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哑女飙花腔》 第1页 [古装迷情] 《谁料哑女飙花腔》作者:良玉绾心【完结】 文案 什么?乐馆师叔竟然推举莎朗任职声乐系主任? 难道,下一步她就会成为努冈国首席女高音? 这不科学啊! 这有什么不科学的?努冈国的着名女预言家不是早就预言她不同凡响了吗? 莎朗, 出生于努冈国侯爵世家,却是个先天性聋哑儿! 侯爵夫人:天哪!她这辈子该如何是好! 幸运的是,在家庭和两位家庭教师——柯鲁姐妹的悉心教导下,莎朗出落成了一位冰雪聪明的大家闺秀。 医术超群的乌茵古父子意外地发现了这两位柯鲁老师的真实身份…… 柯鲁姐妹究竟是何许人也?她们为什么不远千里前来启蒙莎朗?这其中肯定另有隐情! 正是种种谜题的推波助澜,使得原本一心成为海伦凯勒翻版的莎朗,最终走上了与音乐相伴终身的道路……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励志人生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莎朗-克莱蒙 ┃ 配角:柯鲁姊妹,克莱蒙家族成员,杰森,穆炎曦,忻儿师姐 ┃ 其它:家族伦理,乐馆风云 第一章 诞生之后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只是很多事物,大多数人类并没有发现而已。 在这个神奇的地球上,仍有许多人类并不知道的国家和地域。那里的人们往往为了和平与安宁,不愿意使其他国家的居民们知道他们所在的地方(即使有零星的其他国家的居民知道,基本上也会为他们保守秘密),因此用尽一切科技手段使卫星信号无法到达他们的国家——比如说,努冈国。早在大约十九世纪的时候,这里被很多国家的探险者们一齐发现。这里的地理位置极其隐秘,几乎无人知晓。于是大家相约携妻带子来到这里定居,使用着英语等自己本国的语言在这里安居乐业,无特殊事宜不再回到他们自己昔日的国度。但倘若有人在某些领域上做出了伟大的成就,需要申请国际专利时,便在努冈国申请,并且以自己或自己的祖先原有的国籍向国际的相关单位申报。 这里有如一个微缩的地球。不同的是,在努冈没有省、州之分,更不会按照种族划分地域,只按照地理位置分为东域、南域、西域、北域。每一个区域,都混杂着来自世界各国的移民者及其后裔。其中,东域的大多数居民来自美国、德国、义大利、日本;南域的大多数居民来自英国、印度、法国;西域的大多数居民来自中国;北域的大多数居民来自中国、英国和俄罗斯(当时还叫苏联)。由于努冈的居民主要以中国人、英美人为主,因此,中文和英文是努冈的官方通用语言。 其实在最开始发现努冈国的时候,大家只想在这片净土上安居乐业,没有考虑定下国名、国王的事情。奈何人口渐渐地增多,再不定下国王与法律便会造成许多麻烦。于是各区域与各部落就交织在一起混战数月。最后大获全胜的努冈国的国王名叫博尔姆希默,住在努冈的中央(也就是东域、南域、西域、北域的交界处)——偌大而又金碧辉煌的格鲁德宫。他的青年时期也很有为,将国家治理得很完善。他之所以管这个国家叫做“努冈国”,是因为他希望他和他的臣民们一同努力地治国兴邦;且该国山冈众多,亦与“刚强”的“刚”同音。 只是当时这里的制度,依然是落后的封建世袭君主制。唯一先进的是,努冈不允许一夫多妻或者一妻多夫的事情发生。纵使博尔姆希默这么位高身贵,他也只能娶一妻,也就是皇后单逸茹,北域西科尔公爵的姨妹。不幸的是,这位皇后和她的姐姐单逸凝一样,年纪轻轻便与世长辞。缺乏母爱的小王子性情叛逆、忧郁乖戾,和一个民间女子生下一个孩子后便到地下寻找母亲了;而那名民间女子忧思成疾,在得到王的妃名分之前就去世了。因此希默国王膝下只有一名王子,也就是他的孙子:萨特姆希默王子,努冈国未来的继承人。 背景介绍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属于我的故事了…… 我名叫玛格雷杰茜克莱蒙,于2021年1月1日出生在这个神秘的国度——努冈国,南域依琴那庄园的克莱蒙侯爵家族便是我具体诞生的地方。父亲亚瑟克莱蒙已经是克莱蒙家族的第三代子弟了;而母亲罗莎琳德芬妮西科尔则是西科尔公爵与皇后之姊单逸凝的次女。他们的联姻在众人眼里可谓是“天作之合” 。可以这么说,我的父亲英俊富有,我的母亲美丽高贵;而我,就是人们所说的“含着金钥匙诞生的小公主”。 就在我所诞生的那一年,父亲已经四十七岁了,比母亲大了整整10岁——因为母亲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据说,父亲的第一任妻子生病去世了。父亲是克莱蒙家的独子,自幼便备受来自整个家族的宠爱。但是他从小接受了进步而严格的教育,他的性格是开明睿智而又顽强独立的。在对待政务上处处为所管辖的居民们争取利益,在对待僕人的态度上宽严相济、恩威并施,很受当地人的尊敬。至于母亲,身为西科尔公爵的次女,故皇后的外甥女,自然也是金枝玉叶。在她出阁之前,家里还有一个亲生姐姐——这个人正是杜芭斯卡凯特西科尔。不得不说,西科尔姐妹真真是性格迥异:姐姐杜芭斯卡果断厉害,性情有时很是急躁、往往不拘小节,大有一番“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的君王气势,且独立性非常强,出阁嫁与北域娜达丽森林的德尔顿勋爵后,也总是辅佐丈夫,为其出谋划策;而妹妹罗莎琳德是个不折不扣的内敛温柔的大家闺秀,很少关注家庭之外的事情,善于达理家事。结婚之后,父亲主外、母亲主内,倒也将整个依琴那庄园的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第2页 彼时我已有3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大哥卡奇克莱蒙、二哥卡洛克莱蒙、三哥卡森克莱蒙以及姐姐黛安娜海丁克莱蒙。大哥比我年长10岁,二哥比我年长6岁,三哥比我年长5岁,姐姐比我年长4岁。父亲是英印混血,母亲是中法混血,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长大后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才外貌各异。 父母原本以为我出生在新年伊始,便会为这个家族带来新气象。不错,我的的确确为这个家族带来了“新气象”——不过并不是所谓的好气象,恰恰相反,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昏倒……没错,我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由于在我出生一年后,始终对声音没有感觉,医生才发现我是一个先天性聋哑患者。当时尚在襁褓中的我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在依琴那庄园上方五雷轰顶,几乎击碎了每个亲人的心!从那一刻开始,整个家庭充满了压抑的气氛。依琴那庄园因为我的寂静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可怕的沉寂。只有黄昏的乌鸦和山鹰的叫声将庄园笼罩在一层更加压抑的氛围下…… 这时,母亲的好友安妮克拉贝尔小姐——有着纯正美国血统的、努冈国着名预言家,立即前来安慰母亲。克拉贝尔小姐胖乎乎的,又可爱又温柔。母亲一见到她,泪水止不住地流淌着。安妮安抚着母亲,而父亲则站在一旁无奈地嘆气。安妮小姐却始终在同情的眼神中流露出鼓励的笑意——她的笑容多么柔美可爱啊!似乎在父亲和母亲得知这个糟糕的消息后,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这个庄园里微笑……她轻轻抱着我,目光温柔地望着我,最后声音轻柔地对母亲说:“芬妮,亲爱的,我认为你们不用这么悲伤。是的,我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也非常同情小杰茜的遭遇。但是,当我看到她沉静的眸子时,我就认为她定会不同凡响的!” “怎么可能?我知道你在宽慰我,可是,我的小杰茜註定是一个残疾人了,她将来……噢,天哪!……” “芬妮,相信我,我可是预言家啊!趁事情还不算太糟,为什么不效仿美国的海伦凯勒,也请一位家庭教师来为杰茜启蒙呢?相信她来日定会在某一方面有所建树的!” …… 这些话语我当然不可能在当时就听到,都是父亲在我长大后告诉我的。或许安妮克拉贝尔小姐的话语是我寂静中的第一段旋律吧——它是我生命乐章的开篇。从此,我开始在寂静中感受着爱的温情…… 第二章 幼时的困惑 安妮克拉贝尔小姐离开后,母亲开始渐渐平静了下来。她重新将我抱在怀里,喃喃细语……母亲抚摸着我,让我恍然和母亲再一次连成一体——就像我出生前一样。母亲的怀抱驱散了这几日的恐惧,我也不再惊恐不安地盯着天花板,而是重新转动着大眼睛往向四周:我看见父亲站在母亲身旁,一面单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一面慈爱地看着我。一直躲在一旁的哥哥姐姐们看到父母的面色“云销雨霁”,便大着胆子围坐在我们身边。我还记得,二哥伸出温热的小手笑呵呵地捏了捏我的脸…… 生活重新步入正轨,家里的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关于混混沌沌幼年的时光,我基本上已经难以清晰地回忆。只记得,从我出生开始,身边便被保姆抱着、被佣人们拥簇着,躺在铺着柔软舒适的天鹅绒被褥的沉香婴儿床上;每当我用那双水蓝色的好奇的大眼睛滴熘熘地环顾着四周时,总会发现本就宽敞的保育室被阳光照耀地很是亮堂,各种颜色的天然水晶珠帘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漂亮的光芒,显得更加缤纷、可爱了;保育室内的布局温馨,还混合着奶香味、高级爽身粉味、以及沉香木制家具散发出的清幽而又深沉的香气,给予彼时还是襁褓婴儿的我不少安全感。我的保育室实在太大了,一个人占据着这么大的房间,多多少少都是寂寞的。还好,不仅有两名保姆轮流看护我,还有母亲每日的陪伴,其他家庭成员也会时不常地看望我……许多琐碎的小事情是母亲和卡洛在我长大以后告诉我的,大概和其他的幼儿没有多少分别,实在不值得一提。我能清晰地记住的,恐怕只有那一天的、刻骨铭心的记忆…… 从我稍稍懂事起就对一件事一直迷惑不解——为什么我看到父母、兄姊、佣人们的嘴巴常常一张一合,然后对方就能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之间为什么不打手势却唯独对我这么做呢? 在我两岁的时候,八岁的二哥卡洛经常带着我在庄园里四处“探险”。当时父亲将他随身多年的剑佩送给了自幼便痴迷于习武的大哥卡奇。那剑佩是由黄金铸的,雕花极是精美;剑佩正中心镶着一块硕大的祖母绿;蓝色的流苏在剑佩下方飘动。我们都很是喜欢,可是一向宠爱我的大哥偏偏不许包括我在内的弟弟妹妹们碰它。大半年过去了,我却没有机会触摸它,于是将我的想法比划着名告诉了二哥卡洛。 有一天,趁着大哥又在后花园练武,二哥带我胆大包天地去“偷袭”他。卡洛以哥哥的身份用手语命令我去吸引卡奇的注意力。我跑到大哥面前扮鬼脸,起初他并没有注意到我;当他注意到我后,立即收剑,把剑扔放在石桌上,将我抱到了“安全区域”,并打手势让我离开这里……说时迟那时快,二哥突然窜出来拽下剑佩就往别墅里跑。我也拔腿向二哥的方向跑去。大哥一愣,过了一会子才明白了所以然,便赶来追我们。卡奇到底是常年习武之人,不一会儿,他就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我年纪尚小,已经跑不动了。正巧管家经过此处,为了“掩护”我,卡洛就夺下了她身上的钥匙串,独自将大哥引向走廊中间的隔间里。大哥跑得太快,加上惯性,一时剎不住闸,便冲进了那隔间。只听得“嘭”得一声,大哥卡奇就被我们锁在隔间里出不来了。我们跑出走廊,躲进了卡洛的房间,推开窗,欣赏着剑佩,观赏它在黄昏下的璀璨光芒,卡洛执起一只钢笔在一张纸上分别写下了“剑佩”和“光芒”——丝毫不顾大哥在隔间里拼命撞门。房子的振动声我都感觉到了。这时,卡洛又笑嘻嘻地指了指走廊的方向,在纸上写下了“撞门”、“震动”、“嘭嘭声”。我看着这些文字,虽然并不明白它们的具体意思,但是感觉它们和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一定有很大关系。我跟随着二哥的手势静静地感受这些词的意思……最后这齣闹剧还是由母亲在晚餐时间找到他而告一段落的…… 第3页 晚饭后,母亲走进卡洛的的房间。见我也在这里,她慈爱地将我抱起来逗弄一会儿,又把我放在了哥哥的床上,向书桌旁的他走去。当母亲看到卡洛黄昏时分写下的那些小纸条后,动了动嘴唇,似乎和二哥说了些什么。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交流些什么,为什么两个人突然间都闭上了嘴巴?为什么母亲开始拿起真丝手帕擦眼泪,任凭泪水浸湿了水蓝色手帕上白色的石斛兰?为什么卡洛垂下了头?是因为母亲批评二哥和我下午的恶作剧了么?难道是因为一向乖巧的我第一次淘气令母亲不快,于是让卡洛替我受过?我跳下床,飞身向母亲奔去,神情紧张地看着她。想不到母亲一下子将我抱起来,紧紧地搂着我抽泣不停……我很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尽管那时还未满三周岁,我却隐隐约约觉得似乎家里有件大事要发生——因为最近父亲也总是一脸凝重的样子,在家陪我的时间比以往多了许多,极少像一以前那样穿戴着黑色的华贵衣服、乘着国王送给他的四轮马车出门应酬了。 但彼时的自己毕竟年幼天真,那些想法很快便不再困扰着我。我想可能仅仅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变了而已。我挣脱开母亲的怀抱,坐上她的膝头,蓦然想起了先前的所看到的其他人交谈的方式,便学者他们的样子使嘴唇一开一合,模仿卡洛做出许多逗人的表情,希望母亲看了就开心起来。想不到母亲却伤心欲绝,泪水如同连绵细雨一般簌簌地淋遍全身…… 父亲闻声赶来,望着母亲忧郁的眼神,竟然伤心地别过头去。 看着眼前的境况,我实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既惊讶又害怕,也“哇”“哇”地哭了起来…… 第三章 改变命运的初见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日子还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所有人都在尽力掩饰着逐渐显而易见的我的不同。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逐渐意识到了自己到底在哪里和其他人的不同。这也就解释了我曾经的困惑——为什么我的父母、兄姊、佣人们的嘴巴常常一张一合,然后对方就能明白他们的意思;他们之间从不打手势却唯独对我这么做。有一天二哥卡洛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使我明白,我是一个先天性聋哑儿,我永远都不能像他们正常人一般用嘴唇说话,同时也听不到别人说的话。 看着二哥一笔一画地、艰难生涩地拼写还有那痛苦的眼神,以及匆匆赶来的大哥的突然制止,我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我的世界今后只能这样,永远地寂静着…… 该有什么表情么?该有什么反应么?为什么彼时年仅四岁的我却是那么地平静呢?仿佛就像正在等待这个答案一样。是的,我哑,我聋;但是,我看得见。也许平日里的种种日常画面已经让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吧……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个月安妮·克拉贝尔小姐常常前来依琴那庄园做客。她的宅邸明明在东域。每次来这里时,她总是先陪我们兄弟姐妹几个玩一个时辰,然后就去找父亲和母亲商量着什么。这位胖乎乎的可爱小姐就像庄园里的欢乐精灵,为家里带来了愈发活跃的气氛。我并不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只是发现父亲和母亲近来的脸色愈发好了。 女人往往都是具备第六感的,即使是个幼童也不例外。2025年10月12日,我站在窗旁。大落地窗两侧的月影纱窗帷悉悉索索,秋日的阳光洒下来透过窗帷,影影绰绰。我好想撩拨开这一切——因为有一种直觉告诉我,那天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我,我的直觉很是准确;甚至,还发生了我当时没有考虑到的…… 我拨开粉红色的织花月影纱窗帷,站在窗旁静静期盼。突然间,我看到了两个人影隐隐约约朝着依琴那庄园的方向走来。两个人影渐渐近了,我看到:那是两位年轻小姐。 大概又是家里的客人罢,我想着。从我稍稍开始懂事起,父母和两个哥哥就告诉过我,我们家不是普通人家——身为世袭侯爵的父亲以及身为侯爵夫人、公爵家次女的母亲,需要拜访和接待许多客人。因此,对于家里常常高朋满座的场景,我早已习以为常。每当这时候,我们5个孩子都会由管家索耶夫人带领着向那些客人们表示欢迎。三哥卡森平日里极少露面,见过客人没多一会儿,他就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曾经他试图将海丁也拉回楼上——他们总是在一起玩耍——但是失败了。因为姐姐海丁非常喜欢穿上粉红色的丝绸舞裙像一只蝴蝶一样在客人们中间翩翩起舞。海丁生得玉骨冰肌,皮肤白嫩细滑简直要赛过上好的羊脂玉;她有着一头金黄色的捲髮,蓝色的大眼睛里满是纯真。是的,她天生漂亮可爱,性格又活泼,不论是在父母兄长面前还是在亲戚客人面前,她撒起娇来简直让人无法拒绝。相比姐姐,我什么都听不到,无法和着乐队起舞,也无法撅着小嘴撒娇,除了木呆呆地站在一旁行一个又一个的屈膝礼,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呢? 我正想着出神呢,卡洛忽然闯了进来,拉着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带我跑下了楼。我仰起头,发现方才在窗口看见的那两位年轻小姐,此刻竟然就站在我身旁!这两人都是高个子。其中一个个子更高的小姐沖我温柔一笑,一面亲切地向我招手,一面继续和母亲交谈。趁着她们说话的时间,我仔细地打量着她们:适才对我温柔地微笑的小姐面庞精緻柔和、皮肤白皙柔滑,一头茶色的秀髮披在肩膀上,头上繫着的粉、蓝、金交织的发巾为她一身深灰色的厚重旅行装平添了一丝庄重的甜美,似乎更加符合她的气质。另一位高个子小姐相对偏矮一些,身穿紫色的套装,与深灰色的小姐不同,她那栗色的的头髮是挽起来的;她的眼神中含着一丝坚定,嘴唇紧抿,似乎一言不曾发过。 第4页 母亲和她们说了一会子话,就示意我走上前去。她在我手中拼写道“柯鲁姐妹,你的家庭教师” 。我见了,便走上前去,行屈膝礼向她们致意。这时,穿着深灰色旅行装的小姐拉着我的手,在上面写出“莎拉” ,指了指自己;又写出“莎丽,我的妹妹” ,然后指了指她身旁的紫衣小姐 ;最后写出“很高兴认识你” ,之后报以我以一个温柔明丽的微笑。我亦沖她们微笑,在分别在莎拉小姐和莎丽姐姐手上写道“很高兴认识你” 。握着莎拉小姐的手,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感,仿佛,我们似曾相识…… 第四章 寂静中的旋律 这两位小姐是从东域的纽桑斯聋哑学校来到依琴那庄园启蒙我的(尽管她们后来也辅导海丁和我的女红)。据说安妮·克拉贝尔小姐联繫了纽桑斯学校的副校长玛莎·尤卓拉女士——一位非常具有同情心的女士。综合考虑下,尤卓拉女士才派出了柯鲁姐妹。可以说,我能够有幸受到正规、专业的聋哑儿启蒙教育,完全归功于周遭人们的善意和爱——因为爱,母亲才会请克拉贝尔小姐帮忙谘询相关事宜;因为爱,克拉贝尔小姐才会愿意为我四处奔波寻找老师;因为爱,尤卓拉女士才愿意伸出援手;因为爱,柯鲁姐妹才会不远千里来此教导我。或许这是上帝在冥冥之中通过我的寂静世界联繫着我们,赋予我们的一个共同的爱的约定罢!在我看来,这一份份爱组成了寂静中一段温馨美好的旋律…… 第二天上午,老师就带我来到她们的房间,给我戴上太阳帽,并打手势告诉我:“该出去散步了”。于是,在柯鲁姐妹的带领下,我来到了冥想河的河边。在这里,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奇特景象——郁郁葱葱的树林、汩汩流淌的溪水、低声鸣叫的昆虫、五彩斑斓的鲜花……这些远比依琴那庄园的新鲜事物多得多,它们无不成为我所学习的对象。莎拉小姐每在我的手中写出一个词,莎丽小姐就会指指这个词所表述的东西,然后演示出标准的手语。 回家后,我兴奋地使用着标准手语加上书写,告诉父母和卡奇、卡洛我现在的新学习方式。父亲慈爱地抚摸着我的脑袋,抱着我亲了又亲;母亲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大哥卡奇则欣喜地劝慰着母亲;惟有二哥卡洛仿佛在思索什么…… 从此,但凡二哥不用读书的时候,他就担任起了“旁听”的职责。期年之后,卡洛竟效仿柯鲁老师的方式,在我“下课”后,设计一些有趣的科学小游戏,引领我探索世界。 有一次,柯鲁小姐在同我阅读启蒙版的《海伦·凯勒传》时,和我谈了许多与书无关的事情——我们总是像这样学习,无拘无束,想到哪里,我对什么感兴趣,她们便教我什么。 突然柯鲁小姐问:“杰茜,你的理想是什么?” “什么是‘理想’啊?”我仰起头,询问柯鲁小姐,一旁的柯鲁姐姐在做针线活,时不时停下来“聆听”我们的“谈话”。 柯鲁老师笑了笑,在我的手心中写道:“‘理想’的意思就是小杰茜将来想干什么?” 看到这里,莎丽姐姐的神情似乎很紧张,打手势询问她的姐姐,为什么要问这个。莎拉老师微笑着说:“现在就为她树立理想有助于学习,”并且向莎丽姐姐点了点头,似是在打消莎丽的顾虑。她们方才的眼神交流是什么意思呢?大抵是因着我年纪尚小罢。 却不假思索地拿了张纸,执起笔,一笔一画很用力地写道:“我将来要当一位科学家,探索世界的奥秘!” “看来你是受了卡洛的影响吧?”莎丽写道,“不过,有理想的确是好事情,我姐姐说得没错” “杰茜,你最近想了解什么呢?” “我想更多地接触大自然!哥哥说,要想当科学家,要解开很多大自然的谜题呢!” …… 从那次谈话过后,柯鲁老师便常常顺着我的心,经常带我在庄园里观赏鲜花草木;天气明媚的时候,我们会走出依琴那庄园,四处闲逛,每当在河边坐下来,或是爬上树去,抑或是一头扎进成片的花田,我们的新课程就会开始,研究着、探寻着这个莎丽姐姐和卡洛曾不停地给我描述的这个充满神奇的世界——尽管我们的课堂和游戏一般无二,但是诸如“课堂”、“研究”这样充满神圣感(至少对于二哥卡洛而言是这样的)的词彙,总能给予我一种对知识的嚮往。 我们还常常来到乡村,坐在农田边,轻轻地触摸那一块块平整、油亮的稻田。在那里,我认识到了许多新“老师”——他们就是农民伯伯和大娘,以他们勤劳的耕作教会了我两个新词彙:“勤奋”和“勤俭”。 …… 总之,在之后的八年里柯鲁姐妹始终保持着见到什么就学习相关的词彙和语句的教学习惯!父母和卡洛从我两岁起便教我识了许多字,以便于我们通过书写来交流——这样可以避免许多手势上的误解;于是,莎拉·柯鲁小姐所教的词彙和句子,无论是中文的还是英文的,我很快就学会了。由于莎丽·柯鲁姐姐自己就是一位哑女(请不要误会,她的听力依然正常,只是由于当年受到她的母亲逝世的打击而从此失语),又在纽桑斯聋哑学校受过两年的专门训练,因此负责教授我努冈国流通的标准手语。再后来,由于每天一起阅读海伦·凯勒女士所写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的完整版,并且受到她曾在十岁时曾经受到霍勒斯·曼学校的校长萨拉·富勒小姐的指点,不仅将唇读法掌握自如,甚至能够断断续续地发出音,最后能当众讲话这件事情的鼓舞,柯鲁姐妹便仔细查阅了相关文献,开始像当年安妮·沙利文女士培养海伦·凯勒女士那样,耐心地启发我发声。[1]为此,莎拉小姐甚至时常写信给纽桑斯聋哑学校的校长佐藤透司先生以及副校长玛莎·尤卓拉女士,与他们探讨教育我的问题。每当我们阅读各国经典名着的时候,莎拉老师为我耐心地解释一个又一个的生词,并引导我对作品的理解;而莎丽老师则教我一些唇读法以及为我纠正手语。在老师们的教育下,我的阅读能力提升得很快:两年之后,我已经能独立阅读不少作品了,并从这些不会动的“老师们”的“教育下”懂得了不少道理…… 第5页 由于既有家庭教师,又参观过三位哥哥所就读的苏格拉底公学,我想我对于“老师”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不陌生。然而我认为,并不是那些整日站在讲台上呆若木鸡地为你讲课的那个人就是你的老师。“老师”有很多种——倘若你的亲友习你以句读、解你以疑惑,例如卡洛和柯鲁姊妹,那么,他就是你的老师;如果在街上的一隅偶遇一人,他以高尚的品性、优雅的举止打动了你,令你心嚮往之,那么,他就是你的老师;或者从一部好书中受益匪浅,那么,它也是你的老师;甚至一句令你刻骨铭心的话语对你有所启发,那么它同样是你的老师……哦,耐心的感受你身边的一切事物吧,或许,他就是那位可亲可敬的、正在帮助你的、你心目中的“老师”。 在我接受教育以前,我孤独寂寞、对身边的很多事情有着一股无名的恐惧感。因此我想说,虽然我的眼前是光明的,而我的内心世界却漆黑而又空虚。但是因为两位柯鲁老师带给我的光明、爱心与希望,引领我冲破黑暗,带领我踏入了思想的光明世界。我的四周都是围墙,难以与人交流,确实因为她们,在围墙内种满鲜花,教我充分利用视觉欣赏自然界的神妙。我生活是静默无声的,卡森和海丁都难以忍受和我相伴时的寂静,这令我一度怀疑起亲情。但同样是老师们,让我得以聆听到寂静中的旋律。 这正是因为莎拉·柯鲁小姐以及莎丽·柯鲁姐姐的聪明才智和丰富的同情心,才使我冲出寂寞,快乐地畅游在知识的海洋中。她们总使我在生活中汲取知识,让我从体验中收穫幸福。我敢说,她们每时每刻都在动脑筋、想办法。是她们的到来,才令我对生活充满了信任,并尽量使得我的每一天都富有意义。同样是她们,令我欣赏到了生活之美,也学会了去创造美。 在这段漫长的寂静时光中,还有一段旋律令人闻之精神一振——在我八岁的时候,我们的母亲再度怀孕,也就意味着,我即将成为姐姐了!心灵手巧的莎拉小姐开始教我女红——让我亲手缝纫婴儿衣帽来作为礼物送给未来的弟弟妹妹。当我亲手编织出一顶纯白色的帽子后,我高兴地拿给母亲看;母亲则给了我一个拥抱和亲吻。然而,我却仅仅接受了亲吻,并不同意接受母亲的拥抱。我在母亲手上写道:“不能压到小宝宝。”这句话逗笑了当时正在母亲身旁的父亲和卡奇。 海丁看到后,也来凑趣,缠着莎拉小姐也教她女红。莎拉小姐认为这是一个培养爱和传递爱的好时机,也耐心地教起她来。 家里的所有佣人都在索耶夫人的带领下忙着布置婴儿的新房。没错,大家都这么期盼他的到来,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后一定能够感受到满满的爱。新生婴儿的啼哭声,必定是依琴那庄园上空的最为欢快清丽的旋律! 第五章 佳音 转眼间,我已经迎来生命中的第十个春天了。一个氤氲着花香的清晨,莎丽姐姐正在教我唇读法,却见莎拉小姐一改往日的沉稳,扬着手中的信纸,兴高采烈地地向我们这里跑来。原来,这正是一封来自东域的纽桑斯聋哑学校现任校长佐藤透司先生的信。我仔细地捧在手中读了起来,信上的内容大致如下—— 亲爱的莎拉·柯鲁小姐: 没有想到吧?我会在这个时候给你们来信。你上次寄给尤卓拉女士的信,她已经收到了。她告诉我,你和莎丽·柯鲁小姐出色的表现以及玛格雷·杰茜小姐卓越的进步。我知道,你们共同经歷了6年艰难的日子。但是不管则么说,你们姐妹二人对玛格雷的教育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在这里,请允许我代表纽桑斯聋哑学校对你们的努力及成果致以祝贺! 你们姐妹什么时候带玛格雷·杰茜来东域旅游啊?我听说她的介绍人安妮·克拉贝尔小姐也住在这里。不来拜访一下你们的朋友们吗? 言归正传,其实,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咱们努冈国在聋哑教育方面的进展远远不及在盲人教育方面的进展。我们“努冈新声关怀委员会”曾经考虑过邀请一些美国的海伦·凯勒女士曾经帮助过的着名残障人士来我国分享一下经验。可是有三个原因是我们放弃了原有的想法:首先,海伦·凯勒女士主要专注于盲人教育而非聋哑教育,正是我国的美裔想方设法地引进相关的盲人教育方法,才使我们的盲人教育变得发达;其二,如今世界上的大国家几乎都有一些微妙的毅力纠纷,眼下邀请他国着名人士对于我们彼此的立场及声誉都有害无益;最重要的是,倘若让其他国家发现了咱们国家这个优美富饶的地方,很可能为我们国家引来麻烦。因此,我们并不能拿整个国家来进行赌注。 说了这么多,其实目的很简单——如果你们有时间,是否愿意来纽桑斯聋哑学校传授经验,同时也让玛格雷感受一下校园生活。毕竟,咱们纽桑斯聋哑学校是全国最好的聋哑学校,经过在此地的一番游学,兴许玛格雷的进步能够更加显着!尤卓拉女士和我都认为玛格雷能和这里的其他孩子们相处得很好。再说,莎丽不是已经教会她标准手语了吗?你们觉得呢? 替我问候莎丽·柯鲁小姐和玛格雷·杰茜小姐! 我们热切地期盼着你们的来到! 第6页 你们的老朋友, 佐藤透司 读过之后,除了喜悦,便是对柯鲁姐妹的感激之情。 是的,这封信对于我而言完全是个佳音!我很想去东域看看,再结交一些朋友。14岁的海丁已经挽起长发,步入上流社会社交界了。我也希望能够多交一些朋友,请父母放心——我也能“社交” ! 莎拉小姐和莎丽姐姐也很兴奋。她们认为是时候让我四处走走、长长见识了。莎拉小姐告诉我,佐藤先生和尤卓拉女士是她们姐妹的恩师——在她们的母亲去世后,尤卓拉女士经常照顾着受刺激而变成哑女的莎丽姐姐,而佐藤先生也时常教导她们姐妹二人读书写字。她们早就想过抽时间回东域看望两位先生了。因此,对她们而言,也无疑是个佳音! 我们找到父亲,想把这个佳音告诉他;却看父亲在主卧的大门外来回踱步。中午的阳光最是耀眼,反射在镶嵌了红宝石并镀了黄金的大门上,映出眩目的光,将父亲面颊上的汗水和他那焦虑的目光,照得格外刺目。在我自幼的印象中,父亲一向平和慈爱,几乎不会显现出如此明显的烦躁不安。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我扭过头去,看到卡奇、卡洛、卡森和海丁一个接着一个向这里跑来。待他们站定后,我用探询的目光望向大哥卡奇和二哥卡洛,却发现他们也不安地盯着主卧的大门…… “噫?实在是奇怪!为什么一家人都来这里聚集着,却惟独不见母亲呢?是母亲生病了吗?”这样想着,我也禁不住着急起来。 忽然,主卧的大门打开了。安妮·克莱贝尔小姐笑盈盈地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索耶夫人紧随其后,抱着另一个婴儿——毫无疑问!一定是母亲平安地诞下了孩子——而且,竟是一对可爱的双胞胎!母亲已经为父亲生育了7个孩子。即使没有人指出来,也很显然:这两个孩子是父母的老来子。父亲为母亲送给他的一对“龙凤呈祥”激动了好一阵子,连名字也忘记取了!还是在索耶夫人的提醒下,父亲才正式地为我的弟弟妹妹们取名:早一些出来的女孩以母亲的闺名“芬妮”来命名,而晚一些出生的男孩则取了父亲的名字,“亚瑟” 。 后来,卡洛和莎拉小姐兴奋地向我描述着婴儿的啼哭。尽管自己听不到,我却仿佛感受到了这段充满着温暖香甜的爽身粉和奶香味的快乐幸福的旋律!只是有一件事情令我很是困惑——我哪里能够未卜先知是两个孩子啊!帽子和暖毯只织了一份。得知我的麻烦后,莎拉小姐和莎丽姐姐陪我连夜赶制,总算在一天之内迅速完工了! 一个月后,母亲重新容光焕发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她还是那么高贵优雅、仪态万方。再次身为人母的幸福漫上她的嘴角,又恰似浪花一般涌遍全脸,一浪高过一浪,淹没了四十七岁的母亲脸上的细纹。 吃过早餐后,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织给小芬妮和小亚瑟的帽子和暖毯,郑重其事地递给了母亲,母亲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不停地亲吻着。我在母亲手中拼写道:“这是两位柯鲁老师教会我的,海丁姐姐也跟着学了呢!她学得比我快,还自己一人织了一条很漂亮的大披肩呢!将来给小芬妮用一定好。”母亲则亲吻着我在我的手中写道:“只要是女儿们的心意,妈妈和弟弟妹妹都喜欢!” 这时,小亚瑟被保姆抱到母亲怀里,母亲面带宠溺地接过他哄了又哄,然后解开前襟餵他吃奶。我好奇地将小脸凑上前去看如此幼小的孩子是怎么吃饭的。就在这时,小亚瑟突然打了个挺,生生将一大口奶喷在我的脸上!卡洛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指着我笑了起来;卡奇也是一边笑着一边用餐巾细心地为我擦脸。母亲微笑着在我的掌心写道:“宝贝,别生弟弟的气。你弟弟是在请他亲爱的姐姐喝奶呢!” 第六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时光飞转着迅速地前进。转眼间,小芬妮和小亚瑟已经满周岁了,初显了小孩子的活泼与健壮。至于我自己,天哪!我和7年前那个懵懂无知的自己竟有了天壤之别——昔日的玛格雷·杰茜对外界总是有着或多或少的恐惧,总是在不经意间封闭着自己,在客人面前往往躲在母亲和卡洛身后,羡慕地望着姐姐海丁;然而,如今的玛格雷·杰茜已然告别了往日的孤单,并且从母亲那里学会了一些礼数规矩。 两个月后,母亲的姐姐,我的姨母,杜芭斯卡·凯特·西科尔·德尔顿勋爵夫人带着她十八岁的女儿诺灵·德尔顿表姐来到了依琴那庄园。于是,母亲便吩咐管家索耶夫人带领我到楼下的大厅。柯鲁小姐也紧随着我们。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姨母和表姐。杜芭斯卡姨母的外貌穿着与母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姨母个头高挑、身体苗条,一头乌黑的秀髮被精緻地盘起,将她削瘦的瓜子脸衬得愈加白皙;母亲则属于中等身材,幸好侧分的披在两肩的茶色捲髮使母亲看起来也算苗条。姨母的五官精緻,蓝色的双眸在她的面庞上显得格外犀利,而高高隆起的鼻樑以及涂着正红色口红的紧抿的樱桃小口,则充分展示出了她的冷艷;反观母亲,由于这么多年来生过了七个孩子,即便是保养得再好,她那蜡黄的方脸也出现了“婴儿肥”,但她五官柔和,深玫红的唇色倒为母亲平添了亲和的端庄。母亲身穿深红色的纱丽,只在腕间戴了一对红珊瑚手钏;杜芭斯卡姨母却身着紫色的丝绸裙、身披黑色的桑蚕丝披肩,耳垂上饱满的大溪地黑珍珠耳钉在阳光下显出霓虹光晕,颈间的赤金镶西瓜碧玺项鍊连同腕上的铂金嵌满钻石的贵妃镯交相辉映,炫目的光芒晃得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金镶祖母绿戒指都弱化了原本夺目的光彩。 第7页 再将视线转移到诺灵表姐的身上,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诺灵表姐并不像她的母亲一般夺目慑人——她纤细的体态及高挑的个子算是唯一和她的母亲相像之处了;然而,炯炯有神又透露出和善的双眸以及如花般的笑靥使得表姐看起来温柔亲切。她那戴在棕色头髮上的红色蝴蝶结配上蓝色的亚麻裙装,使得她白皙的面庞愈发娇艷可爱了。 我将探寻的目光收回——毕竟,这样打量长辈到底还是失礼的——即使打量的人是自己的亲戚。我微收下巴,提起裙边,快步走到杜芭斯卡姨母的面前,用母亲的话说是“向姨母和表姐行了一个漂亮的屈膝礼”。姨母伸手将我轻轻扶起,微笑着拉我坐到她的身边。看起来,姨母比她看上去的样子亲切。于是,我和姨母用手指“交谈”了起来,连表姐都插不上话!见此情形,诺灵表姐便和莎拉小姐聊起天来——我注意到她们两个也是通过嘴巴来交流的…… 突然,姨母停止了与我的“交谈”,望向正在和表姐相谈甚欢的莎拉小姐,锐利的目光直射莎拉老师的面孔。我好奇地观察着姨母的表情,发现她全然不似方才那样亲切,而是恢復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为什么?杜芭斯卡姨母为什么这样看着莎拉老师?她们之间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啊!况且莎拉小姐方才并没有作任何冒犯姨母的事情,甚至用依琴那庄园的普通僕人才用的礼数那样向姨母行礼问安——身为我的家庭教师,柯鲁姐妹原本应该和大管家索耶夫人使用同样的礼节啊!带着强烈的疑惑,我环顾着其他人的神情、举止:莎拉小姐感觉到了来自姨母的不善的反应,立即停止了同表姐的交谈。母亲却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惴惴不安地望向姨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仿佛她重新回到出阁前的西科尔家一般,一切全凭她那雷厉风行的姐姐——杜芭斯卡·凯特·西科尔小姐做主——母亲曾经告诉过我。一时间,大厅内的空气变得压抑沉重,重得仿佛能让我感知到空气的重量;只有诺灵表姐始终维持着脸上的已经开始发僵的笑容,似乎在找寻时机活跃气氛…… 这时,我似乎感受到了外面四轮马车的震动,我转头看向窗外——原来是父亲回来了。我和表姐对视,意思很明显:“这可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好机会!”父亲摘下礼帽,将礼帽和手杖递给了恭候在门旁的男僕,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父亲显然并没有注意到大厅里的诡异的气氛,而是直接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封精美的信函——格鲁德宫的博尔姆·希默老国王将带着他的孙子,也就是萨特姆·希默王子前来庆祝即将来临的父亲的五十九周岁大寿(毕竟常言道:“过九不过十”);其他贵族院的同僚们也会前来贺寿。因此,父亲请杜芭斯卡姨母和诺灵表姐留下来出席这场派对社交宴,她们则欣然答应了。父亲希望三位哥哥到时候能够陪同他和众位达官显贵们接触,并将他们培养成像他一样出色的政治家;至于姐姐黛安娜·海丁和我,父亲则希望我们开始向母亲学习以礼待客、打点家事。莎拉小姐也被要求陪同我待客,而莎丽姐姐,父亲则需要她帮助索耶夫人来监督佣人们。这时,父亲注意到了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莎拉小姐,目光中竟然透露出了一种令彼时才十一岁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的感情——是同情?是怜悯?不,肯定不对!那么……正在思忖之际,母亲拽了拽我,告诉我回房去,姨母和父亲有事情要谈论。 为什么一直以来,我总觉得父亲总是在默默地关心着柯鲁姐妹呢?在柯鲁姐妹来这里一年之后,有一天,我发现父亲在晚餐之后拿着什么东西向莎拉小姐的房间走去;在我六岁的一天,是莎丽姐姐的十八岁成年生日,父亲便以感谢柯鲁姐妹不远千里来此为我启蒙为名义,为莎丽在依琴那庄园举办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生日派对;这七年以来,柯鲁姐妹的吃穿用度和我几乎一样——无论是让每一个家庭教师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还是为家庭教师庆祝生日,在当时的努冈国都是不合规矩的,更何况是为她们举办派对!关于这些尊卑分明的礼仪规矩,我自己并不在乎;可是父亲,闻名努冈国上下的克莱蒙侯爵难道就不怕被大家耻笑?…… 我一面走向我的房间,一面继续思忖着。路过海丁姐姐的房间时,不经意间从她那半敞开着的门里看到了她在试穿她曾经给小芬妮织的一模一样的白色大披肩,配上她那件粉红色的礼服裙显得格外可爱——不错,她已经15岁了,理应将一头秀髮精心地盘好,穿上礼服裙和高跟鞋出门社交了。姐姐想必还沉浸在她的少女美梦里——卡奇时常这样同我打趣她,不忍打搅、也不必打搅,我蹑手蹑脚地走回我的闺房。 推开门,走进房间,我惊讶地看见诺灵表姐正坐在我房间里的沙发椅上。见我回来,她立马起身拉我到书桌旁:“玛格雷,亲爱的!我听莎拉·柯鲁说你写过一些小片段,能让姐姐看看么?”她在我手中逐字拼写道。当然可以!我向表姐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然后,拉开了抽屉,取出她提到的那个小本子。表姐一页一页地翻阅着——这当然应该浏览地很快——本子本身就不大,而且都是一些简单的短句而已。看过之后,表姐的反应非常激动:“难怪罗莎琳德姨母总是在给母亲的信里提到你的进步呢!母亲告诉我时我还不太相信。现在……看起来……哦!你太棒了!两位柯鲁小姐太棒了!我想我必须恭喜你们!你是罗莎琳德姨母的骄傲!”我对表姐的话语报以微笑——我知道,与其说是我自己的进步,倒不如说我的进步是由柯鲁姐妹、父亲母亲、大哥卡奇和二哥卡洛共同促成的。尤其是柯鲁姐妹,她们前来教育我的时候,莎拉老师十九岁,莎丽姐姐刚刚16岁,两人都是年方二八的少女;况且莎丽姐姐还是一名哑女。她们是何等的伟大、坚强!我们之间原本是陌生的、毫不相干的,却在某种奇妙的缘分的促使下莫名地相遇——难怪,难怪!我们彼此之间总有一种微妙的亲切感,而我的父亲也总是关心着她们、支持着她们二人对我的教育。倘若不是莎拉老师教我识字、女工、写作,我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被家里的众多客人所注意、称赞;倘若没有莎丽姐姐教我游泳、骑马、爬树,我也不会像如今这般比其他和我出身相差无几的女孩子强壮、勇敢——可以这么说,倘若没有柯鲁姐妹出现在我几经的世界里,给予我以爱和关怀,我敢说我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享受生命所赋予我的别样乐趣! 第8页 然而,我依然很好奇:表姐究竟是看了哪一段才会有这样的反应?毕竟,我并不认为我的每一句幼稚的话都会令她惊喜。于是,我“询问”了她。诺灵却是这样回答的:“其实总体来说都不错。不过,我更喜欢这几段,尤其是这首诗。”顺着她所指的,我发现我们想法一致——我也一直将它当作自己的得意之作: 奔向光明 还记得这一天,我们坐在农田边,轻轻触摸一块块稻田。就在这一天,我终于明白了,知识的种子已撒满我心田。就在这一天,我终于走出了生活的迷茫和悽惨;也就在这一天,我终于告别了孤单。还记得那一天,我们来到池塘边,静静感受水甜甜。就在那一天,我终于理解了,智慧的源泉已浇灌我心田。就在那一天,我终于走向了生命的光明与毅然;也就在那一天,我终于走往了勇敢。啊,昨天、今天和明天!就在这一刻,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蓝天;啊,昨天、今天和明天!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扬起了生命的风帆! 这首诗是我在十岁生日时写的,来源于我和两位柯鲁老师一起共度的美好时光,而写出的,应该是我的一些改变以及对生活的微小感悟罢。 还有一个段落诺灵表姐也认为很有意思,她说这段话“很有思想”: 我认为,并不是那些整日站在讲台上呆若木鸡地为你讲课的那个人就是你的老师。“老师”有很多种——倘若你的亲友习你以句读、解你以疑惑,例如卡洛和柯鲁姊妹,那么,他就是你的老师;如果在街上的一隅偶遇一人,他以高尚的品性、优雅的举止打动了你,令你心嚮往之,那么,他就是你的老师;或者从一部好书中受益匪浅,那么,它也是你的老师;甚至一句令你刻骨铭心的话语对你有所启发,那么它同样是你的老师……哦,耐心的感受你身边的一切事物吧,或许,他就是那位可亲可敬的、正在帮助你的、你心目中的“老师”。 我告诉她,其实这段话我在旁听过哥哥们的课堂之后就写下来了。只是那时候的文笔比现在的还要稚嫩,因此,在莎拉小姐的帮助下,我修改了多次。“说不定以后还要继续修改呢!” 突然,诺灵表姐在我的手心里写道,“其实有一篇你的日记我也喜欢,”她轻轻地翻着小本子,“姐姐喜欢这段,你可以拿给罗莎琳德姨母看看啊。”说着就把本子递迴她的手里。这段话是这样写的: 今天,柯鲁姐妹和我又一次走出了依琴那庄园,向西走去,来到了人员稀少、环境幽静的沁芬谷。在那里,我终于看到了昔日在母亲的手帕上看见过的花朵,看到她那领略人间冷暖脱俗洁净的花朵,及高贵而不媚俗的神采。——莎丽姐姐告诉我,那种花叫做“石斛兰”。石斛兰,我想起来了,我曾经听卡洛说起过这种花的名字,只是从未见过“庐山真面目”:它们通常在丛林深处的树干和岩石上,在湿润而又温暖的地方,姿态优美、淡雅而多彩,香氲绕人、芳芳或浓郁——慢慢靠近却嗅出它散发出一股浓郁芬芳,恰如我这十一年来在寂静之中所感受到的深厚而浓郁的爱,芬芳着我的心间。而这天,我所看到的盛开的石斛花,它的淡紫色的花瓣用力地展开,近看仿佛刚刚学习飞翔的雏鸟一般张开的翅膀;远看又似一片薄雾朦胧,宛若祥云紫气东来。高贵或雅清,艷丽或朴素,典雅或惊艷,都不足以形容石斛兰之美。可当我看到那生长在悬崖峭壁的缝隙间的石斛兰,还是有几分惊诧,惊诧石斛兰极其顽强的生命力。是的,我知道石斛兰的确最忌干燥,然而那万丈高的悬崖峭壁的缝隙中的其它植物都枯萎了,小树也成了枯枝,只有石斛兰依然开得那么的茂盛、那么的美丽,实在不能不令人嘆为观止!莎拉老师说,石斛兰未开花时毫不起眼,开花起来却缤纷热烈,多姿多彩、绚烂无比。石斛还是一种上好的药材,来自中国的努冈人都知道,它的枝杆直接用作炖汤的配料对身体大有补益。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金钗石斛——最为名贵的兰花品种之一,不仅具有观赏价值,还具有相当高的药用价值。金钗石斛被列为“九大仙草”之一,被国际医药界称为“药界大熊猫”——由此可看出金钗石斛的地位不可小视。石斛兰根植于湿润的泥土中,不管在森林里还是长在幽谷里,都长得至情至性,全然以一副不需要点缀的美丽姿态,淡然自若地呈现出一种安静与超然。石斛兰以她的品格薰陶着千万人的心,把优美的风采与珍贵的财富奉献给人们…… 读罢,诺灵表姐轻轻将本子合上,面含微笑,一把搂过我,抚摸着我的脑袋…… 几天之后,依琴那庄园繁忙了起来:大厅里多添了置不少华丽的水晶大吊灯,同墙上璀璨的壁灯交相辉映;僕人们忙着擦地、洗衣;女佣们要准备出自己最好的衣服;索耶夫人在母亲的指示下罗列了採购清单,并吩咐厨娘提前试做菜品,我们大家一起品尝,再综合我们的建议准备晚宴所需的菜餚……别说是方出生一年的小芬妮和小亚瑟了,即便是我们兄妹几人,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么热闹繁忙的场面!难怪他们两个也四处闹着凑趣,母亲一边要准备父亲的五十九大寿,一边又要随时照看着这两个小捣蛋鬼儿,自然是分身乏术。幸得有杜芭斯卡姨母这位好姐姐带领柯鲁姐妹从旁协助,又有诺灵表姐、卡洛还有我帮助母亲照看着弟弟妹妹,才没有累倒产后变得体弱的母亲。照顾着两个小傢伙其实并不累——自然,一应事宜主要由表姐操持,我和卡洛哥哥主要负责逗他们玩。小亚瑟还是个略有腼腆的小男孩,而小芬妮已经产生了爱美之心。我见状,便向母亲提出了一个想法:“不如在父亲的晚宴上给小芬妮裹上海丁姐姐织的大披肩吧,暖和又好看!”怎料母亲一头雾水:“披肩?什么披肩?海丁从来没跟我说过啊?”“怎么可能啊,妈妈?去年弟弟妹妹刚出世不久我就跟您说过啊!”我急切地在母亲手中拼写道。“不对!我只记得你织给亚瑟和芬妮每人一件帽子和暖毯,倒是从来没见过海丁给织过什么。” 第9页 既然这样,难道……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对母亲打了个“我记错了”的手语便继续逗弄着小亚瑟。弟弟真是可爱,我只轻轻颳了刮他的小鼻子,他便对我笑了起来。我知道,笑是有声音的,婴儿的笑声更是天使般的颂歌——当然,我听不见。不过没关系!我安慰自己,我是疼爱他们的,他们也喜欢我。我们兄弟姐妹能够彼此相爱,这就足以让我在寂静中感受温暖了! 时间弹指而过。 我们终于在忙碌和期待中迎来了父亲的五十九大寿。吃过午饭,母亲和姨母就开始帮我们这些女孩子梳妆打扮。十九岁的表姐和十五岁的姐姐已经可以盘起优雅的髮髻和绅士、公子们跳舞了;而我,参加舞会还需要再等四年,目前只能和各位来宾闲谈。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折腾,我们总算梳洗完毕。大家争先恐后地照着镜子,相互欣赏。我惊喜地发现,自己比平时漂亮了许多!淡蓝色的丝带将栗色的马尾高高扎起,马尾辫上分了许多绺,每一绺头髮都被精心烫成了螺旋捲儿披在两肩;高领的水蓝色礼服裙让我看起来恬静可爱,衬得肤色更加白皙,更唿应了我那双水蓝色的大眼睛。表姐还是那么可爱俏皮,统统梳到棕色脑袋上的秀髮再插进一套钻石簪,更为她白色的装扮平添了一丝高贵和灵动。至于海丁姐姐,她的打扮竟然和我那次在她的闺房外所看见的一模一样,头髮则是半梳半散,倍显娇艷。就连柯鲁姐妹们也一丝不苟地盘起符合规矩的髮型,拿出了她们最好的衣服——真丝绵的中式套装,莎拉小姐穿灰色的,莎丽小姐穿紫色的,都在左胸前别了一枚由铂金上做成的玉兰图案的胸针,上面镶着几颗夺目的足足一克拉的钻石。 该是年轻小姐们簪花的时候了,莎拉请我们把需要的花说出来,她和她的妹妹替我们去庄园里採摘。就这样,诺灵表姐选择了各色玫瑰花编织成了花环戴在头上,像极了王冠,海丁姐姐选择了娇艷的红玫瑰别在发间和胸前,莎拉和莎丽两位老师都选择了康乃馨配满天星,而我,只选择了钟爱的石斛兰——自从父亲母亲看到了我那篇关于石斛兰的文字后,立马着人移植不少石斛兰在庄园里进行培育,没想到,竟培育成功了! 到了晚间,客人们陆续到来。主要的贵宾有:博尔姆·希默老国王、萨特姆·希默王子、我们的外祖父西科尔公爵、姨夫德尔顿公爵、以及安妮·克拉贝尔小姐;其余来宾连母亲也并不是很清楚。海丁宛如一朵红玫瑰在众人面前绽放,跳起舞来又如同一只粉红色的蝴蝶,迷倒了不少贵族公子——自然,一身皇宫制服的希默王子最为风度翩翩、英俊潇洒。他们一个接一个地邀请海丁跳舞,接连不断地献殷勤,以至于她脸上的娇羞格外醉人,连连摆出矜持的姿态——按照母亲所教的规矩,当然,令他们更加欲罢不能。 当然,这种场合与我无关!我既聋又哑,只得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实在无聊。反正在贵宾到达庄园的时候我已对他们一一行过了屈膝礼,惹得他们连连向父母称赞我。而他们带来的公子千金呢?最多瞥我一眼——我知道,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深感无趣至极!吃过晚餐后,我便退出了大厅,试图悄悄上楼梯、回房间。反正只要动作迅速些,想来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罢。我低着头、提着裙,生怕被这长长的礼服裙绊倒出糗,疾步飞奔。却不想因此撞到了一个人。此人极有绅士风度,将我扶了起来,又在我手上拼写道:“实在抱歉,玛格雷小姐!但愿我没有撞伤你,不如我带你去贵宾休息室上点药吧。”尽管我给出了“没有事”的手势,但他依然不由分说牵着我向贵宾休息室走去。这时,一位和卡森哥哥年纪相仿的公子向我走来,彬彬有礼地对我鞠躬,全然不似那些正在大厅里跳舞的少爷一般轻视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努冈国最出色的医生——乌茵古父子。能够认识他们,是我一生的荣幸! 第七章 日常生活一瞥 父亲的生日宴总共举办了六个晚上,大概是取父亲即将进入花甲之年的意思罢。到了第七天的清晨,所有宾客们用过早餐,便在博尔姆希默老国王的带领下,或是乘坐马车、或是乘坐汽车,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依琴那庄园。 就连杜芭斯卡姨母带着诺灵表姐也跟随德尔顿勋爵回到北域的娜达丽森林了。尽管,我们是真心希望她们留下来的。 依琴那庄园的生活终于重归平静。 我是很享受这种平静的生活的,惬意、舒适,无忧无虑。最起码不用时时刻刻拘束着礼节——关键问题是这是在自己的家里!以前有些不以为然的千篇一律的平静生活,在我生命中的第一场盛宴之后,变得弥足珍贵——至少是对于我和卡奇、卡森两位哥哥以及柯鲁姐妹而言。 父亲和母亲倒是毫不在意——他们本就出身高贵,加之多年和众贵族打交道,对于举办这种利益目的较强的社交晚宴对我们这样的大家族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卡洛哥哥从小便博览群书、学识渊博,又心怀抱负,对于一切有助于成长的事情都会显露出很大的兴趣——尤其是知道自己将来总要在贵族院替父亲乃至整个克莱蒙家族为努冈国出一份力。因此,一旦有机会,他便乐意和父亲、姨父探讨政务要事,也在学习如何与各路前辈打交道。都说“商场如战场” ,可那官场及其社交场又怎么不是如此?! 卡洛曾经和我说过,他希望趁着现在还未正式被国王封爵的时候,抓紧一切机会熟悉各类项目,不负克莱蒙家族的名誉。 第10页 至于姐姐海丁,她是努冈国公认的美女,温柔甜美、能歌善舞;同时谙熟接人待物的种种礼节,追求她的公子少爷们数不胜数,甚至博尔姆希默老国王都青睐于她做自己未来的孙媳妇。姐姐生□□美,追求一切时尚漂亮的衣服首饰,且要求苛刻,终日站在梳妆檯或是穿衣镜前——失手跌落的粉盒影响了股票的涨跌,愤然撕毁的衣裙扰乱了会议的时间——然而极度宠爱她的大哥卡奇和三哥卡森相比时事政务更关心妹妹的新闻,搞得父亲无可奈何、卡洛不胜其烦……但是,这并不影响社交活动几乎占据着海丁的全部头脑,宴会的结束对她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以至于有一次,莎丽柯鲁小姐都在我手上拼写着她的难得的抱怨:“假如你能听见声音的话,你会发觉你那个姐姐闹气脾气来的动静比你的弟弟妹妹加起来的都要大!”我猜测,姐姐想必是喜欢上萨特姆希默王子了。不过我认为他们两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倒是相当匹配的。姐姐若是能有个好归宿,我会为她祈祷的! 我有一点不解:莎拉和莎丽倒是看不出对那场盛宴有丝毫的留恋——举办宴会的那几天,父亲同样把她们介绍给各位宾客,中间有两天她们还被邀请跳了舞——她们得到的待遇就好像她们也是克莱蒙家的年轻小姐一般。她们还像以往那样每天教我读书、写作,看不出晚宴这一块“巨石”使她们内心的河面泛起的丝毫涟漪…… 深秋是个收穫思绪的季节!秋风飒飒、枫叶纷飞——有的火红、有的深红、有的发黄、有的发褐,为依琴那庄园铺上了一层斑斓的薄毯;我就好像那些庄园的僱工们一样,把柯鲁姐妹的思想之硕果摘下来,嗅着它们的香气,慢悠悠地咀嚼其中的滋味…… 莎拉老师一直认为,若要写出打动人心的文字,首先要让自己感动,要去描绘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物。每当她们带我玩过一次刺激的游戏,都会让我感受玩耍过程当中的每一个视觉、触觉、嗅觉所捕捉到的信息,以提升对外界事物的敏感度。我还记得,当时和莎丽姐姐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对外界事物的敏感度?把它提升起来之后我就可以和其他正常孩子一样了,对吧?”我一边在莎丽手中一笔一划地写着,一面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她。 “岂止是和其他正常孩子一样?假如每天坚持认真训练,你甚至会比他们更优秀!”她的目光流露出坚定,“况且,什么叫做‘正常’,什么又叫做‘不正常’?要知道,你并没有‘不正常’,只是他们大多数人不能理解你正在克服的磨难而已。你的进步已经很大了,所以大家都很欣赏你;然而因为你目前还没有做出任何值得人们所敬仰成就,他们当然就不会理会你的困境了。” “莎丽老师,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磨难么?” “当然!” “那么,莎丽老师您呢?” 莎丽姐姐开始陷入了沉默,右手食指悬浮在我的右手掌心的上方…… 我被她的反应有些吓到了,猜出了几分,便在脑海中措辞,试图考虑说些什么。这时,她突然用左臂搂住我,右手食指和中指交替着拼写出了一段让我永生难忘的话: “从我记事起,我身边的亲人就只有母亲和姐姐。我的母亲带着我们住在北域的柯鲁武馆——母亲的祖父创办的武馆,最后由母亲来继承。武馆中母亲的学徒形形色色:出家人、孤儿、乞丐、普通孩子、甚至还有极个别的富家子弟。姐姐和我也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逼着习武,将来再把武馆继承下去;而且不仅是练功,努冈人主要流通的语言、女红、舞蹈、算术,母亲都抓得很紧。她总是说,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们姐妹将来必须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必须自力更生!绝对不能依靠男人!有一次我看见有的师兄有爸爸妈妈来看望,我就问了母亲,我们姐妹的爸爸在哪里?这时,姐姐哭了起来,而母亲,却怔怔地来了一句“你们的父亲死了!”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提过“父亲”二字。 “在我十岁那年,母亲在练功的时候突然筋骨损坏,口吐鲜血;后来又感染了风寒,然后挣扎了几天就去世了。母亲虽然严厉,可是和我们感情很好。她突然辞世不久,我便突然变成哑巴了。武馆中的众徒弟听闻了这个消息,都乱作一团,退学的退学、要饭的去要饭……我的姐姐只比我大三岁,当时不过也就十三岁。这一系列的变故她都要去承担。所幸玛莎尤卓拉小姐闻讯便赶了过来——她是母亲最好的朋友——她解散了武馆,把我们带到了她所任教的纽桑斯聋哑学校。 “在那里,我不愿意和其他孩子‘交流’,尽管我知道我们是一样的,甚至,我有听力,还比他们强一些。姐姐多次试图帮我也无济于事。尤卓拉小姐见状,开导我说,实在不愿意和其他人交流就算了,不过这样对我也有好处。我之前练武受过重伤,因此很多需要动手的事情总比姐姐慢一些,但是倘若我把用于交流闲谈的时间放到做正经事情上,我的进步就可以更快。在我的女红和剑法得到了大幅度提高之后,尤卓拉小姐笑着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看,是不是这样?!从此,‘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句话就成为了我的信念,现在我也把这句话交给你,希望你能用心去体会。” 第11页 我问:“那么现在有人理解你了么?” 她说:“有一些吧。你不就是其中之一么?不过人很少,因为我没有作出成就,那些和我不相关的人凭什么要体会我的苦衷呢?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各走各的路,各看各的天空也就罢了。话说回来,他们的想法我需要在意吗?” …… 用过晚膳回房间后,我的思绪还萦绕在下午的对话当中。这是我第一次这般深入地走进两位柯鲁老师的童年。她们的童年、她们的过去可谓是歷尽艰难。回想起前几年读完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意识到不论是和柯鲁姊妹相比,还是和海伦凯勒女士相比,我所承受的磨难远远不及她们。我暗下决心,既然我比凯勒女士多拥有一双眼睛,多拥有一位老师,将来我的成就要达到凯勒女士的程度——甚至,要努力超越她——哪怕最后做不到也不会后悔! 你怎样考虑你自己,影响着你会成为怎样的人。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最终都将独立地生存于世间的各个角落里,各有各的羁绊,各有各的艰难。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责任、有义务去关心他人的内心世界,甚至只是了解他的存在。惟有实力,才决定一个人是否有能力在这个世界上有尊严地活下去!不依靠病痛、不依靠苦楚:因为这个世界不相信眼泪!当你有了成就之后,即使微笑着,也总有人会揣测你是否如同他自己一般,心碎于风…… 写完这些句子,我也觉得自己在写作上的进步越来越大了——就像柯鲁姐妹和家里人所说的那样;我甚至觉得,比起“成为一名科学家”这个最早的梦想,也许我更应该朝着“成为一名作家”的方向出发——尤其是在一向崇拜的诺灵表姐和姨母称赞我之后。所以,我比以前学得更加认真了…… 第八章 灾难重临 日子就这样在充实中一天天度过了…… 不知不觉中,愉快的圣诞节即将来临——这个圣诞节之所以令我们期待,是因为它是小芬妮和小亚瑟满周岁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壁炉熊熊燃烧起来了(南域的气温即使在冬天也在10摄氏度左右,所以大厅中的大壁炉很少使用),照亮了别墅内的每一个人的面庞;圣诞树也被大家热火朝天地装饰起来了,我们兄弟姐妹七人(小芬妮和小亚瑟虽然才一岁半,却依然不甘示弱)在母亲的指挥下忙里忙外;最让我兴奋的事情是柯鲁姐妹和我在私底下悄悄地为家里人亲手缝纫礼物。 其实我知道,与此同时,他们也在给我制作礼物。只不过他们往往给我只言片语的暗示,让我把它们连成一句话去猜测。两位柯鲁老师和我一起兴致勃勃地猜测着,也给他们抛出一个又一个的谜题。在这个有趣的“猜谜游戏”中,我掌握了许多中、英文的句式以及一些词彙的用法。毫无疑问,这个游戏是卡洛和莎丽一起策划的——非常有意思,尤其是卡洛的谜题!用父亲的话说,卡洛是整个克莱蒙家族逻辑思维能力最强的孩子。他出的谜题令即便是智力水平和思维能力和他不相上下的莎丽柯鲁小姐都困扰无比。由于这个游戏太有趣了,父母、卡奇、卡洛、我还有柯鲁姐妹,每天晚上都会围坐在火炉边玩这个游戏!每当卡洛看到我和莎丽姐姐都摆出困惑的姿态时,他也总是笑得前仰后合;小芬妮和小亚瑟在卡森和海丁身边爬来爬去,口中似是在“咿咿呀呀”地说些什么,仿佛在为卡洛的有一次胜利欢唿;从卡森的神情里,我看到了一抹温柔——男孩子极少不经意间流露的温柔;海丁慢慢走到母亲身边,与母亲依偎在一起…… 平安夜的降临是依琴那庄园的又一空前盛事。我们一起欢度佳节。大厅的中间立着一棵很漂亮的圣诞树,上面挂满了新奇的水果、糖棍,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发光。那是一段幸福的时刻,我兴奋不已,领着弟弟妹妹围着圣诞树又蹦又跳。父亲和母亲让我给家里的僕人们分发礼物,收到礼物的人面露欣喜之情,一个接着一个对我行屈膝礼。我忙得不亦乐乎,甚至没有顾得上猜测自己的礼物。但我还是真巴不得第二天马上到来。我知道这些还不是家里人所暗示的东西,因为莎拉小姐说,那些礼物要比这些要好得多呢。不过她叫我耐心些明天一早就会知道是什么东西了。那天夜里,我把长袜挂好,躺在床上,却久久无法人睡,想看看圣诞老人什么时候来,怎么从烟囱里爬进来,他会做些什么?后来,我实在困得不行,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比谁都起得早,全家人都被我的“圣诞快乐”的手势唤醒了。我不仅在长袜里找到了意想不到的礼物,在桌子上,椅子上,甚至门槛以及每个窗棂上,我几乎每迈出一步,都要碰到一件令我惊喜的圣诞节礼物。我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把礼物分给大家呢!于是,我立马把我做给他们的东西一一送给他们——甚至,还有我悄悄做给两位柯鲁老师的手帕,分别绣了玉兰花和康乃馨。她们眼中,都噙着幸福的泪水…… 我原本天真地以为,这样的好时光会一直持续着,直到我出阁的那一天。 我原本天真地以为,我们一家人会幸福地一起生活下去。 我原本天真地以为,我的先天聋哑,已经替克莱蒙家族把其他灾难挡住了。 第12页 …… 然而,现实生活没有“天真地以为……” 。2033年4月20日,是整个依琴那庄园,不,是整个努冈国南域人民的噩梦!就在那一天,鼠疫在南域大规模爆发…… 还记得当月21号清晨,卡奇正像往常一样准备带我去练功。路过育婴室时,看见小亚瑟不停地哭闹,任凭索耶夫人如何去哄也无济于事。母亲闻声赶来,一把抱过眼睛哭得相当红的小亚瑟,只见他面部发红,却也并不发烧。没过多久,小芬妮也哭闹起来,弄得母亲分身乏术,卡奇和我见状便赶去帮忙。哄罢,母亲觉得,不过是这对双胞胎姐弟在对母亲争宠罢了。我却瞥见索耶夫人眼中闪过的一丝迟疑和不安。 早饭过后,卡洛找到正在探讨《假如给我三天光明》这部作品的我和莎拉老师;莎丽老师则正在不远处餵马。我沖他招手,邀他发表一些他的独到见解(他以前总是这样)。但是看清他严肃的表情后,我只好打出手语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忐忑而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在我手掌上的每一个笔画;莎拉和莎丽也赶来一探究竟。“索耶夫人,妈妈的陪嫁,你知道,她的护理经验一向丰富。她刚才告诉我,小芬妮和小亚瑟很有可能染上鼠疫了!” “鼠疫?!”卡洛之前给我讲过,它的死亡率极高。 不仅如此,鼠疫的传染能力也是相当强的。 那么,刚才我和卡奇都抱过他们……如果弟弟妹妹都得了鼠疫,那我们岂不染上了? “离我远点!”我将手从卡洛手中迅速抽出,跑开一段后,沖他们比划了这个手势,然后迅速回到房间,把门锁牢——绝对不能连累家人!我的残疾已经带给过他们不幸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自己承担,不能让家里人因为我感染上重病!不能因为我,让庄园重临灾难!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或许是由于卡奇和我坚持练武的缘故,我们的身体素质都不错,没有被感染。可是母亲和索耶夫人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她们和弟弟妹妹之间的接触是最频繁的!第三天,她们便同时病倒了。育婴室的全体保姆无一倖免,挣扎了两天便死去了。 既然没有被感染,那么就由我来照顾家人吧。我这样想着。 这个家还真的是需要人照顾呢——父亲和母亲双双病倒,每日不规则地发着低热;卡洛时常呕吐,每天歪在床上不得动弹;卡森的病情和父母的差不多,但应该是生病的家人中病得最轻微的了。海丁在两个月前被杜芭斯卡姨母请去住一段时间,准备为她物色对象,故而倖免。至于小芬妮和小亚瑟……在母亲生病前就离世了。最后看到他们时,他们的皮肤已经呈现出明显的黑紫色,失去了气息。显然,他们染上了糟糕的肺性鼠疫。就在一个星期前,他们刚刚过完两周岁生日!不久前,他们已经可以对我发出“姐姐”的口型!眼前尽是他们可爱的样子,实在难以和送入火葬场的他们最后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除了流泪,我还能怎么办?望着躺在床上的双亲和两个哥哥,我擦干眼泪,学着卡奇和柯鲁姐妹的姿势,穿上防护服,戴上手套和口罩,在索耶夫人的指挥和柯鲁姐妹的带领下,展开了护理工作…… 灾难,在爱的护理下,迟早会过去! 第九章 来访者 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卡森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在一次照料卡洛的时候,他建议大哥立马和他们的朋友——格鲁德宫的萨特姆王子致电,告知其依琴那庄园的现状。当天下午,萨特姆王子便派遣了几名皇家御医和两支精英护理团队前来救援。他们先给我们这些易感人群打了疫苗,又将我们分别单独关起来观察了四十八小时。依琴那庄园的主僕都不再有人死亡了。一周之后,索耶夫人已经能下地干重活了;父亲和卡洛的身体情况开始出现好转;即便是大量产子后虚弱的母亲以及病情突然恶化的卡森情竟也重新有了好转之象。 晚上去给卡森送晚餐的。我看见他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全身的皮肤上覆盖着大量的瘀斑。正在输液的他脸色蜡黄,面色痛苦地盯着天花板。望着他那干涩的双眼、绝望的神情,我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难过——绝对不是同情,而是一种,当时怎么也形容不出来的词彙,仅仅是流下泪来。飞快地用袖子抹去泪水,我快步走上前去,把食品盒递给护士,走到他的床边,紧握着他的手。 “玛……格……雷……杰……茜……对……不……起……”他嘴唇翕动着。虽然听不见,但是他的口型我却能够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我亦在他手上轻轻拼写出“卡森哥哥、三哥” 。即使无法表达的更多——因为他的手很疼,我也不会说话——但我深信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在我写下的一霎那,已经传达给哥哥了! 那个晚上,我陪伴了卡森很久。脱下防护服,消过毒后,我走到之前每日做祈祷仪式的神像前,祈求上帝赐福于克莱蒙家族;今晚却又添加了一句“请保佑三哥也要顺利地度过难关!尽管他对我一向冷淡,一直忽略着我的存在,但他毕竟和卡奇、卡洛一样,也是我的亲哥哥啊!那份血浓于水的情分到底是割捨不掉的。请上帝也保佑他吧!” 第13页 我的祈祷显灵了!就在那年的五月份中旬,全家人都康復了。 日子终于重归平静。但是这份平静却并不真切,依然有一团浓雾蒙在克莱蒙家的每个人心上——弟弟妹妹的去世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悲痛欲绝。可惜的是,鼠疫患者的尸体必须被烧掉,而且当时在忙乱中他们的遗体和其他僕人的一起放在火葬场烧掉了。因此我们只好为小芬妮和小亚瑟制作了衣冠冢。怎样来形容我们的情绪?!在哀伤中,我们的日子寂静而灰暗——不再有“咿咿呀呀”地学说话声,不再有学会走路而得意而灿烂的笑容,不再有粉雕玉琢的逗人的模样像一缕朝阳照亮整个依琴那庄园……这一切的一切,通通不再有! 葬礼那天,阴雨绵绵。母亲虚弱得无法出门;父亲身着黑色的燕尾服,老泪纵横。还好有两位长兄和闻讯后急急忙忙从觥筹交错间抽身赶回家的姐姐主持,才不致乱了场面。衣冠冢可以轻易地被我们埋在土里,但那份沉重的悲伤和深情的思念,绝不可能轻易随之入土! 来弔唁的客人数不胜数,不管他们是否见过小芬妮和小亚瑟姐弟。葬礼开始前,他们相互行礼、交换礼物,生怕错过了一个仕途上的大好机会!只有两人不为所动,像两根黑色电线桿一样伫立在那里。本想一睹其貌,但他们的礼服上立着的高高的领子,挡住了我的视线。葬礼结束后,其余客人都逃离似的纷纷散去。却唯独有两位身着黑色礼服、戴着黑色礼帽、手拄沉香手杖的绅士静默地留在那里,站着不动。待弔唁者尽数离去后,他们才向我们走近…… 这两位绅士不是别人,正是我在父亲五十九寿宴上不慎撞上的两位着名医生——乌茵古父子! 在这里遇见他们,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随后不知为何,父亲竟唤索耶夫人将全家人叫到大厅,甚至悲痛欲绝的母亲也急匆匆地赶来——我知道,这一定意味着家里又要发生什么重大事件了!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先一探究竟,再找卡洛哥哥和两位柯鲁老师商量对策吧! 打定主意,我不疾不徐地按照次序坐在海丁身旁;莎拉和莎丽也紧挨着我坐下。像往常一样,莎拉小姐那灵巧的右手食指悬在我摊开的左手上方,预备着随时将一切有效的信息准确、快速地传达给我—— 原来,乌茵古先生及其公子也是在鼠疫期间看护过我们的大夫。不过他们是混在医疗队里的,又日復一日地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厚厚的口罩、面罩、护目镜,自然没有被忙昏了头的大家认出来。然而今天他们成为了这里的来访者统共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来弔唁他们的两个没有来得及看顾的小病人。第二,竟然是在依琴那庄园治病救人期间,他们目睹十二岁的我夜以继日地照顾着父母和两位哥哥,甚是感动;从大家的病情已经明显好转时,他们父子便开始研究乌茵古先生西域的家乡所特有的治疗失聪的偏方,再结合努冈国内科技唯一发达的东域的技术,独创了一种世界领先的医疗手段!它甚至通过了临床检验!他们让我决定是否愿意尝试治好我的耳聋障碍。 我本是愿意的,我实在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了!哪怕只是先治疗好我的听力也是不错的,这样可以便于我学习说话;但若没治好反而弄出了其他麻烦,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莎拉小姐替我向乌茵古先生转达了我的意思。 “这个不用担心!”莎拉小姐向我转述乌茵古先生的意思,我看向他的面孔,慈祥而温和,“即使很不幸,没有治好你,我也敢以我们乌茵古医学世家的名誉保证,出现意外几乎不可能,即使会其他意外,我们也定会解决!”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我选择接受治疗,麻烦两位医生了!”每一划落在莎拉小姐手上,都是坚定的。 第二天,乌茵古父子和我们全家前往了东域——他们的实验室座落在那里。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都在忙于准备手术的事情。虽然才十二岁,但我对于“手术”这个词彙毫无惧怕感!取而代之的是我热切的期待!期待着有朝一日,我能够亲耳听见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两位老师、以及更多人的每一句话…… 第十章 失而復得 回想我整个少年时期,如果把2025年10月12日看作我生命中的第一个转折点;那么,这一天,即2033年8月12日,便是我生命中的第二个转折点! 就在前一天8月11日,我们一行人乘坐巴士,从我们下榻的海伦宾馆前往麦迪克医院。联想到两年前在依琴那庄园外附近也看到过汽车,我便问道:“莎拉老师,为什么我们从南域到东域的一路上有时候坐马车有时候坐汽车或者巴士呢?听卡洛说现在全世界几乎没有国家坐马车出门了。而且就连在咱们南域,我也见过好多人开汽车呢!咱们家为什么只有四轮马车呢?” 莎拉老师笑着揽过我,用手语说:“你还是这么好奇,仿佛一切事情都要问个明白。东域是整个努冈国最为发达的国家。当年不少美国人或者华裔带着他们本国当时最先进的技术来到了努冈国东域定居,自然连带着制造了不少先进的东西——而且有不少技术只有咱们国家的人知道,对外根本没有公布。”看着我迷惑的神情,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实在抱歉,仅仅顾着沉浸在我的民族自豪感中了!别忘了,我和莎丽也是东域人。回到刚才的问题,其实不要说汽车、飞机这些全球皆有的交通工具了,即使是老年代步手杖、空中飞椅这些东西也已经在全国使用了,包括南域。但是依琴那庄园的地理位置很是特殊——它坐落在森林旁边,被大片的林子所包围,向东北方向走出林子就是草原,若是开车,不仅非常不便,而且燃油费就是比大笔开销,并且相当污染环境。” 身旁的母亲见我们正“谈”得热闹,也温和地“告诉”我:“是呢,你父亲从小在依琴那长大,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深厚的感情,怎么忍心周遭的环境被破坏?况且,若是把这笔开销省下来补贴僕人、僱工,他们也能生活地稍微舒服些。这么做有诸多好处,何必要随旁人呢?到底还是要‘因地制宜’。”就是像这样不经意间,父亲和母亲的价值观似家附近的冥想河一般,清润甘甜、引人遐思,汩汩流过心间…… 第14页 尽管听不到,我依然能够感受到寂静中的这些深沉、温柔的爱。这种爱包括了许多方面,恰如此刻窗外的美景:一望无际的薰衣草田、起起伏伏的山丘、郁郁葱葱的树林、奔腾激盪的瀑布……不论它们是以怎样的一种方式所呈现,它们都是生命的馈赠、人生的礼赞!就如同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们、两位柯鲁老师以及其他关心我成长并给予我多种方面的指导一般,教会我的知识并一样,对我倾注的却是满满的爱…… 心底却还是禁不住惆怅:我深信,即使小芬妮和小亚瑟尚在襁褓,他们也是喜欢我的!倘若没有那场鼠疫,两位柯鲁老师本来去年春天就会带我来东域参观、游学,课余时间我们会带着他们两个粉雕玉琢的小东西四处闲逛,一连骄傲地炫耀;倘若没有那场鼠疫,眼下我也许正抱着我可爱的小妹妹芬妮,逗弄着她一同欣赏车窗外的景色,小弟弟亚瑟则依偎在母亲怀里活泼地捣蛋……眼前一幕幕往事浮现着,我暗暗下定决心:小亚瑟、小芬妮,你们在天堂上监督者姐姐啊!你们的杰茜姐姐最坚强了,再与障碍搏斗最后一遭,姐姐就不再是聋子了!监督着我,不管手术过程中多疼,姐姐都保证,一定不哭! 这样想着,我再也无心看景;闭上双眼,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靠在母亲怀里寻求一些祝福…… 加油,明天! 最关键的手术时刻终于到来了! 一大清早,不等母亲和柯鲁姐妹来催促,我已急不可耐地换上了特制的病号服,再穿上手术专用的衣服,怀着激动的心情踏进了手术室。我环顾四周,饶是出身贵族家庭,见惯了许多稀罕事物,我也被眼前的场面镇住了。整间手术室宽敞亮堂,室内的装修、设备的陈放都颇具现代感。自小在南域见惯了千篇一律的皇宫似的洛可可式的装潢,倒是对简约感十足的空间青睐有加。除了无影灯、心跳检测仪、中心供气设置、u-100碎石机、多功能骨电钻、超声刀等等这些常见的外科手术仪器之外,还有一张三面围满各类仪器和电子设备、只有一面供人躺进去的手术床。这张床虽然并不豪华,但看起来比我自己的那张床要有趣多了!想到这里,我真迫不及待地想立马窜上去躺一躺! 刚在手术床上躺好,就有一群医护人员出现了。就如卡洛所说的那样,这是一个完整的手术团队,它由一名主刀(戴利克乌茵古医生)、一名器械师、一名麻醉师、两名助手(其中之一就是保罗弗拉乌茵古公子)以及三名护士组成。戴利克乌茵古医生慈祥地看着我,对我打了个 “不用担心,很快就好”的手势,令我倍受鼓舞。我一动不动地任他们将一个庞大的上凸下平的头盔似的设备戴在头上,继续平躺下来。其次是戴上铝合金的眼罩。接下来,我感觉到我的双耳被插满了小夹子,还有一对耳塞大小的东西堵住了耳朵……然后我只感觉手术床似乎移动了一下,我就被打了一针。那一针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麻醉剂” !因为很快我便觉得胳膊麻木起来,最后就沉沉地睡去了……实在可惜,没能充分感受到手术的全过程! 待我醒过来,已经入夜了,发现身上的仪器已经统统消失。我似乎听到了许多这是而年来从未听见过的声音,只是有些杂乱。脑子里嗡嗡作响,双耳火燎燎地胀痛着。我烦躁难安,原本期盼着早日恢復听觉,却怎料恢復听觉的过程竟然会这么痛苦!母亲,你在哪里?莎拉老师、莎丽姐姐,你们又在哪里?突然一个念头在脑间迸出一道火花,却吓得我一身冷汗——对啊!柯鲁姐妹是我的启蒙老师,她们原本就是因为我有着耳聋的障碍才被请来的。现下我已经恢復正常了,只需要跟母亲学学说话就好。那么……我亲爱的两位柯鲁老师……是不是……就该回到纽桑斯聋哑学院继续任教了?实在是捨不得她们离开,很难想像没有她们的依琴那庄园该变成什么样子。心底漫过惆怅,一浪高过一浪……看来,我们是时候道别了;或者,干脆我去纽桑斯聋哑学院学习说话吧!这样想着,更加焦躁不已,双耳更加燥热。救救我!谁来救救我?!眼前映出小芬妮和小亚瑟的天真的笑脸。对!我祈祷时答应过他们,要他们看看他们的杰茜姐姐是何等的坚强!我必须忍着!于是闭上双眼,心里默念着莎丽姐姐教我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却难掩恐惧。 就在此时,耳畔突然响起了温柔悠扬的歌声:“我亲爱的宝贝/闭上眼睛快安睡/夜已静/虫儿鸣/快块甜蜜入梦境/摘一朵花花儿捧在手上/希望你能像它一样快乐成长/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风和雨/妈妈会在身边陪着你/摘一朵花花儿捧在手上/希望你能像它一样快乐成长/不管外面有多大的风和雨/妈妈会在身边陪着你……”[1] 此时此刻,这么动听的歌声,还有那句“妈妈会在身边陪着你”大概是母亲唱的吧。母亲!母亲!我迅速将头偏向一旁,没有母亲;却看见莎拉小姐正坐在我的身边,一脸温柔地看着我,仿佛我不是她的学生而是她的亲生女儿似的!莫非,方才的歌谣是莎拉小姐唱的?我用探询的目光看向她,得到的,是她温婉柔和的回答:“我看你疼得难受,想到你刚刚做完手术、恢復听觉,总得听些舒服的声音才有助于恢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莎拉小姐说话。想不到在我终于拥有了本该属于我的听觉之后,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既不是母亲,也不是父亲,而是我的启蒙教师莎拉小姐!而且,我敢说,即使是之后我听到过无数声音,也没有多少是能和莎拉小姐那崑山玉碎般的天籁之音相提并论了。 第15页 我欲解开这个疑惑之处,怎奈我当了十二年的聋哑人,眼下即使我听得懂她的每一句话,也无法通过嘴唇和发音来准确地表达出我的思想感情。我着急地发出“啊啊呜呜”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却见莎拉小姐温柔地替我掖了掖被角,拍了拍我,说:“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解决吧。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晚安,做个好梦!”不等我反应过来,她便轻轻地颳了刮我的鼻子,走出病房了…… 等到第二天清晨我从睡梦中被照进病房内的朝阳唤醒时,我惊讶地发现所有人——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们、柯鲁姊妹、乌茵古父子、甚至还有匆匆赶来的玛莎尤卓拉女士和安妮克拉贝尔小姐,都站在这里! 我含含煳煳地问:“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们点头,却又表现出一副不知道怎样和我解释的样子,只是扭过头巴巴地瞧着父亲,神色各异。 接下来,父亲定了定神,开始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原来,昨日的手术原本进行得非常顺利,只差摘除器械这最后一步了。不料,由于在摘除器械的时候,体内和体外的压强差过大,导致我发生了局部血管破裂。不幸的是,作为该医疗技术的第一位尝试着,我无法被迅速採取更快、更有效的抢救措施。无奈之下,戴利克乌茵古医生只好採用保守方法——输血。谁知道,更糟糕的是,我的血型竟然是最为罕见的deigo血型[2]!无论是父母,还是我那四位哥哥姐姐,都没有办法将血液输送给我。玛莎尤卓拉女士和安妮克拉贝尔小姐闻讯赶来,试图为我献血,经化验却依然未果。倒也难怪,即使在全球也不足千人拥有这种血型。这时,两位柯鲁老师举起胳膊,准备碰碰运气,且料经化验后意外发现,她们两人也都是deigo血型!这个结果带给了待为我成功输血之后,乌茵古医生又为我们全家进行了一次亲子鑑定,结果惊人——莎拉柯鲁和莎丽柯鲁,竟然是父亲昔日的已亡前妻柯鲁氏的两个遗孤,也就是卡奇、卡洛、卡森、海丁和我共同的同父异母姐姐! 真真是天缘巧合!我竟然有幸在一时间拥有了两位姐姐!而且这两位又是我最敬爱最亲切的启蒙教师!难怪父亲一直私底下对她们照顾有加!难怪我一直对她们二人怀有一丝微妙的亲切感!难怪昨晚莎拉姐姐会对我唱拿手摇篮曲呢!“妈妈会在身边陪着你”——长姐如母;况且自从她来到我身边之后,无论快乐还是失落,她的确一直在陪伴着我度过每一天……心下感动。莎拉姐姐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莎丽姐姐也二十四岁了。为了教导我、陪伴我,她们把自己生命中最好的年华奉献给了我。不过还好,可喜的是她们二人今后便会享受着本该属于她们的侯爵千金的待遇,她们会去社交,父亲会去为她们安排,她们总有一日会找到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步入婚姻的殿堂!想到这里,我感觉好了很多……还好,毕竟这一切究竟是以喜剧结尾的。假如小芬妮和小亚瑟还活着,我岂不是能真真切切地听到他们用稚嫩的嗓音同时对我们喊出“姐姐”?那么整个庄园该增添多少欢声笑语?还好,对于克莱蒙家族而言,纵使失去了两个孩子,却又找回了另外两个漂泊在外的孩子,这难道不是一大幸事吗?!克莱蒙家族也算是失而復得罢……而在阴差阳错间让我们全家团聚、并且使我恢復了失而復得的听觉的恩人,正是戴利克乌茵古医生及其公子保罗弗拉乌茵古少爷。哪怕欣喜之情一股脑地涌上心头,激得我晕头转向,我也不能忘记是谁让我感受到了这么多的幸福! 我感激地转身面对乌茵古父子,朝他们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又快步走上前去,在他们的手中拼写出“谢谢您们” 。谁料乌茵古先生反而抓住我的手,动情地说:“我们只是被你的坚强和懂事的品质感动了而已。玛格雷杰茜小姐,你现在还小,将来会遇到很多事情。阁下只希望您记住一句话:永远不要失去你本身的、优秀而又可爱的品质;这样不管来日您遇到什么挫折,上帝总会眷顾您的!” 保罗乌茵古站在他的父亲身边,有点害羞而又友好地看着我,脸红扑扑的,很合时宜,“祝贺您,玛格雷克莱蒙小姐,您已达成心愿!”“谢谢您,乌茵古少爷!”我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安妮克拉贝尔小姐禁不住喜悦之情,激动地随母亲一起跑上来拥抱我,玛莎尤卓拉女士静静地站在一边,沉静的双眸里跳跃出和蔼的笑意…… 经过了两天的休整之后,我们告别了乌茵古父子、玛莎尤卓拉女士和安妮克拉贝尔小姐,回到了依琴那庄园。路过花田时,我惊喜地发现,我所钟爱的石斛兰花竟然开放得这样饱满,仿佛是为了等我归来才如此盛放的!欢喜之余,我掏出了母亲送我的、我始终带在身边的石斛兰手帕…… 我们再次聚集在一楼的大厅里,等待父亲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 父亲头髮斑白,却身着黑色西装端坐在上首,颇有一种威严之感。他清了清嗓子,告诉我们:国王博尔姆希默听闻乌茵古父子创造了全球史无前例的儿科手术奇蹟,赐予戴利克乌茵古家族大姓“都德” ,授予伯爵称号 ;允许乌茵古家族世代世袭爵位和都德姓氏——这是莫大的荣耀!他们也是当之无愧的!至于家中新增成员,父亲希望我们四姐妹的名字向三位哥哥的那样整齐些,因此,父亲和母亲商定,今后黛安娜海丁姐姐更名为莎露,我的名字改为莎朗。我很喜欢自己的这个新名字,听起来似乎比“玛格雷杰茜”更加大气。 第16页 这时,父亲柱着手杖,缓缓起身说道:“这个家里能够再次恢復两年前的气氛,都要归功于所有帮助过我们的那些善良的人,都是归功于他们的爱啊!” 全家人欢唿着,由卡奇开响面前桌子上的一瓶瓶香槟。“嘭嘭”声连续不断。蓦然,听见一声强烈的“砰!”的一声,绝非开香槟酒的发出的声音。大家顿时愣住了。杯子也统统选在了半空中,任酒水洒在红木桌子上、波斯地毯上…… 第十一章 眼明忽忆往时事 面对眼前的一片狼藉,大家都错愕不已;还是卡洛最先回过神来,安抚大家说:“一定是哪个新来的厨娘毛手毛脚地把厨房里的柴火堆和高压锅扔在一起了,结果没留神,让它爆了!”说罢,转过头来微笑着对玛格雷杰茜,不,今后是莎朗,说道,“说起来这还是小妹听过的最大的声音吧?吓到了没?”见莎朗摇头,卡洛笑道:“大家继续喝酒庆祝啊!” 卡奇一向最是大胆,自然不会被吓倒了,只是稍稍愣了愣神儿便恢復了神志:“是啊,小妹刚刚恢復听觉,她们做佣人的就这般庆祝,可不是在祝贺小妹么?真是好兆头!来来来!咱们快为方才的‘炮仗’声再干一杯!” “下人做错了事情,惊到了爸妈,两位哥哥怎么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大事化小了?到底父亲已经年过花甲了,怎么能禁受得住这般震天响?!她们在这大好的日子里捅出纰漏,你们还要替她们掩护吗?还是请索耶夫人去好生训诫一番才好!若还是这般不知轻重,便赶出我们依琴那庄园的大门!”说这话的女子正是垂青着一切美好衣服饰品的克莱蒙家三小姐莎露,昔日的海丁。“真是的,吓死人了!”一面说着,她一面捂住胸口。饶是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难受劲儿,她还不忘在扫视了一眼莎拉和莎丽后,恶狠狠地朝着厨房的方向瞪了一眼。 “妹妹,你怎么样?”卡森心疼地赶上来,抢在索耶夫人之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莎露,慢慢地扶着她坐下,还轻缓地替她抚着背,“妹妹从小身子就弱,索耶夫人还得好好警醒一遍新佣人呢!”说到后面,他语气冰冷,和他那副冷淡的神情极为般配。 索耶夫人恭恭敬敬地向坐在一旁的罗莎琳德请示:“夫人,您看……”身为老爷的亚瑟克莱蒙侯爵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微末小事,待侍从谨慎地端上一杯蓝山后,悠然地品味着,看向罗莎琳德:“岁数大了,还是浓郁醇厚的咖啡或者茶叶更适合咱们吶。”罗莎琳德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们都大了,听听他们怎么说罢。只一样要记得,今日是咱们杰茜小姐的庆祝宴,不许破坏了气氛。”最后一句话,虽然没有波澜,却是带着相当重的口吻和态度。 “芬妮,你又忘了,她现在叫‘莎朗’,不再叫‘杰茜’了。听觉恢復了,就差学说话了。让莎朗带着她的新名字跟着她大姐莎拉好好学学怎么像正常人一样说话,给她的未来多添点新福气。” 除了亚瑟,试问谁还敢管罗莎琳德夫人称唿旧时闺名?罗莎琳德低声说了“是” ,便不再发言。 索耶夫人快步走到卡洛身旁:“二少爷……” “那就劳烦您去厨房拾掇拾掇了。”说罢,卡洛给她递了一个眼色。 没有任何多余之语,索耶夫人便快步向门外走去…… 这是莎朗自恢復听觉后第一次听到家里人之间的对话。 气氛似乎不復当初,全靠卡奇和卡洛不断找机会活跃气氛,哑女莎丽也是十分配合的,莎拉更是一如既往地找时机教莎朗学习东西——不过这次的教学内容改变了,是学说话。好在莎朗还有当年不错的唇读功底,学得很快——不需多时便当场背出了不少以前学得诗词歌赋,发音标准。这令克莱蒙夫妇欣慰有加,晚饭吃得很是热闹。 晚餐用毕,亚瑟克莱蒙既没有在大厅里读报纸、看新闻,也没有回到他与夫人的豪华舒适的大卧室,而是独自一人踱步到了书房,关上了房门,插上门锁,径直走到窗台,端详着一直命花房的佣人一年四季都供养在这花盆里的康乃馨,又抬头望了望窗前的白玉兰,嗯,这是玉兰花今年的第二场花期了。不用多时,想必它就能结果了吧。“米兰达,我们的女儿们,很快也要修成正果了。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吧!”亚瑟出神地对着玉兰树呢喃,任凭思绪飞回到从前…… 四十年前,自己的母亲就已经替他看好了皇后单逸茹的外甥女,西科尔公爵与单逸凝之长女,杜芭斯卡凯特西科尔小姐。谁料杜芭斯卡小姐暂时无意于婚姻,而且好像一个男人而非闺阁小姐一般地苦读歷史、政治、社会学,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功,甚至生性极其好强——母亲单逸凝去世后便独自管理起了整个家族,莫说是妹妹,就是身为其父的西科尔公爵也要将娜达丽森林的每一件事情交由她决定——看起来丝毫不能够成为一个温婉的为人妻者。一向将亚瑟视为珍宝去疼爱的克莱蒙老侯爵实在不能够容忍自己的宝贝儿子整天回家后还要被这样一个女强人驾驭——说不定来日杜芭斯卡还会在政事方面干涉亚瑟;因此,他们夫妇在考虑让亚瑟娶走西科尔家的次女,也就是他的现任妻子,罗莎琳德芬妮西科尔小姐。不得不说,克莱蒙侯爵夫妇的想法是明智的:罗莎琳德早在一次皇宫宴会上见过了当年英俊潇洒的亚瑟,并对他芳心暗许,期待着再等几年后嫁给他——毕竟,亚瑟要比罗莎琳德芬妮大十岁。可是彼时血气方刚的青年怎会留意到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恐怕压根不曾注意到她吧!“别着急,等等看吧,万一我们亚瑟自己遇见了一个更好的女孩子呢,”侯爵安慰他的夫人。 第17页 就这样,亚瑟每天的生活仅仅是练武、骑射、读书,当然,还要参加一些违背他意愿的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 有一天,他随父亲到东域的沃尔弗恩森林打猎,和父亲跑散了。他很高兴,因为这样便没有丝毫的束缚了。他打到了很多的猎物,正欲“满载而归” 。这时候,他被一批强盗围住了。毫无疑问,他们早就听说有位侯爵公子不日便来打猎,早就在沃尔弗恩森林埋伏好了。“弟兄们,咱们这回能大捞一笔了!”说着便挥刀上来。 亚瑟自幼便苦练武术、骑射、刀法,这些雕虫小技怎能奈何得了他?可是耐不住强盗数目太多,而他从上午便一直打猎到现在,自然有些抵不住了。强盗头子趁机拉住他,将绳子套在他的身上,勒住了他。 就在此时,破空声四起,一群强盗纷纷倒地、口吐鲜血;为首的那人也中了暗器。“你们这些强盗,还不放手!”一声娇喝令他蓦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眼前的女子身着一袭水蓝色的练功服缓缓靠近,纯白如玉兰的披肩和她那半松半绾的青丝轻柔地飘动着;待那女子走近时,亚瑟才发觉,她的乌黑的秀髮上簪了几朵粉红色的康乃馨。亚瑟见惯了社交场合中的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的名门闺秀,却从未见过这般清新脱俗的女子,便痴痴地望着她,忘记了自己正在强盗的手中。她挥了挥手中的剑,剑锋逼人,那些强盗们,甚至是那个头子,都纷纷倒在了她的剑下。 “暗器上的毒拿它解就可以,”那名女子扔出了一包药粉,“以后再做坏事便饶不了你们!”说罢,便施展轻工,拉着亚瑟离开了。 “多谢女侠救命之恩!”到了安全地带后,亚瑟行了一个绅士该行的礼。 “不必麻烦了,我不喜欢你们这些规矩。”她轻声说道,“再说了,要不是你们这些贵族苛捐杂税,他们干嘛放着好好的平民百姓不做,偏要干这些烧杀抢掠之事呢?其实即便你方才被他们杀了,也是你们这些贵族的报应。” 亚瑟愕然,竟一时不知道还如何作答,只得唏嘘:“难怪你还给他们解药。我还在想,你真是仁慈,也真是敢说话。” “江湖女儿不拘小节,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何必一副假惺惺的嘴脸,倒叫人反胃!” “既然如此,您方才为何要救我?” “很简单啊!”她淡淡地说,“和我给他们解药是同一个原因——不想看见有人白白死在我面前。” 亚瑟心里一阵苦笑:想不到,在自己的心上人眼里,我堂堂一位出身名门的侯爵少爷竟和那起子愚民草寇是一样的。 “小姐住在哪里?在下送您回去。”他试图打破沉默。 “没有这个必要,”她指了指附近的武馆,“这就是我家的沃尔弗恩武馆,我是那里现任的馆主。” “难怪小姐好身手!敝人敬服!” “我可不是什么小姐!不过,你若愿意,随时可以来武馆习武。好多都是我们家族的独门绝招,你在宫廷里是学不到的。我也可以像朋友一样招待你啊。”说到这里,女子的表情柔和了许多,连声音也带了一丝调皮。 “那么……”亚瑟有点尴尬,却依然红这脸问道,“敢问您贵姓?” “柯鲁,”清冽的声音好似清泉滴落在堪岩之上,“米兰达柯鲁。” 惊讶于她竟然回答得如此迅速,丝毫不似自己司空见惯的女子一般故作忸怩之态,要绅士公子们温柔地多问几遍才肯答覆。他细细地品味着歌者名字的发音:“米兰达……柯鲁……这个名字……真美……”殊不知,毫无富贵公子哥架子的亚瑟,也在悄然吸引着米兰达…… 就这样,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接触,米兰达和亚瑟双双坠入爱河。 但是,亚瑟的心里很清楚,他和米兰达的婚事是绝对不可能被克莱蒙家族和整个努冈国的皇室祝福的。已经回南域好些日子了,他们依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繫。于是,亚瑟仔细地考虑了怎样向父母交待他们二人的事情,甚至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拼尽浑身解数也依然说服不了父母,那么自己和米兰达逃回东域私奔就是了。 不过,要怎么和父母开口呢?思来想去,他决定先告诉父亲。 待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老侯爵后,老侯爵愣住了。过了一会子,开口道:“这么说来,你很喜欢那位柯鲁小姐吧。” “什么!柯鲁小姐?!”谁料门外的母亲听得一清二楚,怒气沖沖地闯了进来,“不过是个小门小户的混世魔女罢了!还称唿她为‘小姐’?也不怕折了她的命数!” “熙桂,那是咱们儿子的心上人,别这么刻薄,”父亲低语道。 “刻薄?”当夫人的拍案叫道,“我索绰罗熙桂这些年再怎么刻薄我也有祖宗传下来的好出身!不过是转移了地方而已,家教、规矩起码也是带在身上的。她柯鲁小门小户的,还是个混江湖的!来日若是对着咱们亚瑟大唿小叫起来,那才不得了呢!我索绰罗氏配你们克莱蒙家,你们丝毫不亏!她姓柯鲁的?来沾染未来的侯爵?呸!想到甭想!” 索绰罗熙桂很快便从怒髮冲冠中换了一张平日里慈祥的脸,拉住亚瑟,温柔地拍打着他的手背,“江湖女子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有时候一阵歇斯底里能吓你一跳,绝对不是你一个出身高贵的公子哥所能忍受的。再说了,她们往往不拘小节,天生就是一副浪样儿!亚瑟,你是妈妈的好儿子,是妈妈的骄傲,赶紧忘掉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听妈妈的,再等几年,待罗莎琳德小姐长大了,你们就结婚。这件事情单皇后已经问过我了。我过两天就给她答覆。” 第18页 过两天……亚瑟心里不屑地说道,过两天你们就找不到我了。于是,佯装答应。 当天夜里,亚瑟带了自己的全部盘缠携米兰达私奔。 他们逃回了东域沃尔弗恩森林,在武馆结了婚——自然,他情急之下谎报了姓氏,他说他姓“沙” 。 再后来,他们先后生下了莎拉和莎丽。米兰达最喜欢的名着是《小妇人》[1],她有一次靠着亚瑟幸福地说,她还要再生两个女儿,分别叫“莎露” 、“莎朗” ,然后,把她们统统培养成练武奇才。 再后来,莎丽过了两岁生日后,在已然打听到消息的索绰罗氏的安排下,罗莎琳德“奇妙地邂逅”了亚瑟,并且顺利怀上了卡奇。于是,整个西科尔家族和克莱蒙家族便要求他对西科尔小姐负责,甚至强迫他对米兰达不辞而别,这样,方可保柯鲁母女三人的平安无事。即便是去年夏天,杜芭斯卡小姐发现了莎拉像极了米兰达,依然警告了自己一番。 现在,阴差阳错间,两个女儿竟然又回到了自己身边,实在是上苍怜悯他啊! 满头白髮的亚瑟对着康乃馨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会给我们的女儿安排好婚事的,我会用后半辈子好好待她们的!米兰达,对不起,你放心!” 是夜,索耶夫人敲了敲卡洛的房门,轻轻走进去,小声地说:“二少爷,果然不出您所料,的确是新来的厨娘娜莎毛手毛脚地把厨房里的柴火堆和高压锅扔在一起了,结果没留神,让它爆了。不过,您怎么知道?” 是啊,我不是知道,只是找个理由敷衍过去罢了。卡洛暗暗想着。 “因为已经是第二次了,还在上次家里没人。”卡洛蹙眉道,“先别告诉其他人,包括母亲,假装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暗中留点神,我总觉得,那里不太对……” “是,二少爷放心!” 第十二章 夜谈 莎朗本想在当夜找到莎拉和莎丽畅谈,以表达自己多年的感激之情。但当她走到门口,刚刚打开房门之时,便目睹了正蹑手蹑脚地熘进二哥房间的索耶夫人。莎朗当即伫立在门口,在一片黑暗中静观其变。因而,这一切,便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她的耳中。 莎朗并不害怕,却没有来由地加快脚步向莎拉的闺房奔去。方才恢復听力不久,她便听到了这么多的不和谐之音——而这一切却使她全身发冷。 “怎么了?这个家到底怎么了?如果恢復了听力就要听到这些,我情愿没有恢復!” 隐隐有一丝预感涌上心间,她觉得,这个家可能即将遭遇一些变故。此刻的莎朗还是个单纯的富家少女,其他事情对于她而言毫无概念,她只希望她的亲人们能永远陪在她的身边,而不要像小芬妮和小亚瑟一般离她而去。 推开姐姐的房门,映入眼帘的陈设变了许多——昔日两位姐姐虽然也有单独的闺房,却是用再简单不过的家具、装潢“装饰”这两间屋子;而今日的房间显然被精心而明显地布置了,虽然不是极尽奢丽,却也是大量地运用了波斯地毯、二十名女僕连夜赶制出的重磅丝绸镶金丝边的落地窗帘,桌上的陶管也换成了珐瑯瓷瓶……莎拉和莎丽在来依琴那庄园之前,做了十几年的自由自在的江湖儿女,后来做了莎朗的家庭教师后也是衣着简朴、用度节俭,如今实在不堪每日受着这些劳什子的束缚,真真是好不厌倦! “莎朗来了!快,快进来坐!莎丽刚刚沏好了一壶阿萨姆奶茶,咱们正好一起喝。”莎拉一看到莎朗便迅速起身,亲切地拉着她进屋,随手关上了房门。 刚刚沏好的阿萨姆奶茶香气扑鼻,裹挟着些许青草的芳香,暖融融的,温润而又安神;趁热喝下,口感滑润、齿间留香。莎朗顿时感到自己重新被暖意与温情包裹着,心也渐渐稳了。 姊妹三人围坐在中央摆放着一小束康乃馨的圆桌前,静静地品着茶,好像时光就在那一刻静止了,甚至,倒流回了莎拉和莎丽的身份还仅仅是“家庭教师柯鲁小姐”的时光——正是呢,彼时的莎朗还未谙世事,天真纯净,每天随两位老师学习、玩耍,纵使有困惑也会被老师和两位兄长轻易解开。谁都不知道,其实早在彼时,柯鲁姐妹就已经把莎朗当成亲妹妹看待了,只是身份有别,绝对不能宣之于口,以下犯上、乱了尊卑。要知道,若是被侯爵夫人发现自己那金枝玉叶的千金小姐竟然和两名出身低微的家庭教师以姐妹相认,就不再是仅仅被逐出依琴那庄园这般容易了。 “莎丽姐姐,谢谢你。你烹制的奶茶好喝极了。”莎朗恢復听力后,凭藉着昔日的唇读基础,以惊人的速度学会了像正常人一般用嘴说话,而她的发音已经近乎常人了。 莎拉欣慰地捏了捏莎朗的脸蛋儿,温柔地说:“妹妹真棒!短短两天时间,你的发音就进步得这么明显,一定是私下里下了不少功夫。”她又看着莎丽,“你可是立下了大功啊!小妹喝了你的茶,就像喝了秘制的药水似的,发音突飞勐进。” 莎丽笑了,发出“啊啊”的欢叫;却望着眼神空洞的莎朗,担心地沖姐姐使眼色。莎拉不知道究竟出了何事,也不想贸然发问,于是只好端起茶杯小啜一口,眼神关切地游离在两个妹妹之间。 第19页 终于,莎朗开口了。 “方才过来的路上,我看见索耶夫人从二哥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这有什么?无非是二少爷,不,应该是卡洛,他又在缠着索耶夫人学习手语呢!” “他为什么要学习手语?” 莎拉笑了:“这有何奇怪?咱们几人当中只有莎丽懂得一些科学上的学问。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酷爱做实验,需要找个助手。去年他在带你做实验的时候碰上了难题,还是你莎丽姐姐想出了主意。从那时起,卡洛就经常请莎丽去实验室帮忙。他们两人遇到困难总需要交流吧?之前只能通过纸和笔,今后就可以通过手语了。” “也不一定啊,”莎朗接口道,“也需有朝一日,二姐也会和我一样被哪个神医给治好了啊!就像你以前经常教我时常说的那样,‘我们也要相信奇蹟’啊。” 第十三章 初云流水春风意 草长莺飞,丝绦拂堤,钗华娇靥,裊婷曼丽。 温暖的土地散发出氤氲的气息,忙碌的春燕倾吐出呢喃的繁音,沁芬谷在斜射的阳光下,展现出了早春的盎然生气。山顶上的积雪起初是一点一点地融化,而后却似勐虎下山一般,飞流直下、砯崖砖石,发出愉快的喧譁声和咆哮声,以行云流水的笔触将沁芬谷勾勒而过,穿过依琴那庄园,转而奔向冥想河…… 依琴那庄园的春景自然亦不会逊色。 新嫩的草伸出细微的叶片,时而仰视着嗡嗡作响的蜜蜂,时而俯视着低声鸣叫的春虫。莎拉和莎朗前天刚刚从网上读到过的“……在鸣啭的黄鹂声中,在含苞的迎春花中,在绸缪的春雨丝中,在飘扬的柳丝条中,处处在唿唤着春季的光降!徘徊在三月的暖风中,小园徐步,怡然自得……”用在此处真真是应情应景!新岁新春幸福日,好时好景吉祥年。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预示着两年以来原本就平静如镜的依琴那庄园即将被祥云笼罩。 莎朗抬眼掠过窗边的景致,一边思忖着,清澈的眼眸里露出满足的笑意——她要求的并不多,只希望自己在成功地恢復听力和语言能力后,和一家人过着衣食无忧而又毫无波澜的、专属贵族家庭的幸福生活,每天都能学到她希望了解、或者应该了解的知识;一边,她又端坐在纯白色的山叶大三角钢琴前,任凭一串串音符从纤细的指间流过,让悦耳的琴声飘出窗外,与小鸟动听的歌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段优美的乐章,使人陶醉,令人惬意。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莎拉秀气的字迹在帐本上留下了她精打细算的初学理家的印记;克莱蒙夫妇在喝茶聊天。克莱蒙夫人看着女儿,脸上尽显满意的神色。遥想当年,罗莎琳德就是以婉约曼妙的琴声吸引了彼时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绅士的亚瑟的,她自然言传身教,竭尽所能地培养着两位女儿的高雅气质,为她们来日的好姻缘夯实基础。 莎朗天资聪慧,充满了艺术细胞。自从恢復听力后,每日都在弹钢琴的母亲和三姐身旁专心地扮演着“旁听生”的角色。入门之后,但凡是母亲教给她的,过耳不忘,且能触类旁通——用此时在不远处聊天的父亲和母亲的话说,那真是“莎朗学音乐就像卡奇学武功一样,或者说,像她自己当年学写作和说话一样,日益有所长进” 。 窗外,卡奇又在练功习武,动作潇洒,意气风发,口令字字落地有声,拳法式式疾如闪电。看着兄长训练得如此起劲,她在《变幻之风》一曲终了后,更换踏板、指尖流转,弹奏出风格铿锵明快的《土耳其进行曲》。妹妹的琴声飘出窗外,飘进了卡奇耳中,听得他神彩飞扬,更加精神抖擞。日后,莎朗在日记中如是写道:“《土耳其进行曲》那热烈奔放的旋律感染了我,脑海中不禁想像出了这样一幅画面:阅兵仪式上,打头阵的士兵吹着小号,轻快地向前走;后面的士兵精神抖擞,吹着圆号、击着鼓,迈着矫健的步伐前进……随着一幕幕遐想,心随意动,我的脚跟着心的指令踏下踏板,手指随着心的感觉在琴键上飞快而匀速地走好练琴之路的每一步。一阕阕音符从指尖流出,十个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着,时而轻快,时而奔放。” 卡奇练习完毕,走进大厅,向父亲母亲问了安。莎拉忙唤女僕为卡奇斟茶。 卡奇连忙谢过,毕竟莎拉如今是以克莱蒙家族长姊的身份照顾他。平日里,他极少和长姊交谈,遮掩偶然碰面不免有些尴尬。卡奇环顾四周,希望说些不僭越而又能活跃气氛的话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哎,”他终于开口了,提出的问题并不怎么有水平,“怎么只看见长姐和小妹了?二姐呢?他们其他人呢?” 莎拉收拾起帐本,亲和的笑容在双颊漾出了两抹红晕:“噢,你是知道咱们二弟的,他不是在书房都市看报就是在实验室里和那些瓶瓶罐罐打交道。不过他近日仿佛在进行一个重大项目,人手不够,所以莎丽也在旁边帮忙呢。” 卡奇被莎拉的笑靥倾倒,说话也支支吾吾了起来,“长……长姐……今……天……太……特别……好看,不不不!是……”语未尽,脸先红。 莎拉温柔地笑了:“那是自然,因为……”她偏过头去,羞涩地看了父亲一眼,“那是因为,父亲方才向东域寄出了信函,邀请佐藤透司先生前来商议婚事……父亲……他……已经答应我和佐藤安吉格的婚事。” 第20页 “真的啊?这么快!”此番是莎朗和卡奇同时喊了出来。 克莱蒙老侯爵插话进来:“卡奇你也不必惊讶,你莎拉姐姐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早就该嫁人了。之所以拖到现在,是为了教育咱们的莎朗啊!咱们家,对你这两位姐姐有愧啊!” 莎朗从钢琴旁似小鸟归巢般飞来,一把抱住莎拉,大声叫道:“太好了!姐姐终于要与有情人成眷属了!” “你呀,只要你有进步,每天都这么快快乐乐地享有正常孩子的生活,姐姐愿意为你付出!”莎拉亲切地颳了刮妹妹的鼻子,随即走到克莱蒙夫妇身前,敛容正色道;“父亲、罗莎琳德姨娘,在知道我和妹妹的身份之前,我们都是小杰茜的家庭教师,理应尽职尽责地启蒙她,毕竟那时的她那般可怜。不过,现如今小杰茜已经出落成了我克莱蒙家的闺秀,莎朗小姐,我亦可以安心地出嫁了。谢谢您们为我们安排,毕竟我和佐藤安吉格是在去年您们办的晚宴上认识的。我和他年龄相当、志同道合,都希望为聋哑儿童的事业尽力而为。我们两人都觉得,我们定能如同您二老一样相濡以沫的!” 听到莎拉字字恳切的陈情,克莱蒙老侯爵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莎朗连忙跑到钢琴前弹奏《梦中的婚礼》以示祝福,全然没有注意到克莱蒙夫人的脸上闪过一丝忧伤。 一曲奏毕,克莱蒙老侯爵又语重心长地对卡奇说:“你如今也二十四岁了。莎拉是克莱蒙家的长女,而你是克莱蒙家的长子。长女即将出阁了,你这个长子,也使时候迎亲了。” “是,儿子但凭父母作主,日后再议。” “好!好!我们儿子也懂事了!等你们二人忙完了婚事,也该操心你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了,” 克莱蒙老侯爵面色慈蔼,“毕竟莎朗最小,又没有起心思——不像她的三姐一样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看来咱们也该留意着她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呢——所以小女儿的事情先放放,不必着急,将来在绅士之中慢慢挑。” 卡奇思索了一下,突然疑惑到:“父亲,为什么您没有提到二姐?” “唉,为父也在为此事犯难啊!”老侯爵烦躁地点了一支雪茄,勐抽了几口,“恐怕没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整日里面对着一个哑巴的……为父……为父也是怕她来日进了婆家受气啊……” 老侯爵陷入了深深的悲痛与自责中:是啊!当初若不是自己就这么离开米兰达,当初若是坚持留在她身边,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见气氛不再活跃,莎朗赶忙依偎在父亲身旁,摇着他的手说道:“父亲不用太心急,不如先把长姐的婚事办下来!兴许二姐因为亲姐姐的喜事会发生令我们都意想不到的奇蹟呢!” 卡奇摸了摸妹妹的头,也劝慰道:“小妹说的是在理!看这情形,过不了多久佐藤先生就会来依琴那庄园与您商量婚事的。您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我们要办好克莱蒙家族的第一桩喜事,可全都仰仗您和母亲呢!” 在儿女们的劝慰下,老侯爵渐渐恢復了平静,看着表情平静的夫人,他不禁握住了夫人的手,一脸歉意。 第十四章 端倪初现(上) 再也没有哪一个时刻能比婚礼更加令女人重视。佐藤老校长似乎对于这一点心知肚明,早已备下了丰厚隆重的聘礼,只待收到克莱蒙老侯爵的信函,便即刻动身前往依琴那庄园。 东域的科技一贯发达——超音速私人飞机仅仅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将佐藤父子以及重达1吨的聘礼带到了南域境内,又因依琴那庄园的地理位置很是特殊,便换乘了四轮马车——共计两天时间,倒也不误事。双方家长彼此迅速谈妥,婚礼定于一周之后的黄道吉日——真真是在努冈国那个恪守繁文缛节的时期少有的“闪电式联姻”;相较之下,这倒是更加符合其他国家的举动。 婚礼之上,身着笔挺黑色西服的佐藤安吉格轻挽身着一袭纯白婚纱的莎拉柯鲁克莱蒙,在众宾客的注视下和欢唿声中,缓缓走出拱门;身为伴娘的莎丽柯鲁克莱蒙和身为伴郎的卡洛克莱蒙紧随其后;莎朗克莱蒙作为花童,头戴含苞待放的粉玫瑰和白石斛编成的花圈,穿着淡粉色的礼服裙,迈着轻盈的步履,连蹦带跳地从侧门向拱门走去,把她挎着的花篮里的鲜花撒向新郎新娘和周围…… 卡奇身为克莱蒙家族的长子,必然是要做主婚人的;亚瑟克莱蒙老侯爵和佐藤透司老校长在台下第一排的位置作为这场神圣婚姻的见证者——也罢,这是父系社会,倒也合乎情理。安吉格幼年丧母。然而,其母浅野夏音奈对透司和安吉格的影响却使他们始终感觉到她的存在。至于罗莎琳德夫人,她藉口身体欠安,实则不愿见到莎拉的隆重的婚礼——在她的心里,始终不能承认柯鲁姐妹在这个家庭的应得地位:不仅因为柯鲁姐妹曾经只是身份低微的家庭教师,更是因为她们毕竟是丈夫和昔日情敌柯鲁氏的私生女——纵使她们是启蒙莎朗,不,是她心目中的杰茜的恩师,亦是救治爱女的恩人。只怕,今生今世,罗莎琳德都不能释怀。但罗莎琳德的本质是善良的,她不会轻易破坏这对苦命的姐妹的来之不易的幸福;她又是个谙熟世事的女人,更不会因此伤害了她和丈夫的感情——毕竟,她自幼在姨母后的皇宫中初见亚瑟时,便被这位风度翩翩的少爷迷住了——她很清楚,丈夫如今是两头为难。她何不大度一些,至少,看起来大度一些,成全了丈夫的急于向这两个失散多年的女儿的赎罪之情——这样可以给彼此双方留下一点余地,让丈夫更加感念自己,何乐而不为? 第21页 她的长女海丁却从来没有考虑这么多过。她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增添了两个身份低贱的、所谓的“姐姐” ,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克莱蒙家大小姐”的高贵的身份;不仅如此,煳涂的父亲还莫名其妙地给自己改了一个令她自己和母亲都别扭不已的名字。不过,她依然应下了父亲和长兄的出席婚礼的要求——前提是不能让她来当伴娘——着实有失身份(只是不能宣之于口罢了)!克莱蒙父子自然欣然许诺。 莎露由她自己的小算盘。她之前整理出了数套礼服,为的就是找到合适的场合,精心地梳妆打扮,以此迷倒今日的贵宾——萨特姆希默王子。博尔姆希默老国王年纪愈发大了,不宜过于操劳。他原本不屑于参加这个克莱蒙侯爵的私生女的婚礼,然而克莱蒙侯爵毕竟德高望重,在努冈国享有很高的声望。于是,他派自己的孙子——未来的努冈国继承人来出席这个多少有些令人尴尬的场合。 在罗莎琳德和卡森的极力安排下,莎露与如愿以偿地坐在萨特姆王子的身边,与他共进晚餐。席间,莎露不断地秋波暗送,此番举动不仅令萨特姆强忍不快,也使另一人微微蹙眉…… 第十五章 端倪初现(下) 萨特姆希默王子,这个性格霸气凛然、极具王者风范之人,对于大多数女孩子爱慕他、甚至渴望攀附他时的嘴脸最清楚不过。每当此时,他那双深不可测而又冰冷无比的黑色的双瞳梭散发出的犀利的眼神,便是摆脱她们的利器——萨特姆早已数不清自己用这种方式拒绝过多少女孩子了。“真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他这样思忖道,“她们千方百计地吸引我,究竟是喜欢我的什么?容貌么?我的确称得上‘玉树临风’,但同我不相上下的美男子我也见过不少啊!家世?地位?还是未来的大权在握?哼!那帮蠢货竟敢诅咒爷爷,真是该死!”其实,没有人会知道,希默王子对于自己有好感的人,可以放下几乎全部的傲气,温柔地对待她;只是,大抵连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爱着谁吧。 倘若说在这婚宴上有能够入得他眼的女子,恐怕只有两人:已经成为佐藤夫人的莎拉,以及,她昔日的学生、今日的小妹——莎朗克莱蒙。在萨特姆的眼中,再也没有哪一位皇室贵族小姐可以如同莎朗一般特别了!他还记得初次见到莎朗时,还是在三年前在克莱蒙老侯爵的五十九岁寿宴上。身为努冈国的未来继承人,他被祖父命令和彼时的克莱蒙家大小姐跳舞会上的第一支舞。然而,他却一直希望抽出时间去和方才那个通过在门口行屈膝礼,微笑着迎接他的阳光而坚强的聋哑次女攀谈。在他心目中,即使这名小姑娘既不及海丁的娇艷夺目,亦不及家庭教师莎拉柯鲁女士的冰肌玉骨,她也是依琴那庄园的一道奇特而充满神秘感的一道风景线。只可惜,萨特姆一直不得须臾暇隙抽身离场——海丁从音乐响起时,便紧紧地攫住了他的胳膊——也正是那时,他才意识到了海丁的危险端倪;他甚至在忌妒地注视着远处一直和这名小姐愉快地交谈的乌茵古公子之时意识到了,自己或许悄然产生了爱慕她的端倪…… “尊敬的希默王子,请问,您愿意劳动大驾和我的妹妹海丁跳一支舞吗?”回忆和沉思被卡森的请求声打破,令萨特姆颇感不快。他面无表情却又不失风度地摆了摆手,道:“不好意思,方才喝得有些醉了,岂敢对克莱蒙小姐失敬?暂且失陪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萨特姆信手拈来了一个藉口就撇下了满脸涨红的莎露,堂而皇之地离席了。不久,德尔顿勋爵夫人的脸色也颇为难看,带着其女诺灵离席。眼瞧着两位贵宾离场,宾客们自觉无趣,在用毕筵席后,再次祝福了新人,也纷纷离开。 当日下午,莎拉在和家人们一一完成告别后,便同安吉格动身前往东域了。想到曾经与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姐姐终于与相爱的绅士终成眷属,并且即将开启她所期待投身于的聋哑人教育事业,莎丽强忍住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和姐姐拥抱、告别…… “我会回来看望你们的!”莎拉勉强用愉快的声调说道,“不过我们倒是更加欢迎你们去东域找我——尤其是莎丽和莎朗——纽桑斯聋哑学校的全体师生一直期待着你们的经歷分享呢!” “吉时已到,长子卡奇携弟弟妹妹拜别长姊!”卡奇适时地按照规矩行礼,“祝姐姐与姐夫永结同心。” 莎拉定定地望着莎丽,从唇边挤出一丝微笑,由凝视了父亲一眼,行礼道:“长女莎拉,拜别父亲,拜别……罗莎琳德姨娘。”她由佐藤安吉格亲密地挽着手臂,缓缓地向私人飞机走去。在机舱门关闭的一霎那,莎丽突然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姐姐!”惊呆其余在场的众人…… 第十六章 争执 莎拉出嫁已有一个月了。 这天,莎朗正坐在闺房的窗旁与二姐并肩齐读东域的来信。尽管南域的科技水平已经不断进步,大多数居民的家中都已安装电灯、电话、甚至电视机,但是她们姐妹之间依然更加青睐于这种古老的交流方式。前几天是莎拉的生日,莎丽亲自给姐姐打了电话;听到这一声久违的“姐姐” ,莎拉潸然泪下,竟无语凝噎。挂断电话,立马执笔回復,称“这是姐姐这三十年来收到的最为惊喜、珍贵的礼物” 。 第22页 是的,姐姐在东域欢悦着,父亲更是在家中庆祝着——如此一来,稍能减退些许他多年以来对这对姊妹的愧疚感。 相比于克莱蒙老侯爵、佐藤夫人以及莎朗,其余人的喜悦程度便要减弱很多了,还是一贯冷静的卡洛请来了着名医生戴利克乌茵古都德伯爵为莎丽检查。戴利克都德检查完毕后得出结论:克莱蒙二小姐莎丽原本是个正常人,当年是由于母亲去世,收到了强烈的感情震动引起了失声;而在姐姐终得美满归宿离开南域后,因其极大的喜悦和不舍交织,再一次引发了更为强烈的感情震动,从而重新恢復了说话的能力。 其实,对于卡洛而言,莎丽能够重新开口说话着实是件喜讯——这样他在实验过程中便可以与莎丽进行高效的直接探讨了——再也不必通过低效的手语和纸张了。尽管莎丽是女性,但她的冰雪聪明和独到见解总令卡洛刮目相看。他希望能够把这部神秘的“学问小姐”读透,甚至“再推广” 。只可惜,在此时的努冈国,有家世、有地位、有身份、有教养的年轻未婚女性是不可以到社会上工作的。莎丽很清楚这一点,加上生性谨慎,她绝不允许自己使父亲一家都随她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对外只得以长姐的身份在卡洛身旁“随时教导” ,而非做他的助手。也正是如此,当莎丽昔日见年仅七岁的莎朗“宣布”“来日要成为科学家或者作家”时,她不由得感到惊恐。不过莎丽从不介意将自己的想法分享给这个聪慧严谨过人的同父异母弟弟,再由他取得研究成果后仅以“卡洛”之名发布。纵然感到抱歉,卡洛对这一陈腐的制度却无能为力,只好阿南下定决心:来日在贵族院占据一席之地后,一定要想方设法说服国王和贵族院上下,让本国的女性也能像外界的发达国家的女性一般,凭藉一己之力为国家贡献出才智。 一次在家庭聚会上,卡洛和姨母探讨起了这一问题。杜芭斯卡姨母不愧是一位见多识广、干练勇敢的新女性——她虽然身为公爵之女、勋爵之妻,却敢于当众发表自己的见解:“这已经是什么时代了?!贵族女性凭什么要被束缚在家?为什么在外工作便会受人歧视?我倒觉得,愈是出身高贵、受过良好教育的女性,愈应当走出家门,为社会做出凡人所不能做出的贡献!”此番话毫无疑问是对卡洛提出的想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就在那时,莎丽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敬意油然而生。尽管她深知自己和姐姐因非罗莎琳德姨娘所生而为杜芭斯卡勋爵夫人所不喜。但一码归一码:众所周知,杜芭斯卡德尔顿勋爵夫人纵使位高身贵,到底也只是一介女流,竟然在陈腐守旧的希默家族的统治下依然能够显现出这般胆识,的确教人不可小觑! 站在一旁的卡森注意到了莎丽艷羡的眼神,将眼底的不屑一顾藏在心里——看来母亲说得着实正确——江湖女子的确不识礼数、罔顾廉耻!姨母再怎么说也是管家有方的女人,岂是旁人所能比拟的!况且姨母所协助丈夫的“工作”并未超出皇室贵族的范围。想到这里,他转脸看向依偎在姨母和大表姐身旁撒娇的莎露,一脸欣慰——说到底,还是自己出身高贵的亲妹妹更加懂事,又有姣好的容颜、曼妙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以及婉约的举止——不错,身为南域,不,是努冈国公认的美女,莎露毫无疑问是克莱蒙家族的骄傲!只是,原本单纯的小妹自幼便整日与柯鲁姊妹形影不离,被这两个江湖女子教导得性子比三妹古怪多了,不似莎露一般天真可爱了;不然,她本性不错,本是可以成为依琴那的第二万人迷淑女呢。 夏日的午后,在蝉鸣蛙噪中翕动着。 莎朗方才还在花圃中精细照料自己最心爱的石斛兰田。若是在旁的季节倒也罢了,偏偏是在炎炎盛夏的午后,一向喜好清淡颜色的她不断面对着大片大片的或是金黄、或是嫣红的石斛兰田,莎朗心中不禁涌过一丝烦闷。 回到闺房后,她将手套用力地拽下、扔在了茶几上,险些打落了盛有竹叶青的梅子青弟窑瓷茶杯。她坐到鞦韆藤椅上,一边百无聊赖地摇晃着,一边翻着报纸。就在此时,“努冈国西域、南域发生连环爆/破/案”的字样映入了眼帘。想到两年前的夜晚的所见所闻,莎朗不由分说,攥着报纸快步走出了房间…… 就在莎朗绕过楼梯时,听到激烈的争吵声从卡洛的屋子里传出—— “为什么不关心她?她可是咱们家族的骄傲?你说!你是不是很看轻她?”愤怒的咆哮声吓住了莎朗。 “我哪里不关心莎露了?”这显然是卡洛的声音。 大哥似乎在劝架:“三弟,再生气也应该和你二哥好好说话。” 看来,一向温文尔雅的卡森也会发出这样骇人的咆哮!莎朗躲在雕刻精美的柱子后,悄悄地一探究竟。 卡森余火未熄:“是“海丁” !绝不是什么“莎露” !难道你看不出来么?母亲、我、还有海丁自己,从来没有认可过这个新名字!你若真关心她,明明看得出他的心情,明明可以看得出她喜欢的人是希默王子!海丁已经十八岁了,难道你们希望她熬成柯鲁姐妹那么大的岁数再教她谈婚论嫁吗?婚宴上那么好的机会,你们为什么不去撮合?大哥也罢了,他一向勤于练武,除了一心要成为骑士,从来没有其他想法,和贵族院上下来往甚少。可是,二哥你就不同了。你为什么不通过一众老臣让王子接受咱们的妹妹?来日她若成为皇后,对你只有利无弊——也算是为你着想啊!” 第23页 卡洛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答覆:“卡森,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不要忘了,莎露,噢不。海丁,海丁也是我和大哥的妹妹,我们怎么会考虑不到她?更何况,你方才有一句话大错特错了——我和大哥都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仕途影响我们的两位妹妹的幸福。还有,你应该不会看不出,萨特姆希默一向对海丁无意。像他这样自幼便养尊处优的桀骜不驯的王子,怎么可能会温柔体贴地对待一个她不喜欢的女子呢?你想像一下,他们就算结婚了,来日会幸福么?我知道你最疼爱海丁,与其给她希望再令她失望,倒不如现在就去给她剖析明白——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说罢,拍了拍卡森的肩膀。 “你……你们……为什么不去劝说海丁……为什么……冷落她……这些年?” “三弟,这话不能乱说啊!”卡奇连忙打圆场。 不等卡洛说话,卡森低沉地怒道:“海丁有错么?因为她是个漂亮优雅的正常人,就要从莎朗出世起,受到你们和父母的冷落,是这样吧!”他不等人来辩解,仍旧自顾自地说下去:“大哥,你之前一直责怪我对莎朗太冷淡,可我一直忍着没有告诉你——我必须对她冷淡。我承认,我时常对她感到愧疚,尤其是在我罹患鼠疫、命悬一线的时候,是莎朗和你们二人一同日夜轮流看护我的——我甚至……甚至感激她。但是,莎朗究竟是因祸得福啊!她因为早年是先天性聋哑女,备受父亲母亲和你们的爱护,后来又多了两个人照顾她;可是海丁呢?她没有任何过错,却从此失去了父亲昼夜慈爱的怀抱、母亲衣不解带的照顾;甚至失去了两位兄长的陪伴和教导——尽管我知道你们是希望多教他一些本领以供来日生存——海丁整日寂寞,即是处于少女心萌动的状态下也无人倾诉——我到底是男子啊!她只好夜以继日地把自己关在闺房里,通过不断地梳妆打扮来找到自我……这种感觉,你们能想像么?二哥你最过分了,和莎丽那个低贱的女人都教导莎朗:不要成为海丁那样的花瓶!” “卡洛,是这样么?”卡奇厉声喝道,尽管他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陷入了深深的自责:是啊,这十几年来,我们都过于关注莎朗了,却极少关心莎露。 莎朗亦陷入了自责:看来,自己欠这个家庭的、欠几位姐姐的,实在太多了…… “我作为家里的第三个儿子,从小就不受人重视,”卡森继续沉浸在回忆里,“你们什么都比我强,这我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发言权。不过,这有何妨?我将来还可以做一个闲散的勋爵或者男爵。但是海丁只能靠出嫁。自从看到全家都围着莎朗转,海丁脸上的伤心的神情,我就发自内心地心疼,不能自持……”卡森说到动情处,难以自持,不禁掩面哭泣…… 莫提已经泪如雨下的、躲在柱子后的莎朗,卡奇、卡洛亦是泪流满面,尽管卡奇一直认为男人流泪是丢脸的。 “对不起,弟弟,我一直误会你了。”卡洛拥抱着卡森,道着歉;卡奇一言不发,却拍着两个弟弟的肩头…… 莎朗此时的内心充满着纠结:我到底要不要告诉卡洛和莎丽我心中的疑惑呢?是的,我怀疑这多起爆/破/案绝非天灾,而是人祸!——甚至,两年前的家庭庆祝会上的出访的爆炸也是有人故意为之!既然已经发生在家里了,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心中难安!但是,我已经给这个家庭带来这么大的伤害了,倘若,再把全家捲入纷争,我还哪里有颜面在这个家里待下去?罢了,此事我还是先自己思量思量吧……不到万不得一,不要告诉他们的猜测,更不要去追问当初之事。 第十七章 拟作鸿雁传书时 莎朗心意已决,却依旧苦闷不已——不愿令本来就不平静的家庭陷入又一个漩涡,却也苦于只身调查此事却无人倾诉。蓦地,想起了莎丽姐姐昔日的教导,灵光乍现,莎朗拉开抽屉,取出了一直以来用于练习片段写作、积累素材的日记本——“这样好了,今日起,我便效仿一回安妮弗兰克[1]。这样不是更加有意思了么?”想到这里,她打开日记本,写下了这样几句话: “如今,家族乃至举国正被一团疑云笼罩着。身为克莱蒙家族的一员,当为家庭分忧。由于兹事体大,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宜透露外界;今后,我的日记本便用于记录调查结果并加以分析。” 提起笔,又思量了一会子,莎朗再次落笔—— “虽然这是日记,但内容严肃,用‘亲爱的秘密日记’开头总觉得不妥。安妮弗兰克将她的日记本假想为一个朋友——毫无疑问地贴切;并且取了‘基蒂’这个名字。既然是效仿便要做足全套,我给我的日记本起名叫……‘玛琳’?对,就叫‘玛琳’便是了。 “我希望,我能完全信任你,我还从来没有能这样信任过谁。我也希望,你将给我最大的支持。[2]” 2035年7月27日 亲爱的玛琳: 想必你也听说了,近几年,西域、南域发生了连环/爆/破/案件。然而几番事件都发生地及其突然,并没有人知道是何人发动、何人实施的。 第24页 早在两年前,家里为了庆祝我手术成功、恢復听觉,以及柯鲁姐妹回归克莱蒙家族,我们在客厅举办了简单的庆祝会。就在我们开香槟时,厨房爆炸了。索耶夫人的审问结果是新来的厨娘娜莎毛手毛脚地把厨房里的柴火堆和高压锅扔在一起了,结果没留神,让它爆炸了——这些是我在卡洛的门外听索耶夫人说的。 难道卡洛当年就发觉事情不对劲了么?或许……当年的爆炸只是这场连环爆破事件的前奏?是有人要对我们家族不利么?若是针对克莱蒙家族的,两年来我们家只遭遇了一次,并且有惊无险,故而说不通;若是针对西科尔家族的,怎的就发生在次女罗莎琳德家中,长女杜芭斯卡家却没有发生任何类似的事情,更加说不通。 你觉得,做下那些事情的人,应该不是针对我的亲人吧?或许是哪个恐/怖/分/子的行为——为了引起大家的恐慌,从而满足他们的罪噁心理? 罢了,还是等我有些头绪了再和你分享吧。毕竟我在一个人调查。请多见谅啦! 莎朗 2035年8月3日 亲爱的玛琳: 一个星期来没有给你写信,是因为我在忙着调查上次和你说的连环爆破事件。 这个星期,我大量收集了近两年的报纸——幸好,这些报纸完好地保存在家父的书房内,让我了解到两年前,部分西域、南域、北域的贵族家庭因为玩忽职守使厨房或盥洗室发生一次甚至多次爆炸解僱了几个僕人。去年3月,南域边境时有暴徒向村落投掷炸弹,已被逮捕;同年7月,西域和南域的交界地带由于被人安置了定时炸弹,故而发生连续性爆炸,时间无规律可循,显然是之前被放置在指定地点并分别设置时间的——以致相关部门摸不清投放者的动向。 就在几日前,南域的杂货店、医院、政府大楼先后发生爆炸,经排查,十有八九是人为案件。 可是,最令我困惑的是,为什么唯独东域没有发生过这类事件呢?北域明明也发生过一次,为什么这类事情从来没有听杜芭斯卡姨母说起过呢?而且,这一系列事件都和南域多多少少有所关联。难道南域就这么不安全吗?一定是另有隐情!难道说幕后黑手正隐匿在东域?如今事态愈发严重,贵族院很快便会召集父亲他们开会的。也许不久就能得知更加确切的消息了。 接下来,我把报纸上的相关资料抄下来给你看。 …… 莎朗 2035年8月20日 亲爱的玛琳: 我该怎样才能准确地向你表达我的欣喜之情呢? 据说,西域、南域的连环/爆/破/案件已经一起了整个努冈国的广泛关注。希默国王非常重视这一系列事关努冈国安危的事件,立马着人查办。在众位贵族的商议与推举下,家父获得了这项事件的统领权;与此同时,为了褒奖年事已高的家父及克莱蒙家族三代为努冈国所作的贡献,希默国王下令:克莱蒙家长子卡奇世袭父业,提前加封为侯爵(通常世袭爵位只能待父亲薨逝之后才可继位)——然而一心尚武的大哥一直以来希望成为一名骑士,又自认天赋不足,便请求国王将赐爵位封赏给才能过人、足智多谋的二哥。于是,猜猜看——他们兄弟二人一个被封为了骑士,另一个被封为了侯爵,协助父亲调查此事,堪称“左膀右臂” ! 我是多么地为哥哥们骄傲啊!这都要归功于他们平日里的努力! 不过,既然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也就不再是秘密了。莎丽姐姐已经发觉我在秘密调查此案了,她建议我私下和二哥探讨。我同意了。毕竟我所了解的事情太少,一己之力着实有限。所以,你知道的,恐怕,玛琳,我们要暂且分别了。这也许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鸿雁传书” 。虽然有些伤感,但我希望此事能尽快水落石出,我渴望昔日的平静生活! 再会!祝安好! 莎朗 ----------------------------------------------------------------------------------------------------------------- [1]安妮弗兰克:生于德国法兰克福的犹太人女孩,二战犹太人大屠杀中最着名的受害者之一。安妮用13岁生日礼物日记本记录下了日常生活上的各种琐事,甚至与一些男孩嬉戏的情况;同时,安妮也把一些在德国占领下,周遭发生的变化记录下来——从1942年6月12日到1944年8月1日安妮亲歷二战的《安妮日记》,成为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德国灭绝犹太人的着名见证。当中有些是在表面上难以察觉的。但在之后的日记,安妮也透露了纳粹对犹太人的压迫正急速膨胀,而且也记录了一些详细数据。安妮一家被捕后,日记被米普吉斯发现并保存下来,二战之后的1952年再次出版为《安妮日记》,成为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图书之一,有多国语言的翻译版本,拍成戏剧、情景剧、短片和电影。1999年入选《时代杂志》“20世纪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100个人” 。 [2]这句话来源于《安妮日记》中的第一句,写于1942年6月12日。 第十八章 山雨欲来 2036年的元旦,在莎朗的15周岁生日宴兼新年庆祝会上,杜芭斯卡西科尔德尔顿勋爵夫人宣布了爱女诺灵德尔顿与北域保卫队统领瓦西里鲍尔斯k斯托卡之子安德烈叶夫根尼k斯托卡订婚。在座之人并未显示出任何惊讶之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渐生情愫,如今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顺其自然、理应如此;且两家门第相当,倒也颇为般配。 第25页 莎朗是衷心祝福表姐婚姻美满的,哪怕从此陪伴她的人又少了一个。莎露一向敬畏姨母、崇拜表姐,欣喜之余亦希冀与心爱之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克莱蒙老侯爵倒并没有莎露这般心急,他所在意的是次女莎丽和长子卡奇的婚事。只可惜,二人皆无他想。 皑皑白雪覆盖着大地,往昔的一切,不论对错,似乎都被遮盖了——犹如爆破案的恐惧被新年的喜庆遮盖了别无二致。卡洛和莎朗却忧心忡忡:毕竟此番爆破案并无规律可循,且往往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使抓住了多名暴徒,幕后指使者的身份却依然无从查起——这一切无法不使努冈国的居民们人心惶惶,揣度希默老国王及希默家族下统治的政府是否会有所作为…… 希默老国王正值米寿,本欲在王位上安度晚年,谁料竟发生此番风波,深感自己年事已高、有心无力,便于翌日传一旨“喜上加喜”: “孤王自知年事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恐负众望,不敢腆居王位。子孙萨特姆希默,嫡亲出身,血脉纯正,天资聪慧、德才兼备,即日起,继承大统,接管努冈,孤王甚感安心。夫惟干始必赖乎坤成健顺之功,以备外治,兼资于内职,家邦之化始隆。亚瑟克莱蒙侯爵之女,莎露克莱蒙,秀毓名门,品貌兼得,端淑柔佳,褆躬淑慎,秉德温恭,深得孤王心意,故册为皇后。愿其今后与新国王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母仪天下。钦哉!” 突如其来的喜悦令莎露当场昏倒,醒来之后更是泪水涟涟。看着索耶夫人带领众仆迅速为晚间的册封大礼做准备时,才发觉多年的少女美梦终于成真,莎露确信是表姐的订婚赐予了她桃花运。卡奇和克莱蒙夫妇一样激动不已,莎朗含笑恭喜着姐姐,卡森在一旁默立、欣慰且欣喜的神色却从英俊的面庞散发而出;惟有莎丽和卡洛的目光中流露着担忧: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真的会得到幸福吗? 其实,克莱蒙夫妇又何尝没有想过这层?只是一来他们并不知道萨特姆希默暗恋着如今已是佐藤夫人的莎拉;二来,他们夫妇当年的婚姻也是被长辈强行安排的结果——罗莎琳德深爱着亚瑟,而彼时亚瑟的眼中根本没有她的身影——而现如今他们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婚姻与家庭丝毫没有裂痕。罢了,心爱的女儿心愿达成就好,毕竟时间会使萨特姆接受深爱着他的莎露的。更何况,西科尔氏的母亲便是皇后,如今隔代又是皇后,自然是享有着至高无上的荣耀的! 谁也不知道:卡奇在那个夏日的午后过后,对莎露深感愧疚,故而在前任希默国王册封其为骑士之时,为莎露不断美言;卡森为了实现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的心愿,情愿将来日继承家业时的伯爵身份换成子爵甚至男爵。原本博尔姆老先生便对有着”努冈国第一美女”之称的莎露黛安娜海丁颇为青睐,更禁不住众人的屡屡进言,便作主了这场婚姻。 无需多言册封之宴是何等豪华。 莎露黛安娜海丁克莱蒙垂青着重磅桑蚕丝的衬衣衬裙,身着和萨特姆希默的礼服相得益彰的紫色山羊绒礼服,外披一件由一品墨玄狐皮精心缝制而成的大氅,在索耶夫人的陪同下,与萨特姆希默携手款款走向格鲁德宫的大殿宝座之上。在博尔姆希默公爵的带领下,众人纷纷向新国王与新皇后致敬。纵使萨特姆并不喜欢身旁的女子,却不得不在众人面前维持希默家族的颜面,以及,和克莱蒙侯爵家族的交情。 “哼!”萨特姆不屑地想,“这哪里是婚姻?分明是笔政治交易!罢了,身在皇家身不由己。既然不喜欢她,好吃好喝地养着就是了,何必待她上心?” 全然不顾莎露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的眼神。 对此番姻缘不屑一顾的还有一人。 “真是个没福气的孩子,”她幸灾乐祸地想,“你当初拒绝我为你引荐的安德烈叶夫根尼k斯托卡,选择了这个不中用的废物,就应该考虑到你不再有任何的前途。一切尽在我的掌控之中。原本我不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涉政,但如今看来,惟有栽培亲生女儿才是最靠得住的!好好享受你的最后的光辉生涯吧,看看一年之后,还有没有人记得你,皇后娘娘!” 不错,此人正是现任皇后的亲姨母:杜巴斯卡德尔顿勋爵夫人。 有道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接二连三的喜事在努冈国的上空接连轰炸着,举国欢腾着……绝非吉兆!隐藏在一众贺喜的贵宾之间的幕后黑手,已控制着百分之四十的努冈国的兵权。 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两分之数,倚角之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十九章 一触即发 “什么?你是说……难道这一切都是杜芭斯卡姨母所策划的?”莎朗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不错,”卡洛面色郑重,“我调出了这两年所有的相关文献,仔细研究了一番:只有杜芭斯卡姨母有这样的实力和财力。” 莎朗当然相信哥哥的推理能力,只是难以接受:“那么,目的是什么?” “目的当然是引起整个努冈国居民的恐慌,让举国上下认为希默家族无能、统治不力,才会引起此番局面,从而使人民不信任希默国王。”莎丽的声音突然插入。 第26页 “但是,姨母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是西科尔公爵家的长公主,又是德尔顿勋爵夫人,地位尊贵,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况且,咱们家也是她的亲人,都是希默家族亲封的贵族,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女权主义,”卡洛的声音中饱含着对他自己的推理的信心。“莎朗,你要知道,咱们的姨母是个显而易见的女权主义者;她的野心绝对不是一个小小的勋爵夫人可以满足的。更重要的是,她眼下没有实权,不能以她的名义为努冈国作出真正意义上的统治和贡献。” “那就说不通了!你看,你都知道姨母眼下没有实权,那么她如何调兵遣将?”莎朗实在不愿相信自己一向尊敬的亲姨母就是幕后主使者,任何一个可以为其开脱的突破口,她都不会放过! 卡洛微微一笑:“这个问题竟然是你提出来的!当然,德尔顿勋爵姨父是不会拒绝姨母的任何要求的。” 整场对话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眼下的首要问题是,此事同时事关国家的安危和家族的安危,卡洛必须想清楚他该如何向萨特姆希默国王汇报此事;如何使双亲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在他们兄弟姐妹三人为国事和家事所担忧的时候,只有上帝知道新婚的希默夫妇在做什么…… 格鲁德宫的内殿,气氛冰冷。新继承者萨特姆希默身着日常的紫色法兰绒披风,表情阴郁地坐在精雕红木椅上;莎露皇后坐在国王的旁边,双眼红肿得像两颗桃儿长在脸上。正对着他们坐在紫檀木椅上的,是一脸愠怒的希默老公爵。 “萨特姆陛下,请给老夫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让莎露黛安娜皇后受到冷遇?你们适才结婚一周啊!为什么?除了大婚那日,你就没有再踏进你们的卧房?你到底是存心要给克莱蒙家族难堪,还是要存心气死老夫!” “爷爷,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管我的私事做什么?您现在就好生安度晚年就是了,不要再做多余的操心了。”萨特姆到底年轻气盛,不一会儿就流露出了心底的不耐。 祖孙之间的口角一触即发。 “你什么意思?以为当了国王,大权在握,就可以不听老夫说话了?”博尔姆吼道。 萨特姆“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不管这个女人跟您说了什么让您这般为我大动肝火,我只知道这个女人根本不是我想娶的!我为了您的心意,为了努冈国的大局,能把她娶来好吃好喝、绫罗绸缎地待着已经是极限了,您不要再指望我能和她亲热!” “是么?”老公爵怒极反笑,“那你说,你喜欢谁?你到底想娶谁?” 萨特姆低头不语。 是啊,堂堂国王陛下总不能说“孤王要和佐藤夫人结为夫妻”。从那一刻起,事实已然成定局。 博尔姆长嘆一声:“罢了,真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想当年,你那个不成器的父亲就是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和你一个民间女子结了婚。老夫虽然不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但肯定不及莎露黛安娜皇后配得上你。孩子啊,你要惜福!”说罢,博尔姆起身离去。 萨特姆更加厌恶眼前的这个女人,愤然离席。 整个内殿,只有孤独的莎露坐着垂泪——这一刻,她不是位高身贵的皇后娘娘,她只是一个得不到心爱的丈夫丝毫垂恋的可悲的女人。 当晚,莎露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精緻可口的下酒菜,在萨特姆希默回到自己的寝殿之前,摆好了拉斐酒庄葡萄酒——她要和丈夫谈谈。 “大哥,”卡洛敲开了卡奇的房门,“有件要事需要和大哥商谈。” “哦?有事快进来说。” 卡洛走进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当萨特姆坐在桌前,惊讶地注视着这一切时,莎露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内心准备工作。 良久,萨特姆开口道,“你本身是个好女孩,莎露,你也很漂亮、很贤惠,这些我统统承认。不过,这不代表我会喜欢你。请给我时间!既然你这么渴望嫁给我,我相信你会给我接受你的时间的。”听了这几句冷冰冰的话语,莎露的心中升起了一种无力感;然而,她依然怀抱希望,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怀上希默家族的未来继承人,这样萨特姆必将回心转意…… “看来,这次的麻烦大了。下午我刚刚收到杜芭斯卡姨母的信:姨母即将讨伐希默国王,她希望我能够带领我的人马为她的军队效力。” “那么,敢问大哥有何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只有为难啊!一边是姨母,一边是妹夫,两边都是亲人啊!”卡奇似乎一夜之间老了不少,面带愁容。 “父亲知道这件事吗?”卡洛定了定神,问道。他希望尽可能地降低这件事情给家里带来的恶劣影响。 “暂时确实是不知道,只是,纸包不住火啊。眼下,杜芭斯卡姨母的军队早已离开娜达丽森林了。只怕不出半个月,他们就能抵达北域边境,直击格鲁德宫。这场战争一触即发。二弟,别看我一向头脑不及你的灵光,我倒觉得姨母之前策划的连环爆破案还有一个目的你没有说出来,那便是声东击西。” 卡洛苦笑道:“是啊,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声东击西也。她是希望趁着新国王在全面忙于彻查爆破案之时,来一场出其不意的袭击。咱们的姨母饱读史书和社会学,自然有这么一手。” 第27页 “卡洛,我是骑士,此番我势必要参与其中了——虽然到底加入哪一方我需要考虑一番。你要留在家里,照顾好父母和弟妹。” “大哥……卡洛遵命!”尽管,卡洛是侯爵。 果然不出卡奇所料,半个月后的一天,杜芭斯卡一行人抵达边境,安营扎寨;一周之内,她同德尔顿勋爵和保卫队统领瓦西里鲍尔斯k斯托卡制定了全面的战略方案。她们如今在静待时机。 而适才察觉到危险的希默国王,才刚刚开始招募军队。 战争爆发,指日可待! 第二十章 忽值山河改 两军对峙,风起云涌。 一方坦然自若,一方焦虑不安。 克莱蒙夫妇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个糟糕的消息。萨特姆希默,作为克莱蒙家族的封主,自然有权力命令他们家族派人领兵、御敌。可是,眼下克莱蒙家族的“敌方”却是亲人——必须做出选择!——这不能不成为笼罩着依琴那庄园的乌云。 束手无策的克莱蒙老侯爵召集儿子们研究此事。他们如今已经是进退两难了:作为被自己家族世代效忠的希默家族的肱骨之臣,理所应当继续效忠下去;然而,倘若同杜芭斯卡姨母作对,便意味着亲人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除此之外,六十三岁高龄的老侯爵是不可能领兵打仗了;而长子英勇善战,次子满腹韬略,幼子喜怒不形于色,都可派上大用场。派出哪个孩子去打仗便成了问题。 “父亲,这事还用犹豫吗?”卡奇声音朗然,“自然是儿子去最为妥当,毕竟儿子自幼习武,此刻正当用时!” 亚瑟克莱蒙苦涩笑了一声:“那么,你可有考虑好与哪方为敌、与哪方为友?” “父亲,儿子想,之前卡洛弟弟的分析甚有道理——希默家族在衰败,新国王萨特姆虽然是儿子的妹夫,儿子却不得不承认在种种方面的能力上,他远远不及当年的博尔姆希默老国王;而杜芭斯卡姨母有策略、有气度,由她来治理努冈国,自然对努冈国更为有利。儿子身为努冈国的骑士,理应时时刻刻为努冈国考虑。”平心而论,卡奇更倾向于杜芭斯卡姨母的统治方针。 克莱蒙老侯爵赞许地看了一眼卡洛和卡奇,道:“就依你所言罢。” 焦虑只能掩饰,却不能根除。不久,老侯爵积忧过度、罹患重病。 此刻,卡奇已然率兵启程。 由于杜芭斯卡西科尔德尔顿勋爵夫人是莎露黛安娜海丁皇后的亲姨母,萨特姆对他的皇后的厌恶之情又增加了一分,即使回门的日子也没有伴其左右。莎露却在母家面前替自己深爱的夫君掩饰着——“箭在弦上,政务繁忙”便成了最好的藉口,以此搪塞。尽管,没有人认为莎露的日子比以往好过。 她的确做过很多努力,为了夫君早日接纳自己。然而她学识甚少、见识甚浅,对于国难当头没有丝毫见地,只能日復一日在厨房里忙碌,炖了一碗又一碗精緻可口的吃食,以稍尽些许为人妻者之力。但阿胶燕窝羹并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鲍鱼海参粥也不能化分裂为统一。眼前的这个整日消耗贵重食材、从而消耗国库的女人实在不识时务。可是,凭着一线理智,萨特姆知道这件事情不能怪罪于莎露。况且,莎露真的是一直在改变着,不再终日把自己关在试衣间和化妆室梳妆打扮;在衣服的用料上,她已经很体谅地把裘皮、重旁丝绸改换成了棉麻所织的衣物。对于自幼养尊处优的侯爵大小姐而言,她的的确确受委屈了,然而她并没有抱怨。 萨特姆永远不会知道,莎露瞒着他给姨母写了一封信,试图以此劝和。不料遭姨母一顿痛斥。莎露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她也没有抱怨。 因为,她爱他。 让我们来看看此时此刻依琴那庄园的人们都在干什么。 轻盈的雪花安然飘落,只留下一道优美的轨迹和天地间的一片空灵,依琴那庄园银装素裹。象徵着冬末春初的太阳终于又一次懒洋洋地挂在天边,用残存的几道苍白的阳光来抚慰已被大雪覆盖的土地。 “也许,这是今年春天前的最后一场雪了罢。”亚瑟克莱蒙老侯爵望着窗外,对卡洛说到。 “也许是吧,”卡洛端了汤药过来,“待雪化了,儿子就扶您出去走走,看看温室花棚。莎朗的石斛兰培育得甚好,品种多样,好看得不得了!您看了一定会高兴的。” “好!咳咳,花房里的匠人也是尽了心呢,莎朗自己照顾得也好。这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多都像莎露一样喜欢玫瑰啊、牡丹啊、茉莉啊……这样的花,可是咱们莎朗啊,却唯独喜欢石斛兰。我到现在还记得她之前在日记里描述过石斛兰,写得挺精彩。”又咳嗽了几声,老侯爵问道:“你一向懂得最多,知不知道石斛兰的花语是什么?该不会是咱们莎朗有意中人了吧?” 卡洛笑了:“父亲,您这可就是多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莎朗幼时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当年的先天性缺陷吧。石斛兰的花语是坚强,它还是父亲节的花束——这些都是莎丽曾经教给她的。莎丽的品位也和其他的同龄女孩子不一样。莎朗大概也是自幼受她的影响吧……当然了,莎拉长姐的品位也是蛮高的。要说起那些花儿,玫瑰娇媚、牡丹艷俗、茉莉单纯……只有石斛兰最符合莎朗的心性。您若是喜欢,儿子便转告小妹,请她每日送一束石斛兰给您。石斛兰香气怡人、寓意吉祥,也许您每天看着看着身子就大好了。” 第28页 “唔……就这么办吧……这孩子有心了。” 卡洛勐然看到方才端过来的汤药。 “父亲,药放了一会儿已经温了,现在喝下去正好,再放着,一会子凉下来就不好了。”卡洛一面扶着老侯爵起身,一面说道,“良药苦口,更何况这是三弟的一份孝心。来,儿子餵您喝。” 老侯爵迳自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不苦。卡森炖得很有讲究。看来他虽然平日里不言不语、独来独往,一副闲散的公子哥模样,倒是很有天赋。这些年,咱们小觑他了。卡森,很尽心。” “是了,三弟纵然一贯是闲散公子的做派,一旦在事情上下足了功夫,便会做得甚为精緻。其实,自打经歷了那次黑死病的劫难之后,三弟便格外关注养生和保健。他希望咱们一家人永远平安、康健,不要再因为各种各样的病痛,经歷生离死别了。”卡洛何尝没有听出来,方才父亲的那句“也许,这是今年春天前的最后一场雪了罢”的隐含意思是“也许,这是老夫此生所能见到的最后一场雪了罢。” 知道引起了儿子的感伤与惶恐,老侯爵长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你们这些孩子啊,是真孝顺!这段时间莎丽天天都给为父按摩、针灸、理疗,每日照顾为父不少于三个时辰……莎朗和你也是如此。哎,这种服侍老夫的微末功夫,你们交给索耶夫人不就是了?何必要亲自动手?唉,知道你们是孝顺……咳咳……怪麻烦的……咳咳……” 卡洛忙去给父亲拍背顺气:“您这话言重了。索耶夫人在陪伴照料母亲呢。自从听到姨母在外祖父去世不久后便发动战争的变故,母亲就一直抑郁着……她原本在最后一次分娩后身子就很弱,又是这样熬着,身子已经出毛病了。” 克莱蒙侯爵眼神中流出一丝怜惜与无奈:“唉,年纪大了,这都是早晚的事。倒是你们年轻人,该为自己早作打算啊……卡洛啊,既然眼下就只有咱们爷俩,为父就不再遮遮掩掩的了。” “但请父亲明示。” “……” 整个下午,他们父子都在长谈着。一直谈到用毕晚膳。晚膳过后,卡洛回到房间里,心情并不轻松。原来,父亲早在柯鲁姊妹仁宗归宗之前就看出自己喜欢上莎丽了。即时亚瑟深知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的,但他从来不曾为此怒斥过儿子。他的心意同他已故的父亲是一样的——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们若是两心相悦,喜结连理甚好,为何还要为门第所阻碍?更何况自己当年与米兰达柯鲁有过那样一段孽缘,对于孩子们的婚事,更不好再多说什么。因此他没有反对。然而,即使多年不曾相见,亚瑟一直觉得莎丽和莎拉均似自己当年的女儿,细算年龄倒也差不多。克莱蒙老侯爵是有苦衷的:当年他亚瑟不声不响地离开米兰达,迎娶罗莎琳德,到底也是为了保全米兰达母女三人啊!许是思念之心甚重,他终究怀抱着一丝柯鲁姊妹正是他多年暗自查访未果的亲生女儿;生怕子女之间发生乱伦之丑事,故而没有表态支持。 卡洛的聪明严谨是与生俱来的。他不到一岁就学会了说话,三岁开始读报纸、接触努冈国通用的各种语言。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显示出好奇心和探索欲。大概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父亲的藏书便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了。依琴那庄园的农田、树林,以及庄园西边不远处的冥想河、沁芬谷,都是他探索的对象。于是,书本中的天文地理即刻与自然环境紧密结合。他沉着冷静、推断严密,似乎是为了成为科学家而生的。卡洛有一间单独的实验室,里面有过昆虫和植物的标本、採集的各类石子或是晶体、瓶瓶罐罐的化学试剂……然而,他并不单一地沉浸在科学的世界里;身为克莱蒙侯爵的继承人,来日定会步入贵族院。因此卡洛密切关注时事,并抓住一切机会向父亲和来到依琴那庄园里做客的众位“高朋”请教对时政的看法,长大后更是针砭时弊。不错,卡洛克莱蒙少爷是努冈国南域家喻户晓的天才;其他各地对卡洛也均有所了解。着名预言家安妮克拉贝尔小姐在他刚出生不久就认定卡洛将拥有一个“孤独而骄傲的一生”。是的,卡洛的确令家人骄傲,但他也的确很孤独。正当二十一岁青春年华且英俊帅气的卡洛少爷不曾与家里人之外的女性打过交道——毕竟,连兄弟姐妹也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莎朗是能理解大部分的,可她毕竟是卡洛的亲妹妹);另外,胸怀凌云壮志的他认为在大好年华谈情说爱过于平庸。可是,对一位女性,他总是有所好感,乃至于渴望进一步了解她——这个人正是莎朗昔日的家庭教师之一、如今的克莱蒙二小姐:莎丽柯鲁。 莎丽柯鲁,精通女红、剑术、武术、骑射之术,颇懂茶艺,通晓自然科学以及人文科学。由于身世悲惨、命途多舛,她对很多事情都有与众不同的感悟。除此之外,莎丽见多识广,其眼界和抱负更加不同于寻常女子。卡洛不希望来日的妻子如同莎露那般,只会弹琴、跳舞,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最后只是为了地位、名利、金钱嫁他为妻。 卡洛思来想去,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还记得,他们曾经共同揣摩教育莎朗,当年的玛格雷杰茜的方案;还记得,他们曾经共同策马狂奔、比骑术、赛箭术;还记得,他们曾经共同在黑死病之灾中研究对策,救治家人;还记得,他们曾经共同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在藏书室推理彼时沸沸扬扬的“连环爆破案”;还记得,莎丽屡次把自己的闪光的思想传输给他,支持他仅用“卡洛”这一名字发表;还记得……还记得……曾几何时,他那枯燥的生活被一笔笔娟秀的字迹、一个个灵巧的手语所点亮。后来,为了进一步与心上人交流,他缠着索耶夫人教会自己手语。然而,一切的憧憬,早在医生鑑定出柯鲁姐妹是克莱蒙老侯爵当年的私生女的一刻就灰飞烟灭了——他知道,他接受,却不甘。可是,指一切又能怎么办?身为克莱蒙家族的公子,卡洛知道自己必须以家庭的名誉为重。再后来,莎丽因为相依为命多年的姐姐的出嫁,在强烈的感情震动下,终于恢復了语言能力,但是他们二人是註定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了。 第29页 卡洛不知道,莎丽对待他仅仅是出于姐姐对聪慧的弟弟的疼爱和关怀,并无他想;卡洛不知道,父亲并没有告诉他,父亲之前亦同莎丽促膝长谈,得知莎丽已有心上人——虽鲁莽,却上进;卡洛不知道,父亲贊同莎丽等待属于她的姻缘。 但是,卡洛记得父亲的最后一句话:“今后,便不会再遇到这样尴尬的境遇了。若是碰到两心相悦之人,不要过于顾及门第和旁人的言论。为父支持你。”这句话,就足够卡洛感动。 关于爱情的回忆往往令人痛苦。不仅对于卡洛如此,哪怕是对于努冈国的至尊——萨特姆希默国王而言,亦是如此。 在三年前在克莱蒙老侯爵的五十九岁寿宴上,他还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莎朗的时候。在此之前,有关当年的玛格雷杰茜克莱蒙以及柯鲁姊妹的事迹早已传遍整个努冈国,他已经有所耳闻。彼时身为努冈国的未来继承人的他,按照上流社会社交界的规矩,理应和彼时的克莱蒙家大小姐跳舞会上的第一支舞。然而,他却一直希望抽出时间去和方才那个通过在门口行屈膝礼,微笑着迎接他的阳光而坚强的聋哑次女攀谈。在他心目中,天生丽质的玛格雷杰茜是依琴那庄园的一道奇特而充满神秘感的一道风景线——要知道,玛格雷杰茜即使不是花容月貌,也不是貌若无盐;只是和姐姐一同出现时,姐姐的容颜与身段便瞬间将她比了下去,霎那间遮住她的全部美貌,在一众花花公子眼前,她只是姐姐的陪衬。只可惜,萨特姆一直不得须臾暇隙抽身离场——当时的海丁从音乐响起时,便紧紧地攫住了他的胳膊——也正是那时,他才意识到了海丁的危险端倪;他甚至在忌妒地注视着远处一直和杰茜小姐愉快地交谈的乌茵古公子之时意识到了,自己或许悄然产生了爱慕她的端倪…… 然而,有关于他的爱情故事到此为止却是刚刚开始。 黛安娜海丁一向身子柔弱,筵席之间,觥筹交错、进酒频频,已然使得其不胜酒力;哪里禁得住这样在舞厅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第三场舞的伴奏刚刚响起,海丁便晕在了萨特姆王子的怀里,弄得他进退两难、尴尬不已。而在场的其他女宾客皆有舞伴。老侯爵立马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断断不可令努冈国未来的国王和其他几位绅士一般,白白被晾在大厅!既然杰茜此刻不见踪影,且年纪尚小,不如叫在这里帮忙的美貌与修养兼备的杰茜的家庭教师,莎拉柯鲁前去救场。莎拉冰肌玉骨、婀娜婉约,并不比海丁差多少,再加上衣着得体,不会给克莱蒙家丢人。就这样,萨特姆结识了莎拉。仅仅过了一个晚上,两人对彼此就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莎拉乃是武馆出身,侠骨柔情,既有温婉之优雅,又具率真之洒脱,言谈举止自然不造作,丝毫没有寻常女子低眉顺眼之态,令萨特姆颇为欣赏;萨特姆虽然极具王者风范,对待入得他眼的年轻小姐却格外温柔体贴,外加潇洒的做派以及向心仪的女性献殷勤的本领,很快便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莎拉与萨特姆均无父无母,倒也能相互体谅对方的心情。莎拉能够体会到,隐藏在萨特姆的王者气度之下的缺乏父母之爱的环境下成长有多么不容易——博尔姆希默老国王纵使治国有方,却难掩他对孙子的严苛与溺爱——两个极端,都绝非可圈可点的教育方式。想到没有人关心他的生活,较萨特姆而言年龄稍长的莎拉心生同情,言语之间自然不可避免地开导萨特姆,使其不胜感激……从那时起,萨特姆便悄然爱上了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确切地说,萨特姆很快便意识到,他在依琴那庄园遇到了此生挚爱:在他的眼里,努冈国除莎拉柯鲁小姐之外,无人再能担得起“美若天仙”这一形容词——哪怕是正在苦苦暗恋着他的、比莎拉出身高贵百倍的黛安娜海丁。 萨特姆知道,莎拉是一位比杰茜还要坚忍克己的女子,又愿意为学生奉献出全部的爱和耐心,可以说倘若没有莎拉的耐心□□,无法成就如今的杰茜。而且更重要的是,莎拉是个正常人(毕竟迎娶残疾人在那时的努冈国是皇室的奇耻大辱)。他开始找寻各种理由私下接近她。在那一周,他们共同谈论了无数话题。受祖父的影响,萨特姆偶尔亦会吟诗作赋,于是,两人度过了美好的一个星期,萨特姆沉浸在无比的幸福时光当中——甚至可以说,那几天是萨特姆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如斯。身份差距之大是两个人之间难以抹去的鸿沟天堑——这一切,萨特姆统统明白——毕竟,他的父王和母后的爱情就是这样一个悲剧。除此之外,另一个原因也不可忽视:莎拉和东域纽桑斯聋哑学校的校长佐藤透司之子佐藤安吉格堪称青梅竹马,且志同道合。柯鲁姊妹彼时的监护人,副校长玛莎尤卓拉女士亦觉得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莎拉钟情、坚贞,不会因为萨特姆的身份而与其私奔,与青梅竹马毁约的。 老侯爵五十九大寿寿筵周的最后一天,血气方刚的萨特姆忍不住质问莎拉:“莎拉,为了你,我甚至甘愿抛弃我所即将继承的王位,与你私奔,你为什么就是不同意呢?” 莎拉无奈地看着萨特姆,道:“恳请王子殿下冷静!且不说民女已然心有所属,况且还有辅导侯爵之要事在身,怎可说离开便离开?” 第30页 “你不必狡辩了!你就是一心想着佐藤安吉格!安吉格!安吉格!安吉格!佐藤安吉格就这么好么?我哪里比不上他?克莱蒙侯爵的寿筵他都没有资格受邀出席!论身份、论家世、论财力、论能力、论相貌,本殿哪里输给他了?” 莎拉的声音清冽而坚决:“殿下……殿下,您这又是何苦来哉?他有他的好处,您有您的好处。并非是佐藤校长父子没有资格受邀赴宴,而是他们一心扑在聋哑学生的教育事业上,脱不开身。况且,爱情和约定怎可因为这些因素而轻易改变?若不坚贞,小女子何德何能入得了王子殿下的眼?认识殿下,小女子三生有幸!但身份不可忘,本分更不可忘。但请王子殿下成全!” 说罢,转身,离开。 从回忆中逐渐清醒过来,萨特姆的耳畔仍然迴荡着莎拉崑山玉碎般的语音“时间沖淡,往事莫提,怅惘、等待”。 萨特姆顿觉思绪万千,提笔写下《江城子忆往昔》 : 偶邂佳人际遇同,爱匆匆,梦境憧。月移西楼,诗赋相互诵。相依相偎难知心,梦漫长,与谁共? 又逢一年春风送,望溪洞,冰雪融。春寒料峭,心间多惶恐。身心俱疲夜难寐,一生痛,几人懂! 炮火声的逼近让萨特姆越来越警醒了。他远远不及祖父,年轻莽撞、治国无能。他的军队已经被节节击退了。叛兵开始出现,毕竟,显而易见,德尔顿勋爵夫人的统治法则更加民心所向。而此前的爆破案频频发生皇家却始终没有给出正面答覆只能说明希默家族的统治癒发失败。 眼见大兵压境,萨特姆一心只想保护好祖父。然而,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敌军便被击退了。原来,卡奇率兵前来救援了。实际上,在卡奇即将抵达德尔顿大军之前,突然陷入深深的自责——骑士只能无条件地为封主卖命打仗。自己所珍爱的“骑士”之位既然是由希默家族亲封的,就要誓死率军保护希默家族。于是,打定主意,卡奇快马加鞭,率军前往格鲁德宫殿护驾,途中斩掉姨母所控制的兵马不计其数。待击退了德尔顿家族的兵马后,为大义灭亲之举深感愧疚的卡奇,举枪自刎…… 莎露当场昏厥…… 当噩耗传到依琴那庄园时,全家震惊,悲痛欲绝。 得知自己从小到大敬重的大哥在政治难题中陷入了 “忠诚”与“亲情”的两难境地,被逼得不得已至此之时,卡洛毅然决定,此生不再过问政务,不再陷入丑陋不堪的阴谋斗争之中,将自己埋在纯净而又为自己所钟爱的科学事业里,以之为妻,以之为子。 克莱蒙夫妇的病因着长子的噩耗加重了。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卡森突然站出来,日日夜夜亲自动手帮忙照顾双亲,为他们煎药、调理、按摩。莎丽和莎朗更是尽心尽力地帮衬着。 希默家族最为英勇善战的军队之首脑的自刎令士气大减。四月份的时候,格鲁德宫殿已被西科尔德尔顿家族的人马团团包围住了。杜芭斯卡并不着急,她要看着博尔姆和萨特姆投降! 然而,博尔姆几天前已经因为闭门不出,将自己饿死了;萨特姆也是宁死不屈服的。 杜芭斯卡到底等不及了,率兵攻进了格鲁德宫,举枪对准了大义凛然站定的萨特姆的胸口。 “砰!”杜芭斯卡的枪法在骁勇善战的北域人中素来以“快、准、狠”着称。 忽然,皇后不知何时飞身窜出,挡在了国王的身前……紧接着,皇后面色惨白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莎露!”杜芭斯卡和萨特姆异口同声地叫道。 “莎露!你这是何苦啊!为什么要这么做?孤王待你不好啊!”萨特姆悲伤地抱着妻子,震惊之余声泪俱下。 “萨……特姆陛……下……臣……臣妾……是妻子……应该为陛下……臣妾……臣妾爱你……就……够……了”莎露强行挤出微笑,言罢,气绝。 “不!莎露!你睁开眼睛看看孤王啊!孤王爱你啊!”多么讽刺啊! 在最危难的关头,陪伴自己的不是他日思夜想的父王与母后,不是自由抚养自己长大的祖父王,更不是他一心渴望与子偕老的莎拉柯鲁克莱蒙,而是自己一向厌恶的结髮妻子! 萨特姆仰天长啸。 杜芭斯卡脸色铁青:“不争气的东西!枉费本宫对你的栽培和期待!去死吧!” 萨特姆,蓦地,抱起了莎露,一头撞向博尔姆希默的墓碑,喝道:“莎露,走!咱们夫妻俩一起去孝顺祖父!” 翌日,杜芭斯卡西科尔德尔顿女王登基加冕;封其丈夫阿列克谢德尔顿为摄政王;爱女诺灵德尔顿为公主;当年的北域保卫队统领(大护法)瓦西里鲍尔斯k斯托卡被封为公爵;如今,北域保卫队改称皇家保卫队,安德烈叶夫根尼k斯托卡将军为大护法,与诺灵德尔顿公主成婚。其余有功之人也被陆续封赏。 克莱蒙老侯爵连续禁受丧子丧女之痛,病情骤然恶化,于女王登基后的第二日暴毙。男爵卡森实在难以接受家中的巨大变故,带着本属于他的那份财产离家出走,从此隐居,杳无音信。亲生父亲已逝,留在继母的家中不再有任何意义——莎丽去东域投奔姐姐和姐夫了。安妮克拉贝尔小姐听闻这一系列事情,大为心疼挚友,便捨弃了自己的住所,搬来与罗莎琳德同住。克拉贝尔小姐见识过人,说服了罗莎琳德,让莎朗换个环境生活,调整一下心情,学习一些其他的本领。毕竟,依琴那庄园不会再如同往昔繁荣了,保留侯爵称号世袭已经是女王念及姐妹情分了——杜芭斯卡对卡奇和莎露失望至极。 第31页 加冕礼当晚,杜芭斯卡女王召见了莎朗,试图说服莎朗从政,因为她觉得莎朗虽然不如莎露貌美,却远比莎露更能成大器——杜芭斯卡时代的开启,意味着女子不必再以工作为耻,而是可以尽情地投身于自己钟爱的事业上。莎朗委婉地拒绝了姨母。诚然,她是欣赏、敬仰杜芭斯卡的。可是卡奇、莎露的死亡,父亲的离世、卡森的出走以及母亲的病重,无一不与姨母的霸业有着密切的联繫。纵使莎朗理解姨母,也不能原谅姨母。接受亦不是,顶撞亦不是,莎朗只得以礼貌而暧昧的措辞同姨母周旋,却更令杜芭斯卡认同她是可塑之材。诺灵见状,忙以“表妹年幼不懂事,须得出门歷练”为由,建议母亲任莎朗“到江湖上闯荡若干年再作定论” 。 莎朗向诺灵投向感激地一瞥,她深知多年来表姐对自己的疼爱和支持。 在诺灵和罗莎琳德的劝说下,莎朗收拾起行李与心绪,一一吻别了母亲、表姐、卡洛、安妮克拉贝尔小姐以及索耶夫人,整装出发。 纵使留恋,在时代的感召下,莎朗不得不开启了崭新的征程…… 第二十一章 故人来(上) 每逢五月,东域必然正值立夏时节。 已成为佐藤夫人的莎拉此时此刻正在伏案查阅资料、阅读古籍。自从莎拉与佐藤安吉格大婚后,佐藤透司便逐渐将纽桑斯聋哑学校以及其附属的努冈新声关怀委员会的各项事宜交予儿子与儿媳代替处理了。他们一家以及副校长玛莎尤卓拉女士,皆住在纽桑斯校园内的家属区。纽桑斯聋哑学校是努冈国唯一知名的特殊学校,原则上不分年龄、性别地教导每一位在校的聋哑学生。在佐藤家族的经营下,纽桑斯聋哑学校已有着上百年的歷史了。随着年纪渐大,许多事情早已力不从心;一年后,透司便将校长之为传给了佐藤氏第四代单传佐藤安吉格,由他来全权负责纽桑斯的一切事务。既然如此,按照惯例,莎拉作为校长夫人也是万万委屈不得的——方嫁进来就被任命为班主任的她,如今便升为年级主任了。 实际上,按照努冈国私立学校的规矩,倘若校长已有家室,副校长理应由校长夫人来担任。然而前任校长夫人佐藤夏音奈是位传统的大和民族之后裔,认为自己的分内事宜惟有照顾好夫君和儿子的饮食起居,无心步入职场;玛莎尤卓拉女士是凭藉着自身的聪慧、耐心以及对纽桑斯的贡献,一路打拼到副校长之位的,人人敬服;至于莎拉,虽然凭藉与妹妹莎丽一同教育莎朗的感人事迹扬名教育界,而后又成为了新校长夫人,但她一向处事低调、淡泊名利,且相当敬爱在生母逝世后一直抚养她们姐妹的干娘,尤卓拉女士,故而自请保留干娘的副校长之位,自己甘愿在年级主任之位通过往日的经验来培育众聋哑学生。 为了陶冶学生的情操,使得他们在寂静中尽可能全面地感受世界的美好和丰富,莎拉结合当年辅导莎朗的经验,开设了 “诗歌与自然体验课”——从内心深处进一步调动聋哑孩子的思维、视觉、嗅觉和触觉,从而达到对于事物的通感,以此弥补听觉的缺失——这是莎拉的教学目标。毫无疑问,这门课程深受学生们的喜爱。佐藤透司等人亦对此大加赞赏。从此,伏案查阅古籍,上网浏览新作,成为了她几乎每天的必修课。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高骈的《山亭夏日》果真是一首佳作!此刻读来,倒也应时应景。”莎拉感嘆着,对窗外舞剑的青年女子说道,“莎丽,你觉得呢?” 与此同时,身着一袭薰衣草色练功服的莎丽正在院子里专心地练剑,并没有听到姐姐的唿声。一刀剑光闪过,满地的樱花和蔷薇花瓣被强有力的剑气捲起,随着剑气一飞沖天、相互交错,聚集成一个粉色的花球;在一声“锦笔生花”之娇喝下,再向周围蓦然迸发……一时间花瓣飘散。漫天花雨之下,莎丽缓缓旋转,双脚着地,收式。 玛莎尤卓拉方才走进院子,便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得击掌赞嘆:“好一个莎丽!竟然能在两年之内悟出玉女剑法之深意[1],练到玉女剑法的第十重。真真不愧是米兰达的女儿!” “干娘,”莎丽微微害羞道,“这剑法……” “这剑法原是《玉女心经》中的玉女素心剑法,非情侣不得用,其中男子使全真剑法,女子使玉女剑法,双剑合壁,所向披靡!”莎拉飞身施展轻功走到莎丽身边,递给她一杯竹叶青,欢快地接过话题。 看莎丽喝着茶,尤卓拉微笑着用手帕将她额头上的汗轻轻擦干,慈爱地说道,“莎拉真是一语道破关键啊!记得么?干娘曾经给你们讲过欧亨利的《五月是个结婚月》?欧亨利大师所言不虚呢。莎拉就是去年五月结婚的;今年五月,也该轮到我们的莎丽了!” 莎丽颇为不好意思:“干娘,您说什么呢?” 玛莎尤卓拉微笑道:“这就让你知道。今天,你自己作决定吧。”说罢,击掌示意。 莎丽欣喜的目光飞向了院门外,却见一名虎背熊腰的八尺大汉沖了过来,张开双臂,嘴里高喊着“莎丽,莎丽!俺已经是武状元了!俺终于能娶你了!”——不是别人,此人正是莎丽日思夜想的如意郎君——本恩巴顿。 第32页 莎丽眼含热泪,亦向他扑去,高喊着“本恩”…… 本恩愣住了。半晌,惊喜道:“莎丽?你能开口说话了?哈哈哈哈太好了!莎丽,你太棒了!你终于能说话了!” 莎丽扑倒在本恩结实的怀抱中,喜极而泣:“是了,这多亏了姐姐、干娘还有莎朗啊!” “莎朗?是你的那个学生吗?啊,俺在路上听好多人说过她。你和你姐姐还有莎朗的故事,试问有几个努冈人不晓得?” 莎丽白了他一眼,佯装嗔怒,道:“什么学生?是你未来的小姨子!” 本恩又欢喜又怜爱,一拍脑袋:“对对,原本名叫杰茜,后来被克莱蒙侯爵改名为莎朗了……”自知失言,忙捂住自己的嘴,又转移话题,“其实在俺去北域学武之前她就被不少学校树立为励志榜样了。她自己估计不知道吧?你们姐妹俩还有你干娘把她保护得那么好,从来不让外界对她的兴趣干扰到她,对于那些来信和来电也是集中可以回答的问题在纽桑斯校刊上统一回復……” “好了好了,既然你那么喜欢她,下次莎朗过来的时候我让你们见见面,只怕她早就忘了你是谁了吧!”莎丽打断了本恩的滔滔不绝。 本恩调侃未婚妻:“嘿嘿,俺老婆这就吃醋了,还吃了自己亲妹妹的醋。看来俺真是太有魅力了!” “好啊!这就敢挤兑我了!谁是你老婆?本姑娘还没有同意呢!”说罢,莎丽把头扭向一边,待本恩赶上前来哄时,转身便和他打闹起来,甜甜蜜蜜…… 二人有情人终相聚。除了他们几人,谁能知道,这其中的漫长等待? 说起来,他们二人的初遇来源于一场误会。 七年前,莎丽和姐姐莎拉正是当时既聋又哑的小杰茜的家庭教师,不仅时常带领小杰茜出门散步,为了培养她和其他南域贵族小姐们与众不同的特长,培养她的自信心,柯鲁姊妹找机会便教其爬树、游泳、骑马射箭等。有一天,恰逢弗兰公学(努冈国的贵族男孩的受教育聚集地)休假,卡奇和卡洛随柯鲁姊妹和小妹妹一同去沁芬谷郊游。午饭前,卡奇和卡洛跟随莎拉去拾柴火、摘果子,而莎丽则教杰茜骑马。杰茜在爬树和游泳方面协调能力倒是不错得很,只是本就有些惧怕高大的马背,在马背上又找不好平衡,故而进展极慢。 许是在其他方面杰茜的进步太快,这才使莎丽已经有些急了;又想起娘亲曾说,用马鞭轻抽马背,使得它跑起来,这样马背上的初学者便能在逼迫下学会了骑马。于是,莎丽狠下心来,在马背上一抽,谁知力道大了些,那马便飞奔而去。一时间莎丽和杰茜都慌了神儿了。眼瞧着那马就要撞在前头的岩石上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从树林中闯来了一名壮汉,他抓住了缰绳,按住了辔头,才让它停下。那壮士飞身将杰茜抱下马背,对莎丽怒吼道:“让这么小的女孩子骑这么快的马,你究竟按的是什么心!” 彼时的莎丽尚为一名哑女,怎么可能出言反驳?只好不停“啊啊”地打着手语解释。那莽汉怎么可能理解其意?“哼”了一声后,转身蹲下拍了拍杰茜,问道“小姑娘,她是你什么人?你们认识么?照顾你的人在附近么?”莎丽心知不好。果不其然,杰茜又聋又哑,听不懂这位壮士的话,见其凶老师,只想表达“这不关她的事”,就不停地摇头。谁料那莽汉突然拔剑怒吼:“你这个女人,蛇蝎心肠!连这么小的哑巴都忍心随意欺负!别以为你是哑巴就可以随便欺负比你小的……啊,俺明白了!你那么着急地赶马,是想拐卖了这个孩子吧?幸好俺及时赶来了!俺要好好教训你一番!看掌!” 只见莎丽轻松回身多了过去,亦推出一掌,瞬间击痛了这壮士的肩膀。“乖乖,想不到你这婆娘不仅恶毒,还这么泼辣!身手倒是不错,俺喜欢。不过谁叫你干这种坏事?俺饶不了你!看剑!”说罢,他便使起了全真剑法。 年仅八岁的小杰茜哪里见过这架势?自然是放声大哭起来。莎丽好歹是武馆出身,武艺虽不及姐姐,对付这样体格的壮士却也能抵挡一二。正在千钧一髮之际,只听得一声破空声以及一声娇喝“剑下留人”,卡奇便趁机夺下了那壮士的剑。 待他们统统落地站稳后,卡奇和那壮士都惊呆了:“你……怎么在这里?”异口同声。莎拉连忙抱起受了惊吓的杰茜,温柔地哄着…… 经过一番解释,众人才明白,此人名叫本恩巴顿,原本就读于弗兰公学,与卡奇同级。两人都尚习武、好打赌,常常把酒言欢,扬言来日一起被任命为骑士。然而一年前,因为家中变故,本恩丧父,家道中落,不得不退学。从此,他开始以“绿林好汉”自居,游荡在沁芬谷等地,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不想这次却帮了倒忙,对莎丽十分内疚,当即道歉。 因着住在南域,又与卡奇和另一个弗兰公学的学长杰罗姆艾德里安交好,三人常并称“弗兰三兄弟”,故而后来常被他们二人帮衬着。俗话说得好,“不打不成交”——与此同时,在与克莱蒙家长子来往当中,本恩和莎丽愈发情投意合了,只是谁都不曾点破。然而这一点,除了卡奇与莎拉之外,旁人全然不知。 第33页 两年后,本恩打算前往北域深造武艺,在下一轮即五年后的武林功夫大比上,夺得武状元,再来迎娶莎丽柯鲁。临行前,特来找柯鲁姊妹告别,并且表明心意:“莎丽,俺娘说,既然咱们两心情愿,又瞧着你懂事可人,娶了你做老婆就是了。只是俺现在啥都没有,家里早就不比从前了,现在娶你就委屈你了。俺今儿个就动身去北域拜师深造武艺。俺一定在五年后夺得武状元,到时候,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 莎拉却并没有妹妹这般激动:“本恩,你冷静地考虑清楚了么?且不说我们姐妹如今只是家庭教师,莎丽如今是个哑女,只怕……” 本恩却不满地叫道:“哑女怎么了?没背景怎么了?莎丽她聪慧懂事、温柔可人,这样的好姑娘,指不定被多少男人喜欢呢!俺就是不想委屈她。等五年后她嫁了俺,地位不就有了吗?” “可是,你想好怎样承担外界的舆论压力了么?我不希望这么多年与我相依为命的妹妹出嫁后受人欺负。” 本恩朗声正色道:“所以俺将来更要有本事保护莎丽!再说了,外界舆论挡不了老子的道儿!俺,本恩巴顿,今生今世非莎丽柯鲁不娶!” 莎丽已是满眼噙泪,只有“啊啊”地应着。莎拉满脸欣慰,答应了:“本恩,我替莎丽和我们过世的母亲谢谢你!保重,祝一切顺遂!” 本恩大踏步地向前走去,转弯处突然回头,高喊:“莎丽!等俺五年!等着俺!”回音掷地有声,背影义无反顾。 从此,莎丽依旧若无其事地悉心辅导杰茜,时常给卡洛的实验帮忙,以开拓自己的眼界,争取完全配得上五年后的“巴顿夫人”之位。同时,因为早年看出了本恩的全真剑法,故而抽时间寻找相对的玉女剑剑谱。前年,玛莎尤卓拉女士终于从佐藤透司的旧书中找到了该剑谱,于是这两年来,莎丽苦心研习,终于提前掌握了合璧前的招式,只待故人来…… ----------------------------------------------------------------------------------------- [1]玉女素心剑法:金庸小说《神鵰侠侣》中的古墓派剑法,《玉女心经》中第七篇的武功,古墓派创派祖师林朝英所创。此剑法原须男子使全真剑法,女子使玉女剑法。倘若不是情侣,则许多精妙之处实在难以体会。两人双剑合壁,威力奇大。 第二十二章 故人来(下) 如今,日思夜想的郎君以其梦寐以求的努冈国武状元的身份出现在眼前,莎丽安能不激动? “本恩,”莎丽欢快地叫道,“本恩,一直以来,你使用的是全真剑法吧?” 惊愕于将为人妻的莎丽方才见面便提武工,不过转念一想,莎丽乃是当年名震江湖的沃尔弗恩武馆之美女馆主米兰达柯鲁的传人,热衷于武艺倒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便回答:“是了。况且此番前去竟然有幸遇到了隐居多年的全真教[1]第一代长教王重阳之后,并拜其为师。此人来去无影、轻功卓绝,俺从师这几年,也只知道师父因为精通全真教派的飞絮轻功,故而别号为‘飞絮居士’,其它一无所知。师父有一怪癖:拜师期间不得与外界联络,所以俺一直没有和你取得联繫,包括和娘……”本恩突然话锋一转,“不过,他倒是将俺之前那半吊子的全真剑法统统教会了!多亏了师父,如今俺本恩功力大增,才一举夺得了武状元!哦,对了,莎丽你听说过‘玉女素心剑法’吗?据说是情侣所使用的剑法……” “自然知道!我早就看出了你所使用的剑法,只是这剑谱难得的很。幸亏干娘早就把娘亲当年的剑谱藏到透司先生的旧书箱内保存妥了,这两年我才能练成玉女剑法第十重并且悟出了玉女剑的真谛。来,我这就舞剑给你看!”本恩话音未落,莎丽便快语接口道。 本恩朗声笑道:“俺刚刚在门口看见了,真不愧是武状元夫人!俺独自练了这么多年全真剑法,今天与娘子重逢,俺瞧着倒不如你我二人双剑合璧。” 莎丽苦等五年,其间苦练两年玉女剑法及其合璧招式,只位这一日的到来。见本恩提出,便不再犹豫。 玉女剑出鞘,剑招精妙凌厉,剑式轻柔灵动。只见莎丽轻巧地向空中挥剑身形清雅潇洒,姿态飘飘若仙,带着三分飘逸风姿,以韵姿佳妙取胜。 “抚琴按萧!”莎丽一声娇喝,已是蓄势待发。 “松下对弈!”全真剑出鞘,一气化三清,壮士本恩大有一副“剑式挥洒如虹”之气魄,式式精湛、招招玄妙。 “双剑合璧——举案——齐眉!” 翻云覆雨,攻守无敌;双剑合璧,所向披靡。 一道青光直冲云霄,捲起满地的落花、落叶,飞石旋转,有如栅栏一般以“心”形将二人包围起来,漫天花雨洋洋洒洒,似是新娘的捧花花瓣散落开来,美不胜收……混合着花木之芬芳、泥土之氤氲,二人收剑,四手相扣、两心相连、两情相许、一生相付。箇中心绪,不言而喻。 玛莎和莎拉紧紧相拥,无言,却心下瞭然。想当年,当安妮克拉贝尔小姐向佐藤透司谘询小杰茜的家庭教师事宜时,分身乏术的佐藤透司便将这一“烫手山芋”抛给了玛莎尤卓拉。尤卓拉女士热情地接待了克拉贝尔小姐,问清情况后,便觉得小杰茜的父亲,那位“克莱蒙侯爵” ,极有可能正是“那个该死的负心汉” 。尤卓拉女士料定克莱蒙侯爵不会轻易忘记他和好姐妹米兰达的孽缘,心下思忖:“合该教他好生瞧瞧这两个可怜的亲生女儿,尤其是变成了哑女的莎丽!”她当然知道,纵使莎拉和莎丽姓柯鲁氏,克莱蒙侯爵不会一下子考虑到这两个孩子的身世——毕竟克莱蒙侯爵知道的,沃尔弗恩武馆的孤儿弟子们亦是会承袭柯鲁氏,且莎拉、莎丽都是相当常见的女子名讳——天底下哪里有这等巧合?纵使有所怀疑,亦不会贸然确认。同样地,玛莎并不知道,当年亚瑟正是为了保护米兰达母女才忍痛割爱,默默离开的。幸运的是,好事多磨,阴差阳错之下,命途多舛的莎拉与莎丽终究认祖归宗,得到了本属于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如今又皆得美满归宿,令她们的干娘尤卓拉女士欣慰不已。 第34页 尤卓拉知道,这两个自强的孩子在侯爵生父过世后并没有接受本该属于她们的遗产——自幼的严格教导、多年的自力更生使得她们自强不息,不愿接受劳动成果外的财务;况且二人心思恪纯,只希冀于专项上有所建树。佐藤莎拉自然是不必担心的,玛莎这样想着,毕竟自己过身后,纽桑斯聋哑学校的副校长之位便于情于理都是莎拉的了。至于莎丽,她在一年前自己出资,重新修建、加固了沃尔弗恩武馆,里里外外做了翻新,只待莎丽大婚时,将米兰达留下的武馆的钥匙亲手交给她,以作嫁妆——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如今的莎丽和本恩皆为武林高手,由他二人接手武馆,必能将其发扬光大。 莎丽和本恩的婚礼于翌日黄昏举行,并将于夜晚结束,意在两人之爱延绵终老,直至羽化成“星” 。莎丽身穿着那套最漂亮的淡紫色晚装,一头栗色的秀髮由干娘和姐姐悉心盘起同心髻[2],头戴本恩精心编织的七彩满天星花环,笑容甜蜜,端庄靓丽。本恩则取出唯一保存至今的、封存已久的黑色西服。婚礼场面颇为简单:这对新人仅仅邀请了佐藤透司、尤卓拉干娘、佐藤安吉格及莎拉夫妇、以及本恩的知己故交杰罗姆艾德里安学长(于弗兰公学毕业后深得瓦西里斯托卡公爵赏识,已被封为皇家保卫队大队长)——在座之人无一不是至亲。巴顿老夫人在本恩深造武艺的第四年便与世长辞了,这是本恩心底最深的痛楚。杰罗姆艾德里安心知肚明,只拍了拍本恩的肩膀:“兄弟,这大喜的日子,我带了骰子、牌九和美酒。”只是一句话,便使本恩心头一暖:“今天俺只想喝酒。” 杰罗姆爽快:“好!等下看着星星、月亮一醉方休!”宛若手足至亲。 没有繁文缛节,没有逢场作戏,没有交换婚戒,没有煽情致词。江湖儿女,生得骨子里的豪迈明快,哪怕两人皆有贵族血统,也不稀罕婚礼的程序化和仪式感。与其说这是一场婚礼,倒不如说是一次家庭户外聚餐。莎拉与莎丽更是进行了一番 “即兴厨艺大比拼” :炖肉、烤鱼、香熏鹅肝,色拉、鲜果、精緻糕点,再配上杰罗姆的美酒与莎丽三年前便完成的佳酿,以及日落和星空美景,没有一人不全心全意享受其中。 酣畅地享用过草地饕餮之后,那一晚,莎丽柯鲁克莱蒙小姐成为了莎丽巴顿夫人。 唯一的遗憾,便是莎朗的缺席。只是,谁也不知道莎朗此刻究竟在何方。 2036年,全球早已被网络所覆盖。在新女王登基的一个月内,只能手机已经全国普及。然而,为了防止努冈人民变成其他国家随处可见的“手挤控” ,杜芭斯卡女王早在十年前就说服了当年负责国家信息安全的阿列克谢德尔顿勋爵,将每日全球各地及国内的重大事项印刷成纸制报纸,在全国发售;在保障网络能够收到各类时事新闻的同时切断、屏蔽一切类似facebook、推特、微博、微信的系统。以此确保在二十一世纪,纸制依旧不会被屏幕取代。报纸每周回收一次,消毒处理后将再生纸继续用于印刷行业。由于努冈国内有大量分类的纸制报刊,且由重要信息提炼而成,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国民漫无目的地上网闲逛。没有朋友圈、微博、说说的干扰,就没有人无聊到天天自拍求贊。没有攀比、没有吹嘘,国内的大部分居民都在专注于倾心的工作、享受于清静的生活。 莎丽的幸福完婚之夜,正值莎朗感伤之际。 离家一个月,年仅十五岁的莎朗不免悽惶。她带着仅有的行李和盘缠,无法乘坐昂贵的交通工具,只得辗转于马车、高铁与电车,超音速私人飞机这类的奢侈工具已经不再是它所能够享用的。临行前,罗莎琳德夫人以及诺灵长公主的确给了她足够的钱财和她应得的那份遗产,然而,她更想把财物用于未来的求学、打拼。杜芭斯卡姨母统治下的努冈国将不再将女性拒之事业门外,她可以不再像莎丽姐姐那样在这方面小心翼翼了。她至今记得她5岁那年,莎丽姐姐因为长姐引导她树立理想,便惶恐不已,生怕教坏了自己这位“血统纯正的侯爵小姐” ,嘴角不禁勾起一丝讥笑。讽刺么?亲姨母间接将自己的家庭弄得家破人亡,却为自己的未来开启了一条看似光明的道路吗?只有上帝知道吧! 为何一生之中要经歷如此之多的生离死别?为何堂堂一位皇室公主如今却要颠沛流离?不知不觉,莎朗来到了南域和东域的交界地带。她明白了,自己兴许註定要来到东域,完成当年错失的纽桑斯游学之旅——只是如今去投奔两位同父异母姐姐罢了。看在往日的师生情份上,两位姐姐至少会容自己暂时同她们居住在一起,待考虑清楚何去何从后再搬出来罢。 莎朗不再彷徨,招唿了一辆小型出租电车,便提着行李向东域的方向行驶了。 驶过一段路程后,蓦然,一座宁静古朴的木屋映入眼帘。莎朗莫名地心嚮往之,连忙叫停,付款下车。走近看去,只见一“开”字石门,走进去,小园别致、曲径通幽。沿着小路稍走片刻,便见了挂满御守的祈运屋,旁边一块翡翠玉碑上金字赫然:“东山神社” 。东域的东山神社么?幸哉!曾听大姐提起过这里,既然恰巧路过,便是缘分指引。于是,莎朗干脆走到了小径尽头。裊裊檀香飘散、阵阵芬芳来袭——神社佛堂前种植着大片的金钗石斛。心下大喜,采了些石斛兰,觉得微微单调,却寻不见其它鲜花,忽然在佛堂两侧发现了一片满天星和少许玫瑰,便又稍稍各摘两支,同石斛兰一起,以一条丝帕捆在一起,再将点燃的檀香插入花束之中,一步一步地前去佛堂进香。 第35页 “信女莎朗克莱蒙,向来谨记二哥教诲,不愿仅做一名寻常女子,但求在神灵庇佑下,终生与志同道合之人相伴,学得本领,为国效力。”说罢,虔诚一拜,将花束插于正对于佛像的香薰炉上,再拜,转身离去。 走出东山神社,莎朗适才意识到自己身在距离南域的附近地带,此地偏僻,鲜有车马;而自己所要投奔的纽桑斯聋哑学校已离北域不算太远。以目前的速度到达那里恐怕还需要几天。长期的劳累奔波,加之心力交瘁,身子已渐渐不受控制,眼瞧着身旁的柱子越变越多,终于,倒下了。 “杰森哥哥,看!有人昏倒了,该如何是好?”一名年纪与莎朗相仿的白衣少女拉着身旁的青衣少年惊唿。 那名唤作“杰森” 的青衣少侠眉头微蹙,上前搭了莎朗的脉搏,须臾,答道:“此人只是劳累过度导致的暂时性昏迷,并无大碍;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多有不便。不如将她背到师父家里去罢,倒也方便些。” 白衣少女不疑有他,将莎朗托至杰森背上,一同向前走去。 话说新婚燕尔的巴顿夫妇急于自力更生,婚礼过后便急忙拜别干娘与长姊,先乘坐高铁,又快马扬鞭,总算在黄昏时分赶到了沃尔弗恩武馆。武馆外,聚集着若干慕名而来的青少年,带着早已填写完毕的报名申请表,跃跃欲试。由于武馆适才重新开张,第一年便暂停入馆考核,第二年再重新启动。莎丽取出钥匙,解锁封印,与本恩携手步入大堂,接受了一干弟子的拜谒。柯鲁氏及其祖先歷来经营沃尔弗恩武馆,莎丽身为传人,自然该被尊为“师父” ,本恩既为莎丽之夫,又为努冈国武状元之一,自然亦是尊贵威严,被尊称为“师公[3]” 。因为称唿姓氏略微尴尬,且当中有十七年前被米兰达柯鲁收养的襁褓婴儿,易混淆,故弟子们直接称唿巴顿夫妇为“莎丽师父”与“本恩师公” 。 众弟子和歷届弟子一样,皆是来路各异。其中便包括那位名叫“杰森”的青衣少侠——他原本复姓诸葛,名“将” ,意在继承父业为将军。他的父母为西域人,在2020年为平定西域、北域之间的部族战乱中立下汗马功劳,却也接连殒命其中;那几日雷霆滚滚,诸葛将军夫妇前后惨死在儿子的面前,故而每当雷声大作之时,诸葛将的脑海中便幻化成枪戟相碰、血溅四方的景象,心病发作、头痛欲裂、抽搐痉挛、泣不成声。万幸在于,诸葛将的师叔奥博利奈德自愿收养他,暂时更名为“杰森” ,抚养其长大成人,疼惜备至。此后二人虽为师徒,形同父子。在杰森年满十八岁之际,自愿保留“杰森奈德”之名,永不更换。杰森奈德凤表龙姿、英俊清朗,较同胞哥哥诸葛稷而言,不知胜过多少倍。若将二人放在一起比较,诸葛稷则形容猥琐。诸葛将军所起的“稷”之名,原为“载震载夙,时维后稷”,蕴含厚望 ;然而一些宾客在杰森当年的周岁礼上瞧着诸葛稷满怀嫉妒地瞪着在父母怀抱中被来回恭维的幼弟将儿时,觉得有趣,便将稷儿叫来身旁逗弄道——“稷”者,乃黍稷;“将”者,乃将才。兄为五谷,弟为人才,诸葛将军果真偏疼弟弟呢!从那时起,稍稍开始懂事的稷儿便恨透了将儿,背着父母处处欺凌,父母面前却是“兄友弟恭” 。幸而诸葛夫人发现得及时,后来将正当学龄的诸葛稷送至一乐馆修身养性。此人受周围环境影响,从小深谙熘须拍马之道,甚讨师伯欢心——稷儿在双亲故去后,由师伯抚养。杰森奈德一向同奈德师叔形影不离,此番师叔从西域的乐馆前往纽桑斯聋哑学校的“努冈新声关怀委员会”参加短期研讨会,他便一同来到东域,趁着当年誉满全国的沃尔弗恩武馆开张,就来此拜师深造武艺,为期三个月,与众师兄弟在武馆内同吃同住…… 沃尔弗恩武馆内,本恩向莎丽抱怨道:“老婆,你家武馆是一直叫现在的这个名字吗?太长太拗口了!俺突然觉得既然武馆重新开张,应该借这个机会重新改个名字。嘿嘿,辞旧迎新嘛!‘倚天武馆’怎么样?‘倚天仗剑’,多威风啊!” 莎丽脸色一沉。 本恩见状,立马改口道:“‘倚天武馆’不好听吗?那就改称‘笑傲武馆’怎么样?”说罢,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自言自语道,“到底是改称‘倚天武馆’还是‘笑傲武馆’呢?俺到底还是个粗人,当年顽劣没读好书,嘿嘿……老婆你选一个吧。你有什么好想法也可以说出来啊……唉呦!”莎丽用了五成力给了本恩一记连环踢,怒喝:“好你个本恩!刚结婚没多久就想着给武馆更名了?还‘倚天武馆’、‘笑傲武馆’呢!我倒瞧着你巴不得改成‘巴顿武馆’才遂愿了吧!” 本恩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啊老婆!俺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姓氏来当你们家传武馆的名称啊?” 莎丽微微息怒,却依然竖着柳叶眉:“亏得你还知道沃尔弗恩武馆是我家祖先沃尔弗恩氏创办的!” “老婆大人息怒啊!其实吧……”本恩挠挠头,“俺师父当年教过俺,在好几个世纪以前,武术是在中国起源的。沃尔弗恩老师祖的好些功夫也是跟着武当派学过,改良了部分细节之后才带到咱们国家的。所以,无论是用于宣传推广还是由于尊重祖先,俺觉得咱们还是应该……” 觑着莎丽的神色没有敢继续说下去。 第36页 “嗯,咱们还是应该给武馆改一个蕴含中式传统武侠文化的新名字!”莎丽听着本恩言之有理,斩钉截铁道。 “哎,好!多谢老婆大人!”本恩嬉笑着抱拳施礼。 这时,门外传来了嘈杂之声,本恩沉不住气,大步跨出门槛,眉头微皱,喝道:“都在嚷嚷什么?”定睛瞧了一眼杰森怀中的女子,惊唿:“啊?这不是小杰茜吗?” 莎丽一听,沖了出来,定睛一看,面部急剧地抽搐了一下,一把抢过妹妹,心疼地抱在怀里,飞奔至主卧:“快去打电话请都德医生!” 都德医生父子,在为莎朗成功恢復听觉后,和克莱蒙家族的大部分成员都保持着朋友关系,尤其是保罗都德,时常在医药方面帮助着莎拉和莎丽——毕竟都住在东域。 杰森趁机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师父、师公。保罗都德医生的答覆和杰森的如出一辙——只需要多加休息、补充能量便可大好了。 一个时辰后,莎朗醒了过来,到底有过昔日和大哥、二姐一同练武的底子。 方才在迷濛混沌中听到了本恩姐夫熬药时的嘟嘟囔囔“到底是改称‘倚天武馆’还是‘笑傲武馆’呢……” “碧血武馆……”莎朗朦胧之中嘴唇翕动着,“改称‘碧血武馆’可好?” “小妹醒了?老婆!莎丽!咱们妹妹醒了!”本恩兴奋道。 莎丽急匆匆赶来,揪起本恩的耳朵:“嘘!小声点!”听到日思夜想的姐姐的声音,莎朗顿时卸下了一切防备。 “哦,哦!俺错了!”本恩立马捂嘴。 “改称‘碧血武馆’可好?”莎朗依旧问着。 莎丽温柔地问道:“可有说法?” “碧血武馆”的出处来源于金庸的武侠小说《碧血剑》。讲述的是明末抗清将领袁崇焕之子袁承志及金蛇郎君夏雪宜的故事。“金蛇郎君”之女聪慧美丽的夏青青对袁承志产生了真挚的爱情,跟随他走南闯北,患难相依,度过了多年征战生涯。后来,清兵入关后闯王溃不成军,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转瞬惨败。袁承志意兴萧索,与青青及当日一同征战的众豪杰飘流海外,赴异域重辟天地。夏青青与袁承志二人情浓义重,感天动地,不失为一对旷世侠侣之传奇。用于二姐和二姐夫的武馆,箇中意境,自然甚美。 莎丽赞许,本恩嘆服。 本恩认为,凭藉莎朗的才智,草草一生实在可惜。是时候为她联繫一所学校了。 莎丽轻抚着小妹的额头:“妹妹现在的理想是什么?依然和二哥的一样么?” “不,”莎朗口吻坚定,“我要成为一名作家,通过我的笔触为和我曾经遭遇相同的各层人士排忧解难。” 之后的三个月,莎朗日日随着姐夫打坐练气,夜夜喝着二姐亲手所煮的煲汤,身体完全康復,精神愈加饱满。 2036年9月,莎朗进入了努冈女子学院,结识了那位在东山神社门前救助与她的恩人之一——白衣少女,丝诺麦西伊莱亚斯。丝诺告诉莎朗,另一位,杰森是她自幼的玩伴,聪颖过人、风度翩翩、为人善良,一直在学习音乐,如今的主攻方向是声乐和指挥;而自己的母亲麦西夫人是努冈女子学院的教学处主任,兼任舞蹈教授。早在杜芭斯卡女王登基前,麦西夫人便勇敢地抛开了世俗偏见,执着地守护着自己的舞蹈事业——为此和伊莱亚斯子爵离异。 “娘亲从来不曾后悔,”丝诺提起母亲,骄傲地仰起头,“娘亲说,女子亦是生来独立的,完全没有必要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应该认真地听从内心的唿唤,勇敢地追求自身的事业!” 莎朗自入学起,就认真地对待每一门科目,钻研一切她真正想了解的问题。对于舞蹈,她更加上心——她渴望,有朝一日,凭藉自己的出色表演,结识麦西夫人,以求获取她的指点。 在丝诺看来,莎朗是上帝派给她的闺蜜,她们两人各有追求、相互尊重,私下里更是几乎无话不谈。 莎朗愈发热爱这崭新的生活,逐渐沖淡了内心的悽惶…… ------------------------------------------------------------------------------- [1]:全真教:出自金庸小说《射鵰英雄传》与《神鵰侠侣》;被喻为“天下武学正宗” ,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大门派。 [2]:同心髻是宋朝的典型髮髻之一。 [3]:“师公”通常用于称唿女性师父、老师的丈夫。 第二十三章 慕心起 圣诞将至。地处南域的依琴那庄园虽然飘着些许小雪,却并不是很冷。 此时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克莱蒙侯爵夫人,正颤抖着双手,激动地一遍又一遍读着莎朗的来信。和往常一样,除了非常事件,莎朗通常採用手写书信的方式和母亲、卡洛、诺灵公主交流——这也是一向注重情感交流且返璞归真的努冈人通常的做法。只是,不同于传统的邮递方式,杜芭斯卡女王统治下的科技突飞勐进的时代,写信、寄信不再需要邮戳、邮票和邮递员。每家每户都安装了一台“信件贺卡传送仪”,其工作原理同传真机类似:在“信件贺卡传送仪”顶部的那块光滑的智能触屏面板上设置所写的形式(贺卡,明信片或是信件)以及收信人姓名全称,以配置自带的触屏笔在智能触屏面板上手写出信的内容,再输入对方住址的缩写或编号(视情况而定),发送即可;待发送成功一、两日后,收信人家的“信件贺卡传送仪”会发出悦耳的提示音,并伴有闪光灯提示——然而收信人必须将自己的身份证插入“信件贺卡传送仪”的指定插口,待身份得到验证后,才能顺利印出信纸。这样一来,既可以确保努冈国居民写匿名信的权利,又可以方式信件内容被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其他人获取,而且大幅度降低了邮递员的工作强度和居民们的寄信成本——岂不是皆大欢喜? 第37页 克莱蒙侯爵夫人急促地唤来陪嫁侍女索耶夫人:“快!快去把卡洛少爷叫来!告诉他杰茜小姐又来信了!” 卡洛得知后急忙放下手中的烧瓶,赶到客厅:“母亲,快,拿给我看看!”接过信纸,卡洛急切而又仔细地读着: 亲爱的母亲: 前些时日学业紧张、课务繁忙,故而这三个多月未曾给您写信,望您见谅!您近日身体可好?心情可好? 除了前段日子学习繁忙外,女儿一切都好。尽管有时身体会感到疲倦,但精神是相当富足的。在这一年半的时间,我每天都过着规律的起居生活:白天在努冈女子学院和丝诺师姐一起上课,晚上回到姐姐、姐夫的武馆和姐姐、姐夫一起吃饭,饭后是例行的“跟着姐姐散步的时间”以及“跟着姐夫打坐的时间”(姐姐说打坐其实算瑜伽的一类,可以令人平心静气),有时候姐姐会教我几招女子防身术,现在已经学完了。起初姐夫也教了我一些拳脚功夫和剑法,可是他所传授的武功都太过高深、专业了,难怪他能夺得武状元!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每次姐夫教我武功的时候,他都拜託姐姐留下来亲自纠正我的动作;但是姐姐教我的时候,他却从来不在场。不过这也足以使您放心啦,本恩姐夫绝对不是那种藉机对我动手动脚的人!纵使性格莽撞,却在很多事情上体现出了大度和风度,并且正义感十足。二姐能够被这样的壮士死心塌地地爱着,真真是幸福至极!上次在信中您猜得不错,碧血武馆正是他们两人的家。只是现在,我也觉得这里是我自己的家。 姐姐和姐夫所住的是主厢房,徒弟们几乎都是每天回家的,那些寄居在武馆内的孩子们住在后院,每天放学回家后我几乎见不到他们,倒也清静。只是生性喜爱热闹且古道热肠的姐夫有时会给那些孩子们举行派对——通常是玩骰子和牌九,输了便罚酒。不过倒也难怪,寄居的孩子们多半无家可归,姐夫此举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倘若喝多了,姐姐便会揪着姐夫的耳朵大骂,我若在场,她还会临时讲授外加实战女子防身术!有一次,姐夫被抓住原形的时候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您猜猜看,他说“文房四宝”是什么——骰子、牌九、麻将、酒壶!而且是当着我的面说的。那天可是把莎丽姐姐气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莎丽姐姐在这件事上动了那么大的怒气,确实有点惊愕。结果,莎丽姐姐用一盆水泼醒他后,本恩姐夫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冲上来安抚看起来被吓呆的我,姐姐也连忙安慰我——搞得我顿时产生了放声大笑的念头却又不得不克制住自己,不然岂不是要被他们来一顿“夫妻双打”了?哈哈! 之前您提到过一年半前的意外事件,请您放心,真的只是意外事件!莎拉、莎丽姐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时常带我爬树、骑马,后来又教我习武,所以您的小杰茜的身体素质不是寻常的女孩子能相比的。都德大夫也说“无妨”了。 至于另一位恩人,杰森少侠,我们仅仅相处了两个月的时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姐姐说,按照辈分,他竟然应该称唿我为“师姑” !天哪!想像一下,杰森少侠比女儿年长六岁,女儿如何担得起他的一声“师姑”啊?不过他依然日復一日地规规矩矩地称唿我“师姑”(前提是能见得到我),似乎并没有因为较我年长而觉得有欠妥当。对待所有人都是彬彬有礼的态度,功夫学得倒也甚快。是了,后来丝诺师姐和我说起过杰森少侠的天资聪颖、翩翩风度,兴许人家就是系出名门,自幼教养得当罢了。不过,除了在为他学期结束回到西域之前武馆为他举办的欢送会之外,我们的接触几乎仅仅限于日常打招唿。欢送会那晚,我发现他的酒量较差,便替他挡了两遭——您三年前教过我品酒的——适才品味出姐姐的自制佳酿是如何难得!难怪佐藤姐夫和大姐来武馆看望我时曾玩笑道:“莎丽若是几时做腻了武馆师父,另开间酒窖,做一遭酒坊、客栈老闆娘亦是妙哉。”可二姐竟当真了,正色道:“娘亲在世时有所教诲,专注于热爱一事,竭尽所能、倾注全力。莎丽巴顿此生别无他想,携手夫君,光大武馆,如此一生罢了。”大姐闻言欣慰,佐藤肃然起敬。 二姐的佳酿口感甚佳:浓稠饱满、入口即化,喝下去暖身子又不上头,五谷醇香余味悠长,半晌之后,依旧余香满口。我竟不禁贪杯了,却被姐姐劝阻。好笑的是,这样的小事也能引得武馆内赞扬四起,杰森少侠也向我施礼以表谢意,言辞恳切。微微有些错愕——我只是喝了几杯酒罢了。 除了这些小插曲之外,我平时的大多数时间仍旧是学习。我很喜欢读书,读书、思考是我每一天的必修课;在纸片上、日记本上写下有感而发的句段的习惯也不曾改变。是的,我的志向是成为一名作家,以自身的经歷来鼓励那些与我遭遇相似的人们。有朝一日,我会亲自前往纽桑斯聋哑学校进行一场久违的演说,我还要亲自向前校长佐藤透司先生和副校长玛莎尤卓拉女士表示感谢。我一定要在毕业后完成这些事情,所以现在我的任务就是学好每一门功课,我知道的。在学校里,虽然我是我们这一届中年龄最小的,但是在功课方面并不觉得比大家吃力:华文课、英文课曾有文采盎然的大姐教授,自然是学院翘楚;因为从小受二哥的薰陶、启蒙,数学课和自然课亦是不在话下;您亲自教过女儿钢琴和女工,故而能够取得,嗯,正如校方将寄给您的那样,很高的等级;歷史课是我最不擅长的科目,做答社会学问题和函数问题时我需要集中全部精力,不然完全不会做——因此姐夫若是在此时举办派对,我便会挪到姐姐的地下书房学习。 第38页 另外,我想和您商量一件要事:我们的舞蹈教授,麦西夫人,一直对我青眼有加。这一年多的时间,我总是能够得到她私下里的特别指导。麦西夫人和丝诺师姐都认为我的音乐天资精奇,应该转入音乐专业学校,潜心学习音乐,来日会大有造诣的。这学期已经结束了。麦西夫人告诉我,丝诺师姐打算从下学期开始转入誉满努冈国的嵇氏[1]高等音乐学府的直隶乐馆——叔夜乐馆;以我目前的成绩,麦西夫人可以替我申请提前毕业,再随师姐一同转入叔夜乐馆。女儿一向钦佩并信赖麦西夫人,但对于此事有些犹豫,不知该当如何,但请母亲定夺。 总而言之,女儿在二姐家中过得很好,二姐待我也一向亲热疼爱——不然我怎能在当时昏迷朦胧中一听到莎丽姐姐的声音便觉得安心?又通过熟悉的男声接连回忆起8岁那年偶遇过本恩巴顿壮士,便猜出二人成婚了?兴许真是心电感应的作用罢。虽然我也很遗憾没有赶上他们的婚礼,但于平淡生活间流露而出的温情,难道不是最好的祝福吗?姐姐、姐夫从来不拘小节,他们也一定会这般想的。 请母亲待我向克拉贝尔女士、卡洛哥哥和索耶夫人问好!若有时间,我自会写信向诺灵表姐和姨母后问安。 保重!圣诞节快乐! 永远爱您的小杰茜 2037年12月22日 悉心折好信纸,交还母亲,卡洛的内心五味杂陈。莎丽,莎丽!你便这么快就结婚了么?你和本恩就过得这么好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的同父异母姐姐?我还不曾与本恩巴顿交手,就註定输掉了?也罢,他能够为你夺得武状元倒也是属不易。祝你们幸福。愿来世,我们不再是姐弟;愿来世,我能娶你!今生今世,看来惟有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才是我应该倾注终生的对象罢! 去年新闻上报导过,本届的武林功夫大比的参赛者个个出类拔萃,没有一名选手是能够轻易打赢的。尤其是最后那名对手,式式狠辣,招招夺命——欲夺“武状元”之位,哪里仅是点到为止?尤其本恩憨厚率真,不懂投机取巧,简直是在拿这一条性命去赌啊!在新一届的武状元诞生后,所有的摄像机聚焦本恩巴顿时,他憨厚地笑着说,七年前他邂逅了一位女子,后来他便发誓定要在夺得武状元后迎娶她。“是俺未来的老婆改变了俺的命运,不然天知道俺现在会在哪里闲混呢!”那名女子的姓名,他当时并没有透露。不过渐渐地,在沃尔弗恩武馆改称为“碧血武馆”后,便有记者陆续跟踪报导了这对旷世侠侣的传奇故事,加之她和莎拉成功启蒙莎朗及莎朗手术成功后的家族传奇故事一直深深地吸引着记者们,他们便见缝插针地渴望莎朗有朝一日抛头露面,以便打听。从那时起,直到莎朗进入努冈女子学院的第一个学期结束,种种流言、揣测不再纷至沓来,碧血武馆不得不闭门谢客,提高警惕,严禁武馆学徒私自离馆、私自和来路不明的人见面,禁止他们打听一切和师父、师姑有关的事情。巴顿状元不打算让妻子和姨妹在没有完全从那段家族史阴影里走出来时再受到这些折磨她们的打搅。莎朗曾在信中对诺灵表姐抱怨过:“……我走到哪里都是杂乱不堪的,人们似乎想方设法地企图撬开我的童年和背景,不给我留下隐私的空间……你知道的,我并不介意和大家深入讲述我的聋哑女时期,也乐意分享当年大姐、二姐教授我的经验以及尤卓拉女士在信中指点她们教育我的办法。……我很痛苦,亲爱的父亲、大哥离世了,母亲病重——他们是最疼爱我的人,三哥杳无音信,昔日的正当花季的皇后娘娘三姐仙逝,这些打击对我有多大。当然,我并没有冒犯姨母后的意思,她的统治方针的确比希默家族高明得多……我只想安静地度过一段本该属于我的正常女孩子该过的日子……” 哪怕心间千头万绪,卡洛也知道无力回天。“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还有什么办法?这两年来,克莱蒙家族上空一直是黑云密布,眼下稍稍有几道微弱的阳光穿过乌云的缝隙,点缀于依琴那庄园的上空,难道要此刻在母亲病重之际再为克莱蒙家族搞出点“重大新闻”吗?思忖至此,卡洛勐然抬头,对母亲郑重地说:“我觉得那位麦西夫人的建议很好,您应该去找预言家女士商量。”便回到实验室里,重新举起烧瓶…… 客房内,安妮克拉贝尔转动着那枚巨大的绿幽灵水晶球,口中念念有词,定睛凝视片刻,道:“侯爵夫人,此乃天赐良机,应该让莎朗同丝诺小姐即刻前往嵇氏高等音乐学府直隶叔夜乐馆。” “安妮,你没有看错吗?小杰茜……是想成为作家的!” 如今已是银髮飘飘的克拉贝尔预言家摇摇头:“杰茜是杰茜,莎朗是莎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不再说话。 两日后,待克莱蒙侯爵夫人命卡洛给莎朗寄出“同意、保重”的信件后,打算告诉挚友这一消息。客房的房门没有锁。克莱蒙侯爵夫人开门,进屋,掩面而泣,昏厥。 那努冈国的最着名的女预言家,安妮克拉贝尔女士,在睡梦中安详地与世长辞。 莎朗是不能陪伴母亲、开解母亲了。她回不去了。在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求学需要花掉她很大一部分的盘缠。巴顿夫妇有心替她支付,被她婉转拒绝了——武馆并不富有,姐夫的奖金须要留到应急时刻,断不能轻易取出;依琴那庄园今时不同往日了,很多开销也在削减,但他们没有人想向杜芭斯卡女王陛下开口。 第39页 嵇氏高等音乐学府位于西域的中部。这意味着莎朗不能和姐姐继续住在一起了。 莎朗没有一个亲人住在西域。幸好叔夜乐馆是嵇氏高等音乐学府中鲜有的提供全面食宿的学校,且食宿费已包含在了学费当中。 在莎朗临行前的一周,锦绣武馆馆主前去碧血武馆向莎丽巴顿发出挑战,两武馆择日比武,而后碧血武馆大获全胜。碧血武馆获得了大笔奖金。本恩只从中抽取了一点日常供应开销,剩下的悉数交给莎丽:“小妹出发前,一定要带上。女孩子出门在外的,身上没些个盘缠可怎么行?况且人生地不熟的。” 莎丽口中说着,“人家是你的亲妹妹还是我的亲妹妹啊?搞得跟我不心疼人家似的!况且她和她师姐一起去,你瞎操心什么?”却在接过那摞努冈币的瞬间,拥抱了本恩,给了他一枚香吻。两人相视而笑,夫妻间的默契融于秋波。 夜幕降临,碧血武馆内热闹非凡。 这样的时刻,杰罗姆艾德里安必然会前来向兄弟道喜。 方才踏进碧血武馆的门槛,杰罗姆便高喊:“本恩兄弟!久闻弟妹酿酒技艺高超,又炒得一手好菜,俺今日特意前来蹭吃蹭喝了!” 还未等本恩出门迎接,便听得一男子朗声笑道:“久闻皇家保卫队大队长豪放直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幸会,幸会!等下可否愿意与在下一同小酌一杯?” “敢问这位是……” “兄弟,你得叫这位‘姐夫’!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纽桑斯聋哑学校的现任校长,佐藤安吉格;俺老婆的姐姐就是佐藤莎拉,现在也在纽桑斯聋哑学校任教。”本恩施展轻功前来迎接两位老朋友。 “您就是名扬努冈国聋哑教育界的莎拉柯鲁克莱蒙老师?”杰罗姆惊诧地对佐藤安吉格校长身旁的女子询问。 “不敢当。小女子的两位妹妹功不可没。”莎拉谦虚道,“站在门口说话算什么?赶快进去尝尝我两位妹妹的手艺啊!”她欢快地提醒道,不忘对本恩说一句“恭喜妹夫了!” 本恩抱拳施礼,道:“多谢大姐、大姐夫!” 一道道佳肴由莎丽、莎朗姐妹二人端上桌,精心布了菜。佐藤夫妇、杰罗姆艾德里安和巴顿夫妇、莎朗共坐一桌,徒弟们自由组合,共拼了足足九桌。 饭菜精緻可口,饭量恰到好处。 饭后,大家共聚一堂,打赌喝酒。 酒过三巡,本恩问佐藤安吉格:“再喝两杯么?” “不了,谢谢。” “好嘞!那么兄弟,”本恩转向杰罗姆,“咱们哥俩继续。”人各有所好,何必勉强。和趣味相投之人小赌微酌乃是怡情;倘若强人所难,乃至将此“高度”上升于“真情与否”,便是不折不扣的低俗趣味了。 说话间,莎拉把莎丽叫到了大厅外,将佐藤校长亲手从家中的藏书窖内翻出来的《浅谷剑道秘笈》塞给了莎丽。莎拉那位韶华早逝的婆婆出身于剑道世家。浅谷夏音奈早年是一位蒙面剑道侠,曾四处行侠仗义,奈何为女儿身。在杜芭斯卡女王执政前的努冈国,家境良好的女子习武倒也罢了;可若要将习武,或者任何一技之长当作终身事业,都是明确无误的“自降身价”的举动,须要承受非比寻常的舆论压力。嫁给佐藤透司后,她便安心于相夫教子,别无他念。佐藤夏音奈曾经手把手教给过安吉格剑术,本恩和他是过过招的——用他的话说,倘若佐藤姐夫也去竞争武状元,本恩能顺利娶到莎丽的机率便不足五成。 “收下吧,记得把娘留给咱们的武馆发扬光大——姐姐只能在剑谱一事上出力了。”莎拉一声嘆息,眼神恳切。 莎丽接过剑谱,她掂量得出其中的分量。 话说本恩原本思量着让兄弟见识一番老婆的酒量和赌技,谁料莎丽半天不见知去向。正当他为行酒令的“凑成一个蓬头鬼[2]”犯愁时,一把女声接过“这鬼抱住钟馗腿[3]”,惊煞众人。 “对得妙!”杰罗姆赞嘆。他抬头看去,只见那名女子肤似珍珠,眼同水杏,口若樱桃,眉梢微挑,唇角微扬,皓齿微露,比“东域第一美女”莎拉更葆一份妩媚,较“碧血武馆西施”莎丽另具一番婉约。杰罗姆早已看呆,问:“这人是谁?” “俺小妹,”本恩随口答道。 “姑娘可否愿意玩两把?” “悉听尊便。” “哎,兄弟啊,俺小妹初次上桌,她若输了,俺喝!”本恩不忘护着她。 “行!” 接下来,无论是掷骰子、打牌九、赌麻将、行酒令,此女皆不在话下——轻晃细腕,轻点纤指,轻启朱唇,谈笑间赢得赌局;对酒当歌,吟诗作赋,引经据典,妙语连珠;若论单独比拼酒量,她一大碗接一大碗地喝干下去,饶是人称“酒神”的本恩巴顿也瞧得瞠目结舌,更何况酒量稍逊本恩的赌神杰罗姆艾德里安:“本恩兄弟,不愧是你小妹!”杰罗姆竖起大拇指。 本恩哈哈大笑:“哪里?逗你呢!她叫莎朗克莱蒙,俺姨妹。”本恩自豪地介绍道。 杰罗姆惊道:“真真是咱们的小妹啊!记得卡奇克莱蒙吗?咱们三兄弟里,数卡奇武艺最高,你酒量最好,俺牌技最佳。可惜了卡奇兄弟啊,若是他现在活着,俺们就能并肩作战了。凭藉他的武艺,早晚能升到大护法!虽说他的酒量、赌技都远不如咱,可是他武艺超群啊!怎么就偏偏自刎了!想不到啊,卡奇的酒量和赌技,全都留给妹妹施展了……” 第40页 觑着莎朗的神色逐渐黯然,却又紧绷着表情,本恩心疼,连忙起身,抓起一根萝蔔便去堵杰罗姆的嘴:“大哥喝醉了!你这酒量不行啊!” 莎朗克制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强压下泪水,尽量笑得自然,道:“那便吃些清淡小菜解解酒罢。” 说时迟那时快,杰罗姆抓住了莎朗的手,悲愤道:“小妹啊!俺是真喜欢你!若是来日有哪个无耻之徒欺负你,便来告诉大哥,大哥一定替天上的卡奇帮你出头!” 本恩感念兄弟之间的默契,而佐藤校长愣住了。莎朗面含得体的笑靥,依照规矩提裙,行了一个优雅的屈膝礼,口吻礼貌而平静地回道:“莎朗多谢艾德里安队长大哥。”莎拉、莎丽见状,藉口将莎朗带了下去,随之被带走的,还有作为师兄前辈的杰森奈德的艷羡的目光。 杰森奈德此次回来是为了参加与锦绣武馆的对决的。作为前辈,他完全没有给师父、师公丢脸。杰森一向聪颖过人——据莎丽回忆,他悟性颇高、一点即通,甚至能将主修的音乐境界与武艺境界相互结合,堪称绝学。 杰森静坐在位置上,回想起昔日莎朗师姑替他挡酒之时,他便为莎朗的酒量惊诧不已;方才一见莎朗和赌神打赌喝酒之风采,嘆为观止——他对莎朗以及克莱蒙侯爵家族的前尘旧事是有所耳闻的,他所嘆服岂止是莎朗的赌技、酒量、文采?百闻不如一见,能有那副处变不惊的处事做派,真真是一位奇女子啊! -------------------------------------------------------------------- [1]嵇氏:指嵇康(224年-263年,一作223-262年),字叔夜。汉族,谯郡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临涣镇)人。三国曹魏时着名思想家、音乐家、文学家。正始末年与阮籍等竹林名士共倡玄学新风,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审贵贱而通物情\",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嵇康身后留下了许多文学作品,不仅反映出时代思想并且给后世思想界文学界带来许多启发。其次,及其人格魅力令他在当时亦属名士,他的事迹与遭遇对于后世的时代风气与价值取向有着巨大影响。 [2]、[3]皆为《红楼梦》中鸳鸯对贾母的行酒令。 第二十四章 叔夜乐馆 努冈国的生活几乎完全恢復了战争前的平静。 战争摧毁的房屋、建筑得到了修缮,百姓们更是安居乐业。人们似乎不记得,究竟是多久前,努冈国的变故;人们似乎不记得,当今的女王迫使自己的姨夫绝食而死,而后又篡夺了自己表侄的王位。 记得,或是忘却,有时候无关紧要。 又能怎么样呢?总之,努冈蒸蒸日上,贵族院仅仅留下了得力之才,闲杂人等不再被供奉——百姓们需要上交的税前有所减少,大家都生活得很安逸。 但是,安宁的日子过于平淡,过久了,也就腻味了——尤其是对于贵族阶级和中层家庭。由于微信、微博、推特等在努冈国并不存在,且影视行业又极不发达(对于普通民众来说,网际网路最大的用于除去查阅资料,就是观看全球各国影视作品),作为调剂,他们选择沿袭了传统而高尚去处:剧院。 努冈各大剧院可不是每年都有一批毕业生涌进变成演员的。 所有的演员无非都是先毕业于嵇氏高等音乐学府以及努冈国立戏剧学院,再拜教授为师(相当于读了研究生)后才出师的。 嵇氏高等音乐学府的名声比努冈国立戏剧学院的大上很多,大抵是由于录取难度大得多罢。 至于努冈国立戏剧学院,最初成立的原因是培养皇室专用戏班供王公贵族们享乐用,故而规模颇小。教师们虽足够专业,但因着谋生需求,到底少了一份骨气和热爱——自然也就少了一份韵味。 嵇氏高等音乐学府不仅名声大,占地面积倒也与名声相配得紧。此时,大约三分之一的西域土地上都承载着这座学府。学府不似寻常大学,不设学院,却设有诸多学系——音乐理论系、戏剧系、器乐系、指挥系、声乐系、舞蹈系以及音乐创作系。而综合了上述诸多学系的“高精尖”音乐人才的培养基地——叔夜乐馆位于嵇氏高等音乐学府的东北方向,但地理位置总归属于学府范围内。 北域。 遥想希默时代,单逸茹从北域的娜达丽森林走向了格鲁德宫殿,登上了努冈国的皇后宝座;如今,单皇后的长外甥女杜芭斯卡-凯特-西科尔-德尔顿女王率领众将士,从娜达丽森林出发征战,一统努冈。 娜达丽森林从此无人不晓,吸引民众前去参观、游玩、祷告。 殊不知,北域不仅有娜达丽森林,亦有玛贝杜依森林与娜达丽接壤——赫伯斯城堡正屹立于玛贝杜依森林中。 赫伯斯城堡里,住着斯托卡伯爵一家。弗拉基米尔-k-斯托卡伯爵为家族之首,有两个弟弟:二弟叶菲姆-k-斯托卡,三弟瓦西里-鲍尔斯-k-斯托卡。而他们兄弟三人每人膝下皆仅存一子(女)。弗拉基米尔伯爵与博尔济吉特其木格生有亨利-k-斯托卡,叶菲姆与渡边美咲生有斯韦特拉娜-k-斯托卡,瓦西里与其木格之族妹博尔济吉特乌莹生有安德烈-叶夫根尼-k-斯托卡。 斯托卡堂兄妹抵达西域之时正值夕阳西下时分。霞光染红了西域与北域交界的森林和山川,照耀着正在消融的残雪。一条解冻不久的顺流而下的小溪缓缓流淌,溪面泛起了粼粼波光。溪水的两侧绿草如茵。远处,被夕阳映成褐红的晚霞恰似一道流动的熔岩,倾泻在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上。告别了家族专用的私人飞机驾驶员,两人换乘电车,向东南方向的嵇氏高等音乐学府驶去…… 第41页 此刻,叔夜乐馆的庭院里,一名身穿着挺阔的鹅黄色立领风衣嵌黑色羊皮腰带的青年女子正站在桃树下练习吹奏竹笛。一头黑色秀髮被高高盘起灵蛇髻,两鬓髮丝自然垂下;阵阵春风吹过,夕阳下金丝舞动,衣摆飘飘。风载着她的笛音向远方飘去…… “炎曦师妹……炎曦师妹……”一个粗声大气的壮汉急步走来,一面走,一面喘,一面喊——他的身量与声音倒是相配得很。黑髮女子眉头微蹙,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吹奏着竹笛,直到壮汉跑到她的面前将眼前的美景一概挡住,才不得不放下笛子,正色道:“可有要事?” 壮汉满脸谄媚,堆笑道:“尊敬的大小姐,师父派我来请您今晚七点移步正厅,有两名新人会加入乐馆。也是,新人一概不懂规矩,您要是不在场,谁来训诫他们啊!对吧?” 那女子纵使身量纤纤,奈何身形高挑,体格强健,结实健美,气场逼人。两人站在一起,只瞧见那名被唤作“炎曦”的女子竟高出壮汉一头!她低头摆弄了一阵笛子,突然俯视着壮汉笑着说道:“大师兄骁勇果毅,有你训诫新人,岂不更好?”女子口中的“果毅”一词一向可褒可贬,值得细细玩味。 壮汉却受宠若惊:“炎曦师妹……大小姐……您说的……当真?” “此人当真是一人形牛马,可是出娘胎时过于迫切,未曾将脑子带出来?”女子心中暗讽,却道:“大师兄好文化,真是礼义之人呢!”在壮汉沾沾自喜之时却陡然竖起柳叶眉,双手叉腰,怒骂:“没规矩的东西,你放肆!” 壮汉见女子态度急剧转变,吓得魂飞魄散,瞠目结舌。 “本小姐问你,叔夜乐馆第二条馆规可还记得?” “第二条……哦,是‘若非情同手足者或是结下姻约者,不得擅自打听馆内任何一名学徒之真实姓名;起居共事皆以艺名相称……’”越说越心虚。 “好啊!你既然记得,怎还一口一个‘炎曦师妹’地胡诌?身为大师兄,带头败坏门规吗?况且你延敦虽身为叔夜乐馆大师兄,平日里对师弟师妹们唿风唤雨,却该知道本大小姐不仅比尔等早入门数年,更是长你将近两岁吧?说来惭愧,愚姐痴长你将近两岁,竟不懂大师弟这一声‘师妹’从何说起?还望咱们乐馆的大师兄答疑解惑啊!”说罢,作势作揖。 延敦慌了,连声道“蓉儿,蓉儿,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蓉儿’?”坤蓉早就看破延敦的心思了,一脸嫌恶,不屑道,“你说的是哪个‘蓉儿’啊?师妹们个个艺名从‘蓉’,您这一口‘蓉儿’打算叫给谁听啊?” “是……是……大师姐教训的是!坤师姐叫师弟受教了……” 坤蓉早已不耐,瞥了眼水蓝色的皮质腕錶,偏过头去,道:“好了,你去转告我爹娘,今晚七点,本小姐一秒都不会迟到!”说罢,不理会狼狈逃离的延敦的背影,举起竹笛,继续全神贯注地吹奏了起来。 乐馆师父——即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校长穆炳昭与师娘杰奎琳-鲁埃尔有独生女儿穆炎曦,穆炎曦的艺名为坤蓉。师伯提摩西-奈德与师叔奥博利-奈德实为堂兄弟,两人皆为穆炳昭的师兄弟,又是上一辈的杰出人才,故任职副校长。三位校长与正校长夫人,正是叔夜乐馆的仅有的四位教师。可想而知,叔夜乐馆的弟子,该有多么不可小觑! 当晚七点,乐馆正厅人满为患。一众师兄弟前来围观乐馆的新生。 在座众人,无一不充满好奇。 众人焦急地期盼着,突然间,延懋轻巧地跑来,边示意大家噤声边道:“嘘!师父他们来了!” 瞬间全场鸦雀无声。 只见得,坤蓉与延敦率先从厅堂两侧绕上前去,确认台上椅子的位置后,默立两侧。紧接着,师伯与师叔二人分别站在师父与师娘身旁走上台子,两名新生紧随其后。 四位教师坐下后,穆炳昭起身,对大家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乐馆的两名新人——来自北域的延宽师弟及其堂妹莞蓉师妹,请大家热烈欢迎!”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哇,还以为是情侣,原来是堂兄妹啊!” “以后乐馆里就更热闹了。” “延宽倒是仪表堂堂,不过看着似乎很是冰冷孤傲,只怕来日不好相与呢;那个……莞蓉,她是不是看不见啊?” “诶,这么说好像还真是!” 眼见气氛有些古怪,师父赶忙发话:“诸位静一静啊!有个情况要和大家宣布——你们的莞蓉师妹幼时罹患眼疾,故而不大方便。你们身为师兄师姐,理应本着欢迎的态度对其照拂,这是规矩!” “是!”谁敢不应。 这时,延宽开口了:“多谢师父关照!多谢诸位师兄师姐海涵!”顿了一顿,语气冷淡,“只是堂妹虽视力不便,听力与其他感官却是极好的,来日想必不会给诸位增添过多麻烦。方才师叔已经教导过,眼下愚弟应当携妹献丑唱上一曲助兴,同时请师父、师娘、师伯、师叔来评判。” 第42页 说罢,迳自一展歌喉。延宽的声线属于标准的男高音,浑厚有力,饱满圆润;时而奔上高山之巅见层云缭绕,时而直下深海之底探浩海烟波……正当众人跟随延宽之歌声畅游于天地之间时,有失和谐的尖细的嗓音入剪刀般划破了壮丽的世间雄图。是了,她,一向不善歌唱的,却又期待于展现自己的最强实力,勉强地唱了高音,依然失败了。 延敦憋着笑,格外辛苦。那副表情令台下的延稷、延悟等人试图捂嘴来强压下笑意。延将瞥了一眼大师兄与延稷等人,心下可怜起了新来的莞儿师妹:她往后的日子,怕是会受欺负了。延懋坐在延将身旁,双拳紧握…… 台上另一侧的坤蓉冷眼扫过比台上更为精彩的台下看客们的表情,恶狠狠地瞪了延敦一眼:只要他的表情再明显一点,一向被爹娘宠坏了的乐馆大小姐不介意当中把延敦及其党羽扔出去。 自知破坏了堂兄的美声,莞蓉有些侷促。 “无妨,”延宽却浑然不在意,“莞儿却拿手的,是舞蹈。”便如魔术般掏出一只葫芦丝握在手中,吹响了《金孔雀与凤尾竹》。 莞蓉,这个苗条的、始终紧闭双眼的年轻盲女,伴随颇有画面感的音乐在金孔雀与凤尾竹间变换着角色,舞姿引人入胜。双足轻盈脚尖点地,双腿灵动勾起,娇嫩的樱唇一张一合,灵活的手指一点一勾,起伏有致,宛若高视阔步的金孔雀。她双臂渐渐展开了,灵巧纤细的手指飞速闪动。左手舒展,左臂轻摆,传至右臂,兰花盛开。恰似涟漪荡漾于碧水之间,掀起波纹。渐渐的,孔雀低下了头,似乎在沉思。 延懋看得呆了,仿佛他所看到的不是金孔雀,而是惊鸿舞。 又见她细碎的舞步旋转着,不,应该说是飞旋着。藕荷色的衣裙映衬着娇嫩纯澈的面庞,衬着她那头金黄的秀髮散发出了阳光般的耀眼之光。延懋突然顿悟了坤师姐曾提点过的“心随意动,意由心生”——是了,舞由心生!兴许莞儿的内心世界里,光明一直如影随形。忽而如雨点般欢快,忽而如白云般轻挪,忽而如流水般轻柔,忽而如岩石般坚韧。莞尔一笑似流水,亦真亦幻。柔弱中透着一股坚毅,天真中透着一股刚强。这是凤尾竹么?还是金孔雀?暗涌的金色波涛下,究竟是深藏着怎样的意念? 延宽依然凝神吹奏着葫芦丝,曲子调动着堂妹的情绪,也感染着观众:曲、人、舞,三位一体。他多年呵护的月季花般的堂妹,总有一天会飞舞到肯于接纳她的心上人身边。到时候,他的任务也就达成了…… 曲终,人人皆贊小师妹的舞姿,幸得师娘提醒众人才知:好舞配佳曲。 原本例行的“才艺展示”只是令众人对新人的水平有个简单的估量,便于日后对比其进展。只是这位大坤蓉两年的延宽……实乃奇才。今年二十有七岁,那么依照他的水平,三年后便可任教于声乐系或是器乐系了。自己像他那么大的时候……不不不,这并没有可比性——毕竟自己是幼年进入的乐馆啊!难得,难得! 想到这里,穆炳昭和杰奎琳交换了眼神,转头又见奈德师弟点头不止,便郑重起身,带头鼓掌:“好!好一个金孔雀!好一个大师兄!” 话语一出惊四座。 延敦愣了,师父何意? “惟贊贤徒无师自通,不耻下问特来学艺,为师甚感欣慰。延宽才艺过人,声乐器乐炉火纯青,只需加强乐理知识以作日后储备,往后由为师亲自特训。特封延宽为叔夜乐馆大师兄,更名延昭!即日起,为师未到之处,尔等皆须听得从延昭大师兄教导,不得有违!” “徒儿遵命!” 坤蓉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这位大师兄名正言顺,终于是位可与自己切磋的 “劲敌”了。也罢,这么多年,那位因着家父是乐馆早年投资方而耀武扬威的“大师兄”也该歇上一歇了。 第二十五章 訬婧颖兰(上) 时逢三月,人间芳菲。 碧血武馆又是一番别样的景象。 “流れる季节の真ん中で、ふと日の长さを感じます。せわしく过ぎる日々の中に、私とあなたで梦を描く。3月の风に想いをのせて、桜のつぼみは春へとつづきます……”【1】 晨光熹微,武馆的庭院里一反寻常地静谧着,沉睡着。只有轻微地哼歌声从厨房里,混着糙米饭和味噌汤的香气隐约飘出。 “在流动的季节里,忽然间感觉到时间的长度。匆匆忙忙流逝的每一天,我跟你编织着梦想。3月的风乘载着想像,只要春天到了樱花就会持续绽放。这是《三月九日》。长姐,我听得可准?”只见莎朗蹦蹦跳跳地推门进来,笑着问道。 莎拉比妹妹更加开心:“不愧是即将被保送到叔夜乐馆深造的才女,果真耳力了得!” 莎朗拉着姐姐撒娇:“还不是姐姐言传身教嘛!” “就你嘴甜!”轻轻一挂妹妹光滑的鼻翼,“莎丽就没有你这般会说话。”眼神里的宠溺藏也藏不住,“起得这么早身子吃得消吗?前天晚上喝了这么多酒。” “姐姐惯会取笑,昨日不是睡到了日上三竿吗?” 莎拉敛容,把锅盖盖上,关了火,拉住小妹的手,正色询问:“前日晚上,你还好么?” 第43页 只有姐妹两人在此,莎朗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当时的确惊到了。也想起了些许伤心往事。不过……事情中就过去了,况且我看得出来,艾德里安大哥并无恶意。只是有一点我有些在意:他该不会……该不会喜欢上了我吧?我们年龄差距如此之大,而且我也对他无意……”抬头不安地看着长姐。 莎拉温柔地拍着莎朗的手背,斩钉截铁:“不会,绝对不会!他只是念及兄弟之情才格外地心疼你罢了。他显然很看重兄弟情分,如若真娶了你,可不就该乱了伦理?” 是了。三人早已结拜了兄弟,倘若身为大哥的艾德里安迎娶了卡奇弟弟的亲妹妹——而这个姑娘恰好又是本恩的姨妹,那么她转眼间从小妹变成了大嫂——天哪!哪怕风水轮流转,也不会转成这个样子吧! 想想也觉得奇怪。罢了。 莎朗如释重负地展露笑颜…… 依照莎拉多年以来对于这个同父异母亲妹妹的了解,她认为,这个孩子手术前单纯可爱,恢復后明艷热情;但是她那原本明朗恪纯的性格却在家族的变故逐层展开后,变得有些多疑、敏感。她逐渐喜欢玩起了文字游戏,逐渐不由自主地揣摩着身旁人的心意……“安全感”对于莎朗而言已经不再理所当然。她,懂事得终究太早了——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与曾经的自己和莎丽如出一辙。福兮,祸兮? 不管怎么说,小妹已长成十七岁的妙龄少女了,身旁却没有一个心仪的男孩子;而自己从小就有青梅竹马陪伴在侧。倘若她从小就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一定也会有众多男孩倾倒在其石榴裙下…… 莎拉这样思虑是有缘由的——就在昨天,在屏风后帮莎丽收拾宴后狼藉的她不经意间察觉到了莎朗的魅力。 就在武馆庆功宴的次日清晨,杰森-奈德前去告别师父、师公;临行前,他向师父透露了自己对师姑的仰慕之情。莎丽笑了:“你眼下既是毕业了,倒也不必再一口一声‘师姑’地唤着小你六岁的姑娘了。既然‘心生仰慕’,”莎丽勾起眼神,促狭地瞧着弟弟一般的爱徒,“那便常回来看看我们,顺便和她聊聊。” 本恩原先不明所以,却从莎丽的眼神中读出了深意,也朗声笑着:“是啊!你们合该多聊聊;也让她教教你该如何喝酒!” “别听你师公的!他的脑子里就剩酒了!”莎丽娇嗔着瞪了本恩一眼。 屏风后面,莎拉看着面前的三人,又想起了莎朗,心满意足地抿嘴微笑。 放眼碧血武馆的小花园:康乃馨正当娇艷饱满;星罗棋布的满天星正如其名,幸福地在不起眼的阴冷角落怒放着;位于半阴半阳地带的石斛生长了这么些时日,也是时候开花了…… ------------------------------------------------------------------------------------------------ 【1】选自《三月九日》——日剧《一公升的眼泪》的主题曲之一。藤卷亮太作词作曲,remioromen(レミオロメン)演唱。 第二十六章 訬婧颖兰(下) 欣赏鲜花的确是件令人深觉赏心悦目的乐事。譬如眼下,就在乐馆的窗棂旁,延昭正欣赏着两朵娇花的交错往来。 只见那个朱缨花般的热烈的女子亲亲热热地拉着对面的天真如月季的女孩子:“本姑娘第一眼瞧着莞师妹便觉得格外投缘。虽说平日里碍着规矩要‘师姐’、‘师妹’地互称,妹妹私底下却可以把我当作自家阿姊一般依靠。谁要是欺负了你,尽管来找我!甭说我曾练过些截拳道,在这乐馆里还没有敢在本大小姐面前耍威风的混帐。” 那天真的姑娘羞涩地露出微笑,道:“有大师姐在真是太好了……” “刚刚说什么来着,”穆炎曦面露嗔怪。 “啊,我错了!就是想说,坤姐姐好酷啊,像亨利哥哥一样,又超级温柔。能认识姐姐真的是太好了!” 炎曦突然语气严肃了起来:“莞儿,你知道为什么乐馆里有规矩——‘若非情同手足者或是结下姻约者,不得擅自打听馆内任何一名学徒之真实姓名;起居共事皆以艺名相称’么?”见莞儿一脸茫然,炎曦解释道,“我一向不喜被繁文缛节所约束,可有些规矩却是在保护咱们:这乐馆里的学徒鱼龙混杂,有些傢伙难免抱有侥倖心理,会想着从旁人的真实姓名中探出其家庭背景,从旁敲诈——当然了,绝大多数的师弟师妹们还是一心求学的——所以为了保护你自己,莞儿,你今后可以管你堂哥叫‘延昭哥哥’;在毕业之前千万不要暴露你们姓斯托卡。” 见一向“没规矩惯了”的大师姐郑重如斯,莞儿亦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炎曦微笑:“好了,这也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太过紧张倒是没有必要。这两次陪你上课,我觉得你的舞蹈天赋甚高,但脚步略有杂乱,怕是没有系统地受过指导吧?”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从小便喜欢。爹爹曾说外婆年轻时是红极一时的舞姬。我没有见过她,甚至都记不清娘长什么样子了。” “啊,不是吧?对不起啊,姐姐不是有意的。” 第44页 小女孩嫣然一笑:“这有什么关系嘛!反正从小爹爹、大伯和大哥就特别宠我;三叔和二哥因为常年不在家里,每次回来对谁都是淡淡的,但是对我也不坏。莞儿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得见;虽然眼睛盲,可是心不盲。就好比莞儿看不见坤姐姐的表情,但是能感受到姐姐的亲切一样。坤姐姐放心,莞儿会认真听从师娘的指点的。” “如此极好。只是就读于咱们叔夜乐馆,仅仅专攻一项专业是不够的,需要专攻两门,但不可多于三门。而你的音质不适合学声乐,所以除了发扬你的舞蹈长项之外,妹妹打算在学一项什么?” “琵琶可以么?我喜欢琵琶的声音。” “当然。今后姐姐陪你学,帮你把课本翻译成盲文,手把手地教你,怎么样?” 莞蓉惊愕不已,连连摆手:“莞儿再不济还有大师兄,怎么可以耽误姐姐的时间!” 炎曦摸了摸师妹的小脑袋,“其实娘亲说我已经可以出师了,毕竟本小姐可是从小被薰陶到大的。只是一来娘说我还需要精益求精,二来则要磨砺一番急躁的性子,所以才留在乐馆里担任助教的工作。不过今后我将主要负责协助你,这可是爹吩咐过了的,不许违抗师命。” “好,莞儿全听师父师娘和大师兄、大师姐的安排!” 不仅炎曦笑了,窗户旁的冰冷的延昭亦是露出了欣喜而感激的笑意。 三月的春风本该宛若剪刀,却因为有阳光的抚摸,而不再料峭。 与此同时,莎拉、莎丽和本恩正在列车车站同莎朗依依惜别。 一番好生叮嘱后,莎丽才松了手,目送宛如胞妹的莎朗拉着丝诺的手登上开往西域的三等车厢。 巴顿夫妇本想给武馆众徒放一段时间假,前去送行,但被莎朗坚定地拒绝了。搞得本恩不满地嘟囔着,“真是亲姐妹啊,一样地倔!” 这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她们真的是亲姐妹啊——一样的懂事。 登上列车后,丝诺-麦西-伊莱亚斯,这个带着母亲的介绍信连同热切的梦想的女子,向莎朗娓娓道来了母亲嘱咐过自己的叔夜乐馆内部的大致情况: 叔夜乐馆的创始人是嵇央,据说是嵇康的后人,现任馆主的师祖。现任馆主及其夫人是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校长穆炳昭与杰奎琳-鲁埃尔,穆炳昭的师兄弟提摩西-奈德与奥博利-奈德分别是乐馆的师伯、师叔,兼任副校长。奈德师叔为人宽厚、和蔼可亲,收养了一名孤儿换作延将;其堂兄奈德师伯却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听闻行事不检点,却凭藉着出色的悟性担任了副校长一职,收养了一名孤儿换作延稷。延将与延稷都是丝诺幼时的伙伴,倒是值得信赖。 穆炳昭与杰奎琳生有穆炎曦,艺名为坤蓉——豪爽果敢的大师姐——通晓各类器乐与声乐;大师兄原本由延敦担任,因为其父是乐馆早年投资方,故而没有真才实学却能在师弟师妹中耀武扬威,此人不可轻易得罪——幸运的是,来自北域的延宽,亨利-k-斯托卡,由穆炳昭发现其天赋异禀后被赐名为延昭,成为了新一任的乐馆大师兄,由师父亲身传授独门本领。新任大师兄冰冷孤傲,他的盲女堂妹斯韦特拉娜-k-斯托卡也是乐馆的学徒,因着和顺柔婉,原本赐名为婉蓉;而延昭私下却恳请负责管理学生档案与登记艺名的师叔将“婉”改为“莞尔一笑”之“莞”:为着纪念她早逝的母亲,美咲-k-斯托卡夫人,其家族一直对斯韦特拉娜以“莞儿”相称。斯托卡家族是名门望族,在北域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克莱蒙家当年在南域的影响力。 值得一提的是,往昔的大师兄延敦手里依旧有几人支持他,大有“余威震于殊俗”之态。其中,延悟和延虚二人一向为虎作伥,曾一度在师弟中狐假虎威,须要防范。还有一个名叫姝蓉的姑娘,是奈德师伯在外面鬼混时搞出来的私/生/女,师伯为了避嫌,便声称姝蓉是自己的远房亲戚。 “以上师姐所言,莎朗,你可记清楚了?” “嗯,多谢师姐赐教。” “到了那里之后,娘亲告诉我的这些情报,咱们只当不知道。所以我不会再做重申了。” “丝诺姐姐谨言慎行,自然可以明哲保身。我只消明白不可惹了哪些人就好,至于盘根错杂的人际关系,我没有兴趣。”莎朗认真地说,“此次前去拜师学艺,是为了提升我的舞蹈领悟力,并且深造乐理知识、积累生活经验,为来日的文学创造打下基础便是了。” 列车窗外的美景恰似一幅流动的画作,莎朗和丝诺的热血也在暗暗涌动着:此时的她们并不知道,她们登上了列车,便是在死寂平庸的生活与鲜活灿烂的生命之间,作出了明智的抉择。 辗转于列车、马车、电车之间,丝诺觉得自己都要散架了;反观莎朗,自幼体格强健,又在两年前经歷过迷茫绝望的辗转颠簸,再想想如今境遇不可同日而语,便觉得此番旅程怎样辛苦都是值得的。人生道路中的几番周折大抵类似,不同的往往不是境况本身,而在于当事人的心境——只有心怀足够强烈的希冀憧憬,才会形成一个强大的心理防线,披犀戴甲,穿越重重阻碍。 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第45页 当两个姑娘看到矗立在阳光下的、极具现代化的楼宇时,适才觉得这几日的辛苦总算是修成了正果;金光闪闪的行楷“嵇氏高等音乐学府”光芒万丈,似乎预示着她们闪光的前程。两个女孩兴奋极了,来不及闲逛,便四处寻找免费班车的车站,以便尽早前往学府直隶的叔夜乐馆报导登记。 她们跟随显眼的路标来到了车站。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辆绿色的巴士正等准备关闭车门了,她们刚刚冲进去,车门便关闭了,随后开动。 “多谢师傅!”礼貌地向司机致意后,莎朗拉着同门师姐坐到了巴士的中部。 “莎朗,”丝诺坐稳后率先开了口,“娘说咱们报导登记后,师父和师叔便会给咱们重新取个带‘蓉’字的艺名,然后,在毕业前,我们在乐馆里就只能叫这个名字了。” “这样啊……那我就不能再管师姐叫‘丝诺姐姐’?” “只怕是这样,不过私下没人的时候你就算这么叫了也没关系。还有啊,若是妹妹有了未婚夫,他就算公然叫你‘莎朗’,估计也无人能够反驳。” 莎朗从来不和其他人探讨过这类“人生大事”,难免害羞,便微笑着转移了话题:“话说,丝诺姐姐觉得会被赐予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啊?” “无论是娘还是以前的同学都觉得我会被叫‘雪蓉’。” “啊?为什么啊?” “因为我的名字是丝诺啊,你不觉得和英文snow发音很相似吗?意思也一样,我娘说是‘像雪花一样高洁’。难怪大家都说我冷若冰霜。” 莎朗思忖了片刻,偏着头看着丝诺,道:“我倒是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有机会称唿你‘雪儿姐姐’!” 丝诺看着师妹那股子认真劲儿,不免失笑:“妹妹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莎拉姐姐以前给我讲我很多故事,陪我读过很多书——‘雪儿’是个很寻常的闺阁称唿,美则美矣,既显小气,又无新意,”见丝诺饶有兴味地倾听,又继续说了下去,“况且,恕我直言,‘蓉’和‘融化’的‘融’同音,难免令人想到‘冰雪消融’的‘雪融’之意,总觉得不太吉利;如果依我来取,你将来的艺名有可能是‘欣蓉’——意思是欣欣向荣,前程似锦;而且我从来没有觉得你高冷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特别温柔的好师姐,每天都面带笑容,欣喜欢愉,你的生活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觉得‘欣蓉’更适合你,更显得师姐的气度不凡:因为‘心容’嘛。” 莎朗专注地说着,丝诺专注地听着——她们不知道,有一排间隔之距的三个人中,有两人也在专注地听着——带着斯托卡堂兄妹游览学府的穆炎曦这一行人正坐在这辆车里,莞儿早已依偎着延昭进入了梦乡,她身旁的延昭和炎曦都听到了方才二人的对话。 丝诺问莎朗:“言之有理!那你自己想叫什么艺名呢?” “这个我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既然是男徒从‘延’、女徒从‘蓉’,那么我敢说我的艺名肯定难听不到哪里去。现在,”她挽住了师姐的胳膊,“我想小憩一会儿。” 大约半小时后,巴士班车在叔夜乐馆前停了下来。 炎曦率先跳下巴士,便将手臂伸向莞蓉,小心翼翼地拉着她下来;延昭则在堂妹身后护着她,并且提醒台阶的位置。在大师兄和大师姐的帮助下,莞蓉顺利地走下了巴士。 “大师兄,我还有事,你先带莞儿回去好吧?” 延昭点了点头,就拉着莞蓉离开了。 待丝诺和莎朗下了班车时,她们惊讶地发现,有一位年轻活波的姑娘正在等着她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姑娘不急待地开了口:“丝诺,好久不见!是来找我爹娘吗?” “嗯。”丝诺淡淡地应付,似乎并没有与故人重逢时的欣喜之情。 “你呀,还是这副样子,难怪大家都说你是‘冰美人’。不改改将来怎么嫁人啊!” 丝诺面不改色地回敬:“炎曦,你还是这么一副大大咧咧的急脾气,不改改将来怎么嫁人啊?” “你!”炎曦叉腰指着丝诺,瞪了瞪眼,随即笑道,“诶!咱俩的娘亲都是闺蜜,你就不能换种方式对我说话吗?” 丝诺的嘴角扬了扬:“怎么了?热美人和冰美人,冰火两重天,绝配。” “是,是!您这是绝配了,当心吓到咱们今后的小师妹。”说罢,笑着拉起莎朗的手说道,“还没见过我吧?我就是叔夜乐馆馆主穆炳昭如假包换的亲生闺女:穆炎曦。我娘和麦西夫人是特别要好的朋友。今后有事你可以来找我,学业上有问题的话,本大师姐也可以给你指点一二。” 莎朗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问安道:“莎朗-克莱蒙见过大师姐!从今往后,还望坤师姐多加赐教!” 大师姐很满意:“丝诺,你看看人家,比你懂规矩多啦,哈哈!走,带你们去见未来的师父师娘!” 莎朗微笑着点了头:“有劳大师姐了!”丝诺却无奈地摇了摇头,紧随其后。 第46页 “爹、娘!”一见正殿,坤蓉便嚷嚷了起来——其余人见怪不怪,最多抬头打量她们一眼,便各忙各的了,“我把您们二老最后一批新生带来了!” 半晌,只见一位身姿窈窕、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端庄地走了出来,微微蹙眉:“炎曦,在师妹们面前怎么不收敛些,吓到人家该如何是好!”声音润如珍珠,虽含嗔怪,却动听宜人。 想必这就是师娘了。 却见那位夫人走上前来,拉住了丝诺和莎朗:“丝诺出落得和你娘越发相像了,真好。爱默琳早就和我打过了招唿,就知道你们这几天就能到。快进去吧,炳昭在里面等你们俩呢。”一手轻轻地搂住一个,径直走了进去。 “爱默琳”应该就是麦西夫人的闺名了吧。莎朗揣测。 一路走进去,莎朗看这环境甚好:挺拔的松树屹立于道路两侧,每课松树周围都有鲜花星罗棋布,房屋不同于学府的其他楼宇那般现代化,却充满了中式气息,古色古香。 走进正殿里,看见三名年近五旬的男子正襟危坐。 其中一人慢条斯理:“嗯,气质不错,麦西夫人果真是慧眼伯乐。你们二人的舞蹈录像我已经让乐馆的全体学生们观赏过了,舞蹈动作到位,配乐选取到位,眼神表情到位——只消你们师娘再行点拨,不出三年,你们二人的舞艺即可出师。既然你们的录像已经成为观摩材料了,例行的新生才艺展示便免了吧。今后,我便是你们的师父,主要教你们乐理、名作赏析和指挥,师伯开设器乐学,师叔负责声乐学。你们很幸运,是我们几人的最后两名徒弟——把你们培养成才后,我们就该退休了,这乐馆啊,也就要换新人来接任了。” “既然爱默琳已经提醒过你们规矩了,”他顿了一顿,“丝诺-麦西-伊莱亚斯,今后你的艺名就叫‘忻蓉’;莎朗-克莱蒙,今后你的艺名就叫‘静蓉’,以后在乐馆内,饮食起居皆唤艺名,不得有违。”说罢,将字样递给她们。 丝诺见了,便谢了师父的赐名之恩;莎朗一见,却行礼道:“启禀师父、师娘、师伯、师叔,徒儿恳请将艺名稍作调整。” “什么?”穆炳昭有些错愕。 莎朗并不惧怕,稳稳噹噹地说出内心所想:“忻者,闿【1】也,察也,有内心欢愉,很是符合忻姐姐;而静者,有停下之意,徒儿以为,此名不利于求学之路——徒儿千里求师,怎可浅尝辄止?” 师父不语,倒是师叔饶有兴趣:“那么,你想怎么改?” “改不敢当,只是略作调整便极好了:将‘安静’的‘静’改成女字旁的‘婧’便好了。古人云:‘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2】’作为您们的最后一名徒弟,恐怕徒儿身上还算是背负着些许期望的,而‘婧’恰有才品之意。”见师叔频频点头,莎朗鼓足勇气:“徒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有句歌词曰:‘心,不晚不早,乱如狂草’,【3】我希望拔掉心头之草,安心求学、容纳百川,故而愿去掉‘蓉’的草字头……” “胡闹!”师父大怒,“叔夜乐馆一向是男徒从‘延’、女徒从‘蓉’,怎能为你开先例!” 忻师姐连忙拽了莎朗,炎曦却早在班车上就见识了这个小师妹的说文解字,心下喜欢得紧,见状忙道:“爹,娘,孩儿觉得甚好。带草字头的‘蓉’有苦相的说法,而且俗不可耐,坤儿早想改了!倒不如就依了小师妹,女徒从‘容’,取义于‘容纳百川’,可好?” 师叔说:“师兄啊,我倒是觉得这孩子说得有理。” 穆炳昭见爱女和一贯尊重的师弟如此,又见了妻子递过来的眼神,沉吟了片刻,许可了。 从此刻起,忻容与婧容在叔夜乐馆开启了崭新的人生…… ------------------------------------------------------------------------------------------------ 【1】闿(闿)kǎi开:闿关。古同“恺”,欢乐。——百度百科释义 【2】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文选张衡思玄赋》 【3】选自董贞歌曲《心如蝶舞》 第二十七章 妙语醒痴人 次日清晨,全体学员齐聚于叔夜乐馆正殿。 身着藏青唐装,手持青釉茶壶,穆炳昭气定神闲地坐在红木椅上,环视了一眼四周,慢条斯理道:“徒儿们,为师已知天命【1】,再过几年精神便大不如从前了。为避免误人子弟,待为师把尔等皆培养出师后,便辞去馆主身份以让贤。故而这两位来自东域的姑娘便是你们这届最后进来的师姐妹,”顿了一顿,倚着扶手缓缓起身,“忻容、婧容,你们在录像上看到过的,舞艺甚是了得。婧容年纪确实小,比莞容还小几个月,今后她就是你们的小师妹了。忻容多年前得到过你们师娘的指点,各项技艺比你们大多精湛,称唿为‘师妹’不甚妥当;既然忻儿年十九岁,你们就依照自身年龄称唿她便是。”每只手拉着一个孩子,并将她们推至众人面前。 两人静静地行礼,礼数周全,并无不妥。穆炳昭和杰奎琳对视了一眼,很满意。 第47页 台上的人如止水一般平静,而台下的人却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最后一批入门,得咱们师父师叔教导,她们两人真幸运。” “可不是?舞姿优美,美若天仙,仙……仙范儿十足!” “哟,延懋师兄是看上哪个了!别着急,咱公平竞争啊倒是!” “不怪懋师兄喜欢,咱们一个个都喜欢得紧。” “那个叫忻容的师妹真是高冷,跟咱们大师姐完全相反啊!哎呀,这人要是美啊,怎么都好说;可若是相貌平平还不合群……讨人嫌!” “师兄快别说了!谁不知道姝师姐是师伯的远房亲戚啊?当心叫有心人听了去。” “你们看,”有人想打破冷场的局面,“婧容师妹没有忻容师妹漂亮,却格外有气质呢!” “嗯……她挺标緻的,只是和她师姐站在一起不够显眼罢了。不过她身上确实有一种贵族气质。” “你们不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吗?而且,她的衣服好奇怪啊!似乎有些小了,不够合身,但是剪裁、款式和料子都相当考究!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家买得起的,甚至不是她身旁的忻容买得起的!” “延稷,你小子观察力够强的!她该不会是哪位贵族的亲戚吧?” “也许是呢。她如果有那样的亲戚,咱们可别招惹了她。” “谁说不是啊!昨天没听说吗?她都能说动咱们那个老顽固师父把女徒的‘蓉’字改从‘容’——没有权势谁能办到啊!” …… 任一众师兄弟如何猜测,婧容,一概默不作声,泰然从容。 整个上午都用来和师娘“学”走模特步了。师娘的理念是“一切高难度动作都可分化为基础动作” ,故而“基本功不仅要会,还要做到精湛,融会贯通” 。 中午,婧容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去别院厨房吃午饭,只听得身后一声—— “莎朗师姑!是您么,师姑?” 惊得她一身冷汗。 转身,瞧见了一袭熟悉的青色布衣,不觉惊唿:“杰森?你怎么也在这里?”却又自觉失言,忙抿了嘴,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歉:“这位师兄请见谅!婧容初来乐馆,不知师兄名号,但请师兄赐教。” 此话一出,杰森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率先直唿其名失了分寸,却忙道:“师姑这是做什么!万万不可如此!在碧血武馆那段时间,您和师父、师公都对将儿照顾有加。若是到了乐馆我变拿资歷来压您,那就真是太不懂事了!” 莎朗到底聪明,一下便听出了关窍:“‘将儿’?你就是忻儿师姐提过的、她的青梅竹马之一‘延将师兄’,对吧?” “嗯,‘杰森’是我后来随了抚养我的师叔的姓之后改的名字。我原本复姓‘诸葛’,名‘将’。师叔不希望我和同胞兄长诸葛稷忘记本名,就用这两个字给我们各自为号。” 莎朗最懂礼节,又不愿以长辈的口吻教导面前这个足足大自己六岁的儒雅男子,思量了片刻,缓缓开口:“忻儿师姐曾说婧儿在乐馆会遇见故人,原以为是她的朋友大师姐,没想到竟遇见了延将师兄——真真是天缘巧合!先前在东山神社的救命之恩,婧容终生难忘,不胜感激。把师兄的分量抬高都来不及,哪里还能降低一辈?这岂不是折了婧儿的福气,只怕来日还要倒霉,再次教延将师兄受累!” 一席话说得风趣,却句句含蓄,杰森-奈德无言反驳,只好笑道:“不愧是小师妹!先前在碧血武馆已经见识过小师妹的伶牙俐齿了,丝毫不像……”又忙改口,“丝毫不像寻常呆呆笨笨的女孩子。” 莎朗似乎察觉出了杰森本想说出来什么,不过他反应倒是够快,便罢了。 眼见周人有人出现了,他们二人便装作一副“师兄给初来乍到的新人带路”的样子,一同前去共进午餐。 夜深了。 月色朦胧,树影斑驳——疏疏落落地映入格鲁德宫殿。 现任的大护法安德烈-斯托卡正在向杜芭斯卡女王进言废黜杰罗姆-艾德里安皇家保卫队大队长的身份。这两个月来,艾德里安队长为了给过世的兄弟讨个名份,频频向大护法进言:克莱蒙家不仅是德尔顿家族的亲属,更是为努冈国的建设做过贡献——纵使有家族成员煳涂,亦应当至少按照骑士之位安葬克莱蒙家长子卡奇。将自己的全身心用来效忠西科尔-德尔顿氏母女的安德烈怎能容忍杰罗姆的这一举动?当即宣布会将杰罗姆连降三级,并把他赶出了大殿——似乎忽视了多年来艾德里安大队长的忠心耿耿。 此刻诺灵不在卧房,而是正在自己的书房里斜在贵妃榻上,辗转反侧,没有丝毫困意。自小到大,陪伴她最久的人除去双亲,便是大护法兼驸马的安德烈,以及比她大两岁的贴身侍女甄念竹。 “念竹……快些回来吧……我还想让你给我梳头呢,”诺灵失神地喃喃自语着。 甄念竹命途多舛,于襁褓中丧失考妣。她是被米兰达-柯鲁在距离沃尔弗恩武馆的不远处捡到的,襁褓上贴着她的名字和生辰。从此,甄念竹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成为了米兰达的女徒之一。这孩子较米兰达的次女莎丽小三岁。兴许是为着那是亚瑟离开自己的一周年时间吧,米兰达觉得和这个孩子是上帝派来为自己开启崭新的生活的天使,便瞧着和念竹甚是投缘。于是依照训练亲生女儿的方式训练她的童子功,将她视为重点培养以发扬武馆的候选人之一。甄念竹在师父的精心栽培下进步飞快,甚至超越了师姐莎丽。谁料,七年之后,师父突发急病离世,尤卓拉女士解散了武馆,带走了师父的两个遗孤——匆忙之中,谁会顾及一个捡来的孩子?甄念竹值得四处流浪。恰逢杜芭斯卡-德尔顿勋爵夫人携爱女刚从依琴那庄园结束省亲,途经东域一带正好看见了不知来自何处的、一身泥土、独自依靠舞枪弄棒来讨饭吃的甄念竹。诺灵自小富有同情心,尤其是看见这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孤女,不禁心生怜悯求母亲救济她;勋爵夫人本就想鼓励女儿的施善举措,又见那个女孩身手不错,纵使泥沙遍布全身,却难掩天生丽质,眼睛里也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心下欢喜得紧,便收留在身边亲自管教,其余时间用来陪伴诺灵小姐。事实上杜芭斯卡当时已经收养了一批流浪儿童(男女皆有),交予彼时的护法(即北域保卫队统领)瓦西里-鲍尔斯-k-斯托卡训练管教。由于天资聪颖,加之师父和勋爵夫人的先后栽培,仅用不到五年的时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甄念竹就成为了女童队伍中无人能及的佼佼者。勋爵夫人见状,便放心地将她送给爱女作为贴身侍女了。从此,甄念竹又勤学女红、厨艺、舞蹈,顺利成为了德尔顿小姐身旁的“第一人”。 第48页 算起来,念竹离开自己已有六年了。当年杜芭斯卡为了逐步巩固自己的地位、提高自己的发言权,开始向努冈国各地,尤其是诸如希默氏这几位“开国元勛”及其后裔家中派出细作,没错,就是“卧底”的另外一种说法。而甄念竹,作为最优秀的侍卫之一,被派到了克莱蒙家中担任厨娘,暂时更名为“娜莎”,不定期地向勋爵夫人直接传递情报。那段时日,南域刚爆发过鼠疫不久,大批侍从们不幸患病死去。依琴那庄园的总管家索耶夫人忙着分配人手,分身乏术,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疑神疑鬼。 诺灵时常挂心着甄念竹,尤其是她后来在罗莎琳德姨母家发现并不是每位公子、千金都能和善地对待她。甄念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毕竟母后如今已经稳坐女王之宝座,她应该可以回来了吧?母后已经给了她一个完美的藉口,她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再也不用去依琴那庄园了。寂寞如许,她又想起了甄念竹临走的前一晚,自己无意间听到的甄念竹与她青梅竹马的谈话。那名男子,正是当年的男童孤儿队伍中首屈一指的韩骁。她听勋爵夫人提起过韩骁。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的母亲在妹妹韩遥出生不到一年便由于飢贫交加病死了,后来他们兄妹跟随父亲在军营里长大。他的父亲仅仅是诸葛将军手下的一名小卒,却要在一线冲锋陷阵,顾及不到年幼的兄妹俩。由于食不果腹加之先天不足,韩遥四岁那年夭折了。不久,在一次北域人(确切地说是斯托卡将军的亲信)进攻西域边境时,诸葛将军大获全胜,却赔进了一些小卒——韩骁的父亲正是其中之一。幸而斯托卡将军发现了在荒野寻找父亲尸首的小韩骁,收留了他,并让他与儿子安德烈同吃同住、共同训练,加以培养,终于成就了如今的骨骼精奇的优秀士兵。 遥想当年,自己的家分明是娜达丽森林。那一晚亦是月色朦胧之夜,斑驳的树影同今日别无他异。诺灵方才结束了和安德烈的“父亲默许下的幽会”,打算轻手轻脚地走回闺房。经过心上人的一番宽慰后,她觉得心里舒服一些了:诺灵纵然一向懂事支持母亲、以大局为重,却也和贴身侍女难捨难分。然而经过正厅,正打算迈进迴廊——通往闺房的必经之路时,她听到有人窃窃私语,低唿着贴身侍女的名讳,便躲在石柱后静观其变。 顺着晚风,她听到了一段终身难忘的对话: “阿竹,阿竹!我求你了,不要去当细作,别去!你不仅要和那边的人处理好关系,更要时刻保持警觉,在第一时间接到勋爵夫人派人传达的命令,然后悄无声息地执行。一旦被任何一方怀疑是否不忠,就完蛋了!我之前在博尔济吉特家族统治的南域草原做过半年的细作,身心俱疲;更何况你一介弱女子?”韩骁愈发激动,紧紧抓住甄念竹的双肩,“我这就去求见大护法!我去告诉他将你派往南域是大材小用,对大计不利。大护法信任我,而且他很欣赏你!他一定会夜禀勋爵夫人的!一定会的——他说过希望我和你早日成亲的!他说过等咱们成了亲,就认我做义子。至于你,你去求见小姐!你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和小姐一同长大,小姐必然捨不得你。你去请小姐求求情……拜託了,不要去……”声音愈发无力。 诺灵心下一紧,随即听见了念竹的声音:“你好生天真,好生幼稚!你以为你去求见大护法,大护法就会去向勋爵夫人说情吗?大护法对勋爵夫人是怎样地崇拜、怎样地忠诚,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我本就皆为孤儿,能被收养和善待早已是万幸!不错,从某种意义上讲,你我只是他们操控全盘的棋子之一。”似乎是看到了心上人绝望的神情,她的语气瞬间柔和了几分:“阿骁哥,别这样。夫人和护法待你我恩重如山,我们理应回报。做细作未免是件坏事。前些时日,我陪小姐在网络上看了一部剧,叫《美人心计》【2】。剧中的杜云汐被吕太后派到代国做细作,更名为‘窦漪房’。虽然经歷了一些困难,可是她最后不但明哲保身,还成为了代国的王后,帮助代王推翻了吕后家族的统治。由此可见,事情不一定会向糟糕的方向发展。” “什么?你不会想……你是不是要藉此机会为你师父復仇?这些秘辛我多多少少听说过——不仅是在娜达丽,还有南域草原,都听底下的议论过……你师父的死因多多少少和勋爵夫人有关。”韩骁突然激动起来:“既然你要復仇,不如我们联手!倘若不是大护法的部下带兵围剿西域,我爹也许就不会早早被杀!念竹,你知道吗?很多时候我很矛盾——我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大护法,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在认贼作父;但说实话,大护法的确待我比其他孤儿和善,安德烈少将军又和我一起长大、亲如兄弟……” 怎么办?他们难道要谋反?要不要现在去告诉母亲?诺灵在心里挣扎着,甚至没有听清他又说了什么……这是甄念竹的声音么?诺灵暗自决定,先听听侍女怎么说。她有一种预感:自幼受母亲亲手调/教的甄念竹会比韩骁聪明得多。 “……你所谓的‘仇’究竟是要报在谁的头上,你想清楚了吗?身经百战的大护法在为亲信收拾残骸的时候偶然碰见了你,又恰好对你产生了特殊的同情、爱怜,才收养了你,甚至比待其他孤儿更加优待于你多年,你为什么至今还是不能完全接受他呢?” 第49页 “他的确对我有恩,可是他一定是觉得我有成为棋子的资质,就像勋爵夫人肯在知道你的师父是她妹妹的情敌的前提下收留你一样!再说,倘若他不下令,我爹怎么可能被杀……” “你错了。首先,护法当时并不会知道你具备怎样的资质,更不会预测到你长大以后的能力。而在当时的条件下,假如不是他把你抱到了安全的地方,兴许我都不会认识你。其二,你想想看,就算大护法没有下令围剿你爹驻守的西域边境,你怎么就知道不会有其他拥护夫人、或者拥护其他贵族的兵马去攻打西域?攻打希默一世的军队?你怎么就能确保晚年开始逐渐昏聩的希默一世、才能平庸的希默王子不会因为治理无方而引得其他部族造反?到时候希默家族依然要派诸葛将军带着包括你爹在内的部下前去镇压啊。所以,这不是护法的错,不是夫人的错,也不算是诸葛将军的错。一个国家的领袖若是庸碌无为,则国家难安。勋爵夫人看人很准。与其让她看到的无为无能的希默王子继承王位,倒不如我们协助夫人这般胆识过人的强者掌握努冈国的命脉!如此,方保努冈太平。其三,我师父当年看准了我的练武资质,苦心栽培我,我不胜感激;但她栽培我的目的之一自然是希望我为光大武馆出力,所以是谈不上绝对“无私”的对吧?夫人当然也是处于同样的考虑。那么,我该感激谁?我该怨恨谁?这笔帐该怎么算?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一连串的话说下来,诺灵都不禁为她鼓掌。韩骁惊到:“这些,是谁教你的?夫人吗?” 甄念竹笑道:“作为小姐的贴身侍女,日日在夫人和小姐身旁,自然颇有心得。”顿了一顿,“我被派过去只是作为一名厨房丫头,没有聚集兵马的本事,更没有復仇造反的想法。师父和夫人都有恩于我,我不会恩将仇报。而你,阿骁,你是我们二人美好未来的希望!你要好好的!你现在是内侍分队长,断不可失去你在这里唯一可以仰仗的大护法和少将军的信赖,也不要为了早日接回我贪功心切而伤害到自己。你好好伺候小姐,她是除了你待我最好的人了。小姐心善,不希望夫人对亲人做出过分之举,我这次带了小姐的嘱託,必要时会联繫你。只有你和小姐都平安,我才有机会尽早回来。阿骁,我的心情你能懂么?”靠在爱人的怀里,竟有些呜咽。 “阿竹,你和阿遥真像……我已经失去阿遥了,不能再忍受失去你的痛苦了!”抱着念竹的手突然松开,攥紧拳头,“我真没用,竟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被无情的命运操控着!你放心,我听你的——我会为了我们未来的孩子拥有更多的选择余地安心跟随大护法的!” “阿骁,你是我们的希望。你没有错,大护法和勋爵夫人也没有错。记得放下无谓的‘仇恨’,好好活下去!”甄念竹,这个宛若翠竹一般挺拔坚韧的年轻女子,主动以吻封缄;义无反顾地转身。消瘦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 【1】知天命:(《论语》)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五十而知天命……” 【2】《美人心计》是由紫骏影视传媒集团、东阳欢娱影视文化有限公司、于正工作室出品的古装爱情剧。该剧由于正编剧,吴锦源执导,林心如、杨幂、王丽坤、何晟铭、陈键锋、罗晋等主演。该剧于2010年3月15日在上海电视台电视剧频道首播,2011年4月4日在安徽卫视、山东卫视、河南卫视、东南卫视、深圳卫视上星首播。 第二十八章 雷霆乍惊 自从婧容进了叔夜乐馆,便总有人在试图回忆究竟在哪里见到过她。 “似曾相识”往往引得人遐思不断、思绪徘徊。 也有些人因故早先知其究竟。 两个月的求学生活早已使莎朗习惯了乐馆的日日夜夜,甚至很多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只有“婧容”这个名字。 婧容在这两个月完全沉浸在学习“音乐”这门新知识的快乐中——纵然主修舞蹈与乐理,四位教授的课程她都有所习得。她发现,这四位教授的课程各具特色:师父的乐理课古板但逻辑性强,名作赏析课和指挥课更是听得人心潮澎湃;师娘的舞蹈课注重基础,然而加上师娘多年来的丰富经验以及针对性指导,每个学生的见效却颇快;师伯的器乐课程理解轻松、重在操作,但他的讲解中往往以爱情举例,通俗易懂,更是青年学子的最爱;师叔声乐课条理清晰、实用性强、分量颇大。 五月初的正午日头还不似六、七月那般毒,又有轻风携带着周遭草木的清香气息,拂过面颊倒也提神醒脑。 打了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一手抱着一摞课本笔记的婧容伸出另一只手将栗色的髮丝拨弄到两侧,内扣空气刘海随风飘动。阳光下,刘海下方那双水蓝色的大眼睛吸引了原本蹲在路旁的刚刚抬起头的延昭:“刚刚下课吧?师父的乐理课挺深奥的,难为你选乐理做为主修课,小师妹还适应吗?” 婧容微微一笑:“有劳大师兄关心,一切都好。话说,师兄在这路边上是在找什么东西吗?婧儿愿意效劳。” 延昭看着婧容,一贯清冷的目光透着只对堂妹一人露出过的怜惜:“并不是在找东西,只是看见,这路边的金钗石斛谢了。” 第50页 一向孤傲的大男人也有葬花闲情吗?婧容觉得好笑,却不露分毫:“大师兄喜欢金钗石斛吗?婧儿也喜欢:金钗石斛,别名吊兰花,是一味常用的名贵中药材。石斛以茎入药,性寒、味甘,具益胃生津、滋阴清热等功效……” “用于治疗热病伤津、口干烦渴、病后虚热、舌光少苔、食少干呕、目暗不明等症,”大师兄接口,“小师妹怎么懂得这样多?” “回大师兄,石斛兰是婧儿的心爱之花。不似大师兄博学,通晓自然医药或许就如您通晓音乐一般自然罢。” “小师妹过奖了,愚兄不敢当。”笑意却未变,目光凝视,彬彬有礼却又款款深情,“只是家父家叔研究医药,便稍稍沾染了皮毛而已。” 婧容感到仪表出众的对方的目光有些异样,下意识有些躲闪;却又知道大师兄出身于医药名门,加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八般武艺皆是出彩,不禁心生仰慕。 看着眼前被日光笼罩得散发着光环的青春少艾又聪颖温婉的少女,延昭有些失神,脱口道:“婧儿,我们似乎以前见过,你还记得吗?” 婧容吓了一跳,心想:“大师兄一定是把其他姑娘和自己混淆了——我长这么大,之前只在这几个地方待过:依琴那庄园、麦迪科医院、碧血武馆以及努冈女子学院,都不曾遇到过斯托卡家的人。”于是回答道:“小师妹愚钝,不知大师兄所说,请大师兄见谅。” 延昭意识到自己唐突了,遂恢復到昔日的冷峻姿态:“随便问问而已,小师妹不必放在心上。”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正当婧容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场情商交锋时,听见延将唤她,便立马转头,抓紧这棵“救场稻草”。 “婧儿师妹!师叔派我来找你,叫你现在就过去。” 婧容道:“多谢将师兄!”这次她是发自心底地感谢!又转身屈膝,“师妹告辞。”便向声乐教室疾步走去。 “她竟然下意识地行了这么标准的屈膝礼!是她,果真是她!玛格雷-杰茜-克莱蒙,没想到我此生会在乐馆里与你再次相见!这是命运的安排吗?”任凭内心如何激动,在师弟面前依旧神色冰冷,抬了抬眼皮就算打过了照面,转身离去。 “婧儿,”师叔的教室与办公室紧挨,窗旁的金黄的密花石斛映入眼帘,明丽灿烂。或许是师叔一贯和蔼可亲的缘故,婧容每每听他讲话便不由得全神贯注、洗耳恭听,“穆校长和我说起过你最近的表现,你很上进,又有悟性,我们都很欣赏你。只是,”师叔捋了捋鬍鬚,“以你的资质,更应该主攻表演、教学方向,而非毕业后日日夜夜与纸张、理论打交道。我的孩子,师叔希望你把乐理改成声乐学——当然,你也可以改成器乐。你们心之所学的知识基础乐理;深究乐理枯燥不说,若非钻研到极致,便如同扎进死胡同。据我和你师父师娘的观察,你很聪明,但很感性——不适合在这条路走到黑。婧儿,你觉得呢?” 从师叔开口的那一刻,婧容的思绪便紧跟师叔,此时沉默须臾,便回答:“师叔教诲的是,其实婧儿现在对乐理的理解已经颇感吃力了,之前还在思忖是否学习方法有失得当……” “不,每个人都有与自身性格、资质相匹配的道路;很多时候,并不是仅凭‘方法’和‘努力’就能解决的。”声音温和厚实却又斩钉截铁。 “那么师叔,我想学习器乐,研究钢琴演奏……” “为什么不试试声乐?你有优质的音色,又有丰富的情感,平日的公共基础声乐课上你表现得很好啊。况且你身板子结实,肺活量大,是练歌剧的必备条件。” “因为……回禀师叔……婧儿……婧儿曾经……”一阵窘迫来袭。一向要强的她,到底不擅长藉口示弱啊。 “孩子,那都已经是过去时了。师叔是‘努冈新声关怀委员会’的成员之一,又看过你的档案,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你是纽桑斯聋哑学校的优秀范例啊!婧儿,以我们多年的经验,你有能力把声乐掌握得很好。人总得向前看,不要把自己禁锢在过去的阴影里,听师叔的话,再挑战一次自己好吗?试想一下:如果有朝一日,曾经的哑女在舞台上唱出了花腔,该会给全国的聋哑人士——那些经歷着和你的曾经一样苦痛的人们多大的鼓舞啊!” 婧容为之一振。 细细想来,确实如此:这也是对莎拉姐姐和莎丽姐姐的教育成果以及对都德医生的医疗水平的完美肯定啊! 深深向师叔鞠了一躬,恳切道:“但请师叔帮忙办理手续。婧儿愿意在声乐路上放手一搏!往后就请师叔多加赐教了,请师叔再受徒儿一拜,婧儿不胜欣喜!” 师叔欣慰地点头,扶起婧容,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头——“孺子可教也。” 两天后,婧容拿到了嵇氏高等音乐学府的批准,主修专业变为了声乐和舞蹈。她发现,她所知道的师兄延将、延懋、延敦以及师姐忻容和姝容都在主攻声乐学。 其实,不论学生的主修专业是什么,其他专业的基础公开课程也是要研习的——毕竟嵇氏高等音乐学府直隶叔夜乐馆的学徒们,毕业后都被视为音乐方面的“多面手”——除去进行他们的本职工作外,倘若哪里演出、教书缺人手,都是从他们中直接挑人顶上的。 第51页 然而,专业主修的要求和难度,是远远高于基础公开课的。 头一个时辰是由奈德师叔来讲解他们目前所要演唱的《歌剧魅影》经典选段\" all i ask of you \"(又名:《别无所求》)。【1】之后,奈德副校长前往学府本部给系主任们开会,便委託助教,即大师姐坤容带领大家训练发声基本功以及这首曲目。 婧容以前一直没有开过嗓子的,加之曾经是先天性聋哑女,发声方式和正常人多多少少有所差别。 当坤容打开琴盖,弹下第一个乐句时,婧容就有些紧张。不过还好,前面的音高对她来说不是问题——问题是,当c大调琶音上升到a大调琶音时,婧容使劲一唱——那声音,真的不必当年莞容在入学才艺展示上所发出的更加悦耳! 穆炎曦身为馆主之女,又是助教兼大师姐,是知道个中因由的,暗骂自己粗心,又竭力思索如何化解这场尴尬的局面。 但,终究是来不及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延悟浑厚的男低音与延虚尖利的男高音两声部交替,继而便有其他男声、女声加入了这场嘲弄的混声大合唱;而大合唱的首席男高音正是延敦。延将、延懋不停地挥手,大叫“你们别笑了”,但是他们的声音就如同往汹涌的波涛中投进一枚石子一般微不足道;忻容知道师妹好强,也不好当众给她拥抱,只是紧握住婧儿的手。 这样一番情景,彼时一直强装镇定的莎朗在往后的几十年里都会突然记起——那是刻在她心底的、永远抹不去的疤痕。 “啪”——“啊!” 电光石火之间,笑声尤其响亮的延敦以及那两个始作俑者都被坤大师姐重重赏了一个大耳刮子。 整个合唱在指挥官的大幅度手势下骤然收拍。 不愧是大师姐,好样的!——忻容暗暗为相识多年却性情相悖的朋友叫好。 “好笑吗?你们都唱得太好了是吗?都没有犯过错是吗!”穆炎曦本来就是“被宠坏了的乐馆大小姐”,平日里没有人胆敢找她的晦气;饶是现任的“冷傲大师兄”都不曾与她发生过冲突。炎曦,或者我们叫她“坤儿”,本性是正直侠义的,然而其缺点就是——冲动之下却会将守住许久的秘密连珠炮似的嚷出来:“你们这起子蠢货懂什么?小师妹曾经是先天性聋哑儿,被治好了听觉系统后又在家庭教师的教导下苦练多年才恢復到正常人的说话水平的!这么些年她所经歷的艰辛你们能体会吗?凭什么阴阳怪气的!换作是你们,你们好受吗?延敦、延虚、延悟!出去!” 延悟见他心目中的大师兄、大少爷延敦被骂,心有不服,想说点什么反驳这个大小姐——他才没有延虚那么胆小怕事呢:“嗐,我说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小师妹呢?原来她就是前几年誉满努冈的玛格雷-杰茜啊!我说,大小姐啊,咱们叔夜乐馆又不是残疾人收容所,先弄进来了一个盲人,又弄进来一个哑巴,还教她唱歌?这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啊呀,大小姐您最好了!您饶了我这遭行吗?求您了!”只见坤容一拳捶在延悟的腹部,又反手将他揪起,二话不说便扔出了门外。随后,大师姐瞪着延敦、延虚,二人见状,吓得夺门而出。 “一年之后,叔夜乐馆将与乐府本部、努冈国立戏剧学院的两个团队分别进行合唱和音乐剧比赛。若是咱们内部人心涣散、互相嘲笑诋毁,该如何有心思钻研学问、同心协力、互助提高?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再嘲笑莞容与婧容,违者来本大小姐这里领重罚——铲捶、勾踢、标指【2】自己选!” “是!”众人赶忙正色遵命。 姐妹之间有时会有心电感应。 即使是表姐妹,有时也不例外。 那天晚上,诺灵公主靠在贵妃榻上想着莎朗。一天前,她收到了莎朗的简讯,声称自己过得很好,找到了全新的目标;但她还是不由得为她担心。 突然,一只手将他揽入怀中:“公主,您在想什么呢?”却依旧是毕恭毕敬的口吻。 诺灵头也不抬地说:“讨厌!怎么还不改口?咱们的孩子都有两个月了。” “属下从未敢奢望能与公主……” “你若再这样,我便不再理你!安德烈,你是我的夫君,究竟几时才会学会称我‘夫人’或者‘娘子’?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当相濡以沫。拜託你不要再沿用旧时的称唿了,好么?” 安德烈深情地看着诺灵,此刻的她娇嗔却可爱,令他不忍拒绝。于是,他缓缓开口:“夫人……” “哎!夫君!”酒窝甜美。 安德烈将手轻轻地搭在斯托卡夫人的肚子上,感受着新生命的跳动,脸颊微红。他听见他的结髮妻子在说:“方才,我在想我的莎朗表妹。” 安德烈打趣道:“咱们母后当真心疼娘子,这不上个月一听闻你怀了身孕,便立马把甄内侍长召了回来,比韩骁的几等功都管用!今天你在思念表妹,指不定哪天母后也会命人把表妹从乐馆接来。哎,对了。说到乐馆,我堂兄和堂妹也在叔夜乐馆。” “夫君的堂兄可是亨利-斯托卡?堂妹可是斯韦特拉娜-斯托卡?” 第52页 “是啊!夫人怎么知道这么多?” “夫君的家人我还不该有些了解啊?”诺灵天真地笑了,“不过我很少听你说起过他们。” “啊,这个嘛……这么多年我和爹都常年不回玛贝杜依森林的赫伯斯城堡,所以和他们联繫甚少。倒是爹,和二伯感情甚好,堂兄堂妹在乐馆的消息也是爹从二伯那里知道的。亨利堂兄挺要强的,凡是都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至于莞儿堂妹,由于她自幼失明、年幼丧母,大伯、二伯和堂兄都对她宠爱有加,所以她又天真又娇气——如今还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呢。” “亨利堂兄的相貌如何?”诺灵好奇地问。 “英俊潇洒,仪表堂堂,只是为人淡漠高冷,很多女性追求者都受不了他的脾气。唉,其实……亨利堂兄也不容易……” 诺灵有些失神——这些描述和莎朗的描述一样——而表妹莎朗似乎和丈夫的堂兄擦出了一段火花。 不过平心而论,诺灵真的不希望她的莎朗妹妹和那个大师兄之间的火花发展成情愫。她一直相信,和一个长期得不到家人的温情的男人结婚,妹妹不会幸福;她认为,莎朗需要的是一个真正能懂得并且发掘其才华的灵魂伴侣——正如发现了“镭”的居里夫妇一般。 罢了,无巧不成书。感情的事情,还是叫妹妹自己去定夺吧。 诺灵拽了拽铃拉绳,唤了念竹进来:“之前听父王说,他老人家邀请了卡洛搬进宫里,陪同实验。你见到他了吗?” 甄念竹轻快地回道:“启禀公主,卡洛-克莱蒙侯爵上午就到实验室了。方才晚膳之时,摄政王还在和女王陛下夸赞侯爵呢!克莱蒙侯爵今后就是克莱蒙家族的顶樑柱了,您就放心好啦!呀,起风了,过会子怕是要下雨了,我去把窗子关上,免得风扑着公主。” 诺灵含笑点头,安德烈赞嘆:“果真,论心细,谁都比不上甄内侍长!” 经歷了上午的事情,婧容心里难受。诚然,她感谢大师姐伸张正义,又立了规矩;可她并不希望自己曾是哑女的事情被曝光。不过还好,当年报刊杂志网页上都称唿她为“小玛格雷-杰茜”,他们大概还没有意识到她的出身背景。是了,比起出身和家族变故,她的先天不足突然算不上秘辛了。 天渐渐黑了,晚风徐来。站在空无一人的正殿大厅,四根大柱子有些影影绰绰的,有些怕人。婧容想把灯打开,却不知道开关在哪里。黑漆漆一片,根本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突然间,灯亮了。却不见人影。只听得一把温暖的男中音唱着今日学过的歌剧片段: “no more talk of darkness (不再谈论黑暗) forget these wide-eyed fears (忘记这些恐怖的事) i\m here, nothing can harm you (我在这,没有什么能给你伤害) my words will warm and calm you (我的话给你温暖安心) let me be your freedom (让我成为你的自由) let daylight dry your tears (让晨曦擦干你的泪水) i\m here with you beside you (我在这里,在你身旁) to guard you and to guide you (保护你,指引你)” 如此应景,令婧容置身于歌剧的氛围中去,情不自禁地开口唱道: “say you love me every waking moment (说你在每一个清醒时刻都爱我) turn my head with talk of summertime (用夏日的美好使我忘记恐惧) say you need me with you now and always (说你需要我,现在和永远) promise me that all you say is true (许诺你的话都出自肺腑间 ) that\s all i ask of you (除此我别无所求)” 外面风声越来越大了,满天的乌云黑沉沉压下来,树叶乱闹闹地摇摆,发出凌乱的“沙沙”声。 那男声似乎有些颤抖了,不知是不是累了,但却一直坚持着,似乎就是为了安慰婧容,鼓励她唱下去: “let me be your 射lter (让我为你遮风挡雨) let me be your light (让我为你带来曙光) you\re safe…… 啊!啊!不要啊!天哪!我怕,我怕!师叔!师娘!师姐!快来啊……” 从第一声雷霆划过长空,那人便叫了起来;声音愈发微弱,却突然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吓得婧容打了个寒颤。 婧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声音似乎很是耳熟,绝非陌生人。她很快便意识到,眼下必须去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来帮她,来帮他。 转身便向外走去,出门便遇见了往宿舍里赶的延稷。 婧容赶忙向他简述了大厅里的情况,却听延稷淡淡地说:“老声音了,无妨。小师妹不必理会,过一会儿就安静了。”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撑伞向前走去。 婧容与延稷不熟,此刻却抓住他不放:“拜託了!稷师兄帮个忙,陪婧儿去看一下好么?那人似乎很痛苦。万一他是某位师兄呢?” “这不关我的事,小师妹请好自为之。”语气毫无感情。 这时,一辆车停在了门口,是奈德教授开完会回来了。 婧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飞奔上前:“师叔!师叔!不好了,正殿大厅有人在叫您,可是婧儿不知道那是谁。他很痛苦,可我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不知道他在哪里。” 第53页 奈德教授按住婧容抖动的双肩,声音平实,使人安定:“好孩子,别慌。师叔这就去看看,你先回去喝完热姜汤吧,别着凉了。没事,师叔会解决的,好吗?” 婧容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凭着她的一线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该过问;但她真心希望那个神秘的师兄可以好受些——她知道,他在帮她,他让她知道自己的声音足够好听,只待有朝一日把沉睡多年的喉咙打开。 行走于茫茫黑夜里,婧容却突然不怕了。她知道,一切都会有办法解决的,在几处“灯光”的指引下,或早或晚,自己会伸手拨开黑夜,驱散云雨,重新置身阳光下! 黑夜,何以惧? 何以,惧黑夜! ---------------------------------------------------------------------- 【1】《all i ask of you》 是着名音乐剧《歌剧魅影》中女主角克里斯汀(christine)与恋人拉乌尔(raoul)的发生在歌剧院天台的一段对白。歌曲原唱为莎拉-布莱曼,谱曲人是安德鲁劳伊德韦伯。 【2】铲捶、勾踢、标指皆为截拳道招式。 第二十九章 歌签迷局(上) 同样是主修专业,婧容学习声乐却比舞蹈费劲得多——奇怪的是,在师叔的课上,她很快便能领悟歌曲、歌剧的感情,却不似对舞蹈那般表达得如鱼得水——甚至说,表现能力与理解能力完全不能同步。 课业繁重,但对婧容而言,只是另外一项挑战罢了——正如她当年学习唇读、骑马、说话无异。 师叔声乐课程虽然分量颇大,却条理相当清晰,富有感染力:“……我把下加一线的二分音符从高音谱号后面拿起来,再弹到低音谱号身后去,它立马就从中央do变成低音mi,声音亦从明朗变得低沉。如果是这两个音符连唱,则要突出它们在乐句中的转折情绪……” 曾有学生在课间闲聊之时表示很喜欢师叔生动的讲课方式。 师叔无意听见后,不禁失神——这是婧容第一次看见师叔的这种表情——他幽幽地低嘆:“上原大师兄,你也算没白教我。”语调里,是言不尽的惆怅。 上原大师兄?上一届的大师兄难道不是师伯提摩西-奈德副校长吗?上原是谁?忻儿姐姐不曾和我提到过啊? 罢了罢了,这一切与我何干? 婧容望着面前的视唱功课摇了摇头,坐在窗边低低地唱了起来。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晚在大殿内鼓励她唱歌的男中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温柔的男中音。 发呆须臾,她倏地瞥见大师兄窗外深深地看着她的目光,那样的热切,那样的关怀,那样的担心——大师姐告诉过她,从不参与闲事的他无意间听闻延敦等人趁师叔不在时当众取笑她后,私底下警告了延敦一番,搞得延敦这两天看见大师兄就像耗子见到猫一样。 仿佛心在悸动,回想起自从进入乐馆后,大师兄就对自己格外照顾:在自己面前,延昭并不像外界描绘的那样冷漠孤傲;自己和小师姐在舞蹈课上成了朋友,小师姐说,她觉得堂哥对待自己和对待她差别甚微…… 是他。一定是他! 婧容抬头,正面迎向了延昭的目光,眼神炯炯含笑;恰似当年,小杰茜面对亨利露出了天使般的明媚微笑,眼神清澈得与失明前的堂妹如出一辙,乖巧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 那一刻起,天地万物似乎静止。 后来,婧容欣然接受了每天4小时的高强度声乐特训——那是掌握着几乎完美歌唱技巧的大师兄亲自单独给小师妹进行训练啊!这份荣幸令她之后一直感激不尽。 半个月过去后,每次再特训时,婧容都会带上自制的点心、便当,她笑着说,权当学费了。 几个月弹指而过。看着大师兄欢喜地吃下她亲手所做的心意,她恍然一个幸福的小女人,歌唱的时候,全身的细胞仿佛都化为音符,通体宛若五线谱——当全身的激情都被调动起来后,胸腔被打开了。 那一刻,她终于理解了莎丽姐姐为什么能在感情的强烈震动下失声,又能在感情的强烈震动下发声! 一生清丽而又高亢的花腔喷薄而出! 她真的血洗了“哑女之辱”。 谁能料得哑女竟能飙得花腔呢? 延昭激动得不能自已,高声唱出了《the music of the night》【1】 : “……turn your face away form the garish light of day 别再回顾炫彩夺目的白天 turn your thoughts away from cold unfeeling light 别再想那些冷酷无情的光线 and listen to the music of the night 聆听这暗夜的乐音吧 close your eyes 闭上双眸 and surrender to your darkest dreams 向你最恐惧的梦魇缴械 purge your thoughts of the life you knew before 抛开你对从前生活的幻想 close your eyes let your spirit start to soar 闭上眼睛,放灵魂翱翔 and you\ll live as you\ve never lived before 从此你将获得新生 ……” 婧容有些惊讶:在这么美妙的夜晚,延昭为什么没有再来一次那夜在大殿的合唱,而是换了一首歌剧;为什么他的声音激情有余而温柔不似当初?不过她很快便放下了顾虑,在大师兄的歌词、美声的引领下,幻想自己的未来…… 第54页 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九点了。 “再不回去,和你同住的忻容便要四处寻你了,对吧,莎朗?”抚摸着身旁女孩的秀髮,亨利温柔而认真地说,“我本名亨利-斯托卡,今后,我可以称唿你为你现在的名字‘莎朗’了,不是么,莎朗-玛格雷-杰茜-克莱蒙?” “好的,亨利。下雨了,我们打伞回去吧。”莎朗柔声说道。 “我来撑伞。” 两人漫步雨中,却听得一声闷雷。 “啊,打雷了,真响。” “莎朗怕打雷吗?”搂紧了她的肩膀,“别怕,我在。” 莎朗不禁一愣,小心翼翼地探寻:“我不怕打雷,只是……以为大师兄怕……” “啊?哈哈哈哈,难不成在小师妹眼里,本王如此弱不禁风、儿女情态?”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愠怒了,怕心上人听出来,便缓和了口吻,“天底下还没有能让本王害怕的事物。莎朗,相信我,我亨利-斯托卡,未来的伯爵,能怎样呵护我妹妹莞儿,便能怎样不遗余力地呵护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莎朗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任凭大师兄牵了她回到房间,任凭忻儿姐姐拉着她问这问那,她都置若罔闻,宛如与世隔绝——心下狐疑。 次日,大师兄来接她时,婧容委婉地告诉他,目前乐馆内部公开感情的情侣少之又少,她不希望有“枪打出头鸟”的风险,恳请亨利暂时不要当众叫她“莎朗”或者“杰茜”什么的。延昭倒也一口答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在十月秋叶层林尽染之时,莎朗收到了莎拉顺利分娩的喜讯。是了,她终于当上小姨了,外甥女是早产了两个月的佐藤三知代。莎朗和莎拉聊了很久——乐馆自有乐馆的规矩,不会允许学生抱着手机成天收发消息、浏览网站的;更何况学习强度之大,令人练习完一天的任务后便筋疲力尽了——特别是对于主修舞蹈、声乐、指挥这类表演学科的徒弟们,对体力的消耗格外显着——哪里还有时间联络亲人呢。 大姐告诉她,诺灵表姐也怀有身孕七个月了。莎朗就笑了:“大姐和表姐的关系也太好了,连身孕都这般心有灵犀!”一向温柔内敛的莎拉也是掌不住地笑。莎朗很好奇,莎丽姐姐什么时候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然而莎拉道,本恩原本希望看看自己和莎丽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可是莎丽无心生育。他们夫妻曾做过一番彻夜长谈,而后,本恩欣然决定尊重爱妻的生育权。 莎朗愕然,直到看见一向风风火火的坤容大师姐蹑手蹑脚地朝她这边走来,招了招手,她才以祝福结束了对话,赶忙和大师姐离开了…… 此后几天的时间里,莎朗一直沉思着她们那日的谈话:快到年下了,师娘不日便要举办歌签大会活跃乐馆的气氛,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选拔人才也!因为明年的夏天,叔夜乐馆将与乐府本部、努冈国立戏剧学院的两个团队分别进行合唱和音乐剧比赛。通过歌签之局,她会暗中观察每个学生的技巧、文化水平,再做筛选——“本大小姐可是只把这层机密告诉你了!师叔和娘都特别看好你,别让我们失望。”言外之意,无非是希望她能够充分拿出她的看家本事,争取到参赛资格。 婧容知道,大师姐一定是背着馆主及其夫人,将天机泄露于她的;只是她想不明白,她冷眼瞧着大师姐一向与盲女小师姐形影不离,怎么就单单告诉她这件事呢?不过想来大师姐大抵确实疼她,婧容揣度道,兴许是之前她在为自己打抱不平时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了一直感到自责吧。 坤容一向疼惜弱小,对婧容和莞容特殊照拂,倒也符合她的性子。她记得自己和延将师兄混熟之后,有一次他说过,从他刚刚父母双亡、被师叔抱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坤师姐和姝师姐了。那段时间着实难熬,年仅五岁的他经常生病加之思念父母、惊惧过度,天天哭泣,由师伯抚养的亲哥哥和姝师姐都嫌烦,只有坤师姐就像他的亲姐姐一样对他呵护有加、疼爱备至……如此一思量,倒是的确说得通。 乐馆歌签大会之日终于到来了,她却恍恍惚惚,未曾反应过来。大师姐见状,只笑着摇了摇她,道:“小师妹何故在此愣神?娘已经将竹籤归位竹筒了。咱们快些去吧!”拉着莎朗的手不由分说地向后院走去。 对于乐馆大小姐来说今天只是去写歌曲、抽歌签罢了,莎朗见大师姐如小孩子一般期盼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是了,长姊出嫁前,她们姐妹还在依琴那庄园一起玩过——不同之处在于,彼时用的绿檀歌签是索耶夫人从外面买来的,不比此番众师兄弟姊妹集思广益制成的竹籤更加新奇有趣。这样想着,莎朗情不自禁回忆起少年往事…… 那年莎朗年方十三岁,方能接近于流畅自如地说话,便要帮助大姐莎拉筹备嫁妆了。虽说是“从旁协助”,可那年少无知的大小姐们真真正正地能帮上什么忙?左不过是姐妹们趁着最后欢聚一堂的时刻一起打发休闲时光。诺灵与莎拉之间其实没有丝毫关系,仅为着礼数要互相称唿对方为“表姐妹”;但因为同莎拉私下交好,偏偏吵着要从北域赶过来帮忙。彼时的杜芭斯卡勋爵夫人有意为美艷不可方物的莎露找个好人家,再收为己用,为自己称王之路作垫脚石——正打算动身前往南域,便一口答应下来。 第55页 有一日,侯爵夫人的陪嫁,索耶夫人给小姐们带了一筒子的绿檀木制歌签,氤氤氲氲的木香和那沉甸甸的质感引起了姑娘们的兴致。由于努冈国鲜有流传下来的本国歌曲,那些歌签正面写了两句全球流行或曾经风靡的歌词(当然也会有冷门曲目混入)。歌词有两类:一是前后句原本相连;二是前后两句原本并不相挨,却为求字数一致、对仗工整而拼凑在一起。歌签反面是十六字判词,格外近似于占卜,与正面的歌词或多或少相关。 除了关在房间里由姨母和母亲亲手精心打扮的莎露,众姐妹皆在莎拉房间的圆桌旁按照年龄顺序依次就坐。莎拉手握绿檀签筒,笑道:“本是咱们姐妹几人拿来抽着玩儿的,谁都不许较真!” 诺灵却道:“是,是!既然表姐即将出嫁,又做东,便从你开始依次抽籤好了。我们定是不会较真的,就怕将做人妇的表姐到时候多愁善感起来。”语罢,抿嘴一笑。 莎拉在诺灵肩头一拍,笑道:“就你多嘴,”一面伸手抽取一支歌签,“既然表妹这般说,我就当仁不让啦!” 莎拉看了歌签一眼,只见上面竟然写着一串日文:“いつだって自分より谁かを大切にしてた。【2】”但她并不急于往下扫视解说——好歹她是佐藤安吉格的青梅竹马,有着不错的日语功底。姐妹只得伸头去看翻译:“鲜存自利心,常怀奉献情。【3】”翻至反面,看见了“风雨无阻,峥嵘无畏;桃李始芳,蜡炬成灰。” 旁的倒也罢了,可“蜡炬成灰泪始干”谁人不知?更何况莎拉之前就是莎朗的家庭教师,来日嫁给佐藤后便会担任班主任、甚至年级主任一职!当莎丽看到“蜡炬成灰”一词时脸色骤变,指着那个词“啊啊”地叫着。莎拉倒是淡定,温柔地拍了拍妹妹的手,笑道:“都说是闺阁游戏不得当真了,莎丽你紧张什么?‘蜡炬成灰’可不是只来日年纪大了?哪里还有人能一辈子处于豆蔻年华啊,对不对?来,轮到你了。”伸手将签筒递给莎丽。 莎丽径直抽取了一支,直接公示:“过就要过得有滋有味,活就要活得神采飞扬。【4】”再看背面赫然写着“双剑合璧,所向披靡;攻守无敌,相惜相依。”姊妹们一齐凑上前去,连声贊道:“好,好兆头!”待她自己看清后,竟也露出了害羞的笑意。 该轮到诺灵了。她却将签筒传给了莎朗,说:“母亲传给过我一支歌签——她告诉我,那是她处于少女时代时抽到的歌签。” “歌签上写了什么?”姑娘们异口同声。 “怎么说这也是‘传家宝’,我总不能全盘托出吧?”诺灵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莎朗见状,放下了签筒,拉住表姐的手摇晃着,央求道:“表姐至少透露一下歌词嘛!毕竟您这话都说到嘴边上了!” 诺灵掌不住笑:“好,好!难得小妹对我撒娇,姐姐就依了你。我就透露一下歌词好啦——‘千秋功罪任评说,海雨天风独往来’【5】。” 听了这句词,克莱蒙三姊妹交换了眼神,莎拉随即笑道:“得了,你可算过关了。眼下就看咱们小妹能抽到什么了。” 三位姐姐一齐望向她们最疼爱的小妹妹。 莎朗拾起签筒,认真地摇了摇,忽然,一支歌签掉到了镀了黄金的桌面上,发出了略带沉闷的“哒”的一声。只看见那签子的正面写着:“谁在思念谁,谁为谁枯萎?【6】”诺灵抢先翻过面,只见得另一面写道:“千年沉睡,前尘梦回;流年似水,岁月成灰。【7】” 莎朗不解其意,根据经验和感觉却又觉得不太像是好话,便询问三位姐姐。莎拉低头略作思考,认真地说道:“大概意思就是你会出落得端庄大方,成为令男子魂萦梦绕的窈窕淑女。”莎朗闻言,低头笑了,方要再追问,莎拉便将签筒重新交给小妹:“去莎露房里请你姐姐也抽一支罢。” 不知为何,莎拉隐隐觉得不祥。 “莎露啊,”诺灵轻笑,“她不见得愿意玩和咱们一样的游戏。”诺灵不知为何,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表妹,平日里见到她亦是为了教养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但见莎拉给了自己一个眼神,便会意,“不过去试试倒也无妨。”诺灵看懂了,知道莎拉已经不清楚该如何善意委婉地“解释”了;而莎拉是希望分散小妹的注意力,毕竟这句判词比歌词更加令她揪心。 莎朗走到莎露的闺房外时,正逢莎露发脾气。莎露甩手给了厨娘娜莎一个耳光,转身向母亲和姨母掩面哭诉:“这条裙子是姨母从东域特意叫人为我量身定做的,又是法裔设计师亲手剪裁的,怎么就被这个贱婢的咖啡泼到了!该死!该死!怎么办?今晚姨母还要带我去见贵宾呢!” 原来,在娜莎端上蓝山咖啡的时候,莎露正忙于整理衣裙,便不耐烦地推了娜莎一把。饶是训练有素的娜莎站得稳稳噹噹,可咖啡却洒了一些,不偏不倚地洒到了莎露的礼服裙上。 克莱蒙夫人本想和女儿讲道理,指出她的问题;却又想到这是爱女最心爱的衣服,况且送来礼服的人正站在旁边,心下不忍,只得搂住女儿,任凭她发泄。德尔顿勋爵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和不快,嘆了口气,对娜莎低喝一声:“你,出去!”也来安慰外甥女:“我的小美人儿,好啦,左不过一件衣服罢了。你既然这般喜欢,姨母这就打电话过去,叫他们这个月之内再做一件送来。至于今晚,你表姐带过来的礼服中有一件倒是合适,款式也和这件略微相仿,姨母做主,叫你表姐送来帮你替代一下,可好?” 第56页 “姨母待海丁真好!”莎露呜呜咽咽地抱住了德尔顿勋爵夫人。 时机正好,莎朗双手捧着签筒,送到姐姐跟前,道:“请姐姐抽一支签好么?” 莎露不明就里,也没有兴趣,却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亲妹妹,且母亲和姨母自然愿意看到“姊友妹恭”的场景,便随手抽了一支,递给妹妹:“我很忙,今晚还要和贵宾去听歌剧,你去找其他人玩吧。” 莎朗恭敬地向三人告退后,才摊开手,只见“情开启我的孤单,痛和我一生相伴。【8】”心下大惊,又看背面,不觉更加毛骨悚然——“良缘错失,两心分离;迷濛边际,难捨执迷。” 转念又想起不过是闺阁游戏罢了,便将其重新插回签筒,对旁人只字不提。 第三十章 歌签迷局(下) 不过,现在想来,这些歌签兴许真的有所预言。莎朗蓦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诺灵公主来信告诉了自己,当年杜芭斯卡女王抽到的那张歌签背后的判词竟然是——“遵时养晦,临机处置;江山图志,名垂青史。” 细思恐极! 难怪,难怪!莫非我们的命运早已被书写好了?莎朗不甘,脚步竟然比大师姐还要匆忙:她希冀于抽取一支寓意美好的歌签。 大师姐和小师妹到达的时候,大部分学员已经在此摩拳擦掌了——他们很少接触这类游戏。 时辰到了。身着丁香紫旗袍的师娘宣布了游戏规则:所有人平均分成两队都来抽籤;根据序号,比如说,抽到“正1”的和抽到“反1”的两人共同完成1号歌签。“正1”在正面写两句全球现有的歌词,要求与反面的判词相唿应。不论经典还是流行,不管热门还是冷门。歌词有两类:一是前后句原本相连;二是前后两句原本并不相挨,却为求字数一致、对仗工整而拼凑在一起。“反1”在歌签反面写近似于占卜的十六字判词,要求与正面的歌词相唿应。所有歌签匿名,但是每个人要上报艺名和序号,也就是说只有老师们会知道哪个签是谁写的。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 没有想到,站在队伍最前列的大师兄延昭与忻容同时伸向了同一个筒子,两人一愣,同时说:“你先。” “我是大师兄,理应礼让师妹,忻师妹先情。”口吻一如既往的冷淡。 “你是大师兄。长幼有序,你先请。”俨然一位冰雪佳人。 师娘看得直乐:“建议你们来用‘石头剪刀布’,一次定胜负。” “是!”两人对视一眼,“石头剪刀布!”同时伸出剪刀。 不满地对视一眼,“石头剪刀布!”同时伸出石头。 “再来,石头剪刀布!”又是同时…… 其他学徒皆是目瞪口呆。 师娘表示无奈的表情格外可爱:“噢,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快点……你们是什么关系啊?太默契了吧!” “我和磨叽鬼可没关系。”冰冷的声音同时迸出。 “真是的,得了,方才举例用的正1号给昭儿,反1号给忻儿,不就这么简单吗!” “我们随便。”环抱手臂,面无表情,异口同声。 …… 这两个人也太嚣张了——也是,他们嚣张得都这么默契,都是如出一辙的冷傲性子。 婧容的关注点却不在此:按理说,眼见自己现在暗中交往的男朋友和另外的女生行动如此一致,自己难道不该吃醋吗?可是,自己为什么除了觉得有意思外,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因为那个女孩是忻儿姐姐吗?还有,上次那个在大殿对我唱歌的人听起来明明是很怕下雨的,可是大师兄……显然,上次那人不是大师兄。还有,这几个月来,即使大师兄表了白,又对我百般疼爱,丝毫不亚于对待他的心头肉堂妹,我又为何在他面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拘礼呢?我能唱出花腔女高音,嗯,不错,大师兄固然是我的恩师,目前也确实算是是我的男朋友——咳,“确实算是”又算是什么意思啊……我见过莎拉姐姐与佐藤姐夫的默契,也见过莎丽姐姐与本恩姐夫的恩爱——绝不是这种感觉!天哪,我怎么愈发看不懂这迷局了呢? 正思忖着,就轮到自己了。“反7”,倒也不错。 众人总算都抽到了序号签,便连忙“找对家”,两人来共同完成一支签子。 持有“正7”的,是师兄延将。 上身是米白色的字母运动衫,下身的浅灰色的加绒运动裤,外面套着一件敞开的军绿色的防风夹克——延将师兄一向追求简单朴素,但不管搭配得何等简单,都格外清爽疏朗,没有一点儿馆内“老人儿”的样子,或者说,丝毫不见“乐馆前辈”的架子。从他第一次“升级”成师兄的那日起,平日里师弟师妹们若是有搞不明白的问题,不敢请教严师,便统统只来找这位师兄请教——大师姐太急躁,姝师姐太傲慢,稷师兄太自私,只有他们口中的“将儿师兄”可以不厌其烦地讲给他们听;况且他在音乐方面聪颖过人,多数情况下都只需教授们稍作提点,便可领悟本质。正是因为这些原因,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的、年纪比他稍稍小些的延懋便格外崇拜他,再后来,两人竟如兄弟般亲热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57页 还是那般清逸,还是那般温润,延将双手背在身后,笔挺地立在黄花梨桌旁,“师妹是7号吗?”婧容轻轻点了点头。“婧儿师妹想做一支什么内容的歌签呢?有任何想法都好。” “婧儿资歷尚浅,不敢妄言,一切听从师兄打算。”依然答覆得这般官方。 “婧儿师妹家教甚好,师兄自愧弗如。只是,”延将认真地看着婧容,那种眼神不復当年在碧血武馆内看向“莎朗师姑”的礼貌和敬仰,而是符合眼下看着“婧容师妹”的关切和疼爱,“恪守礼节规矩是一项品质,而合理表达需求是一项能力。” 语罢,便执毛笔于竹籤上勾画起来。婧容俯视,不觉仰止:朝向偃仰,笔意顾盼,疏朗通透,形断意连。 “好字配佳句,将师兄好生厉害!”婧容嘆服。 延将有些害羞,却又仿佛鼓足勇气一般:“你与赌神、酒神打赌喝酒的那晚,我也是这么佩服你的。” 婧容愕然:“都过去这么久了,难为师兄记得。” 延将把竹籤递予婧容,笑道:“大概十个月左右,不算久。” 见了竹籤,婧容立马回过神来,不再言语。只见那签上写着:“寻仙音,偿还前缘;终离别,怎料缘灭。【9】”婧容抬头看向延将,却见延将也正瞧着她,目光柔和,语气温和:“若是有所想法,莫要顾及太多。内容欠妥可以更改,但灵感转瞬即逝。世人都说学艺术的人有个性,其实就是他们敢于把内心的想法通过艺术形式表达出来罢了。咱们研习音乐的,尤其是研习表演音乐的人,一定要敢于表达自己的想法才能把这些学通,明白吗?” 看着延将恳切的神情,婧容意识到,自己的一些心思已经被他看穿了,但他出于好意来提点自己。 二人相视一笑,婧容提笔凝神片刻,便奋笔疾书提判词,不似往常那般小心翼翼:“梁音错选,笛碎弦断;尽落花繁,曲终人散。” 婧容前去上交歌签时,恰好忻容那组也填词完毕了。 “忻儿姐姐,你们组的歌签是什么内容啊?”婧容好奇。 忻容并不着急回答,而是在婧容耳边轻声说道:“待所有人都抽过了,我再告诉你。不过说真的,之前我还真没看出来大师兄竟有那份柔情。”便拍了拍小师妹的肩头,上交了歌签。 当全部歌签收齐后,师娘将它们放进了竹筒,加以摇晃后,让所有人每人抽取一支,看后放回竹筒——这才是真正的游戏环节啊。 忻容率先抽取了一支——到底无人敢与她抢夺先机——便揽过婧容与她分享。“哎,这歌词与师姐蛮匹配的:‘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10】’判词也好。忻儿姐姐的舞姿可不就担得起‘瑰姿艷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11】’么?” “猴儿嘴,休得胡言,”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该你了,快些,别让人家等着。” 婧容认真地摇了摇,她希望,这次的手气能够好些。待竹籤落下,她捡起一看:“有诗待和,有歌待应,有心待相系;以情相悦,以心相许,以身相偎依。【12】”判词曰:“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凤凰于飞,其羽翙翙。【13】”婧容紧紧握住这支歌签,指尖摩挲了一阵,才依依不捨地将它放回。 忻容见状,忙问:“婧儿抽到了哪支?”知晓后便得意洋洋:“这就是我和大师兄制作的歌签。”婧容笑贊:“你们二人方才果真默契。” “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哎呀,忻儿姐姐饶了我这次吧,下次我一定换个人再调侃你,哈哈……” 两人追逐着嬉笑而去…… 至于其余几人抽到的歌签,这两姐妹是看不到的;但读者,你们能看到。 延稷看了一眼,便蹙了蹙眉,将其丢进了竹筒,一脸不屑。因为那上面赫然写着:“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梦。【14】”判词曰:“宿命已错,情痕斑驳;积谋倾落,愁冤逐波。” 大师姐坤容抽过后倒很是开心,毕竟歌词和判词都还不错:“从陌路到知音,缘份可有原因;从黎明到黄昏,人生何来怨恨!【15】”读罢,顿觉豪情激盪。不由得将判词脱口而出:“豪情万丈,快意仇恩;矢志难渝,大地回春。”一旁的延懋则轻拉着莞容的纤指,两人抿嘴偷笑。 真真是无巧不成书!延懋与莞容抽到的歌签均来自于《秋窗风雨夕》【16】。延懋的歌签上写着:“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判词曰:“茕茕孑立,孤寂无依;巧得比翼,终无儿息。”莞容的歌签上写着:“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判词曰:“胜春娇靥,寒冬傲骨;临机妙悟,焉知非福?”读了自己的和莞儿的,延懋心想:“这可是奇了!分明都来自于《秋窗风雨夕》,为何判词区别会如此之大?”却又未曾细想。 姝容以为旁人都抽过了,便悄悄抽出一支签子。只见歌词为:“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17】”刚读过判词“水覆收难,缠丝难斩;自寻纠烦,心机昭然”却发觉延将正谦和地站在一旁静候,姝容便将歌签放回竹筒,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8页 延将倒是有趣,抽之前先双手合十,拜了拜竹筒,再伸手去抽了一支。放在眼前,只见“把酒唱离别,倦倚鸳鸯弦【18】”,倒也差强人意,竟没有想到那首歌紧接着便是“用生命换永远,驻你心田”;而看到那判词“和鸣相随,护卿无畏;千年沉睡,万年飞灰”之后,他却为此开心不已——他看到了能为心上人付出的希望。 延将与婧容所制的歌签竟然被延昭抽到了。他扫视了一眼,依旧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然而那句“梁音错选,笛碎弦断;尽落花繁,曲终人散”却久久压在他的心头。他不禁四处寻找心上人以宽心神,但却不见婧儿的踪影。 正当焦急之时,只见延悟与延虚匆匆忙忙从他跟前沖了过去,险些与他相撞,不免低声喝道:“师娘在此,尔等安敢造次!”抬头却发觉师娘的背影已经模煳、消失。 二人倒是置若罔闻,却在延敦面前站定,嬉皮笑脸地卖乖:“延敦师兄、尊敬的大少爷,咱们的歌签可是专门献给您的!请您给赏个脸!” 延敦倒也受用,随手接过,口中还道:“算你们乖觉。”定睛一看,那表情就如同将那蒜泥、牛奶、辣椒、鸡蛋、芥末一同吃了下去却吐不出来——“无敌是多么寂寞,无敌是多么空虚。【19】”;翻过背面,那“判词”倒是令他高兴了许多:“延敦无敌,师兄最强;少爷无敌,少爷最棒!” “嗯,判词写得好!赏!” “那是我写的!歌词是延悟师兄写的!”延虚忙不迭地凑上前去邀功。 “延悟,你这歌词干嘛偏偏朝这两句!混帐东西!盼着本爷寂寞孤独是吧!” 延悟赶忙点头哈腰道:“大少爷您明察啊!这首歌出自于《无敌》,是预测您将来天下无敌啊!” 延稷在一旁冷眼看着,满心不屑,不由得“切”了一声。刚刚受了委屈的延悟正愁表忠心的机会呢,哪里肯错过,便上来揪住延稷的衣领,全然忘记延稷是“老资歷”的师兄前辈了:“你小子敢侮辱咱们大师兄、大少爷?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在大师兄面前摇尾乞怜、费尽讨好的?还充当智囊霸占了我与延虚师弟在大少爷前的恩宠!” 延稷三下五除二拨开了延悟,不屑地说道:“哟,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狗奴才吧?当奴才也得上点心啊——延敦早就不是大师兄了,你这话要是落在了师父或是大师兄的耳朵里,该给你口中的那位‘大少爷’招惹多少麻烦,你自己掂量去吧!”转身便对延敦行礼道,“延悟师弟不懂规矩,言语反讽您已不復当年之威了。稷师弟已经替您教导过了,再替他向您赔个不是。”说罢,冷笑一声,迳自离去了。 “哎,你!”延悟指着延稷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又赶忙凑向延敦:“大少爷,您甭听……” 延敦只顾着猜忌延悟是否也有延稷的背叛之心了,便生气地推了延悟一掌:“废物,滚!” 延悟垂下头,耳畔延虚细如蚊虻的“您消消气消消气……”却听着似乎渐渐远去,直到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能怎么办?论武力没武力,论智力没智力。出身于普通家庭的他曾经以为,只要在最有钱、最跋扈的大师兄手下当跟班,他的未来就不愁了。他一度憎恨充当团体智囊的延稷,可后来,在延昭正式被师父封为大师兄后,延稷和另一些人却脱离了这个团体,就只剩下他和延虚了。然而不曾想,延稷随随便便两句话,就能令自己效劳了这么久的少爷厌弃自己。 他突然想起了些许往事:他刚进乐馆,带着父母指望他通过歌唱出名的厚望,自己也是满怀希冀,却不曾有人搭理他;一次因为把乐理、乐谱学得乱七八糟而被师父责罚后,是温和的延将师兄温柔地拉起他,给他补习学业上的漏洞、帮他进步了一个平台,才使自命不凡的延敦看上了自己,让自己加入他的团体;那一日,延将师兄还当面恭喜了他——可他后来都做了什么?为了彰显自己成功融入了当前最受追捧的群体,带头欺负、嘲讽、侮辱这位恩人师兄——仅仅因为他秉性温和却天资聪颖惹人嫉妒,以及他格外害怕雷雨和闪电——以此获得了延敦的重用。 待延将去碧血武馆进修回来后,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英气,教人不敢再与他当面戏弄,却难止背后之舌根。他,似乎不以为意,只是专心做学问,不是独来独往,便是做着“师叔、大师姐的跟屁虫”,倒也教那起子人无从下手。 “延悟师弟,请让一下,当心别让桌角戳到。”熟悉而和煦的男中音恰似一缕秋日的暖阳。 抬头看向这位亲切的师兄,委屈、自责、悔恨一股脑儿地翻涌着,延悟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悟儿这是怎么了?”延将瞧着师弟惨兮兮的模样,到底于心不忍,嘆了口气,放下了桌子,走到延悟身前,蹲下来询问。 “哎呀呀,还能怎么了?当狗腿子被欺负了呗!”方才便暗地冷眼旁观的延懋将那场闹剧看了个痛快。 “懋儿,别说了。” “将儿师兄!”延懋急道,“你忘了他骂过你什么了吗?叫他忘恩负义!他活该!” 第59页 “好了,别这样。到底悟儿师弟没有动手真做过什么过分之举。常言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说明他还可以当君子,就是醒悟地晚些了罢了。况且他所说的话,又有多少是受人指使的呢!罢了,比他说得难听的人有的是。只要他诚心改过,我便既往不咎。” 听闻这一句,延悟已经完全不能自抑了,声泪俱下:“将儿师兄!懋师弟说的不错。是我活该,使我自作自受!我错了!我不该为虎作伥,我不该助纣为虐!但是不要原谅我,不然我更难受啊!” 延将扶起了延悟,声音轻柔而坚定:“既然‘觉今是而昨非’,便是‘实迷途其未远’。从前的是,我不想再做追究,因为不值得。今后该怎么表现,师兄相信师弟已然心中有数。”言罢,重重拍了一下延悟的肩头,便又去摆放桌椅了。 “将儿师兄,悟儿来帮你!”话语掷地有声,眼神炯炯闪烁,宛若当年。 延将欣慰地回应:“你去和懋儿把那张小叶紫檀长桌抬过来吧,后天师父就要给咱们提前进行年度考核了。” “是啊,听说这次考核之时,会顺便确定下来参加明年比赛的候选人员名单,再进行一轮筛选,选拔出五至七人参加明年的‘努冈文艺大赛’。”延悟到底消息灵通。 “从四十余人里选出五至七人吗?”延懋惊道,“如果能在‘努冈文艺大赛’获奖,那么来日毕业后便是至少从高级讲师做起了!唉,看来,这是一场硬仗啊……”他双手合十,虔诚低语:“上原师父,徒儿虽不才,却也有所心愿志向。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文狸,也保佑文狸总算找到的‘山鬼’。不求碾压群雄,只求不负辛勤。” 延懋,其实应该称唿他为上原文狸,紧闭双目;脑海里,上原师父的音容笑貌与“山鬼”莞儿的游龙仙姿相互交织。 延将走到延懋身旁,单手握紧他最疼爱的师弟的肩旁,轻声说道:“你是上原冈一郎的爱徒。后天的比赛,只要你把平日隐藏的本事展现无遗,你一定可以的!” “嗯,将儿师兄,咱们一起晋级!”双拳紧握,延懋流露出了罕见的杀气…… 至于延悟,他默默自忖,这一次,他不会再把方才看到、听到的如实回禀给延敦——那个嚣张跋扈却一无是处的“大少爷”了;但不知怎么地,他更怕那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延稷,还有那个时而傲慢时而阴狠的姝容。 接下来这两个夜晚,怕是无人入睡了…… ---------------------------------------------------------------------------------------------------------------- 【1】《the music of the night》中文译为《夜之乐章》。出自安德鲁-劳埃德-韦伯创作的音乐剧《歌剧魅影》,是该剧中魅影在把克莉丝汀带到地宫后独唱的歌剧。该曲的原型自韦伯在八十年代初为当时的未婚妻莎拉-布莱曼所谱写的定情歌《married man》。 【2】出自于《また君に会える日》(与你再次相会之日)是动画《暗杀教室》第二季的片尾曲,由宫胁诗音演唱,收录于专辑《ソラ》中。 【3】这句歌词的原意为:“无论何时,你(杀/老师)都把别人看得比自己重要啊。”作者为求对仗,加以意译。——良玉绾心注 【4】出自于袁接伟演唱的《人生不过一百年》 ,由王宏、唐跃生作词,方石、薛振华、姜华作曲,是国产武侠动漫《虹猫蓝兔七侠传》的片头曲。 【5】出自于《得民心者得天下》是电视剧《雍正王朝》的主题曲,由刘欢演唱。 【6】出自于《奇奇颗颗歷险记之丛林奇遇》的片头曲《与你相伴永不悔》,是周逸群等演唱的歌曲,由向凌松作词,薛振华、姜华作曲。 【7】出自于《奇奇颗颗歷险记之丛林奇遇》的片头曲《与你相伴永不悔》,是周逸群等演唱的歌曲,由向凌松作词,薛振华、姜华作曲。 【8】出自于高昊、陶慧敏、王琳、陆剑民、赵文瑜、徐秀琳主演的家庭伦理剧《情之缘》的片头曲《情之债》。 【9】出自于《仙剑赋》,这是由梦亦咸作词,我爱小葵原创作曲的歌曲。 【10】出自于《惊鸿舞》,是由刘欢作曲,曹植 (魏)作词,姚贝娜演唱的一首歌曲。 【11】出自于《洛神赋》,是中国三国时期曹魏文学家曹植创作的辞赋名篇。 【12】出自于《凤凰于飞》,是由刘欢作词、作曲并演唱的一首歌曲;电视剧《甄嬛传》的片尾曲,收录于2012年4月30日发行的专辑《甄嬛传-电视原声带》中。 【13】参考于《诗经·大雅·卷阿》。原文为:“……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如圭如璋:象圭和璋一样.比喻人的气质高雅或仪表轩昂。令闻令望:有美好的名声和品德,使人仰慕效法。凤凰于飞,翙翙其羽:本指凤和凰相偕而飞。比喻夫妻和好恩爱。常用以祝人婚姻美满。 【14】出自于《聪明累》——古典名着《红楼梦》中的一首曲子,内容是写王熙凤的。曲中通过叙述王熙凤“机关算尽”,最终害人害己,揭示了她的惨痛结局;后成为87版电视剧《红楼梦》插曲。 第60页 【15】出自于《为爱狂奔》,电视剧《大马帮》主题曲。 【16】《秋窗风雨夕》,是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中,女主角林黛玉所作的一首诗;后成为87版电视剧《红楼梦》插曲。 【17】《红颜劫》是电视剧《后宫甄嬛传》的片头曲,由姚贝娜演唱,刘欢作曲,崔恕填词。这首歌曲收录在2012年发行的《甄嬛传原声大碟》以及姚贝娜2013年发行的专辑《姚贝娜影视音乐精选辑》中。 【18】出自于《情醉》,是《新诛仙·六道轮迴》主题曲。歌词有两个版本:第一版为碧瑶版,此版是网游主题曲;另一版为陆雪琪版,是董贞个人为陆雪琪填词,又名为缘碎。 【19】出自于《无敌》,是由周星驰作词作曲,邓超演唱的歌曲,收录于邓超2016年1月8日发行的ep《无敌》中,该曲是周星驰执导电影《美人鱼》的宣传曲兼插曲。 第三十一章 容延争怒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剧情梗概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望亲们理解!) 两天后,叔夜乐馆提前进行年度考核。不同于以往,此次考核意在确定下来参加第二年“努冈文艺大赛”比赛的候选人员名单,也就是说,从四十余人里先选拔出十人左右,再通过后续进程最终定下五至七人代表叔夜乐馆前去竞争。这无疑是学徒们嚮往的荣誉,更何况,如果能在“努冈文艺大赛”获奖,那么来日毕业后便是至少从高级讲师做起了。众人自然摩拳擦掌,意图力压群雄。 一向低调内敛的延懋也不例外——其实应该称唿他为上原文狸。他是个孤儿,从记事起便被亲戚送到了马戏团进行严苛的训练,连姓名都不知道,人称“小要饭的”。这对孩子来说极其残忍,幸好不久上原冈一郎带领他的戏班前来指导时发现了这个孩子,一怒之下便将他带离了苦海,亲自抚养。这孩子很聪明,又有几个月的马戏功底,很快便从戏班脱颖而出,上原师父便亲自教他变戏法。再后来便赐名“文狸”。待文狸长成少年时,有一晚陪师父饮酒,听闻上原说出了自己年轻时是叔夜乐馆的大师兄,十八般才艺样样精通,深受赏识,有望成为下一任馆主兼校长;又追求着乐馆内才艺出众的师妹杰奎琳,距离人生巅峰几步之遥。谁料难防小人奸计暗算,从此毁了嗓子、又坏了名声,便待不下去了。等上原师父酒醒后,文狸去问原委,却得来一句“上一代的恩怨止于师父”便罢了。上原冈一郎逝世后,文狸认为当年害他的人必然是上一代叔夜乐馆中人——当今馆主嫌疑最大,就花掉上原师父留给自己的全部遗产“潜心拜师求学”,暗暗蛰伏多年,以查清当年原委。拜师之际只有师父、师叔在场,被问及上原冈一郎的下落,文狸也只以“求学过几年便自立门户了”搪塞过去。为了不引人注目,文狸一直深藏着自身绝技,只待脱颖而出——这一秘密,只有他最信赖的师兄延将略微知晓。 这届年度考核的节目精彩纷呈:大师兄唱了一段歌剧,四种音色切换自如,且自拉小提琴作为伴奏;大师姐表演了寻常的竹笛曲目,却也能令人听到精湛的技艺;忻容载歌载舞;婧容将其最佳水平都发挥了出来;延将、延稷和姝容没有刻意夺人眼球却也分别再给的项目中脱颖而出……最令人惊讶的要数延懋和莞容的组合了:莞儿弹奏琵琶的同时,延懋一边用古语唱着男高音,一边配合莞儿变出戏法,比如玫瑰、鸽子等等各种有趣的物件跟随音乐的节奏和感情从莞容的指尖飘出,最后两人以默契十足的中音和声收尾,引得满堂喝彩。如此,两人的情愫便也不再是秘密,乐馆师生都明白了他们彼此的心意。 二人脱颖而出自是不言而喻;大师兄和大师姐自然要作为表率带领师弟师妹前去比赛、争光;其余进入候选与替补名单的徒弟分别有姝容、忻容、婧容、延稷、延将、延敦。延敦纵使天子愚钝不堪,但到底是叔夜乐馆的“老前辈”了,更何况其五大三粗的体格使其发声极具穿透力,比赛时若是用来和声倒也不错。 倒是延悟令人惊讶——他虽然比不上前头这几位,但是这几年来,比起他刚进乐馆时不开窍的模样,他的进步可谓突飞勐进,师父和师娘也都看在眼里。他稍有天分,也格外勤勉,只是按照规则还是落选了。“师弟起名果真大有深意——‘延悟’,虽说较旁人而言有所‘延迟’,但到底能有所‘悟道’!师弟的眼光还是这么刁钻,不逊当年啊,哈哈哈……”馆主穆炳昭笑道,拍了拍奈德师叔的肩膀。奥博利-奈德报以微笑,却在内心思忖:“是吗?真是这样吗?若我当真眼光刁钻,怎的这十几年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师兄你呢?那种枉悖人伦之事,莫非真是你做的?师兄啊师兄,在你面前,师弟哪里敢妄言‘眼光’二字。” 入选对于出身艺术之家的忻容而言早在意料之内;意料之外的,却是莞容与延懋的珠联璧合。且不说忻容乃健全之身,其容貌、才华与家世皆非常人可比拟;她生性清高,难得心有所属,可偏偏,她心仪之人相中了一个除了家世相当之外无法与她相提并论的盲女!“上帝啊,”忻容心中反反覆覆吶喊着,“那人若是大师姐,若是婧儿,我丝诺-伊莱亚斯便认了。为什么一定是莞容?给我一个够分量的对手不好吗?” 第61页 忻容一边想,一边往宿舍方向走。进门前,却听见大师兄高声所说之言,心下大惊——“六年前在你父亲克莱蒙老侯爵的寿筵之上,你跟随你母亲在依琴那庄园门口接待过我,那是你我的初次相见啊!你为什么就是不记得了呢——玛格雷-杰茜-克莱蒙?”延昭动情地质问,便因此断定婧容因为恢復听觉的手术而失忆。 透过房门,忻容听见婧容冷冰冰地回敬道:“回大师兄,婧儿不才,却也绝非无情儿女。您所说的家父寿筵婧儿自然记得,自己随家母待客之事也有些印象。但那几日来宾众多,婧儿听觉尚未恢復,自然无从知晓绝大多数来宾姓名——除非母亲特意提起。两位都德医生婧儿倒是在宴会间偶遇过,他们品行高尚,绝非庸医之流,不可能将婧儿治得失忆,况且周围亲友也未曾有人怀疑过此事,大师兄仅凭婧儿记不得一件微不足道之事便作此猜想,岂不过分草率?究其缘由,到底是婧儿当年又聋又哑,又有皇后姐姐一向艷冠群芳,便从未在宴席之事上留心过,仅此罢了。” “莎朗,还是杰茜?你口口声声唤我为‘大师兄’,可有考虑过你我的关系!” 莎朗闻言,一字一句讲得分明:“通过您方才的言行,婧儿自觉无福与大师兄心意相通、观念相符,还望大师兄自重,不负师父师娘一片苦心。”便作出了“请出门”的手势。一向心高气傲的延昭从未如此难堪,冷哼一声便摔门而去了。 忻容怕婧容知道自己已然听见感到不自在,便打算先熘出去逛逛再回。延将与忻容偶遇,想到近来婧容似乎心事重重,很是担心,延将便询问忻容缘由。忻容顾念二人两年两处的同门情分,不敢妄言。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延将一向把忻容看作自己的亲妹妹,他坦言自己从“莎朗师姑”在碧血武馆为自己挡酒之时便对婧儿倾心,直至今日不曾变心;他想请忻容拿主意。 几天后,忻容前去打探婧容心意,方知婧容与延将两情相悦,只是碍于忻容。忻容坦言自己与延稷、延将只是从小到大的玩伴,终归是兄妹之谊,毫无非分之想;对旁人眼中的“高富帅”大师兄更是没有感觉;反而认为延懋才是女子良配,只可惜延懋早已心有所属。 延将适时表白婧容,婧容欣然接受。两人决定在明年元旦的乐馆双人pk决赛中组队。婧容认为,有心上人在侧,即使二人惜败,也有过并肩战斗的经歷,以此作为十八岁成人礼物再好不过。两人抓住年末的尾巴加紧排练歌舞,乐在其中。在排练到《all i ask of you》时,婧容发觉当日在大殿给予自己鼓励的、自己一心想找寻的那个少年正是延将!二人相视而笑,在夕阳下紧紧相拥。晚上,莞容教婧容跳舞,她自己跳男步,引导小师妹创新出动作。为自己之前的失礼深怀歉意的延昭方平了心态去吹箫伴奏,兄妹三人温馨的场景在月光下美不胜收。大师姐瞧见三人深觉温馨美好,对身为竞争对手的大师兄渐渐生出别样的好感…… 【1】《all i ask of you》 是着名音乐剧《歌剧魅影》中女主角克里斯汀(christine)与恋人拉乌尔(raoul)的发生在歌剧院天台的一段对白。歌曲原唱为莎拉-布莱曼,谱曲人是安德鲁·劳伊德·韦伯。 第三十二章 馨凋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剧情梗概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望亲们理解!) 果不其然,莎朗(婧容)在元旦当天收到了最棒的十八岁礼物——她和男友杰森-奈德(延将)顺利拿到了“努冈文艺大赛”的参赛资格!获得本届“努冈文艺大赛”参赛资格的另外几人分别是大师兄延昭、延敦、延懋、姝容和忻容。大赛有规定:公平起见,已获得助教资格的学徒不允许参赛,违者该校全体禁赛。幸好大师兄虽资质过人却是贵族子弟前来学艺而非教书为此尚未被授予任何资格,不然失去了大师姐坤容这员勐将,叔夜乐馆便难有胜算了。倒也无妨,比赛时间定于7月,准备时间尚且充裕。 其实延稷与延懋在后期各项考核中几乎平分秋色;然而延懋进步惊人,加之其熟练运用传统技艺,且协作能力远在急于表现自我的延稷之上,自然更得师父与师叔青睐,师伯再三求情也无济于事。相对于懊恼的延稷和遗憾的坤蓉,本就不介意输赢与否的莞容则淡定多了:疼爱她的堂兄和未婚夫以及交好的小师妹都以入选,她已然满足,便默默地在身后支持着他们。 旁人都认为她出身高贵又兼一介盲女,自幼便被全家保护得极好,不懂得人间疾苦、险恶,理应心思恪纯、天真烂漫;但正如其名“斯韦特拉娜”一样,她性格明朗,眼虽盲却心思明亮。长达一年之久的乐馆生活以及师娘、大师姐给予的教导让她拥有着耳聪心明的超然态度,反而比常人更加自在。她什么都瞭然:乐馆的暗涌波涛、家族的陈年匿讳……自然了,还有失明的真实原因。盲女,不可小觑。莞儿担忧着乐馆唯一一个小她些许的婧儿:她感觉小师妹过分要强了。由于先天聋哑,小师妹习惯于付出超出旁人数倍的努力——她曾经透露过,正因为“不是那么正常,才更要在学业上远胜过常人以此弥补。”这话听起来极为励志,但凡仔细琢磨却是不通的。眼看小师妹一步一步挑战着自我极限,似乎不久便能登上人生巅峰傲视群雄,莞容担心她的心智反而会迷茫。太想赢了,这种思虑本身就是破绽;破绽一旦大了,倒是容易剑走偏锋。 第62页 开春之时,乐馆特邀学徒们携一两亲友前来参观,并且欣赏她们的表演。婧容除了见到了暂闭武馆特意前来的巴顿夫妇,带他们见了师父和师叔定下与延将的婚事之余,还被小师姐引荐,见过了其父叶菲姆-k-斯托卡医生。叶菲姆子爵早已听闻过克莱蒙家和柯鲁姐妹的事迹;多年前见过彼时的莎朗,欣赏眼前的婧容,对莞儿明亮的择友、择夫“眼光”赞不绝口。尽管如此,叶菲姆在结束参观之后私下叮嘱侄子和准女婿时委婉地表达出;有时间便多少关照些你们那个小师妹,年纪轻轻又长时间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来日若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会精神失常的。 婧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她一心想打造一个“谁料哑女飙花腔”的神话。 “努冈文艺大赛”上,叔夜乐馆将与乐府本部、努冈国立戏剧学院这两个团队分别进行情景合唱和自创音乐短剧比赛。情景合唱就是自选着名选段以合唱形式展现,并配以适当的舞蹈等内容,主题不限,需要提前预备伴奏;自创音乐短剧比赛则是将浏览器搜索范围内的任意乐曲最大限度地运用在团队自编的剧情之中,时长约一小时,举办方会提前一个月给出命题。本届大赛的自创音乐短剧主题为“家园”。方才得到命题,延昭便带领婧容、延将、延敦、姝容、延懋和忻容商量了起来。头脑风暴之间,一向寡言的姝容频频进言,又在有人质疑延昭与延敦发表的意见时不断出言打压;可若是延昭与延敦二人争执不下时她便只打圆场,不做评价。 姝容身上带有西班牙血统,原本喜欢一同在奈德师伯膝下长大的延稷,延稷小时候也曾在纠结到底是搬家前的青梅竹马丝诺更美,还是这个本名为卡洛塔的姑娘更胜。谁曾想到姝容女大十八变后越变越难看,延稷便渐渐疏远了她。姝容自知生母名声狼藉,自己是她寻欢作乐的累赘才被送来与生父做了亲子鑑定。为保全名声,且所上户口之名是“卡洛塔-奈德”,父女俩只得以“姝容师伯的远房堂亲”搪塞。姝容记得幼时便被母亲的声誉累及,无法堂堂正正地做人,来到乐馆虽然舒服多了,但每天面对亲生父亲却不可以宣之于口、公之于众,这对姝容而言始终是重折磨。她考虑过长大后与延稷成婚,这样便可理所应当地称唿抚养他的提摩西-奈德父亲了。可惜延稷从未承认过师伯为养父,且他们诸葛家早已不復存在。没有家世,没有头衔,没有爵位,没有地位,没有财富——这样的婚事于她出人头地、跻身上流社会何益之有?故而她假装对延稷的疏远浑然不知,一面暗喜,一面将目光投放在有过“大师兄之争”的、皆是家境优渥的延昭与延敦的身上。殊不知延昭早已看穿她的心思,故作不知地虚应故事;而延敦爱慕着乐馆大小姐坤容,又常年飞扬跋扈、自以为是,也未曾多想。 延懋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迷局,深觉有钱人总是被人打着主意,活得太累。忻容倒是趁乱和婧容、延将结合方才有意义的言论讨论起剧本,很快便将大纲拟好了。剧本的标题是《麦田宣叙调【1】》 ,故事大致如下:明治维新之初,庭田将军的女儿庭田忧妃为了带领家族“进步”,远嫁英国的贵族之家。虽然可以用英语进行日常和宴会的交流,除了忧妃的陪嫁心腹芽衣,她与旁人都说不上几句话。忧妃开始思索,自己远嫁的意义何在。哪怕欧洲多么先进、文明,在她心里,最可爱的家园还是自幼穿梭的故乡的麦田。终于有一天,守着英国淑女规矩的忧妃趁丈夫前往贵族院后打发僕人们离开庄园的麦地,穿上带来的振袖和服,由侍女芽衣弹奏的三味线伴奏,和着阳光、清风在麦田载歌载舞。那一刻,忧妃感受到来自家园的召唤。她释放了自己的天性,也读懂了自己的本心……此后选择开心地生活下去的忧妃意识到,纵然自己远嫁,纵然偶有口角,可是丈夫霍华德侯爵深爱着自己,是她重要的家人。遥望在两个国度之间,纵使难得相见,爱和眷恋都混在麦田的香气里,随风飘散。 大师兄延昭拍板。 虽然所有的台词都用官方语言来完成,可是他们打算插入的几首忧妃的歌曲必须用日语来演唱——尤其是在麦田里的歌舞更需要一气呵成。姝容和忻容的欧式五官来演亚洲女子着实令人出戏,幸好婧容的父亲是英印(其母索绰罗氏是中印混血)混血,母亲是中法混血,以她的长相再画个偏向于亚洲女性的妆容便无碍了。声音清丽的忻容饰演芽衣,贵气天成的大师兄自然饰演霍华德侯爵,延懋这个唯一会变戏法的成员则扮演搞笑担当管家,延将与延敦分别饰演性格迥异的贵族,姝容在戏剧里要与延敦演夫妻,完成数组对唱。 他们的情景合唱曲目早已定好:《孤独的牧羊人》,是师娘帮他们选的,道具都准备好了。由于之前课堂上练过,所以排练得格外顺畅。无论是合唱还是短剧,延懋的戏法都增加了不少看头,他欣喜地认为定是上原师父显灵了。这更加坚定了他要留在乐馆查出当年陷害师父之人的决心,况且眼下他已经稍有眉目了。 美声是延懋的相对弱项。有一日延懋找将儿师兄请教时婧儿也在,婧容便唱出“a dream that will need / all the love you can give/ everyday of your life / for as long as you live / climb every mountain/ ford every stream/ follow every rainbow/ till you find your dream【2】”以作鼓励。延懋感激小师妹,认为她的聪颖和通透不输给延将师兄,根本不可能想不开甚至精神错乱。 第63页 佐藤莎拉相当喜欢孩子,三知代还未满两岁便再度妊娠。得知消息后的莎丽和莎朗都很担心。莎朗分别致电给莎丽和诺灵,和她们商量。诺灵的儿子布莱恩-斯托卡诞生不久,诺灵自己正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鼓励莎拉把孩子生下来,还命人送去了很多新鲜水果和营养品。莎丽却认为莎拉一直忙于聋哑学校的事情并要照顾襁褓之中的佐藤三知代早就分身乏术,不希望相依为命的亲姐姐就此冒险。本恩劝她大姐福大命大,且孩子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不会有事。莎拉怀胎五月,因为过度劳累而滑胎,母子俱亡。 本恩-巴顿情急之下拨错了电话,打到了爱徒杰森-奈德的手机上。杰森曾在莎丽门下受过莎拉关照,震惊不已。他思来想去,决定和师叔跟丝诺商议此事。适才从师叔的办公室出来,延将和忻容就见师娘和大师姐匆匆赶来:原来纽桑斯聋哑学校校长之妻病逝的消息已经在各大新闻媒体刊登了。师娘觉得还是由延将缓缓地告诉婧儿会好些,婧儿有权利及时得知消息;馆主犹豫之际,师伯反对。叔夜乐馆前几年没有做出任何成就,为此“努冈文艺大赛”是乐馆夺回之前声誉的最佳时机。若是这次再败给总部,校董事会会重新派旁人来指挥这群艺术精英。故所有人都瞒着小师妹,不敢让她在一锤定音的表演前分心。 2039年的“努冈文艺大赛”终于在7月中旬来临。情景合唱《孤独的牧羊人》中,他们加入了舞蹈、杂技和魔术,顺利夺冠。第二天则是自创音乐短剧比赛。在化妆间,莎朗去寻丝诺给她化妆,意外听闻长姊的死讯。为着准备比赛,莎朗殚精竭虑,一直不曾与外界联络。她连忙打开新闻,证实了这一噩耗。她浑身发冷,感到天旋地转。她已经经歷过几次与至亲的生离死别了,不知是不是这一缘故,她的泪腺已经麻木了。眼角,没有一滴眼泪。脑中一片空白,惟有术后焦躁难安时,莎拉姐姐唱给她的摇篮曲在单曲循环。 丝诺前来为莎朗梳妆时,莎朗若无其事地沖师姐微笑。“不,我不需要她,”此刻,她甚至不希望站在她身后的是一直以来并肩作战的闺蜜丝诺姐姐;她只要莎拉长姐站在她身边,替她梳整髮髻——一如小时候每天出门散步前一样,一如十一岁盛装招待前来赴宴的满座高朋一样…… 但她强忍着思绪,佯装自然地踏上了舞台……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一切都按部就班地上演。大师兄果真气度非凡,这半年里和小师妹的默契配合完全没有因为半年前的尴尬而破坏。一向自负的延敦和姝容一连完成了五组选自不同曲目的二重唱,舞蹈和琴技也比往日精湛许多…… 叔夜乐馆最终艷压四座。 如若在平时,婧容准会对他们会心一笑。 听闻佐藤姐夫情绪失控近乎癫狂。 近来一直是莎拉姐妹的干娘尤卓拉女士在照顾着孩子。 为了安抚他,亦是为了佐藤能有余力照顾三知代,莎朗彻夜难眠。带未婚夫动身前往东域之前,延懋献计,莎朗犹豫须臾也认可了。 莎拉身着一袭白纱款款向他走来,宛若婚礼那天一般,好似她钟爱的康乃馨。佐藤安吉格以为自己看错了。迷濛之中,他问:“莎拉,真的是你吗?” “嗯,亲爱的,自然是我。我不放心三知代,更不放心你。” 谁料安吉格愣了愣,半晌,只道了这么一句:“谢谢你。我们父女会努力活下去……”话音未落便一头栽在地上。 巴顿一把抱起佐藤,急道:“老婆,姐夫的卧室在哪儿?” 莎丽起身便向楼上跑去,“我带你去!” 哪怕在这种场合,杰森依然甚觉好笑:这种时候都能蹦出这样的对话,不愧是师父和师公啊! “莎拉”轻嘆,落寞地撕下□□:“不是‘回家了’,而是‘谢谢你’——果不其然,此‘莎朗’终究非彼‘莎朗’【3】。”玛莎尤卓拉单手怀抱着三知代,另一只手稳稳地握住莎朗的肩膀,令人安心;“不,好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你演技不佳,奈何他们彼此间气息都是相通的,旁人究竟模仿不来——正如你和杰森一样。另外,他们之间从不这么称唿对方。”虽清楚是好意相劝,莎朗却想到了别处,那是她不该去考虑的:如若杰森有朝一日抛下我和来日的孩子,我又岂能独自安好?怕是会失心疯罢。想到此处,莎朗更是揪心。杰森知道莎朗情绪低落,却也想不到此情此景如何安慰是好,便掏出手机打算看看全球各地网友的建议。这时,一封号码奇怪的简讯突然弹出 ——“以为爱□□业双丰收就是将才了吗?自以为有人中龙凤之命就能视旁人如草芥了吗?延将,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你欠我的一切,我会让你全部还清!” 【1】宣叙调指的是歌剧、清唱剧、康塔塔等大型声乐中类似朗诵的曲调。宣叙调一名词,语出意为\"朗诵\"的义大利语动词,差不多是与歌剧同时发生的一种声乐上的形式。曲中依言语的自然和强弱,而行旋律化与节奏化,又称\"朗诵调\"。为歌剧或清唱剧中速度自由,伴随简单的朗诵或说话似的歌调。它原本是与咏嘆调(aria)并用的一种乐曲。它常在咏嘆调之前,具有\"引子\"的作用。 第64页 【2】出自《climb every mountain》,是 《the sound of music》的插曲之一。歌词大意:这个梦想需要你献出自己所有的爱,你人生中的每一天——在你还活着的时候。攀爬每一座山,涉过每一条溪,追随每一抹彩虹,直到找到你的梦想。 【3】指动漫作品《名侦探柯南》中人物莎朗·温亚德。莎朗·温亚德长相非常美丽,精通易容术、变声术,配合精湛的演技,潜入敌人内部收集重要情报,推理能力出众,枪法一流,对突变情况有极为敏锐的应对,从容镇定。 第三十三章 稷中计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剧情梗概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望亲们理解!) 由于延昭等七人在“努冈文艺大赛”上表现出色,为叔夜乐馆重新赢回了往昔的荣耀。馆主兼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校长穆炳昭终于重新在本部的各位系主任、教授面前挽回了县前两届所丧失的颜面,颇为满意,故决定给这七名爱徒特批为期一年的长假,以此犒劳他们、激励众徒。按照惯例,在大赛中排位第一的团体全员可以即刻毕业,但由于时间过于仓促,至于安排几人毕业和后续就业去向的问题,乐馆几位长辈打算等孩子们休假归来再另作打算,至少乐馆和总部目前人手不算空缺。 “胜利者们”知道来日的去处自然差不了,倒也心安。 延昭原本是有假的,况且他已经没有多少需要请教师父了;但自己一贯心疼的盲女堂妹没有特许的假期,而斯托卡家对他而言早已不值得留恋,便主动请愿留下照看堂妹、从旁指导一众师弟师妹。乐馆求之不得。大师姐瞧出其觉悟,倒也赏识。莞容与这二人皆亲厚,二人又时常关照她,三人间的日常生活让她重新感受到了几乎要泯灭的一家三口的温馨记忆。二人在教导其余师弟师妹时,不禁在乐理学问、表演技巧和教学方法上相互切磋,纵使口角不断,却也在追根究底之间获益趣无穷…… 延懋一心只希望心中的“山鬼”平安快乐。当年上原师父给戏班爱徒赐名之际,他不禁背出了新学会的“乘赤豹兮从文貍”【1】,幻想着“山鬼”的模样。“貍”字做名字有碍于发音,该字又与“狸”通假,“赤豹”过于刚勐,与他性子不符,于是“文狸”就这么叫了出来。从第一眼看到莞儿那仙女般的舞姿,文狸就认定这个眼盲心亮的仙女就是他要守护追随一生的“山鬼”。那日斯托卡医生私下坦言,莞儿的眼睛可能再也治不好了;文狸心痛,却更加坚定了悉心呵护她的决心。 莞儿知道文狸的过去后,便真诚而简要地讲出了她失明意外的真相。她家住在北域玛贝杜依森林的赫伯斯城堡里,原本有大伯一家、三叔一家以及自己爹娘。大伯母博尔济吉特其木格身体不好,不能生育,所以命娘亲代孕了亨利哥哥,但她自己一直为此自卑着。亨利哥哥之所以待莞儿极好,是因为二人可谓同出一母,且自幼在温柔娴雅的美咲膝下成长。自己四岁那年,忍耐已久的其木格突然爆发,联合她的族妹、三婶母博尔济吉特乌莹企图算计其娘亲渡边美咲。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甘心一生被大伯母恣意驱使的三婶母藉机露出蛛丝马迹,并设计害死莞儿使得其木格罪加一等。但美咲察觉后,为了救女儿意外惨死,莞儿虽保住了性命却从此双目失明,连医术高明的大伯和父亲多年以来都无能为力。此事惊动了北域地位最高的贵族:娜达丽森林的西科尔公爵。他的判决是处死其木格、流放乌莹。自此之后,三叔失望透顶,便带领二堂兄离家出走了,扬言“堂堂男儿,宁可教儿子战死沙场,也不可轻易死于家族内耗。”即使现在三叔被封公爵,二堂兄成为了多恩皇室的驸马,他们也不曾踏进玛贝杜依森林半步。 延懋震惊于一向柔弱的莞儿竟能讲得如此轻柔平和,更钦佩她的坚强和从容。莞容却感谢二堂兄建议大堂兄带她换个环境、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坤姐姐教了她太多,让她在研习音乐的同时悟道,得以真正满足地活下去,宛若一朵月季含香巧绽。 延敦(鲍匡衡)在排练《麦田宣叙调》期间对有几分狂野骄傲的姝容产生了令自己都感到吃惊的好感,便邀请姝容去自家别墅。姝容自然懂得把握时机。鲍父主张只要儿子开心,谈几个女朋友都无所谓;鲍母却在卡洛塔待了将近一个月后暴露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本性,惹得卡洛塔与鲍母大吵,摔门打道回府。在鲍匡衡眼里,卡洛塔自有魅力。他连架都没来得及和母亲吵就冲出门追新欢了…… 忻容利用假期分别去和父母小住。冰雪聪明的她完美地平衡着与父母的关系,并没有将父辈的矛盾代入自己的生活。她知道彼此观念冲突的父母离开比在一起勉强度日愉快很多,反而能做朋友彼此关心,这已经再好不过了。之后,她便只身一人在努冈国内四处望望瞧瞧、停停走走,闲适惬意。一日,丝诺无意踏进一处隐秘的茶庄,一眼便从一众布衣之间寻出清心寡欲而谈吐不凡的庄主,与庄主相谈甚欢。丝诺嚮往这种惬意的生活,便提议亲自督导茶庄舞女,以多逗留数日,同时免了住店费用。 第65页 倒是姝容,和延敦从别墅回来后没有人知道她在忙什么,像往昔一般每天神神秘秘。 婧容由于家中变故,在师父刚刚批准之时便带未婚夫延将赶回了东域的纽桑斯聋哑学校,协助办理长姊后事,安慰佐藤姐夫。莎丽与莎朗商议,办完事后,带二人回到碧血武馆小住,重温昔年回忆。佐藤安吉格宁愿独自忍受这份煎熬,再把这一切悲痛统统拿堆积如山的工作——佐藤夫妇的事业、莎拉毕生的心血来吞噬着自己依旧没有发泄痛快的情绪。他不是本恩-巴顿、杰罗姆-艾德里安那类性子的人,豪饮三坛便得以畅快;佐藤自幼便被当成温润如玉的东方君子以作培养,如若如此,早逝的佐藤夏音奈老夫人只怕梦里都会去教训他——毕竟之前言行失态就已经体面尽失了。 莎朗和莎丽才是最需要相互陪伴的。自双胞胎、大哥卡奇、三姐莎露-希默夫妇、老父亲还有大姐莎拉一个接一个去世后,父母的远房亲戚没有一个露面的,留在南域的只有年迈的索耶夫人照料着相依为命的芬妮、卡洛母子,卡森-克莱蒙至今下落不明、杳无音信,流落在外的莎丽和莎朗自该顾应彼此——她们只有彼此了。杰森-奈德非常理解莎朗的处境。他选择陪伴,任何时候,只要莎朗需要他——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受到过恐吓简讯的小事。和爱人的遭遇相比,这些几乎不可能发生的小事何足挂齿?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何时对莎朗心动,但他们的节奏合拍,每一组乐章都能搭配得顺畅连贯,这使彼此间生活在一起的信心倍增。 憨厚而幽默的巴顿姐夫从来都是碧血武馆内活跃气氛的能手,杰罗姆-艾德里安被驸马降职不久却被斯托卡公爵升为护法,两兄弟更是聚少离多,故一得空便来找兄弟在赌/桌大战三百回合。两人纵不拘小节却默契一致,完全没有让莎朗得知当年进言遭遇,徒然增加心理负担。 莎朗甚至意外见到了劳恩-乌茵古-都德医生。劳恩-都德家的麦迪科医院本就位于东域,加之劳恩与巴顿夫妇交好,每个季度都会来武馆为全体师生义诊。自打舞会那日相撞,他便欣赏着莎朗。得知其嗜好饮酒,酒量不输“酒神”,劳恩便研发了一种速效醒酒丸,确保在紧急情况下不会因酒误事。 有这这样几位挚友相伴,且两姐妹相互依靠相互倾诉,时日久了倒也轻松了不少。 是啊,日子总要过下去。 从悲痛中彻底走出的莎朗给母亲去电,却久久没有人接;打通卡洛的手机后才明白,依琴那庄园几乎被摄政王姨夫改成了研究所,为自己和卡洛培养助手。母亲和卡洛在管家索耶夫人离世后被母亲那位可爱的女王姐姐接进了格鲁德宫,女王处理完政务便和妹妹品茶、散步、骑马。才华出众的卡洛被正式聘为母校弗兰公学教授,不用上课的时候便和姨夫一起做研究。收入不算多,却让他真正活出了滋味。母亲见状,也放弃了逼他相亲的打算。 要强的莎朗不能容忍杰森每次心病发作时的糗态,认为来日这样的丈夫犹如一枚不□□,会将她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顷刻摧毁。她决心在结婚前一定要先解决杰森的心病。待治好心病,莎朗和杰森准备亲自去格鲁德宫看望母亲、姨母等人,再宣布他们的婚事。 其实乐馆馆主为这几个孩子放假的真实原因有二:一怕他们被媒体频频打扰,二是乐馆重振其威后,陈年旧事被不断挖出,传言不断;馆主受人诟病,夫人怕此不利于馆主今后在爱徒面前立威。姝容私下给媒体暗递消息,弄得外界对当今馆主品行质疑连连。只是没有证据——没有证据把馆主撇清,也没有证据给馆主定罪。 屋漏偏逢连夜雨,姝容趁机对坤容频频发难,延懋看不下去,觉得即使馆主手段下作,大师姐也是无辜,便告诉了延将与之商量。 杰森分析说,姝容之所以如此,是自恃拿过奖,认为风头应当盖过仅为助教的坤姐姐。莎朗给大师姐提议先给姝容师姐一个高级讲师的位置,既能令她满意,也可以此掣肘,方可教她稍作安分。 穆炎曦听闻甚好,却连忙追问她是如何想到这一层的。莎朗猜到大师姐的心意,连忙谎称是丝诺师姐想到的,她只是负责把话带给大师姐。丝诺倒也罢了,毕竟两家一直交好;炎曦不希望小师妹在花一般的年纪心思太多,如若将她卷进爹娘父辈的事情她会愧疚的。听闻这话她才安心。凭她对丝诺-伊莱亚斯的了解,丝诺妹妹一直是个极有主意的。当年十一二岁时,跟随爹娘去和伊莱亚斯子爵一家会餐时,伊莱亚斯子爵不经意间提到诸葛将军曾提出指腹为婚,让丝诺长大后在诸葛稷(延稷)与诸葛将(延将)之中挑选一个做郎君。方才六岁的丝诺听闻便即刻撅嘴摆手,离开座位拉住爹爹的手便道:“爹爹,指腹为婚最是荒谬!小娃娃不知人品性格,甚至不知是男是女就订了婚约,万一丝诺是个男孩子可怎么是好?”伊莱亚斯子爵伸手抱起丝诺,慈爱地笑道:“你和稷儿哥哥、将儿哥哥不都是好朋友吗?不想跟他们一直在一起玩?”丝诺所言让穆炎曦至今记忆犹新:“不仅是好朋友,他们还是哥哥啊!不结婚也能一起玩啊!就像女儿跟爹跟娘还有炎曦姐姐一样,都不用结婚呀!”虽是天真童言,却也教得一向自视清高的伊莱亚斯子爵当场替爱女撕毁诺言,作罢了:“好,好!丝诺若是个男孩子,就可以在事业上大有作为了!”“叔叔,”初成少女的炎曦参与进来,“谁说女孩子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了?丝诺妹妹冰雪聪明、极有主意,直到丝诺喜欢,她肯定都能做到。”看着这两个见识过人的小姑娘,一桌亲友笑语晏晏…… 第66页 想到这里,穆炎曦春便勾起一丝浅笑,回去便和父亲提议。姝容便提前毕业,成为了乐馆这批徒弟中第一位调进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本部声乐系的高级讲师,一下子跃过了大师兄和大师姐,自然神清气爽,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备课和授课之中,一时间安分了不少。 延稷近来也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他在紧盯着姝容的一举一动,适时加把火,希望藉此良机将师父、师叔、大师兄、大师姐一锅端了:反正自己几乎得不到他们的欣赏,只要他们都在,自己就永远无法出人头地、成为将才。另一方面,终于想明白的他一直在千方百计联繫丝诺,试图向她表明心意。丝诺却一直杳无音信,直到将近半年后回到乐馆才重新开机。 回到乐馆一下子收到那么多信息令丝诺不禁皱眉。丝诺主动和诸葛稷坦白自己的想法,希望彼此一直保持兄妹情谊。但延稷死缠烂打,仿佛他离开丝诺便不能独活。察觉不对劲,她开始暗中观察延稷,待合适的时机让其清醒些许。 延稷打听延将回乐馆的时间,在其离必经之路布置了陷阱,算好时间每日黄昏蹲守在附近。该陷阱一旦被他启动,延将必然会从山路上坠崖而亡。延稷要亲眼看着亲弟弟延将死亡!丝诺跟踪察觉异样,心下大惊!但冷静的头脑让她在第一时间清醒:必须给莎朗传信叫他们千万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但又必须做得不着痕迹,否则便会令头脑不逊于她的小师妹迅速起疑。于是在一次电话闲聊后顺嘴告诉莎朗乐馆近来没有安排,还是趁机多在户外散散心最重要,不然以后忙得昏天黑地一定后悔错失良机。 多少与她有所连繫,丝诺想着,她不仅是在救将儿哥哥和小师妹,还要亲自用尽全身解数拯救不復往昔的稷儿哥哥!待她了结了一切之后,方可考虑终身大事。 对于同门几年的师姐、闺中密友之言,莎朗不疑有他,一心着手计划治疗杰森心病。 丝诺-伊莱亚斯挂下电话后,决定亲自去“那地方”会会诸葛稷。谁料另一个观察诸葛稷多日的身影也悄悄跟了上去…… 赶到陷阱之处,丝诺施展自由练习芭蕾的绝招,踮脚快步绕到诸葛稷的身后,没有发出一师声响。诸葛稷惊讶不已,丝诺直言她依然知晓其害弟毒计,冷言规劝其立即停手。诸葛稷反问丝诺为何早年冰冷无情地撕毁婚约,被指责指腹为婚实乃荒谬连是男是女都不知晓就订了婚约,实属对孩子们的未来不负责任。她坦言自己看中了一名男子,比乐馆之中任何一名师兄弟都能与之心意相通的男子。既然无意便应当言明,这是她一向的原则——她讨厌耽误自己与旁人的宝贵时间——然而,无论自己如何,她都不能接受诸葛稷做出这种罔顾人伦、有悖法/纪的罪/恶之事。她在随离婚后的娘亲搬往东域之前,自幼在西域和北域的交界地带和两个哥哥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对于稷哥哥这令人震惊的变化着实伤心。 一听到同父同母弟弟的名字再次从他人口中说出又与自己比较,诸葛稷彻底崩溃。他的脑海中快速闪现而出:自从父母当年的朋友在幼弟将儿的周岁礼上见过这个终日在父母怀抱中的讨厌鬼后,自己的好日子就不復存在了。包括父母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再关心自己,眼里心里怀里都只有那个孩子;每次聚会,宾客们都发挥“说文解字”的能力对着兄弟二人的名讳大做文章——“稷”者,乃黍稷;“将”者,乃将才。兄为五谷,弟为人才,诸葛将军果真偏疼弟弟呢! “所以我今生今世都要屈居诸葛将之下,做让他任意践踏的草芥吗?凭什么他就可以成为将才?凭什么他就可以被爹娘寄予厚望?凭什么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好名字?凭什么所有人都之围着他转不再管我?他可以自称‘师叔和爹娘都是颇为重要的至亲,但称唿不愿混淆’而一边享受着爹娘的厚望和关爱,一边把这样好的姓氏、名字说改就改了,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坚守着我的姓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学习耻辱啊!”诸葛稷声泪俱下、撕心裂肺。一时间,即使父母离异也倍受宠爱的丝诺竟然接不上话了。 “原来你一直对你的名讳耿耿于怀。我的傻稷儿,为何师伯每次问及你的心事,你都不从师伯这里寻找答案啊?为什么要自己逼自己走上绝路啊!”一把苍老的声音传来,二人惊愕地发现,师伯提摩西-奈德颤颤巍巍地走到他们跟前。 不是含义为“兄为草芥,弟为将才”,而是取意于“载震载夙,时维后稷”——所含厚望远甚于“将”。 师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师伯从来不在乎你姓什么、叫什么,只在乎稷儿有没有学到东西,有没有得到成长,有没有开心快乐。师伯承认自己年轻时做过太多荒唐的、不受待见的蠢事,却从来没有意识到。是稷儿和姝儿让师伯跟随你们一齐成长,师伯才渐渐看清自己走过的路……你们姐弟二人中师伯从来没有更偏袒过谁。我既如此,你们的爹娘更是如此。宾客的无聊玩笑哪里有资格被你铭记一生?还为此赌上了亲人的姓名、自己的前程,这样值当吗?你一向聪明,不比将儿差,师伯一直都看在眼里;没有及时向你传递这些肯定,没有及时给你安全感都是师伯的过失;但是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可以拿旁人的错误这般严惩自己呢?你一直都是被在乎的。跟师伯回家吧…… 第67页 诸葛稷听罢,头晕目弦。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为了根本不曾存在过的理由,恨了自己世界上唯一的血缘之亲长达二十几年,甚至想亲手杀/死他!自己是何等荒唐。他看不清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方走着,边走边喃喃自语“爹,娘,稷儿对不起你们;将儿,咱们重头做一回兄弟好吗”……丝诺挡在他身前一把拦住他:“稷儿哥哥,你要做什么?前面是万丈悬崖……啊……” 丝诺不慎踩到机关,眼看就要被翻起的石板掷向空中。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还在恍惚的诸葛稷用尽全身力气将丝诺推开,任凭自己从悬崖坠落江水之中,没有留下一句话…… 临了,依稀记得去年的歌签判词——“宿命已错,情痕斑驳;积谋倾落,愁冤逐波。” ----------------------------------------------------------------------- 【1】《楚辞·九歌·山鬼》 :“乘赤豹兮从文貍,辛夷车兮结桂旗。” 《九歌》是《楚辞》的篇名,原为中国神话传说中的一种远古歌曲的名称,战国楚人屈原据汉族民间祭神乐歌的基础上改作加工而成,诗中创造了大量神的形象,大多是人神恋歌。 第三十四章 空所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剧情梗概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望亲们理解!) 携带着教学讲义,每日走的路还是那条路,但五年之间,一切却早已悄然改变。一路走来,莎朗总觉得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恍然似梦…… 还记得诸葛稷发生噩耗之时,莎朗已经计划好了如何治疗杰森的心病。毕竟为期一年的长假再有几个月就要结束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各方面完全正常的未婚夫带到母亲、哥哥和姨母面前去,也好令家里对她的未来放心。 乐馆馆主穆炳昭为了避免引起骚/动,已经将消息封锁,对外只称延稷不幸遭遇了交通事故意外坠崖,抢救无效后去世。想到死者是延将的亲哥哥,大师姐炎曦终究还是瞒着爹娘给小师妹打了一通电话,缓缓地将事情大致告诉了她;也拜託她将此事缓缓地告诉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延将。与大师姐相反,亲眼目睹全程事件的丝诺-麦西-伊莱亚斯倒是没有这么着急,决定等小师妹回来之后再当面亲口跟她说。 事实上莎朗对此只是略表震惊,内心却全然毫无波动。她只知道有延稷这样一个师兄——不似大师兄般外表冰冷,内心温柔;而是由内到外透着一种令人不敢接近的冷酷。由于接触甚少,她对他没有任何了解,自然不可能产生任何悲痛之情。敏感的莎朗看得出,杰森对他那个哥哥惧怕远远多于亲昵,她认为这种事情还是将来有合适的时机让他自己知晓最好。 莎朗尝试了多种方法:她频频在雷雨天带着杰森对唱,唱的不是振奋人心的歌曲,就是抚平心绪的咏嘆。然而效果并不明显。她还利用曾经从莎拉那里略微了解些的心理学试图打开他的创伤回忆;结果除了加深杰森的痛苦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效果…… 后来莎朗打算带着杰森自驾回南域曾经的家园看上一看,和杰森告别了姐姐和姐夫之后,便由滴酒未沾的杰森开车向南域驶去。让杰森开车还有一个好处:方向感极强的他从来不曾有过迷路的时候。方才跟姐姐姐夫小酌过的莎朗便安心地躺在车后座小憩。大约两个小时左右,车突然停了,莎朗揉揉揉惺忪的睡眼以为已经到家了,却没有想到速度如此之快。谁知她睁眼后却发现自己身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杰森打开车门从驾驶座走了下来,去后座和莎朗坐到了一起。“实在对不起,我迷路了。”他一脸木然地说。杰森怎么可能迷路?莎朗正在思索之时听到了远方隆隆的雷声,即刻心下瞭然。罢了罢了,幸好有劳恩-都德赠与她的速效醒酒丸。拿出两粒吞了下去,大约十分钟后她便亲自坐到了驾驶座上去。“系好安全带,”她勉强地挤出微笑,故作幽默地说,“我认路的能力和开车的技术都不如你好,不过论骑马可就另当别论了。” 距离南域家园越来越近了,但莎朗的心却越发沉重,她知道依琴那庄园模样大变,却不知道会变成何等模样;而她身后还坐着一个正捂住双耳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年轻男子,这个男子将是她一生的依靠吗?她以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但忽然却并不是那么确定了。 南域的庄园已然变成一座空所。除了部分技术人员和科研人员在此做研究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记忆之中的繁华景象早在四年前便不復存在了。幸好锁并没有换,莎朗带着杰森走进去找到两间还可以睡觉的卧房,稍微布置了一下,变叫杰森去沐浴、休息了。莎朗彻夜辗转难眠,最终想出了一个接近疯狂的决定:她打算藉助自己熟悉的南域地形来帮杰森克服心魔。虽然危险,但她相信师叔知道原因后会谅解她并支持她的。 终于等到一个雷雨天。那天上午,已经查询过天气预报的莎朗拉着杰森沿着童年常去的冥想河向山顶方向走去,找到一块风景宜人的空地便坐下来野餐。二人正在蝉鸣蛙噪中感受着夏季的野外,却突然雷声大作,吓得杰森再一次想起枪戟相碰、血溅四方的景象,正值抽搐痛哭之际,莎朗撕心裂肺地高喊一声,向山顶冲去……雷雨天往山顶跑有多么危险不言而喻,就算不曾被雷噼到,万一遭遇泥石流也会是九死一生。 第68页 莎朗没有顾虑,发疯状地向前冲去。她吶喊着,仿佛将她压抑至今的一切东西都咆哮而出似的——她喜欢独立带来的选择权,却也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哑女”的过去反而可以给她的音乐生涯增光添彩。即使这样需要她付出比写作多得多的努力她也在所不惜,因为她知道自己有可能被全国树立为榜样人物!她需要这些去掩盖她的伤痕,她需要这些去填补她的残缺!如果可以,她宁愿没有被治好听觉,这样她还可以像小时候一般被保护妥当,这样她就可以永远生活在几乎无忧无虑的保护伞下,永远有人呵护她,哪怕稍微有一点点进步就能带给自己和周围所有人以满足感、成就感……思绪在脑海中不断翻滚,却只能以眼泪和嘶吼宣洩而出。 杰森认识她几年了,却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未婚妻。他被吓得连害怕为何物都不知道了。突然,杰森-奈德前所未有地冷静了下来。他脑中只有一个念想:一定要去把情绪失控的未婚妻救下来!不由分说,杰森在自己恐惧多年的雷雨之间奔跑,任雨水裹挟着狂风噼头盖脸地朝他袭来。在山顶上,杰森在一道闪电即将噼向莎朗之前飞身抱住她卧倒在地,二人相拥而泣…… 没过几天,他们就动身前去格鲁德宫殿访亲。克莱蒙老夫人倒是对杰森-奈德颇为欣赏。她一生共生育过七个孩子,其中四个孩子的陆续离世,活着的一个杳无音信,还有一个“梅妻鹤子”——她多么希望在有生之年得以看到孙辈啊!然而,多恩女王却不这么想。倒不是对杰森另有他想,只是她不认为她后期看好的、年仅十九岁的外甥女早早结婚生子(按照努冈国的法律,男女十八岁成年后便可以结婚),然后走妹妹的老路一生碌碌无为是件明智之举。莎朗打算听从姨母后的忠告,待她完成学业后再成婚。 治好心病的杰森真正意气风发地回到了乐馆。师叔得知一切后既欣慰于杰森的变化,又心疼于莎朗的辛苦。师叔单独将忻容、婧容召集过来,让忻容把诸葛稷事件的始末向二人讲述明白。杰森听后心惊:他只知道哥哥一直不喜欢自己,却万万没想过哥哥竟然一手设计了陷阱企图杀了他!但同时,他又心疼哥哥自幼以来的“心魔”——那重远远比自己的更痛苦的心魔。他突然明白了那条恐/吓/简讯的含义,自责多年来竟然没有去主动找哥哥谈过心,告诉他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将才,更未曾把哥哥视为草芥。一时间,杰森靠在师叔身上,又一手握紧莎朗的手,久久不言。丝诺心里也不是滋味,她决定来日最多生育一个孩子,至少不让他从小受血亲相争的伤害! 在叔夜乐馆学习的最后一年里,莎朗发现痛失养子的师伯郁郁寡欢,除去上课时间,整个人颓废得很。馆主也是愁眉不展,却明显不是为了同一件事。师叔的一块心病终于了却,但是依然高兴不起来,有时候竟会盯着上原文狸出神,思索自己还是徒弟时听闻师兄们的时不时会小声调侃的“师兄,害了师兄”到底意味着什么。 将毕业论文完成之后,穆馆主宣布了叔夜乐馆的部分毕业安排以及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本部的人事变动:延昭、延敦、延将、延懋、忻容和婧容由于之前在“努冈文艺大赛”上大获全胜;当年因持有助教资格的坤容虽未能参加比赛,但其能力亦是可见一斑——他们都是穆炳昭手下最出色的一批弟子,故予以毕业。 延昭乃乐馆大师兄,才艺过人,德艺双馨,直接享教授职称,担任技术需求最高的指挥系主任。 延敦学生时代就缺乏悟性,乐理从来都学得乱七八糟,派去教授理论知识确实误人子弟;但其音色浑厚,且在演艺上的天分和能力不可小觑,故被调去戏剧系任职高级讲师。 由于指挥系教师资源短缺,聪颖过人的延将也被分到了指挥系以协助大师兄,任职副教授。 延懋的戏法纯熟,已然能与当年的上原大师兄相较一二,穆炳昭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到些许上原冈一郎的影子,故亦将其调到戏剧系,担任副教授。 坤容一直以来都是乐馆大师姐,出身于艺术世家,自幼备受薰陶,天赋异禀;其实她早早便可毕业任教,但师娘一直要她留下指点师弟师妹们,且要磨练性子,学会静心,才一直留在乐馆。穆馆主尊重妻子的决定是因为私心想要让这枚掌上明珠接任乐馆馆主。然而,杰奎琳师娘并不认可;她从小便教导爱女要像男人一般亲手给自己打下属于自己的天下,取名为“炎曦”,谐音从“延”也是含此深意。穆炎曦果然不负所望,提前私下请求父亲将其安排到器乐系,从高级讲师做起。穆馆主到底不愿委屈了才华横溢的女儿,便命其担任器乐系主任,享教授职称。 几年前就破例担任高级讲师的姝容天生具有一副花腔嗓,她唱歌剧时的技巧性是远胜于声乐系的教授,一年前就通过了教授职称考评;加之馆主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便再次破例:封她为声乐系主任兼嵇氏高等音乐学府首席女高音。 忻容不愿将余生都献给同一所学校、同一个职位。她希望最多任教一年,再回到努冈女子学院帮助娘亲。至于往后的道路她未曾想好。她和一位绅士坠入了爱河,但他是个落魄的贵族,存款并不多,现在正在经营一座茶庄,生意倒也不错。丝诺打算工作两年便和他完婚。人各有志,师娘不想勉强她,便说服馆主和师叔直接一人给她写一封强有力的推荐信,寄到努冈女子学院。 第69页 其实摆在婧容面前的路有三条:进戏剧系担任高级讲师,从此以舞台表演为主、以授课为辅;延续她童年的梦想,辞职当作家,将自己的经歷写出专着,从此成为努冈国版本的“海伦-凯勒”;任职舞蹈系高级讲师。莎朗的表演天分并不高,对此也不热衷;更何况,她不希望再提及那些令其不快的陈年往事,便毫不犹豫地担任了舞蹈系高级讲师。 一切都已安排妥帖,年方二十三岁的莎朗终于决定结束与二十九岁的杰森长达五年的爱情长跑,相许终身。 婚礼很简单,是小两口回到碧血武馆办的,规格和内容与莎丽姐姐他们当年无异。同门师姐丝诺自然会全程陪伴莎朗出嫁的——丝诺知道,她们姐妹如今已经算一家人了;奈德师叔带领穆炎曦和上原文狸前去造访碧血武馆,作为杰森的家人为他见证和祝福。 有趣的是,在杰森-奈德牵起莎朗-克莱蒙的手,神情庄重地聆听杰罗姆-艾德里安护法的主持和祝福时,巴顿状元脱口而出:“小妹,加油!你姐姐跟姐夫永远支持你!” 一时间全场愕然。 莎丽拧了他一把,笑骂:“没正形儿的傢伙,知不知道在干嘛呢?没带脑子就甭瞎说!结婚又不是比武,加油助威的做什么!”巴顿状元愣了愣,拍了拍脑袋呵呵笑道:“也是哦,是俺唐突了。不过……俺昨晚想了一宿娘家人该说的祝福的话,就觉得这句没毛病……” 穆炎曦机灵,便接口喊道:“将儿师弟、小师妹!姐也永远支持你们!以后有需要就来找姐!” 几人皆笑作一团,莎朗瞧着她们,除了莎丽姐姐其余没有一人同自己有血亲,但他们身上散发出的亲切感和熟悉感却使自己腾升出一缕归属的暖意,在秋日的阳光下闪耀着,久久不灭…… 第三十五章 竟荣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剧情梗概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望亲们理解!) 二人毕业之后便和师叔一同住在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本部的教师家属区内。依照杰森-奈德的职位,原本学校是打算分给他们一套单元房的;然而师叔的复式房已经格外宽敞了,且五十多岁的副校长平日里习惯和养子住在一起,生怕晚年寂寞。这位睿智和蔼的师叔多年来帮助了莎朗很多,莎朗愿意和他住在一起,加之不喜欢平白多占一套房子,便欣然决定退回已经法定属于夫妻二人的新婚居所。杰森自从乐馆便对小师妹宠爱有加,加之其本性淡泊,自然没有异议。 一家三口主要依靠收入生活,但是每人的工资足够让他们生活得很有情调。每年带领两三名本部学生完成毕业论文,偶尔担任努冈国相关文艺比赛担任评委或者登台表演才会赚到一笔不菲的外快。莎朗并不在意如今的日子与依琴那庄园的天差地别。奈德副校长是个早年落魄的子爵,甚至这个封号都可有可无。他们现在的家里没有保姆,没有僕人,也不像从前想买什么非日常用品就可以买到。不过,就如同誉满全球的居里夫妇一般,这种简朴而充实的生活是这些事业型人士的心头挚爱。 在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本部舞蹈系教学的四年里,用丈夫杰森的话来说,莎朗每天都“异常活跃”:每天清晨,夫妻二人率先醒来的那人便会以美声唤醒另一半,多半是杰森在莎朗的花腔下睁开双眼;两人一齐动手制作自己和师叔(婚后二人依然保持这种称唿)的早餐,夫妻二人再一同前去上班;莎朗每天在舞蹈教室授课之余都会钻研新的曲目和编舞,之后便会抽出一小时开嗓练声,时不时记录心得和全新的技巧,并且发觉当年两位姐姐培养自己写作的能力实属明智之举;在食堂吃过午饭之后,她可能会约部分学生进行个别辅导,或者受邀对一些女子学校的歌舞进行指导,如果有教师参与的比赛也会去尽心准备;傍晚回家后两人会一起烹饪晚餐,浪漫的歌曲互动问答混唱迴荡在馨香的厨房之间——倘若师叔恰好此刻回家,便会酌情为这对小夫妻“帮点小忙”;晚餐过后杰森收拾厨房和洗碗,而莎朗有时会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请教“师兄”指挥方面的学问,一如在乐馆向他请教那样;不然,莎朗则会在客厅陪师叔聊天,向他请教教学和管理方面的困惑;睡前还会选择性地练习演奏坤姐姐教过她的几样乐器,以免生疏…… 在因志同道合结合的爱情的滋养下,莎朗犹如一台不断加速的马达一般在高速运转,在转成舞蹈系副教授后愈发严格要求自己,力图向教授职位冲刺。 二人偶尔也会如寻常夫妻一般拌嘴,但莎朗永远位于上风;每当杰森埋怨起师叔时,莎朗便会叉腰笑骂“较真师兄差不多得了啊。咱师叔都这岁数了,不愿意改又怎么了?谁还没有点不是!”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当然,我们不能忘记向读者莎朗的师兄师姐们的现状。 亨利-斯托卡在莎朗和杰森婚后两年迎娶了穆炎曦。结婚后,炎曦搬离了娘家,二人住在教师公寓里过着外界看来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穆炎曦完全未被婆媳矛盾所缠绕,她根本没有婆婆,亦从来不曾见过公公。每当她提议就算不回玛贝杜依森林的赫伯斯城堡,是否也应该给那边的老人家打上一通电话致意,亨利都会以“父亲是医生,每日都工作缠身”为藉口打消妻子的想法。几次之后,本性大大咧咧的炎曦倒也乐得轻松。多在乐馆里磨练了几年,穆炎曦褪去了一身急躁的脾气,奔放艷丽之中透露着教授应有的娴雅从容。她一向精通器乐,多次参加了丈夫指挥的中式、西式管弦乐的演奏。两人犹如高低音谱号一同奔跑在人生乐章的五线谱大道上;又过了几年——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在事业乐章的休止符间顺利生下了皮埃尔-斯托卡后,二人一边轮流带着孩子上班,使其从襁褓便耳濡目染音乐的魅力,一边一如往常地平衡事业与育儿的关系。许是在母亲肚子里就天天听她吹奏莫扎特的作品,小皮埃尔相当聪慧,对科学和音乐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穆炎曦一直感谢爹娘只生养她一女,比丈夫的家族关系单纯得多,于是在皮埃尔一岁半的时候二人都去做了结扎手术。三口之家,再稳定不过了! 第70页 堂兄结婚的同年,莞儿毕业后与上原文狸成亲,婚后若称“上原斯韦特拉娜”对莞儿来说相当可笑,为此沿袭了外祖母之闺名,更名为“上原舞”。上原文狸心疼盲妻,便叫妻子安心在家做自己愿意做的任何事情,却不知每天妻子除了做家务之外在鼓捣什么。偶尔,文狸也会送她回娘家看望爹爹和大伯。 虽然身为家庭主妇,上原舞完全没有迷失自己。早在乐馆学徒时期,大师姐炎曦就不断给她灌输过很多先进的思想——“即使是残疾人也完全有权利、有能力去追求生活的乐趣”、“真正的女权不等于终身不嫁,也不意味着一定要与生儿育女、家庭主妇的事宜绝缘,而是要正视、遵从自己的真实想法,从容一点、洒脱一点” 。在结识大师姐以前,莞儿一直备受全家人的呵护,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家碧玉,却少了几分主见;炎曦姐姐在奉行女权且颇受男性敬重的娘亲的基础之上得其精华,将更加先进的理念融入其中,自己卓尔不群,教出来的师妹亦不同凡响。 对于穆炎曦和亨利-斯托卡的结合,许多人都抱有疑虑,认为二人一个是一块寒冰,一个是一团热火,冰火难以相容;但在眼盲心亮的上原舞看来,只有泼辣明艷的炎曦姐姐可以温暖看似冷酷的亨利哥哥自幼受伤的内心,也只有冷静清醒的亨利哥哥可以化解炎曦姐姐有时不顾后果的冲动。 所以说,这二人绝配! 穆炎曦成亲后,鲍匡衡便对她彻底死了心,只想和卡洛塔-奈德赶紧洞房;奈何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倒也没辙,只好一直拖着。但他对其他姑娘是真心没有兴趣,倒也不去招惹她们,没有得到他那位色/鬼暴发户“令尊”的“真传”——也算是“一代更比一代强”了。别看鲍匡衡当年自恃家底雄厚,养了一群“小跟班”在乐馆作威作福,即使被师父、师娘、师叔抓住责罚也屡教不改,但他的教学质量可不算差。馆主,也就是他们的校长对此并不奇怪:鲍家有矿,吃穿不愁,鲍匡衡对自己也没有什么要求,反倒是乐得轻松;如今深觉教学生自己擅长的喜剧表演很有意思,整日收穫学生们崇拜的眼神比先前在乐馆当“大少爷”更有意思,倒也钻研了起来。这心态随和了,讲课便风趣了,没有架子又不像教师的高级讲师,变成了深受戏剧系学生喜爱的明星教师。虽说为着他当年在乐馆的“罪/行”,穆炳昭校长迟迟不授予他副教授之职称,打算再歷练他两年,但到底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只是卡洛塔-奈德……这个备享殊荣的姝容的运气可就不及未婚夫了——她觉得声乐系所有教师都在和自己作对,于是愈发嚣张地打压每名教师的气焰。 “本来声乐系教师人手就不算多,如今又有一名副教授和高级讲师主动辞职,这声乐系不能毁在她手里啊……”曾几何时,奥博利-奈德副校长正是声乐系主任。他悲哀地看着一出出闹剧的上演却毫无办法可言。 升职容易降职难。若要给卡洛塔处分,须要他的另外两位校长师兄一同答应方可执行;但他的堂兄绝不可能容许自己这样对待他的亲闺女! 他的堂兄……堂兄……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吓了奥博利-奈德副校长打了一个寒颤:为什么自己把堂兄排除在外了呢?他一直认为除掉上原大师兄后,最大的获利者是校长兼馆主穆师兄。可是现在想想,堂兄不也是他的师兄吗?在上原冈一郎出现之前,提摩西-奈德才是上届乐馆的大师兄啊!莫非…… 奥博利-奈德师叔多日辗转难眠。 然而,在此期间,莎朗竟然在体检中被查出怀有身孕了。这可是一大喜事。杰森对莎朗更是呵护有加,请师叔申请让莎朗即刻休假,待她6个月后,自己也会按照杜芭斯卡女王颁布的“产夫休假法”依法申请假期。 自恃自幼习武、身强体健且又争强好胜的莎朗不到万不得已不愿休假,但实际情况是,她所任职的舞蹈系要求女性教师一旦妊娠便要即刻休产假,以防事故;而器乐系和声乐系便没有这种要求,教师可依据自身情况而定。 师叔突然意识到,若是推举莎朗任职声乐系教授便可在她背后大大支持这名爱徒了。师叔熟知莎朗的人品和潜力,知道有自己的支持,莎朗完全可以制衡现在的首席女高音,至少能改善声乐系目前的教学状况。至于孕中劳累则不可能,毕竟只要给她一个副教授之位,学校便会像莎朗在舞蹈系一般给她配备一名助教,多方面从旁协助。 当师叔亲自走进莎朗的办公室和她商量时,莎朗立马点头同意。为了不使莎朗惹人嫉妒,便依旧给她副教授的职称。 其实自从莎朗成为舞蹈系副教授后,人们都称她为“奈德夫人”。如今奈德夫人转进声乐系的消息人尽皆知,很多人都对这名昔日的贵族哑女、今日的声乐教授充满了好奇,何况她的舞蹈课也算精彩纷呈——争相做她的助教。 奈德夫人认为,新助教会如之前那几位年轻小姐一样令人愉快,不疑有他,一早就来到新办公室,等待电子课表里显示的那位“助教:本木纯一”。但当听闻那熟悉的声音,莎朗不免牴触——那本木助教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奚落过她的师兄,延悟…… 第71页 莎朗的第一堂声乐课为她带来了满堂喝彩。不再有好事之徒因为其先前哑女的身份对于莎朗的声乐才能表示怀疑了。“谁料哑女飙花腔”真正成为了嵇氏高等音乐学府的传说,师叔顺势请穆炳昭授予她教授之位。 莎朗-克莱蒙-奈德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能获得这般荣耀,斗志愈燃愈烈,加之本就一直受卡洛塔的冷眼,便暗暗规划起了夺得首席女高音的进程。 本木纯一倒也尽心配合、格外照顾,反倒令她看不懂了。毕竟若说为了谋生,这一周的磨合他倒不必如此认真,待她也如此殷勤。“想来是做跟班习惯了也未可知,”莎朗半开玩笑着对丈夫说道,“他该不会是为了鲍匡衡的未婚妻来我这里当卧底吧?那便要打发出去了”。 “哦,亲爱的,我到不这么认为,”一向温和的杰森竟然温柔地反驳了妻子,“或许他本性朴实、单纯执着,迷途而后醒悟了呢?” “哈哈,帮派什么的我没有兴趣,他会不会醒悟也与我无关。只要他恪尽职守,我自然不会亏了他的绩效。” 奈德夫人开始休假后,卡洛抽时间陪侯爵夫人来看望妹妹。莎朗告诉卡洛,自己在文学的天赋并没有当初家人和自己想像得那么高,反倒是音乐带给了她崭新的世界。在闲暇时间,她给自己童年写的小诗《奔向光明》配了曲,决心此生选择在音乐领域上奋斗。卡洛叮嘱莎朗,在一项领域中往往要发挥另一项领域的优势。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折腾,莎朗产下一女,起名为“艾莲娜-奈德”。不幸的是艾莲娜体弱多病,令侯爵老夫人忧心忡忡,非要留下来将艾莲娜照顾到过了2岁生日才启程返回。 旅途颠簸使年迈的侯爵夫人颇感不适,还未到家便离世了。 老夫人的葬礼甚是隆重。 杜芭斯卡姨母携诺灵公主和已被封为“罕贞男爵夫人”的甄念竹(她毕竟做过几年克莱蒙家的厨娘)前来,这可是给了克莱蒙家族极大的颜面。诺灵是为了莎朗而来的,她和杰森一直陪在莎朗左右,得空还要去劝慰弟弟卡洛,忙得不可开交。说到数学家诺灵公主,她已经一改拒绝从/政的想法,打算凭一己之力去贵族院竞选席位了。 葬礼结束之后,人群散尽。一袭黑衣、表情冷峻的绅士携带着一位同样一袭黑衣的、蒙着黑头纱的贵夫人款款走向墓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放了花圈。 眼神哀切,默立良久…… 第三十六章 毒心诀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多章剧情压缩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望亲们理解!) 无论发生过何等悲戚之事,活着的人也必须继续努力生活,尽管不得不怀抱着毒心之痛。 还好艾莲娜年岁尚小,加之一直都未离开过亲生父母和爷爷(即奈德师叔),所以哪怕迟迟不见外婆、哭闹几日便也作罢,倒也谈不上悲痛。只是,小孩子难免好奇,一日便问:“你们都说我再也看不见外婆,是么?” 为怕女儿纠缠惹妻子伤心,杰森抢先点头。 “那真糟糕!”这句话是艾莲娜在母亲一次失手打翻奶瓶后学会的,“可是爷爷,我为什么再也看不见外婆了呢?外婆去哪里了?那个地方很好玩么?为什么外婆不带我去?” 莎朗脸色大变,杰森一直在想方法转移女儿的注意力。师叔倒是淡定,伸手抱过艾莲娜,声音温暖可亲:“孩子,那个地方叫‘天堂’,但是并不好玩。‘天堂’是每一个人最终都会去的一处场所。你现在还小,所以离那里非常遥远;你会慢慢长大,然后就可以去很多很多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可是当一个人不断长大,长到足够大了,就会开始变老;等他足够老了之后,对他来说好玩的地方也就越来越少,最后就没有了。如果最后不去‘天堂’的话,他就会很难受。艾莲娜不想看到外婆很难受吧?” 艾莲娜连忙摆了摆小手,说:“我喜欢外婆,想看她开心。” 师叔慈祥的笑了,“对,你外婆已经不想去好玩的地方玩耍了,所以她上天堂了。外婆在那里很开心,而且不管他在哪里,对我们艾莲娜的爱都是不变的。” 说来也怪,师叔和艾莲娜祖孙俩投缘得紧,艾莲娜儿语呀呀时最早会叫的竟是“爷爷”。给孙女做饭、餵食、穿衣,教孙女说话、做操、跳舞,奈德老先生自然不缺育儿经验,即使有时候不上手帮忙,也会从旁耐心地指点年轻的奈德夫妇。 奈德夫妇从南域奔丧回来后,每逢休息日,穆炎曦和上原舞便轮流或者干脆一起去奈德家陪伴莎朗。那段时间穆炎曦适才怀上皮埃尔,她还是一刻都闲不下来。大师姐常向小师妹谘询育儿心经,莎朗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时候二人再陪艾莲娜玩一会子时间便悄默声儿地从婴儿床的缝隙熘过。没过几周,莎朗已然接受自己一大家子亲人只剩下一个兄长和一个姐姐的事实,甚至没有空闲去思念已故的亲人。 当三姐妹都在的时候,炎曦时常调侃上原家何时有个孩子,但上原舞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我原觉得自己年纪小本就是个孩子,心智也不及小师妹的成熟,白白要个孩子祸害他做什么呢?都说这女人只要能生就能做母亲,这才是最可怕的。” 第72页 莎朗向两位师姐打探丝诺姐姐的音信,令二人格外吃惊。只面对莎朗一人时穆炎曦告诉她,丝诺最后一次和自己联繫的时候说自己要去结婚了,但是没有说去哪里、和什么人结婚。莎朗对自己的一无所知感到震惊。 穆炎曦直言不讳:“叔夜乐馆”其实应该叫做“输液乐馆”,因为乐馆里的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心理问题。炎曦坦言自己身为乐馆大师姐,一心想着与众不同、光宗耀祖,而且曾经过分强调“女权”,多多少少有自我标榜的意味——看似追求自由,实则作茧自缚。直到后来娘亲提点,倒也幡然醒悟,正视内心的真实想法,到总算洒脱自在。 至于丈夫亨利,炎曦笑道:“他可真是够‘傲娇属性’的!明明自己在乎着,却非得摆出张臭脸,生怕被人看出他有七情六慾似的,典型的自我保护过度。”当年延昭在婚前和炎曦彻夜长谈时分,坦白了自己曾和小师妹擦出过火花,无非是各有执念、阴差阳错罢了;但其对小师妹的欣赏是真的。 莎朗说出,她当年因为一系列巧合,以为大师兄就是那个一直在身后支持她的人。 炎曦倒是通透,她不介意已经过去的事情,况且这两人如今彼此皆无他意,友情尚存而已。“亲爱的,他多少有跟你提过他的家庭吧?我原先竟不知道,生长在贵族家庭竟会这般艰难险恶。”她摸了摸已经五个月的肚子,继续说下去,“你还准备再生一个吗?我是不想再生了。有时候多子兴许反而多灾,就像亨利的三叔小时候差点被他父亲弄死一样,结果最后还是他三叔救了他。你说说这世道……” “你瞧着丝诺,她很高冷自傲对吧?喔天哪,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这么想,但是旁人都这么看待她。其实杰森跟我都知道:丝诺的家教和性情都是很好的,她以前也很爱笑的……” “喔,我猜是因为她双亲离异吧?” “不是,这对她其实没什么影响。丝诺的冰雪聪明是与生俱来的,她太有才了!一旦恃才便会傲物,这是人普遍的心理弱点,所以一般人是真的入不了她的眼。得是什么样的男子才能让她愿意结婚啊……她对自认为的俗人俗物通常都是冷冰冰的——我太了解她了。所以一开始瞧着你们二人甚是亲昵,我便打量着你不同凡响。莎朗,你是个好姑娘,但是你……罢了,姐就直说了:你的心魔其实比杰森当年更甚。你为着早年的遭遇太想成功,太想取胜了。只怕你剑走偏锋,反倒会被自己反噬,你懂吗?” “多谢穆姐姐关照。只是我喜欢这种积极向上的生活状态。”莎朗在几秒钟错愕过后答覆如斯。 “我知道,只是教你把握分寸。再说我爹,他也不例外。从前几年媒体找爹翻旧帐开始,爹就很痛苦。从表面上看,任谁都觉得他们老一辈的恩怨都是爹一手造成的。其实当年追求我娘亲的小伙子不只爹一个,师伯和一位才高八斗的上原前辈都在其中。如今爹打败了两位师兄,既娶到了娘亲又成为了校长兼馆主,自然令外界都怀疑当年是爹算计的师兄们。其实我私心自然希望这些都是误会,但不管这件事情始末究竟如何,我对爹的感情是不会变的。况且这么多年被音乐这种药物滋养调理,人的心境都会变的……” 真的是这样吗? 心境变了又如何?有些事情既然做了,便是抹除不去的终身误。 至少上原文狸是这般想的。他至今都对上原师父嘶哑的嗓音和窘困的生涯难以释怀。待他犹如父兄般的上原冈一郎死不瞑目,安知是否与此事相关!他已然查清当年穆校长和上原师父的竞争关系;既然谋害上原师父后的最大获利者是穆校长,那么他必然要去找其问个明白! 荣升成副教授的上原文狸那日去校长办公室办理升职手续,假装不经意间提到“当年略教过他一些的上原冈一郎老师”,暗暗观察穆炳昭的反应,随时做好了与其对峙的准备。却不想穆炳昭依旧泰然自如,反倒是自诸葛稷死后常年不在状态的提摩西-奈德副校长刚好进来,失手将热水杯泼进了印表机,鼻血爆流。 穆校长并不惊慌,一面起身替提摩西-奈德拿特效药一面淡淡地解释道,“你师伯最近查出了动脉瘤,受不得刺激。” 什么叫“刺激”?哈,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上原文狸见状留下协助照顾了一阵师伯,待老人家恢復如常便佯装无事地离开了,心头却已经打好了算盘。 回到戏剧系办公室,发现正好只有鲍匡衡在座位上唉声嘆气。鲍匡衡这几年追求上进起来,戾气削弱,也算是改头换面了;且身旁没有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他倒是时常显露出几分有钱人才能具备的豪爽来,却不再仗势欺人。在戏剧系里,也只有鲍匡衡和文狸属于同门师兄弟,两人原先在乐馆压根不是一路人,如今却相对旁人热络了不少。 见到文狸,鲍匡衡向他大倒苦水:他们鲍宅里一向是“鲍母之命不可违”,现如今她依然不松口,不允许鲍匡衡娶卡洛塔为妻。之前他一直追求穆炎曦而不得,不晓得被喜欢的姑娘当成男子汉来仰慕、来任他宠溺是何滋味;直到一起排戏的机会让他和卡洛塔走到了一起。耽误了姑娘几年,他一直对未婚妻心怀愧疚;却也无论如何不敢反抗自幼疼爱自己的母亲…… 第73页 文狸听闻,深感师兄正中他下怀。 “敦师兄啊,到底咱们是同门,这些日子我倒是替你思量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文狸开口道,“其实你这问题解决起来倒也不算太难。当务之急是要先让人家奈德主任安心不是?嘿嘿,我听闻奈德主任的母家是西班牙后裔,一定喜爱南域风情。莎朗教授曾经谈起南域的绝美风光,像冥想河啊、沁芬谷啊……正好前段时间刚忙完一阵儿。如今咱们大师姐已经平安生下麟儿,过不了多久就能继续工作了。不如你们二人去提前度个蜜月,而且不要开启任何通讯设备!这样即便是你家人也打扰不到你们。衡哥就陪嫂子好生度假便是了;待他们只盼着你平安回家的时候,你带着嫂子一出现,两位老人家肯定就什么都答应了。” 鲍匡衡早已听得满眼放光:“甚好,甚好!难怪你这么快便升为副教授了!这脑子转得就是比我快啊!”他转念一想,“哎,文狸啊,这件事说到底于你没有半分好处,你竟然还肯替我费脑子。你咋就没有半分私心了?” 文狸早已想好如何应答:“有,当然有啊!不愧是衡兄!我这点小心思当真瞒不了您的法眼啊。”上原文狸笑嘻嘻地应答,“您是不知道,嫂子一天没嫁进您家,一天就过不安生,难伺候得紧。将师兄跟我诉苦过多次,咱小师妹不也在声乐系吗,成日里被嫂子挑不是,都不知道该怎么自处了。都是兄弟一场,我这不也想两全其美吗?若是此番安排能让嫂子满意,还望衡兄能多加美言莎朗师妹……” “嗨,就为这事?”鲍匡衡一拍胸脯,“交给哥好了!就像你说的,都是兄弟一场;且不说我当年也为难过将师弟和小师妹,这件事情办成了对咱们谁都是皆大欢喜不是?就这么定了,我现在赶紧上网查查南域蜜月旅行攻略,还望上原副教授……” “诶!别介啊!鲍老师客气,眼下虽是上班时间,您这不也没课呢吗?” “是是是,哈哈哈……” 难怪我升戏剧系副教授了升得就是比你快!你这脑子这么些年了怎么就没个长进啊……上原文狸心中冷笑。 在鲍匡衡带卡洛塔-奈德出去度假约有一周时,上原文狸在一次嵇氏高等音乐学府高级教师大会上揭晓了叔夜乐馆上一代的匿讳。起初提摩西-奈德还能面不改色,直到上原文狸在ppt上展示了“从副校长抚养的堂亲卡洛塔口中逼问出来的口供”(其实都是文狸凭自己查实和推断的片段所拼凑的,与卡洛塔无关),以及卡洛塔当年还在乐馆求学时暗自给媒体递污衊穆炳昭校长的小纸条的照片证据,提摩西副校长才面露惊惧。 文狸冷笑着说,知道卡洛塔是师伯的“宝贝天才”,早就把她扣/留起来了;卡洛塔经不起逼问和折磨才招供的。 想起最近一直联繫不到爱女,已经痛失心爱养子的师伯哪里承受得住,明明白白地交待了他的所作所为——只求文狸不要把上一代的恩怨发泄到下一代人身上…… 是了,他提摩西-奈德一直以来都是大师兄,直到上原冈一郎的出现。 上原冈一郎论嗓音、论悟性、论技能、论仪表、论口碑都远胜过自己,还偏偏很会变戏法。师父得意极了,当即封上原为大师兄。原本上届馆主已经默许自己继承乐馆了,这突然来了这么一块绊脚石,提摩西心里怎能不妒火中烧? 更巧的是,上原大师兄竟然还与自己一直苦苦追求的却不曾正眼瞧过自己的杰奎琳-鲁埃尔擦出了一段火花! 于是他亲手害得上原冈一郎毁了嗓子,使其再也无法纵情高歌;且假造证据、制造巧合,引得一众徒弟传言其戏法内容污/秽、德行有失,最后使一度风光的上原大师兄被赶出师门,从此四处流浪,不得已卖艺为生。 既然解了心头所恨,城府颇深的提摩西-奈德不敢再占据其他所求之物。毕竟当时为了除掉上原大师兄太过急促,难免有所漏洞,一旦被他人发觉是他亲手所为可就该人财两空了。提摩西风/流/成性,知道没有妻室反而可以恣意寻欢作乐;而即便自己不去争校长之位,以自己多年的资歷总会得到副校长的职位——自己的好日子才算是真正开始了。于是,提摩西向师父举荐了师父欣赏的另一个徒弟、和自己不曾交恶的穆炳昭。如此,哪怕来日有个风吹草动,所有人也只会想到定是穆炳昭为了谋位夺妻才会至此,自己反而得以保全。 以上招供,被文狸全程录音录像,并直接发布到了相关此事的媒体上,为穆校长澄清。 提摩西-奈德央求穆炳昭、杰奎琳和文狸不要迁怒于卡洛塔,尽快将其平安放回来。这时文狸才冷笑着告诉他,卡洛塔-奈德无碍,只是在休假而已。其实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能直接指向提摩西,只是自从上次在办公室误打误撞地发现了真相,他便依照心理学安排了一场毒心术。 上原师父待我如同亲爹,我来乐馆就只是替他復仇罢了。 穆师父,徒儿曾经怀疑过您,实在抱歉!多谢师娘、师叔一直以来的关心,多谢大师兄和将师兄的指导。 我既选择在这般场合揭露乐馆匿讳,便没有想过继续留在这里任教。鲍匡衡老师教的不比我差,他能胜任副教授之职,请不要因为他是奈德主任的丈夫迁怒他。 第74页 …… “你……你……上原大师兄,你看见你的弟子了吗……你当年若有他一般心计,便也不至于被师弟害得终身难过啊……”提摩西动脉瘤发作,在裁决他的工作人员赶来之前便率先离开了人世。 几天后,上原夫妇搬离了嵇氏高等音乐学府家属区。上原舞支持丈夫,愿意陪他自力更生。 卡洛塔和鲍匡衡度假回来,从助教贾淙(当年乐馆中的延虚)口中知晓了发生的一切之后,认为一切和莎朗脱不开关系,莎朗必定参与了不少。她卡洛塔,一定会在两年之内,把莎朗赶出声乐系! 第三十七章 渡数劫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多章剧情压缩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望亲们理解!) 由于鲍匡衡那信守承诺的“美言”,卡洛塔更加确信上原文狸的毒心之策莎朗一定脱不了干系,且二人从乐馆起便立场不同、在职场又有直接利益冲突——多年就被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莎朗也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元兇,甚至在卡洛塔-奈德的心目中莎朗-奈德比上原文狸更加可恨! 盘算疯狂復仇的卡洛塔一直计划着“被目击证人们举报”:野心勃勃发的莎朗觊觎系主任职位已久,盗取其研究成果以谋上位。 大家都知道奈德夫人品位独到,其手机铃声更是杰森-奈德副教授亲自所制,清亮悠扬,独一无二——除去奈德夫人,整个努冈国都不可能再有人拥有这款手机铃声。卡洛塔系主任利用对声乐的精通将悄悄录下的莎朗的手机铃声利用最前沿的科技在高端设备上模拟,再混响制作,最终将同款铃声变更格式,顺利导入到自己的手机。 学府内副教授以上的职工制服几乎一样,且二人身量相当,同为声乐系教授,在单位发表论文所用电脑的ip位址是一致的。最巧的一点是,两人阴差阳错都姓“奈德”。即使莎朗的电脑密码严谨复杂旁人无人能解,卡洛塔在自己的电脑用莎朗的名义发表,最末端的身份验证上显示的也是“发自奈德”。正好令人们相信:奈德夫人之外无人能够做下此事。谁会想到有人为了诬陷旁人,自己“盗取”自己的研究成果,再以另外一人的名义发表呢? 操作成功后,先前几番确认过监控录像位置的卡洛塔便戴上和莎朗同款的太阳帽从办公室匆匆离开,给了一众教师一个模煳的背影;又在出门大声播放了数秒莎朗同款的手机铃声,假装自己在翻找手机,直到手机停止响铃。 整场嫁祸似乎天衣无缝。 起初是卡洛塔-奈德系主任安排助教贾淙(乐馆时期的艺名唤作延虚)向上级举报此事并提议即刻调取监控录像的。2050年的监控录像画质清晰,就连声音细节也能大体听出。 在东窗事发后,穆校长雷霆大怒,即刻命令莎朗停职检查。本木纯一大惊,却不敢拨打内线,便悄悄拨通了杰森副教授的电话。此刻穆炎曦夫妻二人正在和杰森共进午餐,听闻小师妹出事,斯托卡夫妇便请杰森开通免提,从本木助教口中听出了大致原委。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杰森已然六神无主。他暗暗急道;偏偏是莎朗出了事,而一向擅于处理这类问题的丝诺-伊莱亚斯已经几年没有消息了。对,还可以向师叔求助!赶忙拨打奥博利-奈德副校长的电话,对方却迟迟不接。天哪,这又该如何是好? 亨利见自己部门的得力干将面露无助之色,总有些恨铁不成钢:“师弟冷静。这个时候师叔必然在和师父商议此事,或许还有其他高层人员,打不通电话很正常。炎曦知道师父最怕名誉受损,处罚不免重些,已经去联繫师娘了。娘爱护莎朗,她们母女加上师叔一定会劝住师父的。” 杰森这才缓过神来,可思量一下又觉不对,急道:“你的意思是你会袖手旁观了?斯托卡主任,莎朗毕竟曾经和你……” “师弟煳涂了!”亨利急忙喝止住,生怕这傢伙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不负责任的话,“当初我跟你们大师姐支持你迎娶小师妹,就是笃定你有能力护卿于危难之时。你看你现在哪里还有半分平素之态?咱们师父你还不了解?出了这种事情他必定会查个明白,哪怕小师妹如今暂受委屈也会被洗清冤屈的。只是杰森,娘和炎曦对莎朗的好是旁人都能看出来的;而我和莎朗当年火花实属错缘,短暂且从未公开过,除了你和炎曦,别人不会知情,我没有此时出头的理由。你细想,此事如此严丝合缝,莎朗必然是遭遇暗算了;而那人必定是学府本部的教师,她教的舞蹈系、声乐系的职工嫌疑最大。他一定会在暗中近距离地观察上级的反应的。我若是现在也贸然去劝,就太引人注目了;相反,我偏偏静观其变,那人便兴许会在我面前有所疏漏……”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师弟心悦诚服!” 为了确保公正合理,监控录像上所显示的教师以及一众系主任都被穆校长在大会议室召集。杰森作为当事人的丈夫加之有力证据的制作者自然也要在场。 杰森听出,证据录音中的铃声与自己制作的并不一致,因为其中的二部创意【1】乐句存在细节差异。本木纯一提出:这段时间声乐系和指挥系、音乐创作系为了合作一部大型作品在互相提供灵感,为此精密音质採集器在这三个部门的办公室是24小时运行的,三个系主任各负责三分之一的密码——只有三人同时操作才能暂停。师叔命令三人将所涉及样本截取,与事发之前录进去的莎朗的铃声进行现场录谱比对分析,证明了这两段铃声确实不相同。 第75页 经过调查,所有证据指向了卡洛塔-奈德。但是由于顾及到卡洛塔之父提摩西-奈德副校长已经去世,她孤身一人实在可怜,穆炳昭心下不忍,加之卡洛塔的确才能过人,因此只剥夺了她教授和首席女高音的头衔,系主任的位置已然让她坐着。首席女高音之位虚悬,师叔举荐莎朗。 莎朗彻底被触怒了底线——她曾经是个聋哑姑娘,自认是经歷过千难万险才走到了如今的位置,如今却要受此羞辱!经由前事,她认为卡洛塔不配再待在系主任的位置上。她暗暗发誓终有一日会狠狠地报復卡洛塔。 “在这一局里,我才是正义的一方!”莎朗忿忿不平,“我完全有权利制裁那个恶毒的女人——不,我是在替所有同僚主持公道!自然了,我这次是情非得已,我只做这一次,只做这一次。”奈德夫人给诺灵公主写信,告诉她几年前西域悬崖公路的事故是诸葛稷为了算计杰森和自己才设计的;幸好只是阴谋家掉进了自己陷阱里,没有赔上无辜者的性命。可如今——莎朗谎称道——同为提摩西-奈德抚养的、诸葛稷名义上的姐姐卡洛塔-奈德将一切归咎在自己身上,还设计陷害自己。希望表姐将卡洛塔的个人情/报传给自己,她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一个月后,卡洛塔的信息无误地传到了莎朗的手中。可惜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她都抽不出身:体弱多病的艾莲娜起初是感冒,再发烧,后来罹患猩红热数月;莎朗却再度怀孕。深受莎拉滑胎离世的刺激,莎朗本来就不打算再要孩子,本想着待女儿病情稳定下来后再去打/胎,却在照料艾莲娜的时候意外流产。毫无疑问,母女都进了医院。 一直以来为艾莲娜看病为奈德家增加了大量开销。如今穷得一筹莫展之际,卡森如及时雨一般汇来了一笔巨款,说明是迟来的结婚祝福。莎朗无法拒绝,却不知缘由。 幸亏治疗得及时,自幼习武的莎朗康復得很快。她办理出院的那天,多年的朋友劳恩-都德医生随口跟杰森说起一名没有亲人在世的失足少女只身前来,刚完了个孩子就去世了。医院的人正要忙着办理送去孤儿院的手续。杰森不忍心,瞥了一眼,却发觉那孩子健康水灵,甚是合他眼缘,便执意领养。办完手续立马回到女儿的病房照顾的莎朗原本不乐意,却看见当杰森抱着那孩子走近艾莲娜时,神情一直呆滞的女儿突然眼睛一亮,开心起来。艾莲娜将软绵绵的双手缓缓伸向了小女婴,杰森赶忙将她抱到女儿身边,见女儿轻轻地抚摸着宝宝,苍白的面颊重现生机,便再度恳求爱妻。 莎朗也认为这是缘分,不再犹豫,同意收养那个孩子,仿照居里夫人的起名方式(居里夫人有两个女儿:长女叫伊雷娜-约里奥-居里,次女叫艾芙-居里)运用谐音为女婴命名为“艾洛娃-奈德”,视为艾莲娜的妹妹抚养。 艾洛娃的到来为艾莲娜的健康带来了好运,更使近期饱受劫难的奈德家重添欢乐。师叔老人家又做了一次爷爷,激动之情不逊于初次,郑重叮嘱这对年轻夫妇务必善待艾洛娃终生。 莎朗待家中一切如常便开始进行暗算和报復。 她巧妙地将卡洛塔和师伯之间的真正父女关系散布于众,引得舆论压力再度缠绕着卡洛塔。原本卡洛塔当年还在乐馆求学时暗自给媒体递污衊穆炳昭校长的小纸条的照片证据被上原文狸展示出来时,高层便有人质疑其人品,只是消息被穆校长封锁了起来。如今桩桩件件罪魁祸首都指向了卡洛塔-奈德系主任,且这父女二人皆非清白之身,更使种种传闻得以扩散。 穆炎曦以丈夫的名义向学府上层提出严惩奸佞;卡洛塔的助教贾淙也伺机而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趁虚而入。 最后得出的“真相”竟然是奈德夫人公报私仇,竟然不惜恶意引导舆论动向! 务必严惩! 只要危害到了学校名誉,穆炳昭就不会姑息。 师叔怒气沖沖地去找师父理论:莎朗再有过错也是这件事情的受害者,她只是在努力为自己讨回公道,绝对不应该被辞退! 很多人在面临这种选择的时候,都会选择自保晚节,或假装高风亮节来大义灭亲也要使自己的名誉得到保全。 但是师叔并不相违背本心。他说自己年事已高,离退休也不晚了;而莎朗还年轻,她还有大好前程、大量余力重新整顿声乐系。况且莎朗的人品没有问题,她只是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稍微有失妥当,因此他决定以身为副校长却没有很好地管理下属为由,引咎辞职,提前退休。 其实奥博利-奈德副校长已然看穿了自己多年师兄的心思:卡洛塔先前之所以没有被严惩是因为师伯的缘故;所以,他自己引咎辞职,提前去退休云游,也是为了保全莎朗。这样校长对莎朗的愧疚之心,就不会比对卡洛塔的愧疚之心少了。师叔一直恪守“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原则。至于面子,他并不在意。 这个赌注是师叔赢了。卡洛塔由于诸多丑闻严重影响了学府声誉,被逐出学府,永不被录用!虽说首席女高音之位由谁来代替尚未定论,莎朗,成功接替了卡洛塔的职位。 莎朗虽然愧疚,但是杰森凭藉多年以来对师叔的了解,说服了爱妻遵从师叔的决定。 两位副校长一位提早离世、一位提前离职,穆炳昭悲哀地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胜任这些年轻一代了。在妻子杰奎琳的劝说下,他宣布退休。嵇氏高等音乐学府校长兼叔夜乐馆馆主由上任乐馆大师兄亨利-斯托卡接任。两位副校长则由校董事会以及紧密相连的东域“努冈新声关怀委员会”共同推荐、任免的。亨利-斯托卡担任校长后,原本的指挥系主任之位由杰森-奈德接任。 第76页 亨利厌倦官场的人情世故,自知没有贤妻相助必然力不从心,便以多项全国大奖与论文成果为资本公开宣布:余任职一载,鲜有成就,愧疚不已;自觉情商较低、力不从心,自愿不改初心、潜心教学,愿意坚守馆主之职直至退休;贤妻穆炎曦乃上届校长兼馆主之女,天资俱全,自幼熟悉学府本部事宜,领导能力卓越,力荐其任校长。望学府积极响应女王陛下力推的女性职场地位改革,在音乐领域做抵制性别歧视之表率,始终以贤能之才引领全校。 倒也教一众庸人无话可说。 穆炎曦毫不推诿,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了个里里外外。对卡洛塔这类有才无德的更是力求于高级职称片甲不留。器乐系主任暂时挑不出合适的,便由亨利-斯托卡暂替。 鲍匡衡的母亲,即使在儿子失踪两个星期杳无音信,突然回来的情况下,依旧不承认这个儿媳。她不希望爱子把卡洛塔娶回家。 鲍匡衡其实多年来一直听之任之,哪怕对卡洛塔心生愧疚。 可是当这次卡洛塔被彻底辞退之后,鲍匡衡突然下了极大的决心,当众揽过卡洛塔,朗然有声:走,老婆!跟我回家去!大不了咱们搬出去!以后这个家归我养! 他力排众议、毅然决然地将卡洛塔带回家;甚至愿意以搬出自家宅院作为抗争。鲍母惊惧交加、潸然泪下;在父亲的劝说下,他的母亲总算勉强接受了这个媳妇。 卡洛塔的声誉扫地,已成事实。是不大可能再有人愿意聘用他了——这个高傲的女人註定只能做一辈子家庭主妇了。但鲍匡衡愿意给妻子足够的自由和空间,扬言:媳妇又不是下人——洒扫收拾的任务依然交由僕人们去做。不管是哪方面,只要是卡洛塔愿意做的事情,鲍匡衡都鼎力支持。 卡洛塔这才明白自己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老公。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以前是这么的不了解他——即使当时也很愿意嫁给鲍匡衡,但当时完全是为了跻身豪门,所以宁可喜欢上还仗势欺人的大少爷。 经过多年的相处,她才意识到鲍匡衡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是相当暖男的。她渐渐放弃了曾经的念头,放下了多年以来强势的姿态,打算全心全意跟鲍匡衡好好过日子:跟他组建一个真正幸福的家庭,全心全意地爱他,而不是再像以前一样利用他。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何等难得!迷途知返更是难得! 只可惜,上帝总是喜欢和这样的子民开个玩笑,将苦命鸳鸯弄于股掌…… 【1】二部创意曲是巴赫比较精巧的创作之一,其高低声部各有着不同的节奏和旋律,表达出的却是巧夺天工般的效果。 第三十八章 凤凰于飞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多章剧情压缩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望亲们理解!) 身经百战的奈德夫妇之后每天的生活还是大同小异。 只是师叔不在身边,两人同时照顾两个小孩子总归麻烦些。好在女婴被抱回家时,艾莲娜已经六岁,开始懂事。柔弱的艾莲娜有一颗比身体更柔软的心灵,只要不生大病就会一直陪在妹妹身旁,连餵奶这样的麻烦事也能学着做了。 艾洛娃虽说是被杰森抱回家的,但和姐姐最是亲近。约莫十个月大便学会发出“姐姐”的童音,一个月后会叫“爹爹”、“爷爷”,总算赶在一岁时叫出了“妈妈”。 弄得莎朗总有些许不满——旁的也就罢了,偏偏师叔这一年一直在外云游,中途只回家过一次,每月往家里打视频电话一次——寥寥数面,竟然使这个养女对他的印象都比自己的深!罢了,大抵是“姐姐”、“爹爹”、“爷爷”的发音接近罢,小儿学话而已,何必如此较真? 莎朗没有意识到,自己当上系主任后性子已经不如从前了,每日一脸焦虑,连丈夫杰森和本木助教都会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神色说话,更何况如此稚儿。 她兴许意识到过一点近日愈发较劲了,但是有些自负的莎朗反倒骄傲地认为,自己同姨母后那股子杀伐决断的霸气愈发接近了。女人应该霸气些,她想,大师姐当年不也是威震四方吗? 半年后,嵇氏高等音乐学府召开舞蹈教学学术交流会。 四年来一直杳无音信的丝诺-麦西-伊莱亚斯总算得以现身。 令莎朗意想不到的是,曾经一心想标榜女权主义终身不嫁的丝诺姐姐竟然真的结婚了!天缘巧合,她的丈夫不是旁人,正是一直与自己关系僵硬的亲哥哥卡森-克莱蒙。丝诺告诉莎朗,卡森非常尊重自己的想法,而且两人对生活的理想状态的认知是一致的;多年琴瑟和鸣相当和谐。他们二人有一个儿子,马修-克莱蒙。 由于母亲的经歷,丝诺曾经以为女权主义是要与婚姻隔绝的;可是后来她发现“女权主义”的核心在于自由。 听丝诺说着,莎朗恍然大悟,试探性地询问去年的那笔巨额救命款是否是丝诺姐姐的主意。她不相信卡森会如此在意自己。 丝诺认真地回答:卡森其实一直都对莎朗心怀愧疚。他曾经疏远莎朗是担心若非如此,自己又会对莎露产生愧疚。卡森一直很在意莎朗和卡洛,但是那日母亲的葬礼上,负罪感到底组织了他带领新婚妻子丝诺会见亲兄妹。 第77页 莎朗愕然:她全然不知情。 “卡森怎么不陪你来?”莎朗故作轻松地问。 丝诺笑了:“傻丫头,他若也来,我们在南域和西域交界处的茶庄该由谁来经营啊?” 茶庄?懒惰闲散的卡森能经营茶庄? …… 当年学业不精的贾淙(艺名为延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获得毕业资格,託了鲍匡衡的关系才被调到当年誉满努冈国的首席女高音卡洛塔-奈德的手下当助教,却不想在狂躁又傲慢的“大少奶奶”身边当差的日子远不如曾经在“大少爷”身边的日子好过。而恰好这个女人位高权重,每天不断地对自己发号施令,又往往过分吹毛求疵,让助教不得安生。 贾淙自觉忍了多年,自打自己进了乐馆开始就为了讨好二人挖空了心思胡编着花言巧语;后来他伺机而动,打算趁着卡洛塔和莎朗的内斗之际唱上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锅端掉声乐系最强的两人——他的最终目的是骑在鲍匡衡和卡洛塔的脖子上,将他们曾经欠自己的还回来! 所以他一面帮助卡洛塔设计陷害莎朗,一面又不动声色的故意使卡洛塔露出蛛丝马迹,加快了旁人对事实的查证。一面又在莎朗散布卡洛塔的个人信息和陈年往事时悄悄推波助澜,帮了莎朗一把,却又伪造出了很多证据指向莎朗,为此不惜去本木纯一那边盗取材料。 却万万不曾想到师叔对师父太了解了,他利用心理战术避重就轻,还替莎朗顶了罪,提前退休去云游安度晚年;莎朗更是好好地坐在声乐系主任的办公室里,说不定哪一天就真如师叔所推举的一样,成为了首席女高音;卡洛塔虽被辞退却得到了鲍匡衡不顾一切的求婚,如今二人在鲍家别墅里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他们没有多少损失,自己却因为操之过急屡屡进言被曾经的难兄难弟本木纯一所怀疑。眼下本木纯一频频劝自己主动去和师父坦白,本木告诉贾淙:此事斯托卡主任和新任穆校长已经为奈德夫人为人所害而震怒,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求将当年事情原委查清;穆炎曦在乐馆待莎朗极好,亨利-斯托卡更是和莎朗擦出过一段火花! 穆炳昭纵然已经退休,但是才退休不久,一年之内很多事情还都是有发言权的。“延虚师弟何不趁早明白,师父好歹不曾偏袒过谁,你若主动承认,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咱们大师姐和大师兄一向对我们没有好感,兄弟劝你一句,你要是来日直接被他们从蛛丝马迹中拎出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本木纯一见劝说贾淙多次无果,为保自己顶头上司的清白,狠心到校长办公室说出了事情原委——奈德夫人之事贾淙皆有沾染。自己知情而包庇,如若得到校方谅解,情愿终身做助教,永不升职。 莎朗听闻后,觉得本木纯一良心不坏。比起鲍匡衡当年的其他跟班,本木纯一倒是一直敢说敢为、敢作敢当。 她亲自去找穆炎曦陈情,并说声乐系和指挥系、音乐创作系为了合作一部大型作品已经努力多年,眼下正值最关键的用人时期。这几年学府出了不少事,很多乐馆的旧相识相继离开,她不希望这类事情使声乐系人心失和。本木助教既然敢于冒着里外不是人的风险力证莎朗清白,莎朗愿担保资歷平庸却本性热忱的他一个普通教师的职位,给他一次机会试试看。 后来,那部大型作品由包括师生在内的器乐系精兵来演奏、声乐系强将来合唱。指挥系主任杰森-奈德指挥整部作品,而首席女高音——穆炎曦决定让自己从大巴上第一眼就看好的小师妹莎朗-克莱蒙-奈德担任。 凤凰于飞,和鸣相随。 在合唱部分,无论是全体唱将还是指挥其实都在以莎朗的花腔为核心。 奈德夫妇的配合默契之至,使得演出比预想的更加成功。 莎朗——那个当年的聋哑女,藉此良机成为名正言顺的首席女高音。轰动全国! 贾淙——幕后的操控者——触犯了多条努冈法律被流放到边境。 他认定是鲍匡衡毁了他的一生。 途中歇息之时恰好在他做鬼都能认得的鲍家豪宅,他便趁着夜色纵了火。 鲍匡衡分明适才逃了出来,却发现妻子不见踪影,立刻转身去寻卡洛塔。卡洛塔被家具绊倒,又被浓烟呛到,鲍匡衡连忙去拧了个湿毛巾递给妻子,将她救了出来,自己却被房梁砸死了。 卡洛塔悲痛欲绝,拉住丈夫的手,自己也不想活了;但握着手中冰冷的毛巾让她渐渐理智了起来——她的命是用丈夫的命换来的,自己绝不能让丈夫白死。 卡洛塔竭尽全力试图跑出去,却发现为时已晚,大门已经被扭曲得不成样子了。她又想跑回去和丈夫死在一起,但是又一段房梁砸了下来,隔绝了两人…… 急救车和直升机赶来时,卡洛塔尚有微弱的唿吸,但由于吸入大量一氧化碳导致缺氧产生的脑水肿,哪怕被幸运救活也将终生形同痴傻。 为平民愤,贾淙被处以火刑,全国新闻直播。 望着挣扎不甘的贾淙,本木纯一突然庆幸起来:十六年前诸葛稷的冷嘲热讽、鲍匡衡的拳头、上原文狸的指责以及杰森-奈德此刻伸出的那双犹带温度的手,将他拉出了即将迈入的万劫不復的深渊…… 第78页 细思极恐! 焉能不知感激? 第三十九章 护卿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多章剧情压缩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望亲们理解!) 在莎朗成为首席女高音之后,纷至沓来的荣誉向奈德夫妇袭来。努冈国全体民众都对一个先天性聋哑公主从家庭幸福、接受教育、高朋满座,到恢復正常、家族变故、门庭落魄,最终却苦练艺术、屡屡升职、誉满全国——梦幻般的逆袭之旅充满了好奇。 莎朗童年的多篇散文、随笔被陆陆续续拿出来发表,以满足广大吃瓜群众的难以餵饱的好奇心;每个清晨,她都能在馨香、邮箱中收到堆积如山的信件等待她一一回復;她不断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邀请,那些人愿意花费高额的价钱观赏她的高难度花腔表演…… 即使是杰森-奈德教授也不会被排除在媒体视线之外。人们很想知道这一对志同道合的伴侣是如何相识相知的。有一些当年毕业后选择步入演艺圈却迟迟未火的乐馆同期学徒为了蹭上奈德夫妇的知名度,不惜将杰森当年心病发作时偷/拍的视频以网名的形式发给媒体,买断版权。当天就有网友发出质疑:杰森-奈德是不是一名精神病患者?他能否尽到一人夫和人父的责任?他的师叔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再照顾奈德家?杰森是不是像已故的卡洛塔-奈德一样,真实身份是奥博利-奈德老教授的私生子?不然奈德老教授为什么终生不再娶妻?于是顺带着,人们甚至渴望将奈德先生甚至两位年幼无知的奈德小姐的私生活刨根问底…… 杰森在浏览过这类报导后,对莎朗说,炎曦姐姐当年的观点是正确的——何止是叔夜乐馆上下应该获得精神上的“输液”,全国上下都不例外。他常听说在国外,科技的迅勐发展使得生活节奏超出了人们的想像,所以心理疾病患者大幅増长;但杰森认为无论什么样的环境都会出现心理疾病,哪怕努冈国的生活节奏偏于缓慢,许多人也多多少少存在着心理健康隐患——譬如这些过分好奇的吃瓜群众,譬如那些恶意揣测旁人乃至散布谣言之徒,譬如师伯、延虚、姝容,譬如当年饱受心病折磨的自己。 “现如今音乐治疗在世界上颇有前景,”杰森眼神跳跃,兴奋得在空中一边比划一边滔滔不绝,“音乐治疗最具特色的地方就在于将音乐艺术和心理学术相融合,用音乐艺术婉转灵动的方式去开启心理健康治疗的大门。随着心理学应用技术和生理生物技术的日趋成熟,音乐治疗设备对心理健康治疗也正在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它有助于消除因心理、社会因素所造成的紧张、焦虑、忧郁、恐怖等不良心理状态,提高应激能力——就像我当初的应激性创伤一样,这种方法国外有人研究过,但是都不成熟。如果早就有合理有效的音乐心理疗法的话,你和师叔、师娘、大师姐就都不用这么为我费心了……我最近在构思一种治疗应激性创伤综合症的音乐心理疗法。这种疗法只有声乐系和器乐系的专家才可能做到。这样,我现在就去把文件调出来跟你讨论……” 事实上,自从奈德夫人成为首席女高音后,她也依然保持着每天都到学府进行授课;课后除了忙于她自己的研究外,她周围还有一大群年轻学者等待被心目中的“神一般存在的导师”考查他们的能力,指定他们的工作,解答他们的问题。奈德夫人每日都会花时间帮助他们纠正舞蹈和声乐研究和教学中出现的错误。 在关注艺术学术界的同时,奈德夫人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两个女儿。莎朗在血亲方面和姐姐莎丽一样看得相当淡泊。她不会因为血缘有别便对艾洛娃格外冷淡,只是照顾艾莲娜一直需要大量的精力。 莎丽一直提议:艾莲娜如今已经六岁了,待她身子再好些,便接她到碧血武馆,整日跟着巴顿夫妇练气打坐、调养生息,况且还有闻名全国的小都德医生每月定期来治疗,艾莲娜一定可以在成年之前拥有正常女孩的体魄的。 莎朗也认为可行,只是丈夫实在捨不得缩短每天陪伴女儿的时间。除此之外,更有一个重要原因。 艾洛娃和艾莲娜着实分不开!只要超过半个小时看不到姐姐,小女儿准会嚎啕大哭;一旦被姐姐抱起来,再不济哪怕被姐姐轻轻拍拍小手,艾洛娃就能重展笑颜。对此,杰森一针见血:艾洛娃在语言、运动方面的各项快速进步主要是在姐姐的引导和见证下产生的,所以她以来长女并不奇怪。 照顾妹妹对艾莲娜来说是一件相当愉快的事情,的确对她的健康有益:这一点已经明确无误地表现在了艾莲娜的愈发健康的身体状况上了。 至于艾洛娃,相比姐姐的柔婉甜美,莎朗注意到初次显露在小女儿身上的神情、气质越来越接近主动决定收养她的父亲,一样的淡然、平和。她甚至和大师姐的独子皮埃尔-斯托卡一样,对和科学实验相关的故事、话题都相当感兴趣——不对,确切来说……这孩子像极了年幼时的莎朗——那时喜欢跟着卡洛哥哥探索一切奥秘的小杰茜。 到底是缘分啊。 每每和炎曦聊及此事,炎曦和莎朗都一致认为,待这两个孩子长大些合该认识,最好一起读书一起玩,肯定有共同语言。 第79页 这几个月奈德夫妇经常受邀四处演讲,传播经验——对于交流、研讨类的邀请,奈德夫妇还是相当乐意接受的。 莎朗没有忘记这一切神奇蜕变的开端——纽桑斯聋哑学校及“努冈新声关怀委员会”。莎朗已经接替已故的佐藤莎拉,成为了说话颇有分量的委员之一。每一届会议,只要奈德夫人有时间,必定参会。 2055年的一个夏夜,刚结束这一年的“努冈新声关怀委员会”交流会,二人最后还应邀表演了一段二重唱,当天晚上便往回赶。奔波一天一夜,如今已到南域和西域的交界地带了。由于这段路极不好走,两人由出租轿车换成了出租马车,继续前进。他们打量着这天晚上就可以回到学府的家属区了。 却不想突然雷声滚滚、大雨倾盆。那场景,那环境,和莎朗助杰森治疗心病的午后别无二致。 杰森紧紧将莎朗揽入怀中,“你已经在雨中护我多年了,婧儿;今后再有雷雨,换我守护你。” 他轻轻哼唱一首歌,一首一直想唱给妻子的《爱是力量》【1】: “一路走来路也许漫长 但好在有你陪我一起闯 一起哭一起笑从来不欺谎 没有光也看见对方 一路走来有时也迷惘 慌张的我们失去了方向 会担心会害怕怕走错方向 这时你是我的月光 爱是我们的力量让我们不再害怕 不失望奔向前方 oh baby 爱是我们的力量让我们学会坚强 不张扬但是明白这是力量 一路走来路也许漫长 但好在有你陪我一起闯 一起哭一起笑从来不欺谎 没有光也看见对方 一路走来有时也迷惘 慌张的我们失去了方向 就算哭就算累头不会低下 因为你是我的月光 爱是我们的力量让我们不再害怕 不失望奔向前方 oh baby 爱是我们的力量让我们学会坚强 不张扬但是明白这是力量 爱是我们的力量让我们不再害怕 不失望奔向前方 oh baby 爱是我们的力量让我们学会不放下 决不放下 爱是我们的力量让我们不再害怕 不失望奔向前方 oh baby 爱是我们的力量让我们学会坚强 不张扬但是明白这是力量 因为你是我的力量” 二人始终保持着这一姿势,随着马车的摇晃而轻晃——十一年来,他们不就是在风雨飘摇中随着音乐跋涉前行的吗?这是两人一直以来的约定。 何故命运弄人! 奈德夫妇偏偏路过当年诸葛稷设下的陷阱。当年修缮时工人大意,陷阱没有好好修补,草草敷衍领了工资便罢休。也是够倒霉的,十几年没有出纰漏,碰巧就被他们赶上了。 马车夫当场被甩下悬崖,连一声叫喊都没来得及发出;奈德夫妇不幸坠崖,却碰巧被挂在了崖边的树枝上,树枝逐渐不堪重负,隐隐有折断之迹象。 “快,杰森,我们看看能不能借力爬上去!” “亲爱的,别费力气了。这断崖陡峭险峻,只有这树枝一处可以借力,加之雨天湿滑。这树枝的位置里上面太远,只怕没有巴顿姐夫的武功,咱们都不可能上去。” 深吸一口气,莎朗攥紧了杰森的手,“无妨,生同衾,死同穴,极好。” “不!莎朗,婧儿!我的傻丫头!孩子们还在家里等你。坤姐姐再好也代替不了你。还记得我的夙愿吗?治疗应激性创伤综合症的音乐心理疗法我已经小有研究,资料的位置没有变。亲爱的,你去完成,完成我们共同的工作。不会有人做的比你好了!树枝快折了。等下我抱紧你,替你抵消冲击的重量。若摔到江水之中,你便赶紧朝下游岸边游去。你武功其实不错,完全可以生还。” “杰森!你知道我不能……” 以吻封缄。 “莎朗,你还没意识到这是哪里吗?我哥哥来找我了,他想我了。他还有好多话三十多年没有和我讲过呢!他一直以来想找的人是我不是你!我们哥俩是时候把酒言欢了……”杰森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意,只是话还没有说完,树枝便断了…… 说时迟那时快,杰森抱紧莎朗又护住她的后脑,不给她任何抵抗之力;就在接触岩石前的一剎那间,他拼尽全力把爱妻扔进江水,高喊“好好活下去”后,顷刻间粉身碎骨。 莎朗入水便下意识往岸边游去。丈夫的保护和水流的缓冲使她活了下来。 似乎呛了不少水,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东西,莎朗渐渐意识混沌,用尽力气上了岸便陷入昏迷…… 【1】《爱是力量》是一首国语歌曲,原唱歌手是吴克群,填词人为吴克群,谱曲人为吴克群。该歌曲收录于专辑《把心拉近》之中。 第四十章 弃子随君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剧情梗概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本章作为大结局不会完全是剧情梗概:压缩内容偏少,带有部分描写和抒情。最后感谢亲们坚持读完本章!) 第80页 炎曦和亨利是在第二天在新闻上听到这一噩耗的。两人惊愕之余倒也顾忌着孩子们的感受,只对奈德姐妹说出她们的母亲生病了,她要去医院给母亲送换洗衣物。艾莲娜哀求炎曦阿姨带自己去看望母亲;炎曦柔和告诉她,医院里有规定,七岁以下儿童未经批准不得探视,叫她跟亨利叔叔在家安心陪弟弟妹妹做游戏——她不确定自己一向疼爱的师弟和师妹经这么一摔会摔成何等惨状。这种模样若是被幼童看见,该给她们的余生造成何等严重的心理阴影啊。 赶往医院的路上,炎曦给丝诺打了电话。清晨便接到了莎丽的电话:医院已经按照登记过的联繫人信息告知莎丽了。莎丽拜託丝诺先去西域医院看顾着,自己从东域赶来不知何时。丝诺正对着新闻发呆,六神无主,炎曦的话证实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还好,不幸之中的万幸是莎朗经过抢救已经恢復了意识。丈夫的悉心保护和江水的浮力和缓冲避免了另外一重悲剧的发生。从那么高的悬崖落下来的她不是重度摔伤,甚至不是中度,只是有些轻微脑震盪;但是她眼神空洞,木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如果她能说点什么,哪怕疯言风语,哪怕歇斯底里,哪怕哭天抢地,姐妹们还尚能宽慰些许。可是,奈德夫人什么也不说,安静得很,这倒是让亲友们瞧着心酸,却爱莫能助。 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她的伴侣。她不相信相识相知相伴想收十几年的爱侣就这么没了。她想看看他的遗体。 最后,只有莎丽敢去告诉莎朗——别看了,验尸后便送去焚化了;就让杰森最美好英俊的形象留存在相片和杰茜的记忆中好了。 杰茜吗?莎朗想了很久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小时候的名字。 半个月后,医生说莎朗恢復得很好,允许其出院。 是应该出院了,还有太多的事情等待莎朗料理,很快她就会没有时间去悲恸。 听闻奈德夫人出院了,人们少不了前去探望、慰问,或者说弔唁。他们首先给她送来从杰森-奈德系主任的遗体上发现的几件遗物:一枝自来水钢笔、一串钥匙、一个钱包还有一块还在走的完整的刻字铂金机械手錶——杜芭斯卡女王赠与奈德夫妇的结婚礼物之一。接下来,葬礼该如何置办,需要多大规模,这些都成为了备受媒体关注的热点话题。 是的,莎朗失去了爱侣,国家失去了一个伟人。杰森·奈德在雨中暴死于南域与西域的交界悬崖,这条消息激起公众的惊骇。各大报纸、网站都用好几栏篇幅,报导这一悲痛的事故。无数唁电唁函纷纷发往嵇氏高等音乐学府的这栋家属楼,落款者中有杜芭斯卡-多恩女王、各部部长、聋哑教育研究者、艺术家,也有许多不知名的人士。在这一搁捆函电、文章中,能看到一些动情的哀悼。 莎朗对媒体一概避而不见——她担心见到镜头会情绪失控,甚至对记者做出有失身份的举动来。记者通常不合时宜的见缝插针有时实在令人厌烦。 穆炎曦校长下令加强安保检查,所有记者一律不准放进学校。有意为之者,直接辞退! 莎朗出院后的第二天,上原夫妇来了。莎朗这才放松了紧绷着的喉咙,也打开了眼泪的闸门。单独面对着这一生一死、阴阳两隔的最要好的师兄弟,莎朗再也忍不住,终于放声痛哭,将压抑了半个月的情绪一齐释放出来。上原夫妇陪了她很久才告辞,她重新挺起身,在房子里来回走动,询问莎丽艾洛娃是否照常梳洗过。莎丽-巴顿答道:“别担心,你姐夫一直在照看她们,而且艾洛娃跟他玩得很好。” 她走到奈德姐妹的房间里叫艾莲娜,孩子正榻榻米上教艾洛娃玩积木,巴顿状元单手支着身子,饶有兴致地半卧在一旁观看。她便蹲下身子来跟孩子说话,告诉孩子说,爸爸脑袋上受了重伤,需要休息。做母亲的原本以为,这无忧无虑的孩子便回去接着玩积木。 而真正能无忧无虑的只有年仅两岁的艾洛娃。 艾莲娜勐然抬头,盯着母亲的眼睛发问:“妈妈,爸爸是去‘天堂’照顾外婆了吗?爸爸已经足够老了吗?不是应该再活好久才能去的吗?爷爷都还没有到去‘天堂’的年龄呢,爸爸怎么就非去不可呢?” 莎朗无言以对。 本恩-巴顿站起来,将艾洛娃抱进婴儿床,走到莎朗身旁和她平视:“小妹,是俺说的。孩子大了,有权利知道。老婆一直发愁该怎么说,俺一介莽夫啥也不懂,但俺总觉得不能轻视小孩儿的想法,应该直白地告诉她。” “姐夫,”莎朗嘆了口气,眼神迷离,“我从来不认为你什么都不懂——事实上,你活得比谁都通透。”莎朗抱着艾莲娜,看着她的眼睛,与其前所未有的柔和,“亲爱的,爸爸和妈妈遭遇了一场交通事故。爸爸太爱妈妈,为了救妈妈,没有余力再救自己了。爸爸没有不爱你们,更不想离开你们。但是他有更想守护的人和事,比如照顾好你们和爷爷,这些事情他都交给妈妈了。有些事情总是难以预料的,赶上了,就只能接受了……” “然后,”莎丽走过来,同时抱进奈德母女,口吻坚定,“再带着已故和周围亲友对你的爱好好活下去!” 事情永远是说来容易;真正实践起来却不那么容易做到。 第81页 几个星期过去了,一向要强的莎朗不愿当着别人面说出心中的悲苦,便陷入沉沉孤寂,心灵的孤寂有时让她痛苦得不禁放声高喊出来。她在一个灰色封面的笔记本里,用颤巍巍的笔迹倾诉让自己感到窒息的心声。这几页泪渍斑斑的文字笔迹潦草,没有一段文字可以发表。她在用文字与杰森交流,她在唿唤他,向他提问。她尽量把那场变故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录下来。这场悲剧把他们夫妻拆散,让她此后永远受到心灵的磨难。这是日记,还是随笔,还是诗歌?莎朗自从被选中参加比赛开始,就不再写日记了。其中反映出这个女人生活中最悲痛的一段时间,然而一反常态地不再以“亲爱的玛琳”开头了(详情见第十七章)。逻辑更是格外混乱。 莎朗开始神志不清,有时候备着课,甚至讲着课会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曾是哑女,一路成为首席女高音,一路上失去了多少亲人……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大哥死了,大姐死了,三姐死了,弟弟妹妹早死了,三哥一直不跟我说话……你们看,我是努冈国的楷模……我这么艰难,这么多人想害我……可那又怎么样?我还是坐上声乐系主任的位置了。我应得的……可那有什么用呢?丈夫还是死了。我一直努力让亲友为我高兴,现在走的走、死的死,师叔也联繫不上了……他去云游了,不与外界联繫了,不要我了……是不是照顾孩子烦透了……” 头一次听见奈德夫人说这些的时候是在课堂上,本木讲师(乐馆学艺时唤作延悟)吓了一跳。他连忙说有一个紧急事宜需要莎朗处理,便令学生们自行练声。将莎朗带回系主任办公室后,莎朗一脸茫然地问:“延悟师兄为何会在这里?延将师兄呢?婧儿遇到了好多问题啊,大师兄和大师姐不见了,必须得去请教延将师兄才好。” 幸好莎朗的煳涂是暂时性的。 可是有一天在办公室见到本木讲师后,莎朗突然将讲义、文件夹掷向他,口中念念有词:“你和延稷是一伙儿的,你们都要害我夫君。你们是串通好的对不对?是延敦命令你们的?不是延敦就是姝容!他们在哪里?我要去找他们理论理论。不对,延稷是主谋,你是帮凶对吧?为什么?为什么!……” 待她恢復平静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本木纯一默默地将录音放给莎朗听,并且表示理解:他知道将师兄的离世对小师妹的打击有多大。不要说她,扪心自问,本木纯一偶尔也会勐然失神,他实在不愿相信,那么宽宏大量的翩翩君子会以如此狼狈的形式离开人世。看见奈德教授如此魂不守舍,后期一直得奈德夫妇帮衬的本木着实心疼。 莎朗察觉自己的状态的确不对劲。她纵然自顾不暇,但是一定要在自己还意识清醒之际将近期的事情给安排个明白。她得对得起丈夫,对得起两个女儿,不能因为自己的失职造成更大的悲剧。 在杰森的葬礼结束之前,巴顿夫妇是不会放心离开的。莎朗干脆拜託姐姐和姐夫:回武馆时带上两个孩子,接她们回去住一段时间,顺便给艾莲娜调理调理身子。见妹妹终于同意,莎丽自然高兴。 同时,莎朗还将承载着丈夫的夙愿的资料交给莎丽姐姐。她嘱咐莎丽,将来一定要找时机交给艾莲娜或者艾洛娃——自然了,得看谁有天赋——教她们中至少一人完成父亲母亲未能完成的研究。 “为什么不是你来亲自着手研究?”莎丽不解。 “世事难预料,谁知道呢?姐姐,我近来状态不佳,炎曦姐姐已经批准我休假了。罢了罢了,”莎朗难掩烦躁,“以后再说吧。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哦,别这样,你得留下……” 莎丽只得依了妹妹。但她总觉得,自己和姐姐亲手教养大的奈德夫人顽强过人,早晚还是会接手这些资料的。她小心地存放好,便又回到客厅帮助莎朗安排两日后的丧葬之礼。 葬礼那日,阳光明媚,云淡风轻,秋高气爽。此情此景教人很难和丧事联想在一起。莎朗记得十一年前成婚之日便是这样一个好天气。 也罢,早已过了清明时节,何必阴雨绵绵。 道路上铺满洁白的花瓣,在金色的秋阳下熠熠生辉。微风轻扬起人们的黑色风衣衣角,襟带飘了满园。在牧师的指挥下,奈德夫妇曾经的学生们自发组织的“唱诗班”轻轻吟唱起輓歌,不知道才寂静了多久的墓园再一次从沉睡中被惊醒。学生们嗓音甜润醇厚,实属对奈德夫妇的最佳告慰。 莎朗按照曾经和杰森约定,将杰森的骨灰捧在手里,来到了一个大树坑前。上原文狸和本恩-巴顿合力将一棵松树:“杰森-奈德之树”种了进去。就在杰森-奈德的骨灰盒被打开的那一秒起,莎朗的双唇便紧紧抿住。她将夫君的骨灰悉数轻洒在树的根部周围。一般说来,松树对环境的适应能力比较强,对其他生物危害的抵抗能力也比较强,所以它们的寿命就比较长。松树的具体的寿命虽不一定,但少说能活够百年;运气好的话,一棵松树活上个几千年、几万年也是可能的。莎朗选择松树,为的正是能够让杰森的灵魂和寄託陪她走完余生。 从此,这个被种植在墓园的魂灵,与天相拥,与地成眠。 第82页 天,骤然阴沉沉的,让人难以看出方才的晴朗。不过似乎此刻的天气才更加应景。乌云舒展着、舞蹈着,逐渐将一片又一片晴空遮掩、隐匿;开始落叶的枝杈不再丰盈如昔,在阴云之幕下,直愣愣地伸展,单调而简洁。只要看得习惯了,人们便会产生瞬间的错觉——仿佛看到一片片刀刃正在风吹雨打中磨练,准备随时出鞘。它们企图把世界切割成碎片,任凭其稀稀落落打在地面上,踩上去恰如深秋的落叶一般似有声响。世界依旧,瞬息万变却天衣无缝。 杰森,我的杰森,你就这样静静躺在这里吧。倒也清静。 我们都是一群悲伤的人。我不想对他们说话。我们把你运回你西域的老家,再把你放进深深的树坑。后来,一批庄严肃穆的人们从我们面前走过。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前来鞠躬致意。我们要看到一切都办妥。你最敬重的本恩师公和你最疼爱的师弟文狸填好了树坑,在大理石碑前摆了一束花。一切都随之结束了。 杰森长眠地下,一切都完了,一切,一切都完了。 莎朗依然木然地伫立在那里,凝视着浇水过后的坑土被人填满,又在树周围铺上一层树叶时和青草作为覆盖之物。这样一场奇特的葬礼总算结束了。起初觉得这形式新鲜的宾客们也乏了,渐渐散去,却无人敢上前去慰问莎朗,只得向莎丽-巴顿夫人和年仅八岁的奈德家长女艾莲娜小姐致意。 正当牧师将骨灰盒从莎朗手中接过,放进松树旁写着“杰森-奈德之树”的大理石碑的机关里准备锁上之际,莎朗蓦地冲上前去,高唿着“夫君,莎朗来陪你了!”,一头撞在了大理石碑上,任血花四溅…… 一直在附近待命的救护直升机立即带走了莎朗,一同陪伴的还有前来帮忙的诺灵和丝诺-伊莱亚斯。后面的巨大动静惊动了莎丽和本恩-巴顿,以及还未离开的客人。大家顿时惊呆了,没想到一贯冷静的莎朗竟然会为了杰森抛下两个尚年幼的孩子就随他而去了。大理石碑那是何等剪影?这样狠狠地一撞,怕是神医再世也无回天之力了。 兴许是母子连心罢,艾莲娜转身之时,恰好将母亲的骇人举动尽收眼底。来不及一丝犹豫,她向母亲被带走的地方跑去。艾莲娜这副病恹恹的身子能跑多快?自然没跑几步就倒在了地上,却在听到了身后年仅两岁的艾洛娃的哭声后,定定地趴在那里,咬紧薄唇,双手撑地艰难起身。她望着父亲的灵魂树,双手合十默念道:“爸爸妈妈,请你们放心,妹妹今后就交给我照顾了!”说罢,便掉头沖回妹妹身边,一把从莎丽手中抢过不知为何突然嚎啕大哭的艾洛娃,耐心地哄着…… 在场的众人被她的举动惊呆了。 奇怪的是,经艾莲娜一抱,艾洛娃的哭声明显减弱了下来。 到底是莎丽的反应最快,她拍了拍长女的肩膀,劝道:“好了,艾莲娜,先抱着艾洛娃上车吧。等把你们安顿好,姨母自然去照料你们母亲的事宜。”哪怕再悲痛,妹妹这样子怕是要闯鬼门关了。一边是生死未卜却有亲友照料的大人,另一边是两个毫无自理能力的幼童,孰轻孰重,莎丽自有定夺。 “是啊是啊,回家就好了。”本恩应和妻子道。他只希望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回到碧血武馆换个环境会好受些。 艾莲娜抱着妹妹坐进了车里。前方一片漆黑。 泪珠在艾莲娜的眼眶里打转,溢出,滴落到妹妹的小手背上。艾洛娃发现了,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就去给姐姐擦泪,甚至又对着姐姐重展笑颜。这时有光圈在妹妹的脸庞闪烁。 姐姐看懂了,亦随妹妹微笑;她一直手轻轻拍打着妹妹,另一只手轻抚着艾洛娃的小手。 前方又是一处隧道。汽车,又慢慢驶进前面的另一片黑夜中…… 这一次艾莲娜却擦干了眼泪,望了一眼身旁的莎丽姨母和开车的本恩姨夫,目光坚定。 ——不怕,不怕!纵使前方再黑,也有姐姐始终陪着你,伴你一同长大…… 作者有话要说: (敬告读者:作者近几年课业繁忙;临近毕业,为避免弃坑,良玉预计在三个月之内从第三十一章起将余下全文以剧情梗概方式用十章左右篇幅完结。本章作为大结局不会完全是剧情梗概:压缩内容会偏少,带有一些描写和抒情。最后感谢亲们坚持读完本章!) 由于学业繁忙,良玉会封笔预计五年之久。 《谁料哑女飙花腔》属于莎朗的前半生。 五年之后,也许更久,良玉会开新文撰写莎朗的传奇后半生~ 结局会令大家意想不到的哈~ 最后,感谢每一位支持良玉的小天使!!!五年后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