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糖成瘾小侯爷（重生）》 第1页 [穿越重生] 《嗜糖成瘾小侯爷(重生)》作者：澄澈四方【完结】 本文文案：无脑狗血小甜文，确实不很长，但包甜(巨甜) 唐小小莫名其妙的重生了。 重生后的唐小小只想圆一个念了许久、想了许久的梦，偏生撞上个凤小爷。 凤小爷是谁?京城里出了名的小霸王，一朝遇见那甜丝丝的小糖人儿，只恨不得把命都给了她。 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而有些人，是命中注定要相遇。 疼着、宠着，都想变得更美好! 这是篇没有波澜壮阔的大风大浪、甜蜜蜜带点小虐怡情的恋爱故事。 软萌甜美糖人儿vs张扬不羁小侯爷 我们的宗旨是：甜到炸+苏到爆 内容标籤：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小小凤珏 ┃ 配角：男配、女配一干人 ┃ 其它：宠文 第1章 第一章 春雨霏霏，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敲出悦耳动听的音律，一缕风沿着窗户缝隙钻进来，微微掀开了并不太厚实的粗布床帐，露出张薄汗岑岑惨白的小脸。 裹在棉被里的小姑娘睡得很不踏实，她像是被什么吓着了，嘴唇不断蠕动，额上的汗珠子顺着清瘦脸颊一路滚进乌黑的鬓髮，面色白中隐约透出层青来。 突然—— “啊!” 小姑娘双手死死揪着棉被，惊叫出声。 这动静不小，正在厨房忙活着的林大娘吓了一跳，连忙跑进里屋，她看见小姑娘醒了，一时惊喜倒是忘了方才的事儿，只噼里啪啦地说：“哎呦，小小你可醒了，你要再不醒，我跟你林大叔都不知该咋办呢。” 唐小小犹沉浸在骇人的梦境中，忽闻有人同她说话，怔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微微侧头打量着眼前的一切：粗布的青花帐子、有些老旧的梳妆檯…… 像是姑娘家的闺房呢。 可，不会是她唐小小的。 想到这里，小小有些难过，只是现今却也容不得生出旁的心思，她尝试着坐起身，大抵睡得太久，手脚有些使不上力。 林大娘见状，一边搭把手，一边又说：“小小饿了吧，大娘熬了粥，一会儿给你端来。” 唐小小轻轻的“嗯”了一声，红着脸儿用更细弱的声音道：“谢谢林大娘，小小给您添麻烦了。” “傻丫头，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你一小姑娘从那么高的山坡滚下来，我们要见死不救，那还是人吗?” 山坡?滚下来? 唐小小愣了愣，有些茫然，有些犹疑，她舔了舔唇，这才鼓起勇气开口问：“大娘，您、您是在哪儿救的我?” 林大娘不疑有他，只当小姑娘刚清醒，脑子还不清楚也是常有的事儿，“不就是你经常去的小西山。” 小西山?! 唐小小双眸圆睁，不敢置信，虽说、虽说她委实记不清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绝不是小西山，绝不是。 等等，林大娘说“远亲不如近邻”，可……可她都离开清水县整整一年了啊。 小小这会子只感到惊恐，她忽然攥住林大娘衣袖一角，嗓音都有些哑了：“大娘，现在、现在是哪年啊?” 莫怪小小会如此问，因为她突然回忆起来一年前确实不慎从小西山滚到农田里，后来被正要下田的林大叔所救。 林大娘这下觉得奇怪，抬手摸摸小姑娘额头，似乎有些发热呢，哎，真是个可怜的，这般想便也将那份奇怪的心思收起，随口道：“瞧你，都睡煳涂了，这不刚景隆十八年春。” 景隆十八年春……景隆十八年…… 小小右手抵唇，生怕自己惊唿出声儿，怎么回事?她记得那时已经景隆十九年夏了，为何一觉醒来时间足足倒退了一年有余? 林大娘瞅着小姑娘时青时白的脸色，长嘆口气，刚死里逃生，看来这魂儿还没稳住。林大娘把小姑娘的手放进被窝里，轻拍了几下，才道：“小小，大娘去给你盛粥，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唐小小愣愣地点头，就在林大娘快要走出视线时，她突地醒过神来，莫名的，眼中含了些泪花，平日里细细弱弱的嗓音就拔高了几分：“大娘，谢谢您……谢谢……” 反反覆覆的谢语带着几分哭腔听得林大娘鼻子一酸，她还记得刚见到这瘦瘦弱弱小姑娘的情形。 那天的雨哗哗啦啦十分勐烈，风唿唿地吹，像是要把人颳走似的，她甫打开门，就瞥见墙角处蹲着个小姑娘，穿着满是补丁的衫子，双手搭在膝盖上，脸儿红彤彤，就仿佛要烧起来。 林大娘一看便知，这是发高热了。 后来小姑娘租了二巷一间有闹鬼传言的屋子，她不时便去探望探望，可她家阿花丫头不喜，说那屋子太邪气，实在拗不过，这才走动的少了。 或许，该说服小小重新租间屋子，她一小姑娘住那种地儿，倘若真遇上什么事儿，可怎么是好。 只是，唐小小考虑许久，终究还是回到了她那安静到有些可怕的小院子。 因着闹鬼，租钱很低，这便是小小捨不得的缘由，她需要攒银子，攒很多很多的银子，来圆一个想着念着，许久许久的梦。 * 春雨绵绵洗净了大地，嫩草破土而出，为沉寂了整个冬日的清水县添上绿意，迎春花儿在墙角开得灼烈，几只花斑蝴蝶煽动翅膀宛如跳舞般欢快。 第2页 唐小小推开纸煳的窗户，清晨朦朦胧胧的阳光浅浅洒在小院里，树上的鸟儿正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她看得一阵心喜，忍不住想：呀，看来今儿会是个好日子呢。 距离在林大娘家醒来已过去了足足半月，小小不好意思继续叨扰下去，况且，她知道，阿花并不喜欢她，甚至，是有些厌恶的。 也许是因为她住在这间闹鬼的屋子，又也许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小小并不想去深究，更无意去讨好。 她太清楚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有千百种理由，就像大伯母、就像那些听信谣言的乡邻…… 唐小小摇摇头，连忙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赶跑，她还有许多事要做，没有空闲再伤春悲秋。 她以极快的速度梳洗，乌黑的辫子软软地垂在后背，换上干净的衫子，便出了门。 起初，唐小小还真以为是自个儿睡煳涂了，在梦里过了一整年的日子，直到零星几件小事的发生，她才不得不相信，倘若不是突然有了预知的能力，便是真的回到了一年前。 是死而復生吗? 小小蹙着眉，她半点记忆都没有，脑海中最最深刻的便是试验了无数回的酱汁眼瞅着就要成功，岂料竟似黄粱一梦。 每每想到这里，小小就觉得自己委实太倒霉了，不过好在只需等到明年夏，天狗食日。 小小打定主意不走了，就在清水县住下，本来前世的这时候，她已经离开清水县往京城去了，是天狗食日后听说清水县有口枯井，一夜间冒出了清香甘甜的井水，才赶着又回来。 她那时隐隐感到，或许酱汁缺的就是好水。 一面回忆，一面忙着将客人指定的糕点包起来，这是东街的百年糕点铺，小小初来乍到交完租钱荷包里只剩几个铜板，她一个姑娘家本该找些绣活儿之类的，但她想到那个梦想，凡是招工的酒楼、茶楼、点心铺都鼓起勇气询问，多是话尚未说完就被赶了出去，有的客气些，明白告诉她不招小姑娘。 所以这家糕点铺的掌柜愿意雇用她，小小十分感激，尽管她后来知晓掌柜的好色，就喜欢那些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可惜家里有头母老虎，他是有心无胆。 小小听罢，苦笑着嘆气，她想，还能怎么办呢?待在这里，总归还能学一些做糕点的技巧。 于是小小一待就从隆冬迎来了初春。 这是休息半月后的第一天上工，田掌柜外出收帐去了，田夫人来店里晃了一圈，夕阳西斜，就在店里的伙计都收拾好准备回家时，她突然嘱咐小小去西街三巷送外食。 小小愣了一下，她是知道那地儿的，只有间很大很气派的宅子，几乎占了整条巷子。清水县的百姓对那宅子都讳莫如深，因为那是唯一可跟小小租的二巷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那里也是—— 闹、鬼! 唐小小提着细竹篾编的篮子，深深吸口气，有些年头的鎏金铜铺首，冰冰凉凉的，她摸着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 清水县的百姓听说她住二巷，个个当她胆子大，可只有小小自个儿知晓，刚搬进去的那几晚，她整夜整夜的不敢合眼，绵绵细雪的大冬天，却是一有风吹草动就吓出满身大汗。 小小其实怕鬼，很怕很怕!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文《穿成权相的小锦鲤(穿书)》 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哦，戳进专栏就可以啦~~ 文案： 顾青璃穿到一本叫《权相》的復仇爽文里，成了带着暗杀任务的炮灰女配，原主无论重生过多少次，结局都是被阴狠毒辣的男主反杀。 顾青璃心慌慌想：看书一时爽，穿书火葬场。 于是她决定夹起尾巴做人、瞅准机会跑路，岂料，费尽心思跑到半途又被抬了回去，看着伤腿，默默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嘤嘤嘤，她没有要为男主挡刀的意思，真没有! 然而顾青璃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有了锦鲤属性，在刷男主好感度这条道路上，遥遥领先。 只是日日对着画风突变的男主，顾青璃心更慌了——这是新的折磨手段么? 一定是的。 最后，她牙一咬眼一闭，扯着嗓子嚎：“大人，您就给我个痛快吧!” “好，你先过来。”男子应得很干脆。 翌日，顾青璃咬着手帕泄愤，从此“痛快”成仇人。 第2章 第二章 铜铺首清脆的声响迴荡在巷子里，一下两下三下，唐小小咬着唇角，有些想哭，她低头看了看沉甸甸的竹篮子，都开始怀疑真的有客人定了外送糕点吗?或者该说，真的有人住进这宅子? 眼瞅着天越来越黑，小小不敢再耽搁，她拢拢衣襟，尝试着去推红木大门——嘎、吱。 居然真的就那么推开了。 西边鸭蛋黄般的夕阳渐渐沉进高山里，只留几许红红紫紫的残晕，映衬得宅子越发静谧、可怖。 即便如此，唐小小还是不由得赞嘆一句：“好大啊。” 她长到十六的年纪，除去前世在京城里透过高墙隐约窥见过那些高官的府邸，这算是唐小小首次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庭院深深深几许”。 可越宽广，她越迷煳，站在几条石子路的交汇处，委实不知该往哪边走。 这时，许是风儿吹动了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不断迴荡，鼓譟着唐小小本就不安的心。 第3页 忽然一道黑影自脚边窜过去。 “啊——”小小捂着嘴儿惊唿，前头黑影似乎也骇了一大跳，停了下来，扭过头看着那惊慌的小姑娘。 小小借着不甚明亮的月色定睛一瞧，却原来是只小橘猫。 她重重唿出口气，踮起脚尖想走过去，小橘猫见了，一熘烟就跑得没了影儿。 平日里唐小小最是喜欢那些个猫儿狗儿的，总忍不住要摸一摸、抱一抱，这会子自然捨不得放弃，便沿着小橘猫消失的方向追去，可追着追着她就更晕晕乎乎，就是想原路返回都没法。 此刻天已然黑透，周遭顿时散着股阴森森的气氛，唐小小一路小跑，有些气喘吁吁，她背靠着假山，正打算歇口气儿再继续找路，她决定回糕点铺，至多便是让田夫人数落一顿，总好过孤零零待在这闹鬼的宅子。 就在小小堪堪站直身子，又紧了紧手中的竹篮子，眼前突然一花，有个什么东西自上头垂下来，朦胧月色映照出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尖尖的长牙正对着她的眸子，就仿佛要戳进去似的—— “鬼…鬼……”吓得面色发白的小姑娘嘴里含煳不清地喃着，她忘了身后是假山，拔腿就跑，只听砰地一声响，小姑娘就像团棉花般软软地倒在地上。 * 唐小小觉着自个儿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窝在娘亲的怀里，嗅着娘亲身上清幽的香气，很快便能沉入梦乡。 只是娘亲早已不在，她跟爹爹都不要小小了。 唐小小想到这些，泪珠儿没忍住，从紧闭的眼眸里滚出来，一颗一颗，宛如天上璀璨的星辰。 正抱着撞晕过去的小姑娘往厢房走的鬼面少年低下头，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怎么说哭就哭呢，别哭……别哭呀…… 从未哄过人的少年第一次尝试着说些轻软的话：“呃……不哭不哭，一会儿给你糖吃。”这话刚出口，少年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瞧瞧都说些什么话，这哪是哄姑娘啊，分明是哄那没长大的奶娃子嘛。 唐小小梦中依稀听见有十分温柔的声音要她别哭，并承诺要给她糖吃，好熟悉的感觉呀，可为什么呢?这分明是道陌生的嗓音啊。 小小有些疑惑，渐渐竟真停止了哭泣，她混沌的脑子开始想，暖暖的、晃晃悠悠的，是窝在谁的怀里盪鞦韆么? 会是疼她的大堂哥?还是爱闹她的三堂姐? 不，不会是他们，自从娘亲和爹爹不在后，他们就慢慢的疏远她了。 唐小小觉得心有些疼，喉咙有些酸涩，可她不想再落泪，于是她挣扎着，想清醒过来。 小姑娘眼皮微动，小片刻后，才极缓慢地睁开眼，明晃晃的烛光照进眸里，晃得眼睛直发花，待到习惯后差点就要再晕过去。 青、青面獠牙! 少年见她醒了，却是惨白着脸儿一副惊恐样，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摘下骇人的鬼面具，沖小姑娘眨眨眼——总不会再吓着了吧。 可令少年意料之外是，小姑娘非但没有缓过劲来，甚至全身抖得像筛糠似的，死死咬着唇，都快要出血了。 唐小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看见面前这张眉目如画的脸，心底止不住的恐惧，宛如被头饿狼扼住了咽喉，连丝声儿都发不出。 两人这般对视，足足有半盏茶的光景。 少年熬不住了，吶吶开口：“我、我叫凤珏，你呢?” 小小闻言 ，却只能瞪着眼，艰难地咽着唾沫。她并不想告诉对方姓名，她只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可是少年堵在床榻前，她不知该往哪边跑，扁了扁嘴，泪珠儿几乎又要沁出眼角——讨厌，她不想哭的，她不要再被嘲笑是“爱哭鬼”。 凤珏一瞅见小姑娘隐隐约约的眼泪，颇无奈地嘆口气，虽说他倒也并不认为自个儿真是一脸桃花相，但至少、至少他绝不至于吓哭小姑娘吧!? 并且，还是个他甫见就生出许多欢喜的小姑娘。 凤珏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就搁今夜这情形，顶多唤小厮把人抱去某个厢房，但他偏偏亲力亲为，还捨不得将小姑娘扔进客厢，他知道，那些房间并未收拾妥当，哪里有他屋子舒适。 可小姑娘怎地见着他的脸，倒显得适才的鬼面具都亲切起来了，好歹那会儿她没吓哭啊。 突然，凤珏灵光乍现，一把将鬼面具套在头上，轻声问：“怎样?还怕么?” 唐小小被少年这一下弄得有些发懵，她眨巴着眼，老实回道：“好、好一些了。” 这声儿软绵绵、甜腻腻，带着江南姑娘的独特腔调，霎是好听，凤珏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急促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蹦出胸膛，他勐地伸手按住。 这举动又将小小骇了一跳，她揪着袖摆，眼珠儿不安的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榻前的古怪少年。 凤珏稳住了乱蹦的心跳，见着小姑娘这模样，就忍不住想逗逗她，于是小姑娘的眸子往哪儿瞅，他就往那儿站，愣是逼得小姑娘只得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唐小小没遇过这般厚脸皮的人，还是个年岁并不太大的少年，她本身胆儿是很小的，自从娘亲和爹爹走后，她也不爱说话了，这会子思来想去也只蹦出一句：“我、我要回家了。” 第4页 凤珏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他觉得这实在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小姑娘，让他浑身的劲儿都像砸进了棉花里，拔不出也不能前进分毫。 他心软了，不忍再逗弄了。 凤珏后退几步，透过窗户看外头的月色，依旧朦朦胧胧的，他想了想，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要!”唐小小不知哪里生出了拒绝的勇气。 凤珏皱着眉，又盯了小姑娘半晌，这才妥协：“那我让府里厨娘送你。” 唐小小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想到大晚上的，她一个姑娘家走夜路，到底还是怕的。 凤珏见小姑娘没再拒绝，打从心底欢喜起来。 他想，来日方长，总还能想出法子接近这个撩动他心的小姑娘。 第3章 第三章 翌日清晨，唐小小在厨房替自己煮了碗鸡蛋面，昨夜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她直到现今仍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连怎么回的家、怎么睡下都迷迷煳煳，脑子里尽是少年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可偏偏就是这样一张脸，她光是想便觉得浑身发冷。 小小摇摇头，试图将恐惧甩出脑海，她决定再煮碗红豆汤，多放几勺蔗糖，让心口甜一甜，那样，就不怕了。 淘洗红豆的时候，几缕髮丝调皮得在眼前晃来晃去，小小有些着恼，便沾点水捋到鬓边，一时手劲大了几分，就觉额头突突地疼。 她这时才想到，昨夜脑门儿撞到假山，虽说确实仍透着红肿，但奇怪的是并不太疼，甚至还能闻到丝丝清凉的薄荷味儿。 难道是……那个自称凤珏的少年替她擦过药么? 唐小小搓洗红豆的手停了下来，她低下头，借着微带浑浊的清水瞅了又瞅，映照得并不清晰，只隐约能看到右额处的一点点红晕，像朵花儿般开在那里。 唐小小莫名有些愉悦，唇角微微弯起，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 或许不是什么坏人呢，尽管她仍旧不愿再遇上。 美美的吃过早膳后，唐小小又重拾了平日里的好心情，她只要想到今儿个兴许又能磨着老师傅教她一两手，就笑得眼儿像月牙。 可是当小小喜滋滋打开门，随着温暖的晨光落进眼底的还有道修长身影，她嘴角尚挂着浅浅笑痕，一时有些发懵，闹不清今夕是何夕。 否则，她怎会一大早在自个儿家门口遇上他呢?她刚刚在院子里都在想，以后再不去西街三巷，应该就不会撞上了吧? 再不济、再不济……她远远见着人绕道走便是。 只是现今少年就像昨晚堵在床榻前一般，大喇喇地站在她家门口，还是那么好看，也还是那么令小小恐惧。 凤珏昨夜虽被小姑娘拒绝，但且不说他从来就不是轻易放弃的主，便是为了这十七年来唯一撩动他心的娇姑娘，他也绝对是要坚持到底的。 于是凤珏起了个大早，问了厨娘后连早膳都顾不上吃，风风火火就往这闹鬼的二巷沖。只是真到了小姑娘家门前，他又踟蹰了。 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好呢?昨儿个就把小姑娘吓得够呛，她看见他的脸，整个人都在发抖。凤珏后悔没把鬼面具带上，这倘若再把她吓着，可如何是好。 凤珏就这般思量来思量去，几番抬手欲敲门，又嘆口气放下。 谁料到，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眼前这扇颇老旧的木门悄无声息的打开来，而那个他想了整整一夜的姑娘，像朵俏生生、粉嫩嫩的桃花儿般映入眼帘。 凤珏都看傻了。 他觉着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开始扑腾，或许下一刻真就要蹦出来了。 小小也有些傻了。 她从没想过，打开门看见的会是那张令她生出惧怕的脸。 一时，两人谁也没开口，春阳斜斜笼罩在他们身上，空气中满是嫩叶的清香。 远远突然传来几声狗吠，宛如平地惊雷，打破了沉寂。 凤珏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往，他的身份也犯不着小心谨慎，偏偏面对这娇娇怯怯的小姑娘，他往日的不在乎早跑得没影儿，这会子搜肠刮肚愣是想不出半句说辞。 唐小小瞅了眼天色，再不出门就要晚吶，她心里着急，咬了下嘴唇，问得细声细气：“你、你有什么事么?” “啊?”凤珏张口，却是发出个毫无意义的词儿，他光是听着小姑娘软糯糯的娇嗓，心头就像吃了糖般甜丝丝的，对了，小姑娘正好也姓唐呢，小小，唐小小，真是好听的名儿。 凤珏忍不住洋洋得意，他的姑娘真是哪儿都好。 唐小小哪里知晓少年此刻的心思，见对方不答话，她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再拖下去田夫人会骂人的，其实挨顿骂她倒也不是很在意，可万一田夫人把她赶出糕点铺…… 一想到这里，小小就有了勇气，大着胆子跨出左脚，紧接着是右脚，她想从少年旁边走过去。 凤珏这下醒过神来，连忙往右边挪了半步，正好又堵住了小姑娘的去路。眼见着小姑娘白嫩嫩的手不断绞着袖角，很是慌张的样子，他也慌了，赶紧解释：“你别怕，我没恶意，真的，我就是来给你送这个。” 一边说，一边自怀中掏出个描翠竹的胖圆瓶，十分精緻玲珑。 唐小小眨巴下乌熘熘的杏眸，不明所以，想问又不知怎么开口。 第5页 好在凤珏是真的从傻劲儿中醒转，他看出小姑娘的疑惑，三两下就拔开了木塞，幽幽凉凉的薄荷香飘飘荡荡，就到了小小鼻前，她又眨了眨眼，懂了。 凤珏将木塞盖上，递到小姑娘面前。 小小一时没忍住，往后缩了缩，没接。 她仍是打心底惧怕，况且，又怎么能随便拿别人东西呢?爹娘的教诲，小小早已深深刻进心窝里，她也只剩那些回忆了，每一件事乃至于每一句话，都捨不得遗忘。 凤小爷无奈了，他实在不知自己到底有多可怖，怎地京城里那些个千金贵女就不怕呢?不过念头一转，他又想，小姑娘自然是不同的，她们哪里能比。 一头扎进名叫“唐小小”的蜜罐里，在凤珏心里他家小小就是最美好的，谁都比不上的美好。 无奈极了的凤珏一把抓过小姑娘白嫩嫩的左手，将胖圆瓶放在掌心，小小愣住，没能及时缩回，于是凤珏也当做不知晓般、像个登徒子似地握着姑娘的手。 看上去白皙，可直到握住了，凤珏才惊讶地发现，小姑娘的手并不像他以为的软嫩，该怎么形容呢?倒也是软绵绵，只是指腹上、掌心里，都有些糙糙的。 他的小姑娘不知吃过多少苦。凤珏的心登时就疼了，一抽一抽的，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着，还有些酸涩。 唐小小怔了会儿，也就清醒过来，涨红了脸，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连忙把自个儿的左手缩进袖子里。 她没遇过这种事，想骂两句，嘴儿张了张，却是不知道能骂些什么，她懊恼极了，脚一跺，像是在气少年又像是在气自己般直往巷子口沖。 凤珏还真没见过这样招人疼的小姑娘，他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倒也没再追上去。 他想，还是让小姑娘缓缓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不过他又有些好奇，这性子软的跟棉花没两样的小白兔儿，咬起人来会是怎生模样? 替自己寻了个心安理得的缘由，凤小爷还是踩着灿烂的青阳慢悠悠朝糕点铺走去。 第4章 第四章 小小蹬蹬蹬跑到糕点铺的时候还是晚了，好在田夫人并不在铺子里，田掌柜收帐也还没回来，只有几个平日里熟悉的伙计忙活着，小小也不敢再耽搁，跑前跑后将新出炉的糕点摆放妥当。 凤珏走得慢，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站在了糕点铺前，无论先前有怎样的想法，现在的凤珏又像个二傻子似的呆呆杵在铺子前，眼也不眨地盯着小姑娘忙碌的身影。 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背后，随着扭头转身的举动轻飘飘地飞扬起来，辫子上的粉色头绳也缠缠绕绕仿佛在小姑娘发上开出朵桃花儿。 伙计张大早观察铺子前那个贵气少年许久了，他虽不是很懂布料，但至少能看出好坏，他本以为会是要买糕点的贵客，可这都快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你说没动静便算了，或许不是要买糕点，偏偏他眼睛死死盯着铺里，张大挠挠头，觉得有些古怪，恰好见小小端着一盘脆皮酥走过去，他突然灵光一闪，就嘿嘿笑两声。 伙计徐放听见这笑，一巴掌拍张大肩膀，“偷什么懒呢，要是田夫人知道了可没好果子吃。” 张大依旧是笑，还神秘兮兮地揽过徐放：“瞧见外头那少年没?都巴巴盯我们铺子半个时辰了，肯定是看上小小吶。” 徐放也拿眼去瞅，奇怪极了，“他就不能是想买糕点?” 张大瞪着眼：“你买糕点前还在铺子外头站半个时辰?” 徐放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两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声音再小，可这会儿铺子里没有客人，小小又是个耳尖的，即便位置有些远，仍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她咬着嘴唇，面色通红，想朝门外头看一眼，又怕惹出更多闲话。 于是她索性让自己更忙碌起来，不听不看不想，撑到晌午就好了，他总要去吃午膳吧? 唐小小心头想的很是美好，可凤珏傻了半个时辰，被阵带着甜香的春风一吹，灵台顿时一片清明，他都在糕点铺前了，当然是要进去的。 这一提脚，唐小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朝身后望了望，怎么老师傅还不唤人进去端糕点呢?说不定已经快出炉，她可以先进去等着。 小小说服自己，这时候她就忘了，老师傅脾气有些古怪，不喜欢做糕点时有旁人，他觉得碍手。 小小还是花了许多心思，老师傅挺喜欢她，才愿意指点指点。 于是，小姑娘又却步了，而凤珏也装模作样地看着铺里的各色糕点，就仿佛真是要买似的。 “这…那…还有那边的……”凤珏眼睛往小姑娘身上瞟，右手一阵乱指，“……全部包起来。” 张大笑眯眯：“好嘞，公子您——”还要些什么? 张大话还没说完，就被凤珏一个兇狠的眼神瞪蔫儿了。 小爷追姑娘，要你多事儿! 徐放正顾着另一头的客人，瞅见这边情形，赶忙朝小小使眼色，既然这贵公子是沖你来的，还不赶紧去招唿。 徐放在这糕点铺待了些年头，算得上是老伙计了，平日里田掌柜也比较器重他，给了些支使的权力，小小不敢多话，硬着头皮走过去，接过张大手里的油纸包。 第6页 凤珏心头乐开花，看也未看便指着一处问:“这叫什么名儿?” 小小微微抬头瞅去，乖巧回道:“那是杏仁酥。” 凤珏见小姑娘一副娇娇怯怯不愿多说话的样子，有些发愁，他总得想个法子呀。 小姑娘的声儿软软糯糯，听进耳里能直直甜到心底，最好能多甜几次，不不不，几次哪够啊，他要一直一直甜下去，要有一辈子那么长。 凤珏又是一阵胡思乱想，直到小姑娘觉得奇怪，实在忍不住偏着头看他，水水润润的眼珠子像极了侵在清泉中的黑曜石，剔透的很。 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眸子瞅着，凤珏心跳骤然加快，手心都冒出汗来，适才所有的打算都不知所踪，脑筋一打结，就说了句蠢的。 他说：“核桃酥啊。” 扑哧，小小忍了许久没忍住，捂着嘴儿笑了。好像不看那张脸倒也不可怕呢，甚至，还有那么些有趣。 差点给自个儿一巴掌的凤珏见小姑娘笑得梨涡深深，也不懊恼了，他反而开始苦思，还能怎么逗笑他家小小啊? 唐小小心里一松，胆子便大些，提高了音量问：“要尝尝杏仁酥么?” 凤珏闻言，连连点头，“要要要。”别说杏仁酥了，就是刀子他也敢吞一吞。 小小用竹筷取了刚好够一口的分量，放进小碟子里，半垂着头，双手高举，她仍是不敢看少年的脸。 凤珏赶紧接过，心里想，这可是他家小小专门夹给他的，可得吃慢些。 然而事实上，凤珏根本捨不得吃，他光是看着，就已经甜滋滋，但落在小小眼里，还当他不喜甜食，便急着解释。 “这杏仁酥不会很甜，真的。” 小姑娘一开口，凤珏只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要酥了，怎地就那么好听呢?他在心头问着，第一次不管也不顾，拿起糕点就往嘴里送。要知道，凤小爷既洁癖又挑剔，吃东西非得是银箸、银匙、银签子。 这时候，他就什么都想不到了，只心心念着，他的小姑娘着急吶，他必须做点什么。 诸如……吃杏仁酥。 小小主动接过空了的小碟子，田夫人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很是会做生意，特意在铺子里备上干净的木筷和小碟子，待客人尝过后就多少都会买上一些，尤其是老师傅做出新糕点的时候，此举更是招揽来不少生意。 于是小小又把小碟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回过身正打算问少年要不要包几块，没料到少年倒是先开口了。 “还有什么好吃的?” “都挺……”好吃吶。小小本想如此回答，刚说两个字，又垂下眼眸，抿着唇儿想了想，木筷点着左手边梅花形状的糕饼，问，“这个可以吗?” 凤珏：“可以，都可以。” 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小小才将少年要的糕点仔细包妥当，一包包的叠起来，又拿一张更大的油纸，繫上红绳，正好可以拎着。 凤珏眼巴巴觑着小姑娘熟练的动作，漂亮的凤眼里满是焦急，他并不想离开，可就快要结帐了，不然……再挑一些? 正动着小心思呢，突然有男人的声音窜进耳里，凤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要银子。 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凤小爷突然整个人怔住，为了见小姑娘，他起了个大早，光是衣裳就不知换了多少件，莫说银子，他连钱袋丢哪儿都不记得。 凤珏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瞧瞧他在自己心悦的姑娘面前干了些什么? 毫不犹豫地买下一堆糕点，然后呢，没银子结帐? 他还能更丢人不!? 凤珏尴尬的都想挖个洞钻进去，小姑娘会不会当他是存心来闹事儿，或者当他是想吃霸王糕点? 凤小爷心里头乱七八糟。 第5章 第五章 唐小小是个聪明的姑娘，少年甫怔愣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出些什么，她虽然不敢看少年的脸，但是透过少年的举动，便笃定了。 这时张大也瞅出来了，他本就对先前那记狠厉的瞪眼不痛快，登时就催促：“公子，快些好么?后面的客人还等着结帐呢。” 话刚出，小小就张口也欲说些什么，另一小伙计沖她摇头，暗中提醒她张大这人平时没啥，就是有些小气，爱记仇。 小小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可她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姑娘，眼见着少年被有意刁难，再也忍不住便站了出去，声儿依旧软软糯糯的。 她说：“这些糕点就从我工钱里扣吧。” 凤珏惊讶地侧头，垂眸看着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蛋，长长的睫毛颤悠悠像两把小扇子，又像是蝴蝶的翅膀，轻轻的从他胸膛掠过，拨乱了心跳。 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个见了他宛如见着吃人恶鬼般的小姑娘，会替他解围，诚然，他其实哪里需要呢，一个伙计，他多得是法子整治。 但凤珏不得不承认，心头这会子比吃了蜜还甜，就连没带银子的尴尬都飞到九霄云外，他家小小真是个好姑娘，怎么办，他好像更喜欢了。 唐小小不知道少年心头正转悠些什么，她说出那句话后，连徐放都惊动了，也是，平时多安静的小姑娘，有时旁的伙计偷懒把活儿扔给她，都只会一言不发的做事，今儿个倒真是极为难得。 第7页 徐放到底比张大多些眼力见儿，不是那等见客人没银子就不当回事儿的人，可既然小小要替客人付糕点钱，他也不想多生事端，徐放之所以得田掌柜器重，那就是话说得好听，谁也不得罪。 今儿可真是一波三折啊。小小走在回家的路上，生出如斯感嘆。 夕阳的余晖洒在弯弯的拱桥上，桥下的流水静静流淌，周遭的屋舍，炊烟裊裊。小小面对着清澈溪流，深吸口气，鼻端满是饭菜的香味儿，她摸摸瘪下去的肚子，也觉得饿坏了。 于是小小踩着欢快的步伐往家赶，她决定做些好吃的来抚平今日的不顺。 她哪里想得到，那个早该回大宅子的俊秀少年非但还逗留在街上，甚至悄悄跟在她身后，一路就像是做贼似的，不是突然往大树后躲，就是拔脚朝巷子里钻。 往深了说，俨然是流氓行径。 可凤珏意识不到，只想着，他家小小一个姑娘家，多不安全。 对此，唐小小一无所觉。 * 旦日，阳光依旧早早敲响门扉，只是颳了点风，多少有些凉意。小小坐在床上，听着外头树上鸟儿的叽叽喳喳声，心生欢喜。 她比平时起得更早，想着，那少年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总不至于连着两日堵在她家门口。 于是小小很愉悦地喝了碗小米粥，就着自己腌的小菜，胃口挺不错。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吃些，才不会让人担心吶。 可是还有谁会担心呢?小小不允许自己去想。 然后，小小的好心情又只维持到了开门前。 其实凤珏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着了什么魔，想当初他那将军爹费了多大劲才让他在辰时离开被窝，可现在呢，天尚未亮，他就醒了，也不拖拉，穿好衣裳就急匆匆冲出府门。 不过今天凤珏是有备而来，他昨日悄悄送小姑娘回家后，就一直寻思找个什么藉口，突然灵光一闪，真叫他想出个不会更好的理由。 小姑娘替他付了糕点钱，他得还啊。 途中路过那座拱桥，凤珏又一眼望见溪边盛开得格外烂漫的一树树桃花，美的就像幅画，他瞬间就想到了搁心底的小姑娘，可不就是俏生生的一朵粉桃花儿。 于是凤珏撸起袖子爬上桃树，折了接近树梢最最茂盛最最娇艷的花枝。 小小打开门看见的就是少年手里好灿烂的桃花，挤挤挨挨，开得分外妖娆。 本来看到花儿，小小是高兴的，只是当她冷不丁又瞥到少年那张脸，仍旧被吓得不轻，脑子里似乎有些什么影子在叫嚣着想冲出来，她心头一慌，就往后退，脚刚好绊到门槛，都来不及惊唿就一屁股跌坐在地。 小姑娘眼圈儿登时发红，至于着地那处是又疼又麻。 凤珏整个人也傻眼了，他简直想哭，怎地又把他家小小吓着了? 他忙慌慌伸出手想拉小姑娘一把，其实他更想直接把小姑娘抱起来，这样子摔下去，得多疼吶。 但他不敢，那个将京城闹得天翻地覆的凤小爷，而今在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面前，是半点脾气都没有，不光没脾气，连胆儿都小了许多。 小小一边忍着疼一边瞟着少年伸出的十分漂亮的右手，白皙、修长，骨节特别匀称，不知怎地她就想到了娘亲，也有双这般好看的手，只是柔软许多。 小小心里一动，她好想握住，好想再重温被娘亲牵在手心的感觉。 凤珏见小姑娘呆呆的，只当她是摔得太疼了，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额上都沁出了汗珠子，他说：“我知道很疼，你且先忍忍，我们进屋去上药，就我之前给你的药膏，还有吗?” 闻言，小小的蠢蠢欲动反而僵住了，捧着桃花伸着手的少年还在一个劲说着：“那个药膏很好的，擦上立马就不疼了，真的，你擦过的啊。” 他家小小怎么还是坐着不动呢?凤珏把手索性往前又伸几分，像哄奶娃子般温言温语。 “来，拉着我的手，一会儿上了药就不会疼了。” 话没问题，奈何小小摔的地方有些小问题，偏偏少年还不断絮叨着“上药、擦药”，她是越听脸越红，都快滴出血来了。 凤珏见了心口处怦怦乱跳，宛如有个小人儿拿着面鼓，在里头毫无规律的敲敲打打，他就觉得，他的小姑娘诶，娇艷的比他手上的桃花儿还美。 两人僵持小片刻，阳光已然从小院子照到了门这头，小小背着光，神情便有些看不清，只白白净净的脸颊仿佛点了最上等的胭脂，渐渐就蔓延到了耳朵尖儿。 这会儿凤珏可算反应过来，他支吾着想解释两句，可脑子一阵发懵，却是直白白道：“我意思是，你自个儿上药，真的，我发誓，绝不会胡……” “你别再说吶!”小小忍了又忍，最后实在忍不住，扬高了嗓音打断少年的话头。 她扶着木门，小心翼翼地站起身。 刚才摔得太狠了，小小想了想，还是决定进屋擦擦药再出门，她瞟了眼少年，有些犹疑。想开口赶人，觉得太过不礼貌，可任少年这般堵在家门口，心头又极为不舒服。 凤珏脸皮虽厚，但心思剔透，哪里瞅不出小姑娘的意思，他嘆口气，无奈的很。不过已经害得小姑娘跌一跤，他也是怕再出点事儿，小姑娘还不得讨厌死他，可桃花儿还没送呢。 第8页 他低头看了眼粉嫩嫩、娇艷艷的花儿，温言软语：“我早晨刚折的，插瓶子里，还是挺好看。还有，这是昨儿个的糕点钱。” 小小盯着少年一手桃花、一手白银，却是有好几两，她不想再同他有更多纠缠，咬了咬唇，只接过了花儿，轻声道：“谢谢你的花，银子就不用了。” 幽幽的花香萦绕着，她觉得心情又好了几分，琢磨着待会儿找个瓶子，正好可以摆窗台边。微低下头，想轻轻嗅一嗅，突然眼珠子瞪得熘圆—— “啊——”手一扬，团团簇簇的花枝就正中少年胸怀。 凤珏一脸茫然，只见小姑娘白着脸儿，砰地一声关上大门。 垂眸睐着跌落在地上的桃花枝，他捡拾起——喝!真是好大一条胖头虫。 这时，凤小爷心头只迴荡着两字儿，完了…… 第6章 第六章 小小背靠着木门，细细地喘气儿，她这大清早的，又是跌跤又是被虫子吓，都忍不住要哭出声儿来。 她觉得自打认识了那贵气少年，就一直走着霉运，屁股还在疼，她步子放得很慢很轻，一进屋子，落进眼底的就是那瓶摆床边的药膏。 她忽然又觉得或许是冤枉了少年，他只是想送她花儿，自己刚才那样待他，才真是伤人心啊。 小小扭头望着大门方向，心里想，他走了么?肯定走了吧，想必以后也再不愿搭理她了。 不知为何，小小莫名有些难过。 其实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为她摘过花儿了，以前院子里的红梅开时，爹爹就会摘几朵红艷艷的梅花别在她发上，笑着说“瞧我家小小多漂亮”。 她摩挲着胖圆瓶上的翠竹，嘴角牵出的弧度不知是哭还是笑。 待到上完药，小小又振作起来，还有好多事儿等着她呢，当务之急便是得赶去糕点铺，不然就要迟了。 她先是拉开一道缝儿，瞅了瞅，空空荡荡的，只有温暖的阳光还洒落在地上。 小小抿了抿唇，却没有想像中高兴，她甚至觉得有那么点失落，不由得长嘆口气，她都快搞不懂自己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思衬这些的时候，小小利落地打开门，右脚跨出，突然她眸子一亮——原来地上并排躺着两朵桃花儿，粉粉的、嫩嫩的，每片花瓣都舒展得恰到好处，既不太过浓烈也不显得萎靡，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小心翼翼地拾起花儿，生怕弄坏一片花瓣，细嫩的绿枝只有一点点，似乎刚刚好能别在头上。 只是小小没有那般做，她转过身又冲进屋子，连疼都给忘了。她要把粉桃花儿放在枕边，或许等到傍晚回家时，就会满屋生香，便也不是只有冷清迎接她了。 见小姑娘奔回屋的娇俏身影，躲在银杏树后的凤珏就觉得仿佛瞅见的是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他突然咧嘴笑起来，凤眸弯弯。 不过他不敢再现身，眼巴巴望着小姑娘走得越来越远，直到再也不见影儿，才放肆地斜靠着树干，水波似的阳光调皮地晃动着，风吹过时，茂密的树叶间便传出沙沙声。 突然一片翠绿的银杏叶飘落，恰好安稳停在了凤珏左肩，他伸手拂开，显得格外无精打采。 这叫他怎么打起精神呢?一大早的，就把他家小小吓成那样，恐怕真是要讨厌死他了。 不过……小小好像挺喜欢那两朵桃花儿呀。 想到这里，凤珏腾地就站直了身子，他觉着自个儿还是很有希望的，再说，纵然小姑娘现今讨厌他又如何，这烈女还怕缠郎不是? 于是凤珏掸掸衣衫，打算继续光顾糕点铺。 * 今儿个铺子里的生意很好，小小忙得是脚不沾地，连午膳都只吃了几口，傍晚时分，红红紫紫的晚霞笼罩了整个县城，街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只有三五个小孩仍欢快地玩着摸瞎鱼，不过很快他们的爹娘便扯着嗓子喊，小孩子们纷纷应答，嬉笑着回家吃晚膳。 关铺门的活儿又落在了小小和新来的伙计身上，其实该是张大的，但他早早的熘了，临走前丢下话说让小小先替一回，改明儿他再替回来。 不过小小很清楚，那个改明儿就不知道是何时的改明儿了，她也懒得计较，爹爹经常念叨什么吃亏是福，前世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总算能体悟爹爹话中的含义。 只是小小心里还是很清楚的，有些事可以忍、可以让，而有些事，是死也不能退半步。 隔着衣襟触了下锁骨的位置，小姑娘那双漂亮的杏眸璀璨如宝石，仿佛在坚定地诉说些什么。 尽管在心头给自己打了气，小小回到家面对着一室寂静，还是忍不住微微嘆息，好在桃花儿确实给屋子添了几许幽幽的、甜甜的淡香。 晕黄的烛火下，花儿透出股安宁的气氛，在枕边静静绽放独属于它的美。 小小瞧着欢喜，就打算做些花心思的晚膳，她煮了糯糯的薏仁红枣粥，想着给自己补补气血，娘亲说姑娘家多吃点红枣是很好的。 又炒了一碟小青菜，趁着煮粥的空档用削好皮的萝蔔雕出只玲珑可爱的小兔儿，可看它孤零零地蹲在盘里，小小想，还是该成双成对的，才不会寂寞啊。 屋外的月色皎洁，照得小院子亮堂堂的，整个二巷都极为静谧，就显得远处猫儿的叫声有些瘆人。 第9页 而屋里，烛火将小姑娘纤细的影子拉长，一半在地上一半在门边，她认真的为小兔儿修饰眼睛和嘴巴，不知为何，却突然想到了那个少年。 他这几日都没有出现呢。 果然，那天的自己实在太过分了，他肯定很伤心，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小小顿时觉着有些没趣儿，便放下手中的刻刀，手指无意识拨弄着两只小兔儿，一只的眼睛还是朦朦胧胧，并不清晰。 她用指头一会儿戳戳这只，一会儿又戳戳那只，心里头转着是否该去趟大宅子，好歹也要道个歉，顺道告诉少年，其实他模样并不可怕，只是不知怎地，她一瞧见就控制不住自个儿。 唔，好像这样解释也不好，哎…… 小小托着腮嘆气。 大门外，凤珏也在嘆气。 他眼睛几乎是紧挨着门中间那条缝隙，奈何缝儿太小，压根儿看不清院子里的情形，自然更看不到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 他又换耳朵贴近去听，仍是半点声儿都没有。 这几日京里来了人，是他那群闹起来比地痞流氓还疯的兄弟，美其名曰怕他无聊，来陪他解解闷儿。 嘁，当他傻不成?还不是少了他凤小爷这张保命符，闹起来不痛快。 可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免不得要作陪，这好不容易才抽出空能来瞧瞧他家小小，偏偏还瞧不见。 凤珏很是郁卒。 他环顾四周，连个能垫脚的石块都没有，突地一阵风颳过来，他觉着有些凉，冷不丁打个喷嚏。 发呆的小小勐地惊醒，回过头朝院子里看，这时锅里的红枣粥扑扑响，她连忙起身去揭锅盖，心里想着，原来是煮粥的声音。 第7章 第七章 都说倒春寒，春日也并不都是温暖的，就像今天，天空灰濛濛的，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风儿吹在身上凉凉的。 小小觉着或许她的好运也被乌云吸了去，否则怎会被逮个正着? 小姑娘尴尬地站着，低垂着脑袋，手指绞着袖边儿，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线。 高升酒楼的老闆打量着面前这个绑着麻花辫儿的小姑娘，语气不是很和善，他说：“厨房是不能随便进去的，知道吗?” 小小红着脸儿，答：“知道。” 酒楼老闆一瞪眼：“知道你还进去?是想干嘛?偷东西!?” 旁的话小小也觉着理亏，不敢搭腔，可被人当做小偷，那就不行了，她抬头望着酒楼老闆，认真解释：“不是的，我不会偷东西的。” 酒楼老闆今儿个输了银子，心情不太好，哪里听得进去，一把就将小姑娘往外头拖。 “我管你会不会，总之，要么付银子吃饭，要么就别让我看见。” 酒楼是和气生财，平时他也不会这样凶，实在是输得有些狠了，瞅啥都不痛快，逮谁都想骂一顿，连掌厨的大师傅都因为放任小姑娘而挨了骂。 小小越想越过意不去，却连句歉意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已经快被拉出厨房。她左手抓着门框，焦急问：“如果我给银子，就可以进厨房吗?” 酒楼老闆见小姑娘这样倔，顿时火就上来：“你一小姑娘能有多少银子?不说多的，二十两有吗?” 二十两，搁普通百姓身上，也不是笔小数目，小小虽然攒了些银钱，但还是远远不够的。她咬着唇，想再说些什么。 酒楼老闆看出来了，摆手道：“说二十两就二十两，少一两都不行。” 两人的声音说大不大，尤其小小，声儿更是细细弱弱，可凤珏对他家小小的嗓音那是熟悉到梦里听见都能立马醒来，再是轻飘飘他也能辨识，并且以最快速度窜到小姑娘跟前。 然后就看见酒楼老闆粗鲁地扯着小姑娘的袖子，还不把他气得，简直要冲上去凑一拳头，若非担心吓着他家小小，他早动手了。 虽说不能开揍，但更不能由着他的小姑娘被欺负，凤珏当下就是攥住酒楼老闆的手腕，他跟着将军爹练过枪棍，旁的是七七八八，好歹手劲儿练出来了。 酒楼老闆登时只觉一股子钻心的疼，他连声哎呦，哪里还抓得稳小姑娘衣袖。 小小得救，本该松口气儿，可她瞥见从酒楼老闆身后站出来的少年，心反而越提越高，奇怪的是，似乎同往常的恐惧又有那么些不一样。 或许是她早前想通透了，觉得委实不该做出那般失礼的事儿，于是极力忍着，也或许是她打心里希望还能再见少年，是以渐渐竟也不那么怕了。 不管怎样，小小对自个儿的举动是满意的，她可不想再狠狠跌一跤。 就在小姑娘胡思乱想的时辰里，凤珏已经清楚了事情始末，敢刁难他的人，胆儿还真不小。 凤小爷嘴角噙着抹冷笑，倒也没有立即发作，他只是沖酒楼老闆招招手，并耳提面命了一番。 既然有贵客出面，酒楼老闆自然是顺杆爬，这时候他还不知道招惹得是京城里的小霸王，还能笑着对小姑娘说：“以后这厨房你想来就来，千万甭客气。” 小小一脸茫然，不明所以。 这模样看进凤珏眼里，觉着真是可爱极了，大大的杏眼透出股傻气，他登时就手心发痒，好想捏捏她白白净净的脸儿。 不过此举他自然是不敢的，只得负手，在背后攥成拳头。 第10页 小小把酒楼老闆的态度骤变来来回回琢磨一阵，便也明白了，这一想通，她就觉得更没脸面对少年。 自个儿见着人，不是抖成筛糠似的，就是吓到摔在地上，哦，她还好死不死将花枝扔到了他怀里。 回忆一涌入脑海，小小自己都替少年委屈，她在心里提醒着，既然遇上了，一定要好好向他道歉。 这般想，小小难得主动接近少年。 小姑娘居然朝他走来，凤珏顿时受宠若惊，整个人像是在天上盪似的，又像是醉酒后的微醺，十分飘飘然。 小小垂眸，脸儿红红，咬了下唇角，刚要开口，耳朵边突然传来一句调侃地笑语。 “我说凤小爷，你是掉进茅厕了么?” 话一出，凤珏顷刻就从天上直直坠落，打他家小小一出现，脑子里就根本没有那群兄弟的影儿。 不过，该死的林学绍，可真会挑时候! 被凤珏在心里骂得狗血淋头的林学绍并不知道自己碍了凤小爷的眼，他瞥见厨房门口的小小，眼睛就是一亮，忍不住打趣：“哟，哪儿来的小姑娘，长得跟天仙似的。” 凤珏闻言，扭头就是记狠瞪，凶得像是要吃人，林学绍咽了口唾沫，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他竟然调戏了凤小爷看上的姑娘，简直是嫌命太长。 那头小小脸儿更红了，她不安的用鞋尖儿蹭着地面，手指都快把袖子边儿绞成麻花。 林学绍就是个不记打的，见了这一幕，觉得有趣儿，又是阵笑，他说：“小姑娘别怕啊，我可不是坏人，不信你问问凤小爷。” 凤珏听了，只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他阴沉着脸扯了林学绍衣襟到旁边去，恶狠狠道：“再多嘴，信不信小爷我灭了你!” 林学绍非但不怕，反倒乐呵起来，他撞一下凤珏胸膛，“干嘛?认真吶?”啧啧啧，京城多少千金贵女都瞧不进眼底，倒是看上只小白兔儿。 这话又惹得凤珏恼怒不已，两人一来一往，小小登时觉得自个儿处境有些尴尬，想说的话儿还没来得及说，可现今这情形，怕也是没机会了。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儿，想了会儿，余光扫见两个少年仍在絮絮叨叨，她决定还是先离开吧，以后再寻个好时机。 于是小姑娘悄悄的从酒楼后门离开了，当凤珏察觉的时候，就真狠狠踹了林学绍一脚。 第8章 第八章 糕点铺的伙计每月都有三两日的休息，轮到小小就正好是今天，她才能得空去高升酒楼，本来是想点两个小菜然后再绕去厨房，可当小小摸摸干瘪的荷包，又犹豫了。 高升酒楼是清水县最大的酒楼，里头的饭菜也不便宜，小小委实捨不得。 于是小姑娘十六年来头一次干了件偷偷摸摸的事儿——跟着送菜的大娘混进了后面的厨房。 这会子从后门离开的小小姑娘先是绕去市集买了些菜蔬和猪肉，家里的米面也不多了，她顺道一併买齐全。 回家的时候两只手都提着东西，沉甸甸的，二巷只有她一户人家，安静的很。 小小将布袋子搁脚边，正打算掏出钥匙开门，突然从银杏树上跳出只狸花猫，脑袋钻进布袋里，叼着肉就想跑，可肉块太大了，它又太小，比小姑娘的巴掌长不了多少。 小小见了，抿着嘴儿笑，蹲下身，揉了揉狸花猫的小脑袋，灰扑扑的毛色，稀稀拉拉有些杂乱。 她想也不知是哪条巷子的小流浪，走着走着竟到了这二巷，要知道，二巷平日里连想瞅见个人都极为困难，猫儿狗儿都是机灵的，没吃没喝的地儿，也不爱待。 如今居然有了一只，虽说是误闯进来的，但她很是欢喜，觉得今儿个兴许是个好日子吶，老天爷还给她送来小猫儿。 于是小姑娘决定把它养在身边，那么小，现在天儿还不够暖和，若是不管不顾，定是活不长的。 小狸花还在同那块大肉战斗，它前爪扒拉进肉里，两颗小尖牙死死咬住，说不放就是不放，可它也咬不动，只是啃出些牙印儿，急得喵呜直叫唤。 小小听见，捂着唇儿笑得更欢，她利落地打开门，然后连布袋同猫儿一起拎进院里。只是当小小伸出手打算先把布袋子拿进厨房时，小狸花儿突然从喉咙深处冒出连串的咕噜声，仿佛在警告眼前的姑娘，不准动它的大肉肉。 小小按着笑得有些疼的肚子，她觉着养这样一只猫儿实在太有趣了，就连说话声都带着愉悦，“吶，以后你就叫‘梨花’好不好?” 小狸花猫当然不会回答，它甚至头都没有抬，继续撕咬着，最后还嫌一直捏它耳朵的小姑娘烦，扭过身子拿屁股对着人家姑娘。 小小已经许久没这般开怀过了，她又摸摸狸花猫的脑袋，笑盈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梨、花!”最后两字喊得十分认真，她想，梨花以后就是她的家人吶，她会对它很好很好的。 并不知道名儿已经被小姑娘决定的梨花仍在奋战着，这次它连后爪都出动了，整个小身子侧倒在地，抱着肉块一阵乱咬、乱踢。 *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小小才把在酒楼看掌厨大师傅做的那道东坡肉重新做了一遍，她闻了闻，觉得还是差了些什么。 她嘆口气，靠在门边看梨花欢脱的在树上窜来窜去，灵活极了。 第11页 于是心情又再一次好转起来，她要更努力呢，这样才能将她家梨花养得白白胖胖，不过就梨花那毛色，怕是也白不起来。 小姑娘光是想着就觉得好笑，待到笑够了，她才继续回忆大师傅是如何做那道东坡肉的，爹爹说每个派系都有自个儿独特的做法，若是能融会贯通，定能取长补短，做出更美味的菜餚。 想到这个，小小急沖沖跑进里屋，从一个崭新的枕头里掏出本用青布包起来的书册，小心翼翼地打开，书册看起来还十分新，边角连半点卷折都没有，平平展展的，可见看书人相当爱惜。 小小摩挲着封皮上那银钩铁画的字迹，怀念极了。 这是爹爹的字啊。 她学了许久，如今也只能有个七成像，实在是越想越沮丧。 不过现今倒不是失落的时候，她翻开书册仔细地看起来。 其实并不是什么多特殊的东西，只是一本食谱，小姑娘逃离那个不能再称为家的地方时，带走的，除却从不离身的玉佩和攒下来的几十文钱，便只有这本凝聚了爹爹心血的食谱。 小小家以前也是开酒楼的，爹爹不光是酒楼的老闆，还是掌厨的大师傅，她还记得小时候爹爹每每做出道新菜，就喜滋滋地端到自己面前，因为爹爹总说“我们家小小生了条好舌头，好不好她一说一个准儿”。 那时娘亲就老打趣爹爹，说他拿女儿当试菜的，好吃便罢了，倘若难吃，岂不是让咱们家小小遭罪。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小小的记忆似乎还停在爹爹从厨房端出盘新菜，笑眯眯哄着她尝一尝，问着好不好吃时的忐忑，然后娘亲就会轻轻推一把爹爹，并把她抱走，嗔一句“先自个儿尝”。 可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爹爹和娘亲就在一个赶路的夜里遇匪身亡，只有小小因为被娘亲紧紧护在怀里，躲过一劫。 七岁的小姑娘面对这突发的变故，脑子都是懵的，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只隐约感到，娘亲没了，爹爹也没了，从今往后，天大地大，她唐小小都会孤零零的。 后来小小被大伯一家收养，说是养，倒不如说是鸠占鹊巢。爹爹经营的酒楼生意很好，在梅县乃至于其他县城都是数一数二的，大伯母是个厉害的，早早就把侄女儿抢到手，一开始对小小倒也不错，外人看着都说小姑娘算是遇上好亲戚了。 时日一久，梅县的百姓都将这惨事儿忘得差不多了，大伯母便也原形毕露，指使着不到九岁的小侄女儿洗衣擦地，之所以没让她做饭，也不过是酒楼最不缺的就是饭食，轮也轮不上这么个小姑娘。 于是小小分明仍待在自个儿家里，却反而像个寄人篱下的，天不亮就要起床，天不黑就甭想歇息。 没有娘亲和爹爹的家，已经不能称为家了。 可小小还是想好生守护着这个充满了甜蜜回忆的宅子，直到十四岁那年，她被饿醒了，想去厨房找找有没有剩饭剩菜，经过大伯和大伯母屋子时，隐约听见他们在商量什么事儿。 小姑娘耳朵贴门边，捂着嘴儿，生怕弄出点声来。 她那时才真正觉着，家再不是家了，她必须逃走，不然等花轿一到，就什么都完了。 这一逃，小小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就到了清水县。 第9章 第九章 第二天，太阳早早露了头，把昨个儿的阴霾扫得干干净净，院子外头梨花已经开始爬树追鸟，腿儿虽短，但胜在身手灵活，这根枝丫跳到那根枝丫，却连树叶子都没抖动几片。 小小收拾妥当，就去了厨房，刚弄出点动静，梨花就蹬着小短腿也跟着窜进去，直绕着小姑娘打转。 它还小，刚流浪，是以并不怕生，不过一个下午和晚上的时辰，就同小小熟络起来，院里的那棵枣树也成了它的地盘。 不过梨花还是最喜欢厨房，这里会有许多好吃的，尤其是小姑娘待里头的时候。 白水肉热一热就能吃，小小怕梨花噎着，特意切的小块，放在猫儿专门的小碗里。瞧它吃得喵呜喵呜，小小也觉得胃口大开，便多吃了一个香菇青菜包，这是她昨晚就做好的，天儿并不热，还能放。 小小今儿个出门的比平日更早，她想去买些白豌豆，昨日高升酒楼的事一直搁在心底，是一定要好好答谢那个少年的。 而她除了会做点吃的，便也想不到其他了。 于是傍晚回家后，小小窝在厨房里，一忙又是好几个时辰，梨花睁着黑熘熘的圆眼睛，巴巴地望着小姑娘，见姑娘不搭理它，小屁股扭一扭，就腾地跳上了厨台。 小小点点猫儿脑袋，笑盈盈道：“梨花，不可以哦，这是谢礼。” 梨花似乎听懂了，趴在台上，有些委屈的样子。 小小心疼，慌不迭拿出本来打算慢慢餵的鸡肉干儿，这也是先前趁着猫儿追麻雀追到院外的时机，偷偷烤的，闻着很香，吃起来更香。 所以带着点小心机的梨花瞬间精神，委屈什么的，那是不存在的。它脑袋一伸，就把鸡肉干叼进自个儿嘴里，边吃边呜呜叫。 为了让梨花不来捣乱，小姑娘只得贡献出全部的猫儿零嘴，她感到头疼极了，梨花怎么如此贪吃呢? 小姑娘只觉着她需要攒更多更多的银子，才能把她的梨花养好养胖，最好能脸儿圆圆的。 第12页 一人一猫，在燃着烛火的小厨房里，显得分外温馨。 可日子并不都是平静美好的。 这天快下工的时候，田夫人让小小去送外食，是南街的一户人家，因着上次送外食不好的回忆，小小便有点焦虑，连步子都比平时快许多，她想早些送到，然后回家。 晚膳时分街上的人总是不多，家家户户都准备要吃饭了，玩耍的小孩子也蹦蹦跳跳往家跑。 小姑娘独自走在变得冷清的青石路上，手里提着竹篮，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更为细长，带着一股子朦朦胧胧的美。 这模样落进藏在角落里的几个小流氓眼里，当下就冲着姑娘吹口哨，并大摇大摆地堵住去路。 小小长到这么大，从没遇过这种事儿，即便是算上前世两年的时间，或许是她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遗忘，所以这一路意外的很安全。 面对着笑得流里流气的一伙人，小姑娘想厉声呵斥，可她从来就不是个兇悍的，颤巍巍说了几句，反而逗笑了小流氓们。 不断往后退的小姑娘都快急哭了。 而疯了般朝南街跑的凤珏是快气炸了，心头把那群混蛋兄弟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个仇小爷他记、住、了! 其实尚在京城时，他们也干过这种英雄救美的事儿，那会子不觉着有什么不对，他虽然没兴趣，但也不阻止。 可现今，凤珏就恨不得把他们都踹趴下，他家小小胆儿那么小，他连大声说句话都担心吓着了，他们倒好，尽扯他后腿。 凤小爷发誓，等回了京城，他非要挨个揍一顿。 当凤珏赶到时，见小姑娘背抵着墙，手里虽然握着根木棍，但直发颤，而那伙地痞小流氓眼中闪着邪光，朝小姑娘步步逼近。 去他娘的做戏!凤小爷脑子里嗡的一声，只冒出这个念头。 随后他抄起堆在墙角的棍子，什么七十二路棍法统统朝小流氓招唿，只是小流氓一伙在这清水县横行霸道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打起架来个个都是狠的。 好在凤珏有个将军爹，况且他本身也是个不怕事儿大的，在京城跟他那群兄弟没少与人群殴。 这次就是他打折了吏部尚书那个混帐儿子的腿，被一状告到了御前，他那陛下舅舅没法子，索性把他丢远远的，让思过。 嘁，那混帐东西，揍了就揍了，小爷还嫌揍的不够狠呢，该把另一条腿也打折，省得再祸害旁人。 小小看着那个贵气少年挥棍棒的狠样，心儿暖热之余又有些发懵，她前世去过京城，也曾瞥见过那些个贵介公子，不但穿着讲究，连举手投足都是满满的温雅，怎么到了他这里，竟是比地痞流氓还狠厉。 小小迷惑了，直到手中的木棍滑落，发出咚的一声儿，才勐地醒过神来，眼睛突然被什么照了一下，她捂着嘴儿惊唿：“小心!” 只是到底还是晚了，凤珏左手臂已被划拉出一条长口子，连他都没料到，小流氓当中有人带着刀子。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这场混战才以小流氓屁滚尿流逃走告终，凤珏坐在地上，靠着墙喘气。 鲜红的血沿着手臂往下滴落，小姑娘吓得不轻，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想到需要立刻止血，她从怀中掏出素白干净的绢帕，小跑着到了少年身边。 不敢看少年的脸，更不敢看地上的血，眼睛死死盯着长口子，咬了咬嘴唇，这才伸出手，抖抖擞擞地绑在少年手臂上。 可划得实在太深，素白帕子顷刻就被染成红色，并渐渐往外面渗出血珠子，将滴未滴的。 小小心儿颤颤，焦急地四处张望，医馆离这儿还远着，三巷的大宅子也不近，似乎、似乎只剩她家了。 小姑娘抿着唇，在心头想，这血不上药是止不住的，况且，他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受伤。 于是就听得小姑娘轻声说：“你先前给的药膏我那里还有，要去么?” 凤珏闻言眼睛登时亮如星子，一边说着“好”，一边哧地站起身，反倒像个领路人，带着小姑娘往她自个儿家行去。 第10章 第十章 两人坐在堂屋，围着桌子边儿。 小小打了清水用柔软的布巾替少年拭净伤口处的血污，这才露出那道约有食指长的伤口，划得有些深，血水仍在缓慢沁出。 挑了一点胖圆瓶里的药膏，浅绿色的，轻轻抹在伤口上，也不知到底什么做的，竟然瞬间就止住了血。 小小觉得惊奇，她家里没有金疮药，只是想着这药膏对红肿还是挺管用的，并且擦上清清凉凉，就不太疼了。 当时她看着少年手臂上汩汩流血的伤口，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便想，或许那药膏多少会有些用处，比如止疼啥的。 凤珏看着小姑娘半低着的白白净净的脸蛋，哪里顾得上伤口深不深、血还流不流，连魂儿都飘飘荡荡找不着归处。 突然就想起了初次见到小姑娘的情形，穿着粗布衫，手里提着个竹篮，遥遥地跑过来，末了靠着假山喘气儿，长长的睫毛像极了蝴蝶的翅膀，轻轻地煽着，一下就煽进了他心底，只觉着胸口有些急有些躁，忽然间就勐烈跳起来。 他想同这个甜丝丝的糖人儿说话，他想，姑娘的声儿肯定也是甜的，只是他忘了自己还带着鬼面具，一现身便把小姑娘骇住了。 凤珏现今回忆起这事儿，仍是很沮丧，他觉得留给小小的第一印象实在太糟糕了，后来也没干什么好的，买糕点忘带银子、送桃花儿夹条胖头虫，最要紧是，小姑娘还莫名很怕他。 第13页 凤小爷头一次生出深深的无力感，往日的鬼主意一堆一堆，日日不带重的，可面对他家小小，莫说法子了，他脑子里都是团浆煳，除了姑娘美好的模样，就啥都没有。 这头，小小已经上好药，并且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只是在收尾的地方下意识打出个蝴蝶状的布结，她起初也没在意，小片刻后才脸儿红红。 又不是姑娘家，这样像话么? 小小一边想，一边探出手欲重新打结，岂料少年倏地往后一缩，笑嘻嘻道：“别，我就喜欢这个，真的。” 嘿，他的小姑娘，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小小有些不知所措，她其实还是想拆了，但少年不给，她也没法，就起身去倒脏水。 凤珏又是连忙接过去，自告奋勇：“我去，你就坐着，歇一歇。”话落就一熘烟往屋外沖。 小小咬了下唇，想，她就是包扎个伤口，也没累着，怎么就要歇了呢? 再说，他手臂现今不能太使力，可千万别又裂开了。 于是当凤珏回屋里的时候，小小拿眼不断瞄少年手臂，好在并没有沁血，这才松口气儿。 忽然间，她想到了试验几回才成功的谢礼，丢下句“你先等等”便小兔子似地跑去厨房。 凤珏虽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既然他的小姑娘让等着，那自然是等着，连动一下都没有，依旧坐在桌子边儿。 见小姑娘拎着个竹篮走出来，凤珏又想伸手接，姑娘下意识侧身，躲了过去。 凤珏就又难过起来，他想，小小是不是还很怕他? 小小看出来了，其实她现在虽然仍是不太敢盯着那张脸，但不知从何时起，竟是不那么怕了，似乎、似乎是酒楼那次? 小姑娘也不太笃定，只是当下她必须同少年解释清楚，便说道：“你别误会，我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你的手臂还受着伤，最好别太使力，要是伤口裂开就不好了。” 凤珏一听，只觉心头甜滋滋，比吃了蜜还甜，他笑得凤眼弯弯，说：“小小你真好。” 小姑娘被这般夸赞，很是不好意思，脸儿像是要烧起来，红彤彤的，她把竹篮推向少年，不知怎地，更加羞怯了。 “上次酒楼，谢谢你。” 凤珏惊讶，揭开竹篮的盖子，里头是个油纸包，鼓鼓的，看得出很有些分量。 他问：“这是什么?” 小小垂着眸，不经意间扫到少年袖子边儿的精緻暗纹，她突然感到很没脸。少年住在那样的大宅子，自己这点做吃食的粗浅手艺，哪里拿得出手，况且，篮子里还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 越想，小小越颓丧，她觉着自己真是没用，连道谢都只能这般小家子气。 小姑娘没有回答自个儿的问话，只是绞着手指，侷促地站在那里，脸儿红的很，小扇子般的睫毛颤悠悠的，凤小爷心又酥了，他双手紧握成拳，他怕真忍不住碰到小姑娘哪里，不就跟先前的小流氓没两样。 为了转移自个儿的注意力，凤珏开始打开油纸包，里头是叠放齐整的一个个梅花状的小糕点，橙黄剔透宛若玉石，看起来既漂亮又美味。 凤珏拿了一块送进嘴里，不是特别甜，清清爽爽的口感，微微带着点沁人的芬芳。咦，他好像在哪儿嗅过这个香味儿? 凤珏好奇，重复一遍：“小小，这是什么?” 小小头越垂越底，生怕看到少年嫌弃的脸，她咬着唇儿，好半晌才回一句：“是豌豆黄。” 豌豆黄么?凤珏皱着眉头，诧道：“豌豆黄我吃过，可这个、这个……又有点不一样。我意思是，更好吃，真的，我很喜欢。” 他绞尽脑汁，想尽力表达清楚自个儿的意思，就怕小姑娘误会，以为他嫌弃做的不地道。事实上，他真的觉着这是他吃过最可口的豌豆黄了，以往的他反而嫌弃太甜，是那种有些腻的甜，不像这个，爽口到他直想多吃几个。 凤珏真的一连吃了好几个，他看着所剩不多的糕点，开始犹疑。他还想吃，可是快没了，捨不得。 小小抬眸瞅着少年一脸的不舍，捂着嘴儿笑，不禁脱口而出：“吃吧，没了我再给你做。” 话出，小姑娘后悔了，瞧她说些什么呀，像是他们多熟络似的，他会不会觉得她很没有姑娘家的矜持? 小小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就巴巴在乎起这个来。 凤珏却是眉开眼笑，三两下就把豌豆黄吃得精光，然后推一推竹篮，厚脸皮道：“我还要。” 不过想了想，他又补充：“你不要这时候去忙，什么时候给我都可以。”天都黑了，比起自己的口腹之慾，他更捨不得让他的小姑娘忙忙碌碌。 小小轻轻地“嗯”一声，瞟了眼屋外头的月色，柔柔地洒在院子里，梨花不知疯去了哪儿，这时候还没回来。 她有些担心，想出去找找，又不能丢下少年一个人，便吶吶道：“我还有事，你、你……” 虽然吞吞吐吐，但凤珏明白了，小姑娘这是下逐客令呢。 凤小爷不想走，不过夜确实深了，他总不能死皮白赖要留下吧，那今儿的英雄事迹就变味儿了。 于是凤珏表现的十分善解人意，他说：“那……我先回家了，你早点休息。” 第14页 话语听起来很干脆利落，可举动却是一步三回头，看得小姑娘又是好笑又是羞怯。 屋外的月光更温柔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一天很快就又过去，小小餵饱了贪吃的梨花，自个儿随便吃了些，就又窝在厨房，这次她不光做了豌豆黄，还尝试了芸豆糕。 好在梨花虽然贪吃，但没有小姑娘的同意，从不乱动厨房里的吃食，且它小归小，吓唬吓唬老鼠还是管用的。 这夜起了风，吹得院外那棵枣树的树叶哗啦啦响，小小睡得不是很安稳，她双手无意识攥着被角，额上满是汗珠儿。 小小的梦里，黑黢黢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觉着后头有什么在追赶，扭头去瞧，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因着剧烈的奔跑，唿吸开始不顺，心口疼得快要炸开。 她只得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停，一定不能停，会被抓住的。 突然，砰咚一声，惊得小姑娘勐地坐起，她抚着胸口喘气儿。 还好只是梦，小小想。 这时候院子外头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猫叫，是梨花。 小小掀开棉被，披上衣衫，摸到打火石，燃了烛火。 没有月亮，院里黑黑的，她举高烛台，见梨花仰着头，沖墙头直叫唤，便也循着小猫儿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墙头似乎有什么，小姑娘吓坏了。 赶忙道：“梨花，回来!” 她慌慌张张地后退，脑子里尽是些不好的、乱七八糟的念头。 比如……鬼…… 可梨花不肯动，盯着墙头越叫越厉害，小姑娘这下不能直接锁门，她怕梨花出事，回身打量着亮堂堂的屋子，忽而一根用来晾衣的竹竿映入眼帘。 于是小姑娘鼓足了勇气，握着竹竿靠近墙头，将将要打过去时，突然听见一道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等、等一下，小小，是我，是我啊。” 小小蹙眉，犹疑着开口：“凤珏?” 可不就是凤小爷，他趴在墙头都想哭，觉着自个儿真是太倒霉了。好不容易搬了桌子垫在脚下，这才得以跃上墙头，可也不知到底踩在了哪里，桌子砰地就倒了，往下跳吧，估计摔得够呛，可也不能往小姑娘院里去啊，再说，这墙头上还有打磨的尖尖的石片，他更不想被扎得满手鲜血。 本来嘛，横竖他家小小睡下了，再是丢脸，她也不知道，谁承想，偏偏碰上只多事儿的猫，硬生生把小小叫醒了。 醒便醒吧，依小姑娘的胆儿，定是自个儿躲进屋里，锁好门窗。 岂料还因为这只猫儿，凤珏又又一次失算，眼瞅着竹竿都快打过来了，这才不得已出声儿。 小小借着烛火仰头望去，摇晃的火苗里便隐约现出少年那张好看的脸，一半儿藏在石片后，看不太真切。 “你、你趴那里干嘛?”小姑娘很惊奇，继而又想到，他怎么会半夜三更出现在这里呢? 凤珏被这问话噎住，他总不能说，只要一想着她就在隔壁院子，即便一丝声儿都听不见，也很是激动，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这才干出夜半偷窥的蠢事儿。 可不是蠢么?小姑娘早早就睡下，月亮又躲进了云层里，不太大的院子，愣是安静的只剩风吹树叶儿的声音。 他就像个二傻子似地趴在墙头，对着满院子的冷清。 不过，虽然蠢了些，又丢脸了些，但到底还是见着他家小小了。凤珏心头还是高兴的，这一欢喜，他就忘了那些尖尖的石片，撑着墙头便想爬进小姑娘院子。 突然的，石片扎进掌心，只听得“啊”一声儿，再是砰咚，凤小爷活活摔了个四脚朝天，好在跌在这边院里，没让小姑娘瞅见，否则他不得羞惭死。 凤珏十七年来，就没这般丢人过，就连上次忘带银子的尴尬都显得轻飘飘起来，最关键，这脸是狠狠丢在了他的小姑娘眼皮子底下。 这就更令人郁卒了。 那头，小小姑娘扔攥着竹竿，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嗖的就不见人影儿，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少年那是摔了。 她弯了弯唇角，心里想，还真是个有趣儿的少年啊。 小小放下竹竿，踮起脚尖将烛台举得更高，扬着声儿问：“你还好么?摔到哪儿了?” 凤珏听小姑娘关怀自己，登时就生龙活虎，适才的羞惭和郁卒全不见了，他突然想到另一条妙计，便是所谓的将计就计。 于是凤珏开始哼哼唧唧，沖小姑娘撒娇般喊：“疼，疼死我了。” 小小焦急起来，她想到先前自己摔到地上，还不太高呢，就已经是又疼又麻，浑身难受。现今这可是从墙头啊，那得多疼呢。 “你过来，我给你上药……等等，还是我过去吧。” 善良的小姑娘好骗的很，凤珏想，以后可得把他家小小看牢了，指不定又被谁骗了去。 嗯，他自然是不算的，他会把小姑娘娶回家，宠一辈子、疼一辈子。 凤小爷在心里为自己开脱，然后心安理得的扮演伤患。 其实从那么高的地儿摔下来，哪里会不疼呢，只是他从小被将军爹用十根筷子那么粗的木棍揍，早就皮糙肉厚，这点子疼还是耐得住。 第15页 不过并不妨碍他哎呦叫唤。 小小拿着胖圆瓶，急惊风似跑到隔壁，想着少年还能替自己开门么?正发愁呢，就看见那个刚还嚷嚷“疼死了”的少年，斜倚在门边儿，巴巴等着她。 小小心头闪过丝疑惑，只是很快又被少年哼唧声骗了，只以为他是忍着多少疼才能走到门边儿。 凤珏右手搭在小姑娘肩膀上，却悄悄把泰半重量移向左边身子，他家小小这般纤细，他还怕压伤了呢。 小小只觉着奇怪，怎么这高挑修长的少年一点都不重呢，除却肩上那只手臂，轻的她都快感觉不到了。 不算长的路程，因为走得很是缓慢，足足花了一盏茶功夫。 鼻端尽是小姑娘带着甘甜的香，凤珏像是整个人都浸进了蜜里，晕的都快找不着北了。他恨恨地瞪着近在眼前的屋子，心头嘀咕着，以后定要摔得更远些，最好能走个大半天这种。 小小并不知道少年心头的怨念，她只是轻吁口气，嘆一句：“可算是到了。” 于是凤珏更郁闷了。 他家小小是不是很想摆脱他啊? 难道——是他太重了!? 凤小爷决定以后都少吃半碗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冬至快乐哦!(づ￣3￣)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一连两天，小小都在替少年擦药，这次依旧是手臂，昨儿个的伤裂开了。 她重新换上干净的纱布，轻声道：“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儿了。” 凤珏忙点头：“好。” 忽而，他一脸茫然：“什么事儿?” 小小听了，抿着唇儿笑，她现在觉得，这少年不仅有趣儿，还挺可爱的。 她又解释：“就是像爬墙这些，还有，也别跟人打架了。” 凤珏张嘴想说些什么，他觉着自个儿挺委屈的，他打架还不是为了她么?不过一想到小姑娘会遇到地痞小流氓，还不是他那群兄弟闹的，就蔫儿了，什么委屈都不敢有了。 他甚至已经想到小姑娘知晓后，跟他一刀两断的画面。 或许，还会见一次骂一次。 小小解释完，见少年萎靡不振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己话说重了，她发誓，真的只是不希望他身上再多出伤来，可少年这副颓废模样，倒像是她说了多严重的话。 难道真的是自己没察觉，把好意弄拧了? 小姑娘坐在凳子上，很是苦恼，她打小就有些嘴笨，即便心里想再多，说出来还是可能差些意思。是亏得这一年在外讨生活，哦，算上前世该是两年，才稍微好了一些。 小小舔了下嘴唇，试图再解释：“你别多心，我没有觉得爬墙和打架不好…不对…是不好啦……”可说着说着，她觉得又不对味儿了。 太过老实的小姑娘，不会撒谎，心里怎么想，总是不经意间就表露出来，她打心里认为，爬墙和打架确实不是什么好事儿。 凤珏本在自怨自艾，觉着没脸面对他家小小，又在不断思索倘若小小发现了真相，他该怎么做才能重新博得好感。 不知道推给那群混帐兄弟行不行? 不对，本来就是他们惹出的事儿，他还是受害者呢。 想着想着，突然敏感到察觉到两人间有些诡异的沉寂，他蓦地抬头，小姑娘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儿。 凤珏急了，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小小把泪珠儿眨巴回眼底，委委屈屈：“你、你信我了?” “信!当然信!你说什么我都信。”不管三七二十一，凤小爷先应着，回答完他才开始思索，他家小小到底想让他相信啥? 不过见着小姑娘唇角微弯，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他觉着那些都不重要，只要她开心就好。 似乎想到什么，小小欣喜地问：“豌豆黄还要么?” 凤珏连连颔首，漂亮的凤眼晶晶亮，好看极了。 小小起身就要跑回自个儿的院子，凤珏也赶忙起身，说：“我跟你一道去吧。” 他这里空荡荡的，哪里有小姑娘屋子温暖，洋溢着一股甜甜的气息。 小小犹豫一下，看少年很是坚持，没法子，只能伸出手打算把少年搀过去。 没料到还有这等美事儿的凤珏欢喜的快蹦起来，不过演戏演全套，他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这段路程比先前远多了，得先慢慢地走到门边儿，然后再一段路，才是小小的院门，梨花一直待在院子里，见着姑娘，欢快地奔过去，蹭姑娘的裙边儿。 小小笑着嗔道：“梨花，别闹。” 梨花喵呜着答应了。 于是两人一猫慢悠悠的朝屋里走去。 依旧是竹篮子，不过这次除却豌豆黄，还有一包芸豆糕，凤珏吃得美滋滋，梨花也在一旁狼吞虎咽。 小小坐在桌边儿，托着腮，嘴角牵出温婉的笑，她想，原来有人喜欢自个儿做的食物，是这般的心满意足，想必爹爹也是如此心情，才会不断的想尝试做出新菜式。 这时小姑娘还不清楚，并不是所有人的喜欢，都能让她心底仿佛盛开了一朵粉嫩嫩的花儿，就像那天的桃花儿一样。 凤珏吃罢，又喝了一大碗甜滋滋的汤，他现在觉着，整个心口都快被甜化了。心悦的姑娘就在眼前，笑得杏眸里星光点点，白白净净的脸儿在烛火映照下，有些浅淡的朦胧，连空气中都是甜甜的味道，当然，如果少了那只碍眼的猫儿，就更好了。 第16页 梨花似乎有所察觉，扭过头来，黑熘熘的圆眼睛盯着凤珏，像是在说，他才是那个入侵者。 凤珏回它一个得色的眼神。 梨花喵呜一声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小姑娘，跳到姑娘膝上，拿脑袋挨挨蹭蹭。 呵，居然敢挑衅小爷!? 凤珏都快气炸了，瞪着猫儿，恨不得拧起它脖子，扔到一边儿去。 梨花继续撒娇，小小揉揉它小脑袋和小肚子，笑盈盈问：“梨花是不是还想吃啊?” 梨花抬头，喵喵叫。 于是小小打算去厨房拿些鸡肉干，她的小梨花儿，也是要好生宠着的。 “喵——” 被小姑娘抱在怀里的梨花，抬头沖凤珏这般叫一声，仿佛在说，瞧，小小最疼我了。 嗡的一声，凤小爷脑子里某根弦儿断成两截，不过也因此，他想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主意。 他决定天一亮就赶紧实行。 直到少年离开，小小都还没搞明白，他怎么会这个时辰，出现在二巷。 对了，他怎么打开隔壁院子大门儿的呢? 小小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便数着床帐上的小花，一朵、两朵、三朵…… 她数着数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转悠到了隔壁那个少年身上。 他趴在墙头，到底想干嘛呢? 哎呀，好多问题，可他却是一个也没认真回答。 小姑娘觉得这样很不好，心里打算着明儿非要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凤珏也是躺在床上，这床板很硬，他今天搬进来的很是匆忙，又不想让府里那些个丫鬟奴僕知晓，届时传回京城去。 是以整个屋子都是他自个儿收拾的，说是收拾，也就理出张能勉强睡人的木板床，连褥子都没有，好在他火气旺，大冬天都穿得单薄，这都开春了，更是不觉得冷。 他在想，该说个什么理由博博他家小小的同情心呢? 唔，被家里赶出来了? 或者，他其实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 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好理由没琢磨出来，倒是眼皮子越来越重，一会子功夫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时候，被厚重乌云遮住的月牙儿才终于慢慢露出头来，清辉洒满两个相邻的小院子。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二天却是个好天气，青阳软软地洒在院子里那棵枣树上，梨花正撒欢地扑腾。 小姑娘出门的早，凤珏因着昨夜闹了半宿，睡得有些沉，于是等他眯着眼儿醒来时，听了听，隔壁院子没有半分动静。 凤小爷登时就懊恼起来，拍自己脑门儿，暗骂声“让你贪睡”。 不过他又想到昨儿盘算好的主意，随意打了盆井水梳洗过，换了身衣衫就往屋外沖，只是将将要跑过小姑娘院子时，仍是不死心地敲敲门。 他想，万一他家小小也睡过头了呢。 可敲了许久，院子里只传来两声猫儿叫，他哼一声，在虚空中挥舞着拳头，脑子里想像着，那只居然敢挑剔他凤小爷的灰毛猫被揍的样子。 想着想着，凤珏就乐了。 他觉得吧，自个儿是越来越像是个二傻子了。 凤珏回了趟位于三巷的府邸，他被陛下舅舅打着思过的名义扔到这清水县，跟着来的丫鬟奴僕不多，这宅子又极大，就显得空荡荡的。 平日里凤珏最不喜身旁有人跟前跟后，是以虽说也有个伺候的叫冬顺的小厮，但泰半都被丢在府里餵蚊子。 这会子凤珏倒是挺想见到冬顺，不过想归想，他沉吟一下，还是决定自个儿找，他实在不愿过早让事情传到京城，尤其不想他那公主娘知晓。 指不定就闹腾出什么事儿来。 这样一边琢磨着，一边扒拉草丛，不时还抬头瞅瞅树上，凤小爷愣是寻了好半晌，才勐地一个灵光闪过，只见他风风火火地冲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了一盆的小鱼、大肉…… 晚霞渲染上西边的时候，忙碌了一天的小小姑娘才得以松口气儿，她刚跨出糕点铺的大门，就愣住了。 她实在没想过，这个点儿，在糕点铺前、看见那个少年。 其实早上出门的时候，她下意识望了眼少年昨夜趴的墙头，说不出心头是怎生的想法，希望能看见他依旧趴在那儿露出半个脑袋?还是，想确定少年有没有听进自己的话? 小小很懵懂，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衬，她急着赶去糕点铺。因着前儿不光没能把糕点送到客人手里，还连竹篮带糕点都丢了，田夫人扣了工钱后足足念叨了小半个时辰，所以小小这两日都去得比平日早，帮着干些杂活儿。 丢了东西，她心里也挺愧疚的。 此刻，小姑娘和少年相距不过五步远，过往的行人不多，夕阳的余晖落在身上，将两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只差了一根手指的距离。 凤珏扫见这一幕，不禁有些心花怒放，他正期待着两道影儿紧挨着的画面，岂料布兜里突然冒出一个小脑袋，茸茸的。 小小杏眸晶晶亮，欢喜地奔过去，蹲下身，说：“是你呀，你还好么?” 原来布兜里是那只小小最初碰上的小橘猫，圆熘熘的眼睛有些呈浅蓝色，歪着脑袋蹭小姑娘掌心。 在糕点铺待了一天，身上满是甜甜的香味儿，小橘猫以为又有好吃的，愈发撒娇。 第17页 小小揉一揉小橘猫的下巴，抬头仰望着少年，乌熘熘的杏眸像是会说话般，还未开口凤珏便搬出想好的说辞，他说：“我从小养的，叫胖橘。” 小小的目光疑惑的在少年和小橘猫之间转悠，很是温和的提醒：“它看起来才一两月大。” 言外之意，恐怕“从小养”稍微……有些难度。 闻言，凤珏面色瞬间一红，亏得他还觉着这说辞挺合适，岂料竟有这般大的漏洞。 低下头盯着胖橘茸茸的小脑袋一会儿，凤小爷硬着头皮解释：“那个…我意思是，它一出生我就养着了。” 小姑娘站起身，倒是没再戳破这一听就是瞎编的话，她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问：“你是想买糕点么?” 掠过刚才的乌龙事件，凤珏又开始厚脸皮起来，脸也不红了，他把胖橘从布兜里拎出来，口吻十分可怜兮兮。 他说：“小小，胖橘饿了。”顿了顿，补充一句，“那个…我也觉着有些饿了。” 小姑娘嘴巴开开合合，想说些什么，却不知怎生表达，她还没遇过这般厚颜的人，一时也不知怎么应对，只能吶吶道：“我、我正要回家。” 凤珏笑眯眯：“真巧，我也打算回家。” 于是两人并肩在并未完全落进山里的夕阳下缓步慢行，胖橘自打跟着少年吃吃喝喝大半天，整颗猫心都向着他，从布兜里窜出来，爬到少年肩膀，蹲得十分稳当。 小小见了，又忍不住摸摸胖橘脑袋，小橘猫同梨花差不多大，也瘦瘦弱弱的，她感到不解：“怎么就叫胖橘呢?”它并不胖啊。 凤珏把胖橘抓进怀里，轻轻弹了下它小鼻尖，笑嘻嘻回：“因为我希望它长得白白胖胖嘛。” 同样的心思，小小听见就是心里一动，然后她睐着胖橘的毛色，扑哧笑出声儿来，“它恐怕也白不了呢。” 凤珏其实不是很喜欢猫儿狗儿的，不过他家小小喜欢，所以凤小爷决定从现在开始，他也会很喜欢很喜欢的。 况且，这只小橘猫将会是他追妻道路上的战友，凤珏对自己猫也是很照顾、很护短的。 这时，他精确的捕捉到小姑娘口中的那个“也”字，想到小姑娘养的梨花，登时就更乐了。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瞧，我同小小多有默契，岂不是天註定要成为一家人。 两人就着胖橘和梨花断断续续说了一路的闲话，气氛很是安宁，到二巷的时候，小姑娘掏出钥匙开门，凤珏静静地站在身后，他觉得这发展真是好极了。 晚间在小姑娘家蹭了顿饱饭，吃的虽然不是大鱼大肉，更不是府里那些精緻的菜餚，但凤小爷却是吃出了从未有过的满足，他早忘了先前立誓以后都少吃半碗饭，不仅没少，还多喝了一大碗的蘑菇汤。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他家小小厨艺太好，又谁叫这是他家小小做的，就是穿肠□□他也能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凤小爷在心头为自己的贪嘴辩解。 第14章 第十四章 桌上只剩下空碗空盘。 小姑娘起身，打算收拾碗盘，凤珏二话不说赶紧接过，并把小姑娘赶到一边。 小小想到他的出身，有些犹疑，想问他会不会，怕又把意思弄拧了，便也乖巧的呆呆坐着，看着少年一阵忙活。 凤小爷自信满满，觉得不就几个碗盘嘛，小爷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岂会败给这些锅碗瓢盆!? 然而，小片刻后，哐嘡……噼里啪啦…… 小小奔进厨房时看见的就是少年手足无措地杵在灶台前，好看的眉眼拧出深深的摺痕，望着地上摔成两半的瓷盘发呆。 凤珏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他干巴巴笑了两声，没敢回头，指着碎盘说：“它、它还会自个儿跑!” 小小捂着嘴儿笑，她走过去，蹲下身捡起碎掉的瓷盘，随手搁在灶台上，然后接一句：“是啊，它现在又跑上来吶。” 凤珏这才侧头看小姑娘，似乎并没有生气，他七上八下的心才稍稍放了些，便也觉得刚才那话挺傻的，忍不住也咧嘴笑。 小小将少年往旁推，嘴里说着：“还是我来吧。” 凤珏打心底想好好宠着未来媳妇儿，哪里肯，便凑小姑娘身边哀道：“别啊，你就让我洗吧。” “可是……”小小舔了下唇，才继续，“我家碗盘不太多。” 话里意思，再摔就没吶。 凤珏骤然僵了一下，他低着头有些沮丧，头一次觉得自个儿真是没用啊，连想替心悦的姑娘洗个碗都不会。 他怎地就这般没用?怎地呢? 小姑娘倒也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想，自己横竖是做惯这些的，不过瞧着少年耷拉着脑袋很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心头不忍，便想总该要说些什么。 于是小小咬着唇儿，细声细气地问：“不然，我教你，好么?” 凤珏登时就浑身带劲，笑出一口白牙，他说：“好啊，我很聪明的，一学就会。”凤小爷时刻都不忘表现自己的优点，即便他最近干了许多蠢事儿。 不太大的灶台前，站了两个人，便显得有些拥挤，小小先是示范一遍，凤珏跟着做，不过抹上皂荚液的碗盘滑熘熘的，他一个不稳，险些又要摔了，吓得小小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第18页 好在凤珏这回没表现错，他确实挺聪明的，虽不是一学就会，但三学四学后也就能上手了，眼角余光扫见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上溅着水珠，他被此刻温馨的气氛一激，便抬手替小姑娘擦拭。 小小愣住，凤珏也愣住，他忘了自个儿手上沾有皂荚液，搓洗后生出许多小泡泡，这会子全抹姑娘脸上了。 凤珏着急起来，一急就容易出错，手中的碗倏地滑落进水里，撞击出清脆的声音。 他想找块布擦手，偏生找不着，急出一脑门儿的汗，后来索性打起了自个儿衣裳的主意，这放在以前是断断不可能的。 不过，为了他的小姑娘，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 最大的改变就是，往日里挑剔爱干净到让林学绍那群弟兄都恨不得揍一顿的凤小爷，居然会抢着要洗碗，还洗得挺乐呵。 小小见他双手直往袖子上擦，就更愣了，怎么跟她前世见过的公子少爷们那般不一样呢?那些公子从来都是褒衣博带，坐在画舫里，听着曲儿品茗，就像山水间的一幅画。 不过，小小觉得少年这样虽然不那么像一幅画，但却多了几分烟火气，让人无端端想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 而且，他也是很好看很好看的，漂亮的凤眸、秀挺的鼻樑、削薄的双唇……呀，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小小双手捧着脸儿，只觉得胸臆间有团火噌噌就烧到了脸颊，热热的。 小姑娘这时才惊讶的发现，真的不知从何时起，她对少年这张脸没有了恐惧，甚至、甚至见着还有一些些欢喜。 凤珏擦完手，回过神就见小姑娘捧着自己的脸儿，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他以为是因着自个儿适才的举动，便想要解释，可尚未开口，小姑娘却扔下句“我去看看梨花”就跑了。 小小直到站在院子里，吹着仍旧带些凉意的春风，滚烫的脸儿才渐渐降下温来，她抚着自个儿跳得有些快的心口，长长地吁出口气。 而厨房里，凤小爷皱着眉，很是难过。 他觉得，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他的追妻路像是突然多出了十七八道的弯儿。 不过很快他又振作起来，哼着小曲儿欢快地洗碗，只是到了刷锅时，又出了些小纰漏，他秉持着举一反三的精神，咬牙硬撑着，没有跑出去问小姑娘。 院子里，小小端来张小凳子坐着，梨花和胖橘虽属同类，但并没有相见恨晚的和谐，反而倒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梨花对这个新来的伙伴儿很是不满意，为什么? 它、太、能、吃、了! 梨花想把这只小橘猫赶出去，它瞅见坐在凳子上的小姑娘，屁颠屁颠地冲过去，对着姑娘一个劲的喵喵叫，小脑袋还不时蹭姑娘的裙摆。 小小将梨花抱进怀里，摸着猫儿渐渐变得滑顺的灰毛，从后颈处一路摸到尾巴尖儿，梨花大抵觉得痒痒，一抽一抽的，却没有躲开，咬着姑娘袖角，喵呜直叫唤。 小小举高梨花，笑盈盈问：“小梨花儿不是刚吃过么?” 梨花扭头瞪着还在枣树下胡吃海塞的胖橘，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叫，不过它太小了，没能唬住胖橘，倒是小小骇了一跳，又顺了顺梨花的毛，便想起身去厨房拿些猫儿零嘴。 梨花见小姑娘站起来，睁着乌熘熘的圆眼睛瞅她，那头的胖橘看见了，一熘烟就窜到姑娘脚边，前爪扒拉着也想让姑娘抱。 于是两只小猫儿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宠大战，梨花深深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它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就是从那个少年出现开始，他不但自己抢好吃的，还带来只贪吃猫。 小梨花儿真是讨厌死那少年了。 不过小小并不知道自家猫儿的心思，而凤珏依旧没脸没皮的，天天抱着胖橘早早就敲响了小姑娘家的大门。 并且可怜巴巴说：“小小，胖橘饿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谷雨这天，真的下了场瓢泼大雨，哗哗啦啦的声音迴荡在小院里，枣树枝被打得东摇西晃，平时栖息的鸟儿也不见了踪迹。 小小今儿难得不用去糕点铺，只是这个天气，她也不便去高升酒楼，便索性待在厨房里，想就着家里仅有的食物，尝试着做一些特别的吃食。 她的厨艺算不上顶好，爹爹在时她又太小，除了有条会吃的好舌头，旁的也没学过，倒是喜欢挨着厨房门儿看爹爹切菜炒菜，不过到底年岁幼，并没能记住太多。 后来被大伯一家收养，她更是没有什么机会接触这些，好在小姑娘确实继承了父亲在厨艺上的天分，前世不过两年时间，便大有精进。 只是小小心里还是清楚的，她还差得很远、很远。 凤珏知晓小姑娘今儿个不去糕点铺，高高兴兴地赖着就不走了，此刻他坐在门边儿，耳朵里听着雨声，眼睛却是不断往厨房瞟，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但脑海里全都是他家小小做菜的样子。 不是凤小爷不想去厨房待着，实在是人家姑娘嫌他碍手碍脚，他一退再退，最后退到门口，谁承想，一个没留意就绊到了门槛，差点就要跌进大雨里。 于是就被他家小小轰到了堂屋。 梨花趴在木凳子上打盹儿，它对赶走这俩讨猫嫌的赖皮已经绝望，只能当做没瞅见，并且抱紧小姑娘的大腿。 第19页 胖橘刚刚吃了些鸡肉干儿，正蹲在凤珏腿上洗脸、舔爪子，凤珏低头睐着小橘猫，突然计上心来，笑眯眯拍着猫儿脑袋：“胖橘，你还想吃对不对?走，咱们去厨房找小小。” 梨花听见了，刷地睁开眼，蹦着小短腿就直直往厨房沖，凤珏眼一瞪，拎着胖橘加快脚步，心里想着，他凤小爷怎能老是输给一只小猫儿呢? 一人俩猫呆呆地看着厨房，他们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并不在。 凤珏眨了下眼，锅里还煮着汤，奶白色的，咕噜咕噜正在冒泡泡，光是瞅着就觉得定是好喝极了。 那么，他的小姑娘去哪儿了? 凤珏沉吟一下，就明白了，总共没几间屋子，堂屋自个儿一直待着，姑娘还能去哪里啊，定是里屋了。 可姑娘家的闺房，凤小爷再没脸没皮，这点礼数他还是很懂的，是以一人俩猫又呆呆地盯着里屋的木门，梨花翘着尾巴，先是抬头看凤珏一眼，然后便不客气的——抓木门。 爪子摩擦着木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刺耳，这时里头传来小姑娘细细弱弱的声儿。 “是梨花么?” 梨花：“喵……” 过没一会儿，木门从里面打开来，虽然小姑娘掩饰的很好，但凤珏还是眼尖地发现姑娘眼圈儿带着极浅淡的红，就像是……流过泪珠子。 小小把梨花搂进怀里，这模样看起来仿佛是想从猫儿身上汲取温暖，凤珏忍了又忍，忍了再忍，终究还是抬起了手，轻轻搁在了小姑娘头顶，很轻、很温柔。 他用比动作更温柔的声音说：“不哭哦，一会儿给你糖吃。” 小小抱着猫儿的身子勐地一震，垂着眸，用有些哑的声儿答应着。 这感觉……很熟悉，只是小小想不起来了，她隐约清楚自个儿忘了一些事，却从来都不愿意去回忆，可偏偏遇着这样一个少年，小小想，或许那些遗忘的，也有美好的。 气氛太过沉寂，凤珏尝试着没话找话，他把怀中的胖橘拎到小姑娘眼前，说：“小小，胖橘饿了吶。” 小小垂下的眼睫微微上扬，有些诧异：“可它刚吃过。” “呃——”凤珏噎住，忽而又唇角一弯，是那种带点赖皮的笑，“它就没吃饱，真的，你看它小肚子还是瘪瘪的。” 见少年把小橘猫的肚皮露出来，小小顺势揉了一把，鼓鼓的，很显然少年在胡扯，可莫名的，小小心底悸了一下，暖暖的。 她也没拆穿，浅笑回：“是啊，瘪瘪的，我们胖橘没吃饱呢。” 我……们…… 凤珏在心头咀嚼着这个词儿，心底甜蜜蜜的，就像被糖浆包裹着，却一辈子都不想挣脱。 忽然，鼻子动了动，他脱口而出：“什么味儿?” 小姑娘也用秀气的琼鼻闻了闻，突地脸色一变—— “啊!我的汤!” 一边喊，一边嗒嗒嗒就往厨房沖，凤珏腿长，便跑在了前头，当先到了灶台边儿，他手一伸，小姑娘甚至来不及阻止，就听得一阵砰咚声，木头做的锅盖从灶台一路滚到了地上。 凤小爷傻了，回过头朝小姑娘笑得很是尴尬。 小小也笑，提醒着：“还不捡起来。” 于是凤珏连忙弯腰把锅盖捡起，搁在灶台上，这时奶白色的汤都快烧干了，鱼头煮出了些许焦味儿，小小放下梨花，走过去，先是把火弄得更小些，然后才用湿布巾把锅子端起来。 “给我个大碗。” 凤珏将瓷碗递过去，摸了摸鼻子，“还能吃么?” 小小瞟他一眼，笑着说：“不能，所以给你吃吶。” 凤珏听了却不恼，只是扭曲了小姑娘的意思，说：“好啊，以后你不想吃、不能吃的，都给我。” 这这这……这叫什么话，小小品出些味儿来，本就脸皮子薄，这会子更是绯红的一片，她嗔怒般瞪少年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我要重新熬汤，你还去堂屋等着吧。” 凤珏还没来得及磨一磨，又听得小姑娘说：“顺道把梨花和胖橘带走，碍事儿。” 唔……小小是嫌他碍事儿，还是嫌那两只贪吃猫? 直到又坐在堂屋的小凳子上，凤珏心头还在转悠着这话，他觉着，必须做点什么，让他家小小知晓，小爷他也是很有用的。 打架不算，小小不喜欢，爬墙?那也不是他的长处，吃喝玩乐……光是想起这些，凤小爷自个儿都觉得没脸。 他望着屋外的倾盆大雨，沿着屋檐宛若垂下的珠帘，而被雨水侵袭的小院子里，除却那棵枣树，便只有一口水井，实在有些凄凉。 也许，他可以想法子让院子多些生气，毕竟，春天了啊。 琢磨来琢磨去，凤珏忽而想到另一件事，他瞅瞅厨房的方向，摸摸胖橘的小脑袋，交代着：“如果小小问起来，你告诉她，我很快就回来，知道么?” 胖橘抬头，睁着浅蓝色的圆眼睛，喵喵叫唤了两声，凤小爷只当它听懂了，拿过搁在墙角的伞便冲进了雨幕里。 第16章 第十六章 小小做好午膳，端到堂屋时不见少年身影，只有两只猫儿悠闲地舔着爪子，梨花依旧蹲在木凳上，胖橘则是蹲在少年先前坐的小凳子。 第20页 小小一边摆碗筷，一边问：“胖橘，凤珏呢?” 胖橘也不知有没有懂，倒是同凤珏与它交代时一般，喵喵叫唤两声儿，小小自然是听不懂的，她摇摇头，觉得自个儿有些好笑，还指望着猫儿能回答不成? 想着想着，她更乐了，于是脸颊边儿梨涡深深。 凤珏顶着风雨跨进小院子，正好迎上这样一幕。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弯唇笑着，时光仿佛停滞了，风声雨声都远去，他撑着伞站在院子里，甚至捨不得眨眼。 直到眼睛都开始酸疼，胖橘也发现了他，叫得愈发欢快了。 小小一抬头，就瞅见二傻子似的呆杵在院里的少年，虽然有撑伞，但袖口和袍子的下摆依旧湿的一塌煳涂，也不知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奔到门边儿，扬声喊：“你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屋。” 大雨掩盖着泰半的声儿，突然一记闷雷，就仿佛打在小院里，骇得小姑娘俏脸儿直发白，她捂着心口，着急地看着动也不动的少年。 她想，不会真被雷吓傻了吧? 凤珏哪里是被雷吓着，他是被小姑娘眸子里的担忧乐着了，他想，这条漫长的追妻路似乎又少了道弯儿，他家小小会为他忧为他急了呢。 少年想了许多，这才拔脚往屋里沖，就像他先前冲进雨幕里一般，那么的欢快，却又多了更深的欣喜。 小小接过雨伞，立在墙角，水滴顷刻就晕湿地面，淌了一小滩水。 “你要不要回去换身衣裳?”小小递了干净的布巾给少年。 闻言，凤珏却是摇头，“不用了，没湿多少，只是外面的袍子，不信你摸摸。”说着，他抬起手，忽而又觉得这话不太妥当，愣了一下，小小也愣了，却真就着少年举高的手臂，摸了下袖口处。 “嗯，里头还是干的。” 扑通扑通，凤珏都能听见自个儿急促的心跳声，整个人也快软成一滩水了。 小姑娘没留意，只是红着脸儿说：“那你再擦擦，就吃饭吧。” 凤珏傻愣愣地笑：“好。” 这顿午膳吃的很是安静，平时嘚啵嘚啵说个不停的少年格外沉默，他吃东西时并不狼吞虎咽，甚至可以说十分优雅，这时候就像极了小姑娘前世在京城看过的那些贵公子。 举手投足，都有着极好的礼仪。 小小本就不是多话的姑娘，少年不开口，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盯着碗里的饭粒，竟莫名觉得有些寂寞。 分明以前也是一个人，只能听见自己动筷子的细微声响，那时并不觉有什么不好，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习惯了有个人能说说话儿。 小小用眼角余光偷偷去瞧少年，他似有所觉，正好也偏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莫名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凤珏到底是男子，脸皮又是个厚的，他咽下嘴里的饭菜，便开始找些闲话。 他问：“诶，小小，那个豌豆黄为什么吃起来不太一样呢?” 小小怔住，转而便眸子晶晶亮，笑眯眯解释：“街市上卖的都是用黄豌豆，我上次用的是白豌豆。” 凤珏虽不是很懂其中的不同，但并不妨碍他贊一句：“小小真厉害。”顿了顿，他又像个好奇心甚重的猫儿般，追问，“可我怎么闻着有些旁的香味儿，像是在哪里嗅到过，到底是哪儿呢?” 小姑娘听罢，大大的杏眸里满是粲然神采，她笑着嗔一句：“傻子，是桃花儿啊。” 凤珏被小姑娘揶揄，非但半点不恼，还挺高兴，磨着人家姑娘继续问东问西。因为他察觉到，他家小小说起这些事儿，整个人神采飞扬，白白净净的脸儿透出些许兴奋的红晕，好看极了。 他似乎，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儿。 凤小爷心头也喜滋滋的。 厚脸皮的凤珏今儿个在小姑娘院里一待就到了晚上，大雨傍晚时分就停了，人家姑娘问他要不要回家看看，他说横竖家里空荡荡的，没啥可看。 小姑娘便低下头继续摘青菜叶子。 凤珏想帮忙，可他连哪些能吃，哪些又不能吃都分不清楚，只摘了一小会儿，就被小姑娘嫌弃地推开，让他别添乱，陪两只猫儿玩去。 凤珏很委屈，他怎么就成添乱了，再者说，那两只吃了睡，睡醒吃的猫儿，还要他凤小爷陪?简直是……简直是…… 哎，他家小小让陪就陪吧。凤珏面对小姑娘的要求，是半分拒绝都生不出，乖乖的替胖橘捋捋毛，又耐着性子给并不待见他的梨花揉揉脸，自然，梨花就更讨厌他了。 小小摘着菜心，头也没抬，又想起了一直没得到确切答案的疑惑，她便随口问：“你为什么搬来这里啊?” 凤珏怔愣了一下，就把头垂得低低的，声音很轻很轻，他说：“也没啥，就是……就是家里出了点事儿。” 每每提及此事，少年都是这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小小见了，只能咬着唇儿转移话题，这次也不例外，她甚至在心头暗骂自己，怎地就非要去揭别人伤疤呢?唐小小，你真是太坏了。 自责不已的小小姑娘忍不住拉了下少年的袖子，说：“待会儿我做什锦烩饭给你吃好不好?” 凤珏瞅着姑娘小心翼翼的样儿，忍着笑，连连颔首，“好啊，我要吃一大碗。” 第21页 这话出，两人都笑了，梨花正在睡，打着细细的唿噜，胖橘悄悄拿脑袋去蹭它，给它舔毛。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混杂着树叶的香味儿，不太大的院子里，透着股静谧的美好。 第17章 第十七章 待到吃过晚膳，凤珏实在没理由继续赖在人家姑娘这里，只能抱着肚皮滚圆的胖橘回隔壁自个儿的小院子。 小小正要关门，他忽然伸手挡住，从怀里掏出个摺叠齐整的油纸包，不大，被捂得有些热热的，塞进小姑娘手里，脸皮子难得薄了起来。 只咕哝句“给你的”人就一熘烟跑了。 小小摸着带些温热的油纸包，有些茫然，梨花蹲在她肩头，伸出小脑袋来嗅，似乎嗅出了什么，前爪子便也伸出来，想捞。 小小挪开，轻轻拍它脑袋，“别闹。” 梨花呜咽一声儿，没敢继续。 小小关了院门，又把堂屋落了锁，坐在床边儿，捧着油纸包，有些好奇地打开。 里头并不是多么稀罕的玩意儿，只是几块条形的芝麻糖，外面洒满了白白的芝麻，光是闻着就甜丝丝。 不过被少年捂在怀里，已然有些粘粘的。 小小拈起一块，放进嘴里，分明是能甜进心口的糖，她却觉着眼角酸酸涩涩，想狠狠的哭一场。 心窝里也是甜的，甜到微微疼起来，软软地疼。 耳边仿佛又出现了少年很温柔很温柔的声音，他说：“不哭哦，一会儿给你糖吃。” 小姑娘傻傻地摸了下自个儿头顶，髮丝柔软，依稀还带着少年掌心的温度。 是错觉吧，一定是的，怎么还会有呢? 小小抿了下嘴唇，一滴泪珠儿滑落，沿着唇缝流进去，舌头很快就分辨出淡淡的苦涩，夹着尚含在口中的芝麻糖，却是比先前还要更甜。 他为她摘花儿、拼了命救她、冒着雨为她买糖……这些事儿，都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没人做过了，久远到小小都快忘了曾经有过这般美好的时光。 虽然她总是提醒自己不能遗忘，忘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忘了就等于抹煞掉娘亲和爹爹的存在。 而这是，小小决不允许的。 她要记得他们，永远记得娘亲抱着她坐在院子里赏梅花，爹爹又端着盘新菜走过来的样子。 美的像是一幅画，不会因时间的流逝而褪色，存于记忆的最深处。 小姑娘轻轻擦拭着父母的牌位，重新摆上素果，笑意盈盈地说：“娘，您瞧，有人专门买芝麻糖给我吃呢，小小过得很好，您不要担心。” “爹，您也别总想着新菜，多陪娘到处走走……” 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儿絮絮叨叨着，梨花挨在她脚边儿打转，时而叫两声，似乎也在向供桌上的牌位说些什么。 墙头上尖尖的石片被敲没了一大块儿，凤珏趴在上面，下巴枕着手臂，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间很小的侧屋，平日里都上着锁，他知道小姑娘每天都会在里头待上小片刻，出来时眼圈儿便有些红红的。 他没有开口问过，他想着，总有一天，他的小姑娘会主动告诉他，她的一切。 他有足够的耐心，慢慢的等，他也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疼、去宠他的小姑娘。 她会打开心扉的，一定会的。 凤小爷向来很自信。 * 第二天，两人都没有提芝麻糖的事儿，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凤珏依旧在小姑娘那里蹭吃蹭喝，梨花依旧不待见他跟胖橘，小小也照常做着两人两猫的吃食。 甚至，会在灶间温着午膳，少年热一热便能吃了。 凤珏为此学会了生火，他吃完会把碗筷和锅都刷干净，并帮小姑娘餵饱梨花，给院子里的那棵枣树浇水，扫扫落叶擦擦桌子。 快到傍晚的时候，他就抱着胖橘，带着梨花去糕点铺外候着，然后两人再一起回到二巷。 起初，小小很不习惯，也觉得这样不好。 他那样好看的少年，光是往糕点铺前一站，就引来不少姑娘家的目光，更别提两人走在一块儿，虽说隔了两三步的距离，但旁人瞧起来，哪里看不出呢。 铺子里的张大就老是对着她笑得很诡谲，小小只觉着都要羞死了。 不过少年不听啊，一说这事儿，他就抱着胖橘一脸委屈的问：“小小，你是不是嫌弃我了?我家里出了事儿，什么都没有，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嫌弃我啊?” 小小都快崩溃了，她哪里是嫌弃他，她天天做饭给他吃，还帮他养胖橘。 这头小姑娘还没答话呢，那厢少年便耷拉着脑袋，抬起小橘猫的下巴，说得愈发可怜兮兮。 “胖橘啊，小小不喜欢我们来接她呢，可是你说她对我们这么好，这点事儿都不能为她做，怎么好意思继续待下去呢。” 说道后面更离谱。 “还能怎么办呢，我们还是走吧，以后我俩相依为命，以天为盖、以地为床，也是能过下去，你说是不是?” 小姑娘听着，咬了下唇儿，她知道少年在做戏，可听进耳朵里，就是觉得心头酸酸的，她没法想像凤珏这样好看的少年，过着那般艰难的日子。 小小觉着，心里有点疼，她嘴里似乎还有芝麻糖的甜味儿。 第22页 最终，小姑娘妥协了，她安慰自己，何必在乎旁人说什么，日子是自个儿在过，酸甜苦辣也合该自己去品，他们哪里懂呢。 如此多重复几遍，似乎心里头也真不在意了，也或许是，与少年一同回家的这段路，虽然有各色打量的目光，多嘴的闲言闲语，但她心里最深的地方却是很欢喜的。 有人担忧她的安危，巴巴的来接她回家，怎么能不欢喜呢? 月光很皎洁，也很温柔，圆盘似的大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幕，照得姑娘心里也亮堂堂的。 天黑的越来越晚，夏日快要到了，小小却觉着，春天才刚来似的，那朵粉嫩嫩的桃花儿开得愈发繁盛灼烈，空气中都满是清甜的香气，幽幽的，飘荡在鼻翕。 胖橘挣扎着想从少年怀里蹦出，它朝小姑娘伸出前爪，后腿一蹬，就跳到了姑娘肩头，梨花本安稳缩在小姑娘怀里，见了，很不满意的沖它哈气，不过胖橘仗着少年在，姑娘又温柔，并不搭理它。 小小忍不住笑：“梨花和胖橘好像一直不对盘呢。” 凤珏也笑，反驳：“胖橘很友好的，是梨花不待见它。” 小小听了不太乐意，辩解：“梨花哪里不待见了，它还分胖橘吃鸡肉干儿呢。” “哈哈。”凤珏捂着肚子笑出声来，说，“它那是分么?是胖橘抢来的好不好?” 小小逮到话头，笑眯眯道，“吶，胖橘还抢梨花鸡肉干，它哪里友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的不亦乐乎，而月光下的两道影儿倏分倏合，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回家的路，也不再寂寞。 第18章 第十八章 两个小院子并排着，不过凤珏没有回自个儿的院子，小小也早习惯了，她掏出钥匙开门。本来想着少年要过来吃午膳，动过不锁院门儿的心思，不过当她偶然间发现少年依旧有着趴墙头的举动，一恼便把门儿锁了。 凤珏也知晓小姑娘不高兴，但他管不住自己，睡不着的时候，总想趴在墙头，即便看不见娇人儿，能听到些许动静也好。 可很多时候，他连动静都听不见，因为那时候小姑娘大多都睡了。 厨房被收拾的很干净，院子里只有几片稀稀拉拉显然是刚掉不久的树叶儿，倒是晾衣的竹竿还横在枣树的枝丫间，几件衣裳犹在随风飘荡。 小姑娘看着看着，脸儿蓦地就红了，她把院里还晾晒着衣裳的事儿忘的一干二净，此刻瞧见，就觉得有把火腾地从脚指头处烧起来。 因着竹竿上那件烟粉色带嫩黄花儿的亵衣。 凤珏被小姑娘红彤彤的俏脸儿震得浑身一酥，扭头瞥到竹竿上的衣裳，登时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发誓真的真的不是故意，至少绝不想当着他家小小的面儿。 “呵呵。”他干笑两声，试着解释，“那个……我扫地时，是闭着眼的，真的，你信我。” 小姑娘斜睨着少年一副很是认真的样子，在心头微微嘆口气，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凤珏见姑娘只用幽幽的眼神乜他，摸了摸鼻子，也觉得自个儿的解释太拙劣。 小小三两步走到枣树下，动作迅速且利落的把衣裳抱在怀里，蹬蹬蹬地跑进屋子。 这件插曲致使两人在吃晚膳时，都略微有些沉默，其实凤珏脸皮厚，他倒是没什么，可他知道小姑娘的脸皮有多薄，便也没有开口。 快要吃完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儿，凑上前讨好似地说：“小小，等你下次休息，我们去桃花溪玩儿吧。” “可是……”小小有些犹疑，“我还要去高升酒楼吶。” 凤珏登时就没精打采起来，下巴搁在桌子边儿，一个劲嘆气，边嘆边对吃得正欢的小橘猫说：“我可怜的胖橘，长到这么大，还哪里都没去过呢。” 越说越带劲，顺道把梨花一起捎上，直说得两只小猫儿难得动作一致，对少年腻烦起来，纷纷拿小屁股朝向他。 小小都快笑得肚子疼，她用筷子轻轻敲了下碗沿儿，改口道：“那就下午。” 凤珏听罢，笑弯了好看的凤眸，连连点头：“嗯嗯，半天就很好。” 到了那天，凤珏早早就去逛了市集，买了些蜜饯儿干果一类，又特意挑了几种糖，分别装进油纸包里。 然后就在高升酒楼角落的位置等着，这一等就是小半天，直到午膳都结束了，小小才从后面的厨房走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凤珏。 没办法，太过好看的少年，无论坐在多隐蔽的位置，都是抢眼的，他就像一道光，小小甚至觉得，只需凭着感觉，她也能知晓少年在哪里。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情，小姑娘并没有去深思，她走到凤珏跟前，说道：“走吧，家里还温着饭菜，我们去桃花溪吃。” 不是凤珏爱屋及乌，他真觉着他家小小做的，比外面这些个酒楼里的好吃多了，当下就起身，同小姑娘往家去。 家里呢，他光是想着就美滋滋的，虽然小姑娘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会有的，他同小小，两个人的家。 嗯，再多那两只小猫儿好了，诶，还有他们的孩子，像他家小小一样白白净净的软糰子。 想到这儿，少年的耳朵根儿慢慢的红了，脑中尽是那软绵绵的、笑起来脸颊边有两个甜甜梨涡的孩儿。 第23页 唔……他和他家小姑娘的孩子呀! 光是跑出这样的画面，心里就甜蜜到不行，嘴角咧得大大的，旁人瞧起来却是有些傻里傻气。 至少，在突然间窥到的小小眼里，是这样的。 她琢磨着，是不是该熬些助醒神的汤，凤珏很奇怪啊。 * 桃花溪并不远，同小小每天回家经过的拱桥下方的溪流是同一条，只是更为僻静些，那里没多少人烟，零星散落着三四户。 前些时候桃花开得最灿烂时，有不少百姓闲暇时便相邀着来这里赏桃花，这会子桃花凋谢了许多，不过遥遥看着，也是如一条红粉相间的锦带，随着蜿蜒的溪流没有尽头。 凤珏清理出一块空地，铺上张干净的青花布，两人两猫儿坐在布上，围着个大大的食盒，吃得很是开怀。 眼眸微微一抬，便是香气扑鼻的桃花儿，他挑的是仍开有许多花儿的桃树，粉的、红的十分绚烂。 前头还夹杂着几棵梨树，白色的花儿随风招摇，有一片花瓣儿悠悠荡荡吹过来，正好落在梨花小脑袋上，猫儿大抵觉得有些痒，便伸爪子去挠。 胖橘瞅见，许是当做了吃的，屁颠屁颠蹭到梨花身边，张嘴就要咬，于是两只猫儿为了一片花瓣儿动起爪来，嘴里都发出吓唬对方的喵呜声儿。 它们挨得小小很近，一个不小心就把姑娘波及了，惹得小姑娘直往后躲，却怎生都躲不过。 凤珏登时心头火起，一手拎一只猫儿的脖子，说：“再闹就把你们丢进水里!” 胖橘立马蔫嗒嗒的，倒是梨花本就不待见他，这会子伸出爪子就要去挠，险些没把凤小爷气炸肺。 他就打算吓吓这只小灰猫儿，起身真往溪边走，可距离溪流还有两三颗桃树的距离呢，突觉袖摆被人扯住了。 他无奈极了，回过头，委屈巴巴说：“小小，我就是吓唬吓唬它。” 他家小小的心头宝，他哪敢扔啊，最要紧是，他也捨不得让小姑娘伤心，一丝一毫都不允许。 小小仰着头看少年装出的可怜样儿，莫名觉着可爱极了，她本不是为了这个，可一时也不想解释什么，只想依了少年，她说：“那……你吓唬吧。” 凤珏眸子瞬间晶亮起来，笑着道：“好啊。”然后扭头沖梨花露出兇狠样儿，“哼，看小爷今儿怎么收拾你。” 梨花先是望了眼慢悠悠往回走的小姑娘，姑娘没有理会它，餵胖橘吃东西，这才又把黑熘熘的眼珠子重新搁少年身上，呜咽两声儿。 兇巴巴的小猫儿，终于服软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赏花赏到半途的时候，因着梨花的服软，凤小爷决定去溪里捞鱼，他把袍子压在腰间，又挽起裤腿儿，脱了鞋往水里走。 小小站在岸边，有些担心少年脚下打滑，绞着袖边儿喊：“凤珏，别抓了，我们去市集买小鱼儿给它们便是。” “没事儿。”凤珏手中攥着削尖的桃树枝，眼疾手快，手一伸，再抬起时，枝丫上就串着一条巴掌大的小鱼。 他扬了扬，朝小姑娘笑着说：“你瞧，我这不抓着了么?以前在京里，便跟学绍他们经常去河边抓鱼烤着吃，熟着呢。” 小小见了，这才略微放下心，也笑起来，忍不住打趣道：“凤珏，你真不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这么皮，你父母都不管管么?” “管啊。”凤珏一边朝岸边走，一边用手势比划着名，“这么粗的棍子，我爹足足打断了三四根，不过我娘宠我，她一开口，我爹就不敢揍了。” “扑哧。”小小捂着嘴儿笑，伸出手打算拉少年一把，“我爹可捨不得用棍子揍，他连说狠话骂都捨不得呢。” 小姑娘的手白白嫩嫩，青葱似的指尖就那样朝凤珏伸过来，他瞧着看着，顿觉喉咙有些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就连手心都开始冒汗，几乎快要握不稳桃树枝。 不过走神了下，也不知究竟踩了什么地方，突然身子一个晃悠，甚至来不及生出反应，就直直跌进了溪水里。 “啊——”小姑娘惊唿出声，也想往水里蹚，却听凤珏连声喊：“小小，不要!” “可是……”小小急得六神无主，“你怎么样，能站起来么?” 凤珏哑然，赶紧按着身下的石块起身，摆了摆手，“我没事儿，真的，你千万别下水，很凉的。” “嗯，我不下水，那你快上来。”小小应着。 这会子凤珏不敢再晃神，三两下就窜上了岸，桃花溪并不深，但也弄湿了腰以下的衣衫，他一面拧着水，一面瞅着地上的小鱼笑嘆道：“还好鱼没被沖走。” 小小听了，蹙着眉，不太高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鱼。” 凤珏停了拧水的手，侧头看小姑娘掏出帕子，踮着脚尖替他擦脸上的水，心头荡荡悠悠，只觉着，美得很。 小小见他没反应，忍不住推他一把，“发什么呆呢，快拧干好回家，我给你煮碗姜汤喝，溪水那么凉，当心发了……”高热。 小姑娘话还没说完，凤珏却是抬手揉了下姑娘的头髮，笑弯了凤眸，说：“我们家小小真好。” 第24页 我们家…… 谁跟你是“我们家”。 小小脸儿红红，耳朵红红，咬着唇儿，跺了下脚，捞起地上的食盒就跑，嘴里嘟囔着：“我不管你了。” 凤珏看着小姑娘跑远的身影，轻笑一声。梨花早就跟着去了只有胖橘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跟，好在少年笑完，仗着腿长，三五步就赶到了小姑娘身后，却没有上前去，只是悄悄跟着。 或许连悄悄都算不上，他还在后头拉长了声儿喊：“好小小，我错了。” 小小受不住，任他这般闹下去，满大街都要知道了，这才回过头，佯装恼怒，问：“哪里错了?” 凤珏思考了下，笑得很是欢悦，说：“我们家小小不仅人好，还很会弄吃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嗯，就是漏了后半句。” “凤珏!”小小羞极，提高音量喊。 凤珏却答：“我在呢，不知小小姑娘有何吩咐?” “我真的……真的不理你了。”小小没说过狠话，翻来覆去也就那么两句，她都快急哭了，讨厌的凤珏，她决定不煮姜汤给他喝了，就让他发高热。 凤珏见小姑娘真的羞狠了，也不再闹，走近了，实在忍不住又伸手去揉姑娘的头髮，温柔的就如同那天一样。 小小瞬间就不恼了，她反而觉着好笑，自己真是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肆意说笑，不痛快了就喊出来。 她想，回家还是煮一锅姜汤吧，让他散散寒气。 月亮又攀上了山头，云彩渐渐散去，街上的行人不太多了，少年和小姑娘走在回家的路上，袍子依旧湿漉漉的，他却想着，能再慢些就好了，就这样并肩走着，他很欢喜。 不过小姑娘急着回家，连声催促。 凤珏又是阵轻笑，忽而想到些什么，他问姑娘：“小小，你厨艺那么好，没想过自己开店么?” 糕点铺又不是什么好活儿，如果可以，真想让他的小姑娘歇在家里，可是现在还不行，姑娘不会应允的。 小小心底颤了一下，低着头看脚下的路，就在凤珏以为不会得到答案时，她用很轻很轻的声儿说了句：“我家以前……就是开酒楼的。” “嗯?”凤珏应着，不想打断。 小小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只是继续道：“我爹爹的厨艺才是一顶一的好，只是后来……后来酒楼败了。” 小姑娘一直没有抬头，凤珏看不清她的表情，话也说得含含煳煳，他不是很懂，不过隐约察觉到，这便是小姑娘藏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回忆。 他想问，但还不是时候，小姑娘的心房仍紧紧阖着，不过已经露出一丝缝儿来。 他如今能做的，便是加把劲，用更多更多的温柔，让小姑娘明白，从今往后，她不会是一个人了。 她肩上的沉重、身上的伤痛，一切一切，他都愿意分担。 他家小小是朵招人疼的小花儿，合该被娇养着，最好能无法无天，这样他瞧着才欢喜呢。 也是十七年来头一次，凤珏开始思衬自个儿的以后，他觉着，不能这样下去了，他要变得更强、更好，才能保护他的小姑娘，让她一生安稳。 小小不知道少年已经想的那样深远，她望着银白色的月光有些走神，她想着少年的话，自己开店么? 她怎么会没想过呢，爹爹不在后，家里的酒楼虽然被大伯一家接手，但大伯不善经营，大伯母为人又吝啬，好几个老师傅熬不住都辞工了。 新招来的厨子，厨艺不太好，不能顶住酒楼往日的名声，渐渐的也就散的差不多了。现今也不过勉强支撑罢了，小小还记得，逃走前，酒楼已经败的快要入不敷出。 那时小小就想，她爹爹的心血，她要自己守护。 总有一天，她唐小小会让“天一楼”再现当年风光。 第20章 第二十章 抓鱼时跌进溪水里，凤珏身体好，两三碗姜汤下肚，半点事儿没有，反倒是小姑娘也不知是不是多吹了些风，整个人蔫儿蔫儿的，没什么精神。 凤珏看得心疼死了，也责怪自己，怎么就带小姑娘去劳什子溪边呢，这下可好，赏出病来了。 小小想去糕点铺，凤珏当然不允，把小姑娘按回被窝里，替她掖好被角，难得露出强硬的态度，他说：“好好躺着，什么也别想，铺子里我去替你告假。” 小小想，哪里这么严重，她就是觉得有些头晕，身子有点乏力，怎么就弄得需要告假呢。 不过少年的眼神很坚定，脸色明明白白告诉她，敢动一下，信不信他不客气。 当然，小小倒是不担心少年会动粗，可谁知道这个惯会耍赖皮，行事又没个章法的，会有怎样的举动。 为着自个儿着想，小小决定乖乖听话，她本也不是个会激烈反抗的姑娘。 凤珏倒也没食言，他当下就冲去糕点铺告了假，田掌柜不在，可田夫人恰好在铺里转悠，她瞅见这么个好看又浑身贵气的少年来替唐小小这个丫头告假，捏着嗓子说：“哟，小小这是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呀。” 闻言，凤珏一个狠厉的眼神瞪过去，他对着他家小小是温温和和，可也别真当他凤小爷是个没脾气的。 第25页 田夫人这辈子还没遇过如此兇悍的人，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瞪到腿软，她有些怕，就打算走。 凤珏哪里能放过，堵在田夫人面前，挑着眉警告：“听着，不准在我家小小面前嚼舌根，否则——”顿了顿，才冷笑着补一句，“小爷就把你舌头拔了!” 田夫人一个激灵，吓得话都说不出，她能感觉出来，这个贵气少年是认真的，她若是多嘴，他真的会、也真的敢。 凤珏回小院前去了高升酒楼一趟，出来时手中便多了个食盒，他紧赶慢赶，往日总得要小半个时辰的路，只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小小还躺在被窝里，脸儿有些晕红，凤珏拿手去探小姑娘额头，他记得以前生病时，公主娘也是这样做的。 小姑娘的额头不太滚烫，可见病的倒也不重，这一摸，小小就醒了，睁开蝴蝶翅膀般的长长睫毛，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不禁愣了下。 “你做什么呢?”她问得细声细气。 凤珏笑着回：“我摸摸有没有发高热啊。” 忽而，他又说：“小小，我买了些吃的，你吃点好不好?” 小小按着肚子，觉得确实饿了，便点了头，就想掀开被子，却被凤珏一把挡住，他哎呀一声，继续说道：“别，你坐起身就好。” “这样像什么话。”小小睡了一阵，觉着身子好了许多，况且，她也委实很多年都没被这般对待过，脸皮子薄的很，愣是不肯。 两人僵持不下，最后凤小爷眉梢一挑，笑得有些坏，“既然不想坐着吃，那就……躺着吧，我餵你。” 轰的一声，小姑娘的羞赧就烧了上来，本只是因为捂热而微微红晕的脸颊，这时真就要滴血了，她脑子里只要一想着少年说的画面，就浑身有点发软，连声说：“好啦好啦，你快去把午膳端来，我好饿。” 两人相处了这么许多时候，小小渐渐也随意起来，不光口中催促，还从被窝里微微探出手去推少年。 凤珏一点都不恼，他喜欢小姑娘这般待他，没有小心翼翼，没有担忧顾虑，自在的就像他们是……一家人。 凤珏自矮凳上起身，痞痞地笑着回一句：“遵命。” 然后不等小小瞪他，一个旋身就往堂屋快步走去。 吃午膳的时候，小小坐在床上，背后靠着个枕头，凤珏不知从哪儿变出张小桌子，刚好可以放在榻上。 小小瞅着不属于这个家的物什，有些疑惑，便问：“凤珏，这桌子打哪儿来的呀?” 凤珏正在盛粥，随口答：“回来时顺道买的” 小小顿了下，她记得的确有家卖这些物什的店，不过要绕去另一条街，哪里会顺道呢。 心口突然有些胀胀的、软软的，眼角处也有些湿润，她眨巴下，低着头看小桌子的纹路，似乎不知道能说些什么，道谢显得太轻，旁的她一时也想不到。 或许并不是想不到，只是小姑娘心里仍有着太多太多的顾虑，比如……少年的出身。 大户人家的公子啊! 想事情有些出神，直到一碗小米粥映入眼帘，凤珏的口吻很温柔，他说：“生病了还是喝些粥比较好。” 本来凤小爷是不懂这些的，不过在高升酒楼，他拉着掌厨的大师傅巴巴问了一大通，要不是想着小姑娘一个人待在家里，他又出来的有些久了，还打算绕去医馆把大夫抓来。 只是大夫肯定是要请的，他决定一会儿就去。 小小捧着碗，一点点地喝着，粥已经不烫了，温温的，正合适。她抿了一口，突然一筷子小青菜搁在碗里，就听得凤珏念叨：“别光喝粥，也要吃菜。” 小小不知为何，就觉着今儿个的凤珏像个老妈子，她拿余光去偷瞧，心里头那朵粉嫩嫩的花儿似乎又舒展了些花瓣儿，越来越大、越来越艷。 午膳后，凤珏先是嘱咐小姑娘好生歇息，便说自己去趟医馆，很快就回来。 小小很乖地点着头，被那乌熘熘的杏眸一瞧，凤珏顿觉心痒痒的，忍不住伸出手去碰姑娘的眼睫，见小姑娘颤了下赶紧闭眼，轻笑一声，带着宠溺：“我们家小小这么听话，真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怎么办呢?” 小小脑子有点晕乎，这话入耳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待到少年的身影消失于门后，她才撑着床榻半坐起身，探出头，沖屋外头喊：“凤珏，你再胡说，我真不理你了。” 从院子里遥遥传来少年清朗带笑的嗓音，“可不是胡说吶，我们家小小就是招人喜欢呀，怎地，你还不准了?” “就不准!就不准!” “这样啊……”少年的声音顿了下，就在小小以为他消停的时候，忽而大笑着来一句，“那就由不得你喽。” 屋里，小姑娘咬着唇儿，极其微弱地哼一声，羞羞怯怯的，连她自个儿听了都觉着，太娇了，受不住，一把掀开棉被，整个人都钻了进去。 而屋外，阳光越来越灿烂，梨花和胖橘经过多日的磨合，也开始追逐打闹、爬树扑鸟。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凤珏请了大夫，可小姑娘抿着唇儿死活不愿伸出手来，他有些急，不知道外出的空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第26页 只得低声哄诱着，“小小乖，一会儿就好，把完脉我给你糖吃，” 小小用被子盖住半张脸，摇着头，说：“凤珏，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头晕乏力，你让大夫开个方子就行。” 凤珏不依，挨在床边儿继续磨：“哪能随便开方子，这万一是旁的病，如何是好，不是存心让我担心么?” 说道最后，也显得委屈巴巴的，像是人家姑娘对他做了件多过分的事儿。 小小鼻尖儿冒着汗，她这样捂在被子里，也是热得很，又听得少年这声儿指控，登时都要哭了。 她哪里会想着要他担心，她不是没法子嘛，他还这样逼她，讨厌的凤珏，太讨厌了。 凤珏自然发现了小姑娘的不对劲，只是病了就要看大夫，他再是宠着、疼着，这时候也不能由着她，心一狠，便大着胆子伸进被窝里要抓小姑娘的手。 小小惊诧：“凤珏，你要做什么?你敢，我不理你了，真不理你了……” “你就是不理我，也要看大夫。”凤珏板着脸，想唬住小姑娘，很快就把姑娘细弱的手腕子捞出了棉被。 回过头沖门外喊：“大夫，进来吧。” 老大夫这才慢腾腾往屋里走，看得凤小爷又是阵火起，真想窜过去把他抓到床边儿。不过他此刻压着小姑娘的手腕，自是不敢动一下。 老大夫见着眼前的情景，怔愣了一会儿，不过到底活了大半辈子，虽没出过清水县，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当下就搁了药箱，坐矮凳上替小姑娘把脉。 老大夫把完脉，又仔细看过小姑娘舌苔，问了几句，这才把目光投向凤珏。他看了眼少年，再回过头看着背过去整个身子都缩进被窝里的小姑娘，捋着鬍鬚笑了笑，朝少年使个眼色，便走到了外头。 也不知老大夫到底说了些什么，凤珏再进里屋时，耳朵根儿有些红，不过当他瞅见依然背对着的小姑娘，就又乐起来。 走到床榻边儿，坐在矮凳子上，扯了下棉被，小姑娘似乎真恼了，愣是没出声儿，他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问：“小小啊，你猜大夫怎么说的?” 这话出，小小勐地扭过身来，作出兇巴巴的样子，她说：“凤珏，你敢说半个字，我……我不理你了。”样儿倒是装得有几分像，可话就漏了馅儿，没办法，小小肚子里实在没有几句狠话，最多也就是“不管你了”“不理你了”。 凤珏喜欢听姑娘说话，软软糯糯的，尤其恼他的时候，不自觉带着点娇嗔，最关键，小姑娘自个儿还没察觉，这就更让凤小爷欢喜了。 这代表什么? 这代表在小姑娘心里头，他与旁人是不同的，是可以撒娇可以嗔怒的，尽管他家小小还没意识到，而他也不打算提醒。 怎么可以提醒呢?那样小小定会时刻注意着，他就听不到这样好听的声儿了，对于他的小姑娘，凤小爷还是很清楚的。 那头小小放了狠话，就又拿棉被捂头，可才刚缩进去，就被一只极好看的手挡住，修长白皙的手指，比姑娘家的还漂亮。 小小看得心神一慌，赶紧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小扇子般遮住里头的心思，凤珏没能瞧清，便有些在意，可又不好太过凑近，只得巴巴地哄：“小小乖，把头抬起来，嗯?” 最后那个嗯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声线压得低低的，较之以往的爽朗添了些许的沙哑，听得小姑娘心尖儿一阵颤，藏在棉被里的半张脸儿红的很，出了一身的汗。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少年的声儿竟这般的勾人呢。 小姑娘脑袋晕乎乎，迷迷煳煳地想。 凤珏见姑娘额头上都是汗珠子，担心她闷着了，便退开些，可小姑娘还是不搭理他，忍不住有些泄气，幽幽道：“哎，我这一大早跑上跑下，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呢?到头来，还捞不着个‘好’。” 小小没那么多小心思，这一沉吟，就觉着确实太委屈少年了，把脸儿从被子里露出来，轻声说了句：“凤珏，谢谢你。” 凤珏闻言，凤眸弯出浓浓笑意，他把粘在小姑娘脸颊上的髮丝撩开，很是温柔回道：“傻姑娘，我不要你的谢，快些好起来吧。” 这一刻，屋子里的气氛温馨到梨花和胖橘都捨不得弄出一点声儿来，只是拿圆圆的大眼睛瞅着床榻那头的两人，小尾巴摇了摇。 * 厨房里，凤珏正守在小炉子边儿，听炉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他现今已经知晓要用块湿布包着盖子上端，才不会烫着。 炉子里是红糖水，至于小姑娘的药，他没熬过，怕坏事儿，便让医馆的药童每日送过来。 小小在里屋，灵敏的鼻子嗅到厨房那头飘来甜甜的香味儿，她一闻就知道是红糖，白白净净的脸儿登时就蔓延出红晕来。 她想着，老大夫果然什么都告诉凤珏了，哎呀，真是羞死了。 于是当凤珏端着小盘进屋时，就瞥见小姑娘又钻进了被窝里，他越想越乐，他家小小啊，脸皮子薄的太可爱了。 他三两步就走到了床前，故意道：“咦，我们家小小哪儿去了?” 小姑娘一听，不疑有他，掀开被子反驳：“谁跟你是‘我们家’?” 第27页 凤珏笑眯了眼，“当然是那个叫唐小小的姑娘喽。” 小小气得脸颊鼓鼓，扭过头不理他。 凤珏也不逗弄了，坐在床边儿，替小姑娘掖好被子，温声道：“乖，喝口红糖水吧，我放了许多许多的红糖，很甜的。” “我不想喝。”小小把脸埋进枕头里，说得有些瓮声瓮气。 “小小这是在跟我置气么?”凤珏故意拿话激她。 果然，小姑娘立刻上当，腾地坐起身，恼道：“谁在跟你置气，我没有，我没有。” “好好好，我们家小小不置气，那……”凤珏顿了顿，把瓷碗往姑娘眼前推，“红糖水喝不喝呢?” 小姑娘哼了声儿，端过瓷碗就往嘴里送，突然—— “啊!”喝得太急，被烫着了。 凤珏嘆口气，他没想到平素软绵绵的小姑娘也会有这般急躁的时候，趁着姑娘顾不上，赶忙接过碗，用汤匙搅了搅，舀一勺又吹了吹，才递到姑娘嘴边。 小小着实被烫得有些发懵，见着有汤匙，下意识就去喝，待咽下喉咙，暖暖的红糖水一路流进胃里，她才反应过来，立时就红了脸，又红了耳朵根儿。 “凤珏，我……我自己来。”说着，就伸出手。 凤珏身子往旁一侧，就利落避开，轻笑道：“别闹，我餵你，刚才不也喝了么?” 面对着有些强硬的少年，小姑娘实在不知该怎么办，说嘛，说不过他，不喝吧，又显得自己委实像是在置气。 没了法子，小小忍着火烧般的脸儿，手指死死攥着棉被一角，乖乖就着少年的手，喝光了一碗的红糖水。 也许，她本来就不是那么想拒绝吧。 小姑娘只觉着，心口跳得好快，好像下一刻就要蹦出来似的。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隔日，天刚蒙蒙亮，连小院里的枣树叶儿上都尚挂着露珠时，凤珏却已在厨房里忙碌了一阵子。 昨儿药童送药来，可路程到底太远了些，即便用药罐子盖得严严实实，仍是有些凉了。凤珏琢磨着，还是该自个儿学了，亲自熬。 于是他把药童留在小院里，足足跟着学了两三回，把药童都给腻烦了，最后还是多给了银钱才继续耐着性子。 药童年岁不大，性子不稳，他就觉着，怎地这贵气公子如此絮叨呢，反反覆覆、问东问西，不知道的，还当他也想做大夫呢。 夜里，凤珏又待在厨房钻研了好一会儿，才熄了火，本想留下来陪着小姑娘，奈何人家姑娘不允，一提就是副要跳脚的样子，他才揣着委委屈屈的心肝儿回了隔壁院子。 他现在是觉得，隔壁就是个睡觉的地儿，小姑娘的院子才是他的家。 梨花往日都挨着小姑娘睡，这病着，凤珏哪能任它胡闹，一手拎一只，全都扔自个儿的木板床上。 胖橘睡惯了，倒是没什么，小身子一趴，就打起了唿噜，可怜梨花自打遇上了小小，就没冷过饿过，它比少年还委屈，蹭到胖橘身边，小脑袋搭它肚子上，这才睡了过去。 于是第二天，凤珏起了个大早，掏出钥匙打开小姑娘的院门儿，他怕有小偷贼子，是锁了门的。 药吊子里熬着药，锅里正煮着粥，他不会太复杂的，况且小姑娘葵水来了，很多食物也不能吃，便依旧是小米粥。 就这还是回忆着他家小小往日里的做法，昨儿个又抓着药童问半天的成果，至于配菜，小小腌有酱瓜，他又用水煮了些青菜，另用个小碗调了酱料，也只是些最基本的。 好在小姑娘这时候也只能吃些清淡的，晚些高升酒楼也会送吃食过来，这是他昨日便嘱咐好的。 凤珏本来还挺乐呵，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儿，虽然琐碎又平淡，但他就是觉着，心头比吃了蜜还甜。 他很享受这样子伺候他的小姑娘，想起来，连他自个儿都忍不住笑弯了眼眸。这要是让公主娘和将军爹知道了，还不得跌掉下巴。 先不说他们，就他那群打小一起胡天胡地闹腾的兄弟，定是会取笑死他。 不过，笑就笑呗，小爷还怕不成。 只是，本来很欢喜的凤珏，还没进屋，刚走到门口呢，脸色就是一沉。 屋里，咳嗽声隐隐约约，不是很明显，却足够让凤珏肯定一件事儿——他家小小的病，严重了! 凤珏礼貌性敲了下门，可并没有等小姑娘回答便推开跨了进去，他心头一把火烧得正旺，却是恼自己。 昨夜就不该走的，小姑娘本就受了寒，加之又是葵水，身子骨更弱，哪怕就是一丝丝的风都不能吹。 他可好，一离开就是大半个晚上，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事儿。 诸如……小姑娘若是踢被子，又诸如，小姑娘若是想喝水…… 太多的状况，凤珏光是想就出了一脑门儿的汗，他更自责了。 小小哪里知道少年已经生出这般多的想法，她只是喉咙发痒，便忍不住，抚着胸口闷声咳起来，可越咳越止不住。 直到凤珏推门进屋都没有察觉。 这时天光亮了许多，不过窗户关得严实，只从窗缝儿透了些进屋，凤珏这一开门，就发现昨儿离去前特意燃的烛已然熄灭，尚有一大截。 他嘆口气，心里想，小小果然是起夜过了。 第28页 小姑娘咳得厉害，像是要连心肺都一併咳出，凤珏听得心疼死了，连忙搁下托盘就想去倒水，手指摸到水壶才意识到，他忙活大半晌，竟是忘了烧水。 于是凤珏更恼自己了。 喝粥的时候，小小就发现少年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她以为是自个儿的咳嗽让少年听着烦闷，便强忍着喉头髮痒不敢再有半分动静。 好在有粥暖着，温热的粘稠的小米粥流过咽喉，渐渐缓解了那股痒。 凤珏坐在床边儿的凳子上，低着头想事情，他在想今夜不回隔壁了，就是小姑娘跳脚也不回了。 偶然一个侧头，就窥见他家小小捧着碗，不时拿眼偷瞄他，带着点小心翼翼又带着点不知所措，可这神情落凤珏眼底，觉着实在太可爱了，心里登时软下来，什么自责都先抛到脑后。 他用干净的筷子一边替小姑娘夹菜，一边说：“待会儿我帮你洗衣裳。” 小姑娘听见，“啊”了一声儿，连忙道：“不用了，真的，我自个儿能洗。” “你洗什么!?”凤珏虎着脸，瞪她，“病还没好呢，再说，你还……还那个呢。”倒不是凤小爷突然脸皮薄了，还不是瞅着他这话刚出，小姑娘就烧红了脸儿，一副想堵他嘴的羞怯样儿。 小小把粥碗搁小桌子上，就去推凤珏，软绵绵的声儿，嚷着：“总之不许，听见没有，你不许洗。” 姑娘本身力气就不大，这病着就更小了，凤珏连摇晃都没有，稳稳地坐着，面对这般娇娇怯怯的可人儿，他就起了逗弄的心思，唱着反调：“我偏要洗，现在就去。” 小小都要急哭了，她只要一想着那些个贴身衣物，就臊得不行，恨不得从被窝里跳起来去抓少年，奈何头比昨儿还晕，身子也更乏力，又咳嗽了小半夜，连嗓子都有些嘶哑。 只能紧攥着少年的袖子一角，软声央求道：“凤珏，你听我的，别洗。” 这声儿听进耳里，比平时更软糯，美中不足便是添了一丝哑，这让凤小爷皱了眉头，他探出手就去摸小姑娘额头，滚烫了些，也不再闹了，端起粥碗，温言温语地哄：“好了好了，听你的，不洗，乖，把粥喝了，还有药呢。” “真的?”小小睁着黑曜石般的杏眸仰着头问。 “当然是真的。”凤珏佯装不虞，还有点委屈，“答应你的，我几时没做到?” 小姑娘很好哄也很好骗，当下不疑有他，甚至见少年被怀疑很恼怒很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咬了下唇儿，说：“凤珏，你别恼，我不是不相信你，真的。” 凤珏从鼻子里“嗯”一声儿，又把碗递近了几分，“要我别生气，就快把粥喝了，然后再乖乖喝药。” 这话让小小不乐意，她扁了扁唇，反驳：“我几时喝药不乖了?” “是是是。”凤珏很想笑，他家小小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可爱到他越发忍不住想去刮一刮她那秀气的小鼻子，或者捏捏白白净净的脸蛋儿。 “既然那么乖，什么芝麻糖、花生糖就可以不要了?” 小小咕噜咕噜喝着粥，勐地侧过头，沖少年喊：“要!” 两人在屋里头闹得很欢乐，院子里，梨花和胖橘扒拉着它们的饭碗，显得很郁卒，小姑娘一病，它们连饭都不能准点儿了。 这是个美好的早晨，美好到树上的鸟儿也不怕猫儿了，喳喳唱个不停。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小小的病反反覆覆拖了七、八日才好全，这会子葵水也去了，她在屋里实在待不住，少年刚点头，就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倒是难得露了些许小姑娘的活力。 只是当她站在院里，看见晾在竹竿上的衣裳时，脸色就不太好了，先是发白，继而转红，最后便是宛如要滴出血来。 因着上头不仅有外衫和中衣，还挂着亵衣一类贴身的，这便罢了，居然、居然还有…… 天啦! 这这这……她分明藏起来了啊。 小姑娘都快羞进地洞里去了，她觉着真是不要活了，讨厌的凤珏，太讨厌了。 刚这般想，那个招姑娘厌的少年就从堂屋走了出来，他张嘴正要说话，就见小姑娘红着脸儿瞪他，努着唇，很生气的样子。 凤小爷是个聪明的，瞅了眼没来得及收的衣裳，懂了。 他摸摸鼻子，可不觉得自个儿有错，莫说前几日那般特殊的情形了，就是平时他也愿意啊，他还想着，横竖都洗过了，以后他家小小的衣裳就全包了。 小姑娘个儿小小，力气也小，这些脏活儿累活儿哪能让她做呢。唔，煮饭烧菜除外，他实在不拿手。 不过洗衣这等事，凤小爷以往是想都不敢想的，他在京城时，连一条手帕都没洗过。但是他聪明呀，早前趴墙头看小姑娘洗过几次，也争着抢着帮打过水，一回生二回熟，多瞧几次，慢慢摸索也便会了。 只是小姑娘的衣裳他洗得格外认真仔细，不像自个儿的，随便搓搓，都还嫌事儿多。 小姑娘这次真的羞臊得太狠了，任少年怎么哄怎么解释，就是不搭理，末了，第二天连午膳都不留，早早就出了门儿。 她就觉得，不能总是她被欺负，虽说少年也是好心，但到底……到底…… 第29页 其实小姑娘也不太明白自个儿究竟在做些什么，她只是不自觉就闹了小性儿，等赶着到了糕点铺，出了些汗后，脑子就清醒过来，也意识到自己太过了，便一直挂着少年中午吃什么呢?他会不会气着了，就干脆跑回大宅子? 大抵因着心不在焉，接连出了几回错，不是差点撞到墙，就是险些绊了脚。 田夫人从旁的伙计口中知道小姑娘今儿个来上工，她记起前几日被那贵气少年威胁的事儿，心头愈发不痛快，就想找人出口气儿。 找谁呢? 自然是唐小小那丫头。 于是田夫人趁着田掌柜外出的空档，绕到了铺子里，正好瞧见小小包错了客人的糕点，可算逮着机会，就把小姑娘叫到铺子后头。 起初还好，就着那件错事儿骂一骂，小小也觉着自己很不好，垂着眸不敢顶半句。 田夫人想到田掌柜心头的鬼心思，一开始还没想说旁的，许是见着小姑娘太好欺负，连回嘴都不会，绞着袖子站在自己面前。 她看了就有气，长得白白净净，一双杏眸水汪汪，像是会说话似的，勾了她家死鬼，现今还勾上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居然还敢凶她!? 田夫人这一火，嘴巴就毒辣起来，什么难听的都往小姑娘身上倒，她觉着没啥好怕的，小小这丫头她还是知道的，受了委屈就往肚里咽，那贵气公子又从来都是傍晚来接。 小小长到这么大，骂自然是被骂过，至于什么“狐媚子”、“不要脸”这等伤人的话，她真是从未听过，当下就有些懵，她不知道田夫人这是怎么了，刚还说着包错糕点的事儿，怎地突然就成这样了? 小姑娘低着头，手指绞着袖边儿，都快拧成了麻花。这些话，听着听着，心头就觉得委屈，她从梅县逃出后，一路都不张扬，干活儿也不偷懒，田夫人怎么就这般不喜欢她呢? 这时，小姑娘并不知道，田夫人哪里是对她不满，她只是把对田掌柜和凤珏的怒火撒在旁人身上。 而这个旁人，小小自然最合适不过。 凤珏今儿个去小姑娘的院子，发现锅里什么都没有，就知道他家小小还在恼着，心头有些想笑，耸了下肩膀，招唿着梨花和胖橘，就打算去糕点铺再哄哄。 给小姑娘买点糖、蜜饯儿，嗯，还有他先前在市集看见有吹糖人儿的摊子，那个也不错，小小定会很欢喜。 只是当凤小爷左手捧着一大包甜食，右手拿着一根糖人儿走进糕点铺时，并没有看见他的小姑娘。 他问伙计，正好是徐放。 徐放停下手里的活儿，想了想，说：“好像被田夫人叫去了后头，公子且等等，一会儿就出来了。” 田夫人!? 这个名儿一入耳，凤珏哪里能等，抬脚就往后头沖，徐放伸手拦，凤小爷嘴角一弯，冷冷的，他说：“滚!” 就一个字，可眼神却是徐放从未见过的狠厉，浑身威严的气势压过来，他模煳感觉到，这个贵气公子，或许比自己以为的还要不同，不是那等单纯的大户人家的少爷。 徐放不敢拦了，凤珏脚下生风，就进了糕点铺后头。 梨花和胖橘两只小猫儿也大摇大摆地迈着小短腿走进去，胖橘嘴里还叼着块掉落在地的点心，边走边吃。 田夫人这时还不知那个警告她不准多嘴的少年正往这里行来，指着小姑娘骂：“唐小小，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要点脸，飞上枝头变凤凰这种白日梦，别老惦记着，莫说有钱人家的公子，就是我们老田，那也不会收了你!” 前些时候，田掌柜还真生出了想把小姑娘纳为妾的打算，只是碍于家里这头母老虎。不过他虽然没敢提，但还是叫田夫人瞅出了端倪。 这可了不得，田夫人当时就冲进铺子里想找小姑娘晦气，偏生遇着小小发高热，凤珏来替她告假，便有了那一场风波。 这会子仗着贵气少年不在场，自然不收敛着，心头怎么想，就一股脑倒出来，小小越听越觉着刺耳，刚想辩解几句，身后就传来一道平日里早熟悉的清朗嗓音，却又有些不一样，带着些冷冽的寒意。 凤珏一跨进，就觑见他恨不得放心窝里疼着、宠着的小姑娘，垂眸站在田夫人跟前，咬着唇儿，很无措的样子。 呵!还真敢在小爷的姑娘面前嚼舌根!? 凤珏一把扔了右手的糖人儿，就插进小小和田夫人之间，慢条斯理地说一句：“有事儿，跟小爷说便是，犯不着沖个小姑娘喊。” 田夫人脑中还深深刻着上次说要拔了她舌头的警告，立时吓得磕磕巴巴起来，她说：“我、我没、没事儿了。” “这样啊……”凤珏轻声笑起来，眼底却是没有半分暖意，只冷得令人发寒，小小看不见，倒也没觉着有啥，田夫人直愣愣瞅着，冷不丁就是一个打颤。 凤珏又开口，他说：“你没事儿了，小爷倒是有，我们去那边聊两句?” 虽然是询问，但从凤小爷的眼里看出来，那是命令，田夫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时面对着清水县的地痞流氓都敢横回去，可这贵气公子还没干啥呢，她就骇得一句话一个动作，连忙跟着往边儿走。 凤珏回过头，拍拍小姑娘肩膀，很是温和道：“我跟田夫人有些小事儿要谈谈，一会儿就好，这个给你，里头有你最喜欢的芝麻糖，还有蜜饯儿干枣。” 第30页 小小睁着乌熘熘的杏眸，下意识去接油纸包，她转而又扫见掉在地上的糖人儿，梨花和胖橘正伸出小舌头舔着。 她隐约察觉到，少年要同田夫人说的不是什么小事儿，却莫名不想过问，心头甜丝丝的，即便糖人儿没有吃到，油纸包也还没有打开，但那股甜甜的感觉已经开始蔓延，就快要紧紧缠住那颗怦怦急跳的心。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后来，小小始终不知道凤珏与田夫人说了什么，只是田夫人看少年的眼神带着畏惧，就仿佛他是豺狼虎豹似的，小小开口想问，少年沖她微笑，凤眸里星光闪烁，她就突然什么都忘了。 直到出了糕点铺，才醒觉，她正在上工呢。 刚打算往回走，凤珏忽然隔着衣袖拉住她手腕，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磨蹭许久，才说道：“小小，那个……我帮你辞了糕点铺的活儿。” “嗯?”小小愣了下，还当少年是在说笑，可他虽然低着头，声儿也有些模煳不清，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白，样子很认真。 小姑娘继续呆了小片刻，才歪着头看少年，然后弯了唇角，浅笑着说：“那就辞了吧。” 这下换凤珏傻住，像根木头似地杵在那里，小小推他。 “哎呀，不要堵在别人店门口，当心伙计拿扫帚赶你。” 凤珏勐地回神，攥着小姑娘手腕的劲道大了几分，他舔了下唇，问得小心翼翼：“你、你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小姑娘叉着腰，装出兇巴巴的样子，拉长了调子，“哦……?原来在你眼里，我是个动不动就生气的人啊?凤珏你完了，我不煮饭给你吃啦。” 话落，还很淘气地扮个鬼脸，一熘烟地跑开。 不过小姑娘步伐不大，凤珏只加快了些，连跑都用不上，便牢牢跟着。他心头想，他家小小果然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他也要努力，变得更强、更好，才能护着他的小姑娘一辈子无忧无虑，都像现在这般，笑着、闹着。 不，要比现在更欢喜、更淘气，纵然天塌了，也有他顶着。 他家小小啊，只要负责胡闹就好。 不过瞧着前头小碎步般跑着的姑娘，盈盈一握的腰肢，蓦然回头沖他招手，笑得很甜，很温柔。 他有些想笑，唉，实在不是个会来事儿的姑娘呀。 没关系，以后有他在，旁人甭想再欺她分毫。 晌午刚过，因着快要入夏，日头便比前些时候更勐，凤珏用袖子替小小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擦完他又觉着不好，尴尬着说：“……我没带帕子。” 小小没在意，反而从怀里掏出自己的绢帕递给少年，“你也擦擦吧。” 小姑娘的绢帕是素白色，边角绣了朵红色的梅花，绣工挺好，看起来栩栩如生，帕子上头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甜香，凤珏哪里捨得用，虚晃一招，其实是拿自个儿袖子抹了把，然后找了新的话题。 “小小，我会给你找个好工，唔……就高升酒楼如何，你不是想跟着学做菜么?” 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把绢帕收进怀里，其实他才不想替小姑娘找劳什子工呢，可他家虽小小看起来娇娇弱弱，却是个傲气的，这会子定是不愿被他养着。 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把他的小姑娘捧在手心里呢? 凤小爷有些郁卒，不过面对着小姑娘，他的耐心又是实打实的好，刚冒出颓丧的念头，就立刻被压了下去，又是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不急，他会等着的，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啊，再说，他的小姑娘那么那么的好，也断不会让他等一辈子的。 小小思衬着少年的话，没留意绢帕的去向，她眸子闪着光，晶晶亮，偏过头看着少年的眼睛，带着几分期待和忐忑，她问：“凤珏，如果，我开个小饭馆，会有食客么?” 凤珏一听，眸子笑得弯弯的，他抬手揉了下小姑娘头髮，肯定道：“会有很多很多的。” 小小嘴角勾起，笑出朵大大的花儿，很是灿烂。 是的，会有很多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上天既然让她回到一年前，必然有其深意。 或许，便是遇着这个叫凤珏的少年，也或许，是让她提早实现多年的梦。 无论是什么，小小都万分感激，虽然她也曾怨过，为何不让她回到七岁前，爹娘尚在，但是啊，人不能太贪心，老天爷会看不过去的。 她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 梨花和胖橘跑得快，本是在前头，这会子又调转回来，前爪扒拉着姑娘裤腿儿，小小蹲下身把两只小猫儿抱起来，顺手把梨花扔进凤珏怀里。 少年赶忙接着，他同梨花大眼瞪了会儿小眼，忽而就笑起来。 这感觉真好啊，他们抱着对方养的猫儿，不分彼此，岂不就像一家人了? 凤珏嘴角的笑意愈发深，快走两步去追突然又跑起来的小姑娘，他说：“小小，我饿了。” 这次，不再是胖橘饿了。 小小停下，转了去街市的方向，“我们去买些米面、菜蔬，回家做面疙瘩。凤珏，你喜欢猪肉还是鸡肉?” “都好。”凤珏步子迈得大，很快就到了小姑娘前面，他倒转过身，慢悠悠地往后退着。 第31页 小小瞧着他笑得很开怀的模样，忍不住逗一句：“那就不要肉了，给你吃全素。” “别啊。”凤珏登时叫起来。 两人一路笑闹着，回到家的时候，小小就赶去厨房做午膳，着实有些晚了，凤珏把米面、菜蔬放到指定的位置，便凑上去想帮忙。 小小头也没抬，赶他，“你去院里吧，我自个儿来就行。” 凤珏不肯，挨过去磨：“你就让我待在这儿吧，你生病时我不也做得挺好么?” “哪里好了?”小小揭开锅盖，舀了几瓢水倒进去，“你当我不知道呢，厨房被折腾的一片狼藉。” 凤小爷摸摸鼻子，试图为自己辩解：“那不是刚开始嘛，再说，我也收拾干净了啊。” 不等小姑娘再赶人，他又涎着脸道：“好小小，我发誓，绝不添乱，真的。” “唔……”小姑娘终于把目光放他身上，犹疑了下，不甚确定地开口，“不会弄倒瓶瓶罐罐?也不会妨碍我洗菜切菜?还有……” 小小把少年曾经在这厨房添的乱一一指出，听得凤珏脸都有些黑了，不禁在心里想，他凤小爷是这般笨的人么?不能吧! 凤珏坚定的否认，然后举手作发誓状：“那些个情况，绝对绝对不会再发生，好小小……” 面对着脸皮极厚，又极会磨的少年，小小向来是没辙的，她嘆口气，这才颔首，应允道：“好吧。” 凤珏一听，喜滋滋地挽起袖子，做好给他家小小打下手的准备。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小小收拾妥当就锁好院儿门，她想去街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店铺正想转手。 凤珏自然是牢牢跟着，他现在连回隔壁睡觉都不愿意了，不过也由不得他，一到点儿，就被小姑娘瞪着眼赶走。 清水县说大不大，说小在临近几个县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两人出了二巷，又过了那座拱桥，再走一些就是市集，那里自然繁华，铺面好，可转让价也贵，便只是租，小小想到自个儿攒下的银子，还是嘆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这样东转悠，西逛逛，一天下来，店铺依旧没有着落。 斜照的夕阳洒落下来，小姑娘背着光，神情看不真切，可凤珏却知晓，定有着浓浓的失落。 小小吁出一口气，拍拍脸颊，打起精神道：“我们回家吧，明儿个再去东街那边走走。” “嗯。”凤珏应了一声儿，可看着小姑娘强颜欢笑，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心头酸酸涩涩的，他回过头望了眼已经渐渐沉寂下来的市集，似有一道光从凤眸划过，快得令人抓不住。 至少，小小是没能抓到的。 这样又过了两日，到第三日的时候，不大的小院里突然来了人，是林大娘，她是唯一会来二巷看望小小的，平日里大家都不愿接近这个闹鬼的地方。 小小正在厨房忙活，听见院子里传来声音，随意在围裙上擦了下掌心的水，便摘了往厨房外走，见是林大娘，很是欢喜。 林大娘是个热心肠的，两人坐在堂屋，她絮絮叨叨问了小姑娘不少事儿，前些时候她就发现有个极好看的贵气公子，这会子没瞧见，便有些疑惑：“小小啊，那个叫凤什么的公子呢?” “凤珏他出门了。”小小见林大娘杯中的水没了，又添了些，“怎地，大娘找他有事?” “没事没事。”林大娘赶忙摆手，“就是随口问问。” 突然她又捂着嘴儿笑得有些古怪，拉着小小的手，凑到她耳朵耳边儿，“我说小小丫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啊?” 小小没想到林大娘会说起这个，登时脸儿红似火，她咬着唇，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巴巴说一句：“大娘，我跟他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哪样?”林大娘一拍桌子，“是不是他欺负你一个小姑娘，背井离乡的，就不肯负责!?” 凤珏办完事儿，是一路跑着回来，他刚跨进院子，就隐约听见说话声儿，大抵也知晓是谁来了，便没急，只是快走到堂屋时，耳边就飘进什么成亲的。 这话头不对劲啊，他更是踮着脚走得悄无声息，挨近门边儿竖起耳朵一听。 嘿，这林大娘正事儿不干，倒是说起闲话来了，还好死不死是说他凤小爷的。 凤珏当下就火了，恨不得冲进去把他家小小藏到身后，免得叫这些个嘴碎的撺掇坏了。不过他也好奇小姑娘会怎么回答，自个儿在她眼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凤小爷把耳朵紧贴着门缝，继续偷听。 屋里小小显然被林大娘拍桌子的举动骇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替少年解释：“大娘，不是的，凤珏很好，他也没有欺负我。” 林大娘听这话不乐意了，拍拍小姑娘的手，语重心长：“小小丫头啊，不是大娘爱管闲事，实在是大娘心疼你呀。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得找个归宿，他既然人挺好，你们俩又走得这样近，听大娘一句，别错过了。” 见小姑娘抿着唇儿，不接话，林大娘摇了摇头，笑着说：“哎呀，你看我这年纪大了，就爱说东说西，你别往心里去。” 第32页 小小眼圈儿有些红，她没有嫌林大娘管太多，相反，她知道林大娘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会这般同自己说，那是真的疼她呢，怕她被欺负，怕她以后没有着落。 倘若娘亲和爹爹在，想必会更担心吧。 里头又在说些什么，凤珏没有注意了，他脑中就转悠着，先前听见的“成亲”二字，结合林大娘适才的话，凤小爷咧嘴笑了笑。 这林大娘不错，很不错，最好能劝动他家小小，纵然劝不动，在她心里头丢颗种子也好啊，慢慢的便就发芽开花了。 成亲呀…… 凤珏脑子里突然冒出小姑娘身穿凤冠霞帔的样子，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把他的小姑娘迎进府。 不过这时，公主娘的身影闯了进来，他便有些头疼，待到太后外祖母的身影一併出现时，凤小爷觉着头疼得更厉害了。 不行，他得赶紧想个法子，否则他家小小岂不是真要被欺负了!? 就在凤珏苦思的时辰里，小小已经站起身，打算送林大娘离开，凤珏赶紧退到院里，装作刚回来的样子，跟林大娘打了声招唿，便走进了堂屋，他坐在矮凳上等着。 小小送完人，迈着十分欢快的步伐小跑进屋里，也端张矮凳坐一边儿，拉着少年的袖子，说：“凤珏，你知道么?刚才大娘说，她有个亲戚，在市集开面馆，似乎有急事正打算把店铺盘出去，大娘知道我在找铺子，就帮我问了，不是很贵呢，有大娘做担保，可以三月内付清。”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凤珏，我们明儿去看看吧。” 似乎太过高兴，小小难得又开始喋喋不休，她说：“凤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你瞧，现在连铺子都快有了……” 凤珏听着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娇嗓，也弯起了嘴角，抬起左手轻轻搁小姑娘头上，温言软语：“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的梦也一定会实现。”虽然他还不是很清楚小姑娘的梦有多大，但没关系的，纵然天般大，他也会替她担着。 发上感觉到的温度，那么暖，小小抬眸仰望着少年嘴角勾出的弧度，温温柔柔的，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莫名的，她就想到林大娘提到的成亲，心跳骤然变得急促起来，打鼓的小人儿越来越放肆，敲得越发重，砰砰砰，像是要把心儿都给震出来似的。 她觉着太羞了，就一把拉下少年的手，吶吶道：“我、我去厨房了。” 话罢，就起身一熘烟跑开。 凤珏转而抱起刚走过来的胖橘，点着它的小鼻子，笑嘻嘻，“胖橘啊胖橘，小爷的追妻路是不是又近了一些，嗯?是不是呢?” 胖橘被少年放在腿上，睁着浅蓝色的圆眼睛，似乎听不懂，又似乎听懂了，拿脑袋蹭了蹭少年的掌心，喵喵直叫唤。 梨花听见了，也蹬着小短腿跑过来，大抵是没见着好吃的，便又转身熘达去厨房，找小姑娘去。 凤珏啐一声：“这个贪吃猫。” 刚说完呢，胖橘也开始扭动着小身子，想跳下去，凤小爷弹它耳朵一下，笑骂句：“也是个贪吃的。” 厨房里，小小利落地将肉片切丝，一边动作，一边哼唱起小曲儿来，缠缠绵绵的，这让刚走到厨房门边儿的凤珏突然住了脚，便斜靠着门框，听得很是入神……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面馆在靠近市集的中心地段，虽说不是很大，但有店面和小厨房，且能摆上四五张桌子，最要紧是能分月付银子，这样小小也能有多余的银钱置办些锅碗瓢盆等物什，况且，柴米油盐也要买。 白纸黑字再按上指纹的时候，小姑娘眼角都有了些润润的，搁前世她从不敢想可以这般快就有了自己的店。 第一年的时候，她厨艺还很不好，心里清楚是撑不起一家饭馆的，第二年的时候，厨艺大为精进，可为了学做菜，几乎耗光了省吃俭用攒下的银子。 面馆老闆是个和善的中年男人，早些年丧了偶，也没有儿女，听说是临县的远房亲戚给介绍一个寡妇，有间小茶楼，两人一合计，便还是让面馆老闆把店盘出去，因为有林大娘这层关系，才能落到小小头上。 小姑娘喜滋滋的四处打量，这以后就是她的店了，前头摆上四张桌子，倘若客人多了，还能再挤一张小些的。后面的厨房，她瞧了瞧，居然锅碗瓢盆都是齐全的，看起来也挺新，她记得老闆提过，这面馆里的东西都不打算带走，她若要，就便宜些让给她，随便给点就成。 小小登时更欢喜了，这样可就又省下一笔银子。 就在小姑娘往厨房走去的时候，面馆老闆突然拉过凤珏，搓着手小声道：“这位爷，我可全是照你吩咐的，半个字没敢漏，嘿嘿，你答应的银子?” 凤珏顿时有些没好气儿，怎地，还怕他凤小爷赖帐不成?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以后，你如果能拉来食客，小爷还另有赏。” 面馆老闆登时就眼睛一亮，偏头朝厨房望去，小姑娘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忍不住念叨出声：“还真是个好福气的姑娘。” 这些，小小自然是不知的，还以为当真是林大娘的亲戚，刚谈妥店铺的事儿，就赶忙去市集买了些活鸡活鸭的往林大娘家送去。 林大叔前些日子也发了高热，正好可以补补。 第33页 凤珏见了，也不知该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他家小小，那林大娘一家，他给的银钱可不少，横竖他的小姑娘想送就送吧，林大娘对她也一直颇照顾，尤其小姑娘跌落山坡那次，就值得他千恩万谢了。 想到此事，凤珏就觉着，先前给的银钱还不足以表达自个儿谢意，他依稀记起，林大娘正在给她家闺女阿花找婆家，他摸着下巴思衬，该找个怎样的呢? * 饭馆新开张，小小本来只是想重新挂个招幌，再学着糕点铺里的试吃，前两日不仅菜品半价，还免费送一盘素烧鹅，想必多少也能招揽些客人。 只是当她忙活好几日，又赶了个早市，买好菜蔬和肉，从后门进厨房不一会儿，就听见外头有些嘈杂的声音，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 她洗了手，摘下围裙，往店门口走，大门虽然早就开了，但一是新店，二也尚早，自是半个人都没有。 不过她发现很多人都伸长着脖子往东边瞅，她扶着大门，也探出头去看，刚想问旁边的妇人出什么事儿了，还没开口呢，就见一大群舞龙舞狮队浩浩荡荡朝她这儿来。 小姑娘着实吓到了，脸儿都有些发白，闹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凤珏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拍她肩膀一下，笑眯眯问：“怎样，好看么?” 小小有些不知所措，呆呆说：“好看。” 一会儿，她才醒悟，拉着少年袖子，“凤珏，是不是你在搞鬼?” “怎地是搞鬼呢?”凤珏摸了摸鼻子，无辜极了，“我听说新店开张，都要庆祝，吹吹打打热闹一番，以后才会红红火火。” “可是我没打算……” “你没打算，可我有打算。”小小还想说什么，被少年打断，牵着她的手就往店外走，“好小小，你就好生乐一乐，其他什么也别想。” 这时，舞龙舞狮队已经在饭馆前面的空地上舞起来，锣鼓敲得震天响，吸引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有鼓掌的，有指着小饭馆说说笑笑的。 小姑娘脸皮薄，就想着是不是在笑话她的店名，确实，连她自个儿都觉得，这么小的一个饭馆，非要挂什么“天一楼”的布幌，委实太过不伦不类，可她又不愿意挂旁的名儿。 想到这里，小小耷拉着脑袋，情绪很是低落，她说：“凤珏，我真没用吶，多好的酒楼名儿，被我糟蹋了。” “傻姑娘。”凤珏抬手替她把飘到脸颊上的髮丝撩到身后，看了眼青色布幌上很是漂亮的三个字，干净利落，可见书写之人有极好的功底。 他知道小姑娘识字，也写了一手好字，飘逸又带着那么点洒脱大气，可这三个字，较之以往，多了几分磅礴，光是瞧便知是胸有丘壑之人。 这是他家小小的爹爹的字迹吧，也不知小姑娘到底练了多久。 小小被少年半是宠溺半是嘆息的声儿勾着，心头顿时明亮起来，她仰着头反驳：“我才不傻呢。” 凤珏刮她秀鼻一下，笑着道：“你不傻还尽说傻话。” “哼。”小小推开少年的手，气鼓鼓的，就偏过头不理他。她哪里傻了，还不是太在乎了，讨厌的凤珏。 凤珏哪里不知小姑娘心思，当下跟只小猫儿似的把脸蹭到小姑娘眼前，哄着：“好好好，我们家小小最聪明了，就是有些心思重，总胡思乱想……哎呀……别掐啊，怎地这么凶了?” 小姑娘踮起脚尖，就想去捂少年的嘴，口中直嚷嚷：“你还说、你还说，信不信、信不信我撕了它!?” 威胁虽挺可怕，但声儿绵绵的，凤珏心头一阵酥酥麻麻，恨不得多逗姑娘一会儿。 于是两人自顾打闹着，好看的少年和娇俏的姑娘，瞧起来倒是比那舞狮队更有意思，当下吸引了不少百姓的目光。 而梨花和胖橘蹲在门边儿互相舔着毛，不时瞅两眼，也不去打扰。 阳光斜斜照过来，书着“天一楼”三字的布幌便明晃晃的闪着金光，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许真是因着那番敲锣打鼓的热闹过，是以小饭馆的生意挺不错，第一天就有不少的食客，小姑娘忙得停不下手，凤珏也帮衬着，找了块白布巾搭肩膀上，做起了店小二，不仅如此，他还顺道兼了帐房。 小小待在后头厨房里，隔着道布帘子听少年用清朗张扬的声音喊着菜名儿，她便忍不住有些想笑，还做得挺像那么回事儿。 直到送走午膳时分最后一波食客，小小才摘了围裙端着托盘，打算同少年好生吃一顿。 凤珏瞧见了，很自然的上前去接，小小姑娘也下意识松手，两人配合的很是默契，仿佛早已融进骨子里，谁也不觉突兀。 凤小爷扫了眼托盘，笑眯眯：“嗯……豆豉酱烧小黄鱼，这个我喜欢。” 小小捂着唇儿笑了一下，就去推他，“吃饭吧，不饿么?” 凤珏把菜一一摆桌上，梨花和胖橘早就跳上了木凳，圆圆的眼睛死死盯着，刚要伸出爪子去捞，就被凤小爷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两只小猫儿拿无辜极了的眼神看小小，小小受不住，赶忙奔去厨房把它们的饭碗端出来，梨花和胖橘早就撒欢般跟了过去。 第34页 吃过午膳，两人又在厨房好一阵忙活，今儿的生意比小小以为的好，菜蔬和肉便有些不够，凤珏洗好碗刷了锅，正打算去买一些，小姑娘便拉着他，千叮咛万嘱咐每一种需要多少分量，不要多，搁明儿就不新鲜了。 凤珏听着，连连点头，心头想，他家小小真是越来越随意自在了，这样，很好、很好。 只是欢喜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就在某日的午后，饭馆这时候很空闲，凤珏便带着梨花和胖橘四处走走，想说再给小姑娘买些她爱吃的芝麻糖，正甜滋滋的往店里走，还没进去，就瞥见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正拉着他的小姑娘，不知在说些什么。 小姑娘脸上有很明显的尴尬，被拉住的手也一直想缩回，可妇人太过热情，她委实不知如何是好。 妇人说了许多，小小舔了舔唇，才回一句：“张大娘，我厨房煮有甜汤，您要不要喝一碗?” 张大娘没想到自个儿说了半晌，眼前的小姑娘竟是问劳什子甜汤，当下就有些不太高兴，她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直白白的，她问;“小小啊，大娘刚才跟你提的，你意下如何啊?” “啊?”小姑娘嘴角扯出个干巴巴的笑，愈发不知所措了。 抬头时就看见了手捧着油纸包的凤珏，她眸子登时亮起来，水汪汪的杏眸像是会说话似地瞅着，凤珏看懂了，小小是让他过去帮忙呢。 不过凤小爷心情不太美好啊。 他就觉着，这情形吧，小姑娘就该干脆直接的拒绝，她总顾左右而言他算个什么事儿，越想心里就越不痛快，便斜靠在门边儿没动。 小小急了，这凤珏怎地还不过来呢? 张大娘久久等不到答覆，也有些不耐烦，本来嘛，她是以为自个儿一提，小姑娘就该脸儿红红，羞羞怯怯地点头，毕竟她一个姑娘家独自生活，连个可帮着寻婆家的亲人都没有，她家阿大又是个能干的，还亏了她不成? 两人坐着，少年杵在店门口，气氛瞧起来就有些诡异，惹得路人频频探头往里面瞅，凤珏扫见了，微微侧头看过去，不知为何路人就觉得有些发凉，赶紧加快了脚步。 里头，小姑娘笑得愈发尴尬，手指不断绞着袖子边儿，绞成麻花儿后又去绞腰间的青色系带，看得凤小爷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果然是个傻姑娘啊，怎能连拒绝都不会呢，平时在自个儿面前不是也挺能的? 唔……他自然是不同的。 凤珏想到这里，便也释怀了，他的小姑娘就是个胆儿小的，心思又重，顾虑这担忧那，最会的便是为难她自己。 罢了罢了，还是得小爷出手。 这般思衬，于是凤珏慢悠悠走过去，脚步放得比平时还轻许多，堪堪到了张大娘背后，听着妇人絮絮叨叨地夸着她家阿大多好多能干，眉头就是一拧。 阿大?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吧? 妇人并不知道身后站了人，犹在不死心地问着，小小张口想唤凤珏一声，却被他阻止，只见少年突然伸出一只手，把油纸包递给自己，这举动顿时骇了张大娘一大跳。 她没想过，说着说着，眼前忽地横出一只手来，虽然这只手修长白皙，好看的很，但也架不住那瞬间的可怖。 张大娘抚着自个儿的心口，便扭过头往后面瞧，是那个浑身贵气的少年，不过她听阿大骂咧咧提到过，说这少年都是装的，其实就是个穷小子，连买糕点都掏不出银子，还让人家姑娘付钱。 想到那些话，张大娘眼底便带着些鄙夷，尤其现今凤珏为了做店小二，还换了身十分普通的衣裳，只是他身量高挑，又是从小舞枪弄棍，练得极结识，实在是穿什么都比旁人好看许多，加之一身的贵气掩也掩不住。 不过关于这些，先入为主的张大娘是瞧不见的，她只觉得这少年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儿，长得再是好看，还不是在人家姑娘这里蹭吃蹭喝。 于是她不光心头鄙夷，语气也不太和善，甚至有些刻薄，她说：“哟，这不是凤公子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凤珏是天一楼的店小二兼帐房，可以说整个市集是人尽皆知，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的功夫，刚开张的小饭馆有个极好看的贵气小二哥，这话都从街头传到了街尾，像清水县这样的小县城，平日里没什么大事，百姓日子也有些无聊，一遇着就恨不得天天挂嘴边，毕竟好看的店小二不是没有，可周身透着贵气的公子来做店小二，他们还真是平生都未见。 现今，张大娘这般阴阳怪气的问，什么意思?还不是明着暗里嘲讽凤珏么? 莫说凤小爷，便是小小听了都觉着十分刺耳，早前的好脾气也去了七七八八，她碍着都是熟人，不好太驳了面子。 可她刚说的什么话?小姑娘头一次觉得，不能忍。 小小难得板着脸，一把将少年拉到自己跟前儿，声音平平的，她说：“大娘许是这几日没出门儿吧，凤珏是我这里的帐房，刚才去市集买点东西，自然是要回来的。” 张大娘被小姑娘这般呛了一句，当下是老脸一红，好在小姑娘还给她留有台阶，便顺着就下了，她打着哈哈，说：“是啊，我前几天受了风寒，今儿才好全。” 顿了顿，她忍着喉头干涩，又说道：“那个……我家里还有事儿，就不耽误你做生意了。”她本想喝碗甜汤再走，如今也顾不得了，拎着菜篮子就往店外疾驰而去。 第35页 凤珏本来是恼怒的，想发作一番，可这会子他什么气都没有了，不光不生气，还挺高兴，笑得凤眸弯弯的。 他想，他的小姑娘心疼他，替他出头呢。 还有什么可气，可恼的啊。 不过小姑娘不懂拒绝，这就不好，很不好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小饭馆的生意很好，每到晌午和傍晚，四张桌子就坐满了客人，还经常需要摆上那张小桌子，后来凤珏嫌麻烦，索性就不收起来，是以店里现今有五张桌子。 小小从不用隔夜的菜，每天都是天蒙蒙亮，就去了早市，买新鲜的菜蔬和鸡鸭鱼肉，然后同凤珏一起吃个早膳，小院子里的厨房已经许久没开火了。 梨花和胖橘也是跟着两头跑，自从有了小饭馆，两只猫儿又肥了一圈，皮毛油光水滑的，梨花的灰毛也变了些，带着点麻麻黑黑的。 胖橘就更别提了，简直快要名副其实，好在梨花会同它打闹，也会爬枣树上跳来跳去，这才不至于变得圆滚滚的。 不过小姑娘还是决定，要给两只小猫儿少吃点肉了。 这段时日，除却张大娘一事，凤珏逮着他的小姑娘好生念叨一番，便是小姑娘因着洗衣裳，又同他闹了点小别扭。 用凤小爷的话说，你生病时我不是已经洗过了么?你还抢什么、怕什么? 话一出，小姑娘追着他打，结果愣是打不着，索性顺手抄起了靠枣树的扫帚，看得凤珏心惊胆战，连声讨饶。 不过结果仍是，小姑娘鼓着脸，坐一边儿抱着梨花和胖橘比划，少年从井里打了水，心情很是愉悦地搓着衣裳，一会儿甚至哼唱起了小曲儿，是那日小姑娘在厨房哼的，他觉着格外好听，便偷学了来。 月光静静地洒落，水波般荡漾在地上，又一点点映照在少年搓洗衣裳的手上，骨节匀称的手指，在月色下看起来温润极了。 小小歪着头去瞧，只觉着心儿被撩得痒痒的，怎么回事呢?像有只小蝴蝶不停地煽着翅膀，又像一片羽毛轻柔地拂过。 而少年哼唱起那支曲儿来，也好听极了。 小小忍不住想，分明是这样一个哪里都好的少年郎，她当初怎么就怕成那样? 小姑娘弯腰又把胖橘搂进怀里，百思不得其解。 * 端午这天，小小包了许多粽子，有蜜枣的、豆泥的、鸭蛋黄的，自然更是少不了带大肉的，凤珏一口气就吃了两个，眼里还馋着小姑娘手中的鸭蛋黄，看得小小是哭笑不得。 梨花和胖橘被姑娘减了几日零嘴，趁着这过节也捞着块白水煮肉，在一旁吃得嗷呜叫唤。 还不到午时，小小包的粽子就卖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没几个就想着用篮子装了，饿时可以填填肚子。 因着是端午，吃午膳的不多，凤珏嚷嚷着要去街上玩儿，说还没看过龙舟放过船灯呢。 这话小姑娘是不信的，京城只会更热闹，她前世可是见过的，不过少年巴巴的来闹自己，一副这辈子就没痛快玩过，她要不应允就是坏人似的，便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是想让自己歇息歇息啊! 自打饭馆开张，小小着实许久没放松过了，心一直吊着，怕没有食客，又怕自己砸了爹爹多年的心血，好在，一起都好好的，很顺利。 小小想，这是因为遇见了凤珏吧，他活得那般肆意，张扬地笑着、闹着，让她心里头都亮堂起来，总忍不住笑意。 姑娘一边回忆一边提着篮子走出厨房，正好落进梨花黑熘熘的圆眼睛里，一熘烟就窜过去，伸出前爪扒拉着想跳到篮子上。 小小没留意，脚一抬就踢到猫儿，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就被绊了个趔趄，好在凤珏眼疾手快，一个揽腰就把小姑娘拉到了自个儿怀里。 两人间还夹着那个篮子，梨花见苗头不对，早就熘到一边，只眼睛一直盯着，胖橘瞅见，也仰头望。 小小惊魂未定，只顾着小声喘气儿，连少年的右手还勾在腰肢上都忘了，凤珏也当自己忘了，触着他家小小柔软的纤腰，心头一阵荡漾，正琢磨着要不要逗逗他的小姑娘呢，可头才刚低下去，就忍不住溢出笑来。 小小抬头，本来两人这个角度合该极为暧昧，他微垂首，她浅抬眸，鼻尖对鼻尖，连唿吸都缓慢地纠缠着。 不想，少年哧地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好看是好看，却生生破坏了气氛。 小姑娘本来是有点害羞的，这会子什么都顾不着了，她就想知道，凤珏到底在笑个什么?是她哪里不对么? 姑娘黑曜石般的杏眸里透着疑惑和羞恼，哪怕凤珏是个瞎子也能感觉出来，更何况他对小小的情绪极为敏感，当下就抬起左手，在小姑娘俏鼻上抹了一把。 小小睐着少年手指上的乌黑，脸儿顷刻红了，一会子，整张脸蛋都像煮熟的虾子，只除了鼻子上的小黑点，看起来有趣极了。 凤珏一边用指腹替小姑娘擦，一边笑眯眯说道：“我这是养了三只猫儿啊。” 小小瞪他：“你才是猫儿呢。”停了下，她突然连耳朵根儿都红红的，又反驳，“尽胡说，谁让你养了!” “是是是，我们家小小是自己养着的。”凤珏很是配合，连忙改口，只在心里想，到底什么时候他的小姑娘才会愿意让他养呢? 第36页 唉，凤小爷头一次发现，原来想养着一个姑娘，比登天还难。 “好吶，篮子给你。”小小把手中的篮子往前一推，这才察觉到，少年的右手还搁她腰上，立时叫道，“凤珏，你、你个臭流氓!” 凤珏望着被姑娘拍打过的手背，有些委屈，无辜道：“我可是为了救你，怎么就成臭流氓了?” 忽而，又作饿虎扑羊状，笑着说：“小小姑娘，这才叫臭、流、氓!” “啊……”小姑娘惊唿，就直往厨房跑，少年不太认真地追着，安静的饭馆里登时热闹起来。 梨花和胖橘眼里只有那个篮子，眼瞅着少年和姑娘在厨房闹作一团，没能顾上，欢腾地跳上木桌，就去咬篮子上的盖儿。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清水县的龙舟比赛规模不大，是在西街的春熙湖，湖畔植有垂柳，仲夏时节，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挨在一起，垂柳下的人潮最多。 小小和凤珏来得晚了，实在挤不进去，便作罢，寻了块人少的地儿，坐在草地上吃粽子，梨花和胖橘早撒欢儿般玩去，小姑娘在后头喊着不要跑远，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今儿个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久了还有些热，鼻尖儿就开始冒出汗珠子，凤珏自从上次后就随身带着帕子，瞧见了就替姑娘温柔地拭去。 小小推他，羞怯极了，她说：“你不要这样，我自己有手绢儿。” “你有是你的，再说，你不是忙着吃蜜饯儿么?”凤珏打趣着回一句，转而他又凑过去，涎着脸补充，“你也可以替我擦啊，瞧，额头上都是汗。” 小小更羞，努了努唇，偏过头哼道：“臭不要脸的。” 可想到少年额上确实都是汗珠儿，他这又是提篮子又是买东买西，末了还四处找空地儿，想不出汗怕也是难。 小小眨巴下眼睛，掏出怀里的绢帕，忍着羞臊当真替少年擦起来。 两人正不自觉甜甜蜜蜜呢，忽而一道男人的声音传来，唤着：“小小妹子。” 小小一骇，赶忙住手，回过头来，就见是以前一同在糕点铺上工的张大，穿的似乎是套崭新的灰布文士长衫，背着手正朝她走来。 小姑娘脑中就冒出了张大娘的样子，想起了她说的话，顿时觉着有点尴尬，她想张大想必也是尴尬的，毕竟当初在糕点铺他对自己可没半点意思，不仅没意思，似乎还挺不喜的，尤其是凤珏去买过糕点后。 小小看不出来，凤珏倒是瞧得清清楚楚，这张大看他家小小的眼神分明就是，一个男人看喜欢的姑娘的眼神，他就觉着奇怪，那张大娘怎么就突然找上门儿来，敢情都是这小子的意思。 呵，胆儿不小啊，敢跟他凤小爷抢姑娘!? 凤珏长到十七岁，不是没遇过胆儿肥的，可肥成这样的，倒也是头一回遇上。当下就恨不得摩拳擦掌，好生给个棍棒教训，叫他长长脑子，再不济，把眼擦亮也行。 没见着小小归他罩么? 张大自打上次后就打心里看不上凤珏，真当他是个佯装大户人家公子的穷小子，尤其今儿的凤珏依旧衣裳普通，他见了甚至不自觉生出股骄傲来，觉得那小子除了模样好，方方面面都是不如他的。 他想，娘真是老煳涂了，小小妹子怎么可能维护这吃软饭的小子呢。 凤珏敏锐的察觉到张大心底的鄙夷，他就有些闹不明白，怎地一个个都是不带脑子出门么?凭哪点瞧不上他凤小爷?旁的不说，他在小饭馆好歹也是店小二兼帐房。 凤珏觉着好笑，碍着心悦的小姑娘在身旁，并不想理会，小小虽然没有那等眼力见儿，但心底也隐约有了些感觉，她咬了咬唇儿，就去拉凤珏的袖子。 凤珏侧过头，沖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好看极了。 小小便也笑了，露出颊边的两个甜甜梨涡。 两人这般相视而笑的画面落进张大眼底，刺眼的很，他三步并作两步站到小姑娘跟前，小小没想走得如此快，当下赶忙站起身，有些侷促，她实在想不透，这张大唤自己有何事。 他们以往在糕点铺也没什么交集啊?至少、至少还没到私下闲话的地步。 于是小姑娘笑得就有些尴尬，搓了搓手，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粉色的布料，几点红色若隐若现。 张大今日穿得很是斯文，乍看起来像个书生，不过近了一瞧，便没有那股子书卷气，到底是不喜念书的。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生出书生的傲气，仿佛衣衫一换，就真成了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他看着面前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心头想着，以前怎地就没发现呢?这唐小小还有开饭馆的本事。不仅如此，模样也生得好。 张大越瞧越喜欢，忍不住又靠近了些，先前还差着约两步的距离，这一跨，都快踩到人家姑娘的脚了。 小小一骇，连忙后退，突觉腰间一紧，低头瞧，就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自己腰上横出来，漂亮的宛如骨瓷。 小姑娘怔了下，张大也怔愣住，眼珠子死死盯着凤珏搁在姑娘家柔软腰肢上的手，刚想演一出英雄救美把姑娘从魔爪拯救出来，就听得那少年似笑非笑问一句：“你唤我们家小小有何事?” 我、们、家、小、小! 张大放过了那只手，抬头又死死盯着两人的脸，张了张口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许久他才干巴巴朝小姑娘问道：“你也来看龙舟比赛啊?” 第37页 “嗯。”小小听了这话，嘴角礼貌性弯了弯，她觉得这对话实在有些傻，可又不知道怎么脱身，一急便忘了腰上还有只极好看的手，这会子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凤小爷想揍人! 可张大犹不察，还在试图没话找话，其实他原本是有许多话的，只是他着实被凤珏的举动骇住了，最紧要是，他的小小妹子居然没恼怒，这叫张大心里很是不舒服，想着，难道小小妹子真的看上这小白脸儿了? 嘁，真是个没脑子的姑娘，横看竖看，他张大也比吃软饭的好，好歹他有份正经工。 张大在心里这般想了一通，就觉着不是自己不好，是人家姑娘没眼光，可他也不愿就这样放弃，思来想去地找话题，沉默一会儿，他觑见了地上的篮子，登时就眼睛一亮，喜滋滋问：“小小妹子包了粽子啊?” 小小更茫然了，这张大唤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呢?况且，她真不认为两人熟到这等程度。 不过小姑娘守着礼貌，抿着唇淡笑着解释：“是今儿早卖剩下的，便我们自己吃。” “嘿，我也挺喜欢吃粽子。”张大说得毫不客气，手就想伸进篮子里，他听街坊邻居说小姑娘厨艺十分好，想必这粽子也很可口。 小小见他动作，便目瞪口呆，凤珏不痛快，一个利落弯腰就把篮子盖上，眼睫上挑，斜睨着张大，也不客气，他说：“这粽子我们自己还不够吃，就不分你了。” 张大恼羞成怒，起身朝小姑娘喊：“瞧瞧你这伙计，说得什么话?” 小小本也觉着凤珏话说过了，正打算道歉，岂料噼头就被质问一通，口吻她倒是不太在意，可说凤珏是伙计，就怎么听怎么刺耳，忍不住辩解：“张大，他虽然是在我那里做帐房，但不是伙计。” 张大从鼻子里哼出声，乜了凤珏一眼，没再揪着这话题，转而搓着手笑道：“小小妹子怎那般见外呢，叫我阿大便是了。” 凤珏也是个厚脸皮的，可小小觉着，跟这张大一比，他便小巫见大巫了。她想，我跟你什么关系，怎地就要唤那般亲近? 于是小姑娘敷衍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没接话。 凤珏实在看不过去，左手提篮子，右手牵他家小小白嫩嫩的柔荑，对着小姑娘时是温温柔柔的，说：“这儿太挤，我们去前头走走。” 扭头瞧张大时，眼神冷得像是蕴着冰渣子，兇狠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把他揍倒在地。 他说：“要吃粽子，明年请早，我们今儿不做生意了。” 要不是小爷姑娘在，早打得你满地找牙了，还不识相点滚!? 莫名的，张大看懂了少年这眼神的意思，登时吓得一激灵，话也说得磕磕巴巴：“好、好，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话还没完，人就转过身朝人潮里挤，快得小小越发觉着莫名其妙，她问凤珏：“他怎么了?” “许是内急。”凤小爷回答得很不负责。 小姑娘一听，就掐他手臂一记，嗔道：“尽是胡说。” 凤珏也不恼，回过头笑嘻嘻喊：“梨花，胖橘，我们走喽。” 梨花和胖橘本来在柳树上闹腾，听见少年的声音，赶忙跳下树跟上。 第30章 第三十章 逛了小半日，粽子早没了，两人又一路买了些零嘴，嬉嬉闹闹地吃着。 清水县每年端午都有个习俗，便是放船灯，摊子上摆着大小不一的纸船，也有手巧的姑娘和妇人自个儿做了。 小小忙着饭馆的事儿，没有空闲，倒是凤珏巴巴跑去跟人学，做了两只不太复杂的彩船，均是红色，一大一小。 放船灯依旧在春熙湖，白日里的垂柳在晚风吹拂下发出沙沙声，湖岸边围满了人，月色虽不是很明亮，但周遭的灯火璀璨，照得春熙湖泛起层层磷光，船灯轻轻放上去，水纹横生。 小小拿着那只小船，正欣喜的打算放，却被少年一把拦住。 她疑惑地唤一声：“凤珏?” 凤珏笑得有些神秘，牵着姑娘的手走到一块大石上，底下是黝黑的湖水，在灯火和月色的映照下，将他们的轮廓浅浅勾勒。 凤珏示意小姑娘蹲下身，小小虽不明所以，但也照做，只是手中的船灯被少年拿了去，她一脸的茫然。 “凤珏，这船灯要自己放，才会灵验。” 凤珏眨眨眼，笑弯了眸子，说：“是你自个儿放啊。” “可你……”你把我的拿去了啊。小小咬着唇儿，想这般说，可少年眼底透露出稍安勿躁的意思，她便住了口，索性手指搅着湖水玩儿。 凤珏蹲在小小身边，看着她嘴角甜甜的笑痕，也温柔地笑开。他左手拖着自己的大船，右手拿人家姑娘的小船，只见小船眨眼的功夫就落进了大船里面，两只船儿叠一起，仿佛本身就是一体。 小小余光扫见了，惊诧极了，她问：“凤珏你想干嘛呢?” “放船灯啊。”凤珏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样……怎么放?”不知为何，小小低垂的脸儿就开始烧起来，她觉得胸腔那处蹦得有些急，便更不敢抬头了。 “给，你来放。” 小小接过红色的大船，本就是喜庆的颜色，而今这样一叠，更是添了许多暧昧，她都能感觉到耳朵根儿的红晕了。 第38页 这凤珏，到底想干嘛呀?她该放自个儿的小船，作何替他放大船? 虽然心里头这般问着，但小姑娘仍是没有拒绝，也没有问出口，只是当少年暖热的胸膛紧挨着自己后背，右手握着自个儿的右手碗时，她便忍不住僵了一下。 心底隐约懂了少年的意思，她觉着很羞，手也抖得不像话，可少年的手很稳，很烫，就像是一团火，她便也极力去稳住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却不是很成功，依旧跳得那般急、那般勐烈。 其实凤珏并没有小姑娘以为的沉稳，他额角的汗珠子并不比姑娘少，甚至手心也是汗湿的，那颗心怦怦乱跳，喉咙干涩的要命。 “小小，我们一起放。”少年舔了舔唇，声儿有些嘶哑。 灼热的鼻息吹拂在耳边，小小惊得差点跳起来，若非少年攥着她的手腕，左手又搭在她肩膀上，怕是会直直载进湖水里。 小小心跳更急，脸儿更烫，连腿都觉着有些软，却不是因着蹲久了，她恨不得把大船一扔，可心里头又莫名希望能缓慢一点，再缓慢一点。 小姑娘觉着自个儿越来越奇怪了，她咬着唇儿，跟随着少年的力道，把红船一点点地搁在水面上。 船儿入水，盪了一下，便慢慢朝湖心飘去，绯红的颜色，小豆子般的火苗，在这样的夜里看起来十分喜庆，风悠悠地吹，少年的髮丝和她的纠缠在一起，扫在脸上，痒痒的。 小小忍着，没有去拂。 倒是凤珏见了，抬手轻轻撩开，姑娘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后颈，在月色下仿佛被镀了一层晕光，又嫩的宛如能掐出水来，他只觉喉头一紧，不自觉滚动下，握着姑娘手腕的右手潮出更多的汗。 “小小……”凤珏嗓音越发低哑，这般唤了一句。 小小左手耐不住，便想找点事儿做，就去拨动湖水，应了声儿：“嗯，怎么了?” 凤珏深唿吸，突然放开姑娘，笑着道：“听说有唱戏的，我们去看吧。” 少年一离开，小小便又能正常吸气唿气了，她也跟着站起，望了眼渐行渐远的红船，飘飘荡荡径直朝湖心去。 她心头欢喜，便点头道：“好啊。” 于是凤珏又去牵姑娘的手，笑眯眯道：“这样就不会走散吶。” 小小没应声，只是抱紧了见两人要走便跳进她怀里的两只小猫儿。 凤珏伸手把胖橘拎进自个儿怀里，这小傢伙最近长了不少肉，他怕累着小姑娘。 两人走到半途，也不知道今儿是怎么了，早前碰上张大，这会子遇上林大娘的闺女阿花。更甚者，不是小小碰见的，是凤珏。 小姑娘本来站在街这头等少年买糖人儿回来，上次掉在了糕点铺，她便一直想着，也不知凤珏怎么就瞧出来了，刚才瞥见对街有，便让她在这儿等着。 小小本就一直看着少年，自然没有错过阿花的身影，只见她站在少年面前，很是娇羞的样子。 不知怎地，小小就觉着心里有些酸酸涩涩的，不太痛快，可阿花是熟人，碰见了打声招唿，也没有什么，她又想，唐小小，你心眼儿真是太小了。 可这念头刚冒出，小小就立时被骇住，她怎么会这样想呢，她凭什么啊?越钻牛角尖就越是难受，分明口中还含着糖，该是甜甜的，怎么就像是吃了黄连，苦得发酸发涩呢。 小姑娘咬着唇，索性背过身去，想着，我不看总行了吧。 那头，凤珏正在思索要做个什么样的糖人儿，眼珠子一转，刚有个顶好的主意，这林大娘家的阿花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嘴巴开开合合说个不停。 凤小爷不耐烦应付，便冷着脸没太搭理，只顾低头朝吹糖人儿的师傅说话。 正说着，他就敏感地察觉到背后那道视线不在了，慌得连忙转身，便见着他的小姑娘背过身，显得很是低落。 他家小小这是怎么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他急着越过人潮，更顾不上阿花了，长腿一迈，就往对街走。 小小脚尖在地上一阵碾，无精打采的样子，连梨花和胖橘叫她都没听见，心头乱闹闹的，不知在绕着些什么。 是以也没能听见凤珏唤她的声音，可不知为何，倒是把阿花的声儿听了个清清楚楚，她在娇声唤着：“珏哥哥。” 小小顿觉心底的酸涩都冒到喉咙口，跟嘴里的苦连连折腾着她，就恨不得捂住耳朵，再也听不见才好。 忽然眼前一花，便露出少年那张好看的，却十分焦急的脸。 “凤珏?”小小茫茫然地喊了一声。 凤珏见姑娘人好好的，只是脸色有些难看，眼角也有些红红的，他实在想不透，不过是去买个糖人儿的空档。 “小小，出什么事儿了么?”凤珏拉过姑娘，借着灯火上下打量，也没瞅出什么异样。 小小有点反应不过来，过了会儿，便像是管不住自个儿似的，口中莫名其妙冒出一句：“阿花在叫你呢。” 这语气，这口吻，凤珏登时傻住，他、他耳朵没出毛病吧?酸酸的，像是打翻了陈年老醋似的。 难道，他的小姑娘真是醋了? 凤小爷欢喜的简直想抱着姑娘转一圈，不过他不敢，大庭广众的，他不在乎，他家小小可是会羞的，届时一恼，岂非得不偿失。 第39页 凤珏忍着满心的喜悦，凑到小小耳边，低低地笑，说：“我只会应小小的，乖，唤声‘珏哥哥’来听听。” 小姑娘脸儿腾地由白转红，一把推开他，嗔道：“臭流氓。” 凤珏不死心，继续闹着：“不然‘好哥哥’也行。” “凤珏!”小小提高音儿喊了一声，便背过身去，打算不理会了。 凤珏好不容易逮着他家小小吃醋，哪里肯放过，当下也挪过去，嬉皮笑脸应：“诶，在呢。” 忽而又装模作样，低声嘆：“你都叫那姓张的小子阿大，怎地咱俩的关系还不如他么?” 小小急了，“你冤枉我，我哪有那般唤他。” “哦，原来没有啊，那你承不承认咱俩关系不如他?” 小小更急，“胡说，尽是胡说，我跟他没关系。” “意思是咱俩有关系诺?”少年冷不防接一句。 小姑娘犹未察觉，很老实点头：“我们当然有关系了，你在我店里做帐房呢。” “那我多委屈啊。”凤珏垂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继续说，“你唤个没关系的外人，是连名带姓，唤我这个有关系的自己人，也是连名带姓。好小小，我太委屈了，真的。” 那唱作俱佳的模样，把小姑娘弄得直发懵，没留意到少年不经意间就把关系往深了说，心底只转着，似乎真是委屈他了。 本来都在绞尽脑汁想着，该唤个什么称唿呢，“珏哥哥”她是万万叫不出口的，至于“好哥哥”，天啦，光是想，都快羞死了。 谁承想，这时候阿花追了过来，娇着嗓儿说：“珏哥哥，你的糖人儿好啦，老师傅正等着呢。” 于是小小刚微张的嘴儿又闭上了，挤出笑容同阿花打招唿，可阿花权做没瞅见，理也未理。 凤珏被打扰，心里很不痛快，扭头沖阿花说一句：“以后不要这般唤我，被人误会便不好了。”尤其是他的小姑娘，偶尔醋一醋，他挺欢喜，可不能真惹恼了。 况且，他也委实不喜欢小小之外的姑娘那般唤自己，听着刺耳。 阿花没想到少年会这样直白呛自己，当下觉得没脸，嘴角扯了扯，便绞着手绢儿哼一声走了，心里想着，那个瘦瘦弱弱又无父无母的唐小小有什么好，娘念着她便罢了，竟连这样一个贵气公子都心悦她。 越想越不服气，便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儿。 小小瞧着阿花消失在人潮中的背影，扯了下凤珏的袖子，“阿花好像生气吶。” “甭管她。”凤珏不在意地笑，牵着小姑娘又往对街的吹糖人儿摊走去，“我们去拿糖人儿。” 小小咬咬唇，决定听少年的，忽略心底对阿花的歉疚，便也笑着应了一声：“好。” 吹糖人儿的摊子前，老师傅瞧着两人，笑呵呵地递给少年先前嘱咐的糖人儿。 小小凑过去瞅，突然就瞪大了眸子，指着糖人儿惊唿：“这是个姑娘啊!” 凤珏嘴角一牵，笑嘻嘻道：“是啊，是我们家“糖小小”姑娘。” 小小一听，眼睛睁得更大了，脸儿挨得愈发近，凤珏逗她，便举高了些，于是小姑娘便顺势垫起了脚尖儿，口中嚷着：“凤珏，别闹。” 软糯糯的嗓儿，唤得那般好听，凤珏便捨不得欺负了，把糖人儿送到姑娘眼前，轻笑一声，问：“小小要怎样的呢?唔……不然让老师傅做一个“糖凤珏”?” 小小直到这时候才懂了少年先前话中的意思，努努嘴，扭过头不理会，可眼角余光仍在盯着少年手中的糖人儿。 她似乎真在糖人儿身上瞧出了自己的影子，哎呀，这个凤珏，真是太胡闹了。 小姑娘觉得羞，忍着捂住脸儿的冲动，摊子上插了几个早就做好的糖人儿，她低头睐着，可心儿跳得太急，实在没心思挑，便随手拿了个小兔子的。 “好了，走啦，走啦，不是要看戏么?”一边说，一边走在前头。 凤珏觉着好笑，摇了摇头，扔下银子就去追他羞怯的小姑娘。 戏台子上是出皮影戏，白幕后一个接一个的人影儿动作着，小小看得很欢喜，兴起时便忍不住拉着少年说两句，杏眸亮晶晶的。 这时凤珏都会弯了唇角，笑着回应，其实他压根儿没朝戏台上看过半眼，眸子里只有他家小小，又是捂唇儿惊唿又是连连拍手，脸颊上甜甜的梨涡漂亮极了。 他觉得，姑娘的表情比皮影戏好看。 小小已经许久没有看戏了，尤其还这般痛快，心里头什么担忧都没有，只要笑着就好，口中也一直甜丝丝的，就像是吃了糖。 咦，糖?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嘴巴里可不是真有糖么? 她歪头去瞧旁边的少年，凤珏本就一直看着她，这会子四目相对，也不知怎地，两人都不禁红了脸，凤珏手中的蜜饯儿顿了顿，才继续餵向他的小姑娘。 小小下意识张嘴，待含进口中，舌尖碰着蜜饯儿的酸甜味儿，到了心口便只剩下甜了。 可小姑娘觉得羞呀，连正精彩的皮影戏也顾不得，便垂着眸绞袖子边儿。 这一静下心，耳朵就听见不知哪儿传来的姑娘们的窃窃私语。 第40页 “诶，瞧见没，那个穿青色衣衫的公子，长得真好看吶。” “是啊，想不到咱们这清水县也有这样好看的公子呢。” …… 小小循着声音偷偷去瞧，这才发现几乎周遭的姑娘们都有意无意的想他们投来目光，或者该说，只是凤珏。 咬着下唇，小小觉着精彩的皮影戏似乎也不再精彩了，甜丝丝的糖也不再甜了，心头就是冒出一股子酸涩，她想忍却忍不住，便小着声儿说：“凤珏，我们回去吧。” 如果、如果凤珏问她为何，该怎么回答呢? 唉…… 小小无声地嘆气。 可她没想到少年非但不问，甚至没有半分迟疑，只是笑着答一句：“好，我们回家。” 胖橘待在凤珏的肩头，梨花在姑娘怀里，睡得正香，两人沿着青石路走着，月色温柔，照得小姑娘心里头也温柔起来，刚才的不愉快似乎都离得远远的，再也寻不着。 开了院门，凤珏送小姑娘进屋，却在堪堪过了枣树，将要进堂屋时，被小姑娘扯了下袖子。 “凤珏，明儿还要早起，你也回去休息吧。” 凤珏抬头望着天边的月牙儿，又望了望黑黝黝的屋子，不太想走，便说：“里头黑黑的，我送你进去。” “哎呀，不用，我能看见。”小小低着头，不知为何，有点扭扭捏捏，手指不停地绞着，一会儿是袖边儿，一会儿是荷包上的流苏。 凤珏也低头，看着姑娘很是侷促的样子，觉着奇怪，可既然姑娘不愿说，他也不敢多问，免得惹恼了，当下便在心里直嘆气。 他那院子冷清清的，除了胖橘，还是胖橘，他多想一直待在小姑娘这头。 凤小爷十七年虽说兄弟一大堆，很少独处，但他从来不觉着一个人便冷清、便寂寞，可自打遇上了他家小小，他就恨不得时时刻刻同她一处，离个三五片刻，心头就空落落的。 再是不想，还是得走，凤珏又磨蹭会儿才提脚慢慢地后退，手还牵着人家姑娘，捨不得放开。 小小见他这样，登时有些啼笑皆非，那点扭扭捏捏也散去不少，抿着唇儿突然回身踮脚，在少年耳边说了句什么。 凤珏只觉耳朵根儿一痒，便是姑娘唤了声“阿珏”，软软糯糯又缠缠绵绵，绕在心头，整个人都酥了一半，另一半在姑娘焦急抽身唇儿却不慎擦过他脸颊时，彻底沦陷。 “啊!”小小捂着唇惊唿，手从少年掌心滑出来，就想立刻进屋去。 她适才做了什么呀，天啦，她好像、好像…… 小姑娘不敢再回忆，旋过身就跑，哪里料到左手腕突然一紧，甚至都来不及生出旁的反应，就被拉进了少年怀里。 月光似乎也明亮了些，浅浅地洒落在姑娘白白净净的脸儿上，小巧秀气的琼鼻正激烈地唿吸着，水汪汪杏眸里全是慌乱，小鹿一般。 凤珏瞧着，心口又是欢喜又是痒痒麻麻的，枣树叶儿飘飘荡荡地坠，擦过脸颊，就仿佛姑娘的粉唇拂过，他心头的火突然烧得更旺了。 “凤、凤珏，你要做什么?”小小紧着声儿问一句，觉着胸口跳得好快好急，她手上却无力，连去按住都做不到。 凤珏垂首睐着姑娘黑曜石般的眸子，低低笑开，口中念叨着，“傻姑娘!” 小小有些懵懂，又有些明白，贝齿咬着唇，越发狠。凤珏见了，心疼的不行，手指摩挲着姑娘的唇瓣，拧着眉哄：“小小乖，别咬。” 小小闻言，倒也听话，然后拿手去推少年，“那你离我远点，很热。” 凤珏没有动，只是头垂得愈发低，凤眸里有了些异样神采，光是瞧着，就觉得勾人的很。 小姑娘还没遇过这般阵仗，当下急得都快哭了，她想，凤珏到底想干嘛啊。 可她心里又隐约是明白的，心儿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唿吸也重了许多，唇儿微微张着，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俯过来，唇瓣压着她的，有些热、有些干。 月娘洒下清辉，将院子里的两个人儿映照出来，勾勒出影子，在地上宛如一道，缱绻难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前两天临时有点事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梨花和胖橘蹲枣树的另一头，互相舔着毛，并不看少年和姑娘，也不会知道，那个天天餵它们吃食的小姑娘此刻背也正抵着枣树，而平日里温和极了的少年眼角眉梢都是撩人的妖娆。 凤珏怕吓坏他的小姑娘，并不急，只是耐心的用唇厮磨着，从唇角到唇心，本来微干的唇瓣都有了些湿润。 小小只觉着，唇儿先是发痒，在少年一点点的碾过后，又开始发麻，这样酥酥麻麻的，很是难耐，可莫名的，心头又荡漾着些什么，她并不是很清楚。 只想舔一舔，让它不要那么痒，最紧要是，不要再那么麻，她真的有些受不住，脑子里晕乎乎的，便真伸出粉嫩嫩的舌去舔，恰好少年离开，她得了空隙。 可嫩舌刚探出唇，突觉被什么滚烫的碰了一下，立时惊得缩回去，她尚来不及去深思，唇儿又被吻住，这会子加重了力道，便是更发麻了，颤颤的。 小姑娘右手还攥着小兔子糖人儿，竹籤在汗湿的掌心滑动，她下意识握紧，可软得使不上力，腿儿也开始发软。 第41页 凤珏察觉了，便将姑娘揽得更紧，汗珠子从额角滴落，沿着下颌滑到姑娘白生生的脖颈上，于是小姑娘颤了一下。 小小觉着她委实需要攥住什么才行，便探出手揪住少年背后的衣衫，紧得像是要绞烂它。 可少年浑不在意，反而微启口含着小姑娘娇娇怯怯的唇瓣，一点点的研磨，宛如在吃着什么甜丝丝的东西，他觉得，确实好甜，直直甜进了心深处。 小小嗓儿带着哭腔，低低唤着，“凤珏。” 凤珏却边磨着，边诱哄：“好小小，叫阿珏。” 小姑娘的哭腔更浓了，哼哼唧唧的，最后被磨得受不住，才从喉咙里挤出个“阿珏”来。 凤珏心里欢愉，轻轻咬了下小姑娘的唇儿，笑着道：“再唤几声，我喜欢听。” “阿珏……”小小顿了一下，发现少年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越发深入，抖着唇儿哼句，“讨厌死了。” 凤珏便笑了，声音很轻很温柔，带着些许沙哑，他说：“我的傻小小啊。” 风悠悠吹过来，夏日的风，没多少凉意，倒是让两人更热了，随着少年磨人地轻咬，气氛也更为暧昧。 就在小小以为不能更多时，唇儿忽然被撬开，紧闭的贝齿被一点点舔着，她脚下一软，就要跌倒，可少年牢牢揽着腰肢，她没有跌到地上，倒是整个人跌进了少年怀里，攥着衣衫的手也愈发湿润润的。 齿间或轻或重的力道，让她脑子更晕了，顷刻便成了浆煳，随着少年的举动而舞，转瞬间两条舌碰了面，纠纠缠缠、追追逐逐，就像正在嬉闹的小蛇，忽而这头，忽而那边。 小小不是少年的对手，被闹得哼出来，娇娇弱弱的嘤咛声儿，听起来十分惑人，至少凤珏觉着，他就被小姑娘勾去了魂儿，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想好生品尝这道甜到极致的小点。 他的小姑娘，他的糖小小。 真是甜到心坎儿去了。 直到少年唇瓣离开，小小才睁开眸子，有些惊诧，她几时闭眼了呢? 小姑娘实在记不清了，事实上，她连怎么结束的都不知道，只知晓，她唇儿整个麻了，就像不是自己的，腿儿也软了，全是靠着少年才能撑住。 月色下，姑娘的唇红艷艷的，带着些肿，眼角边儿也透着晕红，往日白白净净的脸儿更是红彤彤一片，宛如擦了最上等的胭脂，好看极了。 而在小小眼底的少年，也是好看极了，该说，撩人极了。她没见过这样的凤珏，眼角眉梢都是风情，只觉着心神全被惑了去，那润润的薄唇，更是招摇地挥着手。 想到这里，小姑娘浑身打个冷战，忍不住在心里骂，唐小小，你怎能这样、这样……那个什么呢? 她脑子还晕，想骂自己几句，却愣是想不出词儿来。 可这羞恼看在凤珏眼里，心头又是一酥，便挨不住，又微微低下头去。大抵是有过一次，小小登时反应过来，灵机一动就把攥在右手的糖人儿横在两人唇间。 岂料，凤珏不停，一口咬住。 她“啊”地叫出声儿，糖片抵着唇，甜味儿随着少年的动作，极缓慢地沁进口中。 月光照进眸子里，小小却觉着什么都瞧不见了，只有那滚烫的唇，厮磨着，而糖片在两人唇瓣间微微发热、融化，最后流进谁的口中也不知，或许都有吧。 小姑娘晕晕地想。 舌尖还勾着一点点的糖，少年便过来抢，只眨眼功夫就被抢了去，见姑娘追过来，就缠着不放。 两人鼻息缭绕在一起，热热的，分不清是谁，末了，少年将姑娘一把横抱起，朝里屋走。 直到躺在软软的床上，小小才醒过几分神，屋子里黑黢黢，她看不太清楚少年的神情，只觉着那双凤眸亮得惊人，仿佛要将她吞噬。 她不自觉咽了口吐沫，心儿紧得直发慌，少年俯下身子，去吻姑娘的眼皮，那不断颤抖的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般舞动着。 还有那秀秀气气的琼鼻，鼻尖儿上全是汗珠子，他一一吻去，便到了最甜丝丝的粉唇，舌伸出，轻轻舔了一下，直到姑娘受不住地呻/吟出声儿。 少年的唿吸愈发沉重，身子也绷成一条线，手指搁在小姑娘颈边儿衣衫处，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忽然，他将头埋进姑娘肩窝里，重重地喘气儿。 小小唿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也微微张着口儿喘，过了会，她推少年手臂，说着，“阿珏，你起来，好重。” 凤珏没动，鼻端是姑娘甜甜的幽香，他深深嗅一口，哑着嗓儿哄：“小小乖，让我靠一下，一会儿就好。” 小姑娘不是很懂，疑惑地问：“阿珏，你怎了?” 凤珏听罢，轻笑一声，低低地、宠溺地呢喃句：“傻姑娘!” 小小很想反驳，说她才不傻呢，可少年的唿吸很重，身子也很烫，就像是着了火，不知怎的，她突然就不敢说话，更不敢动了。 仿佛只要动一下，就会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儿一般，比那羞死人的亲吻更严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嗓音才恢復平日里的清朗，他挨姑娘耳边说:“我去烧水，你困了就眯会儿。” 说着就翻过身，利落地跳下床，小小本来也想跟去，可身上还有些软，便也没有动，只是看着少年模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第42页 这样看着看着，小姑娘上下眼皮越来越重，真睡了过去。 她逛了许久，委实累着了，又被少年那样闹了一通，仅存的精神劲儿都被榨干了。 待到一声声轻唤入耳，才迷迷煳煳睁开眼，还未反应就又被抱了起来，小小实在没有力气挣扎，便随少年去。 凤珏低头睐着杏眸半睁的姑娘，那信赖的样儿让他心里软得一塌煳涂，他想，刚才那几桶井水淋得真好，他的小姑娘值得最好的，是要凤冠霞帔坐在大红轿子里，被他风风光光娶回家，届时洞房花烛夜，才不至委屈了她。 更何况，公主娘和太后外祖母看重这个，更不能因自个儿，让他只想捧在手心里疼的姑娘被瞧轻了。 他家小小啊，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姑娘，自然值得最好最好的对待。 小小并不知道少年的心思，是直到热腾腾的水汽扑在脸颊上，才彻底清醒过来，那时少年正替她解开发辫儿。 小小一把将长辫子捞到自个儿身前，红着脸儿去推凤珏，嗔怒道：“你出去、出去!” “好好好，我这就走，你自己小心些，可别睡过去，当心受寒。”凤珏边往门边儿退，边不放心地叮嘱。 小小跺了下脚，偏过头去，说：“我才不会睡着呢。” 凤珏从鼻腔里“嗯”一声儿，没有提姑娘刚才的迷煳劲儿，他本意也只是想着帮姑娘把辫子解开。 嗯，他绝对不是打着摸一下人家姑娘柔柔软软的青丝的想法，绝对没有。 凤小爷在心里不停地辩解，却止不住耳朵根的红晕，人已经站在门外，却仿佛仍能感觉到热乎乎的水汽。 他摸了摸鼻子，思衬着，看来得再去浇几桶冰凉凉的井水。 今夜实在太磨人!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天光刚露出一点的时候，小小就醒了，梨花因着天热，也不同她挤一处，这会子跳到床上，拿毛茸茸的脸去蹭姑娘的，直喵喵叫唤。 小小被弄得发痒，咯咯笑起来，说着：“梨花，别闹，胖橘呢?”以往这个时候，胖橘也早就窜上墙头，蹬着越发显短的腿来要吃食。 梨花不理会，依旧只叫唤自个儿的，见姑娘半晌没动，又去玩披散在枕上的乌髮，小小连忙捞过来，拍了梨花脑袋一下。 小猫儿瑟缩下，倒也不闹了，便绕着姑娘打转。 小小笑着摇了下头，撑着床板坐起身，凝神细听下，发现屋子外头没有半点动静，她有些疑惑，又问梨花：“凤…阿珏呢?”还不太顺口，就险些咬了舌头，说得含煳不清。 梨花歪着脑袋，睁着黑熘熘的圆眼睛，似乎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忽而它又跳下床，大摇大摆的朝厨房走去。 小小被梨花这模样弄得哭笑不得，掀开棉被便决定自个儿去瞧瞧，她穿好衣裳，又下意识抚了下头髮，这才走出里屋。 可无论院子里、厨房里、还是堂屋，都不见少年的身影，不太大的小院子，愣是透出一股子凄清孤冷。 小姑娘拢了下衣襟，莫名也觉得有些冷，她抬头眺望着东边刚露出头的太阳，虽然迎着朝霞，却没有多少温暖。 她抱起毛色渐渐变黑的猫儿，小声道：“梨花，我们去看看阿珏吧?” 小小很少踏足隔壁的院子，除却头一次凤珏摔下墙头，她把人扶进屋，后来几乎全是凤珏天不亮就在自个儿这头忙碌起来，末了再抱起胖橘眼巴巴望着自己，说饿了。 每每想到这些，小姑娘就忍不住嘴角露出笑痕，梨涡也浅浅地露出来，梨花拉长了声儿叫姑娘，仿佛在说它还没吃早膳呢。 小小轻轻揉了梨花肥肥的小肚子，细声细气地安抚：“梨花乖，我们先看看阿珏怎么了。” 梨花又叫唤两声，似乎是答应了，于是小小抿着唇儿笑，高兴地点了下猫儿的小鼻尖。 一人一猫很快就到了隔壁，很庆幸院门没有落锁，本来小小都做好了提高音儿喊几声的准备，倘若少年没有动静，少不得她还要另外想想法子。 诸如……爬墙头? 不过小姑娘想了想，对此举十分担心，她迄今还没做过这般出格的事儿，尤其墙头那般高，怕是越不过去。 好在而今没有了这层忧虑。 小小推开大门，也是不太大的小院子，只是瞧起来比自个儿那头荒凉多了，仿佛没有人烟似的。 阿珏的院子怎地这样呢? 小小脑中刚窜出这般念头，转而就想通透了——他天天在自己那儿厮混，可不是要冷了他的小院子! 小小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唇角就是忍不住微微弯起，梨涡甜甜，比先前深了许多。 穿过堂屋，快到里屋的时候，屋子里突然传来哐嘡又是砰咚的声响，小小脸儿一白，赶紧奔过去，梨花也似乎感觉到什么，开始有些焦躁，在姑娘怀里扭来扭去。 东边的朝阳淡淡地照在屋檐上，光圈透过窗户缝悄悄地挤进来，在地上、桌上投下斑驳的光。 直到这会子凤珏才悠悠醒转，他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脑子尚发懵，瞧着光秃秃的屋顶，呆呆的。 “阿珏，你感觉好些了么?” 突然一道软糯中带着焦急的声儿钻进耳，凤珏浑身一颤，这才僵硬地转过头，便看见了他的小姑娘很是担忧的脸，秀眉也蹙起来。 第43页 他想伸手去抚平姑娘眉间的摺痕，更想开口说句自己没事，可喉咙干涩，只能吐出几个模煳不清的字，连他自个儿听了也不甚懂。 小小捂着唇儿“呀”了一声儿，蹬蹬蹬地跑到桌边儿，倒了杯水，又三步并做两步回到床边儿，坐在床沿，探出手就去扶凤珏的后背。 姑娘力气小，这般动作便十分吃力，可她咬牙撑着，凤珏看得心疼死了，即便浑身没劲儿，仍是尝试着身子往前倾。 甘甜的热水流过咽喉，滋润了发干的唇，心口那儿暖暖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着热水还是他的小姑娘。 凤珏舔了舔唇角的水痕，方才能发出声儿来，他说：“小小别怕，我就是有些受寒。” “天儿这么热，怎么还会受寒呢?”小小探出手又去摸少年额头，滚烫的很，“阿珏，你昨夜到底做什么了?” 昨儿个晚上做了什么啊? 凤珏回忆起了那几桶透心凉的井水，干笑了两声，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呢，于是他垂着眼睫沉默。 小姑娘见问不出什么，心头有点恼怒，很想背过身不理会少年了，可到底放不下，立时觉着委屈，便只能去咬自个儿的唇。 凤珏见姑娘这样，急得很，手上就不知怎地有了力气，从棉被里探出来，去拉小姑娘袖角。 “好小小，你别恼，我错了还不成么?” 小小努努唇，不甚满意，问：“那你说说，错在哪儿啊?” “我错在……我错在……”凤珏脑子有些晕，一时竟是不知该怎么编个话哄哄他家小小，这般拖拖拉拉地说了一通，愣是没蹦出正儿八经的理由。 那愁眉苦脸的模样让小小忍不住轻捶了他肩膀一记，嗔怒道：“就会想法子哄我，你昨晚究竟干啥去了?” 凤珏一听这问话，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阿珏你说什么?”小小听不清，就把耳朵挨过去。 凤珏顽皮心起，就故意对着姑娘秀气的耳朵里吹气，痒痒的，惹得人家姑娘惊唿起来。 小小又拿小拳头去捶他，觉着羞死了，脸儿便板起来，有些兇巴巴问：“还不快说，刚才嘀咕个什么?” 凤珏笑着朝姑娘招招手，示意她凑过来，小小刚才被逗弄，就有点犹豫，不过耐不住好奇心，还是又把耳朵凑了过去，口里警告着：“不准再吹气。” “好好好，我们家小小不允自然是不会的。”凤珏好声好气地讨好着，转而便又笑得凤眸弯弯，唇角弯起，在小姑娘耳边轻声说，“我昨晚做了什么，你不都知道么?” 灼热的唿吸喷薄进耳里，气氛立刻暧昧起来，小小觉着耳朵都变得麻麻的，她登时就想到了昨夜的亲密，少年还这般说，她脑子里更是什么回忆都一併涌来，当下脸儿就烧起来，心口也鼓譟起来，几乎是蹦离开的床沿。 她这会子真背过身，绞着袖子边儿，嚷了句：“臭不要脸的。” 后面，少年的笑声听起来十分愉悦，虽然声儿还哑着，但调子跟平日里没甚区别，小小不知为何，就也抿着唇儿无声地笑，适才担忧的心情松快多了。 为了照顾生病的凤珏，小小这两日都没有去饭馆，她忙活着给少年光木板的床铺了褥子，虽说是仲夏，但他而今病了，况且，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凤珏此刻靠着桌边儿，看着姑娘忙碌的娇小身影，平日里最不喜的院子，也觉着有了些不同，添了许多温馨。 似乎只要有他家小小在的地儿，就像是家一般。 捧着瓷碗，凤小爷又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 小姑娘说这是什么来着? 唔……蜂蜜萝蔔水，治咳嗽的。 凤珏不是很懂，只是现在这时节，会有萝蔔么? 他看着小姑娘爬到床上去套棉被，娇娇弱弱的样儿，心里一阵柔软。他的小姑娘啊，为了煮这个吃食，真不知费了多少心。 他捨不得，便走过去，将姑娘从床上拉起身。 小小疑惑地问：“阿珏，怎了?” “我来吧。”凤珏接过姑娘手中握着的被角，他这几月来，也是学会了不少，平日里看姑娘换被套，倒也知道几分。 小小自然不肯，抢过来，又把少年推向床边儿矮凳，气唿唿的，她说：“你还病着呢，别来给我添乱。” 看着姑娘执拗的神情，凤珏蓦地轻笑起来，他的小姑娘这是心疼呢，还偏要把话说成是嫌他添乱，真是个不实诚的姑娘呀，不过他喜欢，很喜欢。 小小瞧他笑，也跟着浅浅地笑，转过身又高兴地换着被套，眼儿都是亮晶晶的。 凤珏头抵在床柱上，心里很平静，胖橘跳到少年身上，舔他的手，梨花却是直接跳到他肩头，喵了一声儿，继续洗脸。 只是想到饭馆，凤珏心里还是不舒坦，他知道小姑娘多在意她爹爹的心血，又多想让“天一楼”再现当年风光，如今这般歇业着，怕心里也是难过的。 他最怕的，便是他的小姑娘难过伤心了。 “小小。”凤珏耐不住，唤了一声。 小小头也没抬，正专心把被角捋平整，闻言“嗯”了声，问：“什么事?” 第44页 “我没事了，真的，你明儿还是去饭馆吧。”凤珏笑了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朗，不再是蔫儿蔫儿的。 小姑娘愣了愣，没回话，手里的动作却停了，她忽然回过身来，从床那头爬到凤珏这边，盯着少年那张极好看的脸，本就白皙，因着在病中，更是比自个儿还白了。 姑娘的手软嫩嫩的，头一次学着少年往日般，轻轻地搁在他头顶，温温柔柔的，她笑弯了唇，说：“没关系的，阿珏，真的没关系。” 凤珏呆了许久许久，就像个二傻子般，凤眸注视着他的小姑娘，眼里暗潮汹涌，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弯起唇角，低声地笑，然后答一句：“好。” 或许是有了这样的一段对话，凤珏再也不提让小小先顾着饭馆的事儿，心里头隐约明白了，他在小姑娘心中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只是，他家小小不善言辞罢了。 不过无妨的，他的姑娘不需要能言善道。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凤珏很少生病，这次也是过了两天便像个没事儿人般绕着小小转悠，嘴里跟吃了蜜似的，逗得人家姑娘笑也不是羞也不是，小饭馆里很是热闹。 只是来吃饭的食客都隐隐约约感觉出有什么不一样了，依旧是少年做店小二兼帐房，小姑娘掌厨，不过两人偶尔的四目相对，就是跟以往不同，多了些缠绵味儿。 便有熟络的食客打趣般问：“诶，你跟小小丫头是不是好事近了?” 小小正好空下来，便自个儿端了菜出来，恰好听见了这么一句，目光不知怎地就下意识瞟了眼凤珏，才慌忙垂下。 凤珏也看了姑娘一眼，笑嘻嘻回道：“是呀，近了。” 食客欣喜地笑，说：“哎呀，那可得讨杯喜酒喝。” “嗯，到时定给你发喜帖。”少年笑得眉眼弯弯，因为他家小小竟然没反驳，甚至，上完菜就一熘烟钻进她的小厨房，真是可爱极了。 凤珏追进去，小姑娘没有忙碌，只是靠着墙发呆，木木的，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凤珏洗了手，从腰间荷囊里拈出颗糖，餵进姑娘嘴里。 小小没留神，只张口去咬，直到甜丝丝的味儿瀰漫，才反应过来，脸儿瞬间就红透了，倒不是为着少年的举动。事实上，凤珏身上现今都带着几块糖，有时进来端个菜的功夫，也会餵姑娘一块，不大不小，刚好够含进嘴里，是他特意嘱咐店家切好的。 小小早就习惯了，又因为太习惯，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对劲，少年喂，她便吃。 殊不知这看在旁人眼里，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再加之两人近日眉眼间的缱绻，自然有所了悟。 如今小小脸红，却是因脑子里窜出的画面，适才外间食客的话她听得一字不落，凤珏的答覆更是清清楚楚，不禁就冒出了少年穿着大红礼服，新郎官儿的模样，而自己被他牵引着，正拜天地呢。 天呀，她怎么能如此不知羞，虽然阿珏是说要娶她，但是她也不能、不能…… 小姑娘捧着殷红的脸蛋，忙慌慌地转过身去。 凤珏站在姑娘身前，觉得好笑，撩起姑娘一缕青丝把玩着，下巴搁在人家姑娘肩窝，连手都不安分起来，去搂小姑娘柔软的腰肢。 他笑眯了凤眸，低低问一句：“好小小，我们成亲吧?” 小小绞着手指，扭扭捏捏的，咬了下唇儿，才鼓起勇气反问：“那……那你总要先提亲呀?” 凤珏跟姑娘这样求亲也是好几次了，每每都被他家小小逃了过去，这次他真是没料到会听到如此答案，顷刻便怔在当场，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到小姑娘脸皮薄，就打算推开他跑走时，才一把将他的小姑娘拦腰抱起来，转着圈圈，大笑着说：“你应了?真的应了?” “啊……阿珏，快住手，别闹了。”小小惊唿，可少年不听她的，却是转得愈发快了。 小小没辙，哼一声儿，威胁道：“凤珏，我反悔了哦。” 本以为少年多少会着急吧，岂料他非但脸上半分急色没有，反而一把将她抵在墙上，唇抵着耳朵，有些兇狠地说：“敢跟小爷我反悔?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 厨房里头依稀传来小姑娘的唿声，听得不是很真切，淹没在嘈嘈杂杂的热闹中，只有眼尖的食客察觉到了姑娘再出来时，似乎唇儿有些红红肿肿的。 * 小饭馆的生意一直很好，小小也喜欢同爹爹一般，研究些新的菜式，凤珏虽然没有那样一条好舌头，但是他见多识广，吃过的山珍海味多不胜数，便充当了试菜的角色。 小姑娘本来不愿意的，怕万一不好吃，遭了罪，即便她每道菜都会先自个儿尝一尝，可少年听罢反而不高兴起来，委委屈屈的问姑娘是不是嫌他没用，只能说出个好坏，没法道出究竟哪里不对味儿，该怎么改进。 小小委实拿这样的凤珏没法子，便随他去了。 两人天天吵吵闹闹、甜甜蜜蜜，转眼间就到了七夕，已是入秋了，不过并没有转凉，太阳依旧大大地挂在天边，小院子里阳光充足，枣树上开满了黄黄绿绿的花儿，十分抢眼。 这天小小没有开店，她窝在小院子的厨房里做着新菜，梨花和胖橘趴地上晒太阳，凤珏磨着要帮姑娘递个酱油什么的，赖在厨房不肯走。 第45页 近来，他越来越能磨了，简直吃准了人家姑娘熬不住。 小小做菜时很是专心，阳光淡淡地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像沐浴在金光中，白白净净的脸儿也蒙上一层晕黄，看得凤珏心头痒痒的，好想去摸一摸。 不过凤小爷再是胡闹，还是很有分寸的，小姑娘做菜时，很兇的呀。 他斜斜靠着门边儿，替姑娘挡去泰半的阳光，嘴角一直勾勒着浅浅的弧度，笑得眸子亮亮的。 大抵是这目光太专注了，小小觉着有些难捱，神思一晃，手中的刀就歪了，她低低地“啊”一声儿，立刻惊醒了凤珏，他三两步跨上前，念叨着：“在想什么呢，怎么会切到手?” 小姑娘不好意思说，便低着头没吭声儿。 凤珏话听起来是责备，可语气里却有着掩不住的心疼，根本不管姑娘是不是正在切肉，腻不腻，直接就把指头往自个儿口中送。 小小羞怯的想抽回来，却是拗不过，温温热热的舌舔着伤口，那疼便慢慢散去，只剩下麻麻的。 好半晌凤珏才松了口，边搁唇边儿唿唿地吹，边温声诱哄：“小小乖，吹吹就不疼了，一会儿我给你糖吃。” 小姑娘登时羞恼至极，忍不住用右手推了少年肩膀一下，哼道：“我又不是小娃儿，再说了，我以前练习刀工，还不知被切到过多少，哪里就这般娇气了。” 凤珏没有停，只是眼中蕴着疼惜，突然吻了下姑娘的指头，像蜻蜓点水般。 然后只听得他说：“以后，我会一直在，所以，多娇气都没有关系的，我的傻姑娘。” 小小手指颤了一下，却没有缩回，细细感受着少年留在指上的温度，低低地应一声儿：“好啊，往后你都要替我吹吹，唔……还要买糖给我吃，我要吃芝麻的、花生的、杏仁的，还有还有，我还要糖人儿，要很多很多。” 凤珏笑眯眯，握着姑娘白嫩嫩的柔荑，捏了捏，调侃道：“干脆我去跟老师傅学做糖人儿如何?这样就天天都能吃到了。” “哎呀，这个法子好呢。”小姑娘回捏一下，也不客气。 凤珏笑哼出声，颳了下她秀秀气气的鼻樑，惹得姑娘抡起拳头就往他身上招唿，不过力道软绵绵的，半点都不疼，反而撩得他心底酥酥的，便一把攥住，转而用另一只手去抚姑娘的脸，细细嫩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唇儿也嫩嫩的，香香的，好吃的很。 因着凤珏的不安分，小姑娘锅里的汤便有了些焦味儿，于是凤小爷就被赶了出去，明令禁止他进厨房添乱。 凤珏不敢再胡闹，走到院里伸了个懒腰，又重重唿出口气，看了阵梨花和胖橘晒太阳，觉着无趣，目光就落在了院子里的枣树上。 小姑娘那夜仰着头、娇娇嗔嗔的样儿顿时闯进脑海，他喉咙不由得动了一下，赶紧拍拍自己的脸，视线便移开了。 可这小院子实在太简洁了，除了那颗枣树，竟然只有一口水井，若非两只小猫儿，他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难道要他死死盯着水井不成? 这一琢磨，凤珏顷刻想到个好主意，他沖厨房里的姑娘喊道：“小小，我出去一趟。” “好。”厨房里，小小下意识回应。 小姑娘忙活起来就是小半个下午，洗洗切切，又是雕花又是装盘，没顾上凤珏，直到稍微松口气儿，才惊觉，怎地他没来闹自己呢? 搁往常，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小小咬着唇儿，想，不会是她先前太过了吧?可她真没做什么呀，连推都没使力。 想着想着，小小就挨不住了，放下手中雕到一半的红薯，在围裙上随意擦擦手就连忙朝院子里走。 甫跨出厨房的门槛，小姑娘便愣住，白白净净的脸儿上尽是茫然，过了会，眼圈儿蓦地红了，转瞬又是嘴角微微勾起，笑出声儿来。 凤珏向来耳尖，听得很清楚，回头沖姑娘咧嘴笑，很是欢快的样子。 他两手还握着花锄，脸上不知道怎么弄的，竟沾着几点泥土，看起来有些滑稽，逗得小小捂着唇儿笑。 她走过去，掏出手绢踮起脚尖替少年把泥土擦掉，余光又扫了眼倚靠在墙角的梅树，不是很高，枝干虬髯。 “还笑话我是花猫，自己还不是一个样。”小小不知该说什么，便只能这般念一句。她指的是早前在饭馆，她鼻尖上沾有乌黑乌黑锅灰的事儿。 凤珏扬眉，笑得贼贼的，得色道：“这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小小一听，拿脚去踩他，凤珏哎呦一声儿，便去挠姑娘痒痒，弄得小小直往后缩，却怎么都躲不过，只能讨饶：“我错了，阿珏，我真的错了。” “嗯哼?”凤珏听着这软软糯糯的叫声儿，很是受用，可手上还是没停，反而凑过去问姑娘，“哪儿错了呀?” “我、我不该踩你。”小姑娘娇娇弱弱的回答，只是语气里透着那么股不服气。用这样的招数，她才不服呢。 凤珏听出来了，当下挠得更厉害，手从姑娘腰间跑到腋下，谁知一个没留神，就碰到人家姑娘很是柔软的地儿。 两人顿时都傻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直到小姑娘大着声儿骂一句就冲进了厨房，他才醒过神来。 第46页 盯着自个儿的右手，脸一点一点的红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傍晚时分，远处的天空被渲染出橘红的色泽，夹杂着些许紫晕，一层又一层，煞是好看，风从高处吹来，院子里便飘进几片银杏叶，在空中打着旋儿，仿佛跳舞似的。 凤珏和小小把堂屋里的桌子抬到院子里，挨着那棵枣树，又在树上挂了两盏灯笼，幽微的烛火映下来，同霞光一起，把那块地儿照得十分亮堂。 七夕夜，他们打算在小院里吃晚膳，饭罢小姑娘还要对月祭拜，他自然乐得能在这边多待一会儿。 梨花和胖橘看见木桌，便从枣树跳到桌上，小小让两只猫儿别闹，梨花和胖橘大抵知晓姑娘是个心软的，就喵了两声没有理会。 这一幕叫正好端着汤碗的凤珏瞅见，立刻装出横眉竖目的凶脸，汤碗一放，就拎着两只肥肥的猫儿扔到一边。 于是梨花和胖橘就不敢再造次。 小小拿着碗筷，笑着说：“还是阿珏厉害。” “你呀，就是太惯着它们了。”凤珏点了下姑娘额头，口吻中也满是笑意。 “我哪有太惯着。”小小听了不太乐意，解释道，“自己的猫儿，本来就该宠着嘛。”这可是她刚遇上梨花时，就在心头做下的决定。 这下换凤小爷不高兴了，他靠着木桌，用很是低落的语气说：“那你怎地也不宠宠我呢?我可比那两只猫儿有用多了。” 小小搁下碗筷，跑到少年面前，微微弯腰去瞅他的脸，笑盈盈问：“我哪里没宠你?想吃什么都给做，你摸着自个儿的良心，我对你好不好?” 凤珏佯装思索，却是突然俯下身在小姑娘鼻尖儿上吻了一下，顷刻又嬉笑着跑开。 小小反应不及，一会儿才摸摸自个儿的鼻子，跺了下脚，嚷道：“你个臭流氓。” “哈哈哈!”厨房里少年的笑声越发爽朗，补充一句，“等下我再让你知道，什么叫‘臭流氓’。” “你敢!”姑娘小碎步的也跑进厨房去，对着少年一阵捶打，应和着外头梨花和胖橘的叫声，往日凄清无人烟的二巷也添了许多家的温馨。 晚膳后，木桌没有撤去，凤珏在厨房里洗碗，小小把瓜果摆上桌，两只已然半大的猫儿在一旁打盹儿。 院子里除却洗碗的水声，便是小姑娘的哼唱声，凤珏边听边动作，嘴角的笑一直没有散去。 他觉得，这里越来越像是个家了，现今就只差几个小娃儿。 唔……不过梨花和胖橘倒是有点娃儿的样，看他家小小对待猫儿的态度，定是个慈母，哎呀，慈母严父，这不就是他公主娘和将军爹么? 凤小爷光是想，心头便乐开了花。 小小摆好瓜果，进厨房想瞅瞅有什么能做的，就看见凤珏宛如二傻子似的笑容，可不知怎的，她竟也跟着无声笑起来，直到梨花过来咬她裤腿儿，才脸色一红的清醒。 才初七，还是月牙儿挂在深蓝色天幕，两人坐在矮凳上，抬头仰望着星空，遥遥望去，隐约有一条银色的光带横贯而过。 凤珏伸出手，一一指着：“吶，这是织女星，那边是牵牛星。” 小小欣喜地看着，可因为位置不太好，脖颈便仰得深了，背后又没有倚靠，登时就要往后跌倒。 凤珏一把将姑娘腰身揽住，没好气地念一句：“怎地还跟个娃儿似的，连坐着都能摔。” “才不会摔呢，不是还有你么?”小小歪着头回道，杏眸里亮亮的。 “嗯，我会护着你的。”凤珏心里软下来，一塌煳涂，忽而就去抱小姑娘，走了两步，坐在了门前石阶上。 “能看清么?”他低着头问坐在自个儿腿上的小姑娘，嗓音温温柔柔。 小小不习惯，想跳下来，却被少年抱得牢牢的，便哼了声儿，没理会。 确实，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星空一览无遗，甚至连那条银色的光带都变得清晰许多。 刚入秋的夜晚，还不凉，风儿也是柔柔的，吹拂在两人身上。 小小看着看着，便觉得脖子有些僵硬，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凤珏失笑，说：“你就不能靠着我么?” “可是……”小小踟蹰着。 想了一会儿，小姑娘才慢慢把身子放软，靠进少年胸怀，很温暖，她觉着心口那处又有热流淌过，快要汇聚成溪。 两人也不知坐了多久，似乎夜深了，风也开始变得勐烈起来，有了几分冷意，可小小捨不得进屋，便强忍了下来。 凤珏又是阵嘆息，他的倔姑娘啊。 少年脱下自个儿的外衫披在姑娘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在鼻端缭绕，小小挣了一下，最终没有拒绝。 只是当凉风再袭来时，她勐地想到少年此刻穿得多么单薄，便还是把衣衫又推回给凤珏。 “我进屋去拿一件便是了。”说着就要起身。 凤珏按住姑娘肩膀，灵机一动，先是把外袍披在自个儿身上，然后把小姑娘更往怀里捞，用宽大的袍子牢牢裹好，只露出张白白净净的脸儿来。 “瞧，这样不就可以了。”他嘴角的笑有些得意，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亲近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呢。 第47页 小姑娘后脑枕在他肩窝，长长的眼睫蝴蝶般煽着，秀气的鼻子微微翕动着，而唇上仿佛闪着诱人的光泽，亮晶晶的。 那是月光，可在凤珏眼里，那只是招摇着要他俯下身的光芒。 小小对少年这眼神再熟悉不过，想躲开，可此际，却是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睁大了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然后在少年灼热的唿吸下紧紧闭着。 她似乎又回到了端午那夜，酥酥麻麻的，这次她突然明白了心头翻江倒海的情绪是什么，那叫眷恋。 是啊，她捨不得，捨不得结束，捨不得离开。 这样温柔、这样缱绻的亲吻，侵袭着胸腔某个怦怦跳的地方，让它以极缓慢地速度塌陷，待察觉时，早已晚了。 小姑娘手指攥着衣衫，也不知是她的，还是少年的，唇儿湿润润，她舔了下，却被少年逮着了机会。 月娘洒下一片银白，将小院子里照得亮堂堂，忽而起了风，枣树叶儿和银杏叶子就也纠缠在一起，飘飘荡荡落在两只头挨着头、睡得很是香甜的猫儿身上。 * 第二天的时候，小小是在自个儿床上醒来的，她不太记得昨夜怎么睡去的，就是现今脑子还晕乎乎的，直到梳洗后，才有了几分清醒。 凤珏依旧天未亮就过来小姑娘这边，院门也都是落了锁，他不来小姑娘连出去都没法，便是生病那次，也是强撑着先替姑娘开了门。 两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似乎还在七夕那夜呢，待小小数数日子，竟已快重阳了。 院子里也结了枣，她琢磨着，再过段时日，便能摘了做蜜饯儿、枣子酒、枣子糕了，心头美滋滋地想了许多，她更想让凤珏尝尝她的手艺。 正是吃午膳的时候，饭馆里坐满了食客，连那张小桌子都摆了出来，饶是如此，还有许多人因着没有空位，便选了打包带走，凤珏忙着上菜结帐，快要脚不沾地。 小小在厨房也忙碌的很，嘴边突然多了一块糖，她便咬住，嘴里甜丝丝的，心头也甜丝丝的。 凤珏忙着忙着，眼角余光突然扫见饭馆外头探进一个脑袋，鬼鬼祟祟的，他上完托盘里的最后一道菜，扯下肩膀上的白布，擦了下手，便往店外走。 却没料到，那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是他熟悉的，正是合该跟在身边的小厮，冬顺。 冬顺瞧见穿着老百姓的青布衣裳，作店小二打扮的凤小爷，整个人都懵了，张着口愣是没有半点声儿。 反倒是凤珏一掌拍他肩膀上，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喝道：“你小子来这干嘛?” 冬顺冷不丁打个寒颤，爷这眼神兇狠的，像是要吃了他似的，他也是千万个不愿意啊。起初打听到小侯爷在劳什子“天一楼”，冬顺还不信，他们家爷，纵然没有跟前跟后，可还是很清楚的，再是能闹事，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天家公子，莫说长公主了，便是今上也是极惯着的，否则怎么会打折了人家尚书儿子的腿，还只是罚个名义上的思过呢。 不过当冬顺真的在这里瞅见凤小爷时，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怀疑是不是自个儿眼花认错人，只是肩膀上挨这一巴掌，他总算笃定了。 “爷，您快跟小的回去吧，琴姑姑来了。” 凤珏一听，皱了下眉，疑惑道;“她来这儿做什么?” 嘿，瞧爷这话说的，琴姑姑当然是奉长公主命来探望他啊。 爷这一走就是数月，长公主能不担忧么? 不过冬顺觉着吧，他家爷过得挺滋润、挺精神的，还追着人家姑娘跑呢。 当然，这些念头冬顺不敢说，他只是忍不住偷偷往饭馆里瞅，又被自家爷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 “既然琴姑姑来了，你小子还磨叽什么，给小爷记住了，少说话，多做事!” “是是是，小的什么都没听说，什么都没看见。爷，赶紧回去吧。” “等会儿，没看见店里正忙着?” “哎呦，爷，不能再耽搁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林大娘挎着菜篮子走了过来，本来是想同小姑娘打声招唿，恰好觑见这一幕，她拿小姑娘当自个儿闺女，当下便让凤珏去忙，这里她先顶着。 凤珏在冬顺催促下，没了法子，又想到琴姑姑是公主娘身边最得力的，怕是有什么要紧事，便去厨房跟小小说了。 小姑娘也推着他，让赶紧去办正事。 凤珏哭笑不得，这才跟着冬顺回那个他没住太久的宅子。 琴姑姑是看着凤珏长大的，时隔数月可算又见着了，直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起来，凤珏对他也很是敬重，耐着性子听。 倒也没什么紧要的，就是长公主不放心，本来想亲自前来的，可碍于毕竟是被罚思过，便让琴姑姑来看看。 这一絮就到了傍晚，凤珏思衬着，一时半刻怕是不能回去了，得让冬顺去帮衬着，顺道告诉他家小小，晚一些他会直接回二巷，千万别在饭馆里等。 可凤小爷还未吩咐下去呢，倒是见冬顺拎着两只猫儿从走廊那头过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凤珏定睛一看，呵!那不是梨花和胖橘么? 怎么回事，胖橘便罢了，它本就在这宅子待过，难道是跟着胖橘来的? 可往常这个时候，它都是跟在小姑娘身边打转，要吃要喝的。 第48页 不知为何，凤珏心头就是冒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他三两步跨过去，梨花和胖橘瞧见他，十分激动地挣扎起来，还喵喵叫唤。 “冬顺，还不赶紧松手!” 冬顺被自家爷这般一吼，吓得手都软了，爷的脸色比先前在饭馆外还难看，铁青着，仿佛真要吃了他。 梨花和胖橘挣脱开，蹬着小短腿就朝凤珏冲过来，待得近了梨花就去咬凤珏裤腿儿，胖橘的叫声也越来越急促，仿佛是要他去某个地方一般。 凤珏浑身一震，心头就一个想法，他的小姑娘怕是出事儿了。 当下再不迟疑，连回头说句话都顾不上，拔腿就跑。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已是深秋，天黑得早了，太阳也落下的快了许多，刚才还漫天晚霞，这会子就散去的差不多，凉悠悠的，外头尚如此，本就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更是冷飕飕。 小姑娘抱着膝盖坐在铺有稻草的地上，下巴枕着手臂，垂着眸，在想着事情。 她在想，食材都是赶了早市採买，最新鲜的，怎地就会吃出问题呢? 小姑娘想不透，一阵风从上头极小的窗户里吹进来，在牢房里转悠着，她觉得冷便抱得更紧了。 凤珏心急火燎地赶到地牢时，看见的就是他的小姑娘在火光中单薄的身影，头埋进膝盖里，整个人是那般沮丧。 他心里好疼，发誓要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的姑娘呀，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还被抓进了县牢。 凤珏再一次感到，他必须变得更强、更好，才能保护他家小小，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 小小仍在琢磨，忽然听见一声极熟悉的唿唤，她欣喜极了，勐地抬头，就见凤珏正在开地牢的铁门。 “阿珏!?”小小这下转为疑惑，他怎么会有钥匙呢? “别怕!”凤珏轻声安慰着，试图让小姑娘打起精神，“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小小急了，去拉少年的手，“阿珏你这是要劫狱么?” 一听这话，凤珏愣了下，不禁失笑：“傻姑娘胡说什么呢，我可是光明正大的。”光明正大的让那该死的县官放人! 小小咬了下唇，心里是隐约猜到少年的身份不一般，只是竟然厉害到可以直接拿到牢房钥匙了么? 阿珏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小姑娘沉默一下，垂了眼睫，才低低问一句：“阿珏，查清楚了么?” 锁头打在铁门上，声音很是刺耳，凤珏本来很急，闻言反而慢了下来，小姑娘就在铁门边儿，他甚至不需要走动就能牵到小姑娘的手。 可是凤珏没有，他舔了舔唇，说得不太情愿，他说：“还没有。” “……阿珏，我不能就这样走了。”小小抬眸，认真地看着凤珏，软软糯糯的声儿也很是认真。 凤珏在心底嘆口气，当他家小小问出那句话时，他就猜到会是这样，他的傻姑娘啊，倔起来也是很要命的，不过又怎么能拒绝呢?他捨不得让姑娘难过。 “小小，你想清楚了么?”凤珏还是又问了一次。 小小点头，杏眸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她说：“阿珏，我要等真相大白，‘天一楼’的招牌不能毁在我手里。” 有小爷在，谁敢说“天一楼”半句不是。凤珏心头冒出这样的念头，不过他没有说出口，他懂小姑娘的意思，其实也知晓，悠悠之口，从来都是最难堵的。 纵然他权势再大，能命令知县放人，可他不能凭空变出一个囚犯来，莫说他家小小不允，便是他自己也是有原则的，这等事从来不屑做。 “傻姑娘，地牢可是很苦的。”凤珏揉了下小姑娘的头髮，摇着头嘆。 “我不怕。”小小拉着凤珏的手，问着，“阿珏，你会帮我查清的对不对?” 凤珏捏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儿，佯装一副无奈极了的样子，说：“还能怎么办?只能帮我们家小小查喽。” “好，我等你。”小小唇角弯起，露出甜甜的梨涡，而杏眸里闪着光，很亮。 我等你。 这三个字猝不及防撞进凤珏心坎儿里，他看着姑娘信任的眼神，就恨不得把所有都给了他的小姑娘，哪怕是命。 心头再是激盪，面上却是不显的，凤珏只是轻笑着说一句：“嗯，我会很快很快的。” 两人叙了许久，凤珏才依依不捨的离开，若非要去查明事情真相，他都想干脆也在牢里待着。 嘁，要待也该是他们的小院子，这县牢算个什么地儿? 凤小爷在心头嫌弃着。 他从小姑娘的叙述中有了些想法，就打算去证实，不过在离开县衙前，他又对县官耳提面命了一番。 于是在少年走后一会儿，就有几个衙差抬床的抬床，收拾牢房的也继续收拾，不过一炷□□夫，本是阴暗潮湿的牢房整个换了样儿。 小小瞧去，这哪里是牢房，分明跟女子闺房无甚区别，只除了那冰凉凉的铁门和大锁。 阿珏到底有着怎样的身份啊? 小姑娘坐在床边儿，头挨着床柱，忍不住长嘆了口气，她以前从未去思衬过这个问题，现今闲下来，便再也止不住那些胡思乱想。 这样一待就是两日，日升月落对于牢房里的小姑娘而言没有太多感觉，她只是时常望着案上的烛火发呆，想着心事。 第49页 凤珏每天都会来见小小，甜甜蜜蜜闹一阵，趁着人家姑娘没留意，偷个香，然后惹来一顿软绵绵的捶打，他会装出很疼的样子哎呦哎呦叫，听得小小都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了。 只是他不爱同姑娘说事情进展，每每问起，也是含煳其辞的带过去，这让小小心里很担忧，许是太难查了吧。 她不禁又嘆口气，眸子直勾勾望着牢外，往常这个时候，已经能看见少年快步奔来的身影了。 可是，为何还不来呢? 小小抚着冰冷的铁条，心里头乱糟糟的，都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只是、只是很想很想见到凤珏罢了。 为何这般想呢? 小小又坐回床边儿，挨着床柱发呆，她其实不敢去深思，纵然两人已那样亲密，可不安啊，自从察觉到少年的身份很不一般后，那股慌乱便萦绕在心底，怎么都拂不去。 凤珏是被一件事情耽搁了，他已经布好局，只等着嫁祸之人自投罗网，他急着跟小姑娘分享，紧赶慢赶的到了铁门外，可是小姑娘没有反应，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次，他很明显的察觉到小姑娘的心不在焉，虽然前几次多少有些感觉，但只当是姑娘忧心着爹爹的心血，可现今事情已经快要结束，小姑娘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于是凤珏吩咐冬顺把梨花和胖橘送去姑娘身边，他此刻实在走不开，只想着哪怕能早一刻把他家小小从地牢里救出来也好啊。 * 小小堂堂正正走出县衙的日子正好是重阳，秋高气爽，白云朵朵，知县亲自把她送出衙门，登时就被吓傻了眼，直到被少年牵着手回了二巷仍是懵懵的。 “阿珏，你……”你到底是谁? 小小几番想问，愣是强行压了回去，她想着，既然阿珏不肯说，定是有缘由的，自己这样追问，似乎也不太好。 好吧，小小承认，她害怕，害怕知晓后彻底明白两人间的差距，是她，不敢问出口。 “嗯?”凤珏歪着头去看姑娘的侧脸，白白净净、秀秀气气，每一处都那么让他欢喜，尤其是两个甜甜的梨涡，只是姑娘已经许久没有开怀过了。 该想个什么法子逗笑他家小小呢? 就在凤珏尚未想出，小姑娘的问话也没有继续，两人都有些沉默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在小院子外头来回踱步的林大娘。 凤珏抿着唇，脸色阴阴的，他都想直接拉着小姑娘去别处逛逛，不过小小已经瞅见了，并且快步走了过去。 凤珏只得跟上。 林大娘回过头觑到这个平日里当做闺女看待的小姑娘，老脸就是一红，站在院门前很是局促不安，她想了想，刚要迈出的脚步又停下，转身就想走。 小小欣喜地唤：“大娘。” 林大娘身子一僵，深深吸了口气，才重新回过头来，脸色有些发白。 小小觉着奇怪，连忙小碎步跑过去，拉着林大娘的手直问“出了什么事”，她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就又侧头去看凤珏，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实在急得很，既然林大娘那里问不出来，小小索性拉过少年，难得有了些严厉。 凤珏本来还想瞒着，眼看着瞒不过，他便也一五一十的说清原委。 原来嫁祸小小的不是别人，正是林大娘的闺女阿花，她那日去寻林大娘，恰好撞上了凤珏不在，便趁着小小忙碌的空档把药粉洒进了锅里，倒不是什么致命的，也就是吃出个腹绞痛。 本来都是“天一楼”的常客，像这样的事儿，也不至于闹到衙门，偏偏里头竟有张大，他愣是嚷着说食材不干净，又什么要吃死人的，还去报了官，这才把小小抓了去。 县官审了一场，没审出个所以然来，本是要用刑的，亏得围观的百姓齐声求情，才只是关进了地牢。 听到阿花和张大，凤珏当时就有了谱，出去后调查了两天，顺着阿花这根藤，果然把张大那瓜摸出来了。 原来张大早前就找上了阿花，阿花起初不肯，可耐不住张大一阵说服，又觉得横竖不会闹出人命，便能让唐小小吃点苦头，就也动了坏心思。 只是凤珏把得严，除了他，谁也甭想进厨房，就一直没有机会，可不巧，那天碰上了，赶紧知会张大，两人便演了这样一齣戏。 至于县官，张大也是花了些银钱买通，为的就是想把小姑娘的饭馆弄到手，阿花是白白给人做了嫁衣裳。 不过两人算计的再好，还是让凤珏给毁了，现今都在地牢里关着。 林大娘便是来求情的，她也知晓是自个儿闺女不好，可到底是怀胎十月又养到如今的女儿，受罪是应该的，她只求能稍微少遭罪一些，免了刑法。 可看到小姑娘，她就觉得没脸，愣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倒是小小听罢，掏出钥匙打开院门，拉着林大娘往堂屋走。 “唉……”凤珏在后头连声嘆气，他就知道，他的小姑娘是个傻的。 罢了罢了，就当还林大娘对他家小小的救命之恩。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林大娘是千恩万谢才离开的，小小被弄了个大红脸，林大娘对她有恩，该还，可却是借了凤珏的手，她觉得这声声谢意委实不该属于她，偏生怎么都说不通，凤珏还在旁哼一句“若非看在我们家小小面子上”，当下让小小更是脸儿红红了。 第50页 待到林大娘走了，小小才握着拳头捶了少年一记，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诶，我哪里胡说了，可不就是因着你么?”凤珏不服气，沖小姑娘嚷，可话里话外都是宠溺，听得人家姑娘跺着脚又来捶他。 这次凤小爷没反驳了，只是自个儿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小小听不清，仰着头问：“你刚说什么呢?” “我说啊……”凤珏右手探出，手指捏了下姑娘秀鼻，嘴里哼着，“小花猫越来越凶了。” 哪有养小花猫? 小小脑子里最先窜出这句，随即她就反应过来，阿珏这是拐着弯儿打趣她呢，哎呀，讨厌死了。 “你……”小姑娘指着少年，唇儿一努，便背过身去，她说：“我不理你了。” 这转过身就发现院子里居然摆着个火盆，还堆了许多柚子叶，她惊诧极了，一时倒也忘了刚发下的狠话，立刻又去拽少年的袖子。 “阿珏，那些是什么呀?” 姑娘愿意搭理自己，凤珏乐得轻松，本来他是想着，好声好气跟他的小姑娘陪个不是，再闹一闹，就不信他家小小挨得住，不过这下倒也不用了。 凤珏摸摸鼻子，牵着姑娘的手走到院子里，说：“是什么?当然是要给你去去晦气。”忽而又作出委屈样儿，“你可好，拉着那林大娘就直接进了屋，让我白白忙活。” 小小见了，又去拉少年袖子，摇了摇，难得娇声娇气地说：“好阿珏不生气，我们重新来过，现在就站到院子外头去。” “嗯，好啊。”凤珏觉得受用，自是欣然点头。 小姑娘跨过了火盆，少年又拿着柚子叶轻轻在她身上扫了扫，嘴里念念有词，听得姑娘抿着唇儿笑。 这场牢狱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天一楼”歇了几日又重新开门做生意，食客比往日更多，又过没几日，清水县的县老爷就以贪污受贿被摘了官，新任知县也很快就上任了。 这些小姑娘都是听饭馆里食客说的，描述的绘声绘影，就跟亲眼见着似的。 她便也拉着少年欢喜地说了一通，凤珏垂着眸，里头有些什么在涌动，他没让姑娘瞧见，只是唇角一勾笑着回应。 秋色越来越深，风儿也越来越凉，小小尝试新做了几罐腌菜，成功那日喜出望外夹了一些给凤珏尝，凤珏也感到惊奇，连声夸赞，于是两人合计着用附送的方式先让食客们尝一尝，若是反响好再开始正式列入菜单。 其实凤珏觉着吧，定是好的，事实也证明他没有料错，不过两三日就得到了一致好评，乐得小小头一次搂着凤珏脖子欢唿起来。 于是凤小爷也乐得找不着北，转而反抱着小姑娘狠狠吻了一番，自然最后是得了好几记软绵绵的拳头。 这天，两人吃过午膳，凤珏帮着小小收拾厨房，正忙活着，就听见姑娘唤他，他应了一声儿，却是没再有动静，偏头看着小姑娘美好的侧脸，忍不住问：“怎么了?” 小小咬了下唇，才继续说：“你知道我为何这般看重那道腌菜么?” 凤珏手上的动作没停，连思衬都没有，便接道：“是因为你爹爹吧。”小姑娘的心思太好猜，他一开始就想通透了，只是等着姑娘自己愿意说的时候。 小小心头又是一暖，阿珏总是这样了解她呀。 “嗯，这是我爹爹还在世时钻研出的做法，我尝试过几次，这还是头一回成功。” 凤珏刷完锅，净了手，才侧过身来把小姑娘的脑袋按到肩窝里，揉了下姑娘软软的头髮，温声道：“傻小小，以后，会越来越好。” “是呀，因为、因为……”因为有你呢。小小眼圈儿微红，含在嘴里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她又想到了少年的身份，心底的不安在扩大，就像一个黑洞，张牙舞爪着欲把她吞噬。 “对了，阿珏。”小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笑着推开少年，“这几日有个食客天天都差人来买腌菜，我打听了一下，好像最后是进了县衙后门。你说，会不会是新任的知县大人喜欢吃呀?” 凤珏眉峰微皱，忽而又舒展，笑眯眯附和：“或许真是这样呢。” 小小觉着高兴，连摘菜的手都快了许多，她想，自己需要更努力呢。 就在两人说说笑笑时，外头突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凤珏嘆口气，心头骂着哪个不长眼的打扰他们甜甜蜜蜜，晚膳还远着呢。 小小推他一下，催促快些出去，凤珏无奈，只得撩开厨房的布帘子。 饭馆里有个着绸衫的中年男人，正负手四处打量，余光瞥到从厨房里走出一个少年，刚把视线移过来，立时就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一句：“凤小侯爷!?” 凤珏沖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微微撩开帘子看了眼厨房里面，见小姑娘忙碌的很是认真，嘴里还轻声哼着曲儿，这才放下心来。 男人看他举动，觉着有趣，忍不住又问：“小侯爷怎地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凤珏凝神细听着厨房里的动静，回得心不在焉，他瞟着男人，也觉得奇怪，“你呢?来这儿干嘛?” 闻言，男人便笑了起来，他指指饭馆外头的布幌，理所当然道：“自是来吃饭的。” 第51页 凤珏冷哼一声，“这个点儿?” 男人刚要再说些什么，见厨房的布帘子又被撩开，出来个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白白净净的，模样挺好，他顿时便住了口，只拿揶揄的眼神瞅着凤小爷。 凤珏眉梢一扬，没有理会。小小站在少年背后，看不到他的神情，软糯糯的声儿问着：“阿珏，是谁啊?” “哦，问路的。”凤珏随口答一句。 男人登时就哈哈大笑，走近两步，朝小姑娘拱手施了个礼，“在下徐良，乃慕名而来。” “啊?”小小一脸的茫然，不懂这挺有礼貌的中年男人慕的什么名儿，她往凤珏那边更靠了靠，拉他袖子。 凤小爷于是趁小姑娘没留意狠狠瞪了眼徐良，这才拿出店小二的样子，客客气气地问：“不知这位客官有何要事?” 徐良被这般和气的凤小侯爷噎了一下，面上神情有些像是见了鬼，在小姑娘和凤珏间来回扫，直到凤珏又朝他投来一个狠厉的眼神，这才啼笑皆非地摇摇头。 他扭头朝饭馆外的青布幌指了指，解释道：“在下是为了它。” 小小突然福至心灵，明悟了，便有些欣喜：“您以前去过梅县?” “梅县?”徐良疑惑地呢喃，随即摇了下头，“不，是在京城。” 这下子换小姑娘迷茫了，她不甚确定地反问：“真的不是梅县?” 徐良摇头，十分笃定：“是京城。” 小小手指绞着袖子边儿，搞不懂现今是个什么情形，她便拿眼去瞧凤珏，想问问他的意思，可凤珏也是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他隐约知晓姑娘的爹爹在梅县开了个酒楼，在临县是数一数二的，只是怎地跟京城扯上关系!?况且，京城并没有这样一个酒楼，他土生土长还能不清楚么? 于是凤珏犹疑一下，才试探般开口：“十七年前?” 徐良听后，嘆了口气，神色带着些许感慨，他说：“口头之约罢了，京城从没有过‘天一楼’的影儿。” 此话一出，凤珏和小小更迷煳了，不过凤珏知道徐良这个人，走南闯北地做生意，三教九流都认识不少，兴许真识得小姑娘的爹爹也未可知，否则便是也有那么个人，想要开个名唤“天一楼”的酒楼，最后没有成事儿。 他拉了张木凳让小小坐下，自个儿也挨着，然后才招唿起徐良，好在小小心神都被吸引了去，倒是没注意平日里待客挺守礼的少年，这会子很是随意。 徐良早习惯这般的凤珏，真像先前那样客气，他才真是觉着见了鬼，在京城能捅翻天的凤小爷，见着谁都一副张扬肆意的样子，听说面对着今上，他都能嬉皮笑脸的，偏生今上还挺惯着，这样一位天家公子，跟他客气起来，能不吓着么? 不过，这小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嘿，竟然能把小霸王收服了? 徐良心头有一茬没一茬地胡思乱想，直到听见小姑娘自称姓唐，才浑身一震，忍不住站起身，凑近人家姑娘脸儿几分。 凤珏立刻伸手挡住，不虞道：“有话就好好说。” 意思是，给小爷滚远点! 徐良顿时哭笑不得，他就是想挨近看看罢了，不过适才的打量也够了，想到此，他心头顷刻有些激动，颤颤问一句：“令尊现今在何处?” “家父、已经过世了。”小小眼角又有些微微的红。 徐良一听，整个人也有些颓丧，回过身看着在风中飘荡的青布幌，长嘆口气，才道：“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背影透出几许落寞，看得小姑娘眼圈儿更红，可嘴角却牵出一朵花儿来。 她想，爹爹，除了女儿，还有人记挂着您呢。 这样，真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时刻感觉在单机，真的没有小天使愿意搭理窝一下么?qaq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徐良走后，小姑娘就有些蔫儿蔫儿的，凤珏瞧见，索性早早关了店门，牵着姑娘的手回到二巷，梨花和胖橘已长到半大，迈着小短腿先跳上了墙头，冲着两人直叫唤。 凤珏懒得搭理它们，小小沉浸在自个儿思绪里，也是没理会，惹得两只猫儿又跳上姑娘肩头。 肥肥的屁股蹲在人家姑娘肩膀上，小小就觉得一沉，这才回过神来，凤珏已经被气得一把拎住胖橘的后颈，梨花在那头，被他那模样吓着，赶紧熘了。 胖橘睁着圆圆的眼珠子，很是无辜的样儿，小小心疼，拍了少年手背一下，恼道：“你干嘛呢?” 凤珏抚着自个儿右手背，露出比胖橘还无辜的神情，说：“我这不是帮你嘛，还恼我?” 扑哧一声，小小就被逗乐了，她就没遇过这样会做戏的少年，实在是凶得了猫儿，装得出委屈，末了还挺能撒娇。 小小接过被凤珏拎着后颈的胖橘，轻轻放在地上，才去拉凤珏的右手，颇无奈地揉了两下，“吶，现在不疼、不气了吧?” 小姑娘力道那么小，凤珏本就不疼，至于气恼那更是不可能，他就是看姑娘对猫儿那么好，不太痛快，忍不住就想闹一闹，如今被他家小小这样弄两下，简直要乐开花了，哪里还有旁的心思，于是凤眸笑得弯弯，连连点头。 第52页 晚膳吃的是面条，淋了小小特制辣酱的鸡丝面，凤珏足足要了一大碗，吃的都快瘫在桌上，过了好半晌才起身收拾，又磨磨唧唧的待到人家姑娘赶他，才很是不乐意地抱着胖橘朝隔壁院子走。 床上有小姑娘看不过去替他铺上的褥子，棉被也是崭新的，在愈发凉的秋夜里十分暖和，胖橘一熘烟就钻了进去，在里头拱出一个不大的弧度，凤珏一巴掌拍它屁股上，说：“滚进去些。” 胖橘就挪了挪，讨好似的去舔少年的脸，凤珏嫌它烦，又拍了一下小脑袋，胖橘这才消停了。 睡到半夜，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凉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可凤珏却不是被冷醒的，他竖起耳朵去听，急促的喘气声伴随着略微尖锐的喊叫，哧地坐起身，掀开被子就往院里跑。 雨势大起来，他也顾不上，三两下就爬上墙头，身手利落地跳了下去。 喊声儿也清晰了，从屋子里传出来，少了几分软糯，添了许多恐慌。 “小小……”凤珏冲进去，把小姑娘捞进自个儿怀里，边替姑娘拭额上的汗珠子，边轻声道，“小小不怕，阿珏在这里，不怕吶。” 小小被魇着，无论怎样挣扎就是不能醒来，这会子脑海深处依稀飘来少年清朗中带着焦急的声线，就仿佛一道光硬生生噼下来，她心儿震了一下，才有些甦醒。 可脑子仍晕着，甫睁眼就瞧见一道黑影，轮廓若隐若现，她不知怎的，冷不丁抖颤起来，一面将黑影推搡开，一面惊唿，整个人都缩进棉被里，害怕得不行。 “小小?”凤珏蓦地就想到了初见那夜，小姑娘也是这般发着抖，害怕的样子让他迄今回忆起来都觉着心里十分悲伤，他真是不懂，为何小小会惧怕他呢? 小小把脑袋埋进棉被，捂着耳朵，没有把少年的唿唤听进去，她还停在适才可怕的梦境里，黑黢黢的深山老林，不断地跑着、跑着…… “啊——”手臂突然被什么碰了一下，小小叫出声儿来，埋得更深了。 凤珏瞧见，心头愈发难过，他坐在床沿，不敢再探出手，只能放软嗓音去唤：“小小，是我，阿珏呀。” 也不知过了多久，缩进棉被里的小姑娘才有了些动静，抖抖擞擞地把被子拉开一条缝，露出惊慌的杏眸来，唇儿犹在发颤，平日里软糯糯的声儿就越发娇娇的，她说：“阿、阿珏?” 凤珏这才唿出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他弯起嘴角，笑着应道：“嗯，我在。” “阿珏……” 忽然的，胸膛震动一下，是小姑娘扑了过来，身子软绵绵的，圈着他后颈的手臂却很是用力，只是仍在颤抖着。 凤珏抱着他的小姑娘，轻轻拍她后背，像是哄着小娃儿般。 两人都没有出声儿，过了会，小小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可凤珏不松手，她便挣不开，黑暗中，气氛顿时暧昧起来。 “阿珏，你放手吶。” “不放。”凤珏口吻有些倔，搂着姑娘柔软的腰身，嗓音闷闷的，“除非你告诉我，刚才梦见什么了?” 他真的好难过，被他家小小那样恐惧着。 “我……”小小脸儿几乎挨着少年的，嗅着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香，这才稳了心神。 她继续说：“我梦见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山林里，后面有人在追着，然后我一直跑，不停地跑，却怎么都逃不掉。” “后来呢?”凤珏听了一会儿，发现似乎跟自个儿没有半点关系呀。 “后来啊……”小小顿了顿，歪着头，也觉得疑惑，“后来我就记不清了。”噩梦到了这里就戛然而止，她听见凤珏的唿唤，便醒了过来。 凤小爷都快崩溃，他懊恼地挠小姑娘腰肢一下，惹得姑娘惊叫连连，“阿珏你干嘛呀?” “为什么怕我?”凤珏不依不饶的再问。 小小右腰那里痒痒的，偏双手都被少年攥着，不疼可就是挣脱不得，当下气得跳脚，心一横就朝少年颈子咬去。 凤珏哆嗦了一下，脑子直发懵，心里就一个念头，他的小姑娘在玩火! 这下凤珏不敢再闹，赶紧松手，往后退了几步。小小还以为是自己把人咬疼了，垂着眸子，有些不知所措，她觉着，那力道也不重啊。 手指不停绞着袖子边儿的小姑娘，很是慌张地坐在床上，脸上的神色虽然看不真切，但凤珏想也知道定是白着脸儿咬了下唇。 他抚了下颈项，并不疼，反而酥酥的，让他心口都止不住颤了起来，可他看着榻上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嘆口气，这才又轻声道：“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你、你没生气?”小小忍不住挨近了些。 “嗯，没气，所以快睡吧。”凤珏重新往床边儿坐，点了下姑娘的额头，威胁着，“再不睡，我可就走了。” “别——”小小攥着少年的袖子，阻止他起身，另一手撩开棉被，钻了进去，睁着乌熘熘的杏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凤珏。 这样专注的视线，凤珏实在受不住，俯低头去吻了下姑娘眼皮，低声诱哄道：“我的傻姑娘，睡吧，不会再有噩梦。” 第53页 许是真的太困了，又许是少年的声音太过温柔，小小听着听着，意识便渐渐沉入了黑暗，这次真的没有噩梦再来纠缠，她一觉到天明。 * 很快已是暮秋的尾声，树上的枣子熟了，凤珏爬上树，在小姑娘地支使下摘枣子，这头、那边，两人的声儿在小院子里十分欢快。 刚把红艷艷的枣儿拿进厨房，小姑娘尚未开始大显身手，小院子就迎来了除却林大娘外的客人。 却是徐良。 小小搓搓手，在围裙上擦了下，赶紧摘了也走去堂屋，她对这个仍记挂着爹爹的长辈十分敬重，于是当徐良提出想上柱香时，小小没有半分迟疑就将人带去了侧厢，那里，凤珏都没进过。 于是凤小爷顿时就像灌了一大壶的醋，酸得肝火直冒，他都想把那该死的徐良丢出去了，打扰他跟小姑娘做枣子酒、枣子糕、蜜饯儿便罢了，还要打扰连他都没见过的岳父母。 当下，凤珏就发挥磨人的功夫，缠着小姑娘也嚷着要上香，小小瞪他，没好气儿问：“你又不认识我爹娘，上劳什子香?” “那他也不认识啊……” 这话还没完，他就想到，徐良还真认识。 便觉得有些无趣儿，脚尖去踢掉在地上的枣子，骨碌碌地滚动，梨花以为少年要跟它玩儿，就撒欢般跑过来，胖橘刚吃完小鱼干，还没来得及洗洗脸，瞅见了，也窜过来。 凤小爷心头不快，哪里能任两只猫儿高兴，脚尖一扬，就把枣子踢过了墙头，梨花虽然一直不太待见少年，但论眼力见儿，那是甩胖橘几条街。 只喵呜两声，就走开了，留下胖橘还一脸懵地盯着凤珏，有点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徐良是一个人进的侧厢，小小没有跟着，凤珏那孩子气的举动自然落进了眼底，顿时忍不住抿着唇儿笑。 她走过去抱起胖橘，塞进少年怀里，仿佛只是突然想到了，很随意地说一句：“明年清明我要回梅县祭拜爹娘，你若想去，便也去吧。” 里头只是她逃走时带出来的牌位，爹娘的墓依旧在梅县的，她想，若是阿珏一道，爹爹和娘亲见了，也会很开心吧。 最要紧，有阿珏在，她似乎也有了面对大伯一家的勇气。 小姑娘心头的百转千回凤珏还没能体会，他已然被姑娘轻飘飘的一句话震得心花怒放，祭拜他家小小的爹娘啊，这不是见未来的岳父母么? 言外之意，小姑娘是真的应允他的求亲，真的跟定他了。 凤珏笑得眉眼弯弯，扔了胖橘转而去抱小小，惊得小小抬手捶他，“别闹，徐叔还在呢。” “哦……意思是，他不在就能抱了?”凤珏故意曲解小姑娘的意思。 小小红了脸儿，推他，“还、还要去酿枣子酒，你快放开我。” “不放，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了。”凤珏轻笑着，意有所指。 小小听了，真是羞恼极了，可心里的暖流越来越多，终于汇聚成溪。 爹爹，娘亲，您在天上看到了么?女儿过得很好呢。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徐良今儿个除了想给故友上柱香，另一事便是想与小姑娘合作，开一间酒楼。 乍听到这件事儿，小小着实愣了许久，她迟疑着开口：“徐叔，如果您是因为我爹爹的缘故，小小很感激您，可是真的不需要的。” 这下反而是徐良呆了一下，才朗笑道：“小侄女儿多心了，我虽同令尊交情颇深，但开酒楼这等事儿，也是要在商言商的。” 见小姑娘咬着唇儿仍旧不知所措，他便也继续道：“早些年我便想与令尊合作，在京城把‘天一楼’打出名儿来，只是后来令尊离京不知去向。” 小小闻言，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徐良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小侄女儿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徐良顿了下，斟酌着用词，“其实我已经吃小侄女儿烧的菜好些时日，说实话，比起令尊来确实还差些火候，但又比令尊多了新巧，我琢磨了几日，觉得合作这事儿可行，就不知小侄女儿心头作何想法?” 小小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肯定，登时十分激动，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她偏头去看凤珏，却只得到一句：“别瞅我，自己决定。” 可少年的目光满是鼓励，小小只觉心里暖暖的，她咬了咬唇儿，才鼓足了勇气问：“怎、怎么合作?” 徐良笑了笑，同小姑娘细细说道起来。 两人这一深叙就到了傍晚，徐良还有要事，便没有留下用晚膳，凤珏把人送出院子，刚打算回头，就被徐良拉住。 挑了下眉，不甚客气地问：“还有事?” 徐良对凤小爷前后不同的态度很是哑然，他摇摇头，才闲话般笑着说：“凤小爷，这‘天一楼’以后定是会去京城的，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地儿……” “嘁，有小爷在，你怕什么?”凤珏眼一眯，听懂了，这姓徐的奸商在打他主意呢，不过那可是他家小小的命根子，自然是要护着的。 只是，他得替小姑娘留意着，莫被这徐奸商骗了去。 徐良经商多年，哪里看不出少年眼底的防备，他也不恼，只呵呵笑着拱手道：“那徐某就先谢过凤小爷了，告辞。” 第54页 此刻看起来，这京城的小霸王对他那小小侄女儿倒像是真心，徐良又回过头瞅了眼紧闭的院门，心头有些感伤，他没料到再得知故友消息，竟是阴阳两隔，当年两人把酒闲话、意气风发，而今他也届中年…… 徐良边走边感嘆着。 枣子酒酿成的时候，清水县最繁华的街上开了间酒楼，百姓纷纷围观，发现居然也叫“天一楼”，只是这间酒楼占地之广，自然不是小饭馆可比的。 小小杏眸圆睁，她真没想过徐叔的动作这般快，从商议妥当到酒楼开张，竟是没多长时日，更紧要是，这酒楼意料之外的大。 虽然也只是两层小楼，但比起百年老店高升酒楼来，竟是不遑多让。 开张那日，小小被徐良拉着站在酒楼前，说是要图个好彩头，而围观了几日的百姓这才知晓，原来这个“天一楼”也是小小姑娘的，登时就交头接耳起来。 小小忍不住去绞手指，凤珏瞧见，就牵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乖，要相信自己，不会搞砸的。” 小姑娘有些惊诧，侧头去瞅凤珏，少年的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个很温暖的笑容，她便也笑了，点头道：“嗯，一定会很好很好的。” 唐小小，你要努力呀，爹爹和娘亲都在天上看着呢。 她反握住凤珏的手，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 酒楼虽是新开张，但因着小饭馆在清水县的名声，天天都是座无虚席，小小身为掌厨的大师傅和半个老闆，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一时便没顾上凤珏，这一忽略，谁承想，待回到小院子时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两个院子间的灰墙被开了很大很大的洞，足足有仗般高，她差点以为遭了贼，直到瞅见正在指挥的凤珏，才有些明白了。 “阿珏，你到底想干嘛呀?” 新的“天一楼”店小二和帐房都很够，凤珏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又不敢一直待厨房，他的小姑娘近日越来越凶了，都把他赶得远远的。 无事可做的凤小爷就开始胡乱琢磨，还真给他想出一件事情，于是不等知会小小便自个儿寻来了工匠。 他想开个门，以后再过来这边，便不用绕到前头，更甚者，倘若姑娘再做噩梦，就无需爬墙，那样太慢了。 唔……其实凤珏更想直接把两个院子连起来，最好这面墙不要才好，不过想到姑娘害羞的性子，他决定，还是慢慢的，免得吓着他的小姑娘了。 小小听了少年的话，张张嘴，正要开口，却被少年一把拉进了堂屋，他说：“院里太多灰，你别出去。” “阿珏，这院子租的呀，你这样，我们都会被赶出去的。”小小有点急，很想出去阻止，可被少年牢牢攥着。 凤珏听了姑娘的担忧，蓦地就笑出声来，“傻姑娘，不会被赶出去的，相信我，嗯?” 最后那个字，他凑过去，挨着人家姑娘的耳朵，鼻息灼热又尾音颤颤的，听得小小顷刻红了脸儿，脑子里剎那成了浆煳，便只能傻傻地应。 直到木门稳妥的杵在两个院子间，小小才蹙着秀眉懊恼，她怎地就同意了呢? 至于凤珏，他抱着手臂，靠在门边儿，很是满意，瞥了眼门上的锁头，他才沖姑娘说：“吶，钥匙我放桌上了。” 入了夜，凤珏脸皮厚，愣是待到人家姑娘打着呵欠推他，才心不甘情不甘愿地穿过那扇木门，回到自个儿的院子。 他没有立刻回里屋，反而背靠着墙，竖起耳朵听，他想看看姑娘会不会锁门，也不知等了多久，风吹在身上冷飕飕的，他双臂环胸闭着眼，那头，一直没有下锁的声音。 再过了会儿，他透过门缝瞅去，姑娘里屋的灯已然熄灭，整个小院子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响。 于是凤小爷乐得咧嘴一笑，高高兴兴的进了屋。 小姑娘没有锁过这扇门，凤珏本就是个厚脸皮，而今更是光明正大地穿梭在两个小院子间，俨然被他当成了一个大院，以至于后来他索性又找来工匠，大兴土木真把这面墙推了，又砌了石桌石凳，在墙角种了一小片红梅，因为前些时日，他听姑娘念叨着桂花粥，思衬着要不要再种几棵桂树呢? 小小把饭馆关了，专心打理酒楼，虽然不需她赶早市买菜蔬，但随着酒楼名气越来越大，食客越来越多，她实在忙得很，面对着每回家一次就变样一回的院子，她已然从惊诧到了麻木，横竖她是说不过凤珏的，他爱怎样便怎样吧。 手指摩挲着梅树粗糙的枝干，小小觉着心里头暖暖的，她其实很欢喜呢，阿珏都是为了她呀。 枣树下还横了一张鞦韆，入冬了，天越来越凉，凤珏便在鞦韆上绑了软绵绵的垫子，千绳上也裹着塞了棉花的锦缎，饶是这样，还不许姑娘盪得太高，说那样风大。 小小听得撅起嘴，如此讲究，还怎么玩儿嘛。 可每当这时候少年就来咬她微撅的唇儿，非闹得她羞红脸才肯罢休，小小哪里还能着恼，都快羞死了。 最后鞦韆成了梨花和胖橘的地盘，蹲在上头，弓背缩着脖子，像两只孵蛋的老母鸡，这模样把凤珏和小小都给逗乐了。 酒楼的生意依旧很好，小小看重食材的新鲜，从不用隔夜的，又爱钻研新菜式，力求色香味面面俱全，价格也公道，很快就在附近几个县城打响了名声，把高升酒楼也给比了下去，徐良对此十分满意，整天笑呵呵的，说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第55页 小姑娘被称赞的很是不好意思，倒是凤珏听了，跟在夸他似的，嚣张的很，恼得姑娘揪他好几下，要他消停些。 这样打打闹闹，光阴似箭，眼瞅着已是腊八，今儿个酒楼只到午膳，徐良放大伙儿半天假，小小得了空，便打算熬腊八粥，跟凤珏好生过个节。 两人嬉闹着买了许多东西，凤珏左手挎着竹篮，右手拎着布袋，胖橘和梨花颠颠的跟前跟后，肥屁股一摇一晃，尾巴也跟着摇晃。 刚刚走进二巷，已经合为一个大院子的家门静静地矗立在前方，不过两人此际都看不见了，因为院门前停了几匹高头大马。 小小没遇过这等阵仗，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她拉扯着凤珏的衣袖，问着：“阿珏，他们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凤珏眯着眼去瞧，带头的那人一身绫罗绸缎，负着手站在院门前，风流倜傥的样子，他眉头就皱了起来。 小小见少年不回答，又打量着那几人的装扮，心头便也有数了，该是阿珏认识的人吧。 那头，林学绍看见了凤小爷，喜得连忙跑过去，捶他肩膀一拳，笑着道：“我说凤小爷，你可算捨得回来了。” 他先是去了大宅子，冬顺支支吾吾的，逼得他动粗才肯吐出实话，又马不停蹄赶到“天一楼”，好巧不巧的又赶上没半个人，这才巴巴在院子前等着。 本来他是想撞开门直接进去，不过想到凤小爷的脾气，便还是作罢了。 这会子看着凤珏脸上不欢迎的神色，他庆幸刚才没撞门，否则惹怒了他，不定得出什么事儿，他这趟来可是有任务的。 小小是见过这少年的，在高升酒楼的时候，他还……调戏过自己。 想到这里，小姑娘垂下眸子，不敢跟林学绍对上眼，她声音很低，说：“阿珏，先让你的朋友进屋吧，外头怪冷的。” 凤珏哼一声：“冷死活该。”看这架势就不是来找他叙旧的，是以凤珏恨不得把人轰出二巷去。 “凤小爷你可真无情啊，亏得我为了你星夜赶路，是茶不思饭不想……” “得了得了，少噁心小爷。”凤珏皱着眉打断，他可没工夫看这小子做戏。 林学绍耸耸肩，跟在两人后头进了屋，院子里顷刻挤满了马儿和人，凤珏嫌看着心烦，就全都赶去了他住那头。 能进堂屋的自然只剩下林学绍一人，他跟凤珏相处久了，也不知谁影响谁，都是脸皮极厚的，听人家姑娘问“要不要留下用晚膳”，他也不管是不是客气话，当下赶紧颔首，对凤珏的厉眼视若无睹。 小小不好横在他们朋友间，便一个人去了厨房，凤珏跟去想帮忙，被她瞪一眼才作罢。 心头不痛快的凤珏，扭头就瞪了林学绍一眼，林学绍觉得很是茫然，他招谁惹谁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趁着小小去厨房忙活的空档，凤珏一把拉过林学绍，挑着眉问:“你小子怎地又来了?” 桌上摆了盘桂花糕，是小姑娘端出来招待客人的，林学绍身为唯一进屋的客人，很是自觉，不劳凤小爷招唿就拈了一块送进嘴里，还没咽下呢，就被拉扯的险些噎着，他赶紧吞进肚去，这才没好气儿回一句:“也不瞧瞧你做了些什么事儿，当着琴姑姑的面儿，她回了京城能不禀告你那公主娘么?” 说着，林学绍又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出来，扔进凤珏怀里，“诺，招你回京的圣旨，你那公主娘可都求来了。” 凤珏看也未看，先是顺手搁在桌上，忽而想到什么，随即又往自己怀里塞。 他说：“我不会回京。” 林学绍嚼着桂花糕的动作停了一下，瞪着眼大着声儿：“什么!你不回京!?” 凤珏一手捂他嘴，一脚踹过去，狠厉道：“给小爷闭嘴!” 林学绍也反应过来了，小姑娘还在厨房，他沖凤珏挤眉弄眼，示意自个儿会有分寸，凤珏这才松了手。 “我的小侯爷啊，你可不能不顾兄弟死活，你这不回京，我爹还不得往死里揍。再说了，你那公主娘能放过么?你总不希望她亲自来逮吧?” 这话林学绍倒是没说错，凤珏心头也清楚，他那公主娘迟早会有行动，当下便烦躁起来，就想吃块桂花糕甜甜嘴，可把视线移到盘子里，见只剩点渣，他登时气得头顶冒烟。 浑小子，是没吃饭还是怎么着? 堂屋里凤珏正气头上，愣是不松口，说不回京就是不回京，林学绍都快崩溃了，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脸的。 外间，小姑娘垂眸，背靠着墙，连唿吸都放浅了。 她现今脑子里就想着：小侯爷、公主娘……阿珏是皇亲国戚吶! 里面两人又在说些什么，她全没听进耳，手里的炸花生也重如千斤，幽幽嘆口气，便才又去了厨房。 晚膳的时候，小小依旧装作不知的样子，林学绍很是自来熟，张口闭口的“小小妹子”，仿佛两人多熟似的，凤珏觉着刺耳，夹了一大块蒜放林学绍碗里，皮笑肉不笑道：“多吃点，尝尝小小的手艺。” “……”林学绍顿时僵住，他不吃蒜这事儿一伙兄弟全都知道，凤小爷摆明就是故意的，偏他还不能发作，谁叫刚才嘴贱说了句“小小妹子烧的菜真不错，我都爱吃”。 第56页 这是林学绍多年养成的习惯，面对着姑娘，就是油嘴滑舌的，没个正经。这下子自讨苦吃，他瞅了瞅凤珏，又拿眼去瞧小姑娘。 小小不明就里，还当他难道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了，便很好心的又夹了块鸡肉，偏生没留意，恰恰是鸡屁股附近，虽然她都清洗的十分干净，不仅没半点味儿，还炸得格外香脆。 可配合着那一大块蒜，横看竖看，林学绍就觉得，他俩都是故意的，哼，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嘴里嘟嘟囔囔的，谁也没听清，小小奇怪，就问他：“林公子是还要粥么?我去给你盛。” “甭管他。”凤珏拦下姑娘伸出的手，口吻轻轻柔柔的，“你自个儿多吃点，这两天忙得不歇脚，连吃饭都没个时辰。” “我哪里误过时辰?”小小不服气地反驳，“你天天都踩着点儿来催。” 这话头一落下，立刻引得林学绍拿揶揄的目光睨她，小小才察觉到自个儿都说了些什么，羞得红了脸儿，就捧起饭碗佯装正仔细喝粥。 梨花和胖橘在边儿上吃着自己的晚饭，胖橘吃相不太好，碗被它弄得满院子跑，一会儿是撞了梨花的，一会儿是碰到凤珏凳子脚。 林学绍早前看见两只猫儿就诧异极了，这下瞥见凤小爷非但不发怒，还嘴角扬着笑餵橘猫吃鸡肉，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我说凤小爷，你以前不是挺腻烦那些猫儿狗儿么?这怎地自个儿养上了?”他更想说，养就养罢，居然亲自照顾，还照顾得挺欢? 啧啧，这还是那闹得京城人仰马翻的凤小侯爷么? 林学绍都怀疑自己认错人了，不然便是小小妹子大抵会妖法，好好一头狼，活活被她变成了一头羊，还是不吃草那种，估摸着闻闻姑娘香就够了。 小小闻言，歪着头问：“阿珏，你原来不喜欢猫儿啊?” “你听他胡说八道。”凤珏桌下的脚狠狠踢了林学绍一下，才又解释，“我只是没养过罢了。” 被踢得龇牙咧嘴的林学绍不满极了，敲了下碗边儿，声音格外清脆悦耳，他沖坐对面的姑娘说：“小小妹子你别被他骗了，我们这凤小爷凶着呢，都把人家尚书儿子的腿打折了……” “林、学、绍!”凤珏从齿缝里挤出这三字，面上神情狠得像是要吃人。 小小本来听得兴起，正打算问详细些，却被凤珏吓了一跳，刚张开的嘴又阖上，低着头默默喝自己的粥。 林学绍依旧嬉皮笑脸的，只是眸子里跳跃着两人才懂的光芒，没错，他就是故意的，想让小姑娘心头有个底，瞒着算个什么事儿啊? 多年的默契，凤珏几乎是在林学绍开口的同时便琢磨出了味儿，只是他的事，不需要旁人来多嘴，无论那人是不是十几年的兄弟，逼急了，小爷他照揍不误! 仿佛有噼里啪啦的火花闪过，小小头埋得更低了，可唇边却勾出笑痕来，她觉着吧，两人的交情该是挺不错的，一来二往的，瞧着也挺有趣儿。 她似乎对阿珏又多了解了一些，真好呀。 凤珏不知姑娘心思，只当姑娘认为他太兇残，要解释当中又横着个林学绍，想闹一闹，林学绍就更碍事儿了，他无奈地长嘆口气，放软了声儿，央道：“你前两日又是噩梦，待会儿我就留这边陪你，顺道说些事情，好么?” 林学绍挑眉，呦呵，凤小爷你占姑娘便宜占得还能要点脸不?瞧瞧这都什么话? 本来这也没什么，每次小小噩梦时，凤珏都死活不肯离开，非要等她睡着了，久了，小小便也随着他。 可这会子斜觑到林学绍微微挑起的眉毛，以及脸上古怪的笑容，小小就觉着，似乎开始有什么了，她没有吭声，只是低下身子把梨花抱腿上，然后才说着：“不用啦，我有梨花呢。你、你和林公子数月未见，该好生聚一聚的。” “是该好好聚聚。”凤珏听罢掰着手指，皮肉不笑地盯着林学绍，“小小放心，我会好好招唿他的。” 林学绍被这眼神瞅得浑身发毛，再听这话，登时就打了个冷战，论揍人他还真不是凤小爷的对手，当下赶紧道：“别别别，你还是留这边陪小小妹子吧，我不用招唿，真的。” 于是凤珏很无辜的沖小姑娘摊手：“吶，他自个儿拒绝的。” 扑哧一声，小小就笑了出来，她捂着唇儿没有吭声，可也没有不应允的意思，凤珏自然是当做他家小小同意了。 饭罢，凤珏收拾桌面、刷锅洗碗等事做得格外娴熟，这又让林学绍看傻了眼，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乖乖，小小妹子的妖法到底在哪儿修炼的? 受到惊吓的林学绍决定早些去隔壁歇息歇息，他连着赶数日路，今儿个再被这样一吓，着实觉得脑子都乱成一团麻了。 况且，凤小爷一直拿厉眼瞟他，再不识相些，怕就被扫帚轰出去了。 凤珏把厨房料理妥当后，小姑娘也梳洗好，此刻正坐在床边儿，等着凤珏，她还记得，阿珏说要同自己说些事情。 桌上的烛火微微地跳跃，将不大的里屋照出满室晕黄，小小瞧着瞧着，眼睛开始酸涩起来，她抬手擦了一下，想着，定是忘记眨眼了呢，才不是因为、因为阿珏快要…… 第57页 小小把头靠在床柱上，不让自个儿想下去。 凤珏是直到把自己打理好后才走进里屋的，适才的一幕他没有看见，却也敏感地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很是低迷，甚至是……悲伤的。 尽管她努力地抿唇笑。 凤珏在心底嘆口气，端一张小凳子坐在姑娘面前，拉过她的手，轻拍了下，又是沉默了会儿，才问：“晚膳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小小诧异，“你……?” “我闻到炸花生的香味儿了。”凤珏淡笑着解释，他转而去捏小姑娘秀鼻，“傻姑娘，你怕什么?” 小小咬咬唇，头垂得低低的。 凤珏见了，忍不住再嘆，他捧着姑娘软绵绵的双手，有些凉，便用自己的去温暖，“就像你听见的，我娘是长公主，我爹是骠骑将军，后被封为定国侯，今上是我舅舅，太后是我外祖母。” 如此显赫的家世，小小忍不住颤了一下，就想把手抽回来，可凤珏不让，握的更紧了。 他有些着恼，这也是为何一直瞒着不肯说的缘由，倘若一开始就挑明了，只怕他家这兔子般小姑娘早跑了。 小小挣脱不开，这才不得已道：“阿珏，你先松手。” “想都别想!”凤珏一口回绝，在姑娘张着嘴儿要再开口时，先一步嘆息般问：“小小，我的家世如何，真的很重要么?比我们两情相悦更重要?” 小小把唇儿咬得更狠，凤珏心疼，连忙挪出一只手阻止，然后就听得小姑娘嗓音低低的，她说：“阿珏，我配不上你呀。” 她唐小小是怎样的身份?爹爹只是个酒楼老闆，娘亲的事情她甚至不清楚，偶尔大伯母气狠了会骂出来，说什么不要脸、私奔，那时她还小，不是很懂，后来懂了，每每反驳，就招来大伯母一顿毒打，久了她便也不辩解了，她的爹娘不需要旁人来肯定。 可或许是年幼的记忆太过鲜明，养成了小姑娘不爱说话又胆儿小的性子，她最大的梦就是振兴爹爹的心血“天一楼”，什么攀龙附凤莫说去想，甚至不愿意，她清楚自己的，身份太低，性子也怯懦，是应付不来的。 本来小小以为凤珏只是个富家公子，她一直鼓励自己别退缩，好不容易心头的阴霾散了去，却得知原来所谓的富家公子不过是自己的臆测，阿珏的身份，远比她想像中显赫太多太多。 不由得，小小害怕了，她想缩进自己的壳里去，可少年掌心的温暖就像是一条线，牢牢拴住她，她可以强行挣开，却捨不得。 唐小小，你怎么能这样懦弱呢?你实在太没用了! 凤珏看着垂下眸子，一言不发的小姑娘，不禁抬手摸了摸姑娘的头髮，嗓音放软，格外温柔，他问：“小小，你真的要放弃我么?” 你真的……捨得放弃么!?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她真的要放弃阿珏么? 放弃这个爹娘去世后，第一个走向她，给了她满心温暖的少年么? 怎么会捨得呢? 她捨不得呀! 心才开始亮堂起来，暖暖的、热热的，这叫她怎么舍?又怎么放? 仿佛有些通透了，小小勐地扑进少年怀里，口中不停唤着：“阿珏、阿珏——” 这是她的阿珏，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更不是什么小侯爷，只是她唐小小一个人的……阿珏呢! 凤珏拥抱着他的小姑娘，笑得凤眸弯弯，嘴角也弯弯，露出齐整的白牙，好看极了。 小小埋在少年肩窝，看不到这样的凤珏，可在她心里的凤珏一直都很好看很好看的，即便在起初有莫名恐惧的时候，她也是承认，阿珏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少年。 凤珏抱着姑娘有些激动的身子，趁热打铁：“那……跟我去京城好么?” 小小僵硬片刻，闷声闷气反问：“你几时走?” “这两日吧。”凤珏皱着眉，“学绍说，我那公主娘只给了他十日，恐怕到时那小子绑也会将我绑回京。” 停了停，凤珏又磨着姑娘，哄：“好小小，你就跟我一道走吧。” “可是……”小小咬着唇，有些迟疑，“我还要顾着酒楼吶。” 凤珏抚着小姑娘披散在背后的柔软髮丝，不太高兴，他说：“别管酒楼了，徐良自个儿会想出法子的。” “是徐叔!”小小再一次纠正。 “好好好，徐叔。”凤珏哭笑不得，这当头了，他家小小还能想到旁的事儿。 “阿珏。”小小唤了凤珏一声，这才抬起头，很是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里头映照出她的脸，模模煳煳的。 凤珏应：“嗯?” 小小抿抿唇，忐忐忑忑说了句：“你先回京好不好?” “你呢?”凤珏挑着眉问。 “我……我……”小小看凤珏的眼神更小心翼翼，仿佛怕他生气似的，“我等酒楼的事情处理好，再去京城找你。” 凤珏哼了一声，不是很乐意，脸色也不太好看，直到小姑娘扁了扁唇，一副被欺负很委屈的样子，他才蓦地轻笑，额头抵着人家姑娘的额头，口吻无奈极了。 第58页 “吶……别忘了我还在京城等你，记着，不能让我等太久，至多……我算算啊……”顿了下，才又道，“至多五日。” 小小听罢，瞪着眼掐了他腰一下，“你怎地不干脆说三日呢?明儿出发，刚好到京城。” “那就三日。”凤珏很是听姑娘的话，连连点头。 恼得小小又拿手去捶他胸膛，啐了一口，扭过头赶人：“我要睡了，你还不回去?” “说好的我今夜陪你呀。”凤珏不依，索性耍赖往床边儿坐，就是不动，“况且，你还没说，要我等多久呢?” 小小坐在床里头，掰着指头算了下，才认真道：“明年开春吧。” “明年!?”凤珏哧地站起身，朝姑娘俯过去，手撑着床榻，脸色臭臭的，“不行!最多半个月，没得商量!” “可半月真不行吶，你想呀，厨房里本就人手不够用，马上就要是冬月了，过往採买的人只会更多，徐叔昨儿个还跟我说，要再招几个跑堂的，还有负责洗洗切切打杂的……” 小小一一算给凤珏听，直听得凤小爷心头火起，他觉着，按照这样盘算，它家小小便是明年开春也抽不开身，不过他面上半点都不显，只是凉凉插一句：“那就再多两日。” “两日也不行吶，怎样也要多五日吧?好阿珏……”小小正打算同少年说两句软话，岂料—— “二十日，就这么定了，我在京城等你。” 小小愣住，她性子再是直，此刻也隐约察觉到，她好像，掉进阿珏设下的陷阱了。本来是想明年开春的，说着说着，突然就变成二十日，最要紧，还是她自个儿提出来的。 小姑娘懵懵的，半晌回不过神来，过了会儿，她才犹疑着问：“阿珏，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算的二十日啊?” 凤珏唇角一勾，却是笑而不语。小小想，不能总是他赖皮呀，索性自己也耍赖一次好了。可看着少年在晕黄烛火下的眸光，柔的像是能沁出水来，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好啦，戌时早就过了，睡吧。”凤珏说着就要起身去熄灭桌上的蜡烛，可袖摆被拉扯住，他回过头来，“还不想睡么?” 小小睡觉的时辰很固定，先前是有心事，这会子心结打开眼皮子就沉重起来，她摇摇头，“你呢，睡哪里?” 凤珏耸肩，“我?待会儿去那边跟学绍挤一晚就是了。”虽然如此说，但回京在即，凤珏压根儿捨不得离开他的小姑娘哪怕只是片刻，不过是哄哄他家小小罢了。 少年擅隐藏，可小小到底同他相处数月，脾性都是了解的，也知晓他定是打算就在这儿坐一夜，心头有些不忍，便话头含在嘴里模模煳煳地说：“橱柜里还有床棉被，我、我分你一半。”边说，边往床里头挪了挪。 凤珏本来听得不甚清楚，只隐约听到什么“棉被”“一半”，似乎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合着姑娘的举动，他登时就福至心灵，明白了。 这一通透，耳朵根儿也跟着红了，倒不是他误会了小姑娘的本意，而是只要想到，他家小小就睡在旁边，心头就跟敲着鼓似的，又重又急，手脚都有些颤抖，他怕呀，怕自个儿忍不住…… 不过饶是如此，凤珏还是决定听小姑娘的话，乖乖去橱柜抱出棉被，沉沉的，颇厚实。他家小小是个实心眼儿，他又委实不愿离开片刻，难道要这样僵持着，让姑娘也整夜不睡么? 嗯，他真的真的不是想亲近人家姑娘。 凤珏在心里自我辩解着，可就连他自己都不信，他觉着，面对着他家小小，确实挺不要脸的。 话又说来，脸皮不够厚，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追到这小兔子般的姑娘呢。 当凤珏铺好棉被，脱下外袍准备往里头钻时，突然被子动了一下，这时他已经熄了烛火，屋子里黑黝黝的，看不太真切。 他瞪大眼瞧，可棉被里头却没动静了，就在他脚刚伸进去时，棉被又动一下，连小姑娘那床都被波及了。 他侧过头去，小小也正好转过来，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奇怪的是，小小一点也不怕，反而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呵欠，便又背过身睡去。 见了小姑娘的反映，凤小爷眯了眯眼，右手一把伸进棉被里，再出来时，就拎出一个黑影，肥肥的。 不是胖橘还能有谁?! 胖橘睡得正香，先是被小姑娘悄悄挪了地儿，后又被少年拎着后颈，它委屈地叫唤两声儿，小短腿挣扎着。 凤珏啼笑皆非，揉了下橘猫毛茸茸的脸，心里嘆着，真是个猴儿精，居然早就窜进人家姑娘被窝里了。 哼，小爷还没进过呢? 凤珏心头有点不痛快了，磨了磨牙，刚要对胖橘伸出魔爪，就听见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儿，带着浓浓的困意，说：“你在干嘛呢?怎地还不睡?” 这问话太过自在随意，凤珏闻言就是眼睛一亮，他觉着吧，距离光明正大钻姑娘被窝的日子也不会太长了，当下便决定放过胖橘，甚至还丢进了自个儿棉被里。 并不知道因着姑娘一句话才逃过被修理的胖橘，依旧睡得很是香甜，细细的鼾声响了整夜。 第59页 而凤小爷却是几乎整夜都没有睡着，谁叫他的小姑娘就在枕边儿呢，鼻端全是姑娘幽幽的甜香，唿吸浅浅的，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只露出张白白净净的脸儿来，他连看都嫌时辰不够，哪里还捨得睡过去。 尽管，屋里黑黑的，可光是瞧着轮廓，便也足够了。 * 这两日的早晨都起了大雾，五步之外就几乎看不清了，直到冬阳缓慢升起才渐渐散去，露珠儿在枣树叶上滚动着，梨花和胖橘在上头一打闹，便簌簌如雨，将小小淋了个兜头兜脸。 她抹去脸上的水渍，抬头喊两只猫儿下来吃饭，凤珏从堂屋走出来，瞅见了，三两步走上前，掏出帕子替姑娘擦拭。 他给了梨花和胖橘各一脚，厉声道：“鸡肉干没收!” 梨花和胖橘吓得就是一脸懵，梨花聪明，就拿脑袋去蹭小姑娘裤腿儿，一副撒娇样儿，胖橘虽然蠢了点，但是懂得有样学样，立刻也挨姑娘腿边儿，亲昵的很。 “好了，你别太兇了。”小小心底一软，就拉凤珏袖子要他收敛收敛。 凤小爷登时差点气伤肺，偏又捨不得恼他的小姑娘，只能自个儿生闷气，并偷偷去瞪两只仗姑娘势的猫儿。 不过到底觉着委屈，就哼哼唧唧的，直到小小抿唇笑着去牵他的手，说：“我们该去酒楼了。” 姑娘的手软软嫩嫩的，只是指上的茧让他很是心疼，还有许多细细小小的伤口，看起来虽然不显，但落在一个姑娘家身上，搁旁人瞅见也是唏嘘的。 更何况是凤珏，他也寻了些药膏，天天替姑娘抹，可已过经年的便效果甚微。 突然的，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嘴角微扬，便有些愉快，只眼底流转着淡淡的算计。 林学绍眼力好，远远瞅见了，就忍不住捏了把冷汗，一边祈祷着凤小爷能消停些，一边又暗地里兴奋起来，毕竟京城已经平静太久了。 静到他们一群弟兄都恨不得离京去闯闯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说是两日后启程，可凤珏愣是赖到了第四日，林学绍都快哭了，他算来算去，今儿也是最后的期限，再不上路，肯定赶不及长公主定下的日子。 早知如此，他就该说个什么八日或者七日的，省得凤小爷一拖二赖。 要知道，从清水县到京城，快也要三天，慢则不好说了，拖上个十天半月都可能，权看走哪条道了。 他虽然算不上一路快马赶来，但也没敢太耽搁，也怪他，根本没想过嚣张挑剔如凤小爷，居然真的对那小兔子姑娘上了心，总而言之，他林学绍算是知晓了何谓“千金难买早知道”。 好在凤珏再是不甘愿，还是在小姑娘的劝说下翻身上了马，只是临走前，他仍旧不死心，俯下身跟人家姑娘耳鬓厮磨。 “你真不跟我一道走?” “不了，你先回京吧。” “我的傻姑娘，我捨不得你呀。你说我这要不在你身边，若被人欺负了去怎么办?再或者，又做噩梦了呢?还有……” “好啦，阿珏，我不会有事，真的。” “嘁，你难道都不会想我么?足足二十天呢。”凤小爷不高兴了。 小小抿着唇儿笑，突然趁少年没留意，轻轻吻在了他脸颊，红着脸儿难得有些霸道地说：“在京城等我，不准再看上旁的姑娘。” 凤珏忍着摸脸的冲动，傻傻地笑，然后揉了下小姑娘的头髮，凑近她耳边，说：“我凤珏这辈子只栽在一个姑娘身上，她唤作‘唐、小、小’，你若见着她，记得告诉她，阿珏在京城等着她，一辈子都等。” 小小羞怯极了，拿手去推，耳朵根儿红的像是能滴出血来，她低低地应。 那头，林学绍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真想问问往日那个洒脱至极的凤小爷哪里去了?他更想问，情这个东西，到底是怎样的? 至于其他跟来的侍卫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分毫，只是有几个耳尖的，也是忍不住红了下脸。 原来他们的小侯爷这般会哄姑娘啊! “凤小爷，再不走天都要黑了。”林学绍耐着最后的性子喊。 凤珏皱着眉，这才坐直了，没好气儿回一句：“着急就自个儿走!” 林学绍一听这话，气得啊，满脑子就在想：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兄弟如别人的手足，女人如过冬的衣裳。 这话，真是天大的没错! 小小见前头的林学绍很悲伤的样子，就拉一下凤珏袖摆，“你别这样，林公子多难过呀。” “噗……”凤珏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先是按着自个儿肚子，待笑够了，才去摸姑娘头髮，“你别操心他，那小子是装的。” 林学绍这时候打马过来，确实脸上带着笑，看不出半点适才的悲伤样儿，他说：“小小妹子宽心，我跟凤小爷十几年兄弟，他脾气就那样，倒是你以后得多担待点儿。” 小姑娘羞答答地低下头，没有吭声，她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应了，毕竟，大庭广众的。 凤珏知道姑娘脸皮薄，抬头瞅瞅天色，确实不早了，况且，还有要下雨的迹象，也不再磨蹭，最后低头在姑娘耳边说一句“我等你”便一马当先冲出了二巷。 第60页 林学绍和侍卫见状连忙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顷刻就消失无踪，徒留马蹄溅起的尘灰在空中飘着，须臾也归于平静。 小小抬头望了眼满树黄叶的银杏，梨花和胖橘都挨她腿边儿蹭，她蹲下身顺着两只猫儿的脑袋直捋到尾巴，油光水滑的毛，甚是舒服。 梨花叫了她一声，又拿脑袋蹭姑娘掌心，似乎是想说什么。 小小听了笑起来，抱起它往院子里走，嘴里说着：“别急，这就给你们吃东西。” 院外头这时起了风，吹下几片银杏叶，翩跹地落在地上，小姑娘忍不住扭头又看了一眼，突然便有些感慨。 她想起了刚遇到凤珏的时候，还是春天呢，桃花正开得灿烂灼烈，仿佛只是转瞬间，桃花谢桃子结，再一个眨眼，又黄了银杏。 冬日了，过得真快呀! 而凤珏骑在马上，也有些莫名的伤感，他回头望着清水县的方向，马儿疾驰，离他的小姑娘越来越远，越想就越发郁卒。 林学绍见凤小爷的马儿慢下来，有些疑惑，拍马追上前，问：“怎么了?” “没事。”凤珏低着头，无精打采的。 林学绍嘿了一声，想说，没事你还给我整出这张苦脸来，蒙谁呢?不过转眼他就想明白了，凤小爷这是跟小姑娘分开，不痛快呀。 可可可……这不是刚分开，还不到半天。 再一次的，林学绍感嘆起情究竟是个什么呢? “得了得了，别像个姑娘一样郁郁寡欢的。”不懂情为何物的林学绍只能这般说一句，立刻惹来凤珏一记狠瞪。 “嘁，你懂什么?”凤珏懒得搭理他，索性一夹马腹，又遥遥领先。 林学绍奇怪地挑眉，嘴里念叨：“我可不就是不懂么?为了个小姑娘，怎么就改变那么多呢?又是养猫又是刷碗……诶，我说凤小爷，你别跑那么快，好歹等等兄弟我啊……” 终于又追上的时候，林学绍突然想到了什么，正色道：“你也别光想着小小妹子了，京城里现今乱的很，还是担心担心自个儿吧。” “哼，他们争他们的，跟小爷有何关系?”凤珏虽然说得不在乎，但清隽的眉眼还是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要真没关系，陛下会把你送去劳什子清水县，思过?我看是让你避过!” 凤珏眸子微眯，冷笑了下，口吻依旧满不在乎，“既然避不开，那就放马过来，小爷还怕不成?” 林学绍听罢，却是哈哈大笑，他觉着吧，嚣张的凤小爷，似乎又回来了。 * 隔日，天光还没有大亮，今儿个天气不错，虽然太阳尚未露出头，但雾气很淡，只一层薄薄的白蒙蒙。 小小习惯了早起，这会子就已经醒了，屋子里很安静，她听了听，院子里也很安静。 往常这个时候，凤珏已经开始忙活，他会先生火烧水，然后餵梨花和胖橘吃点东西，不然两只猫儿就会去闹小姑娘。 声音放得再是轻，总归能听见些动静，数月来小小便是在这样细微的声响下坐起身、着好衣裳、打开房门。 可这会整个小院子静得仿佛只剩她一个人的唿吸，连梨花和胖橘都不见了踪影。 忽然的，小小勐地掀开棉被，她想着，梨花和胖橘去哪儿了呢?它们该已经饿了，既然阿珏不在，便会来闹自己呀? 小小捞了枕边摺叠整齐的外衫披上，连鞋都来不及穿稳妥便匆匆忙忙地奔出去，到了院子，不太浓烈的白雾里，隐隐约约现出一道人影来，后头跟着两只猫儿。 小小抚着胸口，那里突然跳得很急、很急，就连喉咙都有些干涩，此际，她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难道……是阿珏又回来了? 小姑娘一手抚胸，一手抓着门框，不知为何，却是唤不出口。 万一、万一不是呢? 激动的情绪又慢慢缓下来，她清了下喉咙，才问道：“谁在那里?” 声音不太大，梨花和胖橘耳尖，立刻朝姑娘奔过来，那道隐藏在雾里的人影也赶忙跟上，渐渐的，便近了—— 双丫髻、蓝布碎花衣裳、围了围兜……是个模样周正十五六岁的姑娘呢! 姑娘名叫桃枝，按她自个儿的说法，是跟着凤小爷从京城到清水县的，这次也是凤珏命她留下，帮小小做些杂事，比如早晨烧个水喂喂猫儿、晚上刷刷碗、洗洗衣裳什么的。 小小闻言真是哭笑不得，她没想到阿珏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她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这些事没遇上他前都是自己做的，哪里就不会了呢? 可桃枝又说，爷不是怕您不会，是他心疼您呀。 这种话让个旁人直白白道出来，小小闹了个大红脸，登时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不自在极了。 桃枝犹不知，仍在絮絮叨叨地说，听得小小越发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她摸了下滚烫的耳朵根儿，再摸了下烧得厉害的脸颊，终究还是忍不住，羞涩道：“桃枝，你别说了。” “是，小姐。” 小小更不自在了，她抚了下头髮，舔了舔唇，解释：“桃枝，我不是什么小姐。” 偏桃枝是个实心眼儿，她睁着疑惑的眸子，“可爷说您是小姐啊?” 第61页 小小嘆口气，坚持道：“你别听阿珏、不是……我指你们爷，你别听他的，我真不是什么小姐。” 桃枝点头：“小姐，桃枝知晓了。” 话刚落，小小肩膀登时就垮了下来，她发现，桃枝不仅是个实心眼儿，还是个一根筋的，阿珏莫不是故意的? 后来，小姑娘才算是领会到了桃枝的厉害，她本来并不打算让桃枝做事，可她一开口拒绝，桃枝便开始哭哭啼啼，问她是不是嫌弃做的不好?末了甚至跪下央求，说如果她伺候不好，爷就要把她发卖了。 这一跪，还不把小小吓得够呛，伸手去扶，愣是没半点法子，急得心火都起来了。 她现今笃定了，阿珏就是故意的，故意找来这么个让她毫无办法的姑娘。他甚至，还事先便让两只猫儿熟悉了桃枝，这才一大早却没有半分骚动，可见预谋已久。 心里有些恼怒，于是当收到少年的信时，小小没有回，随手搁在桌上，连看都没看。 凤珏等了又等，天色阴沉，他的脸也阴沉沉的，瞅得林学绍和一干侍卫面面相觑，忽而，又见凤小爷笑得贼兮兮的。 林学绍心里头想，情这东西太诡异了，他还是不要沾惹为妙。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这几日的天气挺好，冬阳从山头慢慢地升起，照得“天一楼”都耀眼起来，小小刚忙完，从厨房走出来，就见桃枝小跑着到跟前，笑嘻嘻递给她一封信。 小小本来忙得都忘记了恼怒，可见着桃枝，便又想起了，下意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她倒不是不想看，只是心里想着，不能每次都被阿珏吃得死死的呀，总要给他点教训，别每次都自作主张。 可到底心痒难耐，便瞒着桃枝，夜深了，偷偷躲屋里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末了总会有那么几句思念的话，自然更少不了各种叮嘱，是看得小姑娘心里暖唿唿的。 还是想回的，被少年这一勾，小小也有了许多话，只是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必须再忍一忍，得让阿珏把这事儿记心里去。 今儿便是最后一次吧。 小姑娘心里如是想，便打算越过桃枝去前头看看，岂料袖子却被拉了一下，然后听得桃枝说：“小姐，信差还在外头等着，说没收到回信，他就不能离开。” 小小眨眨眼，又眨眨眼，也不知想到什么了，气沖沖地夺过信笺，小碎步跑进了厨房。 忽而，又像阵风般冲到酒楼前头，桃枝跟过去时，小姑娘已经在柜檯后替毛笔舔墨汁呢。 于是，无论是桃枝还是酒楼的伙计，都背过身悄悄地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如此书信来迴转瞬便过了十八日，“天一楼”生意越来越好，小小也越来越忙，她不仅要在午膳和晚膳时掌厨，自个儿也需不断钻研，几乎整天都窝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 徐良偶尔会问她几时去京城，每每都说快了，可如今时间已过了泰半，她依旧没有半点准备远行的样子。 这下子莫说徐良，连谨守本分的桃枝也急了，又不敢催狠了，只得不时在姑娘面前念叨着凤小爷怎样瘦了之类的话。 小姑娘起初还很是忧虑，怀疑是不是病了，结果桃枝说：“是呀，相思病呢。” 她便不担忧了，去厨房继续钻研新菜。 桃枝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她就该说出个天大的病来，让小姐好生急一急，兴许就立刻上路了。 眼瞅着距离约定的期限已是最后一天，小小习惯了晚膳都回小院子吃，今儿个生意稍微清淡些，她便早早回了家，这会子在厨房里雕着萝蔔花。 花瓣晶莹剔透，摆在盘子里，宛如瓷盘自带的花纹似的，好看极了。 小小瞧着也挺欢喜，可不知怎么的，她蓦地就想到了数月前雕小兔子的情景，那时她也是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周遭静得只有锅子里扑扑响。 许久没有这样安静了呢，自从阿珏搬到隔壁，拿胖橘当幌子厚脸皮的蹭吃蹭喝，这个小院子便开始热闹起来。 那时，他会抱着小橘猫说：“小小，胖橘饿了。” 后来，他就改口说：“小小，我饿了。” 真是个脸皮太厚的少年呀。 可他也会为了她巴巴送来药膏，为了她爬树摘桃花，还会为了她脑子一热就买一大堆糕点，最后才发现，居然忘了带银子。 也是个煳涂的少年呢。 想到这些，小小便抿着嘴笑，手下一错，刻刀滑向左手食指，不太大的口子，血珠子顷刻就沁了出来。 “呀，阿珏吹吹!”小姑娘下意识眉一蹙，仿佛很疼的样子，伸出了左手。 身后，静悄悄的，指腹也真的疼起来，越来越疼…… 她呆了小半晌，便默默缩回左手，杏眸死死盯着那道血口，脑子里很乱，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胖橘大概是饿了，来要吃的，小小把猫儿抱进怀里，听着锅里不断扑腾出的响声，粥快溢出来了，可她不想起身。 她只是把脸埋在胖橘软软的肚子，嗓音闷闷的、低低的，一个人絮叨起来，她说：“胖橘，我们去京城找阿珏好不好?他天天都写信来，烦死了是不是?而且，纸挺贵的，信差也很累，我不能任他这么胡闹对不对?我得管着他呀，胖橘，你说是不是呢?” 第62页 胖橘不像梨花，会安静听姑娘说话，它就像个贪吃鬼，饿了就挨不住，直拿脸在姑娘怀里磨蹭，还喵喵直叫唤。 许是叫声太过响亮，把梨花也招来了，黑熘熘的圆眼睛看着小小，倒仿佛像是在安慰，又或许只是同意了姑娘的话。 小小起身把橱柜里的鸡肉干和小鱼干都拿出来，放它们的碗里，瞧着两只猫儿吃得欢快，她也挺欢喜，继续念叨自个儿的。 “林公子说他在京城都闹得人仰马翻，他爹爹还曾打断了这么粗的棍子，可我怎么觉着，他脾气挺好的，从不惹是生非，肯定有人在撒谎对不对?所以我更得去京城亲自瞅瞅，逮个正着呀。” 胖橘吃完自己碗里的，又去抢梨花的，梨花向来都懒得同它争，便跳到姑娘腿上打起唿噜。小小揉揉梨花的肥肚子，软软的，很舒服。 一个人絮絮念了许多，听着锅子里扑扑的越来越响，她还是没有动，只是莫名地红了眼眶，额头抵着猫儿的脑袋，哽咽着说句：“梨花，我想他了……我想阿珏了。” 这时，胖橘也来到姑娘腿边儿，亲昵地蹭她，两只猫儿仿佛都在鼓励着它们的姑娘，去吧，去京城吧。 * 第二天，小小依旧是起个大早，桃枝见她收拾包袱，喜得眉开眼笑，也不多问，赶紧帮衬着，末了甚至把小小请到一边儿，称这里有她便行。 小小抢不过，沉吟下就先去了酒楼，徐良自然是不在的，他把酒楼交小小和掌柜的共同打理，通常要到午膳时才会过来，为的也是吃顿热乎可口的。 小小很感激徐良对她的信任，便时常忙里偷闲开个小灶，那阵子可气坏了凤小爷，常眼巴巴守在厨房门边儿，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儿。 现在，小姑娘摸着厨房敞开的大门，觉得欢喜，她以为自己会很放不下这里，也以为会很担忧京城之行，可真正下了决心，她才发现，似乎跟见到阿珏比起来，一切都远了。 天儿尚早，还不见太阳，伙计几乎都在前头忙着稍后开店的事儿，梨花和胖橘从来都是跟着小小两头跑，这时挨过来，前爪搭姑娘身上叫唤着。 小小蹲下身，两只猫儿顺势把脑袋搁她腿上，因着在外头，圆圆的眼珠子几乎成了一条线，可声儿依旧脆脆的。 小姑娘搂着两只猫儿毛茸茸的脑袋，口吻十分欢快地说着：“阿珏这么好，我也要变得更好、更勇敢才行呢，对不对?” 梨花歪着头，胖橘喵喵叫，似乎都不懂它们的姑娘在说些什么，忽而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小虫子，两只猫儿便撒欢地追逐去了。 小小却笑，银铃般的笑声，在这个寂静又带些凄冷的早晨，显得那么有生气，似乎春天快要来了似的。 徐良得知小姑娘今儿个就要启程，连包袱都收拾好，而桃枝办事格外利落，甚至连马车都备妥，他看着杵在酒楼外头的高壮马儿和一应俱全的车子，摇了摇头。 亏得他还在琢磨怎样才能说服这小侄女儿，谁承想，人自个儿就想通透了，还这般突然，杀了他个始料未及。 不过好在，小侄女儿先前说要去京城时，酒楼的事儿他就一直在安排，此刻倒也无需慌乱，只是小姑娘同他告别，还是将人拉到一边儿说了半晌话。 小小听罢，惊诧着问：“徐叔，这会不会太快了?那可是京城呢?” “京城怎了?”徐良失笑，心里也懂小姑娘的顾虑，当下便也不隐瞒，“小侄女儿，你徐叔不是老煳涂，精着呢，你就信我的，等我把这边料理好，再去京城同你汇合，把‘天一楼’开起来。” “徐叔，小小自然是相信您的，只是这儿也没两月，便去京城再开一间，真的不会太快么?”小小眉峰微微蹙着，她本来想着，等“天一楼”在清水县扎稳根，再徐徐图之，如今徐叔这样打算，她完全乱了方寸。 徐良见小姑娘真的很忧虑，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要他说，小侄女儿厨艺顶好，做起生意来也有自己的一套，可论经商的眼光便实在欠许多火候。 京城这时候正乱，恰恰好凤小侯爷回去了，想也知晓，定会搅出满城风雨，此刻便是最适合浑水摸鱼。 况且，他也要替故友照顾着小侄女儿，不能让她被京城那些权贵欺负了去。 徐良摆摆手，“听我的，好好去京城待着，开了年，徐叔我就去京城寻你。” “那……徐叔您在这儿万事保重，小小就先上京了。”小姑娘在心底嘆口气，没了法子，只能听从。 徐叔不仅是合伙人，更是她爹爹在世时的好友，小小向来对他很是敬重，便不再争执。而今分离在即，她眼圈儿微红，感到格外的依依不捨。 徐良笑着沖小姑娘挥手，店里的伙计们也在微笑着，眼里都带着祝福。 蓦地，小小就想到了逃离梅县后遇到的每一个人，发生的每一件事，心里头暖暖的。 马车走的不是很快，小姑娘撩开侧帘，最后看了眼“天一楼”的招牌，心里想着，爹爹、娘亲，小小去京城寻找自己的幸福，你们在天上都看见了么? 以后，小小会更勇敢。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桃枝怕马车颠簸，嘱咐车夫无需太赶，于是从清水县到京城这段路走了四日，遥遥能看见城门的时候，风和日丽，是冬日里比较难得的好天气。 第63页 小小前世在京城待过大半年，算起来，似乎也差不多是这时候呢，她在心里想着，便随手挑开布帘，要看一看远方巍峨的城门。 岂料这一撩，映进乌熘熘杏眸里的却不是什么城门，而是少年颀长挺拔的身影，虽然太过遥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又怎么会认不出呢? 那是阿珏呀! 小姑娘抿着唇儿笑。 桃枝瞅见，她本就性子活泼，小小又是个温和没脾气的，两人年岁相仿，说起话来便随意许多，当下就打趣道：“小姐在笑什么呢?可是爷来接了?” “桃枝!”小小低着头，羞红了脸。 凤珏从昨儿个就开始睡不着，天不亮就起了，在自个儿院子里来回踱步，末了索性在城门外候着，眼巴巴地瞅过往马车。 先前都不是，这下真的来了，他哪里能等，翻身就上了马，一夹马腹就像离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本来还有挺远的距离，而今被他这一拉，就近了许多，不过片刻的功夫，马儿已扬高前蹄，稳稳停了下来。 小小坐在车里，被嘹亮的马鸣声吓着，刚抚上胸口，车门便打了开来，露出少年那张好看的脸，她一直觉着，眉目如画的。 时间仿佛被谁静止了，两人都没有动，就那样看着对方，周遭的一切都飘得很远很远，像是从未存在过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伸出右手，修长又白皙。小姑娘看着那匀称的骨节，每一处都漂亮极了，她有些蠢蠢欲动，又有些踟蹰，觉得自个儿的不够美、不够好。 少年见姑娘依旧没动静，挑了下眉梢，轻笑着说：“乖，把手给我。” 像是在诱哄小娃儿，可听进姑娘耳里却莫名颤了一下，这样清朗的声嗓，她有多久没听到了呢? 似乎……很久很久了。 少年的坐骑在马车边等了又等，马蹄不断地踢踏着地面，鼻子里喷出气来，终于少年牵着小姑娘下了车，又抱上了马。 风很大，小小坐在前头，后背抵着凤珏的胸膛，觉得很温暖，宽大的披风把她紧裹着，只露出一张脸儿来。 这还是小姑娘头一次骑马，没有以为的恐惧，只剩下满心的欢愉。 京城的街道十分宽阔，凤珏挑的是人较少的长街，自然跑得更快了，很快就到了一个湖边，垂柳依依，只是毕竟冬天，唯有光秃秃的柳条仍在招摇着。 风从湖心吹过来，可小姑娘整个人都在少年怀里，倒也不觉得冷。 先是凤珏下了马，然后再是把姑娘抱下来，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小姑娘繫上，实在是又长又大，当下把人家姑娘裹得脸儿更小了。 小小就想拒绝，却被凤珏拦住，“别，会冷。” “不会的，我穿了不少呢。”小小摸了下领间的灰毛，很是柔软暖和，可看着少年衣单，她也想疼惜呀。 凤珏哪里不知姑娘心思，怪他思虑不周，就那样把他家小小带出来，也忘了拿件毛氅。不过他哪里冷呀，他现在热死了，便坏笑着沖姑娘说：“不然……你抱着我，我就不会冷了。” 小小一听，脸儿瞬间就红了，伸出手一把掐上少年腰，“臭不要脸的。” “诶?我怎么不要脸了?”凤珏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凑过去。 小小拿手去推，却是推不动，便想后退，可一时忘了身上的披风已然垂到地上，没留神踩个正着，踉跄了下，就要跌倒。 凤珏向来眼疾手快，眨眼功夫便把小姑娘揽住了，再顺势旋过身将人家姑娘抵在柳树上，凤眸里有些什么光芒在涌动。 他挨近姑娘耳边，嘆息般说道：“小小，我好想你……” 话还没完，就烙下一个吻，在小姑娘白生生的脖颈上。 烫烫的，痒痒的。 小小忍不住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被凤珏这样抱着，她也躲不掉，只能吶吶说一句：“阿珏，你先放开我。” 可凤珏不理会，反而问着：“好小小，你想我没?”一边呢喃，一边又去啄姑娘耳朵根儿，啄着啄着，就轻轻咬了一下。 小小哪里挨得住，双手抵在少年胸前，嗔道：“你讨厌啦。” “说，想我没?”凤珏不依不饶，一口含住小姑娘耳珠子，就非要得到一个满意的答覆不可。 小小扁了扁嘴，下巴微扬，也倔起来，偏是不答话。 凤珏突然低低地笑，说了句什么，虽然就在耳边，但小小愣是没听清，就问：“阿珏，你刚说什么呢?” “我说啊……”凤珏舌尖碰了姑娘耳朵根儿一下，才轻笑着一字一字道，“你、自、找、的。” 小小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着腰间更紧了些，尚来不及惊唿，唇儿就被少年堵住，反反覆覆，像是在吃糖似的，渐渐的，脑子就直发晕，倏地一个念头冒出来。 凤珏本来吃得陶醉，姑娘含含煳煳嘀咕句，他顿了下，在心里咀嚼着姑娘的话，再吻便又是落在姑娘耳边，他说：“你是糖啊，好甜!” 小小晕晕的，有些不能反应，好不容易清醒些，瞬间就红了脸，小着声儿骂：“臭流氓。” 凤珏一点都不恼，反而愉悦地笑，继续磨姑娘：“好小小，有没有想我?” 第64页 小小垂下眸子，咬了下唇，才嘟嘟囔囔地说：“不想我何必来京城?”啐，阿珏真笨。 凤珏终于听到自个儿想听的，高兴的几乎想抱着他家小小转圈圈，不过他此刻更想好生亲密一番，以慰相思之苦，便又俯下头去，捧着姑娘满是晕红的脸，软软嫩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 秀气的鼻子也很美，就连颤悠悠的眼睫都好看极了，凤珏想，他的小姑娘果然是最好最好的。 唇轻轻落下，在眼上碰了碰，又到了鼻尖，忽然的，凤珏嘆了口气，有些好笑地道：“傻姑娘，怎么还是会忘了唿气呢?你想憋死自己么?” 小小心儿一紧，哪里记得旁的，这下被凤珏揶揄，便嘟着唇儿不想理他。凤珏瞧见，就更想笑，咬了咬小姑娘嘟起的唇，惹得人家姑娘揪了他一下。 “阿…珏…”小小声儿颤颤地唤着。 “嗯?”凤珏尾音一挑，应和。 大抵是少年的嗓太勾人，小小本来有话要说，突然便忘了个一干二净，眼里只有凤珏微微上挑的眼尾，就像把小钩子，把她的心儿吊起来，越吊越高，直到缠绵悱恻的吻侵袭而来。 唇舌相依的感觉太过美好，小姑娘不是头一次这般放任自己沉溺，可或许是分开过，两人都格外的激动，好像都能听见对方的心音，那样激烈地鼓动。 姑娘的腰纤细，凤珏总觉得，倘若再用力，哪怕一分，是不是便要断了，他控制着力道，生怕弄疼了他的小姑娘。 可小小还是哼唧出声儿，也不知到底是疼的还是旁的什么，直到唿吸有些艰难，她才挣扎着欲往后退，偏生靠着柳树，她别无他法，只能央道：“阿珏……不、不要了……” 凤珏这才停下来，头抵着姑娘的，喘着粗气儿，鼻息交缠，暧昧极了。 过了会，两人才缓过神来，凤珏身子压着小姑娘，不让她动弹，轻声诱哄道：“乖小小，一会儿跟我回府好么?” 小小腰肢被少年搂着，腿儿被少年的长腿覆着，就只剩双手还能挪一下，她蹙了下眉，“不好。” “小小，好小小……”凤珏不死心，继续磨，小小捂着耳朵摇头，“不要啦，我去住客栈。”她现今哪能去阿珏家呢?名不正言不顺的。 “哎……”凤珏连声嘆息，败下阵来，他实在不愿为难小姑娘，让她不高兴，“罢了，我给你定间上房。” “嗯，阿珏对我真好。”小小想到桃枝时常在耳边碎碎念，让她也要把心里话说出来，不然爷怎么知道呢? 凤珏听罢眼睛一亮，便不去计较那一点点的不痛快，他其实就是想让小姑娘早些见爹娘，把名分定下来，不过转念一想，公主娘那里还得再探探，可不能让他家小小受委屈了。 “既然知道我对你好，是不是该回报一下?” 这话出，小小咬着唇儿，有些不知所措，许久才迟疑着问：“那……我烧几道你爱吃的?” “只是这样?”凤小爷挑了下眉，显然不甚满意。 小小为难着，她想，自己也着实不会旁的，能拿出手的便就剩下个厨艺，对了…… 她杏眸亮了一下，说：“我给你纳双鞋吧?我学过的，虽然不是顶好，但林大娘也曾夸过，你瞧，我脚下就是自个儿纳的。”说着就想伸出脚给少年瞅瞅，奈何被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阿珏，你先放开我，这样看不到。” 凤珏却咧嘴笑，一口亲在了姑娘脸颊，得寸进尺道：“菜要烧，鞋也要纳，别的呢?” “什么别的?”小小不明所以，睁着无辜的眼睐着少年。 凤珏点了下小姑娘的唇，笑得意味深长。 轰地一声儿，小小就脸儿红红的，嗔怒地瞪着凤珏，许久，才踮起脚尖，羞怯极了的去碰他的薄唇。 即便吻过许多次，可让她主动，仍是为数不多的，便是少年亲来时心口都打着响鼓，更别提现今是自个儿吻去，自然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阿珏真是讨厌死了，就喜欢闹她。 可是，这是她的阿珏呀，快一个月未见的阿珏呢，她也思念的紧。 柳条轻轻摇摆着，垂得低低的，仿佛在为小别后的少年和姑娘守护着，不让旁人窥了去……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小小对京城并不陌生，尤其是这时候的京城，同她前世进京的时间相差无几，只是她那时一门心思想着学厨艺，旁的倒是没太关注，只是隐约听说了一些事。 比如，宫里的两位皇子为了太子之位斗得厉害。 又比如，当今天子生了怪病，已经连着几日未曾早朝，以至于后来缠绵病榻。 这些事，她也是大抵知晓的。 不过她有一点很是疑惑，便是阿珏那会子在哪里呢? 似乎并未听人提及过，也或许是她没留意吧。 小小托着腮，坐在桌子边儿思衬着。 夜已经深了，她依旧没有睡意，京城不是清水县，即便这时候还有着夜市，好在这间“百年客栈”处在闹中取静的位置，临着湖，她住的又是最靠里的上房，倒是不闻半点嘈杂。 虽然对凤珏的去向不清楚，但关于长公主和定国侯，她还是知晓一些的。 第65页 前世时曾偶然在茶馆里听人谈起此事，好像当年也是闹得京城沸沸扬扬，当今天子和长公主皆乃太后所出，打小感情便好，本想给她指一个状元郎，岂料偏生看上了骠骑将军，那时骠骑将军的官衔还没有这般高。 太后不乐意，可长公主铁了心，母女俩闹过一阵，今上那会子还是太子，为此还特意出宫去会过骠骑将军，似乎是不打不相识，回宫后今上便也跟着劝起了太后。 太后被自己的孩子这样磨，久了也就应允了婚事，可不巧的是，骠骑将军居然是有未婚妻的，还是指腹为婚，太后得知发了好大一通火，甚至把长公主禁足。 至于后来怎么回事儿，民间便传的不多了，只知道骠骑将军解除婚事，同长公主成了亲，一晃就过去二十年。 骠骑将军也凭着战功一路高升，及至前些年同蛮夷的一场苦战，险些命丧沙场，军医千叮咛万嘱咐，这才在长公主陪同下回了京城，再也没上过战场。 至于凤珏，因着太后不舍，便养在身边，只骠骑将军回京述职才回府居住段时日。 天子感念骠骑将军的功劳，又心疼自个儿胞姐，便琢磨着给骠骑将军加封个定国公，岂料竟然被婉拒了，这下天子不痛快了，跟骠骑将军槓上，折中出个什么定国侯来，又给亲外甥也封侯，这才会有凤氏“一府二侯”的奇景。 小姑娘躺在床上，想着这些，愈发睡不着了。 阿珏说明儿去见他爹娘，那不就是见长公主和骠骑将军么? 天啦，她届时该说些什么好呢?还有还有，她又该穿什么呢?是不是该备礼呀，那买点什么才好? 光是这些大大小小的问题就把小姑娘为难的辗转反侧，她翻来覆去，仍是没有睡意，便索性起身打开包袱翻找起来。 哎呀，怎么就没件像样的呢? 小小耷拉着脑袋，丧气地靠着床柱，她觉着，自己还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可这会子骑虎难下。况且，她又哪里捨得下阿珏呢? 可她唐小小什么身份呀，那样显赫的家世。 后来，小姑娘靠着靠着什么时候睡过去也不知，脑子里只模模煳煳转悠着，她的阿珏可是小侯爷呀，她也要变得更好、更好…… * 凤珏这一夜也睡得不太好，他其实恨不得把小姑娘立刻带回家，但是又拗不过他家小小，再者，公主娘的口也才松了一半，只应允先见一见，将军爹又是个为公主娘是从的，装模作样在那边品茶，愣是不吭声。 快要去“百年客栈”接小姑娘前，凤珏环着长公主的肩，笑嘻嘻叮嘱：“娘，待会儿您可不能为难人。” 长公主眉眼一横，挥开儿子的手臂，抬手抹着眼角，“淮哥，你的好儿子，有了媳妇就要忘了娘。” 凤将军听罢，拿跟凤珏同样的眸子瞪过去，厉声道：“臭小子，皮又在痒了是不是?” 凤珏耸耸肩，依旧嬉皮笑脸的，“娘，您这意思是，爹心头最在乎的人不是您诺?哎呀，爹，可怜您一片真心，娘看不见怎生是好?” 这挑拨的，凤将军的眉头皱起来。 长公主也顿了下，顷刻就放下了抹眼角的手，那里没有半分泪花，她干咳两声，就把凤珏轰出了府门。 “去去去，赶紧去把人家姑娘接过来，让为娘的好生看看。” 臭小子，再让他胡说八道下去，还不知道扯出些什么浑话。 凤珏骑在马上，高高兴兴的走了，后头跟着辆马车，是为小姑娘准备的。 到了“百年客栈”门口，桃枝已经候在那里，凤珏利落下马，问着：“小姐呢?” “小姐在楼上……换衣衫呢。”桃枝忍不住笑起来，她半夜起来如厕，发现隔壁的灯仍亮着，心头便有了数，小姐这是担忧着见长公主和将军的事儿呢。 本来想进去跟小姐说会闲话，宽宽心，不过转念又想到小姐脸皮薄，这被她戳破怕是要更羞了。 凤珏闻言，眉峰一挑，觉着挺欢喜，他家小小这样看重呢。不过心提得太紧也不好，他决定上去好生闹一闹，那拎着的心也能散许多。 当下便不迟疑，三两步就到了二楼，最靠里的上房。 小小正躲在屏风后换衣裳，刚脱下外衫，就听得阵敲门声，心里想，难道是桃枝来催了? 她赶紧道：“桃枝，我还没好，你且再等一等。” “可等不了如何是好?”凤珏轻笑着答。 屋里头，只听得小姑娘“呀”了一声儿，然后便是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凤珏想着桃枝适才的话。 唔……换衣衫? 他眸子一亮来了逗弄的兴致，边敲边唤：“胖橘，开门!” 胖橘和梨花还在被窝里睡着，这会子听到少年的声音就屁颠屁颠地跳下床，而梨花眼睛睁开一条缝，却是懒得理会。 小小从屏风里探出头，瞅见了，一急，连声道：“胖橘，不可以，快停下!” 门外，凤珏也在唤着。 胖橘一脸茫然，先是看看小姑娘，又瞧瞧紧闭的木门，喵喵叫的很是欢快。 这时候梨花弓着背伸个懒腰，慢悠悠的朝门那头走，胖橘向来是只跟屁猫，也摇起了肥硕的屁股。 “梨花!”小小急得直跺脚。 第66页 凤珏抵着门边儿低声笑起来，忽然的，木门震动一下，他愣了片刻，谁承想，木门竟然又震了一下，动静却是比先前还要大。 凤小爷摸摸鼻子，正打算问屋里的姑娘到底出了何事。 里头，小姑娘弯了腰捂着肚子笑呢，哪里有空搭理他，只见两只肥猫儿前爪抓着门栓，似乎是勾着了，恰好上不去下不来的吊着。 小小乐了一阵，赶忙穿戴妥当，这才走过去把两只不听她话的猫儿解救放到地上，凤珏虽然并未看见，但他靠着门边儿也在笑，却是笑自个儿。 他觉得，自己大抵是个二傻子吧?居然让胖橘开门?! 于是当小姑娘刷地拉开门时，便对上了少年笑得弯弯的凤眸，似有星子闪耀，好看极了。 * 京城的街道很是宽阔，马车嘎吱嘎吱行在青石路上，小姑娘自打坐上马车就有些神思不属，凤珏几次同她说话都半晌才答一句，这下凤小爷不太痛快了。 他想，不就是见个面吃顿午膳嘛，瞧把他家小小折腾的，听桃枝说是昨夜就没睡好。 他在心底嘆口气，真没料到会给小姑娘那么重的负担，当下就拉过小小的手，温言软语宽慰道：“别怕，我家没那么多规矩，我爹娘也挺和善，真的。” 小小木木地颔首，压根儿便是没听进去，忽而又勐地抬头，乌熘熘的杏眸里满是焦虑，问着：“阿珏，我是不是该买些什么?哪能这样空着手呢?” 凤珏眉头紧紧拧起，再次无声嘆息，拍拍姑娘的手，这才敲了下车厢壁，吩咐道：“去东市。” 车夫得令立刻转了向，不一会便到了东市，停在“玲珑阁”，是东市里最大的玉石铺子，长公主好玉，虽算不得人尽皆知，但小小前世也曾听人提过，适才思衬时也想到此处。 心里一欢喜，又因着急得很，便没留意少年伸来的手，自己扶着车门就跳了下去，剎那，险些气歪了凤小爷的鼻子。 他决定，以后这种事，还是能免则免，这媳妇儿还没进门呢，他都快失宠了。 不过想归想，面上自然是不显的，即便如此，搁往常小小也是能察觉，可今儿个她实在太紧张了，心口处扑腾得厉害，正绞尽脑汁想着，该买些什么好呢? 桃枝是跟着的，梨花和胖橘也跟着，不过两只猫儿怕冷，这会子在马车里睡得十分香甜，只睁开半条缝斜睨了一眼两人闹出的动静，就侧过身子继续打唿噜了。 进了“玲珑阁”，掌柜的笑眯眯迎上前来，长公主可是常客，凤小爷又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哪里敢怠慢。 不过，今儿个怎地带着个陌生的小姑娘呢? 掌柜的心里有疑惑，不过当问不当问他心里门儿清，只做没察觉，笑呵呵招唿。 两人挑了一阵，最后小小看中了一尊羊脂玉的观音，她还记得长公主这些年开始礼佛，凤珏也觉得这礼不错，公主娘定会欢喜。 只是当掌柜的说出价钱时，小姑娘很明显地怔了一下，少年也愣了愣。 小小是没料到这般贵，竟然要三百两银子，她身上的银钱哪里够呢?当下只觉着，连阿珏的脸都一併丢了。 凤珏却是在想，他个猪脑袋，怎地就把姑娘带到这“玲珑阁”呢?他家小小攒点银子可不容易。 登时各怀心思，谁也没开口。 掌柜的阅人无数，一眼就瞅出了端倪，倒也不急，凤小爷是谁呀，岂会赖这点子帐? 于是气定神闲地等着。 桃枝本来在外头候着，似乎想到些什么，就蹬蹬蹬跑了进来，见姑娘垂下眸子，揪着袖摆，脸儿涨得通红，又睐了眼柜檯上的玉观音，便也猜出个七七八八。 她悄悄凑到小姑娘耳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姑娘便同她往旁挪了几步。 这头，凤珏眼睛微眯，堪堪就要让掌柜的记他帐上时，小姑娘却把三张一百两的银票轻轻搁上了柜檯。 “掌柜的，麻烦您包起来。” “等等——”凤珏突然喊了一声，小小侧头瞧着他，咬着唇，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凤小爷慢条斯理从掌柜的手中抽出一张银票，又塞进人家姑娘掌心，这才挑着眉道：“这玉观音，就值二百两。” 掌柜的登时傻了眼，诚然，他确实多赚了些，可凤小爷以往是不会这般计较的，如今、如今怎地…… 想不通透的掌柜摇了摇头，觉着吧，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直到上了马车，小小仍有些懵懵的，她拉过少年的手，问：“阿珏，你以前也是这样么?” 凤珏捏了下姑娘的鼻尖儿，哼道：“我可不做冤大头。”不过，他也嫌麻烦就是了，只要不是太过分，便懒得计较。 像适才那样，还是头一次，谁叫他心疼姑娘的血汗钱呢。 等等—— “说，银票哪里来的?”凤珏瞪着眼，显得很不高兴，除了他，还有谁在惦记着他的小姑娘么?还巴巴的送银票，不会是想跟小爷抢吧? 凤珏心里头一阵乱七八糟，然后就听见小姑娘用软糯糯的声儿说：“是临走前徐叔偷偷给桃枝的，说是酒楼的分红，不过我知道，都是哄我的，酒楼哪里会有那么多呀。” 第67页 竟是徐良? 凤珏皱起的眉峰舒展开来，他也是煳涂了，把这个人给忘得一干二净。嘿，看来这姓徐的奸商倒真是拿他家小小当侄女儿看。 小小不知道少年已经想到那茬去，她沉浸在自个儿思绪里，絮絮说着：“阿珏，徐叔对我这么好，我也要更努力吶。” 凤珏听着，轻轻点了下头，又听得姑娘问：“阿珏，我还能替徐叔做些什么呢?你帮我想想。” 凤珏挑了下眉，尚未开口，姑娘似乎也没真想从他口中得到答覆，自己一个人絮叨起来，她说：“阿珏，徐叔打算明年在京城再开间‘天一楼’，过两日我们先去四处逛逛好不好?对啦，我前几天想到样新菜，定合徐叔的胃口……” 这左一句徐叔，右一句徐叔，就没半句是他凤珏。 凤小爷刚舒展不太久的眉峰又皱了起来，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儿，脸色拉得老长，可小姑娘没察觉到，犹在喋喋不休着。 也就说时迟那时快，凤珏突然一把将人家姑娘抵在车厢壁上，在姑娘惊唿声中低下头去。 梨花和胖橘都被这动静惊醒了，纷纷睁开眼来，瞟了瞟，又放心地睡去。 坐在车辕处的桃枝紧贴着车门儿，竖起耳朵听，也不知是不是真听到什么，忽而就捂着嘴笑。 马车依旧嘎吱嘎吱的，走的不是人多的街道，很快就到了“定国侯府”，按理是该住进“公主府”，不过长公主自打成亲，就没再理会过，两人身份特殊，谁也不敢多做议论。 说白了，连今上和太后都惯着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儿，便全睁只眼闭只眼。谁承想，这睁着闭着，竟出了个小霸王，现今，小霸王正带着他的小姑娘要去见爹娘呢。 * 小小站在府门前，深深吸口气，这才跟着凤珏走了进去，前世她虽在京城待过，但莫说皇亲国戚的府邸，便是一般大户人家的，她也没去过。 这会子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小小抚着胸口，觉着那里真要蹦出来了，随着少年的脚步，连多看旁一眼都不敢。 她昨夜反覆练习了许久见到长公主和凤将军要说的话，就希望待会儿不要出啥差错。 想到这里，小姑娘又深深吸了口气。 长公主和凤将军得管家禀报，知晓了自家儿子正带着姑娘过来，便在正厅候着，不时抿一口茶，谁也没说话，气氛显出几分严肃来。 小小甫跨进偌大的正厅，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当下心儿更紧了，不知怎么的，她就是隐隐感觉出，长公主似乎不是很高兴，是不欢喜她么? 凤珏在马车里本来闹了姑娘一通，心头挺舒畅，瞅着这样情形，也不由得变了些许脸色。将军爹还好，可公主娘这是闹哪样呢? 一时，几人都沉默了，气氛愈发诡异。 好在小姑娘很快醒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行了礼，虽然有些生疏，但也没出错。 凤珏牵着姑娘的手，笑嘻嘻同爹娘介绍着，试图缓和下气氛，正厅里的肃然也才慢慢散去。 在小姑娘眼里的长公主，从髮髻上的一支钗到偶然瞥见鞋面上的珍珠，无一不精巧，周身的雍容华贵和沉甸甸的威压，这都让姑娘不敢太过直视。 不过就瞧清的几眼里，她想，阿珏的轮廓比凤将军柔和，眉眼也秀美一点，果然都是随了长公主呢。 长公主看着坐在自个儿下手的小姑娘，似乎想到些什么，突然开口问：“听我们家珏儿说，你擅长做吃食?” “回公主，是的。”小小很是拘谨的答一句。 长公主听罢，掩唇笑起来，摆了摆手，“别怕，随意些，难道珏儿没告诉你，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凤珏偷偷捏了下姑娘的手，也搭腔附和，“瞧，我早就说过，我爹娘很和善的，是不是，娘?爹?”说着给长公主投去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别当他傻，一开始不明摆着为难小小么? 长公主领会到儿子的意思，先是掏出手绢掩唇，咳了两声，才道：“是呀，唐姑娘你就当自个儿家，千万别拘谨，否则珏儿还不得埋怨我这做娘的。” 凤将军闻言，刚喝进口中的茶险些呛出来，他觉着，这母子间的战场，还是别掺和的好，只是可怜了那小姑娘。 想着，就拿眼去瞅了瞅。 嗯，白白净净的，模样挺好，看起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是夫人那里……哎…… 凤将军在心底嘆口气。 期间三人又说了些什么，凤将军没太在意，直到有人拉扯他袖摆，才恍然回神，也记起了早前夫人的嘱咐，于是他清清喉咙，说道;“珏儿，陪为父去练武场操练操练。” “爹您……”没发疯吧?凤珏这话差点就要冲口而出。 他真觉着，今儿个把小小带来是天大的错误，公主娘从头到尾阴阳怪气的，末了还拐着弯儿让人家姑娘做午膳，就没听过这头一次见面便要自个儿下厨的，这不是下马威么? 将军爹更好，逮着他去练武场?摆明了不让他跟去厨房。 凤珏坐在椅上没动，很是认真地琢磨着，莫不是还打算怎么为难他的小姑娘吧? 倒是小小推搡他，小声道：“阿珏，你去吧，我没事，真的。” 第68页 凤珏不肯，可毕竟在爹娘面前，他不想让公主娘对姑娘有更多不好的印象，便偷偷握了握小姑娘软绵绵的手，盼着能给她些温暖。 小小抬眸沖少年弯了唇角笑，两个梨涡深深，甜甜的。 凤珏也笑，目送着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布帘后，回过头本打算好生跟公主娘说说话，岂料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将军爹拉了出去，还真往练武场走。 他无奈极了，可还是不死心，手臂搭凤将军肩膀上，宛如好兄弟似的，笑嘻嘻道：“爹，这回您可得帮我呀。” 凤将军一把扯下儿子的手，训一句“没大没小”，才认真反问：“莫名其妙胡说什么?” 凤珏眉梢一挑，倒退着走路，“爹，您就别跟我装，娘到底怎么回事，您得帮我探探啊。” “这我可帮不了你。”凤将军走路极快，三两下就将自己儿子甩在后头，仿佛只是漫不经心补一句，“为父今儿个很忙，恐怕要在书房待很晚，可没有那等闲功夫。” 凤珏一听，却是眼睛亮了起来，追上去，又去揽凤将军的肩膀，嘻嘻笑道：“谢谢爹!” “谢什么谢，都说了帮不了。还有把手拿开，像什么样子……” 训斥声越来越远，渐渐淹没在重重树影中。 正厅里，长公主浅呷口茶，眉眼低垂，也不知在想什么，忽而抬眸，轻声道：“雪琴，你让人去查一下这个唐小小，珏儿似乎、是认真的。” 刚开始她也没在意，想着兴许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腻烦了，才突然对荆钗布裙起了心思，召回京冷静个几日，说不得就不喜了，毕竟珏儿这孩子可从没对哪家姑娘上心过。 可转念又一想，正因为以往从不上心，这一旦动了，便不该大意。 唉，是她思虑不周。 长公主闭着眸嘆息，雪琴替她换了一杯热茶，也不言语。 正厅里幽幽的茶香，混杂着几缕外头飘进来的腊梅香，格外静谧祥和，再没有半点肃然。 * 凤珏将小姑娘送回客栈，磨磨蹭蹭不愿离开，虽然已经宽慰过，但他到底还是怕的，怕小姑娘又缩回自己的壳里，不肯再迈出一步。 小小同少年相处的越久，就越懂他掩藏的心思，也是有些难过的，倒不是为了午膳一事，她本就喜爱做吃食，倘若能以此讨好阿珏的娘亲，她其实很高兴的，毕竟，旁的她也不会了。 只是啊，长公主好像真的不喜欢她呢，是因着身份么? 小姑娘难免胡思乱想起来，可她不会放弃的，早就决定了不是么，从她打算来京城那一刻起，就决心要勇敢的呀。 凤珏见姑娘兀自沉思，只当她真有退缩的念头，当下把人扑进锦被里，不管不顾地胡闹起来，恨不得让人家姑娘晕乎乎的，再记不得旁的。 小小哼唧了声儿，去推少年，怎生都推不开，好不容易得了丝缝，唇儿一努，嗔道：“你发什么疯呢?” 凤珏哼着回：“你都要回清水县了，还问我发什么疯!?” “谁要回清水县?”小小诧异极了。 “不就是你……”凤珏登时反应过来，住了口，然后抱着小姑娘笑得像个傻子，“没事，没人要回去，我发疯呢。” 小小整个人都被拥进少年怀中，嗅着他衣衫上淡淡的不知名浅香，虽然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但还是觉得好温暖，忍不住笑骂句：“傻子!” 话将落未落时，双手也伸出，环住了少年的腰。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夜幕低垂，无星也无月，除却灯火照亮的地方，四周都是黑黢黢的，腊梅静静绽放着，幽幽的香。 凤将军正在书房里写着什么，聚精会神，突然的，房门被推开，却是长公主，手中有托盘。 凤将军立刻停笔，上前去接过，“让侍女送来便是了，你何必亲自走一趟。” 听着是责备，可长公主知晓，淮哥这是心疼她呢，自然不会恼，反而笑着道：“侍女我哪里放心呀，得盯着你喝呢。” “我又不会把它倒掉。”凤将军觉着好笑，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娃儿，还怕喝药不成? “你是不会倒，可忙起来就没个时辰，等你想起，早就凉透了。”长公主摇摇头，显得很无奈。 凤将军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拿碗挡着脸，咕噜咕噜地吞下肚去。 他早些年受过重伤，差点丢了命，是好不容易才救了过来，可即便到了现在，仍然每月有几贴药必须按时服下。 把药碗朝下，示意已经没了，这才在长公主含笑目光下搁了药碗，仿佛只是突然想到了，他开口问着：“今儿个珏儿带来的姑娘，我瞧着挺好，你怎地就是不喜欢呢?” 长公主坐在桌边儿，蹙起下眉头，才说：“我没有不喜欢，那姑娘我瞧着也觉得挺好，不是那些个惹事儿的。” “既然如此，珏儿自个儿又心悦了，何不成全了?”凤将军也坐下，同自家夫人闲话起来。 长公主嘆口气，眼神幽幽地望着凤将军，问：“淮哥，你还记得苏婉么?” 凤将军震了一下，也嘆口气，“倒是我忘了这事儿。” “只是……十七年了，她没有现身过，便是当年……她也没有回来。” 第69页 “是呀，不过我既然承诺了，就要遵守，珏儿的婚事是一早就定下的，怎么能反悔呢?”长公主眉眼间有着坚定。 凤将军睐了眼关得不太严实的窗户，试探着问道：“可我们并不知她有无孩儿，是男还是女?” 长公主突然笑起来，戳了凤将军胸膛一下，“瞧你，忙起来连我跟你说过啥都不记得了，我曾经有段时日同她有过书信来往，得知是个女儿，那才是我们家的儿媳妇呢。” 凤将军震惊地看着长公主，不敢置信：“那现今呢，她如何了?” 长公主哼一声儿，不满地质问：“怎地，你还惦记着她呢?” “胡说什么呢，我跟她连面都只见过一次，还没你与她相见次数多。”凤将军有些哭笑不得，继续解释，“只是，我对她到底有着些愧疚，这你该是懂的。” 长公主本来也不是真误会，就是吓唬吓唬凤将军，这会子也不闹了，正色道：“她现今如何我是不清楚，也断了联繫十几年，不过女儿该是到了找婆家的年岁，我同她约定，明年桃花开时，京城五里湖。” 长公主回忆起往事，也来了兴致，便又笑着道：“还不知她跟的男人是个怎样的呢，届时可得好生看看。还有她的女儿，定也是温婉秀致，配我们家那顽猴，我自个儿都替人家姑娘委屈。” 凤将军干笑了下，没搭话，只是眼睛不经意间又朝窗户那头觑了眼。 可长公主向来眼尖，当下就立刻起身，要去打开窗户瞅瞅，凤将军腾地站起，也跟了过去。 “怎么了么?” 窗户被推开，望了望，长公主秀丽的眉稍蹙，又戳了凤将军胸膛一下，恼道:“你刚才作什么看这里?” 凤将军连声喊冤:“我哪有，夫人这般好颜色，为夫要看也是看你，哪会瞅别处。” 长公主被这话闹得，羞红了脸，啐道:“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 “我们夫妻有何可害臊的。”凤将军把窗户关上，便环过长公主朝桌边走，“前些日子还有人问，什么时候再给珏儿添个妹妹呢。” “去去去，我都多少岁了，要生自个儿生。” “瞧夫人这话说的，莫说为夫的不能，便是能，又哪有夫人这般的国色天香。” 长公主听了这话，面色登时就如同那二月桃花，忍不住推了自家夫君一把，“真该让你那些部下好生瞧瞧，这就是他们的铁面将军，越来越没个正经。” 凤将军揽过长公主的腰，轻笑着说一句：“闺房之乐，岂可为外人道。” 两人说着笑着声儿便越来越远，大抵是进了书房的内室，凤珏这才长吁口气从屋樑上跳下来，心头想着，将军爹还真是有一套，不过……公主娘口中的苏婉是谁?还有那个所谓的儿媳妇? 明年桃花开时，京城……五里湖么? 凤珏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又望了眼紧闭的窗户，方才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自个儿的院落。 * 京城较之清水县来更为寒冷许多，这天儿唿出的气都是白的，前些日子甚至下了几场小雪，好在冬阳又渐渐露头，有了些许暖意。 小姑娘和少年走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路边摆摊的小贩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凤小爷是京里出了名的小霸王，可怎地会牵着个不像官家小姐的姑娘呢? 两人走后，小贩们凑成堆儿开始了一阵不算短的窃窃私语，而这些，他们都是不知的，尤其是小小，她浑然不觉地侧头沖少年弯眼笑，说：“阿珏，那地儿真挺好的，院子里也有枣树呢。” 凤珏闻言，哼了哼，有些恼，姑娘不愿意一直住客栈，这本来同他心底的想法不谋而合，正欢喜着呢，岂料就听得姑娘又说要去租个院子。 这下凤小爷就不痛快了，他家府邸那么大，还不能住么? 不过他转念想到小姑娘脸皮薄，那便不住罢，他买个大点的宅子，可现今算什么?定国侯府不行，他想买宅子也不行，偏生要自个儿租，还是他都不太熟悉的、什么枣儿巷。 凤珏想到这里，就一肚子火，又捨不得凶姑娘半点，自己闷着生了半晌气，偏生人家姑娘没察觉，还冲他笑得梨涡甜甜的，顷刻，他觉着，心里头像是什么塌了似的，那些个什么火呀气的，就唿啦啦全飞走了。 莫名的，凤珏也笑了笑，摸了下姑娘的头髮，点头道：“好，喜欢就租了吧。” 小小听罢，笑得更甜了。那里是她前世来京城后租的院子，不太大，可租她屋子的大娘心好，帮衬了许多。 小小又掂了掂钱袋子，想着，这次也该她多帮帮大娘了。 到了枣儿巷，很快就谈妥了租钱，院子其实有些破败，不过拾掇一番，倒也过得去，同清水县的小院子不同的是，里头除却枣树，还有棵桂花树，这让凤珏又想起了姑娘曾有的叨念，更甚，姑娘对京里的吃食如数家珍，他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一时没忍住，便开口问道：“小小，你以前来过京城么?” 小姑娘正欢欢喜喜把凳子搬到院子里晒太阳，凤珏不让她擦洗，说水太冷，她瞅了瞅，桃枝拿着鸡毛掸子清扫，插不上手，似乎能做的也就是替矮凳挪个窝，总不能让她同两只猫儿一起看着他们忙碌吧。 第70页 这会子依稀听到少年的问话，她随后答句：“是呀……”突然的，小小反应了过来，正弯腰的身子僵了一下，又立刻改了口，“没来过呢。” 凤珏掏了下耳朵，笑着道：“一会儿是，一会儿没，胖橘，你听懂了么?”他低下头问着正在洗脸的猫儿。 胖橘没有理会，倒是梨花走了过来，喵了一声。 “瞧，我们家梨花就听懂了。”小小蹲下身摸着梨花灰黑色的毛，抬头揶揄着少年。 凤珏顿时拿眼瞪梨花，只差没把手里的抹布朝翘起尾巴的猫儿扔过去，小爷叫你得色! 这样笑闹着收拾一通，院子仿佛变了个样儿，亮堂起来。 夜里，桃枝还是留在这边陪着小小，凤珏本也想厚着脸皮赖下来，可人家姑娘早早就放了话，要他乖乖回府，这才不情不愿、磨磨蹭蹭的离开，顺道还把已经睡熟的胖橘给塞进了怀里，一併带走。 小爷都不能留，你一只猫儿也甭想。凤珏心里如是道。 那头，小小瞧见，抿着嘴笑。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又过了几日，下起了鹅毛大雪，飘飘扬扬的，在空中欢快地跳着舞，京城一片银装素裹。 小院里也积了雪，还不是很厚，枣树和桂花树的枝条倒是被压得弯弯的，仿佛结了雪果子。 堂屋四角都燃有火盆，暖烘烘的，于是梨花和胖橘就玩开了，跳上窜下的，凤珏端着两盘菜过来时瞅见，忍不住笑了笑。 后头，林学绍双手也有菜盘子，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喊道：“凤小爷，别挡路啊。” 凤珏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没人请你来。” 提到这个凤小爷就有气，本来他今儿和小姑娘都商量好了，午膳吃热汤锅，他连桃枝都赶回了府，就是想和他家小小两个人，在这小院子过个美滋滋的一天。 谁承想，半途遇上了林学绍，一听热汤锅，脸皮厚的啊，他怎么使眼色愣是当做没看见，献殷勤似的帮人家姑娘提东西。 因为这样，凤珏堵在心口那股气险些就没提上来，好不容易顺下了，呦呵，还敢嫌他挡道? “诶?”林学绍自从尝过小姑娘烧的菜，就馋得很，索性他素来脸皮就厚，这会子更是装作不解的样子，怪道，“我说凤小爷，你怎地变小气了，不就一顿热汤锅嘛，改明儿兄弟我请你，就去福源酒楼，怎样，够意思吧?那可是京城最好的。” 不过几句话，这是既贬了旁人又夸了自己，林学绍心里头正得意，就听得依旧挡在他面前的凤小爷冷哼一声，有些不屑地回句：“我现在就请你去那儿吃，如何?” 林学绍被噎了一下，没说话，麻熘地绕过凤珏，放下菜盘子，又加快脚步往厨房走，口里直念叨着：“还有好几盘菜呢，得赶紧的……” 听得凤珏是啼笑皆非，他觉着，今儿个怕是不能美滋滋了，有林学绍这么一大盏灯亮堂堂地晃在那里，还总是插话进他跟小姑娘之间，生怕谁把他冷落了似的。 凤珏又摇摇头，拿脚把刚跳到凳子正撅着屁股想跳到桌上的胖橘踹下去，梨花本来也想动作，看见少年不太好看的脸色，灰熘熘的继续蹲在火盆边儿了。 胖橘向来没心没肺，这头刚凶了它，转过身它就能当做啥事都没发生，跟着少年一道去厨房，找姑娘要吃的。 梨花半眯着眼瞅，待一人一猫都不见了影儿，它嗖地一声窜上桌，凑过去每盘菜都嗅了嗅，竟全是菜蔬没一点肉，这才也屁颠屁颠地跑去厨房。 厨房里，正咕嘟嘟的响，一屋子的香味瀰漫着，小小背对着正在切牛肉，薄薄的一片，刀工极好。 凤珏在摘小青菜，这大冬天的，菜蔬反而比肉更可贵，他以往浑没在意，不过跟小姑娘相处久了，多少便有些不同，遂这摘菜的活儿做的格外细心。 林学绍瞧着两人举动觉得有趣儿，也在一旁学，不过他自认姑娘这等刀工是学不来的，只能看个乐呵，倒是摘菜还可行，不过凤珏嫌他碍手，扔了一包花生过去，让剥。 梨花和胖橘都拿脸去蹭小姑娘裤腿儿，一边一只，叫得很欢。 小小头也没回，说：“阿珏，你把橱柜里的鸡肉干拿一些给它们吧。” 凤珏简直一口指令一个动作，还十分高兴，这让林学绍挑了下眉，自个儿偷笑个没停。他想，这情之一字，还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妖术。 凤小爷真成一头羊了! 三人忙活了一阵，终于将所有菜肉料理妥当，锅子端上桌，下头是个小炉子，生着火，香味儿就从厨房转移到了堂屋，莫说林学绍馋，便是凤珏也馋了。 小小摘了围裙，端着最后一盘晶莹剔透的鱼片走到桌边，看着两人都没动，很是奇怪地问：“怎么了?吃啊。” 林学绍得令，赶忙舀了一勺汤放自个儿小碗里，里面已经放好葱姜和酱料，不过他不爱吃蒜，自然是一点都没有。 林学绍的一套大动作做下来，凤珏便又横了他一眼，这才抢过勺子先替小姑娘舀了汤，才是自己的。 小小觉着心里甜丝丝的，分明没有吃糖，却仿佛又尝到了芝麻糖的味儿，她想，这辈子都是忘不掉的。 林学绍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凤小爷，觉着自己就跟盏大灯似的杵在这里，心头也有些不自在，不过为了一口吃的，他继续没脸没皮下去，边倒几颗肉丸进汤锅，边自言自语地说：“你们看，这下头有火，上头有锅，怎么叫‘热汤锅’呢，按我的意思，该叫‘火锅’才对。” 第71页 凤珏本来正跟姑娘眉眼相对，心头也是又甜又暖，还想再寻个话头，同他家小小好生甜蜜甜蜜，这尚未开口呢，就被林学绍一句话打断，却是说什么锅不锅的，他真是气得肝疼。 小小倒是没恼，甚至当真思索起来，过了会，睁大了眼儿夸道：“是呢，林公子真聪明。” 林学绍顷刻就得色了，嘿嘿笑两声，又去烫牛肉，嘴里说个不停：“那是自然的，论聪明，我排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一听，凤珏都快气笑了，扔了块蒜在他碗里，语气有些兇狠：“蒜专治说大话的，多、吃、点!” 林学绍盯着碗里那块不小的蒜，苦着脸对人家姑娘说：“小小妹子，你得管管啊。” 小小没有说话，只是捂着嘴笑，胖橘拿爪子来挠她，便夹了鱼片去喂，梨花也来抢，顿时两只猫儿为了鱼片便争了起来。 “啧啧，瞧它们肥的。”林学绍筷子没停，低头睐着抢得正欢的梨花和胖橘，“小小妹子，你是怎么养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小小顿了下，才咬着唇补充，“吃得多了些吧。” 她爱做吃食，两只猫儿自然也能捞到不少，这时日一久，可不长得白白胖胖，不过碍于毛色，就只剩个胖了。 凤珏哼着道：“又不是你的猫，管这么多?” “凤小爷，我们还是好兄弟么?还是么?”林学绍大着声儿质问，一副心痛极了的样子。 这下子，小小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她觉着，这林公子委实太逗了，半点京城权贵子弟样儿都没有。 她斜睨着凤珏，又觉得，这合该是阿珏的友人，两人的脾性真挺像的，唔……阿珏还是要正经些、再正经些。 小姑娘心里替少年解释着。 也不知怎地，话头说着说着又转到小小这里，林学绍贼兮兮地笑，问着：“诶，小小妹子，听说前两日太后娘娘召见了你，她老人家有何懿旨?” 这称唿实在有些胆大了，不过凤珏是嚣张惯了，往日里一伙兄弟间就很是随意，倒是不在意，横竖又不是什么不好的。 小小虽然隐约觉得不应该，但是瞧着两个少年都习以为常的样子，便也不多言，只是蹙着眉回忆起两天前进宫拜见太后的事儿。 那是她两世以来头一次去皇宫，比起先前见长公主和骠骑将军，心儿更是跳得厉害，生怕出半点差错。 光是想到那可是太后娘娘呀，今上的生母，便止不住的手脚发软，直到少年过来握她的手，沖她笑得凤眸弯弯，才好了许多，又想，那虽然是太后娘娘，可也是阿珏的外祖母，是阿珏的亲人呢。 唐小小，说好要变得更勇敢的呀。 只是，太后娘娘也同长公主一般，不太欢喜她便是了。 回忆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小小在心里嘆口气，可嘴角依旧扯出笑花来，她说：“没有呢。” “她就没对你说点什么?”林学绍不死心，继续追问。 小小把青菜倒进锅里，随口答着：“太后娘娘只是随意问了几句，旁的真没有什么，阿珏可都在呢，不信你问他。” 凤珏喝了口姑娘酿的米酒，甘甜可口，仿佛只是不经意间回道：“嗯，我都在的，中途也只被陛下舅舅传去了小半个时辰。” 不知为何，这话让三人都沉默了一下，小小低下头，慢慢地咬着菜叶子。 其实，就在少年不在的小半个时辰里，太后娘娘漫不经心的同她话起了朝中几个德高望重老臣的孙女，都是一顶一的好呢。 小姑娘不是傻子，听得懂其中意思，太后娘娘这是不满意她，想让她知难而退呀。 可是，她怎么捨得，怎么捨得放弃那个让她满心温暖的阿珏呢? 那小半个时辰，是进宫后最难捱的，她几乎是垂了眸子咬着唇儿撑过去的，还要顾虑太后娘娘的身份笑着回应，莫说她的权势，便是她身为阿珏外祖母这一点，就足够了。 只是啊，委实太难过了，阿珏的娘亲和外祖母都不欢喜自己呢。 凤珏后来也问过姑娘，可姑娘总是扬笑称没什么，太后娘娘待她很好，还赏了串珊瑚珠，末了便伸出手腕让他瞧。 红艷艷的珠子把那一截腕子衬得犹比雪花还要白三分，肤如凝脂，好看极了，凤珏瞅着，移不开眼。 直到小姑娘红着脸儿一把将手缩回去，他才醒过神来，自然便把那事儿抛脑后了。 这会子被林学绍提起，他又想了起来，便有了适才那通话，只是小姑娘不言语，他也不好逼问，便也沉默地嚼着鱼片，有些食不知味。 好好一顿火锅，被一句话弄成这样，林学绍很过意不去，便提高了音量说：“诶，好像汤太少了，我去厨房添一些。” 小小连忙站起身，抢道：“还是我去吧。” 凤珏拉住小姑娘，很是温柔道：“你好好吃点东西，这些小事我来就好。”扭过头，扯着林学绍，不甚客气，“你跟小爷一道。” 林学绍迫于无奈也跟着进了厨房，调侃着：“怎么?还怕我跟你的小姑娘待一处?” “胡说八道什么!”凤珏拿眼瞪他，挨过去悄声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儿?”无缘无故提到那些，他会信这小子只是一时兴致? 第72页 林学绍被一语捅破心思，便敛了嬉皮笑脸，正色道：“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偶然间听说，太后娘娘近日对几个老臣的孙女挺上心，我就怕她是在替你物色呢，这不是想探探小小妹子口风嘛。” “即便太后外祖母真有透露，小小也不会说的。”凤珏眉头拧起，小姑娘的性子他再是清楚不过了，什么事都往自个儿心里藏，尤其还是这等事，便是连他都会瞒着。 林学绍嘆气：“那我就没法了，我的消息可没你凤小爷灵通。” 凤珏依旧皱着眉，没说话，经林学绍这一提醒，他才惊觉，自从他家小小来了京城，他心里一松反而大意了，先是公主娘口中的亲事，再是太后外祖母的心思，他觉着，想娶他的小姑娘过门，还真是困难重重。 不过，他凤小爷是谁呀，既然过去能把京城闹得天翻地覆，现今就不怕再闹它一回。 于是两人回到堂屋的时候，又是说说笑笑，好不快活的样子，林学绍仍是饿死鬼投胎似的，抢肉抢菜，凤珏气不打一处来，无数次打他筷子，小姑娘看着两人举动，乐得都顾不上吃了。 只是她的碗里，永远都有着刚烫好的肉，薄薄的卷在一起，配着特殊的酱料，光是看着就美味极了。 为此，林学绍又在心里头感慨起情这个字，然后再坚定自个儿绝不碰的念头。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日子就在连绵不绝的大雪中熘过去，很快就到了除夕，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街上有着浓厚的年味儿。 小小也剪了许多花纸，贴在窗户上，门上也有着喜庆的红对联，还有两个大大的倒着的福字，是凤小爷兴头来了，笔一挥就写上了。 小姑娘站在门前，对这字品头论足，先是夸了一番，然后又学着私塾里先生的语气点出缺处，其实吧，她也是胡诌的，岂料少年还较真起来了，便同她论。 两人争着争着，不知怎的就成了“我爹爹的字才叫好呢”，都不肯退，看得桃枝笑弯了腰。 她想，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们家爷还挺娃儿气，还有小姐，平素里温温和和，可一遇上爷，就显出了几分姑娘家的小性儿。 果然是天生的一对。 午膳是在小院子里吃的，虽然林学绍必须待在自个儿家里，这顿饭却也是三个人加两只猫儿，很是丰盛。 饭后两人只稍事歇息，便又进了宫，歷年来的除夕夜，宫里都是有晚宴的，太后娘娘好热闹，景隆帝是个孝顺的，便吩咐御膳房置了几桌酒菜，传了一众皇子、公主，自然长公主和凤将军是必须去的，也有朝中几个重臣携着家眷。 除夕本来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不过皇帝设宴，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又可一家子都进宫，朝臣们莫不以此为荣，这晚宴都吃得十分欢喜，只除了小姑娘一人，因着凤珏此刻不在身边，她又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便显得孤零零的，好在长公主还是记着自家儿子的嘱託，不时提点小姑娘几句，免了她的尴尬。 只是到底心里搁了另一个虽未曾谋面，却是她正儿八经儿媳妇的姑娘，便不愿太过亲近，怕生出情分来，到时两头为难，是以大多还是冷冷淡淡的。 至于太后本就属意旁的贵女，觉着那些个姑娘不仅面容姣好，还琴棋书画各有所长，才是配得上自己宝贝外孙的妻子人选。 至于这个唐小小嘛，先不说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儿，便是擅长的，什么厨艺，一听怎么如此别扭呢? 她家珏儿可是个侯爷，这是娶妻，未来的侯夫人，又不是找厨娘。 不过她又对小姑娘的厨艺打心底夸赞，尤其是那道酱菜，松脆爽口中带着微甜，她近日胃口不太好，配着那酱菜倒是能多喝一碗粥。 小姑娘说没有放糖，那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梨? 太后心里也是乱七八糟地转悠着，边同自己唯一的女儿说着话，边偷偷瞟了眼安静坐在一旁，小口吃着菜的姑娘，举止秀气斯文，倒是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 一顿各怀心思的晚宴终于结束，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出了宫门，凤珏亲自送小姑娘回去，马车里，他打量着低着头不言语的姑娘，白白净净的侧脸儿，只觉着怎么看怎么欢喜。 小小察觉了，横了他一眼，“看什么呢?” “看美人呀。”凤小爷凑过去，笑嘻嘻的。 小姑娘羞恼极了，推搡他，别过脸去，说：“你再贫，我真不理你了。” “好好好。”凤珏连声告饶，“我错了还不成么?” “哼!”小姑娘娇娇弱弱的声儿，听在凤珏耳里酥酥麻麻的，他挨得更近了，近到都能闻到姑娘身上甜甜的香，于是心里也甜甜的。 到小院子的时候，两人牵着手，凤珏不想就这样离开，除夕夜呀，他想陪着姑娘守岁。小小耐不过少年的磨，更何况，私心里也是想他留下来的，已经好久没有这样了，自从爹娘走后，她就成一个人了，大伯一家容不下她，每到除夕，只能眼巴巴看着堂哥和堂姐腻在大伯母身边撒着娇，她却还要收拾碗盘，好在是可以明日再洗的，她也能端着小凳子坐在梅树下，静静看一会儿簇拥着的红梅。 天儿虽然很冷，风也唿唿的刮，但她心里还是暖的，红红的花儿仿佛开在了心底，再过些时候，便会绽放得更多，细细的雪撒下来，格外好看。 第73页 京城的冬天比清水县冷，自然也比梅县更寒，这会子还在飘着雪花，在灯光下一点点地飞扬着，两人坐在窗边的小榻上，这是凤珏前几日添置的，说会有大用处，竟是为了这一刻。 梨花和胖橘挨着取暖，一会子就睡着了，屋子里也燃着火盆，上好的银丝碳，只有火星子，没有半分烟气，自然也是凤珏差人送来的。 虽然院子他不能决定，但这些事他是一定坚持的，实在捨不得他的小姑娘遭半点罪。 小小知道少年的倔性子，便也没有吭声，她也不敢提半个钱字，真要敢同阿珏算那么清楚，怕是自个儿以后的日子才不好过。 他不会凶自己半句，却会一个劲的做戏，说他多可怜，又指责她多无情，光是想着，姑娘就觉得头疼，只能绞尽脑汁的多烧些少年爱吃的菜，对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两人都想宠着对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这样并肩靠着坐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谁的肚子咕咕叫起来，都愣了一下，有些反应不及。 还是小姑娘先回神，就要下榻，说：“我去煮些酒酿圆子吧?” “好啊。”凤珏也不客气，环着姑娘的肩，“我给你打下手。” “你?”小小乜着他，“确定不是添乱的?” 凤珏一听，当下不乐意了，环得紧了些，“你就瞧好吧，待会儿我来煮，不准同我抢。” 他觉着，必须让他家小小刮目相看一回。 不过最后到底谁煮的酒酿圆子，从凤小爷灰熘熘被赶出来便知晓了。 今年的除夕，外头一直纷纷扬扬地下着雪，冷得没有半点声响，可却是小姑娘七岁后过得最温暖的除夕夜，甚至捨不得睡去，就这样靠在少年肩膀上，絮絮叨叨说着话。 夜越来越深，屋子里慢慢的静下来，姑娘软糯糯、甜腻腻的声儿被浅浅的鼻息取代，凤珏微低下头去看，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像是蝴蝶的翅膀。 他弯唇笑了一下，把小姑娘抱进怀中，又拿了锦被仔细地裹好，不留一丝缝隙，靠在一个软枕上，看着窗外的雪花，轻声哼起了从姑娘那里学来的小曲儿。 他想，这该是姑娘极为喜欢的，说不得便是姑娘的娘亲时常哼唱的，愿他的小姑娘能在梦中再同爹娘过一个除夕吧。 他心里清楚，这是他家小小念念不忘的。 而他不不知道的是，在小姑娘的梦里，除了爹爹和娘亲，还有一个极好看的少年，她总是去拉他的手，娇娇地唤着“阿珏”。 * 凤珏是京城的小霸王，关于这点小小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她还从未见过少年行嚣张事儿，倒是从林学绍那里听来一些，比如他打折吏部尚书儿子的腿。 不过林学绍也说了，这事儿还真天大的做对了，吏部尚书那混帐儿子强抢民女不成，恼羞成怒反把那女子的老父亲打了，现今还瘫在床上动弹不得。 凤小爷这才打折他一条腿，要不是闹到陛下跟前，我都想再打折他另一条腿。 小小还记得那时她听了极欢喜，拉起少年的手，笑盈盈道：“阿珏是个好人呢。” 凤珏被夸得有些不自在，捏了下姑娘的鼻尖儿，笑着道：“这么件事就认定一个人好坏，可不行，要被骗的。当然，我例外。” “噗……”小小忍不住笑，刮着自个儿的脸，打趣着，“羞羞羞，阿珏真不害臊。” 凤珏便也去刮姑娘的嫩脸儿，两人顿时闹腾起来，头一次，林学绍看得有些羡慕，咂了咂嘴却没说话。 那件事刚过去没几天，小姑娘便终于瞅见了少年嚣张的一面，起因大抵便是姑娘出现在了除夕夜晚宴，这让朝中大臣都有了些猜测，就有那忍不住的，差了小厮往小院子送礼来。 这么大的事儿，小小顿时不知所措，便让桃枝去寻凤珏。 凤小爷得知了，赶到小院，脚往那些盒子一踢，当下便吩咐冬顺把这些都一一拿走，从哪儿来扔哪儿去，别搁这里碍小爷他的眼。末了还特意叮嘱，从正门儿光明正大的送、回、去! 小姑娘都惊呆了，这样干脆利落，不给那些朝臣留半分脸面，要知道，其中有几样还是朝堂上官职不太低的。 她拉过少年，担忧极了，“阿珏，这样好么?是不是该悄悄的……” “别怕，不会有事儿的。”凤珏却肆意地笑，拍着姑娘的手要她宽心。 那些个官员，他还不放在眼里，横竖这也是犯了陛下舅舅的忌讳，谁都会不得好，唯独没有他凤小爷。 这样大张旗鼓闹了一通，便都消停下来，只除了两位皇子，分别是德妃和贤妃所出，其正妃皆遣了贴身侍女送来帖子，邀小小去赏梅。 倒不是一併送来，先是二皇子妃的侍女，随后三皇子妃的侍女便也上门来。 这可是皇妃的赏花帖，小小自然更不敢怠慢，可她还记着除夕晚宴时的尴尬，心里头是不愿意的，却苦于无法婉拒。再者，都是明日，她去哪头都不好呀。 这事儿桃枝告知了自家爷，凤珏一手掂一张帖子，突然就笑了，他问：“小小，京郊有座‘梅园’，还都是红梅，想看么?” 小姑娘因为娘亲的关系，对红梅情有独钟，当下连连点头，眸子亮晶晶。 第74页 于是当隔日两位皇妃来接人的轿子都停在院门儿前时，凤小爷摊着手，很是无奈地说：“怎么办呢?小爷突然想带我家小小去京郊玩儿，你们这轿子怕是都用不上了，这样吧，回去同你们主子说，改明儿小爷亲自去府上拜访，跟两位表嫂请罪。” 这请罪二字说得格外重，仿佛真是很过意不去似的，可那神色却是满不在乎的，甚至瞧着两拨人马的眼神都有些兇狠。 登时把人吓得一个激灵，弯着腰连声称是，便脚下飞快的打道回府，找自家皇妃禀告去。 后来，他还真去了两位皇子的府邸，小姑娘是不知道他都说了些什么，只是自打那之后，就真没有半个人来打扰小院子里的宁静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元宵这天，终于放晴了，太阳从东方缓慢地升起来，橘红的色泽，光辉一点一点地洒下京城。 百姓们兴高采烈地铲雪，为稍后的盛会做着准备，京城的元宵十分热闹，从晌午的舞龙舞狮开始，及至到了深夜，依旧灯火通明。 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花灯游街，无数的小灯簇拥着一盏丈高的莲花大灯，后头还跟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在难得露脸的月色下看得小姑娘是眼花缭乱。 前世她虽然也瞧过了，可现今有少年拉着她的手，低下头弯唇笑着解释，她就觉着，那眸子里的星光点点比那些灯火还璀璨，还要勾着她的心。 待到花灯游过这条街，人潮便跟着散了些，凤珏把姑娘带到灯笼摊前，浅笑着问：“喜欢哪个?” 小小咬着唇儿瞅了又瞅，实在不知挑哪个才好，忽然的，她瞥见了挂在最上头有着两个人偶的花灯，卖花灯的摊贩也循着姑娘的视线望过去，笑呵呵道：“那可是今夜的头彩，正是取‘人月两团圆’的寓意，怎样，小姑娘喜欢?” 头彩呀，那意思可是还得要比试? 正为难着，就听得凤珏问：“这头彩要如何才能得?” “简单，我这儿有几个灯谜，公子只要都猜出了，那‘人月两团圆’自然便是公子的。” 小小本来想随便挑一个，可实在快不过少年，一口便应允了下来，当下也引来几个围观的路人。 这头，摊贩指着左手边一个兔子灯，上面是“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凤珏只琢磨一下，就在纸上写了个“日”字。 摊贩又指向另一个方灯，却是“寒随一夜去，春随五更来”。 凤珏摇着头笑，提笔便落下两字，恰恰乃“除夕”。 两人这般你来我往，便把小姑娘的心神也给勾了去，她觉着，似乎就在今夜，她对阿珏又多了几分了解，而这样自信地笑着、神采飞扬的少年，又是那样好看呢。 这是她的阿珏呀，她唐小小一个人的阿珏。 姑娘想到这里，便弯着唇儿笑，露出两个甜甜的梨涡来。 她抬眸望着凤珏，白皙的侧颜在灯火映照下十分清隽，薄唇微微抿起，眉峰也浅皱，似乎遇上难题了。 不过一会儿，少年凤眸里便又闪着耀眼的光芒，寥寥几笔点出了谜底。 人潮中爆出阵阵掌声，小姑娘一无所觉，她只是觉得，自己已经陷进了一个叫“凤珏”的深坑里，而她并不想出去。 直到一盏花灯在眼前晃着，上头两个人儿做得很是精緻，恰是一男一女，四目相对着，她与少年也看向对方，嘴角有着同样的弧度。 提着花灯在街上又逛了一阵，吃过十色汤糰，京城有放灯的活动，凤珏便打算带姑娘去湖边，对街有挑着担卖糖的，他摸了下腰间的荷囊，里面已经瘪瘪的，就想去补一些，奈何人实在太多了，他捨不得让姑娘去挤，于是让她在大树下歇一歇。 小小含笑答允，目送少年的身影往对街走去，她低头睐着花灯，觉着好生欢喜，这是阿珏为她赢来的，要珍藏着呢。 一边想，一边不经意间抬眸望过去，却突然像是被闪电噼过，啪嗒一声，手里的花灯落了地。 那个她适才还想着要珍藏的花灯，已经沾了尘，可没有立刻蹲下身捡，事实上，她浑身都在颤抖，唿吸渐渐急促沉重起来，是连自个儿的身子也控制不住了。 街那头，凤珏侧过身正同一男子说着话，那人已过了弱冠的年纪，穿着一袭青衫，两人似乎聊到些什么，男子正好转过头来，与小姑娘的目光对个正着。 他点头笑了一下，没有发现姑娘已然青白了脸儿。 凤珏很快就买好了糖，手上还各拿了一支糖人儿，他怕小姑娘等太久，这次是最普通的那种。 只是当他回到大树下时，见着花灯掉到地上，而姑娘木愣愣的，抖得宛如筛糠。莫名的，他就想到了初见时，姑娘也是这样，还有那夜噩梦。 糖人儿便落得了在糕点铺时同样的命运，凤珏哪里还顾得上，抓着小姑娘肩膀，轻轻摇晃着，姑娘没有反应，只是唇儿蠕动着，似乎在说话，可凑近了，却只是牙齿打颤的声音。 “小小，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小小……” 遥远的唿唤侵入脑海，小姑娘这才突然颤了一下，眸子里有了些光彩，她看着少年担忧的眼睛，艰难地开口，她说：“阿珏，我想回家。” 第75页 “好。”凤珏轻言软语地应，环着姑娘的肩，“我们现在就回家。” 到了小院子，小小仍是蔫儿蔫儿的，她也不让凤珏陪，只说自己想睡了，便把人送出了门儿。 凤珏没了法子，隔着门叮嘱桃枝留意些，桃枝便连连点头。 * 三更已过，可凤珏躺在床上没有睡意，他把前前后后的事儿琢磨个透，发现问题就出在他买糖的时候，只是那么短的时辰，连半柱香都不到，能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呢? 翻来覆去的，凤小爷愣是想不透。 他也睡不着，总觉得今夜还要出事儿，突然一个灵光乍现，恨不得一巴掌拍自个儿脸上。 他是猪啊，怎么蠢成这样，姑娘让回府，还就乖乖回了，倘若他家小小夜里噩梦怎么办?不行，他等不及明早，现在就要赶过去。 于是当桃枝被一声尖叫惊醒时，紧接而来的拍门声又把她吓个够呛，是披了外衫就往院子里跑。 外头，自家爷的喊声窜进了耳朵，她什么都来不及思衬，就下意识先开了门，然后只见爷风一般掠过，她眨了下眼，有些反应不及。 凤珏在院外就听见了姑娘的声儿，惊慌失措的，他便越发痛恨起自己来，委实不该走的。 里屋没有上锁，他推开门，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并不妨碍行动，三两步间就摸到了床帐的边儿，一把撩开。 姑娘的影子隐隐约约露出来，这时桃枝举着烛火也跟了进来，微弱的烛光照出一张青青白白的脸儿。 桃枝有些骇住，便放下烛台打算去烧些热水，姑娘脸上满是汗珠子，想必身上也是，待会儿定要泡一泡，否则不得受了寒气。 桃枝前脚刚走，小小便在少年的推搡下醒了过来，她借着烛火看清来人，这次竟是没有害怕，反而勐地扑进少年怀中，抖着身子，嗓音也发着颤。 她说：“阿珏、阿珏，我都想起来了，没有黑漆漆……没有……他杀了人……好多人……官道上……他追我，一直追、一直追……就滚下了崖……好黑、我好怕……” 语无伦次的，凤珏越听越迷煳，刚还是官道，突然就到了山崖，他抱着小姑娘，轻拍着后背，哄着：“小小乖，没事了，不会有人伤害你的，阿珏会保护你呀。” “阿珏、会保护我?”姑娘哑着声儿，低低重复了一遍。 “嗯。”凤珏在姑娘耳边悄声回应，“我会护着你，这一生都不会有人能伤你分毫。” “他……”小小咽了口唾沫，艰涩地问，“也不能?” “傻姑娘，谁都不行。”即便那人是我。 凤珏在心里头补充。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小片刻，小小深深唿吸几次，才略微平復了激动的情绪，她实在太害怕了，适才的梦境好真实，真实到她仿佛又重新经歷了一回临死前的恐惧。 可更令姑娘打从心底惧怕的是，那些鲜红的血液，在轿子前流淌着，一道道，宛如溪流。她觉着，心深处似乎有什么在叫嚣，最后终于冲破了桎梏，她又成了七岁时的唐小小，被娘亲牢牢地护在身下。 血腥味儿在鼻端飘着，娘亲身上的温暖也一点点散去，轿子里很安静，静得她能听见鲜血滴落的声音——啪、嗒! 这声音宛如妖咒，将她的身子钉在凳子上，钉在了娘亲的身下。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便全然不知了，只依稀记得有人想把娘亲拉开，她死死抱着，不肯放，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许久…… 忽然的，头上有些微弱的温暖，就像有只手温柔地搁着，轻轻揉了一下，好熟悉呀，不由得她呢喃了句“糖哥哥”。 凤珏听得不甚清楚，又摸了两下姑娘软软的发，凑过去问：“小小，你刚说什么?” 堂……哥?小姑娘是在唤这个么? 可姑娘一脸茫然：“啊?我有说话?” “没，是我听错了。”凤珏不想纠缠这件事，他对姑娘先前的一番话尚晕乎着，这会子只想弄清楚来龙去脉。 “小小，你口中的他……是谁?”凤珏问得小心翼翼。 这问话刚落，小姑娘便又颤了一下，吸了口气又吐出，方才细声道：“就是你买糖时说话的那人。” 他买糖时?凤珏皱着眉头想，忽而惊诧，脱口而出：“我三堂哥?” 怎么会扯上三堂哥呢? 凤珏百思不得其解，正待细问，却听见姑娘恍然道：“怪不得你们挺像，原来有这层关系。” 像? 凤珏陡然瞪大了眼，有些明白姑娘对他莫名其妙的恐惧从何而来了，顷刻就有些哭笑不得，可此刻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便坐在床边儿，拥着小姑娘，细细地问。 小小搂着少年的脖子，脸儿埋在他肩窝，答得瓮声瓮气。 这一夜，里屋的烛火没有熄灭，亮堂到了天明。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按小姑娘的说法，她是在回清水县的官道上瞅见三堂哥杀人，然后她逃进了深山，却在追逐中不慎滚下山崖。 且不论这话的真假，便是他三堂哥作土匪打扮就令人无法置信，更别提那还是数月后才会发生的事儿。 第76页 可偏偏这样说的是他家小小，这让凤珏很为难，本以为只是姑娘的噩梦罢了，可姑娘睁着水汪汪的眸子问：“阿珏，你不信我是不是?是真的，我发誓，倘若为假，我唐小小便……” “不许胡说!”那话尚未完，就被凤珏以手掩口打断，他轻笑道，“谁说不信，我们家小小从不说谎，自然每个字都是真的。” 可即便为真，他也不要姑娘起劳什子誓。 诚然，凤珏心里头还是有所怀疑的，不过他按下那一丝丝的疑，是真的相信了小姑娘的话。 无论这话里，还有多少疑点，比如姑娘说滚下山崖，那么后来呢?又比如姑娘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还是所谓的预知梦? 隐约的，凤珏感觉到，这似乎是同一个问题，不过他不急，始终耐心等着，他的姑娘会在某一天，把事情一点一滴的告诉他，没有半分隐瞒。 是的，小姑娘心里头还搁着许多事，也瞒了许多事，他都知晓，可没关系的，他家小小不会让他失望，那一天终会到来。 凤小爷不仅自信满满，也对他的小姑娘很有信心。瞧，还在清水县时，他便是这样相信着，那时，小姑娘还很怕他呢。 * 那一夜后，凤珏明显忙碌了起来，他找到林学绍，两人偷偷调查起一些事，不过他仍会抽出许多时辰来陪小姑娘，只是元宵后，徐良来了京城，反而是人家姑娘没了太多空闲。 京城也有了“天一楼”，位置虽不是最好的，但头一天就有了许多食客，一波接一波，小小这才真的相信了徐叔的眼光，也自嘆不如。 徐良笑呵呵揶揄说：“我都这把年纪了，要是这点眼光都没有，岂不叫人笑话。” 小姑娘红着脸儿向徐叔请教，徐良也不藏私，当真教导起来。 于是小小更忙了，要钻研新菜，要学习经商，每天像个陀螺似的转，便把凤珏给冷落了。 这下事情大了，凤小爷哪里能忍，逮着机会便把人捞怀里狠狠闹一通，末了还放话威胁，什么信不信我把那些个菜刀砧板的全收起来，让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小小睁着乌熘熘的杏眸，挑衅地答句：“我不会买新的么?” 这声儿呛得，凤珏都乐了，挑着眉说：“你试试，看有没有人敢卖。” “哼!”小小背过身，努着唇儿，“阿珏就会欺负我。” 凤珏手不安分的去搂姑娘柔软的腰肢，涎着脸说：“你是我未过门儿的娘子啊，不欺负你，叫我欺负谁去?” “爱欺负谁就欺负谁，不对，谁是你未过门儿的娘子了?”小小被少年唿出的气弄得脖子痒痒的，又是笑又是怒。 这样吵吵闹闹、忙忙碌碌，清明的脚步就越来越近，凤珏一直都在注意着五里湖的动静，桃花开时，他带姑娘和两只猫儿去赏花，漫天的花瓣飞舞，姑娘欢喜的在桃花林中奔跑。 不过步伐小小的，他只需走快一些，便跟上了。 那会子，他没有看见过公主娘口中的苏婉，可他知道，公主娘还在等，眼瞅着就要到清明，桃花也过了最烂漫的时候。 凤珏一直记着小姑娘应允带他回梅县祭拜的事儿，隔三差五的就问，念得人家姑娘耳根子都疼了。 捶着他胸口恼道：“就你最着急。” “不急不行啊。”凤小爷回答得理直气壮，“我这名儿还没正呢，就等着未来的岳父母认可呀。” 这话一出，小小就羞臊起来，嘟嘟囔囔地说：“那你收拾下，我们明儿启程。” 回梅县的路程不算很长，马车里，两人和两只猫儿，看着沿途风光，晃晃悠悠的，约莫半月就到了。 而明日便是清明，日子不早也不晚，马车停在了酒楼前，小姑娘来不及拒绝就被少年抱下了车，她有些羞，不敢看周遭的路人。 便把目光落在了酒楼门楣上的招牌，那里，“天一楼”三个字仿佛沾了灰，不再有昔日的光芒，视线再往下移，却是一个疾步上前。 凤珏惊诧于姑娘的反应，也跟过去，大门紧闭，贴着红纸，却是要盘出去。 小小咬着唇，红了眼眶。倘若她今年也像前世一般没有回来，爹爹的心血就要没了。 无论是清水县，还是京城，便是有再多的“天一楼”，可真正属于爹爹的，只有这里呀。 她激动的一把扯下红纸，撕得粉粹，这一刻，小姑娘心中的火烧起来，饶是凤珏也挡不住，更何况，他也不想挡。 他的小姑娘，就是闹翻天，背后也有他撑着，为何要阻止呢? 小小是从后门进去的，那里没有上锁，已经家徒四壁，连盗贼都懒得觊觎。看见大伯母时，她正叉着腰在骂大伯，听见有人唤，扭过头来，便双目圆瞪。 是呀，大伯母或许从未想过，她还会回来。 可转眼，妇人就露出欣喜的神色，拉着姑娘先是哭诉，继而就是抱怨她当年一走了之，把偌大的酒楼交给他们一家子，酒楼经营不下去，只得卖了云云。 小小一把甩开大伯母的手，眼眶依旧红红的，她冷了心，说：“当年我爹爹费了多少心血在这里，他一走，您就抢了去，现今还打算卖了它?” 眸光一转，却是盯着另一人，问一句：“大伯，您对得起我爹爹么?” 第77页 “小小，这……大伯也是没法子。” “好个没法子。”小姑娘冷笑起来，也不愿多说，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扔到妇人身上，手颤抖着指向后门，“便算这酒楼和宅子我都买了，你们……立刻就走!” 妇人见着银票，赶忙捡起，还想拉姑娘的手套近乎，“好侄……” “滚!”小小却不让她说完，生平头一次吐出了最严厉的词，小时候她洗碗洗到冻疮裂开，鲜血直流时，没有恨过，偷听到打算将她出嫁换取丰厚嫁妆时，也没有恨过。 可这一刻，小姑娘是真的恨了，分明，他们在争抢她时，对着爹娘灵位发誓，会护着她，也会护着酒楼。 待她不好便罢了，如今，却连爹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也要卖掉。 越想就越难过，小小蹲下身抱着膝盖哭了起来，细细碎碎的泣声，听得凤珏心疼死了，他狠狠瞪了妇人一眼，才弯腰把姑娘搂进怀里。 妇人被那狠厉的眼神瞪得浑身发寒，紧攥着银票，拉着自家男人便如避洪水勐兽般从后门熘了。 “阿珏，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就算我爹爹不是祖父的亲生子，可到底也有那么多年情分，我们家待他们也一直不薄……” 絮絮的，小姑娘说了许多事，凤珏这才知道，原来姑娘的爹爹是养子，祖父母过世后便外出闯荡，后来回了梅县，开了这“天一楼”。 凤珏拍着姑娘的背，宽慰着：“傻姑娘，何必为了些不相干的人哭坏了自个儿呢，你这样，天上的岳父母瞧见了，多心疼呀。”我也是很心疼呢。 这话少年没有说出口，他知道，姑娘会明白的。 适才之所以没有出手，便是想让小姑娘发泄发泄，情绪憋在心底，也是很伤的。可临到头，他又恼怒自己干嘛要在旁站着，让外人把他的姑娘气哭了。 心里头乱糟糟的，也是没个着落，直到小小破涕为笑，点头道：“是呀，不值当的。” 两人这才又手牵手，在这不太大的宅子里逛起来，小小一会儿指着这处说“看，那就是爹爹为了娘亲种的红梅”，一会儿又指着那处说“娘亲最爱抱着我坐在这里，爹爹就会从那头走过来，手里还端着刚做好的新菜呢”…… 一个人，说得兴起时，手舞足蹈的，凤珏便也乐了，笑得凤眸弯弯。 走得累了，就坐在块光滑的大石上，晒太阳，梨花和胖橘也不知怎么就找了过来，梨花动作快，先跳到姑娘腿上打滚，胖橘就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儿，转头想跳到凤珏腿上。 凤小爷对这眼神不满，不给跳，胖橘就更委屈了。 趴在姑娘脚边儿，蹭来蹭去。 小小弯腰，顺着猫儿的毛摸过去，一路摸到了尾巴尖儿，胖橘缩了一下，没有躲开。 突然的，她听见少年清朗的嗓音在头顶响起，他问：“为什么还要给银票呢?这酒楼和宅子本就是你的。” 小小呆了片刻，才用已经有些哑的声儿说：“祖父待爹爹很好，这份情，爹爹一直记着，况且，他们有再多不是，终究也给了我一口饭吃，便当还了吧。” 凤珏握着姑娘软绵绵白嫩嫩的手，上头有些伤痕便是小时候落下的，而那些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有没有，他动作放得格外轻，揉了下小姑娘的头髮，喃喃着：“傻姑娘。” “你才傻呢。”小小眸子微抬，反驳。 凤珏忍不住笑，又揉了一下，说：“是呀，我们一个大傻，一个小傻，可不就是天生的一对。” “谁跟你是一对?”小小嗔道，扭过头去不理他。 于是两个人就着傻不傻的问题争论了起来，微风拂过，晚霞开始洒落光辉，言语似乎很无趣儿，却透着少年和姑娘独有的味道，那样的甜。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祭拜的时候，凤珏帮着清理杂草、摆素果，天气也是很好，风柔柔的，阳光暖暖的。 两座坟并排，他看着墓碑上的字，无意中发现小姑娘的娘亲闺名为婉婉，挑了下眉，觉着近日跟这字儿倒也算有缘了。 小小留意到了，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么?” “没事，你的名字是岳母取的么?”凤珏不动声色的直接换了称唿。 “不是呢，是爹爹。”小姑娘没察觉，很老实地回答，过了会，她才反应过来，“乱唤什么呢?谁又是你岳母了?” 可少年听罢反而笑嘻嘻跪下，“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说着还真磕了个很响亮的头。 姑娘被闹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跟着跪下，边烧着纸钱边说：“娘，他就是阿珏呢，女儿想、想嫁给他，您看可好?” “当然好了。”凤珏在旁边回答一句，立时惹来姑娘兇巴巴地道：“我在同娘亲说话呢，你闭嘴!” 可面上神色却有些不自在，很羞怯的样子，看得凤珏好生欢喜，半分恼怒都没有，他又磕下头，“岳母大人，小婿保证，这辈子都会疼着她、宠着她，若有违此誓，便……” “不许说!”小姑娘便去捂少年的嘴，表情很是严肃。 第78页 阿珏不让她立誓，她又哪里捨得阿珏起誓呢，哪怕是对着她爹娘。 “好，不说就不说，岳母都懂的。”凤珏依旧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可小小知道，他有多认真。 两人又跪在地上闲话了许多，小姑娘难得回来祭拜，虽然平素里都在同爹娘的牌位说着话，可到底还是觉着，这样似乎更亲近了些。 天色有些晚了，凤珏替小姑娘掸去裙子上的杂草，这才牵着她往回走，身后，风儿吹起了纸灰，仿佛在欢喜似的。 梅县的“天一楼”还是继续关着，宅子上了锁，凤珏瞒着小姑娘去找了知县，叮嘱他派人照看着，不得有丝毫闪失，知县自是连连点头，这才同姑娘又坐着马车朝京城去。 京城还是老样子，天子得了怪病，两位皇子为了太子之位明争暗斗的厉害，而“天一楼”的生意随着小姑娘的回来也越来越好。 日子这样静静的过去，长公主也有些松了口，待小小和善许多，凤将军不管事，只是督促着凤珏操练。 夏末的时候，小姑娘隐约觉着，少年往宫里去得越发频繁，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安，无处排解，只能拼了命的钻研新菜，徐良都被吓着了，让她多注意歇息。 可姑娘只是应着，并不去做，凤珏知晓了，在心底嘆息着，他带了姑娘去五里湖，桃花凋谢，正结着还不大的蜜桃，犹青青的。 梨花和胖橘追着蝴蝶蜜蜂跑，小小坐在湖边草地上，仰望着天空上棉絮般的白云，走着神。 凤珏躺下，头枕在手上，很是悠闲自在的样子。 小姑娘却问：“阿珏，你是有话要同我说吧?” 凤珏愣了下，没吭声，许久，才开口道：“嗯，有话。” “你……要去边关?”小小犹疑着。 凤珏这下惊呆了，勐地坐起身，扳过姑娘的身子，“学绍告诉你的?不对，我可谁也没提过。” “那便是了?”小小扯了下唇角，却说不出是笑还是哭，意味不明的，“我前些日子发现你在看兵书，而边关很快就要起战事，胡乱猜的。” 凤珏一听就明白了，小姑娘这是又做了预知的梦，才能知晓边关之事，就连他都是近日才从几件不太大的事端中揣摩出异常，提前有了准备。 “阿珏，不去……行不行?”头一次，小姑娘这样恳求着。 只是以往那个总是听她话的少年沉默了，头垂得有些低，阳光洒落在他身上，却没有了温暖的味道，反而凄凄凉凉的。 小姑娘便不忍了，努力弯着唇角，笑着说：“骗你的呢，去吧，可别丢了凤将军的脸。” “小小。”少年唤了声，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告诉姑娘，不是为了他爹爹的脸面，是陛下舅舅答应，只要他能挣得军功，便亲下圣旨赐婚。 太后外祖母不应允他俩的事儿，只有这条道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且，他说过，要变得更强、更好，他要保护她呀。 可同时的，他又不想把这些话告诉姑娘，不要他的小姑娘心里头有了负担，什么都往自个儿身上揽。 他只是，想要更努力，想要给姑娘最好的，而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怨不着任何人。 最终，凤珏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环着他的小姑娘，静静地看着夕阳落下去。 * 必须要离京的那天，下了点小雨，不大，蒙蒙的在眼前，凤珏混在士兵中，并没有特殊的待遇，他沖姑娘弯着眸子笑，可眼眶却有些红。 军队整装待发的时候，雨恰好也停了，仿佛在预示些什么，又似乎一切只是巧合。 小小在送行的百姓中，不突出，她也没有冲上去话别，昨夜已经说了许多许多，多到她觉着，只要再多一个字，就会忍不住，求少年留下来。 所以她站得远远的，目送着，在重新露出的大太阳下，挥了挥手。 林学绍虽也是武将之子，但他祖母誓要子孙从文，这次说什么也不允，便只能眼巴巴望着，并得了替兄弟在京里照看着的任务。 他明白，凤小爷这是担心有人欺负小姑娘，不过有他们一伙弟兄在，谁也甭想为难小小妹子。 军队不像上次分别，还能天天传着书信，这一走就是三个月，小小才收到了第一封，送信的驿差称是家书时，不禁就红了脸。 家书呢，听着就叫人怪羞的。 可小姑娘还是迫不及待接了过来，并赏了驿差一些碎银。 细细地看着，翻来覆去，便是到了晚上，点着灯，依旧捨不得放下。桃枝半夜经过时，发现姑娘的窗户上还闪着微弱的烛光，她就捂着嘴笑。 “天一楼”的生意很好，徐良就在酒楼后头建了宅子，强拉着小姑娘搬了过去，他自个儿也有一间，只是不常留宿。 梨花和胖橘都很大了，越来越爱往外跑，不过两只猫儿都是公的，姑娘倒也不用发愁怎么养刚出生的小猫儿。 流水样的日子，就在琐琐碎碎中过去，没了少年在身旁闹来闹去，刚开始小小很是无所适从，硬逼着足足适应了数月，才有些回到没遇上少年的生活。 只是心境上却再也回不去了，夜半时，她会忽然醒来，想起少年因着她做噩梦而陪伴在侧的样子，就那样靠在床柱边打着盹儿。 第79页 她一动，他就醒了。 烧菜时，他会巴巴挨在门边儿，可怜兮兮的样儿，仿佛不让他进来就是天大的不是，可一旦退步了，便开始无法无天的胡闹，非得让一道菜坏了才心满意足似的。 不过他也会很贴心的递酱油递盐，还会帮着摘菜，吃过饭，也会争着洗碗刷锅，好像自打认识了他，小小就觉着，自个儿再也没洗过了。 倘若他不在，便会嘱咐桃枝，就像她突然金贵起来，除了做做吃食，旁的一概不许碰。 他的荷囊里总是放着各种糖，一日又一日，却从来没断过，她忙碌时，他会递过来一颗，切出刚刚好的形状，含在嘴里，不大不小。 这点点滴滴的好，在姑娘心里头流淌着，溪流越来越宽广，渐渐便成了小河，或许再不久，就要是汪碧湖了。 而那朵开在心间粉嫩嫩的花儿，早已发了枝，结出了新的花苞，娇艷极了。 想到过往那些事儿，小姑娘笑了，可笑着笑着又低声哭起来，埋在锦被里，把声儿压得死死的，怕飘到外头去。 又是冬天了，仿佛还停留在去年，可眨眼间，那个陪着她逛完东市，逛西市，一点怨言也没有的少年已经在军队待了快要半年，也不知到底过得好不好，冷不冷…… 他那样的权贵子弟，又素来挑剔，真不知怎么熬，尽管同她一起时，实在与普通人家的少年没两样，不挑食、好脾气、甚至十分勤劳。可小姑娘还是知道的，阿珏才是正儿八经的金贵，是从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的。 林学绍也说，凤小爷那挑剔的洁癖性子，我们一伙兄弟都恨不得把他凑一顿。什么不用银箸不吃、衣衫不薰香不穿，还必须不浓不淡…… 零零碎碎的，总之，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可这样的阿珏呀，在她面前，怎么能藏得那么好呢，所有的嚣张坏脾气都收敛了。 姑娘知道，他只是太过在乎了，在乎到自己的小习惯便就不在意了，在乎到心底眼里就搁了一个“唐小小”的名儿。 她也想告诉少年，唐小小的心底眼里也只能放得下一个叫“凤珏”的名儿，天天都在想着、念着、盼着，也为他祈祷，顺利归来。 只是这份心挨了两年，却在林学绍沉着脸，格外严肃的话语中崩裂成碎片。 他说：“军中出了内鬼，凤小爷带领的前锋遭遇伏击，生死未卜。”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尚是午膳时辰，“天一楼”的食客还很多，小姑娘是出了厨房追着问林学绍的。 那时徐良和桃枝也在，林学绍舔了下唇，让姑娘扶着点旁边的树，这才脸色沉沉地道出。 谁承想，小姑娘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说着：“还有几道菜要烧呢，我先进厨房了。” 话落也不管三人，便真直直进了厨房。 林学绍都气出肝火了，冲着厨房门儿骂：“唐小小，你还有没有良心，凤小爷这样都是为了谁呀?” 徐良心底虽然也有些不高兴，觉着小侄女儿实在无情了些，但还是过来拉林学绍，可却是拉不动。 林学绍越说心头火越大，见着姑娘不露面，他索性豁出去了，一把推开厨房门儿，沖姑娘吼一句：“你以为凤小爷为何去军队里受那等罪，他是为了一道圣旨，给你俩赐婚的圣旨!” 这话出，小姑娘顿了下，嘴角扯了扯，却是没开口，继续翻动着铁铲。 林学绍唿唿喘着粗气儿，还是被徐良和其他杂工活活拉了出去，桃枝扶着门儿，看姑娘利落的举动，也嘆了口气。 徐良把林学绍带上二楼，吩咐店小二不要来打扰，这才仔细问起来，两人只说了小片刻，忽然门外传来店小二焦急的声音。 徐良拉开门，板着脸，“不是让有事儿找掌柜的么?” 店小二哭丧着：“徐老闆，是掌柜的让小的来找您，说那些事儿，他解决不了。”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店小二答：“是几个包厢客人的菜出了问题，他们来头不小，掌柜的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说了半天，徐良依旧云里雾里，便亲自走出去看，林学绍正心烦气躁，哪里有这等闲情逸緻，他恨不得现今就赶去边关，找自个儿好兄弟去。 哼，你唐小小没有心肝，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么? 可想着还是很生气，心里头为凤小爷连声抱不平，过了会儿，徐良又进包厢来，没头没脑地问他：“你吃过甜的麻婆豆腐么?还有红烧玉米烙。” 林学绍瞪大眼：“这是什么鬼?” “唉。”徐良嘆气，摇着头道，“都是我那小侄女儿做出来的，你现在还觉着，她真是无动于衷?” 林学绍呆了，突然冲下楼去，就见着了厨房里依然在不停歇炒菜的小姑娘，周遭的几个师傅都急红了眼，纷纷嚷着“小小丫头，那是醋”“别别别，这菜不是要清蒸”。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辰里，往日最擅厨艺的姑娘成了厨房的灾难，一干人都巴不得能请了出去，可偏偏平素好说话的人，这会子倔起来，八匹马都拉不走。 林学绍瞧着瞧着，竟是笑了，可笑一会儿，他又觉得心里酸酸的，既是为凤小爷，也为眼前的小小妹子。 第80页 他别过头，不忍再看，只是大着声儿说：“我这就启程去边关，凤小爷还没死呢，你也得给我撑着，等他回来。” 这话就像咒语般，小姑娘的动作停了，她僵硬地转过头，问着：“他、会回来?” “嗯。”这一声林学绍答得低低的，可他知晓，姑娘能听见的。 果然，身后传来极压抑的嗓音，在说：“好，那你快去，告诉他，我在家里烧好他爱吃的，等着。” 林学绍就这样大步走了，不知为何，突然的有了许多信心，他想，小小妹子都这样在乎着，那么陷得那样深的凤小爷只会更在乎，他不会有事的，他不会让自己有事，令小小妹子难过的。 可小姑娘依旧没有停止，徐良不让她进大厨房，就在自个儿院里的小厨房，洗洗切切便是整个下午，桃枝几次来劝，都被赶了出去，最后只有梨花和胖橘能进得。 两只猫儿不会说话，只能喵喵叫着它们的姑娘。小小便蹲下来，摸着胖橘柔软的毛，笑着道：“胖橘乖呀，我们要做些好吃的，阿珏就要回来了呢。” 只是分明在笑，听在紧贴门边儿的桃枝耳里，却跟哭腔似的，末了便是真的啜泣起来，脸儿像是埋在了什么地方，声儿闷闷的，哑哑的。 她说：“他会回来的对不对?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的呀。” 断断续续的，桃枝越来越听不真切，只觉着心里头也直发酸，眼圈儿也慢慢红了起来。 凤将军比林学绍早一步得到消息，他与长公主成亲的时候就约法三章，首要便是不能欺瞒，这么大的事更是不能挡着，尽管他也是心神一震。 珏儿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夫妇俩常年守在边关，少有回京的时候，可孩子还是跟他们挺亲，每每见着总缠东缠西，虽然很能胡闹，他也怒起来便是顿狠揍，但其实真的疼进了心坎儿。 只是总要有人唱黑脸，严厉些。 长公主镇日都跪在佛祖面前祷告，前些年她为了淮哥也这样过，后来便开始礼佛，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庙都去过，到了现今依旧不忘常添香油钱、诚心参拜。 她想，佛祖该是能看见，不会让珏儿就这样没了的。 恨姓唐的小姑娘么? 长公主扪心自问，身为母亲，她很难不恨，可她也是过来人，哪里不知道珏儿的心思，还有小姑娘此刻的心情，怕是不会比她少痛一分，还要承受着怨恨自己的煎熬。 听说小姑娘烧得菜差点闹出大事儿，听说小姑娘没日没夜的待在厨房，谁劝也不听，听说小姑娘病倒了…… 长公主刚在心底嘆口气，琴姑姑悄声走进佛堂，俯下身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什么。长公主怔愣了一下，又是阵嘆息，问：“还在跪拜么?” “嗯，已经到半途了。” “唉，果然是个执拗的傻姑娘啊，你送些止血化瘀的膏药过去，这样子跪拜下来，那腿怎么受得住。” “是。”琴姑姑眼中含着些泪花，也不知到底是为着从小看到大的少年，还是为着那个不管不顾的姑娘。 那头，桃枝劝得口水都干了，可姑娘怎样都不肯停歇片刻，只说拜佛要心诚，哪能上完药再继续呢。 砰——头磕在青石阶上，已经有些发晕，腿也直打颤，小姑娘却像没有知觉般。 桃枝见了，又跟着跪下来，小小去拦她，可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两人便是这样上了山，长跪佛前。 只是，边关还是没有信儿来，这夜小姑娘如往常在爹娘牌位前乞求护佑阿珏平安归来，她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及至到了四更天，方才迷迷煳煳睡过去，朦胧中不知怎的就突然来到了一个山洞，四周黑黢黢的，看不真切，只除了那满是血污可在她眼里仍是眉目如画的少年—— “阿、珏?”小姑娘呢喃着，大喜着扑过去，却空空的，什么都不能碰着。 分明就在眼前呀! 小小蹲下身，想要摸一摸少年的脸，他双眸紧闭，脸色乌黑乌黑的，唇也泛着黑色，仿佛正遭着天大的罪。 “阿珏，我是小小，你的小小啊，阿珏你快醒过来，求你……” “阿珏、阿珏……快醒醒……小小还在等你。我们约好了，你回来，我们就成亲的呀。” 可少年依然没有动静，靠在石壁上，那样闭着眼，身子微微发抖着。 “阿珏，你很冷么?没事，这次换我给你温暖，不冷了，很快就不冷了……”说着小姑娘张开双臂，拥抱着少年，虽然她什么都触不到，但还是觉得心里头安了，只要阿珏在身边，她什么都不怕，便是死，也要在一起。 姑娘眼角沁出泪珠儿，顺着脸颊、下颌，啪嗒一声流进了少年脖颈，极细微的动静，忽然的，少年手指动了一下。 不知从何处，吹来悠悠的风，另一滴泪便飘飘荡荡坠到了少年唇边，他似有所觉，紧闭的眸子开始挣扎，试图冲破什么醒过来。 可沉得太狠了，却是怎样都不能，小姑娘的唿唤没有停，泪珠子也没有停。 过了许久，小小感到有股兇勐的力道，想要把她拉离少年的身边，她紧紧抓着，可石壁太滑，少年又宛如空气，摸不着碰不到，她哭喊着却是徒劳无功。 第81页 “阿珏、阿珏……”小姑娘喊得声嘶力竭，无形的手快要将她撕碎似的，“阿珏……如果你要走，我一定跟着，半步都不落。” 突然的，耳边有道极清浅的气音，仿佛是直直传进了心深处，他说：“别哭、等我!” 彻底离开前，姑娘看见了少年颤动的睫毛，长长的，那样好看呢。 * 后来，桃枝发现，小姑娘醒后不再发疯般呆在厨房，她还是会日日在佛前祈祷，也会每夜都在爹娘牌位前乞求。 但她开始振作起来，最常做的便是抱着胖橘，在酒楼外望着城门儿方向，仿佛下一刻，少年就会从那头笑着打马过来，用清朗的嗓音说：“傻姑娘，我回来了。” 他笑得那样耀眼，凤眸弯弯，像是装了漫天的星子。他的手也那样暖，轻轻搁在她的发上。他荷囊里的糖也格外甜，最喜欢的便是芝麻糖了，能甜到心窝里去。 阿珏，小小听话，在等你呢!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三日过去…… 小姑娘这一等又是快要两月，从盛夏到了初秋，树上结了枣子，沉甸甸的，压弯了枝条。她本来是要回小院子的，徐良不让，甚至还把那棵枣树移了来。 梨花和胖橘还是那么活泼，并不知愁，在树上跳来跳去，追逐着鸟儿。 小小端了矮凳在院里，秋阳高高挂在天上，她晒了会儿太阳，又钻进厨房打算烧几道少年爱吃的菜，这已经成了必做的事儿。 她总是想着，也许一会儿阿珏就回来了，怎能没有热饭菜呢? 砂锅里炖着鸡，旁边小碗里有枸杞、红枣、香菇，细看去，似乎还有些许参须。 小姑娘左手按着大葱，右手握菜刀，刀起刀落，便是长短均匀的葱段。 锅里的汤散发出香味儿来，梨花和胖橘闻着了，屁颠颠地跑进来，找姑娘闹吃的，却没料到姑娘在抹着眼角，见到它们有些不好意思，说：“我没哭呢，只是醺着了。” 梨花和胖橘听不太懂，只知道它们的姑娘很难过，眼眶都红了。 先是梨花挨过去，磨蹭姑娘的裤腿儿，胖橘歪着脑袋似乎是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两只猫儿这样亲昵着，小姑娘停下了切葱的手，实在忍不住，泪珠子便滚到砧板上，她哑着嗓儿说：“我这么乖，这么听话，为什么还是不回来呢?是不是……是不是那个梦是骗人的，阿珏、阿珏其实不会再回来了?” 梨花喵了一声，胖橘也喵了一声，睁着圆熘熘的眼睛望着姑娘。 小小又抹了下眼角，蹲下来问两只猫儿：“阿珏不会骗我的是不是?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 梨花前爪搭姑娘膝盖上，就那样看着，看着小姑娘红红的眼圈儿，红红的鼻头，突然，小姑娘低下头来，把脸儿深深埋在膝窝里，哭着骂：“骗子，骗子，阿珏是个大骗子……” 火太旺，锅子里的水快烧干了，鸡肉隐约有了些焦味儿，可小小没有理会，骂得那样凶，哭得也那样狠。 忽而的，一声嘆息掠过耳边，是少年清朗中带着几许嘶哑的声线，喃喃着：“傻姑娘!” 小小的身子僵住了，不敢动弹一下，直到一双真实的温暖的双手伸过来，拥住了她，有下巴轻搁在头顶，低低地笑，说：“傻姑娘，我回来了。” “阿珏。”小姑娘犹带着哭腔，轻声唤起来，“阿珏、阿珏、阿珏……” “嗯，我在。”少年便也轻声地答。 梨花被两人挤在身下，喵喵地叫，胖橘见着少年，欢喜地甩着尾巴，扫过来扫过去，弄得小小耳朵痒痒的。 可她仍是不敢动，也捨不得，就怕这只是一个梦，稍稍动作抱着她的少年就没了。 外头，桃枝和徐良都在，林学绍斜倚着枣树，想摘颗青枣下来，摇得树叶儿哗哗响。 阳光洒落着，院子里来不及牵下去的两匹马儿悠闲地啃着墙角的青草，秋天了，草不是很鲜，可它们依旧吃得欢快。 是呀，都累了。 * 这顿晚膳是两年来小姑娘吃得最欢愉的，她在厨房忙活许久，凤珏想帮忙，姑娘死活不应允，让他歇息。 可凤小爷哪里歇的住呢，他恨不得跟小姑娘时刻黏在一起，就靠着门儿看。小小见了，抿着唇儿笑，一脚把矮凳踢过去，说：“坐下!” 于是凤珏一口指令一个动作，刷地一声坐在凳子上，吃饭的时候也是，姑娘夹哪道菜给他，就吃哪道，半点都不挑。 倒是把林学绍、桃枝和徐良三人弄得不自在极了，就觉着自个儿宛如盏大灯，太亮堂。 饭罢，桃枝去洗碗，徐良和林学绍闲话几句早早去歇了，两人这才搬了小凳子坐在院子里。 凤珏看着那棵枣树，上头青青的枣儿，笑着问：“还真是枣儿巷的?” “那自然，徐叔也真是的，就不让我回去。”虽然是抱怨，可姑娘言语间很是敬重，也很是动容。 凤珏拉过姑娘的手，借着月色，白嫩嫩、软绵绵，经年的伤痕也浅淡许多，他轻笑一声，贊道：“很乖，给你的药膏都有擦。” 小小就回忆起了刚来京城的时候，少年从怀里摸出个天青色瓷瓶，捧了她的手细细抹匀，登时脸儿红红，嗔一句：“你每封信里都提，我哪敢啊。” 第82页 于是凤珏又笑，拍了下姑娘的手，捏了捏。 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小小问：“阿珏，你回来后去见过长公主和将军了么?” “还没，我是偷偷快马赶回来的，不宜走动太多。”凤珏想了想，补充，“不过我吩咐桃枝回了侯府一趟，公主娘和将军爹都是知晓的。” 小姑娘点了下头，眸子直勾勾盯着少年，“阿珏，你回来了，真好。” 这目光太过情意绵绵，凤珏挨不住，俯过身就碰到了姑娘的唇，含在自个儿嘴里，细细地吻。 “桃枝、桃枝还在厨房呢。”姑娘推了他一下，有些羞。 “那……我们回屋?”凤小爷提议。 小姑娘咬着唇儿骂：“讨厌啦你。”却是扭扭捏捏站起身，顷刻乐得凤珏心花怒放，一把横抱起姑娘，大步朝屋里走。 小小惊唿一声，赶忙捂住了嘴，便去嗔少年，随即头埋进他怀里，不敢再吭声，怕把桃枝从厨房召出来。 进了里屋，将姑娘放在床上，凤珏可算能肆意胡闹，当下折腾了个心满意足，末了搂着他的小姑娘弯着唇笑。 小小脸颊上尽是红晕，怎生都散不去，她抬手去摸少年的脸，不太亮堂的烛火下，侧颜白皙，眸似星辰，仿佛一切都没变，可她却心里疼起来。 “阿珏，你瘦了。” 凤珏鼻尖对着姑娘的鼻尖，咬了下姑娘的唇，不满地质问：“怎地，就变难看，不喜欢了?” 小小不知少年是佯装的，急着表明心意，说：“阿珏怎样都是最好看的，我永远都不会不喜欢，真的。” 姑娘这样焦急这样认真，凤小爷就装不下去了，咧着嘴笑，最后实在挡不住打心底爆发的巨大喜悦，埋在姑娘脖颈处，笑得直发颤。 “你做什么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我就是傻子啊，你忘了，我们俩，一个大傻，一个小傻。” 小小一听就想起了在梅县时，两人坐在大石上，就着傻不傻的问题一阵争论，现今回忆，还真是两个傻子呢。 可是，却傻得她好生欢喜，倘若以后的日子都能那般该多好。 迟疑着，小姑娘还是问了，她说：“阿珏，你还要去战场么?” 凤珏沉默一瞬，抬起头，替姑娘拂开额前碎发，承诺似地道：“不去了，这辈子，我都不离开你了。” “好。”小小眸子晶晶亮，“我们拉钩钩。” 凤小爷顿时就大笑起来，颳了下姑娘鼻子，揶揄：“我们家小小还是娃儿呢。” “你讨厌，还取笑我。”小小被少年笑红脸儿，偏过头，不肯再搭理他。 凤珏对付这样的情形向来有妙招，闹一闹，就让姑娘哼哼唧唧地讨饶，不甘不愿地说自个儿错了、再不敢了。 然后少年就拉起了小姑娘的手，眼神格外的温柔，动作也放得很轻，慢慢地钩着，就仿佛在说从此不会再有别离。 “阿珏，跟我说说战场上的事儿好么?” 凤珏皱着眉，“那不好听，我说别的可好?” “不要，我就要听那个。” “好好好。”凤珏无奈，只得简略的把他上战场后的事讲故事般道了一遍，其中自然隐去了许多，比如他受过多少伤，其中一刀从肩胛骨划过，直直没入了后腰。 到了最后那场险战，军中出了内鬼，他们的行动被敌军得知，提前埋伏，他中了毒箭，硬撑着逃进深山，躲在山洞里。 那时他觉着自己大概真的快死了，毒很剧烈，在身体里游走的很快，无论他怎么咬着牙撑，用匕首又给自个儿添了多少伤口，都没有用，意识越来越模煳。 他想到了小姑娘，那么的怕小姑娘难过，也在姑娘的爹娘墓碑前发过誓，这一生都会疼着她、宠着她，让她无忧无虑。 可是临了，却是自己要给她最深的痛。 他不想死呀，他想活着回去，把他家小小娶过门，生两个小娃娃，一个像他，一个像她。 似乎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他见着了小姑娘，飘在空中，不停地说着话，却听不见了，半个字都听不见。 只是竟奇蹟般感觉到了温暖，宛如被姑娘环抱着，熟悉的甜香缭绕在鼻端，他又开始挣扎，想要脱离无边无际的黑暗。 有水滴落在脖子上，他突然就明白了，这是他的小姑娘在哭呢，那些泪珠儿他光是想着就好心疼。 以后没有他，姑娘的泪谁来拭呢?姑娘做噩梦了，又有谁陪到天明呢?不行，他必须要活下去，必须…… 也不知是不是真是人定胜天，沉重的眼皮居然能掀开一条缝，耳里是姑娘哭喊着“阿珏……如果你要走，我一定跟着，半步都不落。” 这怎么可以，他要小姑娘活得好好的，活得快快乐乐、欢欢喜喜。 于是拼着一口气宽慰，只是不知远在京城的小姑娘可能听到?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这夜两人是相拥而眠的，凤珏依旧守着心底的坚持，把最宝贵的留在洞房花烛时，是煎熬了些，可他想，值得，都是值得的。 不过还是得把他的小姑娘早些迎娶了，免得夜长梦多，横生事端。 第83页 小小醒了，却没有动，赖在少年怀里，捨不得起身，昨晚她本来想好生问仔细，偏阿珏顾左右而言他，愣是把话头绕了过去。 这会子她睡足了，才不会让他又得逞呢。 可凤小爷是谁呀，扯东扯西这种事儿，他做起来驾轻就熟，末了倒是把姑娘绕进去，先自个儿说起了许多事。 她说：“阿珏，你相信死而復生么?”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觉着挺不可置信的，本打算埋在心底一辈子，可经歷了这场变故，她突然就好想把捂在心深处的秘密告诉少年，想要坦荡荡的，不需要害怕着哪天说漏嘴。 姑娘终于絮絮说完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凤珏想着，原来，这就是他家小小最大的秘密，可是，又怎样呢?他只是无比感激上天，给了他的小姑娘重来一次的机会，也给了他一次机会。 倘若不是如此，他们又如何相遇呀。 “阿珏，你信我么?”少年没有说半个字，小小有些忐忑，绞着袖子边儿十分不安。 凤珏这才醒过神来，轻声地笑，去握姑娘的手，十指相扣着。 “傻姑娘，你又忘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那……你还要我么?”她不是妖怪，真的不是。小小想这样喊出来，却怕得很，唇儿都在颤抖。 凤珏哑然失笑，咬了下姑娘鼻尖儿，哼道：“乱说话，当罚!” 这样闹下来，小小心头的大石登时就落了地，就也起了兴头，反手去呵少年的痒，两人在床上胡天胡地的玩儿，宛如娃儿般。 * 凤珏这次在边关立功不小，当下就把一干朝臣震惊了，起初还以为不过是同名的少年，直到今上传唤，他随着其他将领走进太和殿。 景隆帝没有偏心，论功行赏，给了他一个从四品的武职，可贵在留京，众朝臣心照不宣，这凤小侯爷的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他也不是凭父荫，光这点就比许多走关系入朝的好上太多太多。 大家都在说，这还是那个把京城闹得天翻地覆的凤小爷么? 另一头，小姑娘的“天一楼”这两年间名声打响了，不仅是清水县和京城，临近的几个颇大的县城都有它的身影，徐良还打算继续往南扩张，小小对此道也有了些研究，心里头很是同意。 似乎真的一切都好起来了，可圣旨却拖着没有下来，凤珏几次进宫，都被挡在了紫宸殿外，内侍称陛下身体微恙，请小侯爷先回去吧。 嘁，两位皇子的明争暗斗都解决了，还装病? 凤珏真要气歪鼻子，他这陛下舅舅还真是个老狐狸，这是想过河拆桥呢? 又过了两日，恰好就到了二十年一轮的五国之赛，景隆帝就更有了不见的理由，加之连输两场，长公主都下了死命令，不许自家臭小子再胡闹。 终于得以进紫宸殿已经是半个月后，景隆帝坐在龙案后，浅啜口茶，招唿凤珏上前去，他适才亲下了旨。 凤珏走近，陡然就瞪大了眼。 明黄色的圣旨上，不光有赐婚他的小姑娘，还有个劳什子的宋家千金，平妻? 怎么不干脆再给他几个妾? 当下凤珏就同景隆帝闹起来，争的是面红耳赤，饶是景隆帝向来惯着他，这次也动了肝火，圣旨一扔，就把人轰出去了。 可人前脚刚走，他就笑了起来，拍拍手，被捂着嘴的小姑娘便被侍卫带出来，他手一挥，侍卫退下。 “你也听到了，朕已经为你俩赐婚，如此，还是要赌?” “回陛下，民女不悔。” 景隆帝意味深长地看着跪在案下的姑娘，说：“何必呢?便是平妻你也是侯夫人。” 可小姑娘翻来覆去始终是“民女不悔”。 景隆帝也被气乐了，挥着手让姑娘退下。 后头，又出来一人，却是太后。 景隆帝迎上去，笑呵呵问：“母后，儿臣这样您可还满意?” 太后哼一声，忽而又嘆气，摆手道：“罢了罢了，她若真能胜出，这婚事儿哀家也允了。”说着低头扫了眼地上的圣旨，摇摇头转身离开。 内侍瞧见，悄声问景隆帝：“陛下，太后娘娘这是不高兴还是?” “哈哈。”景隆帝大笑，“母后心里头早认了那唐小小，只是还倔着，不肯轻易松口，说到底，她是心疼珏儿那小子，遭那么多罪还差点搭了命。” 内侍又问：“陛下，依您看，唐姑娘能赢么?” “这朕就不知道了，不过她烧的菜倒是让朕想到一个人……”景隆帝说着说着就住了口，也不知到底想到些什么。 * 小小甫跨出宫门，就见着了斜倚在老树边儿的少年，一袭宝蓝色的衫子将他衬得丰神如玉，弯唇笑看过来，耀眼极了。 她很是诧异，小碎步地跑过去，问着：“阿珏，你怎地没走?” “等你吶。”姑娘耳后的髮丝被风吹拂着，黏在脸颊，他抬手轻轻拨开，说得十分随意。 可却把小姑娘吓着了，她问：“你知道我在那里?” “嗯哼。”凤珏从鼻子里发出声儿来，忽而又去逗姑娘，“这叫什么来着?心有灵犀一点通呀。” 第84页 小小当了真，脸儿就红红的，好半晌才在少年揶揄的目光中反应过来，跺了下脚，转身就跑。 后头，少年爽朗的笑，也跟了上去，他才不要告诉姑娘，自个儿是闻到了甜甜的香呢。 他喜欢这个味道，独属于他的小姑娘。 不过为何小小会在宫里，缘由他却是猜不着，本以为是陛下舅舅将人“请”了去，可如今看来，倒像是姑娘自己进宫的。 凤小爷心里头其实很是着急，想问，偏生姑娘还恼着，他便只能先按捺下。 小小哪里真是对少年着恼呢，她也只是不知从何说起，这才佯装一副羞恼的样子。 可到底是得说清楚的，末了，姑娘还是回过身，去拉少年的手，垂着眸子把来龙去脉道个了明明白白。 昨儿个太后悄悄召了她去，便是说那平妻之事，望她劝着些少年，又说即便平妻，该她得的半分都不会少，诸如掌家的权力。 小小当时没做声儿，她脑子都是懵的，根本不知该说些，或者是能说些什么。 只是木呆呆地站在太后面前，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只想着，阿珏就要不是她一个人的了。 那趟进宫，就连桃枝都被瞒在鼓里，还以为姑娘去採买些特殊的食材。夜深的时候，她靠着床柱，望着豆子似的火苗，本该暖融融的，可身上却冷得直发抖，揪着衣衫的手也在颤着。 就这样熬了整夜，鸡鸣三声的时候，小小突然坐直了身，杏眸里亮亮的，灿如宝石。 她想，说好的要勇敢、要变得更好呀。 于是小姑娘鼓足勇气又来到皇宫外，守门的侍卫似乎得了令，不仅没为难，还真去禀告，过了会，有个公公出来把她带了进去。 她要同今上赌一回。 便是那五国之赛中的厨艺一项，赢，求陛下为她与阿珏赐婚，没有旁人;输，她再不踏进京城半步，今生今世都离阿珏远远的。 “你就这样把我当做了赌注!?”凤小爷眉挑得高高的，很是不满。 小小咬着唇儿，拉扯少年的袖子，说着：“对不住嘛，我没有别的法子了。” 凤珏掐她脸儿一下，不重，倒像是抚摸，可口吻却半点不轻柔，他磨着牙道：“小没良心的，倘若哪里出个岔子，你还真打算这辈子都离我远远的?” “好阿珏——”小小摇着少年的手，难得撒起了娇。 凤珏甩开，背过身，“我可不好，真要好，你捨得做出那种赌注?” 小小也不知少年是真恼还是做戏，只得绕过去，仰着头巴巴地望着，乌熘熘的眸子里满是难过。 恼怒自然是有的，可面对着这样的姑娘，便是天大的火也散了，况且，他怎么会不懂姑娘的心思。他家小小也想要努力吶，为了他们的婚事，为了他们的将来。 他点了姑娘额头，没好气儿道：“真是败给你了，记着，下不为例!” “嗯嗯。”小小连忙点头，眨巴着粲亮的眸子，扑过去抱住了少年，然后附在他耳边悄声细语。 “阿珏，我是想，如果、如果真的赌输了，我们就离开京城，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这还是小小头一次这般大胆，连圣旨都敢违抗了，不过为了她的少年，她的阿珏，便是死，她也是不怕的。 凤珏一听，心头乐开花，突然搂着姑娘的腰，转着圈，笑呵呵道：“我们家小小真聪明。” 他就知道，小姑娘不会让他失望的，圣旨?他才不在乎呢。 他只在乎一个叫“唐小小”的姑娘，在乎她那样轻言的赌注，可现今他知晓了，他的小姑娘学、坏、了。 不过这样，很好、很好……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自从同景隆帝打了赌，小姑娘比往日更忙了，她也不去酒楼掌厨，只把自个儿关在小厨房，边守着锅子，边翻看爹爹留下的食谱。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透过窗户照进来，将她整个人浅笼，踱着金边儿，侧脸柔美的很。 外头，凤珏侧靠着墙，悄悄地看，笑得凤眸弯弯。 他就想，怎么他家小小就这样好看呢?眉眼好看，鼻子好看，唇儿自然也是极好看的……唔，更好吃。 凤小爷没脸没皮地补一句。 这般忙活了好几日，到了比赛那天，前几场姑娘胜得毫无悬念，眼瞅着就要是最关键，凤珏天不亮便起了，就盼着给他的小姑娘勇气，谁承想，半途被侍卫“劫持”，强行请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也是一脸诧异，问他来作甚? 倒是侍卫答，此乃陛下之意。 这下凤珏是懂了，老狐狸陛下舅舅是打着乱姑娘心神的坏主意，他不在场，小姑娘能不着急么?定是猜测他是否出了事儿。 老狐狸! 凤珏在心里头又骂了一句，撒气般踢了侍卫一脚，太后瞧得可乐了，却也不解围，任平素里最疼的外孙急得抓耳挠腮，踱来踱去。 傍晚时分，天边的云彩红红紫紫，有成群的大雁掠过。 终于得到自由的凤小爷飞一般冲到赛场外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他焦急搜寻着，却是不见小姑娘身影。 兜兜转转又绕了几圈，突然的，仿佛心有所觉，他勐地回头，三步开外，那个甜甜的姑娘也回过头来，麻花辫盪出轻微的弧度。 第85页 两人相望着，忽而都笑出了声，嘴角牵出的笑痕那样相似，迈出的步伐也那样相似，都先是左脚，才是右脚。 一步又一步，便站在了对方面前。 姑娘投入少年的怀抱，静静相拥了一会儿，才好奇道：“你不问我结果么?” 少年只是答一句：“不重要了。” 姑娘便笑，也说：“嗯，不重要。” 这场厨艺之赛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谁都没料到最后赢得魁首的竟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甚至，今上还亲为她的酒楼题字。 如今，那天子的墨宝便挂在门楣上，刚劲洒脱的三个字——“天一楼”。 徐良笑得合不拢嘴，轻怕了下姑娘的肩，说：“小侄女儿，令尊九泉之下瞧见了，定也是以你为荣的。” 这一刻，小姑娘笑出两个甜甜的梨涡，眼中有泪花，却没有流下来。 她不哭，该欢喜的呀。 随着这场赛事闹出的风波散去，紧接而来的便是关于凤小侯爷的赐婚，竟也是“天一楼”的小小姑娘，京城就又炸开了锅。 林学绍吊儿郎当地坐在凳子上，很是得色地问：“凤小爷，你可知小小妹子最后做的那道是什么菜?” 凤珏哼一声儿，不想搭理他，林学绍依旧笑嘻嘻的，过去勾他肩膀，自言自语：“我就知道你猜不出，告诉你吧，是一碗汤。啧啧，你说这小小妹子咋就那么厉害呢?听说当场就有人喝罢流下了泪。” 小姑娘端着菜进来，就听见后半句，很是不好意思，她解释：“其实不是我厉害，只是爹爹常说，看人做吃食。这次的考官都是有了些年岁的，我就想着他们已然经歷过许多，便取了巧。” 林学绍敲了下碗边儿，说：“小小妹子你也甭谦虚，便是同样的酸甜苦辣咸，要那般恰到好处，也不是谁都能行的。诶，你也给我来一碗呀。” 凤珏哧的就笑出来，拉过小姑娘坐在身边，瞟了眼林学绍，像是看个二傻子似的，他问：“你是上了年岁，还是经歷许多?能喝出什么来?” 林学绍被噎的张张口却是没声儿，忽而他眼珠子一转，用手肘撞了凤珏一下，打趣着：“我说凤小爷，你不痛快也不能嘴那么毒呀?” 林学绍指的是赐婚的圣旨虽然下来了，但是成亲的日子却订在了明年开春，凤小爷心心念念着把小姑娘早些娶过门儿，岂料满打满算居然都还有五个月，这叫他如何不急呢? 听说本来是要大半年的，成亲自然有许多礼数，也要看日子，可凤小爷不管呀，天天在长公主耳边磨，长公主嫌他烦，才把日子提前了。 便是明年三月三，桃花开得最烂漫时。 小小听着林学绍没个正经地揶揄少年，也是抿着嘴笑，凤珏先是瞪了林学绍一眼，才低头瞧着姑娘，也捏了下她的脸儿，哼道：“小没良心的。”他在那头跟公主娘磨呢，她可好，站一旁话都不说半句。 长公主问：“小小，你觉着呢?” 她连想都没想，垂着眸子答：“小小听您的。” 然后长公主就展露笑颜，挽着小姑娘的手直夸赞：“果然女儿就是贴心，哪像我家这个顽猴。” 说着就把他的小姑娘带走了，留下凤珏一人吹着风，午时又刚下了场雨，他恰好站在树下，胖橘和梨花肥肥的身子一跳，水珠儿浇了他个透心凉。 凤小爷心里头郁卒的很。 他当时满脑子都在想着……媳妇儿还没进门呀，他真的就失宠了。 便是现今回忆起这事，凤珏还是觉得十分忧伤，他需要吃点甜的，什么好呢?嗯，就他家小小的嫩唇儿吧。 小姑娘哪里知晓自个儿又被这无法无天的少年盯上了，犹在捂着嘴无声地笑，不过林学绍一走她就笑不出来了，哼哼唧唧的，羞红了脸儿。 * 今年的除夕过得格外圆满，两人仿佛回到了两年前，挤挨在小榻上守岁，窗外也飘着雪，晶莹的雪花在烛火下静静纷扬，落在几株梅树上，那是凤珏回来后就种上的，与小姑娘故居同样的红梅。 可约莫是天儿太冷，只稀稀拉拉地盛开着，便是这样，小小看着外头璀璨烛火下的梅花，一点点的红艷，欢喜极了。 依旧煮了酒酿圆子，却只一个碗，凤珏用汤匙餵着小姑娘，姑娘起初不肯，可实在熬不过他左一句“乖小小”右一句“好小小”，这才微微张了口。 一碗酒酿圆子愣是吃了许久，期间少年使坏便去抢姑娘嘴里的，闹腾的整间屋子都是欢笑。 过了除夕就是元宵，距离三月三也愈发近了，雪在融化，淌进五里湖，湖水便轻轻荡漾，薄薄的冰早就碎了，便跟着摇摇晃晃，在某个青阳露头的午后，悄悄地没了踪影。 大约还剩两个月的时候，一辆马车出了城门，朝清水县方向行去，走得不快，仿佛车内人只是在游山玩水。 凤珏打算带着小姑娘回清水县看看，这是他们成亲前的最后一段路程，以后再回去，便是夫妇了。 清水县还是老样子，“天一楼”的生意越来越好，百姓大多都是认识他们的，见着了皆纷纷问候两句，得知两人好事将近，都恨不得能去讨杯喜酒喝，他们还不是很清楚凤珏身份，只是依稀知晓不是简单的，这话说出来就都带着点忐忑。 第86页 也有那去过京城的，就更是连问都不敢了，只是都没料到少年却眉开眼笑的连声邀他们，温和好脾气的很。 小小就更别提了，眼前都是当初小饭馆的熟客，她心里头暖烘烘的，也盼着能同大家分享自个儿的喜悦。 她终于……要跟阿珏成亲了呢。 他们会有一个自己的家，阿珏说陛下舅舅赐了府，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以后还会有他们的娃儿。 光是想到这些，小姑娘就笑得眉眼弯弯的，凤珏牵着姑娘软绵绵的手，上头的伤痕都淡去了，甚至又白嫩了许多。 可他还是觉着不够，心里头琢磨着另一样贡品。 两人去了林大娘家，阿花已经出嫁了，倒是不远，今儿个正好也在，见着他们登时就红了脸，绞着衣衫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嫁了人，也或许是经歷了那场牢狱，她对小姑娘没有了不喜，当然也不是很喜欢，更多是感激，她也知晓，自个儿一时鬼迷心窍干了坏事，是亏得小姑娘不计较还反救了她。 林大娘本就把姑娘当另一个闺女看待，当下就忙里忙外的，又是杀鸡又是支使林大叔去买点好酒好菜。 小小和凤珏都没有在这里用饭的打算，可这会子也不能走了，况且，她也委实挺想念林大娘的。 饭罢又说了会儿闲话，临走时，小姑娘红着眼圈儿很是不舍，凤珏握了她的手，宽慰道：“清水县这么近，我们可以常来走走。” “好。”于是小姑娘又笑意嫣然。 马车又启程，游玩着到了梅县，天儿尚早，便先买些香烛和素果祭拜，凤珏依旧脸皮极厚地跪在墓前，这会子是同人家姑娘的爹爹说个没停，听得姑娘连揪他好几下，最后姑娘称有些私密话想与娘亲说，要他去旁等着，凤珏这才委委屈屈地挪到边儿去。 他不知姑娘到底絮叨了些什么，不过春光这样明媚，草绿油油的，小姑娘微微低着头，露出白生生的脖颈，忽然一只蝴蝶调皮地停在她颈上，这样的画面，他光是瞧着就已经移不开眼。 想着，恐怕就是再近些，姑娘的话他也是听不进耳的。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三月初三，桃花开，宜嫁娶。 这天京城十分热闹，“天一楼”忙得热火朝天，徐良跑前跑后也跟个陀螺似的，至于小姑娘，她坐在自个儿闺房里，红盖头一遮，就只能看见巴掌大的地儿。 她实在没想过成亲竟是如此繁琐，尤其还是同皇亲国戚成亲，更尤其是当今天子主持。前些天试嫁衣就折腾了一通，今儿个折腾的更狠，她连口水都没能喝上。 好不容易坐上了花轿，岂料这才是正儿八经的繁琐，吹吹打打是足足绕了一大圈，少年才踢了轿门儿，把她抱了出去。 小姑娘还以为这又是京城的习俗，哪里知道不过是凤小爷一时兴起，只隐约听得围观的百姓爆出轰然掌声，突然激烈起来，好像出了什么事儿。 新府邸很大，过了照壁又走了许久才到正厅，拜堂自是不能免的，前头也有许多规矩，都一一行了，直到终于安安稳稳坐在了床边儿，都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耳边是少年清朗的声音，他说：“你先吃些东西垫垫，别管那些个喜娘说什么。” 小姑娘本来真的很累了，这会子听见少年暖心的话，突然间就觉着什么疲累都没了。可她还是轻轻颔首，手推了一下，示意少年快出去，别让宾客等久了。 桃枝得了自家爷的吩咐，饶是喜娘再念叨她也不管不顾，反而把人赶了出去。她就想呀，爷心疼小姐，怕她饿着，再者说，小姐也真是从起床到现今连口水都没沾，管它劳什子规矩，爷说了，他就是规矩，要她好生照顾着小姐……不对，该是夫人了。 小小心里头还是有着顾虑，不敢多吃，只随意垫了几样，就这样坐着，等了又等，新郎官儿还是没有进门来，她也不知天色，只能继续耐着性子。 虽然是甜蜜蜜的喜事儿，但到底太折磨人了，饶是小姑娘平时累惯了，也觉得委实吃不消，为了消磨时间也怕自个儿因太累睡着，她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一想就不得了，不知怎地就想到昨儿个长公主塞进她怀里的书册，说是每个闺女成亲必须要看的，夜里，她有些好奇就翻开来，当下骇得白了脸儿，继而又红透了，宛如煮熟的虾子。 这时候回忆起，脸儿就腾地烧起来，火越来越旺，一会子功夫就跟要滴血似的。 凤珏打发了想闹洞房的一群弟兄，又把陛下舅舅和公主娘交给了将军爹，是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费了许多心思才得以脱身，推开新房的门儿，他朝桃枝使眼色，桃枝得令便悄悄地离开了。 至于候在外头等着行最后规矩的喜娘早被凤小爷赶到正厅喝喜酒去了，他实在太腻烦了，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里来那么多事儿。 他现在只想抱着小姑娘好生甜蜜甜蜜。 用喜称轻掀开一角，小姑娘没有反应，他又挑高了点，就见着了姑娘红彤彤的脸儿，娇羞极了的样子，手指绞在一起，都快成了麻花。 他喉间滚动一下，手便停住了，小姑娘似乎才察觉到，惊慌地抬眸，两排蝴蝶翅膀般的羽睫煽呀煽的，乌熘熘的杏眸宛如沁在清泉中的黑曜石，水汪汪地瞅着他。 第87页 桃红染了双颊，美的让凤小爷觉着，什么君子风度、什么温润如玉，他现在就想化身成狼，然后狠狠扑向眼前这香喷喷的小娇羊。 深吸了几口气，才按捺下急躁的心绪，按部就班地喝过合卺酒，又餵了姑娘吃饺子，问她“生不生?” 姑娘懵懵懂的，说“生。” 少年便乐得跟朵喇叭花一样，待到零零碎碎的事儿都完了，也填了肚子，梳洗过。 凤冠很是沉重，他早早便替姑娘取下搁在一旁，只剩下嫁衣，他颤抖着手指轻轻去解，一颗、两颗、三颗…… 刚温柔的将姑娘放倒在喜床上，准备好好亲热一番，突然的，里头的锦被就拱起了一个弧度，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姑娘拢着小衣的襟口，侧过头去看。 凤珏眯起了眼，他觉着这情形有些眼熟。 刚想到什么，就见里头果然窜出两只猫儿来，一灰黑一橘黄，睁着圆熘熘的眼睛沖他们叫唤。 凤小爷都气乐了，敢情他费尽心思打发了所有碍事儿的，最后败在了它俩身上。 于是一手一只，拎着到了门边儿，高声地喊了桃枝，桃枝怯生生地开门，不太敢窥凤小爷难看的脸色。 她也是无奈呀，这可是长公主的意思，说洞房是要闹的，不过那臭小子精得很，肯定会把所有人挡在外头。 所以…… 桃枝低了头咬着唇笑，她觉着吧，长公主还是那般有趣儿。 送走了两只闹洞房成功的猫儿，凤珏重新回到床边儿，小姑娘又坐起了身，羞答答地不敢看他，两手把衣襟抓得牢牢的。 他便坐过去，一把将姑娘抱住，挨耳边问：“好小小，你怕么?” 小姑娘不言语，只是侧过脸儿，耳朵根儿都是红的。 讨厌的阿珏，居然这样问，太讨厌了。 被那样闹了一出，凤小爷反而不急了，他凑过去吻姑娘的耳垂，一点点地吃，沿着下巴到了嫩嫩的唇儿，烛火摇曳，他的眸子里便也盛满了光，晶晶亮。 同样的厮磨，不同的是多了些许更深的欲的味道，缱绻地亲着、缠着…… 湿润的四瓣唇分开又贴在一起，舌尖绕着舌尖，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晕乎。 姑娘身上的肌肤也是如凝脂般，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抚摸过去，像是最上等的绸缎，手过处，她就那里颤一下，忽而就全身都在微微地抖着，心口也激盪起来。 “阿、珏——”声儿糯糯的，娇娇的，有些含煳不清。 凤珏却还不满意，也不知捻了哪里一下，姑娘就突然“啊”了一声儿，听起来更娇了。 他说：“乖小小，叫‘珏哥哥’。” “不要。”姑娘也挺倔，愣是不肯。 凤珏就轻声笑，说：“我看你能倔到什么时候。” 小姑娘虽然昨夜看过些，可到底还是懵懂的，当下也不太明白，只隐约感到，今夜怕是不太好过。刚想说两句软话，可少年就堵住了她的嘴，以行动表示他不听旁的，只要一声“珏哥哥”。 两只绵软的小兔子在少年掌中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咬着唇儿，哼哼唧唧，拿手推他，也推不动。 红烛依旧在烧着，床榻上掩了红绸帷帐，迷迷濛蒙的，暧昧的很。 末了就听得从里头传出姑娘娇娇弱弱的呻/吟和少年粗重的喘息，大红嫁衣铺在地上，上面叠了另一件大红的外袍，纠缠在一起，都快分不清是谁的。 小姑娘被少年折腾的受不住，哑着嗓儿喊：“阿珏停下、不要了……真的不要了……呜……我不行了，真的。” 可忽而又没了声儿，便是宽大的喜床摇晃着，直到姑娘哼唧的带着哭腔又喊：“珏哥哥——好哥哥……” 她以为自个儿服软了，就该消停了，可少年唇角一勾，却笑得比先前还邪，她冷不丁打个寒颤，扁了扁嘴，觉着委屈死了。 她不要理阿珏了。 可无论心头怎样决定，这时候却是不能的，她浑身都快软成一滩水，又觉着像是艘漂泊在大海的小船，浪头忽高忽低，她也随着荡来荡去，没个尽头。 她从未想过竟然还有比亲吻更让人晕乎乎的事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在少年的带领下飞上云霄，仿佛烟火陡地绽放，光芒便花了眼，半晌寻不着归处。 最后小姑娘哭啼啼求饶，平日里什么喊不出的词儿都被逼着道了个遍，她被少年拥进怀里，刚停下就迷迷煳煳睡了过去，连怎么净的身都不知。 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了，她本来还在迷濛着，是觉得身上酥酥麻麻的，有什么在一点点的攀爬，却不可怕，只是让人止不住的发颤。 腿儿也在颤着，心口一紧，就勐地清醒了。 凤珏伏在姑娘身上，笑眯了眼，他两指夹着个翠绿色的东西，细看了看，忽而说：“你这玉佩，倒是有些眼熟。” 小小手上没劲，抬不起来，可也知晓他两指间是什么，那是娘亲留给她的，便说与了少年听。 凤珏又盯着瞅了瞅，陡然哈哈笑起来，埋在姑娘颈项，身子都仍在抖动，可见真是想到什么十分有趣儿的事了。 小小诧异：“阿珏，你怎么了?” 第88页 凤珏摇了下头，朝姑娘耳朵吹口气，惹得姑娘颤颤的，他才低笑着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公主娘若是看见了，该是会很高兴的。” 小小就更茫然了，刚想细问，少年却放下玉佩，又来闹她，本来该起身奉茶的，可她哪里是凤珏的对手，又感觉到腿间的火热，当下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凤小爷真是把小姑娘治怕了，昨儿个的洞房花烛她真是想起来，就浑身发软，腿儿也不像自己的，她觉着，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就像一块大大的糖人儿，被少年翻来覆去的吃，屋子里的气息又缠绵起来，甜腻到守在门外的梨花和胖橘都不敢叫唤半声儿，仿佛也知道，这时候它们的姑娘是不得空的。 春阳升上来，挂在树梢，漫天的桃花纷飞，红的、粉的、白的，热烈又灿烂，似乎也在预示着以后的岁月只会更美好。 美好到树上的喜鹊也成双对!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文《穿成权相的小锦鲤(穿书)》 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哦，戳进专栏就可以啦~~ 文案： 顾青璃穿到一本叫《权相》的復仇爽文里，成了带着暗杀任务的炮灰女配，原主无论重生过多少次，结局都是被阴狠毒辣的男主反杀。 顾青璃心慌慌想：看书一时爽，穿书火葬场。 于是她决定夹起尾巴做人、瞅准机会跑路，岂料，费尽心思跑到半途又被抬了回去，看着伤腿，默默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嘤嘤嘤，她没有要为男主挡刀的意思，真没有! 然而顾青璃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有了锦鲤属性，在刷男主好感度这条道路上，遥遥领先。 只是日日对着画风突变的男主，顾青璃心更慌了——这是新的折磨手段么? 一定是的。 最后，她牙一咬眼一闭，扯着嗓子嚎：“大人，您就给我个痛快吧!” “好，你先过来。”男子应得很干脆。 翌日，顾青璃咬着手帕泄愤，从此“痛快”成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