容地说,似乎是对自己比伏见先到集合场所一事感到沾沾自喜。  “我去上了洗手间,中午喝太多啤酒了。”  “啊,对哦,我忘了上。”  石丸突然变得坐立难安。  “打扫时流流汗就没事了。”  五月说道,安东也笑着说,“那就让石丸辛苦一点吧?”  “今天只要将建筑物的公共设施部分打扫干净就好了,像是走廊跟楼梯,另外就是餐厅跟厨房。”  “客房呢?”  礼子问道,五月回答她。“等我们要离开时再清理会比较有效率。”  “说的也是,那么院子呢?”  “院子等要重新开幕时再请专业的公司来整理就可以了,今天就不必去管了。”  安东快速地分配了工作。礼子和优佳负责整理餐具和打扫厨房;五月和石丸负责清理餐厅;而伏见和新山则专责打扫走廊和楼梯;代理老闆安东则负责一楼共用的洗手间和柜檯以及玄关。  “不用擦到发亮的程度啦,”安东一边指着收纳打扫用具的地方一边说。“只要用吸尘器吸一吸,把灰尘清一清就可以了,让房子里面的空气流通比打扫干净更重要。”  “知道了,那就开始吧!”  伏见和新山必须负责打扫走廊,便朝着分馆走去。经过渡廊时,伏见问新山。  “之后身体状况如何?”  “超好的。”新山拿着吸尘器笑着说。“上次真是有劳你了,没想到伏见学长竟然还刻意把检査结果带来给我看,真是吓了我一跳。”  “吓一跳的是我。”伏见的声音变得有点高亢。“我只是基于好玩的心态把检査试剂寄给你试用,没想到竟然出现那么黑的颜色,还好是比较容易治疗的病。”  “能够早期发现还真是托伏见学长的福,之后我就很注意了。”  “可得好好注意才行呢。”  接着两人开始打扫。先掸掉窗框木条上的灰尘,再用吸尘器将铺着地毯的走廊吸干净。楼梯一阶一阶地吸过,楼梯扶手则用干布擦净。虽然这里是豪宅,但毕竟不是校舍,走廊并不像学校的那么长,所以不到三十分钟,他们该负责的部分就做完了。  “什么?已经结束啦?”  新山用t恤的袖子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他说自己只要一动身体就会全身发热,所以早就把长袖衬衫脱掉了。身上的t恤也已经吸饱了汗水,整个都湿了。  “是啊,要去帮他们吗?”  伏见把吸尘器收进储藏室问道。  “那我去餐厅帮忙,请伏见学长到厨房去找优佳。”  新山嘻嘻嘻地笑着。  “笨蛋,”伏见戳了戳他,两人走下本馆的楼梯。  “怎么样了?”  伏见穿上没人穿的凉鞋走进厨房时,碓冰姊妹还在跟一大堆的餐具奋战当中。  “啊,伏见先生。你那边打扫完了吗?”  优佳用布巾擦着盘子。“那就请你帮帮忙吧。”  “我就是来帮忙的。”伏见环视厨房,看来厨房的打扫工作都还没开始。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礼子一边洗着平底锅一边感慨地说。“没想到打扫整理的工作比做菜还辛苦。”  优佳也点头表示贊同,她将皇家哥本哈根的盘子拿给伏见看。  “你看,连餐具都很高级,要是弄破就不得了了,洗的时候也得特别小心呢。小心翼翼地洗也不知道要洗到什么时候。”  原来如此,她所言不假。  “我来帮忙吧。”  “劳烦你了。那请你跟我一起把洗过的盘子擦干吧,那边的抽屉有干净的布。”  “好。”  于是伏见和优佳一起用布将放在清洗篮中的餐具擦干。优佳说的没错,小心翼翼地擦拭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伏见也是一个人独居,所以都是自己洗餐具,但是洗那些廉价的餐具根本用不着这么费心,然而这里的一碗一盘就不能那么潦草行事了。  礼子似乎已经将料理器具都洗过了,她的工作比优佳琐碎得多。伏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这时他才发现,和餐具相较之下料理器具似乎平民化得多。安东的哥哥曾经到巴黎修业过,是专业的法国料理高手,但是这里的料理器具看起来不像是专业人士在职场中使用的东西。  “料理器具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啦。”礼子回答伏见的疑问。“因为专业的料理器具可不是外行人用得来的,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搞砸呢。如果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那可真对不起安东的哥哥了。”  所以她用小型汽车将自己家里用惯的料理器具都载过来了。  果然是一个魅力十足的女孩子。  伏见再度肯定了礼子的优点。她有一张很清秀的脸孔,可是并不高傲,行动力又强,所採取的每一个行动都隐含着对别人的体贴和体谅。虽然不像优佳那般具有某方面的天赋,却是男人会喜欢的女人类型。大仓真是娶到了一个好老婆,虽然这种形容是陈腐了点。  尽管如此,学生时代,吸引伏见的并不是礼子,而是优佳。不但被她吸引,而且——。  “对了,大仓先生人呢?本来听说你可能会把他一起带来的。”  伏见问礼子,似乎刻意要甩开自己的思绪。礼子咯咯咯地笑着。  “唉,他突然被派去出差。”  “出差?去哪里?”  “中国,我们的公司在北京有工厂。我老公负责指导工厂的生产技术课工作,所以每次开发新产品时,就会被叫到生产线上去,而每去一次总要两个月左右才会回来。”  “真是辛苦啊。”  “不过,这段期间,姊姊就可以跟我到处玩了。”  “就是所谓的有钱又有闲的贵妇人吗?”  两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当她们露出这种表情时,伏见觉得她们姊妹还真是像,起码就外表来看。  “好,整理完毕!”  礼子擦着料理台说。“现在开始打扫吧!”  当初厨房的地板在设计时似乎就有考虑到排水的功能。优佳在厨房的角落找到接着水管的水龙头,接着把水洒在地上。伏见用附带有橡胶片的t字型拖把将水推干,再将流动的水推进排水口,打扫的工作就结束了。  “伏见先生,谢谢你的帮忙。”  优佳一边用手巾擦干洗过的手一边向伏见致谢,她定定地看着伏见的眼睛。  “哪里……”伏见若无其事地装出轻轻摇着头的样子,接着将视线移开。“只是因为我们三两下就把自己被分配到的部分做完而已。倒是把这么麻烦的工作分派给你们,真是过意不去。”  “别这么说。不过,吃过晚餐之后,整理的工作就要交给别人负责了。”  礼子拿下围裙。  “没错,哪,我们走吧。”  三个人走进餐厅时,已经做完工作的人都围坐在窗边的桌子旁,每个人脸上都有几分疲惫的神色。旅行在外又这样劳动,似乎让每个人都产生了超越实际工作量的疲累感,不过大家当然不会因为疲劳困顿而垂头丧气,这几个同学的脸上都带着宛如结束愉快的游戏之后的充实疲累感。当中尤其以新山看起来特别有睡意,只见他已经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了。  安东看到伏见等人便扬声大叫。  “辛苦了。”  “你们也做完啦?”  “嗯——谢谢各位了。”  “不客气,刚好可以弥补平常运动不足的问题。”五月带着慵懒的表情说。“流了好多汗呢,礼子,我想喝啤酒。”  “啊?刚刚才喝过呀。”  “中午喝的啤酒早就化成汗水流掉了,身体里已经一滴都不剩了。”  真是的。礼子一边说一边返回厨房,为大家拿来罐装啤酒。五月拉开拉环,发出小小的,听起来很舒服的声音。  “喝完这个之后,回到房间小歇一下吧。”她一边说道一边仰头灌着罐装啤酒。  “贊成!”新山闭着眼睛举起手来附和。“我的脚也因为一直不停走来走去,开始浮肿了,我想去泡个澡,好好伸展一下两条腿。”  “也好。”石丸也表贊同。“我也流了不少汗,沖个澡也好。”  “哟,挺注意仪容的嘛,果然是因为优佳在的关系吗?”  安东开玩笑地说,石丸也不忙着否认,反倒挺着胸膛说。  “也没错啊!骯脏的男生最讨人厌了,我可不想输给伏见学长呢。”  “怎么看都是不战而败啊。”  五月毫不留情地下了定论,石丸一听,装出要痛哭出声的样子。  “不过,窝在房间里享受一下上流社会的气氛也是不错的选择啊,这里本来就是高级民宿,”伏见把话题转开。“反正今天晚上大家一定会喝个烂醉,根本就没有机会好好享受房间的高级气氛吧?不如趁还有精神时,好好品味一下这间民宿的迷人之处。”  “贊成!”新山打着呵欠说。“先回去养精蓄锐一下,以备晚上好好厮杀一番。我可是为天晚上,特地带来了我们本地生产的威士忌哦。”  “啊?!”石丸立刻有了反应。“你说的不会是nikka在余市的蒸馏所生产的极品吧?”  “没错,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那是当然了,可是我还没有喝过。”  “那是什么啊?”礼子不解地歪着头问道,新山那惺忪的眼睛微微地撑大了一些。  “nikka虽然在余市有蒸馏所,但是在当地也是限量贩卖品。一般市面上并没有贩售,只有到蒸馏所参观的人能够买到,相当珍贵稀有。nikka所生产的威士忌最大的特徵就是带点橘子的香味,而这种酒更凸显了那种味道。”  “啊!新山学长,你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新山不理会石丸的抗议。“真是抱歉了,真正喝过的人算赢。”  石丸很夸张地露出懊恼的表情。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今天晚上就可以喝到了。”  “说的也是。”石丸立刻恢復正常的表情。“新山学长,那东西现在放在什么地方啊?”  “还装在我的袋子里,因为我不想让这么宝贵的酒被阳光照射到。哪,你就拭目以待吧。”新山的鼻孔撑大了一点,眼睛虽然已经无神,但是一提到酒,话题就止不住了。“因为那可是余市的cask strength,用雪利酒酒桶珍藏十五年的好酒呢。”  “哦?”伏见很感慨地说。“不愧是新山,竟然有这么好的东西。”  “我记得新山一直以来都是威士忌狂呢。”礼子无限怀念似地眯细了眼睛。“一碗饭配上八条一百圆的沙丁鱼就可以果腹的人,却捨得花五千圆买一瓶威士忌。”  “真的吗?”  “这种酒确实很适合在这种民宿里喝。可是,那不是很贵吗?大家可以平均分摊。”  伏见说道,新山摇着一只手说。“不用啦,那算是伴手礼啦。”  “那么,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安东,这里不是有barat(註:法国着名的皇室御用级水晶品牌)的酒杯吗?既然是,就用它来喝吧?”  “好,各位就等着喝好酒吧!现在先行解散。”安东将喝光了的罐装啤酒罐用力压扁。  “现在是——三点五十分,大家休息两个小时,六点在这里集合。到时候大家一起准备晚餐。”  “是——晚餐吃什么?”  “我买了火锅的材料。”  “好耶,晚上还挺冷的,吃火锅刚好。”  “我说吧?安东学长,有火锅用的锅子吗?”  “啊,有啊,有两个四人用的土锅。这边没有卡式瓦斯炉,所以我从家里带来了。”  “也就是说,七个人合吃两个火锅?”新山睡眼惺忪地喃喃说道。“请别让我跟石丸吃同一锅。”  众人又笑了一阵子,然后当场解散。  伏见和新山一起朝着分馆走去。  “唔,我想上洗手间。”新山一边爬楼梯一边嘟哝道。  “喝了那么多啤酒也难怪啦。”  “说的也是。”新山一边说着一边大大地打着呵欠。“果然让人想睡啊。”  “大概是药效发作了吧?刚刚打扫时你都没有打喷嚏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咦,对哦。伏见学长所说的还真没错,那种药还真有效,明天回去时我去买一些吧。”  如果还有明天的话——伏见一边想着一边爬上楼梯,接着来到五号房的前面。  “那么,两个小时之后见了。”  “嗯。”新山握住六号房的门把。轻轻一转,门便打开了,新山果然没有上锁。  “新山,可别穿着流过汗的衣服睡觉哦,不然会感冒的。”  伏见对消失于六号房的新山说道。哦,他听到新山回答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小,门跟着关上了。伏见竖起耳朵倾听,并没有听到新山从门内上锁的声音。  伏见也走进房内,将门关上,还从内侧上了锁。寂静充斥着伏见的四周,刚才的喧闹宛如梦境一般,而这股寂静的气息让伏见再度深刻地体认到自己杀人的企图。  他嘆了口气。脱掉拖鞋,穿着刚刚流过汗的衣服直接躺到床上。  他看看手錶,下午三点五十五分。新山吃午餐时喝了啤酒,餐后同时服用了安眠药和鼻炎药,之后立刻做了程度相当于轻松运动的打扫工作,后来又喝了啤酒。他已经齐备了所有熟睡的条件,只要再等个三十分钟,伏见大概就可以看到睡得像死猪一样的新山了吧?  伏见将手錶的闹钟设定在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接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伏见和新山的活动模式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他在服用安眠药时并没有同时服用鼻炎药,所以因为药效过强而陷入熟睡的危险性很低,不过仍然有入睡的可能性。然而,伏见实在无法想像自己现在还能睡得着。  再过三十分钟,自己就可以达到目的了。  思绪一转,心情就迟迟无法平静下来。但是那种感觉并不是因为不安而感到坐立难安;也不是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导致全身僵硬;当然也不是像个期待远足的孩子似地雀跃。  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才最贴切呢?伏见探索着自己的内心深处。他小心翼翼地检视深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各种感情,企图将之诉诸语言。然而,他发现自己并没有倾诉心情的对象,不觉一个人兀自苦笑着。  没错,他是孤独一个人的。从他决定杀人的时候起,而且是决定杀死和自己颇有交情的学弟新山的时候起,他就是孤独一个人了。这是必然的。从内心发誓要杀人的那一瞬间开始,自己就已经失去与人交心的资格了。就因为他有这样的自觉,所以表面上他还能够扮演着那个跟学生时代一样冷静而足堪依赖的学长角色。虽然已经毕业六年了,他在谈吐方面却可以不受这么漫长时间的影响,虽然有些人用成长来形容这种变化,然而他却依然保有当时的自我形象。  优佳。  伏见想起优佳的笑容。明知道是无聊的妄想,然而他的思绪却回到学生时代尽情地奔驰着。  如果当时跟优佳交往的话——  如果在毕业之后仍然持续发展两人的关系的话——  自己是否就可以不用杀新山呢?是否就能以眼前的幸福为优先考量呢?  不知道。唯一知道的一件事是当时自己并没有踏出那一步。而且,自己和优佳的关系跟这次的杀人行动一点瓜葛都没有,别再把思绪浪费在无益的事情上了吧!  不知道哪里响起了电子音响,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发现那是手錶的闹铃。伏见按下手錶的按钮,将铃声停止,看着手銭上显示的时刻。  下午四点二十五分。  是採取行动的时候了,新山是否如他所预期的沉沉入睡了呢?  伏见缓缓支起身体,离开床铺后,试着活动一下身体。床边摆着两瓶宝特瓶矿泉水。这是安东的哥哥率先想到的点子,算是对客人的一种招待。是evian(註:法国生产的爱维养矿泉水),一样是法国制的东西。大概是安东今天灵机一动事先摆好的吧?伏见拿起一瓶,喝了两口。  ——好了。  他拿起放在床边的行李,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皮手套。那是一种专门用来进行精细作业的薄质手套。虽然时序已经进入三月,但是早晚还是常常会有些许寒意,所以在这个季节里随身携带手套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戴上手套,走近衣橱,摸索着挂在衣架上的夹克的口袋,拿出包裹着饭粒的卫生纸。现在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他轻轻地打开门,窥探着外头的状况。分馆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伏见像一道影子似地熘到走廊上,旁边就是六号房了,伏见深深地做了一次唿吸。  动手吧! 第3页 第二章 谈笑风生 热水从头顶上洒下来。  伏见亮辅回到自己房间后沖了个澡。他没有洗刷身体,也没有躺在浴缸里泡澡,只是站在莲蓬头底下,任热水沖刷着身体。  两只手还留有触摸新山头部的触感。不,不该这样形容,应该说他的两只手依稀还感觉得到他正用尽全力压住新山的头。他用右手去抚摸左手的上手臂,好柔软的触感,他的整只手是软弱无力的。尽管如此,伏见还是觉得两只手好像还压着新山的头一样。可是,他的身体所感觉到的杀人证据就只有这样而已。  杀人的行为并没有为伏见的心情带来太大的冲击。到目前为止,伏见既没有犯下滔天大罪的罪恶意识,也没有害怕被警察逮捕的恐惧感,只是心情有点兴奋。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有一种还不能算是动摇的不安,还有一种类似激动时的紊乱情绪。只要再过一阵子,这种情绪变化应该就会平息下来了吧?只有在见到其他人时才会出现另一波的情绪变化。杀了人的自己在和他人接触时是否能够不动如山,和之前一样平稳呢?  可以的,伏见有这种把握。以前不也经常说一些不是出自真心的话吗?他可以在感情和语言之间设置一个检查哨,面对他人,他可以只说出一些经过那个检査哨过滤过的内容。自己一路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他不认为这种情况会因为杀人而有所改变——那是伏见内心的说词。也许是这样吧?自己不会有问题的。  伏见关掉热水,用民宿提供的沐浴乳清洗身体。他在解散前提到过,刚刚打扫流了不少汗,所以想洗个澡。既然如此,身体有香皂的香味应该会比较自然些吧?而且万一新山有任何痕迹留在自己的身体上也是个麻烦。伏见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仔细地清洗着身体。他再度沖了水,洗掉身上的泡泡,然后走出浴室。  他用浴巾擦干身体,穿上内衣裤。用吹风机吹干头髮,然后刷了午餐之后本来应该要刷的牙。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他穿着一身内衣裤躺到床上去。空调的温度控制得很恰当,所以没有穿外衣也不会感到寒意。他重新将手錶的闹钟设定在下午五点五十分,然后把手錶摆在枕头边,两手交叠在头部底下。  他觉得杀人之后的这段时间有一种悬在半空中的感觉。其实这时候他应该会有一种完成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的成就感的,但是因为所有的事情都是从现在才会开始真正展开,所以他才会有这种感觉。新山的尸体早晚会被发现,警察会闻讯前来。只有在警方认定是意外死亡之后,伏见的计划才算完成。到时候,伏见才能充分体会到真正的成就感吧?  因此,他必须让安东和其他的人在面对警方的侦讯时,证明新山是死于意外。在警方的初步搜査过程当中,同在一栋建筑物当中的他们的证词一定会被列为重要关键。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从现在开始到报警之前的这段时间如何去诱导他们。故事的概要已经底定,在来这边之前,他就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准备。他必须按照故事的大纲,以临机应变的方式处理当场的状况才行。  床边有一面墙,墙的对面就是六号房,新山的尸体就沉在浴缸里,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新山在下午四点五十分在浴缸里睡着了,然后就这样溺毙。在那个时间带里,伏见也洗了澡,完全不知道隔壁房间发生了什么状况。这是表面的事实,也是他深信不疑的事情。同时他要清楚地记得自己杀人的过程,冷静地面对同学们的行动和言谈。他必须分别使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绪,伏见相信自己可以处理得来。  闹铃响起。他清醒了过来,看看手錶,下午五点五十分,再十分钟就是下楼到餐厅去的时间了。伏见起身,用力地伸了伸懒腰做做伸展运动。他彻底地放松身体,好唤醒原先处于静止状态的身体和有点失神的脑袋。他将宝特瓶里仅存的矿泉水一饮而尽,身心立刻有了清醒的感觉。他把手伸进包包里,拿出新衬衫。他没有带换洗的长裤来,所以还是穿上原来的裤子,接着再穿上新袜子,把脚伸进拖鞋里。他站到镶在墙上的大镜子前面检视自己的外表,出现在镜子里面的就是平常的伏见亮辅,没有什么改变。他打开门,并没有上锁就来到走廊上。他背对着六号房,走下楼梯。  安东把餐厅里的窗帘拉上。窗户很大,相对的窗帘也不小。窗帘的上头有一根棒子垂下来,只要拉扯那根棒子,窗帘就会拉上。窗帘一被拉上,餐厅内好像变得明亮了许多,也许是窗帘使得光线不至于从窗户流泄出去的关系吧?  “你说的那种药很有用呢。”安东一看到伏见便这样说道。“我觉得症状好像都控制下来了,感觉很舒服。”  伏见露出很得意的表情。“我就说吧!”  “嗯,不过还是会让人想睡觉,我还真的睡到刚刚才醒呢。醒来一看已经五点半了,赶紧去洗了个澡。”  “我也一样,我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左右,然后就去洗了澡。有效的药相对的就会让人想睡觉,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反正今天跟明天都休假,想睡就睡吧。”  “说的也是。不过我是自由业,就没有平日和假日之分。”  “本来就是。”  大仓礼子和碓冰优佳这对姊妹下楼来了,两个人也都换了衣服。之前穿的衣服比较休闲,现上了近似家居服的款式。  “这家民宿真是不错。”礼子精神抖擞地说。“虽然还不算富丽堂皇,但是却有一种沉稳的高级感。”  “喜欢吗?”  “那当然。高级饭店虽然豪华,但是总是有人工刻意琢磨过的感觉,感觉很冷漠,这边却让人有一种实际的生活感,不像是来住宿的。”  “我没有住过高级饭店,所以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伏见插嘴道,优佳面露微笑回答。“我姊啊,平常都会利用平日优待的淑女优惠专案去住市中心的饭店,所以她知道得可清楚了。”  礼子露出一脸意外的表情。  “别把我说得好像三不五时就跑去住饭店一样嘛!我只是去过而已嘛。”  “利用姊夫到中国出差的时候。”  “嗯。”  众人又一起笑开来。  很好——伏见在心中暗自点头。面对其他人时,自己的确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这么一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只能住一晚上真是可惜。等重新开幕的时候,真想带我老公来。”  礼子一向就是一个很懂得体贴别人的人,但是面对学长时却不会用什么社交辞令。或许这是出自她真心的说法吧?安东也笑着回答道。  “我会跟我哥哥说一声。你先生抽菸吗?”  “抽啊。”  “那就安排抽菸房给你们。其实抽菸房比较容易预约,因为不抽菸的客人原则上是不会进抽菸房的。”  “啊,是吗?”  “不抽菸的人进到有烟味的房间一定会觉得很不舒服吧?我老哥的原则是不能让客人有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有道理。就服务业而言,这是对的。”  伏见发表自己的意见,安东也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话又说回来,还有三个人没到。”  众人都顺势看着墙上的时钟,下午六点十五分。姑且不说石丸了,连五月都没有在集合时间准时出现,这倒是挺稀奇的事。  “这是她第一次吗?”  安东也不解地歪着头说。  “那个人也超过三十岁了,有可能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吧?”  伏见口无遮拦地说,这是伏见亮辅在这种状况下最自然的想法。  “啊,伏见学长,你很过分耶!”  礼子提出抗议,伏见依然面不改色。  “因为我自己也一样啊,五月学姊还比我大一岁呢,总难免会有痴呆的时候吧?”  “我不能否定这个说法。”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众人往门口一看,只见五月站在那边,石丸则站在她后头。  “抱歉,睡过头了。”  五月满脸歉意似地走进来。  “真是稀奇啊。”  伏见主动寒暄,可是五月却把头一撇。  “伏见说的没错,我已经有一把岁数了。一大早起床搭电车,中午就喝那么多啤酒,然后又打扫这么大的房子,光是这样就让我快累瘫了。我一回房就立刻睡着,连眼睛都张不开,一觉醒来发现已经超过集合的时间,所以就赶紧冲下楼来。拜此之赐,我连享受高级房间气氛的时间都没有。”  以五月的个性来说,她现在也未免太多话了,这一点让伏见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他想起吃午餐时的对话。当大家提到捐赠器官的话题时,优佳在听了伏见的声明之后整合出来的推测。原来语言会释放出超乎说话者所能意识到的情报。  他再度看着五月,她已经换上新衣服了,还有光滑清爽的头髮,看来五月一定也洗过澡了,而她刚刚却说“立刻睡着”,看来五月有事情瞒着伏见他们,隐瞒了这两个小时之间发生的事情。  石丸站在五月背后,露出难为情的表情。伏见灵光一闪,五月和石丸可能共度了午休的那段时间吧?在学期间,没有听过他们两人交往的传闻。也许是毕业之后在学会举办的活动中重逢而开始交往了,也或许并非如此。一般而言,举行同学会时,大家的情绪都会比较高昂,也许因为这样而促使他们突然开始交往也说不定,其实不管怎样都无所谓。说穿了,五月跟她疼爱的石丸学弟变得亲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五月是一个从来不提及自己的梦想和希望的现实主义者,而石丸则一向扮演着在团体噹噹中遭揶揄的角色。乍看之下,他们的性格应该是不搭调的,不过石丸本来就是一个肚量很大的人,他了解自己扮演的角色,也从来不排斥充当丑角,五月能够接受这样的人应该也不奇怪吧?五月跟石丸相差三岁,这样的年龄差距配对在伏见的身边随处可见。  思绪一往这方面转,伏见便开始在意起观察力不亚于他的优佳。他瞄了优佳一眼,优佳半张着嘴,她发现到五月和石丸的关系了。她徵求意见似地看着伏见。伏见以强而有力的视线看着她,要她“保持缄默”。优佳似乎心领神会了,她背着众人,用手指头比出一个ok的手势,什么话也没说。  “啊,新山还没有到吗?”  五月有点欲盖弥彰似地说,伏见决定顺着五月的态度行事。五月的观察力虽然不若优佳那般敏锐,但是也不容小看。为了模煳五月对新山的注意力,他觉得把五月和石丸的问题悬在半空中不去触及才是上策。  “是啊。刚刚看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也许还在睡觉呢。”  “我去把他叫醒。”  石丸明明不知道新山住哪个房间,却逃也似地作势要离开。喂,石丸,如果你老是表现得这么不自然,只怕连优佳以外的人都会起疑的。  “我说安东学长,”石丸果然停下脚步。  “分馆要怎么去?”  “真是拿你没辙,”伏见站了起来。“我跟你去吧。”  他希望其他人接近新山的房间时,自己尽可能可以在场。  “这边。”伏见带着石丸穿过渡廊,爬上楼梯。  “这边就是分馆吗?”石丸的眼中闪着光芒。“有隐居的味道,真不错。”  “你觉得这边比较好吗?”  伏见话中的意思是,这边方便你跟五月共享两人世界吗?但是石丸好像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他顶着认真的表情挥挥手。  “不了,我很不能忍受烟味。”  两人站在六号房的前面,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再敲了一次,还是无声无息。  “新山学长,已经六点了,该开始准备晚餐了。”  房内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还在睡吗?”  伏见嘟哝道,石丸拉开嗓门朝着屋内大叫。  “新山学长,你醒了吗?”  敲门声从“叩叩”变成了“咚咚”,可是还是听不到新山的声响。  现在是不是该试着去旋转门把呢?伏见心里盘算着。现在应该判断新山还在睡,就此打退堂鼓呢?或者应该进到屋内去确认新山的状况呢?哪种行径才是比较自然的做法呢?  伏见决定等石丸採取行动。等石丸下判断时,他再附和,这样比较自然。  “好像还在睡。”  石丸说道。“那就等准备好晚餐之后再来叫他好了。”  “也好。”伏见也点点头,真是绝佳的判断。“既然他为大家带来那么昂贵的酒,就给他免除准备晚饭的优惠好了。”  伏见和石丸一起离开了六号房,他们连门把都没有碰触。  回到餐厅,其他四个人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准备开伙了。  “他好像还在睡。”  伏见回报了这个消息,安东一边从盒子里拿出卡式瓦斯炉一边点着头。  “是吗?既然新山带了威士忌来,就给他不用准备晚餐的特权吧。”  他说了跟伏见一样的话。  “新山不是说昨晚很晚才到东京的吗?”五月从冰箱里拿出白菜。“还说去以前常去的酒吧喝了一摊。”  没错,他在车站时是这样说过。  五月把脸转向石丸。“石丸,结果你们昨晚喝到几点?”  “啊?”石丸宛如被突然吓到似地,一脸愕然。  “这个嘛……大概到两点左右吧?我回到饭店上床睡觉时已经超过三点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啊?”五月愕然地说道。“是睡眠不足啦,难怪他会睡得那么熟。”  “可是,我昨天也从福冈赶过来,也一样喝了酒,我可是准时起床哦。”  “石丸是以体力取胜的人,那是当然的啰。”五月断然地说。“新山却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五月对石丸的态度越发地严厉了。当事人似乎不放在心上,但是看在不明了内情的安东和礼子眼中,却显得有点摸不着头绪。  “算了啦,”安东缓颊似地说。“新山跟石丸不一样,他吃了药,当然会嗜睡。虽然我跟伏见也吃了药,但是我们昨晚睡得很好。”  “这么说来,只有新山一个人齐备了熟睡的条件啰?”  礼子理解似地说道。如此一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新山还在睡觉,事情的发展一如伏见的预期。其实新山睡眠不足并不是伏见可以掌控的事情,所以这可是天外飞来的运气。  “那就等准备好晚餐之后再去叫新山起床吧。”安东做了结论,分派工作给众人,开始煮火锅。优佳将昆布铺在锅底熬汤汁,礼子把要放在火锅里的鱼介类区分开来,五月则负责清洗、切蔬菜。伏见负责准备豆腐和粉条,还有乌龙面条,石丸则准备啤酒和调味料。  “厨房真的好宽哦,竟然可以让这么多的人同时在里面活动。”伏见一边去掉豆腐的水分一边说。“房子再怎么大,也不必做这么大的厨房吧。”  安东摇了摇卡式瓦斯罐,确认里面残余的瓦斯量。  “如果只是做每日三餐确实是宽了点。听说祖父在的时候经常举办宴会,当时有专属的,一次就要准备二十个人的餐点,所以总要这么大的空间吧?”  “真是难以想像,”石丸从冰箱里拿出酱油。“大仓小姐,有洋葱和萝蔔泥吗?”  “已经处理过的都放在冰箱里。”  “哦,是这个吗?”  参加这次聚会的人除了碓冰姊妹之外都是一个人独居,长期以来都习惯了自炊的生活,所以准备晚餐的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伏见本身也喜欢做料理,看他握菜刀的样子一点也不生疏,他甚至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挺有天分的。然而话还没说完,他正想再切开一块豆腐时,却被菜刀给划破手指了。  “好痛!”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  “怎么了?”  优佳上前关切,语气中充满了担心。  “没什么,只是被稍微划到而已。”  伏见用手边的水龙头清洗伤口。虽然流了一点血,不过伤势并不严重。只要撕下一张纸巾包住伤口压一下,血应该马上就会止住了吧?  “请等一下。”优佳说着关掉了瓦斯。才看她以小跑步的方式跑出厨房,一回头她就拿ok绷回来了。  “哪,贴上这个。”她将ok绷递给了伏见。  “不用这么费事。”  “不行啦,处理不好可能会化脓哦。”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伏见从优佳的手上接下绷带。“要是有新山的威士忌在就好了,cask strength酒精浓度一定超过五十度,那可是最好的消毒药水。”  “又不是演西部片。”优佳带着苦笑说。  “ok绷的绵垫上加消毒药水就够了。”  “伏见。既然机会难得,就让优佳帮你贴上吧?”  安东开玩笑地说,礼子也跟着起闹。“啊,我要看!好像偶像剧哦。”  “笨蛋!”伏见说着,自行贴上了ok绷。  “豆腐上面沾到伏见学长的血了,”石丸说。“伏见学长,我们吃了不会染上什么奇怪的病吧?”  伏见朝着石丸咧嘴一笑。“石丸,你怎么这么了解啊?”  “啊——”  石丸发出狂乱的叫声,惹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怎么可能啦?我的纯白无瑕是经过证明的。”  “什么证明?”  “中午不是提到捐赠骨髓的事情吗?在捐出骨髓之前可是要经过详细的血液检查的。当时除了做肝功能和肾功能的检查之外,还针对各种传染病一併做了检测。总不能在捐骨髓的同时,把病一起都捐出去吧?我的检查结果可都是阴性的。”  “有道理,”礼子点点头。“那我就可以安心地把优佳交给你了。”  又转回这个话题啊?真要拿这件事来当笑话,也未免执拗了。也许礼子是当真的。  “关于传染病,我们也都很干净啊。”石丸说。“哪,伏见学长寄给我们的检查试剂不都出现白色的结果吗?”  “说的也是,”安东好像也回想起中午谈到的话题了。“你们说的就是新上市的检测剂吧?我验的结果也是白色的。”  “是吗?”  以邮寄的方式进行健康诊断的试剂目前在健康产业界中是最火红的市场。伏见就职的公司很早就投入这个行业,也赚了不少钱。当中也有用来检查传染病的试剂,石丸他们提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既然如此,下次就寄大肠菌o-157的检查试剂给你们吧?那可是人气商品哦。”  “别再说了行不行?现在正准备要吃饭耶。”  礼子提出抗议,于是厨房里又响起一阵笑声。  总之,伏见心想,在杀了新山之后,自己还是可以很自然地和其他人进行互动。刚刚受伤一事是预期之外的意外,不过倒也是个可以利用的因素。藉着漫不经心地提到新山的名字和他带来的威士忌正可以让大家知道,此时的他认为新山还活着。真是顺利的开始。  火锅的准备工作基本上只是将材料切好盛在盘子上。六个人一起动手,不到二十分钟就完工了。  “这张大桌子对我们来说还是太大了,”石丸抱着卡式瓦斯炉,停下了脚步。“要移到窗边的两张四人座的桌子吗?”  “就这么办吧,那就有劳以体力取胜的石丸了。”  “知道了。”  石丸将卡式瓦斯炉放到大桌子上,接着走向窗边。他把椅子拿到一旁,用两手抬起一张桌子。  “啊,没想到这么重。”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轻而易举地就抬起桌子,併到旁边的桌子边,然后摆好七人份的椅子。  “辛苦你了。”礼子慎重其事地说道。石丸挺起胸膛,显得颇为得意。  卡式瓦斯炉已放到两张桌子上,里面也装好瓦斯罐。伏见和安东将土锅摆到炉子上,女孩子们则将盛了材料的盘子摆到炉子四周。  “皇家哥本哈根的蓝色盘子配上白菜、茼蒿及香菇啊?”五月低声说道。“颜色真是一点都不搭。”  “这些才更不搭呢,”优佳摆上几个深盘子。“里头放着水果醋,还有葱跟槭叶泥呢。”  “我老哥知道了可能会抓狂吧。”安东说道,又换来大家一阵哄堂大笑。  “哪,都准备好了,该去把新山叫起来了吧?”  “那我去了。”  石丸站了起来,伏见也想跟着一起去,不过石丸已经知道六号房的所在了,去叫醒一个人大可不必劳动这么多人。如果自己硬要跟去,反而会显得不自然吧?伏见在心里这样盘算,极力地控制自己。反正石丸再怎么叫都不会得到回应的,到时候石丸自然就会回来果然石丸不到三分钟就回来了。  “我再怎么拉开嗓门大叫,新山学长还是没回应。”  “是吗?”礼子露出不满的表情。“还真能睡。”  安东看看时钟。“现在是六点四十五分,我记得我们是在四点之前解散的吧?假设他在那个时候就马上睡着的话,还睡不到三个小时。如果他昨晚真的睡眠不足,光是敲门恐怕是叫不醒的。”  “嗯,新山从学生时代就是这样,一旦睡死了,就根本叫不醒。”  伏见贊同安东的看法。事实上伏见根本不记得新山是不是有这个毛病,在场的人大概也都不是很清楚吧?所以既然伏见说得这么斩钉截铁,那么大家应该都会认为“对哦,应该是这样吧?”  “可是还是把他叫醒好了,是吃晚饭的时间了,我们进去把他给拖下床吧!”  安东站了起来,伏见也跟着站了起来。“好吧,大家一起去吧!等新山醒来时,看到大家都瞪着他看,一定会吓一大跳。”  “啊,真好玩。”  就这样,六个人一起前往分馆,这一切都如伏见的计划进行着,接下来有越多双眼睛见证发生的事情就越对伏见有利。  豪宅的走廊比一般的住家还要宽广。六号房位于分馆的最深处,不过六个人依然可以轻松地一起站在房间前面。  代理屋主安东敲了敲门。  “新山,吃饭啰!醒了没?”  他大声叫着,里面当然不会有反应。  “新山,我要开门啰。”  安东握住门把,用力一扭,门发出喀的一声。  “上锁了。”  “搞什么?竟然还上锁睡觉啊?”伏见愕然地说。“真是拿他没办法。”  安东咚咚咚地用力敲着门。  “喂,新山,起床了!”  他敲了一会儿门,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安东放弃了。“怎么办?”  “我看没办法了,”伏见摇摇头。“还是再让他睡一会儿吧?”  “说的也是,可是晚餐怎么办?”  “有两种选择。”五月说。  “第一,不管新山了,我们吃我们的。”  “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礼子提出抗议。  “说的也是。那第二种选择,我们就一直等到新山醒来再吃。”  “也对,”安东说。“有人饿得受不了吗?”  没有人举手。安东看着五月,“那就等吧?”  “好吧,然而选择第二种方法又可分出两种选择。”  “什么选择?”  “第一种,各人再回自己房里享受上流社会的气氛;另一种就是到餐厅去喝个小酒。”  “嗯——”礼子歪着头犹豫着。“如果要喝到新山起床的话,肚子早就灌饱了。”  “我倒无所谓,”石丸说,五月立刻冷冷地吐他槽,“没人问你。”  “好吧,那就回各自的房间去吧!”安东看看手錶。“现在是七点,三十分钟——不,好像太短了,一个小时之后,再到餐厅集合。”  没有人提反对意见,于是晚餐就这样搁置下来了。房间在分馆这边的伏见留了下来,其他成员则回总馆那边去。伏见听到礼子在背后嘟哝着说,“得先把火锅的材料包起来才行”,他顺手关上了门。  他唿地吐了口气,躺到床上去。他将手錶的闹钟设定在集合时间的五分钟前,也就是七点五十五分。  现在是晚上七点,新山是在下午四点五十分死的,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又十分钟了,目前大家都以为他还在睡觉,没有人起疑。第一阶段平安顺利地度过了,事情按照伏见的计划进行着,然而,目前也不过是开头而已。一个小时之后,所有的人还会再去叫新山,如果新山再不醒来,大家一定会开始起疑了吧?到时候众人会有什么反应呢?该如何控制他们呢?这才是问题所在。伏见躺在床上,开始模拟一个小时之后第二阶段的说话术。但是第一阶段还没有结束。  此时传来敲门声。  他的心脏勐然一跳,他竟然被一种可笑的幻想给占据——应该已经断了气的新山走出房门,来敲杀了他的兇手——伏见的门。  不过幻想也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伏见已经又回到现实世界了。他看看手錶,距离刚刚经过了十五分钟。他支起身体,极力保持镇定的声音回答“请进”。门把一转,门缓缓地打开来。  是优佳。  “啊,”伏见有点意外。他有种感觉,觉得要是有某个活着的人来造访他,唯一可能的人就是安东。优佳从门缝里把头探进来,“可以打扰一下吗?”  “可以啊,”伏见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沉稳的微笑。“请进。”  优佳以优雅的动作滑进房内,接着反手关上门。手上拿着两罐啤酒。  伏见请优佳坐到藤椅上,优佳则将啤酒放到桌子上,然后坐了下来,伏见也坐到另一张藤椅上,两人隔着桌子相对。他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优佳也拿起一罐啤酒。  “没想到你会趁夜潜进来。”  伏见刻意开了个玩笑。优佳面露笑意,“四十五分钟未免太短了吧?”  伏见正待拿起啤酒倒进嘴里,闻言停止了动作。  “没想到竟然会从优佳口中听到成人笑话。”  “我也已经二十五岁了耶。”微笑变成了吃吃的笑声。“我不但是大人了,也到了被人家说‘过了圣诞夜’的年纪了。”  “真要这样讲,去找‘除夕夜’的五月学姊说吧。”  “她啊,”优佳喝了一口啤酒。“跟石丸先生的关系好像不错。”  伏见也喝着啤酒,冰冷的啤酒渗进空空的胃。  “你果然也发现了?”  “伏见先生也注意到了?”  “因为五月学姊难得话那么多。”  “她明明说一直都在睡觉,却又洗了澡,换了新衣服。”  不愧是优佳,伏见再度对优佳的观察力感到赞嘆。  “你认为是哪种可能?是以前就在交往了?还是今天好不容易重逢,结果情绪太过兴奋了?”  “这个嘛——”优佳微微地歪着头。“若要我猜是哪种可能性,我想是以前就在交往了。”  “为什么?”  “在分配房间时,五月姊不是不经意地就选择了石丸先生隔壁的房间吗?”  “只因为这样?”  伏见并无意测试优佳的判断力,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  “伏见先生想说的是——”优佳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打唿的事吗?”  “没错。”优佳果然没有漏掉这一点。“当安东先生提到房间有隔音设备时,五月姊还说这样就可以不用听到石丸先生不规则又吓人的打唿声了。这种揶揄别人的说法平常就常会听到,但是她的陈述也未免太过巨细靡遗了,说什么不规则又吓人,从这一点来推断,五月姊当然实际听过石丸先生的打唿声。那么五月姊是怎么听到石丸先生的打唿声的呢?”  “唔,不过这一切都是猜瞎的,我们也不能去找他们确认啊。”  “没错——那么,”伏见恢復了正常的表情。“你总不会是来找我讨论别人的感情问题吧?”  他不想再跟优佳谈论到跟情色有关的话题,优佳也收敛起了笑容。  “我有事情想找你商量。”  “商量?”  优佳的表情产生微微的变化,就好像想挤出一丝笑容却又中途打消念头一样。  “关于新山先生的事。”  来的太突然了,瞬间伏见屏住了气息。他惊慌之余企图看清楚优佳的表情,但又随即打消念头。优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新山?  “新山怎么了?”  他总算没让自己的声音透露出紧张的味道。他若无其事地看着优佳的脸,看来优佳的表情是很认真的。  “新山先生为什么要上锁?”  “啊?”  他不知道优佳是什么意思?优佳也许洞悉了他心里的疑问吧?她继续做补充说明。  “新山先生说过,房间根本没有必要上锁,他说过这里都是熟人。既然说过这种话,为什么又要把房门上锁?”  伏见和优佳凝视着彼此。按照伏见原先的计划,这个问题应该是由其他的成员提出来的,所以他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可是真正面对这个疑问时,他却开始怀疑事先准备好的答案是否够完备?更何况是由优佳提出来的,这更让他不得不好好重新考虑了。  “很抱歉,我提出这么唐突的问题。”优佳把视线落到地上。“我也觉得不该去在意这种无聊的问题,可是我实在没办法不去想。”  优佳抬起头来。“这种事情只能找伏见先生商量。”  “是吗?”伏见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回答。优佳觉得自己的疑问是很重要的,但是她也自觉到,对其他的人来说,此事根本无关紧要。可是如果对象是伏见的话,也许他也会产生跟自己一样的疑问吧?在这一方面,伏见和优佳之间存在着肯定彼此能力的信赖关系。  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伏见还是决定把事前准备的答案说出来。就算优佳因此认为他出社会之后变愚蠢了也无所谓,不,让优佳对目前的伏见感到失望或许反倒会比较好办事一点。  “我想大概是他本人无意识中所做的动作吧?”他这样说。“新山跟我都是一个人住,所以我知道,当我们回到家时,总会下意识地将玄关的锁锁上,主要是为了预防外人入侵。”  优佳定定地凝视着伏见的脸,好像不愿漏掉伏见的一字一句一样。  “这家民宿跟保全公司签了约,有安全防盗系统的设施,再加上住在这里的都是认识已久的同伴,大家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必要上锁,但是可能会基于平日的习惯,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顺手就按下门把的按钮了。我想应该是这样吧?”  拜此之赐,我们现在得饿着肚子——伏见做了这个结论。他看着优佳,优佳脸上的表情显示她似乎对这个说法只接受了一半。  “可是,伏见先生并没有上锁。”  “说的也是,”伏见仍然保持平静沉稳的表情。“我是刻意不上锁的,因为难得能看到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就我们的关系而言,根本不需要上锁。我是这样想的。”  “是吗?”优佳眨了眨眼睛。“也许是这样吧?”  “怎么说得这么含煳?这可不像往常的优佳呢。”  伏见揶揄似地说道,优佳的目光顿时发亮。  “不像的是伏见先生吧?”  “……”伏见的表情僵住了。“什么意思啊?”  “我也很清楚大家的感情都很好,可是我觉得明知如此却还会上锁才是伏见先生会有的作法。”  伏见轻轻地嘆了口气。  “或许如此吧?我不能否认,但是事实上我确实是没上锁。”  “说的也是。”优佳也不说话了。  房里一片沉默。那种气息跟不习惯谈恋爱的男女之间所产生的尴尬很类似。  正当伏见要开口打破这个沉闷的气氛时,一个电子声音响起。是手錶的闹铃,已经晚上七点五十五分了。  “集合的时间到了,”伏见说道。“我们到餐厅去吧?”  优佳笑了,是那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如果我们一起去,看起来就像五月姊跟石丸先生的关系了。”  伏见一听也露出苦笑。“也对,那么优佳先去吧!”  “好吧。”  优佳站了起来,伏见仍然坐着,所以优佳全身都曝露在伏见的视线范围当中。  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人了——看着优佳的身体,伏见心中这样思索着。礼子第一次带优佳来时,她才十六岁。他想起当时优佳虽然有着神似姊姊的清秀长相,但是体型还带有青涩的气息。而现在看看她有了多大的改变,虽然隔着宽松的家居服,但是那成熟的身体线条依然清晰可见。她本来就具有知性和美貌,而现在更有着成熟女人特有的情色魅力。对现在的伏见而言,优佳实在是太耀眼了。  “——优佳。”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优佳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什么事?”  “你变漂亮了。”  优佳露出一脸困惑的称,那是她本来就有的表情。“怎么突然这样说?”  伏见从她的表情中看到了昔日的优佳,不禁略感到安心。  “我只是现在有这种感觉,也是我最直接的感觉。”  可是优佳非但没有露出笑容,反而好像感情受创一样。她不发一语地打开门。  “伏见先生,”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还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吗?”  伏见没有立刻反应。他慢慢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宛如不带感情的机械似地开口说。“那个时候是指?”  “就是那个时候,”优佳也不明说,继续说道。“那个时候,伏见先生逃了,在没能回应我的感情的状况下。”  “……”  “既没说yes,也没说no。”  “……”  优佳把半个身体探出门外,就着这个姿势看着伏见。伏见默不作声地承受着她的视线。  “我先走了。”  门被关上了。  “肚子真的饿了。”  石丸摸着肚子说。“把新山学长叫醒吧?”  除了新山之外,其他六个人都集合到餐厅了,伏见和优佳也在。因为优佳的造访而掀起些许波澜的心海已经回归平静了,优佳也宛如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似地展露出她迷人的笑容。  伏见听石丸这么说,也点头表示贊同。关于新山的故事得重新展开才行。  “这一次就算叫不醒新山,我们也得吃饭了。”  “贊成!”  “那就请你们去把他叫醒吧!”礼子将包着食材的保鲜膜打开来。“我跟优佳先准备火锅。”  可是优佳却轻轻地摇了摇右手。  “我要加入拯救新山先生的行列。”  “那我就留下来加入料理行列吧,走到分馆去太麻烦了。”  五月说道,于是就由三个男人和优佳一同前往分馆。  伏见望着爬着楼梯的优佳的背影,心里想着,优佳一直很在意门锁的问题。关于新山的房间上锁一事,伏见的假设足以说明一切,没有任何矛盾之处。优佳应该也明白吧?只是亲口说过“没有必要上锁”的新山之后却为房门上了锁,似乎让优佳无法释怀。  伏见预料到提出疑问的人会针对这一点感到奇怪,所以在答案中用了“下意识”这个字眼。他的重点在于,新山并没有发现到自己上锁的事实。伏见的假设没有任何破绽,但是优佳却不能接受,所以她决定一同前往新山的房间,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然,伏见的假设再过一会儿就会被整个识破了,因为等他们发现门挡卡在门下方的新事实将会否定伏见的假设,但是那是之后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在目前这个阶段,伏见提出这个假设是很自然的事情。  石丸再度敲着门。  “新山学——长!你醒了吗?吃饭啰——”  一片死寂,门外的人都默默地等着门内的回应,可是新山没有回答。石丸再度敲了敲门。  “新山学——长!请起床了!天亮了!”  石丸用手指头的关节,以啄木鸟啄木头似的节奏敲着门。他转了转门把,还是转不动,门依然保持着上了锁的状态。石丸一脸困惑地看着伏见。  “怎么办?”  “这个嘛——”伏见抓着自己的下巴。其实他已经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了,但是他得装出稍微思索一下的样子,这样才是比较自然的做法。这时旁边有人说话了。  “石丸先生,”是优佳。“你说过昨天跟新山先生在东京喝了酒,是吗?”  “嗯,是啊。”听到突然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石丸一脸困惑。优佳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  “石丸先生住在九州,新山先生住在北海道。也就是说,你们两人昨晚约在某个地方碰面,对吧?那么,石丸先生有没有问新山先生的手机号码,以便等不到人时可以联络?”  “啊——”石丸似乎听懂了优佳的意思。他跑下楼梯,往自己的房间直奔而去。  原来如此。新山应该随身携带了手机,也许可以用手机的铃声把他叫醒吧?这个方法跟伏见预备提出来的意见不一样,不过也是个好主意。  石丸拿着自己的手机回来了。“我把他的号码输在里面了。”  他按了几个按键,然后把手机抵在耳边。安东把耳朵贴在门上,伏见和优佳默默地看着这两个男人竖起耳朵聆听声响的样子。“没用,他没接。”  “没用,听不到。”  石丸和安东不约而同地说,石丸挂断了手机。  “我们来的时候是搭电车来的。”伏见开始分析。“也许他把手机设定为静音模式,却忘了设定回来了。”  事实上把手机设定成静音模式的不是新山,而是伏见,但是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大家应该会觉得伏见所说的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吧?事情不如预期发展,让优佳露出沮丧的表情。伏见决定发表自己的想法。  “安东,我想房间里应该有电话,能不能打内线电话?”  安东的耳朵整个都红了。“对哦,竟然都忘了,打电话把他叫醒吧!”  伏见指着五号房。“用我房间的电话打吧。”  好,安东说了一声,便打开五号房的房门走去。这次是伏见和石丸把耳朵抵在门上凝神倾听。隔了一会儿,屋内响起铃铃铃的铃声,声音虽小,但是可以清楚地听到,那是内线电话的铃声。现在难得还有民宿舍弃电子音效而用传统的铃声,不过这样的设计或许也是为了营造不同的气氛。  铃声持续响着,数到十五次左右时,铃声停了。“醒了吗?”石丸嘟哝说道,但是安东却垮着一张脸从五号房走了出来。“不行,还是没接。”  “怎么会连电话铃声都叫不醒?”石丸慢慢地摇着头。  “四点入睡,也睡了四个小时了,未免太久了吧?”  走廊上一片寂静,安东和石丸都对眼前的状况感到不解。这时优佳宛如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会不会人根本不在里头?”  安东看着优佳的脸。“什么意思?”  “我只是随便说说。”优佳耸耸肩。“没有回应,除了睡死了之外,也有可能人不在房间里。”  “……”  “譬如烟抽完了,到外头去买烟,然后就在某个地方遇到熟人。”  “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石丸提高了嗓门。“在没有跟任何人说一声的情况下?”  “我只是猜测。”  “那不是新山的作风。”伏见说。“虽然不是他一向的作风,不过有必要做个确认。”  “怎么确认?”安东交抱着双臂。“手机也不通。”  伏见抬头看着天。他小心翼翼地企图营造出不会让人感觉事态太严重,却又有点诙谐的气氛。  “喂喂,安东,别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这里可是‘私人住宅’耶,进屋之前要脱鞋啊,到外头去总得穿上鞋子吧?”  安东立刻就理解伏见的意思了。“——啊,对哦,玄关。”  伏见点点头。“没错,如果新山的鞋不在玄关那里,那就如优佳所说的,他出门去了。”  “好,先到玄关去看看。”  石丸带头先下了楼梯,伏见等人则紧跟在后。  “知道新山先生的鞋是哪一双吗?”  优佳一边下楼一边问道,伏见看也不看她迳自回答。  “我不记得,不过我跟安东和石丸都在这里,只要有我们三个人以外的男鞋,那应该就是新山的。”  “说的也是。”  一行人穿过渡廊,经过餐厅旁边,接着走向玄关。成员的鞋子都整整齐齐地摆在玄关,大概是安东打扫的时候摆放的吧。玄关处有四双男鞋。hawkins的休闲鞋,是伏见的鞋子;还有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那是我的。”石丸说。  “converse我穿的。”  安东说,于是玄关就只剩下一双高筒的登山靴。  “这应该就是新山的鞋子吧?”  “安东。这双鞋有没有可能是你哥哥的?”  安东定定地看着登山靴,然后摇摇头。  “不可能。我进来时,玄关并没有鞋子,而且这双鞋的尺寸是二十五号半,我哥哥是穿二十七号,绝对不是我哥哥的。”  “这么说来,新山先生并没有外出了……?”  “就是这么回事。”伏见轻轻地嘆了口气。  “如果没有确认就无法得知这个结果。因为优佳提出了这个问题,所以我们可以确定新山还在他的房间里。”  伏见一边称赞优佳,一边转动脑袋,思索着接下来的发展。新山到底有没有外出是迟早非得确认不可的问题,一开始伏见也想到这件事了,所以本来他打算自己提起这个可能性的,可是,伏见把这个确认工作安排在第三阶段。他不认为在现阶段就会有人提到这个可能性。  伏见斜眼看着优佳,优佳茫然地看着登山靴。  必须小心优佳的动向——伏见心里这样想着。对于这个周末的活动,伏见安排了属于他自己的计划。他必须在今天的参加者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依照那个计划行事,但是优佳的聪明脑袋也许会加速进展的速度。  安东没有发现伏见心中产生的警戒,无限感慨似地说。  “优佳不愧是个研究生,脑筋总是这么灵活。”  “没那么夸张啦,”优佳若无其事地回答道。“而且也没帮忙解决问题啊。”  “对啊,问题是新山学长还是没有起床啊。”石丸看着安东。“怎么办?”  安东抬头看着天花板。“没办法了,就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石丸口中念念有词。“应该把他叫醒,跟大家一起吃饭才对吧!”他大概是想这样讲吧?  “真是打错算盘了。”伏见嘟哝着说。  “啊?”安东质问道。“你是指什么?”  “就是中午时吃的药啊。”  “哦。”石丸也好像想起什么似的。“你是说安眠药吧?”  “没错。”伏见点点头,现在是提到药物的时候了。“今年的花粉症特别严重,所以我拿来代替花粉症的药物使用,但其实那种药本来是用来防止失眠的。我吃了之后嗜睡的程度并不会那么严重,但是也许对新山会发挥它本来该有的效果。我的同事当中也有人服用那种药物来减轻花粉症的症状,结果在工作时睡死了。”  安东交抱起双臂。“也许吧,我吃了同样的药之后也很想睡,刚刚也睡了一下。”  “新山学长昨晚可没怎么睡哦。”石丸的声音略微变高了。“也就是说,搞不好新山学长就这样一觉到天亮——”  “也许吧。我不知道新山平常工作有多繁重,不过在假日的时候连续睡上十几个小时的单身男人并不稀奇。”  “那威士忌怎么办?”  石丸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伏见拍拍石丸的肩膀。“就祈祷新山晚上会醒过来吧。”  “怎么这样?”  安东也笑了。“别担心,如果他要睡上八个小时的话,算一算大概会在十二点左右醒过来,到时候再好好喝一杯吧。”  石丸的表情倏地一变。“说的也是。”  “那么我们就去吃饭吧,算新山可怜。”  众人决定继续让新山睡觉,回到餐厅去集合。优佳没多说什么。  回到餐厅,只见火锅已经冒着热气。礼子和五月正小心翼翼地将汤渣捞起来。  “啊,新山怎么样了?”  五月问道。安东把状况做了个说明,于是五月很干脆说了一句“真拿他没办法”,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也许是见伏见等人迟迟没有回来,所以心里已经有谱了。  “他半夜可能会饿醒,反正还有食材,只要帮他留下一份就好了吧?”  “那我们开始吃饭吧!我去把啤酒拿出来。”  安东正待走向厨房,石丸阻止了他。  “我去拿。”  石丸果然抱着六罐罐装啤酒回来了。“我想先拿出我们要喝的份,待会儿有需要再从冰箱里拿出来,免得酒都温掉了。”  “石丸真是勤快。”  “谁叫我是徒弟呢?”  六个人围坐在桌子旁边。土锅一共有两个,所以等于是三个人共用一个火锅。安东和伏见还有优佳共用一锅,而五月和礼子还有石丸则吃另一锅。很自然地,伏见和优佳毗邻而坐,而石丸则坐在五月旁边。  “就食材的分量来看,这样应该就差不多是两等份了吧?”  安东很满意地点点头,拉开啤酒的拉环。众人互相为对方倒了酒,石丸则定定地看着杯子。  “我是不知道杯子是哪个牌子的,不过应该也不便宜吧?”  “惠比寿的啤酒也不差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举杯干杯。  “大家先干一杯吧!为即将展开的欢乐夜晚干杯。”  “为新山的安眠干杯!”  干杯声随着笑声响起。  火锅里的食材也煮得差不多了。石丸拿起筷子,“哪,吃吧!”  “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状况,应该不必用公筷母匙吧?”  五月说道,伏见回答,“都这么熟了,应该没问题。”  于是晚餐就在喧闹的气氛当中开始了。  很好,伏见在心中嘀咕着。只要开始用餐,大家应该有好一阵子都不会想到新山了吧?  众人聊起彼此的近况,时而会有人提起新山,但是到目前为止,好像没有人把新山放在心上。计划进展得相当顺利。  除了为新山留下来的一份之外,食材很明显的越来越少了。和学生时代相较之下,大家吃饭的步调似乎也悠闲了不少。伏见不知道,是因为大家都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抑或是伏见觉得这段时间格外地漫长,才让他产生这种感觉。  “还有乌龙面,要放进去吗?”  礼子一边用捞子将留在锅底的食材渣捞起来一边问道,石丸立刻回答。  “当然,我还要吃。”  “吃太多碳水化合物会胖耶,不过管它的。”  安东也表示贊同。  “啊,安东,你开始担心肥胖的问题了吗?”  “对哦,看起来好像比以前胖了……”  在众女性的攻击之下,安东摸着自己的下巴。  “翻译这种工作就是一直都得坐在桌子前面。只要稍有松懈,立刻就会发福了,我也拜此之赐,最近开始有腰痛的毛病了。”  “啊呀!”礼子笑了。“好像有很多人只要一发胖,就会有腰痛的毛病。”  “对了,伏见学长。”石丸好像发现什么似地说道。  “白天不是提到捐赠骨髓的事情吗?”  “嗯,是啊。”  “骨髓是从腰骨抽出来的吧?伏见学长也说过手术之后会有腰痛的情况,后来有没有好转?”  “嗯。”伏见点点头。虽然他现在并不想提到这个话题,但是表现得太过无动于衷也太不自然了。“有几天会觉得怪怪的,譬如洗澡时会痛痛的,不过只要不做剧烈的运动,就没那么严重了,而且后来症状就完全消失了。”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捐赠骨髓的伏见学长状况不好的话,接受骨髓移植的人应该也不会好过吧——对了,你对接受骨髓移植的人知道多少?”  “喂喂。”安东插嘴道。“不是说过最好是匿名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石丸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仍然继续问道。“可是你们不想知道自己帮了什么样的人吗?这跟捐款之类的善事是不一样的,因为这可是针对特定的某个人做捐赠喔。”  “我可以理解石丸的感觉。”五月的视线固定在火锅上说。“因为我们毕竟都是凡人,不像圣人一样,能够做到无私无我的地步。”  “说的也是。”伏见一边思索着自己是否能控制这个话题的发展一边开口说道。“当然我不能去打听患者的个人资料,但是关于对方的住所、年龄、性别,就算我不刻意去问,病歷上自然也有记载。举石丸为例,捐赠者会知道对方是‘居住在九州的二十几岁男性’。”  “那么伏见学长捐髓的对象是什么样的人?”  伏见缓缓地摇着头。“就算是石丸,我也不能告诉你。顺便附带声明,我也不能说我是什么时候动手术的。因为如果知道这两项情报,或许就可以锁定某个特定的患者了。我顶多只能说,是前年到昨天为止的这段期间之内在某个地方进行的。”  “真是保密到家了。”  “你说过也不能跟我们说手术的结果——”这次轮到礼子发问了。“伏见学长当时也不知道手术是否成功吗?”  “嗯,不知道——应该说,成功的定义也不明确才对。”  “什么意思?”优佳问道。也许是火锅的蒸气和酒精的关系吧,她的眼角开始泛红。  “即使患者在动过移植手术之后暂时好转了,但是谁都不敢保证他将来是否能够维持健康,復发的危险性还是存在的。以现代的医学知识也无法肯定,骨髓移植是否是治疗白血病的最好方法,我的主治医生是这样说的。”  “这也要看所谓的‘暂时’的时间长度而定。”优佳又说道。“只要患者觉得‘有接受移植手术的价值’就够了。”  “是啊,优佳说的没错。就这个观点来看,我不知道我的手术究竟有没有成功,不过至少患者并没有在手术之后立即死亡。”  “你的意思是?”  “手术后,患者的家人有写信给我。对方当然不知道我的身份来歷,所以感谢函是经由骨髓移植推展协会送到我手上的。协会也许检查过书信的内容吧?信上写的都是一些无从了解个人资料的内容。”  “信上写些什么?”  “除了道谢,就是手术很顺利之类的事情。”  “哦?”石丸的眼中闪着光芒。“那不就表示手术成功了?”  伏见慢慢地摇着头。“对方只是说手术很顺利,但我没听说患者术后的情况,所以我还是不知道患者是否恢復健康了。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我相信一定是成功的。”伏见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啤酒。“在我心中,移植手术是完美而成功的,接受我的骨髓的患者完全恢復了健康,而且活得很好,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所以这就是唯一的事实,其他的情报都是没有必要的。”  宽大的餐厅里一片寂静。  在场的人都看着伏见。  “伏见,”五月以平静的声音说。“你真是个好人。”  这种夸赞对一个杀人兇手而言真是太过奖了,伏见心里想着,但是更让他觉得难为情的是自己竟然没有多想就把这些事情讲出来了。  “五月学姊,你喝醉了吧?”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五月率直地点点头。“嗯,是醉了。”  她的意思大概是说,就因为喝醉了,所以才说得出真心话吧!  “可是这是真的呀,”礼子用力地点点头,眼睛微微地湿润了。她看着妹妹。  “你要是再不加把劲,伏见学长可是会被人抢走的哦。”  优佳轻轻地笑了笑。“这可真伤脑筋了。”  餐桌上的人尽是满脸的笑意。  优佳把视线投向伏见。眼底尽是又像感动,又满含着情意似的色彩。那是一脸足以让旁人产生这种感觉,巧妙地伪装出来的表情。伏见知道那是刻意表现出来的表情,伏见了解,优佳就是能做到这一点。  “伏见,怎么样?”安东不仅是耳朵,连整张脸都红了。“不想利用这次重逢的机会对优佳这个那个吗?”  从他的语气就可以知道,他完全被优佳的表情给欺骗了。伏见不由得苦笑。  “什么叫这个那个?”  “就是说,三更半夜潜进去的意思啦。”五月插嘴说,于是又掀起了一阵笑声。  “少胡说八道了。”伏见摇摇头,他已经厌倦这个话题了。“为什么你们没想过优佳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没有啦。”礼子立刻回答道。“优佳哪有跟什么人交往?她自己都说过了。”  “也许不想让你知道啊。”  “优佳是瞒不了事情的,因为她不会说谎。”  礼子啊,这个时候你就已经被她骗了呀。  “真的吗?优佳长得那么可爱,竟然没有男朋友?”  石丸把身体往前探,也许是喝醉了吧。这种问法实在是有失礼数。如果他在大学里用这种语气问女学生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性骚扰。但是优佳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满脸笑容地回答道。  “是真的,目前正在募集当中。”  “太好了!那我要应徵!”  五月用力地往瞎起闹的石丸后脑勺就是一掌,力道可真不轻。  “你凑什么热闹啊?现在不是在讨论伏见跟优佳的事情吗?”  “我知道啦。”石丸一边抚摸着后脑勺一边笑着说。  “研究室里没什么不错的男生吗?”这次轮到安东提出疑问。不愧是系出名门的少爷,即便在这个当儿,语气还是沉稳无比的。“地质学科都是男孩子,你一定很受欢迎吧?”  优佳大口喝着啤酒。  “确实是有很多男人,也有很多优秀的人材。”  “但是却没有优佳看得上眼的傢伙。”  “因为小时候看过伏见先生了,”优佳吐了吐舌头。“像伏见先生这种水准的人是很难找到的。”  她的话气中充满了揶揄的色彩,越发地没有节制了。伏见很庆幸大家把话题从骨髓移植上移开了,但是这个话题也该在这个时候适可而止了吧?听起来实在不太舒服。  “伏见,加油啰!”  安东笑了,不断地拍着伏见的肩膀。伏见装出不耐的表情,事实上,他也确实觉得有点不耐了。  “你仔细听优佳讲的话嘛!人家不是说‘伏见先生这种水准’吗?可没说‘伏见先生本人’哦。”  “这么斤斤计较干嘛?。”  “要能正确地掌握个中的差异才算是大人。”  “难怪我经常吃败仗。”  “总而言之——”伏见很明显地想为这个话题做个结尾。“我目前并不打算追求优佳,我不适合优佳。”  “啊,是吗?”  五月仿佛左耳进右耳出似地随便应了一声。  “是啊。人家现在可是个研究生,我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上班族。我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俗气了。”  “我不这么认为。”  “我们的个性完全不一样。”  五月笑了出来。“是吗?我倒认为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像的人。”  “我贊成!”石丸红着脸附和道。“你们两个人是同类,对吧?”  “是啊是啊!”安东也大表贊同。“伏见嘴巴上是这样说,其实也承认你们还挺合的吧?”  这些傢伙好像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其实他也颇能体会他们的心情,相隔几年的重逢,心情自然会回到学生时代那么high,当然借酒装疯也是原因之一。眼前有一对个性相似的男女,而且彼此也不讨厌对方,那么上演一段“在同学会重逢,重燃过去的恋情”的肥皂剧又何妨?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期待这样的情况发生。可是——  可是,不能这样,自己是不可能跟优佳有什么结果的。这跟自己变成杀人兇手没有关系,当然优佳也不会被允许跟一个杀人兇手扯上关系,但是基本上,自己跟优佳在个性上就大不相同了。五月说他们很像,也许她说的没错吧。但是,他们绝对不是同类。其实他们是似是而非的两个人。  “那我去拿乌龙面。”  礼子站起来,从厨房拿来了乌龙面。“安东学长今天就先把卡路里抛到脑后吧!”  “嗯。”安东笑着点点头。“我平常在睡觉前的两个小时是绝对不吃东西的。”  “两个小时?”五月抬眼看着时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二十分了,距离新山停止心跳已经过了四个半小时,仍然没有人对新山迟迟未露面一事感到怀疑。想必优佳也没有产生关键性的怀疑吧?太顺利了,不过,第三阶段还要再等一会儿再展开,现在只要言尽于此。  “今天这种日子是不可能十一点上床睡觉的,没问题吧?”  “说的也是。”  “吃过乌龙面之后,不知美酒行踪何处。”五月将空了的杯子放到桌上。“新山的威士忌都还没尝到呢。”  “我买了几瓶葡萄酒过来。”礼子回答道。“我不太懂酒,所以只是随手选了几瓶。”  “啊,每样东西都要劳你费心准备,真是不好意思。”  安东以充满歉意的语气说。  “就是嘛,安东对葡萄酒应该比较了解吧?”  伏见逮着机会,直爽地责怪安东。事实上,安东对威士忌或烧酒之类的蒸馏酒没什么兴趣,但是对葡萄酒或日本酒等酿造酒却知之甚详。安东摇摇头。  “我才不会在这种场合卖弄葡萄酒方面的知识,太没品了。最重要的是要快乐。”  “是吗?那就好。”伏见说着站起来,安东看着他。  “怎么了?”  “其实我也带了葡萄酒来。现在放在房里,我趁煮乌龙面的时候去拿过来。”  现场响起一片喝彩声。  “不愧是伏见学长,真是细心啊。”石丸露出满脸笑容。只要有酒喝,这傢伙什么都好。“可是,刚刚怎么不说呢?”  “因为新山说他带了稀有珍贵的威士忌来啊,我带的是出差时顺便买回来的加州葡萄酒。”  “加州的啊,不错啊。”安东悠悠地说道。“‘美国葡萄酒很难喝’的迷信说法不是在七〇年代就已经被否决了吗?”  “我带来的不见得是好酒喔——好吧,既然安东不挑剔,我这就去拿来。”  “这么说来,你是把酒放在房里?”优佳站了起来。“既然没有先冷藏,那一定是红酒啰?”  这小妮子连这种小事都注意到了。  “以伏见学长的智慧来看,不会只带一瓶来给七个人喝吧?我一起去帮忙拿吧!”  伏见有点困惑。“喂喂,我只带了两瓶来啊,两只手拿绰绰有余了。”  “让我去吧,我想比大家更早知道是什么样的酒。”  餐桌上响起如雷的欢唿声。也许大家以为优佳积极地採取行动了吧?伏见不好推却,只好带着优佳离开餐厅。  “你有什么目的?”  走在渡廊上时,伏见问道。优佳轻轻地笑了。“唉呀,我们得应观众的要求,把场子炒热啊。”  伏见不由得苦笑了起来。刚刚的笑容是他刻意装出来的表情,但是现在却是自然流露的情感。  优佳带着恶作剧般的笑容爬上楼梯。  “大家都没什么眼光。”  “——嗯,也许吧。”  伏见很清楚优佳想说什么。“我们虽然相似,却不是同类人。”  “没错。”优佳仍然带着笑容,却有几分落寞的色彩。“聪明又冷静、不容易受外物影响——”  那是白天安东用的形容词。  “他们的说法虽然很夸张,不过我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会以为我们是同类型的人,虽然我们绝对是不一样的人。”  伏见没有回应,优佳好像也并不期待他有任何反应,她自言自语似地继续说道:  “伏见先生虽然冷静,却是个很热情的人;我虽然一样冷静,却是个冷漠的人——”  优佳爬上楼梯最上层时停下脚步,看着伏见。  “当时我并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可是伏见先生早就发现了,对吧?”  “所以我逃了。”  伏见简短地回了一句。  他想起那一天的事情。那是他们一起到秋叶原买苹果电脑的回程上。买好东西时,天色已经暗了,所以伏见送优佳回家。当时,在碓冰家附近的阴暗处,优佳主动告白了。  伏见大吃一惊。当时他已经十分爱慕优佳,而优佳竟然主动表示她喜欢自己,和学弟们之间说好的约定也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可是,当他正要亲吻闭上眼睛、抬起脸来迎向他的优佳时,他突然发现了。他看到了等着他的嘴唇落下来的那张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表情。  那个表情是装出来的。  伏见顿时清醒了过来,而且他也自觉到自己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一定是一张悲哀的表情吧?不是伏见平常以理性控制的,在任何场合都不会失礼的表情;而是一张被超乎感情的欲望所支配的无可救药的表情。伏见知道优佳看到了他这样的表情。  可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优佳仍然保有她的理性。她当然无意欺骗伏见。碓冰优佳喜欢伏见亮辅,光明正大地告白,这件事是真实的,伏见也清楚。然而,那是理性操控下的产物。就像是她综合了自己手上拥有关于伏见的情报而判断出“喜欢他是适当的作法”。所以,当她索吻而抬起头来时,她也选择装出一张符合当时的气氛的表情,但是优佳本身并没有自觉到。  然而,伏见却很清楚,那是她装出来的表情,因为伏见本人也经常装出那种表情。这两个人同样都以理性取胜,随时採取适当的行动。伏见以为自己跟优佳是同类人,然而他错了。面对男女之间的情爱这种最难以理性控制的局面时,伏见无法控制他自己,然而优佳却做到了——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伏见顿时泄了气,自己敌不过优佳,他被迫了解到这个事实。伏见亮辅不是碓冰优佳的对手。  伏见离开了凑到他眼前的脸孔,移开搁在她肩上的双手。他对一脸惊愕的优佳说。  “别这样。”他无力地微笑着。“今天已经太晚了,时间到了。”  之后,伏见就刻意地远离优佳,但是他并没有明确地告诉优佳,他并不想跟她交往,于是伏见就在没有给优佳一个明确的交代下,离开了大学。  “那个时候——”伏见唿地吐了一口气。“要是说了no就等于是在说谎,但是要我说yes,也只会造成我们的不幸,我很明白这一点,但是当时我年纪还轻,没有勇气明白地告诉你,所以,我逃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可以理解你的作法是对的,在我能正确地掌握自己的个性的现在来说——”优佳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那个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刻意去选择一条不幸的道路走。因为我认为,就算结果是不幸的,也应该会有短暂的快乐。”  “那种选择才真的不适合优佳。”  “没错。”优佳率直地点点头。“——你买了什么样的葡萄酒?”  伏见打开门,走进屋里。他打开行李箱,拿出两瓶用垫子包着的酒瓶。他拆掉胶带,拿下垫子,将其中一瓶交给优佳。“哪,就是这个。”  优佳看着葡萄酒瓶。“我不懂葡萄酒。”  两人一起笑了起来。“走吧。”  两人来到走廊上,关上门,但并没有上锁。优佳把脸转向走廊深处,也就是六号房,新山的房间。  “新山先生还真是能睡啊。”  “嗯,是啊。”  “要不要再叫叫看?”  让他睡吧——伏见本来就希望把大家注意的焦点从新山身上移开,所以差点脱口而出,然而他随即一想,现在该怎么做才比较自然呢?是该叫他呢?还是不理他?伏见带来了去美国出差时买回来的葡萄酒。照道理说,找喜欢喝酒的新山一起品尝才是比较自然的做法吧?伏见这样判断。  “也好。如果让他知道我们开酒之前没有先叫他的话,日后不知道要被他抱怨成什么样子了。”  伏见转身来到六号房前面。他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敲了敲门。  “喂,新山,醒了吗?”  当然不会有回应,伏见再度敲敲门。  “喂,新山,我带了葡萄酒来,想不想喝?再不起来,会被大家喝光哦。”  等了一阵子,门内还是没有回应。他握住门把试着转动,但是门上了锁,门把动也不动。  伏见看着优佳。“还是没回应。别理他了,优佳,你得帮我作证,我可是很努力地想叫醒他哦。”  “好。”优佳说道,眼睛还是盯着房门瞧。  “怎么了?”  伏见问道,优佳微微地转过头,看着伏见。  “新山先生在打扫之后一副很想睡觉的样子,对不对?从他当时的状况来看,可能一进房里就躺到床上睡了吧?”  “也许吧。”  “那么,他流了一身的汗倒头就睡,不怕感冒吗?”  “嗯。”伏见一边思索着优佳说这些话的真正含意,一边回答道。“房里有暖气,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优佳露出无法接受这种说法的表情。“我觉得应该早点叫醒他。”  “是吗?”伏见看着手錶,晚上九点二十五分了。“现在是九点二十五分,我们是在四点的时候解散的,已经过了五个小时了。真要感冒,早就感冒了。”  “说的也是。”  优佳一边说着一边握住门把。她企图转动门把,门把却动也不动,她用力推着门,可是门一样纹风不动,她又推又拉了几次,可是还是打不开门,优佳终于死了心,松开了门把。  “哪,我们回餐厅吧。”  伏见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思索着刚才的行动所隐含的意义;思索着优佳建议叫醒新山之后所採取的一连串行动所代表的意义。  这样做有一个好处。首先,他有了晚上九点二十五分过后又去叫新山的事实;刚刚安东等人企图叫醒新山是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在一个小时又二十五分钟之后,他企图再度去叫醒新山,但是仍然无功而返。这么一来,接下来无论是谁想再去叫醒新山的时间又会往后顺延了吧?距离进入第三阶段还有一段时间。  好处不只这样。那就是,当着优佳这个第三者的面,伏见的指纹在非常自然的情况下留在门把上了。伏见在犯下罪行时戴了手套,所以门把上并没有伏见的指纹,但是没有人敢保证手套的表面没有沾附着伏见的细胞组织。很可能门把上没有留下指纹,却附着了伏见的细胞组织。既然有这种疑虑,那么当着其他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触摸门把反倒是比较安全的做法。现在这个目的达到了,而且他是在优佳的建议之下企图叫醒新山的。在这个过程当中,伏见并没有表现得很积极,所以这个行动应该不会给人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吧?  但是有一个疑虑却凌驾这些好处悬在伏见心中。优佳对老是叫不醒新山一事产生了怀疑,优佳说“担心新山会感冒”,也许是她以比较婉转的方式在告诉伏见,她无法接受目前新山会睡得这么沉的事实。  警方在不久之后就会知道新山之死。警察一定会询问伏见等人这些当事者同样的问题吧?“从傍晚开始经过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回应,难道不觉得可疑吗?不觉得睡得太死了吗?”  伏见早已准备了适当的答案。伏见会坦言安眠药能有效地抑制花粉症的症状,他也建议公司的同事服用过;也曾经做过人体实验,确认对不同的人会造成不同程度的睡意,而结果是有些人确实是会在大白天就陷入深沉的睡眠当中。  警方一定会去査证证词的真实性吧?也会找伏见的同事进行侦讯。而同事会回答去年确实是有过这么一件事,所以药确实是有效的,只是平常并不会服用。然后伏见会说,因为今天是休假日,所以就算新山是那种会熟睡的体质,他认为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不是伏见强迫新山服药的。伏见自己吃了药,安东也吃了,新山则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服药的,而且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他连自己带来的药都一併服下是超乎伏见所期待的,不过这倒是提高了他确定新山会陷入深沉睡眠的机率。而事实上,新山也的确是睡死了。如果伏见不杀新山,就这样放着他不管的话,新山究竟会睡到什么时候才醒来呢?也许会一直睡到现在,所以伏见才能冠冕堂皇地说“新山还在睡觉”。其实他也不全然在说谎,因为如果新山还活着的话,的确有可能还在睡梦中。  然而,优佳还是觉得可疑。她对亲口说过“没有必要上锁”的新山竟然上了锁一事感到怀疑。对于这个疑点,伏见也准备了周全的答案,但是这个答案也许无法说服一直都跟家人住在一起的优佳。  算了。新山迟迟没有出房门一事早晚总会让人起疑的,而优佳的怀疑还没有具体成形。优佳再怎么聪明,如果没有足供思考的条件,她也无从建立假设。  回到餐厅时,大家都带着愕然的表情迎接伏见他们。  “干嘛?这么快就回来了?”礼子带着惊讶的表情说。“大家都说这一等非得等上一个小时不可的说。”  伏见带着沉痛的表情摇摇头。“大仓,太没品了哦。”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已经是为人妻的人了——对了,你带了什么样的葡萄酒啊?”  “你看。”伏见将酒交给礼子,优佳则交给了安东。安东的表情倏地一变。  “啊……”  “安东学长,怎么了?”石丸靠了过来。安东对石丸视而不见,只是迳自看着伏见。  “伏见,你这不是‘opus one’吗?”  “嗯,是啊。”  “什么叫‘是啊’,”安东非常兴奋,耳朵整个泛红了。“既然是为什么不早说?害我勐灌啤酒。”  安东的语气几乎是带着怒气的,伏见淡淡地回应道。“那还真是抱歉了。”  “怎么回事?”石丸觉得莫名其妙,安东以一个重重的嘆息回答他。  “opus one可是加州最好的葡萄酒呢。不但生产数量少,而且也不好买到,我听过这种好酒,却是头一次亲眼看到。”  “有这么稀奇吗?”  安东的视线还盯在酒瓶上。  “我听说真的很好喝喔,就连价格也高得吓人,如果在日本买的话,可能是新山带来的威士忌的两倍到三倍呢。”  “啊!”  在场的女性都发出惊叫声。  “跟这家民宿很对味吧?”伏见为了提高戏剧效果,故意用淡然的语气说道。“虽然不是为了今天特地买的,不过如果能让大家开开眼界的话,也不枉我特地从美国带回来了。”  “伏见学长真是的,”礼子愕然地说道。“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那我去拿开酒器。”  礼子作势要站起来,安东及时制止了她。  “我去拿,顺便也拿另一个瓶子来换瓶。趁我们吃乌龙面的时候先醒酒,让酒味先跑出来。”  安东跳也似地走向厨房,看起来十分地愉快,这点跟石丸实在没什么两样。  “可别期望过高哦,万一没有想像中的好喝可别怪我,因为来这里之前已经不知道晃过多少次了。”  伏见朝着人在厨房的安东大声说道,安东则从厨房里吼了回来。  “什么话?这可是好戏的高潮呢,怎么可能不好喝?”  “不愧是安东学长,讲得真好。”石丸也咧嘴笑着。“可是,如果不把新山学长叫起来,日后可能会被他骂死。”  那个人对喝酒可是斤斤计较的,石丸一副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别担心。刚才我们又叫过他了,还是叫不醒——是吧,优佳?”  “就是说啊。”  优佳也被名酒的出现所炒热的气氛感染了兴奋的气息。  整个状况都如伏见所预期的顺利发展,想必大家会有好一阵子沉浸在美酒当中而忘了新山的事吧?正确说来,顶多只会有人拿错失品尝美酒的机会的新山当话题,绝对不会有人想要去叫醒他的。再说葡萄酒有两瓶,合起来一共有一千五之多。伏见只打算稍微品品酒而已,所以剩下的五个人各要喝掉三百。之前已经喝了不少啤酒了,当葡萄酒被喝光时,只怕这些人也都醉得差不多了吧?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思考事情。另外还有礼子买来的葡萄酒,所以如果运气好的话,众人可能喝着喝着就睡着了,一直要到天亮时才会想起新山的问题。对伏见的计划来说,这是最理想的模式。伏见不认为事情会这么顺利地发展,但是至少并没有让众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现新山的尸体吧?  “乌龙面也好好吃哦,好有嚼劲。”  石丸又发挥了他能吃能喝的本领,吞食着乌龙面。“是贊岐乌龙面吗?”  五月一根一根地把面条送进嘴里回答道。  “包装上是这样写的。”  “海鲜的汤汁都吸进面条里了,真是好吃得受不了。”  “你说话的口气跟个糟老头一样。”  两人的对话节奏十分协调。搞不好这两个人会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成为一对很速配的情侣。  也许是对葡萄酒有很高的期待吧,乌龙面一下子就被吃光了。“先收拾一下吧!”安东提议道,于是大家合力将桌上的餐具拿到厨房去。  “明天早上再洗就好了,”安东说道。“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做什么清理工作了。”  “搞不好明天会因为宿醉而懒得清理呢。”  五月说道,石丸立刻就附和着“没错没错”。  众人按照安东的提议,将餐具放在流理台里,接着就一起回到餐厅。桌子擦干净之后,再摆上葡萄酒。葡萄酒杯的牌子是riedel的,根据安东的说法,一个杯子好像要日币一万圆以上,真是一间用钱砸出来的民宿。安东的哥哥当然不会一一地对客人提起这种事情吧?拿高档货当日用品使用可是上流人士的特权。  “安东你先尝尝看。”  伏见以带有戏剧味道的动作为安东倒了酒,并且在酒杯的三分之一处就停住了。安东顶着赞嘆的表情,按照正式的品酒方式,含了一口葡萄酒,然后闭上眼睛动也不动。  “安东学长,怎么样?”  石丸迫不及待地把身体往前探。安东睁开眼睛。  “真不是盖的。”  “光是一句‘真不是盖的’谁懂啊?”  “喝了就知道。”安东带着梦幻的表情回答。“光是这口酒就让人觉得今天没有白来了。”  伏见帮所有人倒了酒,每个人带着各自对葡萄酒的幻想将红宝石色的液体含进口中。  “唔。”  这是第一声,是五月发出来的。“我鲜少喝葡萄酒,没想到竟然有这种绝品——怎么形容才好呢?这才叫酒。”  “真的好好喝。”礼子用手轻轻抵着嘴角,感慨万千似说道。“我一直都认为美国人不讲究味道的,没想到也会做出这种好东西。”  “安东学长说的没错。”石丸的声音也变大了。“这真不是盖的,伏见学长。”  众人争相夸赞伏见带来的葡萄酒,伏见则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喝着酒。酒的确是好喝,但是还不到让人感动得眼泪鼻涕齐流、全身发抖的地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适合细细评价味道。对伏见而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opus one到底好不好喝的问题,而是必须让在场的人尽情畅饮,并且把新山的存在完全从脑子里赶出去。  “真是好喝的葡萄酒。”  优佳也说道。她的声音非常地平静,语气中听不出任何刻意针对现场气氛、经过算计的感动色彩。这让伏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由自主地看着优佳。  “我们在这里独享这么好喝的酒实在说不过去。”  优佳站了起来,视线望向伏见,两人四目相对。  “我去叫醒新山先生。”  优佳说这句话的时候,时钟正指着晚上十点十分,距离新山死亡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又二十分钟。  门还是紧闭着。 第4页 第三章 怀疑 伏见等人站在厚重的房门前。  这里是大学的轻音乐社中,几个交情特别好的人一起举办的同学会。  伏见亮辅。  上田五月。  安东章吾。  新山和宏。  大仓礼子。  石丸孝平。  还有虽然不是音乐社的成员,但是跟大家有深厚交情的礼子的妹妹——碓冰优佳。  这七个人当中,除了新山之外,都站在新山所住的六号房门前。  新山死在房内的浴室里,是伏见亲自下的手,可是其他的五个人都不知道新山死亡的事实,也不知道是伏见所犯的罪行。  这几个站在房门前的人,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紧张的神色,饮酒所带来的舒畅感明显地浮现在众人泛红的脸颊上。和令人怀念的朋友们重逢的喜悦、酒足饭饱的满足感、适度的酒精催化,还有对伏见带来的高级葡萄酒产生的感动。这种种的情绪合而为一,盈满了与会者的心房。伏见可以确定现场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觉,除了优佳之外。  伏见看着优佳的侧脸。清秀的脸孔因为酒精而泛着红晕,然而眼底却栖着以理性支配自己的人才会散发出的特有光芒。  优佳为什么突然说要叫醒新山?优佳针对这一点做了说明。她说因为葡萄酒实在太好喝了;她说伏见从美国带回来的葡萄酒美味无比,如果没让新山品尝就把酒喝光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但是伏见无法接受这个说词,因为优佳的表情太过认真了。那种表情对一个只为了让朋友喝到美酒就刻意去叫醒对方的人来说实在太过认真严肃了。优佳一定是对新山迟迟未现身产生了某种程度的怀疑,只是伏见不知道她的怀疑到什么程度。  伏见看看手錶,晚上十点十分,距离新山死亡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又二十分钟。根据伏见的剧本,在这个时间带,大家应该还沉浸在美酒的气氛当中,而且欢天喜地地高谈阔论才对。按照他的预定计划,下一次去叫醒新山的时间是在过了晚上十二点之后。如果过了十二点再去叫人,那么距离众人推断新山睡死的下午四点之后就经过八个小时了。不管睡得再怎么熟,睡上八小时也应该要醒来了吧?然而优佳却将这个时间提早了两个小时。为什么呢?  是优佳发现了什么自己遗漏的事情吗?伏见感到害怕。  他听到敲门声响起,安东正敲着六号房的门。  “喂,新山,起床了!有好酒等你来喝哦!”  没有回应。安东带着笑容继续敲门。  “新山。我们有opus one哦,再不起来,我们就喝光了哦,快起来!”  他去转了转门把,但是因为被上了锁,所以门把一动也不动。安东握住门把,企图将门往内侧推,可是门依然纹风不动。伏见见状,一道闪光窜过脑海。安东握住门把,将门往内侧推,企图打开门,他觉得好像刚刚才看过这个动作。伏见努力地回想是什么时候看过,于是他想起来了。  对了,是刚刚回房间拿酒的时候,优佳想再去叫醒新山时也做过同样的事,而房门就像现在一样,一动也不动。  一股寒意窜过伏见的背部,他知道优佳感觉到事情有异。  “没用,还是叫不醒。”  笑容从说话的安东脸上消失。都叫成这样了还起不来,太奇怪了——他的表情再再说明了他心中的疑问。  “竟然有人能睡成这个样子。”  礼子愕然地说道,脸上的表情也开始紧绷了起来。石丸的表情也从伏见等人经常看到的戏嚯逐渐变成研究所助理的模样。  “优佳。”  一个冷静的声音响起,是五月。“优佳是不是早就猜到新山不会醒来的事了?”  优佳缓缓地把脸转向五月。“为什么这样问?”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但是——”五月脸上的镜片闪着光。  “也许是因为你一直定定地看着安东敲门的样子,让我觉得你的眼神好像早就不抱任何期望了。”  “……”  “优佳,这是怎么回事?”  礼子问妹妹,优佳则瞄了伏见一眼。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别莫名其妙地制止她为妙,伏见轻轻地点了点头。  “刚刚我跟伏见先生来拿酒时池曾经想叫醒新山先生,因为我想找他跟我们一起喝酒。”优佳说道。  “嗯,伏见说过这件事。”五月点点头。  “是的,当时我也企图打开门,就像安东先生所做的事情一样,我握住门把,用力推门,可是门一动也不动。”  “那又怎样?”这次是礼子提出问题。“因为门上了锁,当然动不了。”  可是优佳却摇了摇头。“姊姊,不是这样的。”  “啊?”  优佳看了看在场的人,开口说道。  “这边的门是只要按下门把中央的按钮就可以上锁了。一上锁,锁舌就会固定住,当我们想从门外开门时,门把无法转动,锁舌自然也不会缩进去。因此即使用力推门,也会因为锁舌卡在门框锁孔里而打不开,现在的房门就是处于这种状态。”  没有人提出反驳,大家不解的是为什么优佳要解释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优佳继续说道。  “听好了。即使我们用力推门,门也会因为锁舌抵住门框锁孔而打不开,房门的构造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各位认为工匠在造门的时候有可能让锁舌和门框锁孔之间一点空隙都没有吗?请想想一般房门的构造,通常应该都会有一点点——大约是一毫米——的空隙吧?照道理说,即便上了锁,这扇门也应该会稍微动一下的,活动的程度相当于锁舌和门框锁孔之间的空隙大小。当我们推门时,门应该会先出现小幅度的移动,然后锁舌才会抵住门框锁孔而卡住,这才是正常的状态。可是这扇门却一动也不动,连一毫米的空隙都没有。”  所有人都绷起了脸,他们清楚了解到优佳想点出的重点。优佳走向旁边的五号房。  “伏见先生,可以借用一下这道门吗?”  伏见只有点头答应的份。“——嗯,可以啊。”  优佳站到五号房的门前。她握住门把,在没有转动门把的情况下用力推门。门微微地动了一下,然后发出喀的声音卡住了;接着优佳又拉住门把往外一拉,房门同样微微动了动,也发出同样的声音卡住。她反覆做了几次这个动作。  “这是本来该有的状态。”  优佳回到六号房前面说道。  “所、所以呢?”安东焦躁不安似地说。就好像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却只差临门一脚,“什么意思?”  优佳指着房门。  “这扇门是被人从内侧卡上门挡了,所以才会一动也不动。”  伏见在不被任何人听到的状况下,偷偷地深唿吸。  太快了。  门挡在什么时候被发现本来也列入他的计划当中。就算没有人发现,伏见应该也要在适当的时机提及,但是,所谓适当的时机应该要更晚一点才对,不该在这么早的时间带,才过了晚上十点就被提及。  “这么说来,”安东狐疑地歪着头说。“新山不但上了门锁,还刻意用门挡卡住房门?”  “也许就是这样。”  优佳很慎重地回答道。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五月断然地说道。“房间里只有新山一个人啊。”  “我真搞不懂。”石丸用食指搔着脸颊。“意思是说新山学长把自己锁在里头?”  “结论好像就是这样。”  伏见决定加入讨论的行列。就他的性格来想,一直保持沉默反倒会让人起疑。  “也许新山是真的打算好好睡上一觉。”  没有人立刻搭腔,大家似乎都没搞懂伏见话中的意思。伏见继续说道。  “是我建议他吃药的,我这样说也许很不负责任,不过新山服用了安眠药之后是真的很想睡觉。我想他可能很庆幸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所以想趁这个时间好好睡上一觉吧?可是今天是同学会,他担心石丸可能会拿着酒闯进去吵他,基于不想被干扰到睡眠的情况下,所以他上了锁。”  “我吗?”石丸指着自己。  “是有这种可能性,这很像是石丸的作风。”  五月冷冷地说道,微微地缓和了一下现场的气氛。伏见又继续说道。  “但是只上了房门的锁还是让新山感到不安,因为还有代理屋主安东在,也许安东有房间的备份钥匙。他也想到安东可能会用备份钥匙,和石丸一起闯进屋里找他,所以连门挡都卡上去了。”  “我没有备份钥匙啊。”安东很不满似地辩解着。“我不是已经跟大家说过了吗?”  “也许新山没有听到,或者是忘了,总之,新山现在的确是呈现睡死状态,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还夹带了些许揶揄的味道。他必须让所有人接受,目前的状况并没有那么严重的事实。  “这种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  没想到说这句话的是优佳,脸上带着经过算计的微笑。  “我想是有这种可能性。”礼子狐疑地歪着头。  “新山的个性会那么谨慎吗?”  “当人的三大欲求受到阻碍的时候,心情会产生最严重的影响。”五月淡淡地说。“食慾、性慾、睡欲。”  “原来如此。”石丸莫名地点着头。  要说原来如此的是我——伏见这样想着。打扫过后有长达两个小时的自由休息时间,在这段期间内,五月和石丸可能共度属于他们的时间。这么一来他们应该会上锁,以避免有任何人来打扰吧?而且会连门挡都用上,才能确保两人独处的时间。果真如此的话,他们应该会觉得伏见的说词很具有说服力才对。就因为伏见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发表了刚才那段假设。五月和石丸果然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而他们的态度也影响到了其他的人。  “嗯,也许是吧?”安东的表情也恢復了原先的开朗。“没想到连我也被怀疑会去妨碍别人的睡眠,如果只是为了避免石丸的骚扰才做这样的处置,我倒是能接受。”  “只有我一个人有问题吗?”石丸不满地嘟起了嘴。  “昨晚你们不是一起喝了酒吗?”礼子也恢復了笑容。“也许新山学到教训了。”  走廊上响起一阵笑声,在高耸的天花板上迴响着。伏见随着众人一起笑着,心中着实安心了不少。如此一来,门挡的事情总算是掩饰过去了。至少对优佳以外的人是有效的。  伏见看着优佳,优佳也带着跟伏见一样开朗的笑容,一边笑着一边看着伏见。她的眼神传达了一个讯息——待会儿有话跟你说。知道了,伏见以眼神回答她,他必须跟优佳好好谈一谈。  “那就没办法了。对新山虽然有点说不过去,不过,我们就去把opus one喝完吧!”  活动干事安东这样说道,众人决定回餐厅去。  “安东,我们只开了一瓶酒,另一瓶就留着等新山吧!好让他随时起床就有得喝。”  伏见说道。在这些成员当中,伏见所扮演的角色是“冷静又思虑周全的学长”,同时也是“酒精中毒分会”的头头。他会这样说应该是很自然的事情吧?果然,礼子不断地称赞着“伏见学长真是体贴啊”,她并没有发现到伏见这番话的背后所隐含的意思——“好让你们不会再为了找新山喝酒而去叫他”。  众人回到餐厅。桌上放着倒在另一个酒瓶里的红葡萄酒和六个酒杯。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现在重新开始吧!”  安东将剩下的葡萄酒平均倒在杯子里。每个杯子里都倒了跟第一杯用来品味时差不多的份量,第一瓶的opus one转眼就空了。  “真是好喝。”  安东一边说着一边将葡萄酒一饮而尽,他无限惋惜似地看着空了的杯子。礼子则站了起来。  “我去拿我买来的葡萄酒,另外再准备些下酒菜。”  真是一个明快而勤劳的人,一直以来她对学长或学弟都很照顾。她一边说喝过伏见学长的葡萄酒之后再喝自己买的酒可能会觉得不够味,一边走向厨房。很好,伏见心想,如果大家就这样喝得醉醺醺的昏睡到天亮,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可是——  另外有一个人站了起来,发出的声响让礼子停下了脚步。  是优佳。  “我——”她以发表什么事情似的语气说。“我可以去建筑物的四周探险一下吗?”  除了伏见之外的人都愕然地抬头看着优佳。  “喂喂,”安东看着时钟。“都已经晚上十点半了,现在去外头探险……”  “我只是去建筑物四周绕一圈而已。”  优佳若无其事地回答道,随即作势走向玄关,礼子赶紧制止她。“优佳等一下,你想干什么?”  她的语气中带着点怒气。也许是觉得妹妹实在不该突然做出这么任性的行为吧?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可是伏见很清楚优佳的用意,他知道优佳心里在盘算什么,一股不祥的感觉在心底扩散开来。  优佳企图从院子里窥探六号房的窗户。  伏见紧咬住牙关,就时间来讲还太早了,现在才晚上十点半。状况以超越伏见预期的速度快速地展开了,这一切只因为优佳的介入。  是自己错估了优佳的能力吗?伏见这样想着。是他自以为是地认为,优佳也会因为跟好久不见的朋友们重逢而过度兴奋,最后还饮酒过量而醉得不省人事吗?也许他确实是犯了这个错误。  可是,这不是伏见所能控制的。他不能反对礼子将优佳带来参加活动,也不能制止优佳充满智慧的举动。要是有多余的时间可以思考,与其执着于他无法掌控的部分,不如想出一个能排除这种状况的万全之策。伏见瞬间切换了头脑的思路。  “那我也去好了。”  伏见站了起来。“以优佳的个性而言,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贸然的行为。既然她说想去绕建筑物的四周一圈,就一定有她的目的在。优佳,我说的没错吧?”  优佳默默地点点头。其他四个人可能都还没搞清楚状况吧?只是狐疑地看着伏见,又看着优佳。  “能不能请两位不要老是说一些只有你们才听得懂的话?”石丸耐不住性子似地站起来抗议。  “我也要去,我想知道你们的目的何在。”  伏见看着石丸。“干嘛?就算你不去我也可以告诉你啊,优佳想去看看新山的房间。说的更正确一点,应该说是去看看新山房间的窗户。”  “看窗户……?”石丸愕然地张着嘴巴,伏见的说明似乎反倒让他更加混乱了。伏见继续说道。  “刚刚我不是说过,新山为了能在休息时间内好好睡一觉,所以将门上了锁,不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吗?如果我说的没错,那么新山为了睡好觉,应该会熄掉房间里的灯才对。  优佳就是想去确认这件事。”  “这——”礼子的语气中隐含着困惑的色彩,可见她虽然理解优佳的目的,却还是未能体会出个中真正的意义。“有什么意义吗?”  “我还不知道,看了窗户之后再去想这个问题吧。”伏见自嘲似地说道。事实上,也许他是在嘲笑自己,因为现在他不得不主动提及他原先不打算碰触的假设。但是,与其默不作声让优佳天马行空地乱想,不如让自己立于可以主动掌控的立场要来得安全一些。最好是当优佳提出自己的想法时,他也刻意提出意见,以掌控状况的发展。伏见是这样判断的,他指着出口对优佳说。  “哪,我们走吧。”  “我也要去。”石丸把身体往前探,可是五月却阻止了他。“有必要到外头去吗?”  “你的意思是?”  五月的视线望向分馆的方向。“我想灯光应该会从门缝里透出来才对,只要到房门前面去就可以知道灯是否开着,根本不用特地跑到外头去啊。”  “啊,有道理。”石丸正待附和,安东却摇了摇头。  “五月学姊,行不通的,房门的门框是采往走廊一侧凸出的设计,所以门框会挡住,灯光也透不出来。”  “原来如此。”五月也好像可以接受这个说法似地站起来。  “那就没办法了,那我也一起去吧?”  结果所有人都决定一起到外头去。安东走进厨房,打开配电箱。“我把院子的灯点亮了。”  他在玄关换上外出鞋,来到外头。其他人也跟着穿上了鞋,只留下新山的登山靴。  走出玄关时,院子里已经点起了亮晃晃的灯光,就像夜间的高尔夫球练习场一样明亮,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私人住宅会有的明亮度,院子里的状况也因此看得一清二楚。负责带头的安东走在前头,从玄关往左转,再沿着建筑物走着。  “那边就是分馆了。六号房是靠里面的那个房间,只要再走几步路,离建筑物远一点就可以看到二楼的窗户。”  一行人慢慢地离开总馆的建筑物,朝着分馆的方向前进。安东停下脚步,指着二楼的一扇窗户。  “就是那个。”  六个人一起抬起头来。和总馆相较之下显得小了许多,但也跟一般的市售住宅差不多的房子浮现在照明当中,那就是分馆。他们从室外看着伏见还有新山住宿的建筑物,规模虽然小了许多,但是屋顶的设计和墙壁的颜色却都跟总馆一样。二楼的部分并排着两扇可以想像是分属于不同房间的窗户,靠近总馆这边的是五号房,是分配给伏见住的房间。伏见在回房拿酒并离开房间时把灯熄掉了,所以窗户里面是一片漆黑,而隔壁六号房的窗户——  竟然点着灯。  “灯是亮着的……”石丸喃喃说道。安东指着六号房的窗户给大家看,灯光从半开的窗帘空隙中流泄出来。  “难道新山是点着灯睡觉的吗?”  礼子看着妹妹,但是优佳当场并不想对这件事做任何说明,反倒说了一句。  “我们回去吧!夜里果然还是很冷的。”  众人回到餐厅,安东走到厨房去关掉院子里的灯,顺便拿来一瓶葡萄酒,接着放在桌上拔掉软木塞。漂亮的瓶身上贴着白色标籤,标籤上头写着日文,是长野merlot。礼子虽然谦称不懂葡萄酒,倒是选到了不错的酒。安东迫不及待地将品牌不同的葡萄酒倒在已经空了的酒杯,连洗都不先洗一一下。帮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之后,他也帮其他的人倒了酒。  石丸不发一语,大口喝着酒,一口气就喝掉了半杯,然后把杯子放到桌上。这期间没有人说一句话。  之前的愉快气氛整个不见了,不过也还不至于笼罩着沉重苦闷的气息。那不是一种沉重苦闷的感觉,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尴尬沉默,在场的人对于刚刚的所见所闻都没办懐法做出归纳。  新山应该是在自己的房里睡觉才对。本来大家是取得了一致的看法,同意让新山睡到自然醒,然而优佳却一直很在意新山的事情,而伏见也莫名地感受到优佳对新山的在意,其他人好像也都了解到这一点,但是就因为无法理解他们两人为何如此在意新山,所以众人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沉默。  “优佳。”五月打破了沉默,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优佳身上。伏见也看着她,一张清秀如洋娃娃的脸孔就在大家眼前,原本脸上因为酒精而泛起的红晕已经消退了。  “优佳。”五月又叫了一声。“灯是亮着的,对吧?”  “是的。”  “优佳真的如伏见所解释的一样,只是想确认这点吗?你只是想知道新山是熄灯睡觉?或者是点着灯睡觉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我想知道的是——”优佳开口说道。  “新山先生为什么要锁上房间的锁。”  “啊?”  优佳拿起葡萄酒杯,喝了一口里面的液体。  “准备晚餐之前,大家不是一起去叫新山先生吗?结果新山先生并没有醒来。门是上了锁的。”  “没错。”  五月回想着之前的状况,确认了之后,优佳继续说道。  “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因为在打扫之前,安东先生带我们去看房间时,新山先生说过‘这里都是熟人,根本没有必要上锁’。当时大家刚好谈到石丸先生半夜会潜进来找我的话题,气氛很轻松愉快,当然,三更半夜潜进房间只是玩笑话。我相信他是因为把大家,包括我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当成可以信任的朋友,所以才觉得不用上锁。我把这一连串的对话当成是多年累积下来,可以互相信赖的友情证明。然而,新山先生明明说过这种话,为什么又刻意锁门呢?”  没有人能回答。优佳不等其他人发表意见,又继续说道。  “大家好像都不在意这件事,但是我一直挂在心上。这就是我的个性,一旦发生什么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我就会一直放在心上,所以我找伏见先生商量过。”  这一次所有人的视线都转而集中到伏见身上了,真是的。  “伏见先生的看法是,可能是因为新山先生平常一个人独居的关系使然。习惯独居的人多半都会养成一回到家就立刻锁门的习惯,所以即使像今天这种没有必要锁门的情况下,也会在无意识当中锁上门。”  “有道理。”石丸点点头。“也许真的是这样,我也是一个人独居,所以一回到公寓,我也会在下意识的情况下锁门。”  “我也一样,所以才会这样推断。”伏见说。然而话一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因为他觉得听起来像是藉口。但是,优佳似乎没有注意到伏见内心的起伏转折,她继续说道。  “这个说法确实是很具有说服力。我虽然无法完全接受,不过也觉得这样做也不奇怪。然而,当我发现这种解释有误时,又开始无法释怀了。”  “有误?”  安东重复说了一次,也许是因为安东也接受伏见的说法所以才会发问吧?优佳摇摇头。  “请各位仔细回想一下刚才的事情。因为伏见先生带来的葡萄酒实在太好喝了,大家觉得不去叫新山先生一起来品尝实在说不过去,所以又去叫了他一次,对不对?”  “——啊,”五月惊叫道。“你是这个意思吗?新山用门挡卡住了门。”  优佳点点头。“就是这一点。新山先生卡上了门挡,人怎么可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卡上门挡呢?也就是说,我认为新山先生是有意锁上门锁的,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开头的疑问。新山先生为什么要锁门?”  现场又是一片沉默。五月、安东、礼子、石丸,每个人都在反刍优佳所说的话。  “可是,关于这一点——”礼子想起什么似地说。“伏见学长不是为大家说明过了吗?新山很想睡觉,他想在下一次集合之前好好地睡个两小时。所以,为了不让安东学长和石丸打扰他的睡眠,所以才会牢牢地上了锁。”  “没错。”优佳点点头,好像挺满意姊姊的记忆力似的。“为了确认伏见先生的假设是真是假,所以我才想去看看窗户。我们是在四点之前结束打扫工作各自解散的,以目前的季节来看,天黑的时间大约是五点半到六点之间吧?所以四点的时候天色还没暗下来。不过这边的客房的窗户是面朝东方,一到傍晚,如果没有开灯,就会显得有些阴暗,所以如果想做某些事情时,应该就会把灯打开,可是如果只是打算睡个觉的话,应该就不会点灯了吧?我是这样推断的。可是我们刚刚却看到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  “也就是说新山学长回到房间之后按下了电灯的开关。”石丸嘟哝着。“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是有这样的可能性。”伏见插嘴道,他必须阻止这个问题继续扩大。“因为新山很想睡觉,所以灯是否亮着对他来说没什么差别。他走进房间时,房间里是暗的,所以他点了灯,然后他锁上了房门,卡上门挡,然后直接就倒到床上睡死了。”  “嗯。”安东抓着自己那比以前圆润许多的下巴。“确实是有这个可能性。”  “是吗?”优佳打断他的话。“就我所知,新山先生是第一次来这家民宿,应该不是很清楚门挡的使用方法。可是,一个睡意浓到连照明都不在意的人会刻意去卡上他不熟悉的门挡?在我看来,这是很不自然的事情。”优佳看着伏见,两人视线对望。“再说根据伏见先生提出的假设,卡上门挡是为了防止‘可能有备份钥匙’的安东先生闯进去,可是安东先生是一个文雅的人。我不认为他会强行叫醒正在睡觉的学弟,还强迫人家陪他喝酒,新山先生难道会不知道吗?新山先生会为了阻止安东先生而刻意做到这种地步吗?凭他睡意那么浓的脑袋还能想到要用门挡卡住门?”  优佳的眼底闪着理性的光芒,是伏见最需要警戒的那种类型的眼神。  “如果只是上锁的话还可以理解,因为只要按下按钮就可以了。如果新山先生的用意只是为了不让包括石丸先生在内的任何人去打扰他的睡眠而上锁的话,我可以理解。可是,他还刻意用到门挡,这件事让我觉得实在太不自然了。我再强调一次,一般人是绝对不会用到门挡的,除非假设安东先生一定会闯进去。”  宽大的餐厅里笼罩着一片寂静,没有人开口说话。  大家都不知道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优佳的说明其实是非常简单明了的,而且具有说服力。听了优佳的说明之后,甚至会觉得新山连门档都用上,还牢牢地上了锁确实是相当不自然的一件事,可是——。  “可是,”五月代表伏见,不,是所有人的心情开口说道。“也许确实是很不自然,但是事实摆明了就是新山上了锁睡觉,甚至如优佳所看穿的,还卡上了门挡。既然事实就是如此,不如等新山起床之后再问他本人就好了?”  “我也贊成五月学姊的说法。”安东喝了一口葡萄酒。“虽然如果新山就如伏见所说的,是为了阻止我闯进去而卡上门挡的话,确实会让我受到一些冲击。”  “安东,”伏见开口了,为了尽早把话题转移开来。  “你做了什么让新山对你避之惟恐不及的事情?”  “哪有啊?”安东摇摇一只手。“为了这次的同学会,我跟新山是通了几封邮件,但是今天是我们毕业之后第一次见面啊,我不记得做过什么事情会让他躲我躲成这样。”  “嗯,也许吧?”  会话就此结束,现场又回归寂静。众人沉默不到几秒钟,石丸开口了。  “话又说回来,新山先生真的卡上门挡了吗?”  五月抬起头来,看着学弟兼恋人。  “石丸,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石丸用手指头摩搓着鼻头下方。“优佳是在看过五号房的斗之后,指出了六号房门的状况有点不同,所以才推测房门卡了门挡的,这种想法是具有某种程度的说服力,但是有没有可能是六号房的锁舌和门框锁孔的空隙刚好很小,只要一关上斗就几乎无法动弹呢?”  石丸太多嘴了!  伏见在心中不停地咋舌叫糟。石丸也是个硏究人员,平常虽然老扮演着丑角的角色,但是头脑毕竟是比较偏向理论的构造。如果说他的论调是对优佳提出的假设的一种反论,那么他的论述算是非常贴切的意见。而且从某方面来说,那也是伏见希望听到的内容,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些话都是多余的。听到石丸讲这一席话的瞬间,伏见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石丸不知道伏见内心的情绪起伏,仍然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意见。  “安东学长。六号房和五号房在同样被紧闭的状态下,如果用力推门,真的会稍微移动吗?”  安东缓缓地摇着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并没有住在这里,我也只是在哥哥吩咐的时候来过几次,所以对于每间客房的细节并不是很清楚。”  “那么,六号房如果出现这种状态也并不奇怪了。”  石丸挺着胸膛,很有自信似地说道。  “那么我们该如何确认?”五月问道,语气也不再像之前对一个脑袋迟钝的学弟一般冰冷了。她的态度俨然是针对一个成熟男人时该有的态度。“要怎么做才能确认呢?”  也许是早就准备好答案了吧?石丸有点得意地说。“那就是备份钥匙。”  “备份钥匙?”  “是的。”石丸顶着一张像硏究所助理一样的严峻表情说。“只要用备份钥匙来开锁就好啦。如果用钥匙可以打开门,就可以知道没有卡住门挡,优佳的疑问也可以迎刃而解了,同时还可以把新山学长叫醒。反过来说,如果门打不开的话,就代表是用了门挡,证明优佳的推理是正确的。虽然新山学长为什么要卡上门挡的谜题还是无法解开啦。”  “我没有备份钥匙啦。”安东沉重地摇着头。  “我白天不是就说过了吗?”  可是石丸还是紧咬着不放。  “总不可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吧?去跟你静养中的哥哥借一下就可以了。”  “喂喂。”伏见露出一副再也看不下去的样子插嘴道。“难道我们只为了确认有没有卡上门挡就非得做到这种地步吗?五月学姊说的没错,只要等到新山起床就成了呀。”  石丸整张脸都涨红了。“说的也是……”  “也对。”五月温和地说。“石丸的想法并没有错,只是可能不太适合现在的状况。只要新山没有发生什么意外,非得现在就把他叫醒的话,干脆就别管他了。”  “——说的也是。”石丸放弃了。本来是满怀信心发表自己的意见和想法,没想到最后是白忙一场,这使得他看起来有点沮丧。  “可是石丸啊,你的反论挺有意思的,没想到你变聪明了。”  伏见为了结束这个话题,赶紧安慰石丸。石丸的脸上连一丝丝的喜悦感都没有,只是回了一声“就说嘛”。  “顺便告诉各位,我哥哥没有住在附近。”  安东以不知道是有意安慰石丸,或者是刻意用穷追勐打的语气说道。  “没有住在附近?”  “嗯。”安东有点不知所措似地笑了。“哥哥是在尼斯静养,人不在日本。”  “尼斯?法国的……”  “他当然不可能把备份钥匙也带到尼斯去。备份钥匙是由我已经隐居的父亲负责保管的,我哥哥在日本的住所只有这里,当然不可能把贵重的物品留在没人住的屋子里,所以在我父亲的家里装了一个很大的保险箱,不方便放在这里的东西全部都收进保险箱里了。所以如果要用备份钥匙打开六号房的话,首先就得先打国际电话给在尼斯的哥哥,获得使用备份钥匙的许可;然后再去我父亲隐居的地方,请他打开保险箱,拿出备份钥匙,然后才能打开房门。”  “请问,令尊隐居的地方在……”  “伊豆高原。”  “伊豆高原是在伊豆半岛吗?”  “是的。”  五月笑了起来。“等我们拿到备份钥匙,我看新山早就醒来了。”  石丸这一次可真是沮丧到家了,伏见反倒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想到石丸却适时地自我引爆了这个结果,拜此之赐,大家没有继续讨论下去。在目前这个阶段,伏见极力想避开“不知道是否真的用了门挡,但是还是非得确认一下不可”的事态。当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也就代表大家只能亲眼去确认房间里面的状况了,而事实上也的确有方法可以做到的。那个方法因为伏见犯下的小错误而变得具有可能性,伏见害怕这个方法会真的被拿出来使用,不过,现在似乎可以避开那种危险性了。  当事情演变到目前这种情况,石丸提出的假设对伏见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石丸指出了六号房也许并没有卡上门挡的可能性;也指出了除非有备份钥匙,否则从房间外头就无法判断出是否卡了门挡的事实,而五月和安东还有礼子也都接受了这种说法。也就是说,在这个阶段,就如优佳所说的,新山採取的行动是否合乎自然是没有办法下结论的。石丸提出了反论,而由于大家也深信他所提出的反论没有办法获得确认,所以新山的问题得以继续悬在半空中。既然悬在半空中,就无法採取任何行动,这正是伏见所乐见的。  如果石丸没有提出反论的话,或者那傢伙将讨论的深度再往前推进一点的话,也许所有的人就会开始认真地考虑优佳所说的,新山的行动太过不自然一事,然后也许就会引起一阵骚动,使众人无论如何都会想尽办法叫醒新山。就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伏见还是有应对的方法,只是他尽可能地想拖延这个时机的到来。伏见是这样想的。  然而,世事难料,不如人意之事十常八九。  优佳开口了。  “石丸先生。就算没有备份钥匙,还是可以确认有没有卡住门挡。”  伏见勐然一惊。惊慌之余,他出于本能地想看往优佳的方向,随即心念一转,打消了念头。  “等一下,优佳。”礼子语带责备地说。“你还不死心啊?”  优佳不理会姊姊,迳自看着安东。  “安东先生,这家民宿有梯子吗?”  伏见闭上眼睛,优佳果然想到了。这就是伏见所犯下的尙不足以用错误来形容的错误,优佳明确地掌握到了其他人极可能漏掉的一条线索。  “梯子?”安东不解地问道。“我想大概有……”  “就用梯子吧?”优佳斩钉截铁地说。  “把梯子靠到分馆的墙上,从窗口看新山先生的房间吧?刚才我们去看窗户时,已经确认了窗帘是半开的。如果六号房的房间格局跟我们所住的总馆是一样的话,从窗口应该就可以看到正前方的房门了。我们可以从窗口确认是否卡了门挡;或许还可以确定新山先生是否正在睡觉。”  没错,这就是伏见犯下的无心过错。他没有将新山房间的窗帘拉起来。  伏见进入新山的房间时,窗帘是半开着的,可以看到窗外的景象。因为来自窗外的光源稍嫌微弱,使得房内显得有些阴暗,因此伏见才会按下照明的开关。伏见就是在灯光的照射下杀害了新山,而离开房间时,他也选择让灯继续亮着。这样做并没有错,问题在于他忘了将窗帘拉上。因为只要窗帘是敞开的,别人就可以从窗外看到房间内部的状况。  伏见试着回想房间的格局。从窗外可以看到屋内的状况到什么程度呢?而旁人又可以从中得到多少讯息呢?  最值得担心的是,从外头就可以看到新山并没有睡在床上。床有两张,从窗户可以清楚看到其中一张床,不过另一张应该不好看到吧?但是也可能看得到。优佳提议爬上梯子从窗外窥探房间里面的情形。如果两张床上都不见新山的人影的话,大家会怎么解读?新山不在房里的假设太难成立了,所以应该是在洗手间或浴室吧?接着大家就会想到新山在浴室里睡着溺毙的可能性。到时候恐怕不管用什么方法,大家都会闯进房里,确认新山是否安全吧?不管将来如何,这是伏见现在极力避免去面对的事情。  伏见看着安东。安东啊,他在心中对安东说道——赶快想想吧!想想这家民宿的特徵何在。忘了拉上窗帘是伏见犯下的错误,但是就算没有犯下这个错误,伏见也想到了大家会从窗户进入新山房里的可能性。可是他判断过,这应该是在大家的结论中倒数第二或第三种方法,想要确认房里的状况的最后一个方法就是破门而入;倒数第二种方法是破窗而入!而倒数第三种方法就是从窗口窥探房内的情况。就一般生活正常的人们的行动模式来看,这三种方法都太过超乎常轨了,而且这家民宿具有阻碍这些方式进行的要因。当伏见决定在这家民宿里杀人时,这个要因也是他据以拟定计划的重点之一。安东啊,用力想一想吧!  安东轻轻地摇摇头。“优佳,别这样。”  优佳歪着头。“为什么?”  “要考虑到世俗的眼光啊。”安东斩钉截铁地说道。“这里是成城,是安静优雅的高级住宅区,而且时间又已经超过晚上十一点了。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做出把梯子靠到墙上,从窗户窥探屋内情况这种可疑的事情。万一被附近的人看到他们会作何感想?哥哥开业的主要目的就是邀约外人来这个高级住宅区住宿,一开始就已经引起附近居民的不悦了,还好住宿的客人并没有做出任何会打扰到附近居民的行为来,这才好不容易在这一带建立起口碑。请别在这个时候做出可疑的举动,影响这家民宿的风评。”  “……”  优佳默默地听着安东说的话。安东又继续说道。  “还有另一个不得不停止的理由,那就是安全问题。我不是跟优佳说过吗?这家民宿已经跟保全公司签了约,安装了严密的保全系统。目前虽然没有营业,但是也因为这样,保全公司对无人住宅的警备会更加注意。大门和玄关要有认证号码才能打开,企图越过围墙时感应器也会产生反应,自动和保全公司连线。窗户也一样,如果有人想入侵室内,多半都是经由窗户进入的。所以系统做了设定,万一有来自外界的力量施加在窗户上,警报就会响起,警卫就会立刻从保全公司那边赶过来。如果真的演变到这种地步,一定会在这一带引起大骚动。站在哥哥的立场来想,我不想让事态演变得这么严重。”  “……”  “我能理解优佳为什么一直对上锁的问题无法释怀。但是,目前并没有发生任何紧急的事态不是吗?我认为没有必要只为了去确认这件事就做出奇怪的冒险行为。我再说一次,这个问题只要等新山醒来之后就可以解决了。”  优佳没有立刻回话。她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轻轻地咬住嘴唇,然后回了一声“我明白了”。  伏见轻轻地吐了口气。还好安东记得,记得民宿有严密的保全系统。从窗外窥探屋内的状况时,万一一个不小心碰到窗户,警报就会大响,情况也会一发不可收拾。担心情况演变成这种后果的安东,应该不会允许有人做出从窗外窥探房内的举动吧?这是伏见选择这家民宿做为杀人现场的理由之一。因为在排除外来犯的可能性之余,相对的,也可以让新山在房里多待一阵子。优佳果如伏见所预期的,不再作声了。安东,干得好——伏见真想拍拍他的肩称许他一下。万一安东没有想到这件事,伏见也打算主动提出来。可是,由安东的嘴巴说出来是比较自然的状况,而且也比较具有说服力。  伏见看看时钟,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距离新山死亡已经六个半小时了。安东成功地说服了优佳,真希望优佳就此死心,不要再惹事生非了,伏见在心里这样祈祷着。  “话又说回来,新山这个人还真是能睡啊。”  礼子嘆着气说。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她觉得优佳之所以会一直为莫名其妙的事情牵肠挂肚,全都是因为新山睡过头的关系。  “伏见学长,你不会给他吃了什么奇怪的药吧?”  伏见轻轻地摇摇头。  “很遗憾,那只是一般的市售成药,我跟安东也吃了。”  这是事实,那是在附近的药局买来的市售安眠药。  “要是真有那种能让人睡成那样的药,我倒很想要呢。”  “啊,伏见学长,你想拿来用在不正当的事情上对不对?”  礼子笑着指责伏见,伏见也微微笑了。  “那还用说。”  “真是过分,”礼子鼓起脸颊说。“可不能给优佳吃哦。”  “我不是说我没有吗?”  “我呀,”优佳插嘴道,露出一张小心翼翼装出来的笑容。“就算没有睡死,也随时欢迎光临。”  现场掀起一阵鼓譟声。  “如果伏见为了跟优佳在一起而上锁的话——”安东笑着说。“我可没有那个胆量去用到备份钥匙。”  石丸和五月笑得有点牵强,也许是心里有鬼,觉得安东说的是他们两人吧?伏见瞄了优佳一眼,优佳则对伏见轻轻地眨眨眼。  “——啊,对了。”  石丸喃喃说道。  “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到一件很无聊的事情。”  “你想的事情十之八九都是很无聊的。”  石丸并没有把伏见的吐槽放在心上。  “是这样的,我想到了新山学长不出门的理由了。”  “哦?是什么理由?”伏见若无其事地反问,同时随时准备应战。这傢伙到底会说出什么话来?  “我就说是无聊的想法嘛。”石丸难为情地笑了。“哪,这家民宿不是女性最嚮往却又最难预约到的民宿吗?如果新山学长有女朋友的话,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会很嚮往这里?”  礼子听了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  “石丸。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新山偷偷地把女朋友带进来,两个人就这么窝在房间里?”  “不可能吗?”  “也不是不可能……”  “的确不可能。”五月冷冷地说。“你没听到安东说的话吗?一定要有认证号码才能开门啊,那新山的女朋友是怎么拿到认证号码的?”  “新山学长用手机告诉她的……”  “我可没有把认证号码告诉新山哦。”安东回答道。“因为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不是也没告诉石丸吗?”  “那么就是安东学长助了一臂之力。”  “怎么可能啦?”  “第一个疑问,新山为什么不把女朋友介绍给我们认识?他大可光明正大地把她带来,光明正大地一起住下来不就得了?”  众人异口同声地指责石丸的妙论。就如石丸自己也言明在先,这是“无聊的想法”,他自己好像也不是真的相信这种说法。他一边吃吃地笑着一边慨嘆道“人家是很认真在想的呀,你们好过分”。而异口同声指责石丸的前辈们也都带着愉快的表情,伏见内心松了一口气。石丸的观点跟真相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根本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如果石丸再说出这种话,惹得众人又异口同声指责他的话,现场就不会有人真的去担心新山的问题了,就算优佳再怎么有心追究也无济于事。对伏见而言,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是他可以预期的事情。过惯平凡生活的人很难去想像自己身边会发生什么变故。尽管新山锁上门锁的行动再怎么不自然,大家也不会往发生意外的方向去想,这就是所谓的善良市民。要不是自己主导了这齣戏,伏见大概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吧?优佳则是个例外。优佳并没有加入攻击石丸的行列,只是带着停滞了似的笑容,看着姊姊的朋友们。  “如果新山真的做这种事情的话,像现在这样迟迟不出房门反而才不可能呢。”五月又追击着石丸。“如果他不想引人侧目的话,应该会把女朋友留在房间里,并且在大家约定的时间现身才对吧?这里再怎么高级,终归是举行同学会的场所啊。他总不可能丢着朋友不管,老是跟女朋友窝在房间里吧?”  即便被数落到这种地步,石丸似乎还不肯罢休,他企图反驳五月。“那么,如果新山学长一直没有出房门的话,那又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五月露出狐疑的表情。“什么状况?”  “譬如他脚抽筋,没办法走路之类的?”  “抽筋了几个小时?”  “或者得了盲肠炎?”  “那他的女朋友应该会急着叫救护车吧?”  “或者完全耽溺在两人世界里,忘了时间?”  “你以为新山是浦岛太郎吗?”  五月不停地摇着头。“虽然本来就觉得你是个白痴,没想到竟然白目到这种地步……”  两人就这样一直进行着几近是情侣斗嘴的对话。看来是没问题了——正当伏见这样想时,一个声音制止了他们。  “是这样吗?”  是优佳,五月和石丸同时看着优佳。  “你说什么?”  优佳定定地看着心情已经放松下来的年长友人们,以完全没有一丝醉意的声音说。  “我认为石丸先生的意见有值得一听的价值。”  “啊?”  发出惊讶叫声的人竟然是石丸。他本来是抱着开玩笑的心情信口胡说的,没想到竟然有人当真了——他脸上的表情再再显示他内心的惊愕。  五月露出复杂的表情。“优佳,连你也跟他一块儿起闹啊?”  优佳也同样带着复杂的表情。  “石丸先生刚刚提到了新山先生没办法离开房间的各种可能性。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什么意思?”  安东以沉稳的表情问道,优佳轻轻地点点头。  “我们一直认为新山先生之所以没有离开房间的理由是因为他睡得太熟了。因为新山先生听从伏见先生的意见服用了安眠药,而且是和着自己带来的鼻炎药一起吃下去的。有些药如果同时服用会产生强烈的效果。新山先生服药之后,花粉症的不适感确实是减轻了许多,但是相对的却产生了强烈的睡意而陷入深度睡眠当中,我们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是却没有人确认过那些药对新山先生会产生多大的效用。”  “有道理。”安东敲打着手掌。“原来优佳的意思是这样啊?新山不是因为安眠药的效果而熟睡,可能是因为发生了意外所以才迟迟没有现身……”  “我的意思是有这种可能性。”优佳说道。“譬如心肌梗塞之类,或者脑中风等等,这些病跟药物无关,连年轻人也可能会有。这些疾病往往在没有任何徵兆的情况下就突然发生了,难道新山先生就没有可能因为这一类的毛病而出不了房间吗?”  伏见大吃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优佳竟然点出了身边发生意外事故的可能性,而且她说的话具有很大说服力。  伏见很后悔自己刚刚竟然不把石丸放在心上。石丸的假设是错的,而且——也许是他本人刻意这样做的——他的假设有诸多漏洞,以取悦大家的成分居多。这样的话题如果继续发展下去,对伏见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他是这样判断的。他甚至觉得不如多谈这些天南地北的闲话,把话题转移开来,浪费越多的时间越好。  但是,优佳就在现场。优佳没有加入大家的行列,挑剔石丸的假设,也没有指责石丸,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观察众人在讨论时所着重的重点,企图引导大家去确认新山的状况。优佳了解,她自己一个人的瞎操心是对任何人都起不了作用的,所以她一直等待,希望能在自然的交谈中找到机会。伏见误解了优佳的沉默,他用视线打量众人。五月会怎样反应?安东又会如何反应?礼子呢?  “确实是有道理。”五月开口了。“我们再去叫他一次,万一再叫不醒,也许就有必要从窗口去确认他的状况了。安东,你认为呢?”  安东看着时钟,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我们是在四个小时之前解散的,所以说已经过了八个小时了。假设新山回到房间之后立刻就睡觉的话,也快要睡上八小时了。睡了那么久还听不到外头的唿叫声,或许真的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也说不定。”  “这么说来……”石丸吞了口口水。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信口胡扯竟然会发展成出人意料之外的结局。  “如果新山再不醒来,我们就找出梯子,从窗户外头去确认一下。”  “安东学长,会不会对附近的住家造成不便?”  礼子展现了主妇特有的体恤个性。  安东轻轻地摇摇头。“这时候就别管那么多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屋主的孙子啊,我跟附近的人也多少有些交情。如果有人跑来一探究竟,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万一有人报警的话,也只好到时候再说了。”  全部的人都站了起来,朝着分馆走去。伏见随着众人行动,心里却思索着接下来的发展。不管怎么做,新山是绝对不会醒来的,所以到时大家一定会决定拿出梯子从窗外窥探。会是由谁负责窥探呢?一定是“徒弟”石丸。伏见大可率先主动去做这件事,但是似乎多了那么一点不自然感,至少会有那么一点让优佳感受得到的不自然感,伏见得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当石丸从窗外窥探屋内回报情况时,伏见必须一边听一边决定如何应对。  众人来到六号房前面。代理屋主兼活动干事安东敲了敲门,试着唿唤新山。重复了几次之后,确定新山还是没有反应。接着他走进旁边的五号房,从里面打内线电话。在走廊上等待的伏见等人听到了门内响起的铃声。安东让电话连响了二十次,然后放下话筒。  “还是没起来。”  安东慢慢地环视着参加同学会的人。“怎么办?”  “找梯子来吧?”石丸毅然决然地说。“由我负责确认。”  “也对。”五月也表示贊同。“优佳说的没错,还是确认一下的好。”  “好,就这么决定了。伏见、石丸,来帮我一下,我们去仓库拿梯子。”  一行人走下楼梯。安东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一串钥匙,然后走进厨房,点亮庭院的灯,接着从玄关走出去,来到院子里。  外头的温度比刚刚更低了。伏见突然想到一件事,视线转向优佳。  “你先回房间去加件衣服吧?外头比想像中的还冷——大家也一样。”  伏见想回自己的房间一下,但是他需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他大胆地说了心中的想法。这种体贴正好符合伏见一向的特质,应该没有人会觉得可疑吧?果然,没有人提出异议,各自返回房间。  伏见独自走向分馆,回到房里,披上穿过的夹克。夹克不是很厚,看似不能御寒,但是总比没有好。做好表面工夫之后,他开始执行计划。  从窗外看六号房时,究竟可以看到什么程度呢?伏见打算先进行一下模拟,那是他想回房间的真正理由。伏见所住的五号房和新山死去的六号房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左右刚好对称,因此如果从窗户外头看进去的话,条件应该可以说是一样的吧?  他先走向窗户,将窗帘拉开一半,接着坐到两张单人床中较为前面的一张。他看着窗户,从窗帘的旁边可以看到窗户玻璃。如果从外头往窗户里面窥探的话,应该可以确认新山是否躺在前面的那张床上。  接着他坐到外墙的那张床上,从床铺的中央看不到窗户玻璃,角度太偏了。他移动了一下,角度只是差了一点点,但是却可以看到窗户玻璃了。如果从窗外来看,几乎是从正侧面的角度看去,这种情况下到底看不看得到呢?看不到的可能性应该比较高。因此光靠从窗户窥探所得到的情报并无法确定新山是不是睡在靠近外墙的那张床上。  接着他来到通往洗手间和浴室的那道门前。这扇门并不是设在最里面的地方,因此从窗户的方向可以清楚看到整扇门。但是,门是木制的,所以从外头大概无从判断起浴室的灯是否亮着吧?伏见这样想。  ——不对,等一下。  伏见打开了浴室的灯。他将门打开了一个缝,确认里面是亮的,然后又关上门,然后走到窗边,背对着窗户玻璃看着浴室的门。和通往走廊的房门相较之下,浴室的门显得简单朴素得多,而门和门框之间就像一般平民家庭里的一样,有些许的空隙。灯光会不会从细缝里透出来?他凝神注视着,看着门的上下方。隐约可以看到微弱而朦胧的灯光,但是还不到可以清楚确认的地步。他又试着把灯关掉,再度确认,于是他发现了开灯与关灯时的不同处。他发现,关掉浴室的照明之后,并无法确认浴室里是否有开灯,只有在灯光一开一关的当下才能辨别出有没有灯光。如果没有进入房间里面,根本是无法分辨的。也就是说,从窗外是无从判断浴室的照明是否开着的。光靠这些情报是不可能得出新山溺毙在浴室的结论的,伏见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离开房间,回到总馆。所有的人都已经在餐厅集合了。  “怎么这么慢?”安东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怒意,但是伏见还是说了一声“抱歉”。  “我上了一下洗手间,可能酒喝太多了。”  优佳正待说什么,伏见却好像刻意要打断她的念头似地说了句“走吧”,便率先往前走了。  分馆的旁边有一个大仓库。安东从成串的钥匙当中找出了仓库的钥匙,打开了一个大型的荷包锁。他用力地打开笨重的门,一个看起来像铝合金制的梯子就横放在门口附近。那是两段式的,可以伸长到七、八公尺长的梯子。伏见和石丸两个人合力将梯子从仓库里搬出来,把梯子拉长之后,摆到六号房的正下方。  “那么我上去了,我会把在上头看到的状况报告给大家知道。”  石丸将脚踩上梯子的最下面一阶,此时伏见制止了他。  “等等。如果你站在梯子上头大声地做实况转播,会打扰到附近的人。你只要看看重点就可以下来了,等下来之后再跟我们说即可。”  其实伏见的真正用意是不想让石丸看到不该看的东西,听起来应该不会太不自然吧?石丸也丝毫不疑有他,点点头说。  “说的也是,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是重点吗?”  “就是新山学长是不是在睡觉,还有门是否卡了门挡这两件事,对吧?”  “没想到你连门挡也记住了,真是了不起啊。”  “那还用说?那我上去了。”  “只要从看就行了。”安东一旁插嘴道。“一碰到窗户就会触动警报哦。”  “知道了。”  石丸开始爬梯子。照说他应该喝了不少酒,没想到他却踩着完全感受不到一丝醉意的灵巧步伐爬了上去。爬到梯子上头之后,他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不让自己的手去碰触到窗户,然后往房内窥探。他用两手握住梯子的上方,接着移动视线,从狭小的窗户窥探着房内。在观察了一阵子之后,石丸下来了。  “好,可以把梯子收下来了。”  伏见和石丸将梯子摺叠好,就这么倒放在地上。围墙外好像没有人因为安东家出现的怪异行径而前来一探究竟。也许是没有人看到吧。  “怎么样?”  五月走近石丸问道,石丸摇摇头。  “我看不到新山学长。”  五月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看不到?你的意思是说无法确认他在不在啰?”  “是的。”  “详细的情形进去再说吧?”伏见指着玄关说。“先回到屋里,我把梯子搬回仓库。”  我跟你一起搬。正待石丸这么说时,优佳却阻止了他们。“梯子先别急着收。”她看着伏见。“也许还用得到。”  伏见没有立刻回答,他回看着优佳。优佳的脸上面无表情,那是一张没有经过刻意伪装的、异于往常的脸。  “——好吧,那么大家先回去吧。”  众人回到餐厅,围着餐桌坐着。桌上还有葡萄酒,但是没有人有兴致再举杯畅饮了。  “你说看不到是什么意思?”  五月率先发难,她瞪也似地看着石丸。石丸拿掉小丑的面具,顶着成熟的表情看着五月。  “就我从窗户外头可以看到的范围而言,我无法确认新山学长的行踪,就是这么回事。”  安东要求他做详细地说明,石丸点点头。  “窗帘将窗户挡住了一半,所以我只能尽量去看视线可及的范围。而我只能看到正面的门还有靠近面的那一张床,然而在这张床上和门前的地方都不见新山学长的人影。”  “后面那张床呢?”安东问道,石丸摇摇头。  “看不到,只能看到床角,但是并没有看到新山学长的脚。”  “这么说来——”五月将手肘支在桌上,两手交握着。“他有可能是睡在那张床上啰?”  “对不起。”石丸向大家道歉。“我没办法确认得那么清楚。”  伏见暗自松了口气。就如他在自己房间里确认过的一样,从窗外是看不到后面那张床的。  “不是你的错,那么门挡呢?”  石丸斩钉截铁地说。  “就在门的下方。”  现场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才好。  果然卡着门挡,从门内卡在门下方。  “是这样啊?”打破沉默的是安东。“既然如此,就算去拿备钥匙也没有意义了。”  “是啊。”礼子附和道。“就算用备份钥匙开了锁,门还是打不开啊。”  “另外还可以证实一件事情。”五月说。“既然门挡是从里面卡上的话,表示新山一定是在房间里了。”  想出了从门外卡住门挡的方法,而且也实际付诸行动的伏见用力地点点头。  “没错。因为人在房间外头是没办法卡上门挡的。”  “这么说来,新山的确是在房间里的某个地方啰?”  石丸抓着自己的下巴。“因为我看不到后面那张床,所以我想新山学长最有可能在那张床上。”  “要不——”优佳补充道。“就是在浴室或洗手间。”  这是很自然的推论,但是一听到浴室,伏见不禁勐然一惊。  “石丸,浴室是什么情况?”  礼子问道,石丸又摇摇头。  “不知道,浴室和洗手间的门是关着的,很难确定新山学长是不是在里面……”  礼子轻轻地咬着嘴唇。“会不会昏倒在浴室或洗手间里?”  昏倒——此话一出,随即陷入一片沉默。现场的气氛很明显地变得沉重了。  “是睡着了还是昏倒在地上——”伏见开口了。“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早就超过下午六点的集合时间。如果新山还有意识的话,应该会离开房间才对。而那傢伙一直没有现身,就表示他是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  伏见看着安东。“如果他还在睡觉倒好,如果不是,那情况就有点棘手了,也许得考虑到是否要强行闯入那个房间才行。安东,你认为呢?”  “唔。”安东嘟哝了一声,迟迟没有下文,只是默默地凝视着酒杯。  “强行闯入?”石丸似乎难以承受这种沉默的气氛,忍不住插嘴道。“要怎么闯入?”  伏见将视线从安东身上移向石丸。  “很简单,房间和外头相通的只有房门和窗户。我们必须打破其中一个才行。”  “打破窗户警报会响,警卫就会赶过来了不是吗?”  “那就从房门进去。”  听伏见这么一说,石丸立刻作势要站起来。“安东学长,民宿里有斧头或噼柴刀吗?万一真的需要,我就把门敲破——”  “笨蛋!”  五月打断他。“像你这样乱来,万一新山只是在里面睡觉的话怎么办?你不是也看到了吗?这里的房门都是拥有悠久歷史的高级品耶。这些门太贵重了,连安东的哥哥在加装门锁时都还小心翼翼地怕造成损伤呢。一扇门要多少钱你能想像吗?破坏这么昂贵的东西,你赔得起吗?”  石丸畏缩了,现实主义挂帅的五月继续说道。  “要是能用金钱解决的话反倒还好,只怕你再也找不到同样的东西了。到时候只有六号房门得换上不一样的东西,就算换上的门再怎么高级,也会跟四周的装潢搭不起来。这么一来不就让民宿的行情大幅滑落了吗?”  众人无言以对,五月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迴响。  “这家民宿可是安东的哥哥非常珍惜的建筑物呢。人家好心提供我们住宿,我们却恩将仇报,这种事我做不来。”  “五月学姊说的没错。”伏见沉重地说道,这是他真正的想法。  伏见选择这家民宿当做犯罪现场,最大的理由就在这里。要是换成其他的建筑物,当警觉到新山可能有危险时,不管会破坏什么也会想办法把门打开。即使对建筑物的所有人说不过去,破坏房门也在所不惜。可是这栋建筑可不能相提并论,因为只要对这栋建筑物造成任何损伤都是“过分”的行为。  如果这里是一般的高级饭店的话,想要进入房间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把事情的严重性告诉饭店方面的人,饭店人员自然会做判断,拿出备份钥匙,并且帮忙切断门链吧?根本不需把房门整个破坏掉。  可是,这个地方可不同了。首先这边使用的门挡是无法从外头松开的类型,想从建筑物内部进入房间里,就只有破坏房门一途。但是民宿老闆外出静养,现场没有可以下决定的人,再加上新山可能是发生了意外,也可能安然无恙。没有人愿意为了不确定的情况,为破坏具有歷史价值的房门而扛下责任,就算是老闆的亲弟弟安东也一样。  所以房门是动不得的,那么窗户呢?时间已经快接近凌晨了。一般人是不会想到在三更半夜的时候,从外头打破窗户闯进屋里的,因为那会让人立刻联想到小偷。善良的市民在心理上对这种事情是有很强烈的抗拒感的。  “不能从房门进入。”伏见似乎要为这个争论下结论似地说道。“这么说来就只能从窗户进去了。优佳,你刚刚之所以说也许还会用到梯子,就是预期可能会有这种状况发生吧?”  优佳默默地点点头。优佳看透事实的敏锐程度让伏见感到惊愕不已,在听到石丸报告房间内的状况之前,她就了解到有必要进一步确认新山有无异状了。  “如果要从窗户进去——”五月继续说道。“那也等到明天早上吧?等太阳出来之后,再联络保全公司,请他们暂时关掉保全系统,然后再会同保全公司的警卫,小心地用玻璃切割器把窗玻璃切开,松开环扣,从窗户进去。玻璃窗应该不会太贵,我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可是——”礼子提出反驳,她的脸色已经泛着铁青。  “万一新山现在正在受苦呢?万一他正处于没办法回应外头的唿唤,也没办法接电话的状况的话呢?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知道。”五月立刻回答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伏见所希望看到的发展。在众人迟迟无法做决定的时候,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  “伏见学长,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石丸求救似地看着伏见。伏见摇摇头,显示他的无力感。  “基本上我也贊成五月学姊的说法。追根究底,会发生这种事都是因为我让新山服了安眠药而引起的,所以如果有金钱方面的损失,就由我来买单。然而现在我们连新山是处于危险的状况下,或者是因为药效过强而沉睡不醒都无从判断起,可以让我们做判断的情报太少了。”  伏见很沮丧似地垂下了头。  伏见的一字一句说得中规中矩,没有人说得出话来。再这样下去,势必就会导出“一筹莫展”的结论了。然而——  “真不像是伏见先生的作风呢。”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是优佳。  “还没有收集到所有的情报就说情报太少,这不像是伏见先生该有的作风。”  伏见缓缓地抬起头来。难道这种程度的演技果然骗不了优佳吗?  “你是说还有其他情报吗?”  “是的。”优佳以振奋的语气回答道。在这么多人当中,只有她的腰杆挺得笔直。“石丸先生从窗户外头窥探房间内部,却只告诉我们两个情报。伏见先生为什么没有问他其他的情报?”  “啊?”对优佳的话率先有反应的是石丸。“可是我只注意这两个状况啊,一个是看新山学长在不在里面,另一个是看门挡有没有卡上——”  “你在意的只有这两件事情,对不对?可是,你应该还看到了其他的东西。石丸先生,请告诉我。任何微不足道的事情都好,把你所看到的所有景象都告诉我。”  “所有景象……”石丸彷徨无助似地盯着半空中看。身为硏究人员的恋人对着研究所助理说。  “你仔细想想,这个时候你的观察力就派得上用场了。”  她的语气虽然严峻,却听得出带有激励的味道。石丸也许真的受到了鼓舞吧!只见他的嘴巴紧抿成一条线,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妙,情况的发展让伏见心中涌起一股苦涩感。就如五月所说的,石丸的观察力是不容轻视的,也许他会想起自己看到了对伏见不利的东西,而且提出疑问的人是优佳,优佳也许会从中抽丝剥茧,找出重要的情报。此时伏见是否该介入比较好呢?  “我爬上梯子,从窗户外头窥探房间里面。房间里点着灯,所以很明亮。”  石丸以这句话做开头。  “你最先看到的是什么?”  优佳问道,石丸明确地回答。  “威士忌。”  “威士忌?”  “嗯。”石丸的眼中恢復了自信的色彩。“窗边有一张桌子,我看到上头摆着威士忌酒瓶,就在窗户的正前方。”  “是新山带来当礼物的酒吧?”安东想起什么似地喃喃说道。“就是他所说的nikka余市蒸馏所生产的珍贵威士忌。”  伏见回想自己犯罪时的情形。为了把新山伪装成入浴时发生意外,在他从新山的包包里拿出换洗衣物之际,顺手将用衣物包裹着的威士忌酒瓶放在桌上,然后就再也没有去动它。这样有错吗?伏见思索着。不,就算新山真的想洗澡的话,应该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吧?这样做并没有特别牵强的地方。伏见略微安心了一点,没等优佳继续问下去,他就先开口问道。  “石丸,然后呢?”  “桌上除了威士忌之外,还有其他几样东西,我记得住的只有手机和房间的钥匙,也许还有别的东西,但是我不记得了。另外就是有一件t恤挂在藤椅上。”  “t恤?”  “是的。我不是记得很清楚,不过我想还有短裤。”  “那是——”优佳插嘴间道。“是穿过的吗?或者看起来是之前穿的?”  “我没有注意到那么多。”石丸仰头看着天花板。“啊,不过,我记得t恤是绿色的。  打扫时新山学长是穿灰色的t恤,所以应该是新的吧?”  “嗯。”伏见装出一副他正根据石丸的证词想像房间内部状况的样子。“也就是说,新山是打算去洗澡了?”  新山的死亡必须被判断是在浴室里发生意外造成的。他必须在一开始就让大家深信“新山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去洗澡的”,藉以顺利导出那个结论。他说这句话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可是,如果现在大家就断定新山是去洗了澡,那也会造成伏见的困扰。因为没有人会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洗澡,所以大家很快地就会导出新山在入浴当中发生意外或突发疾病的结论,然后大家就会讨论可以立刻进房间的方法。而这么一来又会对伏见造成不利,所以他必须让这一部分的事实显得暧昧不明才行。如果让优佳取得讨论的主导权,谁也不知道会导出什么结论,所以伏见主动开口了。  “也许是真的去洗澡了。”  优佳说道,伏见早就想到这一点了,还好他早一步就把“想去洗澡”和“未遂”的差异观念植入众人的脑海中。  姊姊礼子回应优佳所说的话。  “人进浴室,新的换洗衣物却放在外面?”她似乎快哭出来了。“也就是说,新山真的昏倒在浴室里面?”  “也许他在准备换洗衣物,想趁进浴室洗澡之前小睡一会儿,结果就睡到不省人事了。”  伏见又试着提出反论。“既然看不到后面那张床,也许也有这种可能。石丸,其他还看到什么?”  “嗯,然后我看到了床,新山学长没有在前面那张床上。”  “你只确定他不在前面那张床上?”优佳问。“前面那张床有使用过的痕迹吗?”  石丸瞪着半空中。“不,没有,感觉上像刚刚整理过,上头没有放任何东西。”  “这样啊?”伏见交抱着双臂。“假如前面那张床有使用过的痕迹的话,就提高了新山是先睡觉再进浴室洗澡的可能性了;因为从前面的那张床上移到后面那张床继续睡觉的可能性不大。可是,既然不是这样,我们就无法断定他进了浴室。”  “好像还是找不出任何线索、”  五月说。她说的没错,因为伏见刻意把话题引向暧昧不明的方向,但是表面上他必须表现出朝着解决问题的方向前进才行。  “石丸,我们现在知道了房内有洗过澡之后准备要换上的衣物。那么,你有看到他脱掉的衣服吗?如果新山人在浴室的话,房间内应该有脱下来的衣服才对,而且不只是内衣裤,还有牛仔裤或袜子之类的。你没有看到这些东西吗?”  伏见将从新山身上脱下来的衣服放在藤椅的椅面上。从窗外看去可能成为死角,也可能可以看到,他必须确认这一点。石丸用力地企图回想,随即摇了摇头。  “看不到。”  “是吗?”伏见回答道,内心暗自松了口气,状况尙无法确定。可是优佳的声音又响起。  “石丸先生,手錶呢?”  “啊?”  “新山先生的手錶,我们洗澡的时候总不会还带着手錶吧?一般人都会把手錶拿下来。我觉得如果新山先生把换下来的衣服挂在藤椅上的话,那么当时把手錶放在附近的桌子上是很自然的。”  “嗯,这个嘛……”  石丸又开始用力地回想着,伏见在心中不停地咋舌,优佳真是个不能小看的女子。可是,不会有问题的。伏见将新山的手錶从手腕上拿下来,和眼镜一起放在枕头边了,从窗户外头来看,后面那张床的枕头边会形成死角,所以石丸应该看不到。石丸也摇了摇头。  “桌上没有手錶。因为窗帘只拉开了一半,所以我也只能看到半张桌子,不过至少就我所能看到的范围之内并没有手錶。”  优佳轻轻地吐了口气。  “也就是说,新山先生有可能戴着手錶睡觉,也可能放在从窗户外头看不到的位置吗?”  就是这样,石丸也点头称是。  “在没有被窗帘挡住的范围内,我尽可能看清楚房间的每个角落,但是能看到的就这一些了,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最后我看了看房门,确认门下的了门挡。”  就这样,针对从窗户外头能看到的景象所进行的讨论就到此告一后落。伏见利用了石丸,好歹总算是阻止了优佳认定“新山人在浴室里”的想法。过程虽然短,但是步骤很紧凑,让伏见觉得十分疲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被当成道具的石丸好像也有同感,只见他垮着脸喝着葡萄酒。  “新山总不会躲在衣橱里吧?所以说,那小子要不是躺在后面那张床上,就是在浴室里。”  安东宛如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那到底是在哪里呢?”  “电话响成那个样子还没有回应耶。”礼子很焦躁似地说。“就算因为吃了药而陷入昏睡,电话就在旁边,铃声也响了二十次以上了,怎么可能还躺在床上唿唿大睡?而且即便新山是躺在后头的那张床上,我想一定不只是在睡觉而已。”  “也就是说——”五月接着说道。“礼子的意思是,新山发生了什么意外啰?”  “我不想这样想,可是——”礼子摇摇头。“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得赶快去救他啊。”  五月好像想说什么,但却默不作声。虽然她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想说什么。新山并没有在下午六点的集合时间准时出现。如果新山的身体有问题的话,可能当时就已经处于那种状况了吧?就是既不能回应大家的唿唤,也没办法接电话的状况。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了,没人知道新山的身体是什么时候出状况的,但是,就算从下午六点的集合时间算起,也已经超过六个小时了。在这段时间当中没人理会的新山可能早就——。  怎么办?  伏见思索着,他还想把新山的暧昧不明的状况拖一阵子。就算新山已经被判断可能死亡了,其中还是有让伏见感到困扰的地方。现在是不是该鼓动大家继续讨论,以延迟做出结论的时间呢?  “可是有门挡卡在门底下。”  他这样说道,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伏见身上。  “刚才石丸提出新山把女朋友带进民宿的看法,但是那种说法太不实际了,所以我们可以姑且认定六号房里只有新山一个人。也就是说,新山自己卡上了门挡。新山不想让任何人进他的房间,也不打算离开房间。刚才优佳提到了一个问题,新山为什么要上锁呢?为什么为了不让任何人进去连门挡都卡上了?这些举动跟新山身体出状况是否有关?各位有什么看法?”  “说的也是。”五月闻言好像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现在并没有立刻导出“新山已死”的结论的关系吧?  “新山是按照自己的意愿上锁的,这是可以肯定的事实,然而之后他并没有离开房间。优佳担心新山是处于无法离开房间的状态,但也许他是清醒的,而且不想离开房间。”  “不想离开?”礼子感到困惑。“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只是认为也有这种可能性。也许当石丸从窗外窥探房间时,他就躲在角落不出声呢。”  “为什么要躲起来?”  “我不是说过我不知道吗?!”  五月大声地说道,礼子不由得缩起了身体。五月顿时红了脸,“对不起”,她小声地道歉。  “我真的不知道嘛!说得更明确一点就是我没办法判断。都这么晚了,新山还是没有离开房间。一开始我们还笑他真能睡,可是事情演变到现在这个样子就有些诡异了。他很可能是出事了。可是,如果要确认他的安危就必须破坏建筑物才行。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深夜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而且真的这么做的话,会对安东的哥哥造成很大的困扰。”  “我哥哥那边就请别担心了。”安东以沉稳的态度说道。“我哥哥身体也不好。如果为了救一条命破坏一两道门,我相信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真是体贴的发言,可是五月还是摇着头。  “如果新山是因为出乎意料的病痛而倒地不起的话,我们也许可以接受这样的建议。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房间应该就不会上锁了吧?至少没有必要卡上门挡。然而新山是出自自己的意愿不让别人进房的,就像优佳一开始点出的,还有伏见提醒我们的一样,就算他发生了什么状况,原因也许出自于他本身的行动,而且我们也还不能去除他因为药效的作用而睡死的可能性。身为在座的成员中最年长的我,实在没办法告诉人家‘我们破坏了建筑物,原因是学弟睡懒觉’。”  她说的很直接。就因为直接,所以没有人能提出反论,而她的率直正是伏见所最乐见的。  也许五月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是她话中的意思等于是“引发这种事态的始作俑者就是新山本人”。新山本人上了锁——这个想法就足以打消大家为了救他甚至不惜破坏这栋拥有悠久歷史的建筑物的念头,连刚才都还迫切地主张救出新山的礼子也没能再反驳五月就是最好的证明。本来伏见之所以将犯罪现场安排成密室的状态,并不是为了将讨论的内容导向这个方向的。尽管如此,事情却演变成这个局面,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幸运。伏见并不想夸示自己的能力,然而他却能够利用一直保持警戒的优佳所提出的疑问,把话题导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他对这个事实感到很满意。  现场笼罩着一股奇妙的沉默,没有人能够决定今天晚上该做出什么样的结论。  最简单的选择就是大家立刻回房去睡觉,等天亮之后再跟保全公司联络,破窗而入。也许五月跟安东都很想这么做吧?伏见自己也一样。  但是,这么做就好像对朋友见死不救一样。姑且不谈新山为什么要上锁,大家心中都有一种顾忌——朋友可能正在受苦当中,自己又怎么能安然入睡?礼子有这种想法,连行动派的石丸应该也一样吧?尤其是礼子,不知道是基于同年龄的情谊,还是个人的性格使然,她虽然认同五月的论点,但是要她把责任都推给新山一个人她又做不到。  那么,优佳呢?伏见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优佳对自己的评价是“冷静而冷漠”,伏见当时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这是事实。伏见认为,冷静而冷漠的优佳其实对新山的生或死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伏见认为优佳最在意的不是新山的生或死,而是想了解新山为什么要锁上房门一事。伏见知道这种态度对优佳而言,并不是不可思事情。  当然也许是不正确的想法。也许优佳在成长的过程中学会了如何给别人温暖;也许她真的关心新山的安危,和姊姊有同样的意见,当然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伏见并不相信。因为伏见在今天和优佳重逢了。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伏见就知道她并没有任何改变。  所以,优佳并不担心新山本身的问题。对伏见而言,这不是一件好事。他必须避免让优佳如此优秀的人在这个事件当中扮演中心人角色。  “请问——”  一开口说。这一次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石丸身上。“怎样?”  “我是说——”石丸的表情是很正经的,甚至有点铁青。“我们可以确定新山学长是自己上锁的吧?”  “嗯,应该是吧?”  “然后他就没有离开房间。”  “是啊。”  “我们针对新山学长没有离开房间一事做过三种假设。一个是因为服用了安眠药,现在还在熟睡当中。”  “是啊。”  “第二个是他的身体出现问题,想出来却出不来,也就是可能发生突发性疾病或意外;  而第三个是他自己决定不走出房间,也就是说,他不想离开房间。”  “……”  石丸吞了口口水。  “就如我们到目前为止所推测的,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性,那就没有什么问题,他迟早总会醒来的。可是如果是其余那两种可能的话,问题就大了。”  “还要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吗?”  五月冷冷地回答道,可是石丸并没有因此打退堂鼓。  “我们已经讨论过另外两种可能性的其中任何一种。可是,万一这两种可能性同时发生的话呢?”  五月本来还想反驳,瞬间愣住了。她的嘴巴半开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石丸想说的是——”安东代她开口说道。“新山是置身于想出来却出不来的状况?也就是说——”  “自杀……?”  五月终于挤出声音来了,石丸带着沉痛的表情点点头。  “新山学长为什么不让别人进他的房间,甚至还卡上了门挡?如果说他是为了不想别人妨碍他自杀的话,就可以说明优佳心中的疑问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礼子大叫。“怎么会自杀!”  她用力地摇着头。看着她失控的样子,伏见竟然在这个时候想着一个跟现场状况极不搭调的念头——如果是以前的礼子,她晃动的一头黑髮看起来一定很美吧?  石丸一脸哀凄地看着礼子。刚才为了博君一笑而插科打诨的丑角早就不翼而飞了。  “你们要我相信新山学长在现在这个时候仍然清醒地坐在房间里,而且完全不理会我们,这种事情有可能吗?我无法想像。如果把新山学长主动锁上房门,而且迟迟没有离开房间这两个事实拿来一併考量的话,我们不能否认新山学长的确有自杀的可能性。”  五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安东缓缓地摇着头,礼子则趴在桌子上。而优佳,面无表情。  新山自杀?老实说,伏见并没有预期到会有人提出这个假设。不,说他没有预期其实并不是正确的说法。当伏见拟定杀害新山的计划时,他也想过伪装自杀的手法,但是在检讨整个计划的当下,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伏见毕业之后只跟新山见过几次面。他既不知道新山是怎么过日子的,也不知道他心中有什么烦恼,那么他就不能肯定新山突然自杀的举动会不会显得不自然了,搞不好他还有什么绝对不会自杀的理由呢。如果在状况未明的情况下就伪装成自杀,也许反而会引起怀疑。伏见不想自找麻烦。最近毫无理由的自杀案件似乎不断地增加,所以也许警方是可以接受这种结论的。然而,如果要赋予自杀的行为某种说服力,那么也许就得伪造遗书,还得为他为什么特地跑到东京来自杀找个正当的理由才行。伪装的部分越多,结果就越可能出现破绽。  与其要冒这种风险,不如布置成意外的样子还来得轻松许多。任何人都无法预期意外事故什么时候会发生。只要拥有发生意外的环境,警方应该就不会起疑吧?譬如就像冬季经常发生的一氧化碳中毒死亡的情形一样。  总而言之,在来这家民宿之前,伏见已经放弃了新山的自杀说了。所以,对于石丸在这个时候提出自杀说一事,他颇感意外。  自杀说虽然也是个有力的假设,不过却无法获得确认,因为说服力不够,顶多只能达到跟突然得了重病的假设差不多的效果,所以众人也没有再针对石丸提出的自杀说有更进一步的讨论。遗憾的是,自杀说并没有拖延多少时间,不过却具有让大家深信“至少不是被谋杀”的效果。所以,应该也可以给予一定程度的评价吧?  看看时钟。新的一天已经到来,现在是十二点四十分了。距离新山的心脏停止跳动已经过了七个小时又五十分钟。在安东等人看来,时间应该从众人解散的下午四点开始算起,所以应该是过了八个小时又四十分钟。事已至此,应该再也没有人会贊成当初伏见所主张的新山是因为服了安眠药而熟睡的说法吧?就算新山昨天晚上从北海道赶到东京,又跟石丸喝酒而造成睡眠不足的说法也说不过去了。新山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因为别的理由而出不了房门,姑且不说是意外还是生病,或者是自杀。接下来的问题就只剩决定什么时候破窗而入了。伏见从一开始就知道进入六号房确认新山的状况是无可避免的必然结果。他必须仔细思考的是现在适不适合採取行动。  再多给我一点时间——伏见这样判断。只要再拖延一点时间,不论多少人进房间去都无所谓了。  “如果是自杀,我们要怎么办?”伏见表面上带着凝重的表情说道。  “石丸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进房间去确认。”石丸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个时候根本不用去考虑时间的问题。保全公司不是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的吗?现在就立刻打电话,要求他们切断保安系统。”  “没错。”五月表示贊同。“万一真的是自杀的话,就算我们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却没能即时做确认,日后可能会产生很多问题吧?”  “有道理。”伏见也点点头,假装同意这个说法,然后他转向安东。“那么,如果真的要他们切断保全系统的话该怎么做?安东,你说呢?”  “啊,这个嘛——”安东有点犹豫地回答道。“基本上就如石丸所说的,打电话跟签约的保全公司联络,请他们切断系统。”  “那就赶快打电话吧?”石丸干劲十足似地说道,伏见却制止了他。  “可是,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的,对吧,安东?”  “啊?”石丸将视线移向安东。安东带着深感困扰的表情点点头。  “事实是如此。再怎么说,这都是事关保全的重大问题。在没有确认身份之前,光靠一通电话是行不通的。打电话给保全公司之后,负责人会先过来,等到负责人确定打电话的人就是签约人之后,再跟公司的总部联络。而总部接到通知之后,才会切断这里的保全设施,然后我们才能破窗而入。”  “这样要花多少时间?”  “我没有连络过,所以详细的状况我并不清楚。在整个过程中还要先获得我哥哥的许可,所以我得先跟人在尼斯的哥哥联络,把事情说明清楚,请他同意我们中断保全设施。如果哥哥人在那边的别墅的话,应该很快就可以处理吧?”  “安东,日本跟法国有几个小时的时差?”  “八个小时。”  伏见刻意看了一下时钟。  “现在日本是晚上十二点四十分,那么法国那边应该是傍晚的四点四十分吧?虽然有可能外出了,不过打电话过去应该不会造成不便吧?”  “嗯。如果按照标准作业程序来,就是打给哥哥之后,再打电话给保全公司。柜檯那边贴有保全公司的电话号码贴纸,去看一下马上就知道了。电话联络之后,再等负责人前来,算一算,以现在的时间来看,大概会花上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吧?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因为我们把事情原委告诉保全公司的负责人,负责人再跟总部联络,请求切断系统,推断起来,似乎要花上不少时间。”  “为什么?”  “你以常识来推断嘛。”伏见代替安东回答。“接近深夜一点钟的时候,客户突然打电话来要求中断系统,保全公司怎么可能随便一句,好,立刻照办就了结了?照道理说,民宿的窗户外侧应该也会定期清扫,所以想必平常也会定期中断系统来进行清扫的作业。可是我想这个作业应该是在平日的白天,由老闆和保全公司的负责人会同进行。可是现在老闆不在,我们也不知道安东的哥哥是否告诉过保全公司,民宿会歇业一阵子,如果保全公司知道这边歇业的话,不是会更起疑吗?我们必须向保全公司证明,安东是老闆的弟弟,受託在老闆不在的这段期间负责管理民宿。取得对方信任之后,我们还得详细说明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以及需要中断保全系统的原因。如果真是优良的保全公司的话,一定会更加谨慎行事,所以我们根本没办法掌握这到底会花上多少时间。”  “就算一切过程顺利,”安东接着说道。“我想前后大概也要花上两三个小时吧?”  “要那么久哦?”礼子愕然地说道。“如果每次都得这么花时间的话,紧急时刻不是帮不上什么忙吗?”  安东无力地摇摇头。“那是因为我们要求的是中断系统的作业,这种事可非比寻常啊。如果保全系统起动,那么保全人员在接获通十五分钟之内就会赶来了。”  “那就把保全人员叫来——”  “如果我们这样做,那就跟拨打110,却只为了向闻讯赶来的警官问路一样。”伏见说。“我想负责系统运作的人员跟在紧急时刻赶过来的保全人员所被赋予的权限是不一样的。保全人员应该没有切断系统的权限吧?”  “说的也是。”五月也贊成伏见的说法。“保全系统是为了防止外人违法入侵,一般而言,应该不会这么简单就被中断的,即使是客户提出的要求也一样。基本上一般的客户是不可能像我们现在这样,企图在紧急的情况下要求中断的。”  “不可能?”石丸似乎还是不能接受。“事实上不就发生了吗?”  “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的做法就是破门而入。”伏见耐心地说服石丸。“因为内部的房门跟保全系统是无关的。五月学姊说的没错,保全系统是用来防止犯罪的,但是这一次的事件跟犯罪扯不上关系。原因可能是生病或意外,甚至是自杀,如果必须採用紧急的处理方式的话,照道理说,在想到切断系统之前,应该会先想到破门而入吧?”  石丸咬住嘴唇不说话了,伏见则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  “这家民宿的情况比较特别。房门既然是木制的,本来是可以用斧头或噼柴刀将门给破坏掉的才对,可是这边的房门不容许我们这样做。这栋建筑物里的房门,不管是材质或作工应该都是一流的吧?而且还具有悠久的歷史。拥有歷史渊源的东西多半都很昂贵,我们也不能随便就把房门破坏掉,然后再重新安装具有一定水准的房门吧?而目前我们无法得到确定的情报,因此谁都没办法做这种决定,这就是我们目前面临的问题。保全公司应该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状况发生吧?”  “那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石丸焦躁不已地大叫。相对的,伏见却以几近冷酷的冷静态度回答。  “至少我反对破坏房门,真要做的话,也得从窗户着手,而且最好别在深夜联络,等明天早上再说。”  “能够这么悠哉悠哉的吗……”  “让我们再重新整理一下状况吧。”伏见看着众人说。“新山为什么没有离开房间?我们已经提出几个可能性。首先是因为安眠药的药效而让他一直沉睡不醒,如果是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反正他迟早都会醒来的。既没有必要破坏窗户,也不用联络保全公司配合。可是,距离我们最后看到醒着的新山已经过了九个小时了,既然到现在他都还没有现身,那么我们只能承认,这个可能性是很低的。”  没有人提出反对的意见。  “第二种假设是,新山因为突发疾病或意外而倒地不起,所以才处于没办法应门,也没办法接电话的状态。我们可以推断他是处于昏迷状态,果真如此,那就得分秒必争了。但是,不论是突发疾病或意外,一定都是他没有预期到的事情。如果是这样,那么新山用门挡拒绝别人进入房间的理由就说不通了。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新山是基于某种目的,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结果就在那个当下,突然某种疾病发作使他倒地不起?这种偶然不是不可能,但是我认为机率很低。最后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新山为了防止安东闯进房里而卡上门挡。”  本来很担心新山的礼子也没有任何异议。礼子一直低垂着头,聆听伏见发表意见。  “最后就是石丸提到的可能性,也就是新山是自杀的情况。如果是这样,新山就有封锁那个房间的理由了——为了不让别人妨碍他自杀。大家说好了六点之前是自由活动的时间,但是站在一个自杀者的立场来看,因为担心随时有人闯进来,所以他用了门挡。我可以理解他这个举动。石丸提出这个看法之前我还没有注意到,不过我想这种可能性是最高的。”  在成员当中具有领导地位的伏见明确地说道,餐厅里的空气顿时凝结了。  “但是,如果真的发生这种状况的话,新山早就死了,我们也就不必急于一时了。明天早上再联络也来得及,用不着三更半夜要求保全公司切断保全设施,引起骚动。”  伏见再度看着大家。  “也就是说,现在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我知道大家都很不安,但是就整体的情况来考量,我认为等到明天早上再处理才是正确的选择。我们也还没有完全去除他只是因为服了药而沉睡的可能性。也许再过个五分钟,那小子就醒来了。各位认为如何?”  宽大的餐厅里一片沉默。没有人贊成,也没有人反对,大家只是一味地保持沉默。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没办法做决定。每个人都等着别人下判断、发号施令,而且在这些成员当中,有三个人应该是要负起领导责任的——打从学生时代开始就具有领导特质的伏见、最年长的五月,还有这次的活动干事兼代理屋主安东。照道理说,只要大家意见一致,再把决定权交给某个人就可以了,然而目前的状况让他们迟迟无法下决定。照说一直就有领导特质的伏见应该负起责任吧?然而杀了新山的犯人伏见却不能以命令的语气要求大家“等到天亮”,伏见也同样需要别人去下判断。  这时响起椅子移动的声音,这个声响打破了让人觉得仿佛会无止境延续下去的沉默。  优佳站了起来。  “各位有什么看法?需不需要一点时间让头脑冷静下来?”  在场的人都愕然地张着嘴,看着态度十分镇静的优佳。  “一直呆坐在这里也得不到结论,新山先生应该还可以再等我们一段时间吧?一个小时——不,只要三十分钟,大家各自回房去冷却一下脑袋吧?”  五月大大地嘆了口气。  “说的也对,优佳说的没错,大家再去沖个澡,让头脑清楚一点吧!优佳建议等个三十分钟,我想是不是可以拉长为一个小时?”  “有道理。”安东一口喝光留在杯子里的一点葡萄酒。“现在刚好是一点,两点的时候大家再集合吧——或者,就直接睡到天亮也行。”  “不,就两点集合。”石丸站起来。“我不想再这样拖拖拉拉的,我希望事情赶快明朗化。”  就这么决定了。大家拖着疲累的步伐正待离开餐厅,这时优佳的声音再度响起。  “五月姊。”  五月倏地一颤,停下脚步回头看。  “什么事?”  她的眼中已经失去了平日的锐利光芒。看起来是一个有点疲惫、不再年轻的女人。优佳定定地看着五月。  “五月姊,想请问你一件事。”优佳以低沉但清澈的声音清晰地说。“从四点到六点之间的休息时间,当时五月姊一直都跟石丸先生在一起吗?”  所有的人都停下脚步。安东还有礼子都瞪大了眼睛,石丸则满脸通红。  五月并没有反问“为什么这么问”。她只是无力地笑了笑,点点头。  “是的,你真厉害,待会儿的一个小时我也打算这样做。”  五月只丢下这句话,就抓住石丸的手臂,离开了餐厅。优佳凝视着伏见,伏见也盯着优佳看。安东和礼子则因为还在状况外而满脸困惑,不过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立刻离开了餐厅。优佳将桌上的杯子放到厨房的流理台之后,对着伏见行了一个礼,就回到自己房间去。最后动身的伏见则轻轻地嘆了一口气。  凌晨一点,距离伏见杀害新山已经过了八个小时又十分钟。  门,还是紧闭着。 第5页 第四章 对话 口好干。客房里本来摆着两瓶矿泉水,之前已经喝掉其中一瓶了,他拿起剩下的一瓶,一口气喝掉一半。  他将手錶的闹钟设定在集合的时间——凌晨两点,然后躺到床上。脑袋有一种麻痹的感觉,意识并没有因而变得模煳,仍然很清晰,思考能力也没有变迟钝。尽管如此,伏见的意识却有一种熬夜时特有的不稳定感。  看看手錶,凌晨一点五分。伏见的房门并没有上锁,他躺在床上,耐心地等着。他几乎是不需要等待,立刻就有敲门声响起。“请进。”他回了一声,房门便慢慢地打开来,是优佳。  优佳两手都拿着东西。右手拿着两个酒杯,左手则拿着酒瓶,是伏见带来当伴手礼的加州葡萄酒,本来打算等新山醒来时再喝的opus one,现在却在优佳手上。  “现在方便吗?”  优佳小声地从门缝中问道,伏见轻轻地笑了。  “我没有赶你出去啊,进来吧。”  他刻意矫情地说道。他盘算好了,要以开玩笑的态度来打发优佳。  伏见早就料到优佳会来找他。自从两人针对石丸从窗口看到的景象针锋相对以来,优佳就不再表达意见了,只是听着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待讨论接近尾声,伏见握有主导权时,她更是完全不开口,最后甚至还提出休息的建议。伏见心中早就有谱了,优佳想必会利用这段休息时间登门来访,而且还会问起她无法接受的部分吧?伏见很清楚,所以伏见早就做好了跟优佳一对一对话的心理准备。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是,等她人一出现,他却没有自信自己是否有勇气与她对峙。所以,他打算以开玩笑的方式敷衍过去。优佳不知道伏见心中的情绪起伏,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进房内。伏见从床上起来,坐到藤椅上,然后也请优佳坐到藤椅上,就如傍晚时一样。两人隔着窗边的桌子对坐。  “到底是怎么了?”  他等优佳落座之后开口问道,优佳只是在嘴角浮出淡淡的笑意。  “我三更半夜潜进来找你了。”  伏见摇摇头。“还要讲这件事吗?”  “人家有一半是认真的。”  优佳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万用小刀,是附有开酒器的那一种。“喝一杯吧?”  “这样好吗?不是说好要等新山醒来再喝吗?”  优佳用万用小刀的刀刃拆了酒瓶的封条。  “没关系啦,因为新山先生可能已经死了。”  她说话的语气是那么地直接而淡然,使伏见差一点就听漏了。但是她的确说出口了,优佳说新山已经死了。  他看着优佳的脸,那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丝表情,看起来只是很专心地将螺丝钻扭进昂贵的葡萄酒瓶塞中,再小心翼翼地将瓶塞给拔出来。随即软木塞波的一声给拔了起来,她将瓶子里面的液体倒进两个酒杯当中。  “哪,请用——啊,这本来就是伏见先生带来的东西。”  伏见以机械性的动作拿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优佳的杯子,然后喝了一口。他还是喝不出味道。  “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伏见将酒杯放到桌上,他必须搞清楚优佳的真正想法。优佳还拿着酒杯,比伏见多喝了一口。  “已经超过凌晨一点了。”她用舌头舔掉沾在嘴唇上的葡萄酒。“距离我们最后看到新山先生的下午四点已经过了九个小时;距离大家集合的时间下午六点也已经过了七个小时。”  伏见勐然一惊。优佳到底想说什么?优佳微微扬起了眼睛看着伏见。  “也该是可以让新山先生被发现的时候了吧?”  伏见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才让自己保持冷静的状态。他运作着全部的神经,以很自然的动作拿起酒杯,一口气喝光。  “啊呀,这些美酒可不是让你拿来牛饮的。”  优佳淘气地笑了。至于伏见,靠着这一杯酒,好歹终于让心情平静了一点。  “什么叫做可以被发现的时候?”  伏见问道。他毕竟不是省油的灯,声音还是极其冷静。虽然被优佳先发制人,但是他相信不会有问题的,他可以承受优佳的任何言语攻击。  优佳也恢復了正常的表情。  “关于保全系统。”  “保全?”  “是的,就是联络保全公司,请他们中断系统,然后破窗而入的事情。”  “怎么样?”  伏见想起刚刚的对话,自己应该没有露出破绽才对。  “中断系统少说也要花上两三个小时,安东先生是这样说的,他是老闆哥哥所委託的管理人,既然他这样说了,我想事实应该就是这样吧?可是,姊姊也说了,这样做太花时间了,至少我有这种感觉。”  “我想我应该已经针对这一点说明过了。”  是的。伏见是说明过了,并且企图让所有人都接受。  “我说採取任何行动都要以保全系统不能被切断为前提,所以要中断系统需要花费不少手续和时间。”  优佳暧昧地点点头,长长的头髮微微地晃动着。  “你说的有道理,应该说你说得对。但是,我认为在那种情况下导出这种结论并不恰当。以当时的局面而言,姊姊说的才对。我们的朋友可能正因突发的疾病而受苦,照道理说,我们应该尽快伸出援手才对。如果因为犹豫而延误了时间,往后可能会后悔一辈子,可是伏见先生却执意要等到天亮。你说破坏窗户会让警报作响,引起骚动,又说要中断保全系统太花时间。”  “有什么办法呢?事实上是如此啊。”  “为什么不能引起骚动?”优佳的语气加强了,好像对没什么谈话兴致的伏见感到有点焦躁。“确实是会对附近的居民造成困扰,但是也仅止于此而已,只要在事后把事情说清楚就可以了呀。安东先生说过,他跟附近的居民也认识,既然如此,只要好好的解释说明,不是反而可以提升安东家的声誉吗?附近的人们会知道,为了帮助朋友,安东家不惜破窗救人。即便损害重要的建筑物,也以朋友的性命为优先考量,安东家应该会因此而获得大家的赞许才对。人情世事不就是这样吗?”  “……”  “当时伏见先生不应该说出那样的话,你应该说‘干脆打破窗户,让警报响起吧”,到时候保全人员就会飞奔而来,我们再请保全人员帮我们叫救护车和报警就好了。只要告诉他们,我们只是想救我们的朋友而已,这才是伏见先生该说的话。伏见先生是一个冷静而热情的人,照道理说,应该会积极採取行动的,至少我所认识的伏见先生应该会这么说才对。”  “那个伏见——”伏见夹杂着嘆息说道,而事实上他也的确嘆了口气。“也许早就不知道消失于哪个地方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视界狭隘的平凡上班族而已,跟就读研究所的你不一样。”  优佳没有把伏见的话听进去。她拿起酒杯,喝下葡萄酒。优佳已经知道伏见并没有变,就如伏见知道优佳没有变一样。  “我想我刚刚应该已经说明过了。”伏见宛如企图将刚才那一席没有发挥效果的话归零似地继续说道,现在他需要的是够厚的脸皮。“我所害怕的是发生‘打破窗户跳进房间,结果却发现新山唿唿大睡’这样的情况。安东和五月学姊也基于同样的理由,所以态度很保留,除非能证明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否则是不能轻言打破窗户的。”  当时这样的说明应该已经说服所有人了,可是优佳却面不改色地说。“已经证明了呀。”  “啊?”  “新山先生并不是因为服用安眠药而睡死了,我可以肯定这一点,伏见先生应该也知道吧?”  “我不知道。”伏见立刻反驳。“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t恤。”优佳说。那一瞬间,伏见的脑海中浮起犯下罪行时的景象。为了伪装新山是死于入浴意外,他从包包中拿出t恤。新山因为打扫时流了不少汗,所以决定去洗个澡。  他脱下衣服,将准备换上的t恤和短裤挂在藤椅上。当他泡进事先已经流满水的浴缸当中时,一个不小心却睡死而溺毙了。这是伏见的剧本,优佳所提到的t恤证明了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对。  “哦,你是说石丸从窗户外头看到的那一件啊?那又怎样?”  优佳似乎有点发怒了。这样的形容也许有点奇怪,不过她看起来就像一头被斗牛士轻而易举就闪过去的斗牛一样,或者这是一个人发现自己没有得到预期的成果时会有的情绪?  “整个行动模式显得太奇怪了。”她的声音因为无法压抑极度的不悦而变得僵硬。“如果伏见先生的说法属实,那么新山先生的行动就显得太奇怪了。伏见先生说过,新山先生拿出了换洗的衣物准备洗澡,但是可能因为睡意太浓而想先躺一下,结果就睡死了。新山先生确实是很可能採取这些行动,可是如果以这种模式来猜测新山先生的行动的话,就变得很奇怪了。”  “……”  伏见无法立刻答腔。新山的行动很奇怪?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优佳定定地看着伏见,一字一句说。  “新山先生并没有睡在前头那张床上。”  “……”  一道闪光窜过伏见脑中,闪光伴随着一种极度的恐惧。瞬间,伏见了解优佳想说什么了。  “让我们跟着新山先生的脚步从头来走一次吧?”伏见看似难掩心中剧烈的冲击。优佳看到伏见这样的反应,很满意似地继续说道。“回到房间之后,新山先生因为流了很多汗,想洗个澡。他究竟只是想沖个澡而已,或者是想好好泡个澡而在浴缸里流满了水,在这个关头不算很重要的问题。总之,新山先生是想洗个澡。他从包包里拿出洗好澡之后要换上的衣物,接着挂在藤椅上。藤椅就在桌子的旁边,就跟这间房间的摆设位置一样,而且桌子也跟这个房间一样摆在窗边。”  优佳看着伏见。“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候,新山先生人就在藤椅附近,这时他产生了强烈的睡意,如果他这时想先躺一下的话,比较靠近他的床是哪一张?”  伏见想咽下口水,可是口中一片干涩,他只好喝了一口葡萄酒。昂贵的葡萄酒却饮而无味。  “石丸先生说过‘前面的床铺没有使用过的痕迹’,所以说,新山先生是睡在后头的那张床上。如果我们就实际的行为模式来考量的话,就知道事有蹊跷。这里的客房里都有两张单人床,但是投宿的客人只有一个。在这种状态下,当一个人产生强烈的睡意时,有必要刻意跑到靠近墙边的床上去睡吗?新山先生应该很自然地躺到靠近自己这边的床上才对。可是,比较靠近他的那张床上却看不到他的身影。”  “……”  “所以,刚刚伏见先生的主张是错的。如果新山先生是在后头那张床上睡觉的话,就跟t恤挂在椅子上的情况搭不起来。也就是说,如果t恤是挂在藤椅上的话,新山先生就应该是睡在靠近他的那张床上。既然他不在两张床的任何一张床上,就代表新山先生没有睡在床上,新山先生应该在浴室里。”  优佳的眼神中栖着悲哀的色彩。  “新山先生是不是溺死在浴缸里呢?”  伏见闭上眼睛。两只手回想起按压住新山头部的触感,微微地抖着。  可是,就算优佳没有戳破这件事,只要进六号房后也就会明白一切了。按照伏见原先的剧本,应该是在新山的尸体被发现后,继而导出意外死亡的结论。优佳先行找到结论确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是计划并没有因此就露出破绽,事情还在伏见可以掌控的范围内。伏见睁开眼睛。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伏见缓缓地摇摇头。“怀疑新山溺死在浴缸里面,这个假设的确很有说服力。经你这么一提,我也开始怀疑了。可是,为什么你认为他不是在沖澡的时候突然心肌梗塞,而是在浴缸里溺毙的呢?”优佳的回答很简单。  “我只是选择机率比较高的一边。”  “什么意思?”  “我想起新山先生说的话。解散之前,新山先生说过‘我的脚一直不停走来走去,开始浮肿了,我想去泡个澡,好好伸展一下两条腿’。接着石丸先生说‘我流了好多汗,想沖个澡’,所以我印象很深——哦,原来新山先生待会儿会在浴缸里流满水泡澡,石丸先生只要冲个澡而已啊,所以新山先生整个人泡到浴缸里的机率就很高了。新山先生想泡进浴缸里好好舒缓手脚是不错的点子,但是我怀疑他当时会不会敌不过安眠药产生的睡意,就这样在浴缸里睡着了?”  “然后就这样溺死了。”  伏见可以理解似地喃喃说道。  伏见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同时有一种视野豁然开朗的感觉。新山在浴缸里溺毙了,优佳不偏不倚地掌握了伏见所写下的剧情内容。看样子是没问题了——尽管过了深夜一点,伏见却感觉精神奕奕。  伏见看着手錶,凌晨一点二十分,距离杀害新山已经过了八个小时又三十分钟了,也许该是时候了。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该採取什么行动呢?”伏见一边往优佳的杯子里倒酒一边说道,同时也为自己斟满了酒。优佳微微地歪着头。  “我们推断出新山溺死在浴室里这种结果,为了确认这件事,我们是该立刻破窗而入呢?或者是既然人已经死了,干脆就等到天亮再会同保全公司打破窗户进去一窥究竟?哪种方法好?”  “应该是立刻做确认吧?”优佳立刻回答道,果如伏见的预期。“与其要这样悬在半空中过一个晚上,不如先行确认,对大家的心理状态也比较好吧?就算引起騒动也无所谓。”  “而且也不会对安东家造成伤害?”  “是的。”  “那就这么办吧?”伏见喝光了葡萄酒。“两点的时候再去跟安东商量看看,在打扰他在尼斯休养的哥哥之前,先向他道个歉。”  对话就此结束。打破窗户发现新山的尸体应该是将近两点半的时候吧?然后救护车和警察会赶过来。因为死因离奇,所以警方会开始进行监识调査。伏见不知道警方的捜查工作会花多少时间,但是,就算动作再怎么快,新山的尸体被送走的时间应该会接近凌晨四点了吧?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要一直到达这个阶段,伏见的目的才算达成。  当然他的计划还不算完美达成,他知道,但是优佳相信伏见的剧本。在将近凌晨一点三十分的时刻,头脑最优秀的优佳相信了。这个事实让伏见确信了计划一定会成功的事实。  优佳拿起酒杯喝了酒,静静地品味着opus one所孕育出来的高级酒香,就好像刚刚的对话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如此成熟而稳重的态度是她该有的举动吗?伏见有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优佳喝光了酒。伏见拿起酒瓶,想再为优佳倒酒。当酒瓶触碰到杯缘时,优佳开口了。  “新山先生为什么会卡上门挡呢?”  伏见当场僵住了。  由于手腕的力道失衡,葡萄酒迅速地流进酒杯里。他强作镇定,总算在酒溅出来之前将酒瓶从杯缘拿开了。昂贵的葡萄酒因为表面张力的关系,紧紧贴附在杯子的边缘。优佳慢慢地低下头去,把脸凑近放在桌上的杯子边。她用纤细的手指头拢起覆在脸上的黑髮,把嘴巴抵在杯缘,接着轻轻地啜饮着,避免发出声音来。  “我真像个贪杯的老头子。”优佳露出经过算计的羞涩笑容,然后又恢復经过算计的严肃表情。  “新山先生躺在浴缸里,想好好舒展一下两条腿,结果就睡着而溺死了——这是很可能的事情,也许真的就是这样。可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就是个意外了,是新山先生本人也没有料想到的事情,就跟突发疾病一样。正如伏见先生在休息之前所说的,突发疾病说并不能说明新山先生卡上门挡的理由,然而,意外事故也一样,伏见先生为什么没有追究这一点?”  “……”  伏见回答不出来。优佳刚刚所做的推理都太有利于伏见了,导致他一时松懈,只顾抓着这条脉络不放,不做他想。然而冷静想想,优佳说的没错。伏见指出了突发疾病和卡上门挡这个行为有其不相容之处。伏见当初提出这样的意见是为了拖延大家讨论的进度,并且使大家无法导出一当的结论来,然而现在却反而绊住自己的脚了。  算了,错就错了。在这个当下把自己装成一个头脑僵硬的上班族应该是个上上之策吧?  “优佳的推断实在太令人折服了,不知不觉就被你牵着走,根本没有多花心思去检视细节。”这番话有一半是事实,所以伏见可以说得冠冕堂皇。“不过,你说的确实没错。从t恤和床铺来推理,我们确实可以推断出新山是溺死在浴缸里的。那么,那小子为什么要上锁?我是提出了‘防止安东闯入’的看法,你有其他的看法吗?”  优佳的回答很简单。“没有。”  “没有?”  “是的,这件事得进房间去看才会知道。”  伏见安心了一些。对于这个问题,优佳没有任何意见。既然如此,现在把事情推进至“那就进去确认看看吧”这个阶段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伏见正想开口这样说,优佳却抢先了一步。  “新山先生为什么要用到门挡将门卡死,这个问题得进房间之后才能确认。不过,有一件事是不进房间也可以猜测得到的。”  优佳看着伏见,澄澈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优佳一字一句地清楚说道。  “我怀疑,新山先生打一开始就没有上锁——”  伏见的心脏顿时停止跳动,瞬间失去了时间感。伏见凝视着优佳的脸,时间长得就好像永远那么久一样。不,这样形容并不正确。他觉得自己现在并不是看着一个美丽的女孩子,而是看着一个叫碓冰优佳,拥有凌驾众人之上能力的人。  优佳摇摇头,她的视线因而移了开来,捆绑住伏见的咀咒顿时被解开了。他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这是我无聊的想法,其实原本是我提出新山先生的房间卡上了门挡的假设的,可是,傍晚的时候我就跟伏见先生讨论过了,我觉得新山先生锁上房门是很不自然的事情。”  “那是……”新山在无意识中所做出来的事情——伏见差点脱口而出,随即赶紧住嘴。这个可能性在证实门底下卡着门挡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他换了别种说词。  “可是,在房门内侧卡着门挡是事实,石丸已经确认过了。那么,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你明知是不可能的想法呢?”  优佳看着桌上。  “因为威士忌。”  “威士忌?”  伏见不懂优佳的意思。新山带来当伴手礼的威士忌就放在上了锁的房间里,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石丸先生从窗外窥探隔壁的房间时说过,他先看到了威士忌。”  优佳说,伏见点点头。  “嗯,没错。”  “从窗外往里面窥探时,如果能从正面看到酒瓶,那就表示威士忌酒瓶是放在白天可以照到阳光的地方,对不对?”  “……啊?”  伏见的反应慢了一步,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优佳淡淡地继续说道。“新山先生是威士忌狂热者。我对酒不是很了解,不过我相信他今天带来的应该也是高级品吧?他会刻意把酒放在一个照得到阳光的地方吗?就算傍晚的阳光再怎么微弱也一样。新山先生自己还说过‘不想让宝贵的酒照到太阳”呢。”  伏见有一种整颗心都麻痹了的感觉。  致命的错误——他心里这样想着。当他从包包里拿出换洗衣物时,因为嫌用换洗衣物包裹起来的酒瓶太碍事了,所以他将酒瓶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动作,然后酒瓶就一直搁在那边,伏见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当他把威士忌放下来的那一瞬间,注意力被放在桌上的手机给吸引住了。他担心万一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话就坏事了,于是将之切换为静音模式。是去除了一个危险因子的安心感,使得伏见没有发现到酒瓶放在那边所代表的意义吗?  不对,等等。  伏见重新思索着。错误归错误,然而,那真的是致命的错误吗?再怎么样,应该都是可以掩饰过去的错误。伏见宁愿这样相信着。  “我不知道新山是几点进浴室的。”他这样说道。“这个时期的东京,大约在五点半左右太阳就会下山。如果他想在集合的时间六点之前洗个澡的话,当时太阳已经西斜了。一个珍视美酒的人会将酒放在窗户的正面也不是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如果是在那个时间带的话——”优佳回答。“应该会将窗帘拉起来吧?”  “也许他没拉啊,一个单身男子是不会在乎这种事情的。”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新山先生有那么强烈的睡意,却强忍了将近两个小时不睡,只为了想洗个澡,结果力竭而亡?”  “也许他睡了回笼觉。”  “沉进水中再也没醒来的人,又该如何睡回笼觉?”  优佳的回答是那么地流畅而自然,就好像她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了。  伏见轻轻地嘆了口气,致命性的错误,他重新有了这个认知。当然,酒瓶并不可能成为物证,警方搞不好还会认定是“非常自然的动作”而就此结案。但是对非常了解新山的这几位朋友而言,那绝对是一个致命性的错误。  “石丸先生是在晚上的时间从窗外窥探房间里面的。”优佳说道。“晚上房内开灯时,房间里的灯光会从窗口流泄出来,但是却没有阳光会射进屋内,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威士忌照射到阳光的可能性吧?”  可是,优佳注意到了,偏偏优佳就注意到了。  优佳继续说道。  “我认为新山先生不太可能将威士忌的酒瓶放在会曝晒到阳光的地方。那么,威士忌为什么会放在窗边呢?你应该很清楚吧?是被新山先生以外的人拿去放在那边的。”  伏见觉得力道从两腿流失,优佳的每句话都一再剥夺着伏见的生命力。  “石丸先生认为新山先生带了女朋友来,所以以迟迟没有离开房间,我想这是石丸先主为了取悦大家才这样说的吧?虽然遭到大家的炮轰,但是他还是笑得很开心,我想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设吧?可是我倒怀疑,事实就隐藏在这个假设当中。”  是那个时候吗?伏见回想着。当大家一边笑着一边抨击石丸的假设时,伏见觉得没有人把新山的缺席当一回事看待,而暗自松了口气。可是优佳却从中找到了解谜之钥,是这样吗?  优佳的语气充满了炙热的情感。  “那个房间里除了新山先生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就算不是他的女朋友,我想这一部分的推测可能是对的。那么,那个人做了什么事呢?会不会是这个人从包包里拿出威士忌来摆在桌上的?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其实是为了拿出换洗衣物。”  “……”  “为了拿出新山先生的换洗衣物,所以这个人先将碍事的威士忌拿出来,并且放在桌上。至于为什么要拿出换洗衣物呢?是因为要让新山先生去洗澡。那么,当时新山先生是默默地看着这整个过程进行的吗?不可能。如果不是女朋友,照道理说一般人是不会让外人碰触自己的内衣裤的。所以想必新山先生当时是睡着的,因为服了安眠药的关系,所以那个人可以为所欲为。”  伏见闭上眼睛。他闭上眼睛,等待优佳说出关键性的字眼。闭着眼睛的伏见甚至不知道优佳是否看着自己。  “那个人为什么要让熟睡的新山先生洗澡呢?是为了要让他溺死——新山先生是被杀害的。”  伏见睁开了眼睛。他闭上眼睛的时间应该没有很长才对,然而在那个缓慢的眨眼时间前后,有些情况却产生了决定性的改变。伏见以无力的声音说道。  “新山是被杀害的?”  优佳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凝视着伏见。  “新山是被杀害的,或许是吧,可是这种假设有很大的疑点存在。”  伏见继续说着空泛不着边际的话。“因为门挡是从房内卡上去的,即使有超能力的人也不可能从门外卡上门挡。”  优佳没有回答。  “那么,现在某个人——杀害新山的犯人——还在那个房间里吗?那也太奇怪了,因为保全系统还启动着啊。既然系统没有被触动,那就表示这栋建筑物当中没有我们这些人以外的人在。除了新山以外,所有的人都到齐了。难道犯人消失了吗?我还是认为门挡是新山自己卡上去的。”  “这真不像是伏见先生的作风啊。”  优佳终于有了反应。“要从外头卡上门挡其实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  “微不足道?”  “因为那只是技术性的问题而已。只要是头脑清楚的人用心去想,就一定可以想出方法来的。譬如,用黏合剂让门和门挡轻轻地卡住,再轻轻地将门关上,门挡就可以顺利卡上了。”  在没有心理准备的状况下,伏见就这样被说中了要害。果真没有退路了。伏见自己也认为,在整个计划当中,布置成密室的手法算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尽管如此,他还是提出反驳。  “但会留下黏合剂的痕迹。”  “那只要想出不会留下痕迹的方法就可以了。只要朝着这个方向去想,总会想出完美的方法的,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我明白了,关于这一点就谈到这里。”伏见摇摇手。“但是,还有些事情我不明白。”  “什么事?”  优佳回答道,她已经摆好备战姿势。伏见的气势眼看着已经要整个萎靡下来了,但是现在他打定主意要陪优佳玩到底。伏见从椅背上挺了起来。  “有四点。第一点,犯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杀新山——这是top(註:time时间、ce场所、asoin场合)的问题。第二点,犯人为什么要杀新山——这是动机的问题。而第三——点,犯人为什么要卡上门挡?明明佯装成意外,明明知道卡上门挡会被起疑,可是犯人偏偏选择了这个作法。为什么?这是必要性的问题。最后,将这个计划付诸行动的犯人究竟是谁?如果这些问题没有一一获得解决的话,你所提出的新山遭到杀害的假设就说服不了人了。”  “你还真是严苛啊。”优佳露出苦笑。“你教我苹果电脑的用法时比现在温柔得多了。”  “也许是年纪大了,耐性就没那么多了。”  优佳回他一个沉稳的微笑。  “那么,让我们来思考一下这几个问题吧?但是在这之前,让我们先有一个获得共识的前提吧?”  “什么意思?”  “目前这间民宿的保全系统是处于启动状态,外人没办法从外头闯进来,所以犯人就是目前滞留在这里的人。也就是伏见先生、安东先生、五月姊、石丸先生、姊姊,还有我其中之一。”  “——没错,”伏见表示同意。“这倒可以成为一个共识。”  “是的,那么让我们开始来思考吧?首先关于第一个问题。犯人为什么要在举行同学会的时候杀害新山先生?伏见先生说的没错,这是很奇怪的事情。犯人选择了这种有保全系统的民宿,执行杀人计划。犯人明知道,当新山先生的死亡被看出是一桩谋杀案时,嫌疑犯就是我们这几个特定的人,连犯人本身也会遭到怀疑。乍看之下这种作法似乎很不自然,事实上其中包含着单纯又合理的理由。”  “单纯又合理?”  伏见机械似地覆诵道。优佳点点头。  “理由很简单,因为新山先生住在余市。我们来想想看其他的成员都住在什么地方?五月姊住在筑波;伏见先生和安东先生住在东京;姊姊跟我住在川崎;石丸先生则住在福冈。如果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想杀新山先生的话,就得特地跑到北海道去才行。如果我们被锁定为搜查对象,警方只要调査犯人当天的不在场证明,那么事件当天人在北海道的事情很容易就会曝光。如此一来,就等于是刻意宣扬自己就是犯人一样,所以特地前往余市去杀害新山先生的方法是不足以採用的,因此犯人想出了在自己可以掌控的场所里,将谋杀伪装成意外的点子。”  “有道理。”伏见说道。“本来想拨你冷水的,不过我还是耐着性子听完吧。”  “谢谢你,那么再来讨论第二个问题。关于动机,犯人为什么非杀新山先生不可?这个问题姑且先保留。”  “保留?”  “是的,因为第二个问题与第三个问题是相关的。”  伏见连嘆息的念头都放弃了。优佳既然能说出这些话来,就表示她已经洞悉一切了。  “第三个疑问。犯人为什么要用到门挡去将房间封锁起来呢?就一般常识而言,门挡只能从里面卡上,所以这样做会让人以为新山先生是泡在浴缸里睡死了。我们可以从前面两个问题推断出一件事。”  那是当然了。虽然还不成一个理由,但是伏见也考虑过这一点,所以才将房间设计成密室状态的。  “犯人为了让害新山的行为看起来像意外事故,所以才特意卡上门挡。”  可是刚刚还充满自信、滔滔不绝地说话的优佳此时却微微歪着头。  “也许是这样。”  “怎么这么没自信?”  “我认为也有这个可能性,但是不只是如此。用门挡来佯装意外或自杀固然是一种好方法,但是同时也会产生一种不自然感。其实我们不也讨论过意外或突发性疾病跟门挡是不能同时成立的吗?我认为,犯人是在明知道看起来会很不自然的情况下刻意选择这种做法的。”  “这又是你没有根据的想像。”  优佳摇着头。  “我不知道能不能算是根据,不过我确实想过了。我觉得此事还是跟门挡有关。”  “你说说看。”  “我刚刚说过,从门外卡上门挡是有可能的。但是,如果情况是倒过来的话呢?这间民宿的门框构造是设计往走廊那一边略微凸出,用以和关上的门密合住,所以从房间外侧看去,地板和门之间是没有空隙的。即使插进尺或铁丝之类的东西,也没办法从房间外头顺利去除门挡。因此,一旦卡上门挡之后,就没办法从门外松开来。门挡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你不觉得当中隐含有某种暗示吗?”  “暗示?”  优佳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葡萄酒。  “犯人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用门挡来封锁房门?我怀疑,犯人的着眼点可能就在于门挡的不可去除性。也就是说,犯人不想让任何人进那个房间。我说的对不对?”  “……”  “为什么不想让别人进房?以这次的情况而言,犯人并不是为了想趁新山先生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的时候趁机逃亡,而是如我们所建立的共识,是因为犯人就在我们这几个人当中。在新山先生死亡的事实被发现之前,没有人可以逃脱离开。可是原因何在?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让新山先生的死看起来像意外吗?我针对这一点仔细地想过了,但是我还是搞不懂,所以我试着重新一个一个去检视,在最后一次看到新山先生之后,我们採取了什么行动。”  伏见用他已经使不出力气的手拿起酒杯,水面微微地晃动着。他觉得先前用来压制住新山的头的手,似乎开始在诉说它的疲累感。  “一开始,我们都认为新山先生之所以迟迟叫不醒,是因为安眠药的药效发作而让他睡死了的关系。当时,我们并没有想到要破坏房门,强行冲进房里,说起来倒也合情合理。如果只因为房里的人没有回应就要破门而入,那么就算有再多的斧头也不够用。”  没错,这是一般人都会有的想法。  “可是,经过那么久的时间,不管我们再怎么叫,新山先生始终都没醒来,于是我们开始觉得奇怪了。然后我们想到了房内卡上门挡的可能性,而且房里又有灯光透出来,于是大家开始担心,新山先生是否处于想离开房间却出不来的状态?所以我们从窗外窥探房内的状况,结果却依然没能确认新山先生的行踪。我们在这个时候遇到了瓶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是的,而且让大家感到困扰的就是自己。  “新山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睡着了吗?还是病倒了?或者是死了呢?我们根本无从确认起,进入房间探看是唯一可以确认的方法,可是我们手边没有备份钥匙。就算有,门内也卡着门挡;房门又十分高级昂贵,根本破坏不得。想破窗而入,也因为担心窗户玻璃破坏掉时会触动警报而招来保全人员。除非我们确定新山先生身处危险,否则任何一种冲进房间的方法都必须三思而后行。于是,就在迟迟找不出结论的情况下,时间就一直拖到现在了。”  时间拖到现在——。伏见看着手錶,凌晨一点四十五分,距离新山的心脏停止跳动已经快要经过九个小时了。  “我们在没能导出结论的情况下,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我们到底在做什么?难道犯人为了不让我们在第一时间进入房间里而如此地大费周章?犯人到底希望我们怎么做?我往这方面去想,于是我发现到了。我怀疑,犯人的目的可能是想藉着紧闭房间而拖延我们的时间。”  “……”  “犯人的目的就是要拖延新山先生被发现的时间。犯人是几点左右杀害新山先生的呢?下午四点,新山先生还醒着,所以犯人应该是等新山先生睡着之后才採取行动的。我可以想像,睡意那么浓的新山先生一定是一回房间就立刻睡着了。从打盹儿到熟睡大概只要三十到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吧?然后犯人进入了新山先生的房间。因为就如新山先生自己所说的,他的房门应该是没有上锁的。犯人确定新山先生已经熟睡了,便在浴缸里流满了热水。我想那种大小的浴缸要流满水大概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吧?这么推断下来,犯人是在下午五点左右杀害了新山先生的。当然这当中会有些微时间上的误差。”  好厉害的推理。与其说是推理,不如说是一种模拟推演,所以才会料得这么准。伏见此时更加佩服优佳的敏锐观察力。  “假设死亡时间是下午五点,那么一直到凌晨一点的休息时间,犯人已经成功地拖延了八个小时。就算我们现在闯进房间里,发现了新山先生,我想已经死亡的新山先生一直等到警方做完监识工作为止,都会一直泡在浴缸里吧?这么一来,当他被送到医院时,距离死亡时间就将近超过十个小时了。犯人就是需要这一段时间。”  计划就快要成功了——伏见茫然地这样想着。让优佳继续这样毫无节制的推理下去也无妨,但是站在接受挑战一方的立场,他必须再设置一个障碍才行。  “你的推理很有说服力,但是——”他说道。“但是也未免太刚好了。”  “你的意思是?”  伏见喝了一口葡萄酒润润喉咙。  “就假设我们当中有人企图杀害新山好了,但是新山住在余市,犯人不可能特地跑去杀人,这一点论述我贊成;而犯人也因此决定在同学会时杀他,这一点我也不反对。可是之后的推理就有问题了。”  “……”  “你听着。如果按照你这种推论,那么犯人企图杀害新山的时候,‘刚好’要举行同学会,而远从北海道而来的新山也‘刚好’参加了。而新山‘刚好’染上花粉症,‘刚好’同样有花粉症的我带来了代替鼻炎药使用的安眠药。然后我‘刚好’建议新山吃那种药,新山也‘刚好’吃了,再加上他又‘刚好’把自己带来的鼻炎药也一起服下。新山‘刚好’是对安眠药的药效有强烈反应的人,让他熟睡到连别人进他房里都没有醒来。而举行同学会的会场‘刚好’是歷史悠久的民宿,有着不能轻易破坏的房门;所以安东的哥哥‘刚好’选择了塑胶制的门挡作为不会对房门造成损伤的辅助锁。然后民宿‘刚好’又跟保全公司签订了契约,安装了保全系统,这个系统的构造又‘刚好’是只要一破坏窗户就会警报大作。你的意思是说,犯人巧妙地利用了这些因素,把大家和新山的尸体隔离开来吗?犯人把一切都赌在这许多的‘刚好’上,还事先想好了从房间外卡上门挡的方法吗?”  “伏见先生。”伏见话说到一半时,优佳已经一脸不悦了。那是一张很难得地没有任何做作色,就好像一个自尊受到伤害的少女一样。  “伏见先生,你很过分。”优佳看似真的发怒了。“你应该知道,这种文字上的游戏对我来说是行不通的吧?你故意把原因和结果混在一起,再用‘刚好’这两个字来导出结论,就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一口咬定这是一个意外——一个犯罪案件怎么可能是这样发展的呢?犯人应该是根据到手的资讯而拟定计划,并打算在可以付诸行动的时候才动手的。”  伏见唿地吐了一口气,难道还是没用吗?  “你听好了。追根究底,为什么要举办这次的同学会?因为安东先生的哥哥身体状况不佳,却又不想让建筑物因为长久闲置不用而造成损坏,所以安东先生才想到这个点子的,不是吗?犯人听说了这件事,又知道新山先生也会参加,所以才开始拟定计划,所以这间民宿的特徵并不是偶然下的产物,对犯人而言,它只是一个要素而已。对考虑过门挡和保全系统等各种可能性的犯人而言,这间民宿不过是被选来做为动手的场所而已。如果这间民宿的门是可以简单就破坏的呢?如果房门的辅助锁不是门挡,而是门链的话呢?犯人只是根据现有的情报拟定适合的计划。”  优佳一口气说完,然后嘆了口气,喝下葡萄酒。她拿起酒瓶,又在两个杯子里倒满酒。  “新山先生从学生时代就有花粉症的毛病,这也是拟定计划的重点之一,唯一的赌注只在于会不会因为安眠药而熟睡而已。”  “犯人把计划赌在这种事情上?万一新山没有熟睡的话,犯人又怎么办?”  “顶多就是不杀他而已。”  优佳理所当然似地说着。  “在这个世界上有各种不同的杀人事件,但是必须在‘一定的期限内杀人’的事件又有多少呢?除非是还钱的期限迫在眉梢,因为急需大笔金钱,所以杀了有钱的人——,而‘今天以内非杀不可’的案例并不多见吧?犯下这次罪行的犯人也一样。如果新山先生没有因为安眠药而熟睡的话,顶多就是暂缓执行计划而已。犯人虽然拟定了计划,但是并不需要採取任何具体的行动。他只要默默取消计划,再静待下次的机会就好了。”  “你说犯人不需要採取行动——”伏见决定尽其所能提出反驳,因为他觉得这样做也是为优佳好。“万一犯人进入新山的房间,并且在浴室里布置犯罪现场时,新山却醒了的话该怎么办?事情又不可能从头来过。”  “可以的。”优佳果然立刻回答道。伏见事前也考虑过,万一在布置现场时新山醒来的话该如何处理。优佳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  “很简单啊,新山先生不是流了一身汗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吗?犯人只要说‘我就担心你会这样就睡着,所以过来看看。哪,不先去洗个澡可是会感冒的’就没事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正确答案。  “优佳想得还真透彻啊。那么,能不能让我提出我的疑问?犯人是谁?为什么要杀新山?那傢伙为什么又要将房间封锁起来?”  优佳的表情绷紧了。她拿起酒杯,将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刚刚自己明明还说这种酒是不能拿来牛饮的。  “参加这场同学会的人都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成员。”她说。“伏见先生、五月姊、安东先生、新山先生、石丸先生,还有姊姊。轻音乐社不是有很多成员吗?为什么只有这六个人会扯在一块儿呢?听说是因为大家都好酒而聚在一起的,甚至到了让其他成员把你们称为‘酒精中毒分会’的程度,不过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你们之间拥有只有你们才知道的共通点,对吧?”  伏见点点头。“器官捐赠卡”。  “是的。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总算明白了犯人为什么要将新山先生的遗体加以隔离的用意了。器官捐赠卡是代表同意从脑死状态的人身上移植器官的卡片。但是,有些器官是即使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后隔了一阵子还是可以捐赠出去使用的。白天石丸先生说过了,眼角膜在心脏停止跳动之后十小时还是可以移植的。”  伏见慢慢地深唿吸了一下。  “我在想,犯人封锁那个房间的理由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新山先生的器官被捐赠出去?犯人杀了新山先生,万一新山先生的遗体在第一时间就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呢?会有人报警,警方会立刻开始进行监识,之后新山先生的尸体就会被放到停尸间去。在这之前,也许就会有人想起这件事。新山先生跟大家一样,都愿意在死后捐出器官。是不是可以让故人完成他的遗愿——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人提起这件事。心跳停止之后的器官捐赠需要家人的同意,但是新山先生是独子,而且父母都已过世。只要有器官捐赠卡,而且在死亡之后十个小时之内的话,他的器官也许就会被捐出去。犯入不想让这件事情发生,不,应该说犯人有强烈的意志企图妨碍此事的发生,犯人不想让新山先生的身体捐赠给他人使用。”  伏见又闭上了眼睛。他使了个小伎俩,从房间外头卡上门挡,以“保管”新山的尸体,只为了不让任何人去碰触。就像优佳所推断的,他希望能够在这种情况下拖过十个小时,所以他用这种方法瞒过大家,使新山的情况处于暧昧不明的状况当中。而他也成功了,直到被优佳识破之前。  优佳那看起来始终冰冷的脸颊此时却泛着潮红。  “犯人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不让新山先生捐出器官呢?是对新山先生怀恨的程度到了不想让他完成遗愿的地步吗?我想不是的。如果动机是出于怨恨或憎恶的话,我觉得用金属棒或其他的兇器痛殴一顿还比较自然,也可以打到让他甚至没办法捐赠器官的状态为止。可是犯人却选择了让新山先生在熟睡当中死亡的方法。也许新山先生甚至没有发现到自己已经死亡了吧?我在这个事件当中感受不到憎恨的情绪。那么,犯人为什么要杀人呢?”  优佳暂时停止推理,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我想原因应该是在买春吧……”  全身的力道倏地流失了。伏见心知肚明,然而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那种打击着实太沉重了,沉重到他几乎无法负荷。  “新山先生在东南亚学会的坏事,就是在当地买春,犯人发现了这一点。因为新山先生的身体留下了买春的证据,他染了性病。”  优佳的嘴唇扭曲着,好像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骯脏不堪的事一样。  “可以在家里做的自我健康诊断试剂当中有一种是诊断性病的试剂吧?安东先生只用‘奇怪的传染病’淡淡带过,但是我一听就懂了。因为这些对话是在我听说了新山先生在东南亚做了不好的事情之后,安东先生才说出来的,而新山先生当时不发一语。只要将这些状况整个串连起来,应该就不难想像吧?犯人把性病的检查试剂寄给新山试做,结果发现新山先生染上了性病。我想犯人一定把检查结果拿给新山先生看过,追问他为什么会感染的理由吧?”  在这间民宿当中,和健康诊断试剂相关的人只有一个人。  “当犯人知道自己的朋友在东南亚买春时,他会怎么想呢?以现代医学来说,性病是可以治疗的,器官捐赠的捐赠标准上也没有明确规范,所以犯人只要严峻地要求当事人‘不要再买春了’就可以了。我相信犯人事实上也这样做了吧?可是,这终归是别人的事。也许犯人也只是抱着‘真是无可救药的傢伙’的心态,也不再多管了,可是,后来犯人本身发生了一个重大的转折点——捐赠骨髓。”  在这间民宿当中,捐赠过骨髓的人只有一个。新山染上性病是三年前的事情,而这个人进行骨髓捐赠手术是在前年到昨天之间——。  “犯人拿着器官捐赠卡到骨髓银行去登录,但是他大概没有想过,捐赠之日真的有到来的一天吧?在捐赠之前,犯人只是抱着一种‘器官只是一种零件,最好移植给别人做有效利用’的想法。可是犯人在实际捐赠之后才知道——”  优佳以混杂着悲伤和情爱的眼神看着伏见,伏见知道那不是装出来的。  “虽然没有直接碰面,但是犯人了解到接受自己所捐赠的骨髓患者有多么地痛苦,多么地热切盼望有适合的捐赠者出现。他知道了自己身上的一小部分器官对别人而言,可能成为十分重要的东西,所以,包括骨髓在内,器官捐赠者必须让自己的身心保持干净,好让自己捐出去的东西能让受赠者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对有着实际捐赠经验的犯人而言,器官捐赠成了一件非常崇高的事情。”  伏见把手抵在腰上,一股闷痛感窜过,那是捐赠骨髓时粗大的针筒所留下的痛感。对伏见而言,那种痛如同一枚勋章。伏见并不想跟任何人共享获得那枚勋章的喜悦和骄傲,那是他藉由捐赠手术而获得的东西。对伏见而言,那是相当重要的东西。  “另一方面,买春却是玷污身体的行为,不但可能染上性病,甚至可能染上hiv。有人一再做这种事,却又企图捐赠器官给别人。新山先生并没有打消前往东南亚玩乐的念头,白天他就这样说过了。新山先生虽然一直做着玷污身体的行为,却又不想放弃器官捐赠。对犯人而言,这是不能原谅的行径。万一新山先生染上致命的疾病的话怎么办?如果病毒潜伏在他体内,在检査出现阳性反应之前就有捐赠器官的机会到来呢?他的病很可能就会进入等待移植的病人体内。这将会使本来打心底庆幸有人捐赠器官给自己的患者再度被打入地狱,犯人想防止这种事情发生。”  伏见也想起白天的事情。“我衷心地祈祷你别在外国做什么坏事了,为了北海道的将来着想。”伏见这样说过。伏见期待,期待听到新山亲口说“我不会再犯了”。如此一来,他就可以不用杀死新山了。然而他得到的回答竟然是“我的精力还很旺盛呢,谁叫我还这么年轻,要我稳定下来还太早了啦”。那一瞬间,新山等于是在自己的死刑宣判书上签了名。听到新山的回答时,伏见嘆了一口气。那是对自己必须将计划付诸实践所发出的慨嘆。  伏见拿起酒瓶,想再倒一点酒。可是刚刚那一杯好像是最后一杯,酒瓶已经空了。  “算是一种使命感吧?犯人其实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说服新山先生停止买春,并放弃器官捐赠的,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性格清高的犯人痛恨买春的行为,而且绝对无法原谅拥有器官捐赠卡却又同时从事买春行为的事情。犯人最终的崇高理想是‘即使我死了,也要让器官在别人身体里继续存活下去’。犯人觉得留下满是病菌的器官根本是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情。正因为对方是交情深厚的学弟,所以犯人更是无法原谅——伏见先生,犯人藉着杀害新山先生,并且将房间封锁起来的做法来阻止新山先生的器官被捐给别人使用。那就是犯人杀害新山先生的动机,也是他封锁房间的理由。”  优佳重重地嘆了口气。  “新山先生住在北海道的事实具有某种意义。新山先生平常不在犯人周遭,就算新山先生突然陷入脑死状态,犯人也无法阻止。犯人担心新山先生的器官在自己无法顾及的情况下捐赠给别人,所以他希望能够在自己可以全权掌控的状况下让新山先生死亡。他一直在等待那个机会。我认为此次的杀人事件应该没有期限才对,但是站在犯人的立场来看,却将之归类为虽然没有期限,但最好能尽早执行的杀人计划。犯人祈祷新山先生别在北海道时死亡,好让他可以亲自动手杀了他,而这种状况又不好掌控。这次的同学会对犯人而言,是他挣脱出这种困境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伏见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优佳说的没错,优佳的推理已经逐步接近最终章了。  “但是新山先生也有他的优点。虽然在某方面有点不道德,但是却很懂得照顾学弟妹,我也不讨厌他。犯人也并不恨新山先生,但是却无法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所以,犯人将新山先生的痛苦减到最低,同时也将新山先生一再买春的事情埋葬于黑暗当中。”  一阵沉默,优佳似乎对自己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串的话感到疲累,整个人瘫坐在藤椅上。她拿起酒瓶,想再把酒倒进空了的杯子里,然而就跟伏见先前的举止一样,她只倒出了几滴酒。  “事到如今,谁是犯人已经无关紧要了吧?”她这样说。看似不想再说什么,但是又不能只把话说一半。  “犯人就是在大家讨论的过程中阻止众人进入六号房的人,所以想尽快确认新山先生状态的姊姊没有嫌疑。石丸先生主张破窗而入,所以也不是他。我也基于同样的理由可以被排除在外。当时有所犹疑的人是伏见先生、安东先生、五月姊。而这当中,五月姊可以确定并不是犯人。”  “为什么?”  伏见问道。明知多问无益,但这是一种仪式,是以前被优佳吸引却又临阵脱逃的自己和优佳之间的一种仪式。优佳似乎也理解这一点,她很认真而理性地回答。  “因为五月姊从四点到六点之间都跟石丸先生在一起啊。她没有前往六号房去杀害新山先生,她有不在场证明。”  “也许她跟石丸是共犯。”  “那么,就算是开玩笑,石丸先生也不会提起新山先生的房间里有其他人在的可能性吧?”  “……”  “剩下的就是伏见先生和安东先生,而安东先生以身为代理屋主的理由可以予以排除。”  “什么意思?”  “门挡。”优佳又提到这个字眼。“伏见先生说过,如果新山先生只上了门锁的话,安东先生也许会找出备份钥匙来打开房间,你拿这个来做为新山先生自行卡上门挡的理由。这种说词正好符合了犯人的心理。安东先生表明了他并没有备份钥匙,可是,备份钥匙也许是可以马上找来的。假如犯人是安东先生以外的人的话,应该就会有所疑虑,担心安东先生拥有备份钥匙,只要一打开六号房就会发现新山先生,所以犯人使用了门挡。如果安东先生本人就是犯人的话,他应该知道,他必须前往人在伊豆高原的父亲那边才能拿到备份钥匙,如此一来,新山先生的器官就会搁置超过十个小时。如果安东先生是犯人的话,就没有必要用到门挡了,而既然已经证实房门底下卡了门挡,就证明安东先生并不是犯人。”  ——将军!  伏见重重地吐了口气,闭上眼睛。  自己犯下杀人的重罪。而且时间也已经拖到这么晚了,那么走偏了路的新山的器官应该就无法捐赠了吧?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不知道警方看到新山的尸体时会下什么样的判断?只是伏见已经事先将新山突然发病或意外事故、自杀的其中一种状况深植于参加同学会的人们的脑海当中。也许警方会根据安东等人的证词而将新山之死当成意外来处理吧?伏见可能会因为建议新山服用安眠药而遭到周遭的指责,但是顶多也只是这样而已。伏见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优佳。  伏见想到眼前的优佳。学生时代就跟着礼子学妹一起跟大家聚会的高中生优佳。伏见对那张惹人爱怜的脸孔如痴如醉,就好像爱恋着一个可爱的人偶娃娃一样,可是在了解优佳优秀的能力之后,伏见心中涌起了一种异于以往的感情。伏见被身为一个女人的优佳所吸引,然而那天晚上,伏见知道了自己跟优佳是截然不同的人。之后,乍见之下跟他类似,事实上却有决定性的不同的优佳,成了他厌恶的对象。伏见想成为像优佳那样的人,但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他刻意拉开跟她之间的距离。  而这个优佳,现在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出现在伏见面前。她的知性不但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衰退,反而更加地敏锐。优佳并没有进入被紧闭的房间里面,不只是没进入,她甚至也没有从窗户外头窥探里面的状况。然而,她光靠着听到的情报和理论,在没有看到现场的状况下就解开了事件之谜。  “伏见先生。”  他听到一个声音,是优佳的声音。他再度看着优佳。  “伏见先生,现场没有任何物证,我相信再这样下去,新山先生的死可能会被当成意外事故来处理吧?但是,那是在我不在这里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优佳的表情极其地认真。那是没有一丝做作、真诚的表情。  “对你而言,会造成阻碍的只有我一个人。你拿我怎么办?当场杀了我吗?或者把我推倒,侵犯我之后,强迫我成为你的共犯?”  优佳站了起来,伏见也跟着站起来。  清秀的脸孔,匀称的四肢,从她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一个大人的成熟气息。好美啊,那被葡萄酒染红的嘴巴蠕动着。  “我刚刚不是说过,我三更半夜偷偷潜进来找你,其实有一半是认真的吗?请你把我推倒,请你想办法让我闭嘴。老实说,对我而言,伏见先生比戴着银框眼镜的新山先生更重要。如果我们发展出亲密的关系,我就可以为伏见先生绝口不提此事。”  优佳是认真的。  “伏见先生,你是一个冷静而热情的人,可是我是既冷静又冷漠的人。我们绝对不能结合为一——我之前这样想过。但是现在我觉得,这个时候,就是现在,也许我们还是很有机会的。我是真心在回应你的一言一行,而你之前也接受了我的感情。现在这个瞬间,我们是处于完全对等的立场。伏见先生,今天晚上请你不要再像那时候一样逃开了。”  伏见举起两只手,搁在优佳的肩膀上,然后把整个人的重量靠到优佳身上。优佳并没抗拒,两人就这样倒在靠近他们的床上。  伏见压在优佳身上,两手还放在她的肩上,他接下来就可以顺势把手移到她的乳房和脖子上。伏见一动也不动,优佳也一样。两人保持静止的状态,时间宛如进入了永远一般。  轻轻地——伏见的两只手轻轻地离开了优佳,优佳惊愕似地看着伏见。伏见将优佳留在床上,自己站了起来。  “再说吧。”  瞬间,优佳的脸颊上似乎浮显出某种感情,然而优佳将之压抑了下来。“为什么呢?”  伏见无力地笑了。“时间已经到了。”  下一瞬间,一个电子声音响起。设定在凌晨两点的手錶闹钟响了。  “真没用。”  优佳用左手整理了一下被压乱的胸口,慢慢地站起来,脸上浮起一个完美而精心设计的笑容。“本来以为今天是最好的机会。”  伏见皱着眉头。  “要是我没占有有你,反而勒住你的脖子,你怎么办?”  “那倒也好。”  优佳说着,把右手拿出来给伏见看,她的右手上握着一把露出刀刃的万用小刀。  伏见笑了,他真的觉得很好笑。优佳毕竟是优佳。  “还好没有勒住你的脖子。”  “伏见先生绝对会后悔没有占有我。”优佳也笑了,她将万用小刀收了起来。“明明我是这么好的女人。”  伏见收起了笑容,顶着严肃的表情说。  “约定的时间到了,哪,我们到餐厅去吧?”  伏见和优佳一起回到了餐厅。其他的人已经都到齐了,但是看到他们两人从分馆那边一起走进来也没有人多说什么。  “——好吧,现在要怎么办?”  石丸说着。他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看来小徒弟已经出师了。伏见对着石丸点点头。  “破窗而入吧。” 第6页 终章 门开了 梯子靠了上去。  现在是凌晨两点二十分,距离新山死亡已经超过九个半小时。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新山的器官都不会被移植到别人的身上了,剩下的只是善后工作罢了。  “那我上去了。”石丸说道,伏见制止了他。  “我去,因为这次的事件可以说是我的药引起的。”  他强调安眠药的存在,强化自己犯下过错的印象。为此他愿意负起责任,扛起在深夜破窗而入的粗暴行为的过错。如此一来,伏见就会第一个进入屋里,将成为物证的饭粒回收回来。这是伏见本来的计划。  优佳把新山可能溺死在浴缸里的事情告诉了聚集在餐厅里的人。听到她有条不紊的推理,大家都相信的确有这个可能。而大家商讨的结果,一致同意众人是在明知道警报会鸣响的状况下破窗而入的。安东与在尼斯的哥哥取得联络,获得破窗的许可,然后他从仓库里拿出铁鎚交给伏见。  伏见爬上梯子,石丸在梯子下方等着。而安东、五月、礼子还有优佳应该都在六号房前面等待。  伏见想着优佳。今后自己该如何面对优佳呢?他知道,自己跟她最好能够像以前一样处于绝缘状态。可是,在经歷过这件事之后,要继续无视于优佳的存在实在是太困难了。优佳有可能转而与伏见为敌,给伏见致命的一击。那么,如果他继续刚才的行为才是最理想的做法吗?把她压倒在床上,侵犯她,使她成为自己的共犯,身为杀人犯的自己能这样做吗?  可以的,优佳说。她说,只要他愿意重新接受她的感情,她就不会揭发自己的恋人——伏见的罪行。她说,因为她把伏见看得比戴银框眼镜的新山重要。  ——咦?  伏见握着铁鎚僵住了,优佳当时是这样说的。“伏见先生比戴着银框眼镜的新山先生更重要”。银框眼镜,优佳为什么要刻意提及新山的眼镜呢?  伏见站在梯子上,全身寒毛直竖,现在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留下了决定性的物证。一个不像把威士忌放在日照强烈的地方那般暧昧的因素,而是决定性的物证。  伏见将眼镜从新山的脸上拿下来,放到枕头边。因为他认为人在躺到床上之后,把眼镜拿下来放到枕头边是最自然的动作。可是,新山有高度近视,度数高到一旦拿下眼镜,连石丸和五月都分辨不出来了。视力那么差的人会不戴眼镜就走进第一次投宿的民宿浴室里吗?戴着眼镜走进浴室,然后将眼镜放在附近的洗脸台上才是比较自然的做法吧?可是新山的眼镜却在头边。  警察是否也会注意到这件不自然的事情?警察会检视新山的遗物,眼镜当然也在其中。当搜査人员发现眼镜的度数很高时,就会了解到新山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入浴的。伏见的计划也将因而瓦解。  优佳指出了这个可能性。之前石丸没有看到枕头边,所以并没有发现到眼镜的存在,因而优佳也无从知晓眼镜放置的地方。优佳在担心,担心伏见将眼镜放在不自然的地方,就因为她在为他担心,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伏见注意。  伏见无力地笑了,自己是彻底败给优佳了,而优佳也不经意地强调自己帮助伏见的用心。看来伏见是逃不过优佳的手掌心了。  自己也许会占有优佳吧?伏见有所觉悟了,然后他们会变成一对恋人,一对让外人羡慕不已的恋人。可是,真正的情况是,伏见将从此臣服于优佳。然而,对自己来说,那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吗?“——伏见学长?”  石丸站在梯子底下很担心地叫了一声,伏见顿时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马上动手。”  伏见回答道,一把挥起铁鎚。他锁定目标,用力一击,厚重的玻璃碎裂感迎面而来,顿时警报大响。伏见不理会刺耳的警报声,将手从破裂的窗口伸进去,松开了窗锁,打开窗户,然后跳进室内。  警报持续鸣响着。伏见没有多想,直接走向床边。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拿起放在枕头旁边的眼镜,接着快速地打开通往浴室的门,将眼镜放在洗脸台附近。新山的脚掠过他的视野一角,然而伏见并没有多看一眼。  他关上浴室的门,走向房门。蹲到房门前面,松开门挡,门撞上黏着已经干巴了的饭粒。他用手指将饭粒剥落,丢进嘴里吞下去。如此一来,人为的密室证据就消失了。  伏见站起来,握住门把。只要旋转门把,把门锁解开,优佳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伏见旋转门把。房门发出喀的一声,门锁解开了。  门扉,被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