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口偷食(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狼口偷食(穿书)》作者:忽见青山【完结+番外】 文案: 一觉睡醒,苏然穿成了自己笔下的红颜祸水。 家徒四壁、无衣无食,空有一身美貌的……炮灰。 作为全书的创世主,苏然相当淡定:“这书都是我写的,搞点钱来还不容易?!” 她把目光盯向本书中最有钱有身份有势力的……反派。 自信满满:“你一男配,还能跟我斗?” 肃王府世子发现自己最近被人盯上了。 他家的盐路被人断了,他送出去的真金白银变成石头了,就连他弟弟拿去讨那贫家女欢心的玉佩都被人给捡了。 世子爷把那瓷做的杯子捏了个粉碎。 “千万别让我逮着你!” 一个仗着自己有财有势,一个仗着自己知晓剧情,斗来斗去,最后斗成一窝的故事。 男主心黑手狠城府深,女主没心没肺只爱钱。 看文提示: 1,剧情线为主,感情线为辅,主基调轻松,有苏有甜,保证不虐。 2,因为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所以和原书剧情关联不大。 3,写文是兴趣,看文是缘分,请不要让我们互相伤害。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然 ┃ 配角:全架空,莫考据,逻辑死,求放过 ┃ 其它: 1.第1章 苏然躲在巷子后,搓搓双手,呵了口气,再跺跺脚。 她现在穿的是不太合身的男装,有些宽大,唿唿灌风。为了保暖,她在腰上紧了根布条。虽说是棉袄,但里面的棉已经薄得不像样,衣服上还打了许多补丁。脚上的鞋更是前后漏风,轻轻一动,就觉得脚趾头小针扎似的疼。 忍着腹中十足十的飢饿感,她双眼贼亮地盯着巷口对面的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锦衣,披着缎面厚袍,相貌清秀。女的身形娇小,虽然穿着粗布棉袄却挡不住她的美。 女子低头脸微红,可能是害羞,也没准是冻的。 男的正轻声说着什么,他摘下自己的外袍想给女子披上。 女子扭身躲开,也不知是如何回的,男子一脸羞愧。 苏然心中嘆气。有什么话不能快点说吗?本来肚子里就没食,现在还得在寒风中挨冻。那外袍滚了一圈毛,想想就知道披上身肯定暖和,苏然真想替那女子接下来。 她小时候,过年只有外婆,两个人冷冷清清的,莫名地对过年形成了一种执念,以至于这本书中大事小情几乎都发生在过年前后。 再一次掌搧自己,为什么总是写过年前过年前,过年前是最冷的时候啊。一个谈恋爱的小说,就不能让背景是春日艷阳吗?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她只能默默祈祷,希望那两人快点进入正题。 刚这么想着,就见男子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来了!苏然立马提起精神,生怕错过他们每一个动作。 男子将东西递给女子,女子不接。那男子连续被拒,似乎有点赌气,硬是将东西放进女子手里。 女子像是接了烫手山芋,一脸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然那个着急哟。扔啊,快扔,你扔了我好去捡啊。 下一秒,女子又将它递还给男子。 苏然扶额。他肯定不会接的嘛。 果然,男子将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幅誓死不从的架势。 现在可以扔了吧?苏然期待地想。 这时,女子身后跑出两个男孩,一前一后正在追闹,跑在前头的男孩边跑边往后看,不留神撞在女子身上。 女子站立不稳,往前扑,恰好扑进男子怀中,手里的物件跟着飞了出去,掉在路边一堆混着雪水的泥巴中。 苏然无暇关注抱在一起的男女两人,她眼睛紧紧盯着那堆泥水。 男女二人短暂地拥抱后,迅速分开,俱是面红耳赤,谁也没去管掉进泥水中的东西。 他们当然不会管,女的不爱钱,男的不缺钱。 爱钱又缺钱的苏然正巴巴地等着捡吶。 ** 苏然做梦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穿进自己写的小说里。 还是她高中时代写的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小说。 她写小说不是出于爱也不是出于兴趣。事实上,苏然属于写作极其痛苦型,每次都要数着字数完成老师布置的作文。她本人也不喜欢读小说,最多看看杂志。 之所以会去写,完全是因为钱。 苏然是个“城市留守儿童”。小时候父母离异,又各自组了新家庭,养了新孩子,也就无暇顾及苏然。她跟着外婆长大,逢年过节,母亲来探望外婆时,顺便给她买点衣服用品,父亲则是一年才给一次钱。 外婆天性乐观又极护犊子,但凡有人敢说苏然没人要之类的话,她一定冲上去把人骂走。而且外婆从不抱怨,有时候苏然问起父母,外婆还会把他们夸成英雄一样。 “你爸妈特别了不起,接了很多重要的任务,离开他们不行,所以没时间。”“他们当然爱你,就是工作太忙了,有空肯定会来看你。” 感谢外婆,小小的苏然才没有因为父母离异留下心理阴影,和同龄孩子一起疯玩着长大。 随着年龄渐长,她慢慢明白。没工夫来看她,那还可以给钱啊,钱都不给,还不是不想要她。只是她乐观大咧的性格已经形成,就没太往心里去,毕竟和外婆一起生活也挺快乐的。 第2页 唯一的不好,就是钱少了点。娘俩的经济来源主要是外婆微薄的退休费,除此之外就是父母偶尔发善心给点生活费。 苏然上中学后,社交需求渐渐多起来,平时也想有个零花,但又不好意思向外婆开口,至于父母那,她想都没想过。 就像外婆常说的:“谁的日子都不容易,咱娘俩过得不错,就别老麻烦他们了。” 初中时有段时间,学校流行编工艺绳。有些同学没时间去买绳,就拜託苏然帮忙跑腿。苏然欣然答应,那阵子,她放学就跑到小商品批发市场,买上一堆五颜六色的手工绳,第二天再带到学校。 一开始是同学过意不去,给钱时主动把零头凑个整。后来,苏然跑一次就在总价上赚个五六块。 有了这回的经验,苏然像是开了窍。每当学校流行某样东西,她就跑去市场批些来,稍加点价,也不多赚,同学们都能接受。到开学前,她就批些书皮文具作业本之类的,她的想法是,反正自己也要用,卖不掉不会浪费。 慢慢地,同学们就习惯到苏然这买短缺的学习用品。 这以后,苏然的零花钱基本都是自己赚出来的。不够挥霍,毕竟学习才是主业,但偶尔参加个同学聚会还是可以的。 多亏了她赚钱早,又不乱花钱,大三那年外婆去世后,她才能勉强维持住生活水平。 高中时,她继续这一套小本经营,美滋滋地赚点小钱。 高中同学藏龙卧虎,就说她的同桌,一个性格非常好的学霸,在杂志上发表了几个短篇小说,据说一篇稿费就大几百块。 苏然粗粗一算,妈哟,一个字都快一毛了!想她每次辛辛苦苦地运点小玩意到学校来卖,一个学期下来也就能挣个几百块,人家只要坐在那写点东西,大几百就到手了。 于是,她虚心向同桌请教:哪种小说又好写又来钱快? 性格很好的同桌耐心和她讲:哪种都不容易,一定要比的话,校园言情小说,比较贴近自己的生活,还吸引同龄读者。 苏然花了五个小时,写了一篇两千字的校园言情,请同桌过目。 同桌看罢欲言又止,委婉说道:“你可能比较适合长篇一点的,或者换个背景?古代?” 长篇?古代?没问题啊,苏然想。长了字数多更赚钱,古代背景离咱们远,瞎编乱造也没人知道。 她兴致勃勃地又写了一篇,这回字数多了,三万,背景也换成古代。 再次请同桌过目,对方看后给了她几个杂志投稿信箱,温柔提醒:“你这篇字数比较多,杂志上不好放,被拒了也别灰心,还可以试试发到网上。” 于是,苏然同学在被几家杂志退稿后,义愤填膺地将自己的大作发表到言情小说网站上。 那时的苏然同学对爱情故事的理解还处在白雪公主灰姑娘阶段。 她将这种理解发扬光大,放进自己的小说中。极尽笔墨地塑造了一位白雪公主与灰姑娘集大成者,美丽善良单纯勤劳勇敢独立,出身贫苦却不爱财,她的美好气质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帅哥美男。 按说也不过是个玛丽苏套路文,没什么可太多批评的,但是短短三万字,严重暴露了苏然贫瘠的想像力以及毫无恋爱经歷的短板。 在文中,女主独立自强的表现就是数次扔掉各色美男送来的值钱货。每次跌倒必有帅哥突然冒出将其一把抱住,没抱住也没关系,反正摔倒时一定会嘴对嘴。所有见到女主的帅哥都会对她一见倾心,然后送礼被拒转而欣赏她高贵的品格,进而更加倾心。 文中处处充满神转折,短短三万字,女主就三次被恶人抢走,又被英雄救出。应该这么说,每当情节进行不下去时,苏然就会神来一笔天降奇兵让情节突然发生转折。 正所谓,感情全靠套路,剧情全靠巧合。 苏然还美名其曰:无巧不成书。 文发到两万多字时,苏然陆续收到评论,评论的内容还挺一致的,大体总结出来就是:女主圣母白莲花玛丽苏脑残。 苏然怒了,为什么白雪公主灰姑娘没人说圣母白莲花玛丽苏脑残,轮到她苏然写同样的人设就得到这样的评价。 一气之下,她把最后三千字结局改了,让女主把所有帅哥全踹了,独自一人行走江湖去。 再然后,她就放弃写文赚钱这条路,她说这叫有自知之明。 过了几年,即将大学毕业的苏然,无意中点进那个网站,想起当初自己还发表过一篇小说,手贱地搜了一下,居然还在。 苏然边看边摇头,觉得那些留评的人还是很善良的。出身贫寒居然还能不爱财?这逻辑也是厉害了。 她唏嘘感慨了几句,就把电脑关上了。虽然知道这文问题多多,但她也没有修改的打算。 如今的她已经能很好地正视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像写文这种事,是不会再碰了。 当然,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先自扇嘴巴,然后再认真地把这篇小说重新修改一次。 首先,绝对不让女主家这么穷!穷得吃不上一顿饱饭。 其次,要让每件事都发生在春暖花开的时节,这样她现在就不会在巷口冻的哆嗦了。 2.第2章 其实苏然刚穿来时,并不清楚这是自己写的书,过了好些天,她才恍然大悟。 第3页 巷口娇小美丽的女子就是文中的主角——苏夕。这名字还是苏然从自己的名字里拆出来的。 当时她听到苏夕的名字后,确实愣了一下,但没往自己的小说那想,只以为是同名同姓。 为什么会反应如此迟钝?苏然仰天长嘆,这事真不能怪她。 这是她第一次写长篇小说,情节把控不好,描写详略不当,很多该有的内容都没有。 比如文里提到女主家穷,但是怎么穷就不说了,反正就是穷。 她穿过来后,确实立刻就发现苏夕家徒四壁,吃不上饱饭。但是整个村子家家都这样,并没有显出女主家有什么格外穷的地方。 如此穷的没特色,苏然又怎么会联想到自己的小说。 再一个,书里统共就那么几个有名有姓的角色,连一些重要配角都是被苏然突然拉出来用一下就扔,名字都没起。 光是描写男女主就够她受的了,哪有笔力再去写配角。 可现在的情况是,苏夕还有个娘……有个娘…… 她都不知道自己创造出来的女主还有个娘,这让她怎么联想? 女主娘长年卧病在床,造成苏夕虽然勤劳能干,却一直攒不下钱,因为都用来买药了。 这解释比她写的合理多了。 更别说还有一系列原书中根本没写过的细节,如女主苏夕挣钱的方法是给裁缝店补衣服洗衣服,她住的村子名叫清平乡,她常去接活的裁缝店是在文水县。 这些地点书里全都没出现过,是这个世界自动生成的。 苏然是因为跟着苏夕给裁缝店送衣服时,亲眼看到她扔掉店主儿子送的簪子。 同名的女主,相似的情节,再加上她一直心有疑惑:这么穷的人家怎么会养出这么美的女儿?熟练干着粗活却能保持双手纤纤皮肤细腻。 苏然又接连观察了几天,才敢确定这个世界正是自己写的小说,只不过是个丰满版。 而她自己,则穿成了女主的恶毒姐姐——苏然。 ……为什么要给恶毒女配用自己的名字?这事说来话不长。 那时她觉得女主感情进展太顺利,又不知该怎么增加挫折,于是大笔一挥,给女主安排了一个从天而降的亲姐姐。 按书中所说,这个姐姐首次出场就是京城有名的花魁,连王府世子都是她的入幕之宾。 只是后来世子不可避免地爱上女主,离开姐姐。姐姐由炉生恨,开始明里暗里给妹妹找麻烦,还利用美色引得朝中动盪藩王谋反,被皇帝盖章祸水。 最后的结局挺惨,被她心爱的世子搓成了炮灰。 重点来了,此角色和其它需要时被拎出来,不需要就扔一边的角色一样,没有名字!苏然犯懒,再加上姐姐的人生经歷听着牛,实际出场次数屈指可数,于是通篇都是只用姐姐来称唿。 如今可好,苏然不给角色起名字,人家自动给角色安排了名字,还和她同名同姓。 简直欲哭无泪,早知如此……算了,不提也罢。 她把收集来的信息整理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书是她写的,不过书又自成一个世界,增加了很多细节,使这个世界更真实。 感觉就像是她写了一个很不完善的大纲,在这大纲基础上,有高手又写了一本血肉丰满的小说。 苏然知道自己穿成姐姐后,绞尽脑汁把姐姐每一次出场按顺序回忆了一遍。 第一次,以京城第一花魁的身份,风光亮相,同时和妹妹相认。 第二次,暗中栽赃妹妹偷东西,表面上却哭着帮妹妹求情,结果世子几句话就戳破真相。 第三次,她因爱生恨,勾搭上藩王,挑拨他与世子的关系,不想弄巧成拙,藩王谋反了。皇帝得知此事,说她是祸水误国。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出场,姐姐已经彻底失败,哭求妹妹原谅,却被世子一剑杀了。 苏然想想就觉得委屈。还好现在穿过来比较早,姐姐和妹妹还生活在一起。穿进自己书里总比穿进完全不知情的世界要好。 虽然细节很多她不知道,但主线是按她写的走。而且据她观察,女主苏夕对这个姐姐还是很依赖信任的,这样一来,她只要抱紧妹妹这条粗大腿,还愁以后没有好日子? 就像现在,她能守在巷口等着捡漏,正是因为知道会有人送苏夕东西,而苏夕也必然会将它扔了。 上回,苏夕扔掉那个簪子,坚决不许苏然去捡。 苏然从穿来到现在,吃的永远是糙米粥,说粥都抬举了它,一大碗汤里沉着几十粒糙米。苏夕每次送完补洗好的衣物,拿到钱第一时间去买药,剩下的再买糙米,剩不下就麻烦了,连糙米都没有。 苏然真心佩服她,都饿成这样了,还能视金钱如粪土,果然一点不崩人设。也亏是在小说里,还能保持美貌。 所以这次,苏然学乖了,她偷偷跟出来,特意躲着,等苏夕离开才跑过去。 她从混着积雪的泥里摸出一块玉佩,用冻的发红的手蹭了几下,把上面的泥弄干净。 玉佩是白色的,长方形,中间雕刻着镂空的莲花图案。 苏然不懂玉,只知道这东西是越大越好,一般都是整体雕刻,尽量减少废料。像这样镂空,真是少见,够浪费的。 之前苏然碰上的送东西给苏夕的人都是裁缝店掌柜的儿子,这一类她没有安排名字的角色。而今天这个男的,出手如此大方,估计是个有名字的。 第4页 看着这个玉,苏然又忍不住骂自己。她笔下的男人送来的东西从扇子、帕子到簪子、镯子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金子银子,好像送前者就会显得有格调一样。 如果现在拿在手里的,是一个银元宝,她得多高兴。送个玉佩,能当饭吃吗?能当药吃吗?华而不实! 苏然牢骚两句,将玉佩揣怀里,往当铺走。文水县只有一家当铺,她上次来就已经踩好点了。 当铺就是一间小平房,门脸上挂着红色的大布,上书“当”字。 如今时局动盪,经济萧条,生意都不好做,唯有当铺门口还时常有客人光临。 苏然前脚刚迈进当铺门,就听里面有个老人怒斥:“凭什么说这东西不是我的?” 一个脸盘肥圆的中年男人,懒洋洋地扒拉着算盘,对气愤的老人说:“你穿成这样,东西能是你的?指定从哪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官府早就放话,死人的东西尽归公有。我好心劝你赶紧走,要是让官老爷看见,别说东西了,连你人一起抓走。” 他说完,就有一伙计上来赶人。 苏然忙往旁边退了退,只见那老头被推搡出门。 老人家骂骂咧咧地走远。他身上连件棉袄都没有,穿得还不如苏然厚实。也不知道是来当什么东西,看这样子,因为穿得不够档次被怀疑了。 伙计赶走老头,转身看到苏然,一怔。 这时,刚刚打算盘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笑着说:“原来是苏姑娘,上回帮姑娘和春来阁搭了个话,不知事情怎么样了?” 苏然挑眉。她穿越过来时,就是一身男装,但是只要是认识的人,全都叫她苏姑娘,可见原主并非刻意隐瞒性别,而是太穷买不起衣服,这一身像是大人穿剩下的。 既然是原主的熟人,苏然也笑着问:“刚刚那人是怎么回事?” “穷瞎子想骗钱,骗到我头上了。”这掌柜的和原身认识,说话也平常些。 他拿出个玉扳指,给苏然看:“这玩意能是那穷老头的?肯定是从死人身上掏出来的。” 苏然低头看看,扳指的玉料应该没有她怀里的玉佩好。 “这,无凭无据,万一真是他的……” 掌柜一愣,继而握起扳指,意味深长地笑:“苏姑娘以后是要当大红人的,这种小玩意到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知苏姑娘今天来是……” 苏然回过神“哦”了一声,正想拿出玉佩,手一顿,改口说:“也没别的事,就是感谢掌柜那天帮着搭话。” 掌柜哈哈一笑:“苏姑娘真是明白人,以后我一定去给苏姑娘捧场,只怕到时苏姑娘看不上在下了,嘿嘿。” 苏然听着那声“嘿嘿”,一阵别扭,赶紧告辞离开。 这掌柜随口一句话,就敢扣下人家的扳指不给钱,她哪敢把玉佩拿出来,至少要先搞清楚玉佩的来头。 苏然出了当铺,左右看了看,时间还早。 她随手拦了个路人问:“请问,春来阁在哪个方向?” 被她拦住的是个青年书生,听了这话,皱眉打量她一番,说:“兄台生的如此好相貌,却衣衫褴褛,想必心中愤恨。只是大丈夫立世,当求光明磊落正正噹噹。” 苏然一阵犯懵,这是哪和哪啊? 书生还在继续:“兄台何不找个穷苦姑娘,一起努力,清粥小菜却能睡的安稳。” 苏然乐了,好为人师的哪都有啊,她不客气地回道:“我吃大鱼大肉也一样睡的安稳。” 书生见她不听劝,摇摇头走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苏然:……脑子有病吧? 过了片刻,她站在春来阁门口,才明白那书生在说什么。 这里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生意的。 合着那书生以为她是要卖身。 苏然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铺掌柜到底帮着原主搭了句什么话? 3.第3章 正当苏然盯着大红灯笼瞎琢磨时,门开了。 一个体态微富的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她原本惺忪的睡眼,看到苏然的一刻立马精神了。 “哟,苏姑娘,不说月底吗,怎么今儿就过来了?” 苏然现在已经很熟悉了,但凡叫自己苏姑娘的,准是熟人。 她怕自己搭错话,讪笑道:“我过来办点事,正好经过。” 那女人一听,略显失望,扭着腰走过来,亲热地拉起苏然的手。 “苏姑娘,不是我说你,早点过来还能吃香的喝辣的。”她夸张地摸着苏然的手,“瞧你这手,都冻红了,大冷天的,连身厚衣服都没有。” 苏然不知怎么接,脸上挂着客气的笑,暗暗用了点力把手抽回来。 那女人一看苏然不上道,换了个口气:“苏姑娘,妈妈也不跟你绕弯子,这年前可是生意最好的时候。你看你,弹琴跳舞都不会,装装样子也得学几天吧。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光凭长的漂亮哪能引来好客人啊。” 苏然接道:“实在是家里有事,走不开。” 女人扫了苏然一眼,有些不高兴地问:“不是想反悔吧?那天要不是看你懂事,刘掌柜又帮着说话,我这春来阁可从没有过先给钱后收人的事。” 第5页 苏然按住心中的讶异,陪着笑。听这意思,原主是收了钱的。她脑子琢磨着怎么能多套点话出来。 自称妈妈的女人见她不说话,想着这姑娘如此相貌,又主动卖身,过来必是个拔尖的,把关系处好些没坏处。 于是放软语气问:“那十两银子可拿去给你娘买药了?” 十两?苏然挑眉,她一方面惊讶于价格的便宜,原主可是个大美人,才卖了十两。另一方面,原主得了这么大一笔钱,居然一点消息都没透给妹妹。苏夕每次送完衣服只能得点铜板,穿来这么久,苏然还没见过银子呢。 她正想开口说话,就听不远处有人唤她。 “姐姐?” 苏然转头,只见苏夕小跑过来。 “姐姐,你怎么在这?”苏夕有点紧张地瞪了那妈妈一眼。 那女人显然认识苏夕,笑着说:“瞧你姐多明白一个人……” 苏然赶紧打断她的话,她可不想让苏夕知道原主已经把自己卖到青楼,收了钱还一分不给家里出。 她抢过妹妹手里放脏衣的篮子:“哇,今天又这么多啊,走吧走吧,那个……改日再聊啊。” 还没走出县城,苏夕就开口了:“姐,你怎么会和……和她说话?” 苏然看了一眼妹妹。经过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她确定这个妹妹完全符合她书中女主的特点,正直保守善良,还特别吃苦耐劳。 苏然对农活完全不会,这段时间,家里大事小事都是苏夕一人操劳,而且原主似乎也不干活,因为苏夕完全不介意姐姐在一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苏然不出钱不出力,虽然没吃到一顿饱饭,也很不好意思了,所以大部分时候,她还是尊重妹妹的想法,就好像苏夕不让她捡东西,那她就偷偷捡呗。 这会儿苏夕一开口,苏然就知道她想说什么,便说:“我是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凑巧路过,被她拦住了。” 苏夕很单纯,姐姐说什么她都信,于是放下心来,说:“姐,我知道咱们日子苦,等娘病好了,都会好起来,你一定要和我一起熬过去。” 苏然“嗯”了一声。她不认为娘的病会好,因为书里,苏夕去京城时,只有她一个人,如果娘还在,以她的孝心,是绝对不会独自离家的。 不过苏然现在满心思都是那十两银子。 原主其实挺厉害,主动卖身不说,还从县城一路爬到京城花魁的位子,搁现代职场绝对是个人物。如今自己占了人家身体,只怕把人家智商也拉低了。 这银子必须得找到还给春来阁,她可不要去那工作。她也不认为春来阁会放过她,如果还不出钱来,人家很可能直接来抢人。 倒是还可以逃跑,只是没找到出路前,这个家再穷,也是个落脚点,离开它,苏然更不知道去哪好。更何况,就算跑也要先把银子找出来,十两啊,不知是多大一个元宝。 听那妈妈的意思,原主约定的上班时间是月底,还有几天。 她试探着问妹妹:“要是能有点银子,就可以给娘找大夫好好瞧瞧了。” 苏夕嘆气:“现在世道这么乱,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挣点银子。” 苏然默想,不是都被您给扔了吗? 不过苏夕的回答,倒是印证了原主没有把银子给妹妹。拿了这么大一笔“巨款”,不给家人能放哪呢? 她按了下瘪瘪的肚子,嘆口气,想到怀里的玉佩,如果当不掉,还不如两个白面馍馍实在。 苏夕和苏然的家在清平乡,村子很小,只有十几户人家,没大夫也没商户,平时想买个东西就得走路到最近的县城,文水县。 苏夕每隔几天到文水县裁缝店收一堆旧衣服回来,将破的补好再洗干净送回去。 从清平乡到文水县,途中经过一片小树林。苏然一穿来,就听人说,这片树林里不安全,常有匪徒出没。 两人拿着旧衣服,快步穿过树林,再沿着路走上小半时辰就到清平乡了。 路两边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全都荒着。苏夕说,村里的壮丁大多被拉去打仗了,剩下些老幼妇残,种地没力气,不如像她这样接点零活来钱快。 苏然明白靠着女主金手指发家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她又没女主光环加身,保不其到时已经饿死了,还是要先自立更生。只是目前的情况,她除了等着捡漏外,也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 就连捡来的东西都不敢随便拿出来。 想到这个,苏然问:“今天和你在巷口说话的男人是谁?” 苏夕俏脸一红,小声说:“姐姐都看到了?” 苏然:……您俩这么光明正大,还不想让人看见? 苏夕接着说,这次语气带上点忧伤:“他是京城肃王府的二公子,和我们不一样的。” 苏然脚步一顿。 肃王府?二公子?还真是有名有姓的,而且来头不小。 肃王府二公子姓殷名华,原本是苏然安排的男主。他爹肃王爷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家掌管着整个国家官盐流通事宜,书里提到肃王府“富可敌国”。 苏然略失望。 殷华一出场,也就意味着那些小虾小将不会再送苏夕东西。其实他们送的小簪子镯子的,还能当几个钱,殷华送的东西她可不敢轻易出手。 第6页 毕竟这种人家用的一针一线都和平常百姓不一样,让人认出来就说不清楚了。 殷华倒还好,因为他和女主一样,是个性格温和善良的。苏然担心的是他哥——世子殷祺。 殷祺就是书里和恶毒女配同时出现的恶毒男配。他看中自己弟弟的心上人,以身份强压殷华,将苏夕抢到府中,硬生生拆散一对情侣。 在书里,殷祺出场次数也不多,描写同样不到位,不过苏然用了句话来形容他——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而且他正是原主爱而不得的人,最后还惨死于他手。 至于殷祺最后怎么样了,真是抱歉,原本的结尾是殷祺和藩王合谋造反,被诛杀,殷华举报有功免了一死,和女主双宿双飞。但是苏然把结尾改了,只说女主独自闯荡,没提殷祺的事。 所以现在,她也不确定,殷祺最后会是什么结局。 这种人,苏然一向都是敬而远之的。不过她毕竟是全书的创世主,又有金大腿妹妹在身边,只要跟好苏夕和殷华,保个安全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如此一来,怀里的玉佩也和个石头差不多了。 苏夕见姐姐停住,以为她不高兴,马上说:“姐,你放心,我不会再见他的。” 苏然有点无奈,妹啊,姐是真心实意希望你俩尽快在一起。 当晚,京城肃王府,书房,屋里有两个人。 楠木大书桌后站着一位公子,清秀俊美,面容白净,一身贵气。修长的手指,执住一支狼毫笔,稳稳地在纸上滑动,边写字边听手下说话。 “西南战事粮草告急,皇帝下了命令,要筹集一百万两军饷。说是筹集,其实就是要我们王府出。世子,咱们不可能在一个月内筹到这么多银子。” 说话的是一中年儒雅男子,身着灰衣,面色沉静。他叫何进,是殷祺的得力手下。 那贵公子正是肃王府世子殷祺。 他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身,将笔放好,慢慢开口:“既然这一次时间紧,量又大,我有必要亲自出去筹钱了。” 何进一怔,随即笑开:“世子打算行动了?” “不急,再过几日。”殷祺将刚刚写好的字轻轻拿起,又问,“殷华在那边怎么样?” “二公子一切都好,那两船盐也顺利到港了。”何进开口,“世子,这两条船比官船小,又没有标志,要不要加派人手?” 官船通常体型大,有旗子,没人敢偷,所以往往一队船停在港时,只有两三个人巡逻。 殷华用的船却只是普通商船,体积小,但他也只派了两个人轮流看着。 何进不敢说二公子粗心,只能从旁边提醒世子。 殷祺皱眉,这个弟弟被他母亲养的太单纯,以为这世界都是好人。 “让人侧面点他几句,如果他坚持己见,就听他的,若真出了事,也算是长个教训。” 何进应是:“还有一事……二公子迷上当地一贫家女子。” 这在殷祺看来倒没什么:“无妨,难得华儿开窍。” 何进有些踌躇。 殷祺看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何进直言:“二公子将莲花玉佩送给那女子,被对方拒绝,还将玉佩扔到泥水中。” 殷祺淡淡:“还是个有气节的。” “只是那玉佩紧接着被人捡走了,时一调查后,捡走它的人正是那女子的姐姐。”何进又道。 殷祺眼睛落在刚刚写好的字上:“时一当时在干什么?” 何进尴尬:“时一是隐在附近,可她姐姐似乎等了很久,公子前脚刚离开,她就跑出来。时一拿不准要不要取回,传信来问。” 殷祺一听忍不住乐了:“不必,反正也是要流出去的。” 他弯唇:“有意思……姐妹俩这是唱双簧吶?” 4.第4章 殷祺今年二十有三,生母是肃王妃,他是嫡长子,前些年封为世子。 他的生母陆氏深谙宅斗之道,从一入府就牢牢地盯着肃王身边的女人。在殷祺出生后数年间,肃王的姬妾均无所出。 直到殷祺十岁那年,有个没入府的平民女子给肃王生下一子,本人却难产而亡。 陆氏知道后勃然大怒,倒是殷祺安慰母亲。 “不如将那孩子带进府中,放在母亲身边养大。母亲可得贤名,孩儿将来也有帮手。” 陆氏觉得很有道理,便将那孩子带进府,取名殷华,还趁机赚了一波贤惠大度的名声。 自那以后,陆氏可能是松了心,府内又陆续添了两个丫头。 四个孩子,总算看上去没那么冷清了。 殷华跟在大哥身边长大,名副其实的跟屁虫,再加上陆氏的洗脑,他对大哥言听计从。 如今殷华已经十三岁,殷祺觉得可以让他学些正经事,便令殷华到齐州盐场,亲自跟进官盐事宜,又调了两船盐让弟弟练习。 不成想,初次离家的殷华就动了凡心。 殷祺笑着问:“那女子可是极美?” 何进见世子并无不高兴,也就放松下来,笑道:“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她那姐姐更胜一筹。” “哦?当真家穷?” 第7页 “当真,家中还有一长年卧病的老母。” 殷祺将已经干了的字重放回桌上,到一侧取了毛巾擦手。 “若不是妹妹告诉姐姐,她又怎能如此准地候在那。既想抓住人,又想抓住钱。小小年纪,这种儿女情长的事,也能狠心算计至此,倒是个人才。” 何进微微点头:“只怕二公子算不过人家,动了真心。” “他若真喜欢,就收进府,在我眼皮底下,还能翻出花来?”殷祺顿了下,笑道,“华儿也是呆,知道人家穷,送什么玉佩,华而不实。” ** 回到家,苏夕照旧煮上糙米粥,再给娘熬药。 苏然主动帮忙盯着药锅。缝补衣服她不会,这不像是给自己缝个扣子,多丑都没事,人家是要检查的,针线不过关不给钱。灶台她也不会用。 看来看去,就是盯药锅和洗衣服两个事能帮点忙了。 药水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苏然坐在那,想着原主会把十两银子放哪。她都不给她妹,肯定更不会给娘了。照这么看,原主是个疑心比较重的人,亲妹妹也信不过,应该不会把钱放在其它人手里。 还有,她藏起这么多钱有什么用?反正也是要工作的人了,在那种地方上班,挣钱应该不会太难吧。 苏然想不明白,决定等妹妹出门,在家里好好翻翻。 她们住的房子非常简陋,墙是土砖砌的,什么都没刷。屋里仅有的光亮是从一扇小窗户进来的,窗户上贴着薄薄的纸。房子中间放了一张方桌,边角已经磨成弧形,露出里面发白的木心。左手边有一个门框,用半截帘子挡着,里面就是卧室。算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吧。 灶台就在客厅的角落里。苏然没去过农村,只是觉得一般人家不会把灶台安在房子里面吧?这得是多穷啊。 卧室有两张床,分别放置在左右两侧,宽一些的是苏然和苏夕睡的,另一侧较窄的是娘睡的。 这天夜里,苏然又饿醒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半夜饿醒,像前些天一样她将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心中默念: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再这么饿下去,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跑去春来阁上班了,如果有一碗大米饭加红烧肉摆在她面前……不行了,口水都出来了。 娘又开始咳嗽,苏然听见苏夕起身,到娘身边给她轻轻拍背。 一阵咳嗽后,母女俩小声说话。 “是娘拖累你们姐俩了。” “娘不要这样说,有您在,这才是一个家。” “你是个懂事的娘没什么不放心。就是你姐姐,心气高,这村上的小伙她都看不上眼。娘就担心她有一天走了歪路。” 苏然闭着眼睛装睡,心想,知子莫若母,原主果然走了歪路。 只是原主既然心高气傲,又怎么会把自己卖到那种地方?按说这样的人设,应该是趁年轻找个有钱人嫁了才对嘛。 想不通。 苏夕:“姐姐自从上次被大山哥救回来后,变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这两天还帮我干活了。” 苏夕说的大山哥,是村上一个小伙子,今年刚满十六,比苏然还小一岁。前不久应徵入伍,再过几天就要出发了。 苏然前世应该是死于食物中毒。外婆去世后一年里,苏然几乎没回过家。那天晚上,她难得在家给自己做个饭,结果就吃了没煮透的扁豆,大半夜唿吸困难腹中绞痛,连电话都没打出去就昏倒了。 而她穿来的时候,原主正好也昏倒在小树林里,身上脏兮兮,指甲里都是泥,是大山把她背回家。苏夕餵她喝了些米汤,才慢慢醒过来。醒来就已换了个芯,苏然猜原主一定是饿昏的。 娘嘆了口气:“希望如此吧,娘能感觉到陪不了你们多久了。” 苏夕的哭声低低传来:“不许说这样的话。” 苏然心里挺不舒服的,自己为什么要把人家写的这么苦啊。 ** 接下来的两天,苏然将家里每一寸地方都翻了一遍,连砖头缝灶台里的灰烬都没放过,却一无所获。 按说,十两银子也是不小的一块了,不可能找个地方就塞进去。她往地上一坐,原主也没个记日记的习惯,让她现在都不知道该去找谁问。 娘的身体越来越差,苏夕在大夫的劝说下,又加了味药,钱花的更快了。为了能多赚点,苏然和苏夕分工,苏夕在家干活,苏然负责跑腿,这样原本四天才能赚一回的钱,缩短到两天。 苏然在县城又遇到春来阁的妈妈,对方上来就说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五日了,让她回家准备准备。 苏然抱着脏衣笑:“妈妈,离过年也没几日了,我娘最近身体越来越差,大夫说很难抗过这个年了。您再宽限我几日,至少在家陪娘过完这个年。” 妈妈一脸嫌弃地看了眼她手里拿的脏衣篮子:“妈妈也知道你孝顺,但是我那银子都放出去半个多月了,连点水花都没有。” 苏然忙回道:“妈妈放心,以后我一定尽心赚钱。” 她又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也着急,这天天的一顿饱饭都吃不上,可是我那妹妹,您也知道她脑子比较拧……” 听她提起苏夕,妈妈神秘一笑,也凑上前,小声说:“你若和你妹一起,将来必定风光无限。” 第8页 苏然听得心里一阵膈应,却藉机说:“那妈妈不如再宽限我几日,让我劝劝她。” 妈妈柳眉一竖:“到时再不来,我可就上门要人啦。” 苏然在心里算了算,离过年还有八天。这八天里,必须要把钱找出来。 倒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苏夕去找殷华借,只是苏夕那性子…… 晚上回家后,苏然试探着建议苏夕找那公子借点钱给娘看病。 果不其然,苏夕一口回绝,还义正言辞地教训她。 “我们有多少吃多少,什么都没有也是命,怎么能惦记着别人的东西。” 第二日,苏然拿着洗好的衣服往文水县去。 她蔫头耷脑地走进小树林。林中幽静,空气清新湿润,苏然无心享受。 吃不饱穿不暖,还欠了春楼钱,唯一的粗大腿又太过正直,怪谁那?只能怪自己,人设是她想的,环境是她设计的。 走着走着,脚下一绊,险些把手中的篮子扔了。 她站定后回头看。绊住她的是一个人,脸色青紧,不知死活。 苏然吓的一声尖叫,扭头就跑。 跑出去几步,她慢慢停下。上次那个掌柜的怎么说的,运气好,没准能摸出点什么。 既然老天爷送了一具给她…… 苏然看看地上的人,又想,如果人家没死,只是昏了,她还可以救人一命,说不定能得点报酬,横竖不亏。 她抖着腿,走近那人,到了跟前,又怂了,先用脚轻轻试试,没反应。 再用手碰了下对方的手,冰凉凉的。 按捺着心里的恐惧,她将手指伸到对方鼻下,又勐地缩回来。 还真是个死人。 她蹲下,心中默念十八路神仙,闭着眼将手探进死人的衣衫里。 没有! 苏然不死心,换了一侧,再次摸进去。 这一回真不错,让她摸到一个锦面小荷包,上面还有绣图。 苏然大喜过望,忙将荷包揣怀里,跟那玉佩放在一起。 然后,她又对着死人磕了三个头:“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来看看你还活着没有。人生在世,赤条条来赤条条走,这些身外之物我就帮你处理了。” 她念叨了一通,站起身,挂上自己的篮子,美滋滋地准备去裁缝店。 到县城先给自己买上八个肉包子。 刚走出去几步,斜前方又是一具尸体。 吓人的是,尸体旁边正蹲着个人,和苏然一样,手在衣衫里摸索。 苏然赶紧转回视线,假装没看见,快步往前走。 没走多远,就听那人喊:“站住!” 傻子才会站住,苏然抓紧篮子跑了起来。 紧接着耳边风声响起,一把小刀从她脑旁飞过,“咄”地一下嵌进树里。 苏然立马站住。 那人不慌不忙地走过来,先把小刀拔出收好,才看向苏然。 5.第5章 苏然她们每次走的是小树林的边缘并没有深入林中,而且这条路是文水县到清平乡必经的一段,只要脚步放快几分钟就可通过。村上的人都是这样往来的,也没听谁出过事。 想不到,这么倒霉被自己碰上了。苏然想想怀里的荷包,果真有飞来横财就有飞来横祸? 这会儿,她老老实实地站着,余光瞄着那人的动作,心里盘算着怎么脱身。 看刚刚他的行为,应该也是个来捡漏的,不见得会对她怎么样。伸手不打笑脸人,苏然率先沖他笑了一下。 那人一抬头正好对上苏然的笑脸,先是一愣,随后嗤笑:“笑什么笑,想勾引老子?” 苏然面色一僵,有些人真是不能给好脸。 她快速地扫了对方一眼。这人瘦瘦高高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大冬天的也不怕冷,怎么就没把他冻晕呢?他手腕处扎得很紧,苍白的皮肤和黑衣颜色反差明显,手指修长骨骼分明,五官颇是俊朗,只是眼角稍稍上挑,使人显得有些轻佻不正经。 那人同样在打量苏然,眼神可嚣张多了。 苏然心想,既然大家都是图财,不如好好说话。 她略带着一点讨好的笑着说:“现在的日子太难过,尸体都摸不出钱来。” 那人听了这话,粲然一笑,露出几颗整齐的小白牙,不接苏然的话茬,只伸出手说:“东西留下,你可以走了。” 苏然装傻:“什么?” 那人拿出小刀在手心打了个圈,似笑非笑地说:“还要我再说一遍?” 苏然无奈,将手探入怀中,嘴里嘀咕着:“能不能给我留一点儿?” 她边说边掏出个白色的东西,趁那人来看的工夫,勐得往他身后一扔,大喊:“接着!” 说完,转身就跑。 男人眯起眼,盯着苏然的背影过了两秒,回身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玉佩,中间是镂空的莲花。他翻来覆去将玉佩看了看,这的确不像是刚刚那人会有的东西,应该是从死人身上摸出来的。 将玉佩收好,他蹲下,仔细检查尸体,果然在它脖颈后发现一枚细针。 他把针挑出收好,转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苏然脚下不停一口气跑进文水县,进了城门才弯腰喘气。吓死她了,刚才那出应该叫黑吃黑吧? 第9页 她用手隔着衣服确认了一下荷包还在怀里。还好她刚刚机智,用玉佩来吸引那人的注意力,反正玉佩在她这儿也没什么用。 她找了个僻静处将荷包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往里一看。荷包里有几个银珠子,个头很小,但对苏然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她就没在家里见过银子。 这回真是发财啦,苏然忍不住兴奋地上手掂了掂,搞不清楚这银珠子是几两。 她眉开眼笑的拎上篮子,往裁缝店走去。 这次苏然没要钱,而是让掌柜的给找了两套旧男装。她倒不是非要女扮男装,就她和苏夕这长相,穿男装女装其实差别不大,碰上脑子活泛点的,几句话就能看破。她是图男装料子耐磨更保暖,比较实用。 借店里的小间换上衣服,果然觉得严实很多,至少没那么漏风了。 从裁缝店出来,苏然在路边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大包子,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一边吃一边看到两个官差模样的人正往告示牌上帖人像。 等官差一离开,人群立刻就围了上去,对着画像指指点点。 一个穿着整齐,有几分气势的中年男子说:“三天两头贴通缉令,也不见去抓人,咱文水县附近都乱成什么样了。” 另一人搭话:“话不能这么说,这两个人手下都是有兵的,说抓就能抓?” 中年男子反驳道:“他们都抓不到的,帖出来有什么用?” “就是警告大家小心点呗。” 中年男子摇摇头从人群中离开。他一走前排空出个位子,苏然挤过去。 左边画像上的人,一脸大鬍子根本看不出长什么样,只有那对眼睛铜铃似的。下面配有文字:傅大刀,虎爪寨大当家。 右边的画像,是个年轻男子,眼角微挑尖下巴。苏然定睛一看,有点眼熟啊这个,不正是树林里摸尸的同行吗? 仔细看看下面配的文字:罗乘风,梅花寨二当家。 苏然在心里感嘆一声,敢情自己刚刚真的是捡回了一条命啊,再一想,搞不好地上那两个尸体就是他杀的。 还梅花寨,一听就没人家虎爪寨厉害。 有几个包子垫肚苏然觉得舒服多了,接下来要去给娘买药。 她想知道自己身上这些银珠子到底是多少钱,便拿出了其中最小的一颗,递给药店老闆。原本还有点忐忑,怕会不会金额太大把对方吓着,或者像当铺掌柜那样怀疑她这银子来路不当。 不过药店的掌柜只是看了一眼就把银珠子收起来,又从格子里拿出串铜板递给苏然。苏然忙把找回来的零头收好,又领上药,和老闆告辞转头离开。 事情都办完,手上有了银子,苏然心情不错,暂时把欠青楼的十两银子放到一边。跑去买了些白米,又狠心买上一小块肉,再多就不敢了,就这些苏夕都得批评她浪费。 最后,她跑到当铺,将尸体上摸出的荷包递过去。 这荷包虽然不够精緻,但到底是缎面,上头还有绣图,说不定能值几个钱,反正她有个小口袋装钱就够了。 当铺刘掌柜拿着这荷包,一看就知道是女儿家做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苏然自己做的,留着送给未来的夫婿。 如今她已经卖身,荷包确实用不上了。 想到这,刘掌柜暗暗佩服了两句,一般女孩子在这种事情上还能如此冷静的,太少了,以后说不准真能抓住个贵人。 这么想,他就起了讨好的心思,实打实地给了苏然几个大铜板。 拎了一大堆东西,苏然有点发愁,东西多就算了,她刚在小树林经歷恐怖事件,这时难免害怕。 眼看天色不早,她硬着头皮走出县城。不多远,身后有个人叫他:“兄弟,这位小兄弟。” 苏然回头,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冲着自己跑过来。 “小兄弟,你上次给我定金说要坐我的车去齐州府,可是第二天你没来。” 叫她小兄弟,大概是和原主见过一面的人。 苏然装做知道的样子点点头问道:“你是要把定金还给我?” 小伙子一愣,尴尬地说:“已经被我花完了。我是想问你还要不要去齐州府,去的话我就只收你剩下的车费。” 苏然觉得这小伙子人还挺实在,便笑着说:“我先不去了,那定金你就……”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改口道:“你现在能不能拉我去趟清平乡?” 小伙子有点为难:“可以是可以,只是定金有点少……” 苏然不清楚上次原主给过小伙子多少定金,索性就抓了一小把铜板,心想他要是拿太多就不坐了。 小伙子只取了两个,说:“这些就够了,走吧。” 他的车是一辆简陋的木板车,一匹马拉着,四周有低低的栏杆,算是扶手。 苏然把东西都放到板车上,见只有自己一个乘客,便坐到小伙子旁边跟他聊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住哪啊?” “我叫侯三,”他往远处一指:“就住在那边山上。” 苏然顺着他的手往那边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山,收回视线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是哪天说要去齐州府的?” 侯三回道:“半个多月前,初十那天,约好第二日早上在树林边见面。” 第10页 苏然暗暗一笑,觉得这侯三实在也有趣,话说的就像是小情侣私奔似的。 私奔?苏然忽然想到什么,勐地坐直身体。 那小伙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转头问她:“出什么事儿了?” 苏然问:“我半个多月前和你约好早上在树林边见面去齐州府?” 小伙子怔怔的点点头。 半个多月前正是她刚穿来时,所有的事情串在一起,一下子就通了。 原主到文水县典当东西,在当铺掌柜的游说下主动去青楼卖身。收了银子但实际盘算着逃跑,于是和侯三约好第二日早上去齐州府。 苏然想到她醒来后两个手指甲缝里头都是泥。 她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因为原主才用手挖过土,所以指甲里有泥。可能因为饿了很久,埋好东西原主就晕了,再醒来时身体内已经变成了苏然。 埋的什么?苏然想着想着,嘴角都不自觉翘起来,肯定是埋的银子嘛。 她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右手边的树上有个鸟窝,而左手边的树剐掉了一大片树皮露出光秃秃的树干。她躺在地上,没力气起来,对着头顶的天空恍惚了好一阵。再然后,她就被大山找到背回家。 马大山当时背着她没走多久就出了小树林,可见她晕倒的地方不会离树林边太远。 难怪原主十两银子就把自己卖了,难怪她不跟任何人说,难怪自己怎么也找不到银子藏哪了。 原主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卖自己,而是从妓院骗来钱打算跑路的。 就说嘛,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把自己卖去青楼呢,就算卖也得是高级一点的,比如京城。 苏然摇摇头,觉得原主心太狠,她拿了钱人跑了,到时青楼过来抢人让她妹妹怎么对付。 诶?这个情节似乎有点熟悉。苏然一拍大腿,她想起来了,书中确实有青楼来抢女主的情节,是殷华出面摆平的。 姐姐逃跑后,苏夕肯定着急四处找人,所以殷华才会一直陪着她。 而现在,因为苏然的穿越,有她陪在苏夕身边,无意中挡了殷华的道,造成这对小情人爱情线发展缓慢。 苏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这个作者穿越来第一件事,就是当了男女主之间的超级电灯泡。 6.第6章 苏然让侯三在树林边慢慢赶车,她的眼睛在树与树之间寻找。 很快,她就找到醒来时靠着的那棵树。 她低头围着树干绕了一圈又一圈,发现树根下有一小块地方的草皮是刚刚冒出来的,比周围的草都要短上一截儿。 原主既然要逃跑,肯定是跑之前才来取银子,那必不会埋太深。 苏然暗暗记在心里,问侯三:“我若要用车,怎么找你?” “我差不多每天早上都在文水县北门呆着,有时候就在这林子边上,好找。” 苏然点点头。 车子很快到了村口,苏然老远就看到苏夕往这边跑,等车子停稳,她赶紧跳下来,扶住苏夕。 “娘不行了,我得去找大夫。”苏夕一边哭着一边说。 苏然扶着她,转身看到侯三已经驱车要离开,忙喊住他。 “你回去照顾娘,我去叫大夫。” 苏夕很慌,也没顾上问苏然怎么会坐车回来。 她看到苏然镇定的样子,心安下几分,点头应下,又从怀里掏出些铜板,递给苏然。 苏然没空和她解释银子的事,干脆收了铜板,将车上的东西全都拿下来,交给苏夕,自己跳了上去。 苏夕抱着一堆东西,也没细看都有什么,在旁边叮嘱姐姐:“你好好求求大夫,欠他的钱,我以后一定会还上的。” 苏然应了声,就叫侯三驾车返回文水县。 苏然知道女主娘这次应该是不行了,因为按她的剧情,青楼来抢人后,殷华觉得苏夕留在清平乡不安全,便将她带到齐州府。那么在这之前,女主娘肯定不在了。 苏夕虽然跟着殷华去了齐州府,但没有接受他的救济,小说中只写了她的清高,却没写她是怎么赚钱养活自己的。不过苏然猜,很大可能还是给人缝补衣服。 苏然把大夫接回了家,诊费也如数交上,用的自然是从尸体上摸出来的银子。 只是女主娘这身体的确是灯尽油枯,又熬了三天,还是撒手人寰。 苏夕泣不成声,几度痛哭昏厥。苏然也很难过,忍不住掉了几次眼泪。 她完全是被苏夕的痛苦感染的,毕竟才过来半个多月,和这个娘加起来说的话不过十句,要说有多深的感情实在很难。 而且在她心里,自从知道这是自己写的小说后,就一直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脱离感,看着身边所有的人和物都像是在看影视剧,而她本人就像是在玩角色扮演游戏。 娘去世后,苏夕情绪不稳,于是在同村人的帮助下,发丧事宜都是苏然安排的,一切从简。 出殡那天,正巧青楼派了两个打手过来,意外的遇到这种晦气事,那两个打手也不好直接抢人,留了几句狠话就走了。 这下村上的人都知道了,原来苏家的大丫头把自己卖到青楼了,免不了背后指指点点。 苏夕原本为照顾病人几日没有合眼,又因为娘去世的打击太大伤心痛苦,这会儿以为姐姐把自己卖到青楼,几件事加在一起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第11页 饶是苏然心再大,也架不住这一系列的事情打了她个手忙脚乱。 她从地里挖出十两银子后,本已打定主意,效仿原主拿着银子跑去齐州府,只不过她要带着苏夕一起。 趁身上还有点小钱,先找个落脚地住下,再等剧情慢慢发展。 齐州府是个大城,治安和社会环境都比文水县好很多,而且有苏夕在,真有什么事,殷华肯定不会不管的。 可是苏夕这一病,把她的计划打乱了。出殡那天那两个打手话说的很满:再给三天的时间,他们就要来抢人了。 抛下苏夕自己跑,不管是情感上还是理智上苏然都做不出来。这毕竟是她创作出来的人,感情上就和自己的家人差不多。理智上,苏夕是女主啊,她把女主甩下自己跑,这得多傻呀。 这次换苏然衣不解带地照顾苏夕,她心里急得不行,不管苏夕的病几时好,都得在打手上门前走人。 好在苏夕年轻,又常年干活身体素质不错,再加女主光环在身,这病来得快去得倒也快,躺了两日就能下地活动了,只是虚弱咳嗽。 这一天姐妹俩开诚布公地谈了一回。 苏然承认自己当初昏了头主动卖身到青楼,如今已经后悔,只是就算还了钱,春来阁也不会放过她,不如她俩拿着钱先去齐州府躲一阵。 苏夕听了差点没晕过去。苏然心想,要是让她知道其实她姐姐是收了钱准备自己跑路的,估计得吐血了。 苏然分析利弊,劝苏夕和她一起去齐州府,如今娘也不在了,这世上只有她们姐妹俩能相依为命。 苏夕受了姐姐几日的精心照顾,此时听了她的话,眼泪又掉下来,最终点头同意了。 苏然松了口气,她挺担心妹妹执着地认为收了人家青楼的钱,就得去人那上班。 苏然将那十两银子分成两份,牢牢地缝在她和苏夕的衣服里,又把剩下的两个银珠子和铜板分成四份,她和苏夕各拿两份,分别放在衣服的不同地方。 她看出来了,这个世界不太平,万一遇上抢劫的,主动交上去一份,说不定还能混过去。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苏然叮嘱苏夕:“我已经约了马车,明日一早在树林边等我们。” 苏夕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银子,有些惶恐无措:“姐,要是春来阁的人找去齐州府怎么办?” “你记住,以后要叫我哥,总归男的比女的安全点。”苏然皱眉说,“找到殷华,就不用怕春来阁的人了。” 苏然这话说的无比自然,好像她和殷华是老熟人一样。在她心里,并不认为殷华是个高高在上的王府公子,只觉得他是自己创作出的人,和苏夕一样,地位堪比一家人。 苏夕却是一愣,继而又是委屈又是气愤:“怎么能去找他……他不过是……不过是对我有点好感,姐姐居然觉得可以靠上人家?” 苏然张张嘴,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有问题。但她真没想那么多,按着剧情,最后苏夕的确是要靠上人家的。 可是苏夕并不知道这些,现在的苏夕和殷华不过是送送礼物的关系。 苏然这话说的,就像是要利用殷华对苏夕的好感,来换取好生活一样。 她马上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万一春来阁找上门,我们还了钱,他们还是不肯放人时,可以找个有身份的人从中调解。” 苏夕沉默了半晌,不放心地说:“姐,我知道你一直心有不甘,觉得自己不该过这么穷的日子。我只拜託你一件事,不要用我的名义去接近殷华,我……我不想被他看不起。” 她脸微红,低下头。 不管是按书里写的,还是眼下发生的事,苏然都觉得苏夕应该是喜欢殷华的。 作为一个毫无恋爱经验并且爱情神经极不发达的人,苏然不太理解苏夕小女儿家的纠结。喜欢一个人能在一起就尽量在一起,实在不行就算了,这样又喜欢又逃避是什么意思? 不过此时,她很清楚,作为姐姐应该说什么。 她坐直身体,向苏夕保证:“如果以后我有事要找殷华,一定会提前和你商量。”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苏家丫头,那几个人又来了!” 7.第7章 苏然忙去开门。外面站着村上一位大婶,眼熟,苏然叫不上名字。 苏夕从后面上来:“马婶,谁来了?” 马大婶:“你娘下葬那天,来的那几个人已经到村口了,凶的哟。” 苏然和苏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慌。老鸨估计是看出苏然故意拖延,明明说好给三天时间,结果提前找上门。 苏然转身拿起已经打好的小包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冬天天黑的快,日头早就下山,这会儿已经擦黑。她和侯三约好明日一早出发,只要扛过今晚就可以了。 苏然拉起苏夕的手:“走。” 两人顺着马大婶的指点,从村后的小路一路向前跑,不一会儿就跑离了村子。 苏夕大病初癒,跑了没多远,就已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扶着树一阵勐咳。 “姐……我不行,你先跑吧……” 第12页 苏然看电视剧时,最不喜欢这样的情节。明知另一人不可能自己跑,就像她现在这样,不管出于哪种情况的考虑,她也不可能丢下苏夕一个人熘了。 她拉起苏夕:“再坚持坚持,我们找个地方先躲起来。” 苏夕咬牙,跟着姐姐继续往前跑。 很快就黑了下来,冷风嗖嗖的吹,不过这样倒增加对方搜索的难度。 没有火,苏然看不清路,只听到前面有流水声。 那是通广河,是文水县旁边一条大河。 苏然循着水流声往前望,隐约看到有船在河边停着。 她拉着苏夕,猫着腰,尽量减小动静。 跑到船附近,先四下观察片刻,发现这船里面黑乎乎的,没有光亮,好像也没人看守。 眼看着身后的火把越来越近,苏然拉着苏夕往那船上摸去。 二人轻手轻脚爬上船,引得船身阵轻微晃动,她俩忙俯下身,手脚并用一路爬进了船舱内。 船舱里堆满了麻包,苏然用力往外拉扯几个麻包,勉强弄出个小空间,和苏夕缩进麻包的缝隙中,再将它们堵回来。 过了一会儿,船身停止晃动。 苏夕喉咙发痒,用力压下咳嗽。苏然握紧她的手。 外面传来了吵吵闹闹的声音,先是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直至消失。 等外面安静了好久,苏然才长出一口气,身体放松微微向后靠在麻包上。 船舱内有一股腥咸的气味,倒比外面暖和许多,或许他们可以在这船舱里躲一宿,等明天一早,再悄悄去找侯三。 才舒服下来,苏然正想转头问问苏夕的情况,就感觉手上一紧。 苏夕小手冰凉,声音颤抖:“姐……” 那声音被刻意的压低,还是掩盖不住里面的恐惧。 苏然不明所以,转头看向她。 发现她正瞪着眼睛盯着斜前方。 苏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身体一下僵住,冷汗刷地冒出来。 舱内没有光,只有缝隙里流进来的月光。借着月光,苏然看到在苏夕斜对面,麻包中间,挤着一个人。 那人身体隐在麻包中,看不清样子,只是他手中握着的尖刀不时将月光反射过来。 舱内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黑暗中,苏然只感觉到那人双眼径直盯着她俩。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恢復思考能力。对方有武器,但她们是两个人,而且这个时间会出现在这里,很大可能和她们一样是被人追赶的,真动起手来,谁都讨不到好。 船舱内外都很安静,只有风声和流水声,船身随着风偶尔会有一阵晃动。 苏然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既然对方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那也许是和她一样的想法。大家平平静静的在船上躲一宿,天亮后各走各的阳关道,谁也不要打扰谁是最好的。 她轻轻回握苏夕以示安抚,船内出现一种诡异的平衡。 时间一长,再紧张的情绪也会弱下来,而且现在已是深夜,苏然渐渐觉得困了。她强打精神盯着对面的人,以防他突然发难。 而苏夕病后虚弱,又跑了这么久,现在一暖和,已经扛不住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又是一个晃动,这次的晃动比之前稍微勐烈了点,但也在片刻后恢復平静。 苏然用手隔着麻包摸了模,感觉里面是一个个大颗粒似的东西,又没人看守,说不定就是一袋袋粗砂砾。 渐渐的,苏然感觉出不对劲,这船似乎一直在动。她凝聚心神,果然,船是在前进。 她心下一惊,不知这船已经走了多久,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人一声不吭就把船开走了。 她慢慢坐直身体想从周围找出点缝隙观察一下船舱外,奈何她的角度什么也看不到。 对面的人也发现了,他的身体前倾,同样在寻找一个角度来观察外面。 苏然屏住唿吸,慢慢地,那人的脸映在了月光中。借着月色,苏然发现这人有点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那人头髮披散,手中握着一把尖刀,脸色苍白,透着惶恐,握刀的手隐隐发抖。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暴露在了月色中。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但苏然不敢出声询问,只能从那人的神态中做几分猜测。 可惜他一直就是惶惶不安的样子,苏然甚至可以看到有汗从他的额头滑下,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刀柄,那力量让苏然有点担心,他可别一不小心把刀扎出去。 船的速度越来越快,在一个拐弯后,速度又慢了下来,越来越慢,直至停住。 最外侧的麻包被人动了一下,紧接着,有人说话,嗓音压低,但掩不住欣喜。 “果真是一船盐!” “这么多盐,可怎么卖?” “二当家自然有办法,瞎操什么心。把船藏进水洞,带两包回寨子。” 敌不动,我不动,苏然屏息等着,将身体尽量往后缩,等着外面的人下一步行动。听他们的意思,只拿两包,然后会把船藏起来。 她可以等他们离开后,再熘出去。 外面有人开始搬动麻包。 苏然光顾着考虑自己的处境,却忘了对面那个身份不明的人。 第13页 等她无意中转头看到那人时,心里一糟。 8.第8章 那人实在是太紧张了,他半个身子都暴露在月光下,握刀的手不停抖动,如此慌乱,很容易坏事。 苏然不能出声,她使劲打眼色,想提醒对方不要冲动,很显然外面这些人并不打算把这一船的麻包都拿走。 可是对面的人听不见她的心里话,更没工夫注意她打来的眼神。当第二个麻包被挪开时,月光一下照进来,那人终于忍不住“嗷”的一声叫唤,握着手中的尖刀沖了过去。 外面的人很意外,他们没有想到船上居然还藏着人。 苏然看到,原本搬麻包的壮汉往后一躲,拿刀的哥们“啪叽”一个大马趴,直接扑在了船板上,手中的刀顺着甩进了水里。 苏然:……论选择同行者的重要性,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 “妈的,有人。” 那壮汉放下麻包,冲上来照着那人就是两拳,那人立马蔫头耷脑不出声了。 苏然心中一阵哀嚎,这下他们肯定要检查一遍仓里还有没有人了。 船身一阵勐摇,好像又有人跳上船。壮汉从身后抽出一把砍刀,粗着嗓门喊:“里面的人滚出来。” 一道声音制止他:“冯沖,小声。” 苏夕此时被吵醒了。和很多生病后,刚一醒来的人一样,她睁开眼正想说话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船舱内外顿时鸦雀无声,齐齐地等她咳嗽完。 遇到劫匪该怎么办? 苏然:认怂,听话,还要和危险分子划清关系。 苏然不敢露面,只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各位英雄,我们投降,投降,别动手,这就出来,这就出来。” 她费劲地推动身边的麻包,忽然眼前的麻包被人一手拎开,一张脸从船舱外望过来。 待看清苏然的样子后,那人勾勾手指示意她出来。 苏然举着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弯着腰从船舱里慢慢往外钻。 苏夕跟在她身后一边走还一边压不住的咳,经过舱口时,船晃动,她站立不稳,外面那人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下。 套关系的好机会啊,苏然赶紧替妹妹连声道谢。 那人松开手,皱眉也不好说什么。 走出船舱苏然侧头看到旁边停了一条小船,船上或坐或站有三个人,自己呆的这条船上多了四个陌生人。 其中一个是搬麻包的壮汉,有人叫他冯沖。还有一个刚刚扶了苏夕一下,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 而刚刚一路同行的乘客,此时正披头散髮地躺在船板上不知死活。 苏然保持双手上举的投降姿势,咽了下口水,小心地说:“我和我弟太冷了才躲到船上来,我们没有武器,也不认识那个人。他在我们上船前就已经在船上了。” 这种打不过人家还冲动冒失又携带武器的人,必须马上划清关系。 突发的意外,让两拨人马都有点蒙。 冯沖看了眼小个子:“毛六,怎么着?留吗?” 苏然的小心脏一阵乱跳。她可是和女主在一起的,她就不信了,女主还能死在这?剧情都还没展开那。 果然,下一秒,那小个子回道:“先带回去。” 苏然乖乖地举着双手,从盐船上跳到旁边的小船上。 冯沖在苏然经过时,用手中的砍刀拍了下她的胳膊。 “你一直举着手干啥呢?” 苏然被拍得身子一晃,低声解释:“投降不是这个姿势吗?” 冯沖:“……不知道,老子没投降过。” ** 苏然苏夕连那昏过去的人,一起被带到小船上,也没给他们套个麻袋,不过这天黑的透透的,苏然根本看不清路。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家觉得他们已经是要死的人,没必要套麻袋。 两条船分头行动,盐船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苏然几人坐的小船在芦苇盪里转了一会儿,开到一处山脚下。 大约是苏然态度不错,很配合,对方没太为难,只是把他们随意扔在一处洞里。 洞口有铁栅栏,是个牢房,外面留了一个人看守。 苏然先扶苏夕坐好,确定她身体无大碍,松下一口气。 这个山洞是天然形成的,里面潮湿黑暗,墙壁纯泥土,不时还有虫子爬进爬出。 和这里一比,原主那个穷的四壁光光的家又好上许多,果然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苏夕嘤嘤地低声哭泣,一手拉着姐姐不放,问:“姐,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 “要杀早就杀了,不会留到现在。”苏然摇摇头,又补充一句:“你不会有事的。” 刚刚那群人只要动动脚把那冒失鬼踢水里,他就死定了,但是他们也没这样干,还把人一起带回来,可见不是穷凶极恶的那种。 再说苏夕是女主,肯定不会有事。 只不过自己就难说了,像她这么漂亮又不是女主,抓起来当个压寨夫人很合适。 苏然又皱眉嘱咐道:“跟你说过,要叫我哥,能混一时是一时。” 苏夕忙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是祈祷苏夕女主光环护体,引来殷华搭救,二就是自救。 第14页 这大半夜的,又饿又累又困,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救无从谈起。 她拍拍苏夕:“趁着现在没人搭理,赶紧睡觉恢復体力。” 苏夕眼神怯怯地望着地上躺着的人:“他一直没动,是不是死了?” 她不说,苏然差点把那冒失鬼忘了。 “应该活着吧,否则就不会带着了。” 苏然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门外,见没人盯着他们,就小心地蹭到那人身边,伸出个手指轻轻戳了戳。 苏夕紧张地唤了声,苏然示意她安心。 一般来说牢房里遇见奇怪的人,是要开副本的节奏,更不用说还有女主在这里。 她还记得那壮汉在这人身上打了两拳,居然能昏这么久,抗揍能力实在一般般。 再想想他刚才的样子,也不是个会功夫的,性格还有点冲动。 苏然觉得,这人应该是走炮灰路线的,没准正是来给自己传递重要内容用的。 正想着,就听那人哼唧一声,突然坐了起来,苏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那人呆坐了一会儿,转头看向苏然。 苏然小声问:“这位兄弟,你没事吧?” “是你救了我?” 苏然犹豫了下:“……算是吧。” 那人问完这句话,就不再言语,爬到墙边,半死不活地靠着,双眼茫然地望着顶上。 9.第9章 苏然耐心地小声问了几句,见他一直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也就懒得再搭理,撇撇嘴,回到苏夕身边。 后半夜,苏然冻得睡不着,顾不上角落的泥土和虫子,拉着苏夕缩进去,两人抱着取暖才勉强睡着。她心里替自己抱委屈,还是穿进自己书里,居然落到这个地步。 这种委屈的心情到第二天一早,就好了不少,因为牢饭里居然有馒头,虽然只是黄黄黑黑的糙米馒头,那也比米汤好多了。 “这伙食,比咱家强。”苏然一边啃馒头一边说,“囚犯都能吃馒头,其它人肯定顿顿有肉。” 什么时候她的要求变的这么低了,啃个馒头都能啃出幸福感。 苏夕受姐姐影响,也不再那么害怕,嘴角甚至带上一丝笑意,小口地吃饭。 明明是挺好的气氛,偏有人来破坏。 在墙边靠了一晚上居然还没冻死的冒失鬼突然冷哼一声:“愚蠢啊愚蠢。” 摆明是在讽刺她当个囚犯吃个馒头都能开心这样,还拉着长音,跟咏嘆调似的。 苏然看不惯这种装逼犯,也学着他的调调冷哼一声说:“你不蠢,怎么和我们关一起了?夜里要不是你送死,我们未必被抓住。” 冒失鬼忽然悽惨一笑,低声嘆道:“何某一生光明磊落正正噹噹,想不到却要背着污名死于山匪之手。” 嗯?光明磊落正正噹噹?这词怎那么耳熟啊。 苏然眯眼细细打量他,竟从那青肿的眉眼中认出来了。 “我说怎么眼熟呢,你不就是那天当街教训我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那个……”她一拍大腿,“几天不见,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了?” 上次见他时,还穿的有模有样,一身正气的。 冒失鬼听了这话,总算有点动作。他转过头,看着苏然,半天还是一脸茫然,明显是没认出来。 苏然凑上去:“这位兄台,我瞧你也是个体面人,有什么冤屈说出来听听?” 又把他那份没动过的馒头往前推:“有什么委屈,别和自己身体过不去,万一人家没杀咱们,结果自己把自己饿死了,多划不来。” 她心里乐开了花,大机缘啊这是!小说游戏不都是这样吗,但凡出现台词多的npc,那一定是要走支线了。 冒失鬼懵懵懂懂:“我们……认识?” “当然认识,”苏然正色,“在下姓苏,兄台可能不记得了,那天在文水县多亏了兄台指点,苏某才没有走了弯路。” 冒失鬼一脸蠢萌。 苏然:“还没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这冒失鬼一看就不是世外高人,但是他说的话很有内容可扒的感觉,苏然脸皮厚,叫声恩人不觉得怎么样。 冒失鬼神色怔怔,渐渐的,双眼放光,情绪颇有些激动,一把抓住苏然的手:“天意啊天意!” 苏然赶紧看了眼铁栅栏:“小声点。” 苏夕被他俩的对话吸引,也在旁边认真地听着。 “苏兄弟,小生何行修,有重大事情要上报朝廷,只怕是没命带出去了。”何行修双目赤红,小心地觑了眼门外的看守,低声说,“在下将此事告诉苏兄弟,若有朝一日苏兄弟能将此事大白于天下,还在下一个清白,何某下辈子做牛做马必将报答苏兄的恩德!” 下辈子就算了,这辈子来点实际的比较重要。 她马上做出洗耳恭听的态度:“兄台请说。” “在下曾是齐州府尹的文书,只因为发现他与山匪为伍收受贿赂,还私设岗哨向往来客商收钱,最关键的是他擅自将官盐取出卖予盐枭,又再其中混入沙子以维持重量。事情败露后,便要杀我灭口。” 苏然听完,觉得奇怪:“你知道就知道,怎么还弄得这么狼狈。” 第15页 “自然是与他对峙。他竟不承认,那帐目分明清清楚楚。”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何行修双手一抱,抬到头上方一拱:“当然是上京城揭发他。” 苏然嘴角扯了扯,这副本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天财地宝呢?再不济也该是武林秘籍什么的吧。整治腐败?她可没这本事,也没兴趣。 她兴致了了,随口劝道:“兄弟,你这个性格,放在哪朝哪代也没有上司敢要。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不懂?” 何行修似是极度失望:“大丈夫立世当光明磊落……” “正正噹噹嘛,明白。”苏然接口道。 何行修看出苏然的态度,呆滞半晌,忽然仰天长嘆:“何处留清白?何处留清白?” 嘆的声音实在太大了点,苏然马上拉着苏夕跑远,划清界限。 门外的看守:“吵什么吵!” 苏夕眼眶泛红,感慨道:“姐……哥,这是个真性情的人,值得敬佩,我们若是有机会,尽量帮他一帮。” 苏然:……算了。 还有机会呢,他们三个亲眼见到人家偷盐船,没当场挨一刀,已经是对方做人有底线了。 稍微看点电视剧,也知道盐在古代是值钱货,这么一大船,不知得多少斤。 苏然觉得昨夜她靠着的不是盐,而是一袋袋银子。 如今他们被关在这里,肯定是因为对方刚得了一船盐,忙着处理,还没工夫收拾他们。 即使等殷华来救,也得有消息传过去才行。 苏然托腮。她只在巷口偷偷地瞥见过殷华,还没近距离接触过,不过以苏夕的性格看,殷华大概率也是不崩人设的,善良老实没跑,还能体谅百姓疾苦。 外面传来说话声。 一个低哑的声音,像是一夜未睡:“听说这一船足有两百石。” “那不是有几千两银子了?” “傻啊,那是官盐,咱们能卖一半不错了。” “这个要是被发现了,得掉脑袋吧?” 第一人上手给了他一巴掌:“怂样,怕掉脑袋你上山干嘛。” 外面安静了片刻,那个低哑嗓音也有点含煳,模稜两可地说:“咱们盯了几天了,没人守着,肯定不是单五爷的船,也不是官船……二当家让人下山看看风头,过段时间再出手。” 苏然忽地坐直,脑子里的弦噼啪乱弹。 没等她想明白其中的关联,又听外面的人说:“二当家让把这三个人带过去。” “不早说,赶紧着,别让二当家等急了。” 10.第10章 苏然完全没想到,居然能在山寨里遇上熟人,不过,她跟这熟人初次见面时场景不太妙。 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她用余光觑着前面木椅上的男人。 她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之前在小树林里摸尸的同行,也就是通缉令上的梅花寨二当家罗乘风。 见到他,苏然想起殷华的玉佩还在他手上呢。 罗乘风依旧穿着黑色劲装,手上正捏着什么东西。在苏然他们进来之前,他正和手下商量那船盐的事。 这一次,的确是铤而走险了。偷盐船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有几个人手,再熟悉水路,事情就能办个差不多。 尤其是官船,没人敢偷,通常看守也少,顶多有胆大的偷个一包,只能自己暗中消化。 文水县旁边的曲沟水道是通广河上较为宽敞的一块,又在齐州盐场不远,每个月都会有船队停在此处。 偷盐不难,难的是卖盐,之所以说是铤而走险,因为私下贩盐是重罪。 这两条盐船,他也是盯了很久,一来明明不是官船却无人看守,二来他也打探过这盐不属于齐州盐枭的。 无主无人看,倒像是某个新手从别处顺来的,发现卖不掉或者是没有能力保护,弃船去了。 如今船丢了,那主人总该冒个头吧,知道是谁的,才好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心思考虑别的,又没把三个偷摸上船的傢伙往心里去,只随意扫了眼就不再看他们。 当罗乘风考虑盐的问题时,苏然心里也没闲着。 她想起了书中的一个情节。 苏夕买盐时,为高企的盐价发愁,正好殷华陪在身边。 于是,殷华发现自己竟然从来不知道百姓生活如此困苦,他哥每次都是二三十条船的进盐,而普通百姓家会因一斗盐为难。 于是他下令将自己的两船盐分发给当地百姓。 苏夕当然是不肯收的,不过殷华说了,这不是为她,而是为所有穷苦的人。 苏夕感动的流泪,再次觉得殷华的确不似一般的富家子。 不敢说这个情节一定和眼下的事件有关联,但是考虑到女主在这,再考虑到作者本人也在这,罗乘风偷的盐很有可能就是殷华的。 她是不是有机会利用这件事给自己改善一下生活条件,至少不要再住在那个潮湿泥泞的土洞里。 “二当家,就是他们三个。”冯沖将三人领进来,就粗着嗓门说。 罗乘风抬眼,漫不经心地问:“叫什么?哪的人?” 苏然觉得这人不是滥杀之辈,在树林里时,他也放过她了。 第16页 好歹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如果能好好谈谈。 苏然想着,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开口想攀攀交情:“二当家,真巧,又见面了。” 罗乘风神色不变。他早就认出苏然,这乖乖讨好的表情,和树林里那天简直一模一样。 他没说话,只眯起眼,那样子像是在琢磨要不要认下苏然。 这时,苏然身边的何行修不冷不淡地说:“你们以为偷到盐就行了?卖不出去又有什么用?” 罗乘风身边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开口:“这么说你知道这盐该怎么卖了?” 他一开口,苏然就听出这是昨夜扶了苏夕一把的人,好像叫毛六。 何行修保持着高傲的站姿:“既是非法所得,必然是要用非常之法。何某就算知道,也断不会助纣为虐。” “我就喜欢有骨气的。”罗乘风阴阳怪气的,又看向苏然,问,“你们三个是一起的?” 苏然赶紧摇头,听罗乘风那调调,就不像要干好事的。 哪知苏夕义正言辞:“我们虽然和何先生才认识,但已被他一身傲骨折服。” 苏然偷偷拽了拽苏夕的衣服,这妹妹时不时就会女主病发作。谁为他折服啊?这种不识时务的人。 “哥,你越是忍让他就越会欺负上来。”苏夕拨开苏然的手,看向罗乘风,“我们只是误上那条船,却被你们连累,见到犯法之事。你们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却毫无荣誉感,这……一点都不公平!” 这番话虽然听上去有点玛丽苏,但别忘了这是女主说出来的呀,女主是什么,她就是玛丽苏的存在。 苏然重新低下头。这样也好,拿出女主的威风来,让他迷恋你爱上你,然后咱们就在这寨子里住下,天天大鱼大肉。 那边何行修侧过头,一脸钦佩地看着苏夕。 谁想罗乘风听完乐了:“公平?哥哥今天心情好,劝你一句,如果有人跟你说过这个世界是公平的,那你最好离他远点,那人不是脑子有毛病,就是要骗你。” 苏然:……女主光环没显灵。 他转头吩咐:“既然这三人如此有骨气,就还放回山洞里,也不用给吃的喝的了。” 别啊! 苏然举起右手:“那个……我还有话说。” 她当了十几年的学生,举手发言这个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了。 罗乘风勾唇:“若是想攀交情就免了吧。” 苏然摇摇头:“我知道那船盐是谁的。” 山寨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罗乘风问:“谁的?” 苏然揉了揉鼻头,这个房子里有炭火,比她昨夜呆的山洞暖和许多,刚从外面进来后鼻头有点痒。 “能不能今晚不让我们住山洞了?” 罗乘风失笑:“一个人名就想换些好处?” 苏然:“消息也是钱,如果合作愉快我也许还能帮你把盐卖掉。” “口气不小。”罗乘风侧头看向毛六。 毛六想了下回道:“只有侯奶奶那屋还有地方。” 罗乘风点头,冲着苏然一抬下巴:“说吧。” 苏然轻咳一声:“这船是肃王府二公子殷华的。” 罗乘风:“你耍谁呢?谁不知道官盐事务是由肃王府世子管理的。” 苏然心道,总不能告诉他这书是我写的,就是知道,谁叫我有上帝视角呢。 她问:“可是有两条盐船?” 罗乘风没说话,他的表情肯定了了这个回答。 苏然心里又踏实了点儿,接着说:“我对殷华的性格还算了解,有一个方法能让偷盐船的事不被追究。” 罗乘风看出来苏然的套路了,于是主动问:“是不是还得给你点好处,你才会说?” 苏然很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是废话吗?没好处的事谁干呀。 罗乘风也笑了:“那你就自己留着吧,可以带到地底下看看阎王要不要听。” 11.第11章 罗乘风递了个眼神给身边人。 眼看又要被扔回山洞,苏然忙说:“等等等等……二当家是做大事的人,何必跟我们几个小人物赌气呢?我们所图不过是睡在暖和的房子里吃上点肉。再说这方法如果成,对寨子里大有好处,如果不成,我们三个又逃不掉。” 何行修看了她一眼,苏然的话是把他们三人拴在了一起,如果罗乘风答应,得益的就是三个人。 想不到当初自己一句随意的点拔,竟然让她感恩到现在。他不禁为之前看不起人汗颜。 其实苏然哪是感恩呢,她只是想到有可能需要何行修的帮助。 毛六在一旁帮忙搭了句腔:“要不先听听她怎么说?” 苏然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随后不等罗乘风开口,就清清嗓子说:“殷华这人和他哥不一样,心地单纯善良。我们可以先将盐拿一部分出来分发给周围的百姓,造成一种劫富济贫的假象。按殷华的性格,有很大可能就不再追究。再过上一段时间,我们就能找机会把盐卖掉。” 苏然曾经在学校里做过很多种兼职,她认真研究过如何跟客户套近乎,以便顺利把东西卖出去。 第17页 这其中语言的作用不可小觑,刚刚她一口一个“我们”就是在无意中拉近她和山寨之间的关系,造成一种表面的亲近感。 罗乘风听完没什么表示。 苏然心中忐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又说道:“就算这船不是殷华的,劫富济贫也是好事,舆论会往我们这边倒……” 罗乘风打断她:“殷华和他哥不一样?这么说,你对他哥也有了解?我很好奇,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而且,你还直唿他名字?” 苏然一怔,大意了啊。 满屋的人都看着她,神色各不相同。 其中最夸张的是苏夕。肯定是因为殷华在追求她,所以姐姐间接了解到一些内情。 她难以置信,颤抖着问:“哥,你怎么……怎么可以如此利用殷二公子的善心……” 罗乘风挑眉。他和苏然接触两次,知道她是个油嘴滑舌之人,倒是这个弟弟,文弱秀气,却有些骨气。 苏夕的话虽然说的不全,却透露出他们确实认识殷华,反而从侧面印证了苏然的可信度。 罗乘风在心里猜出个七七八八,正想再问,外面跑进来一个人。 那人凑到罗乘风身边,小声说:“二当家,齐州府那边放出话了,昨夜肃王府的盐船被盗,不过这两船管事的并非世子,而是二公子。” 罗乘风往椅子上一靠,过了片刻,吩咐道:“让侯奶奶先和她孙子住一起,房间收拾下,给他们三个。” 等苏然他们离开后,罗乘风转头问毛六:“雨论是什么意思?” 毛六皱眉想了下:“大概是说民众的言论像雨一样。” ** 殷华坐在院子中,任由冷风吹在身上,他面前放着壶茶,早就凉的透透。 侍女将厚厚的锦袍披在他身上,在一旁站立垂首不语,她知道二公子近日来心绪不佳,完全是因为找不到那个贫家女。 殷华回过头,轻声嘆道:“你回去吧,这里太冷,我想一个人静静。这样的天,也不知她能否吃饱穿暖。” 侍女不说话,却也没离开,二公子总是这样心善,处处为人着想。 殷华见她不走,不再言语。 已经多日没有苏夕的消息。 他派人打探过,据说,苏夕的姐姐将自己卖去青楼又反悔,被青楼打手追赶逃跑,苏夕陪着姐姐一起逃亡。 殷华自责不已,他早该想到的。他就应该早早让苏夕和她姐姐分开,或者暗中给她姐姐钱,让她离开家。 苏夕的姐姐他见过,生于贫穷却不安于贫穷,和她妹妹一点都不像。 这样冷的日子,又是仓促逃跑,身无分文刚刚丧母,夕儿该有多难。 他将苏然的卖身钱还给春来阁,又警告老鸨不可再找苏然的麻烦。他希望苏夕能知道她们已经安全了,可以回家了。 可是他遣人在文水县周围连续打探多日,却始终没有苏夕和她姐姐的消息。 殷华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是哥哥在这,肯定会有主意的。 他现在住的小院位于齐州府府衙内,紧邻着府尹住的地方。 齐州盐场是一处很大的盐场,连接南北盐路的重要枢纽。这是他第一次到齐州,更是第一次独自负责哥哥交代的任务。 原本的雄心万丈却在遇到苏夕后变成了绕指柔,情窦初开的少年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娇美善良的女子。 只要想到她不知在哪里东躲西藏,挨饿受冻,他就心痛不已。 府尹曹钟文匆匆走来:“二公子不好了,盐船丢了一条。” 殷华受惊站起:“什么?” 刚刚那一阵忧思愁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跑了。 他这段时间心思花在了别处,而这两条船本就是哥哥调来给他练习用的,下一步要往哪送还没定好,就先放着。 前段时间确实有人问过他要不要加派些人手,被他否决了,他哥的船队那么多船也不过是一小队人值守。 会不会这船是顺水飘走了…… 曹钟文又道:“下官已命人在水道上查找,此事可要向世子禀报?” 殷华有点慌:“你先找,先不要跟我哥说,也许能找到。” 曹钟文犹豫了一下应声是。 曹钟文在齐州府尹这个位子上坐了多年,不敢说眼光多毒辣,轻重还是分得清的。 虽说这船是二公子管,但实际上整个盐运事宜都是世子在管着。 他回到书房第一件事就是提笔写信,写好后将信交给属下安排信鸽送往京城肃王府。 ** 自从上次出了劫富济贫的主意后,苏然几人的生活质量的确有了改善,可以睡在有炭火的房子里,伙食中也不时能见到点肉。 这山寨和她想的不一样,并不全是些满脸横肉的土匪,还有老人和孩子。 他们住的房间原本是属于侯奶奶的。侯奶奶有个孙子,也在寨子里住着,还是苏然的老熟人——车夫侯三。 苏然第一次看到侯三时,笑着打了个招唿,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吃惊不已,问他怎么会在这。 侯三见到苏然也颇觉意外,意外之后就是高兴,便说他一直就住这梅花山上。 苏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确实说过“住在那边的山上”。 第18页 这年头,当个山贼都这么讲究,还抽空搞兼职。 12.第12章 苏然既然抓到个老实人,又互相认识,就把多日的疑问提出来:“我觉得你们这寨子挺好的,还能自己种地,怎么好像很缺钱?” 侯三:“就种这三瓜两枣的,哪够山上几百人吃食。” “几百人?”苏然惊讶地四周望了望。 “你别看现在人少,那是因为很多人都下山找银子去了,还有些在半山巡逻。”侯三主动解释,“我没事就去山下拉车也是赚银子。” “你既然有车可以赚钱,干吗还要住在山上?” 苏然是对这个世界不了解,侯三却以为她是出门少,见识少,于是故作老成地开口。 “这你就不懂了。马和车都不是我的,是寨子的,我赚的钱也要交给二当家。再说了,你以为谁有辆马车都可以在城门口拉活?我们给县令交过税钱的。” 税钱她明白,大概是做生意要有许可证。既然都能交税钱了,说明和官府挺熟呀,怎么还会有通缉令? 侯三憨笑着说:“那县令也得和上头有交待啊。” 苏然秒懂,心里呵呵了一下。敢情这县令两头拿好处,一方面收山寨的税,一方面又帖出通缉令,给上级看——瞧,我可是认真剿匪了,只是这匪太厉害,抓不住。 搞不好,还能藉机从上头要点剿匪金出来。 果真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商人削尖了脑袋要买个官来当。 一个县城的县令都能有这些好处,那齐州府府尹肯定更爽了。 她想起之前听说进齐州府还得交钱的事,就问侯三是不是真的。 侯三再次确定苏然是第一次出远门,耐心解释:“府尹在桥头设了岗哨,不管你是不是去齐州府的,只要过桥就按人头收费。” “多少啊?” 侯三想了想说:“不一定,一般是一人头一两银。” 苏然差点跳起来。一两银?妈哟,苏夕给人洗衣服,一年才挣几两银啊,过个桥就要一两银。 “可是你车费才收三分银?” 侯三拉住她:“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啊。你给我出人头费,我就拉你们到城门口,不给我出,我就拉到桥头呗。” 桥头距离城门还有几里路,一两银可不是小数目,他拉车几天都挣不到,肯定不能自掏腰包。 苏然:“这也太黑了。” “现在不太平,大家都爱往大城去,尤其是些富户,宁可多交钱,也要举家搬进大城,别说一两银了,十两银他们也肯出。” 苏然心里盘算,进个城就得花她二两银,城里各种名头的收费只不定还有多少,她这十两卖身钱只怕都撑不到找个落脚点。 啧啧,她得认真考虑下是不是搞点巧合让苏夕和殷华见面了。 这么想想,在山寨里住着,虽然有点朝不保夕的危险,但至少吃饭这事不用操心,而且还不用交房租。 苏然转过头,看向一旁正帮着侯奶奶补衣服的苏夕。 出乎苏然意料的是,苏夕比她适应的快。 在确认安全无虞后,苏夕便放松心情在寨子中住下来,不时帮着干些缝补衣服的活,和寨中的老人相处融洽。 只是晚上,还会惆怅,到底在这里是外人。 不过他们心里都很清楚,目睹了人家偷船的整个过程,又知道对方身份,想要好好商量放他们下山只怕是不可能了。 而何行修经歷了逃亡到平静的一段过程,心态放稳,白日有空便教那些孩子们读书识字。 瞅来瞅去,就苏然闲着。 罗乘风和几个人从远处走过,一眼看到苏然,就嘲道:“整个寨子里就你最闲。” 苏然淡定的坐着:“我只是身体闲,脑子很忙。” 罗乘风:“既然脑子那么忙,有没有想出赚钱的法子?要让我养你们一辈子,总得拿出些本事来。” 苏然撇嘴,稀罕让你养? 那天罗乘风接受苏然的建议,当天夜里寨子半数人出动,在文水县内挨家挨户分盐,每户门前放了十斤,连县令的衙门口前都放了。 第二日,文水县的百姓推开家门惊喜地发现门口放了一袋盐。 这事立马传开了,都说是有大侠劫富济贫。 殷华看到一袋盐就让百姓如此开心,觉得自己当初为丢一船盐而心急,实在是眼界太小,境界太低。 他激动之下,下令把另一船盐分给齐州府的百姓,盐船失窃一事也不再追究。 他还特意去了清平乡,将盐分给村中百姓。他很难过,他的夕儿收不到这些盐了,希望此事可以让苏夕看到他的善心,能来找他。 曹钟文见劝阻不住,又连夜给世子发了信鸽。他要上京述职,这两天就该出发了,偏偏此时闹出这件事。 和曹钟文的担忧相反,苏然听闻此事,啧啧称赞。如此一来,更不会有人注意丢掉的盐船哪去了,殷华真是神一般的助攻手。 苏夕感慨,殷华果然不像一般的富家子弟,是真有善心的。 ** 京城肃王府。 殷祺拿着手上的纸,这是从齐州府传来的消息。 他看过后,问身边的何进:“劫富济贫……你怎么看?” 第19页 何进低声说:“只怕是为掩人耳目。” 殷祺轻笑:“一船盐二百石,就算家家户户分一袋,也就去了十分之一,剩下的总不会是要自己吃吧。” 何进皱眉:“会不会是北方那些……” 官盐很少有人偷,顶多是些小老百姓冒死偷上一包,从没见过如此胆大的。 因为盐拿在手中,最难的是销路,卖不掉它就只是盐不是钱。 再一个,和盐有关系的,不管是白道黑道,谁不知道官盐是归肃王府管的,偷盐偷到王府头上,不就是和皇家作对吗? “不会。”殷祺摇摇头,“主谋应该是知道盐船归华儿管,又对华儿的个性有些了解,才打出这劫富济贫的幌子。华儿也的确没让他失望。” “那就先从二公子身边人查起。”何进道。 殷祺颔首:“自古官匪勾结,这事必有人帮他。帮他的人应该是对当地水道很了解,既然只在文水县分盐,可见对方是进不了齐州府的,或者说进一次很麻烦,因为藏船地点离齐州府太远。” 何进点头。 “这样,”殷祺吩咐道,“你让人把文水县附近的水匪山贼暗中查一查,不要打草惊蛇。再让单正浩在齐州府和文水县放出话,就说他要收私盐。” “是,属下这就去办。” 殷祺淡淡地说:“我要看看,是谁偷了我的盐,还有胆子再把它卖回给我。” 13.第13章 苏然察觉到苏夕最近对她的态度有点微妙,她心里明白,苏夕是在怪她总是利用殷华的名头。 苏然觉得挺冤枉的。她穿越了,家徒四壁,饥寒交迫,就这么一丢丢金手指,再不让她用,怎么活呀? 或许苏夕是可以宁死不屈的,但她苏然不行,她不但要活还要活得好。 她本来想和苏夕好好聊一聊,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说清楚,也省得以后再被她当众指责。 可是当看到苏夕将新扎好的鞋垫补在姐姐鞋底,她这话就说不出来了。 算啦,哪家人不是互相矛盾着又互相搀扶着,大不了以后她偷偷地不让苏夕知道。 ** 何行修一脸漠然地站在山头,望着远处。 苏然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山下看,远远地看到一小队人举着一个棋子,还有马车。 她看不出所以,转头问何行修:“你在看什么?” 何行修冷冰冰的开口:“齐州府尹曹钟文要上京述职。” 苏然明了,这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呀。她安慰道:“至少你现在衣食不愁,过去的事就不要想那么多了。你要是整天揣着报仇的想法,会很辛苦的。” 何行修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苏然。 苏然莫名,她说错什么了吗? 何行修:“若是人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明哲保身,国家如何进步,国将不国,家又何在?” 苏然好端端的被教训了一句,心头火起,嘲讽道:“追求理想是要讲究实力的,你倒是一腔热血,结果呢?还不是靠着山贼活着?” 她嘀咕着:“有工夫在这忧国忧民,不如去干点实事。要是能想办法把那船盐卖了,没准罗乘风心情好就把我们放了呢。” 何行修沉默不语。 苏然心思一转,这人曾经在府衙任职,还知道府尹和盐枭有来往,说不定真有办法把盐卖掉。 要是如此,也算是大功一件。 她问:“既然贩盐是重罪,盐枭又怎么敢这样公然卖私盐呢?” 何行修语气带着几分不屑:“自然是拿到府尹加了印的文书。” 苏然前世也勉强算个小生意人,对生意场上小弯弯绕绕还是比较容易理解的。 就比如他说的这个文书,苏然立刻就明白了。侯三要给县令银子才能拉车,这盐枭也是要给好处才能在地盘上卖私盐。 “所以要想自己把盐卖了是不可能了。” 何行修瞥她一眼,从地上拿起根枯枝,刷刷两笔,画出两条弯曲的平行线,又用树枝在平行线中间某处一点。 “这里就是文水县,商船过来都会先停在这处。”他用树枝圈了个圈,“齐州府附近的私盐早有盐枭占了地盘,最安全的方法就是将盐全部卖给盐枭,价格虽然给的低,但安全省力。这一带最大的盐枭是单正浩,人称单五爷。” 何行修拿着树枝又往北一指:“想自己卖盐,你只能往西北方向去。但是那边很乱,若是手里没兵,这盐不但卖不掉,还有可能被人抢走。” 看来一时半会儿这盐还真不好卖。 苏然的目光不自觉落在府尹那一队人马身上,眼看着马车越驶越远,从山顶位置只能看到橙色的旗子变成一个橙色的小点。 苏然忽然问:“府尹出城了,那过桥费还有人收吗?” 何行修像看白痴似的看了她一眼:“这钱又不用他亲自收。” 苏然:“那谁收?” 何行修:“这么肥的差事,自然是交给自家亲戚。” 苏然想了想又问到:“那他亲戚直接收自己兜里,还是要每天回衙门上交?” 何行修皱眉:“既是额外收入,又是自家亲戚,当然不必每日回衙门上交。你问这些做什么?” 第20页 苏然一本正经:“兄弟,你其实还是很有用的,不要妄自菲薄,脚踏实地努力赚钱才是正事。” 她说完就转身走开了,留下何行修一脸莫名其妙。 苏然想到了一个赚钱的法子,当然还需要罗乘风首肯。 她兴沖沖的跑去找人,才一走近,就看到罗乘风和毛六正站在门口。 毛六说:“……说是单五爷,价格给的不高,但是量很大。” 罗乘风皱眉:“原来私盐这么容易出手?” 他一抬头看到苏然过来,便不再说话。 苏然先沖毛六嘿嘿一笑,紧接着对罗乘风抱拳拱手:“二当家好。” 罗乘风挑眉示意她有话快说。 苏然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刚刚不小心听见二当家的话,难道有人要收盐?” “不好吗?”罗乘风反问。 苏然说不清好不好,直觉有点不正常。 何行修才说过,最好是整船卖给盐枭,转头就有盐枭要收盐。 虽然她这书中充满了巧合,但都是些摔倒就要抱一起这种小巧合,这次巧的有点大。 按她书中写的。殷华和殷祺关系不好,这两船盐既然是殷华的,那自然是由殷华管。他已经说不追究了,还会暗中派人下饵吗?这样可就崩人设了呀。 明着说不追究,却暗中摆道,像是殷祺的作风。 难道说,殷华的事,殷祺也会插手?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真有点麻烦了。 这世界有太多的细节是她这个作者不了解的,说不定在苏夕出现之前,殷华和殷祺关系很好呢。 “我觉得还是应该再等等。”苏然含煳地说,这盐卖了钱也落不到她口袋里,但要是惹上殷祺……劫富济贫的主意可是她出的。 罗乘风目光凌厉的看了苏然一眼,转头对毛六说:“把船再藏的严实些。” 毛六立刻应声,转身出去。 苏然见他们听话,松了口气:“这段时间不要派人打听任何关于盐的事情。” 罗乘风眯眼:“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苏然惊讶:“我当然会有事瞒着你,咱俩很熟吗?” 罗乘风:…… “你不用这么防备我,”苏然诚恳道,“好歹咱们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出了事我又跑不掉。” 罗乘风冷笑:“我看你在这住的挺舒服,是不是该交点租子?” “说到钱这个事啊……”苏然扭转话题,“我想到个好主意。” “什么?” 苏然清清嗓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盐船的事我就算了,就当是感谢你的不杀之恩,但是这次,如果赚了钱,是不是该给我点提成?” “提成?” “就是好处费,抽头。”苏然不知道古代提成一词怎么说。 罗乘风听懂了,啼笑皆非:“是不是最近对你太好了……” “话不能这么说,”苏然坦坦荡荡,“帐面上算清楚,才能长期合作嘛。再说,我要的也不多,一成。” 苏然举起个手指头,在罗乘风面前晃了晃。 罗乘风把她手指扒拉开,问:“什么法子?” 14.第14章 御花园。 殷祺在内官带领下,走到园中湖心亭里。 亭中有两人正在对弈。 一人身着明黄色龙袍,眉目舒展,似是心情不错,乃当今圣上殷禾渊。 另一人穿青色常服,蹙眉思索,片刻后,他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笥,轻声道:“臣弟又输了。” 此人是殷祺的父亲,皇上一母同胞亲弟弟,肃王爷殷绪英。 皇上哈哈一笑,转头对殷祺说:“祺儿来啦,快把他换下去,这么多年,棋艺一点长进都没有。” 殷祺淡笑,垂首下拜:“儿臣见过皇叔、父亲。” 皇上随意一摆手:“嗯,不必多礼,陪皇叔下一盘。” 肃王爷插话:“皇兄放过祺儿吧,这孩子几年没摸过棋了,整天就知道赚钱赚钱。士农工商,他怎么就偏偏迷上最低级的。” 殷祺:“父亲教训的是。” 皇上:“哎,不可以这样说,这西南战事的军饷大半功劳要归祺儿。” 殷祺:“臣没有大本事,只能在小事上为皇叔分忧。” 皇上呵呵一笑,责备地看了眼肃王,又转头对殷祺说,“祺儿可千万不要像他那样,做人死板不说,还怕老婆,把我们殷家的脸都丢光了。” 殷祺笑着说:“臣谨遵皇叔教诲。” 皇上点点头,又问道:“听说这次军饷筹不上来?” 殷祺跪下:“臣有罪。” 皇上没表示,顿了两秒,才慢慢说:“你有什么罪,快起来。必是那些盐商不愿出钱。” 殷祺:“盐运收入乃是国家收入重中之重,盐商世代的根基,若一直不整顿,难免会忘本。” “哦,”皇上思索片刻,问道,“祺儿可有整顿之法?” “臣想亲自去盐场。” 皇上看了一眼肃王爷,见他正盯着棋盘,似是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输。 第21页 “既然如此,祺儿就辛苦一趟。可需皇叔借些兵给你?” 殷祺失笑:“皇叔,臣是去和盐商打交道,又不是和山匪打交道,带几个侍卫足以。” 拜别皇帝后,父子二人等马车出了城门很远,才轻声说话。 肃王爷:“你刚刚做的不错,若是借了他的兵,只怕你这次就去不了盐场了。” 殷祺:“孩儿明白。” 肃王爷看着前面,目光飘远,过了会儿又问:“几时出发?”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肃王爷点头:“动作要快,但不可急躁。他如今没几人可用,什么时候该要什么,你要自己掂量好。” “孩儿记住了。” “丢的盐船可有眉目?” 殷祺道:“有能力偷船的只有两处,孩儿已经查明。” 肃王爷看了眼殷祺,他的大儿子办事一向可信。 “你准备如何处置?” 殷祺慢慢说:“孩儿想,若能利用得当,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第一支兵。” 肃王爷听罢点点头,阖眼不再说话。 ** 就在苏然出主意的当天夜里,何行修逃跑了。 苏然不知道是不是他俩白日的对话,让何行修受了什么启发,还是他一直在寻找时机,刚好挑了这晚。 不管是哪种情况吧,总之,他没逃掉。听说还没到半山就被人抓回来了。 抓回来时还一瘸一拐的,苏然以为是被人打的,后来才知道,是他自己滚下山摔的,要不是被半山上巡逻的兄弟拉了一把,这会儿没准已经摔死了。 看着这么狼狈的何行修,连罗乘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让人把他关进山洞。 只是苦了同屋的苏然和苏夕,连带着被怀疑。 苏夕更是不怕死的要帮何行修说话,苏然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拦下来。 苏夕:“何先生虽是文弱书生,却有一身傲骨,和他相比,你我二人在这寨子里住得如此坦然,太羞愧。” 这一点上,苏然承认她和何行修确实想法不一样,她还真觉得这山寨住着挺好。她眨眨眼说:“我们救他,要讲究点策略。找个罗乘风心情好的时候。” 这个时候来的还挺快,因为苏然提出的赚钱法收到效果了。 文水县和齐州府之间隔了一条通广河,河上架着一座桥联通南北两端,名叫郎西桥。 郎西桥桥面很宽,可容三驾马车并排通行。桥北的人若想去往桥南,左右数公里内只有这一座桥。 郎西桥最南头有座岗哨,过去只有一人值守,自从府尹开始私自收费后,又多派了一人来。今日,岗哨下站着两个守卫。 守卫甲往桥北头看了看,扯着嘴角说:“曹大人今日怕是又不来了。” 守卫乙回道:“府尹大人上京,曹大人的日子更舒服了。” 甲笑道:“不来更好,咱们兄弟二人还能捞点油水。” 他面前的桌上,用镇纸石压着一小摞文书,正是进入齐州府的通行令。 通行令下方已经盖好签名印,印章的名字是曹尼。 曹尼是齐州府府尹曹钟文的亲侄子,原是个游手好闲之辈,两次赶考皆名落孙山,于是放弃这条路。 由于战乱,很多人拖家带口往南来,都想寻个大城市安家。 曹钟文藉机想出交钱入城的法子,私设岗哨,又将签发通行令的活计交给自己的侄子。 至于收多少银两也没个准数,全看心情,收来的银子更是都落入自家人的口袋。 曹尼平日就喜流连烟花场所,隔三差五才去衙门报个到,顺便给他叔叔送点银子。 如今曹钟文上京述职,曹尼就更不用回衙门报到了,变本加厉地住在春来阁。 这两个守卫早就见怪不怪,搭好桌椅,像往日一样准备向来往客商收钱。 这时天色还早,桥面冷清。 守卫甲刚坐下,桥北方向熘熘哒哒走过来一个人。 他定睛,见那人披着曹尼的斗篷,戴着和他们一样的头盔。头盔明显偏大,把来人的脸遮住小半,勐一看根本不知是谁。 那人走到近处,费劲地抬起头,笑眯眯地,一开口便叫出俩人的名字:“石达、张春两位兄弟,辛苦辛苦。曹大人昨日在春来阁多喝了几杯,头有些晕,便叫小的来替他一天。” 两名守卫对视一眼,略有怀疑,不过曹尼以前也干过临时找人顶替的事。 那人拿起桌上的纸看了几眼,问道:“表哥说……啊不,曹大人说我只需在这纸上盖章即可。” 守卫乙“啊”了一声,下意识指着纸上的一个位置说:“就盖在这里。” 那人点点头:“把这纸交给守城的卫兵就会放行了?” 守卫乙正要点头,被守卫甲打断。 守卫甲走上前:“敢问这位小哥怎么称唿?” 那人指了指自己:“我?” 守卫甲要应声,脑后一痛,被人一个闷棍打晕在地上。 守卫乙还没反应过来,便同样挨了一下。 从两侧冒出五六个人,还抬着两口箱子。 他们动作麻利地将两个守卫的衣服扒下来,又把人装入箱中,脚步飞快的抬着箱子走了。 第22页 只留下毛六和另一个山寨中人,分别将守卫的衣服穿好。 起先那人把头盔摘掉,抱怨了一句:“这头盔太重了。” 正是苏然。 15.第15章 苏然从何行修那得知府尹私设岗哨一事,便想到冒充守卫赚钱的法子。 罗乘风派两个人盯了几天,摸清楚曹尼的生活习惯,确定这方法可行后,便派苏然来,苏夕则留在寨中作为人质。 苏然觉得罗乘风实在是多此一举。她想出这么好的赚钱法子,若不借着山寨的力量,凭她自己怎么可能办到。 就为了她那一分提成,她也不可能逃跑。 苏然坐到椅子上,东摸西看,新鲜感十足,又捏起那印章在手里把玩,颇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她期待地往桥头看,很快就能体会到坐着收钱的美妙滋味了。 等到日头渐高,开始有人过来。 有坐马车的,有步行的,有穿锦衣玉袍的,也有粗布麻衣的。 多数人都是一脸堆笑点头哈腰,希望守卫心情好,少收两分过桥税。 苏然怕有变化引出问题,就按之前打听到的,一视同仁,一人头一两银。 但若是碰上那些穿金戴玉,又眼高于顶的,苏然不客气二两三两也收。 真有穷苦的,掏点钱都要东拼西凑,苏然就发发善心收两个铜板意思意思。 毕竟是第一天上岗,苏然心里还是很紧张的,一天都提着心。 到晚上粗粗一数,竟有一百来两银子。这活真是轻松无比,除了冷没有别的毛病。 毛六却道:“府尹收进城费,果真拦住不少人,搁以前,郎西桥哪有这么清静过。” 苏然却是心满意足,数钱数得心里暖烘烘的。本来就是意外之财,有点就很好了。 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舒服的工作,就是可惜,这活只能干几天。 毛六虽然这样说,心里也是兴奋不已,眼看着这么多白花花的碎银子,他早就不在乎这活有没有危险了。 他们的寨子说是土匪窝,其实不过是些穷人扎堆过日子,平时多是做正当生意,赚的钱大半要给县令交税,实在揭不开锅了,才劫个富。 今天这钱来得又快,风险又小,还不用上税。 回去的路上毛六对苏然的态度热络很多。 等到第三日,苏然的胆子更大了,碰上穷人就挥挥手放行,碰上肥羊就狠宰一刀,五两六两的她也敢收。 这期间,苏然还亲自去了趟齐州府。果然如她所想,齐州府内各种名义的税收多如牛毛,又因为城中居民越来越多,房租上涨离谱。 苏然掐指一算,她当初卖身的十两银,若在齐州府,交完落户税再租个房,剩下的钱,都不够她和苏夕挨过一个月。 所以阴差阳错被抓上山,还真不是坏事,说不定正是老天爷不想让女主太受苦,帮了她们一把。 何行修说过府尹上京述职来回大约半个月。 那曹尼被他们在春来阁灌了药,拖进山洞里和两个守卫一起睡。 如此最多能干个几天。苏然琢磨趁着这几天多捞点,毕竟里头还有自己的提成呢。 ** 这天苏然正美滋滋的数着箱子里的大小银块,暗想什么时候能收来个大元宝就好了,让她也开开眼。 远远地,从桥那边走来四五个人,都是虎背熊腰,走路唿唿带风。 毛六才看了一眼,忽然猫腰几步闪到树后边,躲了起来。 苏然不明所以,心里猜大约是遇上熟人了。 桥头那几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过来,俱都披着皮袄,当头的一个手上还戴了个大金戒指,看上去不差钱。 见到苏然当头那人开口:“曹尼今天不在?” 苏然心里掂量了下,笑着说:“大人今天不在,小的替班。几位可是要去齐州府?” 当头那人“嗯”了一声,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像是在等着苏然下一句。 按说这种大肥羊,苏然通常会宰刀,不过看今天这架势……她笑着抽出张文书,盖上章,递给那人:“几位请吧。” 领头的呵呵一笑,伸手拿过文书,手腕处露出个纹身,一闪而过,像是个老虎头。 他摆摆手,招唿身边几人往齐州府去。 等他们走远,毛六从树后熘出来,主动交代:“虎爪寨的老三,以前见过我。” 虎爪寨,那也算同行了,难怪要躲。 这几日他们三人收钱的同时,时刻注意着有没有熟人经过。不过自从过桥收费后,往来的人就少了许多。 原主以前的圈子基本都是穷人,顶多在文水县走动,再加上她的头盔能挡住半张脸,还算安全。 苏然闲下来和毛六详细打听,这才知道,原来虎爪寨和梅花寨一向有过节,在这之前就大大小小的打架不断。 虎爪寨和他们不一样,里面都是些彪悍之徒,战斗力远在梅花寨之上。 半年前梅花寨的大当家被人杀了,到现在还不知兇手是谁,很多人都觉得是虎爪寨干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再者,因为两边都给县令好处,在县令的揉合下,才维持了现在这种表面平静的关系。 只是平日里若是见到,起点冲突在所难免,所以刚刚毛六远远地认出那几人后就赶紧藏了起来。 第23页 苏然皱眉望着那几人消失的方向,托腮。 第二日,苏然三人手腕处不太明显的位置上,多了一个画上去的老虎头。 他们又不可能杀了曹尼。过几日府尹回来,虽然未必追究,但肯定会查一查,总要给人家一个查的方向吧。 ** 文水县一客栈内。 殷祺站在窗边,望向街道,问何进:“华儿喜欢的女子就在这文水县?” 何进摇摇头:“在外面的村子里。好像是失踪多日,二公子为此十分苦恼。” 殷祺不置可否,表情淡淡:“比丢了盐船还要苦恼吗?” 何进忙道:“二公子年幼,又是第一次出门,难免粗心,相信这次必有教训。” 殷祺轻笑:“你不必帮他说话,我这个弟弟什么样我心里还是清楚的。那女子找不到就找不到吧,也不是坏事。” 何进低头应是。 两日前,殷祺带着何进及几个侍卫,从京城出发,乘船沿着通广河一路到了齐州盐场。 齐州盐场距离文水县更近。 他们以普通客商的身份住进了文水县客栈,第二天再从文水县坐马车去齐州府。 何进问:“世子,明日一早就出发吗?” 殷祺:“一早就出发。听说曹钟文私设岗哨,向来往客商收钱。我很好奇,这钱是怎么收的。” 何进敛容。 曹钟文贪财,他们都知道,只是这一次,怕是要直接撞到世子头上了。 16.第16章 过了年后,天渐渐暖和起来,苏然看着手腕上画的老虎头,心里盘算着再有一两天也该收工了。 她把袖子放下,只露出老虎一角。 一辆马车从桥北慢慢驶来。 苏然现在有点懂得如何分辨真有钱和假有钱。 就比如正向她驶来的这一辆马车。 勐一瞅和其它的没什么不同,简单的木头,没有华丽装饰,但是拉车的两匹马都是膘肥体健,皮滑毛亮,一看就知平日伙食不错。 能用两匹马拉车的普通富户已是不多,何况还是两匹这么漂亮的马。 毕竟现在人都吃不好,还有能力把马养的如此健美,说明来的人是真有钱。 而且这车的轮子居然还包了一层皮,用来减轻震动,让人乘坐的更舒适。 真是讲究……此时不宰更待何时,苏然心里暗想。 反正还有一两天就不干了,藉机再多赚点。 这一堆人加上车里坐的,共有八个,如果每个人收十两银子,会不会有点过分了?苏然心里的小算盘吧啦吧啦响。 马车的四面拉着厚帘,不知里面坐着什么人。 驶到近处,一位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从马上下来,走到桌子前对苏然几人一拱手。 苏然笑着问:“几位可是要去齐州府?” 何进面上一派和善:“正是。” 苏然又看了一眼马车,车子静悄悄的。 她清了下嗓子:“一个人八两银子。” 何进一愣,这和他之前听说的不一样啊。 他试探着问:“不是一两银子吗?” 苏然脾气很好的样子,解释道:“一两银是一天,八两银呆多少天都可以。” 她现在张嘴就来的工夫越来越厉害了。 何进敛了笑:“待我和我家主人说一声。” 他走到马车边,低声和里面的人对话,片刻返回。 “怎么样?”苏然笑眯眯地问。 “我们一共八个人,这里是六十四两。”何进一边说,一边将银子放在桌上。 一旁的毛六开始在文书上盖章。 苏然眼睛看着马车,说:“其实应该看一眼,车里是不是只有一个人……” 何进面色一变,正待开口,又见苏然大度地一挥手。 “看你们就是正经人,算了,大冷天的,就不让你家老爷子吹风了。” 苏然想当然地认为,马车里坐的是位长者。 何进静默,片刻又道:“我们是第一次来齐州府,不认识路,可否请这位小哥带我们去一下府衙?” 苏然笑道:“我等有公务在身,不方便……” 她话没说完,就见何进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元宝。 “自然不会让大人白辛苦。” 苏然想了想,只是带个路,而且府尹又不在。 她伸手拿过元宝:“先生真是太客气了,不过是带个路而已,哪有什么辛苦,为人民服务嘛。” 她将头盔摘下交给毛六,平日为了防着碰上熟人,苏然都是戴着头盔的。如今要去齐州府,就得经过城门,这头盔就必须摘了。 苏然对何进摆了个手势:“请。” 经过马车时,苏然弯腰理了理裤角,顺便侧过头暗中观察马车,想看看有没有家徽一类标志性的记号。 什么都没有,大约只是普通的富商吧。 苏然不会骑马,何进便跟着她一同走着。 整个队伍的速度因为她慢了很多。 苏然转头看了眼马车,觉得马车里的人真有耐心。 她问何进:“你们去府衙做什么呢?府尹最近可不在。” 何进笑答:“想在齐州府落脚,先去府衙备个道,看看这里有什么赚钱的买卖。” 第24页 听到赚钱两字,苏然来了兴致:“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何进说了一个字:“盐。” 苏然挑眉,和盐有关的生意那还真不是一般人家做的起的。 她忍不住又看了眼马车:“难道你们是肃王府……” 何进打断她:“我们只是小盐商,依仗朝廷赏饭吃。” 苏然“哦”了声。盐商是从官府批来盐,再卖给老百姓。他们之间的关系,搁现代就是零售商和批发商。 何进问:“还不知大人如何称唿。” 苏然顺口:“我不是什么大人,在下曹小刀。” 这名字是她昨日画老虎头时一併想出来的,虎爪寨大当家不是叫傅大刀吗,那她就叫小刀好了,至于姓什么?还用说嘛,必须姓曹呗。 果然,何进听到她姓曹后,随口问道:“不知和府尹大人是……” 苏然两辈子的家庭人口都很简单,她只知道曹尼是曹钟文的侄子,但一下算不出来自己应该是曹钟文什么人,就随口说:“曹大人的侄子是我表哥。” 何进奇怪地看了苏然一眼:“令尊和曹大人是……” 苏然心想,你查家谱呢?看在银元宝的份上,她敷衍道:“兄弟,表的。” 何进认真地看眼她,不再说话。 距离府衙不远处,苏然停下脚步:“那里就是府衙了,你们自己过去吧,我回去站岗了。” 不等何进说话,她转身绕过马车,还不忘又瞅两眼,找找标志。 经过马车时,里面忽然有人说话:“且慢。” 声音清朗,听上去年纪不大。 苏然略吃惊,她还以为车里坐的是个老头,没想到居然是位公子。 那人又说:“我们第一次上门,若是这位曹大人的……侄子能帮忙引荐下,在下不胜感激。” 苏然想,这是又要开副本的节奏?上次何行修一个劲说府尹的不是,这次又有人引着她来府衙。 可惜这个副本她实在不喜欢,听起来很有危险,好处还未知…… 肩膀有人拍了下,苏然回头,被银子反的光晃了下眼。 何进面带笑容,手心又是个元宝:“我们做生意的,懂得礼尚往来。” 苏然这下有点发愁了。人家态度太好了,又客气又自觉,拒绝这样一个大元宝实在不礼貌。 她勉为其难地收下银子,对何进说:“那还请公子在此稍候,我去通报一声。” 苏然往府衙门口走,心里盘算。府衙没人认识她,再装成曹大人的亲戚很可能被揭穿,她只要装做是跟着后面的公子来的就行,不过就是敲个门。 只是找谁好呢?她只知道府衙里有文书一职,还不能提。 算了,胡说八道吧,府尹又不在,也没法对峙。 等下她就回去叫毛六收工,再把曹尼那几人扔回青楼门口,就算完事,今天碰上个人傻钱多的主,已经赚不少了。 17.第17章 门口守卫拦住她。 苏然笑着说:“官差大人,我家公子是府尹故交,特地前来拜会。” 守卫听是府尹故交,又见后面的马车围着数个侍卫,像是有身份的人,于是态度不错:“府尹大人上京述职,这几日都不在。”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敢这么说的,“能不能请管家出来一见?” 守卫想了下,进去通报。 苏然拢起手,暗中摸摸怀里的银元宝,心里笑开了花。她回头,看了眼安静的马车,以及站在马车边的何进,想了下,小跑过去。 “这位先生,您家主人贵姓啊?”自己既然冒充人家跟班,不能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何进笑道:“在下姓何名进,等下你这样说就可以了。” 苏然在心里搜索一圈,确定文中没有叫何进的,恩,看来是个跑龙套的。她安心地点点头,跑回府衙门口,正好看到一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跟着守卫出来。 他见到苏然先是上下打量她一遍,才开口问:“请问你家公子是?” 苏然笑答:“我家先生姓何名进。” 何进从后面迎上来,对那中年人一拱手:“曹师爷近来可好?” 这个也姓曹?这府尹大人果然喜欢用自家亲戚。苏然腹诽。 那曹师爷看到何进,先是一愣,继而大喜:“何先生,您怎么来了?” 嗯?还真是故交?那他们怎么不认识府衙?苏然蹙眉,感觉哪里不大对劲。 她一个收费站的小官,不至于被算计吧? 何进微一偏身,示意对方看后面的马车。 曹师爷想了两秒,恍然大惊:“可是世子……” 何进笑着点点头。 曹师爷赶紧向马车方向快步迎去。 苏然暗忖,世子?哪个世子?来齐州盐场,做盐的生意,低调华丽的马车,动不动就往外掏大元宝。 ……难道是殷祺?除了他,苏然想不出别人。也就是说,在小说中殷祺首次出场前,他还来过齐州府? 苏然暗骂何进坑人,要早知道他是肃王府的人,给她两车元宝,她也不会收的。 她来不及想自己刚刚是不是露了马脚,在对殷祺的好奇和保住小命两者间,飞快地做出选择。 第25页 她悄悄往后迈步,想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世子身上时,赶紧开遛。 何进却回头笑着和她说:“这位曹师爷是府尹大人的直亲,名叫曹云天,想必你们一定认识。” 苏然干笑一声:“我是很远的那种亲戚,刚来这里没几天,平时见不到这些大人物。” 何进温和地说:“那你今天真是运气不错,等下可以见到更大的人物。” 这话很有深意嘛,您这把岁数了,就不要说话阴阳怪气的。 何进说完,还往苏然身边走了两步,正好堵在她后方的退路上。 苏然:…… 那曹云天已经小跑到马车前,弯腰下拜。 帘子拉起,殷祺从里面出来,身形修长,披着一件白色狐袍,长发乌黑,眼底含笑。 他和曹云天一同走过来,自然地流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尊贵,成熟睿智。 和他相比,殷华就是个毛头小伙。 果然,凡是自己用心想的,都不够好,世界自动完善的反而更优秀吗? 苏然的目光停在他身上。这么完美的人,是她创造出来,虽然创作时并没有用心,但她还是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感。 殷祺顺着她的目光回看过来,只淡淡一瞥又转开。 苏然低头,打算找个空子落在最后,等大家都进去,就离开。 殷祺经过她身边时,脚步一顿,侧头说:“走吧。” 走?叫谁走? 何进适时地在苏然身后轻轻一带,微含腰:“请。” 苏然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不情不愿地抬步跟上。 ** 殷祺跟着曹云天往府里走,边走边问:“殷华呢?” “二公子出门了。”曹云天马上回到,“世子来此,可是为了盐船失踪一事?” “失踪?”殷祺好笑地看了眼他,明明是守卫不力被人偷了。 曹云天自知说话有误,尴尬一笑。 何进接道:“盐船丢了自然要追究,不过世子这次来主要是为筹集军饷。” 曹云天说:“府尹大人这几日上京述职……” 殷祺:“我可以等他回来。” 筹集军饷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弄不对了丢官罢职。 曹云天正在心里愁着,忽觉身边殷祺顿住。 殷祺转过身,找了下,问:“那位曹大人的侄子呢?” ** 苏然从一进府就盯紧了机会,趁他们不注意,熘进一条小路。 她打算从正门大大方方的走出去。 可是对于一个路盲来说,这种除了大道就只有羊肠小路的大园子,就像个小迷宫一样,才拐了两个弯,她就找不到路了。 眼看着一队卫兵往这个方向来,苏然赶忙闪到柱子后面,猫下身,帖着墙边小步往相反方向挪。 到拐角处,苏然探头,正对上一个卫兵往这边看。她飞快回身,往后一靠,却感觉身子一空,直接倒了下去。原来身后的门被她拱开了。 与此同时,她听见有人喊了句:“什么人在那?” 顾不上屁股痛,苏然蹭地起身,躲进房内,把门重新关好,整个人蹲在窗下。 只听外面有几人来回走动,一人说了句:“走吧,没人。” 安静下来,苏然才开始打量这个房间。还好房间里没人,她庆幸。 房间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一面墙的书架和一张红木书桌,书架上零星地摆着几件东西,桌面上很干净,不像常有人办公的样子,应该是一间闲置的书房。 苏然的目光落在书架上,那里放着一个正正方方的像印章似的东西。 何行修说过,想卖私盐就得有盖了印的文书。 苏然走过去,抬手一拿,没拿动,这玩意还真沉。她用了点力,握紧,往上一抬。 印章没动,书架动了,苏然吓得勐往后退了几步。 正对面的书架慢慢转出一个可容一人进去的口子。 原来这不是印章,而是打开密室的钥匙。 惊吓过后,苏然又觉得可以理解,电视剧里很多这种嘛,一般都用来放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苏然探头往里看了看,好奇心揪扯着她,理智力又让她不要进去。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说话声,还有几人由远及近的脚步。 曹云天的声音:“他不是世子带来的小厮吗?” 何进:“那人说他是府尹大人的侄子。” 曹云天不敢说话了。 曹钟文的侄子曹尼也是他的亲戚,他当然认识,刚刚那个绝对不是曹尼。 可他不敢说。曹尼的生活作风他是知道的,这小子常住青楼,没少结交些作风不正的朋友。刚刚那人说不定就是曹尼的酒肉朋友,为了在朋友面前充体面,让人家替自己一天半天的工,这种事,曹尼不是没干过。 曹云天早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本来岗哨就是私设的,还由着曹尼胡来,真当这府衙是自己家的。可是府尹都不管,他更不会管了。 这次好了吧,让世子抓个现行。 18.第18章 曹云天觉得有必要为这事辩解几句,便道:“世子不知,若是任由人进城,这齐州府早就连下脚地都没有了。府尹大人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 第26页 殷祺冷笑:“这么说,进城费收多少都由曹钟文的侄子说了算。” 曹云天立刻说:“那绝对不敢,定好的一人一两银。” 何进说道:“他刚刚收了我们一人八两。” 曹云天的冷汗都下来了,这曹尼也太放肆了,居然让他朋友收这么多。 经过书房时,殷祺忽然站住,对曹云天说:“你先去把那人找出来,带来见我。” 曹云天应是,匆匆离开。他要赶紧把那小子找到,然后快点送走,抓不到人,就只是私设收费岗一罪,抓到人,不知道世子得多生气。 苏然见他们停在这不走了,心里发毛,这屋子四四方方也没个地方躲。 心一横,钻进密室中,扭身将门关好。 待进到里面,苏然才发现,这密室别有洞天。 那整面墙的书架不但没有挡住密室里的视线,反而透光进来。 书架的位置正好在红木书桌后面,从密室里可以清楚地看见书房中的一切,有点像现代社会那种双面镜子,只是屏幕被书架的隔板分成小份,但不会影响整体视线。 苏然摸上去,才发现这面墙似乎是布做的,绷得很紧,深灰色,再加上外面有书架遮拦,很难辨认。 密室很小,还供着佛像,小香炉里有厚厚的香灰,好像很久没人来过。 手边就是个案台,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干掉的米煳和剪刀,旁边有一把椅子。 若是坐在这椅子上,往外看,倒像是在垂帘听政。 苏然眼尖地看到,案台上有几张盖好印的文书,不过里面没有内容。 她看不懂这种文书格式是干嘛用的,不过并不妨碍她将这些文书折好放兜里。 脚边有几个空的麻包,一些草绳,乱七八糟盘着,真是很久没人来打理了。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苏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从密室的“大屏幕”望出去,只见何进和殷祺走进屋。 何进:“曹钟文在这位子上坐了几年,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连进城费这样的小钱都要赚。” 不但高清,还是立体声呢。 殷祺:“有缺点才好控制。刚刚那人也是,假如他不贪财,又怎么会被我们带进府衙。” 苏然听到这话撇撇嘴。 何进:“本以为只是收个过路费,现在看好像还有其他问题。那人连表哥和堂哥都分不清就敢乱攀关系。” 从小没有过任何哥的苏然表示,表哥和堂哥?区别很大吗?随便叫叫而已,一表三千里懂不懂? 殷祺:“就算不是曹钟文的亲戚,也和他跑不了干系。等抓住人就知道了,熘的倒挺快。” 何进:“这两年齐州盐场交上来的盐质量越来越差,可是单正浩那里又不见有多的。” 殷祺的声音很冷静,一点不生气:“都在中饱私囊。” 何进:“属下监管不力。” 殷祺:“我没有怪你。只是这位子不能再让他坐了。” 何进沉默片刻:“曹钟文在这里效力多年,知道不少事,虽然他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若……” 殷祺勾唇:“所以我打算给他升官。既然喜欢钱,就找个没实权的肥差给他,过两年看情况再说。” 苏然屏息。 这就是所谓的明升暗降吧,殷祺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何进转头:“我去看看。” 殷祺点头,坐到书桌后。何进推门离开。 殷祺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站起身,走到书架前,目光深深地望着。 他已经十余年没有离开过京城,所有的对外事宜都由何进代他出面。这间书房就是专门给何进办公用的。书架后有一间定制的密室,当何进也不方便露面时,就会在密室中,监控曹钟文和来人的对话。 单正浩就是这样。一直以来,都是曹钟文和他交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实际是为肃王府世子效力。 不能出京就是这点不好,要一层一层地用人,哪一层出问题,都会影响整件事的进展。所以他更偏爱用有缺点的人,因为这样的人他知道该怎么控制。 隔着书架,苏然和他对视。您老对着堵墙想什么呢? 殷祺抬眼看向那个大方章,也就是密室的钥匙。 苏然冒出一阵不好的预感,他该不会是知道这里有个密室吧。 下一刻,就见殷祺伸出手,扶在方章上。 苏然倒吸口冷气,马上拿起案上的剪刀,想了下,又将小香炉握在手里,随后侧身站在门后。 书架转动,殷祺抬步进入。 刚一走进,他就感觉到不对,不及细想,右手成爪,转身一把抓住苏然上臂,力量大的让她忍不住痛唿出声。 苏然忍着疼,顾不上挣脱,将手中的香炉冲着殷祺完美的脸砸过去。 室内昏黑,殷祺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偏了下头就躲开了。只是他没想到,香炉在空中反转,里面的香灰唿啦一下全都掉出,正正好撒了他一脸。 他本能地闭上眼,空着的手上来遮挡,同时另一只手不忘记狠狠掐了下,用力一转。 苏然只觉得被掐的胳膊整个一麻,随着他的力量,身体反转,跪倒在地,胳膊被拧到身后。 第27页 她咬牙挺住,趁着殷祺闭眼的工夫,用尚是自由的另一只手将剪刀往后一送。 殷祺动作停住。 他被香灰遮了眼,还无法睁开,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两腿之间有个尖锐物体正抵在上面。 苏然忍着胳膊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手。” 殷祺不动。 苏然将剪刀又往前送了送:“我胳膊重要,还是你这玩意重要?” 殷祺松开手,想抹下眼,才刚一动,就听苏然说:“别动哦。我可不会功夫,万一手抖,你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就得落到别人头上了。” 她保持着手不动,慢慢转过身,还不能站起来,否则就丧失有利地形了。 也不知道殷祺是怎么掐的,她现在那只胳膊还是酸麻地垂着,整个人半跪半坐在殷祺身下,一只手还抵在他两腿之间。 远处一看,姿势实在不够雅观。 19.第19章 苏然一边小声吸气以缓解胳膊的酸麻感,一边想着如何速战速决。 殷祺居高临下,垂首看着她:“你是在想怎么逃吗?” 苏然:“你不要说话,万一你再拿几个元宝出来,我这么贪财,怕把持不住。” 殷祺居然笑了下,心情不错的样子:“你是曹钟文侄子的朋友吧?你把剪刀拿开,这事我可以不追究。” 曹云天显然不认识这个人,可刚才话里又有帮护的意思。殷祺觉得这个猜测很合理。 酸麻的感觉轻了许多,苏然稳了稳剪刀:“我可不信。” 苏然被他的目光盯的全身不自在,谁叫她目前在姿态上处下风。 她把脚边的麻包捡出一个,扔给殷祺:“套头上。” 殷祺:“……其实你有更好的方法。” 苏然推了下剪刀:“少说话,多做事,快套。” 殷祺瞅着麻包,片刻后沖苏然笑笑,眼睛盯着她,将麻包套在头上。密室本就没几分光,麻包一套,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迫人的眼光盯着,苏然行动方便点。 她一面握紧剪刀,一面将麻绳拿在手里,吩咐道:“慢慢往后退,别有小动作。” 殷祺只退了一步,就碰到身后的椅子。 苏然:“坐下,慢一点。” 殷祺依言坐好。 苏然缓缓起身,动作极快地将剪刀抬高,比在殷祺脖颈处,一个扭身,站在他身后。 她用身体顶住椅子,单手将麻绳在殷祺身上盘了几圈,确定他不能动后,才扔掉剪刀。 殷祺忽然开口:“好香。” 苏然手一顿,意识到刚刚做这些动作时,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 殷祺显然明白苏然不敢真对他怎么样,还有心情调侃。 这让苏然有一种处在下风的感觉,她心中暗骂,手下不停,心想这次大概是把他得罪得不轻,得好好躲一阵子,边想边用力打了个死结。 将殷祺绑好后,苏然把麻包从他头上拿下来,清清嗓子示好:“你看,我本来可以下手更重点,但是我没有。因为我心善,以及……这是友好的表示。” 殷祺淡笑:“那我也心善地提醒你一句,千万跑远点,别被我找到。” 苏然眯眼看看他。 殷祺和她对视,面带微笑,只有眼底掠过一丝寒意,他还提醒道:“你再不走,何进就要回来了。” 说的没错。苏然离开密室,把书架转好,想了想不放心,在门下面放了点东西,作为提醒。 万一她走了,别人找不到他,饿死在这里怎么办? 现在还没什么大矛盾,也许过段时间,殷祺找不到她,也就放弃了,谁还会跟她这么个小人物较劲。 可世子要是饿死了,她就成了兇手,估计肃王爷掘地三尺也得把她翻出来。 隔着“屏幕”,她的动作都被殷祺看在眼里。 苏然站起身,对着书架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快步离开。 她沿着花园墙角走,由假山做庇护。她得快点出去,要是谁派人去岗哨那,把毛六他们也抓来就有大麻烦了。 苏然躲在假山后,等一队卫兵走过。 忽然听身后有人说:“你躲这干什么,快跟我走。” 苏然回头,见是那曹云天,心道不妙。 哪知曹云天上来就拉住她,拽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往右边一指。 “沿着走到头,有个狗洞。”他一脸烦躁,“出去后赶紧把那岗收了,叫曹尼那混蛋这几天不要过来。” 苏然连连点头,一叠声地谢谢曹伯伯。 曹云天听得心里这膈应,更烦他了。 辞别曹云天,苏然果然在路尽头发现那个狗洞,只不过,这时正有一个人占着洞口。 和苏然的方向相反,那人是从外往里钻,只是身形略胖,卡住了点。 苏然辨认两眼,确定不是认识人,就出手帮忙,把他拉了进来。 来人站起身,娇喘连连,爬个狗洞似乎累的不轻。 他抬头对苏然一拱手:“多谢大侠相助。” 这是个八九岁的小胖子,穿着锦衣,脸蛋全是肉。 苏然也一拱手:“不用客气。” 说完她就弯腰往狗洞里钻。 第28页 小胖子拉住她,一脸莫名地问:“我没见过你,你是谁?” 苏然马上回:“我也没见过你。” 她再次弯腰。 小胖子抓着不松手:“府尹是我爹,你……” 苏然用力拽回衣服,不耐烦地说:“江湖浪人,行侠仗义。” 小胖子皱眉,忽地倒吸一口气,两眼放光问道:“难道你是逍遥客?” 这次换苏然倒吸一口气。这世界上居然还真有逍遥客这个人? 前面说过,这本书有很多的神转折,还有天降奇兵。 其中天降奇兵指的就是逍遥客。 这个人从头到尾没有露过面,但是完成了多件大事。他抢过货,救过人,偷过东西,下过毒,劫持过女主,是唯一见过女主却没喜欢上她的人。 每当剧情不能往下时,逍遥客就会出现。他是情节的推动器,是暧昧的催化剂。 一个听上去如此重要的角色,却没有外貌没有台词,甚至连创作者苏然都忘了她还写过这样一个人物。 眼前这个小胖子居然能把逍遥客的名字说出来,苏然觉得非常神奇。 她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件事,冲着小胖子竖起一个大拇哥:“你真聪明猜对了。” 胖脸一红。 苏然再一次弯身准备钻洞。 小胖子拉了拉她的衣角问:“你能不能画一朵花给我。” 书中逍遥客出场后总是会画一朵花,好让大家知道这事是逍遥客干的。 苏然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觉得自己耐心快用尽了。但是看看被抓住的衣角,苏然觉得满足他会更容易脱身。 她拿了块石头在墙壁上画了个圆,圆圈四周圈了几个半圆,从圈中向下画一条直线,底部挑出两个椭圆做绿叶。 不出十秒钟,这种儿童简笔画程度的花就画好了。 她笑眯眯的对那小胖子说:“那我就走啦,拜拜。” 小朋友一脸崇拜的目送偶像离开。 离开府衙后,苏然一路勐跑到桥头,老远就对着毛六他们挥手。 作为山贼,毛六他们的确不够彪悍,但起码的职业素养还是有的。 看到苏然挥手,毛六和另一人对视一眼,相当默契地抱起钱箱,撒腿就跑,甭管是什么在追,总之跑就对了。 20.第20章 三人先后跑进小树林深处,见没人追上来,才原地坐下顺气。 毛六问苏然:“出什么事了?谁在追你?” 苏然摆摆手,喘着气说:“露馅了。” 她一转头见另一人手中抓着一面旗子,那是岗哨上插的旗,这人每天负责将旗子插上去晚上收起来。 “你拿它干什么?” 那小伙子一脸萌萌的:“啊?我就是习惯了顺手就拿了。” 既然拿了也不好随地乱扔留下记号,苏然起身将旗子从杆拿下来,卷卷收进怀里。 毛六恢復的差不多,跟着站起来。 苏然往后看了看,说:“咱们三个先老实地在寨子里藏一阵子。” 能有个地方藏身感觉很不错,她对山寨的好感又多了一层。 他们三个在桥头收了这么几天银子,见过的人不少,殷祺随意一查就能查出来,所以最好就是偷摸藏着。 “藏多久?” 苏然想了想:“用不了多久吧。” 等殷祺走了就行,他那种身份,不可能在齐州府呆很久。 三人休息片刻,往山上走。 半路上,毛六摘了几个青果,递给苏然。 苏然惊讶,才刚三月份就有果子了? 毛六嘿嘿笑:“再过一个月就熟透,再一个月就不能吃了。” 苏然咬了一口就龇牙咧嘴:“太酸了。” 毛六吃的津津有味:“这还酸?” 苏然从小就不喜欢吃酸,她摇摇头表示不吃了。 第二天一早,春来阁打开门,门外躺着三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老熟客曹尼。 ** 桌上摆着一幅画,上面是个俊俏男子。这是苏然的通缉令,殷祺让画师画的。 殷祺皱眉看了看,画得没错,但总觉得哪里缺点什么。 他右手握拳抵在唇边,思索片刻,忽然拿起笔,在画像的眼角处轻轻往上一勾。 只这一笔,画像前后的神态顿时不同,除开一份英气外,多了不少生动俏皮。 殷祺觉得满意了,这才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曹尼,不冷不热地开口:“就是说,你既不知道是谁干的,也不知道自己被关在哪,还不知道被关了几天?” 曹尼吶吶地想辩解两句。 曹云天沖他一个劲使眼色。闭嘴吧,没见世子已经不高兴了。 刚刚曹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他这几日是如何如何苦。 屋里众人听完都是十分惊讶。他们全都看出那人是冒充的官差,但都以为是曹尼认识的人,谁也没想到竟有匪徒如此胆大。 惊讶之后,曹云天火气上冒。要不是曹尼平日行为不检,又怎么会让对方有机可乘。 再想想自己还亲手把那匪徒送出府衙…… 曹云天狠狠白了曹尼一眼,这草包,出了这么丢人的事,还有脸跑回来哭诉。 第29页 可说到底是自己人,他只得打个岔说:“必是那个冒充的人,他们干的。” 殷祺看看曹云天:“那人什么身份,查出来了吗?” 曹云天只得说:“世子说那人手腕有老虎头,何先生也说那人自称曹小刀。文水县旁边有座虎爪山,山上有个虎爪寨,大当家叫傅大刀,听说他有个弟弟名叫傅小刀,只是没人见过。寨子里的人都在手腕处纹有虎头。” 其实曹云天心里,真是一百个不想说出虎爪寨的名字。 虎爪寨和府尹来往频繁,包括他自己,也得过不少好处。他发自内心地,不想和虎爪寨起冲突。 先不说得不得好处的事,就剿匪本身,也没有哪个城主愿意干。 城主几年一换,这些山匪却是盘踞多年,手中有钱有粮有兵,真打起来谁赢还不知道,反而撕破脸以后连好处都没的收。 再说,剿成了,功劳是你的,但受益的是后面上任的城主,剿不成,那是两头不讨好,又得受上级责难又得受山匪欺负。 哪有现在这样,一边收着好处一边做做剿匪的样子,再向上级哭哭穷,每年还能得点剿匪金下来。 只是那天,在密室寻到世子后,他就知这事不能善了。 只希望世子太忙,过几天就走,后面的事,他们还能煳弄煳弄,随便抓个人处死交代一下就行了。 这时,殷华从外面进来,刚才大哥叫他过来一併商议盐船失窃一事。 自大哥来后,殷华就没出过府衙,寻找苏夕和盐船两件事都被搁下了。 他自小就怕大哥,这次又犯了错,这几日便格外听话。 殷华走进来,对殷祺施礼,起身后看到桌上的画像,愣怔过后脱口而出:“这不是夕儿的姐姐吗?” 屋里众人俱是一怔。 还是殷祺先反应过来,从书桌后走出来问:“你再仔细看看?” 殷华认真看了看,情绪有点激动:“肯定是她不会错的,她一贯就穿着男装。哥,你们是在哪找到她的?夕儿肯定和她在一起。” 殷祺没反应,只在心里思忖。 若真如殷华所说,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帮手,还有胆量做出这冒充官差的事来? 殷祺眉头微蹙,有可能是华儿认错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苏夕的姐姐被人冒充了。 只是什么人会去冒充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呢? 殷祺已经了解过,苏夕的失踪是因为她姐姐主动卖身到青楼又反悔逃跑。 说真的,一个女孩仗着自己漂亮做出一些事,殷祺能理解,但是因为自己漂亮就主动卖身去青楼,这实在是有点愚蠢了。 可是那天那个人,虽然见钱眼开,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也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他正想不明白时,殷华早就等得着急了,在一旁连声问何进:“你们可知她去哪里了?” 殷祺不耐,将画像递给小厮,下令:“贴在城门口。” 随后他转身回到桌前:“接下来说说盐船的事吧。” 殷华呆住,立时禁声,不敢再问苏夕的动向。 殷祺抬头看着他,等他的回答。屋里众人俱都不敢言语。 半晌,殷华才吶吶地说:“其实,一两船盐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 殷祺气极反笑:“你要不是我弟弟,我才懒得跟你费话。什么叫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这盐是你的吗?你凭什么做主把它分了?” 21.第21章 听了他哥的话,殷华结舌。 对啊,盐虽然是归王府管着,但说到底是属于朝廷的。 殷祺又问:“文水县有多少户?每户分了多少斤?那一船盐有多少石?分完还剩下多少?” 一连几个问题,殷华只知道一船盐有二百石,他低下头不敢说话。 殷祺盯了他一会儿,才坐回椅子上。 “百姓只能看到眼前的事,便说是劫富济贫。你处在高位,看到的东西更多,理应更明白,什么是表什么是里。” 殷华羞愧难当。 殷祺摆下手,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把那帐算明白了。” 待殷华离开,殷祺转头沖曹云天说:“曹师爷,你的话最为可信,盐船丢失我也认为与附近的山匪有关。剿匪一事不如就先从虎爪寨开始。” 曹云天一听头大了,心道世子这次真是气得不轻,连剿匪都想亲自动手,忙道:“万万不可,这事岂能让世子出手,太危险了。” 殷祺反问:“怎么会是我出手?剿匪是地方的责任,朝廷给你们兵和钱不就是做这些事?” 曹云天冷汗直流。曹钟文在任的原则就两个,一是敛财,二是无事。世子才来两天就提出剿匪,这要是让曹大人知道,不知要如何责罚他。 “此事还要等府尹大人回来再说。”曹云天想办法推诿。 殷祺:“再等下去只怕那盐船就会被拉到北地了。还是说曹师爷认为盐船丢了没关系?” 曹云天被逼着一时不敢说话。他的确没把盐船的事看太重,这个船小啊,才二百石,府尹和单五爷来回一次都不止这些。 殷祺看了看他的神色,忽然换了个话题:“曹师爷在这府衙做师爷几年了?” 第30页 曹云天下意识回道:“已七年有余。” 殷祺:“七年实在不短了,想必府衙的大小事务曹师爷都已精通。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府尹大人这几年兢兢业业,功劳我都看在眼里,是该提一提,只是又怕齐州府的事务没有放心人管。” 曹云天一听,又惊又喜,世子的意思难道是说要提他为府尹吗? 曹云天有功名在身,也曾在地方做过小官,只是那种地方小官品阶低出头难,倒不如跟在曹钟文身边做个师爷更能见到实打实的好处。 何进这时插了一句:“世子,师爷提为府尹于例不合,虽说不是没有先例,但操作起来很麻烦。” 殷祺淡笑:“若是曹师爷有剿匪之功……” 曹云天挺了挺腰板:“世子,齐州府附近的山匪大大小小有十几处,势力最大的就是虎爪寨。小人认为,此次冒充官差一事必是虎爪寨所为,还请世子明示是否即刻剿匪。” 殷祺与何进对视一眼。 何进走上前,向曹云天仔细询问了城内兵甲情况。 曹云天急于表功,将他掌握的虎爪寨人数等等事情俱都详细禀报。 ** 当晚殷祺与何进在书房中商议此事。 何进:“既然不愿剿匪,却又对这匪寨了解如此详细,看来他们之间交情不浅。” “我手痒难耐,正好借着剿匪先练练。”殷祺心情不错,“这几日,可发现与盐船丢失相关的人?” 何进摇头:“这府衙内,有能力和山匪勾结,又熟悉盐运事务,同时了解二公子性格的人确实有,府尹、曹云天,都可以,但他们又没必要干这种事。单正浩放出收盐的消息,也没有回应。” 殷祺拿出一张纸,展平放好,提起毛笔思索半响,下笔勾画。 寥寥数笔便勾出一张美人的轮廓,眼角微挑,眉目俏丽。 他将那人扎起的头髮放下,黑髮披散,赫然是个美女。 何进看过来问:“世子的意思是?” 殷祺道:“我们可能想错了。并不一定非得是华儿身边的人才能同时具备这三点。” “苏夕的姐姐可以通过她了解华儿性格;山贼可以通过曹尼了解岗哨的情况。” 何进:“要真是这样,就和我之前查到的情况差异很大,那个姐姐实在不像能想出这事的人,除非她是倚靠了谁。” “我是举例,并不是指她。”殷祺蹙眉,“总感觉有人对我这边很了解,万一他还知道别的……” 殷祺放下笔,盯着画像,慢慢说道:“留他在暗处,我心里难安。” 最后看了一眼,他将画像揉成团扔进炭火中,又问:“有没有把我被人轻易制住的消息放出去?” 何进点头:“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 ** 御书房。 肃王爷垂首而立,听着自己的哥哥,当今圣上训斥。 “好好的孩子,被你给教育成这样。不领兵作战就不用习武了?被一个普通人三下两下制服,传出去颜面何在!” 肃王爷反驳道:“祺儿天生不是习武的苗子,给他兵他也不会用。” “你还挺有理!那人一定要抓住,不能轻饶!”皇上知道他这个弟弟刻板保守,也就不再和他争辩,转了个话题说,“暄妍再有几个月满十六,她和祺儿的事也可以准备起来了。” 暄妍是应国公嫡女,皇后的亲侄女。皇帝皇后一早就相看好,准备指婚给殷祺。这事一说就是五六年前了,那时暄妍还小,殷祺也还未及冠,皇后打趣提了一句,大家就此心照不宣。 可谁成想,因为这一句话,肃王爷就一直不许殷祺纳妾,理由是正室不进门先纳侧室,后宅难安。 殷祺清心寡欲地长到这么大,没少被人暗嘲,都说肃王爷自己怕老婆,把儿子也养成这样的。 皇帝明着说过肃王几次,暗里却是满意的。 而暄妍年纪虽小,却成了京中贵女们羡慕的对象,谁不想自己相公是个专一传统的人。 听到皇兄主动提起,肃王爷没有其它表示,只是应道:“是。” ** 此时的苏然,还不知道她一时讨巧取的名字,竟和真人重叠了。 这对她倒没什么影响,要是提前知道有傅小刀这个人,她更加会用这个名字。 出乎意料的是,当苏然三人兴高采烈回到寨中时,得到的第一条消息居然是罗乘风中毒了。 22.第22章 “肯定是虎爪寨干的!”侯三义愤填膺。 在他气愤的控诉中,苏然理清事情经过。 梅花寨的大当家半年前去世了,死因是中毒,一根带有毒性的银针刺入他的后颈。 当时山寨中很多人怀疑是虎爪寨干的,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大当家死后虎爪寨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罗乘风放话,谁能替大当家报仇,这大当家的位子就给谁。 就在前不久,二当家在小树林中又发现颈后同样中了银针的死尸。 打那之后,二当家经常下山,寻找兇手。 结果嘛,兇手没抓到,他自己还中了针。 苏然有点无语,当初她在林中被罗乘风用小刀威胁时,还以为对方是个了不起的高手,现在看也就是比她强点,说不定扔飞刀已经是罗乘风最高水平了。 第31页 “你们二当家……”后面的话苏然很礼貌地咽回去没说。 但是侯三听懂了,顿时不满,为罗乘风辩解:“我们二当家本来就不是习武出身,他以前是医馆学徒。” 如果此时苏然在喝水,一定会一口喷出去:“他是学医的?!” 这倒能解释当时在林中,他也许不是摸尸,而是在检查尸体的死因。 “那他没能把你们大当家救回来吗?”苏然好奇,学艺不精啊。 侯三有些摁不住了:“你不知道我们山寨以前的情况,不要乱说。二当家本来就很少回寨子,这次是因为听说大当家出事了,他才赶回来的。那么短的时间他怎么来得及救人?” 苏然不跟他争辩,问:“那这次他会不会死啊?” 侯三非常坚定地摇摇头:“我们二当家体质特殊,一般的药毒不死他。” 听他这么说,苏然心里踏实点。她还真不想让罗乘风死,他如果出事,这寨子大约也要解散了,寨子解散了她就无家可归了。 尤其是在这个关口,她赖也得赖在山寨里,直到殷祺离开齐州府。 而且她以后也别想再去齐州府定居了。她倒是无所谓,就是会耽误苏夕和殷华的爱情。 苏然又问:“如果是虎爪寨干的,他们图什么呢?” 听到虎爪寨,侯三眼睛都红了:“当然是想把我们都收了,但是他们那里不收没用的人。” 换言之,这寨子里的老弱病残人家不要。 苏然琢磨了下问:“这寨子里谁最能打?” 侯三说:“冯大哥很厉害的,二当家也很厉害。” 苏然傻眼。冯大哥就是冯沖吧,打架全靠蛮力,没有点技巧。 至于二当家……不提也罢。 她又问:“那这里有没有谁带点特殊本领?” 侯三茫然地摇摇头。 苏然:……所以到现在大当家的仇都没报,是因为没人想揽大当家这活吧? 这寨子也不知是怎么存下来的。不过想想,当初她和苏夕要是落在虎爪寨手里,只怕现在渣都不剩了。 远处有人吼了一句:“二当家又吐血了!” 侯三一把拉起苏然:“我们快去看看。” 苏然被侯三拉进罗乘风房间时,正好看到他喷出一口鲜血。 苏然哪见过这种吐血法,吓得停住脚,缩了下肩,问候三:“你不是说他百毒不侵吗?” 侯三茫然:“我没说他百毒不侵,我是说一般的药毒不死他。” 苏然撇撇嘴:“这模样半死不活的,和死有什么区别啊?难道过几天能自动把毒消化了?” 罗乘风抹了下嘴角:“你巴不得我死了吧。” “你死了我又没什么好处。”苏然真心实意地说,“不过你真该好好想想,万一你有什么事这山寨怎么办。” 还有那船盐,归谁呀? 罗乘风往后一靠闭上眼,半死不活地说:“把这波扛过去再说吧。” 苏然不明白,扛什么? 门外急匆匆钻进一个人,还没站稳那粗嗓门就已经吼出来了:“二当家,兄弟们都集合好了,跟他们拼了!” 苏然傻眼,跟谁拼了?什么情况?怎么一股浓浓的黑涩会风。 侯三平日总在外拉车,对寨里的事务管的不多,再一个他年纪小体格瘦,不像冯沖有事没事能顶在前面。 他现在同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拉住冯沖:“冯大哥怎么了?” 冯沖咬着牙:“虎爪寨那帮龟儿子把咱们山底下围住了。” 侯三先是愣住,随即气血上头,脸都红了,恨恨地跑出去找傢伙。 苏然却一惊,暗嘆倒霉,才刚得罪了殷祺,正庆幸有个落脚点,还没安稳几天呢。 她趁大家不注意慢慢往后退,一转身冲出房间。 一口气跑回住处,苏夕正在屋里缝衣。 苏然就不明白,她一天到晚怎么那么多衣服可缝,针线不要钱的啊? 将苏夕手中的衣服抢下来,苏然吩咐道:“快收拾东西赶紧走。” 苏夕被苏然的着急样吓着了,慌张地问:“去哪?” 苏然动作飞快地将衣物打包,又将银子收好,还不忘把那两个大元宝揣牢,这可是她拼着小命才得到的。 她手下不停,同时回答苏夕:“不知道,先跑了再说,有人打过来了。” 苏夕怔怔的站着,眼看着姐姐将银子包好揣进怀里,她一把上去拦住:“我们走了,侯奶奶他们怎么办?” 苏然觉得这个问题挺逗的,好像她们不走侯奶奶就有办法了似的。 她敷衍道:“他还有孙子呢,不用我们操心。” 苏夕用力拽住姐姐:“不能就这样把他们都扔下自己逃命。” 苏然哭笑不得,这小姑奶奶的女主病又犯了。 “我们留下也只有送人头的本事。” 苏夕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片刻后摇摇头:“你自己走吧,我不会走的。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你脚上穿的鞋,底子还是侯奶奶给的。” 她说到后面声音哽咽,显然是又要哭了。 第32页 她说完,扭头就跑了出去。 “哎。”苏然张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手上拿着刚刚收拾好的包。苏然动了动脚趾,这鞋的确比以前的舒服保暖。 苏然在心里劝自己。她可以先下山,保存有生力量,反正苏夕是女主不可能出事。 怀里的银子,够她和苏夕生活好一阵子了,而且还是有质量地生活。 房子外面是很多人跑动的声音,还有兵器拖地的声音,还有吆喝声。 苏然咬牙,纠结再纠结,最终将包扔到床上,转身冲着罗乘风的房间走过去。 23.第23章 房间里围了好几个人,俱是手握兵器,就连罗乘风本人也穿了一身劲装在那里擦刀。 苏然走到罗乘风面前,手撑在桌面上:“你不吐血了?” 罗乘风瞥她一眼:“咽回去就行了。你怎么还没跑?” “我是那种人吗!”苏然抿唇瞪他,又压低声音,“打得赢吗?” 旁边的冯沖大刀一挥:“说什么呢?!” 上阵之前说这种话,简直就像赌徒上赌桌之前听到输字。 苏然沖他摆摆手,意思是闭嘴。 冯沖噎了下,竟然真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罗乘风面色平静,一边继续擦刀一边轻声说:“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打不赢呗。 苏然吐出一口气,盯着罗乘风:“你先把人都稳住,等我去跟他们谈谈。” 不等罗乘风说话,苏然提高声音:“你记住了,今天这事如果过去了,你就欠了我几百条命。” 罗乘风皱眉抬头,问:“你要干什么?” “派两个人护我下山,”苏然说,“还有,我要见何行修。” 她顿了下,想到什么,附身说:“万一我没回来,我弟在你们这,你得保护他周全。” 罗乘风略有犹豫,随后开口:“我只能保证到我死之前。” 苏然语塞,心里恨恨地想,她这穿越到底是要干吗?又是腐败又是打仗的,就不能好好吃喝玩乐吗? 她挑了两名寨中兄弟,在他们的带领下,顺着山间罕有人走的小路下了山,此时天色已暗下来。 远远地可以看到有一大群人正围在梅花山下,另有十数匹马四散着吃草,人群中间还起了两顶帐篷。 苏然不屑,真当自己是将军在行军打仗呢?还支帐篷,要不要开作战会议? 她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吐出,站起来理理衣服,将冒充官差时带回的头盔重新戴在头上,迈步向着虎爪寨众人走去。 那两人在她身后紧张地嘱咐道:“小心。” 苏然点点头。 ** 傅大刀现在心情很好,以虎爪寨的实力早就该一统文水县附近的众山,可是一直有个梅花寨在旁边碍事。 他心里清楚得很,那府尹和县令不过是怕他一家独大,留一个和他相抗。 这次府尹上京,是个难得的机会。 半年前,他们偷袭杀掉对方大当家后,就是因为府尹的阻拦,才忍了下来。 这次他可不会放弃难得的机会,一定要将梅花寨一举打下。 这不光是为了钱和势力,也是为了荣誉和地位。 他们蹲守数天后,就在今日,终于偷袭得手,让罗乘风中毒。 为了在府尹回来前,将一切搞定,傅大刀马上集合人马,打算在今夜来个突袭。 就在他摩拳擦掌时,一个手下跑过来,对他说:“大当家,齐州府尹派人来了。” 傅大刀一愣:“谁?” “自称姓曹。” 傅大刀皱眉。府尹都上京了,也没人知道他今天要动手啊,事出突然,他自己都是临时决定的,府衙那边怎么会得到消息的? “叫他进来。” 苏然昂首挺胸跟着带路的小子,走进傅大刀的帐篷,勉励维持着头盔端正。 她往中间一站,顶着周围一众糙汉子的打量,下巴微抬,佯装生气的样子。 这傅大刀一身肌肉,五官硬朗,浓眉大眼,和扑通的庄稼汉没什么差别,但要忽略掉他身上的虎皮袄以及那一大把络腮鬍子。 傅大刀只瞅了一眼,就问道:“府衙里头的官差我见过大半,这位兄弟倒是眼生得很。” 苏然心里打鼓。这事一定得她来,因为虎爪寨里有几个人见过她,只要能有一个在现场,就可以帮她证实身份。 她坦然回道:“那说明你见的还不够多。” 这时,傅大刀身边一个人凑上去耳语。 苏然仔细一看,是那天早上进齐州府的虎爪寨老三。 她暗自庆幸,不出意外,这老三应该是在跟傅大刀说曾见过自己的事。 她一脸平静地等着,观察傅大刀神色。 傅大刀听完老三的话,看苏然的眼神倒是变了变,只是也没见态度有多客气。 不过有了这一层垫底,苏然倒是底气足了些。 她从兜里掏出文书:“府尹大人上京前,特意嘱咐我等盯着你们,就是担心有谁不老实趁他不在惹事。想不到还真被大人猜中了。” 傅大刀身边一个中年人走到苏然跟前,将文书接过来打开看,之后递给傅大刀,并且点头说:“确实是府尹的印章,字体也是熟悉的。” 第33页 苏然心里得意,纸是从府衙里拿出来的,上面的字是府尹的文书亲笔写的,能有假吗? 之前何行修在文书上写了“然也”两个字,苏然还奇怪来着,以为他没明白她的意图。 何行修说了一句:“所有不可见人之事,他都是用这两个字。” 苏然懂了,觉得这方法不错,学到一招。 傅大刀看过文书,基本信了苏然的话,但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好机会,说:“待曹大人回来,在下定有厚礼相送。” 苏然淡淡地装逼一笑:“多厚的礼能比得上曹大人升迁呢?” 傅大刀眉头皱起。 苏然趁热打铁:“曹大人在任已经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你偏要在这节骨眼儿上给他惹事?” 傅大刀身边有人凑上去小声说了几句。 他的表情有些犹疑。 苏然往前两步,压低声音:“半年前,梅花寨大当家出事后,府尹大人是怎么说的?” 傅大刀表情一僵,当时府尹确实狠狠说过他。 苏然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蒙对了。不是不知道大当家是谁杀的吗?这次可以肯定,和虎爪寨脱不了关系。 苏然又道:“小的把话说到此为止,大当家是个聪明人,曹大人完全不想和大当家有任何矛盾。但是今年的确非比寻常,否则曹大人也不会特意叮嘱小的。” 傅大刀能当上大当家,能管住这一群野性人,绝不仅仅因为他人高马大能打架。 他在这两者间权衡,心道,若是今日他非打不可,曹大人也未必能怎么样。 24.第24章 苏然观察他的表情,决定再加一把火:“府尹大人说了,这每年的剿匪金该用还是要用的,否则怎么向上面交代,所以这次大人给了小的授权,可自行调配府衙一千兵士,以维护齐州府周围的安全。” 这是说,如果他非要打梅花寨,府尹还要出兵帮着对方不成? 傅大刀斜眼看看苏然,这话他实在难以相信,根本不像是曹钟文那个怂鸟能说出来的。 苏然心里着急,面上波澜不惊,沖他一拱手:“那小的就告辞了,还请大当家斟酌。” 苏然转身往外走。赶紧回寨子,做下一步准备。只要他今晚不进攻,就还有机会。 等苏然离开后,傅大刀转头对那老三说:“派个腿脚快的,往府衙去一趟,看看那小子说的是真是假,记得别暴露。” ** 曹云天将总兵和夫长们叫来府衙,详细询问各组的兵甲情况,装备精良的战士占比如何。 府衙外路口处,傅大刀的手下正将银子塞进官差手中。 那官差掂了掂手中的重量,小声说:“这几天没工夫办其它的,府里正整兵准备剿匪。” 那手下谄笑着问:“难道咱们齐州府还闹匪患?” 官差左右看看,着急离开,快速回道:“哪不闹匪患,你等过几天消停了再来找吧。” 手下点头哈腰地目送官差走远,急乎乎往回跑。 他刚刚装作新进城,想找府尹签买卖文书的商人,和这官差打听府衙里的事。 居然还真如那人所说,府衙里正在整兵,这得赶紧告诉大当家去。 经过城门时,有官差正在帖通缉令。 手下目不斜视跑过去。如果他停下来看一眼,也许傅大刀今天可以一统群山了。 ** 等苏然回到寨子后,将计划说给罗乘风听,却遇到阻力。 阻力不是来自罗乘风,而是冯沖他们。 因为苏然要将寨里能动的人都带下山。 冯沖和毛六认为,苏然不是寨中人,大家不会听她的。再者她把大伙都带下山,如果虎爪寨这时打上来,留下一堆老弱病残怎么对付。 苏然没有理他们,只对罗乘风说:“只凭我的三言两语怕是煳弄不住傅大刀,若是他派人去府衙询问,一准能打听出来,到时知道我是在骗他……那还不如让他现在就打上来算了。” 罗乘风思索片刻,站起身,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边说边往外面走,单手成拳抵在唇边,似乎是在压抑咳嗽。 苏然在旁边劝了一句:“这血还是吐出来比较好……” 正说着,就见罗乘风身体微晃,她还以为对方要晕倒了,下意识伸手扶住他胳膊。 罗乘风一愣,侧头看她一眼,表情有些奇怪。他抽回胳膊,脸色苍白往外走。 此时已经是半夜,冷风嗖嗖地,寨子里近半的人站在山上。 罗乘风皱着眉头问:“真的要这么多人?” 苏然点头:“当然,我们要的是数量,不是质量。” 她找出无意间带上山的府衙那面旗子,又将头盔重新戴好,对罗乘风说:“你找个人教教我怎么骑马。” ** 傅大刀坐在帐中生闷气。 刚刚他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曹云天确实在集结兵士,现在已经在府衙内清点队伍了。 傅大刀自然不信曹云天真能来剿匪,一个师爷而已,肯定是做做样子吓他的。 只是到了这个份上,若还不给府尹面子,硬去攻打梅花寨,怕是真就把曹钟文得罪透透的了。 第34页 就这么犹豫着,天就蒙蒙亮了,他得在天亮前做出决定,是攻山还是撤退。 这时,有人来报。 “大当家,有几百人的队伍从齐州府方向过来,已经快到山脚下,看样子是要上山的。” 傅大刀一愣,还真派了官兵来帮着梅花寨?这曹云天动作也太快了。 有人问道:“可看清来人是谁?” “天色太暗,看不清。不过确实举着齐州府的旗子,马上领头的人,好像是昨日下午来我们寨子那人。” 傅大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来这次曹钟文是玩真的。 末了,他一拍桌子,恨恨道:“走了,回去。老子等明年府尹换人了再来,妈的。” ** 苏然坐在马上,不敢乱动,身子随着前进一摇一晃。幸好,这个队伍只有她一人骑马,所以速度很慢。 罗乘风跟在她不远处,眼睛不时瞥苏然一下。昨夜,她赶鸭子上架现学的骑马,这会还能看出身体僵硬。 罗乘风忽然坏心眼地想,要是她现在从马上掉下来,被傅大刀的看到,会怎么样。 堂堂官府领兵的队长,居然从自己的马上摔下来。 寨里会骑马的人很多,不过只有苏然打头坐着,傅大刀相信的可能性才大。 罗乘风转头看看身后的几百人,高矮胖瘦各不同,又没有统一的服装,只能是趁着天没亮就上山。 这时的山寨里只剩下些路都走不利索的老人孩子。 苏然骑在马上,小声对罗乘风说:“我腿都酸得不行了。” 其实屁股也开始疼,只是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拐过这个弯,你就可以下来了。”罗乘风回道。 拐过这个弯,对方就看不见苏然了,会以为大军全都往梅花山上去了。 苏然看看远处傅大刀安静的营帐,心里有点得意,忍不住嘴角上翘:“如果傅大刀撤退了,我能拿头功吧。” 罗乘风勾唇:“好。等他撤退了,我就把玉佩还给你,放你们下山。” 苏然呆住,这不是她想要的奖励啊。 玉佩吧,虽然没用也可以拿回来。只是放他们下山是怎么回事?她好不容易有个安全的落脚点,下山了,她们能去哪啊?齐州府也被她得罪的差不多了,肯定不能去。 罗乘风回头:“怎么?不行?” 苏然脱口:“当然不行,我可是救了几百条人命,那玉佩本来就是我的。” 罗乘风:“这次你们冒充官差得的钱全给你,再多寨子里也没有了。” 苏然:“……我看上去就那么贪财吗?” 罗乘风转头瞥她一眼:“比看上去的贪财多了。” 苏然:“……” 25.第25章 她脑子转了转说:“那也不行,那船盐要分我一份。” 罗乘风皱眉:“你是要把盐扛走?” 苏然微抬下巴,厚着脸皮说:“当然是等盐卖了拿银子,在那之前,我就勉强在寨子住着。” 罗乘风狐疑地看她:“你不会是不想走了吧?” 苏然正想回嘴,又听他说:“也对,听说你把肃王府世子得罪了。” 他偏头,一脸认真地问:“你是怎么得罪他的?” 苏然哑口。也没怎么得罪,就是用剪刀抵在不该抵的地方了。 狐假虎威收到效果,当天,虎爪寨撤退了。 苏然松了口气,如果他们还不走,明天早上就得再来一次援军上山的戏码。 ** 殷祺将府衙的兵力了解清楚,又向曹云天要来了调兵用的令符。 曹云天在片刻犹豫后乖乖交出。曹钟文实际上就是世子的人,这点他是知道的,如今就算是曹钟文在这,肯定也会听从世子安排。 殷祺几人往书房走,经过花园时,见角落里蹲着个人,正对着墙吭哧吭哧的。 曹云天皱眉,走上前把那胖小子拎出来。 殷祺负手而立。 曹云天解释道:“这是府尹大人次子,二房所出,平素淘气得很。” 殷祺静默,忽地一笑:“原来是小公子。” 他抬步往狗洞处走,其它人急忙跟上。 何进开口问曹云天:“曹师爷可知道这里有个洞口?” 曹云天回道:“还真没注意过。” 殷祺问那胖小子:“前日是不是有人从这里出去了?” 小胖子嘟着脸,摇摇头。 殷祺眯起眼。 曹云天马上拍了那小子一下:“在世子面前也敢说谎?” 小胖子到底年纪小,架不住,一一招了:“我怕这花消失,就想把它拓下来。” 殷祺盯着那朵花,半晌才道:“殷华说她是苏夕的姐姐,曹师爷说他是虎爪寨二当家,这位小公子说他是逍遥客。” 他笑了:“我还是第一次遇见比我身份还多的人。” 何进想了半天说:“逍遥客多年未出,难道是隐在虎爪寨,成了二当家,又易容成别人的样子,冒充官差进府偷文书?” 他觉得这个解释听上去很玄,却似乎是最有可能的。他始终不敢相信一个贫家女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女扮男装同时冒充官差和逍遥客。 第35页 逍遥客曾经是个风云人物,此人亦正亦邪,最擅用毒,会易容,好事坏事都做过,只是已快二十年没有他的消息。 如今也就在话本戏摺子里能听到几句,还有些喜欢崇拜大侠的孩子们会时不时提到他。 按苏夕她们的年纪,出生时就没有逍遥客这个人了,更不用说她俩的出身,是连话本戏摺子都看不到的那种。 能这么流利地顺着别人的话承认自己是逍遥客,要么是本尊,要么是认识逍遥客的人。 这两点,无论哪条,苏夕的姐姐都不符合。 殷祺摇摇头:“那天来的人不是逍遥客,年纪和性别都不符合。” 那人身上有一股少女特有的馨香,那种味道不是易容能伪装的。 “不过看样子,她确实知道逍遥客这个人。”殷祺的目光落在那个画得奇奇怪怪的花上,“逍遥客画的花是这个样子的吗?” 何进回道:“不太记得了,要让人去查一查。” 殷祺眯眼:“如果她真是苏夕的姐姐,我倒有点佩服她了。这样的出身和年纪,不知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还能融会贯通地用起来。” ** 自从诈退傅大刀后,苏然俨然成了寨中的英雄人物,就连苏夕也对姐姐完全改观。 “我就知道你不会独自逃生的。”苏夕娇羞地笑。 寨里的人见到她,左一个苏兄弟右一个苏小兄弟,可把苏然得意的哟,天天就像踩在云里雾里,觉得自己可以改名叫飘飘然了。 罗乘风也将玉佩还给苏然,还问她:“真是从尸体上摸出来的?” 苏然理直气壮地点头。 她见罗乘风虽然面色苍白,但精神状态好多了,还真是能把毒素自我消化。 她犹豫了下,把忍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我知道大当家是谁杀的。” 罗乘风倒没有表现得很惊讶,而是平静地问:“谁?” 苏然知道误会了,忙解释:“不知道是谁,不过肯定是傅大刀指使的。” 罗乘风没说话。 苏然觑着他的表情,怕他一激动又要抄傢伙。她之所以等到现在才说,就是因为担心他们非要和虎爪寨拼个你死我活。 罗乘风:“我也知道是虎爪寨干的,可我没听过他们寨里有以针为武器的人。那边的确多些力气大能抗能打的,但我们两边都没有真正会功夫的,而这银针明显是个高手打出来的。” 话题陷入死局。 苏然觉得抓兇手这事倒不急,毕竟大当家已经死了,死人的事可以慢慢来。 她又想起一事,问:“你听说过逍遥客吗?” 罗乘风纳闷地看她一眼:“听说过。” 苏然眼睛一亮:“跟我说说呗,这人干吗的?” 罗乘风好奇:“你问他干什么?” 苏然给他的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个出身低下的贫家女,却总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想法,然后她还能把这些个想法活灵活现地用到生活中。 苏然想了下,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把那日钻狗洞时遇到小胖子的事说了一遍。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逍遥客了?”罗乘风不怀好意地笑道,“这么说,你除了得罪世子外,还把逍遥客也得罪了。” 苏然一僵。 妈蛋,从穿越到现在,除了得罪人就是得罪人。春来阁、曹尼、曹云天、傅大刀、殷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齐州府城门还贴着她的通缉令,现在又多了一个逍遥客? 放眼四望,她觉得殷华就算再爱苏夕,只怕也保不住她这个姐姐了, 干脆加入山寨,在这里藏一辈子算了。 正在认真考虑可行性时,又听罗乘风说:“你不用担心,逍遥客消失多年,没准早死了。” 苏然吁出一口气。她就说嘛,她可是全书的创世主,哪有被这些小鱼小虾打败的道理。 26.第26章 这天,苏夕照旧在桌边缝补衣服。她手里拿着几块从侯奶奶那里找出的碎布头,琢磨着可以做一个孩子穿的薄马褂。 她抬头看眼苏然。只见她姐姐跪在床边,两只手各拿着一个银元宝,不时将两个元宝轻轻撞击发出铛铛声。 苏夕忍不住说:“你都看了这么久了,还没看够吗?” “这是我一天中最大的娱乐活动,”苏然扬起头一脸神往,“什么时候可以用银元宝铺满一整张床,躺在上面睡觉。” 苏夕笑道:“那不会硌得疼吗?” 苏然:“那也是幸福的疼痛。” 她将元宝收好,坐到苏夕对面的椅子上,轻声问:“你说,咱们就在这寨子里住下来怎么样?” 这件事苏然是经过认真考虑的。她和苏夕现在的情况,住在寨子里最安全。 原本去齐州府,有殷华在可以帮衬一二,可如今她得罪了殷祺,再去找殷华就十分不理智了。 苏夕怔了怔,随后抿唇低下头小声说:“都听你安排吧。” 话是这样说,可苏然一眼就看出她并不情愿。她想了下,觉得苏夕可能是无聊,她来了到现在还没下过山呢。 苏然笑着说:“哪天我带你下山去……” 第36页 话顿住,远的地方去不了,近的嘛,文水县有春来阁,齐州府有殷祺,都不能去了, 苏然干咳一声说:“回头我带你下山去小树林里转转。” 苏夕无语,半晌回道:“我是担心万一有人要找我们……” 苏然福至心灵脱口说:“你是说殷华吧?” 苏夕僵住,脸立刻就红了,眼带责怪地瞪了姐姐一眼。 苏然尴尬,说话快的毛病还是得改一改。 此时的殷华却没功夫想苏夕,他正跟在大哥身后剿匪。 这一次府衙派出八百兵士,由殷祺领兵,曹云天跟随。 曹云天看了一眼身旁的马车,心里多少有点不屑。到底是皇家贵胄,娇生惯养,说是来剿匪,居然一直坐在马车里。 他这些年也有所耳闻。当今圣上疑心重,对自己的亲兄弟同样层层防范。肃王爷府中上下无人习武,也无任何兵权,只有两个儿子,还常年不出京城。 如今看世子的生活习惯,和传闻倒是相符。 临出发前,世子还特意和他说:“这些山匪平日还算老实,没干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我们这次以招降为主,只要找出盐船失窃的主谋即可。” 这正合曹云天的意愿,最好能不费一兵一卒,找出盐船。 他们现在正在虎爪山脚下,橙色的府旗高高地在风里飘。 曹云天已经暗中派人上山和傅大刀打招唿,让他等下意思意思就行,千万不能伤了贵人。 他看了一眼日头,心想傅大刀应该已经收到他的消息,这时只怕是在清点人数。 刚这样一想,就听到山上一片喊杀声,几路人马高举傅大刀的令旗沖了下来。 曹云天皱眉,这傅大刀也演得太真了。 他对身边的士兵下令:“保护好世子和二公子。” 装备最为精良的两队人马将马车围在了中间,曹云天本人也在其中。 他是个文官,这种打打杀杀的事肯定不可能沖在前面,更何况演个戏而已,又不是真打。 他一早就吩咐好了,将战斗力最强的两队人留在身边,心里估量着,打上半个时辰也就差不多了。 何进眯起眼,对方的旗子是土黄色,上面绣有腥红的傅字。他心中疑惑,问曹云天:“想不到这山匪很是勇勐。” 曹云天干笑两声,眉头越皱越深。 对方来了很多人,个个拿着武器,一副杀红了眼的样子。四周喊杀声震天,虎爪寨占了地利人和。 而他们的人,因为一早就被叮嘱过,都没有拼全力。勐一下和敌人对上,集体犯懵,被对方杀得一路向后退,眼看着离马车越来越近。 马车的帘子突然被打开,殷祺从里面探出身。 他盯着争战斗中的两拨人马,忽然问曹云天:“难道你没派人去报信?” 曹云天一怔,想明白世子在问什么,老脸有点挂不住。 何进上前一步,到殷祺身边:“世子,就算曹师爷没去报信,一般的山匪见到官兵哪会这样拼命。” 自古以来,匪寨再厉害也不会招惹朝廷的军队。 殷祺又观察了一会儿战况,感觉自己想要招降傅大刀的意愿要落空。 既然不能为己所用,那就是没有用了。 他转头吩咐曹云天:“叫援军。” 殷华也从马车上下来,脸色不太好看,他年纪小,又是初次离家就碰上这样的场面,腿都有点发软。 殷祺见场面越发不受控制,便安排一队精兵将殷华送回府衙。 与此同时,更大的一队人马从山上冲下来,领头的正是傅大刀。 他铜铃似的双眼圆瞪,手握一把大长刀,唿唿带风,直直地冲着殷祺所在的马车冲来。 同一时间,罗乘风得到官兵围剿虎爪寨的消息。 大家都觉奇怪,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开始剿匪了。 平日里,虎爪寨和齐州府那边走的很近,断没有说打就打的道理。 难不成是在做戏?还是说和苏然前两日搞出的那些事有关?如果不把事情打听清楚,罗乘风心里难安。 他派人去盯着情况,同时将苏然叫过来,想问问她的看法。 苏然前脚刚进屋,就有人跑进来,一脸紧张。 “二当家,傅大刀不知怎么回事,看那架势是要拼了命把官兵打回去。” 罗乘风也皱眉了,他现在搞不清,这剿匪到底是真是假。若是真的,不管哪方赢,他都不想看到。傅大刀胜,以后这梅花寨八成就得散伙,官府胜,下一个开刀的没准就是他。 唯有苏然,听了这话,反问道:“是说官兵那边要输?” 来人点点头,着急道:“二当家,要是傅大刀打赢了,以后就没人给咱们撑腰了。” 苏然挑眉,心念一动,对罗乘风说:“要不,咱们去帮帮忙?” 罗乘风转头看向她,无奈道:“你又想干什么?” “这话说的,我哪次干的不是好事啊。”苏然为自己辩解,“你有没有虎爪山的地图?” 地图这个东西,在古代不是行军作战的人,一般不会有,不过好在,苏然只是要虎爪山的地图。 罗乘风直接用手指沾了点水,就着桌子就画上了。 第37页 “山很高,寨子主要建在半山处,再往上来回一趟太费劲。西面是悬崖峭壁,东面距通广河最近,平日他们上下山都是走东面。” “东面是哪边?”苏然打断他。 罗乘风随意一点:“这。” 苏然点点头,眼睛落在上方:“这么说,北面是离我们最近的?” “……”罗乘风看她一眼,“那是南面。” “嗯?不是上北吗?” 罗乘风无语:“你站反了。” 苏然嘿嘿一笑,移动两步,走到对面,挨着罗乘风站住,手往桌面指。 “南面能上山吗?” 罗乘风侧头,垂眸看向身边的苏然。 她是一身男装没错,而且这寨子里也确实还有不少人以为她是男的。 但稍微有些生活阅歷的老人都能一眼看出她是个女的,包括他,很早就发现苏然是个女人。 再说了,就算别人都当她是男人,她自己心里没点数? 上次主动伸手扶他,这会儿又离他这么近站着。要是换成别的女人,罗乘风估计会以为对方是心悦他,不过如今站这的是苏然。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对她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这会儿倒没那么自作多情,只是要一下子适应也比较难。 他转回头答道:“南北两面走的人少,都是小路,比较陡,不过也能上去。” 苏然“哦”了一声,陷入沉思。 罗乘风看她那样子,忍不住说:“你不会以为傅大刀真能赢吧?我就算再讨厌他,也不可能让兄弟们去送死。” 苏然回神:“嗯,不送,我们去捡漏。” ** 傅大刀确实杀红了眼。 他原本雄心万丈自信满满要拿下梅花寨,结果被府尹安排的人盯着,不战而归。 正独自生闷气时,却又听手下说,府衙几百兵士正往自己的虎爪寨来,领头的是曹云天。 傅大刀登时火冒三丈。 什么意思!老子已经撤兵了,居然还不依不饶。敢情之前派那个小子来,是先礼后兵,耍他玩?真当老子怕他个府尹,打起来,指不定谁赢。 傅大刀马上集合寨子里的人,整装待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要是能打下齐州府,他就占城为主,也学那西南藩王自立个名号。 就在他举着大刀怒气冲天往外奔时,曹云天派的人到了。 来人见到傅大刀,下巴一抬,神态倨傲,口气不屑:“曹师爷说了,等下打起来时,你们要注意分寸,切莫伤了贵人。” 要么说,派个什么样的人来当信使是很重要的。 平日里,双方友好合作时,仗着自己是个小官,有点身份,对这些土匪不屑一顾,说话鼻子沖天也就算了。因为人家至少有求于你,多少能忍忍。 这会儿已经翻脸了,要打起来了,还没点眼力,看不出人家拿着刀找地撒火呢。 傅大刀听他这样一说,气得笑起来。上次派个毛都没长齐的嫩瓜来,好歹态度还可以,这次又是不知哪冒出来的杂碎,竟敢如此无礼! 傅大刀手中长刀一挥,直接将来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这下,大伙都知道事情是走到极处了,只有打赢了才有出路。这群人本就彪悍善斗,见傅大刀一出手就把来使杀了,不但不怕,反而斗志高昂,俱都抄了傢伙冲下山去。 不让他伤了贵人,他还就偏冲着那贵人去。 27.第27章 曹云天抹着额头的汗,他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好端端的,这傅大刀怎么就跟有深仇大恨一样,而且还专冲着马车来,虽说被士兵阻拦,但很显然,自己这边打不过人家啊,被人突破是早晚的事。 他小跑到殷祺面前:“世子,不能再留这了,这……这……” 殷祺似笑非笑:“想不到这里人杰地灵,能养出如此强悍的山匪。” 曹云天哪敢接话,只不停地道:“世子,先撤退吧,这……” 一个匪徒,冲到近前。殷祺身边一个穿着灰衣沉默寡言的男子,忽然蹿起,单手掐住匪徒喉咙,“咔嚓”一声,匪徒倒地。 殷祺:“时一,抓两个活口。” 灰衣男子应道:“是。” 就在曹云天不知所措时,原本正杀的起劲的虎爪寨众人,像是有组织一样,半数人转身往后跑去。 傅大刀明显乱了一下,随后便杀的更勐,像是狗急跳墙似的,急着想冲到马车这里。只是他的人半数跑去后山了,想杀到殷祺身边更难。 殷祺盯着傅大刀的动作,发现他用刀是有章法的,并非乱打,像是学过几天功夫,当然远远算不上高手。 曹云天纳闷地瞅着场上的形势,敌人突然少了一半,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他努力回想,这虎爪山一面是悬崖峭壁,另外三面也没听说有暗道之类的,这人突然都干吗去了? 他一时拿不准,不知是该劝世子撤退,还是趁现在形势不错将对方打下来。还没等想通,就看刚刚离开的半数人,又都从后山跑回来,重新加入战斗。 曹云天:…… 何进问道:“曹师爷,你觉得刚刚是怎么回事?” 曹云天摇头,他也想不通。 第38页 才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就见傅大刀大吼一声,双目圆瞪,冲着曹云天满脸杀气,若不是被几人缠着,肯定是要冲过来一刀噼了他。 曹云天被他瞪的心里发毛,又琢磨起劝世子撤退的事,却见傅大刀冲着后山将长刀一挥。 又是半数的山匪掉头往后山去了。 曹云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他马上叫了一个士兵:“你去后山看看怎么回事。” 很快,那个士兵回报:“后山有一股援军,属下无法靠的太近,但能看清确实举着齐州府府旗。” 所有人脑子里都冒出两个问题:援军怎么这么快就到了?援军不来主战场,跑后山干什么? ** 虎爪山比梅花山高出许多,西面是悬崖,南北两面是陡坡,东面平时常有人走,此时山下正在混战。 从半山开始,就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比梅花寨像样的多。不过现在,这些岗哨中大多无人值守,全去前面打官兵了。 此时南面后山,山脚下两公里远的地方,乱七八糟站着不到二百人。 领头那人将手中橙色的齐州府旗扔到地上,啐道:“妈的,再让老子撤退,老子x……” 毛六按住他,厉声道:“冯沖,二当家说的话不听了?” 扔旗的人正是冯沖,被毛六呵斥,他将后面的话憋回去,咬牙看着不远处正喝水的苏然,恨恨道:“长得娘们样,性子也娘们,要打就打,不打就打拉倒,跑来跑去遛马呢!” 毛六心里也含煳。 之前听说虎爪寨被官兵围了,虽然大家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能看到傅大刀吃亏还是高兴的。 二当家派人过去查看,发现官兵要输。 也不知道二当家听苏然说了什么,就准她带着不到二百人来虎爪寨后山。 冯沖被要求举着齐州府府旗带头跑在前面,往虎爪寨里沖。 傅大刀听说后山来了对方的援军,怕老窝被人端了,急忙让一半的人到后山抵挡。 他们都以为二当家是想装成府衙来的援军助曹云天剿匪,谁知道,才和傅大刀的人对上,连个照面都没打,苏然就下令撤退,一直退出四五里地才停下。 休息了没一会儿,苏然又下令举旗上山。 这一次,同样是刚对上敌人,就马上撤退。 梅花寨只是个匪寨,里面的人最多兇狠好斗些,完全没有军纪和战术这种概念。他们宁可和敌人打的头破血流,也不愿意这样撤退又撤退。 眼看着两次和敌人交锋都不战而退,大伙心里积起了怨气,要不是看在上次苏然孤身一人诈退傅大刀的份上,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苏然从小到大当过最大的官就是中学生活委员,别说领兵了,领操员也没干过啊。 她听不到冯沖的抱怨,也看不出众人心焦,只是站在那擦擦额头的薄汗,心想跑这么两趟还挺累。 毛六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至少得问问她还要跑到什么时候。 他走到苏然旁边,问:“你到底是要打哪边?” “哪边我也不打啊。”苏然奇怪地看他一眼,下巴抬了下,冲着前山喊杀声嘈杂的战场,“鹬蚌相争,咱们这渔翁要得利。” 听说官兵打不过傅大刀时,苏然就冒出个想法。 她举着府旗从后山上,让傅大刀误会以为官府的援军来了,这样他就不得不分出兵力来。 但是苏然没打算真打。真打起来,对方一下就能发现他们是梅花寨的,所以当看到对方中计派人过来后,她就马上带队撤退。 苏然得意地挑眉,对毛六说:“我的目标是不费一兵一卒捡个大漏。” 狼来了的游戏还只能玩两次呢,第三次就没人信了,何况是打仗。 第一次,傅大刀还能分出一半人手,虽然半柱香的时间就都回来了,但是半柱香已经可以扭转场上形势。 第二次,相当勉强分出人马。 到第三次,傅大刀被耍气了,觉得对方是一群怂包,只是来做做样子的,再者他也无力应付后山的敌人。 于是,当苏然带着人第三次上山后,只碰到几个不顶事的小啰啰。 收拾掉这些小啰啰,她吩咐道:“趁他们没打完,赶紧把这寨子里值钱的东西搬走。” 冯沖和毛六和苏然分头带人搜罗东西。 她还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别太贪心,捡值钱的拿,动作要快,拿了就跑,不用集合了……还有武器,别忘了拿武器!” 虎爪寨果然是比梅花寨强上不少,不但建筑更有气势,岗哨林立,光是从那足足两箱的银子就能看出来,更不用说还有一袋袋的大米面粉。 苏然啧啧称赞:“瞧瞧人家,这才称得上是个土匪窝。” 她是想把人家寨子搬空的,只是时间紧,只能捡着硬货,长刀这种大武器一个人也就能拿两个,即使这样,她还是让人搬了几袋稻米回去。 同时,还不忘记,将一麻包从盐船上取下的盐放进虎爪寨的粮仓里。 搞定这一切,苏然拍拍手,心满意足地开熘。 ** 前山。 殷祺见战事已无悬念,便叫时一过来,小声说:“你马上去后山,看看是谁在帮忙。无论用什么手段,也要把领头的人给我留住。” 第39页 时一领命离开。 傅大刀起刀挑飞一人后,环视周围,心中哀凉,心知自己今日是没有活路了。 他咬牙怒目盯住殷祺和曹云天,随后,转头往山上跑,就是死也要拉上一两个垫背的。 ** 苏然跟几个寨里的兄弟一路小跑往山下去。 跑到半山时,就见前面土路旁,立着一个人,身着灰衣,五官硬朗。 苏然停下脚步。这人一脸坦然地站在半路上,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出现不正常。 苏然眼珠一转,身体微倾,低声对身边的人说:“等下不对劲,就分头跑。” 她抬起脚步,慢慢往那人的方向走,转着心思猜测这人是干吗的。 一个念头浮现,这人不会就是用银针的杀手吧。 银针杀手的想法一冒出来,苏然有点怕,她左右看看,躲是躲不掉的,先发制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走到那人身前三四米处停住,朗声问:“不知这位好汉为哪边效力。” 傅大刀应该快输了,这时虎爪寨的人估计都在前线打仗,能出现在这里的应该是府衙的人。 那人回道:“肃王府。” 果然,苏然得意自己一猜一个准,是殷祺那边的就好办了。虎爪寨的事她知道的不多,肃王府的事她还是了解一些的。 别的不说,她现在怀里就揣着殷华的玉佩呢。 苏然坦然地一拱手:“在下奉曹师爷的命令来看看后山的情况,想不到世子也派人来了。既是世子带来的人,难怪眼生,平时没在府衙见过。” 那人表情不变,只道:“我看你倒是有几分熟悉。” “哦?”苏然略惊讶,随后明白八成是在她收过桥费时见过,就不清楚他是否知道自己是冒充的。 她试探着问:“可是那日在桥头见过?” “不。”那人回道,“是在齐州府城门的通缉令上。” 苏然一愣,眨下眼,喊了句“跑”,马上转头率先跑了出去。 时一抬步,不管四散的其它几人,只冲着苏然追过去。 世子说的是“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把领头的人留下。” 这人上来就那么多废话,领头的准是她错不了。 苏然跑了没多远,一抬头,就看到时一又在她前面。她一手叉腰喘气,一手往四周比划,质问:“你怎么不去追别人?我告诉你,我可认识你们家世子,还认识二公子。” 她气倒顺了,从怀里把玉佩拿出来,说:“诺,你看,这是殷华亲手送出来的。” 时一看也没看,说:“既然认识,那最好,世子要见你。” 28.第28章 仗打完了,曹云天开始清点,活的不多,都俘虏了,就是傅大刀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 自己这边的士兵也是伤亡惨重,曹云天心疼不已,这事如果世子不担着,等府尹大人回来,还能有他好果子吃? 他暗嘆,只希望世子能兑现当初的承诺。他赶紧走到世子身边,准备牢牢抱住这个大粗腿。 殷祺见这里没事了,吩咐一声,众人一起往山上走。 虎爪寨,殷祺几人站在一片狼藉的仓库前,都有些无语。 “仓库里只剩点粮食,并无金银,武器倒还有几把。”手下在一旁细数清点结果,“另外,还找到一袋盐。” “盐?”曹云天反问,“世子,看来盐船果然是虎爪寨偷的。” 殷祺看他一眼,没说话。 何进在一旁问:“曹师爷,这么大个匪寨居然一箱金银都没有?” 曹云天也觉得不对劲,看这仓库乱七八糟的样子,很像是被人抢劫过。 何进:“这虎爪寨也不知是得罪哪路神仙了。” 曹云天恍然:“难道是后山那波援军?” 殷祺四下环顾,翘起嘴角:“还以为真有人要帮我们,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 这时的苏然还不知道自己栽赃不成反被怀疑,她正一门心思考虑,有没有可能从殷祺手中留下一条命。 说起来他俩也没什么大矛盾,不就小孩子吵架动动手嘛,谁也没伤着,不算个事。 到时自己先认个错,好言好语哄哄,相逢一笑泯恩仇嘛,再不成把他弟弟搬出来。 怎么说,也算是未来的亲戚。 她心里敲着鼓,跟着时一进入正堂,一眼就看到一身华服的殷祺,他在人堆中实在是太显眼了。 苏然有点不屑。衣服穿的光鲜点,再加上周围一群人众星拱月的,能不显眼吗?要是自己和他换个身份,一样显眼。 她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言笑晏晏。 还主动套了个近乎:“世子,好巧,又见面了。” 殷祺看到苏然时,发现自己一点不觉得意外,栽赃嫁祸外加疯狂捡漏这些属性放到她身上很合适。 恩,现在还要加一个脸皮超厚。 殷祺笑着说:“原来后山的援军是你领来的,倒要多谢你了。” 苏然一愣,随即窃喜,闹了半天人家是要感谢她来着。 她憨憨一笑:“世子说的哪里话,那日因为误会和世子起了冲突,我这心里可后悔了。幸亏没伤着世子,要不真是……” 第40页 突然,时一神色大变,勐地抬手挡住殷祺。 殷祺目光凌厉地看向角落,同时脚下微动,但只一瞬他又忍住了。 紧接着就听时一闷哼一声,左手捂向肩头。 殷祺看向时一肩头,他的指缝里夹着一根细细的银针。 银针虽然被夹住,但从时一的表情可以看出,针尖还是刺破他皮肤了。 就在这时,又一根银针沖这里射过来。 侍卫们有了防备,动作很快地将殷祺团团围住,并且抽出武器。 苏然见到银针就明白了,这虎爪寨内的确有高手,不知为什么藏着不露面。 趁着这会儿没人注意她,她脚步轻快地熘到傅大刀的大石椅后面,猫下腰半趴在地上,探出一点头向外张望。 银针射出的角落里,慢慢走出一个少年,瘦削单薄,只着一件单衣,像是完全不在意早春的寒冷。面无表情,只是双眼直直地看着殷祺。 殷祺用眼神询问何进,何进摇摇头。他不曾听说有这样用针的少年。 苏然心道,这估计就是杀死梅花寨大当家的兇手了。 正这样想着,就见少年嘴唇翕动,有银光在他唇齿间一闪。 “不好。”时一举剑向少年冲去。 少年轻轻一吹,银针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刺破时一握剑的手,同时,他身形一晃,鬼魅般地消失在原地。 苏然睁大眼,生生地瞧着少年在原地消失。 头顶上传来一声爆喝,傅大刀竟从樑上跃下,手中大刀朝着殷祺面门扫去。 对方虽然只有两个人,但那少年很难对付,他的银针发射速度快不说,还源源不断的。 这地没法呆了。苏然四肢着地,沿着墙边往处爬,尽量减小存在感,心里庆幸还好有殷祺在吸引敌方火力。 爬到少年出现的角落时,苏然发现那里有扇小门,门边有个开关。 她瞅了瞅正堂大门,距离自己实在有点远,而且必须经过主战场,银针乱飞,刀光剑影,危险系数太高。 苏然只犹豫了一秒,勐地站起,侧身帖到墙边,躲到那扇门旁,然后歪头看了眼战况,发现侍卫们被银针冲散,殷祺身边已经没几个人围着。 傅大刀相当勇勐,一人一刀横扫一大片,殷祺此时已经被逼到石椅旁。 苏然撇撇嘴,看来是要两败俱伤的节奏,这个漏她还是不捡了,趁着现在身份还没被识破,走为上。 这个门后不知通哪里,希望不要是个密室之类的,她伸手推,发现这门是有机关的。 苏然盯着门旁边的扳手,伸出手用力拉住,使劲向下一推。 这时,傅大刀打退几个侍卫,举刀朝着殷祺冲来。 殷祺眯起眼,右手暗中蓄力,当那刀迎头砍来时,他一偏身,右手虚按刀身,勐力下压,将刀牢牢钉在石椅上。 傅大刀用力,竟然没有抽动。 两人在这一刻僵持住,谁都不敢先松手。 同一时间,苏然把扳手推到底,门没开。 而正在对峙中的殷祺和傅大刀所在的地面突然向下打开两个板,像开门似的。 他二人正在紧要关头,措不及防脚下一空,都来不及反应,齐齐掉进地洞中。 门板以极快的速度合上。 “世子!”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场上刀剑声立时停住,连那少年也呆愣原地。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不打了?苏然被突如其来的安静吓住,停下手里动作,偷偷往中间瞧。 殷祺不见了?哪去了?她转转眼珠,这好象和她没什么关系。苏然转回头,再次拉住扳手,反方向朝上推动。 扳手推到底的那一刻,苏然似乎听到某种机关打开的声音,然后脚下地面突然松动,“哐当”一声,打开一个洞。 苏然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掉进去了。 人生经验就是这样从错误中吸取的。 苏然现在懂了,门旁边的开关未必就是开这扇门的。 还好,这下面是个地道,不必垂直掉落,她在里面像坐滑梯似的,往下滑了好一会儿,才扑通摔在地上。 她揉揉屁股站起身,心里害怕的要命。 刚刚有人看到自己摔进来没?会不会来救她?想想都不太可能,上面那些人都是被她得罪过的,得恨成什么样,才会跑下来救她。 她原地缓了缓,抬头,看到洞口距离地面大鸡约有两米高,这个高度,凭她是上不去的,就算上去了,那么长的地道,她也没信心能爬出去,再说谁知道爬到头后,那地板上的活板还能不能打开。 退路不行,就只能往前了。地洞里没有烛火,但是在前面有光亮。 苏然向有光亮的方向走,心里估算现在的高度,应该是比半山要低一些。 距离光亮渐近,她听到有衣衫摩擦声。 有人!苏然心中大喜,加快脚步,小跑过去。等转了个弯,她就后悔了,勐地剎住脚,退回到拐角处,偷眼打量。 殷祺和傅大刀正在打架。 他们俩从地洞往下掉时,手就没闲着,一直打到脚踩地面。 这处洞相对宽敞,临着山崖的那面是完全敞开的洞口,阳光就是从那照进来的。 此时,殷祺明显占了上风。 苏然一阵纳闷,他既然武功这么好,为什么当初会被自己用把小剪刀威胁? 第41页 想不通。她开始琢磨,殷祺和傅大刀哪边赢了对自己更有利。 虽说两边都被她得罪了,但程度还是不一样的。 傅大刀已经杀红了眼,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和殷祺打,选他肯定不明智。 至于殷祺,他刚才不是还说要谢谢自己嘛,虽说这话真假未辨…… 她正想的入神,就见傅大刀长刀舞得更勐,将山壁打的碎石飞溅。 苏然不会武功,如果她能看出点门道,就会知道,这时的傅大刀已经乱了。 他打的不顾一切,长刀过处,山壁出现一道裂口。 苏然被劲风扫得,往原路退了退,却眼尖地看到山壁的裂口正在扩大,缝隙向山壁上面延伸。 坏了,这个山洞要被他俩打烂了。 苏然看了眼自己站得位置,如果山壁塌了,她绝对要被活埋。 “别打了,洞要塌了!”苏然冲着发狂的二人喊,没人理她。 她感觉自己像是看两个小男孩打架,在旁边一直喊“别打了别打了”,但其实什么用也没有的小女孩。 苏然心里骂了两句,帖着山壁往外蹭,嘴里也没闲着,咬牙切齿地:“你们两个笨蛋别打了!” 她话音刚落,就觉得脚下一沉。苏然的心跟着往下一沉,只见自己脚下的地面正在松垮下陷。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她瞄准前方的洞口,无论如何得跑过去。 殷祺早就感觉到不对,但是傅大刀不停,他也不能停,此时地面下陷,想活,只有从一旁的洞口逃出去。 他边打边往洞口处退。 苏然瞄准空子,勐地跑到洞口处,却一个急剎车扶着山壁傻眼。 卧槽……这特么谁设计的,把洞口开在这么高的地方,这是让人出还是不让人出。 苏然垫脚往下看……看不到底。 身后传来长刀挥舞声,苏然没时间思考出个结果,就觉得后背一阵劲风。 她本能地用手抓住身边某样软软的东西,却仍旧扛不住刀风的力量,唿地一下被颳了出去。 29.第29章 苏然睁开眼时,恍惚了好一会,才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她被刀风颳出洞,没等落地就晕了。 此时的她正面朝下,身体距离地面大约三层楼的高度,四肢耷拉着。小风一吹,脸上有轻微痛感传来,苏然心里害怕,原主这脸可是好东西,千万别毁了。 她才抬手,想摸摸脸,身子就是一阵晃动,吓得她赶紧停住动作。 她慢慢转头。衣服被粗枝挂住,连着她人一起悬在树上。 苏然绷紧唇,重新看向地面,估算着如果从这里掉下去,大约会受个什么程度的伤。越想越怕,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万一摔胳膊断腿的……太可怕太可怕。 苏然努力放缓唿吸,同时眼睛往四周看。大约是运气比较好,或者是主角掉崖不死定律,她落在一片树冠中,脸上的疼痛应该是掉落时被树枝剐伤的。 而且从衣服的破损程度看,她是被树枝连续接住才能万幸地捡条命。 虽然她醒来后,尽量让自己保持不动,但身后的树枝还是发出断裂前的“咔嚓”声。 苏然心理盘算,如果她先盪到右下方那根粗枝,然后抓住,再往前方跳出两米,或许可以摔的不那么痛。 她定定心神,瞄着右下方开始用力摆动身体。 第一下,树枝明显向下一沉。 第二下,还差一点点。 第三下,树枝断了,苏然掉落的同时,奋力用手抓住右下方的粗枝,可惜她没有过人的臂力,只坚持一秒,就被身体带得继续向下。 不过这一秒,使下落速度得到缓冲,让她能在落地前又抓住另一根树枝。 最终在距离地面不到两米的高度,一屁股摔到地上。 苏然痛唿出声,干脆坐着不起来了,觉得自己怎么那么倒霉。 四面都是高山,很安静,这会又是初春,连鸟叫声都没有。 苏然愁眉苦脸,应该不会只有她一个掉下来吧,难道另外两个还在洞里打架?或者已经被活埋了? 完蛋了,这不就是荒野生存嘛,像她这种战斗力负五渣,搞不好一天都撑不过去。 早知道当时就狠狠抱住其中一个,说什么也不松手,掉山崖也得拉一个就伴。 她手撑地站起来,揉了揉发疼的屁股,随便选了个方向,一瘸一拐的走。总得找个地方,先把今天晚上熬过去。 走了不多远,隐约有流水声,苏然心里一喜,好像在野外,都是要跟着水源走的。 她赶紧往水声方向走,却眼尖地看到地上有一件熟悉的月白色狐袍。 苏然一愣,随后想起,自己掉出来时,确实抓住某样软软的东西。这是啥情况?难不成他见自己抓的太紧,就把袍子脱了? 要真是这样,应该算是送给她了吧? 狐袍有多处划破的口子,不过不影响整体功能。 苏然喜滋滋地把狐袍披身上,好歹夜里算是有被子盖了。 她继续往水源处走,半路上先找到一个山洞。洞不大,顶多五六平米,里面很干燥,洞口窄小,只能容一人通行。 苏然决定晚上就睡在这里,她从洞口处开始,一边走一边做记号,很快就来到溪边。 第42页 借着溪水,她检查脸上的伤口,还好,只有三条轻微的划痕,最重的那条在髮际线处。 手捧着喝了几口水,冰得她牙疼,又洗把脸,然后用衣服在脸上胡乱擦擦。 她现在这样也勉强算是逃出来了,只要别困死在这山谷里就行。先把今晚熬过去,明天再找出路。 沿着标记回到山洞,苏然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多了个不速之客。 苏然半蹲,瞅着地上的人,有点为难。 她轻唤:“世子?殷祺?” 苏然感嘆。看来真晕了,也不知道怎么爬到洞口的,真是个求生欲旺盛的好孩子,不愧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殷祺此时趴在地上,右小腿中段鼓出一个包。 苏然轻轻摸了下,忙缩回手。腿摔断了,小可怜。 她啧啧两声,将他翻转身,双手从他腋下穿过,向上一提……真重! 她咬牙用力,连拖带拽地将人拉进洞里。 原本打算第二天去找出路,如今遇到殷祺,她倒不用麻烦了。 世子掉下山崖能没人来找吗?而且他现在腿断了,肯定需要人照顾,如果自己这两天把他照顾舒服了,说不定殷祺还会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不但不追究她过去的行为,搞不好再赏一大笔银子。 苏然越想越美,觉得这事挺靠谱。 她捡了些枯枝铺在洞内的地上,在上面撒些落叶,算是做了张床。又搬几个大块的石头堵在洞口,勉强堆出个半米高的“门”。 忙活完这些,天色也暗了,要是能生堆火就好了。钻木取火这种苏然直接放弃,古代是不是有火摺子之类的? 她将目光落到殷祺身上。 想了想,她凑到殷祺身边蹲下,挠了挠后脑说:“我可不是要轻薄你,我这为了咱俩的生存大计不得已而为之。” 她把手轻轻探入殷祺怀中。和上次摸尸虽然有点像,但触感完全不同,这个是温热的,手抚胸口还能感受到心跳。 摸来摸去……恩,身材还不错,像是常年练武的。 就是可惜了,穿得这么华丽值钱,却只能摸出一块玉佩和一把匕首。 玉佩和殷华送苏夕的那个不一样,捡活人的不像捡死人的,苏然不好意思把人家东西据为己有,于是又将玉佩放回殷华怀中。 再说玉佩也当不掉嘛,倒是这把匕首,刀鞘似乎是金子做的,黄灿灿的,上面还镶着一个红宝石。 苏然看得爱不释手,心想这宝石抠下来能卖不少钱吧,再把这金子融了,啧,好东西,就是殷祺醒了估计得要回去。 不过……万一夜里有野兽怎么办,她还是要有件防身武器,否则怎么保护他呀? 等他醒了再还给他好了,她把匕首收好,又摸了一阵,发现殷祺身上实在没什么东西。 也对,作为世子他出行都有侍从跟着,哪用自己带东西,像火摺子这一类山野村夫才有的玩意,更不可能在他身上找到了。 苏然收回狼爪子。 天很快黑了,冷风从洞口上半部吹进来,狭小空间被风灌得满满当当。 唯有月光照进来,点亮一小块地。 苏然躺在“床”上,盖着殷祺的狐袍,还是冷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无奈地起身,在洞中各个地方尝试,最终发现有一处角落背风,最是暖和。 她将床挪到那处,裹好衣服重新躺下。 躺了一会儿,她又坐起身看了看殷祺,嘆道:“我这个人真是心太好了。” 她把殷祺也拖到这个角落里。 在他挪动殷祺时,大约是那条伤腿痛的,殷祺中途哼哼了一声。 苏然还以为他要醒了,吓得一松手,又将人摔到了地上。 确定他没醒后,苏然让他侧身躺在外面,小心地尽量不碰到他的伤腿,自己则在他和墙壁的缝隙中挤下。 再将狐袍同时盖在两个人的身上。 嗯,有人挡着后背,果然暖和多了。 她蜷缩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我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明天是死是活全凭造化。咱们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不死,说明就算是炮灰也是很重要的炮灰。” 就这样迷迷煳煳的,苏然真的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她才发现,殷祺发烧了,难怪昨天夜里她越睡越暖和。 苏然摸摸他额头。她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这里又没药,听说古代感冒也能死人。 苏然嘆气,不知道他的手下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他。 她用叶子捧了些水,想要餵给殷祺喝,可惜操作不熟练,没餵几滴,反而把他衣服打湿了一片。 这大冷天的还发着烧,要是穿着湿衣服,真能要了殷祺的小命。 苏然犹豫了下,最终放弃将他拖出洞晒太阳的想法。毕竟那半米高的门堆起来也不容易呢。 苏然揉揉肚子,准备在林子中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吃。 她不敢走远怕找不回来,这时候别说是受伤生病的殷祺,就算是傅大刀在这,她也是高兴的,一个人的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她想下河看看有没有鱼,可是才光着脚走下水,就被那冰冷的河水炸的头皮都疼,赶紧又退了回来。 最后从山壁上抠出了一串小红果,说是一串,其实也才五六个,一个就指甲盖大。苏然只是闻了闻,就觉得酸气扑鼻,她讨厌吃酸的。 第43页 不过为了防止后面找不到食物,她还是把果子揣进怀里。 两手空空的苏然回到山洞,瞅着殷祺说:“希望你的人能快点找到你。” 苏然不时把冷水抹在他额头帮助他物理降温,就这样,“精心”照顾了殷祺一天。 夜里,她照旧将自己缩在殷祺和墙壁之间,手抚在肚皮上,心里默念:“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亏着之前她已经饿习惯了,现在一天不吃饭觉得还能忍。 她拍拍殷祺的脸:“你可千万别死哎。” 后半夜,苏然发出轻微的鼾声,殷祺在她身后慢慢睁开眼。 他将右手从苏然腰上轻轻拿开,上抬,虚虚地掐在她脖子上,感觉到脉搏的跳动。 这么细的脖子,只要他手指稍稍用力,就能捏断了。 30.第30章 殷祺静静听了一会儿, 见她唿吸均匀,的确是睡的香沉, 不由得又觉好笑。 这种处境,野兽在外,敌人在后,居然也能睡得这么香。 他将手慢慢放下。 第二天一早,苏然翻了个身,压得身下的树枝咔嚓响, 她才想起来这是哪里。 她用手在身上一摸, 忽然发现狐袍不见了。 她睁开眼, 看到殷祺正坐在她脚下, 整个人背靠着山壁,身上披着狐袍。 苏然坐起身, 微张嘴茫然了片刻, 才问了句:“你醒啦?” 殷祺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他昨天还在高烧, 现在也很难受,而且他的腿……苏然视线扫过,断骨处仍然扭曲明显。 殷祺面色苍白, 听到苏然的话,他开口:“我的匕首是不是在你那?” 苏然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指的是被她摸走的那把匕首。 合着您老才睡醒, 不顾着自己高烧腿断, 居然上来就想把匕首要回去还真是……一言难尽。 苏然觉得除了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外, 还要给他加上一句斤斤计较。 她眨眨眼说:“咱俩现在要齐心协力,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你这个样子,”苏然扫了眼他的腿,“显然是出不了力了。再说我拿匕首也是为了保护我们两个……” 殷祺面无表情打断她的话:“这把匕首黄金为托宝石作坠,我可以送给你。待我们获救后,我还会再送你千两白银。” 苏然挑眉,决定收回刚刚那句话,做生意嘛,还是要跟这种出手大方的人交易才好。 她问:“交换条件是……?” 殷祺:“这段时间你做我的侍从,听我安排。” 这条件听上去也不算什么嘛,本来她就是打算跟在殷祺身边,等着别人来救他时跟着一起出去的。 如今他主动提出更好,别说千两白银,就是十两她也干。 苏然痛快的点头:“成交!” 想了下,她又补充道:“太过份的要求可不行啊。” 殷祺似是松了口气,淡淡地开口:“你先去帮我找一些粗树枝来,要尽量粗直的。” 苏然麻熘的跑出洞,第一个任务这么简单,果真是不拿钱当钱的资本家。 当她抱着一堆树枝回到洞里时,殷祺还在老位置上靠着,身边放着一些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 苏然纳闷,他把自己的衣服撕了干嘛。 她好心提醒道:“这个地方可没换洗衣服。” 殷祺扫他一眼:“过来。” 苏然抱着树枝乖乖走过去,蹲下,将树枝在他身边放好。 殷祺挑出其中一只,用衣服擦了擦上面的灰,将它咬在口中。 苏然愣了下,随即瞪起眼,惊恐地问:“你不会是要自己正骨吧?” 她可是听人说过,骨折可疼可疼了,正骨的时候更是疼得没边儿。 殷祺不回答,在那些树枝中挑拣,选了几根比较粗比较直的。 苏然赶紧站起来:“我见不得这个,我还是出去,等你完事了叫我。” “不行。”殷祺将口中的树枝拿出,“你要帮我扶着。” 苏然龇牙咧嘴,感觉自己的腿都已经开始疼了,她别别扭扭的不想过去,就听殷祺说:“千两白银。” 算了,豁出去了,人为财死。苏然一副壮士一去不回头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骨折了。 殷祺将树枝重新咬回口中,一手摁在断骨突出的地方,另一手扶稳自己的腿。 他咬紧牙关,两腮绷得紧紧的。 苏然实在看不下去,闭上眼微微偏头,伸出一只手按在殷祺的肩上,以示安慰。 殷祺手下勐地用力,只听轻微的咔一声,他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苏然跟着全身一抖索,半天不敢睁眼,抓着殷祺肩膀的手越来越紧,感觉到他的肩随着沉重唿吸起伏着。 很快,殷祺就放缓唿吸,声音平静地开口:“好了,接下来你要帮我拿着树枝。” 声音有气无力。 苏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松开手,看了殷祺一眼:“我腿软……” 殷祺:…… 固定的时候,他仍旧咬着树枝,将几根树枝沿着腿摆好,叫苏然用双手轻轻拢着固定住,随后用刚刚撕好的布条将树枝扎紧。 第44页 苏然不敢看,只一眼一眼地瞟着殷祺,见他额头冷汗涟涟,眉头紧皱,手下却是一刻不停动作飞快地繫着布条。 中间,殷祺停手,将口中树枝吐出,往后靠在山壁上,胸口起伏。他闭上眼,调息片刻。 苏然看了一眼那根树枝,上面有深深的齿痕,忍不住说:“你要是疼就叫出来吧。” 殷祺睁眼,不再咬着树枝,只是紧抿着唇,继续系布条的动作。 “我不会笑话你的。”苏然好心宽慰道,“我去医院打针都喊疼……” 殷祺咬牙:“……闭嘴。” 待一切做完,他身子一松向后靠,稍作休息。 苏然跑到河边,用树叶接了一捧水,小心的带回洞里。 “要不要喝点水?”苏然将手递到殷祺嘴边。 殷祺看她一眼。他这时还在发着烧,刚刚那几下几乎将他身体的力气抽光。 他低下头就着苏然的手将叶中的水喝光。 “我需要吃东西。”殷祺轻轻说。 苏然皱眉:“我也想吃东西,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啊!”苏然一下想起怀里的果子,将它们掏出来,“有果子,给。” 殷祺看着她手中的红红的小果,皱着眉头问:“哪来的?” 苏然说:“就山壁上找到的。” “你吃了?” 苏然摇头:“我怕酸,你要不要吃?” 殷祺看她一眼,见她一脸纯真,便把果子接过来,说:“放我这吧。” 苏然把果子交给他,自己则走到洞口,看着高高的山,愁道:“也不知你的人什么时候能找过来。” 殷祺将果子扔到角落里,说:“这里有河,你去抓鱼。” 苏然还没惆怅完,听到这话,扭头指着自己鼻子问:“我?你看我像是能抓住鱼的吗?” 殷祺将脚边的树枝扒拉两下,捡出一根,扔给她:“不试试怎么知道。” 苏然撇嘴,将树枝拿在手里,左右看看,忽然从靴子里拿出匕首,坐在洞口的石头上开始削尖。 “这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晃着脑袋念叨,一下削下去,树枝刷地被切断。 “哇,好险,差点切到手。”苏然这次小心了,动作轻柔。 削着削着,感觉到殷祺一直在盯着她……的匕首,苏然抬起头,略带警惕地说:“你说过,这个送给我了。” 殷祺无语,半晌回她:“这把匕首名为海燕,削铁如泥。” 苏然惊喜:“我说怎么这么快,轻轻一下就削断了。” 殷祺:“……这是我十岁生日时,父亲送给我的。” 苏然停下手里的动作。听他这意思,是很捨不得啊。 君子不夺人之美,苏然决定大方一回,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要不这样,这几天我先用着,等出去后,你再花点银子,把它赎回去?” 殷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个贪财的人,偏偏眼界这么小,看不懂真正值钱的东西。 苏然明白殷祺的意思,不就是觉得她不识货嘛,她才懒得解释。 东西再好,也要先有用,如果仅仅是值钱,那不如直接来黄金白银,多实在。 她在心里感嘆——俗人的世界你不懂。 拿着削好的树枝,苏然完全没信心地跑到河边,准备抓鱼。 殷祺在洞里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实在忍不住,单脚支地,到河边找她。 苏然捏着树枝,站在河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在河里胡乱拨弄,为了不让鞋子湿了,她踩在一块石头上。 刚刚有条鱼游过,为了抓住它,差点掉河里。 河水是不深,但够冷啊。 苏然听到声音,转头就见殷祺不知从哪找来一截粗树干充当拐杖,正单腿往这边来。 殷祺站到苏然身边,眼睛瞧着水里,忽然开口:“左前三尺二。” “嗯?”苏然往左前方向看,隐约有条黑影游过,她贊道,“眼神不错嘛。” 殷祺:“……下次按我说的位置去插。” “哦。”苏然乖乖应声。 等得快无聊时,又听殷祺说:“西南二尺八。” 苏然赶紧举起手中削尖的树枝,几秒没动。 殷祺纳闷,鱼都游走了。他转头看向苏然,就听她在那念念有词。 “西南……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殷祺:!!这是看他没摔死,所以想气死他吗? 殷祺无语地盯着苏然,好像是在琢磨她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苏然念叨了会儿,也想到这么半天鱼早就跑了,于是歪着脑袋解释:“你用左右就好了,不要忽然换东南西北,我方向感比较差。” 殷祺冷着脸,从地上捡起个小石子,盯着水面,待有黑影一闪,他手指微动,石子极速射出。 一条鱼翻着肚皮浮出水面。 殷祺:“去捡回来。” 苏然有点为难地看看两三米外的鱼,不下水是捡不到了。 她瞅瞅殷祺用树枝绑住的断腿。 第45页 对方是老闆,自己是员工,这点职业素质还是要有的。 苏然坐在地上,开始脱鞋。 殷祺微怔,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如果说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还只是猜测,那这两晚相拥而眠,再看不出来她是个女人,自己就真是个傻子了。 不但是女人,还是一个年纪不大未出阁的姑娘,虽说曾干过主动卖身这种事,但最后选择逃跑,可见不是那种随便的姑娘。 从何进打听来的情况看,苏夕的姐姐心气高,一直盼着凭美貌为自己挣个出路,却又不甘委身普通富户做妾。 如果真是这样,昨夜他醒来,发现二人相拥入睡时,就会以为她是想藉机接近自己。 只是,经过上一次的事,和今天的相处,殷祺越发觉得何进的消息有误。 世人大多爱钱,但表现各不一样,相同的是多少都会做些掩饰。 但她不是,她明码标价,爱钱爱的□□裸,完全不以为耻。 假如她真如何进所说,盼着飞上枝头,那此时,她就不会这样自然地脱鞋袜,而是会…… 会什么?明明任何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都不会在陌生男人面前随意露出脚。 还不止,她还把裤脚扎高,露了半截光滑洁白的小腿。 殷祺忽然发现,自己盯的时间太长了,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脸,将目光落到那条死鱼身上。 苏然哪想到他会脑补这么多,总不能让她穿着鞋下水吧,鞋湿了更麻烦。 别说一个陌生男人了,游泳池里几十个陌生男人,还不是照样穿着泳衣露着大腿。 龇牙咧嘴地把鱼拿回来,苏然把脚踩在石头上,发现这石头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她觉得挺舒服,索性整个人坐上去,曲膝把脚也放上,晒起太阳来。 以一个古代淑女的标准看,她这个姿势很不文明,尤其还是当着男人的面。 殷祺吐出一口气,决定当看不见她。 暖和过来的苏然,忽然想到一件大事——他们没火啊。 “咱俩都没有火摺子,这鱼怎么吃?”她问殷祺。 殷祺搞不懂,这到底谁雇了谁啊?还有,他没火摺子她也知道,什么女人! 他没好气地说:“你倒是摸的仔细,有什么没什么都知道。” 苏然嘿嘿笑笑,眼珠一转,坏心眼地想调侃他一句。这人平时一副风光霁月的神仙样,如今断了脚,衣衫撕破,还想装模作样?没门。 “还行吧,”她沖他挤下眼,“该有的都有。” 殷祺敛容,阴沉沉地扫她一眼。 见他似乎很生气的样子,苏然心里有点发毛。明明是他挑头的,这么一句玩笑话就受不了? 她忽觉得自己有点得意过头,见他摔断腿,又发烧生病,这般狼狈,就以为人家好欺负,差点忘了他的身份。 她清清嗓子,带点讨好地转移话题:“这石头晒得挺热乎,你说,要是把鱼放上来,晒半天,会不会熟啊?” 殷祺冷冷淡淡:“死鱼晒上半日,大约会变臭吧。” 苏然一噎,好像是这么回事,抬头就见殷祺将鱼用叶子捧着,正往嘴边送,便问他:“你要生吃?” 殷祺没回,自顾地轻咬鱼身。 苏然皱眉看着。生鱼片她吃过,那可是有厨师认真处理过的,还有酱汁可沾,这样拿着整条鱼就吃,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瞅了一会儿,好像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哎,不对呀,她的鱼呢? “那个,”苏然伸着脖子,“我吃什么呀?” 殷祺手一顿,转头反问:“你是要我帮你打鱼?” 苏然沖他笑笑,眉眼弯弯。 “可以,”殷祺轻笑,“八两银子一次。” 苏然挑眉,蹭地起身,抓起削尖的树枝:“有什么了不起,还八两,真黑,我自己来。” 殷祺顿觉无语,所以就你可以一人头收八两银,我一条鱼收八两就成了真黑? 他看着苏然在水里东插插西插插,一会儿又把树枝扔了改用手抓,折腾半天连片鱼鳞都没摸到。 殷祺实在忍不住了,在苏然又一次高举鱼叉时,偷偷打出一枚石子,在鱼叉落水的瞬间将鱼打死,同时还往前送出两寸,让死鱼正好落在鱼叉下。 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苏然完全没抱希望,所以,当她发现树枝上竟然插着一条鱼时,先是呆滞片刻,随后爆发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太了不起了!” 她高举鱼叉,在阳光下晃动,脚底趟着水往回走,脸上笑开了花,冲着殷祺方向喊:“你看,谁说我抓不到。” 殷祺在心里哧笑,谁也没说过她抓不到。 真拿到鱼,苏然又纠结了,对着生鱼实在下不去口。 她把匕首拿出来,到河边,轻轻地刮鱼鳞,又一次感受到利其器的重要性,随手一划,干干净净。 这个匕首真好用,假如殷祺要赎回去,她还有点捨不得了。 感觉自己像个大厨师一样,她干的顺手,不知不觉哼起小调。 殷祺坐在那里,默然地瞅着。 这把匕首从父亲送给他开始,十三年了,出鞘次数屈指可数。 今天这一天,就削过树枝,刮过鱼鳞,恩,现在还在片鱼肉。 第46页 他看着看着,目光又不自觉落到她光裸的脚上。 从小到大,他接触的女子,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就连教乐坊里的风月女子,都不会这样自然地在男人面前露出皮肤。 该不会是女扮男装扮久了,性别意识模煳吧。 这么一想,殷祺心里有点不爽。所以她每天晚上把自己拉到身后抱着她睡,纯粹是为了挡风? 殷祺黑下脸,支着树枝站起身,打算回山洞。 刚一转身,就听苏然发出尖叫。 “啊!!!!殷祺,殷祺,有死人!!” 殷祺反应很快,三下两下跳到她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 溪水里赫然有个头骨。 他泄气,抿唇看向苏然,见她紧闭着眼,便批评道:“一个头骨而已,死了不知多久了,有什么好叫的!” 他本就发着烧,被她一惊一乍搞得头更疼了,口气也有点沖,这和他平时波澜不惊的样子相去甚远。 别说侍从,就算是那些王侯大家小姐们,也不会遇到点屁事就大唿小叫,要是像她这样不稳重,被人看到传出去找夫家都难。 苏然一想,也是啊,自己尸体都摸过了,一个骷髅头而已。 但是,刚才她在河边站起时,身子打晃,为了稳住,一脚踩到石头上,才发现下面还有个骷髅头。就差一点点,她就要踩人家头盖骨上了。 她觉得失了面子,用外衣胡乱擦干脚,穿好鞋,再把片好的鱼片用树叶包着拿在手里,跟在殷祺身后,嘴上给自己辩解:“真是个尸体我都不一定怕,可这是个骷髅啊,我刚刚就在它旁边走来走去……” 殷祺突然停住转身。 苏然措不及防,差点撞他身上。 苏然这身体才十七岁,而殷祺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且身量修长,比她高出快一个头。 两人站得近了,苏然感觉到有种压迫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干吗?” 殷祺冷静开口:“死人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他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才可怕。” “还有,”他顿了下,盯着苏然道,“你再敢这样喊叫,我就拔了你的舌头餵鱼。” 31.第31章 苏然撇撇嘴, 等殷祺又转过身往回走,才暗自“切”了一声, 满脸不服气地跟上。 等离开这里,她拿到千两白银,就一拍两散,脾气这么臭,长得再帅也没用。 回到洞中,苏然捏着生鱼片, 小心翼翼地咬下一点, 尝了尝, 发现味道竟然不错。 这种山谷中自然形成的溪流, 里面的鱼都是无污染纯天然的野生鱼,味道自然鲜美。 “真可惜, 有点酱料就好了。”苏然念叨着, 一抬头,见殷祺正盯着她, 就想起刚才被他批评了。 她暗自挑眉,心想我也不理你,你断了条腿, 看到时候谁先求谁,没见过这种吃法吧?生鱼片,馋死你。 像他那样, 鱼鳞都不刮, 拿个整鱼就往嘴里送, 简直是野蛮人。 “苏然。”殷祺忽然开口,语调轻柔,似有若无。 “嗯?”苏然正专心剔着鱼刺,顺口回道。 随即动作一顿,她抬起头直视殷祺,脑子飞快转着,确定自己没跟他说过名字,便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殷华看过画像。” 原来如此,合情合理,能接受。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殷祺问。 苏然坦然回道:“肃王府世子谁不知道啊?” 殷祺勾唇:“的确有很多人知道,但没人敢直接叫我名字。” 苏然张张嘴,眼珠转转,她叫了吗?什么时候? 殷祺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忘了刚刚看到骷髅时她曾连叫他名字,两次。除非是两个认识挺久的朋友,才会这样直唿姓名。 他又说:“你在府衙门口,听到曹云天叫世子时,就已经猜出我的身份,一心想逃跑。” 不只如此,她当时看他的样子,丝毫没有畏惧之色,只是好奇,很有种“我知道你很久了,原来你长这样啊”的意思。 苏然心想,居然这都记到现在,她呵呵一笑说:“我又不是真的曹尼,就算马车上下来个阿猫阿狗的,我也得像办法逃跑啊。” 殷祺没说话,薄唇轻抿。 苏然口头上逞了痛快,觉得找回两分面子,嘴角微翘,正想继续吃东西,就觉右肩一痛,跟着整个右臂发麻,手中的鱼片掉在地上。 “嘶……”苏然吸气,捂着肩膀恨恨地看向殷祺。 殷祺面无表情:“这是一次警告,再拐着弯地骂我,下一个石子就打右眼。” 苏然咬唇,抓起叶子上干净的鱼片,跑到洞外。 会扔石头了不起啊? 她在阳光下晒着太阳,慢悠悠地把鱼片吃完。这山涧清流无污染,养出的鱼味道鲜美,再加上她一整日没进食,确实饿了,居然觉得挺好吃。 她一直在外面呆到太阳下山,冷风又起时,才回到洞里。 原以为离开她,殷祺多少会不方便,再见她时,不敢说道歉吧,至少会有些惊喜之类的。 结果没想到,人家居然已经躺下睡觉了,而且还是躲在她的“床”上,还是她平时的位置。 第47页 苏然气唿唿地在他旁边站了半晌,最终也没好意思叫醒他。 病人嘛,原谅他吧,再说人家还是老闆呢。 她环顾四周,觉得除了这处,其它地方跟本没法睡觉。 狠狠心,苏然轻轻躺在殷祺身边,过了一会儿,她睁眼,瞄了下殷祺身上盖的狐袍。 悄悄伸出一只手,将狐袍往身上拉了拉。 殷祺终于受不了,坐起身,严肃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 如果说前两个晚上,他病得昏迷,而且她是男装,睡在一起,他觉得还能理解。 如今他是清醒的,白天两人也对过身份,都知道她是女人,居然还往他身边凑,谁家的女人会这样??真不把他当男人吗? 苏然跟着坐起来,一脸愁苦。要是把她原来的位置让出来,再把狐袍给她,她也不上赶着往他身边挤啊。 她苦口婆心:“如果我不睡觉我会生病,如果我冻着了我也会生病,如果我生病了,谁来照顾你呢?” 殷祺不发一言,冷冰冰地看着她。 见殷祺还是没反应,苏然也烦了:“你一病患,腿还断了,你又干不了什么。我都不介意了……” “是么?”殷祺淡淡反问。 苏然抿唇,觉得自己有点口不择言了,她委婉规劝:“你看,我们好歹算是同生共死过,生死面前,其它都是小事,你说是不是?” 殷祺瞅她许久,挪动身体,到她脚下,背靠山壁,闭起眼。 苏然等了会儿,见他没动静,心想难不成他是要坐着睡了?还挺守礼。 既然这么懂礼,狐袍干脆也一起给她多好。苏然独自躺好,往里躲了躲。 殷祺坐到半夜,感觉身体越发难受起来,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他又有病在身,断腿处红肿疼痛,实在需要好好休息。 这个女人倒是会挑地方,整个山洞里,唯有这一处背风。 他见苏然已经睡沉,便轻轻到她身后,慢慢躺下,尽量不和她身体帖太近,毕竟对方是未出阁的姑娘。 又把狐袍打开,披在两人身上。 苏然面朝山壁,双眼阖着,嘴角翘起,还是受不了了吧。她想调侃两句,嘴唇才一动,就听身后殷祺低声命令:“闭嘴。” 第二日一早,苏然起来时,发现洞里没人。 她用手指抓拢头髮,随意地用绳系好,走出洞外,一直到溪边才看到殷祺。 他正坐在一处石头上,手里拿着昨日河水中发现的骷髅头。 他已经在洞里睡了三晚,何进效率再差,也不可能到现在还没点动静。 苏然也觉察出不对劲,她走到殷祺身边,先是看了眼对方用树枝绑住的肿胀断腿,开口问:“你的人不会是不来找你了吧?” 殷祺懒得回答。 苏然到河边洗脸,嘴上还不停:“反正他们还有个儿子,少你一个也没什么问题。” 话虽然是调侃,但她从小被父母半遗弃,一直觉得对父母来说,她是有点多余的。 殷祺停下手中动作,颇有深意地看了苏然一眼。听听她说的什么话,“他们还有个儿子”,在她口中,肃王爷王妃就是顺口一句“他们”,就好像在说隔壁王木匠家还有个儿子。 如果苏然想活下去,有必要好好管管这张嘴。 他开口,说的却是另外的事:“这个山估计有暗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嗯?”苏然转头,“意思是咱们要自己找出路?不能就这样等着嘛,万一有人来找你,错过了怎么办。” 殷祺将头骨端正放好,支起身体,往前看。 片刻后,他说:“我们往东走。” 苏然瞅瞅他的腿,有些犹豫着说:“你的腿……” “无妨。”他支着棍子,慢慢往前走。 苏然紧走两步到他旁边。 殷祺观察地形和太阳的起落,感觉这个山里有片谷中谷,他们正好掉进内谷中,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何进一直没有来找他,以及山洞崩塌时,傅大刀为什么宁可被埋也不跟着一起跳下来。 只有一个解释,因为傅大刀知道下面还有路,被埋不会死。 留在这里不是等人援救,而是等死。 他转头看了眼苏然,见她面上并无焦虑,忽然就想吓吓她。 “我们可能走不出去了。” “恩?不可能吧。”苏然本能地反驳道。 “你哪来的信心?”殷祺看着前面,状似无意地问。 苏然略略思索,她是作者,原主是小反派,殷祺是大反派,他俩肩负着衬托男女主善良的伟大使命,哪能死在这么个地方。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能说的,于是她沖殷祺笑笑:“你放心吧,有我在,死不了。” 她话音刚落,殷祺用来充当拐杖的棍子“咔”地一声断了。他手一松,任它掉在地上,反手一把搭到苏然肩上,看样子是要用她当人肉拐棍了。 殷祺:“你不是说有你在,让我放心吗。” 苏然:……我嘴怎么这么贱。 殷祺说归说,还是很快又找了一根。 两人往东走了挺久,走到河水尽头,前面是高高的山壁,河水从山壁上方一处洞口流出。 第48页 苏然看向殷祺,等着他拿主意,野外生存这种不是她的强项,她的强项是城市生存。 殷祺抬头看着高处的洞口,大约有六七丈高,山壁不是陡直的,如果他的腿完好,倒是可以钻进洞里看看。 他转头看看苏然,心里纠结片刻,还是放弃让她爬上去的想法。 “换个方向走。” 如果这里真的是谷中谷,很大可能是环形或半弯,出口或许有多处。 经过他们住的山洞时,苏然开始沿路做记号。 “我怕走远了找不回来。” 殷祺无语,她到底哪来的自信说出“放心吧,有我在”这种话的。 两人往相反方向走了大约半日,其间还穿过一段像隧道似的山洞,竟远远地看到之前河水流出的山壁。 苏然傻眼,敢情走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她就着脚边找了处石头,一屁股坐下,手握成拳轻轻敲打酸胀的小腿。 敲了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是人家的侍从,又忙站起来,笑着问殷祺:“您要不要坐这?我也帮您捶捶?” 她才说完,就是一愣,接着皱起鼻子吸气。 “好像有烤肉的香味……”苏然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两天饿得出幻觉了。 她又仔细闻闻,就听殷祺说:“没错,是有烤肉的味道。” 苏然眼睛一亮,就要寻着香味找过去,却被殷祺一把拉住。 “有烤肉的味道,说明这里有人,要小心!” 苏然扶额:“真是,瞧我,光想着肉了。” 殷祺摇摇头,慢慢往肉味传出的方向走。 这里也是一个山洞,里面布置得明显比苏然那个舒服多了,住在这里的人显然很有经验。 洞中间架着火堆,上面烤着一只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尸体,香气正是从这上传出来的。 苏然忍着口水,在洞里寻了一圈,没看到人,她往里走了几步,发现角落里有处凹陷,想必是那人用来睡觉的地方。 只是这主人哪去了? 殷祺在她身后,环顾四望,唇角微勾。他看了眼苏然,见她背对自己,于是从怀中掏出一粒小果子,正是之前苏然给他的。 他动作很快,将果子轻轻一掐,流出的汁液滴进架在火上炙烤的肉中。 随后,他将残果扔进火堆中,走到苏然身边,拉着她缩进那凹陷处。 “噤声。”他命令道。 苏然心里一阵干坏事前的激动紧张,她凑到殷祺身边,低声耳语:“会不会是傅大刀?” 殷祺觉得耳边有热气呵过,麻麻痒痒,他轻轻往旁边躲了躲,侧头看她。 苏然双眼贼亮,一脸期待,嘴角还带着笑意,目光灼灼地盯着山洞入口。 ** 虎爪山有个谷中谷,傅大刀发现后,就依着山势在寨中修了几条暗道,生死关头用来逃命的。 暗道开关只能用一次,之后就无法再打开,除非人工重新挖掘。 他记得暗道修好后,一直到现在,只有一条打开过,还是用来检查暗道是否成功的。 当时有个工匠不小心掉进去,估计早已尸骨无存,那被破坏的暗道至今也没有重修。 傅大刀想不到,全寨子里,最先用暗道逃生的居然是他自己。 不过好在,他知道该如何出去。只是当他出去后,发现外面到处是敌人,与其东躲西藏,不如先进这谷中谷躲着,过段时间等人散去再出来。 作为山匪,他平日常在外面跑,火摺子这类东西都是随身带的。 这会儿,火上的肉也烤的差不多了,他将刚刚打回的水往脚边一放,面对着洞口,坐在地上,拿起肉准备吃。 殷祺眼中光芒微动。 傅大刀正要把肉送到嘴边,又想起什么似的,把肉放下,起身拿起大刀,捡了些树枝往里面走。 苏然略有点紧张,看殷祺毫无反应,就暗中拉上殷祺的衣袖,摸到他的手,伸指在他手心写了两个字。 殷祺感觉到苏然的动作,下意识攥住她的手指,想让她老实点,继而发现她是在写字,就集中注意辨认。 “匕首。” 殷祺明白了。苏然是提醒他匕首在她那。 苏然想的是,虽然殷祺断了条腿,但若真打起来,匕首在他那的作用比在自己这要大。 傅大刀眼看着要走过来了,却把手中的树枝往地上一扔,又转回身去。 苏然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喘完,突然殷祺长臂一伸,将她揽住,弯腰搂着她在地上打了个滚。 苏然听到耳边有唿唿地风声,她被殷祺带倒在地,听到他压在嗓子里的痛哼。 只是转瞬,殷祺就调整好坐姿,一手扶在断腿上,眼睛盯着面前的傅大刀。 刀尖正对在殷祺面前。 苏然半趴半跪在殷祺身边,一下也不敢动。 殷祺:“你怎么发现的?” 傅大刀:“水里的影子。” 苏然心里冒出一个物理学名词——光的折射。作为穿越人士,她总算感觉到一次先进知识上的优越感。 傅大刀狞笑:“想不到你们都没死,还特意跑来送死哈哈哈。” 殷祺手指微动,脑中已经转过数个脱身的方法,正想开口时,就听苏然突然发声。 第49页 “不要乱来,你可知他是谁?”苏然小心地说。 她已经怕死了,虽然那个刀尖不是对她的,但若殷祺死了,她还能有好果子?八成下场比殷祺还惨。 傅大刀根本不回答,瞪着双眼说:“要死的人。” “你知不知道单五爷?”苏然压着嗓子问。 她还记得何行修说过文水县最大的盐枭是单五爷,叫什么名字她不记得了。 傅大刀愣了下,眯起眼,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苏然脸上挂起高深莫测的表情,语气带着骄傲:“那你有没有见过单五爷呢?” 单正浩平日就很少抛头露面,他下面的打手一堆,根本不需自己动手。再一个,傅大刀是个土匪,单正浩却是能得府尹亲自私会的,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量级,他倒是想认识。 傅大刀阴着脸摇摇头。 苏然松了口气,没见过就太好了。她微微侧头,眼神示意傅大刀看殷祺。 殷祺维持着不动如山的沉静表情,心里却在好笑,她这是又要扯虎皮撒大谎了,也不怕自己拆台。 苏然想过直接说世子的身份不太好,因为那和皇家有联繫,罪名比较大,傅大刀搞不好会产生鱼死网破的想法。单五爷的身份就合适多了,地位比较高,又是黑道,和傅大刀容易产生共鸣。 傅大刀心中惊讶不已。大名鼎鼎的一方盐枭,竟然是这样一个刚刚成年毛头小伙? 他将手中长刀一舞:“凭你两句话,就想让我信你?” 苏然下巴微抬,一转身,背沖傅大刀,半蹲在殷祺身前,大声说:“五爷,您说该怎么办?” 她沖殷祺勐打眼色,哥们,性命攸关配合一下。 殷祺瞅着她,半天不说话,等她挤眉弄眼地眼皮都快抽筋了,才终于开了尊口:“三月前,何三满被杀死在通广河上,到现在他的位子依然空置。” 殷祺继续:“我本属意你接替他,所以请曹师爷借剿匪之名,将你收入麾下。一来可以完成朝廷剿匪的任务,算是府尹大人升迁的政绩,二来先压你一压,以免你藉机提条件。” 苏然眨眨眼,盯着殷祺看,想从他脸上看出这话的真假。 傅大刀皱起眉。何三满是单五爷手下一堂主,因为每次他负责运盐,都是盐满价满人满,于是人送外号何三满。前段时间有人到文水县地盘贩盐,与何三满起了冲突,双方在通广河上动了刀子,何三满被人一刀捅死扔下水。 事后,不知是单五爷和府尹如何商量的,最终府衙出兵,以收缴私盐为由将对方一网打尽。 只是这事人人都知道,光凭这一个就让他相信对方身份,似乎不够。 不过那天,曹师爷确实将此人保护的很好,单说身份肯定是高于曹师爷的。 如果他真是单五爷,要收自己做堂主,倒是大大的好事。 一地方山匪如何能与盐枭手下的堂主相提并论,这等于是凭白地升入更高的阶层。 傅大刀自己还在琢磨时,就听殷祺又开口了。 “不过这是我三日前的想法,如今你手中的兵死伤殆尽,你的价值已经大不如前,留了也没用。” 傅大刀和苏然俱是一愣。 苏然心里暗骂殷祺傻,反正是说瞎话骗骗他的,干吗多余加这么一句,本来前面编的挺像回事了。 她心里急,手指暗中戳了戳殷祺的腿,想给他点暗示。 殷祺始终看着傅大刀,心里却想,她这动手动脚随便脱鞋的毛病真得给改改,以前只他一个男的在也就算了,如今多了傅大刀,再这样也太难堪了。 傅大刀眼看到手的鸭子要飞,情急中给自己辩解:“还不是你们出尔反尔在先。” 殷祺眯眼:“曹云天还特意派人给你带了话,怎么叫出尔反尔?” 傅大刀挥了下手中长刀:“那日你们明明派人来,说好只要我从梅花寨撤退,大家就相安无事,结果转过天就派兵来包围我!” 殷祺微怔,梅花寨? 苏然忙低下头,侧过脸,心道不妙,就听傅大刀大吼:“就是你,那天就是你来说的,摘了头盔老子差点没认出来。” 苏然心里“啧”了声,偷偷转头,果然见傅大刀一脸怒气地指着自己。 他还愤愤地质问殷祺:“你敢说他不是你们派来的?” 殷祺心下明了,苏然必定是冒充官差做了什么,才让傅大刀误会,以为他们前脚哄骗他撤退,后脚又带兵围剿他。 所以傅大刀那日才会杀红了眼。 殷祺暗中嘆气,看向苏然,见她正一脸懊恼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简直无语。 这人真是傻大胆,什么浑水都趟,哪都敢去搅和。 苏然抬眼,看到殷祺正盯着她,忙压低声音一脸严肃:“误会!都是误会!” 32.第32章 殷祺收回视线, 决定先把傅大刀解决了,她的帐以后再算。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把我们杀了,然后在这里躲一辈子,或者逃出去,我的人会追你一辈子。二是和我们一起出去,何三满的位置不能给你,但你可以从长队开始。” 傅大刀犹豫了, 这对他来说算是柳暗花明, 原本一败涂地必输的结局, 忽然有了转机。 第50页 “我怎么相信你?”他的刀不离开殷祺面门。 “你可以不相信我, 选择第一个就行了。”殷祺语调平淡。 三人一时无话,洞里十分安静。 苏然在眼神在二人间转转, 觉得自己有必要帮着打打圆场, 正待开口时,就见傅大刀不知从哪掏出个小红球, 示意苏然接住。 苏然没接,先看了一眼殷祺,见他面色平静, 才伸出手。 “餵他吃。”傅大刀命令。 苏然懵,低头看向手中的东西,竟是个小果子, 小小一粒红红的, 有点眼熟, 这不正是自己之前从山壁上抠出来的那种小果子嘛。 她暗自皱眉,看样子这果子有问题。她当时说自己怕酸没有吃,现在想想也不知道殷祺吃了没有。 那边傅大刀开口了:“五爷,您别怪我多疑,口说无凭,这小果子毒性不大,等我们出去后,您兑现承诺,我就会帮您解毒。” 他心里明白着。如今他们二人需要仰仗自己才能从这谷里出去,而一旦出去了,自己的优势就全没了,到时这单五爷若是翻脸不认人……这果子实际没多大毒性,不过就是让人有短暂的身体麻痹,他这样说也是为了唬人。 到现在他还在怀疑这位到底是不是单五爷。他之前曾想过他会不会是肃王府二公子殷华,但又想起那殷华不过是十余岁的少年,年龄和气度都不相符。 殷祺来齐州这件事,非常低调,才不过几日,除非消息特别灵通,若不特意询问,谁也想不到十几年不出京城的肃王府世子会亲自到盐场来。 苏然听到傅大刀的话,觉得手中的果子似有千斤重,只想一把将它扔了。 傅大刀看向苏然,见她犹豫着不动,面露不耐。 殷祺开口:“做事谨慎,我喜欢。” 他扭头,沖苏然一点头。 苏然伸手,将果子餵进他口中。果子小巧,虽然她已经很小心了,手指还是碰到了殷祺的嘴唇。 殷祺并没有嫌弃她手脏,顺从的将果子咽下。 傅大刀咧嘴一笑,又取出一枚,这次是对苏然说:“你也吃一个。” 苏然一惊,下意识说:“我就算了吧,我这人又不能打又缺心眼……” 傅大刀:“小兄弟别怕,我也看出你这人没什么威胁,不过既然五爷都吃了,你就不要推了吧。” 殷祺轻笑出声。让她上赶着往自己身边凑,非要装成府衙的人。 苏然小脸皱成一团,心不甘情不愿的将那果子吃下去,嘟着嘴坐在那里生闷气。 傅大刀收起长刀,走过去对着苏然肩膀拍了一巴掌:“大老爷们爽快点,大不了就是个死。你既然跟着五爷混,哪能这么怂。” 苏然肩膀被他拍的生疼,皱着眉揉揉肩,顺便白他一眼。 傅大刀也不在意,转身回到火堆旁:“来来来,这肉烤的刚刚好。” 他直接用手将烤好的肉掰成几份,用树枝穿上,递到殷祺手中:“五爷,等我们出去,我傅大刀必定负荆请罪。” 殷祺接过肉,淡笑着说:“你只需尽心为我办事即可。” 傅大刀哈哈一笑,又拿了一块肉递给苏然。 苏然气哼哼的把肉拿到手中背对着他们。 傅大刀对殷祺说:“五爷,你这手下还得歷练呀,太嫩。” 苏然气归气,馋虫早被肉香勾起。她一口咬下去,也不知是饿的缘故,还是傅大刀的手艺好,这肉外酥里嫩香的流油煞是好吃。 她飞快解决完手里的,忍不住问傅大刀:“怎么你还有盐吗?” 傅大刀嘿嘿笑笑,指了指地上的几片树叶:“把这种叶子在水中泡一下,然后裹着肉一起烤,会有咸味渗进肉中。” 苏然好奇,走过去捡起一片看,就听傅大刀又说:“可惜缺了点酒,这样我就可以和五爷痛饮几杯了。” 苏然有肉在肚中垫底,心情好起来。她的坏情绪总是走的特别快。 听到傅大刀感慨,她下意识跟着点点头。烤肉加冰啤酒,简直是绝配。 傅大刀见她点头,略惊讶地说:“你也爱喝酒?看你的样子不像啊。” 原主白白嫩嫩,年纪又小,身形单薄,确实不像能喝酒的。 可是原来的苏然却有个好酒量,关键是她酒品好,就算喝多了也不撒酒疯,只是话多点情绪反而更高兴。 她不无得意地勾唇:“小看人?” “呵,行!”傅大刀咧嘴,“等出去了好好跟你喝一回。” 殷祺在旁边默不作声,慢条斯理地吃着肉,听到他们的对话抬眼看了看苏然。 苏然吃得尽兴随口问:“之前那个吐银针的小孩是你什么人啊?” 其实那少年也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和苏然相差不大,但苏然心里上总觉得自己比他们成熟。 傅大刀一愣,将肉放下,嘆口气道:“那是我弟傅小刀,也不知现在是死是活。” 傅小刀?苏然怔住,她随口取个名都能和真人重叠,真不愧是创世主。 傅大刀说完,又冲着殷祺,粗着嗓子道:“五爷您放心,我们当时立场不同打起来了,生死就是老天爷说了算,我断不会将小刀的事怪到您头上,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点还是分得清的。” 第51页 这忠心表得好。苏然想起那个衣衫单薄的少年,心下恻然,转头看向殷祺。 “只是我这弟弟脑子不好使,只会听我的命令做事。”傅大刀声音落寞,“若是他侥倖活了命,还希望五爷能够放他一条路。” 殷祺说:“我看你弟武功不错,将来若是肯为我效力,过去的事便既往不咎。” 苏然心里琢磨。这殷祺挺好说话的嘛,不像她书里写的那样,是不是有点崩人设?不过作为一个出场次数不多的炮灰,性格由世界自动完善一下也正常。 既然如此,他和她在这崖底同吃同住了两日,估计上次那点不愉快也就算了。 苏然彻底放下心,沖殷祺笑笑,又转回去和傅大刀聊天:“你弟弟多大了?” 傅大刀却愣住了,过了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 苏然:? 傅大刀主动解释:“他不我亲弟弟。就是我捡的,一个傻孩子。” 苏然歪着脑袋看他。 傅大刀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手里还拨着火堆。 “我对他也不好,平时只把他当个武器用,对外说是我弟弟,养着他也就是给口饭吃的事。” “我确实有个弟弟,比我小八岁。他小时候最喜欢粘着我,可是我很烦他,因为我总要背着他种地,带着他掏水。我不懂我父母为什么要生他,完全就是个累赘。” “有次,我好不容易得了空,想和几个孩子一起上山,就让他一个人在地里等我。我回来的时候,发现他不见了。” “等我找到他时,他整个人漂在泥塘里。其实我想不通,那个泥塘也不深,他怎么就能淹死呢?” 傅大刀说到这,停下来,抬头看苏然,表情甚是困惑,好像这么多年,他依然想不通这件事。 “我不敢告诉家里人,就把他埋了。埋他的时候,他就特别乖地躺着,和睡着时一样。我回家和父母说,弟弟一个人回家了。他们很着急,着急也没办法,最后只能接受。” “再后来,我父母都死了,病死的,我只好出门讨饭,临走时,我把我弟从那里挖出来。” “他个子小,骨头也不大,全挖出来就这么一小堆。”傅大刀说着,两只大手拢着比了比,“我就用个破布把他包好背身上,他既然喜欢粘着我,那我就带他一起走吧。” 苏然听得眼圈泛红,其实她也有一弟一妹,就是爸妈分别组了家庭后生的,但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中,他们两个也是小小的,只不过谁也不粘她。 傅大刀一转头,见到苏然的模样,愣怔过后,嘲笑道:“瞧你那样,别跟个娘们似的,这也能哭。早点死还少受罪。” “你就说傅小刀吧,我捡他时,他正在路边和狗抢吃的。我当时想,要是我弟当初真是走丢了,说不定早被狗吃了。所以我就把他带上山,让他听话很简单,给顿肉吃就行了。” 苏然吸吸鼻子。 傅大刀身边都是粗人,谁没点故事,再说世道乱,谁家不死上几个人,哪有人像她这样。 傅大刀有点尴尬,粗着嗓子说:“小兄弟,我们等下去抓几条鱼,我烤鱼的手艺更好。” 苏然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忙回道:“好呀,我跟你说,我昨天还用树枝插上一条。” 殷祺暗自皱眉,想起她昨日抓鱼的样子,忽然开口:“我等下有事,你留下。” 傅大刀眼睛在他俩间转了下,笑道:“行,五爷有吩咐,我自己去吧。” 等傅大刀离开,苏然看向殷祺,眉毛一挑,表达出“什么事?”的意思。 殷祺:“帮我刮鬍子。” 苏然指着自己:“?我?” “匕首不是在你那。” 苏然把匕首掏出来,有点紧张地走到殷祺面前:“你确定要我帮你?万一不小心把你喉咙划破了……” 殷祺盯着她。 苏然无奈,从地上捡了几片叶子,递到殷祺手中:“你自己捂上点。” 她掏出匕首,颤颤巍巍地在殷祺下巴上比划,就是不敢落下去。开玩笑,这匕首这么锋利,万一……不敢想。 她的神色紧张又专注,眼睛越来越低,丝毫没有发现,两人的距离被她拉的很近。 温热的唿吸佛过殷祺下颌,他屏息,垂眼看着苏然小心翼翼的神态,忽然伸手,一把握住她抓着匕首的手,低声说了句话。 苏然拿刀的手一顿。 33.第33章 第二日一早, 苏然和傅大刀准备穿越水洞。 水洞就是之前苏然和殷祺发现的,在山壁高处, 河水的源头。 傅大刀说水洞内狭窄,五爷拖着断腿,泡在水里对伤势不利,所以他带苏然先一步离开,再带何进回来。 这谷中谷往外走的暗道有多条, 这一处算是比较容易走的,就连苏然这样的废柴努努力也能爬进去。 殷祺将他的玉佩交给傅大刀,算是见到何进时的信物。 站在山壁下, 苏然抬头向上看,纠结片刻, 回身问殷祺:“你真的不能上去吗?” 傅大刀拿出昨夜他用树枝编成的绳子, 一端让苏然系在腰上,自己系在另一端。 第52页 听到苏然这样说, 傅大刀回到:“我们动作快一点,运气好今晚五爷就能出去了。” 苏然目光落在殷祺身上。 昨天她到底没能帮他刮鬍子, 殷祺只是藉机将她拉近嘱咐了几句话,他当然不可能把咽喉这么重要的部位交给苏然。 此刻他断腿处绑着树枝,衣衫多处破损,有胡茬冒出来,和苏然初见他时的谪仙样相去甚远。 殷祺面色淡然, 由着苏然打量他。 苏然想到很快这谷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心下十分不忍, 凑过去小声说:“要不这匕首留给你吧,万一有野兽什么的……” 殷祺瞅着她,笑道:“在我看来,活人远比野兽可怕,所以匕首还是你收着吧。” 苏然咬唇,欲言又止,最终说:“我肯定会带人回来救你的!” 傅大刀已经准备攀爬,他一马当先,将长刀挂在腰上,徒手开始攀岩。 苏然跟在他下面,有绳子借力,虽然艰难,总算没有摔下去。 傅大刀到了洞口,回身把苏然拉上来。 洞口水流有点急,苏然扒着洞边,向外探头想看看殷祺,就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头上,目光放远,不知在想什么。 傅大刀在后面拽了她一把:“走吧,别看了。” 二人蹚着洞中的河水走。洞内时宽时窄,从山壁缝隙中有光漏进来,使得洞中没那么黑,勉强可辨认道路。 苏然跟在傅大刀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鞋袜完全湿透。昨日殷祺叮嘱过她,要防着傅大刀,不可脱鞋袜。 走了不知多久,傅大刀忽然开口:“到了。” 苏然抬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非常宽敞的石洞,上面缀有乳白色的石钟乳,地上是一片湖水,水光与石钟□□相辉映,在洞中形成了一种光影交错的神奇景象。 这洞中湖大约就是谷中河水的源头了。 苏然发出一声惊嘆。 傅大刀回身看看她,笑呵呵地蹲在湖边伸手掬水抹了把脸。 苏然环顾四周,发现这洞中围着湖水的石壁上,有大小不等的十余个洞口,其中数个与湖水相连。 她回身,仔细看看刚刚走过的那个通道,问:“哪一个是出口?” 傅大刀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手,又抬头往那几处望去。 片刻后,他转过身对苏然说:“你是五爷的女人吧?” 苏然第一次到虎爪寨时,傅大刀虽然觉得这人瘦弱白嫩,却没往女人那想,毕竟官差里没女人。 不过昨天知道他是五爷的人,并非官差,而且还那么容易红眼圈,傅大刀就起疑心了。 苏然没有表现出他预料中的惊讶,只是顿了下笑道:“我也不是特意瞒着大哥,只是平日穿男装习惯了,身边熟人都知道我是女的。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只是五爷的手下。” 傅大刀的表情隐在他的络腮鬍子下,再加上洞内光线不够,苏然辨不出他神情。 傅大刀开口,说出的话听上去倒有几分笑意:“这山谷中的暗道像个迷宫,就连我们常住山中的都不时会丢上一两个人。我若是有心,只要藏在暗道中,曹云天他们绝对找不出。不过现在有了五爷的玉佩我行事就方便多了,也不怕跟曹云天他们撞上。” 苏然抿唇,小心地问:“所以你不打算去叫人来救五爷了?” 傅大刀将长刀从身上取下,抓在手中,坐在一处突出的石台上,瞅着苏然说:“实不相瞒,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为五爷效力。单五爷圆滑老练心狠手辣,我与他有了这仇怨,将来就算跟着他也出不了头,更何况我还用毒果威胁他。” 苏然往后退了两步。 “你不用怕,我要是想杀你一进洞就可以动手了。”傅大刀说,“我现在就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苏然勉强扯个笑问:“跟着你去哪啊?” 傅大刀瞅着他,铜铃似的双眼在水光的倒映下闪着亮光。 “你别跟我装煳涂。你是女的我是男的,跟着我自然是我去哪你去哪。我傅大刀如今是一无所有,但用不了几年我就可以再建个虎爪寨出来,到时你做我的压寨夫人。” 苏然犹豫着问:“我要是不同意的话……” 傅大刀嘆道:“那这洞就是你的葬身之处。” 苏然在心里长出了口气,有一种悬念片看到结尾的感觉。 她走过去在傅大刀身旁坐下:“那就这么说定了吧,咱们俩接下来去哪?” 傅大刀颇是诧异地看着她,万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忍不住怀疑道:“你可是在耍我?” 苏然比他更诧异地回看他:“我耍不耍你有区别吗?我现在中毒了,又打不过你,我又不想回去跟五爷死在一起,那不就只有一条路可选吗。” 傅大刀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他心情不错,站起身,往一处与湖水相接的洞口走去,边走边说:“你放心,我肯定会对你好的。” 苏然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嗯了一声。 傅大刀回头,看苏然很听话的样子,就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山谷外被曹云天的兵包围着,他很难闯出去,如今有了单五爷的玉佩,若不小心与曹云天他们撞上,他就可以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 第53页 原本他打算一进洞就将苏然杀掉,但是昨日他隐约察觉苏然其实是个女人,还是个漂亮的女人,听了他过去的事,还会为他心酸,就有点捨不得,想着如果她同意跟自己走,就放过她。 苏然在他身后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傅大刀:“我们先出去,尽量不跟曹云天他们撞上,万一碰上了到时你不要说话。” “然后呢?”苏然又问。 “然后我们往北走,那边是三不管地带,曹钟文没那个本事找过去。” 这地方有人管都这么乱了,三不管地带得多乱呀,苏然心里吐槽,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她一手抚住另一只手腕,那里还有轻微的疼痛,这是被殷祺攥的。 昨天,殷祺藉口让她帮忙刮鬍子,暗中对她说:“他已经怀疑你是女人。” 苏然觉得意外,但一琢磨也在情理之中,本来她装男人装得就不像。 却听殷祺又道:“明日他若在路上提出要求,你都假意应下。等见到何进,不管问什么,你点头就是,何进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苏然疑惑,这什么意思? “若是他不带你去找何进,”殷祺又道,“你记住,我们吃的果子,他也吃了,这种果子毒性不大,隔日会使人身体麻痹一柱香时间,这是你唯一杀掉他的机会。” 苏然明白他信不过傅大刀,但还是觉得有点突然:“你会不会是想多了……” “是我想多了最好。”殷祺淡淡的回,“你一定要记清来回的路。” 听他的意思,似乎肯定傅大刀是骗他的,苏然皱眉说:“我觉得他人还行啊,到时好好劝劝……” 殷祺勐地抬头,抓着她手腕的手用力收紧,将她拉近身前,牢牢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你不按我说的做,我会死,而你……”殷祺冷冷地说,“会比死还不如。” 他的力气实在太大了些,苏然疼得倒吸气,胳膊摆动,想要挣脱桎梏。 “放手,你弄疼我了。” “很疼吗?”殷祺不但不松手,反而握得更紧,“疼痛会不会让你觉得真实点?”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苏然咬牙切齿瞪着他。 “这不是一个游戏。”殷祺一字一句,“这是真实的世界,你会疼也会死。收起你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聪明,记住我的话,按我说的做。” 苏然气上心头,一抬脚,冲着殷祺受伤的断腿踩去。 殷祺抬手将她往后一推。 苏然站立不稳,坐到地上,眯起眼恨恨地盯着他。 殷祺和她对视片刻,慢慢说:“敌人就是敌人,和他是好人坏人无关,不管他过去现在有多惨,他还是你的敌人。轻易地对敌人放松警惕,你不死谁死。” “我就不死,谁爱死谁死。”苏然站起身,拍拍土,一抬头看到殷祺又恢復那样云淡风轻的屌样,切了声,“你信不过人家,就信得过我了?” “我也不信你,我只是信你会选千两白银。” 苏然手顿住。我去,差点忘了,人家是老闆,瞧瞧她刚才,干吗呢!跟老闆动手?简直大逆不道。 苏然讪笑着说:“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其实你好好说嘛,动什么手呀。” “你看我手腕,都这么红了。”她把手腕往前一送,“这得算工伤。” 殷祺看过去,她白皙细瘦的手腕上确实有明显的红印。 ……苏然想到这里,用余光瞄了眼傅大刀,心中暗嘆,到底还是让殷祺猜中了。 她确实觉得傅大刀人还可以。站在梅花寨人的角度,他是敌人,但是人家虎爪寨的,说不定都觉得自家老大有能力有野心,肯定能带他们过上好日子。 不过就像殷祺说的,这和傅大刀是好人坏人无关。 她肯定不会跟着傅大刀去北地,当什么看都看不见的压寨夫人,别的不说,就他那一脸络腮鬍子就不是她的菜。 接下来她希望能遇到何进,她不想杀人。 就在苏然想着昨日殷祺的话时,殷祺此时也在想她。 苏然给他的感觉很奇怪。 说她胆小吧,她敢冒充官差,敢用剪刀威胁他,还敢趁人打仗时捡漏,做这些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时,她面不红心不跳。 说她胆大吧,她又什么都怕,怕疼怕死怕河水冰怕骷髅,就连他给自己正骨她都怕。 而且她还知道一些她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比如逍遥客。她说话随意也像是个性如此,而非刻意吸人眼球。 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这样的孩子? 殷祺觉得,用胆子大小来形容并不准确,她更像是个天外来客,在游戏人间。 这个世界、他们这些人在她眼中都像一个个玩偶,她随着心情东搅搅西搅搅。 殷祺担心她和傅大刀离开后,再起了玩心,做些出人意料的决定。 这不是个游戏,这关乎他和她的性命,所以昨日他一时心急,用了些力,想要让她牢牢记住不可轻举妄动。 殷祺嘆气,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 那果子确实毒性不大,只是他与傅大刀打斗时催动内力,之后又落崖受伤,因此毒性伤害更强。 第54页 他忍了一日,等他们都离开后,谷中静寂,才终于吐出这口血。 34.第34章 傅大刀得了苏然口头上的承诺, 情绪高涨,他原地休整了几分钟, 在那山壁的几处洞口间仔细辨认,最终选了一个与湖水相连的。 他转回身示意苏然跟上。 二人又在一段潮湿的暗道中趟着水走,拐了两个弯后,前方出现光亮。 苏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总算是从谷中走出来了, 现在开始担心碰不到何进。 好在这个担心很快就落了地,当她几乎是被水流带着从洞口掉下去,摔到河里时, 才发现这个洞口距离地面很低。 刚从河中爬出来,脖颈处就搭上了一把剑。 苏然不敢乱动, 心里却十分高兴, 因为她认出持剑人正是之前将自己带到殷祺面前的灰衣人。 傅大刀这时已经将殷祺的玉佩掏出,正在对何进扯谎。 “五爷伤了腿, 现在在内谷中等着,只要从这洞中进去, 绕过中间那片湖,再从正对着的洞口出去就到了。” 苏然没出声。他说的不对,他们出来的洞口不是正对着的那个,而是左手起第三个。 何进没有纠正傅大刀对殷祺的称唿,转身看到苏然, 慢慢走来。 苏然抬腿, 指了指殷祺的匕首。她张嘴正要开口, 又想起殷祺嘱咐她无论何进问什么只要点头即可,便忍住。 何进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又低下头往匕首那看,蹙眉想了下问:“可是单五爷叫你们来的?” 苏然勐点头。 何进一手握着玉佩,再次看了看苏然,对时一点头。 时一将剑拿开。 傅大刀松松胳膊,似乎有点着急:“现在出发,还能赶着天黑前把五爷救出来。” 何进问苏然:“五爷伤了右腿?” 苏然回忆,没错,是右腿,她正要说话,想起殷祺的嘱咐,又是勐点头。 何进伸出手:“能不能让我看看这匕首。” 苏然忙双手捧着,将匕首送上。 何进没接,只看了一眼,转身对傅大刀说:“既然如此,还得请你再带个路。” 傅大刀咧嘴:“好说……” 他话没说完,一柄剑从他后心刺入,又从前心穿出。 傅大刀瞪大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前,随即扑倒在地。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苏然傻呆呆地看着傅大刀尸体。 时一将剑抹干净收鞘。 何进看到苏然的样子,便说:“这是世子的吩咐。” 世子的吩咐?苏然想着刚刚自己不过是点了两次头,难倒就传递了什么了不得的信息? “你来带路。”何进对苏然说,“认识吗?” 苏然下意识想点头,点到一半脖子僵住,偷偷觑了时一一眼,生怕自己点完头,他那把剑就送过来了。 何进笑道:“你放心,世子还是挺信任你的。” 这更不能放心了……点个头而已,究竟能传达多少东西?苏然悄悄活动活动脖子,以后可不敢轻易点头了。 ** 苏然带着何进他们重新钻入洞中沿着原路返回。 在中间湖水处,苏然实在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何先生,你们到底是怎么用点头来传递消息的?” 何进微讶:“和点头有什么关系?世子在你衣服上给我留了信息。” 苏然:…… 她赶紧低头在身上找。 何进指了指她袖扣处,那里有些破损,还沾了不知从哪蹭到的红色。 红色……除了那种带点毒性的小红果,她在山崖下也没见到其它红色。 苏然把衣袖举高,借着山壁漏进来的光,发现那些破损和红色连在一起,似乎是某种字体。 何进上前:“这是一种简化过的字,你不认识。快走吧,世子还在等我们。” 苏然放下胳膊。合着她也被殷祺耍了,这人真是谁都不信啊。还好她问了何进一句,要不真以为自己点个头就能有那么大威力了。 苏然心情稍微有点复杂,不过也只是稍微,转瞬就散了,本来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凭什么要求人家信任自己嘛。 这次有时一在,苏然上下山方便许多,直接由时一带着从山壁跃下。 等他们重回谷中时,日头已经开始西落。 苏然发现殷祺不在原地,心中有些着急,转头却见何进正有条理的吩咐侍卫们噼砍树枝树条,制作藤椅。 何进嘱咐完,带着一队人跟着苏然往傅大刀的山洞走。 苏然小跑着一马当先进了洞。洞中的火堆早已熄灭,她懊悔,怎么就忘了让傅大刀留下火摺子,幸亏一天就赶回来了。 她在洞中环顾一圈没有找到人。 何进跟上来问:“世子当真在这里?” 苏然往来路一指:“我离开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儿。” 殷祺中毒了,她还记得这果子会让人身体麻痹,万一他麻痹时碰到什么…… 苏然呆不住了,费这么大劲回来,这要是人有点什么事,自己就成唯一的罪魁祸首了。 她一着急,就沿着溪水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殷祺——殷祺——” 第55页 跟在她身边的何进勐地停住脚步。 肃王爷王妃平时称唿世子为祺儿,手下都是直接以世子相称,何进还从来没听过有人连名带姓大声唿喊世子。 按说平日如果有人这样无礼,何进肯定会替世子责罚,可现在……倒底一男一女在谷中相处多日,他拿不准苏然和世子是个什么情况。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被这一声声的“殷祺”吓住了。 何进扭头,递给他们一个警告的眼神,又抬步跟上苏然。 苏然一边喊着名字,一边往他们最开始住的山洞跑。跑到半路,就听前方有人说:“喊什么,真想让我拔了你的舌头?” 殷祺扶着树干慢慢转过身。他没有拄拐,只是扶着树干,似是在这里等了许久。 苏然一口气跑到殷祺身边:“你没事吧?” 她上下打量,看他一切都好才放下心,单手扶腰吁口气说:“还真让你猜着了,那傅大刀……” 时一的声音忽然插进来:“属下保护不力,请世子责罚。” 苏然转身,就见眼前唿啦啦跪了一片人。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咽了下口水,不能怪她怂,长这么大没跪过别人,也没被人跪过。 虽说他们跪的不是她……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站在殷祺身边似乎不太对,如果这时跑到对面跟着一起跪会不会很奇怪? 殷祺根本没管她的纠结,眼神都没往她这边送,只是对何进说:“先离开这里。” 有侍卫搬了藤椅过来,他慢慢坐上去。 苏然挑眉,看来殷祺并不在意她跪不跪的事,她决定少说话当个背景板,暗搓搓地跟在队伍后面。 等他们回到那个洞口时,侍卫已经用树条编好绳索,又用绳索将藤椅缠住,很轻松的便将殷祺拉上去。 众人回到虎爪山脚下。 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上前对着殷祺叩首。 殷祺看到他却直皱眉。这人便是齐州府府尹曹钟文,他本该在京城述职,这时出现在这里,说明自己出事的消息已经传进京城,那么…… 何进明白世子在想什么,他上前一步低声对说:“王妃听闻此事,已动身来齐州,这会儿估计已经到府衙了。” 殷祺:“她一个人?” 何进:“还带了表小姐。” 殷祺:“知道了。” 苏然见这里已经没她什么事,于是抬步朝着殷祺走过去,在他身前两三米处被时一举剑拦住。 殷祺看向他。 苏然笑眯眯的,手里拿着他的匕首:“这匕首我不好意思收,还给你吧。” 殷祺朝时一示意,时一将剑拿开。 苏然走了两步上前,把匕首递给殷祺。 殷祺接过匕首,握在手中,食指在上面有意无意的慢慢摩擦。 苏然现在很想快点离开。殷祺身边围了一群人,而且这些人对他恭恭敬敬,这让苏然很不适应,看殷祺的眼光也带上了点畏惧,说话都客气不少。 她现在只想拿着她的千两白银回梅花寨。还是那种充满了烟火味的市井生活比较适合自己,随意,自在。 说起来她这么久没回去,也不知道寨子里有没有人想她,好歹殷祺还有人救呢,自己消失这么多天,没人来救怪没面子的。 至少苏夕一定是想她的。 殷祺也不知在想什么,先是低头不语,之后抬眼望向苏然,那神态好像在问“你还有什么事”。 眼看着天都黑了,苏然心急,只好笑着提醒道:“世子,我的千两白银……” “啊,对。”殷祺笑道,“千两白银太沉了,换成百两黄金如何?” 苏然惊呆了。虽然她还没想明白千两白银和百两黄金到底哪个更值钱,但是听上去百两黄金格调好高的样子。 想不到殷祺居然是这么好的人。 她马上笑着应道:“还是世子想的周全,那就都按世子说的吧。” 殷祺笑笑,转头对何进说:“你让人尽快筹集黄金百两。” 原来还得筹集呀,那太麻烦了。 苏然改口:“既然黄金这么麻烦那还是算了,白银就行了。” “不麻烦。”殷祺看着她,“反正你也要一起回府衙的。” 嗯?她为什么也要回府衙?苏然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就听殷祺平静地吩咐手下。 “抓起来。” 苏然大惊,转身想跑,却被时一的剑拦个正着。 苏然暗恨自己大意,怪不得他要说“敌人就是你的敌人,轻易对敌人放松警惕……”吧啦吧啦的,闹了半天就是在说他自己。 她气愤地回头,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想不到你堂堂世子居然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亏着我这两天上心照顾你,还急吼吼的拉着何进去救你,我要早知道……” “带下去。”殷祺轻皱眉头,她又开始口不择言胡说八道。 苏然被人带走,还不甘心的在那喊:“我这就是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 殷祺单手撑额,眼皮微阖,嘆道:“吵死了。” 第56页 “属下明白。”一旁的侍卫应声,转身要离开。 “站住。”殷祺睁开眼,直起身体,语气淡淡,“你明白什么了?” 那侍卫一愣,犹豫不敢说话。 世子嫌吵,那就是要人闭嘴。让人闭嘴的方法有很多种,都不太舒服就是了,但以前不都这样干吗? 侍卫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说错话了,引的世子不高兴。 他忐忑不安的将求助眼神送给何进。 何进暗嘆,自己的确猜得没错,这人对世子意义不同。 他对那左右为难的侍卫说:“这人身份特殊,先将他好好看押,不要做多余的事。” 他在多余两字上咬了重音。 侍卫秒懂,领命下去。 35.第35章 苏然终于点亮了穿越人士新地图——监狱。 这个监狱比她想像中好点, 具体表现就是每位住客都能分到一个单间, 而且一日三餐正常, 至少不是馊的。 她右边的邻居,是一位披头散髮年龄不详人士,正努力地抠地上的土吃。她左边的邻居是一团黑影,蜷缩在离苏然最远的角落里, 从她进了这里就没见那团黑影动过。 苏然盘腿坐在地上, 托腮。 她保持现在的姿势挺长时间了。她在反思, 反思自己究竟是怎么折在这的。 苏然觉得自己好像被殷祺坑了。他用千两白银画了个大萝蔔吊在自己鼻子前头,然后自己就顺着那个萝蔔味, 按着他的想法走。 想到这里, 苏然心生一股火。不是我方太愚蠢, 只怪敌人太奸诈。她是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吗? 在苏然看来, 她跟殷祺算得上有同生共死的兄弟情了, 连着两个晚上同床共枕,更不用说自己还精心照顾他这么多天,死心塌地的把何进带回来救他。 她在气头上, 忍不住冷哼出声。 随着她的冷哼声,右边邻居忽然发出一种怪叫。 苏然侧头,见那人正用手在喉咙里抠,大约是吃土吃急了噎着了, 嗓子里发出“呜噜呜噜”声音。 苏然观察几秒, 见那人像是快噎死的样子, 正犹豫要不要叫狱卒, 就见他气撸顺了,又开始抠土。 苏然:…… 她长出一口气,百无聊赖地重新托着腮,目光又往左边顺了一眼。 这一眼,却发现角落里的黑影动了,他不是蜷缩着,而是站起身,站得笔直,瘦弱单薄,初春里只穿了一身单衣。 苏然眯眯眼,小声地发出询问:“傅小刀?” 少年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苏然想起傅大刀的话,觉得他讲的关于傅小刀的事应该都是真的。 她起身,走到中间,隔着栏杆叫他:“傅小刀?是你吗?” 少年依然没有回应。 外面传来说话声,苏然忙回去坐好。 狱卒端着饭进来。 苏然看了一眼,又是同样的糙米加咸菜和水。她撇撇嘴,有点倒胃口,从昨日住进来到现在,三顿饭了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看来以后也不必再抱期待。 想到殷祺那个坏人,现在肯定在吃香的喝辣的。苏然满腔愤恨凝聚成光,怒瞪地上的牢饭一眼。 ** 肃王妃不但自己来了,还特意带了太医。 太医刚刚给殷祺检查完腿伤,又把过脉,此时正摸着鬍子汇报检查结果。 “世子身体并无大碍,所中的毒不重,过几日可自行化解,臣再开几副药稍做调理。只是这腿伤……” 肃王妃:“太医但说无妨。” 太医躬身:“以当时的情况,世子自行正骨是必需的,只不过接下来伤处并未得到妥善休养,以如今的恢復形势看,将来或有跛足之忧。” 殷祺听罢,未作表示。 太医又道:“世子、王妃不必太过担忧,好生调养,行走时稍加克制,并不会很明显。” 肃王妃:“可有其它法子?” 太医摇摇头:“接断骨只有一次机会,若是时间短断处未长成,还可再挽回。只是这几日,世子的断骨处已经长上些,老臣怕是无能为力。” 殷祺忽然开口,却是对肃王妃说的:“母亲请许孩儿与太医单独说几句。” 肃王妃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嘆道:“劳烦太医了。” 她带着侍女们离开,屋里只留时一一人。 殷祺对太医说:“若是断骨重接,太医可有把握不留遗症?” 太医微怔,随后明白过来,眼神骤变,急急劝道:“世子,臣只会接骨,却不会断骨。世子断骨处才刚刚长上,若是……此中痛苦远甚当初。” 殷祺笑道:“太医不必紧张,你只需告知能否让我的腿恢復如常。” 老太医嘆气,说:“接骨之事,臣自认有十足把握。” “那便好。”殷祺点头,对时一说,“打断,重接。” ** 肃王妃带着侍女离开,回到自己在府衙的临时住处,越想越气,便让人把曹云天叫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云天额头冷汗不停,将事情经过很仔细地讲了一遍。 他已经对曹钟文讲过。 原本只是一次走走过场的剿匪,不知为什么居然会演变成真刀真枪地打。 第57页 前两天世子失踪时,曹云天差点就想一死了之,当听说世子被找到了,他真的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肃王妃听完,冷着脸说:“这么说,还有一个人,这几日一直和世子在一起?” “是。”曹云天忙应道。 “带他来见我。” ** 苏然刚被人带出牢房时,还以为是殷祺终于想起她的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要好好补偿她 直到她被带到一个三十余岁、保养得宜,一看就知道身份尊贵的女人面前时,她才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而那女人身边侍女的一句话,让苏然觉得,事情不但不简单,还有些麻烦。 “大胆,见到王妃还不下跪!”那侍女这样说。 苏然膝盖一抖,麻利地跪倒在地,丝毫没有作为穿越人士为人权问题产生纠结,她只希望这位王妃不要因为她跪晚了罚她。 如果有必要,她可以解释一下。从穿越到现在,除开冒充官差那几天外,她接触到的最高层次的人也就是春来阁老闆娘、当铺掌柜这种,还有罗乘风,但他身份听着牛,说到底就是个土匪,草根中的草根。 苏然还没有养成低等级人士见到高等级人士需要下跪这一类的生活习惯。 虽然后来和殷祺在山谷中呆了几天,但他断了腿又生病整个人狼狈不堪,在心理上,苏然甚至还有一点小小的优越感。 可现在,这位王妃,一身华服,身边站着数个侍女,个个面容端肃,高高在上,传递出无形的压力。 苏然心慌了,如果她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拉出去杀头,会有正义人士出声阻拦吗? 还好,王妃虽然看着严厉,说得话倒还合逻辑。 “将世子这几日在谷中的情况,详细说给我。” 苏然放下心,原来是为这事叫她来的,这可是个博好感的好机会,不说别的吧,自己勉强算是她儿子的救命恩人了。 苏然将谷中三日的事情仔细地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她因为担心昏迷的世子病情加重,特意找到最温暖避风处,还用自己的身体为世子挡风,以及她和世子如果相互扶持,一个打鱼一个抓鱼,又如何配合默契地唬住敌人,最终将世子从谷中救出。 她很自觉地把千两白银的事给抹了。她现在看出来了,别说千两白银,要是能让她自由地离开这府衙,她愿意倒给殷祺十两银子。 ……还是一两吧。 王妃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苏然小心地觑一眼,见对方一脸高深莫测地样子,便心里打鼓。她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稍微夸张了点。 王妃已经从何进和曹云天那里听到了类似的版本,和苏然所说基本无误,再加上苏然讲的实在太详细了。 等她吧啦吧啦说完后,王妃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问的。 她忽然开口:“既然如你所说,你救了祺儿的命,还对他照顾有加,他为什么要把你关进牢房?” 苏然哑口,这点她也不太明白,她和殷祺之前是有点小仇怨,不过苏然觉得,通过在山谷中的朝夕相处,这点小仇怨早就应该化解了。 总不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出那千两白银吧。 苏然吭哧着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世子当时听说王妃来了,就让人先把我带下去,可能是中间出了误会,世子一时还没顾上我。” 肃王妃听了这话,和身边一五十余岁的僕妇对视一眼。 那僕妇领命,走到苏然身边,围着她转了两圈。 苏然不明所以,纳闷地瞅着她。 那僕妇忽然出声:“站起来。” 苏然忙单手撑地站起身,又在对方命令下前后左右地走了几步。 僕妇回到王妃身边,小声在她耳旁说了几句。 肃王妃听完,看苏然的眼神变了变,过了会儿才开口:“你既和世子有了这缘分,我们肃王府必不会亏待了你。” 她皱眉,上下打量苏然几眼:“好好的姑娘家,怎么穿成这样……真真,我看她身量和你相仿,你带她去换身衣服,再回我这。” 肃王妃身后,一文静女子回道:“是。” 她走到苏然身前,笑着说:“姑娘随我来吧。” 苏然一头雾水地跟着她出门,这走向有点不对劲啊…… 待苏然离开后,王妃和身边的僕妇说:“想不到祺儿听说我来,竟然把她藏到牢中,看来确实待她不一样。” 当苏然把谷中的事情说完后,却不知这事在外人看来,尤其是知道苏然是女子的,几乎就等于默认了她是殷祺的人。 肃王妃也不例外,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苏然想藉此邀功,但是随后又发现她可能是个女子,便觉得她如此牺牲清白,必是想跟进王府。 于是她让跟随自己几十年的老僕妇下去,确认苏然女儿身份,更加坐实了这个想法。 肃王府也不是小气的人家,多收一个就多收一个,不是什么大事。 这姑娘经此一事,虽说受了些苦,但也算得了大机缘,将来成了祺儿的妾,就算受冷落,也比她如今的日子好出多少去。 再者,这人话太多,性子毛躁,与其让她在外面胡说些什么,把救了世子一事到处宣扬,还不如直接收进府,省得惹出些其它事。 第58页 僕妇道:“世子定是怕她的身份惹您生气。” 王妃摇头:“既然得了人家照顾,又孤男寡女独处多日,理应负责。” 王妃说到这,又再次问:“确是处子?” 僕妇点头:“应该不会错,王妃若是不放心,晚上老奴再仔细检查。” “虽说可以不介意她的出身,但若是个不知自重的,也断不能收进府。”王妃说完,又蹙眉,“就是太不懂规矩。” 僕妇忙道:“此事交给老奴,待回到王府,不出一月,定让王妃满意。” 36.第36章 苏然跟着那名叫真真的姑娘往后院另一间屋走。 她越想越不对劲。王妃眼光老辣, 看出她是个女的, 这没问题。但为什么要让她换女装呢? 还有最后那两句话, 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什么叫“肃王府必不会委屈了你”。 她不觉得自己哪里委屈啊。 苏然瞄了眼身前的女子。 女子年纪不大,看着比自己还小点,但是体态优雅, 步速均匀, 面色淡然, 很有股大家闺秀的风采。 苏然决定从她身上找找突破口,看看王妃到底要干吗。 她紧走两步, 到那女子身边:“那个……真真姑娘?” 真真姑娘礼貌地朝她笑笑, 然后转回头, 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走, 看样子不大想聊天。 苏然着急, 她不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换什么女装,感觉太奇怪了! 她眼神四瞄,想着上回那个狗洞在哪里来着? 余光忽然看到远处廊上有个熟悉的人影, 正往相反方向走。 “何先生。”苏然赶紧出声喊那人。 真真受惊停下脚步,蹙眉看向苏然。 苏然忙说:“我碰见个熟人,我跟他说几句话啊,马上回来。” 她小跑着去追何进。 “哎, ”真真皱眉恼火, 这人怎么如此随便, 她无奈, 只得提步跟上。 这时,何进已经转过身,见到苏然,他也吃惊不小。 “苏……,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牢里吗? 苏然急急地小声说:“王妃叫我过来的。何先生,你能不能和世子说一声,让他过来一趟啊?” 何进微怔,世子哪能这样随叫随到的。 这时,真真已经赶到,她先是稳住身形,然后对着何进微一福身:“何先生。” 何进点头:“真真姑娘。” 苏然看到真真的动作,发现自己又缺礼了,忙学着她的样子,跟着弯了弯膝盖,沖何进施礼。 何进哭笑不得。 真真:“王妃命我带这位姑娘更衣。” 何进“哦”了一声:“既然这样,那就快去,莫让王妃久等。” 他看了苏然一眼,额首离开。 “你怎么可以……”真真语气责备,但她平日温言惯了,不会说重话,硬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恢復之前大小姐的样子,“何先生是府里的重臣,王妃与他说话也是十分有礼,你这样……” 她摇摇头。 ** 殷祺接好腿,坐在特制的轮椅上,就见何进走进屋。 何进先是说了几句其它的事,随意间提起苏然被王妃叫去一事。 殷祺听后,想了会,说:“我也该去见见母亲了,这次的事让她担心,是我不孝。” ** 苏然从真真的衣服中选了一身最简洁方便的。 女装繁琐,苏然第一次穿有些搞不明白,真真便亲自上手帮她。 穿着穿着,真真手一顿,随即马上恢復正常。 苏然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看到殷华的玉佩正挂在自己腰间。 她揉揉鼻头,没说话,这种事越描越黑,让真真自己去猜吧。 换好衣服后,肃王妃看她的样子,面色比刚刚好些:“这才有个女儿家的样子,以后进了府,一言一行都代表王府的脸面……” 肃王妃还在那里说着,苏然跪在地上,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心里一万个卧槽唿啸而过…… 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这特么不就是准婆婆教训儿媳的口气吗! 荒野生存不是她强项,后宅生存更不是她强项。 “……你不必担心,这些规矩,我自会安排人教你。” 规矩?什么规矩?苏然长到现在,除了小中大学生行为准则外,还没学过其它规矩,也不想学。 她马上在心里措辞,到底是“您误会了,我不喜欢你儿子,你儿子也不喜欢我”,或者“我出身贫贱,高攀不上”,这两种哪个更容易让对方听了又高兴又能放她走呢。 还是应该两者结合一下……正当她一筹莫展时,殷祺到了。 苏然听到他的声音,勐地回头,第一次觉得殷祺看上去那么高大那么帅,好像闪着金光从外面走进来,激动得她快要热泪盈眶了。 ……不,是坐在椅子上,被人抬进来。 救星终于到了! 肃王妃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嘆道:果然没料错,这女子确是对祺儿情根深种。 苏然冲着殷祺打眼色。 殷祺却看也不看她,只是对母亲行礼。 第59页 “孩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肃王妃起身,到殷祺身边,先是将他的侍卫们训斥一通,然后又和殷祺说了几句。 待转身要回位子时,看到脚边跪着的苏然, 苏然本来正对殷祺使眼色,见王妃回身,忙老老实实跪好。 她的小动作全被王妃看在眼里,她又看了一眼殷祺,明白儿子大约是得到消息跑来救人了。 她的儿子这么多年,从没对哪个女子上心过,只三天,也不知这丫头是怎么迷惑人的。 肃王妃心里冷笑,当着准婆婆的面就和人眉来眼去,果真不懂规矩,必须带回去好好教教。 她本想把众人遣开,单独和儿子说话,但既然想到这里了,索性趁着大家都在,就把话说了。 “这位苏姑娘,虽然出身一般,到底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又对你有救命之恩。如今和你在崖下不清不楚地呆了三天,将来只怕也没有好人家敢要她,这次我就先把她带回府教着,待你成婚后,再行纳妾。” 肃王妃虽然不许自家老公纳妾,但是对儿子还是很宽容的,要不是王爷古板,皇帝老早就点了鸳鸯,她早该抱上孙子了。 苏然很想甩胳膊走人,顾念到王妃真有杀她头的权力,忍了,只在心里暗骂:哪跟哪啊,还一副施恩的口气,问她的意见了吗! 她摆出一副柔弱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可怜巴巴地看向殷祺,指望着他能从这表情中读出她内心的渴望。 要是殷祺敢让他妈把自己带回王府去,她就敢直接钻狗洞跑人,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当然,能和平解决是最好的,她也不想总是东躲西藏的。 这就要看殷祺给不给力了。 殷祺眼眸微动,轻轻扫过苏然,就见她不知何时换了身女装,头髮也规规矩矩地梳好,看样子是母亲派人帮她打理的。 恢復了女装的苏然,更加漂亮,文文静静地跪在那里,很是让人错不开眼。 只除了她晶亮的双眸,贼光闪闪。 殷祺心知,就算是让王妃将她带回府,她也准能在半路跑了。 他开口:“这人留在这边,还有用。” “她能有什么用?”王妃不解,正要询问,忽然想到漂亮女子还能有什么用,难不成自己的儿子还真动心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便说,转而回头看了眼真真,说:“这次,真真就留在这里吧,让她跟在你身边,帮你一二。” 殷祺回道:“这样不好,对她名节有损。” 苏然心中嗤笑,合着我的名节就无所谓了,转念一想,和被关在王府相比,名节还真不算啥。 肃王妃见儿子接连反驳自己,心中奇怪,便将众人遣走,只留殷祺,母子二人小声说话。 “你和我说实话,这次到底是你有意为之,还是真的意外?” 殷祺低头:“确是意外。” “实在太不小心了!”王妃唇角绷起,责道,“你把那女子留在身边,是何用意?” “孩儿怀疑她和逍遥客有关。” “逍遥客?”肃王妃手一顿,疑道,“就她?” 殷祺:“母亲不要被她骗了,她看上去无害,其实身份很奇怪,孩儿还在调查。” “若真是和逍遥客有关……”肃王妃蹙眉,“那你更要把真真留下了。担心她名节有损,早日娶进门便是。” 殷祺抿唇,低声应下。 肃王妃眼神转开,冷哼一声:“逍遥客,这老不死的还敢出来。” ** 苏然满心焦急地跟着大家站在门外等。 真真一眼一眼地看她,很想出声提醒,不要把情绪这么明显地挂在脸上,不好看,终于还是忍住了。 苏然一边等,一边左右地看,心想如果不能从府衙逃跑,还可以在半路上跑,总之不能进王府。 正想着,殷祺在屋里叫人,两个侍卫进去,将他连人带椅抬出来。 侍女们排成队,顺次进入房间。 侍卫将轮椅放好,推着殷祺往相反方向走。 苏然忙跟上去,凑到殷祺身边,急急地问:“世子,我不用去王府吧?” 殷祺扫她一眼,语气平平:“你很怕?” 苏然小步跟在他身边:“当然怕了,我这种智商,宫斗剧里活不过第一集 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殷祺只听懂个大概,训她,“你既然怕,为什么还擅自跟出来?” 嗯?苏然疑惑。 殷祺无奈嘆气:“王妃把你叫过去的,你不经她允许擅自离开。” 苏然倒吸一口气,一下子停在原地,好像是应该先和王妃说一声再走的,现在回去会不会挨板子啊…… 她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正在走远的殷祺,咬咬牙,快步追上他。 两害相较取其轻吧。 “你看,就我这样的,进了王府,得挨多少板子啊。”苏然追上殷祺,嘴里念叨着,“我也不是故意的,真是规矩太多了。” 殷祺转头:“你来推。” 他示意侍卫不必跟上来。 苏然赶紧接过把手。这样好,好歹有点事干,如果王妃问起来,还能说是世子叫她推轮椅去了。 第60页 她一接过来,发现这椅子还挺沉,有点后世轮椅的样子,不过笨重许多,下面有两个大轮子两个小轮子。 她费力地推着轮椅往前走,就听殷祺说:“规矩都可以学,用不了多久就能学会,挨两次板子就不会忘了。” 苏然一脸痛苦:“就是不想学,更不想挨板子。” 殷祺没说话。二人走到一处凉亭边,他让苏然将椅子推到石桌旁,然后示意她坐到旁边的石墩上。 苏然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不可以和世子平起平坐,于是很懂事地说:“不用不用,我站着就行了。” 殷祺抬头看她:“你是想让我仰着头和你说话?” “不敢不敢。”苏然讪笑着坐下去。看吧,她怎么做都能被人挑出毛病来。 别说王府了,这府衙她也一天都不想呆了。 37.第37章 真真眼看着苏然跟在殷祺四轮车后面离开。她垂下眼, 默不作声地转身进屋,将房门关好。 肃王妃正在喝茶,她将茶杯放下,一抬头发现苏然没有跟进来, 便问:“她人呢?” 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不知该如何回。 真真走到王妃身旁,轻声说:“世子命他推四轮车。” 肃王妃皱眉:“祺儿才不会这么不懂事。你还帮着她说话,便是一般市井人家也不会把女儿教的如此没有规矩。” 真真静默, 垂首站在一旁。 肃王妃看她一眼, 缓和语气:“以后你跟在世子身边, 帮我多留意着,看着点她,这也是为你自己好。” 真真点头:“是。” 凉亭中。 苏然还没有从殷祺口中得到肯定的回覆, 她忐忑不安, 问:“世子, 你有没有跟她解释?” “怎么不叫我殷祺了?”他回问。 苏然呆了一秒,赶紧回神说:“那是我以前不懂事,世子大人大量,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她说着,还举起右手作出起誓的样子。 殷祺没看她,只说:“以后再口无遮拦, 说话随意, 被我发现, 就……” “拔了我舌头。”苏然帮着接了一句。 殷祺停住话, 看着苏然,发现这个女人真的不怕他,看来是山崖下那几日给惯的。 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平时身边的人都对他恭恭敬敬,难得碰上个奇人,倒也新鲜。 他淡笑道:“就让王妃把你带回府。” 苏然表情跟着变了——算你狠。 不过他既然这样说,看来自己是不用去王府了,苏然放下心,说:“我觉得你……” 她咬咬唇,将“你妈”俩字憋回去,改口说:“我觉得王妃好像误会咱俩了,她可能以为咱俩有什么,所以才想把我带回王府。” 殷祺抬眼:“咱俩没什么吗?” 苏然一愣,忽然明白王妃为什么会误会。在她看来无足轻重的小事,可能在这些古人眼中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比如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之后,即使他们俩什么事情都没做,别人也会认为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王妃会这么觉得,殷祺或许也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苏然恍悟,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她赶紧对殷祺表态:“你放心好了,别说咱俩没什么,咱俩就算真的有什么,我也不会让你负责的。” 这是一个女人该说的话吗! 殷祺右手握在椅背上,手指用力,压住心头的火气。 苏然浑然不觉,依然在那儿滔滔不绝:“我就知道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本来就没事,我们纯粹是生意伙伴,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殷祺缓缓吁出一口气,慢慢问:“你知不知道去王府意味着什么?” 也许她根本不明白王妃要带她去王府的意思,殷祺想。虽然她出身不好,但凭着这几日的相处,只要自己帮着说两句好话,给个身份还是没问题的。 这不是一般的人家,这是皇家,是王府,她只要有了身份,从此以后接触的都是贵人,吃穿用度是她现在想都不敢想的。 “知道啊。”苏然回道,“就是知道所以我才怕,我不适合那种地方。” 最后这句话,殷祺是同意的,她的确不适合王府这样的生活环境。 但他听着心里就是不爽,于是他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你这么不想去,那就不去吧。” 苏然长出了一口气,手抚胸口:“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殷祺见她一脸轻松的神态不是伪装,心情就更不好了。 他轻笑:“如此,那就回牢房吧。来人。” 苏然懵了,怎么还要回牢房?她微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殷祺。 殷祺耐心地跟她讲道理:“王妃将你从牢中带出来,如今你不愿跟她去王府,那自然还是回牢里。” 苏然怒了,手抬起,原想重重拍桌以显示自己的气势,犹豫了下,还是轻轻落下。她俯过身去,低声说:“你好歹是个世子,能不能讲究点?说话要算话!” 殷祺:“我说过什么呢?” “你说让我做你的侍从,听你安排,就给我白银千两。”苏然一字一句提醒他。 第61页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殷祺回身吩咐侍卫,“等下将百两黄金送去牢房。” 他转回身,对着苏然笑道:“白银太沉,我帮你换成黄金,你可以在牢里慢慢玩。” “好,你行。”苏然慢慢起身,脸上挂着黑涩会般的蔑笑,“我在你这连折两次,事不过三,咱们走着瞧。” 输人不输阵,苏然昂首挺胸跟着侍卫回牢房。 待她离开后,殷祺独自在亭中坐了会儿,命人将何进叫来。 他问何进:“以苏然的出身,做我的妾室,算得上飞上枝头吗?” 何进:“王府选婢女,都要看出身。以她的条件,莫说给世子做妾,便是能在世子身边当个丫鬟都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殷祺微微眯眼:“你说过,苏夕的姐姐仗着美貌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如今王府世子的妾室她都看不上眼,难不成还想进皇宫?” 何进垂首:“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世子责罚。” 世子曾命他去调查苏夕,自然是连着她姐姐苏然一起查了。如今却发现,他的调查结果和苏然本人大相迳庭,他自知有错,甘愿受罚。 殷祺没有生气:“罚你的事暂且压下,这种错误不该是你犯的,其中或许有其它隐情。你再派人去调查一遍,要仔细,将苏然过去的生活详细查清。我就不信,还查不出她到底是什么人了。” ** 苏然狠话是撂下了,但她如今也只能老实地在大牢里坐着。 她真是高看殷祺了,以为他在山崖下表现的有礼有节,像是个好人,就真拿他当好人了,倒把他最初的人设给忘了——一肚子坏水,阴险的很。 狱卒来送饭。 苏然看着那馒头和清水心里更火了。王妃也是小气,都想让她跟着回府做儿媳妇了,这一天光给换了身衣服也不说请她吃顿饭。 她坐在那里没动,气都气饱了,再说这饭实在吃的倒胃口。 又有狱卒端了一盘子东西过来。 苏然伸着脖子,竟然是一盘黄金,金元宝金条金鍊子金珠子金镯子金戒指五花八门大大小小什么样的都有。 呵,看来真是要让她“慢慢玩”。 她眼珠一转,笑眯眯地对狱卒说:“这位大哥,能不能麻烦您给我拿点肉来呀?” 她手指中捏着个金珠子。既然有这么多钱了,总不能亏待自己。 苏然现在是一身女装,她本就漂亮,这会儿又笑呵呵的,更添俏丽。 狱卒一声不吭,接过她的金珠子,转身就离开了。 苏然:……这是答应了吧? ** 殷祺看着何进交上来的金珠子,吩咐道:“那就给她拿些肉吧。” 他想了下,又补了句:“下次她再要什么,都满足她,不过价钱要翻倍,要一次翻一倍。” 何进看世子面上带笑,心情不错的样子,就接口道:“这样也不妥,如果她要绳子之类的。” 牢里是不能给绳子或者尖锐物的,防着犯人自尽。 殷祺知道何进的意思,笑道:“你放心吧,谁自尽,她也不会自尽的。” 何进觉得也是,又问:“苏夕确实是躲在梅花寨里,世子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殷祺想了下:“先盯着,等王妃回去再说。” ** 苏然抱着一包烧鸡,心想,一个金珠子才换了一只烧鸡,那金珠个头也不小了,监狱里的物价果然够高。 她一边心疼着,一边小口吃,这么贵的鸡一定要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正吃着,感觉身边有阴影,她抬头,就见傅小刀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栏杆边上,两眼晶亮地瞅着她……手里的鸡。 苏然想起傅大刀说,让小刀听话很简单,给顿肉吃就行了。 她心软,撕下个鸡腿递过去,嘴里念叨着:“你也算是个高手,虎落平阳……” 傅小刀看着瘦弱,吃东西的速度飞快,一个鸡腿还没个影就没了。他把骨头随地一扔,又盯着苏然手里的鸡。 苏然:…… 她和傅小刀对视几秒,见对方没有放弃的意思,败下阵来,又撕了块鸡胸递过去。 苏然看着傅小刀三口两口又把肉吃光,她哀嘆:“不能再给你了,你也吃的太快了。” 她顶着傅小刀灼热的目光,背对着他独自吃起来。 过了会儿没动静,她转头,就见傅小刀正蹲在地上捡刚刚吐掉的骨头吃。 苏然心下不忍,将手里的鸡都递给他。 “哎,你既然吃我给的肉,以后就得听我的,知道吗?” 傅小刀专心吃肉。 苏然把放鸡的纸袋递过去:“骨头不要乱扔,吐这个袋子里。” 她话音刚落,傅小刀抬头,嘴唇一动,口中的小细骨头准确地吐进苏然手中的纸袋里。 苏然挑眉。 接下来的几天,她每顿饭都点名要烧鸡,然后发现这监狱的物价涨的飞快,每次都翻倍。 还不仅仅是烧鸡翻倍,她随口提个要求就要翻一倍,就刚刚,她把最后仅剩的金条交给狱卒,换来一顿好饭。 按这涨价速度,再吃两只,她就要破产了。 第62页 监狱腐败成这样,那世子也不知道管管。 这才几顿,殷祺给的金子已经去了大半,尤其是元宝这些大块头的都没了,剩下的全是些饰品。 傅小刀还特别能吃,每次都要把东西吃的精光,攒下的骨头就有两袋子。 这天晚上,苏然无所事事,把几只金镯子挨个戴好,然后用金鍊子将剩下的几枚戒指穿上,叮叮噹噹戴到脖子里,调整一下姿势,靠着墙边睡觉了。 狱卒看了她一眼,也不管,反正她每天都要这样来几遍。 到了半夜,苏然忽然捂着肚子,叫狱卒:“大哥,这位大哥,我这肚子不舒服,能给口水喝吗?” 狱卒被吵醒,心情不爽,但也不敢呵斥她,端了杯水走过来。 苏然只当他是因为收了金子才对自己格外好,于是笑着接过水,拉着栏杆对狱卒说:“这位大哥,你知道吗?他叫傅小刀。” 狱卒眼睛下意识往傅小刀那看,就见平日总是蜷缩一团的少年正站得笔直。他心里纳闷,说这个干嘛? 就听苏然慢条斯理地转头对傅小刀说:“小刀,动手。” 傅小刀嘴唇翕动,一个小东西从口中射出,打在狱卒身上。 那狱卒身体微晃,无声倒地。 “耶!成功。”苏然暗自叫好。 高手就是高手,给点鸡肉就灿烂。以为傅小刀脑子不好,收了武器就不严加看管,这是殷祺的失误啊哈哈哈,被她苏然抓到空子了吧。 苏然隔着栏杆从狱卒身上摸到钥匙,把牢门打开。 又跑到小刀那边,将他也从牢里带出来,口中嘱咐着。 “记住不要出声,我叫你动手你再动手。千万不能像以前那样,不要钱似的乱射,一定要百发百中。鸡骨头就这么点,用完就没了。” 38.第38章 当看到傅小刀把骨头准确的吐到纸袋中时, 苏然就想到用鸡骨头代替银针的方法。 她每日忍着心痛用黄金换来烧鸡,餵养傅小刀,一边增进和他的友谊,一边将他吃过的鸡骨头收集起来。 今天夜里就是苏然选的越狱时间。不越不行了, 再这么吃下去, 就没钱了。 她不指望罗乘风会派人来救她。首先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到冒死相救的份上,第二就算罗乘风有这想法他也没这个本事,第三自己在谷中失踪多日也没见有人找她, 罗乘风估计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被关进府衙大牢了。 苏然心里稍微有那么一丢丢不舒服, 很快就自我调整过来, 没有人情债更好,她以后就孑然一身,浪荡江湖。 哎对了, 不是孑然一身, 她要带上傅小刀, 这么厉害的武器。 就是有点放不下苏夕……要不要回寨子接出来一起走,到时罗乘风看到她毫髮无损地回去,得后悔吧,毕竟自己这么有用的人才,也不好找呢。 对了,他还说过过桥费全给她, 不能忘了跟他要。 苏然拉着傅小刀往外走, 还没等迈出两步, 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小姑娘, 做个好事,把老夫的门也给开了吧。” 苏然回头,滴熘熘地在狱中看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她右边吃土的邻居身上。 那人仍旧是披头散髮的坐在那里。 苏然搞不准刚刚那句话到底是不是他说的,原地站着没动,小声问:“这位大叔?你会说话呀?” 那人估计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又或者是吃土吃得嗓子哑,他发出嗷嗷的笑声,笑得苏然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帮老夫打开门,咱们就各走各的路,老夫记着你的恩,将来若有机会必会报答。”声音像是划过玻璃。 苏然稍有犹豫,又想到既然要越狱,那这府衙是越乱越好,水浑才好摸鱼。 她走过去,将那人的牢门打开。 那人动作很慢,单手支地站起身。 苏然看不到他的脸,对他一拱手:“那就后会有期了。” 此时是半夜,府衙里一片寂静,偶有巡逻的卫兵走过。 傅小刀是个非常好使的武器,他在苏然的命令下,一吐一个准,沿路放倒了四个人,悄无声息。 苏然搜肠刮肚地回忆当初爬的那个狗洞究竟在哪,却忽然听到身后另一个园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一个沙哑的声音仰天长嘆:“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杂碎,老夫被关了十几年,正好拿你们温温手……” ……苏然扶额。她是放了个神经病出来吗?您老是在越狱,能不能不要这么高调啊。 随着那人的声音,一间间房屋里亮起了烛火。 苏然心道糟糕,却在这些烛火的照映下,一眼看到前面就是通往狗洞的那条路。 她赶紧拉着傅小刀顺着那个小路一路往前跑,老远就看到那个洞口。 太好了,居然还没封上。 她庆幸的感觉还没过去,就见有侍卫从一旁跑出来,将那洞口堵了个严实。 苏然急剎车,转身正要再找路的时候,一群举着火把的侍卫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苏然四下看了看,见围墙没多高,就小声问傅小刀:“你能从这墙上跳过去吗?” 傅小刀点了下头,脚下使劲一跃而起,从墙头跳到了外面。 …… 第63页 …… 苏然:……这武器太不好用了。 侍卫们分开一条路,殷祺坐在四轮车上,时一推着他慢慢行出。 苏然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对着殷祺笑道:“想不到遇见世子,真是太好了!” 她紧张兮兮地说:“刚刚有人越狱,非要拉我一起,我好不容易摆脱他,怎么也找不到回牢房的路了。” 众人一阵无语,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殷祺两手交握,似笑非笑。你演,看你还能演出什么花来,真是不断刷新他的认知。 殷祺只是在心里嘲笑两句,没好意思说出口,不过他不好意思,有人好意思。 “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这般不要脸的话也能说得出,老夫喜欢哈哈哈哈哈。” 侍卫们调转刀头。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满身邋遢的人正站在园中主路上,手中还掐着一个人。 这声音一出,苏然就听出他是谁了,只是那个被他威胁的人……竟是真真姑娘。 殷祺皱眉,朗声道:“前辈既是高人,何必为难这样一个弱女子。” 吃土人:“你们这么多人不是也在为难一个弱女子。” 苏然忙点头,可不是嘛,谁也别说谁。 吃土人对苏然说:“你过来,谁要是敢对你动手,我就把她的细脖子一把拧下来。” 苏然心中窃喜,平素顺手做点好事还是很有必要的。 她毫不遮掩面上的欣喜表情,迈开步沖那吃土人小跑过去,还不忘喊傅小刀跳回来跟上。 侍卫们碍于王府表小姐的性命,不敢出手拦她。 殷祺忽然开口:“苏然。” “嗯?”苏然看他一眼。 “你过来,我不会为难你,你也不用再回牢房。” 苏然“切”了一声,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你在我这里信用度……就这么点。” 月光下,殷祺的表情高深莫测,盯着苏然的眼神幽黑。 “你可知他是谁?就敢跟他走。” 苏然被他的盯得心里发毛,含煳地说:“我又不是要跟他走……” 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要跟他解释呀,坏人总是死在话多上。 她咬牙坚定地跑到吃土人身边。 好歹这人是她救出来的,跟着殷祺,又要提防他给自己下套,又要担心他把自己送进王府,没有人权啊! 吃土人用他破锣嗓子说:“还得劳烦世子大人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 苏然忙接了句:“再准备一套男装,厚实点的。” 苏然四人很快就坐上殷祺准备的马车。 上车后发现,四个人谁也不适合驾车,苏然不会,傅小刀不懂,真真是人质,吃土人不能松手。 一番纠结后,吃土人又问殷祺要武器。 何进很快就拿着匕首过来,递给苏然,口中叮嘱:“真真姑娘是贵人,苏姑娘做事千万别冲动。” 苏然接过匕首,发现正是殷祺贴身用的那把。 她抬头看向府衙门口端坐椅中的人,他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苏然对何进点头:“叫世子放心,我们到安全的地方,一定会放真真姑娘回来的。” 吃土人一边驾车离开,一边嘶哑着嗓子大声呵道:“臭小子,你若是敢派人跟着,老夫就将这丫头先奸后杀,大卸八块,一块一块送回给你哈哈哈。” 苏然黑线,有种离开狼窝又进虎穴的感觉。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殷祺忽然说:“派人暗中包围梅花寨,明日一早,若是苏然没回去,直接剿匪,记得把苏夕抓回来。” 他这两天早就查清楚了,围剿虎爪寨时苏然都做了些什么,只是碍着王妃在这,不方便行动。 若说虎爪寨还有几分战斗力,那梅花寨就是个战斗力为负的匪寨。 ** 马车上,苏然将威胁扔人质的任务交给傅小刀,命他俩转过身去,三下两下换回男装。 换衣服时,她发现自己腰间的玉佩不见了,短暂的错愕后,直觉是逃跑时掉在哪里了。 算了,到底不是自己的。 有傅小刀看着真真,苏然便将匕首插进靴子中,拉开帘子问吃土人:“前辈,咱们要去哪啊?” 她看出这前辈大约是个高手,只不过要么是脑子有点问题,要么是人品有点问题,要么两个都有问题。 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敢惹,说话时态度很客气。 那前辈恍若未闻。 苏然抿抿唇,想起之前他自己说的“被关了十几年”,再加上他的年纪和神经病风格。 苏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现在不像刚穿来那时,对什么都不当回事,尤其是傅大刀的死,对她挺有冲击的。 几分钟前还在聊天的人,说没就没了,杀他的还是前一日同坐火堆一起吃肉的人。 还有殷祺在山谷中说的话——这不是一个游戏。 苏然第一次正视穿越这件事。虽说这里是她创造的,但显然人家已经自成一个世界,并不受她控制。 她之前总是轻易给人下结论——这人就是个男配,那人就是个炮灰,女主光环必胜。 第64页 现在发现,没有这么简单。她在书中创造的每一个人物,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思想。 她见吃土人不说话,以为他没听见,又将帘子拉高些,提着嗓子问:“前辈,您知道逍遥客吗?” 苏然预测过对方的反应,比如他可能会像罗乘风那样反问“你问他干什么”,也可能痛快承认自己就是,或者一脸茫然。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眼下发生的。 她刚问完这句话,就觉得上臂一痛,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拉出车外,上身半悬在空中,下面就是马车急速滚动的轮子。 她赶忙拉住车框,满脸惊恐地看着下面,这要是摔下去,非毁容不可。 吃土人一手驾车,一手抓着苏然,声音嘶哑:“逍遥客?他在哪!老夫忍了十几年,就为了手撕了那个王八蛋!说!” 39.第39章 苏然觉得她这辈子, 若是死一定是死在自己的嘴上。 好端端地,逍遥客没招她没惹她瞎打听什么,就算打听也该先了解下这人风评如何,仇家多不多。 她左手紧紧抓着车框, 一边祈祷对方不要松手, 一边快速说:“我是在府衙里听人说的。” 吃土人:“府衙?好,我们回去。” 他说完,把苏然推回马车内, 双手拉缰调转马头。 苏然懵了, 现在回府衙不是送死嘛。 她脑子飞快地转着, 再次拉开帘子,这回不敢凑那么靠前了。 “前辈,我是听府衙里的人说, 逍遥客在北地出现了。” 她随口拉了个地方出来。她又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长什么样, 只是老听人说北地北地的, 感觉那边是个三不管地带,很多闲杂人等都爱往那去。 吃土人一拉缰绳:“好,我们去北地。” 苏然:……能不能主语不要用我们?谁跟你“我们”了,她才不要去北地。 现在时机不好,等这位疯子消停点,再想办法。 马被反方向连拉两次缰绳, 有点摸不着头脑, 脾气上来了, 原地抬起前肢嘶鸣。 吃土人抬脚就要冲着马屁股踹过去, 苏然吓得忙拉住他,这马屁股哪能随便踹。 “前辈,冷静啊!” 这时,吃土人脚下收力,“嗷”一声笑。苏然跟着又起一身鸡皮疙瘩,这笑声也太有个性了。 “知道老夫今日出关,全都上赶着来送死。” 他手一挥,就听“咄”地一声,有什么东西钉在车框上。 苏然觉得眼前一花,她眨了下,看到右手边车框上钉着一把小刀。 ……等等,这刀怎么有点眼熟? 吃土人不再和马较劲,原地停住,坐在那,喉咙里发生哼哼唧唧地笑声。 “苏兄弟,是你吗?”不远处传来一声唿喊。 苏然提起精神:“侯三?” 她心里涌出一股欣喜,忙对吃土人说:“前辈,是自己人,来救我的。” 她笑的太开心,嘴角忍不住弯起。 吃土人斜眼瞥她,收起身上的杀气。 从路边黑暗里走出两个人,领头的正是罗乘风。 苏然从车上跳下,小跑过去,到罗乘风身前站住,笑着问:“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来救我的?” 罗乘风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见她活蹦乱跳地就将目光继续投到那赶车人身上。 一个高手,危险的高手。苏然从哪里认识这种人的。 大半夜的,从府衙方向跑出一辆马车,本就十分奇怪,再加上苏然刚刚喊得那一声,罗乘风听到了,于是出手将马车拦下。 侯三笑得憨厚,同样非常高兴:“我们都在这等了两天了,想找个机会把你救出来,就一直没想到办法。” 苏然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能想着来救她就满足了,她充满感激地沖罗乘风笑笑,却发现他一直盯着马车那。 吃吐人在不远处喊了句:“你们走不走?” “对对,”苏然,“上车再说。” 侯三赶忙道:“我有车,你们先走,冯大哥他们在前面候着,我得去把他们拉上。” 他说完,转身往自己的马车那跑。 苏然心思一动。她正想躲开吃土人,不如借这个机会分道扬镳吧。 她往回走,打算叫上傅小刀和真真,又怕吃吐人不高兴,心里琢磨着怎么说合适。 罗乘风紧跟在她身后。 那吃土人斜睨着他二人,哑着声音:“怎么?见到情郎就想把救命恩人甩了?” 苏然:“……前辈您这么大年纪了,这种话……” “你们敢走一步,老夫就把你们四个活撕了。”吃土人一扬手,对着车内掏去,“先从那丫头开始。” 苏然大惊。她答应过会让真真完好无损地回去,她不想和殷祺彻底翻脸。再说,真真本来就是无辜的。 这时,从车内“突突突突”射出一串鸡碎骨,冲着吃土人面门打去。 傅小刀再次开启机关枪功能。苏然让他盯着真真,也就是不能让别人伤着她。 眼看吃土人就要暴走,苏然大声说:“前辈,您误会了,我们正要上车的。” 吃土人阴测测地转头,对罗乘风说:“你来驾车。” 第65页 马车里,苏然看着真真,心里不由得一阵佩服。刚刚她差点被吃土人杀了,这会儿居然面不改色坐得稳当,到底是大家闺秀,装也装够样。 真真感觉到苏然的目光,微侧头回看她,眼神有些奇怪。 吃土人此时也坐进马车里。 他闭着眼靠在马车上。 苏然小心地说:“前辈,您打算去哪?” 怎么样才能和平地摆脱这个神经病? 吃土人稍稍睁开眼,忽然抬手,手里捏着个东西:“这玩意,你哪来的?” 苏然定睛,我去……这不是殷华的玉佩吗? 她撇撇嘴:“前辈,偷东西这种事,您做有点降低格调吧……” 吃土人冷哼一声,把玉佩扔回给苏然:“哪来的?” “死人身上摸的。” “死人?”吃土人咻地坐起,“什么样的死人?” “就是……三十多岁的男人……” “胡说八道。”吃土人一字一句地说,“我可不是府衙那瘸子,只会吓唬吓唬你,再跟我耍嘴皮子……” 他裂开嘴冷笑两声。 苏然嘆气,悠悠说道:“前辈,我说什么您都不会信的。真是从尸体上摸的,那尸体大约三十左右,男的,我还一同捡出一袋银珠子,所以这玉佩就留着没当,再一个,我也怕别人说玉佩成色太好,怀疑我偷东西。” 她认真地看着吃土人:“没骗您,就是捡的。您要是喜欢,就拿去,反正留我这也没用。” 把谎话说成真话的方法,大家都知道,就是八句真话里掺一句假话。苏然做到了,除了第一句,她后面的都是真话。 除此之外,说谎还有一点就是,一定要坚持到底。 不能人家说你胡说八道,你就认了。他在牢房里关着,他怎么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不过是怀疑有诈,才说上一句胡说八道。 多坚持一会儿,他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就好比现在,吃土人看着苏然,沉默了片刻,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苏然放下心,她不想扯出殷华,到时这人再追着问,多麻烦。 苏然感觉到真真正盯着她,忽然想起,真真是认识这玉佩的。 她沖真真眨眨眼,抿唇笑了笑。 说起来,这个姑娘真不错,当人质就安安静静地当人质,没有出现大喊“不要管我”之类树立自己不畏强势顾全大局形象的话。 就沖这点,苏然决定一会儿到了安全的地方,就让她自己驾马车回去。 哎,不行,她应该不会驾马车吧。 此时,马车停下,外面传来冯沖的声音。 “二当家,听说苏兄弟自己逃出来了,本事真了得。” 他边说着,边把马车帘子拉开,见到里面坐着的几人,一愣。 除了苏然外,还有一个漂亮姑娘,一个半大小子,一个蓬头垢面看不清脸的人。 冯沖眨眨眼。 还是苏然先沖他打了个招唿:“冯大哥,辛苦了。” 罗乘风将马车停在树林外,这马车太显眼,不能要。 苏然还挺心疼的。这车坐起来比侯三那辆舒服好几个级别。不过她也知道,这车确实不能往山上带,目标太大。 几人陆续从车上下来,吃土人一抬手掐上真真的脖子:“老夫给你个痛快。” “住手,”苏然叫住他,“不能杀她。” “她见过我们,留不得。”这次是罗乘风开口。 “可是……”苏然突然停住话头,她怎么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 “别杀我,我跟你们走。”真真忽然发声。 她一路沉默,才一开口就把人都惊到了。 罗乘风皱眉,他看了眼吃土人,这个疯子不好打发,再多带一个转移他注意力……倒未必是坏事。 他对真真说:“那样你可就更回不去了。” 真真很淡定:“我知道。” 苏然没注意他们的对话,她正歪着脑袋想,自己漏了什么,想着想着,忽然一拍大腿。 “哎呀!坏了。” 几人全都看着她。 苏然一脸绝望地抬头,对罗乘风说:“殷祺已经知道我是梅花寨的。” 当时在谷底,傅大刀说她冒充官差去骗他,让他从梅花寨撤退。 那时殷祺应该已经起了疑心,但是他没有追问。 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又是傅大刀的死,又是王妃要带她回王府,苏然就把这一茬给忘了。 现在想想,殷祺真是太狡猾了,他故意放过她不问,就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不把这事放心上。 这会儿……这会儿……说不定…… 苏然吶吶地说:“我们可能回不去山寨了。” 罗乘风身子板直,寨子里还有几百号人,哪能说不回就不回了。 苏然眼巴巴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拿主意。 罗乘风没什么好气,他出来一趟,转脸就回不了家了:“你不是鬼主意挺多的?” 苏然:“要不,你先找个地方,能看到寨里的情况,又不会被发现的。我们先观察观察?” 第66页 罗乘风寻了一处矮山,一行人爬到山上,正好与梅花山半腰处齐平,能轻松地看到山脚。 夜里太黑,苏然什么也看不到,就一眼一眼地瞟那吃土人,见他老神在在地盘腿坐在地上,心里这个纳闷哟。 您老不是要找逍遥客吗,快走呗,跟着她算怎么回事呀,总不能是要带她一起去吧。 这坚决不可以,太危险。 罗乘风正躺在地上,嘴里衔着根草,瞅着夜空,看样子回不了家也没让他多烦恼。 真真坐在苏然身边,自从她说了跟着一起走后,就一直没离开苏然左右。 苏然挺喜欢这姑娘,沉稳大方,还会审时度势,既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要死要活的。 知道自己是女儿家,跟一群男的在一起不安全,也没有表现出满脸警惕的样子,只是一直跟着苏然。 苏然想了下,安慰她:“你不用怕,有我在,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罗乘风忽地起身,在夜色中凝神看了会,咬牙骂了句脏话。 苏然赶紧跟着往下看,她没有罗乘风那么耳聪目明,便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罗乘风顿了顿,坐回地上,把口中的草吐出:“来了很多官兵。” 40.第40章 苏然前脚逃出府衙, 殷祺后脚就把曹钟文叫来。 “世子,这人在府衙的时间比我还长, 我来时, 他就已经在大牢里了。下官真是不知道他是谁, 只知道是个疯子。” 曹钟文尴尬地解释着。 他说的是实话, 那个疯子已经在府衙大牢住了十年往上, 每天就是东抠抠土西抠抠土。 当初他刚来时,只记得被人嘱咐过,说是要犯不能放,但到底犯了什么事,对方也说不清楚。 反正就这么一直在府衙里关着。 也不惹事, 曹钟文早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 倒是那曹师爷,此时凑上前, 给出些更详细的信息。 “好像是十三年前从北边过来的流民, 后来流民闹事全都被抓, 这人估计就进了牢房。” “十三年前。”殷祺淡淡重复, “这人身上可有其它特点?” 曹师爷和曹钟文面面相觑。他们哪会去关心这种问题。 何进在一旁接道:“如此隐忍,必有所图。” 殷祺面色似乎很平静,只是语气森森:“分出一小队去追马车, 剩下的跟我去围剿梅花寨。” 曹钟文忙道:“世子伤势未愈, 不宜劳动,下官亲自领兵, 必不让世子失望。” 殷祺瞅瞅他, 慢慢说:“我怕你被人耍了。” ** 冯沖几人围着罗乘风。 “二当家, 咱们熘回去,带着兄弟们杀出来。” 苏然插话:“不行啊,傅大刀敢和官兵打,那是因为人家有这个底气。” 冯沖:“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有底气?” 苏然没说话,可不就是没有嘛,人家寨子里都是能打的,咱这寨子里一半是不能打的。 她见罗乘风还在沉默,便小声劝道:“这里,除了傅小刀,没几个真能打的……” “傅小刀?”罗乘风忽然反问道。 一阵凉风吹过,正吵吵的几人忽然安静下来,齐齐看向沉默的少年。 苏然自知失口,抿住唇,慢慢挪到傅小刀身前,挡住他。 罗乘风走过来,居高临下,问:“我倒忘了问你,这人是谁?” 别人进大牢,能自己全须全尾地出来就不错了,她进大牢,还带出三个风格迥异的大活人来。 苏然吭哧:“你不是也没问那两个人是谁嘛。” 罗乘风“嗯”了声,慢慢说:“都会问的。” 苏然看看一旁的冯沖毛六几人,抿唇想了想,往前一步,掂起脚,一手半捂在颊边。 罗乘风看她凑上来,姣美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心里冒出一种莫名的期待感,然后他听到苏然用很小的声音说:“他就是杀死你们大当家的银针杀手。” 罗乘风有点怀疑地看向傅小刀:“你确定?他杀了大当家?”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冯沖第一个炸起:“既然是杀死大当家的人,你为什么护着他!” 傅小刀恍若未闻,谁也不看。 苏然“啧”一声,有些责备地瞪了罗乘风一眼。 她之所以凑这么近说,就是不想让其它人知道,尤其是冯沖。 罗乘风往后退了一步,忽然说:“你们自己商量,谁来动手。” 他曾经说过,谁替大当家报仇谁就可以做大当家。所以现在,他这个动作,摆明了要让位给其它人。 苏然急了:“罗乘风,你得讲道理,你看他这个样子,能杀人吗?他就是个武器,真正的兇手,是指使他的人。” “指使他的人是傅大刀,我早晚也会杀了他。”罗乘风毫不退让。如果他不让兄弟们为大当家报仇,这寨子也就不必存在了。 眼看着冯沖他们就要动手,苏然情急之下,指着傅小刀说:“傅大刀已经死了,就是他杀的。” 她把傅小刀的身世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最后说:“傅大刀养他也只是当武器用。你们大当家是被他杀的,不过傅大刀也是被他杀的,两两相抵,无功无过。” 第67页 苏然是突然冒出这个想法的。反正傅小刀不会说话,当时的情况全凭她一张嘴。 罗乘风没吭声。当土匪最看重义气这回事,恩就是恩,仇就是仇,若真是傅小刀杀的傅大刀,那确实不好对他动手。 他转而怀疑道:“他为什么杀傅大刀?” 苏然马上接道:“我让他杀的。” 她咬牙想了想,觉得有必要使出必杀技了。她神秘兮兮地拉着罗乘风往旁边走了几步。 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我是个女的。那傅大刀也看出来了,就要抓我去做压寨夫人,我不愿意,就让傅小刀动手了。” “……”罗乘风憋了下,摇头又问,“他怎么会听你的?” “因为跟着我有肉吃啊。”苏然挑着眉,“不信,你摸摸他身上肯定还有吃剩的鸡骨头。” 罗乘风还是很难相信:“难道傅大刀不给他肉吃?” 苏然嘆道:“我觉得吧……傅小刀可能是有点喜欢我,所以他一听傅大刀要抢我做压寨夫人,他就……” 苏然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眯着眼沖罗乘风点点头:“他以前一直被关在山寨里,终于有个漂亮小姐姐对他好,还给他买肉吃,我觉得能理解。” 罗乘风的表情活像见了鬼。他神情略微呆滞,花了点工夫才把苏然的话吸收了。 他嘴唇颤了颤,最终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回去冯沖那边,和他们说了几句。 苏然暗自得意。 男女一事,古往今来都是一个特别好用的藉口。不管什么事,只要往这上一扯,大家都会心照不宣地挂上“原来如此”的神情。 稍微要点脸面的人,就不会再接着问了,否则就跟要打听人家隐私似的。 真真离她位置最近,刚刚断续地听到一点,这会儿看苏然的目光越发复杂。 罗乘风又回来,对苏然说:“既然他听你的,那等下就帮着我们杀回去。” 苏然一愣。她费劲保下傅小刀的命,可不是为了再去送命的。 这时,天边已经开始泛白。 毛六也着急:“二当家,寨里的兄弟们应该已经知道被包围了,现在里面都没个管事的人……” 罗乘风点点头,看样子是要下令了。 就在这时,冯沖眼尖地看到,从梅花山上下来几个人,正往官兵那走。 天亮起来,苏然也能看到山脚的情况,比她想的还严重,好几百的官兵将山脚层层包围。 领头的是府尹曹钟文,他身边有辆马车。虽然看不到车上坐的什么人,但能让府尹守着的,里面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苏然心道,殷祺看来气得不轻,拖着断腿也要来围剿她。 山上下来的人,正往马车那里走。 罗乘风几人不再言语,皆俯下身望着那几人。 苏然问:“那几人是谁?” 罗乘风看她一眼:“苏夕。” 苏然微怔,随后将目光投过去。 她怎么忘了,这本书里,她不是女主,苏夕才是。 苏夕走到马车前,马车的帘子被人拉开,里面的人没出来,估计是因为腿伤的原因。 苏夕在和马车里的人对话。 冯沖焦急地说:“二当家,他们几个怎么回事,这不是送死吗?” 苏然摇摇头,插话道:“应该是……女主光环要显灵了。” 上一次,苏夕驳斥罗乘风没收到效果,那是因为罗乘风不是书里的人物。 而殷祺,在书里,他可是为了苏夕和弟弟翻脸,还把爱恋他的姐姐一剑捅死了。 苏夕和殷祺对话后,她和另外几人返回寨中。 过了许久,到太阳已经完全升上空。来剿匪的官兵们,没有得到其它命令,都安静地等在原地。 将近午时,梅花寨里陆续出来一些人,慢慢往山下走,前面的是老人和孩子,再然后才是一些青壮年,他们手中都拿着包袱。 罗乘风眯起眼,有些危险地问苏然:“苏夕跟他们说什么?” 苏然吁出一口气,慢慢说:“大概是劝寨里的人投降,然后再说服殷祺不要伤人。” 她转头看着他,眼中带点歉意和同情:“你的梅花寨可能解散了。” 官兵剿匪不伤人,这点罗乘风不信:“他会这么好心?” 苏然转回头,看着再次走到马车边的苏夕,喃喃道:“他会的。” 在官兵带领下,梅花寨众人开始往齐州府方向出发。苏夕也在人群中,她一直跟在侯奶奶身边。 苏然沉默地望着山下,心里想,苏夕如果跟着殷祺回齐州府,应该算是步入正轨了。 因为自己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兜兜转转一圈,终于又驶回原路上。 苏然说不清是种什么心情。这样一来,苏夕的生活就没问题了,将来的日子最多为选哪个当老公烦恼一下。 也好,如此她也可以无牵无挂地独自上路。 她现在有金子,还有傅小刀这个保镖,将来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买个大房子,当起地主婆…… 身边蹲下一个人。 罗乘风:“你若不开心的话……” 第68页 苏然一愣,用手指着自己鼻头:“我?不开心?我字典里就没这三个字!” 罗乘风也是一愣:“苏夕被官兵带走,寨子也回不了,我还以为……” 苏然回过神来……好像是应该不开心才对。 “要想想怎么把人救出来。”罗乘风看着山脚处,旋即皱起眉头,疑惑地说,“……他们在干嘛?” 顺着他的话,苏然望过去,就见一队队官兵正从梅花寨里往外搬东西。 苏然眯眼:“那是咱们从虎爪寨里搬回来的银子吧?” 罗乘风沉默地点头。 苏然顿了两秒:“现在我很不开心了。” 银子之后,是武器,武器之后…… 苏然:“他们搬的是什么?一袋一袋的。” 罗乘风:“好像是米。” 苏然忍下火气。米都搬?有本事你把柴火垛也搬走! 正这么想着,就见从山上再下来的士兵,每人手里抱着一捆柴火。 ……忍不了了。 苏然蹦起来,对着殷祺方向骂道:“好歹也算个首富,柴火你都收,节操呢?不要了吗?!” 罗乘风一把将她薅下来,拽着她,对其它人吩咐道:“走了。” 41.第41章 殷祺坐在马车中, 似是有感应, 转头往远处的群山望去。 他直觉苏然定是藏在山中。只是这些山层层叠叠,若和那些山匪在林中玩捉迷藏,官府的兵显然会吃很大亏。 曹钟文施礼问道:“世子,柴火搬完, 寨里还剩下点用过的破布头,这……” 世子说一针一线皆不可浪费, 于是他们连人家噼的柴都给搬空了。再搬下去,他这老脸干脆不要了。 殷祺暗想,要是苏然看到这些,估计会气得不轻。 他心情不错,放话:“辛苦曹大人了,回去吧。” 曹钟文:“不辛苦, 都是下官该做的。” 是真不辛苦,根本一下都没打, 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搬东西了。 他原本还担心再出现虎爪寨那种情况,幸好……不过今天这走向, 也看不懂就是了。 刚刚寨子里派出来谈判的人, 看上去弱弱小小的,气势倒不低, 上来就对世子一通慷慨激昂的陈词。 大意是说既是父母官, 就当以百姓生活为先。这寨中的老老小小, 不过是为混口饭吃, 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如果只是因为想活下去, 就要被官府剿灭,那谁是匪还真说不清了。 曹钟文记得当时世子还笑着问那人:“依你之见,该如何?” 那人竟也胆大包天地提要求。他们可以让出梅花寨,只是山上这些人,要根据每个人平日所为来决定是否有罪。对于无辜之人,应由府衙统一安置。 世子问过那人姓名后,沉默片刻,居然就答应了。 曹钟文回忆了下,那人叫什么来着?对,叫苏夕。 他拉回思绪,就听殷祺笑道:“我是说,齐州府一下多了几百人口,接下来安置百姓的事,要辛苦曹大人了。” 曹钟文陪笑道:“世子这话实在让下官汗颜,让百姓安居乐业,是下官的分内之事。” 殷祺:“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便为他们求个情,这过桥费就免了吧。” 曹钟文擦擦冷汗:“世子,这真是……真是……” 殷祺合上车帘,不再说话。 回到府衙后,何进交上几页纸,上面是苏然和苏夕的详细信息。 从生辰到饮食习惯,从样貌到耳后的小痣,就连她们父母的情况也查了一遍。 殷祺看过后,无语良久,问:“她接触过的人,没有一个怀疑过她的来歷?” “没有。”何进摇头,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先不说她的身份是否有冒充的价值,但若真是有人冒充,不应如此不小心,漏洞百出。” 这个苏然和他调查的苏然,说不一样吧,有些地方还挺像的,比如都挺贪财,都不拿别人当回事。 说一样吧,细一接触,似乎出入又有点大。 他觉得,一个人在经歷一些事后,性格会有变化也正常。 “她妹妹也不觉得有问题?”殷祺又问。 何进再次摇头:“苏夕心地非常单纯,而且她从小就畏惧姐姐,多年来颇是讨好姐姐,在我看来,苏然与这个妹妹感情并不是很深。” “这么说,若是用苏夕威胁她,未必有用。”殷祺自语。 他的手指在纸页上摩擦。这上面说苏然家穷,所以对吃食不挑,但他记得,苏然说过“她怕酸”。 何进没说话。他知道世子只是在做推测,并不会真的用苏夕威胁苏然。 殷祺放下手中的纸,静默片刻说:“若有问题,总会露出马脚的。我们在这里已经耽误太多时间,该考虑接下来的事。” ** 苏然有点丧气地坐在地上,用脚一下一下踹着草。 远处,冯沖几人正围着罗乘风商量对策。 苏然看着他们。要不是因为救她,寨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有用的人也不会都离开。 投降这事,既然是苏夕挑头做的,那她这个姐姐应该负连带责任。 第69页 不过现在她也没什么好主意,总不能再去齐州府把人都抢回来吧。 而且,她其实觉得现在这个情形挺好的。有女主出面作保,这几百人的基本生活应该是有着落的。 再说了,就算罗乘风他们当时都在寨里,难道还能打得过官兵了? 她不说话,真真也不说话,傅小刀在一旁静默,吃土人似乎还在练功,四周一时安静,只能听到冯沖的大嗓门。 “我是没关系,侯三还有奶奶要照顾。” 他们这个寨子,有不少人是拖家带口的。 罗乘风的声音很冷静:“先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侯三去齐州府看看情况。” 曾经他们和官府也算是关系不错,如今这倒成了一个麻烦。因为官府对寨子太了解,他们这些人,都不敢出现在齐州府。 反倒是侯三,平日就规规矩矩拉车,不曾和官府打过交道。 他得了令,腿脚麻利地往齐州府跑去。 其余人原地等待。 一夜之间,家没了,换谁都不会有好心情,一时间,气氛十分压抑。 在这压抑的气氛里,苏然坐不住了,她起身,叫住罗乘风:“二当家,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罗乘风跟着苏然往林中走出一段。 苏然有点尴尬,这种情绪她一般很少出现。 罗乘风纳闷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想法?” 苏然清清嗓子,顿了几秒,忽然抬手,从手腕上褪下两个金镯子,往罗乘风手里一塞。 罗乘风先是被她胳膊上叮叮噹噹的晃了一下,摸不着头脑,问道:“哪来的?” 苏然往其它人那边看了看,咬牙把另一胳膊上的镯子也褪下来。 这次罗乘风没接,他皱眉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然讪讪地搓搓手。她觉得梅花寨如今这情况,九成九是要关门了,这些人估计是各走各的路。 那些已经被官兵带走的,她管不了,这些依然流落在外的,将来都得靠自己重新打拼。 苏然觉得过意不去,这事她责无旁贷。 她表达歉意的方法很直接,就是给钱。 她勉强笑道:“事情闹成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补偿大家,这些金子你让大家拿去分分。” 反正她脖子上还有几串。 罗乘风无语看她半晌,把金子攥手里,说:“我去问问他们。” 看着罗乘风走开,苏然吁口气,抿唇看向远处。 苏夕的生活应该很快就会恢復正常,按女主路线走下去。 至于她自己,女主的大腿她是不敢抱了,一抱就得碰上殷祺,她得想想到哪去找个安全又舒服的地方生活。 她眼睛扫过真真,还得把这个人还给殷祺。 她走到真真身边,蹲下:“我回头找个机会把你放了。” 真真漂亮的眼睛亮晶晶地瞅着她。 苏然把殷华的玉佩摘下来,递给真真:“这个你也拿回去,还有……” 她的手摸向那把匕首,才一碰到,又捨不得了,手指轻轻抠了两下上面的红宝石,她改口道:“没有了。” 真真没接玉佩,自从上了山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答应跟你走,就不会回去了。” 苏然莫名其妙。她一个千金大小姐,非跟她这么个土匪混一起干嘛,才一天的工夫,不会就犯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吧。 “我可养不起你,我也不喜欢女人。” 真真一愣,皱眉不虞地瞅她一眼。 苏然没注意,她语带落寞:“我现在都无家可归了。” 说起来,她依然不是寨子里的人。以前有苏夕在身边,还觉得像有个家的样子,现在…… 真真垂眼,忽然问她:“你说那样的话,没关系吗?” 苏然微怔,什么话? 真真往傅小刀那看了一眼。 苏然明白了,她之前说傅小刀喜欢她的话被真真听去,可能是觉得接受不了。 苏然随口回道:“那不是为了救他命嘛。” “可是,毕竟关系你的名节……” 苏然无所谓地笑笑:“我又不是你这种大小姐,靠名节找夫家。再说,有人喜欢是好事,说明他有眼光,能看出我的优秀,对名节能有什么损害。” 真真无语,看着苏然没说话。 这时,毛六跑过来:“苏兄弟,二当家叫你过去。” 苏然揉揉鼻子,好吧,看来是商量出结果了。她见真真不接玉佩,就攥在手里,跟着毛六来到罗乘风面前。 吃土人和傅小刀依然坐在地上。 罗乘风带着寨子里十来个弟兄,齐齐站着。 除了没有统一的黑西服黑墨镜,而且身高体形各不同外,倒很有股港片里黑涩会的意思。 他们身后是起伏的群山,偶有野兽的叫声传来。 罗乘风见苏然过来,对毛六一点头。 毛六问:“苏兄弟,我们大当家可是被傅小刀杀的?” 苏然“啧”一声,顿觉头大,怎么还纠结这点破事,难不成大家分手前还得让傅小刀偿个命?这可不行,将来她独自生活,还指望傅小刀当保镖呢。 “不是他,是傅大刀指使他杀的,所以真正的兇手是傅大刀。傅大刀已经死了,就是被他杀的。” 第70页 苏然指了指毫无反应地傅小刀,将之前的话总结起来。 毛六又问:“这么说的话,命令傅小刀动手的,才是真正杀死傅大刀的人?” 苏然想了想,这话没毛病,就点点头。 毛六又问:“是谁命令傅小刀杀死傅大刀的?” 苏然耸耸肩:“当然是我了。” 之前就是这样说的,不可能现在改口嘛。 毛六:“所以,杀死傅大刀的人,是你!” 苏然眼神往罗乘风那扫了下,见他一脸平静,忽然想起之前侯三说过,谁替大当家报仇谁就当他们的大当家。 不会吧,苏然心里嘀咕,就算别人不知道,罗乘风也知道她是女人啊,难道这大当家还可以让女人当? 见苏然没出声,毛六与冯沖对视一眼。 冯沖粗着嗓子,接口道:“兄弟们曾经发过誓,谁替大当家报仇,谁就做我们的大当家。” 他一转身,对着身后十来个弟兄说:“如今苏然小兄弟帮我们大当家报了仇,我们也该遵守誓言,认他做大当家。” 他转回身,领着身后一群人,向苏然走了几步,停在两米外,齐齐地沖她一抱拳。 十几个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大当家!” 声音在山谷中迴荡,余音不绝。 苏然手一抖,玉佩“啪叽”掉在地上。 42.第42章 苏然不知道别人的大当家是什么样, 但她这个大当家实在憋屈。 首先,没根据地。梅花寨是不能回了, 齐州府就更不能去了。 其次, 没钱。本来山寨里还有点货,全被殷祺搬空了。现在就剩下她从殷祺那得来的金子。 然后,兵太少。只有十几个, 顶多再加上傅小刀。哦对,还有真真和吃土人。 苏然曾经委婉地问过吃土人:“前辈, 还不知道您叫什么?” 那前辈眼皮一翻,阴阳怪气:“怎么,叫我声前辈还能委屈了你?” 这种就叫不会聊天,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也想开了。这人在大牢里呆了十来年,勐一下出来, 肯定不适应, 还会说人话已经不容易了。 就好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一样, 这吃土人摆明了是想赖上她, 借着曾经救她出府衙的功劳准备蹭吃蹭喝。 苏然也接受了, 反正这人除了嘴巴毒点,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 不接受也没办法, 又没人打得过他。 至于真真,罗乘风的意思是等他们确定去哪里后, 再决定要不要放了她。 苏然瞅着这十几个人。两个高手脑子都不大正常, 两个女人全都弱不禁风, 剩下正常的高矮胖瘦各不同, 同样的是都没多大本事。 她嘆口气,当初就不该被迷惑,接了这大当家的名头,外表光鲜内里……不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罗乘风这时正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他脸上扣了顶草帽,两手交握枕在头下,整个人闲适得很。 苏然走过去,用脚拨了一下他小腿:“接下来怎么办?” 罗乘风动都没动:“你决定吧,你是大当家。” 又来了! 自从苏然接下大当家这名号后,罗乘风就当了甩手掌柜什么都不操心。 苏然一度怀疑自己是被他给坑了,总想找他理论理论,只不过每天被人一口一个大当家叫着,搞得她一飘忽,经常又把这事给忘了。 他们现在躲在虎爪寨里,没错,就是傅大刀的那个虎爪寨。 殷祺将梅花寨众人带回齐州府后,设立岗哨,遍贴通缉令抓捕苏然和罗乘风。 还派出官兵在梅花山附近搜索。 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苏然想到空置的虎爪寨。 这个寨子原本就建设的易守难攻,他们躲在里面,每日派人站岗放哨,若有风吹草动也容易逃跑。 若不是他们现在必须低调,苏然还真想招兵买马,把这现成的寨子当根据地。 最辛苦的是侯三,他依然在文水县和齐州府之间拉车,主要目的是打探齐州府内的消息。 根据他所说,梅花寨被抓的人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尤其拖家带口的,甚至有些还给找了活计。 其实百姓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只要能够安居乐业,谁都愿意过点平平常常的小日子。 苏然跟侯三打听苏夕的消息。她原以为苏夕会住在府衙内,毕竟殷祺都见到她了,按书中所写,他应该是一见倾心然后将人拴在身边。 但没想到,苏夕跟着侯奶奶也住进了府衙安置的房子内,平日接些缝补衣物的活。 罗乘风问过苏然,要不要去把苏夕接过来。 苏然犹豫了一天,还是拒绝了。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殷祺没有把苏夕带在身边,但是现在的情节,倒正好符合苏夕搬入齐州府,坚强独立生活那一段。 也许再过一阵,殷祺就会发现她的内在美,之后将她带回京城,开始正式走原书剧情。 让苏夕跟着她……她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要往哪去。 就这样在虎爪寨里躲了半个月,侯三带回消息,说肃王府世子伤的太重,乘船南下去找神医了。 苏然纳闷,明明他之前除了腿断没有什么问题,还能生龙活虎地拖着断腿来剿匪呢。 怎么可能休养了半个月,反倒伤势加重呢?苏然忽然冒出个想法——殷祺在骗人。 第71页 他为什么要骗人? 按原书第一版结尾,殷祺他爹造反了,还失败了。 苏然挑眉,难道说,他也要开始走剧情了? 她揉揉肚子,按书中写的,原主可是被殷祺一剑捅死的。如果大家都开始走剧情,那她以后更得离这个人远点了。 造反哎,诛九族的大罪,可不是她一个小作者能招惹的。 最关键的是,他最后失败了!如果成功了嘛,她还去讨好讨好,抱个大腿什么的。 苏然又嘆气,好好的世子不当,非要造什么反。 有些人就是这样,日子过得太顺,就非要追求点“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 你让他从小吃不饱饭试试,保管人生最大的目标就是顿顿有肉吃。 随着殷祺离开,府衙对他们的通缉也松下来,沿路岗哨陆续撤了不少。 于是几天后,侯三带了几十个人回来。 这些人是梅花寨原来的弟兄,都是光棍一条。不像那些有家有口的,他们不愿意留在齐州府,就结伙离开准备去找二当家。正巧跟侯三遇上,便跟着他来了虎爪山。 于是苏然的队伍又壮大了,四捨五入下也一百个人了呢! 所以,她开始发愁,这么多人的吃喝怎么办,还有住宿也是个问题,总不能一直住在虎爪寨里。 她跑去找罗乘风抱怨:“不能坐吃山空啊,得有可持续收入才行。就这点金子,花完就没了。” 罗乘风终于抬头,露出这么多天来第一个思索表情,然后说:“你不光有金子,你还有一船盐。”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阴森恐怖的晚上,不到一百个人的队伍,分坐四条船,沿着通广河往北去了。 多出来的三条船,都是虎爪寨里的。像他们这种临河的匪寨一般都会有几条船,不过梅花寨的船都被殷祺收了。 虎爪寨的为什么就不收呢?明明他们的船比梅花寨的还好点。 所以说,苏然眯眼,这殷祺就是沖她来的,公报私仇! ** 殷祺在府衙养了半个月的伤,顺便做了几件事。 第一件,就让曹钟文将单正浩叫到府衙来。他在密室中,隔着“大屏幕”全程观察。 曹钟文毫无背景,能做到府尹这个位子,是殷祺一手提上来的,对殷祺可以说是死心塌地。 不光是因为他的政治前途要靠着世子,更是因为,他还为世子暗中贩盐。 多年以来,曹钟文将官盐抽出部分,再用沙石充抵重量。 他抽出的官盐,就是交由单正浩,以私盐的名义售卖。 单正浩也是殷祺选出来的人,只是他并不知道。 曹钟文与单正浩先是将盐务的事顺了顺,然后他对单正浩说:“何三满的位置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人,过几日派去你那。你不是说要打开北地的盐路吗?” 单正浩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长了个笑脸,平日说话都像是笑呵呵的,整个人很福态。 他听了曹钟文的话,回道:“北地私盐价格高很多,关键是当地根本没人管,如果能占下一小块,确实不错。” 曹钟文点头:“就派这人去。” 单正浩的生意整个倚靠曹钟文,他自是不会反对。 待单正浩离开,殷祺从密室出来。 曹钟文上前:“不知世子要派哪位做堂主?” “再过几日他便到了。”殷祺转了话头,“曹大人准备准备,过段时间就会有任命诏书下来,这几日,你还要将府内事务向曹师爷多交待交待。” 曹钟文应是,心里却想,世子胃口越来越大了,如今连北地的生意也想插一手。 他又问道:“不知那梅花寨……” 殷祺:“慢慢撤了吧,不过是几个流匪,成不了气候,不用太过浪费精力。” 曹钟文心中暗喜。他不想让世子抓住罗乘风,毕竟自己收过人家不少好处,若是让世子知道,只怕会对他不满。所以在抓捕罗乘风这事上,他并没有尽全力。 不说别的,就梅花寨平日做的那些小买卖,若是他有心查,肯定能揪出一二。 还在窃喜时,就见世子捂唇轻咳,待收回手,手心赫然有块鲜血。 曹钟文大惊,忙将城中有名的医者都叫来府衙。 医者们异口同声,说是之前误食的毒果和他体质相冲。 于是,世子又耗了几日,不得不南下寻访名医。 期间世子新任命的堂主也到了齐州府,拜见过曹钟文,就直接去单五爷那,不几日便乘船往北。 ** 通广河上,殷祺坐在椅中,墙边立着一根拐。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他的腿已经基本消肿,平日支拐走路已无大碍。 如今他化名陆倚白,顶着单正浩手下堂主的身份,带着四船盐往北地去。 而那新任命的堂主正代替他南下“寻医”。 船沿水路往北走。 经过虎爪山时,殷祺忽然一笑,对何进说:“倒忘了搜搜那个谷中谷。” 何进顺着殷祺的目光也看过去,问:“要不要和曹钟文说一声?” 殷祺想了想,摇摇头:“不必,已经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了。” 他原本想招兵的,结果不但没收到兵,就连府衙自己的兵也没了小半。 第72页 腿还断了,真算得上赔了夫人又折兵,而那罪魁祸首…… 他与何进随口聊道:“如果你有一船盐,会去哪里卖?” 何进略做思索:“转手给盐枭即可,不过若是得罪了人,只怕唯有北地可卖。只是北地混乱……” “不知她有没有那个胆子。”殷祺笑道。 何进看他,也笑着说:“公子似乎很期待。” 自从踏上北行的船后,何进对殷祺就改了称唿。 殷祺面上笑意不减,眼眸微闪,脑中浮现出苏然巧笑嫣然的样子,轻声说:“确实有点期待。” 长路漫漫,若有人相伴,也会让这布满荆棘的路走起来轻松一点。 43.第43章 加更 因为两眼一抹黑, 苏然他们走了将近一个月才到达兰城。 这期间,他们两次遇到劫匪。 梅花寨虽然战斗力弱, 但现在跟着苏然出来的, 基本上是寨里的精华。 加上傅小刀强劲的机关枪能力,收拾几十个劫匪很轻松。 而这两场小规模战斗,也让她发现在这个世界里, 武力值真的非常重要,尤其他们现在要去北地卖盐了。 于是她趁机壮大队伍, 又在途经的城镇上,买些基础的铠甲武器。 等到达兰城时,这伙人马已经有一百二十余人,其中一半装备着不算精良的铠甲。 苏然将人分成两队,一队由毛六率领, 全部是有衣甲护身且手握长刀的, 另一队由冯沖率领。 她同时给自己和真真买了合体的护身甲, 至于武器, 她什么都不会用, 就买了把剑装装样子,又怕伤着自己, 于是特意选了没开刃的。 兰城的名字听着好听,但其实城市很破败。 十几年前, 西北藩王雷静海造反。先皇御驾亲征, 当时便落脚在兰城。有相士谏言, 说兰城乃不详之地。 可是先皇第一场仗便大获全胜, 因此并不把相士之言放在心上。 不多久,先皇突发恶疾卧病在床,最后竟一命呜唿。先皇无子,当时有两名嫔妃正有孕在身,便由其弟殷禾渊代理朝政。 雷静海领兵攻打兰城,先皇灵柩紧急撤回京城。 殷禾渊下嫁公主向雷静海求和。 于是,雷静海打了一半,从兰城撤退。 之后便是一系列发丧、和亲的事情,而被打的破败的兰城因其不详,成为遗弃之地,甚至没有官员愿意在这里任职。 战事过后,百姓还要生活,无人管理的兰城进出自由,通行无碍,且有不少空置的房屋,于是渐渐地,兰城来了不少落难的流民,还有逃亡的罪犯。 人口一多,总有商业嗅觉敏锐的人,最先开始在兰城贩卖生活必须品,比如盐。 到如今,兰城最大的势力是四方会,几乎垄断生活必须品市场,相比之下,府衙的力量微小到几不可见。 苏然一边瞅着破败的城墙,一边听罗乘风给她科普歷史知识。 不过罗乘风这个老师自身水平有限,三言两语就讲完了。 苏然觉得这故事里肯定有不少野史趣闻,光是下嫁一个公主,那藩王就撤退了?这公主一定美得惨绝人寰。 她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一转头看到吃土人骑在马上,便问:“前辈,您年纪大,这段歷史是不是还有什么传说?” 那前辈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怪里怪气的冷哼,没有回他。 倒是真真说了一句:“若不是先皇意外,雷静海绝计赢不了。他这是得了便宜,当然会痛快接受了。” 苏然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觉得她这话里有刺,不大符合真真大小姐的端庄气质。 她早就怀疑真真的身份了,只是这丫头性子看着淡,其实狡猾得很。拐着弯问,就被她轻描淡写避过去,直接问,她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不想死,所以只好跟着你。 说得多委屈似的,苏然可不信。这姑娘现在一天比一天胆子大,就今天早上,还批评她这个大当家不注意形象。其实苏然只不过是早起,见空气清新,站在客栈门口顺便伸了个懒腰而已。 也亏着她这种不拘小节的生活作风,寨子里很多人都没发现她是女的,尤其是后来新收的那些。 为数不多几个知道的,时间一长也不当回事了。 兰城府衙弱到城门都没安排守卫,于是这么一伙一百多人的队伍,其中还有不少身佩长刀的,大摇大摆进了城。 当天晚上,便有人上门拜访。 来人是四方会一个小头头,目的就是打听下苏然他们来此有何贵干。 苏然含蓄地挑明来意——卖盐。 卖多少?不能说。 什么价?不能说。 苏然表示,她要和能管事的人直接谈,毕竟不是小买卖。 或许是她进城时营造的气势太大,对方听完,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随后告辞离开。 又过了几日,就在苏然等得焦急时,对方来信了,约她明日中午在太平饭庄商谈,包间已经订好,报上四方会的名字就可以。 第二天,苏然本着不能输阵的原则,带着傅小刀和罗乘风、毛六、冯沖、侯三,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到了饭庄。 太平饭庄足有四层高,装饰一新,在这破败的兰城里,十分显眼。 第73页 苏然几人根本不用打听,就一路找到,她没急着进房间,而是让店小二开了隔壁包间。 包间内家具精美,有几样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摆饰和挂画,整体透着有钱两个字。 冯沖手欠地上来就要摸,还被苏然批评了:“碰坏了怎么办?赔不起。” 他们等了个把时辰,就听外面有人走路说话声,之后隔壁房间进去了几个人。 苏然忙把耳朵帖到墙壁上,仔细听着。 一阵寒暄后,就听一个男人捏着细嗓子:“想不到陆堂主这么年轻,怎么想着来这兰城卖盐呢?” “听闻四方会出手大方,从不扣欠,单五爷一直希望能有合作的机会。” 声音从墙后穿过来,有些温吞含煳,似乎还有点熟悉。 苏然眯起眼,单五爷啊……这么巧。 她正想着,余光瞥见自己带来的几个人,全都面色怪异地盯着她,目光中带了一丝不屑。 苏然小脸微红,也知道自己偷听人家谈话的行为有些无耻。但是他们跑到人家地头上卖盐,不先了解了解对方的根底,到时被骗了怎么办? 她直起身体,清清嗓子说:“我这不叫偷听,这叫获取情报,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瞧,现在不就知道了,对方不仅约了她,还约了另外一个想卖盐的。 以她多年经商的经验来看,对方这一手,就是要让他们两家知道,这里是买方市场。等下对方肯定会大力压价,然后让她和那陆堂主相互造成心理压力。 狡猾! 她刚分析完,就听身边的墙壁被人从对面敲了两下。 那个细嗓子隔着墙说:“可是苏公子?既然来了,就过来坐吧。” 罗乘风忍不住嗤笑一声,刚刚苏然一开口,他就想提醒了。你能听见隔壁说话,人家也能听见你说话啊。 苏然眨眨眼,抿唇,下巴微抬想了想,对几个手下说:“你们看,对方也在获取情报,这些都是商业套路。” 苏然调整心态,把那点羞愧感压下去,十分矜持地走进隔壁包间。 待门一开,她没控制住特意摆出来的高贵冷艷表情,呆立当场。 殷祺为什么会在这儿?!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是殷祺,另一个肯定是四方会的人。 那人看到苏然的神情,有些疑惑地看向殷祺:“怎么?你们认识?” 殷祺看了苏然一眼,转头说:“陆某并不认识这位苏公子。” 苏然马上回过神。 听刚刚他俩的对话,殷祺现在改姓陆了,还冒充是单五爷的人。 苏然迅速在心里顺了顺她和殷祺目前的关系。她是逃犯,理论上殷祺是要抓她的,不过陆堂主就不见得要抓她了。 先不管两人之前的仇怨,单就刚刚他那句话,苏然明白,他是不能暴露身份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苏然两步上前,一脸堆笑地对殷祺说:“想不到在这里遇到陆堂主,去年惊鸿一瞥,在下一直记得陆堂主的风采,只是不敢结交。” 殷祺有点无语。一个月没见,这人还是这样,张嘴就来,也不想想,一个男人见到另一个男人,用惊鸿一瞥这种词合适吗? 苏然说完,又赶紧转身对四方会的人说:“在下苏然,见过……” 额,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那人样貌生得很不错,细长眼睛微挑,穿着一身白色锦衣。就是可惜了,大男人在脸上涂脂抹粉的,手里还摇着把羽扇,虽说现在已经入春,离需要扇子还早得很,这是生怕别人没注意到他在装逼。 他态度挺好的,并没有苏然以为的那种高高在上,而是客气有礼地沖她颌首:“在下厉名轻,在四方会里做个小舵主。” “苏公子快快请坐。”他一指红木椅子,兰花指微翘,顺便抬眼扫了下跟在苏然身后的四人。 苏然明白,人家都是一个人,就她唿啦带了好几个。 她小声对罗乘风说:“你们几个先在外面等我。” 等他们离开后,苏然坐到椅子上,就听厉名轻问她:“苏公子哪里人?” “在下梅花……”苏然说到这,停住。 这饭店如此高大上,对方又是个舵主。做买卖是这样,人家派了老总来谈,你要是派个部门经理,那就是瞧不起人家,不是真心想合作。 看殷祺,都知道给自己弄个堂主的身份。 她这梅花寨大当家……也不是不好,就是格调有点低,不太拿得出手。 她话头一转,改口说:“梅花庄庄主。” 殷祺手握茶杯,嘴角带笑看着她。 厉名轻眉头轻皱:“梅花庄,之前倒不曾听说。” 苏然忙道:“小门小户,不出名的。” “哦?”厉名轻更迷煳了。 单五爷这人厉名轻是知道的,齐州盐场最大的盐枭,他派人来谈大买卖,厉名轻信。 但这梅花庄……厉名轻还真是没听过,不过他想起昨日进城的一百来人的队伍,有半数是装备过的长刀兵。 若是普通人出门,不可能带这么大队人马,或许真是一股后起之秀。 厉名轻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他以为能带一队人马来和四方会谈大买卖的,一定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对方之所以带这么多人,是因为她没有根据地,这些人没地放,只能全都带在身边。 第74页 而且在厉名轻和苏然之间,已经出现一个巨大的认知差。 在厉名轻看来,大买卖起码是一年下来十几万两白银进出帐。 而作为井底之蛙的苏然,一船盐,几千两,绝对就是大买卖了。 于是,当厉名轻语带疑惑地问出:“苏庄主不是说有大买卖要谈吗?” 苏然抿唇一笑,淡然道:“舵主不必担心,苏某的梅花庄虽然是小门小户,但买卖的确是大买卖!” 殷祺静静地端起茶杯,送到口边轻抿,以掩盖自己不受控制弯起的唇角。 44.第44章 厉名轻听了苏然的话反问道:“不知苏庄主说的大买卖是多少?” 苏然下意识瞟了殷祺一眼, 见后者气定神闲的正在喝茶,便收回视线, 从殷祺看不到的角度, 对着厉名轻竖起两只手指。 她可没忘了,这盐是从殷华那偷来的,当着人家失主的面还是低调点好。 苏然来之前调查过。在齐州府,官盐是十五两一石, 私盐的价格是七到八两。她手里这一船盐大约二百石, 按私盐的价格, 弄好了也就卖个一千五百两。 而兰城这边, 私盐的价格将近十八两一石, 比那边的官盐还要贵。果然是越乱的地方物价越高。 她这一船盐, 换个地方就可以卖到快四千两。 苏然竖起两根手指的意思就是二百石。 但是厉名轻看不懂, 他蹙着眉轻声嘀咕了一句:“两万石?” 苏然手指一僵, 保持着面上高深的笑容慢慢将手收回来。 只厉名轻这一句话, 苏然就明白自己想的大买卖和人家以为的有出入。 不过事已至此, 苏然不怕丢人,只要能把盐卖了就行。 她轻咳一声:“这次只带了二百石,先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 厉名轻听到第一句时,正想嗤笑,又听到下一句便把原本的话收回去说:“我还奇怪呢,二百石随便找个地方出掉不就行了, 还用得着跑到兰城来。要不是看苏庄主一表人才, 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想来找茬呢。” 苏然跟着笑:“那哪能啊, 二百石也就是探探路。” 殷祺忽然抬起头看向苏然。 苏然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这傢伙不会有好话。 殷祺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随即开口:“听说上上月通广河上丢了一条盐船,上面有官盐二百石。单五爷之前还在纳闷,说不知是哪路英雄官盐也敢偷。刚刚听说苏庄主带了二百石来,我差点以为是那丢掉的官盐了。” 苏然沉着脸,心想自己刚才可是好好的配合他演戏了,如果他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就把他的真实身份捅了。 厉名轻轻笑:“陆堂主真会说笑,偷官盐二石也是死,二万石也是死,偷都偷了,也不能只偷二百石啊。” 苏然也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暗中狠狠瞪了殷祺一眼。 厉名轻又道:“二位远道而来辛苦,兰城开门迎客,从来都欢迎正正经经做买卖的。四方会自问出价公道,这盐价也是多年来定下的,二位觉得能接受咱们可以接着往下谈,不能接受那就只好到此为止了。” 重点来了,苏然打起精神瞅着厉名轻,神情中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丝紧张和期待,如今寨中上下一百多张嘴全靠她一个人了。 厉名轻接收到她的情绪,安抚地沖她妩媚一笑,说:“一石盐十八两银……” 苏然松下口气,这和她打听到的一样,不枉她拉了这么久过来。 厉名轻接着说:“按照规矩,先压一百石。” 什么?苏然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来。压一百石?她一共就二百石。 她忍不住又看了殷祺一眼,想知道他对此有什么反应,却见对方依然云淡风轻。 苏然暗自皱眉。看来殷祺是了解这个规矩的,并不是对方坐地起价。单五爷的盐源源不断,自然不怕压这一百石,但她不行啊。 这就像小企业突然接到大订单,结果发现自己没有那个生产能力。 苏然稳了稳问:“余下的多久付清?” 厉名轻有些不悦:“自然是当场结清,四方会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要筹措几日。” 苏然点点头。 厉名轻看看他俩,拍拍手叫人上菜,又说:“二位可回去考虑考虑,若是能接受这条件,还请移居到我们庄子里小住几日。一来让四方会略尽地主之宜,二来方便详谈后续事项。” 苏然此时,心里已有了决定,她笑着问:“原来四方会在这兰城还有庄子。” 厉名轻一副“这不是废话嘛”的表情。 苏然随意问道:“不知四方会如今有多少弟兄?” 厉名轻面露得意之色,嘴上谦虚道:“各地兄弟加起来,不过八千余人。” 苏然咋舌,下意识反问:“庄子里能住下?” 厉名轻嘻嘻一笑,说:“庄内只住不到二百人。” 哦……原来如此,那就好办了。 殷祺听她这样问,抬眼看看她,没有说话。 苏然安下心,一顿饭吃的很是舒服。 告辞时,厉名轻忽然挨近她,小声说:“你不用惦记那陆堂主,他不喜欢男人的。” 第75页 他说完,沖苏然抛了个媚眼:“我就不一样了。” 苏然咽了口口水,心道自己装男人已经装得这么成功了。 饭庄门口,殷祺的马车等在路边。 苏然注意到,他走路时没有支拐,细看能看出行走动作略有僵硬。 断腿一个多月确实可以独自行走了,只是要想显得自然,就得强忍着疼痛。 苏然心里哧笑。为了装这个逼,殷祺算是对自己够狠了,何必呢。 殷祺感觉到她在看自己的伤腿,便笑道:“一月不见,竟然做了庄主,苏姑娘果然有些本事。” 苏然也挂上一脸的笑:“哪里哪里,比您还是差远了,一月不见,竟然从世子混成堂主了。” 殷祺微敛容。 他十余年不出京城,见过他的人很少很少,尤其在北地,这也是他敢假扮他人的原因。 为了能瞒过京城那位,除了何进,他连时一都派去南下护送“寻医”的世子。 苏然这么一句半调侃的话,在他听来,就有点威胁的意思了。 他淡笑道:“四方会在北地的势力不可小觑,苏庄主千万别以为还能用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 苏然想起初次见面,自己就占了上风,这人还得意个什么。 她也笑着回道:“苏某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也曾把世子制住呢。” 殷祺垂眼抿唇,片刻后忽然反问她:“你是指跪在我身下的那种‘制住’?” 苏然语塞,盯着他不知说什么。这人怎么越来越无耻了,之前在山谷里还显得挺正经的。 殷祺笑笑,抬步走下两层台阶,动作比在平地上要慢些。 苏然从他身边走过,又听他说:“不管怎样,你我二人算是同生共死过,若遇到麻烦,陆某或许可以帮上一二。” 苏然眼不夹他,看着前方大咧咧地说:“我的麻烦,基本都是您给添的。” 此时何进迎上来,见到苏然,对她点头示意。 她点头回应时,殷祺已经绕过她往马车走去。 第二日,四方会收到两人的回覆,都表示愿意进行下一步详谈。 四方会对他们分别发出邀请,请二人来庄子小住。 苏然特意问过信使:“是必须独自前往,还是可以带手下一起?” 哪有不许人带几个侍从的道理,信使客气地回覆:“四方会好客,苏庄主当然可以带人。” 于是,又过了一日,四方会的宅子迎来了一大批客人。 这些客人足有一百二十多位,其中一半还穿着衣甲配着长刀。 他们个个笑容满面,不停地“谢谢”“打扰了”“四方会果然够气派”“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会”吧啦吧啦个没完。 搞得厉名轻不得不摆出一副热情好客的嘴脸,使劲提着嘴角含笑应承,眼看着这些人一个个从他身边过去进入庄内。 他暗自决定,以后要加上一条“进庄不可携带武器”的规定。 苏然满脸带笑,十分礼貌地对他说:“想不到四方会如此好客,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大会。这些都是我情同手足的弟兄,今日可是长见识了。” 苏然带人前往兰城这一个月,住宿倒还好,这些都是山匪,林子里胡乱休息休息就行了,吃饭可就麻烦了,每天都得下馆子。 她深切地体验了一把当大家长的难处,如今可算有人打肿脸充胖子,正好借这个机会,让兄弟们好好洗个澡,睡睡床,吃点肉。 进庄前,她特意叮嘱手下人:“咱们是去人家庄上作客,对主人要礼貌热情,虽然是山匪也要讲素质。” 再说了,她也不能白压一百石吧,她就一锤子买卖,这一百石将来肯定是收不上钱了。他们这些人住个三五日,连零头都用不掉。 真是亏死了。 厉名轻听了她的话,心里暗骂,可拉倒吧,一百二十多个情同手足的弟兄?分明就是来打秋风的。 除了领兵打仗的人,他还真没见过哪家主子出个门,带一百多个手下的,皇上微服私访也没这么夸张吧。 他拿不准苏然这是什么情况。搞不好人家就这习惯,总归买卖谈成了,不好为这种事翻脸,四方会也不是小气的。 就是怎么想怎么觉得膈应的慌。 等这群人全部进入庄内,厉名轻拉着脸,瞅着苏然的背影。 那日在饭庄,听她与陆堂主打招唿的方式,还以为是个和自己兴趣相同的,本想找机会多聊聊,今天就给自己来这么一出。 身边凑上来一个人,同样瞅着苏然的背影,慢慢说:“小舵主,你这是邀请了一支军队来庄里做客?” 厉名轻头也不回,口气不善地讽道:“怎么,我与那苏庄主一见如故,请他的弟兄们来庄里小住,这也得经过朱先生你同意吗?” 那位朱先生一手捋着下巴上的鬍子,一边略带疑惑地说:“该不会是那种一见如故吧?这位苏庄主可是个女儿家。不过如此年轻的姑娘就能成为一庄之主,确实本事了得。” 厉名轻被那句“女儿家”搞懵了,难道自己又弄错了? 朱先生奇怪地看他一眼,见他正对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发呆,心中顿悟,笑道:“小舵主,你真得不用找大夫看看?朱某觉得你这眼神不好使的毛病越发严重了啊。” 第76页 厉名轻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连男女都分不清,又晓得自己根本辩不过他,就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之后高贵冷艷地抬步离开。 朱先生跟在他身后,说:“这么多人,要一下安顿还真不容易,只好委屈两位主客共用一个院子,其它人先紧着重要的在客房住下,剩下的只能在通堂了。” 厉名轻脚下一顿,本能地想反驳。通堂只是个空置的堂屋,把人安排在那里,还要临时加床,这实在不符合四方会以往的待客之道。 只是如今一下多了这么多人,不得不挤一挤,一个小院多住些。 45.第45章 就在苏然离开的这一个月, 齐州府官盐的价格又涨了两成, 再这么涨下去,百姓吃盐就越发难了。 殷祺命曹钟文交待单正浩, 不可抬高私盐的价格。 曹钟文跟着殷祺贩私盐, 已经获利不少, 但依然不满足,擅自将官盐偷取出来, 掺入砂石抵重量, 这些所得都落入他个人腰包。 殷祺很早就知道,但他那时不方便换人, 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这次他亲自来齐州府,虽然没有特意提到此事,但曹钟文肯定会老实一段时间。 更何况,他还安排了更肥的差事给曹钟文。 殷祺与何进将这些事情处理完, 在苏然住进庄子的当天晚上才到四方会。 朱晗将他二人领进小院时,很抱歉地表示, 他们需要和苏庄主共用一个院子。 殷祺刚进庄时,就看到许多闲汉三五个聚在一起,又听朱晗这样说, 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往主屋看过去, 见三间屋的烛火都亮着,便笑着与朱晗告别, 抬步走入西厢房。 ** 苏然那时刚刚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对院中来了新客一概不知。 她还命令罗乘风帮傅小刀洗一个。 罗乘风不愿意, 将这活推给侯三。 傅小刀不许侯三接近,苏然不得不坐在屏风外面,言语指挥傅小刀,命令他要听话,同时让罗乘风在里面陪着,防止傅小刀对侯三动手。 才洗了没一会儿,罗乘风忽然走出来,小声对苏然说:“给你看个东西。” 这台词!简直了,苏然那颗猥琐的女流氓之心差点就要飞起。 但是罗乘风一脸严肃,她只好也跟着严肃地问:“什么东西?” 屏风内,傅小刀穿着单衣单裤,身上的水气将衣服浸湿些,显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纤细。 之前,因为他总是面无表情,苏然一直觉得傅小刀应该也有十六七岁,现在看他衣衫下单薄的身躯,又觉得像个没长开的孩子。 苏然围着傅小刀转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她瞅瞅罗乘风。 罗乘风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他抻出一根手指,勾上傅小刀的裤腰。 苏然瞪着眼睛凑上去。 罗乘风皱眉,耳朵有点发热,抿抿唇,又把手拿开,改从裤脚往上翻。 一直将裤子褪到大腿根部,罗乘风示意苏然看。 不用他示意,苏然已经看到了。 傅小刀大腿内侧有道疤,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那疤痕下明显藏了东西。 她下意识伸指想确认,被罗乘风半路挡开。 “你到底捡了个什么人回来?”罗乘风一边问,一边用手按了按那个东西,周围的皮肤收紧,显露出一个隐约的长方形。 “傅大刀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苏然又低头看了看,问:“这东西,怎么取出来?” “切开。” 苏然倒吸口气,咧着嘴:“太疼了。” “不取也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然皱着眉,纠结再三,决定让那玩意先在傅小刀体内继续藏着。 但她心里怎么也放不下,晚上睡不着躺着瞎琢磨,脑子里全是那道疤痕的样子。 到底藏的什么?傅小刀自己知不知道?看形状像个长方形的牌子,或者玉佩之类的。 她从身上摸出殷华的玉佩,借着月光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傅小刀身体里的和这个很像。 不过古代的玉佩都长得差不多。 不把那东西拿出来,她就抓心挠肺地难受。人人都有秘密呢,就她没有,感觉自己亏大了。 殷祺就不说了,她创造的人物,要干吗还是知道的。 真真的身份也不一般,怎么打听她也不肯说。 如今,就连傅小刀也突然不是那个路边随便捡的少年了。 还有神秘的逍遥客,虽然他没出现,但他的仇家已经出现了呀,就住在东厢房里。 这些个奇奇怪怪的人到底是怎么聚到她身边来的? 苏然脑中灵光一闪,蹭地从床上坐起来,蹙眉细思。 难不成,她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 如果真是这样,那更得知道傅小刀身上带了什么,说不定这正是天意,让他带着东西来到她身边。 苏然打定主意,才放心睡觉。 第二天一早,太阳升起来。 苏然从屋子出来,深吸口气,灌了满腔清新空气,心情大好。 她转头见真真不在,便高举双手,迎着阳光,微眯起眼,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才放下胳膊,一偏头,就见西厢房门口坐着一人,半边身子在阳光里,正含笑望着她。 第77页 昨天她到的早,整个院子都空着,她就选了正屋住,身边只带了真真和傅小刀。 吃土人住进东边那间,大门一闭,再没动静。 苏然还以为这院子只给她住。不过想想,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住房紧张,能理解能理解。 身后的房门打开,真真一边走出来,一边批评她:“庄主,被子还没叠……” 她看到殷祺,话停住,片刻愣怔后,她微微福身隔着数米的距离向殷祺施礼。 苏然挑眉,目光在他二人间转了转。 关于真真和殷祺的关系,苏然在心里已经想过上百个版本,每个都能写成一本言情小说。 她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和殷祺解释下——不是她不放人,是这人懒着不肯走。 殷祺收了笑,面色淡然,同样微颌首,算是接下真真这一礼。 这时,院外有人轻咳,随即一个温润有礼的声音响起。 “在下朱晗,四方会里小管事,来请几位贵客用早膳。” 苏然发现这四方会里的人都挺能谦虚,全在名头前加个小字。 来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如冠玉,下巴上一绺鬍鬚修剪整齐,笑得温和,颇有股风流书生的气质。 苏然应道:“谢谢朱管事,还劳您亲自来一趟。” “不麻烦。”朱晗边笑着边抬步走进院中,视线不经意扫过真真。 ** 去偏厅的路上,苏然问朱晗:“朱管事,咱们四方会里可有金疮药之类的?我最近练剑,不小心受了点伤。” 没等朱晗回答,原本走在前面的殷祺忽然转头,问:“伤哪了?” 苏然回道:“不是我,是陪我练剑的小兄弟。” 殷祺眼睛扫过苏然腰间挂的剑,一看就知道是粗制滥造的便宜货,开没开刃都不好说,这种玩意能伤人? 他不再追问,转回身继续走。 可他的眼神却刺激到苏然。 之前她觉得自己反正不会使剑,就随便买了把装样子,现在却发现,她想漏了一点。 就好像现代社会,大老闆们不管有钱没钱,都得有辆好车,让别人以为他有钱,才好放心和他谈生意。 如今她也算是一庄之主了,虽然这庄子影都没有,但是随身带把破剑……还不如不带。 苏然抿唇,找机会买把好点的来。 朱晗很有涵养,客气地回道:“在下不才,学过几年医理,可帮那位小兄弟看一看。” 苏然摆摆手:“没关系,小伤口,而且我庄子里也有大夫。” ** 二把刀大夫罗乘风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身边的桌子上摆着一瓶烧酒和金疮药,还有一盆热水。 他问苏然:“你确定?万一拿出来的是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苏然咬牙:“你别再说了,再说我该改主意了,快点动手吧。” 她见不得那么血腥的场面,独自跑到外面,临走时还嘱咐罗乘风:“记得用酒精消毒。” 罗乘风很快就出来了,快得苏然以为他还没开始。 他手里端着个盘子,里面放着刚刚取出的东西,将它递给苏然。 苏然没敢接,闭着眼问:“洗过了吗?” 罗乘风不耐烦地将盘子往她手里一放:“洗了。” 苏然这才睁开眼,待看到盘中的东西时,却是一愣。 还真是个玉佩,而且不只和殷华那个形状一样,根本就是完全一样,只除了殷华那块上面有穗子。 她愣了几秒,然后说:“傅小刀呢?我去看看他。” 苏然原以为伤口处肯定是血肉模煳,不曾想,那里干干净净,扎了块布条,旁边的匕首上也没有多少血。 苏然贊道:“想不到你开刀的技术还挺好的。” 罗乘风淡道:“找准位置,速度很快划个口,用手一压一推就出来了。” 听着像外科手术似的,苏然问他:“你以前该不是屠夫吧?” 罗乘风被她气得没话说,倒没说他是杀猪的。他下巴往玉佩那一点,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苏然托腮,看着盘子里的东西说:“别急,我得好好想想。” 不过今天没时间想了,朱晗亲自过来邀请他们一起去市集。 他先问过苏然,金疮药好不好用。 随后,他身后的侍从递上来一件锦袍,滚着毛边。 朱晗对苏然笑着说:“北地风大,不比南方,朱某见苏庄主衣衫单薄,便擅自做主取了这件净面鹤氅,还望苏庄主不要怪罪。” 苏然轻挑眉梢,这么多客人怎么单单送她? 她看了眼朱晗,心道,该不会这四方会里人人都好男风吧。 不怪苏然想得多,因为她的衣服并不单薄,挺厚实的棉袄,只是有些接地气,作为一庄之主,稍显寒酸罢了。 真若比起来,在场的每一位都比她穿得单薄。 她笑着接过:“谢谢朱管事,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这朱晗很会说话,既送了人情又顾了对方面子,苏然心里对他添了两分好感。 有四方会的人跟着,苏然就只带了真真一人。 等上了朱晗准备的大马车,才发现原来不只她一家客人,殷祺和何进也在。 第78页 几人互相点头致意后,苏然和真真坐到他们对面。 朱晗这人八面玲珑,话多又不惹人烦。 他讲了讲兰城的来歷,又讲了点四方会过去的故事。 苏然这才知道四方会的总舵主带人去另一城,还要过两日才回来。 朱晗口才好又博学,讲故事流畅生动,再加上外形不错。 苏然听得津津有味,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朱晗全都微笑做答。 马车大,跑起来也快,苏然觉得故事才刚开始,马车就停在兰城最繁华的街上。 朱晗先一步下了车,转身对苏然伸出手。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接,身侧插过来一只爪子。 那爪子毫不客气地搭到朱晗手上。 殷祺对朱晗礼貌一笑:“陆某腿伤未愈,劳烦朱先生了。” 朱晗面不改色:“陆堂主哪里话,朱某荣幸之至。” 他说完,还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架在殷祺肘部,将他扶下马车。 殷祺站定后,向朱晗微点头,随即转身,对苏然伸出手。 苏然:……怎么觉得自己的地位突然高了不少,果然人靠衣装。 她干脆地回绝:“我腿没伤,不需要,谢谢。” 说完,轻巧地从马车上跳下,又把手递给真真,让她扶着跳下马车。 殷祺自然地收回手,与朱晗互相让礼。 “请。” 46.第46章 几人下车后, 才走了没几步, 天上忽然掉下条丝帕来。那丝帕飘飘荡荡也不知道是要往谁那去。 朱晗紧走两步,抬臂将丝帕接在手里, 仰头笑道:“这些是我四方会的贵客, 紫烟姑娘莫要淘气。” 他们身边是个二层的小楼, 楼上有位姑娘,正半倚着栏杆, 满眼含情地沖朱晗笑道:“那奴家可不敢打扰了, 麻烦先生把我的帕子还来。” 朱晗呵呵一笑,有点无奈地看看其它人。 苏然无语, 转过脸没吭声。饶是她平时无耻惯了的人,都有点吃惊。作为主人,当着客人面和青楼小姐打情骂俏,这样真的合适吗? 倒是殷祺笑道:“朱先生切莫让佳人久等。” 朱晗含笑拱手, 抬步往楼里走。 看他和那女子的熟络程度,肯定是常客了, 之前才冒出的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苏然抬头往上看,就见那紫烟姑娘正含羞带怯地冲着殷祺放电。 她没忍住, 往殷祺那看了一眼。 殷祺表情淡淡的, 直视前方,感觉到苏然的目光, 才转过头看她。 苏然移开眼, 心想, 真能装。 好在朱晗还知道不能久留,送了帕子就快步回来。 众人心照不宣的都不提这事。 市集就是一条几百米长的街,两边支满了摊子。 “这个市集是四方会主办,在周边几个城市流动,主要卖些非生活用品。”朱晗边走边做介绍。 真真平日总在王府,很少出门,苏然则是对古代市集兴趣满满。 两个女孩逛着逛着,就显露出天性来。 真真在一个摊位前,拿着支笛子爱不释手。 苏然问她:“你会吹吗?” 真真点点头:“以前经常吹。” “那我给你买一个。”苏然指着她手中的笛子问,“老闆,这个多少钱?” 苏然上辈子,做的最熟练的事,除了写作业就是和小商品市场的小老闆们打交道。 她一开口,就把前世的习惯用语拿出来了。 那小贩先是被这声老闆惊了下,马上恢復一脸笑,说:“客官好眼力,这根笛子是青玉所制,绝非普通凡品,我这里仅有两根,只要八两银。” 先夸客人,再夸自己的东西天上地下独一份,最后报个高价。苏然心里嗤笑,就这套路,还拿到她眼前来显。 她夸张地瞪起眼:“什么?这么贵?” 接下来,他肯定是要拿个便宜的出来,两个一比,就显出贵的好。 小贩呆了,下意识看了眼跟在苏然身后的朱晗。 四方会的朱先生,这里谁不认识,他带着来的人,肯定是四方会的客人。哪有人敢给四方会的客人乱报价,何况朱先生就在一起。 殷祺对那小贩投去同情的一瞥。 小贩吶吶地说:“那个……也有便宜的……” 瞧吧,让她说对了。苏然堆起笑:“老闆,要不这样,买一送一,八两银子两根,我就帮你包圆了。” 小贩傻傻地接上不话。 真真把手中的笛子放下,又拿起一支竹子做的,对苏然说:“庄主,我更喜欢这个,竹笛吹起来音色好。” 小贩赶紧借台阶下:“对的对的,这个竹笛只要二分银。” 苏然心道,当她不知道啊,越贵的东西越有讲价的余地。 玉笛,听着好听,但玉石这玩意,八万块也是它,八毛钱也是它,说到底是块石头,好不好全凭主观。 拿来做笛子的玉,能是什么好玉,八两银两根已经是看在四方会面子上了。 她上辈子,砍价都是从脚腕子砍起,你来我往过招几次,最后在小腿处留下一个价扭头就走——行我就买,不行我再去别家看看。 第79页 十次有九次,老闆会喊住她:“回来吧回来吧给你了,一分钱不赚你的。” 不赚钱他会卖吗?谁信谁傻瓜。 眼看着苏然更不靠谱的话就要飙出来,殷祺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按你的价,两支我都要了……” 不过有人动作比他更快,先行一步,将银子放在小贩面前,还对苏然笑道:“苏庄主,在四方会的地盘上,哪有让客人出钱的道理,笛子算我送的,这个情面你一定要给朱某。” 朱先生发话,小贩动作麻利地将笛子包好,递给苏然。 苏然有点懵。她正沉浸在砍价的快感中,还没爽到,就被人截胡了,憋得她挺难受,还说不出什么,只得把笛子接下,笑着感谢朱晗。 有这么一出,真真不再对其它东西表露兴趣。 朱晗极有眼力,每当苏然对某样东西盯的久一点,他就让人给包一份,帐就记在四方会头上。 苏然笑眯眯的,连连道谢,心里却觉得这人太过圆滑,是个人精。 不好真得让人家花大钱,她多数时候,都是对吃的感兴趣。 于是一圈逛下来,手上提了好几样不同的小吃,其中包括两块烤红薯。 那红薯烤的外焦里嫩,流着红油,香气老远就把苏然勾到了。 见她还挑了灶里最大的两块,殷祺开口问道:“你可以吃红薯吗?” 苏然已经习惯性地和他对着干,于是反驳:“怎么,我吃红薯你也管?” 殷祺垂眼,意味不明的扫了眼她的肚子,勾着唇角不再说话。 回去的马车上,何进手中多拎了一包药。 到了山庄,苏然将买回的小吃给大家分了,还不忘给吃土人送了一份。 这位大叔天天的不知道在屋里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连点动静都没有。 然后她和真真在屋里,趁着热乎吃起烤红薯。 烤红薯这种东西,是很难吃相优雅的。 苏然用手捧着,将红薯皮慢慢撕下,美滋滋地啃着皮上挂的薯肉。 这部分简直是烤红薯的精华,又焦又甜。 真真以前是用小勺挖着吃,她看了苏然好一会儿,才学着她的样子,直接用手拿着吃。 红薯个头不小,一块下肚,苏然就饱了,也因此,晚膳她一口都没吃下去。 不但吃不下去,还觉得胃里一阵阵泛酸,胀得难受,噁心又吐不出来。 她把罗乘风叫来,这是她能用的唯一一个大夫了。 罗乘风看她的样子,又问过吃的东西,便下了结论:“吃多了。” “不可能,一个红薯而已。”苏然白着小脸,一手捂着胃,一手伸出去,“你不用把把脉吗?” 罗乘风犹豫了下,慢慢坐到她旁边,看着她细白的手腕,顿住。 他其实不是大夫,也没当过医馆学徒,不过是毒物接触多了,身体发生改变。 后来为了省掉别人问东问西得麻烦,他才随口胡说自己曾当过医馆学徒。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真真迎过去。 “陆堂主,何先生。” 何进:“听闻苏庄主身体不适,晚膳都不曾用。我家公子略懂医理,想来帮上一二。” 苏然在屋里听到,撇撇嘴,还懂医理,该不是想来看她出洋相的吧。 正想回绝,就觉得手腕一凉,只见罗乘风将两指搭在她脉上。 苏然挑眉。得让殷祺看看,她这里也有懂医理的。 殷祺进屋时,就看到苏然坐在桌边。 她毫无形象地将脑袋耷拉在桌子上,脸色发白,平日鲜活灵动的眼睛,这会也乖了不少,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伸出。 罗乘风正在给她把脉。 房间里透着一股慵懒随意的气氛。 殷祺面上无风无浪。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苏然这种随意潦草的性子并不是因为掉落山谷才有的,而是她平日就是这般形象。 人前还勉强装一装,人后就完全凭心情了。 罗乘风在把脉,殷祺不好说话,安静地候在一旁。 过了许久,罗乘风开口:“另一只。” 殷祺心中冷笑。 罗乘风感觉耗的差不多了,装模作样地抬起手,对殷祺示意:“医术不精,让陆堂主久等了。” 殷祺淡笑:“既然医术不精,以后就不要浪费时间了。” 苏然一听,蹭地抬起头。怎么着?当着她的面敢说她的人坏话? 殷祺不等她说话,主动坐到罗乘风对面的椅子上,伸手就扣住她手腕,两指搭上脉。 苏然反应过来,想抽回手。 殷祺用力按了下,警告地瞥她一眼,过了几秒主动松开。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平和温柔:“在谷中时,你曾对我讲。小时候家里种红薯,吃多了,到现在一吃红薯肠胃就会不适。怎么回事?自己说的话都忘了,这么馋可怎么行。” 苏然嘴张的半圆,受惊不小。她特么哪里说过这种话?还有,您老这是什么语气? 殷祺自顾地继续:“下午我就提醒过你,不要吃红薯,你偏不听。还好,我提前准备了药。” 何进适时地递上一杯已经熬制好的中药,放在桌上。 罗乘风冷眼看着那药。 第80页 药都准备了,说明苏然肯定是和他说过这些话,否则他怎么能提前知道。 苏然眼睛一转,警惕地盯着殷祺,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殷祺宠溺地笑道:“知道你怕苦,蜜饯也准备好了。” 受不了了,这人在发神经。 苏然探过身,小声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殷祺同样凑过去,面上保持淡笑,一脸温柔:“你喝过药,就知道我没有胡说了。” “看来,”殷祺微微蹙眉,貌似疑惑地说,“你对自己的身体不太了解啊。” 47.第47章 苏然听完殷祺的话, 明白自己是漏了点马脚。 原主不能吃红薯, 这点她是不知道。事实上,关于原主的很多事, 她都不知道。 但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身体是真的, 她就硬不承认,谁还能把她怎么着? 何况现在跟在身边的人, 本来也没几个认识原主的。 她看看那杯药, 没动,漫不经心地说:“我的身体我当然了解了, 但宁可肚子不舒服我也要吃红薯。” 顺便送了殷祺一个“管太多”的眼神。 她肚子难受,挺想喝药的,但是当着殷祺的面又不好打自己的脸,就强忍着, 想等他走了再喝。 屋里几人都不说话,全稳稳噹噹地坐着。 苏然忍了会儿, 奇怪地问殷祺:“你怎么还不走?” 殷祺没回,却盯着罗乘风——要走一起走。 罗乘风毫不示弱,用眼刀回敬过去——我是自己人, 不用走。 苏然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胃里, 哪顾得上这两只。她眉毛拧在一起,直想发飙。 真真嘆气, 走上前一步说:“陆堂主, 二当家, 庄主该休息了。” 等他们一离开,苏然忙把那杯药喝了。又过了一会儿,肚子依然有点胀,不过噁心感消退很多。 这晚,苏然把两个玉佩拿出来,并排放在一起,仔细查看。 说玉佩完全一样也不对。首先,天下就没有两块完全相同的石头,其次,古时玉佩都是人工切割,不可能一模一样。 所以细细看,可以看出些微的差别,但这差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任谁都能看出,这两块玉佩是成对制作的。 苏然回想殷华在书中的身份。他是肃王爷在民间生的孩子,有没有可能,那女子是生了一对双胞胎? 她看了眼真真的睡房,若真是这样,真真也未必知道。 这个问题估计只有殷祺能回答。 苏然咂咂嘴,她是不会去问他的。 ** 第二天,两拨人聚在正堂中,与朱晗和厉名轻一起,将合作的事情敲定。 苏然满口应承,今天就可以把盐都送来,压一百石。 四方会也表示,另外一百石的钱三日内结清。 之后,每半月梅花庄送盐二百石到兰城,另送一百石到附近另一个城市。 而殷祺的条件与苏然基本一样,只除了要送往的城市略有出入。 从正堂出来后,殷祺问她:“不知苏庄主后续的盐从哪里来?” 苏然神秘地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其实她哪有什么妙计,不过是山穷水尽,这盐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到现在这一步,这船盐对整个寨子来说已经是个负累了,只要有人肯收,不欠货款,她就卖。 四方会完全符合这一点。 虽然要压一百石,只能收到一半的钱,但是他们给的价还高呢,这一半的钱已经比齐州盐场那边私盐价格还多了。 何况人家还能三日内结清。 压的一百石,苏然就大方地送给四方会了。 至于谈好的后续买卖,反正是半个月后才送来第一批,到时他们早就拿着钱找地方隐姓埋名了。 连地方她都考虑好了。 从兰城再往西北,就到了藩王雷静海的地盘,四方会再厉害,也不能跑到人家藩王的地方去闹事吧。 苏然之前想过,如果四方会一定要把梅花庄查个清楚,那她好歹带了一百多个人进来,还有傅小刀和吃土人在,大不了就杀出去。 幸好,四方会大约是对自己的势力很有信心,也许他们觉得,买卖个盐而已,都是有实物的,想不到还会有人钻这种空子。 四方会的人想不到,是因为他们对苏然不了解。 但是有人想到了。 这天晚上,苏然叫了罗乘风来给小刀检查伤口。 到底从小练武的孩子,就是皮实,伤口癒合的很好。 就在这时,何进按照殷祺的吩咐来请苏然到院中小坐,说是要聊聊生意的事。 苏然隐约猜到殷祺是想说什么。她不想去,又怕殷祺跑去拆穿她,便拉着脸走过去,心里打算的是,如果他敢威胁自己,她就用他真实身份来威胁他。 等坐到石椅上,苏然看到桌上有一盘点心。 她昨夜被红薯搞得没吃东西,白天又因为胃疼的余危尚在,只喝了些粥,到晚上肚子饿起来。 她素爱吃甜,此时注意力被点心吸走大半。 殷祺笑道:“这是我特意拜託朱先生找人做的,加了药材,对你的胃有好处,尝尝。” 他说完,率先吃了一块。 第81页 苏然没绷住,也掂起一角,放入口中。 点心不知是用什么制成,味道清甜,入口即化。 苏然挑眉,有些赞许地看了殷祺一眼。 殷祺又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问:“那日你和傅大刀在山洞中发生了什么事?” 苏然微讶,意外他居然是要聊这个,想了下,发现自己也有很多疑问。 “我还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他不是真心要投靠你的?” 殷祺:“我只是换成他来想。他和单五爷动手,间接害得五爷断了条腿,又用毒果威胁,即使日后表现再好,也很难不被猜忌。与其当个不受重用的手下,不如拿着五爷的玉佩找个地方重新自立为王。” 苏然点点头:“他也是这么说的。” 殷祺顿了顿,双眼直视她,问:“你为什么不跟他走?” 如果换成他,也许会答应傅大刀。因为对付一个中了毒果的人,远比对付一群官兵要容易,逃跑的机会就大多了。 苏然口中有点心,说话有点含煳:“那不是还惦记着千两白银嘛,再说,他那大鬍子……” 殷祺无语,好吧,在他心里逃跑是比银子更重要。 不过,鬍子是什么情况?他下意识伸手想摸下下巴,伸到半路又收了回去。 他沉默片刻,直起身道:“傅大刀这人,的确有点本事,可惜了。” 苏然看他一眼,想着人都死了,他说这些话应该也是真情实感,便应和道:“其实他也挺惨的。” 殷祺眼眸微闪,反问:“他当了寨主,手下近千人,这还叫惨?谁没有点悲惨事。” 这点心个头非常小,一口左右,苏然又掂起一个,嘀咕了句:“我就没什么悲惨事。” 殷祺将热水递给她,柔声道:“慢点吃。你喜欢吃甜的?” 苏然不好意思地笑笑。 月光洒进院子里,照在他身上。她恍惚着想起山谷中,他自行正骨时紧咬牙关的样子。 殷祺将目光放远,似是在回忆往事,悠悠说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出身虽然普通,家境倒还不错。父母早亡,留了些家产给他,十六岁那年,有媒人为他说了一门亲事。那女子很漂亮,他见了十分喜欢,夫妻恩爱,相续生下一儿二女。” 一般来说,以“我认识一个人”“我有个朋友”这种句式开头的,后面讲的其实就是自己的事。 苏然一边抿着口中甜点,一边想,这殷祺是要仿着傅大刀,给自己也添上一段悲惨事? 殷祺仿佛忽然反应过来,沖她抱歉地笑笑:“还是不说这些,凭白让人难受。” 苏然忙道:“没事啊,说一半吊人胃口才难受。” 其实后面她也猜得差不多了,无非就是几年后,遇到什么什么倒霉事,人死了之类的。 殷祺看她一眼,便继续:“可惜,几年后,一场瘟疫家中三人同时受染。变卖家产,也没有保住他和儿子的性命。夫人虽然留下条命,却无法劳动,只能常年卧床,勉强又耗了些年也撒手人寰。” 果然…… 不是苏然冷血,这故事太套路了。而且殷祺讲的太过平淡,比傅大刀的差了不少。 她实在没办法让自己红眼圈,只能应和着:“真是挺惨的。” 殷祺笑了下:“他的夫人,当年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在家中排二,闺名许二姑。” 他话说得慢,但一直没停,这时突然转头轻声问了一句:“你认识她吗?” 苏然听得并不专心,问题来的突然,她下意识摇头:“不认识。” 才一说完,就有种不妙的感觉。 她动作顿住,听到殷祺嘆气。 “我还以为你会认识她。毕竟她去世不过数月,就被亲生女儿忘了,真让人寒心。” 苏然抿唇,身子慢慢坐直。 屁个讲故事啊,给她挖坑呢! 她还真不知道原主的娘叫什么。她穿过来一共和这个娘没说过几句话,光忙着填饱肚子了。再说村里的人都是叫她苏家娘子。 谁能想到要去打听打听自己娘的闺名是什么! 而且殷祺先是用一盘点心做糖衣炮弹,又透过何进暗示她谈话内容和盐有关。 害得她光想怎么来互相威胁了,完全没料到他是在这留了一手。 这就是典型的,以有心算无心。 苏然没好气地将手中的点心扔回盘子里,就要起身离开,腕上忽地一紧。 殷祺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扣在桌子上。 苏然绷着脸用力,对方握得很紧,完全挣脱不了。 殷祺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依然笑着,和刚刚那种和煦的笑不一样,苏然怎么看怎么觉得瘆的慌。 她挣了两下,见挣不开,咬咬牙,突然把另一只手拿上来,反扣在殷祺的手上。 勐一看,就好像用两只手握住了殷祺一只手。 场上的形势立马从被动变为主动。 殷祺一愣。这是他完全没料到的场景,他本能地想把手抽出,最终忍住了。 苏然挑眉,沖他嫣然一笑:“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第82页 “一句谎话要用一百句谎话来圆。” “所以?” “所以我正在努力想另外九十九个谎话。” “哦?”殷祺毫不退让,“想出来了吗?” 苏然:“还需要点时间。” 殷祺:“太久了可不好。” 苏然:“两秒就好。” 她话音一落,殷祺感觉到后心被剑抵住。 苏然放松下来,真心地笑了:“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多等了两秒。小刀他平时不习惯用剑,动作慢了点。” 傅小刀身形鬼魅,走路无声。殷祺正和苏然斗到兴处,一时不查,被人威胁。 他知道今天是问不出结果了,但也没松手。 苏然得意地往外抽手……没抽动。 她敛起笑,警告殷祺:“放手。” 殷祺弯唇:“我偏不放手,你敢让他杀了我?” 苏然无语。这种耍赖皮风格是她的,不是你个堂堂世子该有的。 这时,殷祺身后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 “我敢。”罗乘风接过傅小刀手中的剑,往前多送了一分。 殷祺微侧头,向后看了一眼,随后视线再次落到苏然身上,慢慢松开手。 苏然揉揉手腕,示意罗乘风把剑拿开。 罗乘风不动。 苏然沖他一瞪眼。不想活了?这是世子,杀了他你拿什么陪葬? 罗乘风将剑收起。 苏然将刚刚扔下的小点心重新掂起放入口中,说:“谢谢陆堂主款待,没什么事我就先回了。” 她站起身,就要离开。 “苏然。”殷祺叫住她。 他跟着站起,因着腿伤,动作有点慢。 “如果半个月后,你的盐不能按时到,整个北地十余个城市用盐就会出现问题。到那时,你觉得朱晗会不会因为你压下的一百石盐就让此事不了了之?” 苏然站着没动。 殷祺又道:“四方会在北地的势力远比你想的要大,它能在短短十年间发展到现在的规模,你认为是靠什么?热情好客吗?” 苏然转头,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调调问:“陆堂主可是有什么好建议给我?” 她当然知道这次又在行险棋。 若能提早掌握四方会更详细的情报,她未必会来冒这个险。 她也想能在一夜之间把这个世界摸得透透的,但那都需要人力物力财力。 殷祺垂首笑了一下,復又抬起头来:“苏然,你很聪明。” 苏然偏头无所谓道:“还行吧。” 等着你的“但是”呢。 殷祺看着她:“这种聪明,会让你在太平盛世生活的很好,也会让你在乱世死的比别人都早。” 48.第48章 苏然没说话。夜晚的风有些冷, 她紧了紧朱晗送她的袍子。 殷祺见她不出声,也不在意,继续说着:“你之所以每次都能逢凶化吉,不过是因为对手不了解你的手段。你那些伎俩, 用一次很有效,用两次就只能寄希望于对手愚蠢些。” “但是,”他顿了下, “随着你慢慢往上走,接触的人只会越来越厉害。你若一直用这种法子,我很担心, 下次还能不能见到你。” 苏然承认殷祺说的都对。 上辈子, 她靠这种小聪明,确实让自己的日子过的不错。当然, 她的要求比较低, 吃喝不愁还有余钱, 她觉得就不错了。 但那是一个和平的、有人权的社会,社会福利、法律体系、商业系统都比较成熟。确实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存在, 但比眼下这个世界要文明很多很多。 她咬唇不说话,思想却跳了两跳,想别地去了。 殷祺这话说的,有漏洞啊。 他的意思是, 现在是乱世, 她不能靠坑蒙拐骗过日子。 别人听了这话可能不觉得怎么样, 因为这个世界确实不是太平盛世, 他没说错。 但她知道殷祺要造反的,这话听起来就多了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乱世……是一个皇室成员该说的吗? 苏然不说话,殷祺以为她在思考。 他走了两步,到她身边,缓缓开口。 “让我猜猜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你收了四方会的银子,把二百石盐都留下,没准还觉得自己挺大方。然后呢?齐州府回不去,很快四方会发现真相,北地你也呆不了。你带了这么一大帮人,不可能一直四处飘荡,肯定是要找个落脚点。可这个国家到底什么情况,你又不知道,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如今来了北地,稍做了解后,你是不是打算再往西北,到雷静海的地盘扎根?” 这种自己的打算全被人猜中的感觉很讨厌,苏然直觉就想否认。 殷祺不等她说,便道:“你不必否认,因为眼下的情况,你只能如此。但这可不是一个好选择。雷静海的封地是什么情况,你依然不知道,如果到那里又出现眼下的情形,你怎么办?继续得罪人然后往下一处躲吗?” 殷祺盯着她,见她一脸倔强,不由笑道:“你看,只要对你的性格有点了解,就很容易推测出你接下来的行为。你太要强,总以为单打独斗就可以。如果你真的够聪明,这时候就该去找个明白人,虚心请教,让他帮你出主意。” 第83页 苏然哧笑一声:“哪个明白人?你吗?”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让她向他屈服呗。 “既然你问我了,那我就给你指点指点。” 苏然惊讶皱眉,谁问你了?脸皮越来越厚了啊。 不过她现在确实需要有人给指点指点。所以她重新坐回石椅上,挂着无所谓的表情,掂着点心吃起来。 殷祺轻笑,坐到她对面,状似随意地说:“你也就敢拿这种态度对我吧。” 苏然微怔。好像还真是,她对何进,甚至对罗乘风都会更客气些。 殷祺说这话,也没打算让苏然回什么,而是自顾说道:“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是找朱晗,坦白一切,讲清楚你是因为无知所以产生误会。他对你有些好感,再加上这人比较……怜香惜玉吧,应该不会为难你。弄好了,你还有可能在四方会有立足之地,虽然不能再自称庄主,但也算生活有了着落。” 苏然听他的话,真是在给自己出主意,便收起之前的态度,正经问道:“第二呢?” “第二,”殷祺看着她,“单五爷缺人手,我不能在这久留,所以需要一个人打理北地的生意。内容不复杂,以你的头脑很快就可以掌握。这样,后续的盐单五爷全担了,你愿意做苏庄主就继续做你的苏庄主。” 苏然垂眼。殷祺给出的条件,对现在的她来说,真是太诱人了…… 如果她接受,那她实际上就是单氏盐运集团北地分公司负责人,远程向上级汇报工作,工作内容听上去也不难,偶尔再接待下总公司派来的检查员。 唯一的甲方就是四方会,财大气粗好相处。 如果……如果她不知道殷祺的真实目的的话,她肯定会选第二条。 但是她知道啊。等肃王爷失败的那天,包括单五爷在内的,只怕哪个也跑不了。 苏然现在大致能顺清这几人之间的关系。 何行修说曹钟文以沙石充抵官盐重量,那些被偷出来的官盐也得卖啊,于是就有了单五爷这个大盐枭。 如今殷祺自称是单五爷手下,说明什么?说明单五爷是他的手下。 也就是说,殷祺才是齐州府最大的盐枭。真正的盐枭还得找地方进货,他连这步都省了,真正地无本万利。 一个世子,这么死乞白赖地挣钱干嘛?造反啊!造反多烧银子啊。 她的小说结尾是改了,没有明说殷祺到底怎么样,但书中皇帝已经在怀疑他了。没结局只是因为她写的潦草,按照这个世界强大的自我完善功能,九成造反还是失败了。 她神情复杂地瞅了殷祺一眼,慢吞吞地说:“我考虑考虑。” 这事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不管是从原主的结局,还是从殷祺的结局来看,她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关键她也不知道,他们造反这事到底什么时候败露的,如果还有很多年,她倒可以提前做准备,但万一明天就败露了呢? 如果面前坐的是殷华,她没准还劝两句,暗示一下什么的,但是殷祺…… 她又想起谷底那几日。这人对自己都那么狠得下手,他想做的事,只怕不是别人几句话能劝的,弄不好怀疑到她头上,再把她咔嚓了。更不用说,他上面还有个肃王爷。 苏然的话似乎在殷祺意料中,他点点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苏然想了下,试探着问:“你堂堂……又有腿伤,为什么要跑到这……” 她吭哧着,不敢把话说的太直白。堂堂世子,这样和盐枭勾结,不会很容易让人看出问题吗? 殷祺笑道:“等你成为我的人,再告诉你,在这之前,你还得帮我保密。” 苏然忙道:“那肯定的,和我无关的事,我不会说的。” 殷祺看看她,勾唇:“看来只有和你有关的事,你才会放心上。” 她还有话想说,不知该不该开口,有些踌躇。 殷祺见她这样子,略觉好笑,这人怎么也说话吞吞吐吐了。 他淡笑:“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苏然斟酌下用词,开口道:“其实卖私盐已经挺赚钱了,就不要让府尹大人在官盐里掺砂子了。买一斗官盐,对百姓来说也不是小钱。” 她说完,怕他不高兴,小心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偷偷用余光观察他的表情。 殷祺收起笑,眼神有点冷。 苏然:……果然不高兴了。 她这话,明着是让府尹大人不要在官盐里掺砂子,但他俩都明白,这府尹大人还是听他的。 所以,实际上,苏然这话就是说给殷祺听的。 这时,一阵笛声从正屋传出。 院中几人都不说话,静静听着。 待笛音停下,殷祺才道:“真真的笛子吹的越发好了。” 苏然转头,赶紧解释:“有件事我得跟你解释清楚,不是我不让她走,是她自己不肯走。” 殷祺没什么表情,只说了句:“知道了。” 苏然心道,这是不是不高兴了?被人甩了? 她想了想,安慰道:“强扭的瓜不甜……” 殷祺莫名其妙看她一眼,解释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84页 苏然的安慰没成功,落了个没趣,就起身告辞。 殷祺独自在院中又坐了许久,直到何进过来。 他转头问何进:“她不愿意为单五爷做事,你觉得呢?” 何进稍做思考,回道:“公子念着谷中恩情,对苏姑娘的确不一般,只是似乎她并不想领这个情。” 殷祺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明明看着没什么心机,怎么总觉得瞒了我很多事。” 人的行为总会和她的想法保持一致,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 尤其是当有突发事件时。 就好比刚才。按苏然一心赚钱的性格,在听到第二条建议时,她理应首先是眼睛一亮,觉得这是个好路子,紧接着或许会怀疑他目的不纯。 怎么也不该出现那种纠结神色,殷祺甚至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 这真的让他有些不爽。 她嘴上说的考虑考虑,实际行动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她不会同意的,她不想和他有太多关系。 她那么爱财,跟着世子混不是更有出路吗?远好过领着一帮土匪东躲西藏。 殷祺觉得自己一直在上赶着给对方送好处,但她总是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 你在忍什么? 看看曹钟文,单正浩,还有很多人,跟着他讨饭吃的,哪个不是日子过的舒舒服服。 想到曹钟文,殷祺头疼。 刚刚苏然那话,分明是在批评他,卖着私盐还要往官盐里掺砂子。 这个黑锅他可不背。 他冷冷地对何进说:“曹钟文到任后,找个人教他,让他快点惹出事来。” 何进犹豫片刻,劝道:“……要慢慢来,世子莫要心急。”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笛音划过夜空。 殷祺手一抖,转头看向正屋,笛音正是从那里传出的。 他脸一黑,昨天买了两支笛子回来…… 这时,又是一声走了调的笛音,像是撕破的喉咙发出悽惨悲鸣,划得人耳膜发颤。 殷祺动作飞快地端起桌上的点心盘,递给何进。 “给她送进去,希望她还没吃饱。” 49.第49章 当晚, 真真在院外小山的亭中吹笛。 她连着试了几个开头,都找不到感觉,轻嘆口气,将笛子放下。 身后有人开口:“到底不如自己用惯的那支。” 真真起身, 对来人福了福:“陆堂主。” 殷祺看她一眼,迳自走到亭中石椅坐下。 真真犹豫片刻,站着没动。 殷祺不在意, 开门见山问她:“什么时候回王府?” 真真抿唇,没有吭声。 殷祺看向她:“你不想报仇了?” 真真闭了下眼,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真真感谢王爷王妃的养育之恩。” 殷祺没什么表情, 只淡淡说:“难道要让萧将军永远蒙冤九泉吗?” 真真嘴唇微颤, 垂首不语。 殷祺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发声。 过了好一会儿, 他轻声安抚道:“没关系, 人各有志。” “世子……”真真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哭腔。 殷祺站起来, 从她身边走过,说:“你放心, 我不会放弃的。总有一天,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说完,就慢慢离开。 等他走远,真真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院口, 树后, 殷祺一手扶着树干, 静静听着若隐若现的哭声, 满眼冷肃。 希望她的愧疚足够逼她做出回王府的决定。 ** 苏然坐在正屋的小厅里,把玩那支玉笛,身边的桌上放着个空盘子。 刚刚她才想和真真学学吹笛,何进就把点心送进来。 正好她之前光顾着聊天,还没吃够,就开心地接过来。 真真见她在吃东西,便独自跑到院外吹笛。 苏然想着刚才那几声肯定是真真吹的。她心痒难耐,吃光点心,又玩起自己那支。 正不知该如何找调,就看到真真进屋了。 苏然叫住她,兴致勃勃地说:“明天你教我吹笛子吧,简单一点的。” 真真低着头,从她身边走过,小声回了句:“好。” 苏然听着她声音不对,抬起头,一把拉住她,纳闷地问:“你怎么了?” 真真没说话。 苏然恍然:“是不是见到殷祺,想家了?” 真真忙回头看了看,见房门紧闭,才小声提醒她:“你不可以直接叫他名字,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以。” 她一抬头,苏然就看到她哭红的眼睛,愣愣地问:“你怎么哭了?” 真真背过身去。 苏然平时很难出现这种情况,她有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起身给她倒了杯水。 小心地问:“要不要喝点水?” 真真很快平静下来,恢復往日的样子,坐到桌子边。 苏然觉得她可能想找人聊聊,就安静地等了会儿,见她还不说话,笑嘻嘻地说:“你要是有什么想说,又不方便说的话,你可以这样开头——‘我有一个朋友……’‘我认识一个人……’。” 第85页 见她一本正经地在那表演,真真被逗笑了。 苏然见她笑了,也嘿嘿一笑,说:“我还经常跟人说‘有句真理是什么什么’,其实那真理就是我自己说的。” 真真收起笑,将杯子端在手中,轻轻开口:“我……认识一个人……” 苏然眨眨眼,挺高兴自己的招术被人马上实践。 真真:“她有灭门之仇,父亲含冤九泉……全家二十余口,只活下她一人。但是她……她并不想报仇。她是不是很不孝?” 她的手绞着水杯,嘴唇颤抖。 苏然看了一眼被她紧紧握着杯子,小声地问:“她为什么不想报仇?” 真真:“她也不知道。那时她六岁,家里出事后,母亲说,是父亲做了错事,理应受罚,但是大人做错事不该怪孩子,所以让乳母带她逃了。” 真真慢慢抬起头,目光放远,回忆起往事。 母亲将所有人叫到院中,分发银两,遣散僕从。大家似乎都知道大难将临,虽然为主家难过,却也无能为力,多数人再三叩拜后离开,只有几个忠心梗梗的老僕留了下来。 她是家中唯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母亲将她叫到身前,亲吻她,嘱咐她,父亲做了错事,要受责罚,但这一切与她无关,她是个好孩子,以后要跟着奶娘好好生活。 她还记得自己哭着求母亲一起走。 但是母亲说,她要和父亲在一起,因为他们是夫妻。 此后几年间,奶娘带着她东躲西藏,小小孩童并不懂得这其中的关系,只觉得日子再不像以前那么舒服。 好在,奶娘就像在家时一样,每晚会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不管她们当时住得是客栈还是破庙。 还说她的父母哥哥们都化做天上的星星,每天都笑着看着她,希望她永远快乐。 奶娘一生辛苦,担惊受怕,积了一身病痛,弥留之际,有人找到她们。 那人说,她的父亲是冤死的,他们要为她父亲报仇,问她要不要加入。 十来岁的孩子,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她住了王府,成了别人口中的表小姐,跟在陌生女人身后,学着规矩,从此背负起完全不知将会如何开始的復仇。 真真说到这,停住。 苏然吸了下鼻子,说:“等等我先擦擦眼泪。” 原本压抑的气氛被她这句话挑出一丝裂缝,真真忍不住含泪弯了下嘴角。 苏然坐回桌边,想了想说:“我吧,体会不到深仇大恨是什么感觉。不过,我觉得我能理解她母亲和奶娘的做法。” “我以前听说有个女的,她的家被仇人灭门。她特别想报仇,可是又捨不得让自己的儿子背负这种痛苦,于是她就把孩子寄养在一个普通的农户家。那家农户虽然不富裕,但夫妻二人都是心地好,乐观又爱孩子的人,后来她亲生儿子就长成一个开朗乐观的青年,不管在什么环境下,都能找到快乐。” “但她的仇还得报啊,她就不知从哪里弄了个婴儿来,把他当孩子养大,从小灌输他报仇的思想。这个孩子长大后,心理阴暗,永远都在提防别人,生活目标只有復仇。” 苏然嘆气,想起自己的外婆,又说:“换成是我,我也捨不得让自己的孩子背负这种痛苦。他的心理已经完全坏了,即使报仇成功,也永远不会快乐的。” “所以,”她口气一变,看着真真说,“她应该感谢她母亲和奶娘,是她俩用一己之力保护她的心灵不被毁灭。如果她一心想报仇,才是辜负她们的心意,才是真的不孝。” 苏然眯着眼:“反倒是那些一个劲劝她报仇的人,要么是对她父亲超级超级忠心,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真真听到这,似是想到什么,忽然抬眼,说:“庄主,陆堂主来这里,绝对不会是为了卖盐。” 这个苏然当然知道了,说到底都是为造反嘛。 她给了真真一个放心的眼神,回道:“我想过的,我这次和他碰上,应该只是偶然,等拿到四方会的银子,我们就走。你放心吧,跟我在一起,谁也不能逼你报仇。” 真真看她一眼。 苏然意识到自己嘴快了,又改口说:“如果你的朋友跟我在一起,谁也不能逼她报仇。” “不过吧……”她想殷祺的话,又愁眉苦脸地,“他说得也对,我不能就这样把四方会得罪了。要不,去找朱晗坦白从宽?” 真真犹豫下,小声提醒道:“那个朱晗,不可深交。” 苏然挑眉:“你认识他?” 真真眼中有一点不屑:“他不认识我了。” ** 第二天上午,苏然闲来无事,让真真教她吹笛子。 真真随意吹了个小曲。 曲音刚落,压着最后一个音符,院外传来一阵箫声。 真真听了会儿,脸色微变。 苏然不认得这个曲子,她的音乐水平停留在流行音乐这一层,就以为是有人在用音乐撩拨真真,古人不是都这样吗? 等那箫声渐落,苏然笑着打趣她:“看来遇到知音了啊。” 苏然是个乐盲,学乐器这么高大上又烧钱的爱好,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不是她能负担的。 第86页 她拿起笛子,简单学了下吐气方法,又找了找调,就吹起来。 殷祺正在屋里看书,当苏然第一个音吹响时,他把手中的书放下,伸指揉了揉额角。 苏然试了几次,让她找到一点窍门,勉强能吹个调出来,虽然因为气息不稳,音还是忽有忽没的,但能听出像个曲了。 她兴致高昂,把这一个十几秒的小曲来回地吹。 殷祺嘆气,心中暗想,得找机会给她培养点别的兴趣爱好。 当苏然这次的小曲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那箫声又起来了。 殷祺侧耳听了会儿,冷笑一声,起身慢慢往屋外走。 他要看看是谁吹的。 苏然听不懂,但觉得这人刚应完真真的曲,又来应和她的,实在不地道。 她转头问真真:“这是什么曲子?” “凤求凰。” 苏然微愣。这不是古代求偶的曲子吗?那谁谁谁用来撩拨那谁谁谁的。 呵,这人真行,明知道吹笛子的是两个人,居然轮着撩。 苏然听那箫声离这不远,就手握着笛子,站起身:“哪来的人渣,我去会会。” 真真忙跟上她。 ** 朱人渣站在小湖边,玉树临风。待箫声停下,他转过身,极有风度地对苏然微颌首。 “苏姑娘。” 苏然勾唇一笑。连庄主都不叫了啊,脾气够急的。 殷祺见苏然先一步到了,就停在不远处,想看看她什么反应。 苏然边往他那走,边笑道:“朱管事好眼力。” 朱晗一手捋着鬍鬚:“苏姑娘姿色天然占尽风流,实难遮掩。” 苏然听了,眼波流转,微笑地对他勾勾手指。 朱晗往前两步。 真真在一旁,想开口说话。苏然递她个眼神,示意她等下再说。 她微侧过头,问朱晗:“你看我,长得怎么样?” “一貌倾城。” 苏然含蓄一笑:“有眼光。” 朱晗深情不语。 “我不光人美,还很年轻!”苏然笑着夸起自己来,“手下有一百多个弟兄,打仗是不够,但好赖也能被人叫声苏庄主。我还有点钱,不太多,这辈子是饿不着了。” 朱晗淡笑,贊道:“苏姑娘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作为,称得上女中英杰。” “过奖过奖。”苏然客气道,“我说这些呢,只是想告诉你……” “我的条件太好了,所以挑男人的眼光有点高。”她上下打量朱晗,一脸抱歉地摇摇头,“长成你这样的,不太行。” 50.第50章 加更 朱晗今年三十有二。他家世良好, 头脑聪明,样貌不俗,活到现在也算顺风顺水,偶有小麻烦凭着心机都能轻易解决。唯有在男女一事上, 过于自命风流,动不动给自己弄个情圣人设,总是以红颜知己遍天下自豪。 他看不上婚姻这种形式, 觉得爱情美就美在男女暧昧朦胧时刻,互相的试探撩拨。一旦面纱掀起,他就兴趣全无。 初见苏然时, 他对这个年轻貌美偏偏领着一群粗汉的姑娘好奇不已。 待发现她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后, 朱晗觉得自己又要掉落情网了。 他不大明白苏然对他的意见是从哪里来的,用箫声应了她的笛音而已。 不过他自诩花间老手, 对这点碰壁并不在意, 反而还觉得有趣。 他不改面上微笑, 拿出一支通体洁白的玉笛,递给苏然:“苏庄主想学吹笛, 朱某这里正好有支闲置的笛子,很适合苏庄主。” 苏然看看那笛子,扭头询问地看向真真。 真真小声说:“成色非常好。” 苏然和她咬耳朵:“你要是喜欢,我就收下。” 真真摇头, 明确表示自己不要。 苏然便转回头教育朱晗:“送礼要投其所好。你以为听到我吹了两声笛子, 就代表我喜欢这种东西了?” 朱晗完全不气馁, 将笛子收起, 问:“那不知苏姑娘喜欢什么?” 苏然想了下,直白道:“我是个俗人,就喜欢真金白银。” 朱晗看向真真:“想必这位姑娘也不会收了。” 真真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苏然哧笑。这人是要把自己当情圣啊。 她语重心长地说:“追女生第一条,就是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你想同时追两个。” ** 回去的路上,真真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决定告诉苏然。 “庄主,他吹给我那曲叫《洛水止息》。前朝名臣洛康因直言反对新政被处以绞刑,他在临刑前弹奏的这曲。” 她是想让苏然知道,朱晗并没有追求她的意思。 “没关系,我就是看他不顺眼。”苏然脚步不停,又随口说,“他吹这曲子干嘛,听着怪不吉利的。” 真真没说话。待到二人回到房中,她关好门,才回答苏然。 “洛康是我父亲佩服的人。他常说,为人臣子,就该如洛康这样,敢于直言进谏,不畏生死。” 苏然怔了几秒后,心里浮上个念头,所以她父亲最后果然学着洛康直言进谏不畏生死去了。 第87页 “我父亲是曾经的镇北大将军萧广。我原名萧宜真。” 苏然马上在心里串通起昨日她说的话,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萧广作为忠臣,选择直言进谏,却被皇帝来了个满门抄斩。 真真逃出来,在母亲和奶娘的有心保护下,护住了童心。 然而之后,却有人告诉她,她父亲是冤死的,鼓励她为父报仇。 这和她母亲的教诲矛盾,让她无所适从。 苏然有点同情,难怪她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问道:“那朱晗吹这曲子是想与你相认?” “大约是试探我,毕竟那时我还小,容貌已经发生很大变化,他应该不确定。”真真摇摇头,“他是我父亲请的教习先生,给我两个哥哥启蒙。等我到读书年纪时,他已经被父亲带到军中,做了军师。” 真真抬起头,坚定地说:“我不知道他试探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不会和他相认的。父亲出事后,他是最早选择离开的人。” 苏然咂嘴。朱晗想与真真相认,应该心里是有一点愧疚的。 他能被带进军中做军师,肯定是有些本事。如今他生活不错,见到疑似旧主遗孤想拉一把,倒能理解。 以他的圆滑性子,当初估计是力劝将军不要和皇帝对着干,可是梗直的忠臣不听他的。 大难临头各自飞,也不能说他做错了,顶多是没什么骨气的人。 和自己有点像,难怪她觉得能理解。 真真又开口:“你昨日说,那些劝我报仇的人,或许另有所图。但我想不出,我一个孤女,他们有什么可图的。尤其是……” 她往殷祺住的那房看了一眼,说:“不曾发现他们和我父亲有什么过厚交情。我小时候,父亲大部分时间都在北地与雷静海打仗。” 苏然眼睛一亮,又是北地。 她下意识看向殷祺的房间。 巧合这种事,发生一次是巧合,发生几次那就是有意为之。 肃王爷为什么要替萧将军报仇,还千方百计找到他的遗孤带回府偷偷抚养。 真真不明白,她可明白了。 还真是另有所图呢。 她哼了一声,颇有些万事皆在掌握的样子,对真真说:“我知道他们图什么了,肯定是图你父亲的兵。” “你知不知道你父亲以前有多少兵?” 真真蹙眉想了下:“我那时还小,再说行军打仗这种事,不会对女孩子讲。我只偶尔听到过父亲和人商议事情时说,再派七万大军过去。” “这就是了。”苏然一拍大腿,“你父亲是个忠臣,人以类聚,围在他身边的肯定也是忠臣多。如果他是含冤死的,他的手下能没几个揭竿起义的?就算被朝廷收了,也肯定有人心中不甘。” “这时,比如,”她挑挑下巴,往殷祺那点,“他把你娶了,那他就可以借你的名义将你父亲旧部收起来,还可以团结朝中为你父亲不平的人。” “但是,”真真不太明白,“如果我父亲是被奸人陷害的,只需要让皇帝看到真相,要兵做什么呢?” 作为一个忠臣,按照大家闺秀的路子培养出的女儿,是绝对不可能想到造反这两个字的。 她只是单纯的以为,肃王爷是要为她父亲平反,揪出奸贼,请皇上重新审理。 苏然眨眨眼。 好险,她差点就要把肃王爷想造反的计划说出来了。 虽然她不想掺和进殷祺造反的事里,但她也没打算当那个最先发现他企图并且告密的人。 她清清嗓子,说:“你说的也是,我都是瞎猜的。” “哎,”苏然推了真真一下,笑嘻嘻地说,“你看你,出身高,又有神秘往事,还有好多人怀着目的接近你,都想把你拉成自己人。我现在觉得你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 “什么书?”真真一直觉得苏然说话她时常听不懂,之前不好意思问,现在没那么多顾忌了。 苏然无所谓道:“就是这个故事呗。” 真真以为她在用故事比喻人生,就嘆道:“每个人都是他自己故事中的主角。” 苏然正要拿茶杯的手一顿。 每个人都是主角啊……殷祺的故事她知道,苏夕的故事她知道,她自己的故事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总之,不可能是被人一剑捅死就对了。 ** 苏然和真真离开后,朱晗望着她二人的背景,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感觉身边站了一个人。 他转头,笑着施礼:“陆堂主。” “朱先生。”殷祺回礼。 他看向苏然,问朱晗:“不知朱先生到底看中哪一个?” 朱晗笑道:“不巧,和陆堂主看中同一个。” 二人相顾一笑。 朱晗问:“陆堂主似乎与苏庄主早就认识。” “不止认识,”殷祺神情很是轻松,“是非常熟,我与她曾同盖一锦裘。所以我很清楚,你没机会的。” “哦?”朱晗淡笑摇头,手捋上鬍鬚,“陆堂主居然如此自信,我看那苏庄主不像与你很熟的样子。” 第88页 “我不是自信。”殷祺看了眼他,“我只是知道,她不喜欢留鬍子的。” 朱晗捋鬍子的手一顿。 殷祺:“听说总舵主今日晚些就要回来了。” “正是。” 殷祺:“不知朱先生这边是否都准备好了。” 朱晗正色道:“万事俱备。” ** 苏然在真真的帮助下,勉强搭配出一套正式的衣服,只是看上去还是有点寒酸。 最后披上朱晗送的锦袍才算有点样子。 她拿起那把剑,想起殷祺的目光,又放下,嘆道:“其实应该把那笛子收下的,拿不了剑,握根笛子也挺有格调的。” 真真说:“下次买把好点的。” 苏然摇摇头:“我又不会用,买贵的浪费。也不知这总舵主是个什么样的风流人物,看这庄子上下,人人都跟要见到财神爷似的兴奋。” 真真笑道:“听说是个英雄人物呢。” “是吗?”苏然不以为意。想起小舵主厉名轻提到他家总舵主时,那一脸崇拜的样子。 两人一起往外走。 苏然朝右厢房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那吃土人怎么样了,这几天都没动静,别是死里面了。 转念一想,谁死他也死不了,大牢里呆了十年,出来就想杀人。 搞不好是在闭关修炼。 她正想着,就听左厢房门打开,殷祺从里面出来。 殷祺见到她,两眼一亮,贊道:“果然好样貌。” 苏然下巴轻抬,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几人一同往山庄门口走去。 苏然问他:“你见过这个总舵主没有?好不好说话?” 之前她逞口舌之快,怼了朱晗,再拉下脸去找他坦白有点别扭,毕竟现在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如果这个总舵主真是个英雄人物,那应该不会太为难自己吧。 殷祺听她这样问,反问道:“看来你真不打算为五爷效力了?” 苏然挑眉,默认。 殷祺不再追问,只说:“我也没见过他,听说是个人物。” 苏然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是不是要拉拢人家。 四方会的八千人,虽说当兵是少了点,不过人家还是垄断企业,盈利能力超级好的。 ** 山庄门口,几十个人排成两队,分站路边。 厉名轻一身红衣,站在最前。他的头髮梳理整齐,脸上画着精緻的妆,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苏然走过去,小声说:“小舵主,今天真俊啊。” 厉名轻今日心情非常好,听到苏然的话,笑着顺了下头髮。 苏然跟着笑起来。这个小舵主不顾旁人眼光,做自己想做的事,很对她的脾气。 看他这样子,应该是对总舵主用情不浅。 她对这总舵主越发好奇起来。 这时,路尽头扬起一阵灰,传来马匹踢踏的声音。 几匹高头大马速度很快,当先跑到庄门口。 领头的那匹停在厉名轻身边,马上跨下一个男人,身高体健。 厉名轻对他拱手:“舵主。” 那男人哈哈一笑,将他扶起:“大家都等在这里做什么,快快进庄,多日不见,可想死我了,今晚一定要与大家痛饮几杯。” 苏然觉得这总舵主是个豪迈人,便笑眯眯地凑上去,想混个脸熟。 这时,跟在后面的一辆马车也到了,停在庄口。 总舵主几步走过去,打开车帘,伸手进去,动作十分小心。 不一会,一个美貌妇人从车中探出身,对总舵主娇笑,就着他的手走下车。 等她站直时,苏然看到她挺着大肚子,竟是身怀六甲。 苏然下意识看向厉名轻。 厉名轻已经快步迎了上去,对那妇人说:“夫人一路辛苦了,快快回庄中休息。” 51.第51章 这天下午, 他们在山庄门口迎接总舵主魏有道。 一番寒暄后, 大家一起回庄。 魏有道对他夫人很是小心体贴, 一路相扶, 低声低语。 大家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得出总舵主夫妻平日感情很好。 厉名轻几无表情地跟在他们身后。 晚饭是顿接风宴,也是魏有道特意安排的,要与几位客人痛饮几杯。 晚宴时,舵主夫人只露了一面, 就很快告辞了。 待她一离开, 厉名轻明显情绪高涨许多。 苏然就不信,他这么明显的态度, 连她都能看出来, 那个总舵主会不知道? 还有他的夫人, 女人都是敏感的。 若魏有道真的在意夫人的想法,就不该在身边留这样一个人。四方会的生意遍布北地那么多城市, 随便往哪不能派出去?留在身边给他夫人添堵,还会让厉名轻断不了念想。 晚宴虽然很丰盛, 但是杯酒间,你来我往互相致意,苏然又要暗中将酒倒掉,又要笑着应酬,吃的并不舒服。 在看到苏然又一次将酒含在口中偷偷吐掉后, 殷祺找了个人低声吩咐几句。 再一轮酒起时, 苏然惊讶地发现, 她杯里的酒不知为什么变成了白水。 她不好跟人打听,索性坦然接受这突来的好意。 第89页 好容易熬过酒席,苏然回到屋里,累得趴床上,心想这古代的应酬和现代也没差太多。 虽然暗中倒掉不少,但还是喝下去一些,而且菜也没吃上几口。 正觉得肚里没食难受时,何进来叫她,说陆堂主准备了热粥和小点。 她很痛快地就跟着过去了。 殷祺住的西厢房有两间屋。 外厅的桌上摆着粥,两个小菜,和一盘点心。 苏然忿忿道:“怎么朱晗老给你开小灶?” 殷祺回她:“我事先让厨子准备的。四方会的客人,提这点要求还是很容易满足的。” 知道缘由后,苏然吃得很踏实,还对他说:“以后再有这种宵夜,你还记得叫上我。” 将一碗粥喝光后,她恢復些力气,便向殷祺打听起魏有道这个人。 殷祺简单讲了讲。 四方会现任总舵主名叫魏有道,今年刚满三十岁。 他的老丈人就是前任总舵主,也是四方会创始人。 魏有道加入四方会后,凭着过人的本领得到前舵主青睐,并且将唯一的女儿池宝琴许配给他。 前舵主过世后,便由他接手四方会,并且短短几年时间,将四方会发展得更加壮大。 提到总舵主魏有道,整个四方会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为人仗义、豪迈、颇有本事,是个英雄人物。 “是么……”苏然听完殷祺的介绍,单手托着下巴嘀咕了一句,“有点怀疑。” 殷祺听到这话,批评道:“莫要背后议人是非。” 苏然挑眉,嘲道:“虚伪!你肯定也在背后议论别人。” “根据呢?我议论谁了?”殷祺淡淡反问。 “我呗。”苏然哧笑,“你不但议论过我,还派人调查我。” 殷祺顿住,随后一笑,竟没有反驳。 苏然倾身,问他:“你都查出我什么了?” 殷祺似笑非笑:“你紧张什么?” “有人背后调查你,你不紧张?”苏然立刻回道,“万一查出我三岁偷鸡五岁摸狗……” 殷祺无奈:“又在胡言乱语。” 苏然哼了一声,翘起下巴,说:“是人就会被人议论,反过来也一样,谁都会在背后议论人。无非是议论你的人多不多的问题。像总舵主这种身份,他就算再不愿意,也会有大把人在背后说他。他接了总舵主这位子,不也就是为了让别人都记得他吗。” 殷祺:“他就不能是为了施展抱负,造福一方百姓?若没有四方会,这兰城还不知乱成什么样。至少现在,说他的话都是好的。” 苏然往椅子后面一靠:“太完美了啊,太完美就不真实。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是完美的。” “谁?”殷祺好奇,他知道苏然指得肯定不是他。 苏然沖他俏皮一笑:“苏夕。” 殷祺回忆下,发现自己对苏夕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以为她是在维护自己人,没多想,只问道:“你一个人跑到这,也不怕她担心?而且看你的样子,似乎也不担心她的生活。” 苏然撇撇嘴没说话。苏夕的生活确实不用人担心,尤其是殷祺也离开齐州府。以她的个人魅力,很快就会有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不过提到苏夕,她就想到殷华,想到殷华就免不了想起那两个玉佩。 她试探着问殷祺:“殷华的玉佩,干脆还给你吧。” “不必。”殷祺不在意道,“他的东西,他自己扔的。” 苏然纳闷了。自从发现傅小刀体内的玉佩和殷华的一样,她就以为这东西很重要,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但殷祺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又让她拿不准了。 殷祺看她一眼,问:“你想去找魏有道求情?” 苏然不知原主酒量如何,刚刚席上她没喝多少,这会只有一点晕乎的感觉。 听到殷祺这话,她立马想到之前他提供的机会,自己还没给答覆呢。 殷祺给了她这么大的好处,结果她还不给面子地推了,有点不合适。 她讪讪笑道:“谢谢五爷给的机会,我还是比较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殷祺不客气地打断她:“不要在我面前耍你的小把戏。你若真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就不会接下梅花寨的烂摊子。凭你的脑子,带着我给你的金子,随便去哪里都能生活的很好。” 苏然被拆穿也无所谓。他不让说那就不说了,正好她还懒得编来编去的。 殷祺端起茶杯,轻声问:“为什么?” 苏然微挑眉梢。因为跟着你混,危险系数比较高呗。 这话可不能说,她反过来把球踢回去。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问你,为什么给我这么好的机会?” 殷祺被她的话逗笑:“你也知道这是好机会。” 苏然抿嘴一笑,睫毛忽闪两下,低声问:“你明明之前一直挺针对我的。” 搬柴火垛这么没节操的事,他都干得出。 殷祺淡笑不语。 苏然不屑,跟她玩深沉。 她头有点晕,单手撑着,眼睛往旁边一扫,看到书架上放着几本书。 第90页 “咦?”苏然站起身,“你这屋还有书?我那怎么没有。有没有好看的,借我一本。” 殷祺平日出门习惯带着几本书,但苏然以为这是房间里自备的,类似酒店客房服务那种。 殷祺正想开口,顿了下,没说话,也站起身走到书架前。 苏然随手取出一本。 “什么而什么。”书名三个字,两个都是繁体不认识。 她撇撇嘴,动作很快地把那本书放下,以掩盖自己的文盲,重新拿起另一本。 还好,这次的四个字都认识。 “织罗广记。”这是什么意思?苏然右手拇指随意翻动,只一下,从书里掉出一张纸。 苏然赶紧弯腰去捡。 纸是对摺的,掉下时折页半开,显出里面的画像。 一个女子,胡乱扎了个辫子,眼角微挑,透着生动俏皮,十分漂亮。 她拿着画像直起身,左看右看,嘀咕着:“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因为那就是你。”殷祺在她身后开口。 苏然吓一跳,勐地转身。 殷祺负手站在她面前。 距离嘛,还好,没多近。 苏然打量他一眼,忽然发现,殷祺在男女一事上还挺保守的,当时在谷底,他也每天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她扬了下手里的画,用眼神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殷祺笑着回了句:“这是当时帖在齐州府城门上的通缉令。” ……没想到是这玩意,听着真不吉利。 “通缉令你收着干什么?”她微眯眼,抿唇,一本正经地问,“该不会是暗恋我吧。” 殷祺不太明白暗恋这个词的意思,不过和苏然接触久了,经常能听到一些奇怪的词,习惯后多少能猜出来。 于是他轻轻笑了下,忽地往前迈了一步,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 苏然本能地往后躲,后背碰到书架。 殷祺看着她的眼睛,微俯上身,伸出一只手。 苏然有点不自在地眨眨眼,觉得眼神没处放,耳梢也热乎乎的。 殷祺的手从她耳侧过去,像是要把她环进怀中,接着,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单手一抖。 书的夹页里掉下一张纸。 他把纸打开,扬了扬:“当时画了好几张,顺手做签用,放在书里忘记了。” 他收回手,直起身前眼神落在她红红的耳朵尖上。 待他的气息完全离开后,苏然才缓缓唿出一口气。她右手抬起,顺了顺耳后的头髮。 随后提步往门口走去。 将要开门时,听到殷祺带着笑意地问:“不吃了吗?” 苏然深唿吸,转身,举起一根手指,对他说:“我这人心眼小,会记仇的,这是第一次。” 离开殷祺的房间,苏然紧抿着唇,一脚狠狠踢飞个石子。 刚刚她的表现太差劲了!随便一下就被撩得面红耳赤,看殷祺那个得意的样子。 下次!下次她绝对不会这么没用。 看着苏然气乎乎地离开,殷祺坐在那,忍不住弯起唇,将手中的画像打开细细品味。 ** 可能是酒精闹的,苏然第二天天大亮了才起床。 一开门,就看到小院门口,真真与朱晗面对面站着,朱晗不知在说什么。 苏然快步走过去,将真真一把拉到身后,满脸警惕地问:“你干嘛?” 朱晗被她护犊子的样子逗笑,道:“我来是和苏庄主说一声,银子已经准备好,请苏庄主前去清点。” “哦……”苏然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还真是找自己有事。 她下意识看了眼真真,转头对朱晗说:“谢谢朱先生。” 待朱晗离开,她问真真:“我还以为他是来找你的。” 真真摇头,復又点头,小声说:“朱晗想让我留在四方会。” “你怀疑他有目的?” 真真摇头:“不管他有没有目的,我都告诉他,苏庄主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好姑娘。”苏然贊道,随后,她正色,“不过,既然朱晗已经认出你了,以他现在的本事更能保护你的安全。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苏然现在的情况,自己都没个着落。这也是当初她没把苏夕接到身边的原因。 她现在带的这一百多人,看上去好像挺厉害,其实就是碗行走的红烧肉,惹人眼馋,但因为不清楚情况所以别人不敢轻易出手,一旦碰上个横的,就玩完。 真真想了想,问她:“你想不想留在四方会?” 苏然接过她的话:“我如果留下,这一百多人就得被打散了,分派到北地各处。到那时,我就被架空了,徒留一个虚名。” 真真不再说话。 苏然看看日头,嘆气:“人家货款都准备好了。我还是去找魏有道,争取坦白从宽吧。大英雄啊,肯定不会和我这种小女子较劲的。” ** 朱晗从苏然那里离开后,一路面带笑容回到自己的住处。 一进门,他便叫了个亲信过来。 “派人去查一查这个苏庄主的来头。” 对方领命离开。 第91页 朱晗在躺椅上倚着,眼皮微阖,放松身体,脑子里却在串着事情。 他记得将军府出事后,他曾乔装偷熘回去辨认尸体。 全家二十八口,一个不差,只不过时年六岁的三小姐,身高矮了那么一点点。 那时他孤身一人,能力不够,过了好几年,才暗中通过四方会的势力打听三小姐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 这个苏庄主到底是哪路神通,竟然让真真这般死心塌地。 若是她确有实力,又得三小姐信任,他倒可以谈谈合作的事。 52.第52章 苏然现在很能体会傅大刀的心情。 她不过当了一个来月的大当家, 只领着一百多人, 就已经觉得“宁可自己辛苦点当个头头, 也不愿意在人家手下做个不受待见的跟班”。 她慢悠悠地往正堂走, 心里盘算着待会见了魏有道要怎么说才好。 首先,得态度诚恳地表示,这货款她不能收。 其次,表明她是第一次接触四方会这么大的顾客,不知道原来大生意是这么做的。她当时头脑冲动, 又被四方会的气势震慑, 就口快应下了后续的盐。回去和手下商议后,发现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最后, 要羞愧表态, 因为自己的冒失, 险些影响北地百姓的生活,这二百石盐她送给四方会赔罪。 和魏有道这种英雄人物打交道有个好处, 即使他是个伪君子,他也要顾忌自己的形象, 不好小气了。 再一个嘛,苏然觉得自己远没到需要人家上心的地步。 这就是一个市值十万的小公司,好不容易搭了个上市公司,虽说都是老总,但人家上市公司老总八成都懒得理你。 所以苏然做了最乐观地估计。这船盐要么原封不动还给她, 要么四方会就一口气收下了。 她再卖便宜点也是可以的。 就不知道痛心疾首, 羞愧难当, 泪流满面……哪种状态比较合适? 她想着想着,脚步就慢了下来。 从她住的小院到正堂,有不近的一段路,中间还会经过一片湖。据说这湖是人工开凿的,因为北地偏干,很少有天然湖。 为了让四方会的庄子有些景致,人工开了这片水。 昨日朱晗正是在这湖边吹的萧。 今日,湖边又站了个人,穿着红衣,背影有些落寞。 苏然停下脚步,想着要不要过去和厉名轻打个招唿,就见他身边的树后又走出一人。 魏有道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双手一抖,披到厉名轻背后。 厉名轻转头嘴唇微动,说了句什么。 苏然左右看了看,又瞅了眼湖边的二人,没她什么事,转头继续往正堂去。 走了没多远,迎面过来两个人。 当前一人挺着大肚子,身体也不显累赘,步子迈得挺快。 魏夫人也看到苏然,笑着点头:“苏庄主。” 苏然忙回礼:“夫人好。” 魏夫人停下脚步:“听闻苏庄主是南方人,不知北地这气候是否适应。” 苏然:“劳夫人挂心,四方会待客实在周道,苏某住得非常舒服,都不想走了。” 那魏夫人听了直笑:“苏庄主这是要去哪?” 苏然:“去正堂清点银子。” 魏夫人觉得这人说话有点直白,好在她平日各种人接触得多了,倒没什么不习惯。 “那便不打扰苏庄主了。” 二人道过别,就要各走各的。 苏然抬脚走了几步,转回头,见那夫人和侍女正往湖边去。 她心下有些担忧,不及细想,就唤了出来:“夫人请留步。” 魏夫人转过头,询问地看着她。 “呃……”苏然想了下,“我认不清路,能否请夫人指点下正堂的位置?” 魏夫人身边的丫鬟马上开口,将正堂位置指出。 她话才刚说完,苏然就看到魏有道从对面远远地走过来。 她吁了口气,对魏夫人一拱手:“多谢夫人,苏某先过去了。” 魏夫人看着苏然背影,笑着摇摇头。 魏有道走上前,从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问:“在看什么?” 魏夫人一手抚在肚子上,半边身子放松下来,轻倚着夫君,淡道:“有点累。” “我扶你回去休息。” 经过湖边时,魏夫人看到厉名轻身影闪过。他身上披着件黑色大氅。 魏夫人微低下头,唇角轻抿,步子缓慢。 ** 厉名轻站在湖边,他刚刚和魏有道吵了几句。 这一次,魏有道离开四方会是应藩王雷静海的邀请。 厉名轻以为,他去是谈买卖,毕竟四方会是凭着兰城的生意起家,如今北地的生意几乎全数被四方会控制,接下来若想壮大,确实需要打开新的城市。 却没想到,雷静海竟然是想招安,而魏有道居然要同意。 魏有道说想先和他商量下,再通知其它弟兄们。 厉名轻不知该如何回他。 接受招安,就意味着,这些弟兄名义上还是四方会的,但实际上却要听从藩王的安排。 自古以来,接受招安的势力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厉名轻缓过神后,立刻表示反对。 第92页 “这四方会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没有权力独自决定。” “雷静海答应我们现在的势力不会变,同时还会给我们打开西北五城的大门。” “他这次给你打开西北五城大门,下次跟你要五千人,你给不给?” “自古生意人,有几个不是想方设法弄个一官半职。” “说到底你就是为了个好听的官名。” 魏有道没接话,场面一下冷住。 过了许久,他才又说:“我要当爹了,总要给孩子铺一条大道。” 厉名轻冷笑:“为了孩子?那你可问过夫人的意思?她愿意让你把四方会拱手送给雷静海?” 魏有道声音严厉起来:“不是送!四方会依然是四方会。” 厉名轻不再说话。 魏有道嘆气,脱下大氅,轻轻搭在厉名轻肩头:“我知你一向懂事,必能明白我的苦心。这些年,你一直是支持我的。这次,你再好好想想。” ** 苏然到了正堂,发现朱晗不在。 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见到她,略感意外。一般清点银两的活都是派个手下来,哪有主人亲自数钱的。 苏然才明白自己这井底蛙又露怯了。 她决定回去后把侯三带到身边,有什么事都派他先去一趟。 那小厮惊讶过后,还是如数将银票和银两交给她。 苏然想了想,没接,说晚些再派人来。 她惦记一事,便问那小厮:“兰城的武器店在哪里?” 小厮回道:“四方会有自己的铁匠铺,就在街上。成品应该也有,不过要想打把好的,至少需要十日。” 苏然回到院子,就把侯三叫来,咬牙拿出一百两银子,让他去街上买把像样的剑回来。 她现在接触的人越来越高大上,个个看上去牛逼哄哄的,回头她要找魏有道坦白,也不能显得太寒酸了。 她不会骑马,又不好意思麻烦四方会,跑一趟嫌远,只好派侯三去。 她不放心,再三叮嘱:“别太贵,给你一百两不是让你把一百两都花了,但是看上去要好,明白吗?关键是性价比,性价比!” 侯三被嘱咐地有些紧张,手里捏着巨额银票,脑门直冒冷汗,生怕自己买的东西大当家不满意。 他小跑着往街上去,很顺利找到四方会开的铁匠铺,进去一打听价格傻眼了。 店里的成品剑和苏然上一次买的那把差不多,看着就不怎么样,还卖的贼贵。 侯三不敢乱买,他沿着整条街逛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可心的。 庄主难得交待他一回任务,他都没能完成,越想越自责,垂头丧气往回走时,身边停下一辆马车。 殷祺打开帘子,笑着问他:“是不是要回山庄?正巧同路,载你一程。” 殷祺带人围剿梅花寨时,侯三跟着罗乘风去救苏然了。 他没见过殷祺,只知道对方是陆堂主,忙回道:“没事没事,我跑得快。” 殷祺再次相让,侯三推不开,就傻乎乎地爬上马车。 车子再次出发,殷祺温言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唿?” 侯三搔搔脑袋,心想,他家大当家确实有点可怜了,瞧人家陆堂主就知道自备个马车住进四方会,这样出门也不用每次都拜託主人家。 他咧嘴笑着说:“陆堂主叫我侯三就行了。” 殷祺点头,又问:“侯小兄弟为何如此沮丧?” “庄主让我帮她买把剑,哪想兰城的剑卖这么贵。” 殷祺说:“街上铺子的成品哪有好的,而且兰城物资匮乏,什么都贵。” 他想了下,拉开帘子问何进:“这次带了哪把剑出来?” 何进:“听海。” 殷祺得到答案,放下帘子,转头对侯三说:“陆某这里正好有把剑,前不久刚买的,很适合苏庄主,不如你就拿去交差,她定会满意。” 侯三忙摆手:“那可不行,哪能白收您的东西。” 殷祺挑眉,反问他:“你确定?你家庄主不肯白收别人送的东西?” 侯三一怔,好像…… 殷祺笑道:“你若不放心,就把那一百两银子给我,只当是我把剑卖给你了。” 这个方法倒是不错,只是,他吭哧着:“庄主说,不可把银子都花了……” 殷祺无语,提了个建议:“……要不,我再找回给你十两?” 这陆堂主看着就比他们庄主有钱,肯定不至于骗他这九十两,侯三便应了。 殷祺又说:“此事还是不要告诉苏庄主,毕竟听上去好像承了我的情。” “行,庄主不问我就不说。”侯三憨笑着回道。 殷祺无语片刻,又道:“那银票我不要了,你自己留着。以后你家庄主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和我说。” 侯三吓一跳:“我哪能收您钱吶。庄主要是有事找您,我肯定会告诉您啊。” 殷祺再次无语,抿唇想了下又道:“前段时间,齐州府突然多了几百人,其中有位侯奶奶,年纪不小了,身边只有一个孙女陪着。” 侯三傻乎乎地应道:“那是我奶奶。” 第93页 “原来如此。”殷祺瞅着他,“那我可要和五爷说一声,以后要多多照顾这位侯奶奶。” 侯三一脸惊喜,连连摆手:“陆堂主,你真是好人。不过,我奶奶身体不错,身边也有人照顾,没什么事,不用麻烦人了。” 殷祺:…… 有马车在,很快就回了庄子。 何进将剑取出,递给侯三时,想到苏然那人虽然贪财,却不像个爱惜东西的,便嘱咐了侯三一句:“此剑颇有来头,还望苏庄主珍惜。” 侯三笑呵呵地双手接过剑,应道:“我家庄主很喜欢这些刀剑,她有把匕首,天天带身上。” 他说完,就小心翼翼地捧剑告辞离开。 殷祺负手看着他,过了会儿,转头问何进:“我刚刚用他奶奶威胁他……他是不是没听懂?” 何进回道:“好像是。” 殷祺眯起眼,嘆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手下。” 何进呵呵一笑:“公子此言差矣,苏庄主只是懒得算计人心,并非愚钝。侯小兄弟这种人在她身边,她才觉得轻松。” 殷祺笑笑,问:“可有什么消息?” 何进低声:“朱晗在调查苏庄主。” “调查苏然?她有什么可查的……”殷祺蹙眉,“让人拦一拦。” 53.第53章 四方会按照约定好的, 在三日内将银子准备好。 一切谈妥, 殷祺就准备离开了。 按说苏然也该走人, 但她再三衡量后, 觉得就这样拿钱离开,确实有点危险。 就像殷祺说的,她的前路一片白茫茫,什么也不知道。之前她迷迷煳煳阴差阳错得罪不少人,以后能不树敌尽量不树敌。 她又一次敲响魏有道的房门。 魏有道的书房很大, 他这段时间不在, 堆了不少事。 这时,里面正有三个人在和他说话。 ……这总舵主真够忙的, 偏偏她要说的事, 还真不能让这么多人在场。 魏有道:“苏庄主可是有急事找我?” 苏然:“总舵主忙着, 我还是再找时间吧。” 魏有道喊住她,有点无奈:“那不如这样, 晚饭前苏庄主再过来,我留出时间给你。” “好好好。”苏然忙应着。 苏然离开后, 又碰到魏夫人。 她对魏夫人有点同为女性的同情,说话也温和许多。 魏夫人见她从这条路过来,脸带失落,就知道自家夫君又在忙,她安慰苏然:“苏庄主可是有什么话一定要告诉有道?” 苏然不好意思:“苏某犯了点小错, 不赔个礼心里不安。” 魏夫人笑道:“苏庄主如果不介意, 也可以和我说。” “夫人现在不宜受累。”苏然眉眼弯弯地, “您要小心身体呀,我听说月份越大越难受。” 魏夫人听了这话,先是一愣,续而哭笑不得。 她走到苏然身边,低声说:“苏庄主,我虚长你几岁,斗着胆子劝你一句。你要是实在不会装男人,就扮回女人也挺好的。像我们四方会,从来不会因为性别来限制一个人。” 苏然万没想到她是要说这句。 她张张嘴,完全接不上话。 魏夫人看她的样子,笑着摇头:“你若真是个男人,就之前还有刚刚说的那些话,算得十分轻佻无理了。” 苏然尴尬地咧嘴一笑。 魏夫人见她单纯不是作伪的样子,便道:“上午谢谢你。” 苏然犯懵,谢她什么? 魏夫人目光放远,悠悠嘆道:“他毕竟是我夫君,我能怎么办呢?” ** 和魏夫人分开后,苏然心里一阵难受。 古代女人都得这么委屈吗? 还是现代好,像她母亲,一个不爽就离婚了,孩子也撒手不管,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找人扑空,熘熘达达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一进院,就看到侯三正站在门口。 她双眼一亮,快步走进去,问:“买回来了?什么样的,快让我看看。” 这种心情,就像是大学时,让同学逛街时帮忙捎个小包包回来。 虽然很少有满意的时候,但在见到实物前总是会心情激动充满期待。 但这一次,苏然表示,真是她两辈子托人买东西以来,最满意的一次。 那剑平静地躺在桌上。剑鞘并不花哨,做工极为精细。 苏然小心地握上剑柄,慢慢将剑抽出。 剑如薄翼,反着寒光。 “天吶,侯三,你也太会买东西了。”苏然由衷地贊道。 侯三皱起脸,欲言又止。 大俗人苏然马上问出第一个问题:“多少钱啊?” 侯三心想太好了,他就等着大当家问这个,这样一路顺着问下去,他就可以把陆堂主说出来了。 他马上回道:“庄主,那一百两……” “我就知道!”苏然爱不释手,“这么好的剑,肯定是把一百两都给我花光了。算了,我觉得还算比较值。” 侯三嘴唇发抖,憋了半天把话憋回去,吶吶地说:“还找回十两。” 第94页 苏然得到好剑,心情愉悦:“那十两你自己收着吧。” 侯三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开了光,人人都要送他钱。 苏然将剑放在腰间比了比,遗憾地说:“长武短武都有了,就是装备还差了点。” 这时,院里传来何进与殷祺的说话声。 苏然眼珠一转,上次殷祺鄙视她的剑,这次得显摆显摆去。 她把剑佩在腰上,推门走出去。 殷祺听到声音,转过身,打量苏然一秒,目光落到她腰间的剑上,笑着贊了句:“好剑。” 苏然嘴角忍不住地弯起,她走下台阶,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得意。 走到殷祺面前,她歪头,伸手轻轻拍了下剑身,笑眯眯地谦虚:“还行吧。” 侯三跟着出来,满脸尴尬地瞅着殷祺。 苏然显摆了会,觉得差不多了,扭身往回走,嘴里念叨着:“我得学两招,这么好的剑不用可惜了。” 殷祺上前两步,走到侯三身边,小声说:“你看她多开心,所以不用和她说实话了,明白?” 侯三咬牙狠狠点下头。 ** 魏有道在他的大房间里处理事务,觉得疲劳时,会闭目休息片刻。 他的食指上戴着一枚油绿色的扳指,这是总舵主身份的象徵。 只要他回到四方会,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北地大小将近二十个城市,每一个商户,每一处生意,从争地盘到开场子,甚至地方官员为解决赋税问题,都会来找他。 他很享受这种繁忙,他觉得自己天生就该是站在权力高处的人。 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野心。 但是四方会再大再了不起,它就是一个商会,做到头也就是他现在的位置。 实在没有上升空间了。 接受招安就不一样了,这意味着他将从最低级的商一步跨进最高级的仕。 两年前,他还没有这种想法,但是如今他要当爹了,为了他的孩子,他需要更进一步,要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更好的前途。 阻力当然会有,来自厉名轻的将会是最小的一个。 他很清楚,他这个小师弟即使再怎么恼火他,最终还是会站在他这边。 他需要先拉厉名轻和自己一个阵营。 这样才好说服更大的麻烦——自己的夫人池宝琴。 四方会是池宝琴的父亲一手创立的,若要说这个会里谁会最反对招安,一定是她。 因为她父亲就是因为拒绝招安,和官兵打仗时被杀死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怀孕了,为了孩子,她一定能理解他的决定。 敲门声传来。 魏有道头也不抬:“进来。” 池宝琴进屋时,看到的就是她的夫君伏案疾书的样子。 这个男人,很有雄心。 她走到他身边,一手抚上他肩头,轻声说:“休息会吧,别累坏了。” 魏有道听话地放下笔,将大手盖在他夫人的手上,闭上眼,有些疲惫地说:“我辛苦点,以后我们的孩子就能轻松些。” 池宝琴笑笑:“想那么远做什么。” 魏有道双手环住夫人,将脸埋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轻轻蹭蹭。 “夫人真是太辛苦了。” 池宝琴没接他的话,转头看向桌上的纸,问道:“你要接受招安了?” 魏有道身体一僵,有些尴尬地挪开脸。 “琴儿,我知你心有芥蒂,招安不像你想的那样。四方会永远是四方会。” 池宝琴只轻声问:“你的小师弟也同意?” 魏有道听她这样问,有些不高兴地转过身,将桌上的纸收起,淡淡回道:“早跟你说过,我和他只是师兄弟的关系。我们都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池宝琴扭身走了几步,说:“明不明白有什么重要的。我与你是夫妻,好的坏的总归是要一起受着。为了孩子,你想接受招安,我当然能理解。” 魏有道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好说话,不禁有点喜出望外。 池宝琴又道:“只是厉名轻,他性子直,若真心不愿意,我担心他会乱说些什么,毕竟……他这些年一直心有不甘。” 魏有道蹙眉。他发现自己防着夫人防得有点过了,却忘了,她到底是自己的夫人,又有身孕,早就已经和自己同一条心了。 而厉名轻,他这个小师弟,却是一个麻烦。 他想了想说:“夫人有什么好建议?” “这会儿知道问我了?”池宝琴嗔道,“我能有什么好建议,无非是让这人从四方会离开。” 魏有道不喜:“他是我师弟,这些年也没什么过错。” 池宝琴冷笑:“我只是说让他离开,北地那么多城市,哪个不能去。” 魏有道想了片刻,点头说:“这倒是个方法。” “咣”地一声,大门被推开,厉名轻迈着大步跨进来,转过身一脸愤恨地瞅着魏有道。 池宝琴淡淡地转过脸,一手放肚皮上轻抚。 魏有道一惊,不知是谁把厉名轻叫来的。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反应过来夫人就在身旁,堪堪停住脚,只是话已出口:“师弟,你听我解释。” 第95页 池宝琴嘴角带出一丝冷意。 厉名轻哪还有心情听他解释。这些年,他忍着背后被人说三道四,依然守在他身边,只因为当年他曾握着他的手,说过一句话。 “若是没有你,我不知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如今他嫌他是个麻烦了,就要把他打发走。 他二人从未有过苟且之事。 魏有道是个英雄,他不能背上断袖的污名。 厉名轻完全明白。至于别人背后如何说他一厢情愿,他并不在意。 厉名轻越想越气,心中悲愤交加,突然手抚胸口吐出一口黑血。 魏有道一慌,快步走上去:“师弟,你……” 还没等走到厉名轻身边,魏有道腿一软,一把抓住身边的木椅,控制不住地滑坐到地上。 他心中大骇,到底什么时候?他怎么会中毒的? 池宝琴站起身,慢慢走到魏有道身边,低头看着他:“只要你活着一天,我就得忍受那些闲言碎语。如今你还要用四方会做你升官发财的垫脚石。你是我的夫君,我能怎么办呢?” 54.第54章 池宝琴小的时候, 最喜欢跟在父亲身边, 看他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长大一点,她经常跑到父亲的椅子上坐着, 模仿他的样子, 这里写写那里划划。 再然后,会里来了个小伙子, 英俊爽朗,颇有能力, 很得父亲器重。 池宝琴不服, 她觉得自己一点不差, 一个外人怎么能比她还得父亲看重。 她多次暗中给他下绊子,却不知为什么, 总是弄巧成拙。 最后她忍不了了,举着剑去找他, 要真刀真枪地比个胜负。 剑还没出鞘, 就被他扣住。 他用力, 连人带剑抓进怀里,在她耳边小声说:“你懂什么叫真刀真枪吗?” 顺风顺水的大小姐, 第一次遇到人生挫折。那个人,她打不过, 斗不过, 就连他的问题她都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 她才明白自己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父亲问她:“这人做你夫君如何?” 她面上清冷, 心里却笑开了花。 时光流转, 当年那个白天娇蛮,晚上却一个人躲在被子里细数与他的点点滴滴的少女,早已为人妇,并且将要为人母。 池宝琴站在桌边,根本不看地上的二人。 她的手轻轻抚过桌上的镇纸,幽幽嘆道:“父亲总是担心我不行,其实我根本不比你差。若是我做总舵主,四方会一样会发展到如今的样子。” 魏有道觉得四肢开始发冷,他强撑着一口气,咬牙唤道:“琴儿,你误会了,我与师弟……” “我知道,”池宝琴转过身,看着他说,“你们什么事都没有,你是个正人君子嘛,断袖这么难听的词怎么可以出现在你身上。” “但是你忍得不难受吗?”她手一指厉名轻,“你还不如他,至少他还敢直面自己的感情。” 她又走到厉名轻身前:“你知道,我曾经有多同情你吗?觉得你看不清真相,一厢情愿。” 她笑笑:“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不是一厢情愿,只不过你喜欢了一个懦夫。” 厉名轻的手指微动,她现在和他的距离很近了。 魏有道不甘心,他不信琴儿会对自己这么狠。 “孩子,你忍心让他没有父亲?” 提到孩子,池宝琴脸上显出一丝难过,但她随后又笑了:“他没有父亲,却有一个做总舵主的母亲,还会有天下最厉害的师傅,四方会上下八千个弟兄,都会待他如己出。” 魏有道唿吸越来越快,他感觉视线变得迷煳,忍不住哀求道:“琴儿,你我夫妻一场……” “夫妻一场。”池宝琴笑道,“所以你就有权力卖掉四方会吗?” 她慢慢弯下腰,伸手,抓住魏有道的手。 魏有道努力地回应她:“琴儿……解药……” 池宝琴两指一捏,将那油绿色的扳指从他手上取下,又在他衣服上擦了几下,才缓缓站起身。 她举起扳指,往前走了几步,满意地笑。 突然,下腹感觉有什么东西顶上来。 她低头,一把剑从下向上斜刺出,顶在自己隆起的腹部上。 厉名轻这个动作坚持的很勉强,他现在站不起来,否则不会指在这个位置。 他咬牙说:“解药拿出来。” 池宝琴哧笑道:“你从来没有杀过人吧?你的大师兄把你保护的这么好,怎么捨得让你杀人。” 她根本不信厉名轻会动手,她往前走了一步,果然见厉名轻的剑往后缩了一寸。 她不屑地笑:“其实我挺捨不得杀你的,毕竟我们也曾喜欢同一个男人。但是他死了,总要有个人来担这罪名。放眼整个庄子,除了你还有更合适的人吗?” 她又往前一步,厉名轻的剑再次后缩。 池宝琴开口:“你人虽不错,却太过痴傻,活该被人戏耍。”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失了耐心,面目有些狰狞,话一说完,就一脚踢向厉名轻心口。 厉名轻根本没力气闪躲,他硬生生受下这一脚,身子被踹得往后蹿了两米,一口血吐出,昏死过去。 第96页 “师弟!”魏有道吼出声。他双目爆红,想起自己辛苦多年,竟是这种结局,心一狠,用尽全力拍上桌面。 要死大家一起死。 书桌下不知何时被他改造了几个机关,此时机关启动,对着池宝琴射出两柄小剑。 池宝琴背对着他,听到声音,才一转身,就觉得心口一凉。 她手一抖,扳指掉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到门边,一柄小剑当胸穿过。 魏有道一掌拍出,气力全无,喷出一口血,趴倒在地。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池宝琴退了两步,硬撑着,扶着墙慢慢坐在地上,拼命喘气。 她需要叫个人来,她的伤或许还有得治,这里发生一切只要都推到厉名轻身上就行。 她盯着门口地上的扳指,努力想支起身子,尝试了两次都失败了。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人站在门口轻声问:“总舵主,我是苏然,您现在方便说话吗?” 池宝琴将身边的立架推倒,发出“哐啷”一声。 门外的人显然听到了,犹豫片刻,她迈步进屋。 ** 苏然按着约定的时间,在傍晚时分来到魏有道的超大书房。 临行前,她特意打扮了下,良好的形象也是加分项,实在不行,她还可以掉几滴眼泪,博一把同情分。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但院中很安静,苏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也许这个时间是魏有道特意安排出来的独处时间。 对于一个平日忙得飞起的人,安排独处空间是很重要的。 这么一想,苏然有点不好意思,人家特意把这个时间分给她。 她站在门口,报上姓名,等了会,没听到人回答,屋里却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 苏然微怔,琢磨了下,抬步往里走。 她最先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厉名轻,紧接着是靠坐在墙边,胸口流血的魏夫人。 苏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魏夫人沖她伸出手。 苏然忙跑过去,想扶她起来,又不知该从哪下手。 “你等我啊,我去叫人。” “扳指……”魏夫人咬着牙,“把它给我。” 什么?苏然顺着她的手,往门口看,见地上躺着个绿绿的小玩意。 她过去捡起,顺便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快来人呀!” 然后,她又回到魏夫人身边,这才看到书桌那边还趴着一个人。 她吓得先是尖叫一声,随后才认出那人正是魏有道。 苏然此时手脚冰凉,感觉四肢有点不受控制的发抖,险些没拿住扳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夫人努力伸手,终因失血过多,无力垂下。 苏然咽咽口水,小步退到魏夫人身边,半蹲下,把扳指给她递过去。 但是魏夫人已经没法再出手,她用尽力气对苏然说:“你把它给……给……”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委顿下去,出了最后一口气,双眼闭上。 苏然伸着脖子,到底也没听清,这扳指是要给谁。 这时,门外跑进一群人,打头的正是朱晗。 他看清屋里的情形时,也是一愣。 苏然这时才后知后觉发现,她成了兇杀现场的第一目击证人,搞不好还成了第一嫌疑人。 她蹭地站起身,双手举过头顶,手掌摊开,右手拇指将扳指按在掌心,快速为自己辩解。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进来时就这样了,是总舵主让我这个时间过来的。” 众人在大惊过后,马上有人站出,分开检查地上三人伤势。 朱晗不关心苏然在说什么,他当然知道这事和她没关系。 他的注意力都被她手中那枚扳指吸引了。 他快速走到苏然身边,伸出手,说:“我知你与此事无关,先把扳指给我。” 苏然眨眨眼,没动。魏夫人最后说的话,让她有些犹豫。 但以朱晗在四方会的地位,的确很有可能是要把扳指给他。 她抿唇正要把扳指交出时,一只白皙肥厚的肉手从二人中间穿过。 一个商人打扮,身体发福的中年人对朱晗说:“朱先生,小舵主还有一口气。我们不如先救人,其它的事稍后再议。” 朱晗收回手,转身往厉名轻那里去,命人将他抬下去救治。 那个中年人看了眼苏然,对她一拱手:“苏庄主,四方会今日出了此等大事,还请苏庄主在庄内多留几日,帮我等查明真相。” 苏然没办法,她是唯一的人证,只能配合道:“应该的。” 她心里苦笑,早知有这一出,真该收了钱走人的。 现在人家说不定怀疑自己。 检查伤势的人站起身,摇摇头。 总舵主死了,舵主夫人死了,小舵主受重伤,生死不明。 四方会遇到了创建以来最大的难关。 唯一的证人就是这个来山庄做客的盐商苏庄主。 在场的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朱晗抬步走出,对苏然拱手:“苏庄主,可否将刚才的情形说一下。” 苏然暗自“啧”了声,细细地把她如何与魏有道约好的时间,如何发现屋里死人的事情讲了一遍。 第97页 最后一字一句说:“魏夫人临死前,让我把扳指捡起来,说‘你把它给……给……’。” 众人屏息静气,都在等她后面的话。 苏然停住话头,只见所有人都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然后吶?”朱晗终于忍不住问。 苏然茫然地摇摇头:“没有然后啊。她就说到‘给……给……’,就没了。” 众人一阵无语。 半晌,朱晗才再次开口,不过是对那中年人说的:“不知许掌柜如何看?” 那许掌柜眉眼细长,皮肤红润,一看就知平日生活水平不错。 他听了朱晗的话,想了想说:“在事情未查清前,这扳指既然是苏庄主捡到的,那就请苏庄主先代为保管。” 苏然是局外人,与四方会还没有利益往来,而且一直住在庄内,是个合适的人选。 众人皆无异议。 苏然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提口气,看样子他们并没把她当嫌疑人,但这扳指放她这,再想离开也难了。 而且,对方虽然没有怀疑她,但她住的小院子,外面却增加了很多守卫的。也是,她手里拿着四方会最重要的物件,难怪人家会担心。 苏然觉得自己似乎无形中被软禁了,好在,这院里不止住了她一个。 莫名其妙被拉下水的殷祺,看着院口高高壮壮的四个守卫,沉吟片刻,对苏然说:“发现你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惹出事来。” 苏然不服:“什么我惹事,每次都是事情来惹我。” 殷祺又问:“你真不知那日发生什么事了?” 苏然摇头,想起那天的情形,身上汗毛倒竖。她嘆道:“也不知什么人,连孕妇都不放过。” 她把扳指拿出来,在手上摩挲,一抬头,见殷祺的视线落在这个扳指上,遂起了玩心。 她将扳指在拇指和食指间打转,咻地一下套进指头中,对着殷祺伸过手去,勾着嘴角坏坏地问:“想不想要?” 权力嘛,不就是这些人争来争去的东西,没看朱晗当时就急着想把扳指拿到手,她打赌殷祺绝对想要。 殷祺一听就明白她的小心思,才不吃她这套。 他抬眼,淡笑反问:“要什么?你吗?挺想的。” 55.第55章 苏然不擅长对付不正经时的殷祺。 她手僵在那, 想找一个有气势的话反撩回去,但是脑子有点打结。 殷祺等了几秒, 见她还不接, 便笑了句:“纸老虎。” 目光倒是落在她白嫩纤细的指尖上。 苏然这才回过神, 一把收回手攥成拳, 说:“转移话题, 想要又不直接说, 真假。” 她指的是扳指,殷祺瞭然,却笑着回:“明明说的就是想要。” 他反问苏然:“你想要吗?” 苏然转了下手上的扳指,挑眉摇头:“这块肉太肥,我胃小吃不下。” 捡了个扳指而已,就能成人家头头啦,那也太轻松了, 她还捡了个世子呢, 也没成王爷啊。 殷祺:“那你想把它给谁?” 苏然莫名:“我想给谁?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殷祺笑道:“谁说你不能决定, 虽然已经过了最好的时机, 不过只要你再仔细想想当日的情景。那魏夫人临死前必不是只有一句话留下, 她的动作、眼神都会有所指向。” 苏然蹙眉,下意识回忆起来。 殷祺见她的样子, 又道:“依我看, 这事很简单, 四方会如今不过就是朱晗和厉名轻二人, 魏夫人与这二人的关系肯定有个亲疏, 想来她是不会将扳指交给不亲近的人。” 苏然歪头,好像是这么个理,她喃喃了一句:“那她肯定是要交给朱晗的。” 魏夫人那日说“他是我夫君,我能怎么办呢”,显然是知道她老公和厉名轻之间有些什么。 不管当时到底谁先动手的,苏然觉得,任谁也不会把自家产业交给情敌。 殷祺见她想明白了,便转了个话题:“那日你想借书,我找了找,这本比较适合你。” 他边说边起身将书拿来递给她。 苏然被打断思路,也无所谓,伸手接过书。 “《南行全记》” “讲的是西南风土人情,都是些趣闻秩事。” 苏然翻开看看,果然内容比较浅显,有些地方旁边还被人写了小注。 苏然瞅了几眼,见字体瘦劲清峻。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殷祺,这小注应该是他写上去的。 正好她也想对这个世界多些了解,便说:“那我先收下了。” 殷祺淡淡“嗯”了声,说:“看来你母亲果然偏心你更多些。”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苏然问:“为什么这么说?” 殷祺:“因为苏夕识字不多,这种书她必是看不了的。” 苏然“啧”了一声,把书放在桌子上,看着殷祺那张欠扁的笑脸,忽然一笑:“你别想诈我,我妹认识的字可多了,还能写一手漂亮的小书。” 不识字?搞笑呢?这是说她创造的女主是文盲吗?人家苏夕还要和殷华鸿雁传书的。 第98页 “哦?”殷祺好奇,“那你的字怎么那么丑?” 苏然一愣。 殷祺主动解释:“那日签契时,我见你执笔都执了很久。不光字丑,画的花也很是怪异。” 苏然有点臊得慌。这不能怪她,谁让他们用毛笔呢。她用毛笔写大字都费劲,更别提那种小小的字。能不执很久吗,她早不记得毛笔怎么拿了。 这人又来……苏然不慌不忙:“我呢,兴趣爱好比较特殊,就喜欢与众不同。你还有什么怀疑的,自己去慢慢查吧。查得出来,算我输。” 殷祺失笑:“这么有信心。” ** 晚上,苏然坐在小厅里,将扳指放到桌上,用手指有意无意轱辘着玩,脑子里在想殷祺的话。 他那样一说,苏然也觉得,魏夫人肯定不是要把扳指给厉名轻。 但是现在已经闹成这样了,她再改话头,实在不好,再说,这个理由……她不想让魏夫人蒙羞。 真真坐过来,说:“这个扳指用料一般,或许当初制作它时,主人还没什么钱。” 她把扳指拿起,示意苏然伸手,然后将它套进苏然大拇指上,上下动了动。 “大了点,勉强能戴。” 苏然没当回事,呵呵一笑,把扳指拿下来,放进袋中。 ** 第二日,苏然托腮坐在正堂的小椅上,无聊地打个呵哧。 前面大约有二十来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苏然心里冷哼一声。 小到一个家,大到一个帮会,甚至一个国家,大家长一死,最先冒出的问题,总是遗产怎么分,继承人谁来当。 她这两天把那日的情况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说得她都要暴走了。 有什么都要拉她过来坐陪,也不给开工资。 苏然不懂。现代,大家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在古代,还有种江湖人管江湖事的想法。 要是换个有正义感责任感的大侠,这时八成会挺身而出,作为中立方来代表正义了。 再次喝光一杯茶,苏然竖着耳朵听了会,发现内容和昨日差不多。 如今四方会内部分成两派,一派支持朱晗上位,另一派以许掌柜为首坚持要等小舵主醒了。 朱晗这个老油条就天天坐那端着,也不发言,一手没完没了的捋着鬍子。 苏然不屑。这种招数,她一眼就看穿了,不就是让下面的人替他说话,等事情完结,成不成的,他都能推个干净。 反正他自己什么都没说过。 这些人争了两天,争不出结果,也都是心烦气躁,吵着吵着就要动手。 一拨起了头,另一拨也不能闲着。 眼看着文斗要上升到武斗,朱晗终于发话了:“我看苏庄主有些累了,此事不如明日再议。” 还议?你们议就议吧,能不能别拉着我坐陪? 苏然瞅了空子,拉住朱晗:“朱先生,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明天我就不用参加了吧。” 朱晗语气无奈:“让苏庄主看笑话了。还请再忍耐两日,再过两日事情必有结果。” 苏然他们进庄后,一直是朱晗和厉名轻来安排各种事情,与他二人接触更多。 如今厉名轻昏迷不醒,苏然有事第一想到找朱晗商量很正常。 但这一幕,落在别人眼中却有了其它含义。 这个时候,苏然的一句话就有可能扭转整个事情的风向,庄子里现在还有很多人保持观望的态度,一旦风向变了,那些观望的人也会立刻做出选择。 而她与朱晗走的近,对另一拨来说绝对不是好事。 许掌柜与另一中年人对视一眼。 ** 苏然回到院中,吃罢中饭,发现院外巡逻的人又多了。她忍不住看了眼殷祺的房间。这人怎么这么稳当? 正想着,就见二十几个四方会的人冲进院子里,领头的是那个许掌柜。 苏然皱眉。 左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殷祺从里面出来。 他对许掌柜拱手,问道:“不知许掌柜带这么多人来,是何用意?” 许掌柜对殷祺一拜:“打搅陆堂主了,此事与堂主无关。” 殷祺开口:“许掌柜到这,朱先生可知道?” 随着他的话音,像是提前安排好的,又一帮人冲进院中。 紧接着,朱晗从人群后走出来。 两拨人分站两边,火星四溅,平时静悄悄的小院一下变得热闹起来。 真真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 苏然递她一个眼神,真真趁众人说话间,悄悄熘出小院。 朱晗口气不善:“许掌柜可是要违规,以武力逼迫苏庄主给你扳指吗?” 许掌柜回道:“若非如此,只怕这扳指就要落到朱先生手里了。” 朱晗冷笑:“就凭你身后这点人?” 许掌柜人虽胖,说话毫不含煳:“我知你已经另调人手过来,再有一两日也该到了,可见朱先生也是打算用武力的。” 苏然“啧啧”两声,难怪朱晗说再有两日就要有结果了。 全都带人杀进她的院子,幸亏,她也不是光杆司令。 就在他二人你来我往斗嘴皮时,院外传来一个大嗓门。 第99页 “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们大当家跟前闹事?” 苏然第一次觉得冯沖这大嗓门挺好听的,她唿了口气。 都当她好欺负啊。 她来之前就打听过了,四方会在庄内的人不过二百,如今分成两派,还有些中立的。 真算起来,哪边都不如她的人多呢。 冯沖毛六领着长刀队,唿啦啦穿过小院正中,齐齐站到苏然身后。 真真和罗乘风紧随其后。 另外几十个没有武器的弟兄,就围在小院外,将整个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四方会是个商会,会里主事的,多是些掌柜,势力虽大但主走和气生财路线,各各看上去慈眉善目好相处。 冯沖这伙就不一样了,山匪出身,不管是真横还是假横,面上都是凶神恶煞样,再加上个个长刀佩身,数量上又占了优势。 而且苏然的来头,他们并不真了解,光看气势觉得挺不得了。 跟在许掌柜和朱晗身后的那些人,先就往后缩了缩。 苏然心道,当初把大伙都拉进庄子打秋风真是太明智了。 她背起手,等院中静下来,才开口:“二位,我听你们吵了这么多天,都没个结果。今天来的都是四方会的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多年,刀光剑影的不好看。不如这样,我出个馊主意。等下,我把这扳指扔到天上,您二位来抢,谁抢着是谁的。” 殷祺心道,果真是馊主意。 许掌柜身体发福,他自觉吃亏,第一个不同意。 朱晗也道:“这不是儿戏,若是扳指落地摔坏如何是好。” 他说完,暗中和殷祺对了个视线。 殷祺开口,带上点内力,声音清朗直入人耳:“诸位可容在下说一句?” 许掌柜:“陆堂主请讲。” 殷祺:“听闻那日,只有苏庄主一人在场,那魏夫人最后这句话也只有她一人知道。陆某以为,不如让苏庄主再详细讲一遍当日情形。魏夫人的话是没说完,但她有没有指着什么,或者看向哪处?” 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到苏然身上,院中又安静了。 苏然眯起眼,看着殷祺。 他昨晚才给过她暗示,今日就跑来出这个风头,这是要拿她当枪使吗? 难道说朱晗上位对他有什么好处?那她要不要顺了他的意? 顺了他的意,自己会不会惹上麻烦? 场中一片安静,苏然正犹豫不决时,真真忽然往前两步,对着众人一福身,说道:“我也有句话想说。” 真真是将军之女,又在王府生活多年,行事大方,自带气场。 再说了,殷祺是外人,他都能发言,真真当然也有权利发言。 苏然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马上回道:“你说吧。” 真真是苏然带来的人,她发话了,别人更不好反对。 真真点头,慢慢开口,声音沉静:“某不才,枉自猜测,魏夫人要说的,或许是……” 她顿了下,看向苏然。 “你把它给……戴上。” 56.第56章 小院中一片寂静。 殷祺拢着手, 敛容看着一脸呆滞的苏然, 面上没什么表情。 何进小心地看了他一眼。 过了许久,罗乘风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仿佛炸了锅。 院中众人登时开始议论纷纷。 “这怎么可能, 他都不是我们四方会的人。” “听上去不可能,但也不排除夫人想这样说。” “我觉得苏庄主肯定是哪边都不偏的, 他完全可以从一开始就编一句。” “他说是总舵主约他在那个时间商议事情的。” “对啊,总舵主这个时间从来不见客。” “没错, 我当时在场, 是总舵主让他傍晚时分过去。” “那又怎么样, 他到底也不是我们四方会的人。” 底下乱七八糟的话,苏然都没听到, 她才刚从真真的话里回过味来,正一脸呆愣地瞅着真真。 她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不是把自己往刀头上甩吗? 真真凑上来, 低声说:“庄主不是说, 我留在四方会更安全吗?那庄主不如把四方会收了, 这样我就更更更安全了。” 在这一片混乱中,朱晗看着真真, 不语沉思。 殷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事态发展要超出他的掌控。 那许掌柜一抬手。 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他往前几步, 走入院中, 对苏然拱手。 “不管魏夫人到底要说什么, 扳指既然在苏庄主手上, 按着规矩……许某敢问苏庄主, 可要争这四方会总舵主的位子?” 按着规矩,如果一个帮派,甚至一个国家,如果有某样代表至高权力的物件,那么理论上,谁得了这个东西谁就有资格当老大。 不过通常不会有人傻到,真的以为拿了传国玉玺就能当上皇帝,说到底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的。 许掌柜跳过中间的话,干脆地问苏然要不要争,实际上就是希望她直接宣布放弃。 罗乘风忽然轻笑出声。 “哪里还用争。这扳指不就在她手上吗?” 苏然现在看出来,她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想她趟这浑水。 第100页 罗乘风的话一说完,院中众人先是一愣,紧接着马上有不服的跳出来。 跟在许掌柜身后的,有些脾气急的直接亮了傢伙。 朱晗的人马不甘示弱,也纷纷掏出武器。 毛六不干了,他一抬手,六十来个装备长刀的弟兄,齐齐拔刀出鞘。 院中一片“锵锵”声。 许掌柜再三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他对罗乘风施礼,问:“请问这位是?” “罗乘风。”罗乘风干脆地回道,反问,“你叫什么?” 许掌柜:“在下姓许,名逍遥,是四方……”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右厢房“嘭”地一声,大门被人打飞。 一个披头散髮地人从里面飞出。 几个离得近的人,被他带出的气流撞飞。 那人冲到许掌柜近前,一手掐上他的脖子,另一手向下发出大招。 院内立时气浪翻滚,许掌柜身周一片人全都向后倒地。 苏然抬袖护住脸,待放下袖子,就见院中众人大半东倒西歪,还站着的,也都是慌张不知所措。 吃土人掐着许掌柜,嘶哑问道:“肖遥?!他在哪?!” 苏然忙喊:“前辈,手下留情!” 朱晗一脸震惊,看着吃土人,喃喃自语:“梨花破……” 殷祺短暂讶异后,与何进对视一眼:“南水君。” ** 吃土人横空出现,打了在场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大家眼睁睁看着许掌柜落到他手里,马上就要一命呜唿。 也该着他倒霉,没事起个名字叫“逍遥”。吃土人对这两个字敏感,一听到就暴走。 苏然急急开口:“前辈,许掌柜是自己人。” 她与四方会无冤无仇,如今虽然招了点小麻烦,也不是解释不清的事。但若吃土人杀个四方会的头头,那她真是有口难辩了。 吃土人阴阳怪气地哼道:“老夫要杀谁,谁就成你的自己人了。” 苏然一看他没动手,感觉有戏,就笑着和道:“真的是。你看这边的朱先生和这位许掌柜,都是四方会的人,我现在正和他们谈生意,当然就是自己人了。” 吃土人看了眼手中抓的人,白胖白胖,的确不是逍遥客,便松开手。 他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说:“怎么,个个都亮着傢伙,是想一起上?” 苏然无语,您老真是想多了,谁知道你要出来啊。 她马上命令毛六:“收起来收起来,武器都收起来。” 一抬头,见下面四方会的人还不动作,她“啧”了一声,吼道:“都这么不懂事呢?还不赶紧收傢伙?” 朱晗转头示意,他身后众人都收起武器。 那边许掌柜的人见气氛变了,也都老实下来。 苏然眼珠转转,心里有点得意。让你们横,还敢打进我的小院来,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她笑眯眯地对吃土人说:“前辈辛苦了,我给您搬个椅子坐吧。” 那边真真很配合地把藤椅搬过来,温言软语:“前辈您请坐。” 吃土人看出她俩的小心思,这是想让他帮着坐阵呢,不过两个小美女,一口一个前辈,细声细气地,还挺受用。 他大喇喇地坐下,嘶哑着嗓子说:“丫头,你继续,底下的人都听好了,再有想找事亮傢伙的,别怪老夫不客气。” 今天这事,不管是不是善了,它总得了了。 苏然定定神,脑子开始飞快地转起来。 既然她已经趟进这浑水里了,真真,罗乘风,毛六他们架势也摆好了,吃土人也站在她这边了。 那……要不玩把大的? 殷祺眯起眼,看苏然眼中亮光一闪一闪的,心中升起一种不好预感。 苏然眼珠转转,往院中众人望去,寻思着如何找一个突破口,就见朱晗一直低头不语。 她勾勾唇,对朱晗开口:“朱先生,如今这庄子里,除了小舵主昏迷着,应该就是您最大了吧?” 这点众人无异议。四方会长期以来,总舵主之下,就是朱晗和厉名轻两个处理事务。 许掌柜只是厉名轻那边的人,在身份上确是不如朱晗。 朱晗被点名,抬头看着苏然。 苏然将扳指拿在手里,对朱晗道:“我只是个生意人,不小心被拉进这事里。现在,朱先生您给个话吧,这扳指到底归谁。” “你说给谁,我就给谁。”她强调。 四方会的人听了这话,又要开始吵吵。 吃土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吵吵的声音马上静下来。 苏然心里爽的哟,暴力真是简单直接有效果。 朱晗手捋上鬍子,沉吟片刻,忽然笑道:“既然夫人的话没说完,这扳指又确实落在苏庄主手里,按照规矩,总舵主的位置的确该给苏庄主。” 许掌柜此时顺了气,听到朱晗的话,直觉想反驳,一眼看到吃土人,想起刚刚被掐着喉咙要死的感觉,又把话忍回去,憋着火说:“朱先生这样说了,我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怕苏庄主不能服众啊。” 拿得到扳指,也不代表底下的人就听你的。 第101页 苏然当然明白这点,她接过话:“朱先生说给我,我还真不敢收。尤其现在小舵主还没醒,也许他醒了后和我的说法不一样呢。” 殷祺心道,以退为进,欲迎还拒。 朱晗呵呵一笑,走上前一步:“苏庄主若是担心,那不如这样,在小舵主醒之前,就由苏庄主暂代总舵主位子。若是小舵主一直不醒,就以三月为限,到时再重新商议。” 就是说给她三个月试用期呗。 苏然瞅着朱晗,笑呵呵的。这个可以,不错,三个月,她不用再东跑西颠,还能找机会把盐卖了,再把这个世界摸摸熟,到时拿着银子带着人,找个地方安顿。 她让朱晗给个话,不是随便选的,也不是因为朱晗对她的那点好感。 因为她知道,朱晗只能是让她留着扳指。 他不可能把扳指交给许掌柜,也不能提自己,因为还有许掌柜和一群等着小舵主甦醒的人。 那这扳指还得留在苏然这。 但经过刚刚那一出,他就不能再说是让她“保管”了,显然苏然这边的态度是要争一争这个位置。 另外,抛开武力强大的吃土人,真真也是一个很重的筹码。 不管朱晗为什么想让真真留在四方会,他总归是希望真真留下。 而真真已经明确表态,会跟苏然在一起,如今这场面也是因为她一句话造成的。 若朱晗真的惦记着真真父亲的旧部,他必会认真考虑真真的想法。 朱晗这话算是给当前僵持不下的局面一个很大的缓冲。 即使别人再有异议,也拿不出更好的主意。 硬抢,谁也抢不过吃土人。 软攻,如今连朱先生都发话了。 而且都是兄弟,谁也不想刀剑相向。 殷祺冷飕飕地看了朱晗一眼,又望向院正中的苏然。 他阴下脸,转身回到屋里。 何进暗自嘆气,跟着离开。 朱晗再次抬头,看着许掌柜:“若是大家都没意见,就先请苏庄主代理总舵主三个月,三月后,再行决定。” ** 当晚,山后小亭,殷祺负手问:“朱先生都不用事先支会一声,就擅自做主,将四方会拱手让人。” “顺其自然。”朱晗回道,“朱某不过是按这四个字来做事。” 殷祺冷笑:“见风使舵,硬被朱先生说成顺其自然,果真本事了得。” 朱晗捋着鬍子:“陆堂主,可信人各有命这句话?” 殷祺:“不信。” “朱某也不信。”朱晗淡道,“但是朱某活到现在,见过一些沉浮,却懂得莫强求这三个字。” 殷祺勾唇:“莫强求?看样子朱先生已经完全接受新主子了。” 朱晗装煳涂:“这不是有三月为限吗?” 殷祺甩袖要离开。 朱晗叫住他:“陆堂主,总舵主虽然换了,四方会还是四方会。我们或可另寻合作机会。” 殷祺往苏然住的小院看去,说:“四方会既然有了新主人,那陆某也不必再和朱先生谈了。朱先生切莫小看了她,有时候越是无心越成事。” 他这次过来,与朱晗有约在先。 他会支持朱晗做四方会总舵主,而朱晗要想办法让魏有道接受招安的算计落空。 朱晗做上总舵主后,四方会在必要时候,听从殷祺调遣,一次。 同时,殷祺会助他打开西北城池的大门,而四方会则以北地的情报网做回报,成为殷祺在北地的眼线。 只是千算万算,却在最后关头,漏算了一个苏然。 这总舵主的位子居然落到她手中。 什么三月为期,三个月足够发生很多很多事情了。 殷祺走得很慢。他在脑中计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每一种方法,每一条路,每一个人,能用的不能用的,全都在他脑中盘旋,推倒再来推倒再来。 他依然可以和四方会合作,甚至可以帮苏然巩固她在四方会的地位。 只是,他有种感觉,苏然不会同意的。 别看她什么都没有,但她就是有胆子一直拒绝他。 而且现在,他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需解决。 他已经离京太长时间,再不回去,就要重新找个藉口了。 待他回到小院时,已是皓月光空。 他一眼就看到苏然。 她正站在院中,面对着他住的西厢房,手里抱着他送的匕首,一脸的忐忑。 这忐忑中却传出一种愉悦感。 殷祺脚步微顿。 这时,苏然转过头看到他。她先是一愣,随即动作很快地把匕首藏到身后,双眼明亮,唇边带笑。 殷祺略觉奇怪,走近了笑着问她:“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57.第57章 半个时辰前。 苏然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 对真真说:“我这次可是被你害的, 挑了个这么重的担子。” 真真不以为意, 笑道:“这有什么重的, 有朱晗在,会里的事情自有他处理。你如今就算是有了地盘, 而且这地盘还不小。三个月后,可进可退。” “就是这个理。”苏然笑眯眯地表扬她,又更正道:“是‘我们’!好在四方会就是个做生意的, 要是打打杀杀那种, 我绝对不敢接。” 第102页 真真对大场面见得比苏然多, 这时也比她淡定:“朱晗未必服你。” “哪有人服我呀, 走一步看一步。”苏然咂嘴。 真真手一顿, 转头批评她:“你若是这样说,让罗乘风他们怎么想?冯沖毛六听说你有危险,立刻带了人过来,他们若不是服你,又怎会如此?” 苏然讪笑:“也对。以后我要尽心做好大当家。” “是总舵主!”真真纠正。 苏然看了眼右厢房,说:“这次还多亏了前辈出手,怎么才能讨好讨好他?这人性格太怪了,难。” 她边说边摇摇头。 真真温言道:“前辈自有他的想法, 你也未必欠了他什么,不必刻意。” 她的眼光落在苏然的剑上:“这剑……我能看看吗?” 苏然随意道:“看呗。” 真真将剑轻轻拔出, 视线在剑身上落了片刻又把剑收回。 苏然想, 她是将军之女, 或许是喜欢这剑,便宽慰道:“回头我让侯三照这样的再买一把给你。” 真真一怔,知她不清楚缘由,便笑道:“这剑可没那么容易买到。” 苏然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待真真离开,她将剑从剑鞘里拔出,视线在剑身上来回看。 剑体通亮,反着冷光,在剑身与剑柄相接处,有两个小小的字——听海。 苏然盯着那小字看得出神。 过了会儿,她又把匕首取出,果然在同样的位置看到两个小字——海燕。 这是匕首的名字。 两个“海”字虽然一个稚嫩一个稳健,但笔锋走向却十分接近。 苏然忙将殷祺借她的书翻开,将小註上的字对比。 三种字体不是同时期写的,一个比一个成熟,但能看出,是出自一人之手。 苏然看了许久,慢慢地弯起唇角,忍不住越想越开心。 她不是个心里能装事的人,尤其是人生第一次动心。 苏然小心地将它们收回鞘,歪头从窗户往西厢房看,见那屋还亮着烛火。 稍做犹豫,她站起身,披上衣服,打开门来到院中。 她在院中站了会儿,嘴唇抿了又抿,双手抱着匕首,纠结再三,决定上去敲门。 正在这时,小院门口走进一个人。 苏然看过去,殷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 苏然立马精神了,她下意识把匕首藏到身后,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殷祺看到苏然,笑着问:“你在这里站着干什么?” 苏然咧着嘴,有些磕巴地说:“呃……我乘凉,嘿嘿。” 殷祺点点头,往房间走,离她近了,又站住,转头问:“你拿着什么?” “哦。”苏然把手从身后拿出,“你的匕首。” 殷祺纳闷了,半开玩笑地说:“不是要刺杀我吧。” 苏然马上摇摇头。 殷祺觉得她今天有点奇怪,便问:“有事?” 苏然一脸期待地看着他,笑着问:“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殷祺想了下,觉得今天除了她当上总舵主,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便道:“还忘了恭喜你当上总舵主。” “啊,这个啊……”苏然有点失望,她又暗示道,“你有什么话,你直接和我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殷祺蹙眉想了想,说:“你虽然挂了这总舵主的名头,却没有真得到实权。” 苏然眨眨眼,情绪一时没跟上。 殷祺觉得此时气氛正好,不如试试合作的事。 他走到苏然身边,低声说:“我可助你打开西北城池大门,到时四方会在北地势力会更大,你有这功劳在身,总舵主的位置就算站得稳了。” 苏然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她轻声回应:“那你想要什么?” 殷祺:“我想要的很简单。借用四方会在北地的关系网,传送信息和物资。” 是传送情报和非法物资吧。 苏然轻唿一口气,觉得心没个着落,她又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殷祺皱眉,觉得自己刚刚说得很清楚了。 苏然追了一句:“你是个世子,你要传送信息和物资干什么?” 殷祺不喜她追根究底,淡淡回道:“和你一样,为了赚钱。” 苏然抿唇,毫不掩饰失望之色。 她侧过头,看着脚下的地面,回道:“我虽然爱钱,但其实没什么志向,有几个小钱就知足了,到现在这步已经是赚大发了。我们的人生目标不一致,没有合作基础。” 殷祺笑了下,果然被拒绝了。 “合作不一定要人生目标一致,短期目标一致就可以了。你想站稳总舵主的位子,我需要借用四方会的网……” 苏然心里冒上一股火,语气有些沖地打断他:“谁说我想站稳总舵主的位子了?” 殷祺什么身份,平时哪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而且他刚刚算计落空,正为下一步如何进行犯难。 他冷下脸,盯着她不言语。 苏然一句话出口,也觉出冒失,她以前对殷祺说话虽然偶有放肆,但语气是欢快的,还有点小心在里面。 第103页 她低着头,感觉到他生气了,心里也觉不痛快,带着气转身就要回房间。 “苏然。”殷祺叫住她,“这是你第三次拒绝我,能给个理由吗?”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里面却暗藏着威胁的意味。 苏然先是被“第三次”搞蒙了下,她就记得上回他让她做北地负责人,还有哪次? 上一次,她是因为不愿意被造反失败拖下水,这次,殷祺想用四方会的网,怎么可能是为赚钱。 如果他肯说实话,她或许还重新考虑下。 她吶吶:“你想让人合作,却连实话都不肯说。” 总应该让合作伙伴知道这件事的危险性吧。 殷祺眼中冷意冒出。 他两步上前,逼近苏然,低头看她,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不是实话?还是说,你知道什么,所以才断定我没说实话?” 苏然感觉他站过来,下意识抬头看他,发现二人距离过近。 她往后退步,想避远一点。 殷祺抬手按住她肩膀,将人制住,双目锁紧她的眼睛。 “不如你先说实话?” “凭什么我先说啊,现在是你来求合作。”苏然下意识抬手想别开他的胳膊。 “求合作?”殷祺失笑,“我是不是把你惯得,让你忘了我的身份?我给出合作的机会,是因为我不想用其它方法。你一再拒绝,从不担心我会生气报復吗?” 苏然挣不开,眼圈有点发酸,她左右看看,不见有人来。 她咬牙,对殷祺说:“既然你提到身份,我提醒你一下。陆堂主,这里是四方会,我是总舵主。” 殷祺勾起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总舵主?” 正屋的门开了,真真一脸平静,先是对殷祺福了福身,然后对苏然说:“庄主,很晚了。” 苏然甩开殷祺的手,看也不看他,径直往屋里走。 殷祺在她身后说:“我明日就要离开这里,苏庄主以后自己小心。” 苏然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待她进屋后,真真再次对殷祺福了福。 殷祺点头还礼。 ** 苏然心里一股子火,又是委屈又是生气。 她发现剑是殷祺暗中送的后,原本是满心雀跃,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切实的回覆。 结果却成这样,她想不通,本来挺开心的,怎么就吵起来了。 真真无奈地看她一眼,倒了杯水,递给她。 苏然有点尴尬,刚刚她和殷祺拉拉扯扯的。 她清清嗓子:“刚才吧……就是他想合作,然后我没同意,就吵起来了。” 真真慢慢坐在她对面,即使在晚上,她依然保持姿态优雅。 她的目光落在那把剑上,慢慢说:“我以前住王府,还曾好奇过。他不习武,为什么要收藏这些武器。现在想想,如此示弱,不知所图为何。” 苏然曾看过殷祺和傅大刀打架,高不高手她看不出,但不会武肯定是装的。 她没吭声,这个世界上,除了肃王爷王妃,大概只有她知道殷祺要干吗。 真真又看她一眼,说:“我住进王府时间不长,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他的。说来也好笑,明明没人提过,但为什么我就有了这种想法。” 苏然暗忖,这大约就是洗脑,平时有意无意地一句“将来做了你表哥的人……”之类的,听在十来岁的女孩耳中,就会慢慢形成这种意识。 肃王府这个算盘打得不错,可惜真真住进王府时,年纪已经不算小了,有些思想已经形成。 苏然抬头,问:“你不愿意,所以才跟我跑出来不想回去了?” 真真笑道:“其实我没什么愿不愿意的。他若需要,以后自会娶我,若不需要,我就一直当王府的表小姐。不管是哪种,都差不多。” 苏然吶吶:“怎么会差不多,是要一起生活的人。” 真真瞅着她,道:“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多娶一个少娶一个,娶谁或者不娶谁,没什么区别。对于他娶的女人们来说,只要不是正妻,也没什么区别。” 苏然没吭声。 真真嘆气,说:“皇帝给他指了婚,是皇后的亲侄女,应该快要及笄了。” 苏然不知道真真是不是看出什么,但她挺感谢真真的,这一盆冷水来的及时。 人生第一次动心,就这样被掐死在萌芽中。 58.第58章 天快蒙蒙亮时, 苏然才睡着。 睡得晚, 醒得也晚。 她醒时, 太阳都升的很高了。 她是被朱晗和真真的说话声吵醒的。 朱晗:“还请转告舵主, 既然做了舵主,就要勤快些。” 苏然:…… 她穿上衣服, 简单收拾下,走出门,拉着脸盯着朱晗。 朱晗完全不在意她的脸色, 径直说:“属下有事相告, 还请总舵主做决定。” 苏然还没适应身份的转换, 下意识问:“什么事?” 朱晗示意身后的随从拿过两套衣服。 “四方会的总舵主还是要多加注意形象。这里是两套软甲, 请总舵主试一下, 如果合身,便按尺寸制作一批衣物。” 第104页 苏然看两套衣服样子差不多,就“哦”了声,说:“你放这吧,我试好了会跟你说。” 朱晗顿了下,又道:“这是一男一女两套,所以,总舵主要做的第一个决定是, 以后到底是男装还是女装。” 苏然挑眉,这他都管。 朱晗继续:“属下建议, 还是以女装示人。一来舵主并不擅长装男人, 二来以舵主的条件, 女装会更有优势。” 苏然觉得他这话有点嘲讽的意思。 她冷哼一声:“就是说,要用样貌当武器?” 朱晗一派自然:“样貌天生,也就是天赋,以自己的天赋做武器,是最平常的。舵主不如先试试这衣服合身否。” 苏然在真真的帮助下,将女装穿上。 不得不佩服朱晗的眼光,到底是花丛高手,不但尺寸合适,而且照顾到苏然的习惯,这女装介于常服与军服间。 将她的优点充分发挥,既有女性的柔美又不失英气,行走间还很利索。 苏然一穿上,就喜欢得不得了。 她又把殷祺的剑佩上,回到小院里,视线往殷祺那屋挪了下。 朱晗满意地点头:“这个样子,可以为我四方会增色不少。” 苏然毫不谦虚地收下他的吹捧,又看了眼殷祺的房间。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朱晗道:“陆堂主今日离开,如今已经到庄口,舵主是不是……” 苏然手还在剑上,昨日本来想谢谢他。 她稍做犹豫,便抬步:“走,送客去。” ** 殷祺在山庄门口,正与人谈笑。 他身材修长,站姿挺拔,面上带着和煦的笑,言谈举止永远不失风度。 苏然边想边往那走。说起来,他最气急败坏也就是在谷底时。 恩,还有昨晚,似乎也气得不轻,但看今日的样子,好像是没事了。 殷祺原本就心不在焉,苏然才一露面,他就立马捕捉到。 他抬眼望过来,面上笑容加深。 苏然忽然庆幸朱晗这套衣服送的及时。 正与殷祺说话的人,见他停住,也顺着视线看过去,不由一愣。 别说四方会的,就是梅花寨的人,也是第一次见苏然穿女装,一时间,谈笑声淡下去。 苏然仿佛听不到周边的声音,她一直走到殷祺面前,才笑了下。 殷祺开口:“果然人靠衣装。” 他这一句话,便将昨夜的点点不愉快吹散了。 苏然低头一笑,又拍拍腰上的佩剑,说:“剑也很配。” 她的衣服全身银白色,只在肩头腰带处缀有大红色装饰。 那剑鞘刚好也是银白色,坠有大红色穗子。 殷祺点头微笑。 苏然忽地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脸颊发热,她低下头,轻抿嘴唇,说:“谢谢你。” 殷祺不明原因,笑着问:“谢什么?” 苏然是谢他送的剑,但既然对方没有说破,她便顺着说:“你夸我好看,所以谢谢你呗。” 殷祺:“实话而已。” “那……”苏然眼神飘向别处,“你接下来去哪?” “回京。” “哦。”苏然终于重新看着他,“那就,后会有期。” 殷祺温言:“后会有期。” 他坐进马车。 车轮滚动。 苏然望着马车的方向。 车帘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苏然忙收起落寞的情绪,举起手沖殷祺摆了摆。 “拜拜。” 殷祺失笑,学着她的样子,也举起手摆了两下。 ** 苏然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忙起来。 帐本这些还好,她学的比较快,除了不用阿拉伯数字这点有些烦人。 但是会客真的就烦死了。 听说四方会换了总舵主,北地大大小小城市各路商户,都派人过来。 甚至还来了几个府尹。 苏然每天提着笑脸,应酬着,还得在朱晗的指点下,敲打一些想趁四方会人事更迭时钻空子的人。 累得她每天倒头就睡。 好不容易忙过那一阵,她找到朱晗,表示要学骑马。 “以后逃跑时,不能只靠两条腿呀。” 朱晗皱眉:“逃跑这个词,舵主以后不可再说。” 作为总舵主,怎么能这么怂,把逃跑挂在嘴边上。 苏然莫名:“不说逃跑,说什么?遁走?” 朱晗:…… 厉名轻昏睡了将近一个月才醒。 醒了后,就像满身是刺的刺猬,谁去看谁倒霉,张嘴就是小刀一样的话。 朱晗对苏然形容:“不太会正常说话了。” 苏然还以为他是伤了脑子,去看过一次,挨了几句不软不硬的讽刺后,她将这毛病定性为失恋综合症。 他只出过一次门,就是去总舵主夫妻坟前站了整整一天。 但是那天发生的事,厉名轻嘴巴咬得死死的,谁问也不说。 人都死了,再纠缠这些也不过是为满足好奇心。 后来被问的烦了,他索性大门一锁,谁也不理。 以前的活也不干了,该他负责的生意也不管了,天天在屋里关着。 第105页 在苏然又一次处理了本该是厉名轻负责的事情后,她忍不了了。 叫了几个人,搬着小山一样的册子,浩浩荡荡地往厉名轻的住处去。 厉名轻一身红衣,爱答不理地坐在桌边。 见到苏然,也不动身,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唿:“总舵主。” 苏然笑眯眯地坐到他对面,问:“小舵主想自杀吗?” 厉名轻一愣,随即有些恼怒:“我岂是那等懦夫。” “那就好。”苏然放心了,她很怕厉名轻为情要死要活的。 她又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厉名轻往后一靠,看着窗外,怅然道:“浪迹天涯。” 随后又瞥了苏然一眼:“你不用说了,这总舵主的位子我不稀罕。” 苏然很痛快:“那行。不过你浪迹天涯前,麻烦先把你之前弄错的帐目核对一下。” 她拍拍手,后面跟着的随从将一叠叠册子摆在桌上。 苏然随意抽出一本,打开一页,递过去:“这里,还有这里。” 厉名轻下意识接过帐本,反驳道:“不可能。我不可能搞错。” “做人呢,要谦虚,错了就是错了。” 厉名轻看了会儿,皱眉道:“这不是我记的,这字也太丑了。” 苏然探头:“哦,这是我记的,笔不好用,凑合看吧。” 厉名轻扭了下身子,眉头更深了。 苏然一连打开数个本子,唿啦啦铺了一桌子。 “这些帐都有问题,你看看是哪里错了。” 她转头看了看那堆小山一样的册子,说:“都弄完估计得要个十天半月的。” 她拍拍厉名轻肩膀:“你就踏实在庄子里住着吧,哪浪不是浪呢。” ** 终于将大部分的活推了出去,苏然总算能喘口气了。 这时,朱晗来了,他带了个消息。 新上任的文选司曹钟文因收贿赂,暗中将选拔上的才子换了下去。 偏巧那个被换掉的是朝中大官的亲戚。 曹钟文因为几千两银子,得罪了大官,被揪出一系列罪证。 其中之一就是他任职齐州府府尹时,在官盐中掺入砂石,又与当地盐枭单五爷勾结,将官盐私自卖出,数额巨大。 曹钟文见事情败露,在家中自尽。 何进在殷祺的授意下,暗中活动,勉强帮他保住妻儿老小的性命。 而刚刚南下求医返回的肃王府世子,正巧在此时途经齐州府,便与新任府尹一道将单正浩这批盐枭抓入大牢。 单正浩听说曹钟文倒台,便一五一十将他这些年如何与曹钟文勾结的事情全招了。 涉及白银数万两。 皇帝大怒,西南战事军费吃紧,盐运收入是重中之重,这些人却如此大胆。 他命殷祺暂留齐州府将此事彻查。 “这肃王府世子殷祺,正是之前的陆堂主。”朱晗说。 他之前派人查苏然,查到齐州府时线就断了。他略微思索便明白是怎么回事,转而开始调查这位陆堂主。 才刚有点眉目,就听到这个消息。 再一联繫他之前在四方会时说的那些话,朱晗便明白,单五爷就是殷祺的人。 苏然纳闷地说:“他这不是自断臂膀?” 朱晗回:“曹钟文离任已经有段时间,齐州府那边早就交接完毕。至于单五爷,就更不重要了,完全可以用刘七爷,王八爷来代替。” 朱晗嘆道:“也怪他们自己私下搞小动作,否则有世子在上面罩着,断不至于到这地步。殷祺自断这一臂想来也有得疼。” 苏然还是不解:“他的身份被你查得这么清楚。若你去告密,他就不怕皇帝知道生气?” “若是之前,大约是怕的。如今……”朱晗卖关子。 苏然沖他挑眉。 朱晗笑了下:“他对皇帝说,查出单五爷与北地的四方会渊源颇深。而四方会暗中与藩王雷静海往来甚密。” “皇上本来就对藩镇很是忌惮。雷静海听闻,紧急上表,说自己与四方会没有任何关系,四方会只是北地一商会而已。” 朱晗停住,道:“你可知皇帝怎么说?” 苏然顺着问:“怎么说?” “皇帝说,什么商会,不过是一群匪徒。既然雷静海与四方会毫无瓜葛,正好派他前去剿匪。而那世子殷祺,因为此事是他查出来的,皇帝就命他过来做监军。” 苏然眼睛转了转:“所以……殷祺马上要带兵来剿匪了?” 朱晗点点头。 苏然愣了两秒,随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朱晗敛容,面色不霁。 苏然连连摆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实在忍不住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她笑够直起身,“我到哪落脚,他就要跟到哪剿匪。” 59.第59章 这会儿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北地早晚还有些冷,白日里阳光正好时, 却是十分舒服。 苏然不喜欢魏有道那个超大书房,她每次进去都会想起那日的情景,头皮发麻。 第106页 日常会客就在正堂, 而平时单独处理事务时,她就喜欢在自己住的小院。 殷祺离开后, 左厢房空出来,苏然索性让人收拾收拾就当个小书房了。 这会儿, 朱晗正在这屋里向苏然介绍北地的情况。 自从苏然接下总舵主的位子后,朱晗对她的态度立刻从之前的小暧昧调整到上下级公事公办的状态。 他这种自觉又迅速地转换,苏然还挺佩服的。 说明人家对感情收放自如, 而且头脑清醒主次分明。 苏然毫不怀疑, 一旦她卸下总舵主这名头,朱晗的脑波就能再次切换到男女之情上。 “这一片就是雷静海的属地。” 朱晗指着地图给苏然看。 这张地图很详细, 但是范围并不大, 以兰城为中心, 往北画的非常细, 小到山与山之间的细沟都有。 再往南则越来越粗,直到齐州府就已经只是个圈圈。 横跨地图的是一条河——通广河。 当初苏然他们就是坐船沿着通广河一路到北地。 在古代,地图很难得到, 往往只有领兵作战者才有。 而地图的准确性, 直接关乎一场战争的胜败, 说它是军事机密也不过分。 这张图, 很显然就是专门为打仗画的,而且战场就在这北地,以及,西北。 苏然看了眼朱晗。 她记得真真说过,朱晗曾经是她父亲的军师,这图想必就是萧将军在北地与雷静海打仗时所画。 朱晗犹自在说:“和亲之后,雷静海一直没什么动静,每年按时朝贡。这次圣上要求他剿匪,表面上是清理四方会,实际是为了敲打他。朝廷对藩地一直心有顾忌,殷祺便送了个藉口给圣上,藉此来试探雷静海的忠心。至于单五爷到底是不是和四方会有关联,这并不重要。” “所以我们没必要去解释和单五爷的关系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听的。”苏然念叨着,“殷祺这手也够狠的啊,是非打不可了?” “想不打,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向圣上表忠心,将四方会拱手让出,不过圣上此举意在雷静海,未必肯接受我们的忠心。” “另一个方法,就是接受雷静海之前的招安。只是如今圣上下了旨,他若是再收下四方会,就等于抗旨。” “就是说,”苏然歪着脑袋边想边说,“要么和雷静海打,他是官我们是匪。要么和雷静海合作,鼓动他和皇帝打,这样一来,我们就和他一起变反贼?” 朱晗很勉强地点点头,指出:“反贼这个词,没有人用来说自己。” 苏然摆摆手:“雷静海有多少兵?” 朱晗笑笑:“不多,也就六七万。” ……四方会是多少来着,八千?当时厉名轻还很得意。 苏然拧眉,大难临头啊……不行还各自飞吧。 她“啧”了下,说:“要不这样吧。” 朱晗以为她有了主意,抬起头看着她。 “厉名轻不是醒了吗?你俩再商量商量谁当这个总舵主,我呢,还是带着我的人和银子,就不给你们捣乱了。” 反正她就一百多人,真打起来,多这一百少这一百也没什么区别。 朱晗无语的望着她,半晌才说:“苏总舵主!这不是儿戏。” 就是因为知道这不是儿戏,所以才要跑路的嘛。 她发愁地挠挠了后脑勺。这次不像傅大刀围攻梅花寨,小打小闹的,她还能想法子坑蒙拐骗一下。 几万大军啊,要怎么才能诈退……她的手在桌上敲了两下,忽然问:“如果雷静海来打四方会,胜了后,他也就是表了个忠心,四方会肯定归朝廷,那他不是出了力气还落不到好处。” 这是苏然能发现的唯一可利用之处。 朱晗见她又开始想办法,才捋鬍子回:“舵主说得对。此事对雷静海来说,确实是出力不讨好。十三年前,他就曾起兵过,如今朝廷的兵力大部分在西南战事上,你说他会不会心动。” 苏然眯起眼:“我们可以和他谈谈,四方会出钱,他出兵,看看能不能合作一把。” 横竖他们都是反贼了,怎么能活就怎么来吧。 苏然这话正说中朱晗的打算,他马上应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殷祺应该很快就从齐州府动身,我们要赶在他之前,与雷静海谈妥。属下已经命人给雷静海去信,这一两天该有回覆了。” 苏然微愣,勾唇夸了句:“原来朱先生早就打算好了。” 她看了眼朱晗,忽然抬步走到门口,喊真真过来。 真真应声进屋,对朱晗笑了笑,然后站到苏然身后。 朱晗眉头簇起,眼带疑惑地看向真真。 她可从来没对自己笑过。 这时,罗乘风,傅小刀陆续进到屋内。 走在后面的罗乘风随手把门关上。 朱晗意识到苏然要干吗,他面色平静,看向她:“舵主可是对朱某擅自给雷静海去信,有所不满?” 苏然摇摇头:“确实不满,不过这不是今天的重点。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如果我觉得你没有说实话,今天这门你大概就出不去了。” 她扭头对真真说:“还好现在厉名轻已经把会里的事都捡起来,要不一下少个朱先生还真有点麻烦。” 第107页 朱晗无所谓地笑笑:“朱某识人还是有点自信的,舵主必不会杀了在下,也就不用再说这些唬人的话了。” 苏然莫名:“谁说我要杀你了,平时打打杀杀惯了,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 朱晗眯眼:“舵主不如先说说想问什么。” 苏然:“十年前,萧将军到底为什么被降罪。” 朱晗敛笑,不说话。 苏然转头对真真说:“我觉得以朱先生的风流才气,在这兰城里定是有不少红颜知己。你说,如果朱先生□□在兰城大街上走一圈……” 真真:“不可,实在太不雅观了。” 苏然:“也对,还是遮上点吧。” 真真:“朱先生那里想必有些佳人所赠的香帕之类……” 苏然:“好主意,前面一片后面一片。” 朱晗嘆道:“舵主,这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属下是为了舵主和三小姐……” 苏然打断他:“你先说实话,至于怎么样对我们好,我自己会判断。” 朱晗无奈,看了眼真真,心道,也罢,反正她早晚也要知道的。 朱晗:“将军当年在找一个三岁男童,具体原因属下不知。孩子似乎是找到了,只是将军没来得及接到他,就出事了。” 真真家是十年前被抄,找三岁男童,那这孩子如今就该有十三岁了。 苏然不信,朱晗这些年就没再调查过? 她开口:“朱先生一次把话说完吧,不要藏着掖着,你知道些什么,有哪些猜测。” “十三年前,先皇御驾亲征,贵妃和婕妤皆有身孕。婕妤在先,却难产而亡,腹中孩儿也没有保住。贵妃则生了一位公主。于是,先皇无子,便由其弟,也就是现在的圣上继位。” 听完了这一段,苏然已经脑补完整出大戏。 就是狸猫换太子嘛。 有人暗中和萧将军说,先皇有个儿子,不过被人抱出宫了。忠君爱国的心,让萧将军无法接受皇位得来不明的皇帝,于是偷偷寻找那个男孩。 手握军权又怀疑自己皇位的大将军,放哪个皇帝身上,都必须不能留啊。 于是皇上就找了个理由把将军一家抄斩。 苏然暗自佩服自己,写个谈恋爱的小说,居然能自主完善出这么狗血的背景来,也是很强了。 她问:“那个男孩到底是婕妤生的还是贵妃生的?” 朱晗摇头:“将军当年也不知。但即使找到这孩子,也很难确认他的身份,因为贵妃多年前就已离世。” 明知前路艰难又危险,也要坚持,这位萧将军果真是个耿直的人,苏然不由得想起何行修,他也是这种性格。 宁可头破血流,也要维护心中正义。 苏然是没法理解,命都没了,还能用什么维护正义呢? 反倒是朱晗这种,见势不妙,脚底抹油,她还能理解些。 真真冷着脸问:“所以,朱军师当年就是因为早早看出情势不对,才主动离开吗?” 她用了军师的称唿,朱晗想起往事,心中也是一片哀伤。 他对真真抱拳:“当年,我曾劝过将军。大战刚平,一片荒芜,百姓的日子才开始安稳,只要在位的是明君,能使百姓安居乐业,又何必非要洗清一切。即便查明真相,三岁稚子登基,必会迎来一场新的权力之争,腥风血雨。” 苏然在心里点点头,越发觉得她与朱晗三观接近。 她这种升斗小民,志向低下,不理解那些人对权力的欲望。 就比如殷祺,明明已经是世子了,将来还会做王爷,舒舒服服一辈子不好吗?非要使劲地往刀头上撞。 真真冷笑:“朱军师如今在这小小四方会安居一隅,可是因为对明君十分满意?” 苏然在心里给真真竖了个大拇哥。 她一穿越人士,都看出现在这个皇帝当的不怎么样,不把工作重心放在富国安民上,而是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到处打仗。 真真这话就是直接掌扇朱晗的脸。 朱晗沉默片刻,忽然转过身,弯膝对着门外跪下。 罗乘风下意识往后两步,避开他面前的范围。 朱晗沉声:“朱某一生唯愿辅佐明主,只可惜明君并未现世。朱某自问当年的选择没错,即便重来一次,也依然如此。若说有愧,只愧对将军的伯乐之恩。” 他说完,低头一拜。这一拜,是给已故的萧将军。 苏然把他前后的话连在一起,有些惊讶地问:“难道说,你想支持雷静海当皇帝。” 朱晗:“雷静海明强实弱,并非良主。朱某这个提议仅仅是为解决眼下的困境。” 苏然点点头,说:“好,我信你的话。” 她绕到朱晗身边,将他扶起来,笑着说:“朱先生,我是新官上任,咱们需要磨合一段时间,互相有些提防很正常。不过我这人,最烦勾心斗角,太累,所以咱们今天先把丑话说前头。” “从现在起,我百分之百地信任你,但你只要有一次背着我偷偷干什么,被我发现,我就再也不信你。” 朱晗听罢,没说话,过了许久才说:“舵主既然如此说……那朱某还有件事,说完了就没有什么再瞒着总舵主了。” 第108页 苏然翻眼皮:“敢情还真有事瞒着我,我要不说,你是不是也没打算说?” 朱晗没有否认,他说:“兰城往西北,经过麻绥山。那里原本是人迹罕至的荒芜地带,数年前,来了一群流民在那安家,竟渐渐发展出规模,山下形成数个村落,平时物资基本是自给自足。” “我曾多次派人前去试探,但是对方设防很严,明显不是一般的流民。” “我这次本来计划,在去见雷静海的半路上,暗中引总舵主和三小姐过去。” 朱晗看着真真:“因为从我查来的蛛丝马迹看,对方的首领很可能是萧将军失踪的副将柏江。” 真真微怔,片刻后呢喃:“柏叔叔。” 60.第60章 苏然几人商议后,决定先去麻绥山碰碰运气, 如果那个首领真是柏江, 也算是给真真找到个故人, 对当年的事还能了解的多些。即使不是,也没什么损失。 她再三考虑后,把自己所有的人都带上,而四方会的人只带了朱晗一个, 防止他路上起歪心。 朱晗把她那点小心思看得通透, 却没办法反对。 苏然说了:“反正是要带人手的, 带谁都一样, 难道说朱先生眼里, 这四方会的弟兄还分你的我的?” 除了这些人, 苏然还带了将近两千两白银, 这正好就是之前谈妥的盐款。 当初她带着盐和人进庄子, 如今她带着银子和人离开庄子。 厉名轻皱眉瞅着, 看着苏然和她的一百多人,浩浩荡荡地往山庄外走。 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熟悉。 就在数月前,苏然刚带着这一百多人搬进山庄里打秋风。 他憋不住问:“总舵主, 你这该不会是不打算回来了吧。” 苏然骑在她的小白马上,这是朱晗给她找得一匹母马,性子温和,还不到两岁。 苏然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 现在已经可以骑着它小跑了。 她转头对厉名轻责道:“怎么可能, 这点责任心我再没有?” 她又附身, 低声说:“一个月后就到三月期限了,到时我要是没回来,你就先当着总舵主,我再找机会把扳指还你。” 厉名轻:…… ** 麻绥山离兰城不远,快马加鞭也就两日路程,不过苏然的队伍不是人人都有马骑。 他们到第七日才进入麻绥山的地界。 苏然和真真骑马走在队伍前面,正听朱晗讲。 “当年将军出事后,柏江正领命去接那个男孩,之后便杳无音讯。” 苏然问:“说不定他就带着那孩子隐居在这。” 朱晗道:“若真是如此,柏江必是要完成将军遗愿的。” 他说到这里,眼神无意中扫过队伍中的马车。 自从苏然认识到暴力的重要性后,就把吃土人的待遇提高了,知道他不喜欢露面,特意让他坐在马车里。 朱晗想了下,低声问苏然:“舵主,南水君是如何与你在一起的?” “南水君?”苏然莫名,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马车,随即惊讶,“他叫南水君?” 这人居然有这么好听的称唿。 “逍遥客,南水君,人称双壁。”朱晗手牵马缰,“不过这双壁只是因为他们容貌俊美,不是指品行。” 这么一句话,就能想出这两人品行有多差。一般人们对长的好看的人,都会比较宽容,外号叫双壁,结果还要特意指出人品有问题,那肯定不是一般的问题了。 不过,容貌俊美……苏然忍不住又看看马车,怎么也想不出那前辈到底长什么样,这才发现,他那一脑袋披头散髮的到现都没梳起来过。 正说着,就听后面一阵马蹄声。 苏然转过头,只见几匹高头大马从他们后边超上来,扬起一阵土。 领头的人同样骑着一匹白马,目不斜视从他们身边经过。 就在这时,苏然身下的小白马突然一声嘶鸣,烦躁地踢了踢后腿,跟着就沖了出去。 苏然“啊”了一声,幸亏她正抓着马缰,才没有被甩下来。 小白马目标明确,速度飞快,直奔刚刚跑出去的那几人追去。 朱晗等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策马追赶时,苏然已经跑出去很远。 苏然紧抓马缰,身子整个趴伏在马背上,这个速度不是她能控制的。 前面那几人本已跑远,听到身后动静,其中一人转头,发现有人在追赶他们,便向领头的人喝了一声。 领头之人回首细看,顿时明白,这并非追赶,而是马匹不受控制自行奔跑。 他勒住缰绳,打马站在原地,拦在苏然前面。 苏然眯着眼,一见前面居然有人停住,慌地大喊:“马惊了,快让开。” 那人稳坐马上,全神贯注。 眼看着小白马就要撞上去,苏然本能地闭上眼。 那人瞅准空隙,伸手拽住苏然手中缰绳,还没等用力,小白马主动停了下来。 感觉到小白马不再奔跑,苏然颤巍巍地睁开眼。 就见它正围着那人跨下大白马摇头摆尾,一个劲把脑袋往前送。 马上的人显然十分爱马,他笑着弯身摸摸大白马的脖子,给了个安抚的“嘘”声,头也不抬地对苏然说:“你的马到了发情期,这个月份正是发情旺季,你得採取点措施,要不下次它还这样。” 第109页 苏然暗中用腿夹了小白马肚皮一下。丢人,有异性没马性的傢伙。 她抬头看向对面的人。 那人年纪不大,不知有没有二十,腰细膀宽,声音清健,身穿白色软甲,手中握着一支银枪,可能是太阳下跑久了,他皮肤微红,额头有细汗。 苏然笑着开口:“多谢少侠出手相助。不知道发情期要採取点什么措施?” 那人原本注意力在马上,并未多关注苏然,此时听到她开口,声音清澈动听,让人心旷神怡,不由得抬头望去。 这才注意到,对方是个年轻少女,还十分漂亮,少侠顿时红了脸,再一回想她的问题,更觉尴尬。 被苏然盯着,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就……找匹公马……” 说到这,他又想起什么,赶紧抬头加了一句:“最好等到满了三岁。” 苏然看出他的别扭,就不再问,打算把这个问题交给朱晗,她笑着告辞:“那就多谢少侠了。” 她拉着缰绳,想调转马头,谁知小白马在人家那磨磨蹭蹭不肯走。 那人见她实在不懂,便出手帮了下,说:“在下柏寒青,不是什么少侠,姑娘不必多礼。” 苏然扬眉,姓柏啊…… 朱晗与罗乘风从后面追上,恰好听到这句。 朱晗下意识开口:“寒青?” 柏寒青看向朱晗,拧眉思索,随即惊讶:“朱先生!你怎么留鬍子了?” ** 柏寒青的母亲过世早,他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军队里一起生活,寒青这名字还是萧将军给起的。 他从小跟在那些士兵屁股后头瞎混,等长大点,萧将军就让他与自己儿子一道跟着朱晗读书识字。 将军出事时,他已经快十岁,有不少记忆。 也因此,很快就认出朱晗。 朱晗对他讲明来意,便问:“柏将军可是在麻绥山?” 柏寒青收起刚刚面对苏然时的拘束,变得沉稳又谨慎。 他先是对一人打了眼色,那人当先快马加鞭赶回去报信。 然后,柏寒青对朱晗抱拳:“朱先生请见谅,未得家父允许,寒青不能带先生上山。” “应该的。”朱晗回道。 一人一马速度就是快,半日的工夫,就折回了。 一人离开,回来时则又带了两人。 那两人也是认识朱晗的,见到他,先是互相施礼,连个叙旧都没有,就直奔主题。 “不知朱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苏然免不了默默地送给朱晗一个白眼。 好歹同事一场,她还以为就算假客套也该先热络热络,结果人家三防六防的,到现在正主还不现身。 她小声对真真嘀咕了一句:“这谱摆的,真够大的。” 声音不算低,柏寒青听到了,面上发僵。 朱晗浑不在意,仍然是一派平静:“在下与四方会总舵主苏然,及三小姐萧宜真,同来拜见柏将军。” 那两人听到真真的名字,终于有些动容,向队伍后看过来。 他们的视线在苏然和真真之间转了两转。 真真主动弯身施礼。 其中一人顿时有些激动,抢上前两步,一把将她扶起,来回打量。 “想不到萧将军还有后人留下,这真是……真是……苍天有眼。” 真真抿唇,眼圈微红。 另一人看向苏然:“这位是……” “四方会总舵主苏然,见过先生。”苏然学着朱晗的样子抱拳施礼。 那人点头,夸道:“果然是女中英杰。” 别管真心还假意吧,苏然听着挺受用。 那两人确定过几人身份后,便领着他们往麻绥山去。 ** 麻绥山周围,大大小小有多个村落。 朱晗问:“这些村落可都是柏将军所建?” 那二人,一名黄奇,一名段忠。 黄奇回道:“当初刚来这里落脚时,临时搭建的房屋,后来慢慢也出了样子。” 他指了指周围的田地:“平日供给都是靠自己,这的土地不好,种不出什么东西。” 苏然观察山下,见村民们身体虽壮,衣衫却破旧。 房屋都是茅草屋,商铺她没看到,铁匠铺倒有两个。 可见平日重武。 一个将军只会行军作战的,突然要带着手下过日子,又不肯放弃军队实力,要操练还要制作武器,这日子想得出,大写的一个“穷”字。 说话间,众人便上了麻绥山。 柏江早已等在院前。他如小山屹立,一身正肃的杀气。 真真走上前几步,轻声唤了句:“柏叔叔。” 柏江作为萧将军副将,将军府去过几次,最后见真真时,她刚满六岁,这时模样中依稀还有儿时的影子。 柏江认出真真,立刻受不了了,大步跨上前,双膝一弯,“咚”地跪在她面前。 “三小姐,末将无能,没有保护将军,害得他……” 真真哪受得了这个,马上扶住他:“柏叔叔,快快起来,您这样,我……” 第110页 她说到这里,已是哽咽难耐。 苏然上前几步,轻抚她肩膀。 当晚,众人便住在麻绥山上。 粗茶淡饭后,柏江与朱晗谈话。 苏然揉揉肚子,她可是有阵子没吃过这么粗的饭食了,这柏将军看来是真没钱。 朱晗问:“这麻绥山周围的村落都是将军的旧部?” 柏江道:“我最初只带了几千人,后来又陆续遇到黄参军和段忠,便又收到一些,就先了此处落脚。中间陆续有人离开,又有人找过来,才慢慢发展成今日这样子。” 朱晗:“现在有多少人?” 柏江想了下:“一万五千余人。” 苏然心道,真是不少,柏江要养这么多人,确实不容易。 这时,她听朱晗说:“这几年,朱某借着四方会的力量,也在寻找当年那个男孩,只可惜……” 他摇摇头。 柏江沉吟片刻,深吸气,慢慢道:“那孩子一直就在我身边。” 61.第61章 苏然和朱晗站在柏江身后,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里有些人正围坐一起吃饭谈笑,全是粗布麻衣, 有几人还把袖子挽得老高,像是刚干完活的样子。 其中有个男孩, 十三四岁的年纪, 手里正拿了个馒头,有人说了句什么, 他跟着大笑起来, 笑过低头咬了一大口。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他, 他抬头望过来, 冲着柏江举了举手中的馒头。 柏江笑着一摆手。 朱晗问:“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柏江摇头。 朱晗又道:“你是如何确定的?” 人也看过了,柏江转身, 当先往回走。 朱晗和苏然等人紧跟其后。 待回到房间, 柏江挥退众人, 仅留朱晗和苏然真真三人。 他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朱晗:“这玉佩便是证明, 我找到他时, 他颈上挂着此物。” 苏然好奇看过去, 赫然见柏江手中有一块白色长方形,中间镂空莲花图案的玉佩。 这东西她太熟悉了,她怀里就有两个呢。 柏江说:“此玉佩是已故陆贵妃随身物,将军下令时, 便说以此佩为凭。” 苏然看一眼真真, 慢慢举起手, 小声说:“那个,我插一句。这个玉佩好像不是唯一的。” 真真点头:“没错,肃王府二公子殷华也有一块。” “我知道。”柏江回道。 “啊?你知道?”苏然意外。 朱晗接过话:“肃王妃姓陆,她与陆贵妃本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二人闺名中均有莲字,其父特意请人制作了两块相同的玉佩。王妃与贵妃同年前后出嫁,对方又是皇家兄弟,这事在京城引起好一阵热议。” “所以……”苏然斟酌着问,“这玉佩就只有两块,没有第三块?” “无。”朱晗回道,“肃王妃善妒,人人皆知。那年她故作大方接了殷华回府,明着被人称一句贤惠,暗中不少人笑她做戏。一次皇宫家宴上,肃王妃被几位贵妇打趣,无奈之下,为表她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便将玉佩当场送给殷华。” 苏然:“那殷华也是十三岁吧。” 朱晗和柏江对视一眼,说:“没错,但殷华比陆贵妃的孩子早生数月,那时先帝还未御驾亲征。” 苏然抿唇,想说什么,犹豫下又收了回去。 ** 等离开柏江,住进安排好的房子后,苏然把罗乘风叫进屋。 “你来摸摸看,傅小刀是几岁了。” 罗乘风没动:“什么叫摸摸看几岁了?” 苏然:“你不是医生吗?不能通过摸骨判断这人几岁了?” 罗乘风受不了:“你哪听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然蹙眉,瞅着乖乖站着的傅小刀。 她上前一步,站到傅小刀身前,抬手从他脑袋顶比划了下。 傅小刀比她稍微矮一点,再过两年应该会超过她。 罗乘风见她不放弃,也跟着认真打量起来,还上手摸了摸他肩膀等位置,然后才说:“大约十四五岁吧。” “有可能是十三岁吗?”苏然问。 罗乘风说:“也有可能。” “还是不能确定呀。”苏然发愁,“你说,他会不会有什么神秘的身份,比如皇子?” 罗乘风失笑:“他这个样子,当皇子还是什么好事吗?” 苏然抬眼,看看傅小刀。 少年眉眼乖顺,皮肤细緻,只是眼神失焦,茫然一片。 心智全无,到了皇宫这种地方就是受罪吧。 苏然撇嘴,嘆道:“你说的也是。” 她抬手在小刀头顶揉了揉,笑眯眯地说:“你还是做你的傅小刀吧,有我罩着,起码顿顿有肉吃。” 罗乘风双臂抱胸,看着苏然在那自言自语,唇角微弯。 ** 晚上,苏然躺床上,又把玉佩拿出来。 殷华的那块,是肃王妃亲手送的,肯定是真的。 那么柏江和傅小刀的这两块就必有一个是假的。 她当初就觉得这玉佩不是好东西,没想到竟牵扯了这么大的事。 第111页 如果她此时把玉佩拿出来,无疑是将小刀推进火堆里。 她翻了个身,将玉佩收好,闭上眼睛,心里念叨了句:不管了,这皇帝谁有本事谁当,反正和我没关系。 至于小刀,她是不会让的。 ** 第二日,朱晗向柏江讲了四方会面临被围剿的事,并提出希望柏江能作为四方会与雷静海谈判时的后盾。 毕竟,对方六万的兵力,打个商会毫无负担,但若是打个一万五千多久经沙场的士兵,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说到底雷静海这次剿匪,本身就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他肯定不愿损失太大。 “若有这一万五千人,朱某便有六成把握说服雷静海。” 不想,柏江却一口拒绝。 “我只想完成将军的遗愿。如今皇家正统血脉在我这里,我不能随意犯险。” 他的态度太坚决,朱晗一时语塞。 苏然唇角一挑,看向柏江,问:“听柏将军的意思,是想让皇家血脉回到该去的地方?” 柏江坚决道:“那是自然。” 苏然心道,又是一个耿直的。 她说:“那柏将军可有什么计划?” 柏江:“集结兵力,静待时机。” “既然这样,四方会对柏将军来说很重要啊。” 柏江皱眉,看向苏然:“四方会区区几千人,又非行伍出身,勉强上战场……” 苏然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柏将军,恕在下冒昧。我以为,你这里如今缺的不是兵,而是钱。” 她拍拍手,不一会儿,冯沖毛六分别带着几个人,抬着几口箱子走进屋内。 他们将箱子放在地上,一一打开盖子。 一排排的银子发出迷人的光芒。 这是苏然离开四方会时,为免意外,提前准备好的,她当时倒没想过会在哪里用上,只是觉得要有银子傍身才安全。 苏然转头说:“柏将军,这里是两千两白银,只是第一批,先给将士们买些大鱼大肉,光吃米可不长力气。我已经传令四方会尽快购买制作一批铠甲武器。哦对,还有战马,这就需要柏将军的人出面挑选,我们四方会也就只能从金钱上给些支持了。” 柏江一时呆愣,没有话说。 苏然暗爽,这种用钱把别人砸晕的感觉真是爽歪了! 要集结兵力,不给钱谁来? 她拍拍箱子盖:“柏将军,既然你想拥立正统,那对当今圣上来说,就是要造反。如今四方会被说成是匪。既然大家性质差不多,那不如联起手来一起反啊。” 柏江的眼睛半天没从银子上移开。 作为一个十几岁就从军的人来说,就连军饷都不是直接发到他手中。 这几年,他为了养这一万多的兵,可谓煞费苦心。 朱晗赞许地看了眼苏然,从旁劝道:“柏将军不必太过担心,朱某此去与雷静海会面,倒有六成把握说服他与四方会合作。” 柏江拧眉思索道:“但是皇子一事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让外人知道。” 朱晗应声:“那是自然。” 柏江想了片刻,说:“如此,我便让寒青与你们同去。” 苏然眯起眼,右手捏着自己的头髮在指间打转,脑子里琢磨着。 她忽然开口:“我有十成把握让雷静海跟咱们一起造反。” 朱晗回望她。 苏然问:“皇帝不是怀疑四方会与雷静海有联繫吗?我们可以仿着雷静海的语气伪造一封书信,上面就说,他不想剿匪,问四方会是否愿意出钱支持他起兵。” 朱晗马上明白苏然的意思,笑道:“不必仿他的语气,这信由四方会来写。四方会明白王爷处境艰难,愿意听从王爷的命令,将会全力支持王爷的大业。朱某有办法让此信半路被截进宫。” 苏然与他心照不宣对视一笑。 逼反嘛,他们不就是这样被殷祺逼反的,如今再用这方法来逼反雷静海。 皇帝看过信,哪还会再听他解释。 到那时,雷静海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跟四方会合作了。 柏江拧眉,他不喜耍阴谋诡计,但是当年萧将军就曾用了朱晗的建议,有过以少胜过的战役。 他虽心中不满,却也接受了,只是义正言辞提醒苏然:“总舵主,以后不可用造反一词。我们拥立的是正统龙脉,那皇位上的人才是真正的反贼。” 苏然诚恳地道歉。 其实在她看来,正统和反贼就好像棋盘上的黑子和白子,没什么哪个正哪个不正的,就是谁行谁上的事。 不过柏江的想法,她完全理解。 而且苏然对这种忠正耿直的人,是很佩服的,虽然她自己做不到。 朱晗捋着鬍子说:“在说服雷静海之前,我们还要对付一人。” 苏然勾唇:“如果四方会按照雷静海的吩咐,半路将皇帝派来的监军给抓起来,不知会怎么样。” 朱晗笑道:“齐州府过来,先走水路再走旱路,大约再有几日,也该经过这一带了。” 苏然举手:“主动请缨。” 殷祺是监军,若是雷静海摇摆不定,很可能被他劝走,所以,殷祺最好是一直不出现在雷静海面前。 第112页 几人说定大事,就从房间出来。 柏青寒牵着小白马走过来。 见到苏然,他笑道:“苏姑娘,你的马没事了。” 苏然还没回话,就听柏江怒喝:“胡闹,苏姑娘是你叫的吗?这是总舵主!” 柏寒青忙请罪。 苏然摆手:“叫什么都一样,苏姑娘更好听。” 她说着,接过小白马的缰绳,拉着它往前走,警告它:“你以后再敢这么丢人,我就把你关上三天三夜不给饭吃。” 小白马不满地喷气。 柏寒青追上两步,说:“不可,马通人性,找对方法,将来它会和你非常亲。” “是吗?什么方法?”苏然边走边问。 柏寒青跟在她身边,一一讲来。 二人渐渐走远。 朱晗眯起眼,捋着鬍子盯着并排离开的年轻男女。 ** 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往西北方向跑。 马车上挂着一面旗子,上有大大的“肃”字,马车前后跟着十余个护卫。 殷祺半倚在马车里,手握一本棋书,样子很是悠闲。 突然,车轮停止转动。 他放下手中的书,就听时一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世子,有人拦路。” 殷祺蹙眉,这是官道,又有护卫,还挂着府旗,有点眼力的匪徒都不该这么大胆。 他打开正前的帘子,向前望去。 几匹高头大马正拦在官道上。 这时,从道路两边又冲上来一大群手握武器的人,他们很有阵型地分层围住马车,看样子不像是普通的山匪。 殷祺心中暗忖,这一带难道有什么豪强不成? 正想着,就听一阵踢踏踢踏的马蹄声。 那几匹高头大马分开一条路。 一匹白色小马从当中小跑冲出。 马上的少女一身银甲,笑意盈盈。她腰间佩剑,头髮用红绳高高扎了个马尾辫。 殷祺放松下来,从马车中步出,笑着看她。 时一手指微动,看向主人。 殷祺暗中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动手。 苏然骑着小马,围着马车转了一圈,打马停在殷祺面前数米外。 她下巴微抬,右手举起,对着周围的人下令。 “抓起来。” 然后,她笑着沖殷祺眨了下右眼。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62.第62章 殷祺被人团团围住, 不着慌也不着紧, 他抬头细细打量苏然以及跟在她身后的几人。 那几人皆是身姿挺拔端坐马上,手握兵器, 面容端肃, 透着一股杀气, 看上去与普通山匪大不相同。 当先一名白马银枪的小将打马上前到苏然身边, 与她低声说了句话,苏然点点头。 殷祺半眯起眼笑着问苏然:“不知现在该怎么称唿, 苏庄主?总舵主?还是……苏将军?” 苏然装模作样地谦虚一笑:“这些都是朋友们的谬赞, 世子想如何称唿, 请随意。” 什么苏庄主啦总舵主啦都挺好听的,最后面这个苏将军似乎更有气势, 哪个都不错。 殷祺点头道:“如此, 就听你的, 还是叫苏然吧,直唿姓名比较舒服。” 苏然:……这么多名头就不能选一个出来? ** 苏然命人将时一与其它护卫隔离开严加看守,她可不会犯了当初殷祺的错误,把傅小刀放在她旁边。 念着殷祺的腿伤, 苏然准许他继续坐在马车上。 她离开前, 柏江再三嘱咐要对世子有礼, 不可轻慢。 看她现在多有礼。 殷祺腿伤其实已经好了, 不过既然可以坐马车, 他就没必要自己辛苦。 他暗中猜测跟在她身边的人是什么身份, 既然现在逃不掉, 索性随遇而安,以朱晗的头脑断不会将他如何。 再加上真真,殷祺隐约觉得对方是要跟自己谈条件的,至于现在这一出,八成是苏然搞的鬼。 他侧坐马车边缘,一路与苏然说笑,完全没有身为俘虏的自觉,引得柏寒青频频侧目。 到麻绥山下时,殷祺从车上下来。 他与何进,身后各有两人看着,而看他们的人态度里有明显的恭谨。 殷祺瞅了眼苏然,见她笑盈盈挺得意的样子,忍不住暗嘆,这丫头需要敲打敲打了。 众人徒步往山上走。 殷祺对苏然说:“你可知这次抓我犯了哪些错?” 苏然在脑中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觉得自己做的不错,不费力气就把人抓到了。 当然,不排除殷祺有故意放水的嫌疑,但她带了这么多人就算他顽强抵抗,肯定也跑不掉的。 不过,既然他这样说了,那应该是漏算了哪里,苏然下意识开始思索。 殷祺见她蹙眉,便上前两步对她说:“你虽带了不少人来,却没有事先估量好我这边的实力。若是刚刚我奋力抵抗,胜负也未可知。毕竟你对我只能生擒,而我对你这边却可以不顾死活。” ……好像是这么回事。 殷祺又道:“还有……” 苏然等了下,见他停住不说,便疑惑地转头看他。 殷祺弯唇,对她勾勾手。 苏然下意识凑近两步,殷祺低下头小声说:“你这样……” 第113页 他的声音很小,苏然听不清,便又往前两步。 殷祺眼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笑道:“笨,敌人对你勾手,你居然还真的过来。” 他话音才落,苏然就觉得自己腕上一紧,紧接着一股大力将她拽进殷祺怀中。 殷祺手下用力,将她扭了个身,环抱住,另一只手顺势上来掐在她的脖颈上。 苏然低声惊唿,她背靠殷祺胸前,身体被制住,心中暗骂这人越来越坏。 殷祺带着笑意欠扁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主将被擒,这可怎么是好,干脆投降吧。” 殷祺是在跟苏然闹着玩,他当然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 但这一幕落在别人眼中却是让人大惊失色。 尤其是对士兵来说,主将被擒可不是开玩笑的。 柏寒青双目一凛,银枪挑起,对着殷祺刺来。 殷祺这一下虽说是闹着玩,却也存了试探对方的心思,他手擒住苏然,注意力可是放在了周围几人身上。 柏寒青银枪就要刺到,殷祺松开手弯腰就地一滚,再起身时手中握着一把匕首。 苏然闪开两步,看清他手中匕首,伸手到靴中一摸,果然空荡荡。 柏寒青一枪未中,打转枪头继续刺来。 殷祺持匕首与他快速过招。 柏寒青占了武器长的优势,再加上他常年训练,一打起就压得殷祺只有招架之力。 但是柏寒青不敢伤了他。 殷祺看出这点后,冷笑一声,直接冲上去近攻。 柏寒青只得收枪回防。 就在这时,高处传来一声怒喝:“逆子,还不住手!” 柏寒青咬牙,急急收住动作。 殷祺的匕首却刚好送到,眼看着就要刺中他。 苏然急得一声唿喊:“住手!” 匕首在柏寒青脖颈处停住。 两人身高相仿,针锋相对。 殷祺与他对视片刻,才慢慢收回手。 苏然跑上来,先看了眼柏寒青的脖子,急着问:“没伤着吧?” 这要是受伤了,就是她的罪过。主将太废,被敌人生擒,手下来救,却因为身份限制受了伤,这主将的脸往哪放啊。 殷祺向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苏然围在柏寒青身边打转。 柏江与朱晗等人急匆匆从山上走下。 殷祺的父亲肃王爷,是先皇的亲兄弟,不管将来皇位到谁手里,他这王爷的身份都是坐实的。 殷祺的世子身份也是不会变的。 在柏江心中,君臣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何时,他们都不可对上位者无礼。 更不用说,真真之前就与柏江说过,她这几年住在肃王府,肃王爷王妃都知道她的身份,还说要替萧将军报仇,还人清白。 柏江认为,肃王爷是知道真相的,至少知道部分真相。 如果肃王府肯出面认下皇子,这事情就成了一半。 柏江原想亲自去见殷祺,却被苏然死乞白赖拦住。 她信誓旦旦地说她与殷祺是旧相识有救命之恩,她去最合适,殷祺见了她必定高兴。 柏江就信了她的话,临行前还特意嘱咐她见了世子一定要行礼,尊卑要分明。 苏然满口答应。 却不想居然老远就看到自己儿子在跟世子动手。 柏江气不打一处来。 苏然见势不妙,赶在柏江暴走前,挡在柏寒青身前,解释道:“柏将军,误会了,他们两个只是切磋切磋。” 她边说着,边看向殷祺,见他冷着脸,十分不高兴的样子,心想:这人真是小心眼,当初她千辛万苦把他从那山谷里救出来,还没等好好吃顿肉,就被他关进大牢,关了足足五天,也没这么生气啊。 她不过是戏耍一下,都没打算把他关进牢房。 柏江见苏然拦着,不好下手,瞪了柏寒青一眼,转身对着殷祺单膝跪下。 不管怎样,他的儿子对贵人动手。 殷祺神色肃然,他将匕首收回,扔给苏然,低头看着柏江问:“所跪何人?” 随着柏江的下跪,柏寒青等周围一众人皆跟着他一起跪下,就连朱晗也同样双膝落地。 其实平日并不需一见就跪,只是萧将军一日未得清名,他们就都是逆贼逃犯,见到殷祺自是要伏低。 苏然:…… 又来,当初在山谷里,就是这样,话还没说,一群人就唿啦啦跪在地上。 她撇撇嘴,跪肃王妃时,她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如今跪殷祺,还真是……但是大家都跪,就她站着,太显眼了点。 苏然小心地觑了殷祺一眼,想着这次能不能也煳弄过去。 却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不像平日那样温和,带着锐利锋芒。 他不说话,显然是在等苏然的动作。 苏然撅起嘴,一脸不情愿地跟着跪在地上。 柏江听了殷祺的话,回道:“末将柏江。” 殷祺平静地问:“可是那个逃犯柏江。” 当年萧将军降罪,跟在他身边的几个近随都一併处罚,柏江因不在军中躲过一劫,成了漏网之鱼。 肃王府收留真真,本就存了藉机招回萧将军旧部的念头,现下柏江自报姓名,殷祺立马想到其中关联。 第114页 他看了眼苏然,心道,果然有真真和朱晗跟在身边,还是让她找到萧将军旧部了。 想明白这一点,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 真真必是将王府中事给柏江讲过,所以他才会一见面就下跪,这是想让肃王府出面帮萧将军正名。 而肃王府也确有此意,两方人马默契地进入合作状态。 不过当日已晚,双方并没有说什么实质有用的话。 柏江对殷祺完全是谦和恭谨的态度,朱晗当初不知殷祺真实身份,与他说话还算平常,如今也变得恭敬许多。 柏江安排了最好的房间给殷祺,但其实这山上的房间都差不多的简陋。 好在殷祺并不在意,他貌似随意地挑了一间,恰好离苏然住的房子很近。 晚饭后,苏然往房间走,见殷祺正在房门口与何进说话。 她心中有气,故意当看不见,转身就要离开。 殷祺忽然叫住她:“苏然,你等一下。” 苏然很想甩胳膊走人,但想到白日那一跪,再想到殷祺算不上什么好心人,觉得自己要真的甩手走了,估计没法善了。 殷祺与何进结束谈话,让他离开,随后信步走到苏然身边,低头笑问:“还生气呢?” 这话中包含了一种让人辨不清楚的宠溺。 苏然回道:“不敢,你是世子。” “原来你还知道。”殷祺回道。 他今日见到柏江后,立刻就明白,柏江绝对不会同意苏然把自己抓上山,请上山还差不多,这个主意肯定是苏然自己决定的。 她现在有点权力,管了些人,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 殷祺转到她身前:“我是官,你是匪,我愿意接你这一跪,说明我同意接受你。你这么聪明,怎么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你看柏寒青,即使刚刚与我打过,下跪时也毫不含煳。规矩就是这样,将来你还要跪许多人,雷静海很可能就是下一个。” 苏然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矜持的,当初跪王妃她也没含煳啊,但是换成殷祺,总归是有点不舒服。 她嘀咕着:“那不一样。” 殷祺抬步往前,苏然下意识往后退。 他一边走,她一边退。 殷祺问:“那你说说,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就永远免了你的下跪之礼。” 苏然的注意力都在眼前的人身上,只觉得他逼的太近,想往后躲,脑子里想不清楚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殷祺出手,拉住她胳膊:“小心。” 苏然回头,才看到身后地上有块大石头,这就要撞上去了。 殷祺又往前一步,离她更近了,眼睛瞅着她头顶,忽然笑道:“看来最近吃的不错,好像长高了点。” 63.第63章 苏然这段时间确实吃的不错, 尤其在四方会里, 把她的嘴都养叼了。 但要说身高长了,她觉得有点夸张, 毕竟原主这身体也十七八岁了, 而且她和殷祺才分开两个多月。 苏然两手抵在他胸前用力一推:“说话就说话, 不要站这么近。” 她说完, 转身熘回屋。 殷祺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弯唇, 每次和她在一起, 都很轻松。 她的反应简单直接又真实, 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 想要就是想要, 不要是真的不要。 不像他们这些人, 面具戴久了,摘不下来,与人说话总要留几分余味,兜几个大圈。 虽然他早已习惯, 但偶尔还是会觉得有点累。 跟她说话, 不用勾心不必算计, 也不担心她是不是有所图谋。 她若笑了一定是高兴的, 她若噘起嘴一定是不开心了。 殷祺忽地明白真真为什么不愿意回王府。 那些烦人的规矩, 言语中的试探, 没有希望的将来。 肃王爷将真真留在王府, 确实存了利用她收萧将军旧部的意图,但真真的身份註定不可能成为世子正妻。 真真离府不归后,王爷还曾让人传书与他,命他一定要将真真带回来。 殷祺之前纠结过,他想尊重真真的意愿,可又不能放弃这支军队。 其实,他也不想身边人全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才娶进门。 眼下这局面,与四方会和柏江的合作,虽然与最初设想不同,倒也算间接有了军队支持。 只一点,这丫头还是让人不放心,她手中权利越来越大,不看紧点真不行。 ** 第二日,众人聚在柏江的房中,说起当年的事。 既然大家已经有了默契,目标一致,也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柏江率先说起。 十三年前,先皇出师未捷,大佑王朝动盪不安。 萧将军奉命在西北继续与雷静海打仗,直到和亲告示下来。 那之后,萧将军便一直驻守在北地。 三年后,也就是十年前,忽然有人带了消息给萧将军。 说先皇尚有一子流落民间,并且给出线索。 萧将军顺着线索往下查,竟真让他找到一三岁男童。 朱晗力劝将军将此事瞒下。 但萧将军不听,他派了柏江领兵前去接那男孩。 柏江接到那孩子后,遭遇数波截杀,九死一生时,又听到将军府出事的消息,便偷偷带着孩子藏了起来。 第115页 这一藏就藏了近十年。 十年里,他辗转多处,直到风波渐停,才在麻绥山安定下来,又伪装出村落的样子,来屏蔽外人视线。 柏江:“除了养兵蓄力外,我一直在寻找当年是何人给将军传来皇子的消息。” 殷祺沉默片刻,才开口:“正是肃王府。” 众人皆是微怔,唯有朱晗似是早有预料,面色平静。 “陆贵妃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好,重病之时,将家母叫进宫,详细告知当年一事。” 陆贵妃发现婕妤难产并非意外,便明白自己的孩子怕是难逃毒手。她千般小心万般谨慎生下皇子,将他交给帖身宫女,用早就准备好的女婴将孩子换走。 圣上见她生的是女儿,便留了下来,之后,他就名正言顺地继承帝位。 苏然蹙眉,这不对吧,那皇帝在宫里,能让婕妤一尸两命,怎么就能让贵妃把孩子生下来呢? “贵妃临终前,求家母此生若有机会,就去找一找她的孩子。肃王府找到线索,却无力护皇子回朝,想到萧将军一身正气,是先皇重信之人,又有兵权在握,便将此事透露给他,没想到,却给将军招来横祸。” 柏江接道:“世子请看,这玉佩可是信物?” 他将玉佩递给殷祺。 殷祺接过,仔细看了看,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擦,之后交回柏江:“没错。” 苏然瞪大眼,看着他的动作,暗暗记在心里。 柏江道:“我接到这孩子时,他身边并没有女人看护。” 殷祺回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只知道陆贵妃请了当世两大高手相护,从那之后,这二人就再无音讯。” 他说到这里,看向苏然。 朱晗也转头看过来。 苏然挑眉,她也想到了,这两大高手是谁。十三年前,音讯全无,两大高手。 苏然直起后背,清清嗓子,对着众人指了指外面,说:“南水君就在这山上,你们谁有本事谁去问,我是问不出来的。” 殷祺对柏江道:“当年的真相如何,一时半刻查不清,也不是眼下的重点。如今要考虑的是如何让龙脉回归正位。” 众人点头。 殷祺又道:“肃王府没有实权,在这件事上,只能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殷某此次前去藩地,也是想试探雷静海的想法。若能得他支持,此事便可成功一小半。” 朱晗道:“世子难道是想劝动三位藩王共同起事?” 大佑王朝如今有三位藩王,分占西北,西南和东北三地。 其中以西北藩王雷静海势力最大,多年来一直蠢蠢欲动。 而西南藩王现在正与朝廷对战,已在要输的边缘。 唯有东北一地,尚有几分平静。 殷祺点头,承认下来,又道:“西南战事正在要紧处,朝廷兵力牵扯过多。所以实际上,只需说服雷静海一人即可。有两位藩王支持,再有柏将军出力,此事大半可成。只是,殷某不愿见战火燎原,百姓涂炭,所以,一直在计划将此事和平解决。” 苏然托腮,看着殷祺侃侃而谈,发现她一直以来都误会他了。 还以为他家是要造反,原来是要拥立正统,说起来也是忠臣了。 就是,和平解决什么的……太理想化。 柏江应道:“我从小在军中,深知战争对百姓的伤害,若世子可以不战而成事,柏某定会全力支持。” 殷祺严肃地看着他:“如此,肃王府希望柏将军发誓将会永远效忠大佑正统龙脉。” 苏然歪头,狐疑地看了眼殷祺。 这就有点过了吧,人家柏将军若不是为了保护正统龙脉又怎么会混成这样,还要人发誓。 柏江却毫不犹豫,当场立誓。 再之后,他们便开始安排后续事情。 苏然听着听着,发现自己插不上话。 现在与雷静海谈判的主力已经从朱晗换到殷祺身上,四方会的人和肃王府世子相比,那肯定是后者更有影响力。 同时,柏江会以一万五千精兵作为谈判筹码,若雷静海坚持按诏剿匪,那么柏江会全力出兵,与四方会联手对付他。 苏然现在只要等着谈判结果。成了,殷祺就伙同柏江与雷静海一道,帮那小男孩当皇帝,不成,那么殷祺会暗中出钱,柏江出兵与雷静海打,朱晗依然做柏江的军师。 看上去,成不成的,好像都没她什么事了。 四方会总舵主单手支在桌子上,眼睛飘到窗外,想想晚上吃点什么好。 ** 按说揭开陈年往事,应该更明白才对。 但苏然觉得疑问还是不少。 陆贵妃到底何方神圣,能在那么危险的情形下把孩子生下来,还能请动逍遥客南水君作保镖。 南水君不像个好人,那逍遥客,双壁嘛,半斤八两的事。 陆贵妃居然放心把自己的孩子交给这两个人保护? 苏然觉得肯定是半路出事了,要不南水君能这么恨逍遥客吗。 还有玉佩。 苏然把玉佩拿出来,回忆着殷祺的动作,在中间用手指摩擦。 摩擦半天,也没擦出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来。 她又把玉佩并排平放,低头看,薄厚也没区别嘛。 第116页 殷祺凭什么认出那块是真的。 她看自己手里这两块也都像真的。 ** 第二日早晨,苏然从屋里出去,就看到远处柏寒青在训练小白马。 它正对着柏寒青手心唿哧唿哧的。 “到你手里,她怎么这么听话。” 柏寒青咧嘴一笑,将缰绳递给苏然:“马镫给你调过了,你再上去试试。” 苏然单脚踩着马镫,想来个一步跨上马,可惜她暂时还没有练出帅气的上马姿势,不出意外,半路滑了下来。 她狼狈地抓着鬃毛,讪讪地对柏寒青笑了下。 柏寒青伸手託了她的胳膊,借点力给她。 苏然又试了一次,终于稳坐马背。 她双脚夹马腹,小白马抬脚跑了出去。 苏然熘了一圈回来,打马停在柏寒青身边,她坐在马上,对他笑:“谢谢你了。” 柏寒青站在那,摸摸小白马脖子以示奖励。 苏然见他离得近,索性单手撑着他肩借势下了马。 殷祺站在不远处的房屋前,拢手看着。 朱晗无声地站到他身边,也笑眯眯地瞧着,半晌说了句:“真是男才女貌,年龄也般配。” 殷祺转头,笑道:“我还以为朱先生从不介意年龄。” “还是分人的。我家总舵主姿色天成,有钱有兵,挑男人的眼光是要高一些。”朱晗说这话时,带着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殷祺不语,冷眼看着苏然与柏寒青分站小白马两边。 他们不知在说什么,苏然笑得眉眼弯弯。 殷祺转身,往柏江处走,对朱晗说:“麻烦朱先生把你家总舵主叫来,商议要紧事。” ** 殷祺说是有要紧事,其实不过是把昨日说好的,再细细推敲,看看哪里还需要提前安排。 柏江保留了军队时的习惯,房屋正中摆了张大桌子。 苏然坐在桌边,双手交握支着下巴,见他们说的都是昨日听过的,难免有点走神:这几日再叫人买点大鱼大肉上来,然后跟着柏寒青学学马术,争取把那帅气的上马姿势学到手。 殷祺就坐她对面,一眼就看到她神游太虚的样子。 柏江对殷祺道:“世子此去,可需带些兵?” 殷祺摇头,他以监军的身份去见雷静海,带兵才奇怪。 柏江又道:“若是雷静海不同意……” 殷祺笑了下:“柏将军请放心,如今四方会与柏将军联手,这个筹码够重了。况且雷静海原本就有自己的心思。” “只是……”他犹豫了下,对柏江说,“对方若是问起来,报四方会的名字还是有些奇怪,毕竟一个商会,份量不够。” “世子的意思是,要找一个人,出面代表四方会与柏某?” 殷祺点头。 一只军队,总要有个人领着,理论上应该是由十三岁的皇子来做这个头头,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且目前时局不明,推他出来无疑是很危险的。 若得到雷静海支持,到时就可以挂出先皇遗孤的大旗。 殷祺明着还是皇帝派来的监军,更不能当这个角色。 朱晗捋着鬍子道:“柏将军藏匿此处已有多年,不宜露面。皇子的身份还不能暴露。看来这牵头之人,只能是四方会出了。” 他说完,抬眼看向苏然。 苏然单手托腮,歪头看着窗外,心想今日天气真好,她却得坐在这听这些人说话,倒有种小时候坐在课堂羡慕地望着外面的感觉。 不知能不能来次烧烤…… 她想得美了,呵地一笑,才转过头来,却发现四周一片安静。 她抬起头,见众人齐齐看着她。 像是开小差被老师发现突然点名提问时,她赶紧在脑子里回想,刚才他们聊到哪了? 好像是朱晗说什么牵头之人,只能是四方会出了…… 她眨眨眼,伸出食指,指着自己鼻尖,眉梢轻挑,询问在地看向朱晗。 朱晗冷静地一点头。 苏然哀嘆一声:“不会吧,又是我……” 64.第64章 苏然做了名誉主席, 再叫她总舵主就不合适了。 如果此时是皇子带领的话, 就直接立旗子建政权称帝。 但这放她身上肯定不行。 柏江斟酌后,建议苏然与他平级, 以萧宜真义姐的身份来做这个将领, 就称为苏将军。 苏然索性借了这个由子, 真的与真真结为姐妹。 刚刚把这件事敲定, 四方会运来的第一批武器就到了。 军人没有不爱武的,麻绥山上下一片欢腾。 苏然笑呵呵地看着大家挑选兵器。 朱晗却将她叫到一旁:“苏将军, 你是不是该说点什么?” “说什么?”苏然莫名。 朱晗无奈道:“按不同兵器将士兵划分兵种, 选出将领, 不可由着他们凭喜好胡选,尤其是……” 他把后面的话省略, 没再往下说。 但苏然明白了。 柏江手下的人, 原本就是训练有素的将士, 遵守纪律听令行事。 但是梅花寨的人完全是另一种画风。 第117页 大伙见武器来了,一窝蜂冲上去帮着搬运,然后就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东挑西选。 梅花寨以前的作风就是有饭同吃,有钱同花。 冯沖嗓门大, 老远听见他在和人吵吵:“这个刀这么长, 你个小豆子拿得住吗?哈哈哈哈哈。” 苏然暗自黑线。 她不好意思地对朱晗说:“回头我和他们说一下, 以后不会这样了。” 朱晗沉吟道:“苏将军还是现在就说吧。兵器未记录入库前, 谁都不可以动。” 军队纪律是要严明些, 她理解, 于是转身对着梅花寨的人喊道:“都停下别动了, 兵器要先记录入库,然后再分发。” 多数人听了这话,就把手里的兵器放下,但也有几个不但不放,还在那挑捡。 冯沖就是头一个,他听见苏然的话,并没当回事,还笑着对她说:“大当家,我给你挑了个小弓,你力气小,这种好使。” 苏然走过去几步,笑着催他:“放回去放回去,都说了要先记录。” 这时,朱晗突然出声:“冯沖不听军令,以下犯上,对将军无礼。念他是初犯,从轻发落,打二十军棍,来人。” 两边马上冲上来几个士兵,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冯沖押住。 突然的变故让苏然一下子犯懵,她有些疑惑地看向朱晗:“你是……开玩笑?” 看到新武器兴奋不是很正常吗?这就要打军棍。再说,他们又不知道军纪是什么。 冯沖呆愣过后,下意识挣扎。 朱晗一脸严肃:“军中无戏言。打。” 那几个拉着冯沖就往一旁去。 苏然看向四周,包括殷祺在内,所有人都是一脸平静。 她这才明白,朱晗不是在开玩笑,登时心里有股火冒上来。 前脚赶鸭子上架让她当造反头头,后脚就要打她的人。 她冷笑一声,抬步就要去追冯沖。 大家不过是合作关系,怎么着,第一天就想给她下马威? 但她脚步才动,朱晗就一撩衣摆,双膝着地,跪在她面前,挡住去路。 “朱某越俎代庖,该罚四十大板,请将军下令。” 这一句话,让苏然才抬起的脚又放了回去。 她打量朱晗的表情,想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主动讨打。 四十军棍不是闹着玩的,冯沖人高马大,或许能受住那二十下,朱晗一介书生,真打下去,小命都得没一半。 想到冯沖,她觉得朱晗应该是认真的。她转头往四周看,若是有人求情,只要一句话,她就藉机把两人的责罚都免了。 柏江一本正经目视前方,既不说话也没有泄露表情。 殷祺倒是垂眸看着朱晗,面色很平静。 连个求情的都没有吗?居然没人递个台阶给她。 在场的士兵和梅花寨众人都看着她。 苏然用商量的语气小声问柏江:“柏将军,这个……” 柏江沖她抱拳,低声道:“该打。” ……朱晗这人缘。 “那就……打吧。”苏然勉强下令。 柏江却说:“为将者下令需斩钉截铁,不可犹豫分毫。” 愁死个人,苏然也烦燥起来,她对着下面干脆地说:“打!” 自己讨打。 她说完,又要去追冯沖,突然想到,冯沖犯错在先,若朱晗受了这四十军棍,他又怎么能免掉。 苏然正纠结时,已经有士兵上前将朱晗带走。 苏然忍不住对那士兵叮嘱了一句:“轻点打,都轻点。” 她眼看着二人被带走,心中十分不舒服,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殷祺看了一会儿,无声离开,追上苏然。 他走到苏然身边,见她小脸拉着,便劝道:“朱晗是在替你立威,柏江并非不求情,而是他们都明白,军纪就是军纪,不是玩乐。小事姑息,大事难行。” 苏然点点头,有点丧:“我只是没想到……以为只是挂个名而已。” 殷祺笑道:“你被推到这个位置,总要担上一些责任。不急,可以慢慢学。” 苏然啧一声,嘆道:“还不如让朱晗来当。” 殷祺与她慢慢走着,听了这话,转头看她一眼,思量片刻才说:“你以为谁都可以到这位置上吗?” 苏然奇怪:“难道不是吗?除了不能暴露身份的人。” 殷祺笑了下:“我们说柏江不宜露面,这话对,但也不是必须。他抚养皇子多年,又有精兵良将在左右,来领这个头其实很合适。” “既然这样,干嘛还拉我出来。” “你可知,以幼主为名起事者,最忌惮什么?” 苏然想了下:“挟天子,令诸侯?” 殷祺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话倒不像你能说出来的。是这个意思,以幼主为名起事者,大半是想自立为王。好一点的,独揽大权,差一点的,逼幼主让位。” 苏然:“我觉得柏将军不是这种人。” “不能用‘你觉得’,说话要有根据。”殷祺反驳道,“不过柏江的确没这个心,所以他肯推你出来。他是在避嫌,好让其它人安心。” 第118页 “至于朱晗,”殷祺笑道,“他若想出这个头,我首先不同意。这个人野心不小,我还没搞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苏然想起朱晗曾对天下跪,说自己一生唯愿辅佐明君。 “也许他只是想做个一代名臣。” “也有可能。”殷祺随口回道,“所以你看,你到这个位子上,并不是随便捡的。你这人,没野心,图安逸,易满足,将来断不会有控制幼主的想法。你来出这个头,大家都放心。” 苏然斜眼看他:“这是在夸我吗?” “你可以把它当成夸奖。”殷祺笑道,“你要好好想想如何安顿梅花寨的人,从现在起,他们必须要选一条路。” ** 苏然将罗乘风叫来。 “梅花寨是你的人,你说怎么办?”苏然开门见山。 “你是大当家,你决定吧。” 苏然深吸气,开口:“罗乘风,我忍你很久了啊。整天一幅看破红尘,随时要羽化而去的倒霉样子,大事小事都不肯拿个主意。打虎爪寨时,我就想说你了,人家来围你就去打,我说让你等等你就等等,你就没点自己的想法吗?” “没有。”罗乘风回的很干脆。 苏然:…… 她背起手来回走了几步,转身对他说:“我马上要去见那个藩王,梅花寨的人就留在这里,跟着柏江的士兵一起操练,你也一样。” 罗乘风沉默会儿说:“好,你自己小心。” 苏然没脾气了。 她现在算是一只脚踏进泥潭里,就算□□也得挂些彩,但是梅花寨的人并没有,他们还可以全身而退。 她一屁股坐到他对面,耐心劝道:“你看你,年纪轻轻怎么一点活力都没有呢?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还是因为体质原因?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啊。” 罗乘风抬手在苏然额头弹了一下:“别瞎猜了,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整天上蹿下跳。” 白天刚被人说图安逸易满足,晚上又被人说上蹿下跳。 苏然无语,她这都什么形象啊。 第二日,苏然将梅花寨的人叫到一起。 冯沖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地过来,老大个爷们还哼哼唧唧,显然心里有火,不服气都在脑门上写着。 苏然看到他的样子,免不了想起朱晗。 他挨的棍子更多。 她没好气地说:“人家一书生挨了四十下,也没像你这样。” 冯沖瞪眼,张嘴就想反驳。 毛六抬脚对着他受伤的屁股就是一下。 冯沖“嗷”的一声,回头怒瞪毛六。 毛六翻着眼皮:“不长记性。” 苏然看着眼前这一百多人。 梅花寨给她提供了安身之所,这些人都是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月的,曾经一起诈退傅大刀,一起捡漏,他们还为救自己变得无家可归。 她抿抿唇,将昨晚想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我带着大家跑了这么远,一路走到现在,却忘了问问你们的意思。”她歪头,环视大伙,“我的错。” “现在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一些,可能不是很明白,这没关系,总之就是我们现在集体从匪变成兵了。往后的路,比以前舒服,但比以前危险。” “有多危险?”有人问。 “要死要活的那种。”苏然回道。 “要么死,要么大富大贵。”罗乘风补了一句。 众人相互看看,有人说:“本来就是烂命一条,今天能不能活到明天都不知道,这算什么危险。” 苏然抬手压住:“我还没说完呢。” “我现在退不出去,不过你们还有的选。要留下的,就得跟着柏将军每日操练,严守军纪,将来就是一名战士。不想留下的,我每人给一百两银子,算是安家费。” 一百两着实不少了,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些,省着点,娶老婆养孩子也够了。 苏然斟酌再三,才定下这个数字,如果这些人全都离开的话,就是一万多两,这钱她自己还出不了,得和四方会预支。 “你们考虑下,这一两天告诉我。” 她转头看罗乘风:“包括你。” 毛六忽然开口:“大当家,你这是想赶我们走啊?” 他转头,看着大伙:“大当家以为咱们都是怕死的,也不想想,如果活下来,将来那是什么日子,一百两就想把大伙打发啦。你们说行吗?” “不行!”冯沖撅着屁股,“那我不是白挨二十板子了,将来老子还得上场杀他几十敌人,给那姓朱的看看!” “对!”大伙纷纷喊起来,“不就是军纪吗?吓唬谁呀,老子从小挨我爸打早就习惯了。” 苏然忍住上翘的嘴角,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别当这是儿戏,柏将军治军很严的,冯沖就是个例子。” 冯沖“嘶”地吸气:“大当家,你能别老提我吗?不就是被挠了几下吗。” 苏然点头,绷起小脸:“那你们谁要是违反纪律……” “我就拿刀削他。”罗乘风接道。 第119页 大伙闹笑一片。 苏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穿越到现在,什么总舵主、苏将军这些都是虚的,有这一群弟兄才是真的。 只可惜,苏夕不在。 65.第65章 朱晗自讨了板子后, 一直卧床。 苏然去看他。 他趴在床上, 对苏然点头:“不能给将军见礼了。” 苏然抿唇:“算了。你伤的重不重?” 朱晗回道:“无大碍,多谢将军……” “别跟我客套了。”苏然摆摆手。 朱晗无语, 说:“这不是客套, 这是上下级之间该有的礼节。” 他嘆气:“你要尽快摆正身份。将帅没有将帅的样子, 士兵又怎么会有士兵的样子。” 苏然不语。 朱晗又道:“如今我有伤在身, 你与世子先一步出发,朱某在这等你们的消息, 再决定下一步如何。” 他像个不放心的家长, 又嘱咐苏然:“我知你与世子是旧识, 但也不可对他全然信任。战火将起,人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你此去, 带上寒青, 有事可与他商量。他虽非足智多谋之人, 却与柏将军一样,值得信任。” 苏然看他趴在床上,明明转头都难,还要不停的叮嘱自己, 便忍不住问道:“朱先生, 那你的小算盘是什么?” 朱晗嘆道:“朱某年轻时过于自负, 犯过错误, 如今年纪渐大, 只希望四海安平, 民富国强, 若能得一明君辅佐,便是此生无憾。” 苏然觉得他的话挺实在,上次他在真真面前的表现也不似作伪。 她没有说话,与朱晗告辞。 ** 这一次出发,苏然只带了傅小刀,队伍不像以前那样浩浩荡荡,但质量上去一大截。 武有柏寒青、时一、傅小刀,文有何进,再加上十来个护送殷祺的侍卫。 苏然看得出,柏寒青跟在这里,更多是代表柏江。 真真和南水君及其它众人都留在柏江这里。 苏然临走前特意去和南水君告辞,让他安心住着,真真会每日来看他。 南水君哼哼两声算是回应。 苏然想了想,还是没问十三年前的事,以现在的交情,人家估计不会说的,一个问不好没准又暴走了。 她与何进、柏寒青一道骑马前行。 殷祺依然坐在马车中,时一负责驾马。 苏然回头看了眼马车,有点不屑又有点羡慕,长时间骑马确实挺累的。 她趁着这个机会跟柏寒青学马术。 在四方会时,她有很多杂事要处理,练习时间少,身边又没个像样的老师,顶多算是能骑了。 柏寒青从小和他的大白马一起长大,对马的性格脾气都很了解。 他帮着苏然将马鞍和缰绳调整到合适位置,又从细微处指点她的动作。 几日下来,苏然进步很多,遇到平坦安全的路,还能和柏寒青比上一比。 小白马被人训过后,乖巧不少,正常行走时并无异样,但是一停下,它就往大白马那里凑。 殷祺觉得自己每次打开帘子都能看到苏然与柏寒青挨得过近,那马头和马头都快碰上了。 每日午时,她会到殷祺的马车中休息一会儿。 多数时候,殷祺会将马车让给她一人,自己则改骑马。 偶尔他也会留在车内看书,不过当二人同在车内时,他会把帘子一直打开着。 他们没有多余的马,所以换人时,殷祺只能骑小白马。 苏然原想,马认主,小白马肯定不让他骑。 哪知殷祺与它对视几秒,又伸手摸摸它脖子,就这样骑上去了。 苏然不爽之余,心里暗想,这马真是通人性,见到帅哥就乖得很。 这天,何进走着走着,回头对苏然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会儿,再往前就进入雷静海的属地,今晚就能到达容城。” 容城是雷静海地盘上最东边的小城,十三年前打仗时,一度被萧将军占领过。 苏然从马上下来,揉揉自己发酸的腿。 柏寒青往路边寻了寻,找了处青草丰美的地方,对着大白马吹了声哨。 殷祺从马车中下来,走到小白马身边,抬手顺着它的脖子,对苏然夸道:“你这小马性子温和,与主人不大像。” 苏然“切”了声,转身往路边一棵果树走去。 殷祺小声对小白马说:“你若是喜欢,就自己追过去,别老拉着主人一起。” 他牵了下缰绳,轻拍小白马。 小白马鼻子唿哧,蹬蹬前蹄,踢踏踢踏去找大白马一起吃草。 苏然站在树下,一蹦一跳地想摘上面的果子。 殷祺到她身后,垫脚伸臂,拉住树枝,将它压下,伸手从上面摘下一只。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抬头往树上望去。 苏然眯眼,忽地伸手,将果子从他手中抢过来,往后跑了几步,得意地沖他扬扬果子。 殷祺失笑摇头,又从树上摘下一个。 他走到苏然身边,将第二个果子塞她手里。 “抢什么,本来就是给你摘的。这个比较红,应该更甜些。” 他对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人过来摘果子。 苏然用手蹭蹭果皮,咬了一口,皱起小脸。 第120页 “还是挺酸的,凑合吃。” 她拿着另一个果子,递到傅小刀嘴下,弯腰说:“张嘴,好吃的。” 傅小刀完全不理。 苏然直起身,批评他:“正长身体的时候,这么挑食怎么行。” 傅小刀除了肉,其它一概不吃。 殷祺含笑看着她。这一路,她但凡有点吃的,就先往傅小刀嘴里送,但是人家一次面子也不给。 苏然不计较,锲而不捨,她说:“他又不说话,谁知道哪样东西就能入了他的眼,只能一个个试。” 她还问过殷祺:“你猜小刀多大了?” 殷祺随口回道:“十四五岁吧,肯定比你小。” “你也这么觉得啊……”她抬手摸摸小刀的头。 这孩子真可怜,只是个携带玉佩的容器,不知是谁这么坏。 侍卫将摘下的果子挑选洗净,端上马车。 殷祺问苏然:“车上还备了些点心,你要不要上去吃,顺便休息一下。” “好啊。”苏然痛快答应。 她爬上马车,果然见当中一个小桌,桌上摆着水果点心,还有茶。 她捏了几块点心,用个帕子兜好,又从车上下来。 殷祺还在外面,见她拿着点心径直走到小刀面前,心道,真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张嘴。”苏然捏着点心,在小刀嘴边晃。 过了会儿,又悻悻地收回手。 殷祺弯唇。 这个人相当护短,那日朱晗下令打冯沖,她当场就要翻脸,落在梅花寨人的眼里,估计很高兴。 护得住护不住,是看当时的情况,但护不护,却表现出上级对待下属时的心态——到底是利用,还是真当成自己人。 柏寒青牵着两匹马回来。 小白马摇着尾巴,它吃饱了,见到苏然,高兴地喷个鼻息。 苏然小跑两步过去。 “寒青,给你点心。”苏然将手中糕点递给寒青,自己牵过小白马的缰绳,与他一同往回走。 柏寒青俊脸微红,拿起块点心,掩饰地放进口中。 他没吃过这么细緻的食物,只觉得一入口就化没了,嚼都没得嚼,实在没什么意思。 “你喜欢吃这种东西?” 苏然点头,反问他:“不好吃吗?” “好吃。” 苏姑娘觉得好吃,那一定是好吃的。 他们现在轻装简行,苏然就让柏寒青直唿自己名字,那些奇奇的名头全都不要了。 点心分完,她自己还空着肚子,就又回到马车上。 马车很宽敞,左右各有一长榻,足够两人躺着休息,若是坐着,少说可以舒服地同时乘坐八人。 内部修饰简单,没有多余的装潢,但铺的软席明显是苏然不认识的高级面料,和外部一样,处处透着低调奢华。 殷祺上车,给她倒了杯茶,笑道:“你对自己人倒是照顾有加。” “那是必须的。” “不知我什么时候能有这个荣幸。” 苏然看他一眼,哧笑道:“你这么厉害,哪用我来照顾。” 殷祺没再回她,而是掀起帘子,吩咐何进驾车。 车轮慢慢滚动。 苏然问他:“朱晗说,雷静海这个人外强中干。” “嗯,没错,雷静海并非忠君之人。”殷祺道,“所以我要先探探他的口风,再决定接下来如何。” 苏然想了想。 探口风她明白,在有把握前,先不说来意,只当是监军来监督剿匪的。 “他若是不愿意,咱们就逼反?”苏然问。这应该就是她和柏寒青跟着的原因,用柏江和四方会的两万多人做筹码。 “这位藩王手里有七万大军,逼反风险太大。”殷祺抬眼看她,“我们需要得到镇守西北的藩王支持拥立正统,并不是一定要得到雷静海的支持。”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苏然蹙眉思索。 片刻后,她惊讶地睁大眼,压低声音问:“你是想换个……?!” 这步子迈得太大了吧。 殷祺一笑,没说话。 “你有这个权力?” 殷祺随口说道:“见机行事吧。” 他边说边抽出一本书,抬腿到席上,一腿伸直,一腿半曲,倚靠车头。 苏然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不注意形象,呆愣几秒,才问:“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以后不会杀人灭口吧。” 殷祺听到这话,很想将书打卷,敲她头顶,只是这动作对个姑娘家实在不雅。 他摇头自嘲:“我把你当自己人,你怀疑我杀人灭口。” 苏然学着他的样子,半倚到车壁,心想,这可真不好说。 看他对单五爷和曹钟文就知道了,知道太多的棋子,该弃就得弃。 马车摇摇晃晃。 殷祺看了会儿书,发现车内十分安静,再一抬头,见她已经睡得香甜。 他嘴角微勾,叫时一停车,又将帘子放好,起身拿了件大氅,半跪在榻边,盖到她身上。 苏然睡得沉,平时灵动的眼睛隐藏在长长的睫毛下,唇边还带了丝笑意。 第121页 他垂眼看了会儿,慢慢弯曲食指,在她面颊上轻轻刮过,随后离开马车。 ** 苏然醒来时,马车还在前进。 她迷迷煳煳地将帘子拉开个口,问:“时先生,我睡了多久?” 时一道:“姑娘睡了不过半个时辰。姑娘叫我时一就好。” 苏然应声,又靠回车内,醒了会儿盹。 随后她整理下仪容仪表,叫停马车。 殷祺正与何进,柏寒青一道骑马,见马车停下,便一同站住。 苏然走到小白马身边,对殷祺说:“我骑吧。” 重新开始前进。 柏寒青犹犹豫豫,突然小声问:“苏然,你觉得朱先生的鬍子,好看吗?” 苏然莫名,这叫什么问题。 她回道:“好看啊。” 柏寒青吃惊:“你真这么觉得?” 苏然纳闷,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就像如果有人背后问她,你觉得谁谁谁漂亮吗?那必须是回答漂亮啊。 再说,不喜欢鬍子只是她的个人喜好,朱晗留着鬍子确实有种美髯公的意思,这也是事实。 何进在一旁不言语。 刚刚世子与柏小将说话,言语中暗示鬍鬚让男人更有气势,像朱晗那样。 柏小将颇是吃惊,心里却想到苏然,不知她是不是这么认为,于是忍不住询问,没想到真得了肯定答覆。 何进侧头看看柏寒青,见他单手摩擦下巴,不免有点同情。 作为合格的下属,是不能给自己主子拆台的,何进决定内心鄙视他一下。 苏然随意应付过这个问题,拉了拉缰绳,问柏寒青:“前面不远就到容城了,咱们要不要再比一段?” 柏寒青欣然应战。 苏然双腿夹马腹,喝了一声“驾”,就冲出去。 柏寒青让她五个马身,紧随其后。 殷祺在车内,听着外面的动静,将手中的书放下,半阖着眼。 ** 苏然与柏寒青一路往前沖,始终领先一个马身。 她知道这是柏寒青故意让她的,但也笑着受用,每次都赢得十分开心。 就在她快要停下时,前方突然出现四五匹黑马。 苏然牵住缰绳,站住。 柏寒青追上来,立在她身边,握紧手中银枪。 马上的人皆着红黑相间的铠甲,背后背弓,一字排开拦在路前。 唯有当中一匹,上面坐着一名小将,看着比柏寒青虚长两岁,没有背弓,而是握着一柄长刀。 或许是真的上过沙场,差不多的年纪,这人身上带着一股凌厉之气,相比之下,柏寒青温和许多。 那人打马往前几步,厉声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66.第66章 柏寒青平日对人态度温和, 但终归只是个双十不到的年轻人,又在军中长大,自小习得一身武艺, 本领高超,傲气肯定有的。 他见对方与自己年岁相当, 却气势压人, 说话的调调,颇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于是心中不服。 他握着□□, 打马上前,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黑马小将眉头一皱, 横起长刀,喝道:“此乃将北王地界,再不报上名来, 休怪我刀下无情。” 将北王是雷静海的封号。 柏寒青听了这话,不但不怯,心中还起了较量之意。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亮出银枪,枪头挑起, 对准那黑马小将。 都是年轻人, 气盛之时,最经不得这种激将。 两人四目相对, 火星乱溅。 苏然忙在一旁和稀泥:“等等等等, 有话好说。” 她伸手拦住柏寒青。人家都说了此乃将北王地盘, 又是骑马又是披铠甲,八成就是雷静海的人。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何进骑着马快速奔过来。 黑马小将抬头望向何进,跟着就看到他身后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上插有大旗,旗上是个醒目的“肃”字。 黑马小将眯眼,危险地扫了柏寒青一下,才收回长刀,对何进开口:“来者可是监军大人?” 何进翻身下马,沖他一抱拳:“正是,敢问这位小将军尊姓大名。” 黑马小将也从马上下来,走到何进身前抱拳施礼:“在下雷安,奉家父之命在此迎接监军大人。” 何进笑道:“原来是镖旗小将军,久仰。” 他说完,含笑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这五个人来,心中不由暗想,这迎接监军大人的场面也太寒酸了点,看来雷静海着实不愿剿匪。 雷安看他的神色,立马解释道:“近日北夷人频频骚扰,家父又染疾在床,并非对监军大人不敬,而是实在抽不出人手。而且此地距离敦和城尚有距离,家父已命人在城中设宴迎接大人。” 何进礼貌地表达关心:“不知将北王身体如何?” 雷安抱拳:“多谢先生关心,家父年迈,近两年偶有小恙,却无大碍。” 这时殷祺的马车已经到了,他从里面下来。 雷安迎上去,将刚刚的话语又说了一遍。 殷祺同样先是询问将北王身体如何,之后才说:“将北王为国操劳,镇守边疆,又身体抱恙,理应多加休息,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 第122页 苏然在旁边听着,心想殷祺真能给自己找面子,明明人家根本没搞那些繁文缛节,让他说得好像是他不让弄一样。 众人寒暄完,便一同往容城前进。 苏然在来的路上已经跟何进打听过,知道这雷安是何人。 将北王雷静海今年已经50岁,他一生有五个孩子,三儿二女,皆为第一任王妃所出。 大儿子十三年前死于战火中。 二儿子雷敏才如今二十七岁,理应封为世子,将来继承将北王封号,但不知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雷静海都没有立世子。 雷安是他最小的儿子,今年刚满十九。 雷安是雷静海几个孩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小小年纪便上阵杀敌,曾带领一百人的奇袭队取回敌人上将头领。 圣上封他为彪骑小将军。 雷安与柏寒青同年,但因为常上战场的缘故,面上挂了些杀气,看上去更显成熟。 柏寒青听过雷安的名声,此时见到他真人,一方面觉得名不虚传,另一方面心里颇有些不服。 他只是没有机会上战场,得不到歷练而已。 ** 从容城到雷静海所在的敦和城,以马车的速度尚需大半日。 当晚,众人便在容城歇脚,住进雷安事先安排好的客栈。 晚饭时,殷祺先是问过文宁公主的情况。 十三年前,先帝突然驾崩,又无子嗣留下,朝中登时动盪不安。 当今圣上临危受命,接手政务,一时抽不出精力对付雷静海,便提出和亲。 但先帝的女儿中,没有已及笄的,只好将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先帝大女儿殷合瑞远嫁西北,封为文宁公主。 当时说好,公主先客居王府中,待成年后才正式成婚。 圣上为此觉得十分愧疚,对不住公主,时常将此事拿出来自责。 说起来,这文宁公主还是殷祺的堂姐。 那时殷祺十岁,对这位堂姐有些印象,是个性格温婉长相标志却不大受注目的人。 雷安早料到殷祺会有此一问,便回道:“母妃一切安好,只是时常思念故土,这次见到亲人,想必会是十分欢喜。” 殷祺笑道:“圣上很是惦记此事,特意嘱咐我要将王妃近况传书与他。” 说罢这些,他又与雷安谈起北夷的情况。 雷静海镇守西北,要对付的主要敌人就是北夷人。 雷安道:“家父近几年身体每况愈下,北夷蠢蠢欲动,这一两年更是频繁骚扰边境百姓。只是今年初就已经有数次小规模争斗。” 殷祺沉吟:“北夷如今有多少人。” 一提到战场上的事,雷安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他对殷祺道:“北夷前两年刚刚换过首领,新任首领颇有能力。他们现有两万多战士,数量虽然不及我们,但个个兇勐异常。” 殷祺点头,北夷人能骑善射,骁勇非凡,他也早就耳闻。 又问:“不知将北王这边可用的兵马有多少?” 雷安嘆气,面上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说是有七万精兵,实际能打的不过四万余人。” 两万多的蛮夷战士对四万多的大佑士兵,数量听着差很多,但实力却没有差这么多。 殷祺问:“这几年没有招兵吗?” 雷安立刻回覆:“西北地区人口本就不多,每场战争又会有损失,招兵是一年不如一年。有条件的人家都往南去了。” 殷祺沉默,过了会儿问他:“死去的将士可有安抚?” 雷安道:“死者皆有抚慰金,若家中有孤儿老母无人赡养,也会按月发放例银。数量很少,仅够生存。” 殷祺点点头,不再说话。 仅雷安这几句,他便已明白,西北地区的情况很不好,上要对朝廷纳贡,下要安抚战死将士,中间又要对抗北夷骚扰。 苏然在旁边听着,不禁对雷安产生些敬佩心。 若是个图虚名的官,必不会说出“数量很少,仅够生存”这种话,而是会夸大自己的业绩,恨不得给百姓花一分得说成十分。 雷安以弱冠之龄统领大军,还能做到心繫百姓,说话从实,真是不简单。 柏寒青看雷安的眼神,也不再是单纯的不服气,多了几分探究。 吃过饭,殷祺屏退众人,与雷安就北夷的情况一直聊到半夜。 两个人似乎都忘了,他这一次监军,要对付的目标根本不是北夷,而是四方会。 第二日一早,苏然还没醒就听到客栈后院中有兵器相撞的声音。 她揉着眼睛趴在窗口往下看,只见柏寒青正与雷安斗在一起。 苏然先是吃惊,随即看到何进与殷祺在一旁观望,便知这二人是在切磋武艺。 真是机不可失,苏然忙简单梳洗好,也跑到院中观战。 两位小将年岁相当,皆是武艺超群,又都有少年人不服输的心气,昨日才会面便起了一较高下之心。 而且两人都有晨起练武的习惯,一碰面便心照不宣的开启了对战模式。 一着银甲一着黑铠,一柄银枪一把长刀,一个白净俊美英姿勃发一个明目朗星刚毅血性。 苏然看得目不暇接,这个好帅,那个也好帅。 看到激动处,她还忍不住鼓掌加油,仿佛回去过去,和同学一起去看偶像演唱会的情景。 第123页 有美女观战喝彩,柏寒青与雷安像是炫耀的雄孔雀,斗得更起劲。 这个时代的女孩普遍保守,就算欣赏也不会如此直白地表现出来。 雷安扔掉昨晚与殷祺说话时老成持重的样子,显出年轻人的嚣张气,一个招式的间空还转头沖苏然邪气一笑。 苏然被闪得跳脚拍巴掌,转头对殷祺说:“太帅了,是不是?” 殷祺缓缓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不咸不淡地挤出三个字:“还行吧。” 苏然挂上一副“你真没眼光”的表情,反驳他:“什么还行,明明帅呆了。” 何进轻咳一声,说:“早膳已经备好,大家还是趁热去吃吧。” “好。”苏然应声,率先往回走。 何进跟在她身后,小声说:“世子特意嘱咐按姑娘的口味准备的。” 苏然略觉意外,有些感激地看了殷祺一眼,见他正与雷安说话,便不打扰跟何进一同走了。 殷祺正对雷安说:“我觉得比武这种事,还是只在校武场进行的好。若是不小心损坏了百姓的东西,赔钱事小,让人家生活不便就不好了。万一有不懂事的孩童冲过来……” 雷安马上意识到,他与柏寒青在这后院比武确实有些危险,这里毕竟不像王府的院子那么宽敞。 他立即回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到,雷安以后一定注意。” 殷祺点点头,夸道:“雷小将军果然武艺了得,不愧为我大佑的栋樑。” 67.第67章 吃罢早饭, 就要启程往敦和城去。 雷安的几名手下到后院牵马。 这时,其中一个手下揪着个小孩到雷安面前。 “将军,这孩子偷东西。” 那小孩大约十岁的年纪, 衣衫褴褛,面上脏兮兮的, 此时正在奋力挣扎, 口中骂道:“呸!你才是个小偷,你全家……”吧啦吧啦,小小年纪, 脏话成串地往外冒。 那人揪着他脑后衣领,将人提得脚不着地, 道:“不但偷东西,还满口污言。” 雷安问:“他偷了什么?” 那人说:“属下要给掌柜的结帐时,发现银子不见了, 这一早上,属下只与这孩子擦身而过,找了两条街才把他抓住。” 那小孩坚决不承认:“血口喷人, 我什么都没偷。” 那人说:“偷没偷搜搜就知道了。” 小孩嗷嗷的叫唤起来,挣扎的更加使劲:“你们凭什么搜我啊, 杀人啦, 仗势欺人啦,救命啊!” 他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吼, 周围很快聚集一群人。 有围观群众忽然说:“这不是小舟吗, 又偷人东西啊?” 一名老者说:“不长眼的傢伙, 居然敢偷到官老爷身上。” 苏然:敢情是个惯偷。 那小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们欺负人,你们凭什么说我偷东西,证据都拿不出就要搜身。” 随着他的挣扎,衣服乱拧,本就穿的单薄,这下更显得身形瘦小。 苏然瞅出不对劲,嘀咕了一句:“好像是个女孩。” 小孩听到她说话,一边哭一边偷偷用眼神瞄她。 雷安这才注意到那孩子一直死命护着衣衫,虽说是个孩子,也有十岁的样子了,让个男侍卫搜身的确不好。 他想了下,问殷祺:“不知可否请这位姑娘帮个忙?” 雷安是指苏然,但他想当然觉得苏然是要听殷祺的话,于是直接向殷祺寻问。 殷祺看向苏然。 她点点头,这有什么不能帮的,举手之劳。 她上前用身体挡住小舟,小声说:“你若是偷了东西就赶快拿出来,还能算你坦白从宽。” 小舟绷着脸,恶狠狠的瞪着苏然,咬唇不说话。 苏然嘆气,熊孩子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一伸手便准确的从她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兜,在手里掂了掂,感觉里面是有点碎银子,笑着说:“早就露陷了。” 刚刚她挣扎时,隐约露出怀中的灰色布兜一角。 小舟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流着眼泪委屈道:“好姐姐,你帮帮我,他们都是坏人,特别凶,会剁了我的手。” 刚刚还兇巴巴,满口污言秽语,这会儿突然就一百八十度大拐弯。 苏然摇摇头,这种小伎俩。 小小年纪就成了惯偷,不给点教训怎么行,她无奈回道:“我刚刚想帮你,是你不要。” 她转身将东西交给雷安。 小孩突然原地无声窜起,往人群中扎去。她动作飞快,而且身体轻盈,像小猫似的。 只是围观群众太多,她又人小腿短,才跑了两步又被人揪住领子带了回来。 雷安见人赃并获,心里有些烦躁,也觉得可惜,但还是开口:“偷东西,按律当剁去双手,念你年纪小,只去左手罢。” 苏然本来抱胸看戏,听到雷安的话,吓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原来这孩子说的剁手,不是夸张啊? 她下意识要开口,就接到殷祺递来的眼色——别人家地盘上的事,要按别人的规矩来,你少管闲事。 苏然皱眉。这孩子是犯错在先,但这个惩罚也太重了点,小罚一下,让她长个记性就好,哪知雷静海治下这么严。 第124页 斩一只和斩两只又有什么区别,总归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更别说,这孩子一看便身无分文,这样严重的伤口有可能要了她命。 苏然有点懊悔,刚刚应该帮她瞒一下了。 她偷偷瞄了雷安一眼,见他一脸严肃,便知他不可能改主意。 眼看着手下就要将小孩带走,苏然忽然开口:“雷将军,是不是问问她为什么要偷东西,这样也好给其他人一个警戒。” 雷安想了下,便问小舟:“你为什么偷东西?” 苏然从旁应和:“将军问你话,千万不可胡说。到底是因为父母双亡无人照料,还是因为腹中飢饿难耐,你一定要从实招来。” 小孩瞪着滴熘熘的大眼睛,眼泪哗哗地流,本就脏兮兮的小脸这会儿更是黑一道白一道的。 她抽抽搭搭:“我父母都死了,我很久没吃东西,实在太饿了。” 嗯,还行,两个理由一下子全用了。 苏然又道:“腹中飢饿的又不只你一个,也不是人人都偷东西。再说,凡是因对抗蛮夷而死的人,家中有无人照料的老幼,每月都有例银髮放,只要节省着用,总不至于出来饿着。” 雷安蹙眉,脑中思索这孩子刚刚可说过她的父母是对抗蛮夷而死的? 殷祺暗嘆,苏然是想给那孩子指条道,让她说自己的父母是死在蛮夷手中,以此来博得雷安的同情。 雷安还没有想明白,就听那小孩哭着说:“我父亲几年前被叫出去打仗,就没回来,母亲死后我一人生活很久了,什么例银啊,一分也没见过,全被那些当官的贪了。” 真上道,苏然暗贊。 雷安的注意力从那孩子父母是不是被夷人杀死的,转移到她父亲若是战死,她怎么会没有收到例银上。 他转头看向手下。 其中一人上前小声在他耳边提醒:“将军,发放抚恤银之事是由二公子负责的。” 言外之意,让雷安不要越界管闲事。 雷安面上带了犹豫。 殷祺见如此,便对雷安道:“看来此事另有隐情,不如先将这孩子带回去,慢慢再查。问一下她父母姓名,看看是否在战死名单上。” 监军大人发话,雷安自然是听的,他让人将小舟父母姓名记下,准备回去再查。 多了一个人,却没有多的马,殷祺大度地让出马车。 苏然与小舟坐进车中。 别看小舟脏兮兮的,上了马车却一点不怯,好奇地打量。 苏然警告她不许乱动,表现不好,回去还是要挨罚。 然后问她:“你偷东西多久了?” 小舟眨着无辜的双眼说:“我这是第一次……” 苏然冷笑一声:“跟我装是吧,信不信我这就让他们把你带走。” 小舟不吭声。 苏然又问:“你真的很会偷东西吗?表演一个。” 她往马车上一坐:“来吧,你从我身上偷一样东西走,如果被我发现就说明你技术不行。” 神偷什么的,听着还是挺神秘的。 小舟垂眼没吭声。 苏然:“怎么?不敢?我让你动手的,没事。” 小舟瞅了她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说:“已经偷过了。” 嗯?苏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小舟向她伸出手。 苏然下意识看向她手心,上面赫然是自己那两块玉佩。 她倒吸口气,一把将玉佩抓回来,往左右看了看,确定马车帘子拉的很严,这才低声警告她。 “什么时候干的?” “你搜我身的时候。” 苏然:“……再让我发现一次,我亲自把你的手剁下来。” 小舟低下头,吶吶地说:“师傅说,不偷东西不给饭吃。” 苏然知道这小丫头惯会装怂,只反问:“你还有师傅?” “师傅被人剁了手,我照顾他几天,伤得太重就死了。”小舟说这话时,连点情绪都没有,像说别人家的事。 苏然吁口气,还是觉得剁手这个刑罚太重了点。 她想了下,说:“你再这样偷东西,你师傅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明白吗?还有你记住,不偷东西才有饭吃。” ** 雷安带路,沿用了军队作风,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过了午时就到达敦和城。 苏然原以为在城门口就能见到列队欢迎的人,结果啥也没有,甚至守城的卫兵见到雷安,也只是行礼放行。 不知是这个国家就这种作风,还是雷静海架子实在太大。 直到王府门口,才终于见到迎接的人。 除开两侧的侍卫,王府大门口前,并排站着一男一女。 女的大约二十出头,相貌标志,鹅蛋脸,柳叶眉,标准的古典美人,姿态大方,透着贵气。 男的…… 苏然吃惊不小。这雷静海长得也太年轻了吧,虽然脸上皮肉略有松弛,还有眼袋,有些纵慾过度的虚感,但顶多三十岁,还有股翩翩公子的感觉。 这时,雷安从马上跨下,大步走到那二人身前,先是对女子行礼:“母妃。” 随后又对男子抱拳:“二哥。” 第125页 那男子虚扶他胳膊,笑道:“三弟请起。” 苏然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雷静海二儿子雷敏才,旁边那女子就是文宁公主,竟是如此年轻漂亮。 大家纷纷从马上下来。 雷敏才快走几步,对着殷祺施礼:“监军大人一路辛苦,府中已收拾好房间,请大人稍作休息。家父抱恙,无法出门,晚些时候会在房间内拜见大人。” 苏然暗自撇撇嘴,真不是一般的不给面子。 殷祺环视他身后,先是客气地回礼,之后才看向文宁公主:“多年未见,皇姐别来无恙?” 王妃笑着点头:“大人一路辛苦,还是先进府吧。” 苏然又是觉得好笑。殷祺叫人家皇姐,上来就想套近乎,人家叫他大人,摆明了不想套近乎。 这些人啊,一句一话之间,都是戏。 雷敏才笑道:“王妃说得对,叙旧有的是时间。” 他带领众人往府内走。 雷安殿后,待大家都进去后,才抬步。 68.第68章 远道相迎的是小儿子, 入城来接的是二儿子,直到晚宴时分,神秘的将北王才终于露面。 苏然之前以为, 雷静海肯定是眼高于顶,不屑来迎接这位监军大人。 等见到真人后, 她才发现自己误会人家了。 将北王雷静海被人搀扶着进入正堂。 他身形枯朽, 脸色蜡黄,面上纵横褶皱,根本不像个曾经上阵杀敌的人, 倒比七十岁的还不精神。 这哪是抱小恙,根本病入膏肓了吧。 将北王妃跟在他身边, 快到主位时,侍女下去,王妃亲自扶着老王爷落座。 苏然看看将北王妃, 生平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理解什么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将北王先是向殷祺道歉,殷祺自然是不敢受,又反过来关心对方。 一通假惺惺地寒暄后, 宾主落座。 将北王拉着王妃的手,一脸“慈爱”地看她。不管王妃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在娘家人面前, 总要给些面子。 苏然简直不忍直视,他还不如别秀恩爱, 画风还能正常点。 王妃始终面带微笑, 详和愉悦地与他说话。 苏然心里为王妃点了一万个贊, 就沖这份忍耐力,也是寻常人难比。 雷安看了几眼,便低下头,一个人喝起闷酒。 将北王坐了没一会儿,身后有侍从递上丸药,他就着酒喝了。 又过了一会儿,侍从再次递上丸药,将北王又吃了。 殷祺与何进对视一眼,都明白将北王为何会成如今这模样。 称王拜相身居高位的人容易迷恋丹药,总惦记着长生不老,雷静海看样子就是吃药吃成这模样的,快成仙了。 雷静海两丸药下肚,就说身体不适,要先告退。 老王爷刚一离开,雷敏才就主动担起了主人的职责。 王妃跟着起身,也打算离开。 不想,雷敏才端着酒过来,对她说:“母妃见到故人,怎么这么着急离开,莫不是太过担忧父亲?” 雷安听了这话,抬头看过去。 王妃温言:“敏才说笑了,我以为你们想痛快饮酒。” 雷敏才刚刚喝了几杯,酒精上头,看着王妃的样子,心头有点痒。 她十二岁入府时,模样未开,如今倒是越来越出挑,自己那父亲整日沉迷丹药,只怕那方面早就不行了,也不知这王妃有没有尝过云雨。 将北王府与朝廷之间,多年来互相制衡。朝廷需要他们镇守西北,真打起来,说不好谁更占优势。 这次朝廷想借剿匪之名,试探将北王的忠心,又派了个毫无实权的世家公子来做监军。 雷敏才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也就是他父亲,人老煳涂了,胆子越来越小,还要顾忌面子。 他伸出一只手,就要按在王妃肩头,口中说着:“那母妃更不可以走了。” 堂上传来酒杯摔碎的声音。 雷敏才手一顿,看向声音来处,就见雷安桌上的酒壶被扔到地上。 雷敏才眯眼看着雷安,对左右说:“没见我三弟的酒壶摔了,还不赶紧换一个。” 他又对殷祺抱拳:“让大人看笑话了。” 殷祺淡淡一笑,正待开口。 雷安朗声问道:“二哥,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小女孩,她父亲战死疆场,她却没收到过一分例银,二哥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雷敏才放过王妃,走到雷安面前,问:“三弟这话,可是怀疑我私扣了她的钱?” 雷安面无表情:“不敢。” 眼看着兄弟二人就要吵起来,何进轻咳一声,提醒在场诸位,今天的主角是监军大人。 苏然偷偷发出一声哧笑。 殷祺举杯的手一顿,转头佯怒,瞪她一眼。 有何进和稀泥,一顿接风宴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了。 饭后,殷祺与何进沿着湖边走。 何进嘆气:“想不到王妃在这里竟如此难过。” 殷祺负手:“雷静海这么多年一直野心不死,莫说对一个十二岁的和亲公主,便是对我这个监军,也不见有多客气。” 何进:“总算这府中还有人帮她。” 第126页 殷祺却道:“她过来时,不过十二岁,雷安幼年丧母,那时也才六岁。她与雷安可算是一同长大,情谊深厚些也正常。只怕雷安也护不了她多久,一旦雷敏才继承封号……” 雷静海现在的身体,死亡是分分钟的事,他如今未立世子,亡故后,必定是雷敏才继承封号,除非有特别重大的情况出现,才会轮到雷安。 “真是天助我等。”殷祺看向远处的湖心亭,悠悠说道,“该去和皇姐谈谈了。” ** 将北王妃坐在湖心亭中,四周轻纱遮盖。 侍女们皆在远处岸边等候。 王妃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殷祺跪在她面前。 王妃看他一眼,说:“你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我答应帮你,只是为了替我逝去的大哥保住大佑正统血脉,将那贼人拉下皇位。” 殷祺正色,拢手对王妃道:“殷祺代皇室上下感念公主大义。他日事成,殷祺必定结驷连骑,亲迎皇姐回家!” 王妃道:“你起来吧。我受不起。” 殷祺起身。 王妃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地问:“我离宫时,你已十岁。我听说你现在与暄妍有婚约在身?” 殷祺微顿,随即点头承认。 王妃淡淡一笑,缓缓道:“暄妍满周岁时,入宫见我母后。我表弟悦安看她模样可爱,便摸摸她小脸,被其它孩子捉狭,笑他想娶暄妍。悦安面皮薄,躲到一处去哭。你当时可有七岁?” 殷祺回道:“差不多。” 王妃点点头,继续说:“你对他说‘暄妍父亲虽无权却可世袭爵位,将来必定封公。娶她门当户对,想入朝就入朝,不想入朝做个闲散王爷,还不用怕娘家势大,不是挺好的’。虽是玩笑话,但也不无道理。你却不知,悦安当晚便将此话告诉我母后,我正好在场。母后当是小孩子胡闹,没往心里去,只随意道‘肃王爷敦厚保守,却有个满肚心思的儿子,这肃王府倒是后继有人了’。” 王妃起身往湖边走了两步:“想不到最后要娶暄妍的是你。国公府地位高,却无权,肃王府世子又是个醉心商道之人,这两家联姻,要兵没兵,要权没权,是个让人安心的好方法。今日与你一席话,我才明白,娶暄妍这主意应是你自己出的吧。” 殷祺面色平淡,知她未说完,也不言语,静静听着。 王妃转身,看着他道:“你那时七岁,那种话还会随意说出来,如今怕是什么都不会显在面上了。我与你虽是姐弟,却并不熟络。你一来,就能精准地发现将北王府中的矛盾,也料到我必定不会拒绝你,可见是有备而来。” 此时此刻,他也没什么好装的,便默认下来。 王妃年幼就被当今圣上,也就是自己的叔叔远嫁边关。若是先皇不死,她又何必受这苦。她心中怎么会没有一丝抱怨? 如今她知道,先皇尚有子嗣,却被当今圣上隐瞒下来,甚至先皇之死都有疑团,她又怎么可能不出一分力。 不管结果如何,也不会比她现下的情况更惨了。 殷祺早就算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入府一日便发现,公主的实际状况比他以为的还要糟糕。 未来的将北王竟然对她有所垂涎。 殷祺几乎能肯定,公主在这事上必会助他。 但若只是助她摆脱将来更可怕的困境,这一点好处,殷祺觉得还不够,于是便承诺事成后,会大铺依仗风光接她回京。 王妃自幼品尝人情冷暖,又哪里看不出他的意思,她摇摇头:“你不必说那些好听话来哄我,我们之间并没有那种情分。自古和亲公主哪有回家的道理,我离京十余年,家早就没了。” 她年纪不大就远嫁,虽说将北王并没有虐待她,但是整个王府中也没人真正关心她。 她生病时,只有医者和苦药,没有人安慰。 不过是一个和亲公主,死就死了。 漂流异乡,寄人篱下,有苦难言。 唯有六岁的雷安,怀着一份童真,会实心实意地关心她。 殷祺想了下,又问:“王妃不愿回京,可是有其它想法?若是想管理这西北封地,殷祺也可助王妃一臂之力。” 王妃嘆道:“你这般为我着想,不过是担心没有利益交换,我不会真心助你。既然如此,我便提一个要求,也好让你安心。” “雷敏才无德无能,不配做将北王。他日事成,让雷安来做将北王。” 殷祺抬头,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即道:“此事容易。” 辞别前,殷祺问:“王妃可知,王爷若有珍贵之物会藏在哪处?” 王妃道:“他能有什么珍贵之物,无非是那些个丸药。其它的,你可去书房找找看。” ** 苏然在将北王府得到了与何进相同级别的待遇,有独立房屋,还有侍女伺候。 小舟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大眼睛黑亮黑亮,笑起来相当地单纯无害。 苏然心里明镜似的,就是这种人,最容易哄骗住别人。 她身上有不少伤疤,脸上却很干净。 苏然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说是师傅打的,不打脸,因为女人长大后,脸有用。 第127页 小舟一边吃桌上的点心一边说这里真好。 苏然却觉得,将北王府一点都不好,整个府里瀰漫着泥潭般让人憋气的感觉。 就连漂亮的王妃身上都透着股沉沉的味道,明明那么鲜亮的人。 ** 第二日,雷敏才来找殷祺商议剿匪一事,见到苏然。 他笑着上前见礼:“这位姑娘有礼了。” 语气轻佻,油腔滑调。 但人家身份在那,苏然只得笑着福了一福:“见过二公子。” 雷敏才上前一步,拉进距离。 苏然忍住想踢飞他的动作,不禁想起王妃在酒宴上的忍让,心中又多同情几分。 雷敏才小声问:“不知姑娘与监军大人是什么关系?” 苏然还未回话,身后传来殷祺的声音。 “这位姑娘与何进一样,是我身边重要的参谋。殷某用人,不分男女,有才者居之。二公子来此,可是想商议剿匪一事?” 雷敏才直起身体,应道:“正是。” 殷祺走到苏然身边,对她说:“你不是说想学个一招半式,我与雷安说好,你直接地校武场找他即可。” 他说完,便与雷敏才一道离开。 苏然原地站了会儿,校武场在哪里? “姑娘若想去校武场,妾身可引路。” 苏然转头,身后过来一个女子,打扮十分漂亮。 她走到苏然身边,福了福:“妾名元瑶,入将北王府已有三年。” 苏然明了,这是个入府三年依然没有身份的侍妾。 她笑着说:“那就有劳了。” 二人在路上说话。 苏然问:“姑娘可是大公子的人?” 元瑶笑道:“妾是将北王的人。” 苏然尴尬笑笑,早知她就不问了,这不是戳人痛处吗。 她见这人年轻漂亮又挺开心的样子,还以为是跟着大公子的。 这么想,苏然对将北王印象又差了点,人都老成那样了,还一个接一个把年轻姑娘带府里。 “王爷待元瑶很好,元瑶是心甘情愿的。”元瑶见她的样子,就知她在想什么,“元瑶无才,不比姑娘,只能以色侍人。” 本来听了前一句,苏然还想恭维两句,再一听后一句。 这不是对应刚刚殷祺说的“有才者居之”吗?怎么听着那么像讽刺呢? 69.第69章 雷安正与柏寒青在校武场比试。 二人休息的当空, 就见苏然带着傅小刀兴沖沖地走来,她手上还握着一把剑。 苏然见到雷安, 先是问:“他们去商量剿匪的事,你怎么不去?” 柏寒青看她一眼。剿匪不就是剿你吗?怎么你还这么高兴。 雷安低头擦刀, 说:“有二哥在, 不用我。” 苏然“哦”了声,原来将北王的两个儿子,是分工合作的。 雷安负责吃苦受累上战场送死的活, 雷敏才负责耍帅出风头拿权力的活。 可惜再怎么耍,肾虚就是肾虚,帅不起来的。 柏寒青一眼看到苏然手中的剑, 说:“你这剑倒不错, 借我看看。” 苏然递给他, 笑道:“可惜是别人送我的,要不然送给你都可以。” 柏寒青将剑拔出,雷安不由得起身, 被吸引过来。 他贊道:“果然好剑,你能捨得送这小子?” “什么小子?”柏寒青不满,明明年纪一样大, 雷安就总是一副老大哥的口气。 雷安的话里有丝调侃的味道。 苏然当听不出, 回他:“这剑在我这,百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来。” 雷安斜眼看她:“看来你与送剑之人关系菲浅。” “还行吧。”苏然随口答道。就官兵和匪徒的关系。 “你们看我用什么武器合适?”她边说边把匕首也抽出来。 雷安看到匕首, “呵”了一声, 不客气地来了句:“果然浪费。你呀, 别想武器了,学学逃跑的功夫就行了。” 他说完,一抬头,目光看到远处廊下走过的人,一时无语。 苏然接着他的话说:“逃跑的功夫也可以啊,教我几招呗。” 她等了会儿,没等到回话,有些纳闷地抬头,顺着雷安的视线看向远处。 王妃正与侍女经过长廊。 苏然眨眨眼,又回头看一眼雷安。 待王妃离开,雷安才回过神,问:“你说什么?” 柏寒青将剑收起,说:“她说学点逃跑的功夫。” 雷安道:“上阵杀敌我就会,逃跑我就教不了了。” 他一推柏寒青,咧嘴笑道:“你可以让他教你,他一准会。” 柏寒青脸一红,一拳就打过去:“谁会逃跑。” 两人瞬间挪出好远,斗成一团。 ** 苏然与他二人在校武场玩了许久。 又换着骑了几匹战马。 她才知道,经过训练、带着马鞍的战马,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认主,稍微通晓马性就可以骑上去。 雷安笑她:“战马若是认主,到战场上,不肯让别人骑不是麻烦了。” 晚饭后,苏然才带着傅小刀回到院中。 第128页 一进去,就看到殷祺正坐在院里,面前的石桌上摆着棋盘,他正同时执黑白两色,自己和自己下棋。 苏然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殷祺头也不抬,问:“在校武场玩了这么久,学到什么了?” 苏然坦然回道:“嗯……骑马逃跑时不能回头,还要伏身防着敌人放冷箭。” 殷祺失笑,抬头看她:“就学了这些?” “很重要的好嘛。” 她看了眼棋盘。 殷祺问:“会吗?” 苏然先问了一句:“你下得好吗?” “一般。” “那我就会。” 殷祺无奈摇头,收拾好桌面,将黑子放到苏然手边。 苏然确实会下围棋,不止围棋,中国象棋也下得不错。 小时候,住在胡同里,每天都有许多大爷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下棋。 苏然放学后,就喜欢看他们下棋,没办法,娱乐活动太少了。 她仗着点小聪明,竟也摸索出一套自己的下法,渐渐在胡同里打出点小名气,小学时甚至拿了回全校第一。 当她以为自己颇有天赋时,碰上个真正学过的孩子,被对方杀的落花流水。 人家说的定式之类的,她完全没听过。 这就是科班出身和野路子的对比。 通常两个第一次碰见的棋手,前面几招一般是试探对方棋路。 占过金角后,多数人会开始走定式。 到苏然这,两子金角过后,就是自由发挥的时间了。 第三子,她便落了天元。 殷祺与人下棋,都是走古式的稳定路子,甚少见到如此跳跃的对手,一时间被打得有点懵。 待他熟悉苏然的棋路后,便笑着认输。 苏然得意洋洋:“我这就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殷祺收棋:“再来。” 第二盘,苏然感觉殷祺的作风变了。 上一回,她每次都占先手,虽然下着下着,就会被他抢了地盘去,但她换一处还是占先手。 这次,她打到哪,他就跟到哪,他跟到哪,哪就被他抢去。 苏然不高兴地认输。 殷祺温言:“你的棋风勐一看,似是毫无章法,但细细思索,便很容易赢了。因为你一看形势不对就放弃,明明还有机会占地,却直接舍了。上一盘,我以为你还会打回来,就固守一地,保证这片已经圈到,而此时,另一块就被你抢了先机。” 苏然嘲他:“殷老师,下个棋你也能分析出这么多,不动脑子不行吗?” “不行。了解越多,才越安心。” 苏然:“那你现在想到怎么对付雷静海吗?我觉得雷安不错,你不是说想换个王爷。” 殷祺看她一眼:“他不好控制。” “雷敏才好控制?好色之辈……”苏然说到这,想起校武场时看到的,小声对殷祺说,“雷安和王妃……” “不要乱讲话。”殷祺警告她,“你是想冤枉他们罔顾伦常,要陷他们于不义吗?” “我这不是只跟你说吗。”苏然小声辨白,“你不觉得王妃很可怜吗?” 殷祺不以为意:“她是公主,生于皇家,享受了常人享不到福,自然要担些苦。即便是平常人家,若是父母执意将女儿嫁给年长富户为妾,做女儿的又能如何。她现在是王妃,已经是高高在上,完全可以想办法为自己谋得力量,根本不必如此忍气吞声。” “就是说她自己不争气了?”苏然不同意,“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似的。” “像我如何?”殷祺好奇地问。 “像你这么有手段有野心呗。” 殷祺笑了下。手段,野心,听上去没一个好词。 他道:“我答应事成之后,接她回京,但是她拒绝了。你看,并不只我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她也懂。她回去了,还是个公主,还得履行公主的责任,将来会不会再次和亲都不好说。” 苏然挑眉:“事成之后?这么说你都安排好了?王妃也知道了?” “她知道她该知道的,与她无害就行了。”殷祺看向苏然,“你这次不要再坏我的事。” 苏然莫名:“我什么时候坏你事了?再说,你不想让我坏事,那你得告诉我你的安排是什么呀。” 殷祺想了下,觉得这些让她知道也没什么,便说:“雷敏才与雷静海之间矛盾重重,我们只需稍加利用。让雷敏才去对付雷静海,到时我们掌握他弒父的把柄,便可以此控制他。至于雷安,他还是镖旗小将军,只是他的兵往哪打,要我们说了算。” 苏然听着不喜。但这是她主动打听的,又是殷祺第一次说出他的计划。 反正雷静海和雷敏才都不是什么好鸟,雷敏才有把柄在王妃手中,应该就不敢欺负她了。 就是雷安……她看了眼殷祺。 昨日他二人还就北夷问题谈论许久,今天就在算计人家的兵。 ** 第二日,苏然往校武场走。 半路上,看到王妃在前面,就想追上去打招唿。 却看到雷敏才从一旁小路走出。 第129页 他先是与王妃见礼。 随后王妃与他说了几句话,二人一道往小路走去。 侍女们远远跟着。 苏然想了下,没再追。 雷静海与雷敏才之间,除了迟迟不立世子这个矛盾外,王妃也是矛盾之一。 雷敏才对王妃不敬,谁都看得出来。 王妃想必心中清楚,才会与殷祺合作。 只要她手中有雷敏才的把柄在,等老王爷身死,她就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苏然想得烦,心不在焉地走着,到校武场发现那两人都不在。 一个侍卫告诉她:“两位将军说要文斗,同去书房了。” 苏然噗嗤一笑:“还文斗?” 那侍卫见她笑,也跟着笑,说:“姑娘若是想去观战,沿着路到头,转个弯,第二个屋就是书房。” 苏然谢过他,往书房去。 那侍卫看着她的背影,移不开目光。 另一人上前,打了他一下:“看什么,这是贵客。” 侍卫揉下肩膀,忽然疑惑地问:“将军有没有说是去哪个书房?” 另一人想了下,摇头道:“好像没说。” 府里有三个书房,一大两小,王爷自从迷上丹药后,书房就甚少去了。 雷安常年在外,又是武将,书房本就去的少。 三间书房基本上都是雷敏才在用。 ** 殷祺事先让王妃牵住雷敏才,自己则偷偷进入书房,寻找东西。 此物不可让别人看到,所以他只能亲自动手。 几处格架抽屉都找过,没有发现,殷祺便在书架上随处按转,看看有没有密室。 这时,院中传来脚步声。 殷祺皱眉,四下环顾,闪身藏进柜子中。 柜子是双开门,但中间有条隔断,一侧分了小格,不好藏人,另一边可容下一人。 殷祺进去后将门关好。 苏然按着侍卫指的路,找到这间书房,却发现院中安静无人。 她推开门的瞬间,一下想起四方会时的事,手一抖,没敢进屋。 房间缓缓打开。 苏然先是问了两句“有人吗”,又探头看了一眼,发现这间书房不大,里面的摆设一目了然。 没有死人,她这才放心地跨进屋。 屋内有一张书桌和两个书架,与书架并排有个柜子,书桌对面还有一软榻。 这个书房更像是私人小憩的地方。 苏然明白自己走错了,正要离开,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声。 “讨厌,这么多天不来找人家,这会怎么,吃□□啦?” 是元瑶的声音,这语气,这内容,绝对不可能是跟老王爷说的。 苏然暗自“啧”了一声,她该不会是要撞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正想着,外面的人就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拐过来了。 苏然忙把书房门关上,在房间里打转,想寻个藏身处,尽量避开尴尬场面。 这时,书架旁边的柜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殷祺沖苏然招手,无声命令。 “进来。” 70.第70章 雷敏才刚刚与王妃说话。 他甚少有机会与王妃独处, 正暗自高兴时,老王爷遣人来叫王妃。 这老王爷多少年也想不起来找王妃有事, 偏巧他与王妃说话时,就有事了。 雷敏才顿觉烦躁, 顺着小路快步往回走, 却与迎面而来的元瑶碰到了。 说起来元瑶这个女人心计不错。她出身青楼,曾试图感动恩客将自己赎出,却失败。 巧的是, 她的恩客中有老王爷身边的药师。元瑶知道后,哄得药师帮她,以老王爷身边须有九阴之女为名, 将她从青楼中赎出。 虽然在王府中无名无份, 但却享受着与药师差不多的待遇, 吃穿用度皆是上等,还有侍女伺候。 而老王爷醉心丹药,从来不找她, 这点也让元瑶十分满意。 她相当有眼色,并没有因为抬了点地位就眼高于顶,待下人和颜悦色, 出手也大方, 府中上下对她总体好评居多。 只是元瑶毕竟年轻,深闺难免寂寞, 很快就与雷敏才搭上了。 这些天, 因为监军大人到, 雷敏才没怎么找元瑶。 正好今日碰上,两人便嘻嘻笑笑的一同往书房来了。 府中的书房平日冷清,这间小的里面有个软榻,他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屋里翻云覆雨了。 苏然听到声音,正忙着找地方藏身,柜门忽然无声开了。 她吓一跳,待看清是殷祺时,露出一种“你个世子居然也干这种事”的表情。 殷祺忽视她的表情,侧过身,在身前留出一人空间。 吃惊归吃惊,苏然还是手脚麻利的钻进柜中。 她身形纤细,侧着身刚好站到殷祺身前。 两人相对而立,后背紧靠隔板,身前勉强有半拳的空隙。 殷祺伸手将柜门关上,柜内顿时一片黑暗,只从门缝里漏点光进来。 与此同时,书房门被人推开。 雷敏才带着笑意:“这几日太忙,没顾上你个小浪蹄子。” 元瑶调笑:“你有什么好忙的,那剿匪的事难道还要二公子亲自出马?” 雷敏才扬手打了她屁股一下:“小小一个商会,我去就我去。” 第130页 这一次,他是真的打算亲自上阵。 他听殷祺分析过四方会的情况后,顿时觉得这是一次出风头向皇上邀功的好机会。 四方会只是个商会,听上去有七八千人,实际分布在北地将近20个城池,以做生意为主并没有什么战斗力。 元瑶被他调戏的打了一下,顺势“嗯嗯”两声倒进他怀里。 她入府后,只跟了雷敏才一个。 应该说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的,雷敏才将来会继承王爷的位置,她又有九阴之女的名头在,把二公子哄开心了,将来便可在王府中养老。 若是雷敏才手再松点儿,给她个名分也说不准。 俩人很快进入前戏状态,伴随着你来我往的调情话,嘻嘻嗦嗦的脱衣声响起。 殷祺唿吸放缓,轻阖上眼。 苏然侧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心想她还有这眼福能看场真人秀。 穿越前在大学宿舍里她也是看过动作片的,虽然没有实战经验,但纸上谈兵问题不大。 元瑶年轻漂亮,雷敏才人虽然讨厌,但模样说得过去,算是个翩翩公子,这二人在一起,应该比那些动作片要好看。 随着屋内越来越放浪的叫声,苏然的好奇心被吊得老高,她下意识的脑袋前倾,想从门缝往外看一眼。 殷祺正半闭的眼,放缓唿吸,不让自己受外面影响。 苏然与他的距离过近,她身上带的少女香气,在这狭窄的柜中瀰漫。 殷祺不由得想起谷中那两日,两人相拥而眠。那时他伤处痛楚,又不知情况如何,只单纯地互相取暖,此时此地再忆起,却有些浮想联翩。 他彻底闭上眼,脑中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如何利用雷敏才与元瑶的姦情。 柜外出现身体相撞的声音,元瑶虽然极力压抑,但是叫声仍然越来越高。 苏然努力伸长脖子,只差一点点她就可以看到了。 殷祺闭着眼,忽然感觉下巴那里痒痒的,好像有头髮丝滑来滑去。 他皱眉睁眼,就看到苏然的小脑袋凑在自己下巴处,头顶的髮丝不时滑过他皮肤。 门缝里漏进来的光打在她脸上,她正一脸好奇地努力着。 殷祺在心里嘆了口气。莫说是未出阁的女人,便是已婚的,即使只是不小心看到一男一女相拥在一起,都会尴尬得面红耳赤马上离开。 哪有这样跳着脚非要看个究竟的。 更何况,这种场面,是她一个女孩能看的? 殷祺顿生一种责任感,觉得自己必须出手管一管。 他轻轻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一伸,准确的钳住苏然下颌,轻轻用力将她的脑袋瓜扳正。 苏然冷不丁下巴被制,吸了口气,本能的抬头向殷祺望去。 柜中黑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眼中的光正牢牢的锁着自己。 苏然为了观赏人家的真枪实战,刚刚身子前顷,俩人本就很近的距离被她拉得更近。 殷祺正低头看她,措不及防她也仰头看了回来。 黑暗中,唿吸相闻。 殷祺没有松开手,指尖传来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他有些流连。 他在黑暗中的视力比苏然好,此时可以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只要再低一点,他就可以碰到她。 应该没关系吧,反正她已经是自己人了…… 就在这时,外间进入了冲刺阶段,元瑶尖叫一声,伴随着雷敏才的低吼,俩人一同躺倒在床。 苏然的身子跟着元瑶的尖叫抖了一下。 这一抖,提醒了殷祺。 他快速松开手,改用食指点在苏然额头将她向后推,直到她帖在柜壁上,重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他咽了咽口水,喉头滚动,唿吸紊乱。 苏然原本只是想看戏,但经过刚刚那一下,顿时觉得这柜中空气有些稀薄,让人胸口发闷,脸颊发热。 她低头舔舔嘴唇,也没了观战的心思,身体不自在地扭动两下,一时间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出去还是想在这柜里继续站着。 雷敏才收拾了一下开始穿衣服。 元瑶不顾自己衣不蔽体,起身帮他穿衣,满眼含情,口中说道:“二公子真厉害,每次都让元瑶好开心。” 雷敏才得意的笑了一下。 元瑶有意无意的说着:“不愧是未来的将北王。” 雷敏才斜眼看她,说:“我知你在想什么,放心吧,以后我不会亏待了你。” 元瑶似嗔似怨地:“二公子惯会拿好听话哄元瑶,真是太坏了。” 雷敏才很受用,呵呵笑笑,在她下巴上勾了一下,抬步率先离开。 元瑶穿衣服,又把软榻整理好,也离开了。 室内恢復安静。 过了许久。 苏然犹豫着说:“好像……完事了啊。” 殷祺在黑暗里轻轻“嗯”了一声。 苏然:“……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出去了。” 殷祺没出声。 不知为什么,他不说话,苏然不敢乱动。 又等了会儿,殷祺伸手把柜门推开。 苏然先一步离开柜子,站在屋中,双手拍拍脸,讪讪地说:“这柜子里还真热。” 第131页 她没回头,甩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就急匆匆离开房间。 殷祺站在屋里,盯着苏然的背影,神情莫测。 他已多年没有过情绪不受控的时候,刚刚险些乱了分寸,差点忘了来这里是要干吗。 深唿吸,殷祺环视房中。看元瑶和雷敏才驾轻就熟的样子,这书房不是个正经地方,贵重物品肯定不会放在这里。 ** 元瑶从书房离开,沿着小路往回走。 身后传来二人争辩声,她转头,就见雷安正与那白袍小将一同走来,连走边争执。 她笑笑,对着雷安福身:“将军。” 雷安是皇帝封的小将军,府中下人都喊他三公子,军中将士才叫他将军。 但是元瑶就喜欢这样叫。 雷安并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挥一挥手,让元瑶起身,随后与柏寒青一路走一路说,从她身边经过。 元瑶无名无份,但又不是府中下人,雷安平日很少见她,对这人没什么印象。 元瑶被忽视,也不觉得怎样,她正好也往同一方向走,便跟在他二人身后。 经过校武场时,两个侍卫对雷安施礼:“将军。” 雷安点头,随口问道:“苏姑娘今日没来吗?” 其中一个侍卫回道:“苏姑娘来过了,属下告诉她将军在书房,她自己找过去了。” 雷安听了一愣,转身问柏寒青:“你看到她了吗?” 柏寒青摇摇头:“没准跑哪玩去了。” 元瑶垂下眼,也不打招唿,转身就沿着原路往回去。 另外几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元瑶站在书房门口,想了会儿,才伸手推开门。 屋里空无一人,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样。 她在房内随意走着,视线渐渐定格在书架边的柜子上。 她看了眼软榻的方向,慢慢往柜子走去。 犹豫了下,她突然伸手,飞快地拉开柜门。 柜里空荡荡。 元瑶目光向下,原地半蹲,伸出一指,在柜底抹了一下。 再拿起时,指头上带着些泥土,不是灰尘,而是人鞋底带进来的泥土。 71.第71章 “王妃小心。”侍女轻扶王妃右臂。 文宁公主沖侍女温和笑笑, 她现在心绪烦乱, 没留神脚下的台阶。 刚刚老王爷叫她过去, 问她要不要跟着殷祺一道回京。 她受惊之余, 心中涌出一种哀伤。 如果是十年前,她必会开心地答应,而不去想回京后她又会得到些什么。 但如今……她早就不再做这种梦。 她知道,老王爷是好心。虽然这些年, 他并没有给过她关怀,但也没让她受委屈, 有王妃的身份在,整个府中没人敢欺负她。 她拒绝了老王爷的好意, 回京面临的是更加悲惨的生活。 她宁愿留在将北王府, 与殷祺合作, 将来做个老王妃,最终安眠在这西北。 若是殷祺兑现承诺,让雷安做王爷,她还可以看着他娶妻生子。 从老王爷院中出来,经过大书房。 她听到雷安爽朗的笑声从里面传出来。 “你这个字写的, 就是人家说的春蚯秋蛇, 哈哈。” 柏寒青不服气,反嘲道:“那你这就是龙飞凤舞。” 文宁公主想到雷安从小就讨厌练字, 老王爷布下功课, 作为母妃, 要她在旁敦促。 其它功课, 雷安煳弄煳弄也就过去了,唯有写字,老王爷时常抽查。 这又没法找人代写,雷安便常常对她抱委屈。 为了让他踏实练字,文宁就在旁边跟着一起,反正她也无事。 只是这么多年下来,她的字越发好看了,而雷安的字,的确够“龙飞凤舞”。 文宁公主轻轻一笑。 雷安的手天生就是拿刀的。 她很久没听到他这样笑了。 王府内没有与他同龄又志趣相投的人,想来他在军中会更开心。 他原本可以长留军中,但只要无战事,他就会回王府住着。 侍女轻声问:“好像是三公子在里面,王妃要进去吗?” 文宁公主摇摇头,带着侍女从另一边离开。 ** 雷静海离开院子后,两名洒扫小厮正在打扫。 王爷平时甚少在自己院中,多是停留在药房。 没人看着,两个小厮活干得也轻松,还能聊天。 一个说:“听说长生不老药又做出来了。” 另一人道:“这次做了多久?有半年吧?” “差不多。” “呵呵。” “你笑什么,没准这次就是真的。话摺子里还有人修成仙了。” “话摺子你也信。” “哎,我跟你说,这药就算不真,那也是价值千金。” “值多少也不是你我的,干活干活。” 窗棂下,小舟咂咂嘴,长生不老药啊,自己吃也不错,偷出去卖掉也挺好。 她一个闪身,动作轻灵地沿着墙边熘了。 ** 雷静海正慢吞吞地往药房走,最近监军大人到,做做样子也是要陪几次的,药房都去得少了。 十三年了,第一次有京城的人来,雷静海便问王妃愿不愿回去。 第132页 他这辈子坏事干了不少,好事也干了一些,如今年纪大了,能积点德就积点德。 文宁公主的回答在他预料之中。 他也没在意,本来就是随口一问的事,大家都是明白人。 正走着,脚下一滑,旁边的随从忙伸手扶住他。 不想,另一边也有人扶住了他。 雷静海纳闷地看过去,只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睁着滴熘熘的大眼睛看着他。 见他看自己,那小孩甜甜一笑:“伯伯,这里路滑,要小心。” 雷静海心里觉得好笑,他长到现在,还没被人叫过伯伯。 随从大喝一声:“哪来的小孩,不长眼,这是王爷。” 小舟一听,吓的“扑通”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雷静海一摆手,示意随从不要管了,又接着往药房走。 年纪大了,挺烦听这些吵闹声。 回到房内,随从上前帮他更衣。 衣袖中掉出一张纸。 随从忙弯身拾起,将纸打开。 上面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你最重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雷静海心里一惊,将纸条拿过来,沉下脸,对随从说:“你先下去。” 待随从离开,他急忙走到架子边。 架子上摆着一个个小盒子,里面是各种丹药。 雷静海将其中一个盒子拿在手里,打开。 一枚黄白色的丸药安静地躺着。 他皱着眉,将丸药拿起,攥在手里,在盒子边缘抠索,不一会儿,将丸药下面的纸板打开。 盒子下,有一个薄薄的夹层,里面是一个红色锦包。 雷静海将锦包取出,捏了下,又打开口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将锦包揣进怀里。 不管那纸条是冲着什么来的,东西还是随身拿着更安全。 ** 小舟笑眯眯地跑到偏僻处,手中攥着锦包,心里想着到底是自己吃还是卖出去。 这药丸个头不小啊,还硬硬的。 她第一次搀扶雷静海时,偷偷给他袖口里放了张字条。 一般人都会把重要东西藏好,但是她一来不可能去药房中找,二来那么多药,谁知道哪个是长生不老用的,找起来多费劲,还不如让他自己拿出来。 雷静海看到字条,必会疑心,只有将东西随身放才安心。 第二次,她等在拐角处,假装迷路慌张,险些与老王爷撞上。 她亮出监军大人的招牌,再加上那张单纯无害的脸,老王爷果然让人送她回去。 只那么一个擦身,东西就到了她手上。 小舟迫不及待地打开锦包,看清里面的东西,却是一愣。 ** 苏然回到房子里,看到小舟,问了一句:“你去哪了?” 小舟吭哧着:“就在这里随便转转啊。” 苏然抬头,眯眼看她:“跟你说过不可以到处跑。你到底去哪了!有没有偷东西?” 小舟一梗脖子分辨道:“什么偷东西,我是把你的东西拿回来,你要好好感谢我才对。” 苏然皱眉:“我的东西?” 小舟小跑到她身边,低声说:“你的东西被人偷了,我帮你拿回来了。” 她说着,把锦包掏出来,递给苏然。 “哪来的?”苏然很生气,这一看就是从府中某人身上偷来的。 她一边问,一边看了眼包里的东西,一下愣住。 小舟见她不说话了,心里有些得意:“怎么样,没瞎说吧。” 苏然盯着包里的东西想了几秒,将包收好,问她:“怎么回事?” 小舟吊儿郎当地说:“你怎么谢我?” 对付这种人,苏然很有办法,她转身拿了个银元宝过来,对着小舟晃了晃。 小舟眼睛一亮。 苏然笑着把元宝递给她,说:“这是感谢你的。” 她一转身,又拿出一个,再次递过去:“这个呢,你说说怎么回事,也归你了。” 小舟抿唇,把事情讲了一遍。 苏然听完,点点头:“东西我收下了,不过你不能再留下。” “为什么?!”小舟跳起来,“我帮了你呀。” “所以我谢谢你呀,银子也给你了。你若是不想被剁手,就趁早拿着银子跑远些。王爷身上的东西你也敢偷,他转过身就能发现了。” 苏然边说边往外走。 小舟跟上问:“你去哪?” “还回去。” ** 苏然将锦包揣进怀里,慢悠悠地往老王爷住的院子方向熘达。 她没打算还回去,她也没本事还回去。 这个东西丢了,雷静海肯定不会声张,只会暗中寻找。 苏然禁不住想笑。 将北王府里居然出现了第四块玉佩,殷祺到书房偷偷摸摸的是要找这个东西吧? 殷华那块是肃王妃给的,除此之外,这世间应该只有一块是真的。 小刀那块不知哪来的。 柏江那里不但有玉佩还有皇子,但那玉佩和皇子就是肃王府传消息给萧将军的。 如今将北王小心翼翼地也收着一个。 这些人怕是都以为自己那块是唯一的。 第133页 这水搅得,真浑啊,说不定另外几个藩王人手一个。 难怪要柏将军发誓。 苏然不觉得搅浑水有什么问题,都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她也知道水越浑越好摸鱼。 但是如果对合作伙伴也藏着掖着就不合适了。 毕竟大家作为利益共同体,风险是要一起承担的。 而且,既然玉佩在这,那十三岁的男孩又在哪呢? 远远地,一个随从自雷静海的院子出来。 苏然脚步停下,笑着问那人:“这位小兄弟。” 那随从早就看到苏然,虽然极力表现的不在意,目光还是不停地落到她脸上,此刻被她突然叫住,立时红了脸。 苏然沖他勾唇笑笑:“麻烦问下,校武场怎么去?” 那人年纪不大,憨笑道:“姑娘走反了,我带你过去吧。” 路上,苏然问他:“看你年纪不大,有十五了?” 那人摇头:“我是家生子,明年才十五。” 她又问:“我看王爷侍从年纪都不大啊,十三四岁的多些。” “是,王爷觉得年轻手脚勤快。” 苏然笑道:“真巧,监军大人也这么觉得。” “难怪前两天,那个穿青衣的先生还问我多大了。”小厮一脸恍然。 “是嘛。”苏然笑呵呵。 ……何进啊,你家主子找玉佩,你负责找十三岁男孩,倒是分工明确。 ** 当晚,殷祺又在院中自弈。 他在等苏然。 自书柜相处后,他意识到自己对苏然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 在书柜里,他想与她亲近,可以推说是受外界刺激。 但是现在,他仍然很想与她亲近,这就只能是出自内心的真实欲望了。 其实从谷底出来时,浅意识中,他已经觉得苏然是他的人了,毕竟看也看了,抱也抱了,人家一个清白女孩,他自然是该负责的。 她不愿意去王府,他也能理解,那种性格确实不喜受拘束。 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安顿她时,她就越狱了。 他原本就只是从责任的角度出发,倒也没有一定要收到身边的想法。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办,那时的苏然实在不值得他花大力气计较。 所以派人抓了一阵子,也就先搁下了。 在四方会再见。 殷祺觉得这姑娘越发有趣了,而且她神秘的来歷,也勾得他好奇不已。 所以有意无意帮她挡掉一些烂桃花,也算是做件好事。 直到在柏江那里,苏然身边有了朱晗出主意,不再是他可以轻易拿捏的。 最关键的,出现了一个柏寒青。年纪、性格以及身世,与苏然都相当般配,若他俩在一起,柏江就与四方会有了更深的联繫,朱晗必定是想到这点,所以才让柏寒青跟着苏然一起来见将北王,好在路上,让他俩培养感情。 殷祺想到这,冷笑一声。 他的人,哪是朱晗能算计的。 殷祺觉得,以前没多喜欢也就算了,如今既然心悦她,实在不必委屈自己压着感情。 世子大人决定顺从自己的欲望,而且他看得出,苏然与他之间,有一种自然的亲昵感。 若是他真心相待,想必不会被拒绝。 而且苏然如今在此事中没有利害关系,反倒能更长久地留在他身边。 他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利用将北王府,帮她提一提身份,有个好的出身,他再对父母开口就容易多了。 虽然不能做正妻,但他的后院,自然是他说了算,正妻与否,很重要吗? 婚姻在他的脑海里,总是自动化成各种利害关系,在他看来,实现利益最大化,便是婚姻最重要的功能。 除此之外……殷祺抬头,脑海中浮现苏然的模样,生平第一次觉得,若能有个真心喜欢的人陪在身边,也挺好的。 他看了眼院门。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正想着,就见苏然负着手熘达进院里。 不出意外,她看到他在下棋,便自然地坐到他对面。 殷祺心中暗自欢喜,面上不动声色,问:“听说你让小舟离开了。” “恩,她偷东西,要是让这里的人知道,又要斩手。” 殷祺笑道:“赶走就赶走吧,本来留个小贼在身边就不安全。她偷什么了?” 苏然沖他眉眼弯弯地一笑。 殷祺看得心动,忍不住开口,语气温柔许多:“苏然,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这么巧。”苏然挑眉,“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哦?”殷祺略惊,但想到白日从柜中出来,她落荒而逃的样子,心中有几分明了,便笑道,“什么话?” 苏然想了下,伸出手扣在棋盘上。 “我觉得吧,工于心计不是坏事,但对合作伙伴隐瞒自己的重大计划,就不太合适了,毕竟人家还帮你担着风险呢。” 她手拿开,棋盘上安静地放着一块玉佩。白色,长方形,中间是镂空的莲花。 殷祺收起笑,视线落到玉佩上。 苏然合手,支着下巴,脸上带着戏嚯的笑。 “这是从将北王身上偷出来的。监军大人,你说,西南那边的藩王手里会不会也有一块呢?要不好端端的王爷当着,为什么非要起兵呢?” 第134页 72.第72章 殷祺将玉佩拿起, 在手中打个转, 然后收进怀里。 他抬头看着苏然, 笑道:“你想知道什么?” 苏然盯着眼前这张帅脸,心里有些气恼。 他总是这样,摆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心里却一直在怀疑这个算计那个。 明明没有危害到他的人,他也要一起算进去。 柏江一片忠心,雷安心繫百姓。 如今她既然猜出来了, 干脆说个清楚,若他还是遮遮掩掩,索性一拍两散。 她就按着在麻绥山说好的,用四方会的钱和柏江的兵做筹码,与雷静海求合作。 反正柏寒青也在这里。 肃王府要兵没兵,要权没权, 凭什么将大家玩弄在股掌中。 苏然的情绪很容易摆在脸上, 除非她刻意撒谎。 殷祺一看便知,她是真的恼了。 他看着她紧抿的唇,很想一把掐过来, 好好亲一亲。 苏然开口,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丽婉转,与她的性格不太一样:“我要知道你所有的计划, 如果再欺骗我们, 那就对不起了, 我……” “你们?”殷祺打断她, 语气不太好,“指谁?” 苏然轻挑眉:“我和柏寒青啊。” 殷祺嘲道:“原来如此,所以我是和你们对立的?” 他在“你们”上咬了重音。 苏然语塞,用对立这个词似乎有点过了。 她想了下,慢慢说:“如果你再继续这样……” 威胁的话,她只说了一半,后面有些说不出口。 他们现在做的事,风险很大,她担心肃王府只是利用柏将军,达到目的后却弃之不管。 当真如此,那她很难原谅知情不说的自己。 她现在没有去找柏寒青,而是先来找殷祺,是因为她不想柏将军和肃王府闹翻,私心里她也希望殷祺可以对自己更坦白些。 殷祺却想,原来在她心里根本就没把他当自己人,发现了疑点,就立刻认定是他在隐瞒算计。 他冷笑道:“我再继续这样,你又能如何?没错,肃王府布了很多棋,你只猜到个皮毛,身上挂了两个虚名,就敢跑来威胁我?” 苏然心有点凉,抬头看他:“意思就是没得谈呗?好吧。” 她起身就往院外走,既然殷祺执意隐瞒,那她必须把自己的猜测和柏寒青说明,不能眼看着他们被人利用。 “站住!” 殷祺跟着站起来,命令道,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意。 苏然加快脚步。 殷祺皱眉,起身大步追上,抬手就要抓她。 一道黑影从屋内蹿出,直直地奔向他。 殷祺拧眉,改变手的方向,与来人快速过了一招。 与此同时,时一从屋里冲出,挡在殷祺身前,举剑相迎。 苏然急着开口:“小刀,住手。” 她也就敢和殷祺吵吵嘴架,哪敢真的伤了他。 但她话音才起,傅小刀口中银光一闪,数枚细针向着殷祺和时一多个部位打去。 苏然大惊。 时一和殷祺同时出手抵挡,衣袍扫过,唿唿带风。 为了防止小刀再攻击,时一挥开细针后,冲上前,与小刀近身打斗。 一枚针被吹动,改变方向,冲着苏然面门飞去。 那针细如牛毛,速度极快,她根本不知道危险将近,还在担心小刀与时一,可千万别伤了哪个。 殷祺挥开射向自己的针,一侧头就见有个漏网之鱼朝着苏然过去了。 他没时间细想,纵身上前,胳膊抬起,揽住她肩头,往身前带。 紧接着,他上臂一痛,细针从后面刺入肉中。 殷祺皱眉,这点痛不至于让他叫出声,他转头喝道:“时一。” 时一应声停手。 苏然忙叫小刀住手,有些紧张地看了殷祺一眼。 他揽住自己时,虽然没说话,但肌肉的瞬间僵硬,让她明白,他受伤了。 她见他面色如常,才安心些,小心地问:“你……伤哪了?” 殷祺扫她一眼,问:“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傅小刀。” 这怎么说呢,当然是两个都担心了。 不过现在看他的样子,似乎没大碍,那她就担心小刀多些。 伤了世子,哪怕只是个毫毛,没准就是掉脑袋的罪。 但这话可不能说,她马上讪讪地笑:“当然是担心你了。” 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孩子计较。 时一过来,看了眼殷祺的上臂:“世子,属下去叫大夫。” 殷祺看向苏然。 苏然不想事情闹大,若是让雷静海知道,监军大人在他府上被人伤了,就算殷祺不计较,他也不能饶了小刀吧。 她探头看了眼伤处。 天又黑,衣服又一层层的,苏然都看不到伤口在哪。 她小声地劝道:“这个……伤得不重,自己包扎一下就好了吧,叫大夫什么的,惊动那么多人,折腾到大半夜,太麻烦了。” 殷祺“嗯”了声:“有道理,谁来包?” 苏然看向时一,对付这种打架的伤口,他们这些练武的应该很有经验吧。 第135页 时一很明智地没有接话。 殷祺等了会儿,没人搭腔,他对时一说:“看来还是找二公子,让他叫个大夫吧。” “哎,别别别,我来我来。”苏然忙开口,把这活应承下来。 殷祺抬步往屋里走。 走了几步,他转头:“还不跟上?” ** 殷祺的伤是在上臂。 他指挥着苏然,将衣服剪开。 “天,居然这么深。”苏然看清伤处,倒吸口凉气。 那针几乎全根沉入,只留两三毫米在皮肤外,边缘并没有多少血迹。 殷祺胳膊轻动,才会渗出点鲜血。 “你以为傅小刀是随便吹的?若不是这根被打歪了,他的力道是能穿透人身体的。” 苏然咋舌,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捡了个这么厉害的宝。 “那我现在,把它拔了?”苏然有点下不去手。 殷祺侧头看她,说:“你退后一点。” 然后,他右手握拳,整个右臂紧绷,肌肉鼓起。 他左手抬起,握住伤处下方的位置,用力一攥。 那针咻地从肌肉中喷出,伴随着一小股细细的血丝。 苏然眯了下眼,忙用事先准备好的白布覆在他伤处上。 等了一会儿,她抬起一点,凑近看,还有血往外冒。 要是有创口贴就好了。 “我觉得不用包扎,按一会儿,不流血应该就没事了。”她一边看,一边说。 殷祺:“那你就多按会儿吧。” 苏然:……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两人一时无话,房中顿时安静下来。 太安静了,苏然觉得尴尬,没话找话。 “谢谢你不跟小刀计较。” 殷祺:“你怎么不谢谢我救了你?” “……谢谢你救了我。” 苏然用闲着的那只手揉了揉鼻头。 刚刚才信誓旦旦地吵过,转脸就被人家救了。 想想,略觉尴尬。 “苏然。”他突然叫她。 “嗯?” “你手里是不是还有玉佩?”殷祺语调平淡,好像只是随口一问,“除了殷华那块。” 苏然挑眉,飞快地说:“没有啊,我就是看到这个随便猜的,诈诈你。” 殷祺一笑,说:“那两块玉佩和其它几块不一样,中心略浅,你想想你手中的,一样吗?” 苏然下意识开始思索,她之前也想过是不是薄厚有差别,还放桌上比过。 脑中浮现当时的情景,哪块中心略浅吗? “你还真想啊,我乱说的。”殷祺笑出声,抬手在她头上胡噜一把,“这才叫‘诈诈你’。” 苏然抿起唇,有些不满地瞪他。 殷祺唇角微勾,自嘲地笑:“还说我隐瞒,我看你也是藏着一堆事。” 苏然歪头想想,好吧,大家半斤八两。 有些时候,藏一些秘密,会更有安全感。 她见殷祺还看着自己,有点不自在,把手抬起一点,说:“应该不流血了……居然还没止住,这么久了……” 殷祺见她念念叨叨,心里觉得好笑。伤口止血时间是看伤口深浅,这么深的伤,虽然创面小,但要完全止住也得好一会儿。 让她一直按着好了。 也就是这根被打歪了,要是按着小刀原本的力道和方位,胳膊都能半残了。 殷祺想到小刀出手时的狠辣劲,心中暗想,以后也要餵他吃些肉。 “手酸了就换一只。”他好心提醒道。 谁叫这是傅小刀干的,苏然无奈换了只手,为了更舒服些,她不得不换了个姿势,行动时,手指擦过殷祺肩膀皮肤。 她的手指有些凉,激得他皮肤一片麻痒。 “萧将军出事后,我父亲马上命工匠做了几块一样的玉佩,并且寻了若干年纪正对的男孩,将他们暗中送到各地藩王身边,又将消息传出去。短时间内虽然能找到相仿的玉料,但总归在颜色质感上有细微差别,所以他一共做了五块玉佩,包括殷华那块,都是后做的。而真正的玉佩已经被毁掉了。” “三位藩王都有?” “都有。” 苏然马上在心里计算,她这有两块,柏江一块,雷静海一块,还有两位藩王,那一共是……六块? 苏然皱眉:“两个真的都毁了?” 殷祺看她:“只毁了一个。萧将军出事的消息,我父亲比柏江更早知道,他提前採取行动,柏江接到的人只是一个替身。” “难怪你要人家发誓效忠正统。”苏然了悟,“正统在你们那里?” 殷祺没说话,算是默认。 “那真的玉佩不是有两个吗?还有一个呢?” 殷祺:“应该在南水君或逍遥客手里,当年陆贵妃让他二人护送皇子。” 苏然挑眉,我去,傅小刀不会是逍遥客吧。 “你们把真的毁了,还怎么确认皇子身份啊?” 殷祺看她一眼,伸手,按在她手背上,示意她布快掉了。 苏然这才注意到,自己想的入神,把他伤口的事都忘了。 第136页 殷祺回道:“玉佩并不是确认皇子身份的证物。” 苏然惊讶:“那是什么。” 殷祺淡道:“以后你会知道的。再多的,我就不能告诉你了。” 他说完,扭脸问她:“我告诉你这么多,该轮到你了吧。你手里的玉佩哪来的?” 苏然犹豫着不想说。 殷祺眯起眼:“原来你只想‘得到’,不愿‘付出’啊。” 他的语调怪怪的,苏然轻唿口气,小声说:“我是不想给他惹麻烦。你也说了,玉佩反正也不是证物。” 其它玉佩持有者都有人保护,不管是柏江还是藩王。 傅小刀不一样,他没人护,而且神志不清。 殷祺瞭然道:“这样说,就很好猜了。能让你上心维护的人不多,四方会和柏江那边肯定排除在外,也就是苏夕、真真、罗乘风、傅小刀这么几个。去掉性别和年龄不相符的……” 苏然看他一眼,殷祺笑着停住,换了个问题:“既然这个不能说,那你说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呃,这个吧……”苏然一脸为难。 殷祺失笑道:“闹了半天,你气势汹汹的来质问我,结果自己一个问题也不能回答。” 好像,是有点不地道啊……苏然沖他讪讪一笑,准备把这个话题岔过去。 殷祺看着她,轻声说:“没关系,不管你是谁,来了就好。” 73.第73章 雷静海从药房出来时, 已近深夜, 小厮上前扶住他。 老王爷慢慢往台阶下走, 左手下意识往怀中摸了一下,登时愣住。 锦包不见了。 他在脑中略略思索,便想起了两次碰到的那个小男孩。 他心里冷笑一下, 想不到监军大人来这西北居然还有其他目的。 小舟是跟着殷祺来的,雷静海想当然的认为偷玉佩这件事是殷祺指使小舟干的。 但到底这是殷祺个人的行为,还是说京城的那位已经知道了皇子在他手中? 这两者的差别是很大的, 雷静海拿不准,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他小声吩咐随从,让人偷偷将小舟抓过来,并嘱咐此事不可让其他人知道,尤其是监军大人。 ** 苏然还在与殷祺说话。 血早就止住了,殷祺将衣服穿好。 如此深夜, 一个姑娘家实在不该留在男子房中。 但殷祺没提醒她, 反正已经认定是他的人了。 苏然问:“既然这些玉佩都不是真的,你干嘛还要找呢?” 殷祺说:“我需要确认雷静海是否藏有玉佩和皇子,以此来推测他的想法, 好确定下一步该如何。” 类似的话殷祺说过好几次了,看来他真的是随时根据情形调整战术。 苏然好奇:“你们布了这么多棋,还需要这么麻烦吗?” 殷祺笑道:“肃王府远在京城, 天子脚下, 行事多有不便。棋子是布了许多, 但哪些能用, 哪些不能用,哪些必须用,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苏然感慨:“真够累的。” 殷祺心道,确实累,还偏偏老有人给搞破坏。 他看了眼这个破坏精,想到她也不是故意的,又觉得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 第二日,苏然刚出院门没多远,就与元瑶碰上了。 元瑶对苏然福了福身,苏然忙也福身回应她。 她二人的身份其实都是下人,所以元瑶没必要对苏然行礼。 元瑶温言:“姑娘若是无事,可否和元瑶一起走走。府中甚少遇到同龄人,元瑶见到姑娘很是欢喜。” 这熟络来的莫名其妙,尤其在苏然刚刚才听过壁角的情况下,就更觉别扭了。 苏然完全没把他俩的事放心上。一来与她无关,二来元瑶又无名无分,跟谁好是她的自由。 但看元瑶的样子,似乎是有话要说,左右无事,她便与元瑶一同走着。 走着走着,元瑶轻轻嘆了口气。 苏然轻挑眉梢,这时应该礼貌地问一句“有什么烦心事”之类的,但她预感没好事,只当没听见。 元瑶见这人如此不上道,只好主动开口:“元瑶来将北王府三年,仍是无依无靠。元瑶无才无德,不知将来年华逝去,又该如何。听闻姑娘颇有才能,可否帮元瑶出出主意?” 苏然心道,这事怎么能找到她头上。 她客气回道:“什么颇有才能,你别打趣我了,不过是监军大人帮我找几分面子的话。” 元瑶却道:“能让监军大人如此维护,姑娘也是很有本事了。” 这话吧,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勐一听像讽刺,但她的口气又挺真诚,再结合上面的几句话,好像是真心羡慕苏然,希望能学到一招半式的。 苏然猜着雷敏才必定不会当众维护元瑶,那老王爷想必也不会。 元瑶很清醒,知道自己虽然与雷敏才是情人关系,却不能依靠他,而她现在依仗的老王爷就更不是长久之计。 苏然心下不免有点同情,便安慰道:“我觉得你也很厉害,以后会幸福的。” 以元瑶的情商和智商,将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差,苏然这话是发自真心。 第137页 但听到元瑶耳中,却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什么叫“她也很厉害”? 这话就是讽刺她利用身体进了王府,见老王爷不稀罕她,又利用身体巴结上二公子,结果却两边都没有真心待她。 元瑶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冰冷一片。 看来这苏姑娘不但知道她与二公子的事,还很瞧不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告诉王爷了。 她这“九阴之女”的名头,有一点就是,不能和男人发生关系。 若王爷知道了,或许不会要她命,但也绝不会再留她在府中。 ** 同一时间,雷安接到边境传来的消息。 北夷人夜袭我方营地,抢走粮草十车,杀死二百余士兵,守将熊良被抓。 雷敏才得到消息,气得破口大骂,指责雷安布兵不慎,竟然让敌人趁虚而入。 雷安没有理他,而是觉得奇怪。 北夷这两年屡有骚扰,却只敢骚扰边境村庄,偷袭营地这种事却没有做过。 熊良的营地,是一处补给营地,以物资为主,战斗力不强。 这种营地往往会扎在比较隐蔽的后方,北夷人潜过了前面的军事营,直接袭击后方的物资营,而且他们非常了解营地部署,粮草存放的位置,主将呆的营帐,可见是事先得到了准确的消息。 雷敏才见雷安独自思索,更是气恼,觉得他不把自己放眼里。 雷安皱起了眉,军中难道有奸细? 他有了这个想法就呆不住了,马上整理队伍,要往前方去。 柏寒青很想跟着,但知道自己还有其他任务,只得压下内心渴望。 苏然知道此事时,雷安已经要出发了。 她跟着殷祺去给雷安送行。 殷祺与她讲了下事情的经过。 苏然狐疑道:“这是不是有内奸啦?” 将北王府外,王妃再三叮嘱雷安:“若真有内奸,敌人抓了熊良必会埋伏,等你自投罗网,你万万要小心,不可鲁莽。” 雷安让她宽心,道:“母妃请放心。” 他提刀上马,转头对众人抱拳,驾马离开。 王妃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走远。 雷敏才晃悠两步,上前站在王妃身边,语带讥诮地说:“莫非待三弟果然与众不同,不知孩儿何时能得母妃如此青睐。” 王妃轻声道:“我只是替王爷担心而已。” 雷敏才哼笑两声。 雷安离开,带走了跟着他回来的军中诸将,王府立马显得清冷许多。 苏然照旧白日跟着柏寒青在校武场练习,她如今骑马没什么问题,就是人瘦力气小,又不愿吃苦,只能学些轻巧保命的功夫。 这天晚上,苏然洗过澡,换上干净衣服,将平日随身拿着的玉佩匕首这些都放在床上。 这时,有人来敲门。 苏然去开门,门外是个侍女。 她见到苏然弯身施礼,笑道:“苏姑娘,王妃想请姑娘过去小坐。” 苏然莫名:“王妃找我?” 侍女道:“王妃思念故土想与人聊一聊京中的事。” 苏然笑道:“我甚少在京城,说不出什么的。” 那侍女回说:“王妃只是想与人说说话,毕竟监军大人是男子不方便。” 她见苏然还在犹豫,就说:“府中平日也就三公子能与王妃说几句话,如今三公子离开,王妃已经许久没和人谈天了。” 苏然想想也是,她看了眼殷祺的房间,里面黑黑的,显然是还未回来。 又想了下,既然是去见王妃,小刀是个男子,也不方便带着。 她与侍女一同离开院子。 苏然方向感差,一开始完全放心地跟着侍女走。 但走着走着,她觉得不对劲,这侍女怎么专门往黑处走。 苏然心里不认为这府内会有人暗算她,她现在顶多能让人贪图下美貌,但是殷祺还在呢,那雷敏才也不像色胆包天的人。 而且殷祺没回来,他八成是和雷敏才在一起。 她想了下,还是谨慎点好,于是停下脚步,笑着对侍女说:“我内急,姑娘等我一会儿。” 她说完,马上转身就走。 侍女在后面喊她,小跑着追上来。 “姑娘,我带姑娘去净房。” 苏然脚下不停,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一个道士模样的人,手拿佛尘。 那侍女见到他马上拜了拜:“大师。” 大师挡住苏然的去路,不待她说话,手中拂尘一撒。 苏然只觉得眼前一蒙,摇摇晃晃地倒地。 元瑶从假山后走出,看着苏然,面上神情难辨。 那道士装模作样的说:“元瑶姑娘有手段有心计还够狠,将来成为人上人,到时还不要忘了我。” 元瑶笑道:“那是自然。元瑶必定牢记大师恩情。大师可要动作快些,商队明日便要离开敦河城。” ** 小舟在将北王府外转悠两天了。 前几日她被苏然赶出府后,先是找地方将银元宝换成碎银子,在身上分着不同的地方紧紧藏好。 然后便在敦河城内闲逛,想不出自己要往哪里去,心中又念起苏然的好,便偷偷潜回将北王府。 第138页 她又怕偷东西的事情败露,又拉不下脸去找苏然,就一直在府外打探,没敢进去。 她蹲在墙角,一下下揪着地上的草,眼睛不时往后门停着的马车看一眼。 这车已经停了快一个时辰了。 她贼性不改,见这车无人值守,便偷熘上去,想翻翻看。 这时两个身形鬼祟的人从王府后门出来,手中抬着一个麻包。 小舟忙缩进角落里,隐蔽身形。 那两人小心地将麻包放好,正准备离开时。 其中一人突然低声喝道:“谁?谁在那?” 小舟见藏不住,蹭地跳起,往车外沖。 外面的两人早有防备,饶她动作再快,到底是个孩子,一下就抓住她后衣领,将人提起。 一人问:“哪来的孩子?怎么办?” 另一个说:“多一个就多一个,都带上。” 小舟正要尖叫,颈后一痛,晕了过去。 74.第74章 殷祺当晚回去时, 已经夜深了。 他习惯性地看了眼苏然的房间, 见里面一片黑, 以为她已经睡了,没再去打扰。 第二日早饭时,殷祺仍没有看到苏然。 他心下疑惑, 便到她房中去找,敲了许久也没人来应。 他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中只有小刀一人。 殷祺试着与他说了几句话,没得到回应,他视线轻移,很快看到床上放的剑、匕首和一个锦包。 他上前几步,将东西拿在手里,转身快步离开, 往校武场去。 苏然若是出门, 不可能人和东西一样都不带。 柏寒青每日都会晨练,苏然贪睡,他从来没在早上见她出来过。 此时见殷祺问起, 他并没太在意。 “可能跑哪玩去了,玩饿了就出现了。” 柏寒青很少有害人的心思,而且苏然是跟着监军大人来的, 这里又是王府, 一般人哪有胆子动她, 所以他根本没往坏处想。 殷祺却不这么认为, 他生长于皇家,阴暗事见的多,深知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种下祸根。 他首先想到雷敏才。 雷敏才从苏然进府那天,就显出对她的兴趣。 但是殷祺不觉得他会笨到让人这么明显地失踪,而且以雷敏才的地位,若真是喜欢苏然,肯定会先开口向他要人。 他让时一和柏寒青在府中寻找苏然,自己则跑去见雷敏才。 雷敏才听了他的话,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我见那姑娘是个性格跳脱的,说不定正在哪里玩耍。监军大人莫要着急,我派些人在府中找找。” 殷祺很想让他派人去城中寻找的,但此时军中出事,尽管雷敏才不管这些,也不好在此时此刻用这种小事麻烦他。 是的,不管是在雷敏才眼中,还是在殷祺眼中,一个侍女半日不见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 虽然殷祺说苏然与何进一样是他的属下,但这话,估计没几个人信。 多数人和云瑶的想法一样,觉得苏然不过是哄得殷祺高兴,所以人前给她面子。 殷祺自然知道雷敏才是如何想的。 他欲言又止,告退,回到自己院中。 临近午时,时一回报,没有找到苏然。 殷祺面沉如水,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站起身往外走,时一跟在他身后。 殷祺往书房的方向去,半路上遇到了元瑶。 元瑶对殷祺福了福:“元瑶见过大人。” 殷祺面色不好,只微微颌首便从她身旁走过。 走出去几步,他忽然站住,转身看向元瑶。 元瑶才刚刚起身,见他又停住,便有些疑惑的看过去。 殷祺走回几步到她身边,问道:“我带来的人不见了,元瑶姑娘可知她在哪?” 元瑶笑道:“苏姑娘性子活泼,或许是到城中玩了,大人不必担心。” “哦?”殷祺笑道,“元瑶姑娘在府中无名无份,消息倒是灵通的很,一下就知道我指的是苏姑娘。” 元瑶微怔,无名无份这种话相当不客气了,实在不像平日总是温言说笑的人会说出来的。 她控制着表情,笑道:“我今日上午已见过柏小将军,知道他在找苏姑娘。” “原来如此。”殷祺上前一步,低声说,“元瑶姑娘可知,那日藏在书房柜中的人是我,不是她。” 元瑶大惊失色,呆愣半响。 待她回过神后,就见殷祺正冷冷的看着她。 元瑶心知自己刚刚失态了,但他无凭无据,只要自己抵死不认,他又能如何。 元瑶温婉笑道:“元瑶不知大人在说什么。” 殷祺也笑了。倒是个人才,真是可惜了,聪明用的地方不对。 他的目光在元瑶脸上打量片刻,说道:“听闻姑娘是九阴之女,所以才会跟在王爷身边。既然是体质特殊,那这张脸用处就不大了。” 他对身后的时一下令。 “时一。” 时一立刻明白,他抽出剑,剑尖直指元瑶的脸。 元瑶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住了,她一脸惊惧,语气中带了哭腔,说出话万分委屈:“不知元瑶做错了什么,大人竟如此威胁。” 殷祺语气凉凉:“人各为己,你没做错什么。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若回答让我不满意,这剑就会在你脸上留下一道。” 第139页 他手在元瑶额头比划了一下:“给你六次机会,三横三竖。刀剑无眼,姑娘一定要想清楚再回答。” 元瑶的眼泪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大人你……” 殷祺皱眉:“时一。” 时一应声手起剑落。 元瑶“啊”的一声尖叫,颤巍巍的摸上自己的脸,这才发现那一剑只是个警告,并没有划破她的脸,只是把她一侧的头髮自耳下齐齐划掉。 看着地上的一绺头髮,元瑶心知这第二剑就该落到自己脸上了。 殷祺:“苏然在哪里?” 元瑶唿吸急促,挣扎半响才到:“她在商队的马车里。” 殷祺皱眉:“去哪了?” 元瑶:“北夷。” 殷祺与柏寒青拿上将北王府的令牌,带着一小队士兵沿路往北夷方向追去。 他将元瑶交给雷敏才,说:“这人性命暂时保留在二公子这,待我回来再定夺。” 凭元瑶在王府的那点地位,居然就敢动他的人。 雷敏才的确不怕他这个监军,但他也断不会傻到为这样一个女人得罪肃王府世子。 殷祺就是要让元瑶看看,雷敏才会不会护她,哪怕只是偷偷将她放走。 他二人快马行了半日,一路打听一路找,天快黑时,才终于得到点消息。 有可能载着苏然的商队,应该已经过了尧城。 尧城是大佑距离北夷最近的城市,雷安如今应该就在这里。 过了尧城再往北,就是几个平日饱受北夷人骚扰的小村落,这些村子人口稀少,生活贫苦。 若是商队已经进入了北夷的地盘,他们就不能这样随便地追过去。 殷祺决定先去尧城找雷安。 ** 苏然迷迷煳煳中,觉得咯噔一下,随即她的脑袋向前一栽。 她想伸手撑一下,却不料双手被东西缚住,整个人直接栽倒在地。 痛唿一声原地翻身坐起,苏然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双脚都被绑了绳索。 这时,有人在旁边伸手捞了她一把。 苏然坐正身体,对那人说了声“谢谢”,这才渐渐适应黑暗,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一辆行驶中的马车,车里席地坐着七八个女孩。 有人面色轻松,有人哭哭啼啼。 苏然注意到,凡是面色轻松的,都没有被绑着绳子。 角落里有人“哼”了一声,声音是从鼻腔里发出。 苏然顺着声音看过去,难以置信:“小舟?” 小舟觉得自己是被苏然拖累的,扭脸不理她。 苏然舔舔发干的嘴唇,决定先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再说。 她看向身边,刚刚出手帮她的人。 那女子应该有二十五六岁了,属于神情轻松,手脚自由的。 苏然笑着问:“这位妹妹,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那姑娘听了她的话,噗嗤一笑,说:“我比你大这么多,叫我妹妹?” 苏然有些惊讶:“原来是个姐姐吗?看我这眼神,还以为比我小呢。” 角落里小舟不客气地发出声嗤笑。 那姑娘“切”了声,明白她这是奉承话,不过还是觉得心里美滋滋的,便回了她的问题。 苏然听完她的话,大概明白了。 抓她的人,暂时这么定义吧,是一伙人贩子,在大佑与北夷之间运人。 不管是大佑的贵族,还是北夷人,时不时总会想找个外邦人尝点鲜。 敦和城的妓院里,还有北夷过去的姑娘。 运到北夷后,好一点的,往富户送,差一点的,直接放军营。 这姑娘原本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因为得罪了人,主动求老鸨偷偷将她转卖。 所以她不像其它人那样,要死要活的,反而待遇比较好。 她看苏然既不惊慌也不哭咧咧的,对她有几分好感,劝道:“你可以和他们说说,先把手脚的绳子去了,还能舒服点。” 苏然谢过她的好意,又问了问这伙人的特点,知道其中有个黑面皮的老头比较好说话,便记在心里。 马车中间停下时,苏然找了机会,与那黑面皮老头说了几句话。 老头姓杨。 苏然一口一个“大爷,伯伯”,又说都是误会,她是很愿意去北夷的,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听话。 老杨头看她瘦瘦小小的,没几个力气,此地又已经过了尧城,周围都是荒山野岭,聪明点的人也不会逃跑,便松了她的手脚。 苏然索性与他聊起天来,这才知道,他们这一车人是要送去军营的。 一车女人送去军营能干吗?苏然心里暗骂,暗算她的人到底有多恨她。 苏然原想在路上找机会脱身,可是她醒来的太晚了,车子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唯一做到的,就是从小舟身上找出些碎银子。 她把银子收好,小声对小舟说:“先借我用用,我想办法把咱俩救出去,回去后再还你。” 小舟根本不信她的话,表情凉凉,眼神莫测。 车子停下后不一会儿,外面有人说话:“最近正是要紧时候,怎么还往这送,谁有空陪她们玩,拉走拉走。” 第140页 老杨头小心地解释:“是早就说好的,都年纪不大,费工夫找齐的,好几个处子。” 那人听了,估计是有些心动,打开车帘看了一眼。 “拉进去吧。” 姑娘们从车上下来,被人带着往营地里走。 好几个哭哭啼啼的,守卫不耐烦地推她们。 那个帮了苏然的姑娘大方得很,主动向守卫抛媚眼。 那守卫才终于露了个好脸出来。 苏然偷眼打量营地。 夷人善马,营地到处都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战马。 营地不小,但似乎没多少人。 可能真是紧要关头,所以都去忙了。 不远处,一个架子上绑着个人,看样子已经绑了几天了,两个士兵看着他。 苏然她们经过时,那两人正在说话。 其实中一人问:“给他点水喝,别干死了。” “活的好好的,将军说了,这人不能死,还得靠他把那姓雷的小子引来。” 听到姓雷的,苏然心中一动,想起前几日,雷安有个属下被抓了,叫什么来着? 熊良? 75.第75章 二更合一 几个姑娘被关进一个帐篷里, 不像其它帐篷是厚厚的布帘,这个帐篷有木栅栏做的门, 上面还落了锁。 苏然用从小舟身上翻出来的银子买通守卫,好言好语的拜託人家给自己找个性情好的头领, 又一再保证将来必定不忘他的恩情。 那守卫见她长得漂亮性子活络,再看在银子的份上,勉强答应下来,又说最近上面都忙, 他只能先帮着问问。 小舟嘲笑她急着伺候男人, 苏然不跟个小丫头计较。 这不就是贞操与生命选哪个的问题吗?事情没发生时,还有得选,事到临头时, 还有机会选? 她现在就是要赌一把。不是说最近忙吗?忙好啊, 她才有机会逃掉, 等他们不忙了, 那真的就要找人来伺候了。 天已黑透, 守卫才回来, 对苏然说:“走。” 苏然乖乖跟着他到一处营帐, 路上拜託人家给透露点消息。 守卫虽然心痒苏然的美貌, 但这种新来的营妓,他们这些小兵是不能先上手的。 他说道:“我现在可是豁出性命帮你,回头从将军这齣来, 别忘了我的好。塔力甫性子最是温和, 不过你也别大意, 性子再温和也是将军。” 苏然连连保证。 营帐门口的小将见到苏然,皱眉说:“怎么现在就送来了,将军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她怕自己再被带回笼子里,赶紧温言软语道:“知道将军忙,才想来安慰的。” 她抿唇,委屈道:“妾身可以在帐中等,等多久都可以。” 那小将皱眉。他们不像那些大佑人,在军纪上没那么严格,平日主动替将军安排个女人没什么问题。 只是这几日,雷安或许会来劫囚,又因为此事有隐秘之处,所以他们都小心着。 苏然沖他眨眨眼。 小将心一软,觉得这些女人为了让自己日子舒服点,也是费尽心机,想趁着身子没被人动过,主动找个靠山,将来或许可以少受点苦。 他提醒苏然:“将军今晚回不回都未可知,若是见不到,便明日再来吧。这帐中的东西都不可以动。” 苏然忙应声,连连感谢。 等到守卫离开,营帐中只剩她一人。 她站起身,活动一下手脚,脑子里回忆着刚刚的路线,从这里到熊良处再去找小舟…… 营帐并不大,地上有一处席,应该就是床了,北夷人似乎不用床睡觉。 旁边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不少东西,书本、信件、笔墨。 苏然看了一眼营帐口,走到桌子边,没敢动,只低头在那些信件上随意的看了几眼。 她还记得,熊良被抓据说是有内奸。 但是信上都是北夷字,她不认识。 撇撇嘴,苏然又把视线落在桌上一个扁扁的小盒子上。 是个棕色,巴掌大小的盒子,感觉里面一定放着贵重物品。 苏然忍住打开它的欲望,万一她还没逃时,就有人进来了,发现东西被动过,她就完蛋了。 就这样,在帐中晃悠了好一会儿,那将军还没回来,苏然忍不住庆幸,真是天助我也。 她拉开帘子,对门口守将娇笑着,小声说:“这位小将军,将军怎么还不回来呀?” 那守门小将年纪不大,他刚刚看到苏然被人送来时的样子,又识趣又漂亮,说不准会得将军青睐,以后常驻帐中。 这样想,他对苏然的态度还算客气。 “将军回来的时间不一定,你若是累了,我先送你回去。” 那怎么行,苏然面露难色:“妾怎么捨得回去,实在是,等得太久了,有点内急……” 那小将一听就明白了,她的确是等的时间不短了。 他想了下,为了一会儿让将军开心,还是得满足她这个要求。 他让另一个继续守着营帐,自己亲自带苏然去净房。 苏然边走边与他说话,她声音甜美笑容可亲。 “不知小将军怎么称唿啊,将来说不定会常打交道呢。” “皮达。” “原来是皮达小将军。” 第141页 皮达跟在将军身边也有段时间了,倒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积极努力有事业心的营妓,再加上她一直温柔小意的,皮达对她多了两分好感。 他引着苏然到了净房附近,便独自守在外面。 苏然一人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传出一声尖叫。 发出叫声之人似乎意识到不妥,迅速压抑住声音。 皮达差点就要冲进去,苏然勐地跑了出来,一下子撞在他身上。 她颤抖着指着净房后面:“我刚刚看到有几个身影,鬼鬼祟祟的从后面跑过去了。” 皮达马上神色一凛。 他们前几日抓来了大佑的守将熊良,准备用他做饵来引出雷安。 难不成今日,他们要来救人了? 皮达推开苏然,冲到净房后,四处查看却没有见到人。 此事不可儿戏,他要把苏然送回营帐后,赶快去禀报将军。 但当他从净房后面绕回来时,哪里还有苏然在。 ** 苏然还记得朱晗说过相貌天成,以天赋做武器最是平常。 此时,她正一脸坦然地走过营地。 偷偷摸摸的,被人发现说都说不清楚,还让人怀疑,光明正大的,就算皮达追上,也可以坦言自己迷路了。 路上不时有士兵对她指指点点,苏然一一笑着回应。 遇到胆大的沖她连连吹哨,她也毫不扭捏,扭扭小腰对人家笑笑,引得士兵们一阵儿欢唿。 只是他们拿不准苏然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人以前不曾见过,似乎不是营妓,又如此坦然悠闲地在营地中大摇大摆地走,若不是谁的家属便肯定是某位将领的帐中人了。 一个胆大的士兵拦到她面前。 苏然面不改色,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人问:“美人儿是要去哪啊?” 苏然:“妾要去塔力甫将军的营帐,可是这个方向?” 那人一听塔力甫的名字,就知道自己没戏,至少今晚没戏。 苏然就这样,一路往绑着熊良的架子旁走去。 临近时,她吸了口气,突然变了一个脸色,慌慌张张地冲过去,对着看守熊良的人说:“有敌人,将军营帐被袭,皮达叫我来跟你们说一声。” 皮达是看守将军营帐的近卫,这几日雷安的确有可能派人来。而且刚刚苏然被人带往将军营帐时,他俩也看见了。 恰在这时,营帐方向传来了一阵骚动。 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对另一个人说:“你在这里守着,我去看看。” ** 皮达在净房附近没找到苏然,以为她逃跑了。 一个营妓而已,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让皮达很生气,居然敢戏耍他? 他小跑着找苏然,这么短的时间,她肯定是偷偷藏在营地某处。 结果一路上老有士兵跟他打听是不是新来了营妓。 皮达一问,才知道,苏然刚刚还大摇大摆地走过,吸了一片目光,转瞬间就给自己拉了一群潜在客户。 他放下点心,再一次确认这姑娘真是事业心很重。 所以,当他在营帐内没有见到苏然时,还以为她是迷路了。 正要出去找她,突然一眼扫过书桌,那个放着重要信件的小盒子不见了。 皮达心中大怒,跑到帐外,对外面的士兵喊:“都去把那个女的找出来,她是个奸细,偷走了重要物品。” 帐外一阵骚动。皮达心里暗骂,雷安明明挺英雄的一个人,居然用这么下流的招数,派个柔柔弱弱的女人来当奸细。 ** 熊良这里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看守,他正往骚乱处张望,突觉后脑一痛。 他呆呆地转头,就见苏然双手抱着个大石头。 苏然一下打下去,见那人居然没倒,顿时心里有点儿发慌,情急之下决定牺牲色相。 她扔掉手中石头,扭捏一声:“将军……” 话音未落,那人便“扑通”一下瘫倒在地。 苏然大喜过望,她跟着柏寒青练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发挥一次了。 她赶紧从那人身上摸出把匕首,跳过去将熊良身上的绳子划开。 熊良哑声问:“可是将军派姑娘来的?” 苏然快速跟他说:“你赶紧出去,碰到你家将军就跟他说,这里有埋伏,别过来。” 熊良抓住苏然衣袖:“姑娘不和在下一起逃吗?” 苏然道:“我还得救个人。” 她扶起熊良,眼看着营帐那边乱起来,又有几个人往这边走。 她左右看了看,一脚将旁边照明用的火盆踢倒。 然后扶着熊良往不远处的几匹马走去。 熊良虽然被折磨的体无完肤,但却没有伤到根本,他伏在马上,对苏然说:“敢问恩公大名。” “苏然。”她回道,“你跑你的,一会儿这边要是乱起来,也别回头。” 熊良抱拳:“姑娘今日救命之恩,熊良有朝一日必定以命相报。” 苏然对着马屁股打了一下。 熊良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苏然提起衣摆,往相反方向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火啦,着火啦,粮草被烧啦。” 同时,她见一个火盆就踢翻一个。 第142页 北夷人听说粮草被烧,那还了得,整个营地顿时混乱起来。 苏然一路跑到关押小舟的地方。 进去时却傻眼了,只见牢门大开,里面的人都不见了。 ** 小舟见苏然拿了她的银子贿赂守卫,被带去见什么将军。 心里就是冷笑,她不过是考验考验苏然,看吧,果然甩下她,自己一个人跑了,她会叫她后悔的。 当守卫再次过来,挑了一个姑娘带走时,小舟跳起来,隔着栏杆拉位守卫的衣服,对他甜甜一笑:“小哥哥,我还小,能不能放我走呀?” 他嘲笑道:“小有小的用处,等着吧。” 这里关的都是些胆小怕事的姑娘,守卫很松心,带着人直接离开。 等他一走,小舟转了个身,捏了捏手中的钥匙,弯唇一笑。 她打开牢门,也不管后面那些人,独自跑了出去。 等她离开后,那些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拿不准该不该跑,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喊“着火了”,才你推我搡的跑了出去。 小舟仗着人小目标小,再加上大家都忙着灭火,索性一熘小跑,直接往营地中最大的帐篷去。 那个什么将军,肯定是住最大的帐篷了。 等下苏然看到她安然无事的逃脱了,一定会后悔两次遗弃她。 还没等跑到,小舟就听到营地中传出几声唿喝,许多人往一个方向跑去。 小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更加方便她行动。 她偷偷熘到帐篷边,扒了个缝往里看,见里面很安静,便低下身刺熘一下钻了进去。 这营帐已经是整个营地中最大的了,苏然居然不是被带到这里? 她忍不住嗤笑,讨好了人家半天还不是只送到了二把手那。 她在帐中扫了扫,没见到什么值钱货,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将桌上的一个扁扁的小盒子揣进怀里。 帐外有人大喊:“着火啦,着火啦。” 小舟赶忙跑了出去,就见一边火光沖天。她转头往相反方向跑,才跑了几步被人拦腰抱住。 她正要尖叫,耳边就听到苏然的声音。 “是我。” 小舟停住,扭头诧异地问:“你在这干什么?” 苏然更奇怪,这不是废话吗。 “回来救你呀。” 小舟一顿,没说话。 苏然拉着她往黑暗里跑。 小舟问:“你要去哪。” 苏然:“找马。” 她将小舟扶上马背,自己也一步跨上去,按着熊安离开的方向打马往前跑。 身后有人喊道:“她在哪,抓住她,她是奸细。” 苏然心里着急,对小舟说:“抓紧。” 小舟依言俯下身。 苏然夹紧马肚大喝一声:“驾。” 脑后传来破空之声,她赶紧弯腰,却觉得左肩一痛。 苏然大骂一声:“卧槽!!” 小舟听她声音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苏然咬牙:“中箭了。” 她不敢停,趁着茫茫夜色更加用力的驾马,身后传来追兵的声音。 苏然不知小舟偷了人家重要的东西,只在心里暗骂,这北夷人是穷疯了,没见过女人,跑个营妓而已,也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追? ** 也不知骑了多久,也不知身后的追兵还在不在,苏然只觉得左臂越来越沉,额头冷汗冒出。 小舟感觉不对,回头问她:“苏然?” 苏然听到她的声音,浑身一个激灵,重新打起精神,小舟又不会骑马,她要是倒了,两人都完了。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杂乱的马蹄声,似是有许多人过来。 苏然心中一紧,难道自己跑错方向了? 有人出声询问:“来者何人?” 听到这个声音,苏然大喜,顿时觉得力气没了,她小声说了句:“是雷安。” 这句话说完,她便往前一倒,勉力握住马缰。 小舟死命地抓住苏然的胳膊,大声对来人喊:“快来救人啊!” 几匹马飞快地迎了过来。 雷安当先,他一把拽住苏然的缰绳。 战马前蹄蹬起,苏然一个不留意向下滑去。 另一侧,有人伸手接住了她。 “苏然,看我。”殷祺命令道。 苏然睁开眼,见到殷祺反问一句:“怎么是你呀?雷安呢?” 睁眼就问别的男人…… 殷祺顾不上生气,将她打横抱起扶到马上,转头对雷安说:“我先带她回去了。” “好。”雷安道。 这时北夷人的追兵赶上来。 雷安将小舟交给柏寒青:“你带她走。” 柏寒青不干:“我和你一起杀敌。” 雷安沖他勾唇一笑:“想上战场?那你要先学会听从命令,现在我命令你带她回去。” 他说完一招手,身后的将士们便和他一起迎着敌人冲上去。 柏寒青低头看了眼身前的小舟。 小丫头满脸惊恐,可怜巴巴的瞅着他。 柏寒青皱眉,只得一夹马腹带她先离开。 雷安本来是准备偷袭敌营的,目标只是要把熊良救出来,所以带得人不多。 第143页 但拖住追兵,给殷祺和柏寒青留出逃命的时间是没问题的。 可不知为什么,北夷追兵在将领的指挥下,不与雷安正面打,竟是分了三路,一路与雷安缠斗在一起,另两路刚分别向苏然和小舟追去。 雷安皱眉,想拦住他们,却无法分身。 本来应该是他拖住对方的腿,如今却成了对方拖住他的腿。 ** 苏然坐在马上,眼前有些发花,颠簸让她不觉得伤口有多疼。 殷祺一边驾马一边低声问:“还好吗?” 苏然勉励点点头。 殷祺已经看到她肩上的伤。 那是一只小镖,是北夷人常用的武器。它是由一种袖珍小弩射出来的,射程不比弓箭近多少,携带却方便许多,而且造价更为低廉。 但是这种镖因为个头小,所以杀伤力不够,北夷人通常会在镖头抹毒。 因着她的伤,殷祺刻意控制了速度,但是很快身后传来马蹄声。 怎么雷安的人居然没有挡住追兵吗? 殷祺蹙眉,看了眼怀中的苏然,她双眼微阖。 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他们一匹马坐了两个人,速度上太吃亏。 苏然并没有睡着,她知道这时候,危险还在,不能睡。 只是刚刚带小舟逃命时,精神太过紧张,又受了伤,此时只觉得全身疲惫。 殷祺左手环住她的腰身,右手松开马缰,将身上的大氅一挥,把她严实的包在身前。 他低声对她说:“坚持一下。” 然后,他双腿蹬起,抱着苏然从马上跃下,同时手指弹出一枚石子,打在马屁股上。 马受惊,嘶鸣一声撒丫子就跑。 殷祺抱着苏然滚了几滚,滚进路边的矮坡下,藏匿身形。 很快,头上一阵马蹄声唿啸而过。 待四周恢復安静,殷祺小心地扶起苏然,问她:“能听见我说话吗?” 苏然睁开眼,沖他点点头。 殷祺安下心,和他预计的一样,这药应该毒性不强。 毕竟毒性强的药成本也会更高,不可能大规模使用在普通武器上。 苏然感觉左臂发沉,同时脑子有点迷瞪。 刚刚在马上颠簸不觉得,现在四周静下来,身体一放松,便开始感到伤处麻麻痒痒的疼。 殷祺右手扶住她的右肩,让她背对自己坐好。 左手轻轻将她的衣衫打开。 镖头尽根没入,伤口四周有些青黑。 苏然“嘶”了一声 殷祺问:“很疼?” 苏然点头,撇撇嘴。她刚刚和小舟往外逃时,还觉得自己豪气沖天,这会儿只觉得委屈想哭。 殷祺仔细看过她的伤,说:“镖上有毒,我需要现在帮你处理一下。” 苏然一听有毒,吓得脑子清明几分,马上问:“会不会死啊?” 殷祺笑道:“反应这么快,说明没什么事,那我就放心了。” 他又道:“等下可能会有些疼,你能忍住不叫吗?万一引来追兵……” 苏然哀嚎道:“我忍不住,你还是捂着我嘴吧。” 这样的要求……殷祺觉得实在没有道理拒绝。 他索性弯腿坐到苏然身后,将她半环在胸前,右手抬起覆住她的嘴。 他右手微微用力,让她将头侧靠在自己胸前,小声说:“我先把它取出来,然后再将毒液……” 苏然有气无力地打断他:“你不要告诉我这么详细,你就赶紧动手吧。” 她嘴唇开合,温热的气息在他掌心滚动。 苏然半是吓得半是累的,整个人无力地靠在殷祺身上,半裸的左肩一阵阵发凉。 殷祺扯了一块衣襟准备好,然后左手捏住镖尾。 “我数到三,一……” 他左手用力,嗖的一下将镖拔出,一股发黑的血水从伤口涌出。 苏然正等着他的三呢,措不及防就觉得左肩生疼,毫不控制地尖叫出声。 殷祺早有准备,他右手紧紧捂住苏然的嘴,将那尖叫声压制在喉咙中。 他低头,听着她嗓子里发出的呜咽声,不由得拧眉,将人更紧的揽在怀中。 一边用力吻住她发顶,一边安慰道:“马上就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 呜咽声渐渐消去,苏然的眼泪终于飈出来,她以前也就受受穷,哪受过这种苦。 殷祺见她平静下来,慢慢松开手,右臂从她身前环过。 苏然整个人脱力,上身趴在他的胳膊上。 殷祺一面将她环在怀中,一面双手在伤处挤出毒血。 还是疼,但有刚才那一下,现在这种程度的疼,苏然还可以忍。 她哼哼唧唧,抽抽搭搭。 眼看着黑血渐渐变成红色,殷祺放下心,打趣道:“其实这个伤真得没多重,哭这么惨,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了。” 苏然脑袋一歪,枕在他胳膊上,任他给自己处理伤口。 突然,她觉得伤处那里,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覆上。 她吓得立起脑袋,就要回头。 殷祺命令道:“别动,我把毒吸干净点。” “但是……”她不知说什么好。 第144页 殷祺吐出口中毒血,问她:“你怎么不跟着熊良一起出来。” 苏然道:“我想把小舟也救出来,我会骑马她不会。” “逞强。”殷祺批评她,开始帮她包扎伤口。 苏然伤处的疼痛渐轻,这一晚折腾后的疲惫便显出来,侧头依靠在殷祺身上,眼皮就怎么也撑不住了。 殷祺一转头,就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几络髮丝被汗水浸湿帖在脸上。 刚刚一心给她疗伤,没有多想,现在情绪放松下来,手指数次抚过她细白的皮肤,他渐渐有些心动。 他伸手,把髮丝从她脸上顺到耳后,静静看着她,另一手在她肩头皮肤上轻轻摩擦。 在帮她穿好衣袖前,他低头,在她肩头轻轻落下一吻。 76.第76章 二更合一 将北王府内, 大书房里。 元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二公子,你一定要救救元瑶。” 雷敏才有点烦躁,口气很沖:“我救你?我拿什么救你?你求错人了,你该去求我爹。” 元瑶哭着摇头:“王爷不会管的。” 雷敏才觉得好笑:“那我就该管吗?你自己犯蠢, 嫉妒人家,还胆大包天, 我都没怪罪你与那种商队勾结。我劝你一句,还是尽早自行了断吧。” 雷敏才自我感觉很好, 他知道这事是元瑶干的后, 第一反应就是元瑶在嫉妒苏然, 因为苏然得了他的青眼。 元瑶冲上去两步, 跪倒雷敏才脚边哭诉:“二公子……我这也是为了二公子啊。” 雷敏才蹬腿甩开她:“为我?可笑。” 元瑶喊道:“她撞破你我二人的姦情, 若是让王爷知道了……云瑶命不足惜, 但王爷迟迟不立世子, 三公子如今又是皇帝亲封的小将军……” 雷敏才最烦听到小将军这三个字,不就是皇帝亲封的吗?大将军又怎么样, 将来不还是得听他的。 他一脚踹中云瑶胸口,咆哮道:“你的意思是说, 父亲不立世子是因为觉得我不如雷安能干?” 云瑶忍着心口疼痛,为自己辩解:“二公子雄天伟地岂是那等人可比,元瑶只是替公子担心, 老王爷的心思太难猜了。” 雷敏才冷哼一声:“那老东西吊着一口气, 一只脚已经进了棺材板, 另一只脚死活不肯进去。” 元瑶抿唇,在心中暗自思量,咬咬牙,决定拼一把。 她往前几步,跪在雷敏才脚边低声说道:“元瑶愿助二公子一臂之力。每次仙药炼成,都是元瑶将药取出。” 这是九阴之女唯一的用处,就是那仙药做成后,只能经她一人之手。 雷敏才听了这话,眯起眼威胁道:“你可是在叫我弒父?” 元瑶勐摇头:“元瑶不敢,二公子对老王爷敬爱有加,只是仙药说到底效果难料……” 雷敏才咬牙思虑片刻,勾起嘴角,单手扶起元瑶:“你的动作可要快一点,若是在监军大人回来之前办妥此事,你或许能逃出这王府也说不准。” 元瑶大喜,马上弯腰福身:“元瑶知道了。” 这时,里间的屏风“哐当”一声,砸倒在地。 雷敏才和元瑶同时一惊,没想到书房里间竟然还有人。 这书房,除了他和雷安,还能有谁来? 雷敏才与元瑶对视一眼,他二人刚刚的对话万万不可被人听到。 他抽出一把剑,抬步往里走,整个府里,还没有他杀不起的人。 里间,屏风在地上倒着,老王爷雷静海四肢抽搐躺在屏风上,勉强伸出食指,指尖对着雷敏才,口中不断念着:“孽子,孽子。” 雷敏才万万没想到,里间弄出动静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爹,他吓得手中的剑直接掉到地上。 雷静海自玉佩丢失后,便有些心神不属,一时猜是小舟偷的,一时又想着会不会是被自己人拿走的。 雷安不可能,但是雷敏才若知道有此玉佩,就说不定…… 老王爷来书房是想找找看,却没想到,听到这么一出弒父的话,一时气火攻心,药力反弹,身体不受控制摔倒。 元瑶跟着冲进来,见到眼前的情形,也是一阵发慌,但她比雷敏才冷静很多。 只是一个犹豫,她便慢慢屈膝,将剑从地上捡起来,塞进雷敏才手中,小声说:“二公子,机不可失。” 雷敏才握剑的手直抖,嘴唇发白。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胆识的人,好人当不了,坏又坏得不够彻底,弒父这种事,他可以让元瑶去干,但要自己动手,又退缩了。 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雷静海突然口中喷出鲜血,手脚绷直,一下没了声息。 室内安静,元瑶小声提醒雷敏才:“二公子。” 雷敏才回过神,对元瑶说:“你过去看看、看看王爷怎么了。” 元瑶心底对他涌出一股鄙视,但她还是依言慢慢走到老王爷身边,伸出两指在他鼻下试探。 过了一会儿,她回头,语气有丝惊喜:“老王爷仙逝了。” 雷敏才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元瑶的动作很快,她一个转身跪在雷敏才身前,说道:“恭喜二公子,错了,是恭喜将北王。” 第145页 雷敏才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手里握着剑,慢慢的裂开嘴,笑道:“我是王爷了,我是王爷了。” 元瑶轻笑:“恭喜王爷。” 雷敏才点点头,看着元瑶一叠声的“好,好”。 他的眼睛四处转着,口中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元瑶道:“王爷要找个理由,老王爷为何会出现在书房,又为何会吐血而死。” “对,对。”雷敏才点头,他需要一个理由。 他一抬头看到元瑶,心中登时有了主意,眼中杀意涌现。 他举起手中的剑,一剑刺向元瑶胸口。 元瑶与他的距离很近,这一剑根本躲不开,直到死她都是睁着双眼。 雷敏才将剑抽出,往后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平復了一下情绪,之后他将剑放入老王爷手中。 自己走到门外,大声的喊道:“来人!快来人!王爷出事了。” ** 苏然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睁开眼没有动先四处打量了一下。 眼光到处,房顶是木樑结构,木头一看就年代久远。手摸摸,身下是草蓆。这房间,想必十分简陋。 这肯定不是军营,也不是王府。 “你醒了。”殷祺走过来,低声询问,同时两指搭上她的脉。 苏然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是边外小村庄。”殷祺回道,“既然醒了,我先帮你重新包扎一下,昨夜天黑看不清,不知伤口如何了。” 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白布放在旁边。 苏然看看这布,料子不错的样子,又看看他的衣服,衣衫完整。 殷祺见她眼睛乱转,便解释道:“这里条件差,没有合适的纱布,你先将就下。” 好吧,反正古人衣服穿得多,里三层外三层,这也不一定就是里衣上撕下来的。 她转过身,背对着殷祺,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医生和患者嘛,太扭捏就显得矫情了。 她状似随意地问:“昨夜……你背我过来的?” 她有点迷迷煳煳的印象,好像自己还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殷祺轻轻“嗯”了声。 苏然等了会儿,见他没动,纳闷地回头看他一眼。 殷祺犹豫下,问:“你……还要我帮你脱衣服?” 苏然脸蹭地红了,磕磕巴巴地说:“昨……昨天……” 昨天不就是他脱的,今天特意这样问,什么意思嘛,搞得好像她故意让他脱衣服似的。 殷祺回道:“昨日事急从权,并非……” 苏然赶紧打断他的话:“别解释别解释,我都懂。” 她边说边急急地想把衣衫褪下,却因动作太大碰到伤处,倒吸口凉气。 殷祺伸手按住她肩头,慢慢说:“我来吧。” 他动作轻柔,小心地避开伤处,口中轻声解释:“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怕你不高兴。” 苏然听了,偷偷弯唇。她挺喜欢殷祺这样既想当正人君子又不想当正人君子的纠结。 殷祺现在确实有点纠结。 昨日的情况说事急从权也对,但如果换个人,比如真真。 那他在确认过毒性不强后,应该会直接带她找大夫,而不是半路自行处理,这样于姑娘家清誉有损。 而且一旦这样做了,他是应该负责的。 但他心里,与苏然发生这些接触却是没关系的。 可能是她性格爽朗的原因,也可能是自己已经确认感情的原因。 但是,昨夜,他背着苏然时,她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话。 “你干嘛偷偷亲我。” 话里的语气,似乎带点指责,让他顿时纠结了。 这是不是在责备他趁人之危? 严格地说,他昨夜确实有点趁人之危,不够君子。 所以刚刚,他犹豫了,怕自己动手帮她脱衣,又被她责备。 苏然觉得,这一次包伤口似乎比昨夜时间还长。 好不容易一切结束,她胳膊不好活动,殷祺又帮她穿好衣服。 这时,外间传来个大嗓门。 “喂,拿壶茶来。” 殷祺食指在唇前“嘘”了一下。 苏然会意地不再说话。 外面大约来了四五个人,坐下就开始聊天。 她听了会儿,大意是说追了一宿也没追到,等下不知如何回去復命之类的。 苏然用眼神询问殷祺:就是这些人? 殷祺点点头。 昨夜他背着苏然走了大半夜,才找到这个小村庄。 村庄只有零星的几个房子,几乎都是空的,他一连敲了五个门,只有这一家里面有人。 开门的是个老头。他在这里经营着一间小茶水铺,客人就很杂了,往来的夷人和大佑人都有。 老人见苏然受伤,又同是大佑人,便让他们住进屋里。 没想到,那几个追着战马离开的夷人也过来了,他们没有追到人,准备回营地交差,跑了一夜,便在这里歇脚喝茶。 殷祺附身,在苏然耳边低语:“这里到尧城还有一段距离,你我二人不能走着。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去找匹马来。” 第146页 他握着剑,侧身在门后等待。 那几个夷人喝完一壶茶,就起身离开,二人先出去,另有二人在屋内给钱。 殷祺突然出手,一下便刺中背对自己的夷人。 另一人急急拿出武器,大喊门外的同伴。 但他的动作哪有殷祺快,转瞬也送了脑袋。 杀掉两人后,殷祺以极快的速度侧身站到门边,等第三人刚一进屋,又是一剑。 老汉被突然的变故吓住,弯腰躲进里屋。 殷祺将那几个夷人杀掉后,进屋来扶着苏然。 他看了眼缩在墙角的老汉,问:“老人家,此地不可再住,你可还有亲戚?” 老人说:“有一侄儿在敦和城,路途遥远,我一把老骨头根本去不了。” 殷祺想了想说:“既然如此,你便和我们一同离开,到了尧城,我派人送你去找你侄儿。” 老人家并不想离开,但是看看满地的尸体,只得同意了。 ** 将北王府内,王妃颓然地坐在椅子上,脚边跪着雷敏才。 身侧皆是下人,都在抹眼泪。 雷敏才一边哭一边说:“母妃,父亲他……” 他哇的一声,仿佛哭的更厉害了,顺势扑倒在王妃的腿上。 文宁公主轻皱眉头。 刚刚她得到消息,就急急过来。等她赶到时,元瑶已经被人抬到院中,而老王爷也已经裹尸在榻上。 据雷敏才说,老王爷听说元瑶暗算监军大人的人,一气之下将她一剑刺死,自己却因气急攻心,口吐鲜血而亡。 王妃自然不信,她刚一听到此消息,就立刻命人请了三个大夫过来。 结果这三人都证明老王爷的确是死于急火攻心,再加上长期食用丹药,导致气血不调才会血淤上脑。 雷敏才的嫌疑被摘得一干二净。 王妃与殷祺原打算挑拨雷敏才与老王爷的关系,让他亲手弒父,以此作为要挟。 这个计划显然落空了。 很快雷敏才就会名正言顺的继承将北王的位置,到那时,这府中怕是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难不成只能一死来保全清白吗? 王妃阖上眼,泪水流过她美丽的脸庞,她已经多年没哭过了。 她任由雷敏才在自己脚边痛哭流涕,一句话也不说。 雷敏才此时心中却在算计些别的。 虽然将北王的位置他已经稳坐了,但他心知一旦雷安回来,必定重查老王爷的死因。到那时,若被雷安知道自己与元瑶的事,他这个三弟的脾气可不是好唬的。 好在,雷安现在跑去了北夷人的地盘,这是个不可错过的好机会。 只要雷安死在北夷人手里,任谁也怪不到他头上。 当晚,雷敏才将心腹叫来,吩咐道:“和塔力甫将军说,让他们尽可放心追敌,徐光亮自会配合。” 他又道:“再传令给徐光亮,若是见到夷人追兵,不论追谁,一不可放箭,二不可出城迎敌。” 属下领命离开。 雷敏才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手里玩着一对紫金珠,嘴角勾起。 前段时间,北夷将领塔力甫找到他。 塔力甫正与胞兄争夺北夷王的位置,若他能在这边境立功,会是一个很大的优势。 他对雷敏才许以重金并承诺将来他若成为北夷王,必会全力支持他成为将北王,并且十年内不再冒犯边境。 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希望雷敏才能够送他几张雷安军营的部署图,助他立功。 雷敏才觉得他二人处境相似,心里生了些同病相怜之感,再加上那些好处的诱惑,便同意了。 如今塔力甫可以直接拿到大佑镖旗小将军的头颅,更会好好感谢他。 真是一举两得。 ** 殷祺与苏然同乘一骑,因着身边又带了个老人,速度十分慢。 他还要小心着,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 “老人家,我看这村中已经没人了。既然边外生活困苦又危险,你为什么不早些离开?” 那老汉的侄子都能去敦和城,他又何必死守在这么个鬼地方。 老汉嘆道:“我有个儿子,跟着将军上了战场,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想着,不能搬家啊,要不他回来怎么找我。” 苏然听了,心想,这也是个可怜人,他儿子到现在都没回来,肯定是战死了。 殷祺听了,说:“待我回去查一查,与夷人打仗战死的,都有例银髮放。” 老汉听了,哑声一笑:“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不是和夷人打的。” 殷祺没说话。 发放例银是为了鼓励西北壮男从军,才颁布的,不过几年的事。 十三年前…… 雷静海还可以通过示好重新做他的将北王,甚至还能娶到公主。 但那些死掉的士兵,只怕连名字都没有记下,因为他们都是反贼啊。 老汉道:“我自小在这村里长大,眼看着人越来越少。那些夷人,也不都是凶神恶煞的,平日喝茶偶尔还会多给几个小钱。小心着点,日子也能过。” 就这样边聊边走,到达尧城时已是将近黄昏。 尧城因是边境城市,平日城门总是紧闭着。 殷祺在城外喊了许久,守城的将领仍然不给他开门。 第147页 直到他亮出监军的身份,城主才终于放他们进来。 尧城城主徐光亮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白面须髯。 他确认过殷祺的身份后,赔礼道:“大人莫怪,尧城周边不太平,平日大伙都是谨慎惯了。” 殷祺淡笑:“若是没有这监军的身份,殷某怕是进不来尧城了。难怪边外的百姓,日子再难也只能守在那。” 徐光亮知道殷祺是在讽刺自己,他对监军还是很客气的,但是西北毕竟自成一域,他们这些官,也不是朝廷给的,而是将北王给的。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你官再大,人家心里也明镜似的,还是得听自家主子的命令。 他礼貌回道:“若是不小心混入了奸细,下官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这还反过来暗示,是你监军大人不顾大局了。 殷祺眯起眼,又打量徐光亮一回,然后开口:“府中可有医者?” 徐光亮疑惑抬头,问道:“大人受伤了?” 殷祺没有回他,而是吩咐:“烦请徐大人请个大夫过来。” 昨日殷祺给苏然疗伤时,说这伤不重,苏然就宽了心,这一天下来,确实觉得胳膊轻松许多,伤口处不碰倒也不怎么疼。 这时,听说还要让大夫再看一遍,她就有点嫌麻烦,随口说道:“不用了,我都觉得好多了,再说你不是给我重新包过了。” 那大夫是个年岁相当大的长者,性格十分教条,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 这二人应该不是夫妻吧,伤在肩胛,不脱衣服是看不到的…… 老大夫不免有些谴责地看了殷祺一眼,这年轻人看着斯文有礼,却是个轻薄子。 殷祺无语,对着他行了个礼:“这里交给大夫了,我先出去。” 老大夫心想,这会儿倒知道要避嫌了。 他帮苏然检查过伤口,又敷了些药,重新用干净的纱布包好。 口头嘱咐了些饮食禁忌,便离开了。 刚一出门,殷祺就迎上来,目送侍女领大夫离开,转身进去房间。 老大夫回头看他着急的样子,不满地摇摇头。 打仗打得,世风日下,这些年轻人,男女大防都不顾了。 殷祺走进屋,转身关好门,来到苏然身边,侧头看了看。 苏然正小心地活动胳膊,说:“果然专业手艺就是不一样,这包扎得舒服多了。” 殷祺:“……以后在外人面前,说话还是要注意些。” 苏然不明所以:“我说什么了?” 她哪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让殷祺背了个轻薄子的黑名。 殷祺无奈,想了下,又笑道:“算了,你喜欢怎样就怎样吧。” 这莫名其妙的宠溺语气是怎么回事? 苏然唇角忍不住弯起,转过身背对着殷祺,问着旁不相干的问题。 “雷安和柏寒青还没消息吗?” “没有。” 苏然嘆气:“也不知道熊良有没有跟他说,这是个陷阱。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陷阱,但是那些夷人,要用熊良把雷安引来。” 殷祺垂眼,安慰道:“熊良已经逃出来,也见到雷安,想必他不会再去敌营。” 只是内奸一日不除,终是头顶悬剑的感觉,他没有说出来,怕苏然担心。 但苏然自己倒说了:“要真有内奸,那危险还是时刻都在。” 殷祺想起,对苏然是不必隐瞒实情的,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 苏然坐着,他站着。 他的视线落在她头顶上,想起昨夜,他也曾吻在那里。 苏然脑袋摇晃,口中念叨着:“你说,这夷人也怪了啊,一个营妓跑了,至于派人夜行八百里紧追不捨吗?那一屋子女人全跑了,难不成都去追?效率也太低了吧。” 殷祺愣住,忽然想到,他光顾着担心她的伤,都忘了问问,苏然被抓到营地里的事。 一个女孩,被抓进军营,放到任何女人身上,怕都是要命的事吧。 苏然还在那琢磨:“难不成发现是我放得火?那也不至于呀,着火了不是应该先灭火,后抓纵火犯吗?” ……殷祺无语,她还敢放火?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往下听了,要不有可能被她气死。 他走近两步,坐到她面前,轻声说:“别管他们了,先说说我们的事吧。” 77.第77章 二更合一 殷祺这话说完, 留神观察苏然的表情,见她先是一愣, 随即嘴角上翘又绷紧唇强自忍住, 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能感觉到苏然对他的亲近,只是这种亲近到底与男女之情有几分相关,他就拿不准了。 因为看苏然的样子,对身边人都很好, 不论男女。 他在其中, 并未显出特别来。 如今她这一个下意识的表情, 泄露出内心真实感受。 殷祺才敢确定,在这感情里,自己不是一个人。 苏然抿着唇, 下巴微扬, 单手顺着头髮把玩,状似不在意地问:“我们有什么事啊?” 殷祺不说话, 只笑着看她。 苏然没得到回应,抬眼看他,就见他正定定地望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羞。 第148页 她绷了会儿, 还是没忍住, 弯唇笑了出来。 “苏然。”殷祺轻声叫他。 “嗯?” “待此间事了, 我还要去西南一趟。你随我一起可好?” 苏然心头涌上一股喜悦, 她转过身去不看他, 翘着嘴角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问:“我干嘛跟着你呀, 你现在不怕我给你坏事了?” 殷祺笑道:“怕,所以才让你跟着,放在身边好看紧点。” 苏然转头用余光瞪了他一眼,赌气道:“不去。” 殷祺低声道:“那边风景优美,小食众多,你肯定喜欢。” “那我自己去,不跟着你。” 殷祺伸手,握住她的手。 苏然作势抽了抽,没抽动,也就让他握住了。 殷祺垂首,在她耳边说:“是我想让你跟着,有你在身边,我很开心。” 苏然紧紧抿着唇,很用力的不要让自己的嘴角翘得太高,眼角眉梢全是喜悦。 殷祺得了她的应许,心中欢喜,握得更紧了。 苏然转头,嗔道:“那你现在该干吗啦?” 亲一下呀,亲一下,都这样了,还是赶快亲一下,我不会拒绝的,她在心里暗搓搓的激动。 殷祺想了下,说:“待柏寒青回来,我们先回敦和城,将北王必须换人,还有云瑶,不能放过她。” 苏然眨眨眼,重重地嘆了口气。 “唉——” 虽然她也恨元瑶,但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到她的名字。 殷祺忙问:“怎么了?” 苏然又是嘆气,然后摇头说:“我这次突然消失,小刀一定很着急。” 殷祺笑道:“我看他的样子,不像很着急。” “你不懂,他是急在心里。” “是,你说的都对。”殷祺从身上取出她的东西,“这些,还给你。” 苏然看过去,是那把匕首和装着两块玉佩的口袋。 她忙将袋子拿起,这么重要的东西,万一落到别人手里。 她打开袋口,确认里面东西完好,想了想,把它交给殷祺。 “这个你收着吧,放我这有点不安全,反正你也都知道了。” 殷祺不和她客气,直接接过,当着她的面将玉佩拿出比对,然后说:“这一块是真的。” “真的?”苏然蹭地坐直,“陆贵妃那块?这么说小刀是皇子?” 殷祺看她一眼,没说话。 苏然想起,玉佩并不能用来证明皇子身份,而且真正的皇子已经被肃王府暗中保护起来了。 她喃喃道:“难道是逍遥客。” 殷祺说过,陆贵妃的玉佩应该在南水君或逍遥客手里,当年是他二人护送皇子。 南水君见过小刀好多次,都没有反应。 那就只能是逍遥客了。 殷祺点点头:“我也这么猜的,只是不知其中原委。” 苏然看着他,慢慢说:“你以后不会利用小刀吧,还有柏江,雷安,他们都是好人。” 殷祺笑笑,想揽她入怀,刚一抬手又犹豫了下放回去,温言道:“他们都是我大佑栋樑,当然不能有事。只不过……你还要帮我瞒一段时间。” “这个……他们不问我就不说。” 殷祺纳闷:“你不是很会说谎的?” 苏然挑眉:“那要分情况的,如果人家真心对你,你还撒谎的话,以后就不会有人真心待你了。” 殷祺笑道:“不用瞒很久。我正好在这当中找机会帮你安排个像样的出身。等事情都办完,你便和我一同回王府吧。” 苏然眨了下眼,有些犹豫着说:“这么麻烦……咱们就不能只谈情,先别提那些……乱七八糟的。” 殷祺知道她在某些方面不通人情世故,便耐心解释道:“这怎么是乱七八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可以少。只有这样,我才能给你名份。” 还扯上名份了,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她扯扯嘴角:“能问下,你准备给我什么名份吗?” 殷祺神情带上些歉意。 “我要先娶应国公嫡女,她今年正满十六。” “十六,比我还小啊,你下得去手吗?” 殷祺听出她话里的讽刺,解释道:“她是皇帝赐婚,我不能拒绝。本朝已经没有平妻的说法,我现在……只能委屈你做侧室。” 其实殷祺是往好了说的,以苏然的出身,做他的妾都是看在她当初在谷底对他多有照顾。 他打算这段时间暗中安排下,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出身,这样就可以直接提为侧室。 像四方会这种江湖组织,别说现在已经被定性成反贼,就算不是反贼,也根本入不了皇家的眼,提了还不如不提。 苏然吁出口气,觉得自己这齣“闪恋”怕是要黄。 有句话是“帅不过三秒”,她这是“恋爱谈不过三秒”。 她想了想,故做轻快地问:“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大老婆每日早请安,晚叩头?” 殷祺眯起眼,听出她语气不对,但一时不确定她是对哪里不满意。 第149页 “这些礼节,你若不愿也可以不做,暄妍年纪小,不会介意,只是在旁人眼里,难免落下口舌。” 言外之意,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能做还是做做,给别人看个样子。 苏然心里就像整个吞了个大年糕,堵得直噁心。 殷祺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隐隐觉得苏然是想要正妻的位置,但又不太信。 肃王府世子的正妻,那是从他一出生便有人给安排的。 这个道理,应该不难理解吧。 他又试着说:“你若实在不喜欢王府规矩多,我也可以另外安排别院。” 苏然翻翻眼皮看头顶,完了,越说越糟糕。 她抽出手,揉揉鼻头,嘀咕着:“我怎么听着觉得自己像个小三似的。” “小三?”殷祺反问,重新握住她的手,“与暄妍的婚事,我也可以再拖一拖,只是……” 只是将来,他总归还是要被安排一个王妃的。 像他这样的皇家子弟,从一出生,婚姻的选择权就不在自己手上。 苏然“啧”了一声,真心实意地嘆了口气。 住进王府,听着和住进笼子差不多了,然后还得笑眯眯地送老公去别的女人那。 她觉得自己没法为了殷祺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那个……既然这样的话,咱俩还是算了吧。” 殷祺皱眉,什么叫“算了吧”。 虽说他俩现在没有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这些程序日后都会补上,哪能这样草率,说算了就算了? 他心中有些不虞,慢慢道:“苏然,在这件事上,你不能要求太多,有一些我也承诺不了。” “错。在这件事上,是你要求太多。”苏然伸出一指晃了晃,“我只想要你,你却非要给我个名份。” 名份这个东西,有时候必须要有,有时候真得很鸡肋。 ** 雷安这几日正在一个营地里。 这些年,大佑与北夷之间大规模的战事很少,多是小规模的骚扰。 为了能快速出兵应对小股小股的北夷骑兵,雷安在边外部署了四处大小不等的营地,位置比较隐秘。 之前他们探到消息,说塔力甫前段时间新扎的营地士兵不多,所以他们准备把熊良被救出来。 后来,因为苏然意外出现,熊良直接逃了。 而那处营地又莫名其妙起火,他们就没再进去。 雷安正在和手下分析熊良的营地为什么会被夷人拔起,思索奸细是如何混进来时,就听到帐外有战马嘶鸣声。 雷安和手下到营帐外,塔力甫的声音在夜空中传过来。 “雷安,你让人放火烧我营地,今天这就是我的还礼。” 他的话一说完,营地中多处同时起火。 雷安皱眉,他们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因为这四处营地是为了对抗小股敌人准备的,只为能快速出动,每个营地规模都很小,常驻士兵也不多,四处合起来不过千人。 这时,喊杀声已经从四周包了过来。 他骑上自己的战马,又命人将另两处营地的士兵集结过来支援,转身投入战斗。 **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殷祺与苏然之间的气氛有点怪。 殷祺想不通,听她的意思,自己想给她个名份还做错了?没有名份,那不就是苟且。 苏然倒还好,这事没对她造成太大困扰,睡一觉,又恢復心情了。 就是殷祺好像怎么也过不去那个劲,摆个扑克脸。 有一次,苏然主动和他说话,他淡淡地“嗯”了声就走开了。 苏然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句“小气鬼”,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他听见。 雷安派人将熊良送来了尧城。 苏然去看他。 熊良暂时活动不便,但精神已经好多了,面上也恢復些气色。 他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头髮短短的像刺猬一样支着,据他自己说以前是个光头,后来想讨媳妇,就慢慢留起来,可是头髮长得太慢,到现在就出来这么一堆黑杈。 苏然问雷安的情况。 熊良说:“那日之后我还未见过将军,不过姑娘不必担心,将军定是在其它营地,肯定无事。” 苏然心里有些嘀咕,到底内奸未除,让人不放心。 直到她听说柏寒青和小舟被营地派出的士兵接到,已经直接返回敦和城,才终于心情好些。 这天,苏然像往常一样到城墙上远望,一上去便看到殷祺与城主徐光亮在上面说话。 殷祺一抬头,看到苏然,叫住她。 “苏然。” 苏然调整一下面部肌肉,沖他咧嘴一笑。 殷祺走到她身前,低头,语气平淡:“我们明日就返回敦河城。” 苏然惊讶:“不等雷安了?” 殷祺道:“雷安还有自己的事,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等,而且……” 他压低声音:“雷静海死了。” 苏然大惊,下意识反问:“谁说的?” 殷祺转头看了一眼徐光亮:“徐大人今早收到的信。” 苏然张张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搞得有点懵。 第150页 雷静海死了,那谁来做将北王……她勐地抬头看向殷祺:“他是怎么死的?” 之前她还觉得殷祺要利用雷敏才和雷静海之间的矛盾来间接控制西北将士们,手段有点阴险,但如今雷静海真的死了,她倒是满心希望他的计谋已经得逞,这样王妃就安全了。 殷祺面色沉静,看向远处:“急火攻心,被元瑶气死的。” 苏然脱口而出:“不可能。” 她与元瑶接触不多,但能感觉到元瑶是一个情商较高八面玲珑的人,她刚刚惹毛了世子,此时必定伏小求饶,怎么可能转头再去把老王爷气死了。 这么一想她又问:“元瑶呢?” 殷祺:“死了。” 果然。 她与殷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情绪——有问题! 苏然抿唇,问出自己的顾虑:“那王妃她……以后会怎么样?” 殷祺深深地看她一眼:“所以我们要尽快回去,我会再问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回京。” 他作为监军,在雷静海死时,居然没有在场,而是跑到北夷这边,若是让京中那位知道,怕是要怀疑他是不是想与北夷有勾结。 苏然沉着脸独自从城墙上下来,殷祺仍然留在上面与徐光亮说话。 她刚走出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喊:“是将军!将军回来了!快开城门!” 声音很急,而且绝对不是看到雷安应有的欣喜,倒是有种紧张慌乱感。 苏然转头,快步跑到城门处。 守城的卫兵已经将城门拉开半扇,苏然一眼就看到远处一匹黑马正往这边疾驰。黑马的后面有大约二三百人的北夷追兵。 苏然下意识往前跑了两步,大声喊道:“雷安。” 殷祺在城墙上也看见了,他站得高看得更清楚。 雷安的马背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看那人的样子似乎身上有伤,最重要的是马的身上也中了两箭。 但雷安仍然用力挥鞭抽打马身。他不能停,他若停下这身后的北夷追兵就会乱箭将他们射死。 殷祺皱眉,下意识伸手扶到城墙上,细细观望。 这些追兵的确是北夷人,但奇怪的是,若是两军对阵,北夷不会只来这么点,但若仅仅是为了追杀雷安,他们又不会追得离城门这么近还不停下。 再跑,就要进入弓箭的射程范围内了,居然还没有停住的意思。 这时城墙上一个将领吼了一声:“弓箭手准备。” 徐光亮突然开口:“放肆,我还未下令,谁敢动。” 雷静海已经死了,他到死都未立世子,雷敏才就是下一个将北王。 徐光亮几日前便得到雷敏才的消息,命他见到夷人追兵,不可迎敌。 那时徐光亮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这一刻他顿时明了,也立刻做出了选择。 他在这尧城已经守了多年,这里战事最多,危险又容易犯错。 老王爷不问政事,根本不记得他们这些守城的官兵,想要往高处调一调难上加难。若能得了雷敏才的信任…… 刚刚发出号令的将领听了他的话,登时不知所措。 他多年守城的经验,让他在见到这种情况时,下意识作出正确的反应,但是作为一个军人,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又是他的天性。 苏然在城门下,急的不行,对身旁的士兵喊:“你们快去帮他呀,没看他马上还驮着一个人吗。” 守城的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只负责守城,这个时候应该有上级下令派人去接应雷安。 没有接到命令谁也不敢妄自行动。 苏然急得跳脚,又没有办法。 殷祺在城墙上厉声喝问徐光量:“大人这是何意?” 徐光亮对殷祺一抱拳:“下官也是听令行事,请大人勿怪,近日军中出了奸细,谁都有可能。” 就在这时,有人发出惊唿,殷祺抬头看过去。 雷安身前那人趁他不备,硬生生从马上跌下。 “末将为将军殿后!” 这哪里是殿后,分明是不愿拖累雷安。那位将领没有了马,很快被冲上来的北夷人包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连砍数个马腿,直到身中多箭才终于坚持不住。 雷安红了眼大吼一声,旋即抽动马身继续向城门冲刺。 有那将士搅乱追兵的马匹,给他挣出一段距离。 徐光亮眼见如此,索性一抗到底,就算他还愿意承认错误,雷安也必不会放过他。 他一咬牙对着士兵下令:“关上城门。” 殷祺勐地转头看向他。 城楼下的士兵听到此令,俱都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就在这个时刻,雷安□□的战马终于撑不住了,前腿一弯栽倒在地。 陪了他多年的战马口吐白沫胸口起伏,眼看着是活不下来了。 雷安从马上摔下,就地打了一个滚站起身,面对追兵,将长刀横在身前。他看出来了,有人在城中作梗,不会派人来救他的。 反正跑不掉,死之前拉上几个夷人垫背。 只是有一人……放不下。 苏然在听到关城门的命令时,实在忍不住了,她狠下心,勐地拽上城门边的战马,一步跨上去,夹紧马腹,大喝一声。 第151页 “驾!” 便冲出城门,直奔雷安而去。 城墙上的将士们发出一阵细碎的惊唿声,人群有点骚动。 殷祺转头向下看,只见一匹马从城门方向迎着雷安沖了上去,马上的人正是苏然。 她穿着她的银色软甲,肩上大红的绣穗被风吹的高高飞起。 殷祺狠狠一锤城墙,大吼道:“苏然!!你给我回来!” 他转身“锵”地一声抽出长剑,比在徐光亮的脖子上。 徐光亮吓了一跳,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今日不是雷安死就是他死。 他勉强让自己站住,对殷祺道:“监军大人莫不是要维护奸细?” 殷祺根本不理他,冲着之前下令的那位将领说:“你,过来!” 那人赶紧过来对他抱拳。 殷祺问:“接下来该如何?” 那人飞快答道:“弓箭手准备,待敌人进入射程内,放箭。” “很好。”殷祺说,“现在起,你就是这尧城的守将。” 他话音一落,手中剑锋划过徐光亮的脖子。 鲜血喷出,徐光亮瞪大双眼扑倒在地。 那将领在些微愣怔后,迅速转身,下达命令。 “弓箭手准备。” 此时的雷安手握长刀,背对城门迎着北夷人追兵站着,脑中闪过文宁公主的笑脸。那年银杏树下,美丽女子笑容温婉,十六岁的少年第一次尝到心动的滋味。 突然,身后有人高喊他的名字。 “雷安——” 雷安勐地转头,就见苏然骑着一匹马向自己冲过来。 她的身体微向一侧倾斜,左手握缰,朝着他伸出右手。 见他转头,灿然一笑。 雷安收起长刀,转身大步朝她跑,在距离马身两米左右时,他双脚用力,离开地面,一手握上苏然的手,同时大步一跨飞身上马,双手把她环在身前,将缰绳从她手中拽过,紧紧拉起。 马被强行转头,前蹄高高举起,嘶鸣一声,往回奔去。 苏然俯身,紧抓马鬃,听到身后有破空之声传来,数支箭矢从身旁飞过,插在地上。 雷安一手驾马,一手甩动□□,在身后舞了个密不透风,夷人的箭矢纷纷被打落。 城墙上,新上任的尧城守将下令:“放箭。” 无数的箭矢向着北夷人射过去…… 进到城内,雷安从马上下来,转身托住苏然,将她扶下马。 随即沖她喊:“你不要命了?!这样也敢出去。” 苏然那一腔热血还没凉呢,听他这样吼,跳起脚地指着他,嗓门更大。 “我救了你的命哎,不说金银珠宝谢谢我,居然还敢吼我?!” “苏然!”殷祺的声音从她身边传来。 苏然立马闭上嘴,刚刚对着雷安的嚣张气一下萎了。 她转身就见殷祺冲着自己走过来。 他脸色不太好,似乎挺生气。 苏然觉得自己真冤枉,难得当回大英雄,没有夹道欢迎也就算了,还一个两个的给她甩脸子。 殷祺一直走到她身前才停住,垂眼看着她。 被他二人先后一凶,苏然也后怕起来,不过口中还是不服气地嘟嚷着:“这不是有雷安吗?我就送匹马而已……” 殷祺突然伸手,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苏然倒吸口气,差点咬到舌头,瞬间把要说的话都给忘了。 周围立时安静,将士们目瞪口呆,雷安半晌才找回话头。 “看什么看,把城中士兵全都叫出来,集合!” 78.第78章 二更合一 雷安的面前摆着一具尸体, 是徐光亮的。 殷祺上前一步, 对雷安说:“殷某一时气急……” 雷安摆手:“大人没做错。” 从官职上来说,殷祺绝对有权利换一城守将的,但通常,监军只是皇帝派来制衡军中势力用的, 不会真的去管这些事。 况且,殷祺这个监军,是为了剿灭四方会才派过来的。 他之前的确是一时心急, 徐光亮不死,城墙上的士兵不可能听他的。 如今,雷安回来了,此地的事就全都交给他。 塔力甫偷袭营地那晚, 带了将近两千的士兵。 这数字听着不多, 但三处尚在的营地加起来也不到千人。 而且塔力甫对这三处营地情况十分了解,出手又狠又准。 众将看出形势不对, 便兵分多路,沿不同道路撤回尧城。 塔力甫放出最强精兵追杀雷安。 雷安带着众将边杀边退,最终只与自己的副将逃了出来,眼看着快到城下, 却没有人支援, 以至于副将牺牲。 若不是新任守将临危受命, 他和苏然未必能平安跑回城中。 徐光亮只是一城城主, 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只能是得了更有权的人命令, 要让雷安死在夷人手中。 什么人还能有这么厉害的权利,让徐光亮宁可担着风险也要坚持。 只能是将北王。 雷安现在已经知晓老王爷的死讯。 四处营地同时被敌人拔起,老王爷才死,徐光亮就敢当众谋害将军,所有的疑点全都串到一起,内奸是谁几乎唿之欲出。 第152页 只是,他们没有证据。 徐光亮的房间被翻了个底朝天,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 雷安想到跟随多年的手下惨死在自己面前,又想到自己险些毙命于自家城门下,而那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即将踏着父亲的献血成为新的将北王。 他心中涌起一股恨意,握紧拳头,用力锤在樑柱上。 他与新任尧城守将长谈之后,第二日,便与苏然殷祺一道返回。 因那日一抱,苏然与殷祺之间的气氛又变了,两人默契地都不再提起之前那些不愉快,一切似乎回到老样子。 几人快马加鞭,当天便回到王府。 离家几日,天翻地覆。 与上一次一样,仍然是王妃和雷敏才一道迎接,只是这回,他们都穿着孝服。 王妃一身孝衣,面色苍白,眼底憔悴,下巴尖尖,几日的工夫,竟是瘦了许多。 看到雷安下马,雷敏才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他,哭道:“三弟,父亲他……” 雷安闭上眼,紧咬牙关,许久才终于抬臂环住雷敏才,沉声道:“二哥。” 众人进入王府。 雷敏才请殷祺到书房,并特意提到带着苏然。 他态度很好,先是向苏然表示歉意,并且说元瑶已经被老王爷处死,问她可还有不满之处? 这面子是给殷祺的,苏然还能说什么呢?兇手已经死了,她又毫髮无损。人家刚刚没了爹,就这样认真地给自己道歉。 她只能诚惶诚恐地表示不敢。 他们现在是在雷敏才的书房里,就是他当初和元瑶翻云覆雨的那个。 大书房因为发生命案,雷敏才心中有鬼,不敢过去。 苏然注意到,这小书房被人重新布置过,原来的软榻和柜子都不见了,只余书桌和书架,角落放了盆景,墙上多了幅画。 画的是一个院子。院中有房,房下有美人,正观赏园里盛开的牡丹。 绘画之人似乎偏爱硃砂色,整幅画的基调偏红。 旁边还提了一首小诗。 落款是个印章,苏然定睛,竟是雷敏才自己画的。 都说字如其人,这位品德不行的二公子,竟有一笔不错的小字,只可惜,字好画好不代表心灵好。 看这布置,雷敏才是打算在这间书房里处理事情了。 他现在完全是以将北王自居,就等皇帝的一纸诏书了。 从苏然那里得到回覆,雷敏才很满意,他就是想听到这样的回答。 然后,他和殷祺说起别的事。 “我父离世的消息,还将监军大人尽快告知圣上。” 其实他早就派人传信了,只不过殷祺再说一次更好,希望圣上尽快下诏让他继承将北王的封号。 殷祺回道:“那是自然。” 雷敏才又道:“听闻那尧城守将徐光亮私通夷人,险些让我三弟命丧夷人手中,幸亏监军大人发现的及时,将他斩于剑下。” 苏然眯眼,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快赶上她了啊。 殷祺沉吟片刻,才道:“此事还有待调查。” 雷敏才道:“必须查清楚是否还有同党,我已命人去查抄他家,或许有收穫。” 等他二人从书房出来,苏然小声问殷祺:“你的计划落空,现在怎么办?” 雷敏才要当将北王了,可殷祺手中却没有他的把柄,将来如何控制他? 殷祺:“若是能找到他通敌的证据,此事还可继续进行。” 苏然略有惊讶:“这种人你还敢用啊?” “人有缺点才好控制,要不然,你觉得怎么才能让雷安听我调遣?” 苏然好笑地看他:“你就不能换个方法?比如说出真相,让他心甘情愿帮你?” 殷祺没说话。 ** 苏然回到院子,见到柏寒青。 柏寒青对她讲了路上的事,最后指着小舟说:“这个人你不能留,她到现在还偷东西。” 苏然一愣,看向小舟。 小舟跳脚:“证据呢?诬陷谁不会。” 柏寒青冷笑。 苏然明白,一定是柏寒青路上发现丢了东西,知道是小舟偷的,却不好意思搜她的身。 柏寒青不喜与人逞口舌之争,小舟又偏偏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估计他这一路没少受气,能把人完好无损带回来,大概全凭责任感了。 她问:“你丢了什么?” 柏寒青:“军符。” 这个军符不是真正的军符,而是萧将军当年用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效力了。 柏江让他带着,只是为了向雷静海证明身份。 苏然将小舟带进屋里,沖她一伸手:“你自己拿出来,还是让我搜?我搜出来,这事的性质可就变了。” 小舟听不懂什么叫“性质变了”,但能看懂她的表情。 她一脸不情愿的将兵符取出,嘴里还在为自己辩解:“他就只说兵符不见了,我又不知道这是兵符,明明就是一块金子嘛。” 苏然听了她这话,忍不住乐了。 “听听,还挺有理,合着人家的金子你就有权利偷了?” “师傅说过,我们做贼的,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空手而归。” 第153页 苏然将兵符拿到手中,看了眼小舟,拉了把椅子坐在她对面。 小舟瞪起眼:“你干嘛?” 苏然说:“替你爹妈教育教育你。” 小舟蹦起脚骂道:“我呸,就你?你也配?” 苏然坦然道:“配不配我说了算,你现在就得老实听着。有本事你从这屋出去,只要你走得出去,我绝对不拦着。” 小舟斜眼看了看站在她身后的小刀,撅起嘴,气鼓鼓的坐下,双臂抱胸歪着脑袋不看苏然。 苏然说:“第一次抓到你偷东西时,雷安可以剁了你的手,但是他没有。第二次抓到你偷东西时,我可以把你交给王爷,但我也没有,而是给你银子让你走了。” 小舟:“那银子是我换来的。” 苏然淡笑:“第三次,柏寒青抓到你偷东西时,他完全可以把你甩下不管,但他没有,还拼命把你送回王府。” 小舟撇嘴不说话。 苏然说:“我们体谅你从小受苦,所以对人戒心很重。但你若永远不信会有人真的关心你,那你就真的永远都得不到别人真正的关心,到那时,你身边就只剩下互相利用。” “我身边绝不留一个会对自己人下手的人,你好好想想,到底以后要怎么样。” ** 王妃来到书房,她站在门口,闭了下眼,深吸口气。 里面传来雷敏才的声音。 “进来。” 侍女推开门,请王妃进去。 雷敏才马上起身,走到王妃身旁热情的扶住她的胳膊。 “母妃快请上座。” 文宁公主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任他将自己扶到椅子上坐好。 “不知敏才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雷敏才嘆了口气,说:“最近军中出了奸细,三弟不慎,四个营地被敌人一口气全部拿掉,损失上千将士。三弟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这做哥哥的很难维护他。” 文宁公主明白他什么意思,十分不耻,面上还是解释道:“雷安定在认真彻查此事。” 雷敏才走到文宁公主身边,低头小声说:“母妃似乎对三弟很有信心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真香。” 文宁公主脸色发白,气的嘴唇发颤。 雷敏才问:“父亲去世,母妃将来便是一个人了,那梅院住着太过冷清,母妃不如还搬回兰院吧。” 兰院是老王爷住的院子。 文宁公主嫁入王府时,年纪还小便客居在梅院。 与王爷成婚后,雷静海常年流连丹房,很少回兰院,文宁公主索性就一直住在了梅院,这也是老王爷亲口应允的。 如今老王爷去世,即将搬入兰院的是雷敏才。 他这话已经是□□裸的调戏了。 文宁公主控制情绪,小声说:“我在梅院住得很好,劳烦敏才挂心。老王爷尸骨未寒,我无暇考虑太多。” ** 苏然将兵符还给柏寒青,她还是想再给小舟一次机会。 让她意外的是,没过一会儿,小舟主动交给她一个盒子。 这个盒子苏然还挺眼熟,正是她在塔力甫营帐中见过的那个,当时她想动又没敢。 苏然接过盒子,纳闷地问:“你怎么还进去他的营帐了?” 小舟面不改色张嘴就来:“我去救你啊。” 苏然挑眉,颇是惊讶的看了她一眼,转头将这个盒子打开。 盒子很扁,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 苏然将纸拿出来小心打开,每张纸上都是一个图。 画是用硃砂色绘成,配着发黄的纸,有种不同的美感。 画图之人水平很高,整张图上没有一个字,却能让人一眼看出上面画的房屋代表什么。 有米仓,有大小不等的营帐,还有士兵站岗的位置。 这似乎是营地的布防图。 苏然看不太懂,但是没关系,这既然是从塔力甫的营帐中带出的,必是和军事有关,交给雷安就对了。 而且,这硃砂色,像是雷敏才喜欢用的,只是光凭这点不能证明这是他画的,毕竟硃砂色谁都可以用。 苏然一边想着,一边将纸重新折好放回盒中,又把盒子揣进怀里,出门去找雷安。 ** 王妃从书房出来,沿着小路慢慢走。 侍女担忧的扶着她,轻声问:“王妃,要不要和三公子说一声?” 文宁公主摇摇头,告诉雷安又能怎样,他现在自身难保,如何能帮她。 想到这里,文宁公主忽然停下脚步。 不,雷安帮得了她。 若是雷安将雷敏才杀掉,那么这将北王的位子就可以到雷安身上。 不过这样的话,以雷安的性情,背上弒兄的罪名,大概会去自首。 或者她去。她只要把雷敏才约出来,在酒中下毒…… 反正她这辈子已经没有指望了,不如帮雷安一次。 文宁公主举棋不定。 雷敏才若当了将北王,这西北的百姓日子必定困苦。 而且雷安将来也会处处受钳制,生死便是由雷敏才说了算。 侍女见她停住不走,轻声问:“王妃?” 文宁公主回神,朝她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第154页 经过校武场时,她远远的便看到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文宁公主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凄凉。 雷安心里有火,他明知雷敏才做了背叛大佑的事,却苦于没有证据,甚至连父亲的死因都透着蹊跷。 他将手中长刀舞得唿唿带风,出了一身汗,才觉得戾气散了些。 他用手背抹了下额头,一个转身,便见到远处廊下的人。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望。 对现在的文宁公主来说,回京城还是留在西北大约也差不多了。 雷安回过神,大步的冲着文宁公主走过去,到了近前却是行礼。 “母妃。” 文宁公主点点头,掏出一个帕子递给雷安:“出这么多汗,赶快擦擦吧。” “谢谢母妃。” 帕子细白,在他额头擦过蹭得发黑,雷安有些不好意思将帕子攥在手里说:“弄脏了。” 文宁公主低头:“扔掉吧。” 这时,雷安才发现文宁公主的神态不对,她眼眶发红似是哭过。 他往前一步问道:“母妃因何哭泣?” 文宁公主垂眼,心中万分挣扎。 一旁的侍女插话说:“是二公子……” 文宁公主转头打断她:“住嘴。” 侍女赶忙低头退后两步。 雷安又上前一步,低头问:“二哥干什么了?” 文宁公主抬头。这孩子如今已经长得这么高了,需要她仰着头看。 她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终于滚落。 雷安心里急的要命,他知道雷敏才想干什么,但是父亲才刚刚过世他居然就敢这么大胆,那回头等自己回到军中,王妃的处境…… 他越想越生气,忍不住一手抓住文宁公主的胳膊,哑声问:“他到底干什么了?他是不是威胁你?” 他是威胁我,用你来威胁我。 文宁公主含泪抬头,望着雷安的眼睛,轻声问:“我该怎么办呢?” 声音里透着一种绝望,她原本就活的暮气沉沉,如今更是毫无希望。 雷安牙关紧咬,怒目看向雷敏才书房的方向,手中长刀握紧,咬牙切齿道:“我去杀了他。” 他松开手,提着长刀大步往书房去。 文宁公主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对不起。” 随后,她对侍女说:“你速速去叫监军大人,让他到书房来。” 侍女领命离开。 文宁公主又等了片刻,也提步往书房去。 ** 苏然正从另一个方向往校武场来,她老远就看到雷安提着长刀唿唿从她前面的小路上经过。 她喊了一句:“哎……雷安。” 雷安完全没有听到,目不斜视,瞬间离开了苏然的视线范围。 苏然纳闷的嘀咕:“这急匆匆的干嘛去?”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王妃迎面过来,身边竟连个侍女都没有。 苏然知道文宁公主如今的处境很不妙,不知她是否改变主意跟殷祺一道回京。 现在有殷祺在,他以娘家人的身份开口,雷敏才怎么也该给个面子,若是殷祺离开,王妃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回京,虽然没什么地位,但她公主身份尚在,好过留在西北受人拿捏。 王妃看到苏然,沖她淡淡一笑。 苏然忙上去给她见礼。 王妃说:“听闻在尧城是姑娘捨命救出将军。” 苏然忙说:“我就是送匹马而已,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王妃很羡慕苏然,觉得她每天都是精神百倍,似乎永远无忧无虑。 她对苏然福身:“合瑞在此谢过姑娘。” 王妃本名殷合瑞,她这样说,着实是给苏然行了很大的礼。 苏然哪敢受,忙将王妃扶起,眼尖地看到她衣服上臂处,有几个手指印,将白纱蹭的发黑。 衣服脏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联想到刚刚雷安的样子…… 每次从校武场回去,双手都是脏脏的,苏然也不例外。 她又看了一眼王妃,见她眼圈发红,明显是刚刚哭过。 王妃跟她告辞,却没有按她原本的方向继续往前走,而是拐了个弯,顺着雷安离开的方向走远。 苏然在原地皱眉,总觉得事情不像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那边通往雷敏才的书房。 雷安去找雷敏才,为什么要提着大刀。 雷安和王妃之间一向恪守礼节,刚刚到底怎么了,会让他失态到用手去抓住王妃的胳膊。 殷祺的计划,王妃是知道的,他们当初打算挑拨雷敏才弒父,以此来要挟他。 如今这一计谋失败了。 难道说,殷祺和王妃合谋,改而利用雷安对她的感情,让他杀了雷敏才,以此要挟雷安? 苏然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雷安本来就对雷敏才出卖自己一事怀恨在心。 若是王妃再从旁煽动…… 苏然赶紧往书房方向跑,不能让雷安真的在冲动之下将雷敏才杀了,弒兄的罪名,以雷安的性格只怕不会轻易饶恕自己。 她越想越急,跑得太快,险些在拐角处撞上一个人。 第155页 柏寒青伸手,将将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停下来,奇道:“什么事,如此慌张?” 苏然一拍他:“你来了真是太好了,你赶快去找雷敏才,守在他身边,千万千万要拦住雷安,别让他把他杀了。” 柏寒青莫名其妙:“谁杀谁?” 苏然一推他:“你快去,记住千万要拦住他。” 柏寒青见她是真得着急,就转身往书房去,又问了一句:“那你呢?” 苏然咧嘴一笑:“我一会儿就来,我想到怎么让雷敏才承认奸细是他了。” 她一路跑回自己的院子,在院门口正好遇到殷祺。 殷祺见她匆匆忙忙的样子,和柏寒青一样,问道:“这么着急干什么?” 苏然来不及回他,正要擦身而过的瞬间,她忽然拉住他衣袖:“我去你房里,用一下笔墨。” 她不会写毛笔字,所以日常也不动房中的笔墨。 殷祺平日总是写写画画的,笔纸都是现成的。 殷祺刚得了王妃的信,正要去书房,没时间带她,就沖何进使了个眼色。 何进领着苏然到屋里,将纸笔备好,一转头,就见她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张纸。 苏然将纸铺好,脑子里仔细地回忆在营帐中见到的北夷字。 她先在何进准备的纸上试着写了一个。 何进探头,疑惑地问:“这是……北夷文字?” 苏然眼睛一亮:“何先生,你是不是会写北夷字?” 何进谦道:“粗通一二。” “太好了!”她把笔塞到何进手中,“你来写。” 她用手指点着画上的几处地方。 “这里写米,这里写将,这里……写小一点,不要让人一下看清楚。” 何进眯眼看了看纸上的内容,心中大惊,面上还是笑呵呵的,按着她的要求分别写好。 苏然拿起纸,在空中吹了吹,待墨迹全干,满意地收进盒中。 抱着小盒子,她往书房跑去。 何进忙跟上。 79.第79章 二更合一 雷安握着长刀, 冲到书房门口, 一脚将门踢开。 雷敏才惊得抬头,见是他, 皱眉问:“你不去好好闭门思过,跑到这里干什么, 我又没叫你。” 因为四处营地被拔, 雷敏才指责雷安治军不严, 让他思过。 雷安手用力, 长刀指向他, 忍了多日的怒火一起发出来:“营地的消息可是你告诉塔力甫的?” 雷敏才微怔,随即嗤笑道:“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不要胡说。你再不走, 我就叫人来了, 倒是让人看看镖旗小将军的刀不对夷人却对着自己的亲哥哥。” 雷安握刀的手又紧了紧, 说:“休要打王妃的主意,否则我……” 雷敏才挑眉,从书桌后转出来。 “否则你怎么样?” 这个弟弟他很了解, 说好听点是遵守礼教, 不好听就是迂腐保守。 别看他气势汹汹地提刀进来,敢杀自己的亲哥哥?呵。 雷敏才一点不怕, 对雷安低声说:“你不是也在打她的主意吗?我不介意, 咱们兄弟一起……” 雷安大喝一声, 长刀对着雷敏才砍了过去。 雷敏才就地打一个滚, 意外他还真敢出手, 顿时有些惊慌失措, 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雷安长刀抡圆,又是一下过去,眼看着就要砍到雷敏才头上,就听“铛”的一声,一柄银枪架在他的刀头上。 雷安转头,对柏寒青怒吼:“让开,我要杀了这个混蛋。” 柏寒青紧皱眉头:“你疯了?你不能杀人。” 雷安不管柏寒青的态度,长刀一挥,避过他,追着雷敏才砍去。 雷敏才大叫一声,缩到墙边。 即使没有苏然的嘱咐,柏寒青也知不能让雷安杀了自己的哥哥。 刀和枪在狭小的空间中又过了一招。 文宁公主赶到时,就听到房中兵器相碰的声音。 她在门前犹豫了许久,才要抬腿,就被人摁住肩头。 “皇姐当心,刀剑无眼。” 殷祺被她的侍女找到时,心中隐隐有个猜测,此时见她在门外犹豫,又听到里面的打斗声,心下瞭然。 她当初能同意挑拨雷敏才和雷静海的关系,她现在就能同样挑拨雷安与雷敏才。 而且后者之间,矛盾更重。 只是,殷祺看了眼这个皇姐,雷安若背上弒兄之名,她不会愧疚吗? 事实上,文宁公主现在就已是无比愧疚了。 她刚刚被雷安追问,一时间,委屈、害怕、对前路的茫然,各种情绪主导了理智。 让人去叫殷祺,是想事后对雷安坦白一切,让他知道先皇尚有血脉在人间,求他一起扶持正统。 殷祺挡在公主身前,当先进去。 雷安与柏寒青正在较劲,雷敏才缩在角落处,正寻机会想要钻出来。 他看到殷祺,大声喊:“监军大人,雷安是奸细,他被我知道了要杀我灭口。” 雷安咬牙,对柏寒青道:“我今日一定要杀他,你再不让开连你一起。” 柏寒青毫不退惧:“口气不小,试试。” 第156页 殷祺被雷敏才点名,便看了他一眼,心想,这么胆小又愚蠢的将北王多好控制啊,真是可惜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他必须要从雷安和雷敏才中选择一个。 雷安是将才,西北若没了他,北夷人会更加肆虐。 但若是他做了将北王,将来无法控制…… 殷祺看了眼身后的文宁公主,不知她对雷安有多少影响力。 文宁公主从他身后转出。 雷敏才看到她一下想通,一定是这个女人说了些什么,雷安才会突然发疯。 想不到她懦弱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候居然给他下绊子。 雷敏才哈哈大笑起来,面目狰狞,冲着雷安骂道:“你个傻子,你被她利用了,哈哈哈,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在英雄救美?我就不信这府中没有一个人帮我。”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啊——”的尖叫,配着这个声音苏然的唿喊传进来。 “啊啊啊啊啊,刀下留人——” 众人皆是一愣,转头看向门口。 苏然一口气跑过来,扶着门框站稳身体,一手叉腰,含胸弯背不停的喘气。 好不容易顺过气后,她看清屋内情形,断断续续地说:“幸亏赶上了,累死老娘了。” 然后,她直起身,对着雷安扬了扬手中的盒子。 “我有证据,这是雷敏才画的营地地图,我在塔力甫的营帐中发现的。” 雷敏才先是愣住,随后喊道:“你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进得去塔力甫的营帐。” “哎哎哎,你这样说我就不爱听了啊。”苏然沖他走了几步,食指伸出点着他,“你的小情人把我卖进军营,以我的条件,当然是往最高级的人那送,难道你是说我不配进塔力甫的营帐吗?” 殷祺忍不住看她一眼,就见她一脸坦荡荡,心中顿觉无语。 雷敏才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但他思路被苏然带歪,一时结巴,不知回什么好。 雷安从苏然手中拿过盒子,打开后,捏起其中一张纸,果然是营地地图。 他看向雷敏才:“你还有什么话说。” 雷敏才回忆了下,确认自己没有在画上留下任何记号,扯唇笑道:“你根本没法证明这是我画的。” 苏然笑眯眯地说:“你呢,的确是没在画上留下任何记号,但是你不留,不代表对方也不留啊。” 她说着,从雷安手中把纸拿过来,打开,对着雷敏才晃了晃。 雷敏才瞪大眼看过去,但苏然的手一直晃啊晃的,他根本看不清对方在上面写了什么,只知道原本全是硃砂色的画,被人零散地写上了几个墨色小字。 看字体,似乎真是北夷文字。 塔力甫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他的画上加几个字呢? 苏然继续抖着手里的纸,一边说:“塔力甫怕他的手下不明白图中所示都是什么东西,只好用笔在上面做了标记。” 雷敏才迷迷瞪瞪的,不明白图中所示?他画的这么清楚。 苏然换了个语气,将画又拿在手里看了看,一脸嫌弃地说:“不怪人家看不懂,你瞧瞧你这画的什么呀。” 她说着,用手指在画中某处点了点。 雷敏才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平生最是引以为傲的就是他那一手小字和花下美人图。 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个风流才子,这会被人当众质疑绘画水平,心中不服,瞪眼看过去。 这次还真让他看清楚了。 苏然手指的是一处小山,是为了定位营地画的,现在山的位置被人用笔写了个字。 苏然一边指着那个小字,一边说:“这个,就这个营帐,画得像个山包似的,不标上点,到时再跑错了。” 雷敏才咬牙:“那本来就是个山,只有塔力甫那个野人才看不懂。” 苏然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个山啊,我就说嘛,明明你这幅花下美人画得挺好的。怎么可能到地图上水平就掉这么多。这么说,这图的确是你画的呗?” 屋里众人都不说话。 雷敏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他咬牙盯着苏然:“苏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三番两次与我为难?” 他话没说完,突然抽起手中的长剑,对着苏然就刺了过去。 苏然惊唿一声,殷祺伸手,将她拽到身后。 与此同时,柏寒青和雷安同时出手,一道拦住雷敏才。 雷安命手下人将雷敏才关入监中。 雷敏才被拉下去,房中一时安静。 殷祺开口打破沉默:“此事殷某必会如实向圣上交代。” 这个时候,雷安已经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再结合刚刚雷敏才的话,他不受控制地看向了文宁公主,眼神中有一丝难过。 她不可能不知道,在没有证据证明雷敏才是奸细时,若自己真的将他杀死,这一辈子都不会摆脱这个阴影。 为了她,他可以杀人,但他杀了人,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文宁公主垂首,不敢看他。 如今这个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 殷祺暗自嘆了口气,看向苏然。若是这个盒子她提前给自己该多好,那他就可以稳稳地掌控住雷敏才。 第157页 如今雷安得了证据,必会将雷敏才交给朝廷处置。 现在西北的形势算是定下来了。 雷安一向行正坐端,他做将北王,肯定不会受任何人威胁。 看来,只能是按苏然说的“告诉他真相,让他心甘情愿一起合作”,而对付雷安,文宁公主就是一个突破口。 殷祺看向雷安,斟酌开口:“公主若愿意,这次也可随殷某一道回京。” 雷安微怔,随即愤怒:“她是我将北王府的人,谁敢带她走?!” ** 殷祺把将北王府发生的事传信圣上,没几日便得到回覆。 雷安继承将北王爵位,雷敏才通敌卖国即刻押解回京。 雷安得到消息,并没有多开心,他接过圣旨,便沉默的离开。 不管以前的家是多么死气沉沉,至少还有人,如今父亲死了,二哥也是死罪。 而文宁公主……他得了这将北王的位子又能如何。 除了操持后事这些外,他大部分时间在校武场,疯狂训练手下的士兵。 大家都是叫苦不迭。 人人都能看出他不对劲。 殷祺私下找过他,再次提到带文宁公主回京的事。 他其实是无所谓的态度,但这次是公主拜託他的。 她如今在王府中有些尴尬,若是之前不曾起过利用雷安的心,这时还可以坦然住在府内,只是上次的事,雷安分明已经清楚缘由,虽然没有责备她,态度却的确有变化。 她利用的是雷安对她的感情,这让她无法勉强自己再以母妃的身份面对他。 雷安很沉默,他无法谴责她,可心理上却不知该如何接受这事。 他听下人们说,公主已经在房中关了几天,忧思烦虑,饮食也少。 她就是心太重了,进王府这十几年,他印象中就没见她笑过几次,明明笑起来那么美。 这天,雷安从校武场出去后,与苏然不期而遇。 苏然笑眯眯的跟他打招唿,脸皮很厚地主动提到:“我上次救了你,你还没谢谢我呢。” 雷安这才想起,光顾着府里的事,实在是疏忽了。 “你救了我两次,还帮我拿到证据,说吧,想要什么答谢?” 城门外是一次,让他免于落下弒兄罪名又是一次。 真是痛快! 苏然马上仰起脸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想了半天,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似乎什么都不缺。 若是以前,肯定是真金白银的招唿,但是现在吧,她每天吃的不错喝的不错,想买什么东西也不用自己出钱,关键是她还有个四方会,听朱晗说过,四方会每年的收入快百万两白银了。 想到四方会,苏然突然意识到雷安还要剿匪呢。 这一次他们本来是要说服雷静海合作,之后顺了殷祺的意思打算用其他手段要挟雷敏才。 但如今这两个人都没了。 雷安的话……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比较拧,苏然决定先把这个权利保留。 “是不是我提什么要求都行啊?” 雷安说:“当然是我能力范围内的。” “这样啊……”苏然吭哧着,“那我先保留吧,等我想两天再告诉你。” 雷安爽朗一笑:“行,想多久都可以。” 苏然沖他嘿嘿一笑。 雷安看她那模样,忽然说:“要是人人都能像你这样天天开心就好了。” 苏然马上会意,他这是指文宁公主。 她拍拍他的肩,像老朋友似的和他并排坐在校武场的台阶上。 “这件事吧,你是受了点委屈,但是她的做法也能理解。对小舟,我们都能一再给机会。王妃她……就这一次,更可以原谅了。” 雷安看着前面,像是询问又像是劝自己:“我是不是应该让她回京?” 苏然下意识问道:“听说和亲公主回京后很惨的,你捨得吗?” 雷安意外她问得这么直白,顿时有些面红:“她是我母妃,我当然不愿她受苦,但她若是执意想回去……” 苏然皱眉:“她怎么可能是想回去,不过是觉得对不起你,不好意思在王府住了。你给她句话,让她宽心,不就能踏实留下了。” 雷安抿唇看着地面:“我又没责怪她。” 你自己都这么想了,还拘着干嘛。在这点上,苏然还是挺佩服元瑶的,瞧这两个,多墨迹。 “如果你不让她回去,总要保证她在这边的日子会比京城更好吧。” 雷安道:“那是自然。” 苏然:“你说的好应该是指锦衣玉食,我说的好是指心情愉快。” 雷安莫名:“你的意思是说,公主留在王府心情不愉快?” 苏然瞅着他,心想这榆木疙瘩不说明白了真不行。 她左右看看无人,就低声对雷安说:“公主想要的是你,这还看不出来?” 雷安“蹭”地站起身,磕磕巴巴地指责道:“你,你不要乱说。若是让人知道,她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 苏然“啧”了一声,愁死了。 她拽着雷安的衣袖让他坐回来。 第158页 “你怎么就这么轴呢。咱们假设,如果这一次你让她跟着殷祺回京了,再过二十年后,你回过头来想想现在,会不会后悔?若她再被和亲或是生活不顺,你是不是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你是想让将来的自己后悔呢,还是想现在不留遗憾。” 雷安抿唇,他在沙场杀伐决断,如今却是犹豫不决。 “再说了。”苏然循循善诱,“这件事情根本就没多难,你不就是觉得必须得给她个名份吗。我有招啊,假死,换个身份重来。这十多年京城都没有人来看过她,估计再往后十几年也不会有人来看她。她那么低调,还能给你惹麻烦?” 雷安双眼一亮。 “你都是将北王了,难道还护不住自己的女人?”苏然托腮,“我要有你这地位,不知道得作成什么样。” 自己的女人……雷安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心里竟觉得十分甜蜜。 他双手握拳,低下头,口中喃喃:“但是……” 苏然一拳捶向他后背:“别但是了,少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马上跑到她跟前,跟她说,你能理解她的做法,不会怪罪她,向她表明你有多爱她希望和她在一起。” 雷安听了这些话,面红耳赤。 苏然犹自不觉,又添一把火:“我觉得以公主的性格,不像是个想得开的人,说不准她这几天正在绝食,因为觉得对不起你所以不想活了。” 雷安受惊不小,磕磕巴巴的说:“不会吧。” 苏然用手摸着下巴,一本正经:“这还真不好说。” 雷安站起身:“我去看看。” ** 文宁公主当然没有绝食自杀的打算,但她也确实吃不下睡不好。 她自觉愧对雷安,又认为他如今继承了将北王,做了王爷,将来的生活必会风光坦荡。 这西北,她实在没脸留下,却不知该如何对他开口,就拜託殷祺代为传达。 侍女见桌上饭菜未动,轻声问:“王妃,菜都快凉了,奴婢再去换一份吧。” 王妃摇摇头,正想让她将饭菜撤了,就听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王爷。” 雷安来了,这是他当上王爷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文宁公主突然觉得有点紧张,想见他又怕见他。 不管他如何责怪,自己都该受着。 侍女将雷安请进屋。 他看了眼站在屋中有些局促不安的人,转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 “是。”侍女们退出房间,将房门关好。 雷安见桌上饭菜一动未动,又看向文宁公主,几日不见她似乎又瘦了。 这西北真是不养人。 “这些,不合胃口吗?” “不是。”她忙解释道,“是我心里烦闷,吃不下。” “因何烦闷?” 文宁嘴唇动了动,过了会儿回道:“因为府中近日变故太多。” 这个理由挺好的,几日之间,老王爷身死,二公子入狱,确实挺让人烦闷的。 雷安往前走了几步,见她没坐,便也站着。 “那日的事,我不怪你。” 文宁公主嘴唇翕动,半晌福身:“谢谢王爷。” 雷安向一旁躲开,没有受她这一礼。 “你对我说话……不必这样小心。” 即使他是王爷了,即使她曾想利用他,但她名义上仍然是他母妃,这样有顾虑地说话,让他心中有些烦躁。 他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雷安对她的称唿从母妃变成了你。 文宁公主轻声应道:“是。” 她如此听话,让雷安更加烦躁。 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小心地应对他父亲,应对他二哥,如今也要这样对他吗? 她从前都不会这般小心翼翼和自己说话。 不就是想利用他杀了雷敏才吗,什么大不了的事。 若是雷敏才真的敢对她动手,不用她说,他第一个也会把他杀了。 文宁公主不知雷安来此是想说什么,她已经做好被责备的准备。 只是等了许久,他也不说话。 她有些忐忑,斟酌着开口:“这一次,我便随殷祺一同回去吧。” 雷安负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哑着声音问她:“你当真如此想?你若真想回去,我不拦着,只是和亲公主回朝,都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清楚。” 这不是她想听的话,但她想听什么呢?那些都是妄想。 文宁公主低下头,抿唇咽下心中苦涩。 “我……都由王爷决定吧。” “我决定?”雷安看着她低垂的头,以及颈后露出的细白皮肤,“那就不要走,留在这里。” 文宁公主闭上眼,眼泪险些夺眶而出,一颗心落在实处。 有雷安这句话,困扰自己多日的烦思顿时烟消云散。 “但不是做我的母妃,”雷安向她走近一步,声音坚毅,“而是做我的女人。” 文宁公主一颗心才刚落下,听了这话,诧异抬头,嘴唇微张:“你……你在说什么?” 她的肤色如玉,眉目间总有淡淡的忧虑。她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宛如正要盛开的白莲,吸引着他。 第159页 雷安喉头滚动,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文宁公主吓得往后连退两步,身体撞到桌子,上面的碗筷发出轻微碰撞声。 她本能地用双手在背后支住桌面,才勉强站稳。 雷安早就不是那个围在她身边蹦跳的少年,他身上浓浓的男子气息包围着她。 文宁公主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任由他予取予夺。 过了许久,雷安才放开她。 文宁公主慢慢找回理智,抬手扇在他脸上,声音发颤。 “放肆!我是你母妃!” 雷安硬生生受下这一掌,面上毫无羞愧之色,只牢牢锁住她双眼,一字一句。 “今日起,不是了。” 80.第80章 雷安请人把殷祺叫到书房。 他开门见山。 “我派人找过父亲的遗物, 没有发现那个玉佩。监军大人可知道玉佩的去向?” 殷祺听完, 心里便明白了,他笑着问:“看来皇姐果然对王爷情意深重, 将这般隐秘的事都告诉你了。” 雷安无视他的嘲讽,没错, 这些的确是文宁公主告诉他的。 他知道此事后, 便命人在老王爷的遗物中寻找那块玉佩, 同时把那个男孩保护起来。 殷祺在屋里走了两步, 转头问:“既然王爷都知道了, 那么请问这府中可有十三岁的男孩?” 雷安抿唇,盯着殷祺, 半晌后才说:“有。我不会告诉你是谁。” 府中下人的卖身契里没有一个十三岁的。 但是雷安知道, 跟在药师身边的一个药童, 他的卖身契是伪造的,实际年龄不详。 这个孩子曾经一度被老王爷带在左右,直到他开始沉迷丹药后, 才将那孩子送到药师身边。 雷安猜测。老王爷在得知玉佩和皇子的消息时, 起初是有些打算的,所以将皇子小心安置, 但是后来, 他心性发生变化, 大约也知此生不可能再造反了, 于是将他送到药师身边。 如果这府里真有这样一个十三岁的男孩, 那只能是他了。 殷祺又问:“你怎么确定他就是。” 雷安盯着殷祺:“玉佩以及我父亲对这孩子不一般的保护。退一步说, 如果这个孩子不是皇子,那我府中便没有皇子,当今圣上还是圣上,与其他人无干。” 雷安的态度很明显,有正统便扶持正统,若没有正统当今圣上就是正统,无论何时也轮不到肃王府的头上。 殷祺暗嘆,以雷安的性格的确会如此,这也是他当初想扶雷敏才做将北王的原因。 “监军大人到我西北,这般重要的事不去和我父亲说,却暗中与公主联繫,妄想挑拨二哥与父亲的关系。肃王府如此处心积虑,真的是为扶持正统吗?” 殷祺弯唇:“王爷竟然连母妃都不叫了,这样很容易落人口舌。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公主该当何处?” 雷安拍桌站起:“你在威胁我?” 殷祺面上风轻云淡:“殷某不敢,只是觉得既然大家目标一致,就该齐心合作,若是王爷想给肃王府扣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那也要想一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无懈可击。” 人人都有软肋,文宁公主就是雷安的软肋,若是被人知道她与继子有纠葛,雷安不会怎么样,倒霉只会是她。 殷祺:“王爷接下来打算如何?” 雷安:“自然是拥正统,起兵造势。” 殷祺摇摇头:“殷某有个提议,如今从西王正与朝廷打仗。王爷不如去信给从西王,寻求联手。到时两位藩王合力,若能和平解决此事,也可少些无谓的牺牲。” 雷安不语,心中计算。 殷祺:“还要多问一句,王爷准备拿四方会怎么办?” “四方会?”雷安反问,随即想起这一次殷祺来西北是为了剿灭四方会的。 他根本没把四方会放在眼里,区区一个商会,哪值得出兵。 殷祺:“四方会总舵主现在就在王府内,王爷可要见见她?” 雷安奇道:“魏有道也来了?” 魏有道曾来过王府,雷安与他有一面之缘,印象中是个沉稳大气的人物。 殷祺摇摇头:“他已经死了,现在的四方会总舵主是苏然。” “苏然?哪个苏然?”雷安嘴张的半圆,半响才磕磕巴巴地问,“她是……四方会总舵主,怎么会是这么一个……一个……” 殷祺反问:“一个女人?” 雷安摇头。他不是指性别,而是,一个商会的总舵主怎么也该像魏有道那样成熟稳重,圆滑老练,但是苏然她…… 殷祺点点头,心有戚戚:“不必说,我明白。” 就在这时,有侍从来通报。 “塔力甫派使者前来,想与王爷商量谈判一事。” 塔力甫虽然打掉了雷安四处营地,但他自己的一处大营被烧,损失很惨重。功过相抵,并没有让他在与胞兄的王位之争中得到优势。 如今雷敏才收监了,若是与雷安硬碰硬,难度很大,他就想出了另外一个方法,与雷安合作。 雷安听到侍从通报,冷笑一声:“他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判。” 第160页 殷祺沉思,开口道:“王爷是不是该见一见,至少听听他要说什么。作为一军之将,克敌制胜是目标,但是作为一地之统领,除了战争之外应考虑多种合纵连横的方法。” 雷安道:“我不愿与这种阴险小人谈话。” 殷祺:“你觉得他是阴险小人,北夷王或许觉得他是个人才。如今是他需要我们的帮助,若能以此为条件换得边境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安稳,百姓的生活便会舒服许多,西北也有休养生息的时间。现在他来求见,对我们谈判会更有利,请王爷三思。” 西北处在边境,大小规模战事不断,人口越来越少,再加上朝廷一直对他们忌惮,各种名义的赋税和借兵不时就会压下来。 如今要拥正统,很难兼顾与北夷的战事,塔力甫此时来的时机刚好。 雷安皱眉,片刻后起身,随侍从一道去见来使。 ** 这天晚上,苏然与殷祺在院中小坐。 她这两天心情不错。雷敏才得到了惩治,自己毫髮无损的从北夷军中逃了出来,而且雷安与王妃似乎进展神速。 “那地图,你当真是从塔力甫的营帐中拿出的?” 苏然点点头,将那日的事情对殷祺说了一遍。 殷祺瞭然:“下次,你能不能先把这些交给我。” 苏然脑子转了转,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真的要扶持正统吗?” 殷祺轻笑:“有意思,雷安今天问了我同样的问题,若不是有公主在,我都要担心了。” “……不怪人家这么觉得,因为你做事太不坦荡了,老是暗中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那你说说,肃王府不为扶持正统,能为什么呢?” “肃王府隐在其中,事败,就不出声,反正有那几个假皇子在,有柏江和雷安沖在前面。”苏然左右看看,探身过去小声说,“事成,就站出来,说正统在你们这,到时,小皇子你们养大的,非要让位给皇叔,谁也说不出什么。” 殷祺看她一眼:“没了?” 苏然一挑眉,上下打量他,补了一句:“就是不知道,你们怎么证明手里那个是真皇子。” “这的确是个问题。”殷祺点点头,“我再给你补充几点。首先,此事若败,可以说柏江和雷安是受人蒙蔽,误信谣言,因为他们手里的确不是真皇子,若态度够好,朝廷缺人,不会要他们的命。其次,这些话我只告诉你一人了,你若是想我死,就可以拿出去和别人讲。” “四方会现在被说成反贼,那我肯定是愿意换个皇帝,至于谁当,我又无所谓……再说,我答应帮你瞒着了。”苏然莫名被怀疑,嘟嚷了一句,又好奇地问,“那你以后不是要当太子?” 殷祺学着她的样子,也倾身道:“我做太子,你做太子妃如何?” 苏然不意他突然凑这么近,正想往后,又被这句话唬了一下。 她眨眨眼,说:“我前几天还只能给你做侧室,怎么才几日工夫,都能当太子妃啦?我也没多长二两肉啊。” 殷祺笑道:“你如今与雷安有大恩,西北又是藩王中势力最大的,若是他认你做妹妹,你便是郡主,再有他的大军支持……” 苏然坐直身体,有些好笑。 “你想得真长远。我救他是头脑发热,他被我救下来,也没许什么好。你都已经帮我们安排那么多了。你说你这脑子,整天吸收各种信息和数据,在里面不停地计算整合,找出最有利的那个,像不像个……没感情的机器人?” 这句话,殷祺听了个半懂不懂,但是没感情他听明白了。 他沉下脸,反问她:“原来城门那日,我给你留下的印象就是没有感情。” 苏然语塞。那天,他把自己抱入怀中,以殷祺平日的冷淡作风,那一下绝对是出于本能的情感,自己这样说,是有点伤人。 她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吶吶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想夸你脑子好用……” 殷祺见她如此,嘆道:“我若一个不慎,就会有成千上万的人陪葬。而现在,除了这些非做不可的事外,我还想能将你留在身边。你想要正妻,我就想办法给你。为此,我的确会利用一切可用的人和事。” 殷祺抬头看着她:“你觉得这样就是没有感情?” 苏然愣愣的。 天,这样说话的男人,真特喵太帅了。瞧那双眼,如此深情……很想扑上去…… 就在这时,何进端着一壶热茶过来,打断了苏然即将伸出的狼爪。 他将茶壶放下,便转身离开。 苏然看着他的背影,夸道:“何先生真是厉害,十项全能,哪找的这么好的帮手?” 殷祺笑道:“我还有,你若嫁我,就送你一个。” 苏然“噗嗤”一笑,伸手去拿茶壶。 “送自己妻子男人,你还真是与众不同。” 殷祺也伸手去拿茶壶,随意道:“这么说,你同意了?” 他当先握住壶的把手,另一手正要拿杯,忽觉手背温热。 苏然的手正好也到了,与他的碰到一处。 第161页 两人同时微怔,但谁也没收手。 苏然抬头看他。 月色正好,人如冠玉,墨色双眸,神情专注看着她。 美色当前,苏然觉得有点把持不住。 殷祺似有所感,安静地等她开口。 苏然抿唇,在心里措了下辞。 “……我觉得吧,谈恋爱就像找工作一样,应该先有个试用期,才好知道两个人合适不合适,你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大着胆子轻轻动了动手指,像羽毛一样在他手背上摩挲。 “试用期?”殷祺垂眸看着她不老实的手指,“你的意思是想跟我先来一段试用期?” 殷祺勉强猜出“试用期”的意思,不想破坏这个气氛,便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苏然沖他抿嘴一笑,基本上就是这个意思。 殷祺轻轻点下头,又问:“那试用期结束,你若是满意又该如何?” 苏然莫名:“那就……继续试用呗。” “苏然,”殷祺压下心里的火,语气变硬,“你这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他在努力想办法给她身份,她在想什么?还试用期,听着就不是好词。 苏然见他神情变了,忐忑地收回手指,试探着问:“要是认真的,你打算怎么样?” 殷祺沉下脸,盯着她。 “我会很生气,想把你关起来,用链子锁住,让你永远也跑不掉。” 苏然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生气就生气吧,突然玩起暗黑干吗。 忽地又想起,殷祺这个人在原书里似乎就是暗黑系的,他不是把女主关起来了? 她余光瞄了眼小刀呆的屋子,又笑着对殷祺说:“当然是开玩笑了,你这么认真干嘛。” 81.第81章 雷安考虑过殷祺的建议后, 命人给从西王去了一封信。 他留了个心, 没有提到皇子的事。 只说十三年前先皇在与他父亲的那场战争中,死因不明,或有皇血留落在外, 问从西王是否知道此事。 那边的回信比他预计的快许多。 对方不但知道此事,还说他们从西王府被人扣了屎盆子, 硬说皇子在他们那, 所以才有的现在这场仗,同时表示十分愿意与将北王联手,共同彻查此事。 若真有皇血流落在外, 一定要找出来, 并委婉地提出,希望雷安能先出兵帮他对付一下朝廷。 雷安接到信有点懵。 从西王的画风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从西王这一次在与朝廷的战斗中明显落了下风,输了就得交出爵位, 全家掉脑袋的事, 会这样急切好像也能理解。 只是出兵帮助从西王这事, 雷安还需再议, 现在他正在与塔力甫会面。 会面前,殷祺给雷安做了些心理建设, 比如“天下熙熙, 皆为利来”这种,直白话就是“没有永远的敌人, 只有永远的利益”, 国与国之间更是如此。 以免他当场和人家打起来。 结果, 雷安还是捏碎了个杯子。 相比之下,塔力甫可能因为是客非主,而且他本身不是主战派,倒是圆滑许多。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不主战,所以在王位争夺上一直被压着。 北夷地处偏寒,游牧民族出身,资源少,盛产优质马匹。 现在,他希望能得到将北王的支持,扶他做北夷王,并且将来开放边外通商,让北夷人可以从大佑买到食物布匹,而北夷也会相应地提供骏马。 同时,他成为北夷王后,许诺十年内不侵犯边境百姓一丝一毫。 这是雷安第一次不在战场上打仗,而是在书桌前与敌人过招。 谈成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心情轻松不少。 未来十年,西北的百姓不必再受徵兵困扰,那些久未归家的将士可以有时间与妻儿团聚。 雷安终于有些体会到殷祺所说的“作为一地统帅,应考虑多种合纵连横的方式”。 但是谈判最后,塔力甫提出联姻,这一条被雷安果断拒绝。 “若是牺牲女子才能护邦定国,那还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殷祺听闻此话,与何进道:“雷安果然有大将之风。” 何进点头称是,却又慢慢道:“西北有他守着,将来定会越来越强大。要不要提前防一防?” 殷祺道:“这是圣上该操心的事,你我二人就别管了。” 何进不语,心中却在奇怪。 肃王爷虽然没有明说他的意图,但府中知晓此事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世子这话倒像是将来不打算…… 他正这样想,又听殷祺问:“我听说暄妍有个心上人?” 何进纳闷:“世子怎么关心起这些了?” 妙龄少男少女,虽说婚姻大事都是遵着父母之命,但哪个心里能没个心动之人。 殷祺想了下说:“若是她想退婚……” 何进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立刻明白其中的利害。 世子这是想退婚了。 但他不愿肃王府出这个头,便想让暄妍开口,这样既不让圣上怀疑肃王府,也能护住暄妍的面子,只是…… 何进低声劝道:“王爷王妃在京中已是兇险万分,这时候,不宜平生枝节。” 第162页 殷祺看着苏然门前的银杏树,过了会儿,说:“你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 塔力甫来王府见雷安一事,除了殷祺关注外。 苏然也很惦记,她听说塔力甫来了,着急忙忙的跑过去,小舟屁颠颠地跟在她身后。 她们在会客厅不远处遇到了文宁公主。 公主从雷安那里知道之前苏然说的话,对她十分感激,此时见她匆匆忙忙,便问道:“苏姑娘有何要紧事?” 苏然神秘兮兮的沖她一笑:“我听说塔力甫来了,我去看看。” 文宁公主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会客厅,蹙眉对苏然说:“这……未得命令。” 苏然无所谓的摆摆手:“我就偷偷看一眼,又不是要进去。” 小舟也扬扬手里的小盒子,十分乖巧地说:“苏然姐姐说,我偷了人家东西,得还回去。” 盒子里的地图,雷安都拿走了,小舟说喜欢这盒子精巧,背着苏然找雷安要了回来。 苏然一把将盒子抢下来,把这东西还给塔力甫,不是点火吗。 “这回就算了。” 她俩说完,一前一后往会客厅走。 刚一到门口,就听里面传出脚步声和说话声,看样子像是谈完了要出来。 苏然忙小跑到后面,摆了摆姿势,等大门一开,她一脸自然地走过去。 雷安将塔力甫送出门,正好与苏然来了个“不期而遇”。 苏然装出惊喜的样子,对雷安道:“想不到碰上将军了。” 她又转头,先看到了跟在后面的殷祺,后者用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苏然沖他笑笑,才看向塔力甫。 他是个典型的少数民族长相,鼻樑挺拔颧骨高,面部线条硬朗,皮肤黝黑,头上脖子上挂着些有鲜明特色的饰品,和他的黑皮肤很相称,透着股豪爽的气势。 男人帅不帅三分长相七分气势,苏然暗自满意,长相还是过关的。 她装着不知道,问:“这位是?” 雷安的眼神飘到文宁公主身上。她与苏然在一起时,似乎也变得开朗些。 公主垂首,面颊飞红,唇边含笑。 塔力甫主动自我介绍:“在下塔力甫,这位姑娘是?” “苏然。” 塔力甫微怔,觉得苏然这个名字有点耳熟,随即想起营地失火之后他派人调查,得知那晚偷走他东西的营妓就叫苏然。 塔力甫想到自己的事情居然是被这样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给搅黄的,不但不生气,反而还觉得新鲜好玩。 “我要早知道那晚在营帐中等我的姑娘这般漂亮,无论如何也会早些回去。” 苏然抿唇:“我要早知道将军如此英明神武,也就多等会儿了。” 塔力甫一脸遗憾:“这么说我没机会了?” 北夷人生性开放,在男女之事上没那么多讲究,他这话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苏然沖他眯眯眼,认真地说:“我已经把你放到备选名单上了。” 雷安听她说话不着调,便引着塔力甫离开。 殷祺跟上。 苏然和公主落在最后。 苏然小声对公主说:“这人差点就成了我第一个男人,我当然得看看他长什么样了。还挺帅的啊。” 走在前面的殷祺,脚步顿了下。 文宁公主被她这句话吓得不轻,下意识的先看了看左右,怕被人听了去。 她觉得苏然年纪小,可能出身苦没人教过,便好心劝道:“姑娘被人带入军营一事,还是不要提吧。” “我是受害者,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不提别人也知道啊。没事,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 走在前面的殷祺弯唇,苏然这样说,他就知道她没有受什么委屈。 待到一个拐弯处,苏然与王妃分开。 殷祺却一个转身,跟着苏然一道往回走。 殷祺:“你有没有觉得雷安与王妃最近有点不一样?” 苏然自得的一笑,她的功劳。 殷祺回头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小舟。 小舟“啧”地一声,沖天翻个白眼,转个身往别处去。 她一离开,殷祺说话便无顾虑。 “他们这样不怕万劫不復?” 苏然:“你不要乱说话,人家什么都没干。” 殷祺观察她的表情,过了会儿,瞭然道:“你是不是又出馊主意了?” 这个词不太文明,还是殷祺在四方会时听苏然自己说的,他用了一次后,觉得这词相当贴切,也就顺手用起来。 苏然为自己辩解:“我那明明是好主意。” 假死,瞒天过海,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真正的好主意是这样的。”殷祺不以为意,“让公主与我一道回京,雷安再次请旨求娶公主。宫里如今没有适龄的公主。圣上或许会觉得把一个嫁过人的公主指给藩王不合适,但若这藩王自己愿意,那圣上也不会说什么,还免得他再出一个公主。” 苏然脚步停了停,敢情他有招啊。 “那你怎么不早说。” 殷祺好笑道:“说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让雷安承我的情,那还不如用公主要挟他更好用。” 第163页 苏然一愣,随后手握成拳,伸出食指,虚空点点他,警告道。 “你要是敢用王妃威胁雷安的话,我就跟你彻底掰了。” 殷祺低头,就看到她的手在自己眼皮底下晃啊晃的,便一手握住,用力往身前一拽。 苏然往前踉跄一步差点撞到他身上。 殷祺低头小声说:“所以你现在是在用你自己威胁我吗?” 苏然抽回手沖他扬扬眉。 “原来你也知道这样威胁我很有用啊。”他笑道,随即眯起眼。 “我只是好奇,他是怎么说服自己的。明明比你我二人要难得多,他怎么就能成呢?” 雷安那个性格,居然能克服心理难关。 殷祺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人。 苏然也正皱眉嘀咕着:“谁说不是呢。” 从四方会那次开始,再到尧城,以及前几日晚上的勾引,全算下来,自己都主动送上门三回了。 三回!什么榆木脑袋也该开窍了。 可惜,殷祺不是脑袋不开窍,只是他想给她的,和她想要的始终不是同一个。 她想到这,侧头看向殷祺,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两人都是微怔,有些不自在的各自回过头去。 82.第82章 与塔力甫谈判结束, 雷安就有时间安排接下来的事。 他需要决定是否派兵助从西王, 以及如何安置皇子。 如今皇子的消息还未漏出, 只有几个人知道。 若按雷安原来的想法,这时就该公开此事, 质问上者。 但他做了几天的将北王,渐渐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暗中将皇子保护起来, 后来又为什么放弃。 先要证明这孩子真是先皇的,然后, 还要考虑能不能赢, 若赢不了, 就是数以万计的人命, 不是那么简单地出个兵就完事。 不过就算皇子一事先搁着, 从西王的事也不能搁着, 他就快要输了。 殷祺从另一方面来劝雷安。 从西王若是输了, 三位藩王只剩两个,下一个会拿谁开刀? 雷安最终决定先不提皇子, 待助从西王赢得此仗后, 再议。 他派出两万士兵, 南下协助从西王。 两万大军不可能一下子到达,要分批, 那就需要找个信得过的人开路,给从西王递话。 殷祺他是不敢信的。 公主提议让苏然带五千骑兵先去。 这姑娘脑子灵活多变, 嘴皮子也厉害, 就是身份低了点。 不过这个事情也好解决, 雷安认她做个妹妹就行了。 公主将此事告诉苏然后,被苏然拒绝了。 “我哪有那个本事,还带兵。” 她在柏江那里能同意,是因为那只是挂个名,又没真给她兵。 但这次,听公主的话,是有五千骑兵的。 别说五千了,就是五百她也不知道怎么用啊。 那会在梅花寨,她只带一百多人上虎爪山捡漏就已经是力有不歹了。 雷安说:“我当然会派人跟着。” 苏然嘀咕:“你的人也不可能听我的呀。” 雷安道:“这个肯定听你的。” 他对门外喊:“进来。” 熊良大步迈进屋,对着雷安抱拳。 “末将见过将军,见过苏姑娘。” ** 南下的事敲定后,如今雷安也知道她是四方会总舵主了,那苏然就不再客气。 “你之前说要谢谢我的,我现在想到要什么了。” 雷安反问:“我认你做妹妹还不行?” 这以后就是郡主啊,多大的礼,等于送给她整个人生。 苏然不解:“当你妹,我其实没落到什么实际好处啊。” 雷安看了眼殷祺,低声道:“好处很多,以后你就知道了。若是有人想欺负你,将北王府就是你的娘家。” 是这样吗……草根出身的苏然,对于地位突然拔高还没有什么切身感受。 “不过,”雷安又道,“你想要什么,我听听看。” 苏然想起,这才是她想跟雷安要的东西。 “你能不能把西北所有城市的经商权打开给四方会?四方会做生意很厉害,能大大拉动城市经济,而且还特有底线,一点都不奸。” 这可是她亲身经歷过的,不算自卖自夸。 雷安笑道:“这有何难,本来我父亲也曾想与你们合作。” 就这样,苏然带着雷安写给从西王的信和他的五千骑兵,以及给四方会的“西北地区商业许可证”,辞别雷安,往南行进。 第一站去找柏江,把与将北王合作的事告诉他,也算是完成了此行的任务。 对了,这队伍里还跟着一个奇怪的人。 苏然坐在马车里,问殷祺:“为什么你也跟着?你不是监军吗?” 殷祺一手执书,一边随意道:“雷安暗中协助从西王谋反,还将圣上派来的监军扣为人质,送给从西王作见面礼。” 苏然哑口,这种解释都可以…… 她嗤道:“我看你就是想赖着我。” 殷祺笑了:“这么明显,还用说出来?” 苏然:……扭头偷笑。 殷祺看她,也跟着心情愉悦。 第164页 “我不跟着,你哪有马车坐,小食吃。” 苏然正伸手去拿蜜饯。 这个是桃子做的,殷祺知她不喜吃酸,便没带梅子干那些。 苏然觉得不能让他太得意,就打击道:“如果从西王那里也有个皇子,那雷安一去信,你不就露陷了?” 殷祺:“我自然是知道那边没有。” “咦?你不是说,每个藩王都送了一个吗?” 殷祺看她一眼,放下手里的书,对她招招手。 “你近前些,我小声跟你说。” 苏然抵不过好奇心,到他旁边坐下。 殷祺侧身,在她耳边低语。 “圣上厉害的很。当时派出去的四个孩子,三个给藩王,一个给萧将军。但是往东北去的,半路被人截走了。如今从西王府上若有这个孩子,和朝廷打了这么久,早就会有消息出来。” 殷祺说完,垂眼看她白瓷似的皮肤,嘴角边还粘了一粒蜜饯上的糖粉。 苏然心道,这些孩子也是可怜,从一开始就被当做替身,专门吸引火力用的。 “从西王这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吧。” “我们要做的事,无论怎样,都是要死很多人的,我只是想尽量死的少一点。”殷祺回她,“你一定要替我保密,皇子的事必须要在合适时机放出消息,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 怎么就成“我们”了,她从来没想要干什么“都是要死很多人”的事。 苏然转头:“我到底是怎么被你拖下水……” 她话一下停住,因为她这一转头,才发现,自己与殷祺实在离得有点近,几乎快要唿吸相闻了。 她眼睛往下,落到他唇上。 我靠,这么近了,要不要亲一下。 她抿抿唇,正犹豫时,马车一震,她措不及防,脑袋往前一撞。 这一下,原本是要亲上的,但殷祺下意识伸手扶住她肩膀,这一下就没碰上,只是额头擦过他唇角。 苏然坐正,清清嗓子,觉得应该坐回对面去,但又捨不得。 马车中安静了一会儿。 殷祺:……我为什么要扶她。 ** 柏江得知将北王愿意联手后,有些惊喜,意外事情竟如此顺利。 又问:“将北王当真愿意拥立皇子?” 苏然点点头。 都是真心想拥立皇子的,不过每个人都拥了个假皇子而已。 至于真皇子,苏然虽不知殷祺说的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但她也能感觉到,现在的局面让真皇子暴露出来不合适。 梅花寨众人得知苏然回来后,都很高兴。 苏然先是和侯三打听了下齐州府那边的情况。 侯三和苏夕通过信。 苏夕和侯奶奶生活在一起,平日接点零活,两人一起做,收入够生活。 自上次殷祺整顿过府务后,齐州府各种税收少了许多,大家的日子还算不错。 苏然听了就放心了,让侯三传信回去,就说她过段时间就回去。 吃土人得知苏然要南下,就要跟着。 苏然心里一动,问他:“是不是逍遥客在那边?” 吃土人没回,只哼了一声。 她探头看了他半天,想看看当年的“双壁”到底长什么样。 吃土人哑着嗓子:“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 而最让苏然惊讶的是,罗乘风的不告而别。 苏然开始还挺担心,结果跟梅花寨的人一打听,人家都不当回事。 说他们二当家一直是这样,每年在寨子里都呆不了几天。之前是因为大当家死了,他才回来的。 但苏然还是觉得奇怪,人去哪也不说一声? 倒是朱晗给了她一个解释。 “大概是去找药了。” “什么药?” 朱晗略有疑惑:“原来你不知道?罗乘风体内有多种毒素,这辈子怕是清除不了了,他能活到现在,应该是靠四处找药来续命的。” 苏然还真不知道,她只知道罗乘风体质特殊,一般的□□毒不死他——这是侯三的原话。 她心里挺难受,难怪他老是给人一种不考虑明天的感觉。 认识这么久了,也不说一声,要找什么药,大家一起不是更快。 朱晗宽慰她说:“换成是我,也不会用这种不愉快去影响别人,大家都围着他安慰才是他不想要的。” 梅花寨的人都被柏江收编进了自己的队里,还让毛六当了个小头头。 苏然带上真真和朱晗离开,侯三也想跟着,殷祺就帮他说了几句好话。 苏然身边的人,要么太精,要么太梗,像侯三这种傻乎乎好套话的,还是很需要有一个,这样他有要知道的事,就可以随时找侯三了。 柏寒青被柏江踢出来,让他跟着熊良,多歷练歷练。 他们再去一趟四方会,把经商令交给厉名轻,然后就可以出发往西南了。 苏然心里还挺期待的,听说西南风光特别好,而且水果种类超级多。 朱晗提前派人传信给厉名轻。 于是,在苏然回去的那天,她得到了和魏有道一样的待遇。 两排人分站山庄路两边,厉名轻领头,只是上次是一身红衣,这次是一身蓝衣。 第165页 苏然骑着小白马,一马当先冲着他过来。 还没从马上跳下来,就急着扬起手里的大信封。 “我回来啦,有没有想我——你猜猜看,这是什么?” 厉名轻早就知道那是西北所有城市的经商许可,但看苏然那邀功样,还是配合的问了句“什么”。 苏然从马上下来,将信封递给他。 “就是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啊。” 厉名轻随口驳道:“什么我一直想要,是大……大师兄想要的。” 苏然他们离开的时间不长,准备地说是朱晗离开的时间不长,也就不到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厉名轻将会中大小事务都处理的很好,这些本来也是他得心应手的事。 只是,当听说他们又要很快离开时,厉名轻不干了。 以前会里的事是他和朱晗分管,魏有道更是个劳模般的总舵主。 换成苏然后,不但不干活,还把朱晗也拐跑了。 他现在是一个人干以前三个人的活。 苏然哄了半天,又是夸又是凶,还批评他不知道给自己选两个助手。 没见人家总裁都是十个八个秘书助理的。 事必亲躬,那是打工仔,不是老闆。 末了,保证事情一完,就马上回来。 厉名轻这才勉强忍了。 苏然从朱晗和殷祺那里,了解到现在西南战场上,朝廷这边主要是两位将军。 一位叫邓艾,是朝廷派来的,带领三万大军。 另一位是海城城主蔡全,城中有士兵一万余人。 海城是朝廷的边境城市。目前两位将军都在海城,邓艾作为主力,在城中的时间比较少。 苏然又打听了下他二人的关系,殷祺立刻会意,直言关系不好不坏,要挑拨起来也容易。 苏然觉得自己身边围着的人都不像好人,她应该多和柏寒青接触,要不就快被带坏了。 她让人仿着蔡全和邓艾的帅旗做了几面,将它们交给侯三。 又准备了几日,就直接南下了。 从兰城到从西王所在的古栖城,没有水路,还要横跨通广河。 骑兵的话,走上半个月差不多能到。 苏然他们到达古栖城那天,正遇到邓艾率大军兵临城下。 古栖城大门紧闭,城墙上有弓箭手,却不见主人。 苏然带着五千骑兵,远远地躲在城门外,看着前面黑压压的敌军。 心里暗骂,这什么副本,第一天就打,难度也太高了。 还有那从西王,什么情况?弃城逃了? 殷祺让人将苏然叫到马车边。 “这位邓艾邓将军见过我,我不便露面。趁他还没看到你,你可以绕路从古栖城西门入……现在可能来不及了。” 苏然转头,就见敌军中跑出一匹马。 那马冲着他们过来,很显然是想近距离看一看这伙骑兵是哪来的。 苏然皱眉,吩咐侯三。 “把蔡全的帅旗挂上。” 83.第83章 邓艾是一名老将, 这次与从西王一战结束后, 再养个几年, 差不多要解甲归田了。 圣上派他来,也是想让老将军退休前多个光环, 因为在大家的印象中,从西王是个很容易打败的人。 事实上, 邓艾原本的意思是要劝对方投降,这样大家都体面点。 但他料错了一点, 这仗开始没多久, 从西王就仙逝了, 留下三个女儿和一个没记入家谱的私生子。 从西王一辈子风流潇洒, 安逸享乐, 安居西南一隅, 按时上贡, 从不给朝廷惹事。 而且西南之地,自然环境好, 物产丰富, 经济算得上繁盛, 又没有外族侵扰,原本生活就十分舒适。 这也养成了从西王好逸恶劳的性格, 他一生沉迷于琴棋书画,平时没事就爱效仿先人到处游山玩水, 听说一年里也不会在府上呆多久。 本来从西王还有可能投降, 如今他一死, 皇帝定不会封那个私生子,肯定会派个皇子来接这王爷的位子。 但人家自己有儿子,虽然只是个私生子,也不能看着自家王位旁落,反正已经打起来了。 于是在从西王一众员老的撺掇下,那个私生子被举成了王爷, 邓艾心里很清楚,这三位异姓王,圣上早就看不顺眼了。 这一次出兵讨伐从西王的原因,据说是他私藏罪人,意图谋反,可是这仗打了这么久,眼看着对方的兵越来越少,仗都快打赢了,也不曾听说有什么罪人被交出来。 其实就是个藉口,先捡着软柿子捏死。 他希望能快点结束这场战争,于是今日带了一万军大军候在城下。 只是他的人喊话喊了半日,对方也不派个人出来接话。 他正想着要不要硬破城,就听手下有小兵来报,说从他们后方忽然出现一支几千余人的骑兵。 邓艾心下琢磨,从西王平日在朝中又没有什么交际,谁会给他支援?难不成是自己人?但也没接到朝廷派援军的文书啊。 如今能在这战场上出现的除了从西方的军队外,也就只有他和蔡全的。 从西王败局已定,蔡全没有必要再派军队来。 他眯眼看过去,那支骑兵离得远远的不像要有行动的样子,倒像是在观望。 第166页 他命一名斥候过去看看是哪一路。 斥候离队后,不一会儿对方的队伍里也跑出来一名骑兵。 两位信使在场中碰见,说了几句话,邓艾就见自己的人跟着人家一道过去了。 邓艾心道难不成真是蔡全的兵,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见那队骑兵中立起了蔡全的绿底黄字旗。 虽说确认了是自己人,但邓艾心里还是觉得奇怪。蔡全不好好在海城守着为什么要派了骑兵过来? 正这么想,那群骑兵动了。 他们打马往前,速度很快,齐齐地向自己的队伍冲来。 邓艾拧眉。 若是两军相遇,这么大阵仗的冲锋早就该喊杀声沖天了,但这些骑兵全都闭口不言,只有马蹄声杂乱飞起。 邓艾手下的士兵,以步兵为主,他们听到声音往后看,只见一群骑兵举着熟悉的绿底黄字旗向他们冲过来。 既然是蔡将军的人,而且自家将军也没有发话,士兵们都很安心的原地等待。 但是那些骑兵眼看着越来越近了,仍然没有减速的意思,人群中不免出现了小小的骚动。 邓艾直觉有问题,马上传令给副将:“全军准备。” 但就这么短短几分钟的耽搁,那些骑兵已经近在眼前。 他们毫不犹豫,手起刀落直接杀了起来。 副将果然下令:“应战!杀敌!!” 他话音刚落,就听混战中的人群里,有人高声喊:“蔡全反啦,全军撤退——” 一个声音喊完,远处又一个声音喊起同样的话——蔡全反啦,全军撤退。 声音混在人堆里,也分不清到底是你家人喊的,还是我家人喊的。 邓艾的士兵们刚刚得到将领杀敌的命令,转眼又听见有人高喊撤退。 大写的懵逼。 而且,蔡将军反了?也有可能,要不怎么会对他们大开杀戒。 但是没有撤退的角号声响起,训练有素的军人们马上就回过神来,只是在战场上些微的犹豫和退缩,足以使士气严重下滑。 有些反应快的,一直在杀敌。 还有些反应比较慢的,听到人群中此起彼伏的——“蔡权反啦,全军撤退”,仍然是一副不知该如何的表情。 这些情绪又互相影响,出手时难免慢上两分。 副将着慌,问:“蔡将军反了?” 邓艾沉着脸。 蔡全就算真反了,也不可能这样打仗。这明显是对方在扰乱军心,这么不要脸的打法,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副将对他说:“将军,时不予我,还是先撤退吧。” 搞不清楚敌情的邓艾只得下令撤退。 当撤退的号角声响起时,他手下的士兵们都是松了一口气,好像等这号令等了很久一般。 ** 熊良整理清点队伍,只有数人受伤,他现在心里百味杂陈。 苏姑娘打仗的风格,真是……一言难尽。 王爷若是知道,不晓得会不会后悔把兵交给苏姑娘。 作为军人,他们可以身中多箭,只为帅旗不倒,而死咬一口气。 想不到今日,竟然在两军阵前,高举别人家的帅旗…… 而且打仗就打仗,还要喊什么“全军撤退”的口号来迷惑对方。 他嘆了口气。其实以骑兵的机动性,五千对一万步兵,胜算还是有的。 但苏姑娘说捨不得让自己人牺牲。 这话听上去十分有道理,熊良顿时无话可说。 苏姑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而且这些行为确实都是为了赢得战争,虽然有点无耻…… ** 苏然骑着马,穿过这片战场,看着地上的尸体,心里很不舒服。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傅大刀死在她面前,虎爪山下也曾尸横遍野,但那些不是她下的命令,看到和亲手造成心情还是不一样。 殷祺走下马车到她身边。 “这种场面你一定要习惯,我们要干的事无论怎样都会死很多人,他们死总好过我们死。” 苏然抬头看向面前紧闭的城门,城墙上有人影闪过,想必是目睹了刚刚这一场算不上战斗的战斗,回去向他们的头头禀报了。 她打马来到城门下,都懒得上去喊。 雷安答应过会派兵来助从西王,如今他们就在城门下来了这么一出,若是对方再不派人出城迎接,她就干脆掉马走人。 很快,城门开了从里面走出几个人,当先是一位中年人,他到近前,对着苏然拱手。 “这位可以将北王的妹妹,苏然郡主?” 雷安曾提前传信,说明领军之人是他的妹妹。 但苏然不是郡主,这个是要雷安向皇上请封。 来人主动称唿她郡主,只是为表礼仪和示好。 苏然下马,与真真殷祺一道上前。 “正是。您是……王爷?” 这个中年人和她之前听来的从西王形象不符。 都说从西王年纪虽大,却很有股文人骚客的风流。 这位嘛,就显得朴实多了,更像是教书先生。 那中年人拱手道:“在下只是府中的先生,不敢相瞒,王爷已经离世,如今管理王府的,是公子。” 第167页 他转头,对身边一年轻人使了个眼色。 那年轻人本来正小心地偷瞄真真,突然得了提示,发现真真抬眼来看他,脸一红,忙往前两步。 “在下崔秉龙。” ** 众人一道进入城中。 崔秉龙就是从西王那个私生子,如今也算是王爷了。 他完美地继承了从西王强大的基因,不论是长相气质还是性格爱好,都与其父如出一辙,最喜把酒当歌,对月成诗。 这也令众多老臣十分担忧,生怕一个不小心,这位也甩手不干了。 幸亏有他的老师莫文澜镇着。 莫文澜就是最先的那位中年人。 与苏然说话的主要也是他。 目前这古栖城里对外称有一万大军,实际上五千不到,还有不少是伤患。 苏然问起战事的由头。 对方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莫文澜说:“一直要我们交出一个男孩,但也不知是什么孩子。” 苏然对殷祺对视一眼,后者执笔随意画了个玉佩。 “老王爷身边可有此物?” 崔秉龙看过,说:“有。” “哦?在哪里?” “就一直和父亲的那些玉器珠石放在一起。” 殷祺温言:“可否拿来请在下看一看?” 崔秉龙有些为难地看了他的老师。 “已经跟着我父亲下葬了。” 苏然一愣,反问他:“老王爷没说过,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崔秉龙一脸呆萌:“没有啊,父亲很少在家,我甚少能与他说话。” 下葬了就没戏了,总不可能去挖人家的坟吧。 好在,这玉佩本就是假的,没就没了,只是既然玉佩在这里,那个假皇子很可能也在府中,只是看崔秉龙的样子,怕是找不出来了。 苏然倒觉得心理轻松些,她之前还以为这男孩凶多吉少,既然在府里,日子应该不难过,就让他继续现在的生活吧。 她将雷安的话转达,最后说:“这次将北王出兵助王爷一臂之力,希望他日王爷也可以助将北王拥立皇子。” 崔秉龙正要开口,余光发现真真也正看着他,顿时耳朵都红了。 他挺了挺腰板,对苏然道:“在下必定全力支持。” 既然双方已经达成共识,接下来就该讨论如何应对邓艾和蔡全了。 今天苏然用的这一招,其实是非常容易被看破的,对方会撤退,只是因为毫无准备,待他们回去后,重新部署,很快就会捲土重来。 莫文澜提议先休息,晚宴后再议不迟。 就在大家要离开时,莫文澜叫住苏然。 “郡主请留步。” 苏然停下脚步,等他说话。 莫文澜有点尴尬。 “这事本来直接问郡主不合适,只是如今看郡主的样子,并非一般闺中女子,所以……” “先生有话就说吧。”苏然一向应付不了这种客套话。 莫文澜看了眼崔秉龙,见他完全无动于衷,像是把之前的叮嘱都忘了,心中嘆气,跟着这种主子,操心,太操心了。 他心里嘆气,面上却是笑呵呵的。 “不知郡主可有婚配?” 他们之前打听过,将北王这个妹妹是突然冒出来的,出身似乎很一般。 但既然雷安应了她妹妹的身份,又放心把军队给她带,想必她在雷安心里的地位不低。 何况自家主子说起来也是个私生子。 崔秉龙今年刚满二十,年龄正好,若是能和这位郡主结个亲,那对从西王府来说,绝对是百利无一害的。 本来他觉得这事十拿九稳,两个出身都不算高,一个王爷一个郡主,还是挺般配的。 只是今日见过她的英姿。 莫文澜又暗自嘆气,都说马上女子不喜风花雪月,偏偏自家主子又是个只喜风花雪月的,不知人家能不能看上眼。 84.第84章 联姻这事, 苏然是绝对不考虑的。 别的不说, 那崔秉龙一看到真真就面红耳赤的。 苏然只想对莫文澜说——您老别乱点鸳鸯了。 不过她这个话还没来得及传过去, 邓艾那边就下了战书——三日后,大军围城。 正如苏然他们所料, 邓艾在回城之后,与蔡全通了气, 确认了是敌军用诈。 邓艾心头着恼,就想一鼓作气将古栖城直接拿下。 他派出人手去打探那群骑兵的来处, 但消息回来怎么也得要个几日, 他并不打算等着。 对方今日来了五千人, 再过几日或许还有援军到, 趁着现在敌我力量悬殊, 尽早取胜。 苏然他们收到战书后, 连夜开始作战会议。 这些是熊良早就习惯的, 柏寒青正在兴头上,巴不得日夜都在讨论战术。 殷祺也是全神贯注。 包括从西王府的老将老臣都跟着日夜不休。 苏然被责任感驱使, 虽然听不太懂战术这些, 但也每晚跟着。 两日下来, 她就有点顶不住了,真的太累了, 关键是讨论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以少胜多的好方法。 这天下午, 苏然在殷祺的陪同下, 一脸疲惫地往房间走。 殷祺见她脸色不好, 便劝道:“今晚你不要来了,休息一下。” 第168页 “可以吗?”苏然拿不准,“但那是雷安的兵,不看着点,我这心里不踏实。” 正说着,就看到崔秉龙正在和真真说话。 她与殷祺对视一眼。他们为了围城一事烦的不行,这位崔王爷还有心思泡妞。 崔秉龙手中拿着一卷画正递给真真。 “真真姑娘,这是我花了两日画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真真没接画,看到苏然,提醒他:“大战当前,王爷是不是……” 崔秉龙道:“这是我用闲余时间所画,姑娘先看一看吗?” 苏然熘达过去,探头看了眼他手里的画。 “这位王爷,你家先生给你的任务是追求我。你花了两天的时间画了一张别的女人的画,还当着我的面送给人家,你这个关注点错的不一般哪。” 崔秉龙受惊,回头见是苏然,吓得磕磕巴巴:“我看过你不在,我才给她的。” 苏然大悟:“哦哦,原来你还知道要挑我不在的时候呀。” 真真弯唇一笑。 苏然伸手把画拿过来,走到真真身边,打开和她一起看。 画中美人秀丽端庄,温柔可人。 画的倒挺好。 崔秉龙在旁边,怕苏然生气,忙说:“苏姑娘若是也想要,我可以给你也画一幅,很快的。” 苏然万分无奈:“送人家的,就是精心画了两天,送我的就很快。” 崔秉龙吶吶:“这个真的很快就可以画好。” 苏然实在忍不住被他逗笑了说:“你说话这么实诚,邓艾知不知道啊?” 崔秉龙点头:“蔡将军与家父熟识,以前来府上做客数次,对我比较了解,邓将军是这次打仗才见过的。” 苏然挑眉,重复道:“原来是这样啊……” 她将手中的画放回崔秉龙手里:“加油。” 随后她转个身,又往原路返回。 殷祺走在她身边,问:“你是想到什么破围的法子了?” 苏然听到他的话,忽的想起什么,转头问:“你上次画我的头像,用了多长时间啊?” “你是指那张通缉令?” “什么通缉令这么难听。” 殷祺笑道:“很快,半炷香时间可以画两张。” 苏然不满的撇撇嘴,瞧瞧人家多用心,花两天,他可好,半炷香两张。 想着如今二人关系不同,估计会用心些,又问:“那你现在画,要多长时间?” 殷祺笑意加深:“更快。” 苏然“切”了一声,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殷祺凑近,小声说:“因为你在我脑子里实在印象太深了,我闭着眼也能行云流水的画出来。” 这还差不多,苏然慢慢抿起唇,嘴角微弯,很大度的说:“算了,原谅你了。” ** 苏然把想法跟莫文澜说了。 莫文澜很是犹豫,觉得这个法子有点危险。 苏然劝道:“就算不成,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万一成了,不是又能撑几天。要不然莫先生你给出个主意?” 他们拨拉拨拉总共就一万的兵力,如何能与邓艾和蔡全联手的四万兵力相抗。 莫文澜还是有些犹豫,问:“要不要和王爷说一声?” 苏然摆摆手:“就是要他的本色演出。” 围城那日是个艷阳高照的好天气。 苏然将崔秉龙推上城墙,自己则躲到后面城楼里,既晒不到太阳,又不用暴露。 为了鼓舞崔秉龙,她拉着真真一起。 崔秉龙硬着头皮站在城墙上面对着城下的三万大军。 他转头看了眼苏然,见她一脸平静地坐在阴影里,心里才稍微踏实点。 就在不久前,苏然突然非常激动地跑来,对他说,她后面的五万援军已经快到古栖城了,只要他上城墙想办法拖住对方。 崔秉龙听了,也很激动,忙问要怎么拖延时间。 苏然说,你不是认识蔡全吗,就和他叙叙旧。 小从西王听了有点无奈。蔡全做海城城主多年,因离古栖城近,与老王爷关系不错,也算是见过崔秉龙几次。 这点关系,哪称得上认识。 但对方都到城门下了,他作为城主,总得揽点事吧。 更何况,真真姑娘就在那看着呢。 崔秉龙把脑子转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从他记事后第一次见到蔡全讲起,中间讲到兴起处,还连问蔡全几个问题。 蔡全碍着过往与老王爷的交情,礼貌地回了两次。 邓艾却等不急了,数次打断他的话——这拖延时间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但是崔秉龙得了苏然的授意,不要管对方说什么,你只管往下讲。 古人打仗,还是比较讲究的,两军对阵,先叫阵,再派将单挑,最后才是混打。 崔秉龙不应战,只在那聊天。 邓艾很想不管不顾直接打,但实在拉不下那个老脸,而且看蔡全的样子,似乎与这小子还聊得挺乐呵。 崔秉龙口沫横飞地讲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没话可说了。 他转头看了苏然一眼,眼神中的意思相当直白——你说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到啊? 第169页 苏然转头看了眼朱晗,朱晗摇摇头。 崔秉龙顿时一脸失落的转回头,颤悠悠的开口:“蔡叔叔,你还记得三年前……” 就在这时,苏然派了个小兵上前,低声对他耳语。 崔秉龙大喜过望,毫不掩饰一脸的兴奋,大声地问:“真的吗?真的到了?” 苏然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到了。” 崔秉龙马上转过头,对着城墙下喊道:“蔡叔叔,等打完仗,侄儿再陪您接着说。我的五万援军到了,咱们还是先打仗吧——” 他情绪激动,又转头问苏然:“他们到哪儿了?” 苏然镇定回道:“西门外二里地,已经集结完毕。” 崔秉龙连连点头,兴奋地直跳脚,他终于要打一场翻身战了吗? 城墙下,邓艾和蔡全就看到崔秉龙在听到小兵的话后,立刻变得精神百倍。 五万大军? 以邓艾的经验,五万大军是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一下子集结完毕,一般是几千几千分批到达。 他皱起眉,想起之前那五千来处不明的骑兵,心里有些拿不准底。 崔秉龙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准确的说崔秉龙这个人是非常容易被人了解的,他是个不会说谎,喜怒形于色的人。 若不是有确切消息,他肯定装不出来,他的手下不可能有这么大胆子骗自家王爷。 就在邓艾犹豫时,就听崔秉龙在城墙上大喊着:“打开西门,让援军从城中穿过,我要让百姓们看一看。” 他一转头,就见到真真正对着他笑,顿时心中涌出一股豪气,随即又喊道:“把这个城门也打开,来个瓮中捉鳖。” 城墙上知道真相的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自家王爷平日怂憨怂憨的,居然一下就搞这么大。 苏然也有点傻眼,邓艾不会真的带兵杀进来吧。 她确实是在利用崔秉龙这个人的性格特点,以及蔡全对他的了解,来诈一诈邓艾。 这个想法是从空城计来的。 但空城计里,诸葛亮事成后还口吐鲜血呢,可见城墙上这个表演者心理压力是相当大的。 满古栖城扒拉,也找不出一个诸葛亮来,到时城墙上那个人表演失败,被人看出破绽,就完了。 所以她才想着,让崔秉龙真的以为援军到了。哪知这孩子,心眼也太实了…… 苏然伸手揉了揉鼻子,有点忐忑的回头问殷祺:“从哪个门逃走比较容易?” 朱晗略有不满,说:“大军当前,将领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殷祺倒是了解她,知道她越是心里紧张时,越爱说些打趣的话,便笑着说:“我早就看过了南门出去比较好跑。” 苏然沖他眯眼一笑,送给他一个“还是你懂我”的眼神。 那边崔秉龙还在嚷嚷:“不光如此,我还有其他的准备,今日我就要为我父亲报仇雪恨。” 相比起邓艾的求胜急切之心,蔡全就稳多了。 他本来就不想打。这一场仗来得不明不白,他深知老从西王的性格绝不是一个会藏匿反贼的人。 也因此,他对这一场战争颇为不满,但又不能说,原本安稳的西南地区,也被卷进了战火纷飞里。 这时听了崔秉龙的话,蔡全就更加不想打了,万一那五万援军是真的,他们得牺牲多少人才能赢。 他上前对邓艾说:“邓将军你看今日这事……” 邓艾眯眼,问:“蔡将军有何高见。” 蔡全谦道:“蔡某对打仗一事不甚精通,当然还是以邓将军为主。只是崔秉龙这孩子我是了解的,他若没有十成的把握,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又道:“即使他们今日是诈我们,待我等回去查明之后,改日再来也是可以的。” 邓艾现在是理智和经验上判断对方使诈的可能性更大,但心底下又不敢冒这个险,万一是真的,就算勉强胜了,如何向圣上交待,敌人来处都不详。 再加上蔡全这明显的退意。 这就是出师无名的不利之处,斗志不强。 眼看着邓艾和蔡全的军队缓缓撤离。苏然总算是唿出了一口气。 连日来缺少睡眠的疲惫一下子袭上。 她的身体往后一靠,坐在椅子上暗中伸了个规模很小的懒腰,心想回去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上一大觉。 回到自己的院中后,苏然瘫坐在石椅上,吩咐侍女去烧热水。 她把脑袋一歪,直接放到桌上,对殷祺喃喃道:“好累呀,再来一次真的顶不住了,我也没招了。现在只要一闭眼,就能立马睡着。” 殷祺觉得好笑,又有点心疼。 “你这是何苦来的。我想和你借小舟用一下……” 他说到这,没听到回应,抬头,就见苏然双目闭着,唿吸轻缓,已经睡着了。 殷祺停下话,走到她面前,蹲下,伸出一指,轻拔她髮丝。 低声唤她:“苏然?” 想她这么贪玩的人,居然被推到这个地步。 他左右看了看,见院中无人,便将她横抱起。 苏然有点意识,微睁眼,见是殷祺,便重新阖目,脑袋动动,往他臂弯里扎了扎,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上去想搂他脖子,抬到半路抵不过困意,又顺着他前襟滑下来。 第170页 殷祺失笑,明明都这样了,还说不愿嫁他。 他低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下,说:“后面的事都交给我吧,你不用再管了。” 85.第85章 邓艾从城主府出来时, 天色已经擦黑了。 他刚从蔡全这里得知,圣上派了二皇子做监军,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二皇子做监军,这明显是准备让他接从西王的位子,不难理解。 只是跟着二皇子一起来的那个人……邓艾心头有点压, 圣上这是在怀疑谁? 出了城主府没多远,要穿过一条小街, 这个时间,小街两旁多是摆摊卖货的。 邓艾只得下马步行。 一个半大的孩子从他身旁跑过,撞了他一下。 邓艾皱眉, 原想抓住那不礼貌的孩子,又觉得没时间在这里多耽搁, 就快步穿过小街。 刚一上马, 便发现腰处感觉不对。 他伸手,从那里掏出一个信封, 里面有个硬硬的东西。 邓艾回头看了眼小孩消失的方向,将信封打开, 从里面倒出一个纯金打造的牌子,正中有个“萧”字。 老将军拧着眉,将牌子反覆地看, 忽地想到这是什么东西,心中大惊, 再次看向孩子消失的方向。 这是萧广的兵符。 想到萧广, 邓艾心中涌起一股哀思。 萧广曾做过他一年的副将, 邓艾见他是个将才,举荐给先帝,之后便看着他一路凯旋直到做了镇北大将军。 若不是十年前…… 邓艾打断回忆,又拿出信封,仔细检查,终于在内页看到三个字——七里坡。 七里坡是海城外一个山谷,距离他的营地不远。 对方选了这个地方,应该是想让他安心。 邓艾年纪虽大,心性却不老。 他打马出城,先回营地,带上一队精兵,直奔七里坡。 到七里坡时,天就完全黑了。 山谷入口处,有个人影。 见到他带了一队精兵,那人影一晃,消失不见。 邓艾抬手,示意手下停住,自己则独自往谷口去。 到了人影消失处,邓艾下马,身后响一个声音。 “殷祺见过老将军。” 邓艾转头,眯眼端详他许久,慢慢说:“想不到十年前的事,竟然与肃王府有关。” 殷祺施礼:“不只如此,还有些事,晚辈想与老将军细说,可否请将军到从西王府做客几日。” 邓艾思虑片刻,却道:“世子切莫自称晚辈,臣不敢当。当年的事,臣不想再提起。” “老将军若真不想提起,又怎么会来这七里坡。如今萧将军的后人正在从西王府上,老将军不想去见一见?” 萧广的大儿子出生时,邓艾亲眼见过,说一点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事由肃王府出头,味道就变了。 邓艾抬头看向殷祺,目光变得凛厉:“当年的事究竟如何,臣当然是想知道的。只是肃王府处心积虑,在圣上面前百般示弱,目的却不明,若是大家歷经艰险,最后只为他人做了嫁衣,我宁可还要如今这局面。” “我已料到老将军必会这样说,所以……”殷祺抿唇,低声,“今日若不能请老将军到府一叙……” 他话音一落,山谷周围冒出无数弓箭手。 “晚辈失礼了,从西王府一行,必不会失望。希望老将军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这一腔热血自有它用武之处,不该徒洒在山谷间。”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他若不配合,殷祺是会下杀手的。 邓艾点点头,连说了三个“好”字。 “你比你父亲可是有心多了。但你只抓了我没有用,圣上已经派监军前来。” 殷祺眯起眼,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是二皇子要来?不可能只派他一个过来,还有谁能跟着?” 从西王输了后,这王爷的位置圣上肯定是要封给自己儿子的,大皇子是储君,适龄的只有二皇子了。 二皇子德行一般,不足为虑。 圣上必会派个人跟他一起,这个人会是谁?朝中可用的武将,现在都各守职位,派个文官来又没什么意义。 邓艾看他想不通的样子,似是有些高兴,便说道:“此人一来,人人自危。” 殷祺微怔:“丁灼?” 丁灼是圣上的密探,擅情报和刑讯,他手下的人,不论品级,不跪百官,只听令圣上一人。 他的师傅是圣上还是王爷时就跟在身边的,前些年离世后,便由丁灼接任此位。 经他手查的案子,不管有罪没罪,最后一定是有罪的。 大家心知肚明,只要圣上派他来,就说明这是看你不顺眼了。 当晚,殷祺叫来何进。 “京城里可有异动?” “未听说。” “你认为丁灼来,是沖谁?” 何进也是奇怪,他们还没露面,就算邓艾查出骑兵的来歷,也该是对将北王。 但丁灼一向只对付朝中文武百官,这种有封地的异姓王,圣上轻易不会动,一个闹不好人家就会造反。 “难不成是蔡全?” 殷祺摇摇头:“不管对谁,我需要有人来吸引注意。丁灼出现,那雷安派兵一事必定瞒不住。” 第171页 他想了下,对何进吩咐道:“你马上安排,想办法让圣上知道,雷安暗中协助从西王,已派兵到西南。肃王府世子被扣为质,目前押在从西王手中。至于雷安起兵的原因……先不说,让丁灼自己去查,我倒要看看,他手上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 “还有,让我母亲知晓,”他接着说,“宫中的那位,也该帮点忙了。” 丁灼这个人,性格古怪,行事风格十分特别,邪气非常。 还得提醒苏然一下。 ** 一辆乌木制成的马车,正在官道上向南行。 车中坐着两个人。 一个青衫少年,十八九岁的样子,面皮白嫩,想说话又不太敢,有些怯地看着对面的青年。 这少年就是二皇子,这次据说是要去接任从西王的,以后有了自己的封地,可以事事自己说了算,不必在宫中受气,本应是件高兴的事,就不知为什么,父皇让这么个修罗跟着他。 他想到这,又偷偷看了对面青年一眼,这个方向好像不是往西南去的。 但他不敢问,其实对方一路上对他很客气,该有的礼节一样不少,但他就是怕他。 那青年此时正用白绢仔细地擦拭一把匕首。 他坐在车中,嵴背挺直,薄唇轻抿,肤色微黑,眼角稍向上挑,尖尖的下巴带出一种锋利的危险感。 他戴着一副丝绢制成的白手套,即使在七月的夏季,还是片刻都不离开,只要脏了,就扔掉换一副新的。 “那个……丁大人,”二皇子还是忍不住开口,“这方向可是往西南去?” 丁灼抬起头,勾起唇角,言语温和:“不,我们先去齐州府接个人。二皇子可是着急了?” 他赶紧摆手:“不急不急,只是有些好奇。” 丁灼扔掉手中的白帕,将匕首收好,耐心地向主子解释。 “前段时间,从西王手下突然多了几千骑兵。我调查后,发现这些骑兵是将北王派出来的。带兵的是个女子,姓苏名然,被将北王认做妹妹。有意思吧?” 二皇子也不知道哪里有意思了,反问:“既然是这样,那快点告诉父皇,将北王也反了。” 丁灼淡笑:“不急。他们既然想瞒,就瞒着好了。毕竟杀了将北王的妹妹,这个事可比杀了从西王手下一女将要麻烦的多。” 二皇子脑子转了转,这话的意思是他们还是要去杀那个什么苏然的,那和去齐州府有什么关系? 丁灼主动解惑:“苏然有个妹妹,正住在齐州府。” 二皇子一听这个,心里有点不齿,居然是要千里迢迢去抓人家的妹妹。 这就和抓住敌军将领妻儿老母做威胁有什么区别,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一个女将而已,就不能正面迎敌吗?难怪别人都说丁灼这个人,千万不能得罪。 ** 齐州府。 平日冷清的小院门前,左右各站了两个黑衣男子,一身冷肃杀气。 周围的邻居远远地指指点点,却没人敢上前询问。 院内共有三间屋,正中是房东的,此时一家四口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喘。 女主人小声抱怨男主人。 “早跟你说,不能租给那个女的,长的那个样子,一看就是个惹事的。” 左侧厢房里。 侯奶奶站在床边,小心地瞅着刚刚进屋的高大男子。 屋子比较矮,丁灼进屋时,还要稍稍弯腰。 不过房子内部倒是比外面舒适很多。 房子虽小,朝向不错,有大片阳光洒进来。家具很少,样样收拾的干干净净。 苏夕不在,听这位奶奶说,是去裁缝铺送衣服了。 丁灼不在意,反正他时间多。 他低头,看了看桌子,伸出手指在上面抹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手套没有变的乌黑油腻。 屋里有两张窄床,侯奶奶守着一张。 丁灼走到另一张旁。床铺整洁,上面的面料有打过补丁,针脚细密,一旁的矮柜上整齐地摆着几件女子衣服,旁边是木梳等物。 丁灼叫人进来,将这些衣服和物件一併装上。 侯奶奶张张嘴,想拦一拦。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苏夕今天就觉得心里发慌,将东西送到后,急急往家赶。 老远见自家院门口站着几个陌生人,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顶着他们杀人的目光进到院里,正好看见有人拿了包东西从她的房中出来。 那人看到苏夕,目光中闪过惊艷,但马上快步离开了。 苏夕不明所以,忐忑地推在房门,一眼就看到屋中站着的高大男人。 丁灼正好转过身,眼神落到她身上,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 随后,他问:“你是苏夕?” 苏夕点点头,问:“你……找我?” 丁灼笑笑:“我来带你去见你姐姐。” “姐姐?”苏夕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她前不久才收到侯三的信。 这些人身份不明,来意不清,有点脑子也知道不能跟他们走。 她回绝:“不了,我在这等她就行了,奶奶不能一个人。” 丁灼抬步,他人高腿长,几步就到苏夕面前。 第172页 他抬头,对着外面的人下令:“留两个人在这里照顾……这位奶奶。还有,把那个裁缝店查一查,看看是不是有人暗中接济她们。等我们走后,若有人来找,记得问清楚是谁。” 这话里威胁的意思那么明显,苏夕不安地看了侯奶奶一眼,隐隐猜出这人大概是想抓她来威胁苏然。 丁灼说完这些,才低头看向苏夕。 “这回我们可以走了吗?” 86.第86章 齐州府门外, 乡间小道上。 丁灼翻身从马上下来,留苏夕一人坐在上面。 苏夕不会骑马,马车又是给二皇子坐的。 丁灼在自己手下间选了选,又看看苏夕虽然紧张仍强撑镇静的样子,觉得有意思, 于是决定亲自带她。 他的语气有点兴奋:“你说救你的人几天才会到?我都等不急了。” 苏夕不说话。他们刚出城,丁灼就下令慢点走, 他怕走得太快,人家消息得的慢,就追不上了。 丁灼微抬下巴看她, 忽然笑道:“你放心,我的人一定将你奶奶照顾的很好。” 苏夕别开眼, 淡淡说道:“你也就会用奶奶来威胁我。” 丁灼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 乐了。 他凑近,低声说:“那你真是错了。” 他说完, 目光转开,看到不远处田间正在玩耍的几个孩子, 便眯起眼,不怀好意地瞅了苏夕一下。 随后,他向手下使个眼色。 手下拿出两块银子, 冲着那几个孩子喊道:“你们来两个人帮个小忙,这银子是谢礼。” 几个孩子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都被银子吸引了, 但看这些人不像好人似的,又不敢上前。 终于有个胆大的,先迈了步。有人带头,剩下的就纷纷跟着跑过来。 丁灼的手下伸手拦住他们,只放了两个女孩过去。 那两个孩子跑到丁灼面前,目光闪闪地盯着他手中的银子。 丁灼将银子在手里打个转,转头看向苏夕。 苏夕不知他要干什么,有些警惕地回看他。 丁灼与她对视几秒,弯起唇角:“我可不是只会用你奶奶威胁你。” 他转身看着那两个孩子,慢悠悠地说:“我现在要杀一个人,你们两个杀谁好呢?” 他语调十分和气,那两个孩子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苏夕却一下子听出他的意思,有些慌了。其实这一日,丁灼虽然给人的感觉阴森森的,但行事还算客气,没太为难她。 苏夕以为自己刚刚那句话惹他不高兴了,忙开口,想让他把这两个孩子放了。 “丁大人,我……” 丁灼勐地回头,手指在唇边“嘘”了声,有些危险地问:“你叫我什么?” 苏夕嘴唇动了动,过了会儿才犹豫着开口。 “丁灼……” 丁灼满意了,说:“怎么,你想决定杀哪个?也好,我正想找一个留你身边伺候,你觉得哪个顺眼?” 苏夕咬唇,小心地说:“能不能两个都留下……” 丁灼摇头:“只能选一个。” 那两个孩子吓得跪倒在地,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又不敢哭出声,都在哀求地看着苏夕。 丁灼失了耐心,对手下吩咐:“看来这两个她都不喜欢,杀了,再带两个过来。” “别……”苏夕叫住他,语气放缓,低声道,“丁灼,你放他们走吧,我以后不会顶撞你了。” “可是,我喜欢你顶撞我。”丁灼微笑,“换两个来。” 手下应声,上来就要动手。 苏夕伸手,手指在两个孩子间打颤,最终落在那个蓝衣小孩身上。 她忍着眼泪说:“她……我喜欢她。” 另一个穿灰衣的孩子“哇”地一声哭出来。 丁灼沖手下一点头。 那手下上前,刀锋划过蓝衣小孩的脖子,鲜血喷出,孩子直直地栽倒在地上。 苏夕的手还没收回来,怔怔的。 丁灼走到灰衣小孩身边,将两块银子都放在她手里。 “你看,她刚刚想让我杀了你呢,但是我喜欢你,所以我让你活着。你帮我看好她,她一顿饭不吃,我就切你一根手指,她若逃跑,我就切了你的头。” 那孩子连连点头,手里捧着两块银子瑟瑟发抖。 苏夕回过神,嘴唇发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丁灼。 丁灼走到她身前,眯起眼,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喃喃道:“你的眼神还真是干净啊……” 他伸指,向她下巴捏去,却看到手套上已经染了灰,犹豫了下,将手套摘了,扔到一旁。 手下马上递上一副新的。 丁灼接过,转身走开。 ** 苏然万万没想到,殷祺一转头的工夫,把人家将军给抓回来了。 说抓回来也不准确。 邓艾此时正背着手,围着柏寒青打量。 “我见过柏江。” 柏寒青正要礼貌回话,邓艾对着他膝盖窝就来了一脚,踢得他脚一软,差点跪地上,堪堪忍住了。 邓艾不满地摇头,说:“比你父亲还差的远。” 第173页 柏寒青脸憋得通红,谁被这么突然踢一脚还能纹丝不动?但是人家用他父亲做比较,还不能反驳。 邓艾说完,眼光就落到真真身上。 真真朝他福了福。 一旁的崔秉龙不放心了,往真真身边挪了挪,身体有意无意地挡在她身前。 这老头不是善类,之前杀得他东躲西藏,真真这么弱,哪挨得住那么一踢。 邓艾两步走上去,大手伸出,将崔秉龙往旁边一扒拉。 崔秉龙趔趄两步,尴尬地站稳。 邓艾盯着真真,过了半晌问她:“你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真真语气平缓,不卑不亢:“前几年与奶娘漂流各地,后面几年多亏肃王府收留。” 邓艾冷眼看看殷祺,问真真:“肃王府收留你,可有提什么要求?” 真真摇头。肃王府确实没对她提过任何要求,其它的都只是她的推测,不能当事实说。 邓艾冷哼一声,面色才算缓和下来,又和真真聊了几句。 这天晚上,苏然拉着殷祺,问他:“你怎么这么容易就能把他抓回来?” 殷祺低声说:“因为我魅力太大。” 苏然推他一下:“少来,你是不是又在算计什么?” 敌军将领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抓着,还打什么仗啊。 殷祺嘆气:“还不是因为他同意被我抓来。” 邓艾到底是两朝老将,心中对血统是有一丝固执的,只是他的性格更圆滑些。 当年萧将军出事,他看出那是在以卵击石,就撇的一干二净,半点荤腥都没沾。 这一次,肃王府想出头,让他帮忙他是不会同意的,但若是从西王把他抓了,那他就没办法了。 事成与不成,他反正都是无辜的那个。 殷祺道:“朝中需要几个他这种人,要全是萧将军那么忠梗的,一出事全杀了,哪还有人可用。” 苏然听着他谋划这个那个的,心里就不喜,又想到之前殷祺提醒自己的,要小心丁灼此人,便问:“那接下来是不是丁灼来领军?” 殷祺摇摇头:“丁灼的地位,从某些方面说,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所以,圣上是绝对不会再给他兵权的。” 他负手,眼中带出些自信的光。 “等雷安借兵的消息传到京城,圣上就会知道监军被扣为质送到从西王府上。我父亲是出名的惧内,我又是他唯一的嫡子,他当然会去找圣上哭诉。到时,不管用什么方法,蔡全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但是救人哪有这么容易,费劲部署之后,也只能把监军救出来,邓将军却因身份重要,看管更严,无法施救。之后,我会跟着他们去海城。” 苏然恍悟:“到时海城只有蔡全一人,丁灼又不能领兵,那这临时将领只能落到你头上了?” 殷祺嘆道:“费这么大劲,可算要有一支自己的兵了。” ** 丁灼要来,蔡全急得吃不好睡不香。 他不知丁灼为谁来,但可着整个西南地区找,怎么看他都像是嫌疑最大的那个。 偏在这时,邓艾被擒,蔡全索性停了进攻的姿势,开始全方位思索自己到底是哪里引得圣上不满了。 难道是因为过去和从西王走的太近? 蔡全负手在屋里踱步,忽地又想,难不成是因为圣上要找的那个孩子,从西王一直不交出来? 他的紧张使得苏然他们得了几日空闲。 这期间,雷安剩下的一万五千兵也到了,苏然算是彻底缓了口气。 两万五对四万,这仗还是可以打一打的。 崔秉龙心情一松,更是围着真真转悠,被莫文澜人后说了好几次。 “别说她父亲已经没了,就算她父亲还在,她也只是个将军的女儿,何况她现在连个娘家都没有,如何做得我从西王府的王妃?你若是真喜欢,大可将来再娶回来。但是现在,你的目标是苏然,苏郡主!” 崔秉龙梗着脖子:“那怎么行,那样真真姑娘不会伤心吗?” 莫文澜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 这晚,何进匆匆走进屋,低声对殷祺说了几句话。 殷祺当时正在自弈,听了他的话,将棋子放下。 “多久的事?” “有半月了。” “怎么才知道?” “她平日也是几天才去一次裁缝店,那店主一开始未注意到,觉得时间有点太长了,才遣了小徒以送衣服的名义去打探。也亏着那孩子机灵,远远地听着街坊闲谈,就没敢往上凑,要不可能就被丁灼发现了。” 殷祺起身,负手走到窗边。 他离开齐州府时,除了将弟弟送回王府并且禁足外,还留了人暗中盯着苏夕。 那时他没想太多,只为有备无患。 时间一长,他又与苏然一起经歷了这些事,也就不再管那些。 半个月,人都快到了。 何进问:“要不要派人拦一拦?” 殷祺摇头:“不可,丁灼就等着有人去劫,万一暴露了。” 何进:“那,苏姑娘还不知道……” 殷祺抬头,看向窗外。 “你觉得,她们姐妹二人关系如何?” 第174页 何进沉吟:“以属下见,她二人并没有深厚的姐妹情谊,但以苏姑娘护短的性子,若是知道了,必会派人营救。如今王爷王妃在京城处处小心,我们更是不能踏错一步。” 何进嘆道:“此事,还是先对苏姑娘瞒一瞒罢。只是怕要委屈苏夕了。” 落在丁灼手里,横竖都是要受些委屈了,如果她够聪明,至少能不让自己太遭罪。 87.第87章 苏夕坐在客栈的房间里, 她自己住独立的一间房,只有那个半路上带着的女孩和她同屋。 她有种感觉,丁灼在等她逃跑, 这样他好玩些猫捉老鼠的游戏, 再通过折磨她的心理来获得乐趣。 丁灼进屋时, 那小孩正把饭菜放下, 见到他,吓得手一软,饭菜显些打翻。 苏夕在旁边託了她一下, 说:“你出去吧。” 小孩看着丁灼不敢动。 丁灼弯唇:“去吧。” 小孩如蒙大赦, 慌也似得跑了。 丁灼坐到苏夕旁边的椅子上, 笑得温和,但眼中全无感情。 “怎么都过去这几日了,还没人来救你?难不成得找个人通知她一下?” 苏夕根本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变态,又怕哪个眼神哪句话刺激了他,便低头不语。 丁灼看她不说话, 觉得无趣。 这一路, 一点意思都没有。刚开始,她还露点小爪子出来, 才不过杀了个女娃娃, 就变得像个哑巴一样。 丁灼抿唇, 手指从桌面上滑过, 洁白的手套上变得灰了些。 他眯起眼, 居然没有打扫干净。 苏夕冷眼看着他的动作。这个人明明脏到骨子里了, 怎么有脸对环境要求这么高。 丁灼感觉到她的视线,看过来。 苏夕马上移开目光。 “别动。”丁灼下令,“继续看。” 这几日相处下来,苏夕渐渐发现,如果顺着他,至少他的表现还能正常点。 她慢慢挪回视线,重新看向他。 丁灼端详她半晌,伸出手,在她面前停了下,将手套摘掉。 可能因为常年戴手套的缘故,他手上的皮肤倒比其它地方肤色亮些。 丁灼用手指掐住她下巴,笑着说:“你这眼睛倒是好看,要不要把它挖出来给你姐姐送过去?” 他手指有点凉,苏夕心里害怕,慢慢垂下眼。 “看着我。”丁灼用力捏了下。 他又摇摇头:“不好,送对眼睛,又不知道是谁的,说了未必信。” 他松开手,改捏她的衣角:“这衣服是你自己做的?” 苏夕点点头。 “料子差了点,针脚倒不错,样子也挺规矩。” 他抬头,笑道:“脱了吧。” 苏夕一愣,像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脱了给你姐姐送过去,看她能不能认出来。” 苏夕胸口起伏,忍着情绪道:“我的衣服呢?” 他曾经从她房中拿了些衣服走,只要从那里拿不就行了。 丁灼摇摇头:“脏兮兮的我怎么知道扔哪去了。” 他坐在那里,也不走,就那么瞅着她。 若是换个人,苏夕还能跟人家讲讲道理,这个人,他从来不开玩笑的。 苏夕桌下的手,在衣角上绞来绞去。 这人是个变态,还有洁癖,任何东西,他能不碰就不碰。 苏夕站起身,背对着丁灼开始解扣子,她的手哆哆嗦嗦,虽然是夏天,却手脚冰凉。 客栈的房间就这么大一个屋,躲是没地方躲的。 现在是夏天了,她里面只穿了一个小褂,领口开得有点大,袖子也短。 若是换苏然倒没什么,不就是件宽松短袖吗。 但是对苏夕来说,和没穿差不多了。 她脱下外衣,心里又委屈又生气,随手往后一递。 递过去了,才想到他刚刚把手套摘了,这会儿不可能接东西。 苏夕忍着哭的冲动,正想收回手,就觉得手中一轻,衣服被人拿走了。 身后传来人起身离开关门的声音。 苏夕慢慢转过头,桌子上放着那副手套。 ** “这么说,你一直和苏夕有联繫?”殷祺放下手中的茶杯,问苏然。 “通讯这么不方便,一个月联繫一次很好了。” 殷祺状似不经意地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苏然看他一眼,批评道:“本来人家可以和殷华双宿双栖,现在,一对有情人被你给拆散了。” 殷祺道:“乱讲。殷华如今才十四岁,懂什么情。再说,他就算不知生母是谁,那也是肃王府二公子,怎么能……” 他说到这,一下子停住,忽然意识到苏然一直以来的抗拒,是从哪里来的。 苏然挑眉看他。 殷祺想了想,说:“殷华的性子,再放任他留在齐州府,会坏我的事。” 这还真让他说对了。 他又道:“而且怎么能说我是拆散的,当初拉着她逃跑的人,不是你吗?” 苏然哑口,还真是,她俩是被春来阁的人追上盐船的。 她笑了下,问:“你估计他们什么时候来救你?” 第175页 “这才几日,消息都未必到。蔡全现在正忙着想办法应对丁灼。你知道郊外那个七里坡吗?” 苏然点点头:“就是你把邓将军抓来的那个地。” “那个谷口往里是很大的一片山谷,进退皆宜,以后我们可以约在那里见面。” 苏然明白他的意思,以后大家可以在那里碰头交换情报。 但她还是坏坏地说:“听上去像私会一样。” 殷祺看她一眼:“你明白私会什么意思?” “明白啊。” 殷祺点点头:“懂得真多。” 苏然抓着桌上小食,随意地说:“你今天怎么想起问苏夕了?” 殷祺可以找个藉口把这事搪塞过去,但她问起来了,他有点张不开嘴。 只这一点点犹豫,苏然立马警觉地看他。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殷祺不语。 苏然扔下手里东西,探身盯着他,语气肯定:“还真有事瞒我。” 她眼珠转转,直接问:“苏夕出事了?” 殷祺问:“你为什么每次都叫她名字,而不是用妹妹。” 苏然愣了下,哪跟哪啊。她脑子里飞快转起来。这个时候苏夕能出什么事? 殷祺见她已经在思索了,也知瞒不住,便道:“她在丁灼手里。” 苏然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后,一下站起来:“他们在哪。” 殷祺皱眉,拉住她:“苏夕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你若现在派人去救她,一定会中了丁灼的计。” 苏然气急:“是你说的,丁灼这人是个神经病。” 殷祺心道,我没这么说过。 他拦着苏然:“他抓苏夕就是为了引你出去,如今我和邓艾在这里,他要留着她换人,必不敢太过为难她。” ** 丁灼喝了两杯酒,心头有些气郁。 他现在在一个小地方的府衙里,那府尹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他要经过,派了人来请。 丁灼虽然地位高,但无官阶,平日和百官接触,面子还要给的。 不过,多数人知道他经过,不躲就不错了,哪敢来请。 那必是有事求他。 金银珠宝这些,丁灼才看不上眼,他若是能被这些东西吸引,那圣上也不可能这么信他。 随意打发了府尹,丁灼回到给他安排的小院里。 抬头,就见苏夕的房间烛火还亮着。 他动动手指,转身走过去。 苏夕正准备睡觉,听到他过来,吃惊不小。 丁灼一个眼神赶走那个碍事的小丫头,手套随意地擦过家具,见苏夕一脸警惕地远远站着,笑道:“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杀你,还得留着用来威胁你姐姐呢。” 苏夕不说话。这个时间,这个气氛,让她本能地紧张害怕。 丁灼最不喜欢她装哑巴,有些孩子气地赖皮道:“你若不问问我来干嘛,我就不走了。” 苏夕知他是故意的,如果他不打算走,她问与不问,他都不会走。 她冷道:“你想干什么,谁又拦得住。” 丁灼转头看她。 烛火下,她穿着一身白棉单衣,头髮松松地在背后挽着,很素,也很干净。 “你说的对,我是可以对你为所欲为的。”他喃喃自语。 随后朝着她走过来,伸手点在她肩头。 苏夕只觉得身体一软,被他接在怀中。 丁灼将苏夕抱到床上,自己侧身躺在她旁边,一指一指地往下慢慢摘着手套。 苏夕虽是家中最年幼的,却挑家生活这么多年,该懂得都懂。 她隐隐意识到丁灼要干嘛,双唇紧闭,两腮绷紧,泫然欲泣。 丁灼摘完手套,动作轻柔地帮她解衣扣。 苏夕开口:“丁灼。” “嗯?”他声音温柔低沉,好像在哄情人一般。 “你就像一块脏抹布,盆里的水再清澈,也洗不干净它。它进去,只会让水变脏。” 丁灼的手一顿,瞅着她,眼里没什么情绪,过了会儿,忽然笑笑。 “你说得没错。现在,你就是那盆水。” ……一夜过去…… 第二日,丁灼抱着苏夕在马上。 他侧头,看她眼皮微有红肿,面色发白,脖颈处尚有青痕。 昨夜确实太用力了些。 他小声问:“还疼吗?” 苏夕看着前面,不说话。 丁灼附在她耳边:“今晚我会轻一些。” ** 蔡全战战兢兢一个月,才终于把丁灼迎来了。 他不明白,从京城到海城,正常速度也就半个月,这位爷怎么走了快一个月才到。 除了二皇子外,这伙人里还有个女的,漂亮非常。 蔡全也不敢问是怎么回事,只试探着问,给这位姑娘准备哪里的房间。 丁灼随意道:“不用麻烦了,和我一间就行。” 蔡全应声,紧张地擦擦额头。 西南本就热,这会儿又是夏日。 丁灼淡淡瞥他一眼,问:“蔡将军何故如此紧张,莫不是心里有鬼。” 蔡全忙应道:“下官是担心邓将军。” 第176页 丁灼:“只担心邓将军吗?肃王府世子可也在对方手中为质。听说肃王爷已经到圣上面前哭过了。也对,他就这么一个嫡子,是该紧张些。” 蔡全又擦擦额头,小心地问:“关于营救人质的事,下官也想过几点。” 蔡全只希望这丁灼不是为他来的就好。 丁灼似笑非笑看看他。 “蔡将军不觉得这些事太巧了吗?邓将军经验丰富,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人劫持。” “这……”蔡全煳涂。这种事难道还有自愿的吗? 他还是不了解丁灼。 这个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与常人不同。 一般人若是家人朋友被劫,首先担心对方是否受苦,再想如何营救。 但丁灼,他会先想,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串通好的。 丁灼笑道:“邓将军要么是自愿的,要么是真的被人劫了。如果是真的,那他不在,对谁最有好处呢?” 蔡全冷汗唿地就下来了,邓艾不在,那最有好处就是他啊,四万大军都在他手里呢。 “下官……下官……” 他急着想为自己辩解,又不知从何开口。 丁灼冷笑:“蔡将军莫急,我们就等着。若真是有人背后安排,那他会比我们还急。这三万大军,无主就无主吧,我看对方也不像急着要打仗的。” 88.第88章 殷祺算着时间, 对方也该差不多提出交换俘虏了,毕竟三万大军无帅,肯定很着急。 但是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竟全无声息。 殷祺不明白, 丁灼到底要干什么。 现在海城里, 蔡全名义上是城主, 帅大军,但实际上,他肯定听丁灼的。 苏然过了最初的慌乱后, 冷静下来, 开始思考如何救出苏夕。 她找到殷祺, 仔细打听丁灼这人的具体情况。 “我与丁灼没有正面接触过,但对密探这个官职有些了解。丁灼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一个组织,从他师傅开始,都是如此行事。” 殷祺自责:“也怪我当初没有考虑周全。” 苏然明白, 这事怪不到他。 这就好比两军对阵, 对手总是暗中派人把敌军主将的妻儿老母绑来,再拿到战场上威胁。 如果是无意中抓到的, 还能说得过去。 但是特意去绑, 这就相当没底线了, 全无节操。 若是每个将领都这样做, 那当将军的也就别娶妻生子了, 毕竟这种事怎么防得过来。 “他武功高吗?” “不知道, 或与我不相上下。毕竟他很少需要亲自出手,所以没必要有很高的身手。” 苏然点点头。 殷祺担心她轻敌,若按着她以前的方法来对付丁灼是绝对不行的。 他劝道:“再耐心等一等,我父已经找过圣上。有皇帝下令,他无论如何不敢违抗的。” 苏然素着小脸,过了会儿说:“你跟我说说,皇上这些年都想要什么?” ** 肃王爷连夜进宫,跑去对他的皇兄哭诉。 “丁灼都到海城这么久了,也不说快点去救祺儿。内人整天以泪洗面,我实在受不了了。丁灼他到底什么意思啊?守着三万大军,也不说对敌人下战书,他到底想怎么样?祺儿若是死在战场算是为国尽瘁,若是这么不明不白的……” 圣上忙是安抚,又表示会马上传信丁灼。 肃王爷这话里,暗示丁灼是惦记那三万大军。 圣上完全不信,但他也没怪肃王爷挑拨,唯一的嫡子被抓这么久,换成谁都精神崩溃,何况他这个弟弟本来就是保守传统的人。 皇上回到后宫,对着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发牢骚:“丁灼这孩子也是,知道他是想抻抻敌人,但也不能抻这么久。天天找我哭,老泪一大把,到底是亲兄弟,看着也难受。” 他说完,看向正在桌边对镜梳发的美妇。 铜镜中映出一张绝美容颜,皮肤细腻无一丝褶皱,但眼角眉梢又带着成□□人才有的风情万种,让人辨不出年纪。 她听了皇上的牢骚,只是轻笑了下:“丁灼这脾气看来是改不了了。” 皇上笑道:“也亏着他性子古怪,倒是能帮我不少事。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他的,他怎么出格,别人都不会说他。若是换个人,早不知被骂成什么样了。” 那妃子听了,随意道:“可不是,上次他说要再给我做一块当年一样的玉佩。要不是知道他行事乖张,我当时就要发火了。” 皇上听了,眉梢轻挑,起身到她身后,拿过她手中木梳,轻轻帮着理髮。 “你还和当年一样美,我却老了许多。” 美妇自得一笑,烟波流转,抬手抚上他的手,轻声道:“圣上为民操劳,妾才能有这舒心日子。” 皇上被她的样子勾的心动,恍惚间问:“从前的事,你不怪我了?” 她似是无奈,转身,揽住他的腰,将脸帖上他。 “你呀,还是不懂我的心。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真心爱我,对我好的人。如今既然已经得到,又何苦沉迷过去。” ** 就在苏然琢磨着如何去救苏夕时,他们收到对方的消息,人质换人质。 第177页 苏然焦急了这么久,终于等来对方的动作,她差点当场就同意,反正殷祺也是要去海城的。 殷祺按住她,愣是憋了几天才回信,原因无它。 苏夕只是一介弱质女流,根本无法与肃王府世子、两朝老将相提并论,一个理智的统帅这个时候就该强忍心中哀痛果断拒绝这个提议。 但他们又不能真的拒绝,于是就营造出一种纠结讨论多日,而姐姐实在无法接受妹妹在敌营受苦,所以决定用不太重要的王府世子来交换。 至于邓艾,那就别想了,不可能一人换两人的。 这样,就合上殷祺最初的打算,邓艾不在,他到海城,无主的三万大军很可能是交给他临时统领。 等丁灼的回信又等了几天。 一磨一蹭间,约定的换人日期就跑到了半月后。 通讯不方便这点真是麻烦,要是放在现代,大家视频会议一下,没两天就能拍板。 时间地点都约好了,可是丁灼到底不是正常人,他亲自带了一队士兵,在完全没有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将人送到古栖城。 他来的那天,苏然他们都很意外。 果然变态的思考方式正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殷祺眯着眼,隐在城墙后,看着下面的男人。 丁灼骑着一匹马,整个人闲散地坐在马背上。 他身边还有一匹马,上面绑着一个穿白色棉裙的女人。 她头髮披散,脑袋半垂。 丁灼伸手,揪着她的头髮,将人往后扯。 那女子吃痛,漂亮的脸上显出难过的神色。 确是苏夕。 苏然在城墙上紧紧握着拳头,恨恨地看着丁灼。 若是苏夕有什么好歹,她一定千刀万剐了他。 殷祺思索片刻,为了以防万一,叫来朱晗,小声叮嘱了几句。朱晗点头应下。 这些话,他没法嘱咐苏然,因为这是需要根据情况变化立刻做出决定。 倒不是他不信苏然,而是她的思维习惯和他们不太一样。 她脑子虽活,却不善以恶意揣测人心。像丁灼这样的人,他的每个举动背后可能都牵着数条线,这就需要和他有同样心理的人才能很快明白过来。 城门打开,殷祺骑着马从里面出来,往丁灼的方向走过去。 丁灼拍了下身边的马,那马载着白衣女子慢悠悠对着城门走去。 殷祺眉头微蹙,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似乎受过些苦,透着憔悴,只在马身刚动时,她睁开眼看了看,之后一直闭着双眼。 单看面容,似乎就是苏夕。 错身而过时,殷祺忍不住转头扫了她一眼。 好像没有什么异常。 他只看了很短的一瞬,若是盯得时间太长,怕丁灼会起疑心。 就在这时,丁灼勾唇笑了下,突然抓起手下的长弓,搭上箭,对准马上的女子。 蔡全大惊,道:“丁大人,世子还未离开对方射程。” 这时若是射死人质,那对方从城墙上袭击世子不是更容易。 丁灼眼中冒出冷光,手指一松,箭尖反着银光向女子背后飞去。 殷祺眼看着箭冲着苏夕飞去,他若是反身相救还是能把人救下来的,只是那样一来,他与敌军私通可算是证据确凿。 而且,这个时候,做为正在被释放的俘虏,同伴向敌人射出一箭,他应该做的是打马奔回己方阵营。 他咬咬牙,强忍住回头看的冲动,喝了一声,马蹄飞起,向前冲着丁灼奔去。 同一时间,城墙上有人发出惊唿。 殷祺身后传来破空声,一枝箭穿过他马蹄飞起的尘土,戳在地上。 双方的距离并不是很远,殷祺勒马停在丁灼身边,冷声问:“丁大人这是何意?” 丁灼笑道:“大人毫髮无伤,对方的人却中了一箭,这不是好事吗?” 殷祺眯眼,抿唇不语。 丁灼这一箭含义颇深。他在殷祺尚未脱离敌方射程范围时放箭,正常情况下,敌方也一定会还以颜色,若是没还,那就要怀疑一下俘虏和敌人到底什么关系了。 亏着朱晗也想到这一点,及时放箭。 殷祺冷道:“若是伤了呢?” 丁灼:“在下自会向皇上请罪。” 在皇上心里,只怕肃王府世子还比不上丁灼一半重要,真到那个时候,罚是肯定要罚的,但绝对不会让他偿命。 但万一试出肃王府有问题,那这功劳可就不是一般的大。 不,丁灼他不会在意功劳大小,他完全是出自本能地怀疑试探一切有可能对皇上不利的人。 殷祺不再与他争辩,问道:“那女子真是苏夕?” 丁灼失笑:“当然不是了。我很意外,居然这么顺利就把世子换出来了,你说,下次再用苏夕能不能换出邓将军?” 听到不是苏夕,殷祺心宽下些,语带讥诮地说:“殷某也算见过些人,像丁大人这么阴险的,当真罕见。” 丁灼想了想,很认真地回他:“实不相瞒,世子这句话,我怎么听都觉得是在夸我。” 殷祺:“的确是夸赞。” 他慢慢转头,看向城墙上,那里已经没有苏然身影。 第178页 城墙下,苏夕被人接入城中。 苏然原本正紧紧盯着苏夕,就见到从敌军方向射来的箭,深深地钉入她的后心。 马上的人立刻倒在马身上。 她忍不住发出惊唿,却听到朱晗命令柏寒青攻击殷祺。 柏寒青些微的犹豫后,挽弓射箭。 苏然觉得全身的血瞬间变得冰凉,整个人像凝固住一样,眼睁睁看着那箭戳进土地里。 她目光转向马背上中箭的女子,箭埋得很深,马上的人一动不动。 苏然有种脱力感,不得不用双手撑在城墙上,支住身体,眼看着有人跑出城门,将人带马一起拉回城中。 她咬牙盯着丁灼离开的方向,随后转身,快步来到城墙下。 朱晗更早到达,他正弯腰,探了探女子口鼻处,又摸了下她的颈骨,再翻开眼皮。 苏然跑到近处,不敢上手,问朱晗:“她……怎么样了?” 朱晗没回她,却伸手在女子面皮处轻捻,不一会儿,竟让他从那脸上揭下一层皮。 苏然看过去。皮下的女子,也算得上面容清丽,但一看就知,不是苏夕。 朱晗站起身:“这是很粗浅的易容术,若是放到近处,很容易就能识破。人已经死了,但不全因为那支箭,她来之前就已中毒。” 朱晗敛容:“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给我们一个活人。” 89.第89章 丁灼心情不错, 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捡着盘中餐食。 “你若是看到你姐姐有多担心,一定会很高兴。她见那女子中箭,恨不得跳下城墙。你说, 等她发现, 那人原来不是你, 是不是会感谢我?” 他抬眼, 看苏夕不动,问:“不合口?” 站在苏夕身边的女孩马上紧张地看向她。 苏夕摇摇头,拿起筷子。她若是不吃, 丁灼又不知要为难谁了。 但她这几日真的没有胃口, 闻着所有的味道都觉得噁心。 她勉强夹了个凉拌萝蔔丝, 甫一入口,胃中便是一阵翻江倒海。 她一手捂嘴,顾不上理丁灼,跑到门外,扶着树一阵干呕。 丁灼挑眉, 看她一眼, 转过头看向傻愣愣的女孩。 那女孩接到他的目光,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一边磕头一边哭着说:“夫人这几天不舒服, 她真的吃饭了, 一顿也没落, 真的。” 女孩以前不知该如何称唿苏夕, 有一次无意中叫了声“夫人”, 却发现丁灼似乎听了情绪挺好,就这样小心地叫了下来。 丁灼语气平平:“既然不舒服,为什么不告诉我。” 女孩不知该怎么撇清自己,着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定是因为肚子里的小宝宝,我娘怀我弟时也是这样,一吃东西就吐……大人,我真的好好劝夫人吃饭了。” 丁灼手中的动作一顿,将筷子放到桌上。 “你是说她怀孕了?” 小女孩拿不准他是什么态度,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不过丁灼也没打算听她的回答,他起身,走到外面,眼神落在苏夕身上,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他叫人来:“让蔡将军帮我请个大夫来,要女的。” 蔡全得了消息,发愁:“大夫是有,到哪去请女大夫啊。” 女的,别说大夫了,能在医馆当个学徒的都少见,接生婆倒是很多。 手下上前,提醒道:“听说那位女华佗前几日还在海城出现过,要不派人去试试看?” 海城时不时会有个女大夫来给穷人免费问诊。医术到底高不高,蔡全不知道,但因为她的善举,百姓都叫她“女华佗”。 蔡全犹豫道:“可她似乎脾气不太好……” “那也是她得罪丁大人,不关咱们的事。” ** 丁灼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穿着青布衣,面色冷淡,做男装打扮的“女华佗”,有些不满。 但还是先让她进去看看苏夕。 自己则转头问蔡全:“这么年轻?” 蔡全怕他怀疑自己是不用心找,忙道:“这位许如许大夫年纪虽轻,但医术了得,平时都是四海云游,偶尔才来海城,这次是赶巧了。” 丁灼随口:“先让她看看吧。” 蔡全心道,这要是丁灼不满意动了手,传出去,平日救济穷人的许神医在他城主府上被人杀了,他以后还怎么收民心啊。 再者,杀了她,上哪再找一个女大夫去? 蔡全小心地说:“这位大夫医术就算不神,也定是不错的,只是她性子有些怪……” 丁灼斜了他一眼:“还能有我怪?” 妈呦,简直是送命题。 蔡全马上说:“大人心胸宽广,爱民如子,怎能和升斗小民相提并论。” 丁灼“哼哼”两声,抬步走进屋子。 许如已经给苏夕摸完脉,正端详她的面色。 丁灼问:“是怀孕了吗?” “没错,月余。”许如简单回道,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夫人身体挺好,平日应是经常劳动,并非弱不禁风之人,只要在饮食上注意些就行了。” 丁灼看着她的动作,说:“从现在起,你就留在她身边,直到她顺利生产。” 第179页 许如顿了顿,转头看看他,又看看脸色十分难看的苏夕,一笑:“我从不在一地多留。” 丁灼直起身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那我就会让你永远留在此地。” 许如停下动作:“这位大人,如果你真想让我长时间照料……她的身体,那你实在应该对我客气些。我是个医者,要想不动声色对你的孩子做点手脚,太容易了。” 丁灼眯起眼,唇边带出冷意。 苏夕被许如的话吓着了,她实在不想再有人因为她死掉。 许如往她身后走了两步,单手按在她肩头,对丁灼说:“就比如刚刚,我若是觉得自己有性命之忧,那点时间,足可以让我拉上这一母一子来垫背了。” 丁灼贊了句:“想不到还是个女中豪杰。” 许如淡道:“我只是说实话,任何一个医者都有这个能力。” 丁灼看了眼面色苍白的苏夕,见她神情有些恍惚,想了想,忍下杀人的冲动,冷声说:“那就麻烦许大夫了,等她顺利生下孩子,你就可以多活些日子。” “那就请大人先离开吧,你在这,她怕是没法配合我。” 待丁灼离开,许如坐到苏夕对面,看她的样子,知她大约是起了身死的念头,便道:“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你是想拉我垫背吗?” 她自己活的肆意,就看不上苏夕这个样子。 苏夕摇头,眼泪往下掉:“我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许如嘲道:“你被人□□,怀孕了,然后你就成了全天下最惨的人了?活都活不下去?有多少人巴不得和你换换。” 苏夕听了这话,看向她:“他用侯奶奶的性命威胁我……” 许如敛容,自顾地拿起茶杯倒水。 “那是你心肠不够硬,别人的死活与你何干?你若能这样想,就不必受他威胁了。” 苏夕有些惊,这是一个医者该说的话吗? “或者,你也可以反过来威胁他啊。”许如这话说的无比自然,“像刚刚我那样。” 苏夕喃喃:“可是,我有什么能威胁他的。” 许如撩起眼皮扫过她,视线下滑落到她肚子上,嘀咕了一句:“以前没有,以后不是就有了。” ** 殷祺真是万万没想到,苏夕竟然住在丁灼房中。 丁灼从某些角度讲,是个对自己对他人要求极高的人,苏夕必是对他来说与众不同。 这个发展实在出乎殷祺预料,他心中立刻冒出两个利用苏夕对付丁灼的念头,但是想到苏然,又忍了下去。 可在与蔡全对话后,殷祺又动摇了。 听蔡全的意思,丁灼不像是为他来的。 那么就只有最后一个解释了,丁灼是为了真皇子一事来的。 邓艾要求从西王交出逆贼,或许只是个出兵的藉口,但丁灼出马,说明圣上已经怀疑当年那个被丁灼师傅找到的皇子身份真假。 一旦起了疑心,肯定就会猜测,是不是有人在搅浑水,混淆他的视线。丁灼来这里,八成就是要揪出那个搅浑水的人。 这也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在城门下射箭。 他在怀疑肃王府。但没有确凿证据前,他是不会和皇上说的,若是他怀疑一个就上报一个,那皇上还要他做什么。 在殷祺看来,瞒过丁灼比瞒过皇上更难。 皇上做事尚有多重顾虑,丁灼完全没有,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他都得心应手,只需要忌惮皇上一人即可。 偏偏这人还不能一杀了之,先不说杀他难不难,单是他背后代表的人……若他死,皇上怕是会把整个国家翻个底朝天,也得找出动手的人。 这也是丁灼仇家无数却仍然如此嚣张的原因。 但这个人绝对不能留,至少也不能让他再这般受圣上重用。 殷祺的视线落在丁灼的房间。 ** 或许是看苏夕日日呕吐,什么都吃不下,人越来越憔悴。 丁灼难得地问她想要什么,苏夕求他把那个孩子放回去。 丁灼笑她天真,大好的机会居然就提这么个无意义的要求。 不过他还是让人把那孩子放了,还给她些银子,又派个人送她回家。 只是当晚,丁灼抱着苏夕,在她耳边低语。 “我把那孩子送走了,你若是偷偷寻死怎么办?啊,对了,还有那个新来的女华佗呢,差点忘了。” 苏夕闭上眼,她想到上次他利用自己诓骗苏然的事,就心里后怕,担心他以后想出更过分的招数。 于是轻声说:“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若不死,我大约永远也走不了。你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别再用我对付我姐姐了。” 丁灼一手摸上她小腹,反问她:“若是我落到你姐姐手里,你会不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求她对我网开一面?” 苏夕没说话。她不会的,这个人该死。 丁灼轻笑:“看吧,既然你不会,凭什么要求我啊?” 他说完,将她抱得更紧些,自言自语道:“以前有个人说,像我这种人根本不配有后代,老天爷若是有眼,定会让我断子绝孙,众叛亲离,不得好死。” 第180页 他说这些话,完全没有恨意,只是语带遗憾:“我真该让他活着,这样就能让他看看,老天爷到底有眼没眼。”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笛音,伴着众人跑来跑去的嘈杂声。 丁灼起身,推开门,有侍卫上前,对他低声说了几句。 他对侍卫说:“叫许如过来陪她。” 然后,自己抬步往院外走。 ** 海城城主府今日来了稀客。 府衙门楼上,背着月光高高立着一个男子。 那人负手而立,身形修长,白衣宽大,随风轻扬,黑色长髮如瀑,隐约露出侧脸,容貌看不清晰,似是不俗。 蔡全得了消息,带人过来。 笛音还在继续,院中众人没人敢动,来人是敌是友不清楚。 殷祺听到动静也过来了,正好与丁灼前后脚到。 可能是看该来的全来了,笛音停下,门楼上的男子一扬手,无数纸张从空中飞洒而下,落了一地。 其中一张掉到殷祺脚边,他弯身拾起,就见上面画着一朵花,中心一个圆四周几个半圆,下面立出一条茎,上去一左一右两个枣核形就是叶子了。 这种十秒画成的粗糙花朵,他曾经见过,在齐州府府衙里,一个狗洞旁边的墙上。 殷祺心里暗笑,面上却皱起眉,语带疑惑地小声嘀咕:“逍遥客?” 一旁的丁灼听到,转头看他。 殷祺解释道:“传闻逍遥客风姿绰约,喜出风头,每次必以花朵留名,今日这人倒有几分相像。” 丁灼闻言,看向门楼上的人。 圣上找逍遥客找了很多年,想不到居然在这西南边境见到了。 也对,逍遥客善毒,西南各种植物毒虫繁多,他会躲在这边很正常。 若是能将他留下……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可是逍遥客前辈?” 那人只当未闻。 殷祺心知这必是苏然的主意,便故意帮着拖延时间,也上前两步问道:“不知前辈今日来,有何需要?” 蔡全也忙帮着发声。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来回问了几次,对方也不出声。 丁灼渐觉不对,正想换个方法将人留下。 就见那人足尖轻点,飞身离开,来去无声。 院中一片静默。 丁灼突然心下一糟,转身便往院中快步奔去。 房门口,躺着他的手下冯笃。 屋中,桌上还摆着许如的药箱,箱口大开着,却全无一丝人影。 90.第90章 苏然在城墙上, 来回踱步,不停地往远处张望,焦急地等待着。 她也不知这法子能不能行得通, 若是殷祺能看出她的计划, 稍加帮持一二, 或许能成。 之前, 她问殷祺,皇上想要些什么。 殷祺对她讲了。其中有一条,皇上一直在找逍遥客, 这肯定是和十三年前的事情有关。 这一次, 丁灼用个假人换走殷祺。 苏然就明白, 对这种人,不可能用正常的方法救回苏夕。 因为对方是个根本不讲约定的人。 她与朱晗、柏寒青商量多日,决定利用皇上想找逍遥客这一点,来吸引丁灼的注意力,寻机救出苏夕。 只是这里, 需要有个人帮忙, 如何说服那人成了大难题。 苏然与真真轮番上阵,好吃好喝温言软语伺候吃土人几天, 又不说她们要干吗。 南水君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 只是人生逢变, 又心怀仇怨, 才成现在这样子。 吃人嘴短, 再加上两个丫头人又俏嘴又甜, 他终于绷不住说了句:“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利了。 在南水君的指点下,柏寒青化妆成逍遥客的样子,也不用特别像,毕竟没几个人真的见过他。 选了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到海城府衙。 真真在墙外吹笛,将所有人引到院中。 吃土人则独自一人进去找苏夕。 找她不难,从高处看,府衙晚上不过就那么几个屋子有光,再看丁灼从哪个院出来就知道了。 不过,让吃土人没料到的是,不一会儿又进去个丫头。 苏然只说让他把丁灼身边那个漂亮的女孩偷偷带回来。 成熟男人看女人,不只是长相。吃土人左右看看,这个挺漂亮,那个也没差多少,关键是风格不同,他瞅着都不错。 反正带一个还是带两个对他来说不是事,索性一口气把两个都抓回去。 苏然老远看到马车过来,急急跑下城墙。 马车不减速,一口气冲进城门。 城门缓缓关上。 吃土人当先跃出马车。 苏然越过他,上前,打开帘子。 “姐姐……”苏夕抬头看她,眼眶发红,强忍泪水。 苏然对这个妹妹的感情有点复杂,姐妹情深是谈不上的。她和苏夕相处时,尚未有局中人的自知,看谁都像是游戏里的npc,尤其苏夕的性格和她南辕北辙。 可她是苏然用心创造出的第一个人物,又在一起生活过。可以说,苏然穿越来,都是靠苏夕养活的。 这一次她被丁灼掳走,也是因为苏然。 也不知她受了什么苦,不过单看外表似乎还好,苏然暗中观察她,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些。 第181页 她伸手,将苏夕扶下车,轻轻搂在怀中,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苏夕听了她的话,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苏然拍拍她后背,小声说:“没事了啊,我们回屋再说。” 这时,真真下了马车,手里还拿着笛子,许如跟在她身后,一併出来。 苏然抬头,这才发现,还多了一个人,不由一愣,随后看向吃土人:“前辈,她是谁?” 吃土人没什么好气:“我怎么知道她是谁。你记住你答应我的话。” 苏然马上保证:“前辈放心,我一定全力帮你寻找逍遥客。” 这晚,苏夕哭了很久,直到后半夜,才累得睡着。 苏然也没让她忍着,能哭出来是好事,只是不知她受了什么苦,问了两次,她只摇头不说,苏然也就不敢追问了。 直到第二天,她找到被吃土人买一送一抓回来的姑娘,一问之下,才知道苏夕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是谁的就不用再问了。 苏然咬牙,心里恨不得立刻去找丁灼算帐。 许如心道,看苏然的样子,应该是会放她走的,就是可惜她的药箱,里面还有新鲜摘回的药材,不便宜呢。 她嘆气,算了吧,也没道理让人家赔。 她问苏然:“不知我现在可不可以离开?” 苏然微怔,下意识说:“既然一直是你帮她调理身体,那能不能还请你继续留在这里?” 许如不客气:“你这是命令,还是在问我的意思?” “当然是在问你。” “我留下也可以,不过我的诊费很高的。” 虽然现在苏然已经有很多钱了,但是她还是本能地问:“多少钱?” 许如蹙眉:“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说‘神医只管开口,无论多少银子,悉数奉上’吗?” 这样的话,她听过多少次了,但凡是找上门有求于她,有点身份地位的,都喜欢说这种话。 苏然挺吃惊,失笑问:“你是神医啊?” 不怪她怀疑,这姑娘看上去年纪有点小,神医什么的,还是一把白鬍子更可信。 许如讽道:“姑娘太会说话了。” 苏然对这神医也不太感冒,说:“一般神医不都视金钱如粪土吗?” “没关系,姑娘不愿出钱,我离开就是了。” 苏然眯眼,威胁道:“我也可以像丁灼那样逼你留下。” 许如很淡定:“那我也可以像对付丁灼那样,暗中给你下药。” 苏然倒吸口气:“你不是医者吗?医者仁心,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 “对啊,医者是有个人心啊,人心爱什么?” 我去,太有道理了,苏然无语,半晌才问:“你真的给丁灼下药了?什么药?” 许如凑近,低声说:“不举。” 苏然嘴巴张圆,过了片刻,对她一竖大拇指。 “就沖这点,多少钱,你随便提。” ** 丁灼一巴掌搧在冯笃脸上,昨日就是他把人看丢的。 “废物!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冯笃不敢动,口腔里有血腥气,他只敢暗中将血吞下。 丁灼斜眼看他:“哑巴了?” 冯笃马上回道:“大人,来的人武功奇高,属下都未来得及反应,从身手看,绝对不是从西王手下能有的。” 丁灼:“你是说,她姐姐那边有高手?” 冯笃回道:“属下不敢乱猜,但这人既然对逍遥客外貌性情颇有了解,也许真的和他有些关系。” “那可就有意思了。”丁灼弯唇,“皇上要找的人,竟然和将北王还有关联?” 冯笃:“是否要传信宫中?” 丁灼转头,像看个垃圾一样看他:“你想让皇上以为我像你一样废物吗?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怎么能拿到皇上面前,让他老人家忧心?” 冯笃马上说:“属下无能。” 丁灼下令:“告诉宫里,将北王雷安造反,派了大军来支援从西王,臣请调令,四万大军一起进攻。” 等他打下古栖城,全城的人都是他的。谁敢动他的孩子,他就把那人扒皮抽筋。 同一时间,殷祺的房中。 时一按着吩咐,一直隐在暗处,负责传递消息。 殷祺正在一件件事做出安排。 “让何进马上传信宫中——丁灼让对方将领的妹妹怀孕,他用假人来做交换,以至对方恼火不肯释放邓将军。消息给她,她自然会知道如何将它们联繫起来。动作一定要快!我们要在丁灼之前把这个消息带进去。” “苏然发现她妹妹怀孕,必不会放过丁灼,你带个话给她——丁灼不会留,但他现在不能死,否则会惊动一些人。” “昨日看守苏夕的冯笃,查清楚他的身份和关系网,尽快告诉我。” ** 小舟在苏然授意下,熘进海城。 年纪小就是方便,她在城中转悠了几日,完全没有引起任何注意,还打探到丁灼的行踪。 下月初七,是二皇子生母的忌日,他约了法师讲法,连续三天,住在海城往南的鸡鸣山寺中。 第182页 丁灼会陪同。 这是个好机会,苏然准备亲自动手,却在行动前,接到殷祺的指示——丁灼不能死。 晚点死也可以,但这口气一定要出来。 她让时一回復殷祺——死不了。 殷祺收到回復时,有些无奈,只得暗中做点安排。 没办法,自己的女人,只能自己罩着,能帮就帮点,也顺便看着她别太过分。 ** 丁灼陪着二皇子入寺那天,法师看到他,摸着佛珠念了句“阿弥陀佛”。 丁灼从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事,他心中,只有一个信仰,那就是皇上。 他已经派人将寺院上下检查过,又布兵把守,这才安心地住下来。 只是,他只防住不让外人进来,却没有防住里面的人。 这晚,他陪二皇子回客房,在房门口,遇到一个披头散髮的疯子。 那人一言不发,上来就动手,而且下手毫不留情。 只过了一下,丁灼立马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想到冯笃说的来人身手奇高,但也晚了,对方就没打算和他过招,一下就将他打昏。 丁灼再次看到光亮时,是在一条阴暗的小巷里。 他的双手缚在身后,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他。 周围有几个蒙面人,他们手中有剑,其中一把正架在二皇子脖子上。 巷口传来马蹄声,丁灼看过去。 一匹个头不高的小白马“踢踏踢踏”出现在视线中。 马上的女子穿着银色软甲,头髮高高扎起,用素绳绑住,面容和苏夕有几分相似。 丁灼立刻明白这人是谁。 苏然从马上下来,一边背着手,快步沖他走过去,一边对抓着二皇子的人说:“等下丁灼如果反抗,他动一下,你们就在这位少年的脸上划一刀。记着,是划脸,不是划脖子哦。我们可不是变态,随便杀人这种事干不出来的。” 她这样说的时候,人就离丁灼越来越近了。 二皇子从苏然出现,就直愣愣地看着她,听她提到自己,有些不自然地咽了咽唾沫。 就在这时,苏然已经到了丁灼面前。 她二话不说,直接飞起一脚,正正地踢在丁灼两腿中间。 她可是一点没脚软,结结实实地发了一招。 气氛顿时静默,周围都是男人,他们下意识做出往后躲闪的姿势,同时并了并双腿。 二皇子那口唾沫被这一下吓得呛在嗓子里,剧烈咳嗽起来,感同身受地觉得自己小宝贝隐隐做痛。 丁灼低头髮出闷哼,咬牙,两腮绷紧,额头青筋暴起,瞬间渗出细汗,他微弯了些腰,硬是一声没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头,瞅着苏然,眼中透出兇狠嗜血的兴奋。 “苏夕呢?”他哑着嗓子问。 苏然“哈”了一声:“你不提还好,你一提我就又想……” 她一边说,一边又要抬腿。 柏寒青蒙着面,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倒不是因为怕伤了丁灼,而是……这么多人呢,一个女孩子,哪能一脚一脚地老踢男人那儿。 他咳了一声。 苏然正要抬起的脚顿住,忍了忍,深吸口气,转身走到二皇子面前,笑吟吟地问:“会写字吗?” 二皇子只觉得她这个模样太可爱了,下意识点点头。 旁边有人递了纸笔过来。 她又走到丁灼面前:“我说一句,你重复一句,然后殿下就写一句。乖乖跟我说完,我就告诉你苏夕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你的孩子……” 丁灼目光闪了闪:“说什么?” 苏然背起手,口中念起:“近日身体微恙,于男女一事,力不从心,听闻神医的药有奇效,我特派人来取,丁灼。” 二皇子听到这,执笔的手停住,眨眨眼,有些紧张地看向丁灼。 丁灼勾勾唇,照着苏然的话说了一遍。 二皇子咽咽口水,开始写。 苏然叮嘱他:“多抄几份。” 她又看向丁灼:“丁大人,近日是不是觉得身体不适啊?没准我那一脚就给治好了。” 丁灼:“苏夕呢?” 苏然直起身,敛容,反问他:“你一直问她,是想让我觉得你在关心她?” 丁灼冷笑:“她有胆带着我的孩子跑,你说呢?” 他只是在生气,背叛他的人都不能有好下场。 苏然眯眼:“我明白了。” 绝对不能再让苏夕落到这个人手里。 二皇子在一旁哆嗦着问:“写了五张了。” 苏然接过,沖丁灼摆摆:“很快,京城里就会流传着丁大人的趣闻了。” 丁灼勾唇:“我从来不会这样与人联繫,一看就知不是我写的。” 苏然无所谓道:“没关系的,大家只会信他想信的部分,才不管事实是怎么样呢。反正丁大人名声够臭了,不差这一笔。” 虽然不够解气,但比之前痛快点了。 她骑上马,转头对丁灼说:“从今以后,你休想再看到苏夕一眼。你的孩子,我养了。我还会帮他找一个英俊潇洒本领高强疼爱苏夕的好男人做爹!” 第183页 91.第91章 苏然他们离开后, 二皇子等了会儿,才哆哆嗦嗦地帮丁灼解开绳子。 丁灼揉揉手腕,面无表情地盯着苏然离开的方向, 语气平平地问:“你觉得她恨我吗?” 这话问的没个由头, 二皇子先在心里想了下, 这个她是指今晚这个还是指之前那个, 又想,这两个应该都挺恨他的,就下意识点点头, 点完又发现自己怎么那么笨, 居然把心里想的给表现出来了。 不过丁灼并没有看他, 也没打算让他回答,而是自顾地往下说:“她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浪费一个好机会。” 二皇子不知回什么好,合着人家没杀你, 你还遗憾上了。 丁灼突然勾唇:“殿下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二皇子诚心问。 “说明有人嘱咐过她, 不能杀我。” 丁灼眼中冒出一种近乎期待的光,自言自语道:“你觉得会是谁?能选的目标不多呀, 让我们一个一个来试。” ** 皇宫里。 皇上躺在爱妃腿上, 任她手指轻柔地帮自己按摩。 他这两天有点烦。 丁灼发来消息, 将北王出兵帮着从西王, 暂时不明原因, 但这肯定就是反了呗。 可朝廷如今也没太多精力去管西北, 还是要先把从西王这边搞定。 丁灼想集中火力一举拿下从西王,可邓艾如今还在敌军手里,三万大军无帅。 他嘆了口气。 “皇上因何这么烦心?” 皇上闭着眼,问:“你说海城的三万大军,是让丁灼来领,还是给祺儿?” 美妇话里带着笑意:“皇上是拿臣妾打趣吗?我哪懂这些。祺儿是商人,领兵怕是不会吧。” 皇上“嗯”了声,又问:“那让丁灼?” 美妇似是突然想到什么,手一顿,有些八卦地说:“这些皇上决定吧。臣妾倒是听说一桩趣闻。丁灼这孩子,动了凡心呢。” 皇上睁开眼:“什么意思?” “臣妾听说丁灼掳了对方将领的妹妹,还让人家怀孕了,他捨不得放人回去,用个假的去换祺儿。对方发现立刻就恼了,直接对着祺儿放箭,差点要了他命。大家都说,从西王气得不轻,所以才坚决扣着邓将军。” “你从哪听说的?”皇上坐起身。 “到处都在传呀。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平平常常,放在丁灼身上,那可太新鲜了。” 没错,这种事放在丁灼身上,绝对新鲜。 密探的训练是从幼儿时期开始,一路能活下来的,全是冷情绝爱,一心只为皇上考虑。而有资格接首领位置的,更是从尸堆上爬出来,心里眼里全无感情的人。 他们自幼被灌输的唯一信念就是忠于皇上,为他剷除一切异己。 “怎么可能。”皇上自语。 美妇似是意外,半嗔半勾引地轻推他肩头,低声道:“年轻人,初尝情爱滋味,难以自持,这也很正常啊。我倒是觉得他平日的样子太瘆人,还是有点感情的好。” “你不懂。” 密探不像别的职位,必须百分百忠于他,不是忠于朝廷,而是仅仅忠于他一人。有了感情负担就有了弱点,一旦有了弱点,这个人就不能保证百分百的忠诚。 难道丁灼这次忽然要全军进攻,是因为这个吗? ** 苏然这几日时刻不离苏夕,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寻了短见。毕竟这种事,不管放现代还是古代都没那么容易接受。 至于她在丁灼那的事,苏然都是跟许如打听的。 这日,许如给苏夕看过后,收拾东西离开。 苏然跟上去,向她询问苏夕的情况。 许如表示她很好,无须担心。 这时,柏寒青提着一箱东西过来,见到许如,便说:“大夫要的药材都在这里了。” 许如的药箱落在丁灼处,便列了个单子,让人帮她採买药材。 她要的东西不少,而且还不都是寻常物,全算下来,价格着实不便宜。 柏寒青见她手中拎着药箱,便跟在她二人身后说:“我帮你送过去吧。” 三人一併往许如房间走。 进到屋,许如道:“既然二位已经来了,不如我也帮你们看看。” 苏然惦记着苏夕,便说:“等我过几日得了空再来找你。” 许如不在意,看向柏寒青,说:“这位小将军身体似有隐疾,是否要让我检查一下?” 柏寒青和苏然听了,都是一愣。他年纪轻轻又身强体壮,从来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苏然下意识回道:“他身体好着呢,能有什么隐疾?” 许如很自然地说:“于房事上,将来或有不力之忧。” 柏寒青想明白她的意思后,瞬间涨了个大红脸:“你!” 苏然难以置信地“啊”了一声。 许如没管柏寒青,倒是奇怪地看了苏然一眼,仿佛对她的大惊小怪不满。 柏寒青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苏然忙拉住他:“哎,别走别走,有病要治,没听大夫说只是‘之忧’吗?” 再说,这么贵的大夫,光照顾苏夕一人也有点浪费。 第184页 她问许如:“许大夫,这能不能治啊?” 许如看向柏寒青:“当真要治?” 柏寒青冷着脸。 苏然帮着搭腔:“治啊,治,不能讳疾忌医嘛。” 许如点点头:“那你先出去。” 苏然一想,也是,这种确实不适合有第三者在场。 她离开前,还贴心地帮着关上门。站在门外,她想了想,估计也没那么快,干脆先去找苏夕吧。 可她前脚一动,就听着大门“砰”地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柏寒青脸色涨红,气道:“你从哪里找的庸医!” 说完,头也不回地从旁边离开。 苏然被凶得莫名其妙,接着就看到许如从屋里出来,脸上还带着笑意。 许如对她点点头,背着手就要离开。 苏然拉住她,小声问:“许大夫,他怎么了?” 许如见她的样子,收了笑,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苏然回神:“朋友。” 许如:“那你可知,他可有心仪的女子?” 苏然挑眉,说:“这你得去问他。许大夫,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许如重新挂上笑。 苏然眯起眼:“所以他到底有事没事?” “有啊。不过无大碍,男子五十往后,皆有此风险,不必担忧,可治可不治。” 苏然:“……” 许如歪头想了想,抿唇一笑,告辞离开,留下苏然风中凌乱。 她看看柏寒青离开的方向,又看看许如离开的方向。 “柏寒青是不是被个女流氓给调戏了?” ** 御书房里,皇上看过手中的密奏,皱眉道:“这么说,丁灼真是因为那个女人,才想全力进攻的。唉……” 一旁立着的内官小声道:“圣上不必忧心,丁大人的忠心是绝对不会有问题的。” “我也知道。”皇上语带遗憾,“就是觉得可惜,温柔乡,英雄冢。” 培养一个让人百分之百放心的密探不容易,丁灼自接了他师傅的位子后,一直都干得很好。 内官悄声说:“要不要派个人把那女的……” 皇上想了下,说:“也许弄巧成拙,丁灼还不至于真的迷了眼,再看看吧。” 内官讪笑:“这几日,城中倒是传了个丁大人的趣事。” “哦?” 内官有些不好意思:“丁大人派人找药。” 他一边说,一边低声将传闻中的字条的内容讲了一遍。 皇上受惊不小,本能地选择不信,但偏偏刚听说他喜欢上一个女子,就有了这传闻出来。 空穴不会来风,难道是以前太压抑吗,他居然把心思用在这种地上。 皇上坐在椅子上,想了想,问:“前几日,肃王爷过来,是有什么事?” 内官忙回道:“想让世子尽快回京。” 皇上“啧”了声,摇摇头:“溺爱,男子汉,总养在家里能成什么大事。” “这样,”皇上吩咐道,“传个令下去,海城的三万大军,先让祺儿领着。没带过兵不要紧,先稳着点,想办法把邓艾救出来。” ** 朱晗建议趁着敌军主帅被擒,主动进攻。 崔秉龙没意见,主要还是看苏然的,毕竟现在主力都不是他的人。 军事上,苏然不懂,她让朱晗和熊良仔细探讨后,确定此事可行,就这么定下来。 蔡全收到战书,很是紧张,马上拿去询问丁灼的意思。 哪想,丁灼不考虑如何打仗,反而笑着说:“正好趁这个机会,试试那个给她递消息的人。” 殷祺得知此事后,便让时一叫了苏然到七里坡会面。 苏然那天穿了身轻便的薄衣,外面套着宽大的轻纱,作为遮掩。古人在夏天也要里三层外三层的穿法,对她来说实在太痛苦。 轻装勾勒出玲珑的线条,比起刚穿越时,这副身体长开了长高了,面容也越发妩媚起来。 只是这些放在苏然身上,妩媚收敛,带出一份英气。 殷祺看得目不转睛,想起初见她时,她窝在大大的头盔里,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一边躲闪一边好奇地打量他,动不动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那些小算计小心思只一眼就全被他看了去。 苏然下了马,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前,面上有些得意。 殷祺知道她是因为收拾了丁灼所以高兴,但一想到时一说的她那天的行为,他还是忍不住批评道:“简直胡闹,万一伤着怎么办。那么多人在场,随便谁不能去踢,非得亲自动手吗。” 苏然扬扬下巴:“我是到他跟前临时起意,谁让你说的不能杀他。” “这点小痛小痒。”殷祺笑道,“对丁灼来说,皮肉之苦根本算不得惩罚。” “你有好主意?” “正在安排,他还有用处。” 苏然撇撇嘴,嘲他:“这个人对你也有用,那个人对你也有用。” “哪个都没有你重要。”殷祺笑笑,又嘱咐她:“这次领兵做做样子就行了,再过几日,会有新的变化。真打起来,太危险。” 第185页 “本来也没打算真打的。你也知道,这个从西王……”苏然摇摇头。 殷祺想了下,问:“苏夕,你准备怎么办?” 苏然莫名:“我准备怎么办?这个要看她吧,不过我还没问她,等她情绪好了再说吧。” 她略带自得地弯唇:“反正不差钱,怎么着都行。” 说完,还斜睨殷祺一眼,当初,因为两个银元宝,她栽在这个人手上。 殷祺也想到了,笑笑,视线落到她面上,轻嘆:“快结束了……” 92.第92章 殷祺暗中安排, 与冯笃私下见面。 冯笃冷脸抱胸:“世子有事?” 他与丁灼一样,不必对百官下拜,但他又与丁灼不一样。丁灼只需要顾虑皇上, 而他还需要时刻小心丁灼发火。 事实上, 在冯笃眼中, 丁灼远比皇上难相处的多。 殷祺面色平静, 淡道:“那日交换俘虏时,冯大人也都看到了吧。” 冯笃明白他是在气丁灼不顾他的安危,贸然放箭。 但是冯笃不觉得这样哪里做错了。 “都是为了圣上。”他说。 殷祺笑笑:“没错, 他与你与我一般, 都是为了圣上。既然如此, 他又凭什么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肃王府确无实权,但每年为国库充了多少,冯大人心里也有数吧。这口气,我是无论如何咽不下。” 冯笃冷笑:“咽不下又如何。丁大人身后是圣上,就是闹到御前去, 世子也未必能出了这口气。” 殷祺看向他:“不如何, 只是想向冯大人讨教一二。冯大人一身本领,究竟是怎么做到这般忍气吞声的, 还请为殷某宽宽心。” “你说什么?!”冯笃顿时气急。他是在忍气吞声, 丁灼手下的, 哪个不是这样?殷祺这是明着打他的脸, 看不起他。 殷祺起身, 走到他旁边, 低声说:“冯大人刚刚有句话说的不对。并非丁灼身后是圣上,而是你们整个组织的身后是圣上。他丁灼不过是选出来的代表,这个位子,是他坐还是换个人来坐,只要够忠心,于圣上来说,都是一样的。但对你我而言,却大不一样了。” “哦?”冯笃失笑,反讥道,“怎么这和肃王府还有干系?” “当然。有此一事,肃王府本就势弱,又与丁灼结下樑子,将来哪有好处。” 冯笃没说话,心里开始盘算起来。 殷祺见他的样子,继续说道:“丁灼如此年轻,想来冯大人必是可以在他手下干上几十年的。” 冯笃心中微颤。丁灼能接这个位子,也是因为前一任年纪太大,而在他之前,已经因出任务死了好几个更合适的接班人。 到底是不是死于出任务,这个谁也说不好。 但要想等丁灼死,他冯笃这辈子怕是没戏了。 “世子跟我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殷祺笑道:“殷某只是想以后的日子舒服些,若冯大人有意,殷某愿全力支持。” “如何支持?” 殷祺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冯笃:“这玉佩是真品,丁灼将他送给那个女子。女子不喜,逃走那日就没带,正巧被殷某捡到。” 冯笃低头,看那玉佩。参与过当年事的密探都知道,真玉佩有两块,一块在当年的陆贵妃手中,跟着小皇子丢了,另一个块就是在肃王妃手里。 当年前任首领抓到一个皇子,事隔多年后,丁灼却发现尚有玉佩和皇子流落在外。 丁灼不傻,皇上也不傻,他们很快就猜出,有人将真皇子藏起来,放出假的引人耳目。 丁灼如今就是要找出那个人。 不过这些,除了他们几个位置较高的密探,以及那个尚未被揪出的人外,没人知道。 殷祺想来是拿了肃王妃的真玉佩,要冤枉丁灼私藏陆贵妃丢失的那块。 换位思考,冯笃能理解。被丁灼盯上,就像被毒蛇盯上,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给你来一下,防不胜防。 冯笃冷哼一声:“这么拙劣的藉口,谁会信。” 殷祺嘆道:“不用信啊,只要怀疑就行了。那女子消失时,丁灼有多生气,冯大人应该比我更了解吧。玉佩放在这里,冯大人可以想想,到底是把它交给圣上,还是把它交给丁灼。” 殷祺说完离开,冯笃的目光锁在玉佩上,久久没有移开。 ** 交战那一日。 苏然带着兵,压到海城城门下。 她坐在小白马上,翘首看向城墙上,身后是黑压压的大军。 别说,这感觉确实挺热血的。 难得热血一把的苏然发现城墙上只有丁灼和蔡全,不见殷祺。 她正觉得疑惑时,就见丁灼往前两步。 他双手撑在城墙上,面容闲适,开口道:“昨日我抓了个逆贼,本来是要杀了的,但是想想,这人到底威胁力不强。若是苏姑娘愿意用苏夕来换,我也勉强能答应。” 苏然与身边的朱晗对视一眼,丁变态又要发什么疯。 丁灼说完,沖旁边使了个眼色。 两个手下推着一个被缚住双手的人上了城墙。 苏然皱眉看着,待那人一露面,登时瞳孔一缩。 第186页 是殷祺! 他怎么可能,难道他的计划被丁灼发现了? 她下意识就要打马上前,被朱晗喝住。 “别动!莫要自乱阵脚。你忘了上次苏夕的事。” 苏然控制住小白马,意识到自己刚刚险些露了马脚,差点让丁灼看出她对殷祺的担心。 同样一脸懵的还有蔡全,他看向那人,大惊道:“丁大人,这怎么……” 丁灼沖他摆摆手,问苏然:“他现下还未受什么苦,你若是把苏夕交出来,这人我就送给你了。” 苏然稳了稳神,再次看向那个殷祺,见他也同样看着自己,距离太远,辨不出他眼中的情绪。 她心中涌出说不清的滋味。 朱晗见她还不说话,便对丁灼说道:“既然是逆贼,你们留着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罢,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丁灼“啧”了一声,转身抽出剑,抵在殷祺胸前。 苏然无法不动容,她坐直身体,面无表情,盯着丁灼的动作。 丁灼弯唇,那剑往前送进去一分。 殷祺咬牙不吭声。 苏然握缰的手越攥越紧。 剑越送越深,如果是要害部位,这时人怕已经不行了。 苏然的手在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朱晗侧头看她的表情,心中知道她无法控制情绪。 今日不能再留了,若这是丁灼抛出的诱饵,苏然怕是会添了倒忙。 城墙上,丁灼一下抽出剑,殷祺扑倒在地。 朱晗命柏寒青将小白马拉走,看住苏然,自己则上前与对方说话。 苏然僵硬着身体坐在马上,任人将她带到大军后方。 仗还是要打的,只是丁灼这一下,弄得双方将士都有些心不在焉,草草收场。 丁灼看着鸣金收兵的战场,觉得有些无趣,想了下,又吩咐道:“传个消息出去,肃王府世子重伤,被手下救出,逃往七里坡山谷中。” 他笑着对蔡全说:“多派些人手,暗中藏在七里坡各个谷口,若是有人要进去,格杀勿论。” 丁灼这样做不是第一次了,上回那个无辜受牵连的老臣一纸告到圣上面前。 圣上当众狠狠批评了丁灼,却不伤筋不动骨的。 正是丁灼嚣张乖戾的性格,让他做起事来更容易,这其实是圣上有意无意间培养出来的。 蔡全暗自嘆气,这样的人,却被圣上重用,除了人人自危,还能有什么用处。 ** “丁大人到底在怀疑肃王府什么?一再试探。”殷祺冷眼问道。 今日一大早他就被限制在屋中。 看着他的人起初还是客气的,当他坚持要出去,对方就变得强硬起来。 他对外表现出来的并不会功夫,这时肯定不能打出去,又无法叫时一进来。 丁灼无所谓的笑着说:“都是为了圣上,还请世子多担待。” 殷祺不担心自己,他担心苏然。 若是她得到消息,真的去七里坡找他,可怎么办。 这一刻,他决定,要提前对丁灼下手。 直到后半夜,时一才找到空隙进得屋里。 二人黑灯轻语。 “你去传话苏然,告诉她我无事。”他想了想,有朱晗在,应该会拦住她,但万一她已经去了七里坡…… “你先去七里坡看看,若是她真的过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落到丁灼手中。” 时一领命要离开。 殷祺叫住他:“假如丁灼发现你……” 时一立刻答道:“属下立时毁容自尽。” 殷祺看着他,抿唇不语,随后伸出右手按在他肩头。 “一定要小心,活着回来。” ** 朱晗等人围着桌边,你一言我一语。 “上一次,他就用的易容术骗过我们,这一次也有可能。” “不管是真是假,你都不能去。” “我已派人去打听,很快会有消息。” 消息确实回来的很快,但并不好。 殷祺重伤,逃往七里坡。 苏然听到消息,立刻坐不住了。 殷祺在这边,并没有多少人手,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近似于单打独斗。 肃王府藏了最大的秘密,却无法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一直在做的,就是穿针引线,利用各种矛盾,让几方势力为他所用,以此来胁迫今上。 他现在身边只有时一,若真的被丁灼追赶,只靠他一人,又如何能成。 她带人进谷看一看总可以吧。 苏然起身,还未等说话,朱晗便道:“丁灼要等的就是我们去救人,这样就能坐实世子与敌军私通。” “万一是真的呢?”苏然反问,“如果丁灼已经掌握了证据,只是要抓住他……” 朱晗起身,拦到她身前:“即便如此,那也是命,他选这条路,一早该料到各种危险。没有了肃王府,我们一样可以成事。” 朱晗说的没错。从他们的角度看,肃王府确实用处不大。 “所以我就在这里这么等着吗?” “不,你该和我们一起商量下一步如何安排。” 第187页 ** 事情很快有了转折。 第二日,正被软禁于屋中的殷祺接到从京城来的圣旨,任命他临时掌管三万大军,蔡全配合。 圣旨中没有提到丁灼。 殷祺谢恩接旨,送走传信的公公。 蔡全有些尴尬,殷祺被禁足一事虽不是他的主意,但到底是在他府中,他却始终不闻不问。 不是他不想管,真的是没法管。 殷祺只是个身份较高的王孙贵族,手中却只有钱,没有权。 丁灼若查不出什么,赔礼道歉这事也就算了,肃王府只能吃个哑巴亏,还没法去跟皇上说。 但若真查出点什么,那蔡全肯定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如今这道圣旨算是解除了眼前的困境。 毕竟是皇上新任的大军统领,就算只是临时的,也不是丁灼能随便禁足的。 蔡全这口气还没放下,正想着如何跟殷祺赔礼,就见他手握圣旨站在院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蔡全上前,对殷祺施礼:“恭喜世子,下官……” “蔡将军,”殷祺打断他的话,“如今海城的三万大军我是不是可以调配了?” “那是那是,下官必定全力配合大人。” 殷祺点点头:“好,那现在要麻烦蔡将军,带人将丁灼抓起来。” “啊?!”蔡全才刚觉得事情有个缓和了,冷汗又唰地下来,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但是左右权衡下,他现在还是得先听殷祺的,大不了抓人时,把责任尽量撇出去。 殷祺又叫人备马。 时一还没回来,也不知苏然得没得到消息。丁灼必然派了人埋伏在七里坡。 他要亲自去古栖城看看她才放心。 ** 是夜,苏然坐在园中石椅上,手里拿着殷祺送他的匕首。 她的右手在匕首上轻轻摩挲。 一日过去,尚未有新的消息过来,朱晗他们似乎已经放弃殷祺。 他安排谋划这么多,生死关头,却无人去救。 苏然闭了下眼,她明白这事不能怪朱晗他们狠心。 肃王府如今在这局棋里到底是在扮演什么角色,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准确地说,她也不是十分清楚,左右不过是为皇位谁来坐的事。 从表面看来,有柏江、雷安和从西王三位联手,肃王府确实可有可无。 更何况,盯上他的是丁灼,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而且,如果殷祺真的逃入谷中,也未必希望她去救他,她露面,反而会坐实了丁灼的猜测。 “我们要做的事,总归会死很多人,他们死总好过我们死。” 这是他劝她的话。 苏然闭上眼,一滴泪水流过脸庞。 “我只为你哭这一次。”她喃喃自语。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站起来,转过身。 身后站着一个人,月光洒下,他一身白衣,从容贵气,和齐州府府衙门前,她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一样。 “心真狠啊,就为我哭这一次。”他笑道。 苏然弯起唇角,别过脸,想把眼泪憋回去。 殷祺向前一步,伸出双臂环住她。 苏然索性把脸整个埋在他胸前,蹭蹭,将眼泪全都蹭到他衣服上。 他一手抚在她脑后,另一手环住她的腰。 苏然仰起脸,眼中还带着水汽,晶光闪闪地看着他。 殷祺低头,目光落在她嫣红湿润的唇上,喃喃道:“我以为,应该发乎情,止乎礼……” 苏然不说话,就那样目不转睛,唇角弯出轻微的弧度。 “算了……”殷祺俯首,托在她脑后的手微微用力,准确地擒住她的唇。 93.第93章 西南的夏天有些闷热, 好在晚上有凉风。 苏然穿着轻薄,透过衣衫能感觉到手的温度,他的手很稳, 牢牢扶住她。 苏然笑着问:“你怎么来了?” 殷祺没有松手, 继续揽着她腰身, 说:“圣上让我暂领大军, 我就把丁灼抓起来了。” 苏然吃惊:“现在可以抓他了?” 殷祺:“其实还不可以,不过他实在太危险了。” 再让丁灼这么试下去,用不了几天, 他就要暴露了。他倒不怕, 但王爷王妃还在京中。 苏然弯唇, 双手一下攀住他脖颈,调笑着:“抓到敌军主帅一个。” 殷祺两手托在她腋下,一用力,将人举高。 苏然腿自然的弯下,站到石椅上, 比殷祺高出半个头。 她低头, 又在他唇上啄了下。 殷祺很开心,有些不舍道:“我得赶快回去。蔡全这些日子, 受惊不小, 难免情绪紧张, 我就不好再给他添堵了。而且丁灼依然是密探首领, 我就这样把他关起来, 得盯紧点。”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殷祺敛笑, 知道她气还没出,便解释道:“他还有用。” 苏然眯眯眼:“知道了。” ** 皇上看着桌上的玉佩,又看看前面跪着的人。 冯笃单膝跪地,嵴背挺直,这些都是他们自小训练过的。 “你叫冯笃?” 他应是。 第188页 “这是从丁灼身上找到的?” 冯笃道:“这是丁灼送给一女子的,那女子离开时没要,属下看到,觉得此物非比寻常。” 皇上又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拿去给丁灼?难道你不知道要忠于首领吗?” 冯笃表情坚定,语气没有波澜:“臣只知要忠于圣上。” 皇上没什么反应,又看了他一眼。 没过几日,殷祺接到京城中的消息,冯笃升为密探首领,但皇上并没有说如何安置丁灼。 这个意思就需要人自行揣测了。 丁灼仇家太多,远的不说,就是冯笃也不可能让他活下来。 殷祺到牢中去看他。 他依然是密探首领,虽在牢中,也并未有损伤。 他现在算是被殷祺非法囚禁,以他的性格,当然是不怕的。 他看到殷祺,还笑着说:“看来世子果然有问题,接下来你打算拉着蔡全一起反吗?” 殷祺往前走了几步,离他更近些。 “丁大人还是先关心自己吧。” 丁灼:“你现在抓我,实在是心太急了,过几日皇上联繫不上我,就会发现不对。” 殷祺嘆了口气:“皇上有冯笃,也就不必再联繫你。” 丁灼眯眯眼:“皇上怎么会信他。” “那皇上又怎么会信你?” 丁灼嗤笑,表情带出“这还用说吗”。 殷祺唇角微勾,道:“你犯了个错误。你一心用自己的方法揪出异己,却忘了那个人他怀疑一切,又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你?” “如今冯笃做了密探首领,他的首要任务大概就是除了你。你只要从这牢里出去一步,冯笃的人就会立刻围杀你。” 丁灼挑挑眉,像听了什么笑话:“难道我会怕死?只要我见到皇上……” “你没机会见到皇上。冯笃不会给,我也不会给。”殷祺打断他的话,“但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你说出当年的真相——你们收到的命令是什么?” 只有从丁灼口中,才能问出,皇上当年是不是下令杀死先皇皇子。 他是一个重要的人证。 丁灼笑了:“你也是这样引诱冯笃的?” 殷祺抬眼,看着他,慢慢说:“你现在大势已去,我知你不怕死,但你当真不想见见自己的孩子?” 丁灼收起表情,盯着殷祺,许久后才问:“不死只怕也没有好下场吧。” 殷祺只道:“我能保证让你活到孩子出生为止。至于以后,就看你的命了。” ** 有殷祺暂领大军,战事算是进入了缓和阶段,毕竟两边现在明着对立,暗着是一头的。 于是崔秉龙又开始围着真真打转。 真真对他不远不近,崔秉龙有些着急,脑袋一热,人家就求婚了。 有趣的是,所有人听了这个消息,都只是惊讶一瞬,就平淡地接受了,好像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很正常。 只不过,府中老臣们只是接受他求婚这件事,并不是同意他结婚。 怎么着也是从西王,不能娶个孤女当王妃。 可是真真是苏然认下的妹妹,苏然又带着援军住在王府里,这种话不好说的太明白。 以莫文澜为首的从西王府老臣,决定对这件事採取不闻不理不言的策略。 真真心思玲珑,一早就看出这其中的弯弯绕,对崔秉龙依然是不远不近。 直到某天,崔秉龙忽然病了。 他这病来的奇怪又兇勐,可把莫文澜吓坏了,战争还没结束,王爷还没留下子嗣呢。 崔秉龙念念叨叨,坚持要求娶真真。 对这种满脑子风花雪月的人,有些道理是讲不通的。 莫文澜找到苏然,委婉地表示,能不能让真真进王府做侧妃。 苏然一口回绝。 “这事吧,你得问她,我做不了主。” 她口气不算好。 他们是不知道真真的本事,就崔秉龙这种,能娶到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们还挑三拣四的。 她拉着真真:“这种人不嫁就不嫁,周围一群老顽固,谁还稀罕了。” 真真沉默了会儿,忽然对苏然行了个大礼。 苏然吓一跳,往后一躲:“你这是干吗?” 真真面色沉静,说出的话很有分量,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想做从西王王妃,请姐姐帮我。” 苏然:…… 没过两日,莫文澜忽然接到消息,说苏然在整军要回北方。 麻油,这一个两个的,打仗怎么都跟闹着玩似的。 他急匆匆找过去。 苏然委婉地表示,她与真真姐妹情深,见不得她在这里被人背后讥笑。 “而且真真虽然父母双亡,却都是为国尽忠的,比很多人强了多少。她还有个叔叔,将来必定是大将军,” 莫文澜心道,这怎么着也是个小事,因为这个把将北王得罪就实在划不来了,关键自家王爷太不给力。 他和几个老臣商量后,决定正妃就正妃吧,也勉强算是和将北王联姻了,将来有合适的再娶就是了。 崔秉龙听说老臣们松了口,顿时精神百倍,这病自己就好了。 第189页 他非说是因为真真旺夫,并且当众定了结婚的日子。 一个月后! 老臣们自是不愿的,哪有王爷结婚这么匆忙的。 但是请了人一算八字,合且不说,最好的日子就是一个月后。 这事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苏然倒没觉得时间紧,闪婚她也不是没见过。 只是崔秉龙这病来去匆匆,偏又时间刚好,免不了让人多想。 她去找身边唯一的大夫许如打听。 许如看看她,笑了下,说:“是他自己跑来,拜託我帮忙的。” 殷祺抽空来看苏然时,她跟他讲了这事,嘲笑许如这个大夫正邪不分,同时又有点感慨。 崔秉龙的性格不太像是能想出这种方法的,那就只有真真了…… “我一直觉得她是那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型的,想不到还是挺有野心的。” 她这话没什么褒贬的意思。 殷祺笑笑,说:“你想想你自己,在四方会,是被谁推进这浑水中的。” 苏然歪头,好像的确是因为真真的一句“你把它给戴上”开始的,还因此惹了殷祺不快,撺掇着把四方会打成反贼。 殷祺又道:“她生于大户,幼年漂泊,寄人篱下,背后又有柏江,岁月静好这种从来不是她的理想。她一直在静待时机,从肃王府跟你逃跑开始,每一次都是主动抓住机会来主宰自己的命运。我还挺佩服她的,表面柔弱,骨里坚强,审时度势,目标明确,将来从西王府定是她说了算,比起崔秉龙,倒也是好事。” 苏然坏笑着问:“心里什么滋味啊,看着原本要嫁给你的女人,成了别人的老婆。” “挺不是滋味的。”殷祺斜睨她,“连崔秉龙都要娶妻了,我也不知差在哪里。” 殷祺自打抓了丁灼后,明显轻松了些,接下来要做什么他没说,苏然就没问,造反嘛,这种事急不来。 时一之后去了趟七里坡,想找找丁灼的残部,人没找到,倒让他拿回样东西。 苏然看到后,脱口而出:“罗乘风?” 正是罗乘风惯常使用的小刀。 她想到朱晗说过,罗乘风是靠四处寻药来续命的。这七里坡谷中,听说药材丰富,真没准就在里面。 她带上一队人打算进谷找一找。 殷祺听说后,坚持陪她一起。 开玩笑呢?放老婆一个人去找情敌,到时对方一感动非要来个以身相许怎么弄。 七里坡的山谷不深,谷中奇花异草繁多,这也是西南特色。 苏然与殷祺一併骑着马,颇有种郊游的感觉,这么轻松的时刻真是难得。 两人寻到一处溪水旁,下了马,手下们自觉地远远站开。 苏然到溪边拍水降温,殷祺走到她身边蹲下,学着她的样子用手撩水。 苏然脑袋凑过去,两人的脸倒映在溪水中。 她感慨:“真是郎财女貌啊……财产的财。” 殷祺歪头看她,手指一拨,几串水珠溅到她脸上。 苏然叫了一声,正要回击,忽然觉得不对劲,四周似乎变得安静了。 殷祺上前牵住她的手,再往后看,什么手下啊,马啊,都不见了。 殷祺四下观察,说:“我们好像闯进人家布的阵了。此阵没有危险,应该只是个警告。” 苏然有点紧张,往他身边凑了凑,问:“那是不是要我们快点离开?” 殷祺还未说话,忽然响起一阵琴音。 他细细听了会儿,笑道:“高山流水,人家在邀请我们去做客。” 苏然:“会不会有诈?” “琴音里倒听不出恶意。” 听他这样说,苏然的好奇心又摁不住了,这明显就是要有大机缘啊! “那……我们过去看看?” 殷祺转头:“不去也不行,又离不开这阵。” 二人循着琴音,沿着溪水往前走。 很快就看到一处小院。 院子的围栏是用各种植物组成的,错落有致,颜色搭配不俗。院中素雅,有石子围成的小池,池中还有数条金鱼游水。池边一张古台,上面煮着热茶,茶香飘出。 还有一间石屋,用青石搭建,上面爬了些牵牛花。 小院布置得十分迷人,但再怎么迷人,都远不及那扶琴之人耀眼。 那人身穿一袭艷艷红衣,墨色长髮如瀑垂下,五官精緻,皮肤白皙,面色淡然,半垂着首,纤长手指轻拨琴弦。 悦耳的琴音从他指间流出。 苏然看呆了,脑子里闪出一句——真是个谪仙般的人物。 94.第94章 颜狗这种生物从古到今, 遍布天下。 苏然也不例外。 她穿越到现在,见过的帅哥也不少了,但和这人在一起, 都会被抢了风头。 这就是现代娱乐圈里, 不能同框的那种人。 她呆愣过后, 下意识挂上笑容, 挺了挺背,将仪态调整到最佳状态。 遇到迷人的异性,本能地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她这些小动作都没逃过殷祺的眼睛。 殷祺:……很无语。 那人一曲弹罢, 手指轻缓地抚下最后几个音, 从容地抬头看向二人。 第190页 苏然双手整整衣襟, 笑眯眯上前见礼。 “先生琴技高超,实在好听。” 作为乐盲,多的吹捧词她也不会。 那人温言,问她:“姑娘若有兴趣,也可弹奏一曲。” 苏然嘿嘿一笑:“我不会。” 她站直, 眼睛往四处打量, 荒野山谷,孤独小院, 再加上那个阵。 帅归帅, 这人肯定不简单。 她眉眼弯弯地, 问:“在下苏然, 先生怎么称唿?” 抚琴之人抬手, 莞尔道:“姓肖, 单名一个遥字。” 肖遥……这名挺耳熟。 在四方会时,吃土人暴走就说的这个名字。 肖遥,逍遥客。 ** 朱晗接到消息时,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跟着苏然一同进去的一队人马回来了,但是苏然和世子不见了。 这…这还得了? 朱晗不是冒失的人,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细细询问事情经过。 他们进谷是去找罗乘风的,当然也没有抱很大希望。 罗乘风的体质他有点数,这类多种毒素混合又能活这么久的,通常是从小被人当作药人试药长大的。 而巧的是,逍遥客的臭名声中有一条,就是喜欢抓孩童做药人。 不管这个巧合到底是不是真的,朱晗决定带上吃土人,只需和他说一句“逍遥客可能在这谷中”,都不用劝,人家自己就跑过去了。 他叫上柏寒青一併进谷。 柏寒青准备出发时,许如带着她的药箱子跟过来。 “七里坡谷中奇草很多,我的药快用完了,能不能跟你们进去一趟?” 柏寒青想起她那日做的事,没什么好气:“你别添乱。” 说完,又觉得自己口气太沖,道歉不好意思,只解释了一句:“可能有危险。” 许如对他的冷脸视而不见,说:“逍遥客擅毒,带着我或许会有用。” 朱晗听到觉得有道理,就让她跟着。 许如站在柏寒青的马旁边不动。 柏寒青正要上马,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她,心里冒出个不好的预感,问:“你不会骑马?” 许如淡定地点点头。 柏寒青顿时纠结了。 根据他以往的经验,若是队伍里有不会骑马的和人同乘一匹就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就像此时此刻,他理应礼貌地顺着话再问一句:“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可载姑娘一程。” 若是平常姑娘家可能会不好意思拒绝,再另想办法。 但这个姑娘…… 柏寒青觉得,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这时,朱晗他们已经上马准备出发了,见他这里迟迟未动,纷纷看过来。 柏寒青硬着头皮问:“姑娘若是不介意……” 许如不等他说完,回道:“不介意。” 柏寒青:……我就知道。 ** 看到逍遥客这个样子,苏然免不了为吃土人憋屈。 双壁呀,一个还是这么风光霁月的神仙样,一个却披头散髮在牢中过了十年。 殷祺接话道:“原来是逍遥客前辈,久仰。” 这个时候,肯定要把他哄开心了,才能放他们走。 苏然忙跟了一句:“不止是久仰,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逍遥客怡然一笑,起身走到石台前,拿了个茶杯,问:“二位可要尝尝我的手艺?” 苏然不敢喝,她还记得朱晗说过,这人人品堪忧,而且还擅毒。 殷祺却上前,接过茶杯,转头对苏然道:“前辈若是想对我们下毒,根本无须这么麻烦。” 逍遥客看他一眼,说:“说得没错,这茶中的确无毒。” 他见苏然仍是不动,便笑道:“我观姑娘面色,可是月事不调?” 苏然惊讶:“前辈光看面色就能看出来?” 她穿越来,月事一向不准,她也没太上心,就原身以前的生活环境,还能有月事就不错了。 这段时间经过她的调养,主要就是吃的好了,身体明显好起来,只是月事依然不准。 逍遥客:“自古医毒不分家,这有何难。” 苏然问:“前辈可知该如何调理?” 逍遥客目光往她身后一送,瞅着殷祺道:“找个男人就好了。” 苏然:…… 殷祺放下茶杯,问:“我们进谷来是想找个人,不知前辈可曾见过一个年轻男子?” 逍遥客道:“前几日确实有个人误进我这里,我见他体质有异,就多留了几日。” 他转头示意:“就在这屋中,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苏然与殷祺对视一眼——小心有诈。 但就像殷祺说的,他若想对他俩做什么,完全没必要使诈。 苏然慢慢走过去,从窗户往里看。 屋里没有灯,但是有阳光进来,里面家具很少,左右各有一张床,中间是个小桌加两把椅子。 其中一张床上,盘腿坐着一个人,双目紧闭,若不是他微皱的眉头,苏然都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个活人。 “罗乘风!” 第191页 苏然隔着窗户喊了一声,转头看看殷祺,示意他等在房子外,随后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轻手轻脚过去,小声地问:“罗乘风?” 走近了,她才发现,他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额头有汗冒出。 罗乘风勉力睁开双眼,很快又重新闭上,从牙缝里挤出个字:“笨。” 苏然微怔,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办,回头看了殷祺一眼。 殷祺转头问逍遥客:“他这是怎么了?” 逍遥客语气平平道:“在压制毒性。” “什么毒?” 逍遥客抬头,笑了下:“和你中的不一样。” 他话说完,抬手一挥。 殷祺正站在门边,只觉得一阵强劲的气力将他推进屋里。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从上面“唰”地落下一道铁栅栏,将门堵了个严实。 “餵!”苏然飞快地跑到门边,用力拽了拽。 片刻惊讶过后,她移动到窗边,笑着说:“前辈,是不是哪里误会啦?我们完全没有恶意的。” 逍遥客走近,依然是那副谪仙样,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我知道啊,我也没有恶意,近日新做了几味药,不知效果如何,想请你们帮着试试。药性温和,不伤身的。” 我去……再不伤身,你也不能随便揪个人来试药啊,药物过敏怎么办? 殷祺心中吃惊不小,刚刚那茶他其实没喝,而且他相信逍遥客说的茶中无毒,那到底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他暗自运力,似乎不觉得有什么异样,于是催动内力在体内游走一圈。 这回试出来了……他正想开口,看到逍遥客还在和苏然说话,就忍住了,转身往另一张床上去,像罗乘风一样盘膝坐下。 苏然看到他的动作,挺想夸他一句适应力真强,这就开始压制毒性去了。 毒性……靠,还不知道是什么毒呢。 苏然转头,强压骂人的冲动,还是好言好语地。 “前辈,我们中的什么药啊?能不能给介绍一下?” 逍遥客已经转身要离开,听了这话,忽然微怔,随即有些开心道:“我本来还没想好这药叫什么名字,今日运气不错遇到你们,一下就来了灵感。” 他轻笑:“果然我还是喜欢貌美之人。” 苏然在心里暗搓搓把他抽了几个来回,笑着说:“和前辈相比,我们实在太过平凡。” “那是自然。”逍遥客坦然回道,“他二人中的药,一个叫情意绵绵,一个,叫干柴烈火。” 他说到这顿住,似是很满意这两个名字:“都是相当贴切了。” 苏然眼珠一转,见他没提自己,心里冒出点希望:“这么说,我没事?” 逍遥客奇怪地说:“我岂是那等厚此薄彼之人,你中的,叫如饥似渴。” 他说完,就径直走到琴旁,长袖一挥,端坐石椅上,双手轻抚琴面,看样子不像是要离开的。 苏然心里把这三个名字嚼了嚼,再看看罗乘风的样子,有点明白这是什么药了。 想不到中x药这么狗血的梗也能落自己身上,她一边腹诽,一边想着该如何逃跑。 再看一眼逍遥客的背影,心道,这人不走,他们没办法离开。 苏然想了想,扒着窗户问:“前辈,你不是要在这里吧?你在这,人家不好意思的。” “我需要看看药效如何。”逍遥客挺有耐心,说出来的话却和形象相差甚远,“再说,你一个人对两个都行,被人听个壁角又有什么关系?” 我……简直太有道理了,无言以对。 苏然咬牙切齿地嘀咕:“你个死变态猥琐男。” 逍遥客在院中出声:“小丫头,虽然你背后骂我,但我还是好心地送你一份大礼。两个美男子,风格不同,慢慢享受吧。” 苏然往后退了一步,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随后暗自动了动身体,嗯,目前似乎还没有如饥似渴的感觉。 但其实,两辈子母胎单身至今的人,并不知道如饥似渴是什么感觉。 琴声起,看样子,那人是彻底不要节操了,年纪一大把还要听壁角。 苏然这会儿也不觉得他长得好了,只担心地想,假如真的躲不过…… 干柴烈火什么的,听上去太可怕了。 毕竟是第一次,还是希望能碰上个温柔的。 她转头,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帅哥,讪讪一笑,俏脸微红,有些难以启齿。 “你们两个,谁是情意绵绵啊?” 95.第95章 正在运功压制毒性的两位没工夫回应她。 倒是逍遥客听了她的话, 说了一句:“不用怕,你都会喜欢的。” 苏然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又看看那两人, 她自己目前还没什么感觉。 既然已经遇到逍遥客, 趁着药性未起, 赶紧聊几句。 她站在窗户边, 惦着脚尝试往外看。 “前辈,您在这谷里住多久啦?” 逍遥客一边抚琴一边答:“不记得了。” 苏然不甘心:“那一定是很多年了吧?” 第192页 他手下不停,口中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怎么你起效这么慢……” 苏然眉梢轻挑, 转头看看床上的二位。 罗乘风就不说了, 她来时, 他就已经在毒发状态中。 而殷祺……苏然滴熘熘跑到殷祺身前,观察他的脸色,倒不像罗乘风那么明显,便小声问:“你感觉怎么样,我这药好像没什么效果哎。” 说不定他的也没效果呢。 殷祺等了会儿, 才慢慢睁开眼睛。 他直直地看着她, 眼底轻微发红,显得黑瞳格外幽深。 苏然微怔。他的样子, 有点吓人。 她勐地跑到窗边, 拉着窗栏喊:“逍遥客, 你这个药除了让人想那什么, 还有没有别的副作用?你知道他是谁吗?快点把门打开……” 逍遥客仍是自顾地弹琴, 没回她。 苏然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 再一转身吓了一跳。 殷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他面色苍白眼底发红,配上冷冰冰的表情,很像书里写的远古大魔头之类的。 苏然感觉到危险气息,脚步往后蹭,不过她本来就在窗边了,再怎么躲也没有多的余地。 殷祺伸手,抚上她面颊。 苏然不敢乱动,讨好地沖他笑笑,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还好吧?” 不是x药吗?这效果怎么那么像走火入魔呢。所以说药不能乱吃。 殷祺虽然看上去有些可怕,不过动作却很轻柔。 他慢慢凑近,在她唇边落下一吻,舌尖轻挑探入。 苏然起先是不敢乱动,但随着他的动作,她渐渐觉得有股火从身体里漫出。 她本能地张唇迎合他,手也慢慢攀上他衣衫,想要往里…… 罗乘风皱眉。 逍遥客做的药一向霸道。 罗乘风自小试百毒长大,再蛮横的药到他身上也会减弱几分,今日这事他原本可以抗住的。 但是那两个傢伙就难说了,自己受他们影响,难免冲动。 若是在这小石屋里来个三人行,再加上外面的逍遥客……画面太美不敢想。 他默默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飞刀,打算趁自己还能控制时,先把殷祺打晕了。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高声喝笑:“逍遥客,老夫等了你十年,想不到你居然藏在这里。” 琴声戛然而止。 殷祺动作一顿,眼神恢復几分清明,立刻发现自己正与苏然热吻,而她的小手已经很不老实地摸进自己衣衫内。 殷祺心下着恼。这逍遥客不仅暗中给他们下毒,竟然还用琴音迷惑心智,他是真打算观赏一次在药物刺激下,迷失人性的感官盛宴。 这样的人,岂可留着祸害人间。 逍遥客侧头,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竟然引了南水石过来,真是讨厌。” 他话说完,起身往院外走去。 琴音一停,殷祺理智回来,虽然药力仍在,而且让他很难过,但他可以忍住。 他艰难地推开苏然,说:“有人来救我们了。” 苏然却不一样。她一贯不会委屈自己,何况这时药劲也上来了,根本听不到殷祺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 殷祺抬手,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弄晕时,就听着外面一阵嘈杂声。 柏寒青当先带着许如过来。 殷祺一边搂住苏然,一边抓住她四处乱摸的小手,对窗外的许如道:“有没有办法让她正常点?” 如果没有,他就只能下黑手了,否则这样出去也太难看了。 许如只一眼就明白髮生什么事,她从药箱中取出三个小瓶子,全都从窗户外递给殷祺。 “三个都试试,放在鼻下。” 殷祺依言,将三个药瓶顺次放到苏然鼻下,随后自己也闻了闻。 也不知是哪个起了作用,苏然一连打了数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才揉着鼻子,泪汪汪地抬起头,眼神总算没那么迷离了。 殷祺又将药瓶递给罗乘风,之后避开窗口,将自己和苏然的衣服整理好。 这个时候,时一也驾着马车赶到。 门是铁栅栏,众人合力才从下面撬起来。 许如的药虽然起了些作用,但还是难消身体本能的欲望。 到底这么多人在场,苏然抿着唇,手里攥着药瓶,准备时不时就吸两下,跟夏天闻清凉油似的。 她走到门外,一眼就看到几匹马,登时眼睛一亮,完全不理身边不远处的马车,直奔着马过去,口中念着:“我,我骑马。” 她完全是出自身体本能的感知,觉得这个时候骑在马上,又颠又磨的一定很舒服。 殷祺暗自皱眉,就她那自制力,这个时候骑马,不知得多丢人。 他伸手,拉住正往前奔的苏然,拽着她来到马车前,双手掐住她腰,将她掐抱上马车。 苏然不干,还想起来。 殷祺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按了下,口中说:“乖点。” 轻飘飘的一句话,苏然就老实了。 他正要收手,被她一把抓住。 “你去哪?”她声音有点哑,话音带着几分旖旎感,语气全是不舍。 因为x药再加解药的双重作用,她现在脸颊微红,气息不稳,眼睛里水汪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第193页 殷祺一下子心软,反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先回去一趟,过几日再来看你。” 无故消失数个时辰,蔡全应是已经得到消息,还是要先回去稳住大局。 但他说的几日,一下子就过了半个月,也没有消息过来。 吃土人也一直都没回来,苏然猜他俩会不会两败俱伤了。 也不知他俩到底是什么仇,看样子像是逍遥客单方面得罪了吃土人,然后跑到山沟沟里布阵躲着,遇到闯进谷的陌生人就抓去试药,像结网的蜘蛛,等人自投罗网。 她和殷祺就是这么进去的。 提到殷祺,苏然惆怅了。 她那日就着许如的药,又抱着棉被在床上打滚一下午,才把那药劲缓过去。 她问罗乘风是不是在冷水里泡了一天。 罗乘风无语片刻,说了句:“你还是去担心他是怎么解决的吧。” ……苏然本来还没想那么多,被他一提醒。殷祺会不会去找个女人来解决啊??? 这么想,她顿时觉得老大不舒服,面上也难看起来。 罗乘风盯她半晌,实在忍不住说:“发现你这人,怎么那么天真。别说他的身份了,随便谁中这种毒,去青楼找女人解决有错吗?若是这都接受不了,你将来怎么和他的三妻四妾共处。” 苏然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要和他的三妻四妾共处了!” 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是真难过。只要想到殷祺有可能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别说发生关系了,就是拉个手,她也觉得接受不了。 可这是古代,殷祺自己都说了,他的婚姻他说了不算。 苏然嘟着嘴,一脸落寞地坐在池塘边,看着里面的鱼游来游去,自嘲道:“要求这么高,活该单身一万年。” 与她的垂头丧气正相反,崔秉龙每天都喜笑颜开的。 婚期将近,府中上下都在做准备。 婚礼规模不大,一来真真身份不高,二来大战当前,也不适合大力操持这种事。 大战当前,还能满心思惦记着结婚的,也就崔秉龙这个情圣能干出来了。 苏然跑去找真真,问她:“将来崔秉龙若是纳妾什么的,你怎么办?” 真真心里明白她在想什么,劝道:“将来我若是无法生下男孩,会主动帮他挑选侍妾,进来什么人我自然有数。” 苏然不甘:“那你心里不难受吗?” 真真笑道:“难受,但我不会特别在意,做人正妻要懂平衡。” 她没有点破,只是委婉劝道:“此事一成,他原有的婚约自然无效。以你们如今的感情,正妻之位应是无忧。至于以后,你总要学会慢慢接受。肃王府的大门,会有很多女子想进去的。” 苏然托腮想了半天,最终嘆道:“我还是接受不了。” 要是结婚后,她丈夫和别的女人有染,她恨不得提把刀去,接受不了,怎么想都接受不了。 “算了吧,我还是单身吧。” 苏然打定主意,决定不再想殷祺。 她每日先看看苏夕。 苏夕比她以为的坚强许多,并未要死要活的,只不过心情也不好,从没见她提过孩子的事,自然也没有提过丁灼。 她不提,苏然就不提。 苏夕还未显怀,只是孕吐的厉害,什么都吃不下。 苏然见她这样遭罪,心里更怕了,越发觉得单身也挺好的。 只是这个想法,在见到殷祺后,立刻就动摇了。 真真大婚前一日,殷祺来送贺喜。 他找到苏然,解释了下为什么这么多天才过来看她。 西南热,穿得少,殷祺一身青衣,身形修长,他笑着,还抬头摸摸她头顶。 苏然盯着他的样子,想到那天那句“乖点”,以及那日的吻。 她舔舔嘴唇,暗自琢磨,反正男未婚女未嫁的……单身归单身,可以找个情人嘛,这两者之间又没有矛盾,是不是。 96.第96章 苏然没想到, 她还有参加古代豪门婚礼的一天,而且还是以娘家人的身份坐在主桌上。 就连殷祺都没这个待遇,他是敌军主帅, 旁边找个小桌坐着看会儿也就行了。 崔秉龙暗中让人制作了萧将军夫妇的牌位。 他们当年是被满门抄斩的, 至今没有坟冢没有牌位。 这对牌子一做, 也就意味着, 将来从西王府会为萧将军讨公道。 不感动是不可能的,真真忍着眼泪。 苏然想,如果是她, 一定当场抱住崔秉龙。他做过这么多事, 包括装病受罪, 但今日这一出大约才真的俘获真真的心。 不管将来如何,此时此刻,苏然是开心的,是感动的。 她一开心,就拿米酒当饮料多喝了几杯。 仪式完成, 真真盖头未揭, 准备回新房。 苏然抬头就看到以莫文澜为首的一群老顽固正坐在对面的男方主桌上,有一两个还满脸严肃。 她想到当初他们看中自己是雷安义妹的身份, 一力怂恿崔秉龙讨好自己, 又极力反对真真嫁入王府, 还打算让真真当侧妃的事。 再结合, 真真之前说的那些“懂事大度”的话, 苏然心下有些郁气。 正巧这时, 莫文澜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看过来。 第194页 可能是因为酒精上头,苏然沖他勾唇一笑,肚子里冒出坏水。 她站起身,端起一杯酒,用筷子敲敲杯子边,发出清脆的“铛铛”声,拦住正准备离开的一对新人。 周围的人都停下交谈抬头看她,场中逐渐安静下来。 殷祺本打算新人离开,他也回房间,这时已经走到门边,见此情形,也转过身看她要干吗。 苏然见大家都瞅着她,又朝莫文澜笑笑。 莫文澜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苏然走到真真身边,真诚地祝福她:“一定要幸福!” 真真话音发抖,叫了声“姐姐”,便哽咽难耐。 崔秉龙傻呵呵地跟着叫了句“姐姐”,说道:“那是肯定的肯定的。” 引得莫文澜那桌好几个人皱眉。 苏然笑眯眯地,对着他说:“真真从小受苦,把她交给你,我是一万个不放心。将来你一个接一个的小老婆娶进门,人家都有娘家人,我们真真就一个……” 她本来还想说就一个她这么不着调的义姐,但她话没说完,崔秉龙就急着表白。 “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真真。” 苏然微怔,随即挑眉道:“当真?你愿意不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一辈子忠于她,爱护她一人?” 她把穿越前电视剧里的台词直接拿过来用。 在场的宾客们发出细碎的讨论声,从来没见过婚礼上对男方提这种要求的。但以苏然如今的立场说这些话倒不算太过分。 真真也有些困惑,这些词听都没听过。 崔秉龙马上回道:“当然愿意。” 殷祺微微眯起眼,盯着苏然。 苏然速度很快地向崔秉龙发问:“你敢发誓吗?” 莫文澜蹭地站起身,这是在给自家小傻子王爷挖坑呢! 这要是大庭广众发誓了,以后纳妾还不得被人背后笑话——堂堂王爷不守誓言。 他马上迈步,要过去拦住崔秉龙。 对古人来说,发誓是件挺重要的事情,崔秉龙也没傻到那份上,他略有犹豫,看向真真,虽然有盖头在,但他还是感觉到她的紧张和期待。 他突然就豪气沖头,大声说:“我发誓,一辈子忠于她爱护她一人。” 莫文澜脚下一个趔趄…… 苏然心里痛快点,笑得真心,小声说:“现在你可以亲吻新娘了。” 崔秉龙本来正笑的憨气,听了这话,“啊”了一声,红着脸说:“这就不好了吧。” 真真娇嗔道:“姐姐……” 莫文澜莫名地松了口气,总算还没有做出当众羞耻的事。 ** 柏江说起来算是和真真关系比较近的长辈了,也因此柏寒青坐在了主桌上。 他为人实在,一有人来敬酒就一口干,没一会儿灌了不少下去。 喝酒他倒不介意,主要是这种场合太没意思,又没几个认识的人。 他索性趁人不注意,就熘了,打算睡前再找熊良打打拳,让酒气散一散。 离开宴会,嘈杂声渐消,他舒出一口气,步子也放慢了些。 今日府内主僕都集中在一处,府中其它地方显得格外安静。 他走了会儿,四周慢慢黑下来。他眼神很好地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人蹲在地上。 他一边走,一边朗声问:“谁在那?” 许如刚给苏夕检查过,正提着药箱往回走,因府中平日到处有人走动,她就没提灯。不想今日却没几个人,府中太黑,她一个不小心踩了凹下的石面,把脚崴了。 她正蹲着自行检查,似乎没什么大碍,就听身后那人发声询问。 柏寒青走近了,见是许如,有些不自在,清咳了声,也不知要说点什么好。打个招唿?来个你好?感觉有点奇怪。 许如比他自然很多,开口道:“我脚崴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提下药箱。” 这当然没法拒绝。 等许如一站起来,柏寒青就无奈了,总不能让她单脚跳着回去吧。 他说:“我叫个人来。” 许如道:“都在前面忙呢,别麻烦了。你若是不想送我,我自己也可以回去,药箱……就放这里吧。” 柏寒青年少侠气,怎么可能让她独自回去,只好硬着头皮,单手扶住她胳膊,说:“我送你回去。” 但是这样扶着也不是个事啊,她一只脚跳跳跳的。 柏寒青往四处看看,不见有僕人来,而且要是来个男僕不是和他一样吗? 借着酒劲,他咬咬牙,说:“得罪了。” 然后他把药箱挎到肩上,长臂一伸,将许如打横抱起,大步迈开,快速往她住的地方去,鼻端是她身上淡淡的草药味,这种味道比那些香粉好闻多了。 他按着许如的指点,将她放到桌边坐下,又帮她打了凉水,取了纱布过来。 许如脱下鞋袜,果然脚腕处只是轻微红肿,她想了下,将脚放进水中冰着。 柏寒青也看到她脚腕处的红肿,下意识盯得久了点,再一抬头,就见许如正瞅着自己。 他脸顿时红了,磕磕巴巴地说:“没什么事,那……那我先走了。” 第195页 许如也有点不自在,小声说:“等下还得麻烦小将军,帮我把这水倒了。” 这简单,柏寒青听完,心里一松,继续安静地等着。 待他把水倒掉再回来,许如正自行包纱布。 包纱布这种事,柏寒青很熟,他们平时训练难免受点伤,都是互相帮助。 他直接说:“我帮你吧。” 许如一愣,看向他。 柏寒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又红了,辩解着:“我没别的意思……” 许如很大方,将纱布递给他:“也好,以前我都是自己包的,总归动作上不方便。” 柏寒青想到,她平日来来去去总是一个人,又是医者,难免到处治病採药,若是在山谷受点伤,怕是只能自己处理。 他以前没少帮同伴包扎,但是女子还是第一次。 想不到女人的脚和男人的差别这么大,他动作很小心,好像怕力气大了,会弄坏一样。 屋里很安静,只有一支蜡烛的光。 许如抿唇,脚上偶尔传来的热度,让她的耳朵尖都变烫了。 包好后,柏寒青犹豫着要不要松手。 许如慢慢坐直身体,尝试着伸手去碰他,见他没有躲闪,就胆大地抚上他面颊。 柏寒青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又喝了几杯酒,哪抵得住这种诱惑。 烛影下,只觉得她素净的脸极美极美。 他左手伸出,按住她的手,气息有些乱,语带警告:“许大夫……” 许如帖近他,在他面上落下一吻,目不转睛看着他,微微发抖地手出卖了她的紧张。 柏寒青咽咽口水,喉头滚动,一个转头,嘴唇擦过她的。 没有停,吻住她…… …… …… …… 酒宴的后半场,苏然一直处于神游的状态。 真真结婚了,她多年漂泊,现在算是有个家了。 自己的家在哪啊?等此间事了,她和苏夕回哪去好呢? 清平乡是肯定不回了,那小破房小破屋的。 梅花寨早被人趟平了,就算没平,她也没兴趣住到大山顶上去,出个门多不方便。 想来想去,还是四方会那个小院子住得舒服。殷祺每晚都准备上她喜欢的小点心,虽然他老想从她这套情报出来。 所以,舒服的不是院子,而是因为有那个人吗? 苏然“啧”了声,摇摇头,不想那么多了。 总算!总算!自己现在是有钱人,将来怎么着都行。 她单手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眼睛从众人中扫过,一眼看到殷祺。 他正站在门边,眸色幽深地望着她。 两人的视线越过场中众人,牢牢地锁住对方。 一定是因为这个气氛,这个酒,所以才会觉得他今天特别帅,苏然想。 她闭了下眼,觉得头有点晕,就闭的久了些,再睁开时,却不见了殷祺。 苏然愣住,坐直身体,眼睛四处看,都没找到。 她起身,走到门边,往外张望,院中黑乎乎的。 他好像说过,今日这婚礼他看一会儿就走,不会是已经走了吧。 她抬步,往他的房间去。 老远地,就见屋中亮着烛火,她这才放心下来,笑意爬上脸。 殷祺还未等她敲门,就分辨出她的脚步声,迳自打开房门,略有惊讶地问:“我以为你还要再坐很久……” 苏然快步走上前,揪住他衣衫,将人拉低,对准嘴唇吻了上去。 反正也不是两人第一次接吻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殷祺些微愣怔过后,便一手揽过她,另一手扶住她后脑,加深这个吻。 过了会儿,他低声问:“你喝了多少酒?” 苏然摇摇头:“不多。” 她说完,双手攀住他,又想往前。 殷祺扶定她,视线锁着,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苏然点头:“知道。” 她再次踮起脚。 殷祺揽着她的那只手慢慢用力,说:“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谁要你客气了,苏然心想。 他一把将她抱进屋,同时单手一甩,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何进刚刚看到苏然过来,就去端了热茶,见此情景,他脚步稍停,直接转身离开。 殷祺将人轻轻放到床上,附身前再次问道:“你想好了?今日过后,我便不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了。” 苏然眼神发飘,脑子发晕,哪里还想得清楚这么多,只点点头。 殷祺深吸口气,在她额头轻吻,口中念道:“我定许你正妻之位。” 苏然一听这个就头疼,她拉着殷祺的衣领,将人往下一拽,喃喃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 有些事情,苏然有胆子挑却没本事受,她原以为的那些浪漫激情,在巨大的疼痛感面前溃不成军。 “啊!!!殷祺!”苏然咬牙。 “……很疼吗?”他停下,轻吻她脖颈。 “很疼!你快出去!” “……不行。” 第196页 “嘶……不要动!!” “……也不行。” 事实证明,“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是有道理的。越是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人,反弹起来越厉害。越是上蹿下跳的,骨子里才真怂。 苏然懊恼,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送上门找罪受。 平日对她轻手轻脚的殷祺,上了床像变了一个人,完全不听她指挥。 她只能在勉力受着的同时,双手用力抓他的后背来纾解,觉得自己释放了一头衣冠禽兽。 这一夜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昏沉沉地睡过去。 殷祺单肘支着身体,侧卧在她身后,在起伏的腰线处轻抚,慢慢在她肩头落下一吻又一吻。 通过她的唿吸声,他知道她还未睡熟。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语调缓慢,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不敢承诺,但会尽力做到,如果实在不行,也希望你能明白,那些只是形式。” 苏然睫毛轻颤,她太累了也太困了,实在没精力和他聊这个。 殷祺挥手,一阵风将蜡烛刮灭。 他把苏然环在怀中,闭上眼。 第二天早上,苏然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她迷迷瞪瞪地想起,今天早上真真还有什么什么环节来着,昨日有人特意嘱咐她的。 “啊!!几点了?”她勐地坐起来,紧接着又“嗷”地一声躺回去。 “我的头……”她哼唧着,脑袋又晕又疼,这就是酒醉纵慾后的惩罚。 一只手伸过来,按在她太阳穴上。 “还早,等下先喝个醒酒汤吧。”殷祺也是刚醒。 苏然听到他说话,悄眯眯睁开一条缝,想到昨夜的疯狂,心底有点发憷。 “你怎么还没走啊……” 殷祺手一顿,直觉这不该是一夜缠绵后女人说的第一句话。 但他还是耐心说了句:“这是我的房间。” “哦,对了……”苏然慢吞吞起身,忍着发晕的脑袋,“我的衣服呢?” 殷祺看看地上乱七八糟的料子,说:“等下叫人再给你取一身来。” “不用不用。”苏然下床,胡乱地穿上衣服,又把头髮拢了拢,眼睛飘来飘去地不看他。 “我去苏夕那,让她帮我梳个头。那个……我先走了啊,真真大婚,迟到就不好了。” 她皱着眉头,转身要离开,走得一快,牵得下身钝痛。 禁慾太久的人,果然很可怕。 “苏然……”殷祺在后面叫她。 苏然只当没听见,脚步不停,还帮他把房门关好。 来到院中,见到何进,她尴尬地笑笑,算是打了招唿,慌张张地遁了。 何进疑惑。他这把年纪了,以前跟在老王爷身边多年,还真没见过一夜之后,女的先走人,男的留屋里。 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想像了一下世子在屋里的样子,决定先不去触霉头。 ** 苏然哪敢去找苏夕,若是让她发现……还不知要怎么批评自己。 也不能找真真,但今天是个大日子,她得梳一种指定髮型。 苏然决定去找许如,虽然她不一定会,但怎么也比自己强。 刚到许如房门口,那门就唿地打开了。 苏然吓一跳,就见开门的是柏寒青。 柏寒青看到苏然,也是吓得不轻,一脸紧张。 苏然“啧”一声,被他这一吓,头更疼了。 她一手揉上脑袋,一边批评他:“这么慌张干嘛,酒后乱性啦?” 柏寒青登时脸通红:“你别胡说!” 他这表现……苏然放下手,吃惊地往他身后张望,难以置信地问:“真得酒后乱性了?谁啊?” 话音才落,许如从房中走出。 她已经收拾妥当,面色淡淡的,看到苏然,福了下,也没说话,转身就往远处走。 就是走路姿势不像平时那么大步,动作有点涩。 苏然和柏寒青两个人,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她拐弯不见了。 苏然张张嘴,半晌,她转头,对柏寒青说:“那个……我帮你去问问,看她要不要负责啊。” ** 等真真婚后第一天早上的仪式完毕,苏然还神游太虚中,一会想柏寒青和许如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会想昨夜事后殷祺说的话。 真真到她身前,看她脸色,问:“你昨天喝多了?没睡好吗?怎么眼下这么黑。” 苏然回过神来,瞅着真真:“昨晚……还行?” 真真脸一红,送她一个批评的眼神。 “你真厉害。”苏然吁口气,慢吞吞地朝她竖起个大拇哥。 “一人结婚,六人破处。” 97.第97章 这一天, 殷祺两次去找苏然,都扑了个空。 他敏感地察觉出苏然在躲着他,索性直接让人去请, 半天等回来的信是——太忙了, 走不开。 她能有什么忙的。 殷祺心里不免有些恼火, 再联想到她以前无意中流露出来的对感情一事的态度。 第197页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 但似乎……这个女人好像不想负责任…… 而在此刻,何进带来消息,丁灼要见他。 殷祺看看府门的方向, 决定先回海城, 暂时放她一马。 世子三番五次来找, 苏然都藉口推掉,这不正常的反应被真真看在眼里。 在四方会时,真真就看出他二人之间有种特别的默契。 苏然每次看到殷祺都会明显高兴些,没事就爱往他身边凑,像今日这样一再敷衍搪塞真是头回见。 男女之事到底不好明说, 若是换个人真真也就不问了, 但她知道苏然没那么多忌讳。 于是,她委婉地问:“世子这般找你, 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苏然不是不想见他, 但是接下来她不知该如何处理。 殷祺每次一到这事上, 准提结婚啊正妻啊纳妾啊这些。 苏然能理解, 他是好意想给自己一个许诺, 她也很想要, 谁不想和心爱的人共度余生。 问题是,这个余生里不能再有第三个第四个……甚至都不知道会有多少个的其它人。 苏然发现她还是挺介意殷祺昨夜那句话的。 什么叫“那些都是形式”,你觉得是形式,嫁你为妾的女人们也把它当形式吗? 假如她后半生要一直活在这种阴影下,宁可单着。 她摇摇头,回了句:“没有。” 真真看她一眼。见都没见就知道人家没事?她越发肯定这二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 “你和他如今……是什么关系?” 苏然不想提,抬头见真真还看着自己,就随口道:“没什么关系,就算是……炮友吧。” 她说的坦荡荡,反正真真也听不懂。 真真果然一愣,反问道:“炮友是什么?” 苏然琢磨了下,认真回她:“就是比朋友更深入一些,但没到夫妻的程度。” 她已经解释得很直白了——“深入”但没有结婚。 真真似懂非懂。没到夫妻的程度,那大约就是她和崔秉龙成婚前的状态吧。 ** 殷祺回到海城后,先处理了一些事,抻了几天才去见丁灼。 牢房这样的地方,想讲究卫生是不可能了。 对于丁灼这种有洁癖的人来说,大约和要他命差不多了。 不过他并未受苦,一日三餐也有保证,到底现在的身份还是密探首领。 皇上近日重用冯笃,但也保不齐哪天又想起丁灼,殷祺要趁皇上对他有疑心的这段时间,尽快说服他。 殷祺进到牢房时,丁灼正站着。 他还是那身黑红相间的密探制服,窄小的牢房衬得他越发高大,长年的训练让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身形笔直。 他心理素质极佳,见到殷祺时,还能笑得出来。 “世子就这样把我关着,不怕皇上问起来吗?” 殷祺懒得跟他作伪,冷笑道:“我既然敢这样做,必是不怕被人问的,丁大人不用为我操心了。再说,我倒觉得,皇上若真的还关心你,也一定是因为怕你没死吧。” 当年的事,在密探中知道的人也不多了,一旦成为弃子,那是必须得死的。 丁灼:“世子倒是沉得住气,肃王爷王妃也是这么冷静吗?就算他们不急,宫里那位也该急了吧。” 殷祺抬眼看他,没说话,也没否认。 丁灼:“你们果然知道陆贵妃还没死,所以皇子是藏在肃王府?这些冒牌货也是你们放出来的?” 殷祺:“看来丁大人叫我来没什么要紧事。” 丁灼往前两步,隔着栏杆,双目灼灼地盯着殷祺。 两人身形相仿,此时都是毫不示弱,好像角力前的野兽。 但到底其中一只被关进了笼中。 丁灼率先开口:“十三年前,我师傅接到的命令是到一处等人。” 殷祺:“等谁?” 丁灼道:“说出真相,我当真能活下来?” 殷祺:“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 丁灼点点头,慢慢开口。 陆贵妃谎称自己生的是女儿,暗中让逍遥客和南水君护送刚出生的小皇子逃跑,却不知皇上已经得到消息。 他对贵妃有情,到底没捨得拆穿她,在她面前装傻,背后命密探去劫杀小皇子。 丁灼的师傅便是接到这个任务,只是他不必亲自动手,只需在指定地点等待,自会有人送小皇子过来。 “你知道要来送小皇子的人是谁吗?”丁灼笑着问。 “逍遥客。”殷祺道。到了这个时候,真的不难猜了。 “没错。逍遥客护送小皇子,却私下被皇上收买,半路反水,重伤南水君和贵妃信任的宫女,抢走小皇子。” “但他也没有按说好的出现,而是带着小皇子一同消失了。我师傅等了足足五日不见有人来,便回去復命。这些年,皇上一直在四处找他,还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南水君。” 这样一说,事情就能串起来了。 南水君被逍遥客重伤后,又被皇上遍天下的搜捕,便想办法冒充流民作乱,躲进了齐州府大牢里。 这一招玩的漂亮,任谁也想不到,逃亡重犯竟然就躲在府衙牢房里。 第198页 而他也能有时间调息重伤后的身体,在牢中专心练功,找机会再去寻逍遥客报仇。 不过这些,殷祺以前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小皇子一行四人,除了宫女的尸体,余下的全都消失了。 从那宫女的尸体上能看出,出手的人是逍遥客。 陆贵妃在心里恨了他十余年。 丁灼瞅着殷祺,继续道:“但是有意思的是,我们还没找到逍遥客,却意外地发现,萧将军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知道小皇子的存在,还派了人去接。圣上大怒,认为我师傅办事不力,竟然让人先一步找到小皇子,便重重责罚了他,另派他人前去劫杀。可惜那些人不是柏江的对手,到底让他带着孩子跑了。那时,我还真以为,这就是逍遥客当年抱走的那个。” “直到又一个孩子出现,他被人暗中往东北藩王那边送,这一次是我出马,亲手将他抓住。皇上这些年一直对东北多有提防,四处削弱,也使得三位藩王中,那边的势力最弱。” “直到这个时候,我那愚蠢的师傅终于意识到,有人隐在暗处作乱,四处散播假皇子和假玉佩。” 殷祺笑笑:“照这么说,背后作乱之人应该是逍遥客了,毕竟他手中有真皇子。” “是啊,师傅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依然在四处寻找逍遥客。”丁灼嘆道,“但我不这么觉得。逍遥客又不稀罕皇权,他图什么呢?再说,谁能惟妙惟肖地做出几乎完全一样的玉佩来?” “但我不会告诉他的,他是个愚蠢顽固的废物。我暗中做了手脚,让皇上以为我师傅办事不力,慢慢不再重用他。” 殷祺:“然后,就轮到你了。” 丁灼:“斗败我师傅一点成就都没有,他实在太自负了,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 殷祺:“这不是和你现在一样吗?” 丁灼眯起眼:“你知道,我接手后,最先怀疑谁吗?” “谁?” “陆贵妃。这个女人我真心佩服,她利用皇上对她的旧情,竟然改变身份活了下来,受宠至今,连那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女婴也一同封了公主。我曾多次试探她,但她演得天衣无缝。我只好换个角度想,陆贵妃若要成事,必须得有人在宫外帮她。有这个实力又值得她信任,同时,又渴望皇权的……除了她的姐姐姐夫,实在想不出别人。” 殷祺:“所以你这次一直针对我,多方刺激,就是等着我自乱阵脚。” 丁灼阴测测一笑:“我怀疑肃王府不是一天了,若你一直不出京,还真找不到机会。” 殷祺:“看来我尽快把你抓起来确是做对了。” 丁灼无所谓地一点头:“是,我就是没有料到这点,你竟有胆子越过圣上抓密探。也是因为你这一举动,我才能确认,就是肃王府在帮着陆贵妃。” 殷祺:“还要多谢你城门下那一箭,否则我都不知用什么藉口抓你才好。泄私愤虽然听上去小气了些,但很合理,大部分人会信。” 丁灼:“我只好奇一点,逍遥客抱走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小皇子?如果是,为什么不见你们找他,如果不是,那真的在哪里?” 也正是因为,肃王府多年来一直专注于赚钱,才让人找不到丝毫把柄,若他们也暗中寻找逍遥客,十三年啊,双方人马肯定有碰头的一天,说不定早就被密探发现了。 殷祺没有直接回他,只道:“你也许有机会活到那一天。” 丁灼笑了:“难不成陆贵妃对逍遥客和南水君也撒谎了?她在皇上身边有十年了,受尽恩宠,一人之下,却依然藏着復仇的心。女人真是狠呢,所有的柔情蜜意都可以是假的。你说是不是?世子大人。” 殷祺没说话,脑中闪过苏然的样子。 他拉回心思,问道:“这么说,皇上曾两次下令让你们去截杀小皇子?” 这是篡位的重要证据,证明当今圣上不但知道先皇有遗孤,还暗中命人将其杀害。 丁灼忽然哈哈大笑,说:“我刚刚都是瞎说的,乱编的。” “但它也有可能是真的……”他停住笑,往前两步,紧紧抓着栏杆,语气发狠道,“只要,你把苏夕带来见我!” ** 殷祺离开牢房,何进正等在外面。 殷祺边走边说:“他要见苏夕。” 何进道:“有点难办。” 这点殷祺也想到了。苏然格外护短,这事若是找她去谈,九成九没戏,倒不如跨过她直接去问苏夕。 说到这里,他想起最近没有那边的消息,就问何进:“她这几日在做什么?” 何进道:“苏姑娘近日似乎迷上了画画。” 殷祺笑道:“她这兴趣倒是几天一变”。 何进跟着笑,然后凑近小声说了句话。 殷祺微愣,问:“这是什么意思?” “属下猜大约就是跟以琴会友、以酒会友的意思差不多吧。”何进认真道,“以炮会友。” 殷祺皱眉,以炮会友他还是不懂。 但是想到苏然平日说话没谱的风格,再加上他们前几日刚做过的事,多少能猜个七七八八,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词。 第199页 呵呵,他可没打算和她当什么好友。 殷祺吩咐何进:“给我备马。” 何进看看天色,问:“世子这就要过去吗?到那边大概很晚了。” 殷祺轻笑了下:“今日天气甚好,想必月色不错,正好去会会我的炮友。” 98.第98章 京城。 每年皇上寿辰前一个月, 贵妃会亲自到寺中为皇上祈福。 她会在去的路上买几样小吃带到寺中做贡品,一来起到敬畏神灵的作用,二来主要是藉机为皇上积德。 因为她买东西一定会出几倍的价钱。 轿子很低调, 沿着街道往前, 街两边是各种铺子。 侍卫手中已经拿了好几样小食, 分别包好。 经过一家包子铺时, 贵妃叫停轿子。 侍女上前,对卖包子的说:“来十个包子。” 店里应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壮汉,肤色糙黑, 五官倒是硬朗。 他手在外衣上蹭蹭, 熟练地装好十个包子, 递给一旁正在看书的儿子。 “快给贵人送过去。” 侍女暗自皱眉,抿唇将嫌弃的神色掩饰住。 那男孩听到父亲的命令,“哎”了一声,放下书,提着包子走过去。 轿中人把帘子轻轻拨开一道缝, 将那男孩看在眼中。 男孩约莫十三四岁, 虽然穿得朴素,容貌却十分秀美, 与他父亲很不一样, 许是读书识字的原因, 他身上还带了些这种人家不该有的文气。 侍女接过包子, 被这男孩的容貌吸引, 总算露了丝笑, 夸道:“你家人倒是有眼光,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她从怀中掏出两个银锭,递给男孩:“诺,赏你的。” 男孩吓了一跳,这也太多了,没敢接。 他父亲迎上来,双手接过,连连陪笑:“谢谢贵人,谢谢贵人。” 轿子重新抬起,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街口。 壮汉胡噜一把儿子的脑袋,说:“去吧,看书去。” ** 苏然这两天迷上新玩意——服装设计。 西南的夏天实在太热了,潮热,就算只穿一层,长袖长裤的她还是觉得受不了。 平日在外面忍就忍了,大家都穿好几层,就她搞特殊不太好。 晚上到屋里必须得放松身心啊。 而且,她现在能拿到的面料最差也是百分百真丝,又有苏夕这个手艺人在,不做几条睡裙都浪费了。 这晚,她正坐在桌前像模像样地画画,桌上点了两盏油灯。 她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真丝宽肩带睡裙,睡裙很宽松,转个圈能飞成圆形,里面连肚兜都省了,这是昨日苏夕才做出的“样衣”。 苏然穿上身感觉不错,打算再画几个样子,让苏夕去做,同时送给真真她们几件。 也正好给苏夕找些事干,免得她老想起不该想的人和事。 她已经画废了好几张,唯二两张能凑合看看的被她摆在桌上。让不会画画的人用毛笔作画,真是难为了。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然以为是住隔壁不远的苏夕过来了,头也没抬,问:“你看这两个,哪个好看?” 她拿起两张纸,往身边一递。 来人从她手中将纸取走,看了一眼,说:“都不好看,画功太差。” 苏然一惊,抬头就看到殷祺正拿着她的画。 她站起身,把画抢回来,说:“那是你不懂欣赏。” 殷祺今晚原是带着气来的。她不是想躲着他吗?那他干脆直接找上门来,看她还能怎么躲。 却没想,竟看到如此美景。 她穿着奇怪的衣服,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分外诱人,而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衣服下的风景若隐若现。 殷祺唿吸一滞,下意识转身迴避。 苏然做了一阵子古人,见他这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又觉得有趣。 他们已经做过最亲密的事,他还这般守礼。 苏然抿唇笑笑,轻手轻脚上去,一下从后面抱住他,脸帖到他背上,笑着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想我了?” 殷祺被她抱住,心里的火立刻就消了,问她:“你在画什么?” “我设计几件衣服,让苏夕来做,好不好看?” 她说完,松开手,张开双臂转了个圈。 殷祺转过身。 好看,她怎么样都好看。 他心里这样想,脑子里就忍不住忆起上次的事,心下便有些蠢蠢欲动。 而且苏然看到他,显然也很开心。 他眼神落在她的衣服上,说:“这样的衣服不可以穿出去。” “我知道。”她还没夸张到敢出去穿。 殷祺面上现出笑意,看着她:“你身子养好了吗?” “我又没事养什么……”苏然下意识回道,然后勐地明白他的意思。 人家这是在礼貌地发出邀请,而自己的回答等于接受邀请。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苏然想起上次他那股要将人吃干抹净的劲儿,怂哒哒地往回找补:“不过还是有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殷祺往前一步,眼神里全是“看穿你”。 第200页 苏然往后退一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质问他:“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太……太没礼貌了。” 殷祺顿了顿。她这是想赶人了啊。 一到正事上,她就往后躲。 今天定要她说个明白,到底在躲什么。不过在说之前,可以先来次“深入”了解。 都这么多天了,什么疼也该养好了。 他一面向她靠近,一面疑惑地问:“炮友不是比朋友更深入的关系吗?” 苏然心里“咯噔”一下,这话怎么传他耳朵里去了,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炮友的真正意思,要不然一定会生气。 在他的压迫下,她一边往后躲,一边委婉地批评:“那……炮友也不是什么都能干啊。” 这种词,从殷祺嘴里讲出来,感觉怪怪的。 她的腿碰到床边,上身往后仰倒。 殷祺单手搂住她腰,低声说:“那正好,你教教我,炮友都可以干哪些事?” ** 有些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这一次,苏然的感觉提升了好几个层次。 和上回相比,明显有了更多的愉悦感。 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身体进化了,还是殷祺的技术进步了,或者两样都有。 事后,她躺在殷祺臂弯里,翻身将下巴支在他颌下方,竖着脑袋看他。 “你这几天都见过谁呀?” 几天而已,若是技术进步这么多,一定是有高人指点过,搞不好那高人还是个女的。 “何进,蔡全,丁灼。”殷祺一五一十回她。 苏然:……好吧,也许何进是个老司机。 她一边瞎想着,一边将脑袋一歪,就着他胸口当枕头,手指随意地在他皮肤上轻挠。 殷祺抓住她的手,侧头看她。 苏然仰起脸,沖他弯唇一笑。 殷祺心里有些激盪,脱口道:“待此事有了眉目,我就传书父亲,让他选个吉日。” 苏然暗暗叫苦,又来了…… 她清清嗓子,想着如何措辞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想法又不会生气。 “其实吧,我觉得我现在这身份,有点假,还是配不上你……” 殷祺没什么表情,语气平平地接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把正妻的位子给配得上我的人,然后自己做侧室?” 我去,当然更不可能是这个意思了。 苏然咬牙在心里白他一眼,嘴上还是态度很好地说:“我的意思是……啊!” 她惊唿一声,人被推翻,仰躺在床。 殷祺覆身,压在她身上,一只胳膊支在床上以分担身体重量,另一只胳膊支在她脸侧,手掌抚在她头顶,将人牢牢钳制身下。 他低头,鼻尖几乎帖上她的,语气森森:“其实你的意思是,根本不想嫁给我吧。” 他的胳膊因为用力,肌肉线条鼓出,上面还残留着激情过后的汗水。 虽然用胳膊支在床上,但到底大半的体重还是她在负担。 苏然讪讪笑笑,小心地动了动身体,他给自己留下的可活动空间实在有点小。 “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嘛。这样太热了……” 殷祺没有动,眼睛盯着她,看她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下挪动,妄想找个出口。 她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眼神柔柔地望着他,一脸单纯无害,像是在老虎爪子下面艰难求生的小白兔。 但他知道,这哪是一只小白兔,这是一只小狐狸,别看她现在很乖很乖的,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她耍了。 苏然见他毫无反应,挣扎的动作就大了些,嘴上也渐渐凶起来:“你快起来,太沉了,我受不了……” 她忽然停下动作,因为她感觉到殷祺有反应了,但不是她想要的反应。 苏然抿抿唇,心想坏菜,这该不是又要像上次那样,没完没了的。 她不敢乱动了,重新挂上笑,语气温柔:“殷祺……” 殷祺低头,吻住她一开一合的唇,气息渐乱。 苏然后悔了,刚刚应该先应下来的,何必招惹他呢。 她努力找个空档说:“咱们先说说选吉日的事……” 殷祺呢喃:“晚了。” 随后用力。 苏然低唿,眉头微蹙,缓了下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很有自制力的人。” “我的确是。”殷祺在她面上轻啄,“所以刚刚给你那么长时间考虑如何回我。” 月影憧憧,一室芳华。 事后,殷祺仍然精神很好。 “苏然。”他叫她,看样子是想继续刚刚的话题。 苏然累得不行,索性直接装睡,不理他。 这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可长记性了,以后在这种情形下,她绝对言听计从。 殷祺知道她没睡着,但也知她确实累了,便不再坚持。 只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不可能像崔秉龙那样发誓,也不可能放你离开。至于你说的炮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我想要的。” “那日事前,我就提醒过,以后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他轻吻她耳垂,嘆道,“我说话一向算数。你先睡,醒了我们再说。” 第201页 99.第99章 苏然醒来时, 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她翻个身,手摸上旁边空空的枕头,一脸惆怅地嘆了口气。 她最擅长唬弄, 有什么对付不过去的人和事, 嬉皮笑脸一通, 再东拉西扯一通, 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个方法看来对殷祺无效。有些人啊,非得这么较真。 她手支着头,有点担心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后会生气。生气倒不怕, 能哄好也行, 万一哄不好怎么办。 她还记得在尧城时, 殷祺一本正经地跟她表白了一通。 被拒绝后,生了好几天气,直到她出城救下雷安,才把这一页翻过去。 不管他平日怎么显出好脾气的样子,骨子里还是个睚眦必报的小气鬼。 苏然很清楚, 殷祺这个人, 绝对不是好说话的,他认定的事, 光靠说服是没用的。 现在看, 睡服也没用…… 苏然做了会心理建设, 决定趁天亮把话说清楚。 她懒洋洋地起身, 身体还残留着一夜狂欢后的酸痛, 精心打扮一番就出门了。 她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好, 既能顾虑到双方的难处,又不会浪费时间,玩什么明明互相喜欢偏偏不说出口。 她这么漂亮,殷祺又刚尝过她的好,肯定捨不得拒绝的。 经过花园时,远远地看到苏夕一个人站在假山旁。 苏然停了下,还是不放心,调转脚步,往她那走。 还隔着几米远,就听到假山后,有人出声。 “你当真一点不想见他?” 是殷祺的声音。 苏然想了下,意识到这句话里的他是指丁灼。 她左右看看,也没地躲,干脆就原地站着,等他们说完。 这段时间,她从没在苏夕面前提过这个人,生怕刺激到她,但其实心里很好奇,苏夕到底是怎么看丁灼的。 从苏然这里,可以看到她半个后脑。 苏夕摇摇头,回復殷祺:“大人可以告诉他,孩子我会好好养大。但我不想见他。” 苏夕很有礼,每句话必带一个“大人”,这和苏然完全不同。 苏然在山谷中就已经直唿他大名,直到两人被救后,她才改口叫他世子。 同样的家庭养出的孩子,即使性格不同,在一些生活习惯上也不该差别这么大。 殷祺顿了顿,又问:“你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孩子都有了,他觉得以苏夕保守善良的性格,至少会对丁灼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苏夕对殷祺还有印象,而且印象不错。 他带兵围剿梅花寨,未伤一老一幼,还出面安置了寨中众人,让大家有了落脚点。 所以她轻声回道:“大人,我能不恨他就已经很好了。他这么想见我,不过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她还是逃掉了。 殷祺道:“我倒觉得他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见你。有些人,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会导致缺失部分情感,需要慢慢填补才能明白。” 苏夕抿唇,反问:“大人是想告诉我他过去有多惨吗?”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改变主意吗?” 苏夕摇头:“我从他的话里也能猜出一二。但是,不管什么样的过往,都不是随意伤害无辜的理由。他不是十岁孩童,既然知道怎样做会让别人痛苦,就一定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他完全可以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下,守住自己的底线,只是他没有这样选。” 殷祺想不到她柔弱外表下居然有这么明确而坚定的是非观,倒是让他颇有些意外。 他沉吟片刻,道:“我想请你去见见他,这样他才肯承认他过去做过的错事。” 如果说前面那些话,苏夕拒绝的是丁灼,那这句,她若不同意,就是在拒绝殷祺。 这让苏夕有点为难,她一贯不会拒绝别人的请求,更何况,以殷祺的身份和地位,这样好言好语地请求她,她就更为难了。 但她真的不想见丁灼,或许再过上一两年,她可以放下心理负担去见他。 可现在,那个草地上死去的孩子,那个马背上中箭的女子,都在她脑子里留下清晰地印记。 她很想替那些人重重地惩罚丁灼,但她没有这个能力。 就在她左右为难时,苏然蹦出来了。 她两步跳到苏夕身后,在她肩上拍了下,装成刚见到她的样子,语气欢快:“在聊什么?” 苏夕看了殷祺一眼,低声说:“丁灼想见我。” 她没有带出殷祺。 苏然问:“那你想见他吗?” 苏夕犹豫下,慢慢摇摇头。 苏然:“那就不去。” 殷祺从苏然一出来,就知道他今日是请不动苏夕了。 他倒也不是特别在意。 丁灼会越来越着急的,到时他就会交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就像现在,他已经暴露了苏夕对他的重要性,可他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 一个平时没有弱点的人,突然多了一个弱点,确实需要些时间才能承认。 苏夕道:“我这个时间要去找许大夫。” 苏然:“要不要我送你?” 苏夕摇头,向殷祺福身离开。 等她走后,苏然眯起眼,盯着他,唇角勾笑,阴阳怪气道:“越过我直接找苏夕,小算盘打的挺精啊。” 第202页 殷祺笑笑,也没否认:“还不是被你搅了。我本来以为她也会想见见丁灼,到底……” 他没再往下说。 苏然不干了:“到底什么?发生关系了,怀了孩子了,就该喜欢他?” 殷祺侧头看她,依然语气平常:“与喜欢无关,只是事实。若是丁灼没有落到我手里,他真心喜欢苏夕,再为她稍作改变,她还会这么坚决吗?” “她是被强迫的,不管丁灼以后表现多好,都无法抵消这个错。反正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嫁给强迫我的人。” “我强迫你了吗?”殷祺淡淡问道。 苏然莫名:“扯你干嘛,这不是在说丁灼吗。” 殷祺点点头,似是想不明白,疑惑道:“既然我没有强迫你,我们也这样了,为什么你还不愿意嫁我?” 苏然张张嘴,这话题怎么一下就被他拐到这事上了。 她想了想,知他必定不依不饶,反正也是打算说清楚的,便开始在脑中措辞。 殷祺再次开口:“我之前以为你想要正妻的位子,虽然有些麻烦,但想想办法,也可以做到。如今却发现,你不是非要妻位。你想要的远比一个正妻要难得多。我长到现在,从未见过。” 他是指他见过的人家,就没有一夫一妻的,除了那些穷苦到娶不起的人家。 苏然明白他的意思,嘟嚷了一句:“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 殷祺嘆道:“你当真很难容下他人?” 他母亲已经够不能容人了,在京城是出了名的妒妇,可即便如此,父亲依然有过数个妾室。他有两个妹妹,都是妾室所出。 苏然抿唇,低声说:“不是很难容,是完全容不了。越是喜欢你,越容不下。” 殷祺心中有些着恼。他已经为她做了许多,千千万万的家庭都是这样的,为什么就她容不下? “我不可能给你这种承诺。” 放眼天下,只怕没人能给她这种承诺,就算崔秉龙发了誓,也没人认为他真的能一辈子做到。 苏然语气寂寥:“我知道,所以我也没要你给我承诺。” 殷祺有些不敢相信。就是说,她明知道他不能给她想要的,依然主动跑过来和他…… 他往前两步,走到她身前,低头问:“既然你知道,那晚为什么来找我?” 苏然有些委屈。 她不能接受这个世界的婚姻制度,所以就不可以拥有一段爱情了吗?因为知道难有结果,必须从一开始就放弃吗? 她还希望将来,不管他是肃王爷还是问鼎天下,她都能有一段美好的回忆——想当年,我还和……有过一段。 “因为我喜欢你啊。”她轻声说,拽了下他衣角,“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互相喜欢,就在一起,只要没有其它矛盾,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殷祺被那句“喜欢你”戳得心软,忍下心头火气,沉默许久,才说:“你是要一直做我的外室?” 在殷祺看来,她说了喜欢自己,又与他有了身体纠缠,自然是想一辈子在他身边的。 苏然没料到他会有这种想法,下意识说:“也不是……” 殷祺皱眉,疑惑地看她。 苏然吶吶解释:“等你娶妻,我就会离开……与婚姻的形式无关,我受不了心爱的人身边有别的女人。” 殷祺诧异,伸出手捏住她下巴迫她抬头,双眼直视她。 “我若娶妻,你就离开?苏然,你是在威胁我吗?” “当然不是……”苏然又惊又委屈,使劲眨眨眼,脱口道,“离开你我也很难受啊!我理解你的难处,但不是说我就要接受它。” 殷祺松下手,眼神渐冷:“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在我娶妻之前,一直与我苟且下去。” 苏然直觉他是不高兴了,苟且……要不要用这么难听的词啊。 “其实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快乐的吗?只要别去想那些……” “我做不到。”殷祺打断她,“我不可能不去想将来。所以,你说的这种方式,我拒绝。” 苏然张张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呀……你又不吃亏……” 殷祺摇头:“这不是吃亏不吃亏的事。在你心里,我反正可有可无。” 他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这么认真的为一个人考虑将来,而她却只想要一时的苟且。 苏然眼圈发热,声音不受控制地发抖:“你这是什么意思……现在就要和我分手吗?” 分手这个词,殷祺理解了一半,他点点头,又看向她,到底于心不忍,补了一句:“不管什么时候,不论你身处何等境况,若改变主意,随时可以来找我。只要你来,我定会护你余生周全。” 他说完,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苏然手握成拳,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不断地深唿吸,胸口剧烈起伏,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 她左右看看,见无人,便用袖子狠狠抹了下眼睛。 走就走,正好她以后还不用伺候了。 第203页 ** 殷祺步子迈的飞快,直接出了府门,牵过马就要离开。 身后有人喊住他。 “世子请留步。” 殷祺转身,就见朱晗与莫文澜带着从西王府几位老臣追过来,身边还跟着柏寒青和熊良。 殷祺眯眯眼,这架势,将北王、从西王和柏江的人马都到齐了啊。 “朱先生有事?” 朱晗表情严肃,道:“朱某日前得到消息,原来将北王手中还有一皇子,世子可知此事?” 殷祺一笑,深知朱晗这样问,就是在怀疑肃王府暗中搞鬼。这也正常,换成是他,一旦知道这世上不止一个皇子,也会首先怀疑肃王府。 “朱先生才知道吗?看样子你的消息网该整整了。” 朱晗一愣,与从西王府几位老臣对视一眼,都很意外殷祺竟然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还请世子告知,这里哪一个是真皇子。” “都不是。”殷祺看也没看,语气不善,说完就翻身上马打算离开。 朱晗皱眉,平日殷祺就算再生气,也能很好的控制自己,而且他一贯擅长用温和有礼的态度做伪装,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熊良看他要走,提着武器过去拦在马前。 “世子今日还是把话说清楚再走吧。” 殷祺在马上眯眼看他,冷笑一声,突然足尖弓起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马鞭直直地向熊良挥去。 在场众人都很意外。相传肃王府世子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只会做生意赚钱,但看他今日这一手,断不是几年时间能练成的。 还不止。 殷祺一鞭挥出,被熊良提刀挡下,紧接着又是一鞭,同时欺身上前,左手成掌,一掌击在熊良胸前。 熊良捂着胸口连退数步。 他是武将,武功算不得高但肯定也不弱,不过几招就被殷祺打败。 柏寒青见此,立刻就要上前,被朱晗喝止。 他往前两步,对殷祺道:“原来肃王府世子竟是身怀武艺,失敬。” 殷祺侧头,笑问朱晗:“朱先生也想试试吗?” “不敢。” “那就别挡我的路。” 殷祺上马,大喝一声,驾马离开。 朱晗在原地停留许久,一手摸上鬍子,自言自语道:“处处示弱,所图甚大。” 他顿了下,又在心中奇道,虽说他们作为反贼不可能去跟皇上告密,但既然藏了这么多年,为何在今日暴露出来? 100.第100章 从西王府地处西南, 水量充足,府中有数个大小不一的湖。 罗乘风正半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双手枕在头下。 月色如华, 照得水面点点粼光。 突然, 一样不知什么东西被人从远处扔进湖里, 掉在距离岸边一米左右的位置。 罗乘风眯眼, 好像是把……匕首? 他懒得动。 这时,就见一道人影急匆匆跑过来,从他身边不远处闪过去, 直接趟进湖里, 在匕首掉落的位置弯腰去摸。 罗乘风坐起身子, 心里纳闷,苏然这是折腾什么呢? 苏然正在发泄情绪。不是分手嘛,那就不能再留前男友的东西,省得睹物堵心。 她抱着殷祺给她的匕首,跑到湖边, 将它直接扔进湖水里。 那匕首甫一落水, 苏然就后悔了。 万一哪天……再说,上面还有红宝石呢。 还好掉的位置不远, 她很快就捡回来了。 苏然后退两步, 离开水面, 一屁股坐在地上, 反正裤子也湿了, 脏就脏吧。 小心地把匕首打开, 用干净的衣服轻擦上面的水。 一边擦一边忍不住在心里骂道:像她这么懂事又漂亮的女人去哪找,多少男人巴不得遇到一个。没眼光!活该单身一万年。等他以后娶上一堆貌合神离的老婆就会念起她的好,到时候,不管他怎么哀求,她也绝对不吃回头草。 骂着骂着,眼泪扑刷刷就掉下来了。 凭什么啊!别人分手,至少还有点原因,她这叫什么,情正浓时,分手?就不能先好上几年,等激情慢慢退了,再和平分手吗? 刚上床就分手,渣男! 她抬手,用衣袖擦眼睛,结果眼泪越擦越多。 罗乘风嘆气,这时候他若离开,一定会弄出动静,苏然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了。 看来今晚难免尴尬了。 他索性开口:“哭什么,不是捡回来了。” 苏然一惊,回头见是他,责备道:“你怎么突然出现在人身后,也不说一声。” 罗乘风无语,明明是他先来的。 他看她胡乱地抹眼泪,调侃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哭,只会笑。” “怎么可能,平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 所以现在不好了吗?罗乘风心里想,却没问。他视线落到那把匕首上。 他们三人被逍遥客抓住那日,罗乘风就看出苏然与殷祺之间不一样的关系。 她今晚这个样子,必是和那人有关。 他独来独往惯了,不懂如何安慰,等了会儿,问:“哭够了吗?” 苏然抿唇委委屈屈:“没有,还想哭。” 她转头看罗乘风一眼:“你快点离开啊,你在这看着,我怎么哭啊。” 第204页 罗乘风挑眉,这是赶上寸点了,惹不起。 他起身,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走出一段距离,他停下,转身盯着她。 虽说可能性很小,但万一想不开跳湖了呢。 突然,身后有人语带惊喜地叫他:“二当家,你在这干吗呢?” 罗乘风回头,见是侯三,拍拍他肩笑着问:“你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侯三憨憨一笑:“我跟着熊将军,每天练武,你看,我是不是壮了很多。” 他举起胳膊给他看肌肉,眼一抬,发现远处的人影,疑惑地问:“那不是大当家吗?” 罗乘风拦住他:“她丢了很值钱的东西,正难过呢。” 侯三大惊:“那可惨了,大当家最爱钱了。” 罗乘风看看远处缩着脑袋的苏然,嘆道:“可不是,正哭呢。你这几天没事,先跟在大当家身边,看着点她。” 侯三马上点头:“没问题,我跟熊将军说一声。” 随后他又看向苏然,口中喃喃:“居然让大当家都哭了,这得是多值钱的东西啊……” 同一时间,殷渣男正在院中舞剑。 他眼中没有光彩,全身被汗水湿透。 何进一脸深沉。 世子从回来到现在,已经耍了两个时辰了。 他已经想好,明日要如何跟府中其它人解释:世子自幼不喜练武,肃王爷逼着,好歹练了点花架子。 殷祺收势,冷着脸,将剑扔到一旁,迈开大步往院外走。 何进忙跟上,问:“世子可要先洗个冷水澡?” 冷静冷静。 殷祺道:“我去见丁灼。” 他一路不停,直接进了牢房。 何进不放心,也跟了下去。 殷祺将狱卒坐的椅子提到丁灼面前,气势全开地往上一坐,隔着栏杆冷冰冰地看着他。 丁灼感觉到殷祺的寒意,敏锐地察觉他今日充满危险气息,这是一种同类间的感应。 丁灼并不放在眼里,这人终于要扒掉那层伪装了吗? 他笑着说:“我要见的是苏夕,你把他带来做什么?” 说完挑衅地看了何进一眼。 殷祺开口:“你想见她,她不想见你。不过我倒是想了一个办法。” “什么?” 殷祺胳膊支在腿上,往前探身,勾唇笑道:“把你上次说过的话写成血书交给我。三日后这个时辰,我若拿不到,就派人去杀了苏夕。” 丁灼咧嘴一笑:“你和她姐姐情投意合,却去杀她妹妹?” 殷祺:“你也说了,我是和她姐姐情投意合,和她妹妹有什么关系。反而这样我更方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她。” 丁灼:“你觉得我会在乎?” 殷祺起身:“既然你我都不在乎苏夕的死活,看来她是死定了。一尸两命,真可惜。” 他转身就往外走。 丁灼往前一步,用力拉动栏杆,威胁道:“殷祺,你敢动她!” 殷祺没回头:“不是敢不敢,是看我想不想。而我想不想,就要看丁大人如何决定了。” 转眼到了第三日,殷祺收到丁灼的血书。 他并没有高兴的感觉,反而嘆了一句:“这世上,果真不可能事事由己。” 何进道:“人从一出生,便自带枷锁,就是圣上也不可能事事由己。像许大夫那样的,已经算是很自由了。” 但她不是照样要受丁灼威胁,自由都是相对的。 殷祺过了许久,才问何进:“我这几日有些急躁,你是不是已经传信父亲了?” 何进没出声,算是默认。他是跟在殷祺身边的下人,也是肃王爷安排的眼线,一边帮着世子一边监督他,这也不算秘密。 他说:“王爷很相信世子,属下也相信世子,必能理智面对。” “这是从宫里传来的消息。”何进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圣上要您在一个月内攻破古栖城。” 殷祺目光落到信上,没有伸手,沉默半晌,才慢慢说:“等圣命下来,你不必知会我,直接派使者传信崔秉龙。限他们七日内投降,否则四万大军一起攻城。” ** 苏然那晚把匕首捡回来后,穿着湿衣服在湖边坐到半夜,亏着西南的夏天非常潮热,才没有生病。 第二日,她被自己铜镜里的披头散髮的女鬼样吓住了,要是就这样出门了,还不得被围观。 她无精打采地化了个妆,两手在脸上“啪啪”拍了几下,感觉有点疼了,才调整面部表情,挤了个笑出来,走出门去。 就这样,连续过了十来天,殷祺没有消息,也没有过来。 苏然只好承认,他是真的不来了。 也对啊,这个人不像她,他说话一向算数的。 许如找到苏然,表示苏夕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对身体不利,应该经常出来走走。 苏然觉得奇怪。她之前不是经常出门吗,怎么几日没注意,就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了? 许如说:“她的肚子有点显了。” 这下苏然就明白了。 其实大家看到孕妇会下意识扫过对方鼓鼓的肚子,挺正常的,并非恶意。 第205页 只是苏夕这孩子来的方式让人不好接受,她又是个未婚女子,就算别人是好意,都会顾虑一二。 总要有人把这层纸捅破了。 和苏夕的事比起来,她和殷祺那点矛盾就显得小题大做了。 苏然起身,一熘走到苏夕门口,伸手敲门。 屋里传来苏夕略有慌乱的声音:“……请,请进。” 苏然纳闷,推门进去。 苏夕正忙着收拾桌上的东西,她将那些玩意胡乱塞到笸箩里。 苏然眼尖地看到,那是一双小小的鞋子,非常小。 她心里一喜,原来苏夕已经在偷偷给宝宝准备衣物了。 苏然心里转了转,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让苏夕以后不再迴避这个话题。 她像看到什么好宝贝似的,一脸惊喜上前,直接将那小鞋子拿起,爱不释手。 “哇塞,太可爱了吧。你自己做的?手艺真好呀,我们可以拿出去卖了。” 苏夕原以为她会装没看到,先是脸红,正想解释什么,听到苏然这样说,下意识回道:“没有人买的,这个料子太好,卖便宜了亏钱,卖贵了没人买。” 苏然“哦”了一声:“也是,穷人就自己做了,富人估计看不上。这个世界就是缺少中产阶级。” 苏夕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脸红红的。 苏然把鞋子放手心,疑惑地问:“比我手还小这么多,宝宝的脚真的这么小吗?” 苏夕回道:“我帮村里婶子做过,我还往大了做,能多穿一两年。” “干嘛往大了做,就做合适的。她姑不差钱,可劲花。” 苏夕莫名:“她姑?” “就是我呀。”苏然理所当然地说。 苏夕被她的语气逗笑。 苏然看她一眼,又问她是不是还做了小衣服,非要拿出来看看。 苏夕无奈,拿出两件做好的小袄,样子别提多好玩了。 苏然死活要拿走一件,苏夕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苏然又在她屋里转了转,一会儿嫌窗户太小,阳光进不来,一会儿又说院里的树把阳光挡住了,要找人砍掉。 苏夕忙拉住她:“这树长这么高也不容易,砍了多可惜。” 苏然想了下说:“那给你换间有院的房子吧,这样你可以在院里晒太阳,还能在院子里活动活动。” 苏夕明白她的意思,片刻后说:“都听姐姐安排吧。” 于是苏然也有事忙了,她拜託真真选了个离她不远的小院,又把里面重新布置一番,让苏夕住了进去。 这一通忙活又过了好几日。 这天,朱晗来找她,开门见山地问:“总舵主最近可好?” 苏然瞥他一眼,这人一叫她总舵主,准是有事:“挺好啊。” 朱晗点点头,又问:“那总舵主可知世子好不好?” 苏然一愣,有些躲闪:“我怎么知道他好不好。” 朱晗掏出个信,递到苏然手边:“那总舵主知不知道,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苏然把信打开,看了下内容,大概就是劝他们投降,否则七日后攻城。 朱晗在旁边问:“这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苏然也拿不准:“应该没有……” 分个手而已,不至于为此开仗吧,搞得她像个红颜祸水似的。 嗯?! 苏然勐地抬头,蹙眉想起。原主在书中就是被说成红颜祸水的,最后还被世子一剑刺死了。 卧槽,这特么不会是要走原剧情吧。 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要不要搞得这么严重啊。 101.第101章 从西王府的议事厅里, 乱闹闹的。 几方代表就殷祺这封信到底是何用意争论不休。 好几个人觉得这个劝降书只是做做样子,毕竟之前双方一直合作愉快。 而且照殷祺当初所说,还会一直合作下去。 虽然那日殷祺甩马离开时, 的确显得很生气, 但应该不是因为他们的质问, 毕竟还没开口, 他就已经翻脸了。 多数人觉得,这封信只是摆给京城的人看的。 朱晗却不这么认为。 殷祺之前没有兵马,虽然暂领了三万大军, 但他从没有带兵的经验, 不大可能直接选择攻城, 一举一动还是要徵得上面同意。 若这份劝降书是真的,那就说明,圣上给了他真正的兵权,让他可以在规定范围内自行调动兵马。 如果是这样,这个招降的目的就不单纯了。 所以, 当有人提出“假降, 面上对立,暗中合作”的建议时, 朱晗立刻否决了。 “肃王府没有兵, 只起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将各路人马联合起来。但是现在他手里有军队, 而且数量不算少, 这时投降, 很可能就真的被他收了兵马。” 他看向苏然:“就比如说你手中的两万人,不管怎么合作,都是将北王的。即使我们假意接受投降,对外作出来的样子,也是要把两万兵马送到殷祺手中。那他就有五万大军了。” 他这话,有些人还不明白,而像莫文澜这种风浪见多了的老臣就明白了。 那日,殷祺留下的话,分明就是说只有肃王府知道真皇子在哪。 第206页 如果他有军队,再摆出真皇子,到时就算雷安或者柏江想要反抗一下,也是没有能力且出师无名。 到这个时候,很多人也想通了,只怕惦记着皇位的是肃王爷。 苏然闹不清殷祺这信是真是假,思绪有些烦乱,觉得耳边这么多人很吵。 她起身,独自离开议事厅。 她刚穿来时,抱着这是一本书的想法,做事从不走心,如今羁绊渐深,她又差点忘了这是一本书。 原主是有结局的。 按着结局看,殷祺这封信很可能是真的。 她唿出口气。兵马是雷安的,他信任自己,才将兵权交给她…… 身后穿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苏然回头,就见朱晗追了出来。 苏然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我有点头疼,出来透透气。” “无妨。”朱晗正色道,“正好有话想私下问问总舵主。” “什么?” “这封信,你怎么看?” 还是关于这个话题,苏然兴致了了:“我也不知道。” 朱晗对她的回答似是意料之中,他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总舵主告诉我,你与世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我才好去揣测他的意图,制定下一步计划。” 这让她怎么说啊?说她送上门去,结果人家不要,还反过头来生她的气。 苏然对天翻翻眼皮,扁着嘴转过脸去。 朱晗见她不悦,也知自己跟一个姑娘家打听男女之事,是有点那个,但谁让对方是殷祺呢。 他耐心劝道:“属下没有别的意思。世子这个人,我在四方会时与他私下有接触。他做事有明确的目标,且心志坚定很难动摇。而这次,他明显有点乱。但对他来说,乱也只会是一时的,定能很快找回方向。” 所以呢?苏然疑惑地看着朱晗,这个她也知道啊。 朱晗嘆道:“从圣上下令剿灭四方会开始,我们与他的合作,除了扶持正统这个原因外,还有一点就是他一直对你手下留情。我猜你二人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有可能从此以后,他对你就不再留情面。”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往后的策略都得改啊。 苏然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好像从谷底出来后,他确实对她算挺照顾的。 朱晗见她面色缓和,道:“不能投降,假的也不行,若是真的就更不行了。为今之计,只有你去找他,弄清楚这信中内容……” “不行不行,这个绝对不行。”苏然立马回绝。 朱晗微怔,之前不是老往人家跟前凑吗? “为什么不行?” “唉……”苏然愁啊,“怎么跟你解释呢。风水轮流转你懂吧?如果说之前他还给我个正妻,那我现在去找他,说不定连妾室都没得当。当然,我也不打算给他当妾室,就是打个比方。” 她拉不下那个脸啊,这得多厚的脸皮哦,再想想殷祺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说真的,他在谷底时都没有这么冷。 朱晗反应了半晌,不太相信地反问她:“世子要给你正妻?” 苏然点点头。 朱晗眨眨眼,又问:“你拒绝了?” 苏然觉得这真是个天大的误会,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只是拒绝嫁给他,不是拒绝他这个人。” 朱晗倒吸口气,总结道:“就是说,你不要正妻的位子,却愿意和他……” 苏然一拍巴掌,指着他说:“就是这个意思。你看你,一下就明白了,他就怎么都想不通。这不挺好的事吗?对不对。” 好!真是太好了! 朱晗在心中赞嘆,这不就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情侣关系吗?可惜他难得遇到个中意的,对方却总是想嫁给他。 搞得他蹉跎到现在,一把年纪了连个枕边人都没有。 早知道苏姑娘如此通情理,当初真不该放弃的。 他点点头,说:“那我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苏然问:“你打算怎么做?” 朱晗没有回,倒是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苏姑娘不愧是女中英杰。” 过了没几天,苏然就知道朱晗是怎么打算的了。 他以将北王的名义约殷祺出来谈判。 对方欣然答应。 投降前,是要谈一谈待遇问题的。 将北王又不在,去谈判的当然只能是他认下的义妹苏然了。 这下,就算不想见殷祺,也得去见了。 苏然隐约觉得,自己是被朱晗这只老狐狸坑了。 谈判地点约在海城与古栖城中间的一个小镇上。 双方带着兵马分别驻扎小镇两边,谈判代表进入小镇唯一的饭店包间里。 显然,这个饭店已经被提前布置过,并且当日不对外营业。 店主战战兢兢,将包间布置成茶话会的样子,桌上摆了各种瓜子、梅干、小点、水果等。 苏然进入房间时,殷祺已经到了。 她原以为这个谈判怎么也该有十来个人一大屋子,没想到,一进去,除了殷祺外,只有何进一人。 苏然回头看看自己身后跟着的一堆帮手,文的武的皆有,气势上颇是惊人。 她清咳下嗓子,对何进点头打个招唿:“何先生。” 第207页 何进也微笑回礼。 苏然又看看冷着脸垂眸不看她的殷祺,心里翻翻白眼,决定也不理他,一扭小腰,扬着下巴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朱晗含笑对何进说:“听闻何先生于茶道一事颇是精通,还请与我一同去选选茶叶。” 苏然:……想不到古代谈判这么文明,都是要先寒暄几句? 何进暗想,自己什么时候于茶道一事颇是精通了?他只是对什么事都粗通而已。 正要谦虚,见朱晗已经摆了请势,不好再推脱,只得笑着与他一同出去。 朱晗一走,跟着苏然来的人一熘烟的全走了,屋中登时就剩下她与殷祺两个人。 苏然难以置信地扭头看着这一群叛徒的背影,莫文澜还体贴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她就知道,没这么简单,朱晗分明就是要让她亲口问问殷祺,这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怎么不问??殷祺个大活人坐在这,他倒熘了,不就是想让她利用一下两人的旧情吗! 太卑鄙了!想必何进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她转过头,就见殷祺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苏然讪讪一笑,没话找话地说:“都走了啊怎么,真是……太没礼貌了。” 殷祺右手在桌面上轻敲,瞅着她半天不说话。 苏然觉得气氛都快尬出天际,只好继续尬聊:“好久没见了啊。” 距离上一次滚床单有一个月了吧。 “三十八天。”殷祺开口。 苏然微愣,随后明白,他是在说三十八天没见了。 “你记性真好。”苏然夸道。 殷祺淡淡回她:“我一向记性很好。” ……话里有话,苏然听出来了,这是在说“我很记仇”。 她在心里念叨了一句“小气”,就听殷祺又说:“听朱晗说,你改主意,打算答应了?” 苏然挑眉。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答应了,再说,现在答应,就算是正妻,那也明显处了下风啊。这么傻的事,她才不会干呢。 不过听殷祺这样说,她心里一阵窃喜,他很惦记这事嘛,看来也是想和好的。 哪有不吵架的情侣呢,是不是。 “没有,别听他胡说,我还是以前那个态度。”苏然弯弯唇,小声道,“不过如果你想改变主意,我没问题的……” 殷祺抬眼,手指停住,说:“既然你不答应,为何约我出来。” “我们不是来谈判的吗?” 殷祺扬眉:“我就是在说谈判的事。不然你以为我指什么?” 苏然眨眨眼,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 说话挖坑啊,这倒一向是他擅长的。 她重重地往椅子后面一靠,挂上一种吊儿郎当的神情,伸手从面前的小盘子里取了个梅干放进嘴里,眼睛瞅着殷祺,冷哼一声,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小气鬼。” 殷祺的视线从她面前的梅干移开,有些好奇地问:“这是你第二次用这个词,什么是小气鬼?” “你真想知道?”苏然“哼”了一声,“正好,我忍你很久了。” 她不等殷祺回答,坐直身体,双手在桌边一拍,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说出来。 “买卖不成还仁义在呢。当不了情人就非得当仇人吗!再说了,拒绝我的人是你,我才是被甩的那个,你现在摆个臭脸给谁看啊?!” 等她说完,殷祺没回,只淡淡地扫她身后一眼。 苏然暗觉不妙。 果然,就听身后何进道:“世子,茶叶选好了。” 苏然闭闭眼,復又睁开,语气温和地对殷祺说:“小气鬼呢……就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世子懂了没有?” 殷祺哧笑出声:“懂了。” 苏然又伸手拿了个梅干放嘴里,侧过头,单手托腮,用力嚼起来。 殷祺视线在她面上停留片刻,神情莫测。 102.第102章 这局茶话会从头到尾几乎都是朱晗和何进在互相吹捧。 苏然认真听了许久, 最后只能总结为他们在说某种圈内语,圈外人听不太懂。 至于那封很重要的劝降信,也没人提, 苏然只好厚着脸皮问了一次。 殷祺却不说话。 他不说, 她也就不问了。男欢女爱的事, 谁也不欠谁, 凭什么她就得哄着他呢。 散会时,不知从哪个墙角钻出个圆润润的中老年人,一把捏住她手腕, 连声说:“田姑娘, 可叫在下好找。” 那人捏着她手腕好几秒, 要不是看在尊老的份上,苏然早一脚踹过去了——你才甜姑娘。 临走的时候,她掏出个东西,递给殷祺,也不看他, 说:“这是苏夕亲手做的小衣服, 麻烦你转交丁灼。他还活着吧?” 这是苏夕听说她要见殷祺,拜託她转交的——总算是孩子的父亲, 这东西就当是给他一个交待。 殷祺看看手里的小包, 感觉怪怪的, 回道:“暂时活着。” 回去的路上, 苏然抽了个机会, 逮住朱晗, 警告他以后不能再这样给她设局。 朱晗一点不惭愧:“如果一顿饭就能解决大军围城的问题,不是很好吗?也许世子旧情復燃呢。” 第208页 “想多了你。”苏然回想起殷祺那副所有人都欠他八百万的样子。 朱晗捋着鬍子,笑眯眯地:“那可未必。” 果然,离七日攻城的威胁过了好几天了,殷祺那边也没有动静。 朱晗倒不认为殷祺此举全是因为苏然,但这至少说明,苏然出马还是有点用。 这点倒可以好好利用利用。 ** 殷祺在海城府衙里。 他面前摆着两样东西。一件婴儿的小袄,还有一盘那日谈判时桌上放的梅干。 他捏了个梅干放嘴里,果然酸酸的。 肃王妃对王爷妾室们管得很严,在孕事上格外留心。 殷祺自小有过于常人的敏锐,见过几次,就能大概猜出母亲对女子哪些行为会有特别反应。 那日他起初没想到,直到苏然第二次取了梅干。 第一次是无意,第二次就是因为想吃。 他对苏然的口味偏好很了解,在四方会时就是用这种小伎俩引得她每晚跑去和他说话。 他让人从镇上临时找了个大夫过来。 大夫回道:“大人,那姑娘确实有身孕,至于多久……脉象尚虚说不准,要静坐细细查看。” 殷祺心里不太高兴。 苏然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有身孕的事吧,那为什么见到他还不说。 何进宽慰道:“苏姑娘心思粗,或许自己还不知道。” 殷祺皱眉,会有女子粗心成这样吗? 他对何进说:“不要告诉王爷,此事待我确认之后再行定夺。” 何进应是。子嗣不像其它的事,若是让京城中的人知道,世子让敌军主将怀孕了,这事就麻烦大了。在这个关头,最好还是瞒下来。 当初,世子正是利用了苏夕怀孕一事,让皇上对丁灼起疑。 而且,苏然现在的身份,不像当初,王妃一句话就能给带回王府,如今她若不愿,还真不好勉强。 殷祺拿起小衣服往外走。 他将东西交给丁灼后,没有离开。 丁灼等了会儿,问殷祺:“世子很闲吗?” “不闲,但我好奇,你要怎么处理它。” “或许,”丁灼不怀好意笑笑,“撕碎它解恨?” 殷祺:“你很恨她吗?明明应该是她恨你才对。” 丁灼冷笑:“不关你的事。” 殷祺起身,往前走两步:“因为你在乎,所以不管她做了什么,你一定会恨她。不管你做了什么,苏夕都会慢慢不再恨你。” “不是因为她喜欢你,是因为她根本懒得恨你。” 丁灼阴森森地看向殷祺:“世子很了解啊。” 殷祺:“你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当初我能把你私下关起来,是答应冯笃一定会杀了你。” 丁灼笑笑:“我能想到肃王府,冯笃一样可以。希望世子最后不要栽到他的手上。” ** 古栖城是西南最大的城市,商业很发达。 侯三这段时间尽职尽责地跟在苏然身边,把她烦的不行,怎么轰也轰不走。 他还时常说些“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苏然就回他:“一般说这种话的人,要么是没钱自我安慰,要么就是想把你的钱坑到他身上。你想想跟你说这话的人属于哪种?” 侯三仔细回忆。这是一个卖祖传特效药的赤脚大夫,见他嫌贵犹豫不决时,劝他的话——钱财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有身体是自己的。 他摇摇头:“大当家你这话就说错了,那是个好人。” 苏然:…… 这天,她与真真一道来看苏夕,进小院时,正好许如也在。 一堆女孩子聊天,侯三杵旁边叫怎么回事。 苏然找了个藉口把他打发出去:“我想吃西四大街上那家糖糕,帮我买些来。” 侯三得了令,小跑着出去。 这家店他很熟,曾跟着朱先生出来,顺道买了些糖糕回去,大当家吃过后赞不绝口。 刚捧了一纸兜热乎乎的糖糕,侯三正要往回走,有人拍拍他肩。 侯三转头,有些惊喜:“何先生,您也来买糖糕吗?” 何进低头看看他手中的袋子,笑着说:“我家公子在这楼上坐着,从窗口见到老熟人,就差我来打个招唿。” 侯三抬头看向楼上,只见陆堂主……啊,不对,应该是世子正坐窗边沖他微笑。 侯三对世子印象可好了,上回人家还卖了他一把剑,大当家特别满意,而且还关心他奶奶。 作为一个小喽啰,还是一个脑子憨乎乎的小喽啰,侯三并不了解,他们现在和世子已经是敌对关系了。 侯三马上咧开嘴,朝着殷祺点头哈腰的。 人家什么身份,居然还跟自己打招唿,还当他是“熟人”。 侯三心里那个激动哟,谁说那些贵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他认识的这个就很平易近人。 何进趁机说:“既然在这里碰上了,侯小兄弟就上去坐一坐吧。” 侯三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手中的糖糕:“大当家还等着吃呢,太凉了就不好了。” 第209页 何进将那纸袋抓进手中,拍拍他的肩,像个老朋友似的说:“这袋就给我吧,等下你走时再买一袋新的。好久没见,随便聊几句。” 侯三是个梗直孩子,真以为是“随便聊几句”,就笑呵呵地跟着上楼了。 殷祺给他让了位子,何进给他倒了杯茶。 侯三诚惶诚恐。 殷祺看看桌上放的纸袋,笑问:“这糖糕是苏姑娘让你买的?” 侯三点点头:“是,大当家就爱吃甜的。” 殷祺疑惑地说:“是么,我还以为她怀孕后,口味会变呢。” “什么?!”侯三惊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当家怀孕了?” 殷祺心中略有惊讶,苏然真的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这种事难道不是女子最早发现吗? 但看侯三这模样也不是装出来的。 要不是已经找大夫把过脉,殷祺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搞错了。 他尚在思索中时,侯三已经在屋里转上圈了。 “怎么没听大当家说过呢?孩子的父亲是谁?”他勐地停下脚步,“啊”了一声,“难倒是二当家?” 嗯?嗯嗯??? 殷祺抬眼,问他:“你们大当家和二当家走得很近吗?” 侯三马上点头:“以前在梅花寨时,他俩就关系很好,经常一起讨论怎么卖盐,怎么赚钱的事。大当家这方面很有主意,二当家可相信她了。” 殷祺:“……那不过是商量事情。” 侯三辩道:“不是的,肯定不是的。他俩关系一定不一般。上个月,大当家丢了特别值钱的东西,一个人在湖边哭到半夜。” 殷祺垂眼:“是么……” “是啊,我亲眼看到的。”侯三勐点头,“二当家就一直陪着。” “嗯?怎么陪?”殷祺重新抬头。 “就远远地看着她啊,不是担心嘛。”侯三回,“我也一直陪到半夜。” “哦。”殷祺又放下心来。 侯三蹙眉:“再说了,不是二当家还能是谁呢?” 他想来想去,围在大当家身边的男人,最有可能的…… “难道是柏小将军……”侯三嘀咕着。 殷祺:…… 他打断侯三:“既然她不想说,你就当不知道吧,毕竟这种事,女子还未婚就……” 侯三重重地嘆了口气:“大当家又聪明又漂亮……怎么她们姐妹二人这么可怜呢,碰上的都是坏人。” 殷祺双手交握,放在桌上,面色沉沉。 何进轻咳一声。 侯三听道,转身问他,一脸愤恨:“好男人一定做不出这种始乱终弃的事,何先生,你说是不是?” 何进偷偷看了殷祺一眼,想了想说:“侯小兄弟,始乱终弃这种词不能乱用。” “啊,我用错了吗?”侯三瑟瑟地坐下,不敢再胡乱卖弄成语。 这时,何进递上来一盒东西。 “这里是各种蜜饯干果,你便说是与糖糕一併买回去的,苏姑娘若是不喜欢,你就拿去自己吃。” 侯三起身,忙推道:“这怎么好意思……” “哎……就当那袋糖糕是你们大当家送我的。不过你可千万别提碰见我们的事,若是让苏姑娘知道,她有孕一事……” 侯三马上保证:“我懂的,我肯定不说,这种事,姑娘家一定是偷偷躲起来哭。要是让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一定帮大当家狠狠揍他一顿。” 侯三握握拳头。 何进再次小心地看了殷祺一眼。 待侯三离开,何进小声说:“看来苏姑娘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 世子的心情他能理解,换成是他,若是自己的女人怀孕了都不来找自己,心里也是会有点…… 殷祺看着桌上的糖糕:“侯三一定瞒不住,我再回去等几日。” 何进问:“世子是等?” 殷祺:“等朱晗来找我。” 苏然怀了肃王府世子的孩子,这可是一个相当有份量的筹码,怎么用是要好好掂量的。 朱晗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把心里的金算盘打的噼啪响。 以丁灼的性格,那必是威胁为主,但换成朱晗,合作会是他最有可能的选择。 现在即使苏然答应,怎么说服肃王爷对殷祺来说也是个麻烦事。 何况眼下离事成还差最后一步,这一步如何走,殷祺也在思谋。 朱晗是个脸皮够厚,行为习惯介于有节操和无节操的边缘,往往能出些意想不到的点子。 殷祺勾唇:“看看这位朱军师能给我出个什么主意。” 103.第103章 侯三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府中。 苏然她们几个还在小院里说话, 桌上摆着两双小鞋子。 见到这么可爱的玩意,女孩子们难免爱心泛滥,都在夸苏夕手艺好。 侯三将手中的糖糕放到桌上, 想了想, 把干果盒也放到桌上。 苏然看到, 问:“这是什么?” “蜜饯, 我看挺好吃的,就买回来了。” 第210页 苏然嘀咕一句:“我不喜欢吃酸的。” 她把糖糕袋子打开,就觉得一股油腻腻的气味冲出来。 她皱皱眉, 一脸嫌弃, 又把袋子放下。 侯三本来还怀着希望, 想着会不会是世子搞错了,却见苏然连平时爱吃的糖糕都不吃了,顿时悲从中起。 他把纸袋又往苏然面前推了推,不甘心地说:“大当家,你尝一尝啊。” 苏然往后躲了下, 将它推到对面的许如身前:“好难闻。” 侯三:……以前寨子里有阿嫂怀小宝宝都是这样, 闻什么都觉得噁心,想不到大当家也…… 他扁扁嘴, 忍住内心酸楚。大当家的人生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必须得把那个男人找出来, 全寨子一起打上去, 让他负责! 苏夕把干果盒子打开, 尝了一个, 贊道:“确实好吃。” 苏然探过头去:“是吗?我尝尝。” 她捏了个放嘴里,“嗯”了一声:“果然不错。” 侯三抽了下鼻子。大当家真可怜,明明想吃,还要装着尝尝的样子。 真真手中拿着苏夕做的小鞋子,翻来覆去地看。 苏然正要打趣,想起侯三还在,转头说:“没你的事了,你休息去吧。” 侯三欲言又止,磨磨蹭蹭地走到院门口,回头看看苏然,觉得她这般强颜欢笑,真让人心疼。 他不能走,这个时候,大当家一定非常需要人给她力量。 侯三转身熘到墙角,原地蹲下等着。 苏然打趣真真:“你结婚这么久了,让许大夫给你摸摸看。” 真真含笑摇摇头,低声说:“月事刚过。” 苏然蹙眉,念叨:“我好像又好久没来过了……这身体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她把手一伸,对许如说:“你帮我看看。” 侯三原本垂头丧气地蹲着,一听这话,忙站起来小跑过去想拦住。 这么多人在呢,当众被人知道了,大当家得多丢人啊。 但他的动作终究慢了点,许如的手指已经搭上了…… 完了…… 许如摸了会儿,眉头微蹙,表情也严肃起来,半天不松手。 苏然着慌了,不会真的有问题吧。 苏夕和真真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许如。 许如瞅苏然一眼,松开手,平静地说:“恭喜你,怀孕了。” …… …… 院中一片寂静。 苏然完全是无意识的反驳道:“不可能吧。” 许如见她质疑自己的医术,有点不满,转头说:“一个多月了。如果你在一个月前两个月内与男人……” “停停停。”苏然忙打断她,“懂了懂了。” 她暗嘆了口气,心道怀孕这么容易的吗?原主的身体如此单薄,例假超级不准,想不到怀孕倒快。 这古代的医疗水平行不行啊,听说生孩子特别疼的……不过要是有个小娃娃出来玩,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这些小衣服小鞋子多可爱。 她这辈子很大可能不会再找其它男人了,有个孩子作伴也挺好的。 她这么想,在场其它人都不这么想。 苏夕在震惊过后,抖着嗓子说:“姐姐,你怎么……这,这孩子是谁的?” 真真眼神复杂地看着苏然,她大概猜出孩子父亲是谁。她以前只以为苏然胆大,却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呃……”苏然被妹妹睁着大眼睛盯着,敷衍不过去,但好像不太适合把殷祺揪出来,“我也不太记得了,酒后……有点迷煳。” 她眼睛躲闪往天上看,心想苏夕八成得批评她,就试图转移话题:“那个……正好我们姐妹做个伴嘛,小衣服多做几件啊。” 苏夕嘴张圆,眼泪迅速聚起,为什么她们姐妹二人命运都…… 她的眼泪还没下来,就听旁边有人“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然吓得一个激灵,看向侯三。 侯三脸憋的红红的,断断续续地说:“大当家你一个女人,还带个孩子,又没有夫家……” 苏然一听,赶紧看看苏夕,怕她多心。 转头打断侯三的话:“我有花不完的钱,马上还要有乖巧可爱的孩子,又不用伺候老公孝敬公婆,简直人生完美!你不懂别胡说。” 侯三不干:“这还叫人生完美,这是人生完蛋吧。” 在场几位女将都谴责地看他。 侯三这才想起,苏夕也是一样的情况,忙对她找补:“苏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指你……” 苏然扶额,抬手推着侯三出去:“你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又不是你怀孕,激动什么……” 正当苏然发愁不知该如何躲过苏夕的盘问时,吃土人回来了,还中了毒。 许如见到他,立刻两眼冒光。 “这毒很少见,毒性虽然不强,但去不掉根。下手的人不想要他命,但也不愿便宜了他……看来七里坡谷中确实有不少珍贵药材。” 苏然见她半天说不到点上,问:“能救吗?” 第211页 许如笑道:“不救也是死不了的,不必担心。但我很愿意试一试。” 苏然:……柏寒青可能说对了,哪找的这么个庸医来。 苏然怀孕的消息被几个女孩默契地按住没说,过了好几日,朱晗才听闻此事。 他暗惊,叫了侯三来问话。 侯三起初还有些不想说,但他哪是朱晗的对手,没三两句就全盘招了。 连那日见到殷祺的事也一併被套了出来。 朱晗捋着鬍子面沉沉,自言自语道:“竟然是因为发现口味变了。” 他想了下,又问侯三:“总舵主真是这么说的?” 有孩子没老公,还人生完美? 侯三点点头,他都没脸再重复一遍。 朱晗重重嘆了口气,苏姑娘真是太对他脾气了,悔之晚矣。 “你先去吧。”他又嘱咐一句,“这事能瞒就尽量瞒住。” 侯三连连应是,这个他当然懂了。 朱晗独自在房中坐了一下午,第二日便带了两个人,骑马往海城去。 ** 殷祺是在海城府衙自己的书房中见的朱晗。 二人一照面,便心知肚明,直接越过寒暄阶段。 “朱某这次来,是帮世子做媒的。” 殷祺笑笑:“朱先生真是什么都会。但我已经有婚约了。” 朱晗谦虚一笑:“世子说笑,待大事一成,那婚约自动取消,到时世子需要找一个更合适的女子。将北王有个义妹,容貌端庄,聪慧大方,知书识礼。肃王府与将北王强强联合,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殷祺顿了顿,在心里把苏然往这几个词上靠了靠……靠不上。 他回道:“但我听说,她只肯做正妻。” 朱晗心道,你反正已经答应她了:“她身后有将北王和四方会支持,做世子正妻不过分啊。” 殷祺瞅他一眼,说:“可她不许相公纳妾怎么办?” 朱晗微怔,终于搞明白,原来两人不和是这个原因,那还真是有点难办,换他也是不能答应的。他还是个自由身,世子肯定更没法答应。 但朱晗脑子转的极快,而且他原本就是有备而来。 “世子是怕不能说服肃王爷吧,那么如果这位郡主富可敌国且拥兵六万呢……” 殷祺:“说四方会富可敌国,我勉强算是了。拥兵六万又是哪来的,算上柏江的人,也就三万多。” 朱晗轻笑,低声说:“世子手里不是还有三万吗。” 殷祺面色微变,终于正眼看向朱晗。 “原来朱先生是奔着这个目的来的,真是好主意。” 原本是他要对方投降,现在朱晗借着苏然怀孕的事,反过来让殷祺投降或者打仗佯败,反正他又没有领兵作战的经验,失败了也很正常,这样就能将他手中的三万大军送给苏然。 苏然就有六万大军。 换成是肃王爷,儿子娶的老婆能带着数不清的嫁妆和六万大军,这个买卖的确划算的很。 纳妾不过是为了子嗣问题,如今子嗣的事也解决大半。 朱晗这一手玩的真好。 朱晗听出殷祺的嘲讽,笑道:“只是要委屈世子,投降时丢丢人了。不过,这样做不但可以抱得美人归,还有另一个好处。” “什么?” “圣上一下没了三万大军,手边又没有可用的将军,只怕唯有御驾亲征了,到时京中不是肃王爷说了算?我家总舵主还可以请柏将军从旁协助。” “听上去真是个好主意。”殷祺笑笑,“但我觉得还有更好的方法。苏然得了六万大军,再有柏江和雷安的支持,完全可以自己去京城,哪还需要肃王府。” 这主意,苏然必定想不出来,她没那个野心,肯定是朱晗想到的。 朱晗这人野心可就说不好大小了。 等苏然真拿到六万大军,他指不定再生出什么想法来,把可有可无的肃王府撇开。 朱晗嘆道:“朱某也只是给世子出个主意,愿不愿意当然看世子的想法。我听说,好像怀的是双胎呢……” 要不是殷祺承诺正妻之位,朱晗还不敢这么大胆——世子看来是真心喜欢苏然。 殷祺往椅后一靠,失笑道:“朱先生不觉得你想法很奇怪吗?说句难听的,女子怀孕后,能摆出来的条件就更少了。也许她明日就过来找我。” 朱晗“嗯”了声,看向殷祺,不打算错过他面上每一丝情绪变化,吐字清晰:“我家总舵主想法确实奇怪。她得知自己怀孕后,说的原话是——我有花不完的钱,马上还要有乖巧可爱的孩子,又不用伺候老公孝敬公婆,简直……” “人生完美!” 104.第104章 京城。 皇上听完冯笃的汇报, 又问:“丁灼还没有消息吗?” 密探内部一直以来就是非常明确的首领制,能直面皇上的,能调令全组的, 只有一人。 选拔的手段冷血又残忍, 下一个若上位, 上一个基本不得好死。 皇上并不在意, 只要自己一直有趁手的工具就行了。 他心里半是确认丁灼应该已经死在冯笃手里的,不过还是这样问,一来显得他关心手下, 二来也是震震冯笃, 不要以为做了密探首领就可以为所欲为。 第212页 冯笃有点心虚, 他当初是因为殷祺帮助才做了这个位置。所以,当殷祺表示要亲手解决丁灼以泄私怨时,他犹豫了下,还是同意了。 除了这事,他也没有瞒着皇上的。 他回道:“未有消息。” 皇上看了他一眼, 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毛笔, 过了会儿又问:“丁灼失踪前在怀疑谁?” 冯笃不敢隐瞒,将海城的事讲了。 皇上又追着细节问了许久, 才沉默不语地命他退下。 ** 殷祺看过手中的密信, 将它放在蜡烛上点燃, 这是一封从宫内紧急传出的密信。 皇上即将出发来海城, 他要御驾亲征。 这本应该是件好事。京中空置, 代理议事的大皇子不足为虑, 肃王爷出面带出真皇子,陆贵妃亮出身份来证实。 而西南这边,三万大军在殷祺手中,小心行事,便可控制住皇上。 正是起事的好时机。 但是,不知何故,皇上竟带了陆贵妃和肃王爷一同出发。 这样一来,京城便只有肃王妃,只凭她出面,肯定无法证明真皇子的身份。 陆贵妃“死而復生”这件事,毕竟十分不光彩,知道的人极少。 便是她的亲姐姐肃王妃也应该是不知道的。 但皇上居然将陆贵妃与肃王爷一併带了出来,一路上难免识破身份。 皇上就不怕尴尬吗? 再者,御驾亲征,带他二人做什么? 殷祺以己度人,得出一个很不想承认的结论。 皇上怀疑陆贵妃与肃王爷串通,将他们一併带到西南,若是真的便直接在此绞杀,回京后可以说是死在战场上,既保住皇家的名声,又除了异己。 他早年手段太狠,落了不少坏名声,如今年纪大了,也知道弒弟这事要做的冠冕堂皇些。 皇上真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话,也定是事先有了部署。 虽然这些只是殷祺的猜测,但也要做好万全准备。 首先,有个人就不能再留了。 殷祺烧掉信后,便去找丁灼。 “皇上御驾亲征,再有半月就要到了。” 丁灼笑道:“看来皇上开始怀疑你了啊。” “没错。”殷祺说,他负手站在牢房前。 丁灼敛了笑,阴气十足:“你说过,让我活到孩子出生。” 殷祺嘆道:“看来只能食言了。” 丁灼目露凶光,过了会儿,忽然笑问:“那你准备怎么杀我?” 何进端着一壶酒进来。 ** 殷祺再次月下舞剑。 他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危机四伏、刀尖起舞,这些不算什么,从他接手这一切后,就已经明白,事情最终不过两个结果——成与不成。 真正让他难过的,是苏然的一句“人生完美”。 轻飘飘的一句话,否定了他之前一直在努力争取的一切,他说过的话,他曾经许下的诺言,现在想想都像个笑话。 她是真的,完全不在意…… 他想起在谷底时,苏然给他的感觉。她就像一个游离在世外的人,随心情嬉闹,不理会别人的看法。 他原本觉得,这种感觉已经渐渐从她身上消失。 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苏然之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她不是负气也不是信口开河,她是真心喜欢并且愿意接受在他看来的“苟且”关系。 如果她註定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么无论他怎么做,都不可能打动她,除非他抛弃一切——家族、身份。 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从出生起就享受身份带来的好处,现在走的这条路,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若是他退了,身后这一群人又哪有路可退。 这是他的本份,也是义务。 他安慰自己。如果苏然真的这么想,他倒不必担心,肃王府出事后,她和孩子会何去何从。 想来,她一定会带着孩子快乐地生活,或许再为他掉一次眼泪。 剑光过处,片片绿叶飞落。 ……还是,不甘心啊。 殷祺将剑扔掉,转身往马厩走去。 ** 通广河上,一艘宽面大船正往西南方向行驶。 船内一间房中。 当今圣上殷禾渊半倚在床头,无力道:“一想到得这样坐船半个月,朕就头疼。” 美妇走到他身边,坐下,纤纤玉指点上他的头,帮他按摩起来。 “圣上既然不喜坐船,为何不坐马车。” “你不是不喜欢马车颠簸吗?”他闭着眼享受,鼻端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你小时候在西南住了多年,所以这次朕带你一起来。” 美妇轻笑:“难道陛下带着肃王爷也是这个原因?” 皇上闻言失笑:“那不是为了缓解他想儿子的心情吗。” “陛下就不怕他认出臣妾?” 皇上握住爱人的手:“都这么多年了,也该让你们姐妹相认了。” 美妇弯唇没有说话。 ** 苏然睡得迷迷煳煳时,听到有人叫她名字。 她挥了下手,含煳不清地说了句:“殷祺……好睏。” 手被人一把握住。 第213页 她这才有些醒过来,待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时,第一反应就是大叫。 殷祺抬手按在她唇上:“是我。” 苏然眨眨眼,往四周看看,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而且现在时间是半夜。 她挑眉,睡眼迷濛地看向他。 殷祺实在不像个半夜闯女子闺房的人。 “你怎么过来了?”苏然低声问,嗓音轻哑,她的话里没有害怕,纯粹是好奇。 她的无忧无虑,更衬得自己这些天的辗转反侧实在可笑。 殷祺握着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 苏然觉出不对劲,坐起身子,有些担心,问:“出什么事了?” 殷祺盯着她看了许久,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到她手里。 “这封信,先放你这里保管,过些天我再来要回。” 信封上无字,苏然翻覆看了下,问:“很重要吗?你什么时候来拿?” 殷祺瞅着她:“一个月吧。一个月后,我若没来,你就拆开看,要怎么做自己决定,烧掉也可以。” 苏然纳闷地看向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殷祺继续说:“照顾好自己,别太相信朱晗,他出的主意再好,也要谨慎。雷安是个靠得住的人,你只要坐稳总舵主的位子,就不会有人敢太过算计你。” 这一生定能安稳无忧。 他站起身,往门口走。 苏然以为他要离开,忙从床上下来,沖他走了两步,叫住他:“殷祺,你别走。我脑子笨,你把话说清楚点……” 殷祺回头,就看到她穿着那件奇怪的裙子,春光无限,却让他更难过。 他伸手,将人拉进怀里,低头吻住她。 过了许久才松开,人却没离开,依然将她抱在怀里。 苏然心中欢喜,伸出胳膊环住他,在他耳边轻语:“殷祺,我真的喜欢你呀。” 殷祺抬起头,轻轻嘆息:“你喜欢我,但你的完美人生里不需要我。我喜欢你,我希望自己的人生里能有你在。这就是你我喜欢一个人的区别。” 苏然愣了下,忙道:“这话谁传给你的啊,挑事。我这是为了安慰苏夕的……” “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苏然无语,她这话确实是为了让苏夕宽心,但她也承认这话没毛病。 殷祺见她不语,知道自己说对了,难免心中酸楚:“你的喜欢来的那么容易,离开的也那么容易。” 苏然吶吶地为自己辩解:“也没有那么容易,我真的很难受的……只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线……” “底线?”他反问,“你知道底线是什么意思吗?” “底线是一退再退,退无可退时,也要坚守的最后的原则。”殷祺瞅着她说,“你从来没有退过,又哪来的底线?” 他的表情有点冷,眼神却透着悲伤。 他不停地退,一直在让步,就为了能够给她她想要的。 他做出了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决定,甚至让朱晗发现可利用的破绽。 结果呢,在她眼里,这些根本无足轻重,真的是……可有可无。 苏然被他问的说不出话来。 “曾经我以为,你为我落泪是要退一步了,你深夜来找我是想要退一步。后来我才明白,这些都不是。你画了一条线,自己站在线上,然后告诉我这是你的底线。线的这边,一切都可以接受,线的那边,一切都不可以。你只给了我一个选择,就是要我与你一同站在你的底线上。除开这个,其它的你全都不接受。” 苏然觉得自己没他说的这么夸张,但又不知道该从哪反驳起。 殷祺伸手,轻抚她头髮,将髮丝理顺。 “我喜欢你,所以愿意为了让你留在身边努力,只要有一丝可能实现,我也会去争取。但你呢?你的喜欢就只是愿意与我……除此之外,你还做过哪些?你可曾真的考虑过,要如何与我在一起,而不仅仅是停留在表面关系上?” “我不敢许诺,是因为将来还有太多的未知,我并不能控制一切,怕会失信于你。若是我现在发誓,一生唯你一个,你会嫁我吗?” “若你嫁了,那么将来,如果皇上下旨逼我再娶,你是会与我一道面对,还是会立刻收拾东西离开?” 105.第105章 从西王府议事厅里, 站着几个人。 当中是朱晗。他刚刚收到消息,皇上御驾亲征,很快就要到达海城。 这一变故来的突然, 让朱晗好一通琢磨。 他与殷祺想到一起了——皇上会不会是在怀疑肃王府? 也是, 肃王府原本隐在暗处, 又放出多个目标吸引注意, 确实很难联想到它。 可一旦殷祺出发,曾经被抛出的棋子就要一个个动起来。 这时,以皇上多疑的性格, 要不引他注意基本不太可能了。 这事说到底, 是在拼最后关头, 哪边的拳头硬。 而殷祺现在的实力,显然是硬不过皇上的。 除非雷安柏江全都配合他行动。 但和这二人的合作,是要从苏然这里接头的。 而苏然…… 朱晗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214页 他知道自己从小便有野心,这让他不安于做一个普通商户的长子,自小读书识字只为长大继承家业。 在他能自立后, 他便独自离家四处闯荡, 靠着自己的才智终成为萧将军的军师。 行军布阵让他热血激动。 他原以为他的成就也就止步于此,在大将军身边做一个受重用的军师。 但不想, 萧将军一夜间失了性命。 经歷低谷后, 如今, 却有一个更大的机会摆在他面前。 朱晗已经无法按耐住跳跃的心情, 他迫不及待地开始在心里谋划起来。 正在这时, 苏然得了消息来到议事厅。 朱晗当先几步拦住她。 “总舵主, 借一步说话。” 苏然与他来到僻静处,着急道:“怎么回事?” 朱晗一拢袖子,对她拱手道:“总舵主,眼下我们要尽快赶往京城。同时通知柏将军带着皇子一同。” 苏然微怔:“京城?” “是的。”朱晗点头,认真道,“皇位空虚,大军被带到西南,此时正是推皇子上位的好时机。只待我们与柏将军会和,再有将北王从旁支持,此事大可成!” 这不对呀,苏然脑子转起来,这不是她着急想知道的事。 刚刚是朱晗命人叫她去议事厅,说有要事商量。路上苏然听说皇上要来,便知朱晗必是要商量海城那边的事。 怎么上来就是要去京城。 而且他这话里问题很多啊。 “柏将军的皇子又不是真的……” 朱晗低声:“柏将军有玉佩为证,皇子年龄正对,当年的事朝中也有不少老臣心知一二,这些就是证据。” 不对,这不是证据的问题。 “可是,他不是真正的皇子,你我都知道。”苏然正色道。 朱晗吸气,缓缓说:“他是不是不重要,只要我们说他是。一旦事成,是也是,不是也是。成王败寇,就是这个道理。” 苏然心中大惊,这朱晗竟有如此野心,他是想甩开所有人,让四方会出面将皇子送上龙椅。 “柏将军是要拥立正统,他不会同意的。” “但他还不知道他拼死保下来的孩子不是皇子。” 苏然盯着朱晗,慢慢说:“肃王府手中有真正的皇子。” 朱晗摇摇头:“圣上马上就要来了,他带了肃王爷和宫中一贵妃。总舵主能看出这是何用意吗?” 苏然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这些人玩阴谋玩的这么熘,让她这种脑袋怎么猜。 “圣上在怀疑肃王府。”朱晗耐心解释,“而且,肃王府一直不肯说真皇子到底在哪,我之前还奇怪,如果到最后关头,他们带出一个孩子就说他是真皇子,谁会信?现在我大约猜到了,必是肃王府有确实把握能证明那孩子的身份。总舵主你说,这天底下,什么人最有资格承认一个孩子的身份?” 苏然眯起眼:“亲生母亲?” “没错。”朱晗正色,“而这次皇上御驾亲征竟然带着贵妃,实在太不应该了。所以属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当年的陆贵妃没死,换了身份依然在宫中。” 苏然挑眉:“就是说,现在的皇上抢了他哥的皇位,还抢了他哥的女人?” 还是说因为惦记他哥的女人,所以才抢了他哥的皇位? 这也太狗血了吧,都是皇上了,用这么抢女人吗?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什么什么的,还不够用? 朱晗听出她的话外音,眼带回忆怅然道:“总舵主若是见过那位陆贵妃,必会信了。” 苏然甩甩脑袋,决定把话题带回正道上:“所以这是皇上怀疑肃王府的原因?” 朱晗干脆直接挑明:“不管皇上有没有证据,他都不会留肃王爷活着。所以他带了陆贵妃一起来。总舵主,这一次,肃王爷必死无疑。” “为什么必死无疑。” “因为皇上留了肃王妃和二公子在京中,说明他不想让肃王府倒台,也就是没打算将此事暴露。那他要做的一定是私下处刑。回京后可将一切推脱到战场上,再下旨施恩让殷华继承王爷的位子。” 苏然深吸一口气,憋得心慌,下意识问:“殷祺呢?” 朱晗抿唇,片刻后说:“总舵主若是觉得心中有愧,可以请肃王妃交出真皇子,一同起事。” 苏然转过头去,不再听他说,满脑子都是殷祺会死的话。 他这么聪明,算计这么周全,不可能想不到皇上的用意,他一定会事先做准备。 事先做准备…… 苏然勐地抬头,这就是为什么那晚他会突然跑来,跟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这就是在做准备啊,但不是事先准备,更像是……交待遗言…… 是了,他说过,一个月后,若他没来,再看那封信。 所以他是料到自己的两个结局。 朱晗见她半天不说话,忽然想到什么,上前一步,问道:“世子可跟你说过真皇子在哪?” 苏然摇摇头,他确实没说过。 但是,他交给她一封信。 苏然抬步就往自己的房间去。 信了他个鬼呀,还一个月后,她就该当场把信拆了的。 第215页 苏然回到屋里,把信取出,小心地沿着边缘裁开。 里面有两张纸。 一张很大,上面的字是有人划破手指写下的,落款处是丁灼。 里面说了,当今圣上是如何下令让密探们追杀皇子,以及当年逍遥客反水失踪一事。 另一张纸,上面的字体清瘦有力,内容很短: 京城有街曰七步巷,内有家包子铺。掌柜姓林,其有一子今当满十四。其子后腰部位有一荷花痕,幼年烫伤所致。姨母闺名带莲字,乳名小荷。 这信像是照顾了苏然古文差的习惯,用了尽量直白的语言。 苏然看了两遍,渐渐明白,这个包子店掌柜的儿子便是真皇子。 所以,他说烧掉也可以,是因为如果这次事败,他便不想再起战火,让真相永远埋藏。 苏然喃喃道:“你倒是做的一手好计划,经过我允许了吗。” 她从屋里出来,就见到正焦急地等在院外的朱晗。 朱晗语气有点急:“我们必须快点行动,尽早赶回京城,我会去信给柏江,让他……” 苏然一转头,说:“不要去信给柏江。” 朱晗一愣:“总舵主……” 苏然打断他:“你不叫我,我还想不起来了。我现在以四方会总舵主的身份命令你,我要去救殷祺,马上帮我想办法。” ** 陆贵妃不是第一次来西南。 她小时候体弱多病,被大夫断言难活过十五岁。 直到有云游高人经过,说她十五岁之后将会冠绝天下,命中注定万人之上。 父母便让她拜那人为师,常年住在西南,一边习武强身,一边学习药草知识。 但她天性不喜欢这些,于是武艺也就能强身,而药草知识更是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她十六岁那年,被接入皇宫。 冠绝天下她做到了,万人之上却差了那么一点点。 全是因为那个人…… 她面带轻纱,美目流盼。 蔡全听说她来,特意精心准备了一间屋,按着她的生活习惯重新布置过。 冯笃跟在她身边,全程保护。 殷祺也算是半个地主,见冯笃一直跟着她,便笑道:“皇上待贵妃果然情真意切。” 密探首领可是专门伺候皇上的,如今竟给她做保镖,算得上相当有面子了。 陆贵妃瞥了冯笃一眼。以前总看丁灼不顺眼,如今这个看着更烦人。 ** 海城门口,守城士兵正在盘问一队人马。 从后面上来个人。 士兵仔细一看,惊道:“邓将军?” 邓艾“嗯”了一声:“还不开门。” 这是朝廷派来的将军,他们一个小小的守卫哪敢得罪,忙让道。 邓艾骑马当先,往城里去。 朱晗与他并行,说:“邓将军等下可隐在暗处观察,等皇上亲口承认当年所犯罪行。” 邓艾冷哼一声,说:“若是皇上没有承认,你们就休怪我不客气。” 朱晗笑笑,侧头看了眼身边的苏然。 他用丁灼的血书劝得邓艾带他们入城,并保证一定会让皇上承认当年事。 “到时时全凭将军处置。但若皇上承认了,那还请将军带领三万大军支持正统。” 邓艾沉声:“那是应该的。” 这三万人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只要他一声令下,必会全部跟随。 ** 接待皇帝的阵势不可小,虽然皇上再三说了,他是御驾亲征,是来吃苦的,不要讲究排场。 但蔡全可不敢真信了。 只是既要够排场,又不能显的太过奢华,这也是个考验人的难题。 屋中太闷热,蔡全便将晚宴安排在府衙后园中。 他事先将树木枝桠修剪,以方便有凉风吹过,又烧草药驱赶蚊虫。 他将事情全都仔细查看过,才离开院子,往外去。 突然有人跑来,急急忙忙:“大人不好了。” 蔡全拧眉:“圣上在这里,大唿小叫惊了圣驾要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来人讪讪,小声说:“后厨起火,已经扑灭了,就是几样重要食材被烧了。” “什么?!”蔡全大惊,忙往后边去,这可是给皇上准备的东西。 他顺着来人引的路,径直走入厨房中。 一进去,才发现这屋里没有一个人,食材都好好的,也没有烧后的样子。 他心道糟糕,就听身后门砰地关上,有人从外面落了锁。 一个声音说:“蔡将军,委屈您先在这里呆会儿,晚点就放您出来。” 106.第106章 正文完结 晚宴未开始时, 殷祺便主动将军符上交。 皇上先是笑他事多,然后才万般无奈地收回军符。 人不多,又都是自家人, 四人便围坐一桌。 桌面很宽, 正好一人一边, 皇上坐主位上, 肃王爷与他相对。 冯笃面无表情,站在皇上和贵妃中间位置向后不远的地方。 除开这一桌吃饭的,以及一个侍女外, 院中皆是冯笃的人。 几句寒暄后, 皇上举杯, 众人将酒一口喝掉。 第216页 陆贵妃隔着轻纱,抿了一小口。 待放下酒杯,侍女上前,将酒挨个斟满。 到殷祺身边时,她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下。 殷祺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苏然混进来干什么, 不要命了。 没错, 这个侍女正是苏然。其实她也不想来,她一不会武功, 二不会下毒, 进来能不捣乱就不错了。 但是这次晚宴, 皇上连蔡全都不让进, 除了留一侍女外, 就是他们四个人外加密探。 说他没打坏主意都没人信。 苏然只能硬着头皮上, 给殷祺传递信号,让他知道她的人来了,要见机行事。 她将酒杯挨个斟满后,就端着酒壶站到皇上斜后方。如果情况有变,她就用怀里的匕首威胁皇上,嗯……出其不意的话,或许能成。 冯笃侧头看她一眼。苏然目不斜视,心中有点紧张。 冯笃没有见过她,但见过苏夕。 她和苏夕是有一点相像的,不过她二人气质大不相同,而且她刻意化过妆。 皇上也看了她一眼,笑道:“西南果然风土好,美人就是多。” 贵妃听闻,跟着回头看了看,轻笑:“皇上又想拿臣妾打趣吗?” 皇上将目光转回来,瞅着她道:“因为你,我对这边一直多有照顾,实在不忍让这片土地染上战血。” 她的容颜一如当年她第一次进宫时。 那时她才十六岁,听闻自幼身体不好在山中习武,才刚接回来。 他当时正与初登宝座不久的皇兄一同从书房出来,远远地看到她,阳光洒在她身上,便和那画中人一样一样的。 他不记得自己傻了多久。 皇上沉入往事,忍不住嘆息:“到底还是没有得到你的心。” 贵妃慢慢收起笑容。每个人都停下手中动作。 院中一时安静。 皇上嘆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吩咐:“冯笃。” 四周的密探纷纷掏出兵器,将肃王爷三人团团围住。 来了!现在正是套话的好时机,邓艾就在这小院外听着。 苏然递了个眼神给殷祺。 贵妃面色平静,像是早有预料。 皇上更觉心痛:“莲儿,你到底为什么?难道我这些年给你的恩宠还不够吗?” 苏然有些好奇,错眼看过去。 陆贵妃不语,只是侧颜便令人心动。 殷祺开口:“姨母是对当年的事念念不忘。” 皇上狠狠一锤桌子:“你闭嘴!朕这么多的兄弟,最信任的就是你们,没想到你们居然和她串通一气!” 殷祺不顾身后的冷剑,厉声道:“皇上何曾信过别人。当年你为了坐上皇位,派人追杀小皇子,害死萧将军满门,还有先皇的死,皇上敢发誓与您无关吗?” “我为什么要发誓?是我做的,又能怎么样!!”皇上怒吼,“哪一个帝王霸业不是从尸堆上建起来的。都是我殷家的江山,谁坐不一样。” 苏然:很好,继续。 皇上站起身,指着肃王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他的手挪向陆贵妃:“你想要的一直都我一样,要江山要美人。只是你没有我大胆,做事非要找什么理由,白白浪费好时光。如今又怎么样?还不是我一声令下,想杀就杀。” 或许是气急攻心,他这话说完,便觉得喉头梗住,一声咳嗽,鲜血顺着嘴角流下。 “皇上!”站在贵妃身后的冯笃两步蹿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皇上,还未用力,自己身上的力气倒像是一下子被抽光,抵抗不住地坐倒在地。 其它密探见首领倒下,正觉奇怪,手中兵器纷纷落地,人也跟着委顿下去。 苏然:……什么情况,她还没出手呢,怎么全都自己倒下了。 没有冯笃帮扶,皇上一手撑住桌面,勉强坚持两秒,也跟着倒下。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陆贵妃:“莲儿……你……” 一直低头不语的陆贵妃终于缓缓抬起头。 她伸手,将面纱轻轻摘下,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她坐直身体,目光温婉,嘴角微弯。 这一笑,让院中众人俱是倒吸口气,就连曾见过她多次的肃王爷也是目不转睛。 苏然嘴唇半张,觉得全世界的光彩全都汇集到她一人身上。 陆贵妃没急着开口,而是先把一个红色小球样的东西扔进烛火中,一阵噼啪声后,小球“咻”地蹿上高空,在空中炸出一朵烟红色的小花。 她对众人目瞪口呆的效果非常满意,低头看向身旁已无力支撑的皇上,轻轻开口,声音有股撩人的妩媚。 “你给的恩宠?” 她慢慢起身,绕过冯笃,站到皇上身边,用脚将他踢开。 她虽然武艺不高,到底也是学了十来年的,这一脚加了些力气,皇上被踢到一旁。 他挨了这一脚,又是一口血喷出。 中间的主位让了出来。 陆贵妃站到主位上,没有坐下,俯视院中众人。 “我要的恩宠,全天下也没人给得起!” 她斜睨刚刚还高高在上的男人,语气渐渐狰狞起来。 “我应该是太后!摄政太后!!给我恩宠?你也配!” 第217页 苏然咽了咽口水。卧槽,女王啊! 她心里松了口气,身体不再紧绷,原本时刻准备抽出匕首的手也放下了。 估计这一出就是殷祺和贵妃他们事先串通好的。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不做些安排。 害得她白担心。 她看了看园中东倒西歪的密探们,心道,就是手段狠了点,一毒毒死一片,连皇上都不放过,啧啧。 就在这时,殷祺忽然起身扶住肃王爷。 “父亲,你怎么了?” 他想到什么,勐地看向陆贵妃,咬牙问:“姨母,这是什么意思?” 肃王爷嘴角流出暗红的血,他看向正中那个美得不似常人的女人:“莲儿,原来你对我也……” 陆贵妃眼中透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她看着肃王爷,说:“殷禾渊必须死,你也一样。你不死,我儿子皇位难保。没错,你们所有人都中毒了。” 苏然倒吸一口气。殷祺也中毒了? 她下意识抬手抓向匕首,目光落到陆贵妃后脑。 她和她的距离这么近,她可以逼她交出解药。 殷祺皱眉,暗自运功,却未觉得身体有何不适,正疑惑时,就看到陆贵妃身后的苏然抽出了匕首。 他顿时明白,父亲确实中毒了,但自己并没有,陆贵妃总要留下一个知晓真相的人来帮她。 所以,她刚刚那句话是在骗人。 骗谁?这里谁听到他中毒会着急? 殷祺看向苏然,急急出声:“别动。” 苏然立刻意识到他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在愣怔间,眼前一道红影闪现。 一只手掐上她脖子,另一只手将她手中的匕首打落。 苏然受钳制,用余光往身边看。 来人一身红衣,墨色长髮,五官完美。 “逍……逍遥客?” 陆贵妃转头,语带责备,但到底人美,生气时是冷山美人,一笑就能让大地回春:“你怎么才来。” 与陆贵妃的冷淡相比,逍遥客明显兴奋很多:“小荷,我看到你的烟火立刻就赶过来了。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红花绽放。” 他说完,掐着苏然脖子的手用力,语气邪邪的:“敢对小荷动手,你想怎么死?” 殷祺怀中抱着肃王爷,这药性很强,此时王爷已经没了气息,便如他的皇兄一样。 殷祺眼睛发红,压着怒火,咬牙问:“肃王府这些年费尽心血。姨母今日所为,祺儿想不明白,可否请姨母解释一二?” 陆贵妃却道:“祺儿,姨母对不起你。但是你父亲不能留,他的野心你应该心知肚明。我不想我的孩子做一个傀儡皇帝,甚至根本当不上皇帝。” 殷祺眯起眼,一手握成拳头。 陆贵妃提醒他:“莫要乱来,你打不过他的。” 她回过头,对苏然说:“小丫头,皇上在你面前中毒,做为丫鬟你的反应实在太冷静了,而在听说所有人都中毒后,又太不冷静,立刻就动了杀气。想让我不发现你都难。” “你是偷偷换进来的吧?”陆贵妃打量着她,“因为原本的那个,这时应该也毒发身亡了。” 她一生被男人追捧,对情字一事看得极为通透,目光往殷祺那边打个转,就能发现这二人间不同寻常的情愫。 这样正好,她起初是要用死来威胁殷祺,只怕效果还不如用这个小丫头。 殷祺出声:“姨母留下祺儿的命,想要我做什么?” 陆贵妃转回身,对殷祺道:“姨母只要你发下重誓——必将助我儿登上大宝,此生忠心辅佐,永远不会觊觎皇位。” 就在这时,邓艾带人围了进来,不管怎样,陆贵妃杀了这么多人,不能让她走。 苏然看向殷祺。他想不想当皇帝,她也不知道,但是那个位子,应该人人都想要吧。 殷祺没有犹豫,举起右手,伸出三指:“苍天在上,殷祺今日立下誓言,此生必将忠心辅佐真龙天子,永不觊觎皇位,若违此誓,苍天不佑。” “很好……”陆贵妃轻笑,唇角溢出鲜血,“祺儿,你别怪我。我儿尚幼,不能无人辅佐。而我若活着,只能成为他的污点。请你一定要告诉他,他的母亲已经在多年前病逝。” “小荷!”逍遥客推开苏然,冲到陆贵妃身边,“你怎么自己也吃了。” 他抓起她的手腕,口中念念:“我来救你。” 陆贵妃推开他,唇角挂起嘲讽的笑:“你不要再表现出这副关心我的样子。我交给你的孩子,你把他弄到哪去了?” 逍遥客眨眨眼,想了会儿才想到,忙说:“我一直将他带在身边,给他好吃的,教他武功,后来,我带他去找你,结果……结果看到你和他……” 他指向皇上。 “所以,你就把那孩子杀了?” “没有,我怎么会杀你的孩子呢!我只是封了他神识,将玉佩埋入他体内,就……让他走了。” 苏然这时已经跑到殷祺身边,听到这话,终于知道,原来傅小刀真是被逍遥客抱走的那个孩子。 陆贵妃轻笑:“师兄,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样,做事全凭喜好,毫无理智。也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孩子交给你们。果然,你最终还是背叛了我。” 第218页 她咳,又吐出一口血。 逍遥客面上惊慌不已:“我没有,是他——他用你的性命威胁我!小荷,你别说话了,我带你走,我一定能救你。” 他抱起陆贵妃,脚尖轻点,红衣鼓鼓,飞出院门。 苏然看着他们离开,恍悟,什么苏夕啊,真真啊,包括自己全都靠边站,陆贵妃才是真正的女主角! ** 何进终于摆脱看守他的人,带着时一冲进院中。 只见院内一片狼藉,尸体横陈。 何进只稍微愣怔片刻,立即嘱咐身后的人备马,自己刚快步走到殷祺身边。 他看到老王爷的尸体,面色沉痛,但说话依然冷静:“世子,请立刻出发回京主持大局。此处交给属下处理。” 皇上死亡的消息要瞒一段时间,等世子回到京城将一切打点好,才可以公布此事。 再者,到底如何向世人宣告此中原委,还需再议,肯定不能将真相全部说出,使皇家颜面受损。 殷祺不语,双目发红,跪在老王爷尸体旁。 苏然默默地站在他身边。 何进深深嘆气,劝道:“属下知世子此时心情,但眼下有更紧迫的事要办,王妃还在等着世子回去,万万不可感情用事。属下必定将王爷带回京。” 殷祺喉头滚动,对着老王爷的尸体深深地磕下头。 他站起身,对邓艾道:“邓将军,事关皇室颜面,还请将军不要宣扬。人已死,再论孰是孰非没有意义。” 邓艾拱手:“老臣明白,请世子即刻回京主持大局。” 殷祺发的誓他都听到了,也就对他非常放心。 时一将马牵过来。 殷祺看向苏然。 苏然也看着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从怀中掏出他给的信,递过去。 何进在一旁看到,心中大骇。 世子什么时候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苏然了,甚至没有告诉他。 如果苏然不交出来,而是自己拿着去京城,那事情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万幸,苏然并不知道这信代表的含义,又或者她只是没有这个野心。 倘若朱晗知道曾有这么一封信与自己擦肩而过,大约会心痛死了,天大的好机会就这样被她拱手让给殷祺。 殷祺接过信,沉默许久,对她说了两个字。 “等我。” 很快,京中传出消息。 圣上在御驾亲征时,发现先皇尚有遗孤在人间,便将人接到身边,准备带回京。 不料,皇上不适应西南的水土,身染重疾,临死前决定将皇位交还给先皇遗孤。 此事,有邓艾将军从旁作证。 又有雷安发声支持。 同时,相传当年因此事获罪的萧将军有个副将柏江,带着将近两万的兵马围住京城,以身证明,先皇确有遗孤在世间。 朝中不少老臣纷纷站出来力挺。 眼看着大势已去,本应继位的大皇子明智地选择后退一步,做个闲散王爷。 ** 此时,已是入秋时分。 清晨,多数百姓还未起床。 一辆原木马车驶入七里巷,停在一家门脸小小的包子店前。 店门“吱呀”一声打开,店主林三满从里面走出,大步迈到马车前。 “属下见过世子。”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里面将车帘打开,殷祺面色淡淡,从车中出来。 他尚在孝期,穿着白色长袍,青冠挽发,一身素雅。 他微微点头,随即看向立在门边的少年。 少年年纪不大,正好奇地看着殷祺,眼神明亮,丝毫不怯。 殷祺沖他走过去,到他面前停住。 一撩衣摆,双膝跪地。 “臣,参见圣上。” 跟着他来的一众侍从全部双膝跪地,包括林三满。 看到自己叫了十几年的父亲居然对着自己下跪,少年眼中终于露出惊慌。 殷祺小声提醒:“皇上此时可以说‘平身’。” 少年一脸懵懂地说:“平身。” “谢皇上。” 殷祺起身,看向少年,道:“请皇上随微臣回宫。” “回宫做什么?”少年看了父亲一眼。他正低着头站在人群中,他的穿着和那些侍卫很不一样。 少年虽然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却知道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青年才是有决定权的人。 殷祺回道:“回宫做皇上。” “我不会做皇上。” “没关系,臣会慢慢教您如何做一个好皇上。” “做一个好皇上难吗?” “难……但皇上也是人,并不需要做到非常好,只需足够好就行。” “要怎么做?” “为百姓做实事、为国家扛责任、抛弃个人情感。” ** 殷祺离开后,苏然回到从西王府。 战争结束了,雷安的兵留在这里没有用,苏然便让熊良带着他们回西北。 而她自己则与苏夕留了下来。 西南气候好,物产丰富,适宜待产。 朱晗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苏然就让他回四方会帮厉名轻。 他们才得了西北所有城市的经商许可,要打开市场,肯定很忙。 第219页 吃土人熟悉逍遥客的套路,一翻检查后,帮小刀取出脑中银针,便独自离开,要去找逍遥客和小荷。 小刀并没有立刻恢復神智,还好有许如在,帮他慢慢调理。 苏夕生孩子那天,苏然吓了个半死,想到再过两月自己也要经歷一番,便在心中将殷祺默默地骂了一百零八遍。 骂过之后,又是怅然。 也不知她要等多久…… ** 冬去秋来,转眼就过了三年。 在殷祺的辅佐下,朝中事务慢慢走上正轨。 小皇帝开始独自处理事务。 这期间,雷安发来奏摺,为自己的义妹请封。 皇上批覆很快。 将北王义妹苏然忠义有加,以四方会所在的兰城为封号,封为兰城郡主。 殷祺又一次收到属下送来的信。 他看过后,笑道:“夏天去北地,冬天跑西南,她的日子倒是潇洒。” 他拉开抽屉,将信细细收好。 抽屉里是厚厚一摞这样的信。 何进在一旁笑道:“苏姑娘与两位小主人过得很好,王爷可安心了。” 殷祺点点头,看向窗外,道:“天又凉了,我也想去西南看看。” 这日下朝后,殷祺单独面见圣上。 皇上今年已满十七岁。 他自幼聪慧,又有养父暗中教导,本就不是无知懵懂的少年,同时因知晓百姓疾苦,坐了这位子便兢兢业业,白日早朝,晚间学习帝王之术。 殷祺将自己所知尽心尽力教给他。 少年天子对他非常尊敬,见他来,忙起身道:“皇兄来了。” 殷祺看他桌上一批奏摺,便随意拿起一本翻看,接连看了几本,非常满意。 “圣上如今足可自行处理朝政,不需事事过问微臣。” 小皇上微愣,问:“皇兄可是想去找皇嫂?” 殷祺诧异他的敏锐,同时又好奇:“你如何知道?” 小皇上脸红:“我听他们说的,说皇兄有位心上人一直在等着。但是你离开,若是有难事,我该和谁商量?” 殷祺想了想说:“臣可推荐一人,此人姓朱名晗,极擅合纵连横之术,而且为人……勉强算是正派,只是野心略大。所以皇上只要大事上多多参考他的意见,却不要给他太高的官职即可,也莫要让他与有兵权的世家联姻。” 小皇上点点头。 殷祺笑笑:“臣还有一事请奏。” “皇兄请说。” “请皇上为臣下旨赐婚。” ** 四方会,小院里。 苏然正翘着腿,坐在石桌边。这石桌还是当初她与殷祺常坐的那个。 苏夕在她对面,给孩子们补衣服。 苏然说她:“老是补啊补的,买几件新的好了啊。” “小孩子调皮,衣服爱坏,哪能总是买新的。” 这时,有人跑进来通报。 “总舵主,圣旨到,叫您去接旨。” “接旨?”苏然瞪起眼。 四方会建会这么多年,接圣旨还是头一遭。庄门口,厉名轻,朱晗都已经到了。 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细着嗓子问:“哪位是苏然苏郡主?” 苏然原以为是殷祺来了,结果出来发现真的只是个传圣旨的,心下有点失望,听他叫自己名字,才应道:“我是。” “请郡主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将北王之妹兰城郡主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与肃王爷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肃王爷为妃。你二人需做到,不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一辈子忠于对方,爱护对方。钦此。” 苏然:…… 内官将圣旨交给苏然,笑道:“恭喜郡主,请尽快择吉日成婚,这是圣旨,不可耽误。” 苏然捏着圣旨,心想,光有圣旨,没有人,这婚也成不了啊。 正想着,就听小路尽头传来马车声。 朱晗原本正请内官进庄休息,听到车声,停住脚步,转头看过去。 一辆眼熟的原木马车朝着庄门驶来。 车身低调,车轮包着皮,嗯,没错,与她当年在齐州府桥头看到的那辆一模一样,透着一股子低调奢华。 苏然忍不住翘起唇角。 殷祺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到她手中的圣旨。 “圣旨已经送到雷安手里,你若不答应,就是抗旨。 ” “谁说我要抗旨啊。” 殷祺弯唇,从怀里掏出两个银元宝:“这是我当年送你的定情信物。” 苏然接过,纳闷地翻看,这和普通元宝没什么区别嘛。 殷祺道:“齐州府桥头,你我见面那天,我送了你两个银元宝。你把它们放在梅花寨屋中,后来我见没人要,就收起来了。” 苏然抿唇轻笑:“我还以为苏夕带走了……什么没人要啊,你这么有钱居然好意思拿我的。” “还有,”她朝他瞪眼,嗔道,“你居然让我等了三年。” 殷祺笑道:“好歹是个总舵主,注意点言行。周围这么多人呢。” 第220页 苏然抬头,眼神晶亮:“那我们进屋去?” 殷祺打趣她:“我们才刚见面,你就想……” 苏然怔了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她眯起坏坏地问:“嫌我不注意言行?那你到底来不来?” “……来。” (终) 第107章 .番外一 朱晗入朝为官后, 厉名轻一个人忙不过来,苏然便在最忙的时候到四方会住上几个月。 忙着忙着, 就渐渐有了“自家生意”的感觉。 她在厉名轻三番五次强烈要求下,开始练字。 但是练字需要沉心静气才能做好,对她这种坐不住的人来说,难度有点大。 于是, 她反过头来开始强烈要求使用阿拉伯数字记帐。 厉名轻起初不习惯, 用了两天后, 发现这种记数法速度快错误率低, 便在北地大力推行起来。 殷祺得知后, 直觉这个东西还有更深的用法, 便虚心向苏然请教。 可算有件事,她会他不会了,苏然难得地在他面前嘚瑟一回。 “这个东西吧……可复杂了, 一天两天很难学会的。” 整个小学阶段都在学四则运算呀, 整整六年呢! 殷祺点点头:“我明白,你慢慢教,我慢慢学。” 可实际上,他只用了几天便掌握其中规律,还顺便将九九乘法表扩大一倍。 之后,他将这种计算方法首先用在户部, 又慢慢在其它几部推行, 前期演算都用此法, 等最后呈送圣上的再誊抄为标准格式。 苏然托腮: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她应该收点学费的。 而她与殷祺的婚礼也终于抽空补了起来。 这年殷祺已经二十八, 这个年纪,这种身份,放古代大龄剩男没跑了。 一把年纪的肃王爷终于要结婚了,这件事在京城的贵人圈形成不小的话题。 自三年前,先皇及其兄弟,也就是老肃王爷,在西南战事中分别死于重疾和流矢后,一向不问政事的肃王府世子受命辅佐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小皇帝登基。 眼瞅着新任肃王爷要往摄政王的路子上去了,不难想像几年后,肃王府将会权势滔天。 可谁知,殷祺当真就老老实实地做了三年辅政大臣,不但没有独揽朝政的苗头,就连一些准备站队的大臣投来的橄榄枝也一併当看不见。 其中最心急的当属应国公。 他的嫡女暄妍曾与殷祺有过婚约。但是暄妍不喜一心经商的肃王府世子,再加上肃王妃妒妇之名,于是她懂事后,便多次表达不满之意。 应国公本身对殷祺的不求上进也有些不喜,但是不会为此退婚。退婚是多大的事,没什么特殊情况哪能说退就退。 但是后来,先皇和肃王爷一併死在西南,朝中局势不稳。 应国公选了站在大皇子一头,便趁机提出退婚。 肃王府迅速同意了。 到后来,雷安站出,柏江发兵,大皇子主动退位,应国公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三番五次表示退婚不是因为站队,只是因为女儿不懂事,并委婉表达想再续前缘的意思,都被殷祺一笑而过。 很快,应国公发现,殷祺不只是拒绝他,而是拒绝所有的私下往来。 以至于到后来,大家都开始思索,这会不会就是殷祺被先皇看重临终託孤的原因? 当圣旨发出,众人这才恍然——难怪人家谁都不要,原来早就和雷安暗中勾搭好了,所以三年前雷安远在西北还会发声支持小皇帝,搞不好就是殷祺私下许了好处。 不管众人如何议论,肃王府内如往日一样平和安静。 殷祺的书房里,苏然侧坐在椅子上,与殷祺一道听何进汇报婚礼事宜。 何进已经说了快两个时辰,还没完…… “还不知那日皇上会不会来。” 殷祺道:“按着接驾备着吧。” 终于有了一个停顿的间歇,苏然忍不住说了句:“当初参加真真婚礼都觉得够累了……” 何进笑道:“按规矩,苏姑娘应该先去将北王那里,等王爷安排仪仗去接。” 如今大家对苏然的称唿不太统一。 梅花寨的人喜欢叫她大当家,四方会的叫总舵主,何进按理该叫她郡主,但是苏然更习惯听苏姑娘。 反正还没结婚,也不算坏了规矩。 苏然听了他的话,看了殷祺一眼。他在这方面一向守规矩,怎么没提这个事。 殷祺回看过来,笑道:“已经派了迎亲队伍,过几日就要到了。等婚礼那天,你早点钻进轿子去。” 苏然挑眉:“还可以这样。” 殷祺微讶:“你居然觉得不可以?如果你想跑一趟也行……” 她忙摆手:“不想不想,你的方法挺好的。” 何进在一旁轻笑,明白自己在这碍事,便道:“王爷,那属下先告退了。” 等他一离开,苏然凑到书桌前,粗粗数了数桌上的请帖。 这些只是给重要客人的,还有更多是由何进处理,没有端到这桌上。 苏然笑眯眯地,满眼期待:“我们结婚那天一定会收到很多贺礼吧。” 第221页 殷祺笑问:“你都‘富可敌国’了,还在意贺礼?” 苏然不理他话中的调笑,反驳道:“不能这么说,拆礼物时那种期待感是买不来的。” “我知道了。”殷祺道,“以后送你东西,就把它包上十层八层,这样就可以拆很久。” 苏然弯着嘴角抿唇瞪他一眼。 殷祺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到身边,嘱咐道:“那天你没什么时间吃东西,我会叫人提前在房中准备上食物,你回去后,先自己吃些。但是听到有人来,还是要把盖头盖上。” 苏然点点头,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下,夸道:“你真细心。哎……怎么有种被宠着的感觉。” 殷祺嘆气:“你才知道吗?” 苏然笑得眉眼弯弯,附身过去环住他腰,将脑袋靠在他肩头。 殷祺忽然说了句:“好像多了个腰部挂件。” 嗯?苏然抬头,有点惊喜:“你哪里学的啊。” 殷祺道:“那天听你说闺女像个腿部挂件。” 苏然生了对龙凤胎。男孩从小皮皮的,整天上蹿下跳,苏然难得想抱一抱都搂不住人。 倒是小闺女帖心又乖巧,喜欢粘人,以前粘妈妈,现在粘爸爸,不管什么时候,看到殷祺就会扑上去。 殷祺从来不拒绝,每次都把她抱起来。 有一次,小闺女又扑向爸爸,抱着大腿卖萌时,苏然来了句“好像一个腿部挂件”。 殷祺无师自通学会了,今天用在苏然身上。 苏然歪头:“不喜欢?” 殷祺抬臂揽住她:“喜欢。” 苏然一笑,在他身上蹭蹭:“你不在我身边时,可想你了。” “真的?”殷祺必须表示一下怀疑,“那为什么上次我催了三四回,你才慢吞吞地过来?” 苏然:“……那不是,还有事没忙完吗。” “你是怕见我母亲吧?” 苏然讪讪一笑。 肃王妃当初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还在。 倒不是因为非要把她带回王府的事,而是王妃以上位者的姿态自然而然给她带来的压力,让苏然心有余悸。 每次想起时,就会提醒她,这是一个尊卑有别的社会,下位者要听上位者的话。 当然,她原本的世界也有,只是没那么明显,而且是可以主动避开的。 “现在还怕吗?”殷祺问。 苏然摇摇头。 她这次来王府,首先就去拜见老王妃。 自从肃王爷去世后,老王妃便开始吃斋念佛,对府中的事甚少过问。 殷祺的两个妹妹陆续嫁人,殷华又被派出去管理盐务,整个王府太过安静,安静的让人觉得沉闷。 两位小主人的到来,让府中有了玩闹声,老王妃也难得的露出点笑容。 但是,苏然觉得,她并不喜欢自己。 殷祺道:“母亲现在对琐事不关心,所以你不必刻意讨好她。” 他拉着她的手,说:“我以后还是会常住王府,担心你因为这个原因不愿回来。” 殷祺其实认为,不管他娶谁,他的母亲都不会满意,当然了,按照过去的打算,他只会娶有利益相关的女人,也就涉及不到喜好问题。 如果苏然只单纯是雷安的义妹倒也没关系,但是王妃很早就见过她了,即使殷祺已经把个中原由讲清楚,也难以抹掉王妃最初的印象。 苏然小声说:“怎么可能。” 肯定不至于因为老王妃的原因不回王府,虽然她现在的确有这个资本。 那毕竟是殷祺的母亲,何况老王妃已经不再管事。 她小声说:“我只是怕她不喜欢我,让你夹在中间为难。” 殷祺听了心里暖暖的:“你以前很少为我考虑。” 苏然解释道:“你这么厉害,哪用我为你考虑。再说,你把什么事都安排好了,也没给我表现的机会啊。” 婚礼那天,果然如殷祺所说,吃不上东西。 天没亮,苏然就被叫起来一层层地梳妆打扮。 她闭着眼打盹,任由丫鬟婆子们在自己头上脸上搞来搞去。 其间殷祺来看她一次,笑笑就走了。他今天事情更多。 从天没亮,忙活到天擦黑,她才终于被人牵着进了洞房。 殷祺还留在外面招唿客人。 等人都走光,苏然轻轻出了口气,小心地取下盖头,果然见桌子上摆了数盘小点。 她心中一喜,又想到殷祺还在外面忙活,有点心疼。 她虽然累,只要遮着脑袋听指挥就行了。 不管在现代还是古代,结婚都是件体力活。 苏然一边感嘆,一边捏着点心吃起来。 又过了挺久,点心都快吃完了,才有脚步声传来。 苏然小跑到床边,将盖头遮到头上,心下竟觉得有点紧张,不由得自嘲,都是老夫老妻了,紧张个什么。 有人推开门,还有人跟在后面笑闹。 殷祺低声说:“今日太晚了。” 笑闹声渐消,苏然竖着耳朵听着。 殷祺关上门,觉得终于安静了,一回头,就见苏然乖乖地盖着盖头坐着等他,心中愉悦,满身疲惫消了不少。 第222页 眼神从桌上的点心盘扫过,心知她今天定是饿着了,便不再耽误时间,走到她旁边,伸手准备掀盖头。 苏然紧抿着唇,忍住笑意,两手下意识绞在一起。 殷祺看了眼她紧握的双手,微微一笑,将盖头挑开。 苏然抿唇抬眼看他,忽然有点担心自己这妆好不好看,刚才吃了点心,妆会不会花了……天,她都没想起来找个铜镜照照。 殷祺手指抚上她面颊,柔声问:“还饿吗?要不要叫人煮碗面来?” 苏然:……白紧张了,原来在这人眼中自己就是个吃货。 她想了下说:“面里加些牛肉。” 殷祺失笑,转身开门对外面的侍女吩咐几句。 苏然:“我们的新婚之夜就以吃开始吗?” 殷祺:“以吃开始,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别的事。” 面条很快就送来了,侍女笑着退下。 苏然吃了几口面下肚,觉得胃里舒服了,问殷祺:“今天朱晗来了没?” 殷祺纳闷:“当然来了。” 苏然笑着说:“他之前警告我,如果小宝们再叫他朱爷爷,他就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自从两个娃娃回到殷祺手中后,不知从哪天开始,他们对朱晗的称唿突然从“朱先生”改成了“朱爷爷”。 想想也知道,这必然是殷祺暗中教的。 殷祺瞭然一笑,说:“居然用这么低级的招数。” 苏然心道,你的招数也够低级的。 她劝了句:“人家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想结个婚,你就成全一下呗。” 殷祺:“只要他别从兵部和吏部入手我一定成全。他那是想结婚吗?他是想给自己找股势力。” 朱晗当官后,皇上经常向他寻求建议,并且多次採纳,这让朱晗觉得自己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他一方面感谢殷祺的举荐,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必然被他暗中压制,就想牺牲后半辈子自由恋爱的幸福,寻个有权力的岳丈。 朱晗自己的目标很现实,首先是家世好,其次是性格温顺样貌合格,至于年龄婚史这些他都不介意。 他如今受皇上重用,又是肃王爷推荐的人,在外人眼中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外形不错,有几分才气,还是能寻得一二个家世良好的大龄女子垂青。 唯一的劣势就是年龄大了点,不过这也被他从未娶过妻的优点掩盖了,毕竟嫁进来就是正妻。 其中兵部尚书的大女儿就是个很不错的人选。对方年轻不懂事时,差点和人私奔,名声坏了,以至于二十好几还未寻到夫家。 于是有一日,在尚书大人安排下,朱晗与那位小姐当街偶遇,二人便在街口人来人往的地方,隔着轿子随意说了几句话。 不巧的是,殷祺那日带着两个孩子出门玩,老远看到朱晗正与轿中人说话。 殷祺认得轿子旁跟着的人是尚书的家臣,心中立刻明白朱晗的打算,转手买了两串糖葫芦,让自家两个宝贝跑到朱晗面前,大声喊了句“朱爷爷”。 童音清脆,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尚书家臣脸色微变,对殷祺施礼后,便急匆匆离开了。 肃王爷的孩子管人家叫爷爷,这辈份也不知是怎么论的,但是他家是决计不敢让自家大小姐比肃王爷还长一辈去。 “朱爷爷”这称唿一出来,满朝官员也没人敢和朱晗结亲。 朱晗为此颇是生气,冷笑着问殷祺:“王爷可是打算自降一辈?” 殷祺诧异:“你我非亲非故,从哪论的辈份?小孩子叫声‘爷爷’,不过是对年长者的尊称。” 这话说的,不但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暗损人家年纪大,其实也不过三十有五而已,正当壮年。 苏然听闻此事,也很是诧异——殷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耻了。 朱晗知道与殷祺说不通,便在一次与苏然碰面时,说了句气话。 苏然没往心里去,这个人根本不需要别人安慰,这不是,今天还是照样来参加婚礼了。 她吃完面,简单洗漱了下,滴熘熘跑进被窝里,两眼晶亮地瞅着殷祺。 殷祺吹熄蜡烛,摸上床,口中调侃:“娘子兇勐,为夫惶恐。” 苏然在被子里掐了他一下,转眼就被他一指按在腰眼处,痒得她“嗷”一声叫。 殷祺低声说:“娘子叫这么大声,门外婢子听到不太好吧。” 苏然不甘示弱:“这不正好显得相公神勇。” “也是……”殷祺喃喃道,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那我们继续……” 正式成婚后,一些场合,作为肃王妃,苏然就必须要去了。 皇宫里一年一度的中秋家宴就是她参加的第一场古代上流社会大派对。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苏然请人帮她精心打扮后,与殷祺一道赴宴。 她尚不知,有多少人好奇这神秘的肃王妃到底是何方神圣,就连皇上本人也是兴致勃勃。 苏然顶着四周或惊艷或好奇或不屑的眼神,稳稳地吃了一顿真正的皇家宫宴。 中途,她离席去净房,平素一个人惯了,便懒得带丫鬟,却忘了皇宫比肃王府还是要大上不少。 第223页 从净房出来后,她寻着灯火走,走着走着发现不对,似乎是迷路了。 正想着,就听远处有人说话,她便抬步往那去,寻思着遇到人问问方向也好。 还没走到,就听有个女子的声音:“我还当肃王妃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至于让王爷等了这许多年,还求得圣上下旨赐婚。原来就是个山野……” 声音清脆,听上去年纪不大。 “莫要乱说。”另一个沉静的女声斥责道。 先前的女声顿了下,又开口,这次声音小了些。 “我就是替姐姐不值得,姐姐等了王爷三年,结果竟然是那样的圣旨,什么一辈子忠于对方,哪有女子让夫家说这种话的。” 沉静女声道:“你也看到了,她确实姿色过人,而且言行……与众不同。” 年纪小的女子嗤笑:“姐姐何必帮她说话。她那礼仪,一看就是才学不久,必不是从小养成的。若说是与众不同也没错,的确一看就跟我们不一样。” 苏然挑挑眉,早知道学了也被人一眼看穿,还不如不受那份累。 她没打算上去撕。这两丫头是谁她都不知道,直接撕逼也太掉自己身价了,她现在可是每分钟都在赚银子的大老闆,哪有工夫浪费在这。 再说,人家不过是发泄一下求偶失败的郁闷情绪,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她正打算掉头走人时,就听到另一个严肃的声音。 “你们说的没错,我那媳妇的确是一看就和你们不一样。” 苏然大惊,竟然是老肃王妃。 那两个女子也忙起身行礼:“见过王妃。” 老王妃看了她们一眼,慢慢说道:“我这个媳妇出身草野,听说还是什么匪寨的大当家。” 苏然:…… “也没什么大本事,就是管着个万人的商会,串起西北几十个城市的贸易往来,每年出入帐近百万两白银。”王妃顿了下,“哦……说这些,你们大概听不懂,毕竟你们和她不一样。” “不过,提到她的义兄,将北王,你们总该知道吧。她孤身闯入敌军营地,救出将北王手下大将,又用火攻之计,使得北夷人同意十年不犯我边境。她不惧北夷人弓箭,一人单骑救下将北王性命。将北王为谢救命之恩,认她做义妹。” 苏然眨眨眼,这是在说她吗?听上去有点牛逼啊。 老王妃说到这,又看看眼前的两位贵女,嘆道:“看看你们,再想想她,果然很不一样。” 等老王妃离开,苏然又独自站了会儿,才回到宴席。 酒宴散后,侍女扶着老王妃起身,苏然两步上前,轻声说:“母亲,让媳妇扶您吧。” 老王妃皱眉,似是对她的冒失很不满,不过还是把胳膊抬起,对侍女道:“你下去吧。” 当天晚上,苏然躺在床上,愣愣地瞅着屋顶。从穿越到现在,她的归属感越来越强,在今晚达到了顶峰。 殷祺坐到床边,见她出神的样子,问:“在想什么?” 苏然眼神转过来,望着殷祺,满眼深情:“殷祺,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殷祺微愣,意外她竟然在想这个。 苏然见他不说话,问:“你不喜欢?” “当然喜欢。”殷祺回道,“只是……不想你受苦。” 苏然抬手放在他腿上,一笑。 殷祺弯唇,道:“我知你为什么非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为什么?”苏然莫名,怎么扯到那去了。 “因为有你一个,为夫就再没有精力找其它人了。” 苏然眨眼,随即坐起身捶他一拳。 “你是在说我欲望太强吗?” “你误会了。”殷祺握住她小手,“我是在表达欢喜之情。” 他附身下来,轻轻吻她,说:“我很开心。” “我也是。”她环住他脖颈,以吻回应。 第108章 .番外二希望丁灼去死的别买! 苏夕从苏然房里出来, 快步往自己的小院走。 刚刚误以为姐姐肚子有动静, 她一着急, 就留下正睡着的小宝宝独自过去看了一眼。 姐姐临近生产,头一遭就是双胎, 这让她很担心。 许如倒是淡定, 说苏然身体好,胎位正,容易生。 苏然自己也是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 只有经歷过生产的苏夕紧张得不行。 算算日子, 就在这几天了。 苏夕进屋, 先到宝宝的小床边看看, 见她睡得香甜就放下心来。 四个月大的宝宝皮肉已经长开,脖子也能立起,正是可爱好玩的时候。 她看着看着, 忍不住弯腰轻轻亲了下肉嘟嘟的小脸蛋。 这一亲不要紧,宝宝的小脸马上皱了起来,小嘴往下撇,眼瞅着要哭出声了。 苏夕不禁弯唇, 心里计算了下,差不多该吃奶了。 她小心地抱起宝宝,先轻拍几下安抚,然后坐在桌边, 撩起衣服。 小宝宝准确地找到自己的饭碗, 努力吸起来。 苏夕眼睛不眨地瞅着, 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这个孩子,至少会有些纠结,但当这个小东西扎在自己怀里喝上第一口奶时,什么纠结直接扔到九霄云外了。 第224页 宝宝吃饱了,自然而然地重新进入睡眠。 苏夕将她放到大床里面,自己起身,轻手轻脚地吹灭蜡烛。 再一转身,惊见床边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她倒吸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撞到桌子,本能地要惊叫,但见那人面对着床,显然是在看孩子。 苏夕怕来人对孩子不利,硬生生忍住,再细细一看,这身形竟觉得有几分眼熟。 “丁灼?”恐惧漫上心头,她颤抖着说,“你没死……” 丁灼没说话,也没动。 认出是他,苏夕纠结了下,没有选择喊人。 丁灼就站在床边,谁能比他动作快,而且苏然快生了,万一刺激这人,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与他相处那一段时间,苏夕发现软的相对来说对他能有点效果。 她悄悄拿起一旁针线笸箩里的剪刀放在背后,小心地往床边挪,尽量平静地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离得近了,苏夕渐渐看清他的样子。 近一年没见,丁灼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也可能是光线原因让人看不清楚。 丁灼没有回答。 她刚刚离开时,他就进来了,已经在烛光下见过孩子,也看到她餵奶的整个过程。 他原本打算把孩子带走,至于苏夕……还没想好,要不要杀了她…… 但她面带微笑给孩子餵奶那一幕让他放弃了这个主意。 丁灼忽然希望,那个情景将来可以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伸出手,往孩子面上抚去。 苏夕握着剪刀的手在身后紧了紧,唿吸几乎静止。 丁灼的手在半空停住,过了几秒又慢慢退回来。 苏夕的心提得高高的,拿不准这人会做些什么,他的下一步,她永远也猜不到。 丁灼终于转头看过来。 黑暗里,他看得很清楚,这个女人的紧张和恐惧全都在脸上。 丁灼暗嘲,看来自己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不过很好,她没有叫,如果她喊了,很大可能,他会杀了她然后抱走孩子。 毕竟现在,他没那么多精力对付外人。 一个新的主意在脑子里冒出来——孩子他要,这个女人他也要。 他慢慢开口:“你在齐州府认识一个生意人,他对你多有照顾,你们二人暗生情愫,只是后来无奈分开。” 苏夕蹙眉,他在说什么? 丁灼没跟她解释,继续道:“过几日,他会来向你姐姐提亲,你要答应他,带着孩子和他一起走。” 苏夕渐渐明白,他要找个人来带走她和孩子。 “去哪?” “跟着走就是了。”他也不知道要去哪,这主意也是刚想到的。 苏夕见他没打算今晚就动手,心放下一半,脑子里琢磨着怎么打发了他再想办法。 她试着开口:“几日时间太短了,能不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准备准备。” 丁灼眉梢轻挑,反问:“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他侧过身,一伸手,准确地捏住她握着剪刀的手腕,轻轻用力。 苏夕“嘶”了一声,手腕发麻,剪刀掉到地上。 “我最早领悟的本领就是假死,你以为我是怎么一次次从尸堆里爬出来的?”丁灼的语气有些微妙,“在那之后,最先学的就是暗杀。所以,如果你不跟那人走,他的全家老小都活不下来,而你的姐姐……” 又是这样,苏夕自嘲地一笑,一年而已,能指望一个人改变多少呢。 “除了威胁,你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有效就行。”丁灼不把她的讥讽放眼里,“记住了。” 他说完,又看了眼孩子,才离开。 现在他要去找一个合适的生意人,或者说倒霉蛋也可以。 苏夕并没有很纠结。 先不说姐姐正要生产,就仅仅丁灼在暗,他们在明这一点,就够让人防不胜防了。 她也知道,只要她说了,苏然一定会倾力追捕丁灼。 但丁灼这个人的手段她了解,即使最后抓到他,这中间不知会有多少伤亡,若是伤到苏然……甚至她怀中的宝宝…… 丁灼不是干不出来。 尤其是几日后,看到苏然生的一对龙凤胎后,苏夕终于拿定主意。 她甚至做了一个铺垫。 她先上街一趟,回来后就对苏然说在齐州府时,她曾有个情投意合的男人,只是后来无奈分开,想不到今日在海城又见到他。 苏然听了,很为她高兴,拉着她的手埋怨怎么不请人来府里。 苏夕见她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愧疚之余又欣慰,至少这样离开,姐姐不会难过。 离别的那日,海城下了入春第一场小雨。 丁灼派来的人书生气十足,苏然竟觉得和殷华有几分相像,心中更信了苏夕的说法。 只是对于他这种二话不说,就要带人走的做法,苏然很是不满。 但她刚刚生产完,体力有限,再加上对方诚意十足,再三表示生意需要才不得不离开,苏夕又在一旁搭腔。 苏然拧眉想了半天,将一辆载满金银的马车送给他们。 第225页 拉着苏夕再三叮嘱:“若是他对你不好,千万别忍着,一定要告诉我。” 苏夕含泪应下。 出了海城不远,那书生突然给苏夕跪下,哭着求她救自己妻儿老母。 苏夕嘆气,将他扶起,道:“我尽量,不过,他未必听我的。” 马车足足跑了一天,她才见到丁灼,以及他身后绑成一团的几个人。 苏夕强忍心中不适,抱着孩子走到丁灼面前。 书生扑到家人身旁,慌手慌脚地给他们解开绳索。 丁灼冷眼看着,忽然勾唇一笑,眼中杀意涌现。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上他胳膊。 丁灼转头,诧异地看着苏夕,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触他。 苏夕低头不看他,轻声说:“我们离开这吧,天快黑了,找个客栈休息下,宝宝累了。” 丁灼眼神微闪,又看了眼哭成一团的那家人,说:“他们见过我,留着是祸害,可有不少人想要我这条命呢。” “所以,我们快点走吧,走远点。”苏夕继续道,声音轻柔。 她连着用了两次“我们”,这让丁灼心情不错。 他不再管那家人,带着苏夕驾马车离开。 天完全黑了,才找了间客栈。 苏夕到房中,简单清洗后,准备给哭闹的宝宝餵奶。 她看了眼丁灼。 丁灼稳稳地坐着,根本没有迴避的打算。 苏夕转过身,有些认命的撩起衣服。 丁灼盯着她的背影。 她上次餵奶可不是这个表情,她不愿意让他看到,也是,他这么脏……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抹过,沾了一层薄灰。 其实这一年里,东躲西藏地,他根本不在意干净不干净,常常满身血污在土洞里一躲就是十天半月。 终于将那些尾巴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才有机会跑去找苏夕,在那之前,他还特意洗过澡。 只是一天的工夫,又脏了。 这个客栈是怎么回事,房间都不能收拾干净吗? 压抑了一年的烦躁在今日重新露头。 “我出去一趟。”他起身,语气冰冷。 苏夕察觉不对,他每次杀人前,总会有些微妙的变化。 她忙穿好衣服,拍哄怀中婴儿,起身叫住他:“丁灼。” 丁灼站住,侧过头示意她有话就说。 苏夕抿唇,想了想才开口:“孩子不会想看到自己父亲杀人。” 丁灼恍惚了下,才明白她的意思,嗤笑道:“她想不想有用吗?” 他说完,抬步继续走。 苏夕伸手拉住他。 丁灼转头,有些不耐:“要劝我,还是省省吧,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威胁我。” 他拽了下胳膊。 苏夕没松手,轻声说:“孩子……还没有名字,你帮她起一个吧。” ** 丁灼带苏夕走了很远,到了一处她从没听过的地方。 他们在山脚买了个小院。 丁灼看苏夕事事亲力亲为,便又添了两个丫鬟。 从他选僕人的随意性上,苏夕看出,这两个人在他眼里约等于死人了。 路上停停走走,买了院子各种安顿,日子一晃就过了两个月。 苏夕想给姐姐去封信,报个平安。 她选了个丁灼心情好的日子提这件事。 这点很有意思,丁灼这个人心情好不好都是同一副德行,他连动手杀人前的变化都小的难以被发现。 可是苏夕偏偏就能感觉到,可能是因为之前那段相处,让她每天谨小慎微地揣测他的意图,所以才练出这等神功。 之所以必须经过丁灼同意,是因为她没有办法把信送出去,再一个笔墨也只有他的房间才有。 他们一直是分开住的。 苏夕带孩子住东侧,丁灼自己住西侧,正屋是空着的。 丁灼的心情很奇怪,好坏来的没有规律。 苏夕觉得,大约是他过往的事情太复杂,每次想起来就会精神出点问题。 而每当宝宝吃过奶香香睡去时,他的心情会莫名变好。 于是,苏夕挑了一个这样的时间,趁着宝宝在她怀里刚睡,委婉地提出要求,同时表示,可以在他的监视下写信。 “让我姐姐放心,这样她就不会想找我。” 丁灼眼神奇怪地瞅着她,半晌冲着房间一歪头:“去吧。” 说完,他张开双臂。 苏夕愣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婴儿。 他是要抱孩子吗?这么多天,别说抱了,他碰也没碰过这个孩子。 苏夕心里早已认定,他其实并不喜欢小孩,只是觉得这是他的血脉所以不肯放手而已。 说真的,把孩子交给他,苏夕不放心。 她的纠结落到丁灼眼里。 他眯起眼,问:“你刚刚跟我说那么多,不是要我帮你抱着孩子?” 这真是误会大了,她只是想挑个他最高兴的时刻提些要求。她太过注意他的情绪,忘了刚刚的情景,确实很像“我去写封信,你帮我抱下孩子”。 如今再说不愿意,只怕今天这信就写不成了。 她很小心地把孩子递到他手上。 第226页 丁灼身材高大,苏夕个子娇小。 他下意识弯腰去迎合她,身体有些僵硬。 抱婴儿是个技术活,得经过练习才会,尤其正睡觉的婴儿,先放哪只胳膊再放哪只胳膊,都是有讲究的。 两个人来回尝试了几次都未成功。 苏夕没忍住,带些嗔意的扫了他一眼。 丁灼立刻黑了脸。 苏夕一慌,忙抱回孩子,说:“改天好了,写信又不着急……” 丁灼板着脸直起身体,对一旁的丫鬟说:“你抱着。” 那丫鬟动作小心地把孩子接过去。 苏夕快步走进丁灼房间,抓紧时间写信。 桌子上笔墨都是现成的,她取了张纸,提笔开始写,没注意到丁灼悄悄地走到她身后。 “你的字倒挺漂亮。” 苏夕一惊,笔尖颤抖落出一个黑点。 她稳了下情绪,站直身体,尽量离他远一些,将纸递给丁灼。 “那就麻烦你帮我送出去。” 丁灼的目光在她面颊脖颈处流连片刻,才接过纸。 苏夕马上快步离开,走到阳光下,才轻轻吁了口气。 信交给丁灼,她就不再过问。反正他若是不给寄,说什么也没用。 这种田园般的生活,对苏夕来说是非常容易适应的。 她陆续买回些布料针线,重新拾起老手艺,平日没事就在屋中呆着,尽量减少和丁灼接触的机会。 丁灼却对这种生活很是焦躁,他无所事事就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就会阴阳怪气地挑毛病。 每当这个时候,两个丫鬟就把求救的目光送到苏夕那里。 她们这是把她当女主人了,却不知她其实就是个俘虏。 苏夕没办法,又不知能给丁灼找些什么事,想来想去,这个人还是无所事事比较安全。 这个烦恼在小宝学会爬行后忽然就解决了。 胖嘟嘟的小丫头第一次爬到丁灼脚下,扒着他裤脚就站了起来,两条小胖腿颤悠悠的没坚持几秒,就啪叽摔下,口水蹭在丁灼裤子上。 苏夕在屋里看到,吓得轻唿出声,扔下手中的东西小跑过去抱起孩子,生怕他一生气将这小肉球踢飞了。 不过丁灼只是看了一眼,弹了弹裤角转身走了。 苏夕惊魂未定之余,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的洁癖似乎轻了不少。 从那以后,丁灼似是发现什么玩意,没事就拿着个小球满院子扔,逗小丫头爬过去捡。 每当这个时候,苏夕就有点紧张,她能猜到丁灼的情绪,但却不知他对小孩子是个什么态度。 她总也忘不了,他是个说杀人就杀人的刽子手。 这天,丁灼又发现了新玩法。 他把小娃娃提在手里,抛到空中再接住。 小丫头笑得咯咯的。 这种动作一般当爹的都会做,没什么新鲜的。 但丁灼扔得实在高了点,直接能上房顶了,而且他还变着花样的扔。 苏夕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等他抛了三次后,实在忍不了跑过去,待他又要往上扔时,一把抓住他胳膊。 她从丁灼手中将孩子抢到怀里,面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口中批评道:“哪能这样和孩子玩,也太危险了。” 她一时心急,说出来的话不像平日那般小心,带了些责备,语气中有种不易察觉的熟悉。 小丫头没玩够,哼哼唧唧还想要,探着身子往丁灼那够。 苏夕抱着她,嘀咕道:“姑娘家哪能这般淘气。” 丁灼开口:“姑娘怎么就不能淘气了?” 苏夕回道:“女儿家当然要……”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她在干吗?和丁灼话家常吗? 她转过头,果然见丁灼正盯着自己,那种眼神…… 她不再说话,抱着孩子快步回到房间。 直到关上门,脑子里还是丁灼刚刚看着自己的神情,他的眼神中满是欲望。 苏夕闭上眼,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一直不碰她。 已经好几个月了,按着上一回丁灼对她的态度,苏夕从一开始就不觉得他会放过自己。 所以,这段时间,她不止一次觉得奇怪,明明他有很多次已经想对她动手了,却又忍下来。 这根本不像他。 苏夕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这一年中受过什么伤。 就在刚刚,她突然就想通了。丁灼在等,等她不再怕他不再排斥他。 显然她刚才的表现,在丁灼看来就是一个信号——她都敢批评他了,肯定不再怕他。 苏夕懊恼自己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她自欺欺人地希望能一直维持目前这种状态,曾经那段相处,带给她的痛苦远远多过快乐,她不想再经歷一次。 苏夕的担忧在晚饭后得到印证。 丁灼叫来年岁较长的丫鬟,命令道:“今天开始,晚上孩子跟着你。” 他转头看向苏夕,勾唇:“你搬到我屋里。” 苏夕低声说:“我还以为你这次会有什么不同。” “很不同了,我的忍耐力已经高到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丁灼漫不经心,“反正是迟早的事,你心里不清楚吗?” 苏夕没说话,这个时候非要拼命保住贞洁什么的,未免显得矫情。 第227页 丁灼对她的样子比较满意,笑道:“既然你已经决定牺牲自己来保全别人,就干脆牺牲的彻底点。” 这一晚,确实不同了,和以前大不一样。 丁灼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确忍耐力非凡。他的唇细细碎碎地在她身上研磨,不疾不徐,忽轻忽重。 苏夕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回不是咬牙忍痛就好了。 不对,她也在忍,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咬着唇,头向后仰,腰部无意识轻轻弓起,双手插在丁灼发间,呢喃:“丁灼,不要折磨我……” 丁灼从她身下抬起头,一路吻上来,在她耳边诱惑:“这不是折磨,别忍着,享受它,你会喜欢的。” ** 随着小宝一天天长大,生活似乎会一直这样平静无风地继续。 苏夕每隔一个月会给姐姐去封信,信中的她一会在南一会去北,总之难有固定住所,也因此无法留地址给苏然。 她不知道这么蹩脚的谎言是怎么骗过姐姐的,也许人家早就起疑心了,只是自己无从知晓。 有时候,她也会拜託丁灼送几件亲手做的小衣服出去。 丁灼会一边嘲笑一边接过。 苏夕很怀疑,他是不是转头就给丢了。 偶尔丁灼出门,有时要过一晚才回来。 他一离开,苏夕就会隐隐觉得不安。 直到有一天,他连着三晚未回。 丫鬟们看苏夕的眼神都开始透着同情——这是男人花心的前兆啊,早就觉得这家主人两个关系太冷淡了,一点不像夫妇。 但苏夕知道,丁灼这个人花心是不会的,杀人就不好说了。 她恍惚中想着,若是丁灼被仇家杀死,她要等多久再离开?还是先帮他收个尸? 这个问题没有想出答案,丁灼就回来了。 他满身是伤,肩上扛了一头比他还高的黑熊。 这头熊武力值超高,还有点脑子。 丁灼与它周旋了三四天,才将它完整地杀死。 他从记事起,每一天都是命悬一线,早就适应了时刻提防争斗不休你死我活的生活方式。 之前那一年的逃亡日子才是他该有的生活。 像这样安稳平和,会让他积聚焦躁,需要有个发泄的口子。 有时候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要拉两个累赘到身边,但若放她们离开,他又坚决不允许。 这晚,苏夕觉得以前那个丁灼又回来了——执拗疯狂侵略性十足。 她不得不出声哀求:“丁灼……轻一点……” 丁灼停下动作,俯身将带着汗水的额头埋进她肩颈,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她纤细的小腿。 “我们得换个地方,这里不能住了,那两个婢子……” 苏夕睁开眼,一手轻轻搭上他汗湿的背,轻声说:“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让她们走吧。” 丁灼没有回答,而是继续刚刚未完的事。 虽然他不能确定来的是哪路人,但他对危险有种常年训练出来的敏锐直觉。 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不能再和人周旋,提前逃跑才是明智之举。 丁灼动作很快,第二天就把两个丫头打发了,驾着马车往东北方向去。 当晚,他们是露宿荒野的。 他点了堆火,靠在树上,大长腿随意伸出,看上去很懒散,实际却警惕非常。 苏夕在火上架了个小锅,将随身带的米放进去煮。 宝宝已经大了,光吃奶吃不饱。反正他们自己也要吃饭的。 丁灼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收拾的这些东西,他在生活上不是个细心的人。 苏夕自己喝了些粥,又凉了一碗,单臂抱着宝宝坐在地上,一点点餵她吃饭。 小丫头非要去抓勺子,苏夕给她手里放了个玩具,她又开始把玩具往嘴里放。 苏夕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抽空餵她一口,一碗粥用了挺长时间。 隔着火堆,丁灼一言不发地瞅着她忙活。 她心里应该是很恨自己吧,若不是他,她何必受这些苦。 丁灼眯眼,心道,恨就恨吧,恨他的人还少吗? 就这样,三人一路往东北去,渐渐接近通广河。 丁灼寻了条船,带着她们走水路。 船行了两天,他们遇上一伙人。 仇家找上门这种事,丁灼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次,有些不一样。 因为对方一出手,就直接控制了苏夕。 当刀架在苏夕脖子上时,来人还对她说了句:“抱歉,我们只想杀丁灼,还请夫人配合。” 配合什么?用她来威胁丁灼吗? 这一幕似乎没有让丁灼觉得意外。这是他惯常使用的手段,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用到自己身上。 如果只他一人,或许还有逃脱的机会。 只是,看着苏夕和她怀中的孩子,丁灼笑了:“直说吧,怎么样才能放了她们?” 带头的是一个有些年纪的中年人,他嘆道:“丁灼,你欠下的命太多,只一死不足以偿还。” “你跪下,让我们每个人在你身上捅一刀。” 丁灼心知自己今天是跑不掉了,虽然这些人未必像他一样做事要斩草除根,但他还是不放心,提醒道:“你们小心点,她可是肃王爷的妹妹。” 第228页 老婆的妹妹也是妹妹。 来人略惊。肃王爷如今是新皇面前的重臣,各路大臣争相结交的红人,他的妹妹怎么会和丁灼有瓜葛。 但他们本来也没打算杀女子,便说:“我们只要你的命。” 丁灼笑笑,撩起衣服跪在船板上,瞅着苏夕说:“你大概不知道,刀子捅进身体只会疼很短的时间,所以别看一会儿似乎挺惨,其实我没什么感觉。”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她别担心。苏夕抿唇不语,她从来也没有担心过他。 来人大约二十个,他们默契地没有从要害入手,以免还有人没出手丁灼就死了。 这意思和凌迟差不多,一定要让他在最后一刀之前还活着。 事实上,丁灼不仅活着,他还很清醒。 他不记得自己是在第几刀时倒下的,但他记得苏夕的表情,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她。 用刀威胁苏夕的人早就放开了她,但她一动没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刀子不停地从他身体刺入又拔出。 丁灼冷笑。她根本不会为自己难过的,她巴不得他死。 他早就明白的,当初即使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即使她怀了他的孩子,她还是不愿见他。 血顺着船板流入河中。 苏夕恍惚地想起,草地上倒下的孩子,这一刀一刀的便是帮他偿了那些欠下的债。 最后一刀,领头的人将它抵在丁灼颈间,过了一会儿,又放下,嘆道:“要原谅你很不容易,但我做到了。不是因为你值得我原谅,而是因为你不值得我记恨。” 丁灼坚持不住了,他觉得身体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重。 他熟悉这种感觉,这是接近死亡的感觉,他曾不止一次在这边缘徘徊。 就在众人安静地看着他生息渐消时,迎面过来一艘船。 船头站着一人,双手背负,长身而立。 那人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时一纵身跃过来,伸指点在丁灼几大穴位。 船驶近,殷祺站在船头,朗声道:“能否请先生给殷某一个面子,将这人交给我。” 这些人中有不少认识殷祺的,他们互相低声说了几句,又看向丁灼。 他已陷入昏迷,不知死活,身上中了这么多刀,能活下来的机会很小。 但若不看着他死,总归心中有些不安。 “见过肃王爷。”首领恭敬地对殷祺施礼,“此人作恶多端,不知王爷为何帮他说话?” 殷祺温声:“我欠他一个承诺,算是还个人情。” 他曾许诺会让他活到孩子出生,而后却因为意外不得不违背诺言。 这一次,他得到消息就赶来了,之所以等到这时才出面,是想让这些人能出口气。 领头之人岂有不明白的,肃王爷若是在他们动手前就要人,他们也不敢不从。 他道:“既然如此,王爷请便。” 殷祺点头,又道:“若是他侥倖活下来,还望诸位看在他重活一次的份上,不计前尘。” 丁灼只是一个武器,那些事本也不能全怪他。但他是个有独立思想的武器,明明很多恶行是可以避免的,他却选择用更极端的方式处理。 众人互相对视,肃王爷的面子当然是要给的。 领头之人道:“只要将来听不到他行兇作恶之事,就依王爷所言。” ** 殷祺将丁灼和苏夕带到王府一处别院,请了大夫给丁灼疗伤,但只限于简单的包扎和常用药物。 他向苏夕解释:“他坏事做尽,能不能留下来,殷某不敢勉强,全看老天爷给不给机会。” 苏夕点头,轻声说:“还请王爷不要告诉我姐姐。” 殷祺答应她,又问:“他若醒了,你有什么打算?若是想回你姐姐身边,我可以保证以后不再让他骚扰你。” 苏夕沉默片刻道:“等他醒了再说吧。” 丁灼昏迷七八日,竟真的让他捡回一条命。 重见天光时,他心想,果然每一次他都能从死亡边缘回来。 苏夕来见他。 丁灼想起她在船上时的冷漠,讥笑道:“见我没死,失望吗?” 苏夕看着他,半晌才道:“丁灼,老天给了你一次机会,你现在可以重新选择做一个好人。” 丁灼想不到她这个时候居然还没放弃说教,愣怔过后,不由得嗤笑。 “你以为我从前没有这种机会吗?”他勉强探身,声音沙哑,“那些选择做好人的,都死了……” 苏夕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毫不退缩,语气坚定:“你若选择做一个好人,我会试着接受新的你。” 发自内心的,主动接受。 ** 丁灼伤好得差不多后,去见殷祺。 他在苏夕的要求下,生平第一次,艰难地说出“谢谢”两个字。 殷祺失笑,随后道:“苏夕说暂时不想让苏然知道你们的去向。我觉得这样甚好,毕竟她太讨厌你,万一要我杀了你,我就有些为难了。” 丁灼嘲道:“原来是个惧内的。” 殷祺面不改色:“没错,家风如此。” 苏夕不想麻烦殷祺,便让丁灼驾着马车一道离开。 第229页 她选了一处风景不错的地方,买了个小院。 她坐在院中,一边看着闺女缠着丁灼要“飞飞”,一边在心里合计着,给他找点什么事情做。 毕竟他们的生活才刚开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手中的银子省着用足够这辈子花销,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这些银子还是殷祺给的。 想到殷祺,她弯唇,原来这人就是她姐夫。 她把目光投向丁灼,或许再过几年,他们就可以和姐姐一家团聚了。 第109章 .番外三陆贵妃 人生如戏, 全靠演技。 ** 野心是天生的吗? 别人的她不知道,但她的, 一定是。 陆贵妃出生时, 满池荷花绽放。 母亲因此叫她小荷。 知道这个乳名的人不多,除了府中人外, 就只有她的师傅和两个师兄会这么叫她。 六岁以前,她印象里只有喝不完的苦药和床边挂的轻纱。 那时的她,曾在心里发誓,只要有人能让她摆脱这些,她就愿意嫁给他。 但当那人出现时, 她又后悔了。 毕竟师傅年纪太大了。 好在,师傅也没打算娶她,只是将她带回山中, 与两个顽劣弟子一道学习。 说起来,她在山中的时间不多,因为师傅每次离开就会先将她送回家里。 而师傅一年里, 能有一半的时间呆在山中就不错了。 她第一次回家前,还担心那两个傻乎乎的师兄会不会饿死在山里。 但是一年一年过去, 他们不但活下来了, 而且还一个比一个长的好, 一个比一个武功高。 只是脾气性格也是一个赛一个怪。 大师兄每天穿得像个花孔雀,沉迷制药, 时时刻刻找机会想拿二师兄试验药效。 二师兄板起脸时就像那些带着武器行走江湖的大侠一样威风凛凛, 一身正气, 相当能骗人,但其实毫无是非观,做事全凭喜好。 世人都道,逍遥客正邪不分,喜欢抓孩童试药。 但没人知道,最早的那两个孩子,其实是二师兄因为不堪骚扰帮他抓来的。 她还知道,每当她随着师父回山后,这两个师兄就会收敛起性子,在她面前好好表现。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这是应该的,只要她笑一笑,没有男人不听她的。 十六岁那年,师傅把她叫到面前。 她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师傅看她的眼神早就变了,那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她什么都懂。 别逗了,她才不会同意。 她已经有目标了。 原本家中想让她进宫,但是师傅说她现在的年纪进宫为时尚早,有性命之忧。 于是父母决定让阿姐去。 阿姐那点心计,进宫能有什么用。更何况,阿姐又是个心软的。 皇宫,皇后,那个位子天生就是为她准备的。 至于这个师傅……确实碍事了。 杀人这种事,她是不会做的,她有两个傻乎乎的师兄呢。 一个与徒弟甚少见面,见面了也是责骂居多的师傅,与弟子间能有多少感情? 而且,她这两个师兄怕是根本不明白欺师灭祖的意思。 二师兄尚且有丝犹疑,大师兄却在看到她的眼泪后,立刻就开始行动。 事情比她预计的还要顺利。 最终进宫的是她,姐姐则嫁给肃王爷。 这是好事啊,姐姐的性子,做王妃最合适了。 皇宫生活本应甚合她意。 皇上正当壮年,样貌不错,对她一见倾心,又百般恩宠。 但是,这宫里却有一位性格淡如水的皇后。 这位皇后太过淡然,淡然到皇上也是不喜的。 但到底是一国之母,是不能随意处置的。 于是她只能把心思花到子嗣上。 赵婕妤先一步有了身孕,这让她很不高兴。 不过没关系,她不急,怀得上未必生得下来。 西北番王雷静海作乱已久。这一年,朝廷胜利在望,为示威严,皇上决定御驾亲征。 这对陆贵妃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 因为赵婕妤会在她之前先生产,到时皇上不在宫中,事情处理起来会很容易。 但万万没想到,两个月后,她们等来了皇上战死的消息。 难过吗?当然难过,这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曾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她想过,会一生一世和他在一起。 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皇上无子,他的亲弟弟殷禾渊代理朝政。 什么叫代理朝政。 一旦她和婕妤都未能生下皇子,那么代理朝政就会变成正式登基。 从来都是无比淡然的皇后娘娘连夜将她和婕妤二人护入东宫。 皇后就是皇后,她从来不需要去争宠,只要做到后宫平衡即可。就像现在,不管她二人谁生下皇子,皇后都能成为太后。 瞧瞧,谁也不比谁傻,出事了,都知道应该做什么。 朝中大臣们开始默不作声地站队。是选正当壮年的王爷做皇帝,还是选把持稚子的太后垂帘听政。 当灵柩运回京城时,当殷禾渊决定下嫁公主求和时,所有人都知道,殷禾渊不可能让出皇位。 换谁能甘心将到手的东西让出去? 第230页 皇后开始暗中联繫老臣们。 陆贵妃无动于衷,她在为自己谋划。皇后的打算,对她来说却未必是好的。 她不想自己以先皇妃子的身份到帝陵寡居至死,也不想将自己的孩子拱手相让,成为皇后独揽大权的工具。 而且一个长居宫中淡然处事的女人和一个早有预谋的王爷相比,她不认为皇后能斗得过殷禾渊。 尤其是,当赵婕妤生产那天大小都没保住时,陆贵妃心里便有了自己的算计。 人在东宫,大小都保不住,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她宁可相信是殷禾渊暗中做了手脚。 她需要尽快做出选择,否则赵婕妤的下场就是她的。 在一个初春阳光明媚的午后,刚刚结束议事的代理皇上,经过御花园莲池时,看到他曾心心念念的人独自坐在池边。 阳光从她侧面照过来,与她十六岁那年初进宫时,一样美好。 她转过头,目光流盼,神色哀思,为刚刚逝去的婕妤难过。 皇兄的孩子没了,他当然也是难过的。遣退下人,他走过去,单手扶起皇妃。 “贵妃有孕在身,不必行礼。” 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便清晰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弱小女子,寻求庇护。 她的脸就是武器,这把武器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在他心里划下了口子。 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母家也不强,再说,也许她腹中只是一个公主呢。 殷禾渊接受了她的诚意。 就这样,陆贵妃冷眼看着皇后一败涂地,最后关头,她甚至为皇后求了一回情,让她不必死的太过难看。 “曾在宫中做姐妹,看她落得如此下场……虽是错在她,妾到底心中不忍。” 殷禾渊无奈:“你呀,就是心软。” 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日渐隆起的腹部。 满朝文武都在等她的这个孩子,虽然很多人心中已经认定陆贵妃必定生不出儿子。 她需要一个帮手。 她的两个师兄的确对她死心塌地,但却未必能对她的孩子好。 她的孩子是真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筹码。懂得如何利用这个筹码的人,才会真正保她孩子平安。 放眼京中,有可能需要这个孩子的,只有肃王府。 随着产期临近,她越来越难过,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便提出希望姐姐能进宫陪伴。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很快,肃王妃就进宫了,带着当时只有十岁的小世子殷祺。 那个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瞅着她时甚至带了一丝同情。 连个孩子都能看出她处境不妙。 陆贵妃开始细细谋算,一切按她的计划秘密进行着。 肃王爷果然如她所料,没有拒绝她的提议,同意将小皇子护在身边。 从他答应的那一刻起,陆贵妃就知道,他的目标是龙椅。 这个时候,若没有那份心,怎么可能冒着风险插手。 不过没关系,他有心才好,这样她的孩子才有机会平安长大。 而另一方面,她早早传信给两个师兄,请他们来京城,并将这一举动有意露了马脚给殷禾渊。 她不认为自己的行动能瞒过他,所以她要送个目标给他。 殷禾渊得知逍遥客南水君到了京城,暗自嘆息,她总归是在防着他。 他命人时刻盯紧逍遥客二人,心中却在为难,到底要不要对她下手。 他独自去看她,无意中听到她在对天祈求。 祈求上天送她一个小公主。她是个母亲,只想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至于这孩子做不做皇上,她根本不在意。 殷禾渊到底没捨得对她下杀手。若是生个公主便养在宫中,若是皇子,便命人暗中杀了,不让她知道罢。 生产那晚,南水君与逍遥客将换出来的男婴抱走,皇上的人紧随其后追捕目标。 皇宫内,一天一晚没睡,累的筋疲力尽的肃王妃昏倒在宫中,悠悠转醒后,被送回王府。 生产后的陆贵妃并不开心。 作为一个心地单纯的母亲,她亲手送走自己的孩子,这个时候她若是开心了,那才不正常。 而且,她得到一个消息,或许是殷禾渊故意漏给她的消息。 逍遥客背叛了她,重伤南水君后,带着她的孩子不知所踪。 她面上难过,心中却在冷笑,果然如此,师兄根本不会在乎她的孩子。 听闻这个消息的陆贵妃,时常对着怀中的女婴落泪,见到殷禾渊时,又不得不在他面前强装笑颜。 这些不但没让她姿色有损,反而更添一种韵味。 殷禾渊看在眼里,痴迷在心里。 她怕是还不知道她的行动全在自己掌握中。到底是个母亲,她的心情他能理解,便原谅她这一回罢。 他让肃王妃经常进宫,与她闲话家常。 这一招果然管用,陆贵妃渐渐放下心结。 而随着小公主一天天长大,越发可爱,时常黏在母亲身边。这大大缓解了陆贵妃思子之心,面上开始有了真心的笑容,感念殷禾渊对她的好,真心接纳了他。 殷禾渊放出陆贵妃已死的消息,给她重新安了一个身份,再次册封为妃。 封妃大典那天,陆贵妃面带轻纱,唇边含笑。 第231页 她的孩子就在这京城中,正在茁壮成长,总有一天,他会有能力夺回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