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难撩》 第1页 [穿越重生] 《将军难撩》作者:高瞻【完结】 文案: 狡猾撩人的蛊女vs一本正经的少年将军 少将军为君为民,为忠义两全,她费劲心机,死活撩不到手。 算了。 她欲逃之夭夭,他却突然开了窍。 “情花蛊是何物?” “嗯?” 将军抿唇,微微侧首,不愿与她对视,“妖女。” “嗯?” 如你真是妖女,我亦愿以肉身餵养。 ps:1v1,剧情流,略慢热很苏爽,势均力敌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千容,叶阑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江湖令 是夜。 琉璃盏内烛火闪耀,映着紧握笔端的手指葱白如玉。 笔尖轻柔划过纸面,落下娟秀的字迹。 次日。江南世家二小姐追杀蛊女沈千容的江湖令便遍布了整个江南。 “你可是听说了,江家二小姐赏银十万两纹银,就为了要那蛊女的性命。”一客栈内,小二将一坛酒送到二楼包间,就听得右手边的男子粗声道。 一旁的人丝毫没介意有外人在场,继续啧啧感嘆,“依在下看来,却不是银两多少的问题,正是那蛊女……”他附和着一本正经的模样倒吸了口冷气,“这巫蛊之术不是早就绝迹了么?此番重现,却又弄出这样大的动静,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右侧的男子粗狂豪放的将小二倒的酒仰起脸一饮而尽,颇是不屑的看了看那略有些瘦弱的男子,“能有什么兆头,江家二小姐什么来头,岂是那蛊女能够比较的。人家可是有当今太子做靠山,不然能掀起这么大的动静?” “这你可别说!”那瘦弱的男子沖他使了个眼色,连连摆手打发小二出门,而后凑到男子跟前压低了嗓音小心道,“这消息传得这么快,除了太子那一层缘故,还不就是大家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女人竟值十万两?我看我们还是小心的好。巫蛊之术的厉害,非我等所能想像。” 男人将他脸色尤为谨慎,到底是沉下脸,不再说话。 那小二听得两人转了话题,便一路垂首下楼,径直走到后院,确认四下无人,一个飞身便出了墙。 他行走在天色渐暗的长街上,面目普通并不扎眼。只是此刻不似先前恭敬佝偻,才端是看得出他亦是个身形伟岸之人。 他一路行至一座院落,进了门才扯掉身上粗陋的衣裳和面上的伪装。 “如小姐所料,消息走得很快。不出数日,便会流到京城。”他微微垂首,嗓音附和着那一身墨色衣裳,是一般的沉静清冷。 被唤做“小姐”的女子并未回身,她似是正在把玩桌上的一些首饰,闻言也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男子仅得了这一个字的回应,也不作声,只安稳候着。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女子方才挑拣了一根翠玉簪子插在发间,轻声道,“去准备吧!” “是!”他垂首应下。 同一时刻的江宅。 “混帐东西!”江老爷甩手便给了亲生女儿一个响亮的巴掌,厉喝道,“跪下!” 江南絮直挺挺跪下,面上是惯有的倔强。 “老爷,您消消气!”一旁的夫人作势劝说。 江老爷瞥一眼女儿顷刻肿胀的脸颊,到底是摆摆手,“去跪祠堂!” 夫人不想他真的就消了气,张了张嘴偏又不好明着面做这个恶人,只好扯了嘴角,言笑道,“我看哪,这丫头多半还是不死心,想找了那些习得巫蛊之术的人,好让太子心里有了她。” 江老爷置若罔闻,末了,竟是仅罚了江南絮半个时辰。 江南絮收到管家的消息得知可以起身时,并未有任何惊异之色。却是回了自个的院落,瞧见门口的那一袭墨色衣裳,惊得险些丢了魂魄。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男人。她不懂武功,但也知晓这个身形快如鬼魅的男人到底有多危险。 江湖令撒出去不过一夜,便惊了整个江南。他说一日,便是一日。 江南絮打发了贴身的婢女,缓缓走到男人跟前,正欲开口告诉他,悬赏之事她已然依照他的吩咐做了。不料,突然就从房内的屏风内传出一道空灵的嗓音来。 “江小姐,看来你比我想像的要聪明的多。” 江南絮穿一件粉色的罗裙,袖口处还绣着娇嫩的桃花,映着那桃花般面容和柳叶般柔美的眉黛。这夜风骤寒,她穿得又如此单薄,覆上那恼极了下手重了些的脸上的红肿,怎能不让人心生怜爱? 江南絮勐地一惊,提步就要迈进去,身侧的男子剑身一侧便挡了她的去路。 “你什么意思?”江南絮警醒的凝着那扇屏风。 屏风内的女子似是轻声笑了笑,“你这身衣裳是你母亲生前最爱穿的吧!” 江南絮闻言,瞳孔陡地放大,手指绻在袖摆里都是止不住的颤抖。她到底是招惹了怎样的人?这一袭桃花般粉色,她从未穿过。母亲自打进了江宅,也从未穿过。若非母亲曾与她说起,便是她也不会知晓,这是父亲曾经倾慕的最初。 女子似是感知到她的恐惧和寒意,愈发温和道,“过来坐!” 第2页 江南絮仍怔在原地,只眼睁睁的看着身侧的男子侧身进门,将那扇屏风缓缓移开。她这才看清了那道声音的主人,她穿碧色的衣裳,懒懒的靠着一侧的扶手。至于那面目……江南絮略蹙了蹙眉,脑海里转过生平所学,也只觉得清秀而已。 江南絮缓缓走到另一侧坐下,试探性开口,“沈千容?”她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一些,肌肤细嫩,瞳仁漆黑澄澈,全然不似她对蛊女的猜想。 沈千容打量着江南絮的面容,不由得啧啧莞尔,“你这脸果真是世间罕见的美色,可惜,亦是枷锁。” 江南絮不懂她的意思,只好臆测,愣了一会儿,便拔了簪子,“那我便毁了它。” 沈千容并不阻拦,只懒懒道,“是要毁了,但应留有余地。”江南絮不解的看向她,“倘或真的毁容,你便进不去太子府。但若是仍如现在一般,必会遭太子妃为难。”说着,便与那男子使了个眼色。男子随即递上一个锦盒,江南絮打开,望见一个褐色的药丸。 “吃下它,你的面色便会发黄髮暗。” 江南絮捏了药丸在手中,沉吟许久,到底是不确信的看着她,“我吃下它,你便会将巫蛊之术授予我?” 沈千容一愣,如听了一个笑话一般,眸中无辜不能再真切。“我何时与你有过这般承诺?” “你……”江南絮的脸色陡地一沉,将药丸放回锦盒勐地合上,直接推回到沈千容手边,冷冷道,“你这是要翻脸不认人了?” 沈千容把玩着手边的锦盒,悠悠的嘆了口气,“你这般浮躁,日后可怎么与你姐姐共侍一夫?” “沈千容!”江南絮彻底怒了,但她并非无脑之人,暗暗盘算了成功的机率,但非得手不可的思想太深重,又经不得旁人这一声“姐姐”来挑,以至于她的手分明更快一些拿了簪子便要抵住沈千容的脖颈。 她如约做了事,这人却要反悔。她一个柔弱女子,只能全力一击。 然她到底是低估了门口背身立着的那名男子,他以极快的速度袭来,她的簪子还未触到沈千容,他的剑已微微出鞘抵在了她的脖颈上。疼痛很真实的传来。 簪子“啪嗒”一声落下,血液也顺着她嫩白的肌肤缓慢下滑。他的力道似乎控制的很好,她没察觉到死亡,但察觉到疼痛和恐惧。 对面的女子仿佛丝毫不曾察觉紧张到崩裂的气氛,仍是悠悠然道,“我竟不知你是怎样想的,往日你被你姐姐欺负,这会儿偏又要进了太子府被她日日刁难。想你江南世家小姐的身份,足以你在这天下随意挑拣合意的相公,偏生你非要太子,自然要比寻常路难走一些。” “当然,”沈千容凝着她将要哭出来偏又竭力隐忍的眸子,轻笑道,“也不是不能为你和太子下情花蛊。” “什么条件?”江南絮紧紧地盯着她,仿佛做好了不管她说什么她都愿意的准备。 “将太子的命交予我。” “你敢!”江南絮疾言厉色,她恼怒地身子勐地前倾,幸而执剑的男子反应快了些,及时收了剑,不然她今晚可就真的香消玉殒了。 沈千容垂首失笑,转而递了条素白的手绢给她擦拭血迹。顺带着,一併将锦盒重新推到她手边。 江南絮拿了手绢摁在伤口处,似是绝望般感伤道,“他是个温良谦和之人,与别人不同。小时候所有人都欺负我,只有他同我温声言语。我没想到他会做了太子,也没想到我对他的爱会……”她一贯清醒自持,自认现下情景已是无处可逃,只盼着眼前这两人莫真的伤了太子。 “太子自有太子的风骨。”沈千容随意感嘆,转而又是悠悠笑道,如一个瞭然一切的掌局者,“然而帝王命碎,情花蛊可不是这般好下的。” “不过,你也有你的好。你的倾慕,并非源于他的身份地位,我并不认可你,但认可你的爱情。” “说白了,你在太子府安稳呆上三年,三年后我让他爱上你,眼里只有你。你呢?让我乘你的东风,去长安。” 江南絮得了如意的答案,但仍担忧他们对太子不利,自是事先摆正了立场,“好!我答应,但是不管你因为什么要我在太子府呆三年,我是绝不会……” 沈千容颇是无奈的摆摆手,打断她,“我对太子不感兴趣,你只记得,我许你的是百年好合就是了。”顿了顿起身道,“你们启程那日,我会扮作你的婢女同行。”随后看向那名男子,“我们走!” 江南絮看向那一双身影行至门口,终是忍不住发问,“你们废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去长安?” 长安? 和那两个字相关的也仅有那个人了。沈千容眼底没来由的就划过清浅温暖的笑意,穿过岁月而来的,是那个顾盼神飞、鲜衣怒马的少年。 然她开了口,嗓音却是冷冷的不悦,“我知你伶俐,但莫将心思用在我身上。”随后,同那男子一起消失。 沈千容同那男子回了原来的院落,关门时瞥了眼男子的神情,不由得挑眉,“有话便说!”千阳惯常没有表情,这会儿竟也有些失神。 第3页 “没有!”千阳立时端正了姿态,面目硬挺,姿态谦恭。 “你也疑惑?”沈千容靠在一侧的门上,忍不住轻笑,“自是有简单的法子。情花蛊轻易便能做到。” 千阳微微抬眼看她,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探究,“你要考验她的真心?” 沈千容摇摇头,但笑不语。 第2章 风流无双 一个月后。 江家的一行人于午时抵至长安城边,做最后的休整。江南絮于轿内休憩,刚刚合上眼,贴身的婢女就卷了帘子,压低了嗓音与她道,“沈千容消失了。” 江南絮勐地盯住婢女,“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方才。”婢女垂下眼,恭敬作答,“她说去方便一下,就再没有回来。” “罢了。”江南絮摆摆手,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长安城。 最繁华街段最豪华的酒楼。二楼临街的包厢内,一婢女模样的女子正伸着食指奚落对面亭亭立着的女子。 “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我们家少爷岂是你能够肖想的?” 被指着鼻尖戳着的女子倒也不怒,也未曾有半分羞恼,只目光灼灼的看着那位被称作少爷的男子。 那一身蓝色锦袍,採用的是豫之锦最好的料子。腰间坠的玉石同发上的碧色簪子,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他手执一柄摺扇,摇晃的甚是洒脱,端是看好戏没商量了。风流贵公子,说的便是这般人物了。 至于那张脸,倒也算配得上这身家同那婢女的趾高气昂。他的肌肤较之女子更为细嫩,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偏又附和着阳光洒下细密睫毛的剪影,明明冷眼旁观,却又仿佛在笑着,勾魂摄魄。 女子迳自坐到了他对面空着的位子,那婢女看着这般情形愈发恼怒,伸手便要上前将她拽走。女子身子后倾,慵懒的靠着椅背,看着窗外人流涌动的繁华,悠悠然道,“江湖饮马,尘缘遇。” 男子果然沖那婢女摆了摆手,可也仅此而已。婢女自是懂得自家少爷的心思,因此不动手,嘴上便是愈发的不客气了。 “你莫以为你念过一些书便能入得了我们少爷的眼,你不要痴心妄想了。这整个长安城,喜欢我们少爷的数不胜数,何时轮得到你了?” “你若是有些自知,便自己出去,不然我让人撵了你!” “你到底走不走?” 女子到底是无奈的扶额嘆息,她倒是不介意这婢女唠叨上几个时辰,只怕隐在暗处的人快要忍不住了,事后能将这女子结果了。末了,只得扯了嘴角沖对面的男子僵硬一笑,“柳之祁,我是沈千容。” 柳之祁闻言陡然坐直了身子,怔怔的盯着她,一时间,竟忘了要打发婢女出去。 沈千容继续徐徐道,“柳公子浪荡无双,可也应当有所挑剔。莫不是旁人扑上来,你便要接着?”这便是说与那婢女听的了。果然,那婢女脸色一阵青白,转眼便自觉退了出去。 “是你?真的是你?沈千容?”柳之祁极是激动的上前,伸手便要抓握了她的手,“我……我打听了消息得知你要来长安,没想要你真的来了。” 沈千容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多谢期许!” “不妨事不妨事。”柳之祁的欢喜溢于言表,“能见到沈小姐是我的荣幸,方才之事还请你不要介怀。”自打蛊女沈千容的名头于一个月前在江南流转,他便得了消息,也留了一个心思。因而探听到她这两日便抵至长安,他便愈发频繁的现身在这热闹的长街上。这里又是通往太子府的必经之路,他盼着能见一面,若能说上一句话自是更好。 熟料,她就这般出现在了眼前。 蛊毒的种类确然是有千万种,可存于古书之中的,有一样是这天下有情男女都难以抗拒的存在。情花蛊。下之,便此生此世,唯此一人。这是所有爱而不得之人的解药。 沈千容终是扑哧一声笑出来,双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瞧着他,“柳之祁柳公子,你惯常便是这么的……不正经么?” “咳咳!”柳之祁闻言,特意做了严肃的姿态,绷着脸一字一顿道,“哪有不正经?我正经的很!” 沈千容抿着嘴憋着笑,重重垂了垂精巧的下巴。“嗯嗯!”她凝着柳之祁那一双招惹了不知多少少女心的墨色眉眼,好一会儿才忍了笑意,眉眼弯弯道,“既是柳公子还算满意我的出现,那么可否帮小女子一个忙?” “何事?”柳之祁发问,迎上沈千容的视线。他方才过于激动,这会儿才算正视眼前女子的面容。她并非十分出挑的女子,但也全然不似他先前想像的那般神秘莫测。她看来,仿佛只是一个涉世未深,偏又有些狡猾可爱的女子。 如一只……还未懂得魅惑的狐狸。 沈千容放下手,交叠着放在桌上,略坐直了些身子,“帮我引见一个人。” 柳之祁的面色真正严肃起来,“谁?”巫蛊之术重现于江湖,本就有些蹊跷。而蛊女沈千容偏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不能不多想。 “叶阑青!” 柳之祁眉头一蹙,下意识便警惕的看向她,“你要做什么?”他同叶阑青打小一起长大,现时也是最好的兄弟。 第4页 沈千容看他紧绷的面容,不由得笑起,“我能做什么?给他下蛊让他爱上我么?还是他得罪了我,我想着要他的命?” “不然呢?”柳之祁盯着她,面目已有松缓。 “我要做这两件事,何须如此大费周折请你引见,倒不如找个杀手,夜深人静悄悄地就将事办妥了。”沈千容看向他,面色凝重。开了口,却又似是轻薄的姿态。“我看上他了,想要日久生情,一生一人。” 柳之祁嘴角抽了好几下,好一会儿,才默默咽了口水,颇是难以置信的瞧着她,“你确定?” 沈千容到底是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柳之祁,天下间的女子,非得喜欢你一人吗?你是很好看,但也仅是好看。轻薄恣意溢于言表,有什么好骄傲的?再者,彼时你们两人,难道还怕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柳之祁倒吸了口冷气,心口陡然被浇了个透心凉。他及至弱冠之年,最尴尬难堪的也不过此时此刻。只是…… “我如何信你?”他勉强应答。 沈千容微微侧身,看着长街一片寂静后行过的队伍,正是江家那一行人。她缓缓沉吟道,“兴许,我可以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当真?”这诱惑不能不大,他立时就眸光闪闪的紧紧盯着她。 沈千容眨眨眼,“当真!” 只是…… 柳之祁后知后觉的失了会神,“不对啊!”他蹙着眉不解的看着对面这个仿佛仍是纯真少女模样的女子,他方才只觉得尴尬,竟忘了她的反讽似是哪里不对劲。 末了,柳之祁仍是忍不住低声咕哝,“我怎觉得你同我言语,似是颇为熟稔,怪哉!”然他确认两人从未相识,便收了疑问的心思,终是同她道,“也罢!我引你们相识,”说着,又是特意强调,“仅此而已!” 沈千容莞尔,“我只要相识,仅此而已。” “那我们便走吧!”柳之祁“啪”的一声合了摺扇,顾自起身。 沈千容仓促的附和着站起来,“去哪?” 这便轮到柳之祁淡然了,他回过身悠悠然笑道,“叶将军有请!” “什么?”沈千容惊异的看着他,眼下已是不安。 “怎么?你不愿意?”柳之祁疑惑的看着她,愣了愣才瞭然的调笑道,“你莫不是怕了吧?还是害羞了?” 沈千容待他的笑意有所收敛,才嘟囔着嘴,甚是别扭的解释,“我……总要准备准备吧!” “有什么好准备的?”柳之祁如一个久经情场之人,颇是语重心长偏又忍着薄唇泛起的笑意,“你既已瞧上了他,又要日久生情,那便总有个初次相见。我看今日这天色就很好。走吧!” “不不不!”沈千容连连摆手,“明日,明日!” “为何?” “你今日先着人告知他,会将我引见给他。然后不论他是何姿态,明日照旧带我去见他。” “这又是为何?”柳之祁愈发不解。 “我想要他先记住我的名字。”沈千容郑重道。 “也好!” 接下来,柳之祁便邀请沈千容住在了柳宅,所用的说辞便是,这是一个朋友,来家里小住几日。 沈千容一路随着柳之祁进了一个僻静的院落,才抬起脸绽开笑意,“看来你的家人很是习惯你带人回来,竟也不多问一句。” 柳之祁的脸色再度有些僵硬,轻咳了两声才道,“看破不挑破!” 沈千容抿嘴笑笑,“好。” 晚间,柳之祁备了酒菜,以示欢迎。 他兴之所至聊了许多他同叶阑青幼时之事,他幼时比现在还要目中无人,仰仗着柳家是这长安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一惯瞧不上别人。那时的叶阑青也未一战成名,不过是个五品武将家的小小少年郎。 “那你们两个是如何相识的?”沈千容微笑着看着他。 柳之祁一顿,默默咽了口水。不知为何,眼前这个女子明明温婉的笑着,偏又如狐狸般狡黠,句句都能戳中他难以启齿的曾经。 柳之祁别开眼,艰难道,“幼时目中无人,在街上耍狠的时候,被他揍了一顿。后来慢慢的就成了生死之交。”他顿了顿,执起手边玉盏迎了迎,“浅酌两杯?” 沈千容举了玉盏,轻抿了口醇香的佳酿,凝见他探究的神情,“最后一个疑问。” 沈千容莞尔,“请说!” “你怎的……看上他了?”并非他多心,实是叶阑青的性子惯常不大招惹姑娘喜欢,眼前这位偏又如此费尽心思,实在令人好奇。 沈千容单手托腮,一手把玩着这极为精緻的玉盏,目光沉静悠远,“我倾慕一个跃马扬鞭、风姿无双的少年将军,不正常么?” 正常!只是,你倾慕的那人却不大乐意见到你。 柳之祁此般想,却没这般说。想来,他亦是好奇明日相见的情形。 三更时。 夜色静谧,一道墨色的影子在微凉月光下消无声息的落在柳宅别院。 沈千容衣着整齐的打开门,“何事?” 千阳垂下头,姿态一如既往的恭敬,“江小姐请您着人照拂她,时日久了,她恐性命不保。” 第5页 沈千容蹙了蹙眉,很久没有回应。直至千阳将要抬眼看一看沈千容的神态,她才陡地冷冷道,“去着人看着!” “是!” 顿了顿,沈千容又是忍不住嘱咐,“记得,仅保她性命无忧。” 千阳怔了怔,仍未有任何疑问,果决开口,“是!” 次日。 沈千容以柳之祁婢女的身份,径直便进了将军府。将军府全不似柳宅数进数出的奢华,但仍需有人指引。柳之祁一路带她穿过庭院幽深凄冷,最后二人于后院亭中等候。 沈千容听到脚步声时,慌乱的转过头,只见长廊尽头走来一个俊雅清朗的男子,身影颀长,袍服雪白。他的少年气仿佛刚刚褪尽,赤子心已然沉静。玉簪束起一头乌髮,额前散落的髮丝随风轻扬。 待他走近了,沈千容才看清那坚毅分明的五官和冷硬的线条,以及那眼底的冷傲孤清。 “你便是蛊女沈千容?”他深邃的眉眼仅瞧了她一眼便错开,嗓音清冷,未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沈千容满心欢喜的点头,仿佛突然间得了最爱胭脂的少女。 她站在原地激动地无以復加,侧过身却望见那两人坐于亭中的石凳上稳如泰山。柳之祁眼巴巴的瞧着她等好戏,而叶阑青却是目光沉静的盯着那一池莲荷。 沈千容深吸一口,咬了咬下唇,再是顾不得仍有旁人在场,迳自站到叶阑青跟前竭力镇静道,“叶阑青,我真的很不喜欢长安,我不喜欢这里苍白的天,这里的热闹、浮华,不喜欢这里长街铺满的干涸,但我喜欢你,叶阑青。” 柳之祁瞬时目瞪口呆。仅余的理智深知,此情此景,唯有麻熘的隐遁才是正经。可又是此情此景,不看好戏委实不是他的作风。于是,迅速决定屏息以待。 叶阑青听她所言,目光终于层层叠叠的望来,细緻打量眼前这个身着碧色衣裳的女子。 她的精灵撩人皆在表面,但……似是哪里不对劲。 沈千容却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可她心跳如雷,唯有纤细的手指瑟缩在袖口里一点点收紧,然而面上却是下颌微扬,攒了所有的魄力,一字一顿目光灼灼道,“叶阑青,总有一日,我要你铺锦十里,迎我进门!” 第3章 铺锦十里迎我进门 我要你铺锦十里,迎我进门! 女子的声音在她离去后,仍在耳边顽固的响彻。附和着耳畔的风声,悠然迴响。若非那一丝乱掉的气息和他警醒的别过眼,看见一抹褐色衣袂,他仍还留着目送那两人离去的姿态。 “叶牧!”他冷喝。 褐色衣裳的主人陡然从一侧闪出,飞身到他眼前,恭恭敬敬的躬身,“将军!” 叶阑青眼底闪过一丝疑虑,但他薄唇微抿,目光飘荡了一下,仍是什么都没问,仅嘱咐道,“下去吧!方才你听见的,不可告诉旁人!” “是!”叶牧应下,随即离开。 柳之祁带沈千容出了将军府,瞧见她一路上都是粉面桃花笑盈盈的模样,终是忍不住问她,“你应有许多法子靠近他,为何偏偏来找我?依本少爷看来,你倒不如直接进了他的府邸,哪怕也这般佯作婢女,也比现在好些。日久生情,也要有个时日相处。” 沈千容脸上的笑意还是怎样都收不住,索性咧开嘴,一双星星眼闪啊闪的,“那怎么行?我做了他的婢女,就得仰视他。” 近水楼台,她不是不曾考量过,只是将军府形势复杂,她不想将时间耽误在多余的事件上。 柳之祁愣了愣神,才体会出沈千容的用意来,这才摇了摺扇颇是赞赏的笑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沈千容应着,及至到了地方才知道,目的地并非这条窄巷,而是巷口那个极不起眼的包子摊。 沈千容同柳之祁在不远处的茶摊上坐下,她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托着下巴,“这便是你的心上人?”距离略有些远,看不真切,只瞧得见那一身素色衣裳很是简朴,不大像柳之祁这样的风流少爷喜欢的类型。 柳之祁确认在他身后沈千容注视的那个方向,默然的点了点头。 “所以,你纳了三房妾侍,却还留着当家主母的位子?”沈千容托着腮感慨。 柳之祁迳自倒了一盏茶,却又没兴致饮。只好硬生生的转了话题,“你呢?以后每日都和我一起去将军府?” 沈千容瞭然的摇摇头,“不会太久。” “何意?”柳之祁不解。 沈千容晃着手指敲打着脸上柔嫩的肌肤,无畏道,“我在等。”只她的目光仍停留在不远处柳之祁的心上人身上。 柳之祁不得不伸手在她眼前晃晃,沈千容这才收回视线,“说说吧,你和这位姑娘是怎么回事?”原先,她对柳之祁的事便没有上心,得来的消息也不过是他有一个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多余的便没去探究。 “还是你先说,”柳之祁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紧握,面上有些难掩的慌乱,“你在等什么?为什么说……不会太久?”说着,便端了茶盏抵在唇边做掩饰。 沈千容也懒得计较谁先后,身子略往前凑了些,压低了嗓音便道,“我在等一道圣旨。” 第6页 柳之祁将将咽下一口茶水,顷刻又惊异的呛咳了出来,略喘匀了气息才小心问她,“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圣旨啊!”沈千容一双眼圆滚滚的瞧着他,尤其无辜。“有什么不妥吗?” 柳之祁倒吸了口冷气,他知道她并非寻常女子,但从未将她考量到那样的一个高度上。 “你想做什么?”柳之祁无比紧张的盯着她。 “我能做什么?”沈千容愈发无辜,轻飘飘道,“不过是这天下不太平,南征北战是迟早的事。我等一道圣旨,责令叶阑青出征,我便陪他征战沙场。彼时远离了长安,才好撩人嘛!” 柳之祁一顿,搁在心内好好消化了,随即双手握拳沖她一敬,“佩服!不过,你对这天下局势倒是看得透彻。”原本,他是不大关心这些的。往年随叶阑青出征,多的也不过是执行命令罢了。近来也算是偶尔听他提及,他才算知晓一些。 “这有什么?”沈千容随口答着,目光却是又转向了那个唤做“梧秋”的女子。 “走吧,陪我去买两个包子。”她说着已是站起身,迳自往那个方向走。 柳之祁慌乱的伸手就去拦,手指触及到她碧色的袖摆时,勐然听到沈千容忍着笑意压低声音的警告,“朋友妻不可戏哦!” 柳之祁闻言忙收回手,如此,竟是眼睁睁的瞧着沈千容走过去。而他呢,竟是在走至包子摊时,望见沈千容狡黠的面容才陡然回过味来,朋友妻?沈千容何时是朋友妻了? 然他面对着眼前的女子,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哪还有沖沈千容生气的心情? “我要两个包子,一个肉的给我朋友,我要素的。”沈千容眨眨眼,笑得很是良善可人。 她端详着眼前这个柳之祁的心上人,姿容不及柳之祁,身份地位更不必说。但那一身清贵的气质,却是难得可贵。 “好!”唤做“梧秋”的女子也是温婉的笑着,只是将包子递给柳之祁时,脸色明显冷淡下来。 沈千容接过包子,笑得愈发清甜。“谢谢!” “不客气!”梧秋应过声,便垂下头不再理会对面的二人。 沈千容同柳之祁离开后,方才咬了口包子,“她的手艺还不错啊!”她顾自感嘆。身侧的柳之祁却是突然顿住步子,沈千容侧过脸,正望见柳之祁一脸的感伤惋惜,“她原本也是深闺内院的千金小姐,如果不是家道败落,也不会现在连手指都变得粗糙。” 沈千容一时愣住,她还以为柳之祁是吃惯了美味佳肴想换口味才看上了梧秋呢!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缘由在。 “所以,是你父母不愿意她进门?” “是她不愿意。”柳之祁不知何时收了摺扇,单手负在身后。那背影瞧着,竟也有些情殇。尤其,那样风流无双的人,竟也有失望落寞的神情。 沈千容远远地跟着他,突然不想打搅。只暗暗琢磨,“也对啊!她原本就是矜贵之人,既是落魄了,身上的姿态仍是在的。如何肯委曲求全?” 途经一个拐角时,沈千容正懒懒的跟着,一面琢磨柳之祁的事应当如何处理最是妥当,忽然就凭空一条手臂勾了她的脖颈,她的下意识大叫,“啊!”身后的人却是反应更加敏捷,一个刀手噼了她的后颈,她便再没有任何知觉,最后的印象,是柳之祁听见她的叫喊慌忙转过身。 沈千容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的监牢,三面墙,一面铁栅栏。栅栏对面的墙上,有一个脑袋大小的铁窗,她迎着月光微弱的光线检视身体状况,确认无碍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身子疲乏,略有些虚弱。 外面坚守的人似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很快就有两人进来。 两人迳自开了锁,一脸鄙夷的望着她便道,“叶将军要我们告诉你,掂清自己几斤几两,不要给自己找不痛快!昨日之事,便是给你的教训。” 昨日? 沈千容皱了皱眉,竟已过了三更,是凌晨了。 不知柳之祁是没找她,还是没找到。 “还不赶紧滚!”其中一人见她愣神,拎了手里的短鞭甩在地上,可那鞭子回弹时,仍是擦过她的手臂,疼痛很快蔓延。 沈千容反射性收回手,凝向那人的目光陡然变得冷冽。 那两人望见她慑人的目光亦是一怔,手执鞭子那人迅速反应过来冷哼,“怕什么?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有什么本事!”转而是愈发嚣张,甩了鞭子便要挥到她身上。“再不走,就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了!” 沈千容险险错开,右手微扬,拇指与中指轻触在一起,分开时,拇指轻轻抵着中指指腹,“知道这是什么吗?”她展颜一笑,目光冰冷又讥诮。 手执鞭子的那人凝着她指腹上陡然凸显的嫣红花朵,心下隐约不安,他还从未见过这般血色的花朵,尤其,竟还可以在指尖绽放。诡异的很! 他下意识就要后撤,但还是晚了一步。沈千容陡然上前,指尖仿佛飞出两朵妖艷的花,花朵分别落在他们二人的手上,他们伸手就去擦拭,那血色落在手背,却是顷刻消失不见了。 下一瞬,尖锐的刺痛顺着手背蔓延至身体的四肢百骸,如千万只匕首同时扎向身体的每一处。 第7页 沈千容眼神漠然的看着他们无处安放的手,和僵硬抽搐的面部。末了,仍不忘冷笑着提醒,“你们也不必太害怕,这蛊毒,每月也就疼一次,疼一整月。噢!对了,月圆那几天,会尤其的疼,生不如死的疼。” 那两人闻言,目中的惊诧恐惧无限放大,伸手便要来钳住她的脖颈,可这痛苦实在折磨,他们拼尽全力也不过勉强站立而已。 沈千容轻哼一声,“回去后记得转告那位要你们来的人,这蛊毒,要魂,不要命!” 那两人一眨不眨的凝望着她的眼眸,魂魄仿佛都被人吞噬,只听得她冷冷道,“带我出去!” “你出不去了!”先前执鞭的那位,依靠着栅栏勉强撑住一口气力,额上汗水直流,阴狠的看着她,“这里高手如云,岂是你能够随意进出的?” “这……”沈千容张了张嘴,不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的打斗声,随即安安稳稳的等候。 只是,她看着那两位生不如死的模样,突地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不由得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你们……怎么不问我要解药?” 那两人明显是一惊,异口同声道,“有解药?” “当然!”沈千容应着,模样颇是无辜。然她不等那两人开口,便愈加无畏道,“可我不打算给你们。” 第4章 蛊毒蚀骨 那两人闻言踉跄着就要向她扑来,陡然间似是察觉出不对劲,勐地顿住步子后撤,一面又是慌忙掩住口鼻。这迷烟散在空中,顷刻就要人没了意识。只是那女人,怎么仍是悠然自得的模样? 那两人对视一眼,到底是没有开口提醒。 沈千容照旧唿吸,将他们二人的对视看得十分清晰。蒙面黑衣人冲进来时,一把抱住摇摇欲坠将要跌倒的沈千容。然而他将要迈出栅栏时,那两人却是陡然沖了上来,嗓音却是不如他们的行为那么有底气,“……交出解药。” 沈千容整个人都瑟缩在黑衣人怀里,瞧见那两人勉励支撑的模样,忽而扯起嘴角笑了,虚弱着气息不匀道,“你们应当感谢我,倘或你们完好无损的回去復命,怕是要以死谢罪的。” 她的嗓音轻飘飘的,分明是最后的清醒。 黑衣人紧紧抱着她,目光直视前方,冷喝一声,“滚!”随即一脚将他们踹开。 沈千容心满意足的闭上眼,最后的记忆仿佛是身前之人愤愤然的声音。他道,“你这是强盗逻辑。” 沈千容听着,睡得愈发安稳。 沈千容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她一睁眼,就瞧见那张坚毅俊朗的面目近在眼前。他的眉目如初识那般清冽,只眸色沉静,未有任何波澜。 沈千容一双眸子陡然亮起,言笑着明知故问,“这是哪?” “将军府。”他端坐于床侧,身上还是救她时的夜行衣,沉入黑夜的墨色。 沈千容撑起身子朝他身后探寻,“柳之祁呢?” “自是在柳宅。”叶阑青将杯子递于她,端的是疏离客气。 “是你救的我?”沈千容轻抿杯子温热的水,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瞧着他,泛着诱人的光。 叶阑青堪堪避开眼,下意识薄唇紧抿后才道,“是他来找我!你是他的朋友,我受人之託,自是要护你周全。” 沈千容听他所言,下意识不满的哼唧,“你倒是说的滴水不漏。”说着,便鼓着嘴起身下床。 心下又是忍不住默然感嘆,当年那个顾盼神飞的少年,终于还是变得刚毅板正,一丝不苟。撩人之路,果然是漫长可欺。 叶阑青不得不伸手去拦,“你还是待在这里安全些。” 沈千容穿好了鞋子,仰起脸时挑了挑眉,“你倒不如想想,那人是要给我警告,还是给你?” 她利落的站起身,冲着门外叫了声“千阳”,便有一道影子极快的的闪现到眼前。 “带我走!” 千阳单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提步便要走,不料,叶阑青陡然伸出长臂揽住了去路。 沈千容不明所以的瞧着他,只听他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极是严肃地问道,“你为何要我娶你?” 原本,经过昨夜之事,沈千容深知这将军府是待不得的。然他此刻这般正经的看着她,看得她的心跳都有些不受控。不由得咕哝着嘴,颇是惋惜的看着他,张了嘴却是答非所问,“怎么办啊叶阑青?短期内,我不能再出现在你面前了。”说着,又生怕他不够明了似的,暗戳戳的补充,“是不是我不出现,就意味着不会有危险?” 沈千容瞧着叶阑青愣怔的神情,心满意足的离去。而叶阑青这边,却是瞧着那一双人衣袂飘飞的情景,觉着似乎有些碍眼。 正午时分。 柳之祁仿佛是嗅着将军府的饭香就来了,他大刺刺的坐到叶阑青旁边,将手上的布包放在一旁,拿了筷子一面问他,“沈千容呢?” 叶阑青一怔,却也仅是楞了一下,随即放下筷子,漫不经心回应,“走了。” “走了?”柳之祁惊异的跳起来,连饭也不吃了。“走去哪了?你怎么能让她走呢?”柳之祁在屋内焦急的徘徊,双手甩来甩去,只差掰开叶阑青的脑壳,“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一生所求可还要仰仗她呢?你怎么能放她走呢?”他第一次听说江湖仍存有巫蛊之术时,便兴高采烈的与他说起。现下,他如此贴心的将沈千容留在将军府,让他们两个培养感情,她怎么就走了呢? 第8页 叶阑青无奈的瞥他一眼,瞧着置于一侧的布包问他,“这是什么?” 柳之祁嘆息着坐下,“我看她似乎很喜欢穿碧色的衣裳,正好路过豫之锦瞧见了新进的款式,特地买来,准备送给她呢!”他愈说愈是可惜,这长安城虽说不大,但如若沈千容有心隐藏,只怕也不易寻找。 “你这是……讨她欢心?”叶阑青英挺的眉目下意识蹙了蹙。 柳之祁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去哪里找她。因而随口便应了声,“对啊!” 叶阑青愈发惊异的瞧着他,“你这么快就转了心思,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非就梧秋小姐不可了。” 柳之祁终于回过神来,不耐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情花蛊!”说着,眼见叶阑青一脸的不以为然,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强调,“那可是情花蛊啊!下之,一生一人!” “你信?”叶阑青凝视着他。这蛊女之名数日间便于这天下有了名头,不得不让人多想。 “你不信?”柳之祁迅速反问,几个时辰前的情形他们两人都看得真切。蛊毒的厉害,绝非他们所能想像。 叶阑青怔了怔,到底是松了口,沉声道,“她被一个男人带走了,那人应是她的随从。”顿了顿,仍是补上一句,好断了他的念想,“你不是对手。” 柳之祁身子勐地前倾,急促追问,“和你比呢?” 叶阑青眉心一拧,“不好说!” 原本,如若有人隐在暗处,他必能察觉。但当时那人陡然出现时,他竟完全没有预料。如此说来,便是那人离得稍些远。而这距离,他竟还能将房内的情景听得如此清晰。 柳之祁见叶阑青始终板板正正不为所动的模样,索性耍横,蛮不讲理开来,“我不管,反正人是从你这弄丢了,你必须还给我。” 叶阑青深吸一口气,额头紧锁的晲着他,“你亦听她说了,这蛊毒蚀骨,痛极了要魂不要命。她是懂得此法,但此法可用来助人,亦可害人。” 柳之祁眉梢一挑,“那你为何要救她?” 叶阑青一怔,终是眸色复杂的沉下脸,“她是无辜的。” “无辜的人多了!”柳之祁低声哼唧,转而持续蛮不讲理,“我不管,你必须帮我找到她。” 叶阑青脸色紧绷,到底是抵不过他这般不讲理,面色已然有些妥协之意。“说说吧,你对她了解多少?” 另一端的沈千容在一座宽敞的宅院里,正听千阳汇报最新的消息。 “江小姐要见你一面。” 沈千容坐于院中的亭内看向他,千阳继续道,“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必须见你一面。” “也好!”沈千容思索了片刻,懒懒道,“到了晚间你将她带来,注意隐蔽。” “是!”千阳垂首应下,顿了顿又道,“仍有一事。” “说!” “还请您日后尽量不要这般冒险,我担心有个万一,便不好交代。” 沈千容注意到他口中的敬辞,面色不由得冷清起来,“我知道了。昨夜之事,你处理得很好,往后的尺度你自行掌握,莫让我受太大的罪便好。” “是!” 及至晚间。 千阳准时将蒙着眼睛的江二小姐带到沈千容的房间,江南絮被人取下眼上的遮掩,小心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方才不悦地看着坐在梳妆檯前的女子,“你终于肯见我了。” 沈千容取下髮簪,站起身向她走来,端是一个悠然自得。“我何时不肯见你了?你进太子府不过三日,往后还有三年,我可不会日日守着你。” 江南絮瞧着沈千容仿佛总是一切瞭然于胸的模样,不由得秀眉微拧,“你可是恨我?”这般想法自她初见沈千容便又莫名的直觉,只一直不知缘故。 沈千容陡然转过脸,笑意是风姿逼人,可她粉唇微张下颌微扬却是声声警醒,“江二小姐,”她特意压重了“二”的音,“你的时间可是不多,倒还是说些正经事。到如今,你也算同你那位太子妃姐姐处了几日,可看出些什么了?” 江南絮单是听着那个“二”字便是脸色微白,但及至沈千容说完,她便迅速冷静下来,“这几日,她明面上对我倒还好,但暗地里也是默许了那两位侧妃对我的手段。那晚他们便着人……” “这不是重点!”沈千容没工夫听她叙说细节,“你只说,她与太子的关系如何?” 江南絮一怔,迅速意识到她终究还是不够机警,也不够理智。当下,便顺着沈千容的疑问回答,“她同我描述过,很是恩爱。但我看得出,他们之间也不过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并没有真切的感情在。” 江南絮自以为这是好的现象,不想一抬眼却瞧见沈千容悠然的面色暗了几重,“怎么了?” “这却不好办了!”沈千容在她对面坐下,神色略有些凝重。“太子身为储君,如果是耽于□□,势必会让皇上对你那位姐姐颇有微词,但他们相敬如宾,便一时无解。” “这可如何是好?”江南絮慌乱问道。她只觉得太子并没有喜欢江雪怡是件好事,却是从未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 第9页 沈千容单手抵在桌面,食指轻扣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抬眼颇是正经的看向她,“上他的床。” “……”江南絮无比惊异的看着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羞窘的连带着发黄的脸颊都泛了明媚的红晕。 沈千容的模样却是仍旧严谨,“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目前太子府一正两侧是满的,你唯有上过他的床,进而做了他的妾侍,才能免了日后更多的陷阱,也算一个名正言顺。” “可是……”江南絮侷促的咬着唇,“我根本见不到他。” 沈千容面露疑虑,“你日常便候在太子妃身侧,怎会见不到太子?” “他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同皇上商议国事,已经好些天不曾回府。” 沈千容眸光一闪,深知战事在即,她所等的这一道圣旨,也许已经在路上。 “无妨,他总会回府。”沈千容凝着她那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不由得感嘆,“你这脸是真的好看,吃了我的药,竟还能这般楚楚可怜。” “好看有何用?”江南絮极是感伤。 “仍有一事。”沈千容略犹豫了会儿,终是不疾不徐的叮嘱她,“你必须时刻明白,你同你的那位太子妃姐姐和那些侧妃是不同的。即便是争风吃醋,也要明白你的目的是什么。她们为了身份地位,你便要时刻考虑着他这个人。” “你要懂得想他所想,思他所思。” “你既真心为他,也为你自己,便要明白即便你做了妾侍仍是承不了他的爱,也承不起那些阴谋算计。” “至于孩子……”沈千容轻唿一口气,“你若是觉得你能保住你自己和你的孩子性命无忧,那便随你。” 千阳临近将江南絮送走之前,江南絮看着她,终是垂首道了谢。“我很感谢你,但我仍然觉得,你是讨厌我的。” 沈千容不以为意的笑笑,“你也可自己试试,去争,看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我只告诉你我的办法,不争。” “为何要三年?”江南絮直直的看着她,似是仍心有不甘。 沈千容抿抿嘴,模样又是无辜又是狡黠。她转眼看向一侧的千阳,“送江小姐走。” 送走江南絮后,沈千容便睡下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传来千阳的敲门声。 沈千容勉强恢復些精神,喉咙里还是沙哑的睏倦。“何事?” 门外却只传来两个字,“有客!” 沈千容闻言,陡然睁开眼,再无一丝困意。 第5章 同生同死 千阳将人请进门时,沈千容的姿态已然全然放松下来。只她懒懒的倚在桌前,眉眼间尽是倦态。 来人如一阵风的飞奔到沈千容跟前,生怕她再消失不见。 “我可找到你了!”柳之祁于她对面坐下,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沈千容的手肘抵在桌面上,拇指无奈的揉了揉额头,“你找我何事?” 柳之祁不能不察觉她的冷清疏离,可他有求于人,又异常心虚,只好讪讪的笑笑,“我和梧秋的事……” “柳公子!”沈千容陡然转过脸,面色上的笑意端是虚与委蛇,只怕面前之人看不明白那假笑。“昨日我被人随意丢在一个院子里,你们过了数个时辰才找到我。今日,我竭力隐藏,你用同样的时间找到我,这便是你的诚心?” 柳之祁愈发无言以对,面色窘迫恨不得遁地离去。可他费尽心思,如何能半途而废。顿了顿便站起身,双手抱拳,躬身而立,“我求你,赐我情花蛊!” 沈千容无比惊异的身子勐地后撤,偏又无路可退,如此,只得一眨不眨的凝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语气再不似平时轻快,姿态恭谦仿佛换了一个人。 沈千容愣怔许久才缓过神,微哑的嗓音泛着浓浓的慵懒。 “柳之祁,情花蛊不是这么用的。”当时,她特意让千阳露了消息给他,她会同沈家探亲的队伍一道来长安,不过是寻一条靠近叶阑青的路,不料,他竟也如此执念。 柳之祁听出她对他称谓的变化,全然不理会她具体说了些什么,只陡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只要你赐予我情花蛊,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柳之祁!”沈千容不由得加重了语音,“你们之间错过的这几年,你可曾想过,她为什么宁肯在街头卖包子也不肯多看你一眼?” 柳之祁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好一会儿才沉重道,“这是她的骄傲,是她的自尊。” “你既知道,为何又要勉为其难?” 柳之祁颇是落寞的垂下头,“所以,我来求你。” 沈千容瞧着他那般万般神伤的模样,不由得扬了扬唇角。末了,凝着他诧异的眼眸微弱的嘆息一声,“柳之祁,你可曾相求?就像现在这般为了让我成全你,这般相求?” 柳之祁一怔,默然的摇摇头,“从未。” 他一贯是扬着下巴的,何曾求人? 沈千容伸手越过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许你该低下头,况且,你们的时间大概不多了。” “什么意思?”柳之祁惊异的瞧着她。“何谓时间不多了?”纵然求得心上人要费些时日,亦不该是时日不多的情形。 第10页 “战事在即。”沈千容不理会他的焦急,懒懒道,“儿女情长,自当暂时搁浅。” “你……”柳之祁拧眉看着她。她的身上似乎总有千万谜团,他自以为撩开了一些,却是不曾想到后面还是雾霭重重,无得遇见真面目。 “你果真要陪他征战沙场?”柳之祁一脸探究。他初次听闻,对这女子自是万分敬佩,可也并未全然当真。 沈千容悠悠然,“如何?这便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可是……”柳之祁不能不蹙眉,“我……”他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忍住,颇是疑虑道,“你既是蛊女,我……这话原本不该我来说,但是,你为何不给他下蛊,彼时他看上你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何必如此麻烦?沙场征战,刀剑无眼,你一个柔弱女子,可非儿戏?”原本,昨夜她昏睡去,叶阑青早已探过她的底。她的内力颇弱,仅是比寻常人强一些,顶多也不过是斗得过街上的流氓混混,却是万万不能与真正懂得武功之人相比。 沈千容无畏的笑笑,清丽的眸子里仿佛有星星闪烁。“因为我相信哪!我信我自己,终会让他爱上我。” “可是……”柳之祁欣赏她的自信,敬佩她的姿态。但他仍是不解,哪有人放弃捷径偏要走那条波折万千的路呢? “方才我说,‘这情花蛊可不是这般下的’你不听,我这就细细和你说一说。”柳之祁垂了垂下巴,只听她不疾不徐道,“这情花蛊虽说是有万般好,但它终归是蛊。是蛊便有不可避免的厉害。” “这蛊,确然是一生一人。但却非心意之事。是被下此蛊者,一生都再碰不得旁的女子,男子如是。一生一人,同生同死,连折磨病痛都是感同身受。所以啊……”沈千容狡黠一笑,“我才不要给他下情花蛊,倘或他死了,我岂不是不能独活。” 柳之祁沉静许久,方才懵懵然道,“原是这般道理,竟是我会错意了。”他听得一愣一愣的,早已忘却了来之前还有另一人的叮嘱。 “是呀!”沈千容懒懒的托着一侧脸颊,“你同梧秋的问题,本就不是心意之事,下蛊本就是求而不得的强求,她心内本就有你,是不必如此麻烦的。现下,不过是她心气高了些,纵是落魄,也不能容忍自己就这般委身于人,如似怜悯。” “是是是!”柳之祁连连应声,彻底醒过神来。“不能下,这蛊不能下。回头圣旨一下,我自是要同叶兄上战场的,彼时生死不由人,我怎能连累了她?” 沈千容满意的眨眨眼,可唇边的笑意还未曾溢出,困意就再次席捲而来。她正要开口送客,柳之祁便颇有眼力见的起身告辞,“我这便去找她,无论如何都要求她一个允准。” 沈千容送走了柳之祁,还未及关门,千阳就陡地立在门前,嗓音沉静冷清,“方才叶阑青也来了。” 沈千容惊异的看着他,还未及追问为何不事先告知于她。千阳已是垂眸冷冷道,“我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这是打过了! 沈千容琢磨着千阳语气里的那一丝不悦,陡然欢快的抚掌跳起,差一点,就要雀跃的原地转圈。“当真?” 千阳下意识间有些惊异沈千容换脸似的反应,却也不过瞬息间就又懂了。如此,便闷闷道,“当真!” 沈千容心情愉悦,似乎连睏倦都弱了些。她之前还想过,兴许可以找机会试一试他们两个的身手,看谁更厉害一些。 果然,不愧是她瞧上的少年将军。 然她抬手关门,关至一半的时候陡然看着仍旧屹立不动的千阳,“怎么?可是他还说了什么?” 千阳终于抬起眼,那双长久以来都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眸,此时依旧漠然的瞧着她的眼,一字一顿道,“他说,你到底是何人?” “你回答了?”沈千容急促的追问,生怕他说错一个字。 千阳垂下眼,摇摇头。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细白的手指抚在胸口,倒抽一口冷气。“……那便好。” 有些事,隐藏的太深,反而不好轻易暴露在阳光之下。 另一端的叶阑青,却是在回府后辗转难眠。 那个狡黠如狐狸的女子,同柳之祁说起战事,说起仅见过一面的梧秋小姐,甚至于,说起他们故意拖沓的相救,都是瞭然于心的淡然。 这样的女子,不得不让人惊慌。 可他不知为何,翻来覆去脑海里停留的却是她轻佻恣意的笑声,和那句不以为然的话语。 她说,“我才不要给他下情花蛊,倘或他死了,我岂不是不能独活。” 她分明是玩笑的语气,他亦没有当真。可心底到底是存了些疑虑,她为何不肯下情花蛊?那些藉口或是真实,能说给柳之祁听,却不能让他拿来解决自己的疑虑。 这到底是为何? 叶阑青久久不能入眠,最后索性穿了衣裳,燃了烛火,翻了本旧书一字一字的看。烛光微弱,但仍将他的面目映得清晰。他将过了及冠之年,这会儿却是难得懒散,墨色长髮垂在身后,亦能隐隐看出往日的少年模样。 第11页 天色将将泛白,他便拎了剑于院中挥舞。及至早饭的时间,父亲命人传唤,他才洗漱,收拾妥当,而后抵至父亲的院落。 这院落比他的还要破旧些,他提过不止一次修缮一番,但每每被父亲严词拒绝,他便收了心思。 “父亲!”叶阑青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得了允准方才坐在叶义一侧。 母亲早年过世,这家中除了父亲的那几房夫人,便也只有他们父子二人。父亲惯常不与他一同吃饭,想来今日是有要事。 叶阑青吃罢饭,下人收拾了桌椅。叶义方才于门前负手而立,“你同陈小姐的婚事,该订下了。今日,我便命人上门提亲。” “父亲!”叶阑青下意识叫的急,镇定了一下,方才直直的凝望着叶义的后背,“还望三思!” 叶义陡然转过脸,脸色明显沉了几分,“你这是不愿意?”叶阑青还从未如此违拗过他。 第6章 提亲 “父亲。”叶阑青迎上叶义的注视,沉着道,“陈学士草菅人命,孩儿认为不应当……” “住口!”叶义冷喝,粗狂的面目满是不悦。“你当真瞧上那个蛊女了?” 叶阑青迅速应答,“孩儿没有!” “那便好!”叶义眼眸微眯,怒气略略收敛,只异常冷硬的面颊仍是紧绷着。“这桩婚事是我同陈学士一早商议好的,岂容你来置喙?” 叶阑青紧抿着唇,终究是默认了。及至父亲命人抬了聘礼出门,他瞧着那耀眼的红色,方才默然的嘆息了一声。也罢,他总要成家,他亦非柳之祁,心中还有心心念念的那个,因而娶了谁也并无太大的区别。彼时陈学士之事被人告发,他也能保那位陈小姐一个周全。 将军府距离学士府不过几条长街,十余人在路上得了些围观和议论,却是不知,危险已然抵临。 队伍途径一个略偏僻的街道时,不知从何处屋顶飞来一个蒙面的男子。他手速极快的击打至每个人的脖颈,瞧见他们悉数软软的倒下,方才看了眼惊慌失措领头的管家,而后飞身离去。 管家踉跄着跑回将军府时,叶阑青方才迎了柳之祁,眼见着管家目光空洞,仿佛见鬼了似的。 叶阑青深知,早些年管家也是同父亲上过战场的,寻常事必然不会吓成这般模样。 “发生何事了?”叶阑青扶住管家,以免他真的跌倒。 叶义此时正从另一处走来,管家勐地沖叶义跪倒在地,“老奴办事不利,还请老爷责罚!” “说!”叶义拧眉,心下隐隐不安。 管家垂着头,想起方才那一幕仍觉得后怕,不由得哆哆嗦嗦道,“我们一行人还未行至学士府,便被人半路拦截。那人很快……快到老奴什么都没有看清,他就已经将所有人放倒。”却又在放倒所有人后,冷冷的看向他。那样冰冷的没有任何表情的眸子,他此生从未见过,像是从地狱而来。 叶义睨向叶阑青,眸间复杂已是不言而喻。 柳之祁在一侧看戏落了个清闲,及至那些被放倒的下人悉数被抬了回来,他瞧了一眼方才觉察出不对劲来,慌忙上前依依探了鼻息和脉搏,而后沖叶阑青悠悠然道,“无妨,他们只是被人击打后颈,暂时昏睡,过几个时辰便醒了。” 叶义不关注后续,听闻提亲之事被迫中断已是极其恼怒,当即便甩手离去。 柳之祁便做好人扶了管家起身,“叶叔啊,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过就是晕了,您怎至于吓成这般模样?” 管家的眼神仍有些空洞,好一会儿才收敛了形容垂首道,“老奴怕的并非他拦了提亲之事,实在他有那个能力杀了我们每一个。那样快的身手,老奴从未见过。” 叶阑青打发了管家下去,柳之祁方才一双眼放光的瞧着他,“走吧,我们去瞧瞧那位做了这么大事的沈千容。” “你去吧!”叶阑青负手转身,扬长而去。面色自始至终都未有任何波折。柳之祁摸得清他的心思,便也不强求。 而他要去的那座宅院,沈千容却是难得的愠色,“谁要你自作主张的?” 千阳微垂着头,不发一言。 沈千容看着他那般形容,愈发恼怒。“我要你送一封信,你便是这么送的。” 千阳素未见过沈千容恼火,闷了闷,到底是沉沉道,“陈学士虽有命案在身,但我担心他不会轻易受了胁迫,放弃和叶义多年的交情。” “是!”沈千容冷哼,“我是告知你他有命案在身,自会为了保全性命推脱了这门婚事。但你怎知……他仅有命案一事?” 千阳惊异的抬起眼,顿了顿,才又垂下头。 沈千容长长地唿一口气,软软的坐回椅子上,揉着额头叮嘱,“下不为例!” “是!” 柳之祁兴沖沖的赶来时,沈千容的面色已然缓和许多,瞧着他飞奔而来衣袂翩飞的形容也知他是知晓了此事。不由得扬眉浅笑,“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一同来兴师问罪呢?” 柳之祁在她一侧坐下,摇晃着摺扇,好一个风流自在。“何谓兴师问罪?”他瞧着沈千容目光灼灼道,“我倒觉得此事你做的极好。至于叶兄,他虽是不大认同你的做法,但心底仍是庆幸的。这桩婚事,他本就不大愿意。” 第12页 沈千容保持着面上的笑意,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末了,便不再否认。 “佳人可求得?”沈千容凝着他满是笑意飞扬的眼眸。 柳之祁的脸色果然一僵,转瞬却又扬了唇角,“不过,她现在同我说话了。”顿了顿,又道,“你呢?你日后果真不再见他?” 沈千容凝向他,“待他上了战场,我会随行。” “你便不担心夜长梦多,倘或他父亲非要定了这门亲事呢?你今日着人阻拦,他明日大可多派些人手。彼时,进门与否,他都有了一个未婚妻。”柳之祁蹙着眉,竟是当真在为她考量。 沈千容听他所言,不由得暖暖笑起,“你可知将军府同那位陈学士联姻,有几多利弊?” 柳之祁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顿了顿,却是当真细数起来。“叶老将军职衔低,现今也不过四品武将。但叶兄经由四年前那一战成名,还是略有些名头。倘或战事在即,多半是要叶兄上战场。而战场凶吉,不可定论。早日了结了婚事,也可留了香火,不至叶氏断了根脉。” “还有呢?”沈千容气定神闲的笑笑,“你说了这许多,却并非重点。” 柳之祁的脸色不由得缓缓凝重起来,“最主要的,自然是减弱皇上的忌惮。今日叶家手上无权,但一旦上了战场,兵权在手,皇上未必不会忌惮。早日成婚,娶了没甚名头的陈大学士的女儿,日后再作出归隐的样子,一定程度上亦能让皇上宽心。” “至于弊端,哦,倒也不算弊端,不过是是叶阑青他自己不大钟意这门婚事。” “他可有说过是为何?” 柳之祁摇摇头,沈千容狡黠一笑,“那我便也不说了。你只当,是我看上了他,所以挡了他的好事。” 柳之祁不悦地冷哼一声,却也没真的生气。缓了缓,便摇晃着扇子郑重其事道,“其实他自个也说了,娶谁都是一样的。不过他这次不愿意,本少爷才懒得管所谓家国大事皇上忌惮什么的,他不喜欢,我便也不喜欢了。凡事他开心就好。” “等等!”柳之祁说着突然顿住,这话题拐得远了,他险些忘了自个的疑问。“你还未说,倘或夜长梦多,你当如何?” 沈千容瞧着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问,“你可还记得那日我被人绑走?” 柳之祁点点头,竭力掩住那一丝心虚。 “当日之事,便是叶老将军给我的警告,他看出了我的企图和我想要的东西,但我罪不至死,遂绑了我让我知难而退。”沈千容不疾不徐的说着,“今日之事呢,只当我还了他。他老人家虽非心思玲珑之人,但也应懂得进退。” 柳之祁全程瞠目结舌,及至沈千容悠悠然说完,他才默默吞咽了口水。“你这还未曾入门呢,已是与未来公公处成这般模样吗?”这样好吗? 沈千容看他那般模样,忍不住咧开嘴。末了,却是极为无辜的瞧着他,“我何时说过,我要入他们将军府的门了?” “那你……你明明……”柳之祁惊异的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好啦好啦!”沈千容无谓的摆摆手,“我看你有时间还是多去瞧瞧你的心上人,这圣旨说下便下了。” 柳之祁闻言立时跳起,也无心思纠结了。 沈千容笑呵呵的看着他,“如若可能,在你临走前将她明媒正娶做了你的夫人,不是很好?” 柳之祁一双眼立时亮闪闪的,称着那般面貌正经是风流倜傥风姿无双。可他将一抬了步子,又是陡地顿住,“不对不对!如若仓促,到底是不能给她最好的。我还是先派人守着她,待我回来,再给她最好的交代。” 沈千容附和着点头,“也好!” 送走了柳之祁,沈千容暗自盘算着,这圣旨也该下来了。 果然,次日,皇上招叶阑青与其父亲入宫。当日下午,圣旨下。着叶阑青为主将,率五万兵马收回南方边境已被占领的三座城池。 “五万?”沈千容听闻消息的当下,便惊异的跳了起来,“你确认?” 千阳的嗓音已是比往常沉重了几分,“千真万确,就是五万。主将为叶阑青,副将的名单里亦有柳公子。” “五万!怎能仅有五万?”沈千容不安的在屋内徘徊,不时自言自语默默盘算,“我朝丢了三座城池,本就劣势。彼时长途跋涉抵至南境,又需调养生息。而南国筹谋已久,又有十五万兵马坐镇,这如何……” 沈千容一手叉腰,一手揉着额头,愈想愈是头痛。 五万,十五万! 千阳眼见她揪扯,终于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想来,是叶将军四年前以少胜多一战成名给了皇上底气,所以才下了这么一道圣旨。” 沈千容闻言陡然转脸看向千阳,目光素未有过的锐利。“千阳,我希望你明白,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千阳蓦地垂下眼,嗓音竟有一些轻颤,“是!” “收拾行李,我们入了夜便出发。”沈千容冷冷道。 第7章 粮草先行 三日后。 兵马整顿妥当,出发前一夜,柳之祁终于得了空,见过梧秋后,便迳自到了沈千容居住的宅子。 第13页 可及至他翻了院墙,也无一人出面阻拦。他再三确认无人,方才推了沈千容闺房的门,燃了烛火,摸到桌上一层细细的灰尘,忍不住皱眉。 桌面一侧用一根玉簪压着一张纸条。 柳之祁缓慢的走过去,瞧了一眼上面的字眼,便将之收入怀中,而后马不停蹄的赶至将军府。 叶阑青正一身白衣,月下独酌。 他飞奔而来,未有一刻喘息,便将怀中之物递于他。 叶阑青接过,他摩挲着手中的玉簪,并无任何特别。倒是这张纸条,他摊开后,望见娟秀的字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是……”叶阑青将东西置于桌面,不解的看着他。 柳之祁喘匀了气息,方才道,“沈千容不知何时走了,这是她留下的纸条。”顿了顿,又是补充,“我不懂她是何意,便拿来给你。我想着,这句话多半也是她留给你的。” 叶阑青蹙眉凝着纸上的字迹,耳边仍是柳之祁的絮叨,“你说,她这是要给我们提醒么?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啧啧!这般道理,即便是她不说,我们亦是懂得。你说她这是……” “之祁。”叶阑青阻断他,收了桌上的东西于袖笼,“我们上街走走吧!” 柳之祁一顿,随即明了的点点头。 这将军府是惯常冷清,可愈是冷清便愈是藏不住秘密。 夜色未深,边关战乱也未曾扰了这里的光景,因而此时正是灯火琉璃,繁盛同名之际。 他们二人走在并不熙攘的人群中,及至一个小摊时,柳之祁突然扯了叶阑青的手臂,径直拉着他走过去,而后把玩着那些玉器,一面饶有兴致的念念叨叨,“她好像很喜欢这些小玩意。玉簪哪,手镯啊,我同她走过这条街,也就这些小玩意她停了许久把玩,嗯,她应该就是很喜欢这些东西。”他说着,一面还将那些物什拿起来给叶阑青看。 叶阑青瞧了一眼,随口附和,“她一个女子,喜欢这些也不足为奇。” “她是女子吗?”柳之祁忍不住哼哼,他可是从未将沈千容看做平凡女子。 叶阑青一顿,随即又敛了眼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摺扇,调笑道,“我看哪,这城中女子倾慕你,倒真是不无道理。这般细心,能做到的能有几人?” 柳之祁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拍了他的肩膀笑道,“我说叶阑青,你莫不是吃醋了吧?” 叶阑青“啪”的一声合了摺扇,打掉他落在肩上的手,正色道,“你可知道,她留下那句话是何意?” 柳之祁的好奇心陡然被勾了起来,立时乖巧的与他并排而行。 “我看她的意思,多半是我们兵马未动,她的粮草先行。” 柳之祁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这……不是吧!” 柳之祁皱着眉思索,顷刻间就落于叶阑青身后。叶阑青展开柳之祁的摺扇,负手前行。 是么?他也拿不准。只是脑海里深刻记着的,是她娇艷明媚下颌微扬的模样。他本就是将军,如此简单的道理何须旁人提醒。唯一的可能,便是心高气傲的她为了粮草先行一步。 柳之祁在他身后思索了许久,方才勐地跳到他的眼前去,颇是愤愤然道,“我看你们两个倒是都很善于硬生生的转移话题,偏又让人不得不跟着走。” 叶阑青被人戳穿,也不隐忍,顷刻就任由笑意顺着唇角蔓延。 柳之祁面上明显是有了恼意,立时反手夺回自己的扇子。伸手指着这长安城的夜色,朗声道,“说来,她好像还未曾看过这长安城的夜色,这般阑珊缱绻,弹尽笙歌。”哼!他耍弄了他,那便彼此彼此了。 然他迴转身,瞧见的却是叶阑青如往常一般悠然,姿态悠然俊逸。 柳之祁不由得泄了气,重又跳到他身边来,“我说你……当真就没有瞧上那个女人吗?她虽说是不大好看,也不够温婉,但这般奇特的女子,可是绝无仅有的。” 叶阑青颇是无语的睨他一眼,“她的情花蛊既是已然无法帮你,你怎的还如此为她说话?”说罢,竟是再次将他置于身后。 柳之祁恼怒的险些跳起来,“我们两个是朋友,我这是仗义。” 然他不知,前方的叶阑青脸色亦是颇为凝重。却非柳之祁所言如何。正是他的姿态令他再度怀疑那个女子的来歷。 他同柳之祁打小一同长大,柳之祁的脾性他最是清楚,惯常是自负瞧不上人的。可沈千容不过来了几日,他便能将那女子当做朋友,不能不令人生疑。 可抛开这些,他倒真想看看,她的粮草先行到底是何寓意? 四日后。 一辆马车停在一个小镇街头,坐于车前的青衣男子撩了幕帘,便见一个模样清丽的女子跳下车来。 她仰脸看了看天色,不由得感嘆道,“果然是这南方的天色才是真的天色,山水是真的山水,泼墨晕染,便是这么个小镇,也透着让人畅快的感觉。” 青衣男子于她身后缓缓道,“过了这个小镇,便是陷落的城池。” “找地方住下吧!” 男子恭敬地垂头,“是!” 两人在客栈开了间靠街的房间,女子倚在窗前,瞧着路上行人行色,心念,如若叶阑青速度不及,只怕这里也要保不住了。 第14页 “隔墙可有耳?”女子略站直了身子,神色郑重道。 男子摇头,“我们来时隐蔽,不曾有人随行。” “这便好。”女子舒了口气,转而问他,“以你的能力,可能将那城防图盗来?” “可以。”男子垂首,“那我便去准备了。” “不用。”女子叫住他,“今晚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城防图的事,你明日再去。” “是!” 入夜后。 一高一矮两名男子随着小二招唿的声音,步入了这个镇子最大的酒楼。 两人坐下后,便招来了店里的掌柜,要了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饭菜,甚至是这个酒楼最好的唱小曲的那个姑娘。 女子抱着琵琶于帘后落座,如微光在烟雾里款款而来,明明看不真切,却又觉得万般美好。 她的嗓音软哝,附和着琵琶清脆亮丽的音色,竟有种诡异的不谋而合。 一首曲子听罢,身形高大的青衣男子便顾自起身,去了门外。帘内的女子亦是放下琵琶,缓缓走来。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稳稳地跪在地上,“沈小姐。” 沈千容自是不必掩饰,抬手扶了她起身,“时候未到,你不必如此。”她虽同为女子,但眼见这般柔弱堪怜的模样,仍是有些狠不下心。 女子这才抬眼看向她,一双眼正经是雾蒙蒙,惹人怜爱。她的脸色仿是日常就泛着苍白,偏又点了那粉色的唇,愈发显得娇弱诱人。 “还有几日?”女子无比艰难地开口道。 沈千容自个都拿不准日子,自然不好给她一个应承,只道,“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时日到了,我自会着人来接你。” 女子垂下眼,泪水果然落了下来。“多谢!” 沈千容别过眼,挥手让她离去,转手招了掌柜,神色凝重道,“近日城中可有异动?” 掌柜是位面目寻常的中年男子,唯有眸色深邃,端是瞧得出有累日经年的歷练在其中。他垂了垂头,姿态恭敬道,“近日不少南国人出入城内,看样子不出几日便又会大举进攻。” “前一座城池便是如此?” “是!” “我要的消息,你可查到了?”沈千容拧眉盯着他。 掌柜垂首,前进几步自袖中取出一页折好的纸递于她。 沈千容一字一字看过,随后掀了灯盏,将纸张燃尽。“下去吧!” 叶阑青晚了沈千容两日方才抵达,却也不过是五千骑兵先一步抵达。后续部队仍在缓缓而行。沈千容得了消息,便和千阳迅速赶了过去。这里不同于长安的丝丝处处都是纠葛,她骑在马上,都有一种放肆飞行的快.感。 府衙内。 一兵士从门口径直跑到前厅,单漆跪拜,“将军,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说着,双手向上举起,呈上一个锦囊。 叶阑青正与副将们商议要事,乍一抬眼过来,还未及审视,一侧的柳之祁已是突地站起身,满眼放光。 叶阑青睨他一眼,随后同那兵士道,“拿过来。” 锦囊内仅有一张纸条,叶阑青瞥一眼,眸中一惊,随即迅速收了起来,同那兵士道,“将她带来!” 厅内众人,远远地便望见一道碧色的身影款款而来。不知为何,分明并非绝色倾城的容颜,偏又要人移不开视线。那唇角微扬,那眼底明丽的狡黠同无辜,那施施然的姿态。 “民女千儿见过叶将军。”沈千容福了福身,眼光却是从未有一刻离开叶阑青。 柳之祁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竭力隐忍才没有跳起来相认。沈千容身份特别,他自是懂得。只是……那纸条上不知写了什么,叶阑青只瞧了一眼,便露了那样惊异的神色。 “说吧!”叶阑青轻咳一声,示意柳之祁略收敛一些。 沈千容站直了身子,如初见那般下颌微扬,右手拿着摺叠好的纸,展颜一笑,“我想拿此物换得你军中的一个位置。” 沈千容说罢,整个厅堂无人应声,末了,竟是另一侧的一个留着浓重鬍鬚、面目粗狂、极是高大的男子率先开了口,大声质问她,“你一个女子,来军中作甚?” 沈千容转向他,眸中笑意显露了明媚的嘲讽不屑,“你们军中不过五万,现下抵达的也不过五千,眼前这座城池驻扎南国军队便有十万,是谁给你的底气这般说话?” 男子被呛的脸色一阵青白,半晌竟是憋不出一个字来。一旁的柳之祁慌忙言笑道,“姑娘倒不如说说看,你手中是何物?” “城防图!” 柳之祁一顿,正要开口,冷不防方才那位副将似是突然间找到了还击的方式,勐地就抢了白,“这有何稀罕?城防图我等已然拿到手,要你的作甚?” 沈千容不由得冷哼一声,看向叶阑青身披铠甲挺拔站立的模样,终是摇摇头嘆了口气,“那好吧!小女子不过想要从军,做一名普通士兵,这城防图呢,你们拿来与你们手上的比较一番也好,倘或一般无二,也算知己知彼。” “拿上来!” “是!”柳之祁立时应声,接过沈千容手中的纸送与叶阑青手里。 第15页 叶阑青将那纸张平铺于桌面,使得在场的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晰。 “竟是一模一样!”其余的副将仔细的盯着那城防图,不由得啧啧称奇。 叶阑青转过身,神色郑重的看着她,“你一个女子要做兵士打仗,可是不易。” 沈千容扬眉浅笑,“谁说我要做寻常兵士了?”一脸的狡猾无辜。 方才那副将愈发不饶人,“你这是要出尔反尔?” 沈千容没空理会他,只转身看向一直一副看好戏神情的柳之祁,缓缓道,“我这里还有一物,拿来交换柳副将贴身侍卫的位子。” 柳之祁勐地一惊,当下恨不得遁地而去。仍是那位副将,瞧着柳之祁的眼神愈发不对,冷哼道,“没想到柳副将的风流债,竟追到军营来了。” 柳之祁张了张嘴,偏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终了,仍是叶阑青摆摆手,“柳副将留下,你们都下去!” 眼见着厅内没有了多余了人,柳之祁缓过神,立时跳到沈千容跟前,“我说你可不要害我啊!军中素未留过女人,即便是留,你为何不留在叶阑青身边,偏又留在我这里,我……”柳之祁激动地说着,勐地被人拍了拍肩膀,方才陡然住了嘴,满脸怨念的瞧着沈千容。 叶阑青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个狡黠的女子,“何物?” 城防图之事,多半是她身边的那位男子冒着性命危险拿到。而她却只是拿来换一个普通兵士身份。现下,却又要了柳之祁身侧贴身侍卫的身份。他不能不惊奇,到底是何物?尤其,这东西竟是他拿不到的。 柳之祁听叶阑青所言,陡地抛了怨念,只眼巴巴的瞧着她。 沈千容看着他们两人,眼睛转啊转,最后落在叶阑青身上,咕哝着嘴,满眼委屈的看着他,“你还未回答我呢?方才我写给你的字条,你回答我,我便给你。” 第8章 你可念我 叶阑青闻言,勐地转过身,不再看她。 沈千容挪着小碎步,依旧凑到他的眼前,可怜兮兮道,“你说嘛,你说了,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给你的。这些消息搜集到,本就是要给你的。” 叶阑青专注的凝着沈千容头顶后这院落幽深,始终不发一言。柳之祁在一旁看戏看得都有些煎熬。好在沈千容果然不负柳之祁所愿,迅速有了新的动作。 她伸手扯扯叶阑青的袖摆,端是一个委屈可怜的娇俏模样。 “多日未见,你可念我?就这么难回答么?” 柳之祁在一旁看得已是目瞪口呆,果真是他能够瞧得上的女子,话一出口便是不同凡响。 然而叶阑青亦是勐地垂首看向她,那些字眼,他初时看见已是下意识心慌。却不想,她竟能这般坦然的说出口。 叶阑青深吸一口气,到底是敛了所有慌乱沉声道,“我想过,有关你留下的那个字条,何谓粮草先行?因此,也曾想到你。” 柳之祁在一旁看戏,听得叶阑青这般说,不由得漠然的翻了个白眼,果然是不解风情。哪晓得沈千容却是极其满意叶阑青的回应,她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而后献宝似的走至他们的沙盘处,指着上面摆放的山川和城池开始叙说。 “这座!”她伸出食指指着插了红色小旗帜的那个地方,“正是目前我们面临的首要关头,守将看似是个寻常意义的粗人,但……”沈千容说着,突然住了嘴,那两人分明没有站过来,亦没用心听她的叙述。 沈千容立时收回手,看向柳之祁略冷了冷脸道,“倒不如你先来说一说,你们了解到的情况。” 柳之祁一顿,瞧见叶阑青示意他可以说,方才缓缓道,“这位守将于南国是正三品官衔,亦是赫赫战功,祖上更是开朝元勛。然他的性子不大好,虽说粗狂豪爽是个好词,但用在他身上,却是目中无人,张狂自大,颇有些恃功傲宠的意味。这也是为什么,他这般显赫的身份,竟被派来驻守掠夺来的城池。” “还有呢?”沈千容饶有兴致的瞧着他。 柳之祁惊异的瞧着她,“还有?” “对啊!”沈千容乖乖的垂了垂下巴,一脸你怎能不知晓的神情。 柳之祁看向叶阑青,确认他亦没有什么补充,心下愈发不解。 沈千容眼见得叶阑青亦是投来探寻的目光,方才悠悠然道,“你说的这些东西自是对的,但这些东西查出来,看起来很有用,却不过都是寻常人用些心思便可知道的事情。” “就如同叶将军吧!”她伸手指指叶阑青,眉目间的自信瞭然愈发晃眼,“敌方阵营那边多半已是查到,说他少年时一战成名,擅长以少胜多。再多些,便是他弱冠之年,还未婚娶。倘或再有心些,便能查到他的某一次提亲被人半路阻隔。可他们查出来这些有什么用?一个没有软肋的男人,查出再多消息,亦是无用。” 柳之祁听她所言,悄然的咽了咽口水。 这女子……果然是不同寻常! 柳之祁这边正默默赞赏着,哪料沈千容下一句话,便激得他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沈千容满眼无辜的凑到叶阑青跟前,瞧着他紧抿的薄唇,不似柳之祁那般下唇略厚,唇角尖而上翘。他的唇纤薄适中,紧抿成一条线,仿佛始终无动于衷。沈千容仰着脸笑道,“嘿……我的目标就是成为你的软肋。” 第16页 柳之祁终于是忍无可忍,夺门而出。 叶阑青一双手负在身后,指尖紧扣掌心,方才听见自个勉力镇定略显沙哑的嗓音,“你还未说他的软肋到底是什么?” “他怕黑呀!”沈千容转过身无畏道,“嗯……他还怕女人。就是他府中的那位,比他还要彪悍的女人。不过呢,你们自是没有时间将她请来,请来的也未必有用。但是怕黑一事,应当是可以好好利用的。”顿了顿,又是言笑着补充,“他是雀蒙眼,略暗一些的光景,便不能视物。” “这……”叶阑青不可置信的拧了拧眉,“他身为一个将军,怎会有这般病症?” “这有什么奇怪的?”沈千容颇是无畏,“他们家世代皆是忠臣良将,到了他这一辈,便是有些个病症,亦是要全力隐瞒的。” 叶阑青凝视着她,“此等隐秘之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这这……”沈千容被他瞧得脸颊都有些发烫,好一会儿才鼓起脸颊嘟着唇,眼睛眨啊眨的,偏生就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叶阑青无奈,沖门外叫了声“柳之祁”,立时便有一个身披铠甲的男子跳了进来。 沈千容一口气顿时泄了干净,满眼惊异的瞧着他,“你一直在外面?” 柳之祁沖她讪讪的笑笑,转而面向叶阑青恭敬道,“叶将军有何吩咐?” “带她下去。”叶阑青负手而立,目光复杂的瞧了一眼沈千容,便嗓音低沉道,“传令下去,今日起千儿姑娘便是我的贴身侍女,位同副将,不可轻视!” 这…… 柳之祁仅疑问了一瞬,便秉着军令如山的原则,迅速应了声“是!” 柳之祁带着沈千容去为她安排房间,路上便没忍住疑惑问她,“你方才竟不知我在外面?” 沈千容当真是无辜,“我本就是弱女子,内力微弱,怎能察觉到隔墙有耳?” 柳之祁将她带到住处,一面道,“这是叶阑青住的院子,你就在他隔壁,我住的也很近,有事随时招唿。”他顿了顿,到底是不放心的叮嘱,“这里虽说比着长安好了许多,但仍需万事小心。战事一起,我怕我们无瑕顾及你。你的那位随从,他可有随你一起?叮嘱他好生保护你。”说着,又是啧啧嘆息,“我还一直以为你即便不是武功盖世,也该身手了得,怎会如此柔弱呢?” “你放心!”沈千容晓得他的关切,不由得莞尔一笑,“寻常兵士,我还应对得了。” 柳之祁垂下眼,没再多说。 自此,沈千容便是名正言顺的在叶阑青身侧呆了下来。 后续部队还未全部跟上,因而这一日,正是休整的时间。 入夜后,沈千容坐于院中独酌,她数次看向叶阑青的房间,那道人影始终坐于桌前,翻着书。 她许多次意欲起身,终是强制收敛。 叶阑青推门而出迳自走向她的时候,她正瞧着那半圆的月光。 他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你今日说了许多那守将的来头,那你的来头呢?” 沈千容心下一惊,索性也不去看他,只笑着打哈哈,“叶阑青,你不要总问些我不能回答的问题。换个简单的。” 叶阑青凝着她扬起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不由自主就开了口,“为何喜欢我?” 沈千容这一颗心立时加快了跳动,她保持那个凝望着月光的动作,甚至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好一会儿,方才紧闭着眼垂下头,低声同他道,“这一次,隔墙没耳吧!” “没有!” 沈千容咬着唇,直直的盯着鞋面,好一会儿才附带着飞红晕染的面颊艰难启齿道,“你少年成名,在我眼里一直是那个顾盼神飞的少年,我……很是倾慕!” 叶阑青竭力克制,不陷入她的撩人陷阱里。拎着清冽的嗓音,面目沉静的凝望着她,“四年前,你便认识我?” 沈千容再次被逼到死角,只得咬着唇佯作娇羞的点点头。 叶阑青也不再直直的盯着她,只道,“你骄傲自信时,同现在很不一样。” 沈千容自个黏磨着唇瓣,拼命隐忍,到底是没能忍住。 她勐地坐直了身子,一眨不眨的凝着他,一字一顿道,“叶阑青,有些话我明知我说了你也未必放在心上,但我还是想说,忍不住的想说。” 叶阑青转脸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 她看见他眸色漆黑深不见底,他看见的,却是那眸子闪耀亮如星辰。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方才继续道,“你可知道,不论在长安,还是沙场,都是前路兇险。”顿了顿,又是做出了一番表白的姿态,无比坚定道,“不过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听劝的。叶阑青,我想好了,你为君为民,我陪你。你杀伐决断,我也陪你。” 叶阑青长久的凝视着她,仿佛竭力要看穿,偏又看不穿。沈千容以为他不会说什么了,却是听他骤然吐出一句话来,“所以,你是真心的?” 沈千容唰的站起来,心口那口气陡然涌了上来,没思虑一分便极是无语的在原地徘徊,“真心?这些天了,你竟是纠结我的真心?” 第17页 “叶阑青,对于你,我有什么好图谋的?皇上忌惮你,仅给了你五万兵马来送死。你父亲将你当做传承,而非儿子。至于柳之祁,我信他将你当做兄弟。但万事不能做比较,当你和梧秋和他的母亲祖母摆放在同一个位置,他终了还是会放弃你。” “只有我,我的软肋是你。” “叶阑青,人心诡谲,你只有我!” 她的嗓音难得这般铿锵有力,一字一句都是恨不得将一颗心捧到他的手心里。 叶阑青沉吟许久,欲言又止。末了,竟是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负手离去。唯有他将要进门时,陡然顿住步子,颇具磁性的嗓音似是没来由的感慨,“好像这才像你,霸道,又蛮不讲理。” 沈千容在原地气得跳脚,她哪里不讲理了?明明她从头到尾都在讲理好不好? 然那扇门却又突然打开,沈千容忙顿住步子,立时做了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面对着叶阑青。 他大步向她走来,“我突然想起,你先前说过的‘粮草先行’,不知是为何意?” “这个……”沈千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你现在粮草供应应该很充足吧?” “你且告知我是何意?”叶阑青难得这般执着的追问,心下又是不免感嘆着人心的那点好奇心。末了,又是警醒,他何时变得如柳之祁一般了。 沈千容垂着小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好一会儿才磨蹭着道,“我没想到会接连了丢了三座城池,我以为顶多丢两座呢!所以……” 叶阑青听她所言,唇边的笑意险些有些绷不住。然她一直垂着头,他便恣意扬了唇角,嗓音依旧清冽道,“所以,你的所谓粮草在我们将要夺回的这座城池里。” “……嗯。”沈千容眼神飘忽的挠挠耳朵。一面暗自懊恼,怎的还是算错了?然她抬起头时,叶阑青不知何时已然回了房间,独留她一个人手脚不知如何安放。 次日。叶阑青不知何时出了院子,沈千容便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转悠。他忙,她便不打搅。 可惜,她安分乖巧着,偏生一时不察忘却了昨日叶阑青下的那一道命令,以及那命令到底引起了多大的喧嚣与震动。 沈千容这端将于石凳上坐下,就勐地瞧见自门口走来了两个身披铠甲手执□□的兵士。 她心下咯噔一跳,暗道,果然是不平稳。眼见着打门口又走来一位站定到她眼前,长剑出鞘陡然指在了她身前,“千儿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沈千容端了茶杯,凝着杯盏内流动的茶水,仿佛没察觉到任何危险,“军队多数执□□,你这剑倒是用得顺手。” 那人一惊,脸色陡然沉下,剑身随即又向前伸了几分。“还请姑娘不要让属下为难!” 沈千容眼见着那剑再进一寸便要刺进她的身体,不由彻底冷下脸来,“你竟也知道自称属下,昨日叶将军已有命令,我位同副将。我竟不知你是奉了谁的命令?” 那人一顿,随即道,“自是主将的命令!” 沈千容微弱的嘆息一声,抬手揉了揉额头,颇是无奈道,“你可知道,这并非寻常时候,我不想给他找麻烦。两军对垒一触即发,你身后那位竟是……”沈千容无奈的摇摇头,终究是站起身,“走吧!” 第9章 她失踪了 暮色渐沉之际。 前厅。叶阑青正与一众副将商议进攻的具体事宜,其中一人坚持道,“属下仍是认为不妥,我们本就兵力悬殊,三更时天色全黑,若是没有月光映路,此战难度过高。”突地就有兵士急促的跑来,得了允准进门后,方才慌忙俯身道,“禀将军,千儿姑娘不见了。” 叶阑青同柳之祁皆是一怔,只叶阑青眸色收敛些,不似柳之祁那般明显。 柳之祁深知叶阑青不宜多说,当即便上前一步追问,“可仔细找过了?” 那兵士脑袋垂的愈发低了些,“已仔细找过,有人看见千儿姑娘独身出了府衙,但此时未归,属下觉察不妥,方才来报!” “你们怎不派人跟着?”柳之祁拧眉盯着他。 那兵士的形容似是愈发慌张,“属下派人了,但……千儿姑娘位同副将,她不允准,我们也不好……” 柳之祁脸色一沉,心下不能不急。她独身出门,也不知千阳可有在暗中保护。 他着急的伸出食指指着那兵士,正准备说话,突然就有一个副将对叶阑青率先开了口,“叶将军,我看此事,还是多派些人出去寻找吧!千儿姑娘一介女流之辈,毕竟柔弱,如若真出了什么事,怕是不好。” “是是是!”此言一出,一旁的几个人便随声附和着。 唯独先前那个留着浓重鬍鬚的陈副将满脸的不屑,听得其余人附和,当即别过脸冷哼,“我看不必,一个女子而已,战事在即,怎能再抽调人专门去寻找她?” “她可并非寻常女子!”柳之祁当即厉声面向陈副将,“昨日叶将军方才下令,千儿虽是将军侍女,但位同副将,她失踪了,怎能……” “柳之祁!”叶阑青陡地打断他,面色沉静,似是未曾受到任何惊扰。“此战尤为关键,至于千儿姑娘,她既是由本将军亲自下令做了我的侍女,便应有基本自保的本事。不必管了!” 第18页 “可是……”柳之祁不甘心也不确信的看着他。 一旁的几人拿不准叶阑青的态度,他们虽是四年前曾与这个少年将军出战,但也不过那一次而已,因而不大了解叶阑青此般冷血可是真的性情。但柳之祁身为叶阑青的好兄弟,性子却是容易琢磨。因而也低声附和着,“叶将军,我看,不如派几个人去找找,也……” 那人正说着,突然就有一道清丽空灵的嗓音自门外传来,阻断了他的话。 “找我何事?” 众人齐齐望去,正望见一个白衣飘袂、英姿飒爽的女子大步走来。 她长发束冠,下颌微扬,腰间锦带正衬得是一盈而握,偏又身姿亭亭。橘色的光晕顺着她的侧脸一起打来,趁着微风,正是如梦似幻。 “你是何……”方才说话的那人先一步开口,却又勐地顿住,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公子似是有些眼熟。 沈千容跨步走来,目光扫过提厅内众人,最后落在柳之祁的脸上,一脸的不知所谓,“你们找我何事?” “无事无事!”柳之祁晃晃脑袋,方才醒过神来。沈千容原本姿容清秀,不想此时着了男装,竟是位翩翩公子。“你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她的目光若有似无的划过陈副将,笑得很是恣意瞭然。“不过是出门熘达了几圈,你们且忙!”说罢,竟又事不关己一般负手离去了。 余下众人,这才惊觉,原来这位公子竟是昨日那位千儿姑娘。 柳之祁何等心思,方才不过疑虑,此时却是明明白白的懂了,分明是有人刻意为难了沈千容。只是战事在即,叶阑青不发作,他便也不多说。 入夜后。 整军将士如往常般,作息照旧。只是及至三更,一支支部队,悄然于假寐中起身。 沈千容此番睡得正熟,她能做到的已然做到,其余的便不再关心。 不想,突然就有人敲响了门扉。 沈千容迷濛着,连身子都懒得翻一翻。然那敲门声偏不懂得适可而止,沈千容闭着眼,只好勉强撑了一丝清醒,模煳不清道,“千阳,如非要紧事,就明日再说吧!” 敲门声果然止住,她轻飘飘缓一口气,意欲再度会了周公,门外却是突地传来一道低哑沉静的声线,“是我!” 沈千容下意识就不耐烦的应声,“是你又如何……”她说着,陡然瞪圆了眼睛,勐地坐起身。穿戴好衣物,就着桌上凉透的茶水勐地灌了一口,使她更加清醒一些,方才开门。 “有事吗?”沈千容扬唇浅笑。 叶阑青不答话,迳自转过身,沈千容便随了他的步子,于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沈千容凝着他坚毅的侧脸和总那般一本正经的神情,随口道,“他们已经出发了,你不必去吗?” 叶阑青眸色微沉,似在思索一些事。他未曾看她,只道,“此战虽是艰难,但好在有你的助力,不需我上场。” 沈千容得了褒扬,不由得眉眼弯弯,“那就好!”战事同兵法她多少懂一些,知晓许多战事也未曾需要主将出马。 她这边正欣慰着,叶阑青却是陡地转脸看向她,目光灼灼,“你可怪我?” 沈千容一顿,慌忙双手托腮,想要遮掩一些兴许夜色下他本就看不真切的绯红,气息不稳的回应道,“怪你什么?” “现下情形混乱,我却直接便捨弃你。”他紧紧地盯着她,眉目间竟似有一丝的紧张。 沈千容约摸看得懂他的神色,心下满是欢喜。可面上仍竭力保持着镇定,颇是无谓的开口,“这有什么?你是一军将领,莫说我无事,便是真的有事,你的抉择也没有错。” “你竟如此坦然?”叶阑青微微蹙眉,眸中明显是惊诧之色。 “嘿嘿……”沈千容嬉笑着咧开嘴,小脑袋在掌心里晃悠了一下,“那是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啊,倘或你心里有我,若是不纠结一番再抉择,我必然是要生气的。” 叶阑青脸色一僵,转过脸下意识轻咳了一声,以缓解尴尬。 “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叶阑青不再看她,只注视着前方。 沈千容也不似方才那般羞怯,撤下一只手,单手托着脸颊,将白日的情形大致说了说。转而才道,“原本我想着,他们多半是要伤我,谁曾想竟只是关着,我便知道我琢磨错了,明白他们多半是要将我扣着,然后看你的态度。倘或你救了我,自然要凉了军中将士的心。索性,我便自己回来了。” 叶阑青一怔,她确然是事事为他考量。只是…… “如若你没能力自己回来呢?”若是有一次,她的那个随从如上次那般被一个高手纠缠,彼时无人相救,她的巫蛊之术,可能保她每一次? 沈千容莞尔,一双眼亮闪闪道,“如果我没有自保的能力,便不会这样……喜欢你。” 这样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喜欢你。 叶阑青脸色一僵,再是坐不住,起身意欲去往前厅。却又在起身之际,同她郑重道,“待他们回来,我便说明敌方守将雀蒙眼一事是你告知,彼时再有人对你不利,我决不轻饶!” 第19页 沈千容微微一笑,“好!”她并不计较这些,也懂他先前为何不说的考量,但他为她思虑,为她一个名正言顺,她很开心。 只是,厌恶她的人多半仍会以为,这是叶阑青的包庇。不过,与她何干呢? 这一夜,沈千容睡得极好,一直到次日正午方才悠悠转醒。 沈千容起身后,慢条斯理的收拾形容。昨日之事,多少算是提醒。这一日,她便仍旧着了男装。然收拾妥当后,却是一推门就望见柳之祁同千阳立于院中,似乎是……在等她。 沈千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怎么了?” 柳之祁一身便衣,立时凑了过来,“昨日我们胜了,现在大军已经迁了过去,叶阑青命我留下来等你。” “好!”沈千容笑笑,“我收拾了行李这便来。”随即转身回屋。 及至凤城。 沈千容一路看了许多受伤的将士,方才明白具体的情形。 这一战他们是胜了,但兵力过于悬殊。即便是起先占了敌方守将夜盲的优势,这一战细数下来仍是尤其惨烈。 原本的五万人,现下只余了不到四万。而敌方的兵力,眼见不敌,边战便撤,撤走的便有一半。如此一来,他们如今的四万人面对的仍是敌方十万兵力,还有两座待收復的城池。 “怎会如此?”沈千容坐于马车上,不解的看着身侧的柳之祁。“以叶阑青的能力,怎会疏漏至此,让敌方撤走了近五万人?” 对战时,柳之祁为前锋,攻进城池便率先砍了那守将。其余布置,他知晓大概,但不确信是否每个将领都做到了叶阑青的安排。原本此战此般成绩,他觉得已然不错。毕竟在众人眼中,这一战本无战胜的可能。 此时,经由沈千容提及,他才觉出不妥来,附和着皱眉,“是啊!你不说我还未曾想到,以叶阑青的筹谋,即便敌方兵力后撤,亦不该在失去主将后仍能撤走这么多?” 三人赶至凤城叶阑青正休整军队的府邸。 沈千容着千阳先隐身于别处,方才同柳之祁进去。两人穿过这庭院幽深,还未曾走近那扇门,就陡地听见一个勐力跪地的声音,“是属下疏忽,还请将军责罚!” 第10章 我怕他会死 两人闻言皆是勐地顿住,均不再向前。 不多时,便有一道冷厉的嗓音勐地响起,“拖下去,杖杀!” 沈千容浑身一颤,她如何也想像不出当初那个顾盼神飞的少年,会有一天也这般杀伐决断,令人惊惧胆寒。 跪着的那人似乎不曾料到方才弱冠之年的将军,就这般迅疾的下了死令。立时惊惧的大叫,“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 他一声声悽厉的叫着,叫得人心发颤。 沈千容眼睁睁的见着那位陈副将被拖出门,他经过她身侧的时候,原本惊慌的眼睛,陡然变得阴狠。柳之祁察觉后,慌忙上前一步,挡住沈千容,并喝令兵士迅速将他带走。 沈千容素未被那样的眼神瞧过,及至随了柳之祁进门,也还没缓过神来,总觉得心下没来由的慌乱,定不了神。 叶阑青虽是也注意到了沈千容神色不对,但他怒气未消,便也不曾开口询问。柳之祁立于沈千容身侧,便关切道,“吓到了?” 沈千容一双眸子呆滞着,仍回不过神。 柳之祁挥手在她眼前晃晃,最后仍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沈千容方才勐地一个激灵,而后走至叶阑青面前,亦是面目颇为严肃,“这是怎么回事?” 叶阑青这才收敛了怒气,沉声解释,“因他一人之失,敌方撤走了近五万兵将,我们面前仍有两座城池,为此不知要牺牲多少将士的性命。” 沈千容听他所言,心思百转千回细细思虑,方才缓缓道,“我知你气恼,此事本也应以军法处置。但我方才看他被带下去时,似是颇为恼恨。而他恼恨的人,正是我。” 叶阑青一惊,转眼盯着她,沈千容徐徐道,“我并非要为他求情,他出此大错,死不足惜。但我虽着了男装,却总是一个女儿身在这军中,想来也不止他一人看轻了我。” 柳之祁立于身后,立时解释,“这你不必挂怀,叶将军早已将你带来的消息传令下去,亦说明了此战多亏有你。现在全军上下莫不是赞扬。” “不!”沈千容一眨不眨的瞧着叶阑青,默然的摇了摇头。“我不在意他们怎么看我,更不在意他们怎么看你,甚至,战争的胜负与我也并无关联。”她并非他那般心系君臣,心繫百姓。 “那你在意什么?”两人四目相对,眸中深邃仿一石激起千万波澜,汹涌澎湃。 “我在意你心里的负担。”沈千容忍住想要退却的瑟缩,目光热烈的盯着他,并未察觉这似乎又是一场强撩,一场表白。“你盼望着胜利,盼望少死一些人。至于那位陈副将,你该怎样处理仍怎样处理,只是缓一缓。” 叶阑青随即别过眼,同柳之祁道,“去拦下来!” “是!”柳之祁得令,迅速飞奔而出。心下一面暗道,果然,有他们俩在的时候,他最好不要在场。这一口口老血喷的,非得失血而亡。 沈千容转身,正瞧见柳之祁跑得飞快,不由得扬唇笑起,“你竟也不问问我留他做什么,便应声的这么爽快?” 第20页 叶阑青错过她,立于窗前负手而立。 他每每这般,她便猜不出他的神情。想来,他也没什么神情。至少,他的声音惯常是冷静沉着的。 “你既说了,自有你的道理。” 沈千容不由凑上前嬉笑,她眯着眼看着他坚毅冷硬的侧脸,看着他紧抿的唇,没来由的咽了咽口水,方才笑道,“那这么说,你是很相信我了?” 叶阑青冲着窗外的景致垂了垂下巴,“是!” 沈千容雀跃的要跳起来,但还是忍住了,小心翼翼的问他,“为什么?” 叶阑青果然愈发坦然,转过脸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我虽是不知你的底细,但你真心替我考量却是真的。” 除却幼时记忆中的母亲和柳之祁,她是唯一一个。甚至,她比他们还要懂得他的心意。 沈千容深深地凝着他,澄澈的眸子里泛起动人的涟漪,直至叶阑青率先别过眼,她才平缓了紊乱的气息,“那好,待你收復这第二座城池,我便告诉你我要他何用。” “好!” “那我就先出去了!”沈千容回身,便要向外走。 “沈千容!”叶阑青突然出声叫她,好像,这还是第一次他这样叫她的名字。 沈千容一僵,回过身仍是灿烂的笑意,“何事?” 叶阑青沉沉的看着她,竟似是告别的情景。“一个时辰后,我会亲自带领五千骑兵乘胜追击,步兵压阵在后。” “这一战便是拼一个肉搏,搏生死。” 沈千容嘴角的笑意一点点褪去,最后,却是生生的扯起笑意,说,“好!我等你凯旋!” 沈千容说罢,便大步转身出门,端的是一个潇洒利落。然她却在转身那一刻,瞬息间模煳了双眼,晶莹的水珠卡在眼眶里,倔强的没有流下。 叶阑青出战时,留了柳之祁和三百兵力守城。 两人立于城墙上,目送那五千骑兵率先出发。柳之祁别过眼瞧一眼沈千容,才发觉她的神情万般不对劲。她这样自信狡猾的女子,怎会有这样哀嘆绝望的神情? “你这是怎么了?” 沈千容直到眼前的人影全都化作蚂蚁般大小,方才转过身迳自下了城墙。柳之祁不放心的跟在她身后,“你可不要吓我啊,叶阑青命我留下来保护你,你该不会要走吧?还是你……” 沈千容立于台阶前,终于沉沉道,“他可曾告诉你,这一战……没有胜算。” “我知道啊!”柳之祁无畏道,“出发之前,我便知道我们这五万人多半是来送死。胜算本就是天命之事。” “那你为何还要来?”沈千容终是转过身,不解的看着他。“以你自小收到的教养,并非叶阑青那般为君忠义、忠君为国。所求的,应是一个自在逍遥。” “不错!”柳之祁本就一身铠甲站得笔直,这时微扬了下巴,愈发消弭了那份风流倜傥,多了许多坚韧。“但是圣旨不可违,且……他是我唯一的兄弟,即便是赴死,我们两人一起,也不算孤单。” 沈千容欣慰的笑笑,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的铠甲,垂下头默然感嘆,“你这般想,也不枉他将你留下来。说来……”她说着,忍不住苦笑,“他这个人既算是板正,也还是存了些私心。” “柳之祁,”沈千容轻声叫着他,“我怕他会死。” “你这是何意?”柳之祁一凛,双手勐地紧握住她的肩膀,“你这是说……此战他没有生还的可能?” 沈千容竭力掰开他的手指,方才沉声道,“这座城池的守将,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他几乎没有弱点。叶阑青再是天资勤勉,也难以抗争。唯一的,便是后撤的那五万人,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休整。” “这便是叶阑青唯一的机会,他只有掐准了这个时机,趁着士气高涨,缩短我们休整的时间,才能谋求一丝胜算。但这个所谓时机,他能得到,敌方守将自然也能想到。” “怎会这样?”柳之祁踉跄的后撤,堪堪扶了一侧的墙面,方才稳住步子。“我们启辰那日我便想过我们会死,我留了好些人照看梧秋,是啊!我想过我们会死,却没想过……他会死!” 我想过我们会死,却没想过他会死。 沈千容听得他的话,心口一阵阵抽搐。好一会儿才竭力平復下来,极是严肃的看着已有些慌乱了手脚的柳之祁,“我问你,如果快马加鞭从这里出发绕过这座城池,直接到麟州,需要多久?” 柳之祁不知她是何意,但见她神色郑重,仍是在心里略摸估计了行程到,“约摸要一个昼夜。” “若是我能攻下这座城,直达呢?”沈千容紧紧地盯着他。 “这……”柳之祁渐渐恢復了神色,细细思索过方才道,“查不到也是这个时辰。”顿了顿,才又瞧着秀眉紧蹙的沈千容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你先别管!”沈千容颇为急促的开口,她打小就住在竹林,素未清楚外面的世界。这一战,她只摸清了守将的底细,却是不大懂得兵法与地形一事。“你且告诉我,为何我绕过这座城池,却是需要一样的时间。” 第21页 柳之祁见她形容急迫,便也不再追问,只命人拿了地图,同她解释道,“你看这里,便是我们所处的位置,这三座城本就成三角状,你绕过我们要攻打的这座城池,直接抵达麟州,距离上并未变得遥远,只是要路过南国境地。倘或一样是一路顺畅,时间便也差不太多。” “那便好!”沈千容闻言,不由得伸手抚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你想做什么?”柳之祁紧张的看着她,心下陡然不安起来。他自打认识了她,便一直很欣赏她的行事作风,欣赏她的自信和从不矫揉做作。可她太不受控了。 沈千容却是置若罔闻,又是目光冷冽道,“你把陈副将关在哪了,带他来见我!” 柳之祁瞧着她这般目光,仿佛对面的人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叶阑青,没来由的心下一颤。愣怔了片刻,方才无奈的甩手,“你先告诉我,你想做什么?” 沈千容深知事情紧急,没空絮叨。紧紧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才又睁开沉声道,“柳之祁,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倘或我和叶阑青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柳之祁果然怔住,转而愈发焦急的看着她,“沈千容,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还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沈千容无语的摆摆手,一面加快步伐下了城墙,一面同他语速极快道,“我没空和你解释,攻打凤城敌方撤走五万人,已是意料之外。这压根不是可以抉择之事。一面是我,一面是叶阑青和千万将士。柳之祁,你没得选,你必须听我的!” 第11章 杖杀 柳之祁紧紧跟随着她的脚步,略有些明白了她话语间的含义。“你是说,以你一人之力可救下他们?” 沈千容愣了一瞬,便又加快了步速,“我有几成赢的机率。”但,也可能她去了也无济于事。不过平添几条性命。 沈千容在书房内写信的空档,柳之祁到底是将陈副将提来。 沈千容将信交于柳之祁,并叮嘱道,“此行未必成功,我仅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 “你说!”柳之祁心思素未有过的沉重。 沈千容说的对,这是无法抉择的事。他虽是将她当做朋友,却是远不及同叶阑青的情谊,甚至,还有那千万条性命。 如是以一人之力能换下千万条性命,他不能不这么做。 “如若我归来之时,叶阑青战死,那便是他的尸体,你也要为我留住。我要见他最后一眼。你们若是胆敢封棺,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好!”柳之祁重重的点点头,终是艰难地启齿追问,“如若你……不能回来呢?” 沈千容无谓的笑笑,“那便自有千阳处置我,你们……就只当从未认识过我。” 柳之祁瞧着她那般笑意,一股酸涩之意陡然涌进喉头,他一个铁骨铮铮的七尺男儿,差一点便流出眼泪来。 对呵!这本就是他们的战场,终了,却是要她一个柔弱女子来替他们付出美好的一生。 沈千容看他神色有异,颇是大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嬉笑着宽慰道,“如若我回来了,这信便不许给他了,听到没有?” 柳之祁别过眼,极艰难地垂了垂下巴。 沈千容叮嘱好柳之祁,便撤走了所有人,院中只留了她同那个仍被束着手跪在地上的陈副将。 沈千容拎了书房的椅子,懒懒的坐在上面,手指扶着把手,一下一下的叩击着。 陈副将见院中无人,看向她的目光,愈发阴狠凌厉,甚至有了杀意。 他一条腿将要提起时,沈千容陡然厉声道,“跪好了!” 陈副将被激得愈发恼怒,当即便要站起身,沈千容却是不急了,她一身净色男装,手上把玩着先前在长安时买来的玉萧,极是慵懒道,“你这般年纪,应该成家了吧?有孩子么?” 陈副将立时跳起,兇狠的垂首看着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千容把玩着玉萧,眼都不曾抬一下,只觉得那张颇近的鬍子拉碴的脸实在让人不喜。随即,以那玉萧抵在他的身前,拉开两人的距离后,方才悠悠然道,“我自然知道,你一脚便可踹死我!但是陈副将,我死不足惜,你的家人呢?凤城一役,你过失重大,便是株连九族也不足为过。现如今,唯有我能保你家人的性命。” 陈副将果然后撤些,粗哑着嗓子大声道,“我如何信你?” 沈千容忍不住轻哼一声,“你有的选吗?你只能信我!” 陈副将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傲慢冷硬的扭过头,不再言语。 沈千容漠然嘆息了一声,便沖院外喊道,“来人,拖下去杖杀!” “等等!”陈副将转过脸,慌忙开口。 沈千容冷眼晲着他,摆摆手让冲进来的那几人退下。 “你要我做什么?” 她见他识趣,眸色松缓了许多,“护送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麟州!” 陈副将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为何?” 沈千容睨他一眼,“你不必知道,唯一一件事便是护我安全无虞。” “柳副将!”沈千容冲着院外轻叫了声,柳之祁立时大步走来,“将他的绳索解开。” 第22页 陈副将甩了甩手,他一介粗人,不懂其中揪扯,但有一件事却是看得真切。 他直直的盯着她,“既是要有人保护你,为何你不选柳副将,我看你们的关系倒是非同一般!” 沈千容无语的白他一眼,“我既是要送死,自然要选本就该死之人。” 陈副将极是震惊的看着她,转眼看向身侧的柳之祁,发觉他的神色也不对。 “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千容懒得同他多讲,“你只说,你做还是不做?如是不做,现在我就让人砍了你,回城后再灭了你的九族。” “我做!”这一次,陈副将答应的极是利落。 他本就是武人,不懂弯弯绕绕。但如若是以他自己一人之死换家人无忧,自是唯一的选择。 柳之祁备好的最好的马匹,在街边为他们送行。沈千容翻身一跃上马之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请求,“让我同去吧?他……我真的不放心。” 陈副将虽是一时之失,但这失误却是造就了这般恶果。他着实担心陈副将会对沈千容不利。 沈千容微笑着眨眨眼,宽慰他,“相信我!”说着特意瞧了瞧身侧千阳的方向,“放心,还有千阳呢!” 她如此说,柳之祁的担忧愈甚。千阳一身墨色衣裳,和平常并无二致。只他怀中那个轻纱蒙面的女子,虽是在他怀中看不真切,却也一眼便能晓得是个柔弱堪怜的女子。他只怕真发生了什么事,千阳会顾不得沈千容。 然他知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只得默默盼望一切顺利。 沈千容一行,一路上未敢有半分停歇。只是路过南国时,请陈副将出面做了些交涉。 “你竟知道?”陈副将一脸怀疑的盯着她。 沈千容轻哼,“不然我要你何用?” “你便不怕我真的倒戈?” “你不是已经倒过了么?” “我没有!”陈副将立时放大了声音,粗狂的嗓音颇有些震耳欲聋的意味。“我那时只是犹豫。” “这却无人可知了。”沈千容随意感嘆着,“这等重大失误,除却倒戈再没有更合适的原因。” 陈副将愈发恼怒,扯着嗓子就道,“我犹豫还不是因为你?” 沈千容陡然转脸看向他,两人本就站在一起,还未曾上马。陈副将素未见过一个女人竟也有这般凌厉的目光,当即不由得退却了些,随即又勐地瞪圆了眼睛,静等她的反应。 这可是南国之地,他倒要看看她能做什么? 末了,沈千容果然率先上马,不再理会他。 那般紧绷到炸裂的气氛,也唯有千阳目光如炬,清楚的望见了沈千容在袖筒内的手指,中指上顷刻闪现了一朵血色妖娆的花朵,却又在片刻间消失不见。 她在刻意隐忍。 千阳抱了身侧的女子翻身上马,眸光掠过陈副将,眼底是凛冽的杀意。 抵至麟州时,正是午时。他们果然是用了差不多整个昼夜的时间。 千阳和陈副将状态良好,她的身子却已然有些撑不住,只觉得脑袋晕晕的,不甚清醒。她虚软的趴在马上,转脸看向千阳,软软道,“餵她喝些水,抱到我的马上。” “是!”千阳应声,餵了怀中女子一些水,又餵了她一颗药丸,那女子才勉强悠悠转醒。 沈千容担心那女子撑不住,让她坐在了她身前,而后同陈副将道,“你自报家门,让他们主将出来。” 不多时,城墙上果然出现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 陈副将开口便要大骂,他还素未见过这般羞辱人的。 沈千容摆摆手止住他,晃着脑袋精神不济道,“我说一句,你说一句,大声喊,让他听得真切一点。” “他便是麟州守将?”陈副将满眼惊诧。 沈千容没空理会,只道,“你告诉他,你手上有他最看重的人,要他下城来见。” 陈副将愣怔了片刻,随即大声重复给城墙上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听。 “何人?”那人看似书生气浓,这一道嗓音却是穿透力极强。 沈千容扶了扶身前的女子,“相宜,取了面纱。” “好。”相宜的声音比她还要虚弱,她取了面纱,勉强仰起头,看着城墙上的那个男子,粉唇轻启,“萧郎……” 她的嗓音柔弱的却是另一端的陈副将也没听真切,城墙上的那人,却是陡然飞扑下来。 沈千容不料他这般快,身前之人勐地被人抱走,她受到冲力,整个人便要跌下马。 “千儿!” 千阳急喝一声,慌忙上前,方才赶在她落地前,稳稳地将她揽在怀里。 沈千容余光瞧见那人紧紧地抱着相宜,一颗心坠落了大半,终于沉沉的闭上眼。临睡下前,仍是不忘低声与千阳道,“记得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然她将要睡着了却还是没听见千阳那一声“是”,不由得又勉强撑起一丝清醒,揪了揪他胸前的衣裳,软软道,“不许自作主张。” 往常她这般说话,必然是冷着脸训斥的。这时她的嗓音软软糯糯的,竟似是撒娇一般。千阳眸色一沉,到底是重重应了声“是!” 第23页 一个时辰后。 沈千容被叫醒,又吃了些东西,精神勉强恢復了大半。 千阳似是始终在床前守着,她下了床便同他道,“你去歇着,我去见萧温。” 千阳立于她身后,不动分毫。 “千阳!”沈千容不由得加重了嗓音,她知晓他撑得住,便是三个昼夜,他也撑得住。但撑得住是一回事,没必要撑又是另一回事。 “相宜现在还未曾醒来,萧温来过,我们动了手。你不宜独自见他。” “你可受伤了?”沈千容抓住他的手臂,他穿墨色衣裳,看不见血色。 千阳摇摇头,“我们势均力敌。” 沈千容知晓他的性子,也不再多说,“那便随我去吧!” 穿过几条长廊,几个院子,便到了萧温的住处。一路有人引领,及至进了房,那婢女才退出去。沈千容同千阳道,“在外面等我。” 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正紧张地盯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女子,仿佛未曾察觉到有人进门。 却又在沈千容将要开口之际,陡然飞身而来,那速度快得她还未曾察觉危险,已然被人钳住了脖颈,“你对她做了什么?” 第12章 相宜 沈千容脸色一白,确认他只是将她控制于掌下,并未下杀手,方才睨他一眼,“这便是你对待恩人的态度?” 萧温扣着她脖颈的手指立时加了一些力道,眸色阴狠。“你大可找一辆马车,缓缓而行。你将她折腾至此,以为我会放过你?” 沈千容痛苦的皱着眉,勉强应答,“若是没有我,怕是她早死了。” 萧温闻言,终是放开她。“你这是何意?” 沈千容伸手捂着胸口,咳了好一会儿才自顾自的坐在房内的凳子上,悠悠然抿着桌上温热的茶水。 心里默然的将眼前这个青衣男子同相宜的口述相比较,却发现,二者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相宜言,萧温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子,又添上父亲是当朝宰相,正是风光无两。 相宜还说,他虽看起来书卷气颇浓,却非迂腐之人。那一身傲骨,是她始终倾慕的所在。 可眼前这个一袭青衣的男子,除却仍旧是书生打扮,再没有其余的相似来。 沈千容想着,便有些走神。直到勐地察觉到萧温坐在对面,放在桌上的手掌一寸寸收紧,没了一丝一毫的耐心,方才放下茶盏,继而风轻云淡道,“你这一身武功习来,怕是费了不少心力吧!” 萧温一掌拍在桌面,连带着沈千容的身子都跟着抖了抖。 沈千容悄无声息的后撤了些,默然咽了口水,继续悠悠然道,“情深不寿,想来便是说的你们两个了。” “你为她舍了那一身傲骨,她为你以青丝换白髮。”沈千容故作嘆息状。 “什么?”萧温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何谓以青丝换白髮?” “想知道?”沈千容微微挑眉,“想知道就要拿这座城池来换?” “你到底是何人?”萧温勐然站起身。 沈千容伸手抚过自个挺翘的鼻樑,端的是一个无畏悠然。“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爱她。那便随她香消玉殒好了,只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倾城的美人。” 他勐地倾身上前,“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沈千容双手托着脸颊,无奈的摇摇头。“杀了我,她便能多陪你几年了么?萧将军,我还要说几遍,相宜的时间不多了。” 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多了! 萧温反覆默念着这句话,终是重重的跌在对面的凳子上,满目颓然。他早已命人探过相宜的脉搏,却是微弱的几乎探寻不到,可军医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原本不信,偏又不得不信。 “我那时得知她被人下了药,找去时,已然不见了她的踪影。我以为此生,都再也见不到她。” 沈千容漠然翻了个白眼,转眼看向别处,勉力听他极是感伤的徐徐道,“我找遍了玉兰阁的每一个角落,盘问了里面的每一个小厮婢女,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进了那个房间后发生了些什么。你……”他看向她,迟疑道,“是你救了她?” 沈千容点点头,没心情多言。他的情绪爆发后,果然有些像相宜所描述的那个样子。 “多谢!”萧温双手抱拳,“不知那日的情形,姑娘可知道一二?” 沈千容勐地转脸看向他,眼底是明媚的嘲讽。“萧温,这便是她回到你身边你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如若我说我去的晚了,她已然被人玷污,是不是你就会弃如敝履?” “我不是那个意思!”萧温慌忙解释,“我只是担心日后我们相处,我会不小心伤了她,所以想请你提前告知。” 沈千容不确信的看着他,终是缓缓道,“我原本也不大爱管这等闲事,但她那日那般模样实在可怜。我便随手救了她。” 这话却是不假。虽说此刻相宜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脸色堪怜,但她往日模样,点了红唇,也不过衬得愈发柔弱罢了。这世间男女怕是都抵不过那般面目,那般眼光。 “你应当庆幸,相宜那张脸,实在是我一个女子看了都想要保护。”沈千容继续道,“但我去的的确晚了些,她那时倘或从了那人也好,但她拼死不从,身子和精神都受到重创。我找人勉力就回她的命,但那药委实过于伤害身体,我也无能为力。” 第24页 萧温极是震惊的看着,最后是满目悲怆。 沈千容暗自盘算着叶阑青那端的境况,心知没时间陪他伤怀,顿了顿便继续道,“你呢?你能为她做什么?” “我不知道……”萧温茫然的摇着头,眸色腥红的望着院外,他甚至……不敢回身看一眼床上的女子。 那是他的相宜啊!自始至终,都只做他的相宜。 沈千容自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放置他面前,“这盒中有十二粒药丸,每月一粒,可保她一年无忧。前提是……” “一年?”萧温陡然抬起头,眸色腥红的样子终是显在人前。 沈千容略有一丝动容,顿了顿仍是继续冷清道,“如若你不能好生待她,那便一年也没有。你呢?你一个文弱书生,成年后又强行习得这种武功,你还有多少年?” 萧温沉重的闭上眼,“你要我做什么?将这座城池拱手相送?” 眼前这个女子和身手诡异的男子的身份确然是不大好调查,但那位身披铠甲的中年男子,他却是有所耳闻,正经是叶阑青手下的一名副将。 他们此番前来,自是不会简单做一件好事。 “你愿意?”沈千容试探性的看着他。 萧温沉重的摇摇头,“我身为南国将领,自是不能不顾家国,亦不能舍了这千万将士的性命。” “即便是为了相宜?” 萧温一怔,“这不能做比较。相宜她是我的命,这座城是我的职责。” 沈千容颇是无奈的挠挠头,她自小在竹林长大,素不知这世俗看法。现下看来,她往后勾撩叶阑青的难度亦是极大。 家国天下,竟如此重要? 她默然嘆息着,萧温已是豁然站起身,“还请姑娘自行离去吧!再多说一句,怕是本将也不得不关了姑娘。” “你莫不是要卸磨杀驴?” “抱歉!” 沈千容长唿一口气,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那我还偏要多说这一句了。萧温,相宜一直同我言说,你是如何有情有义,世间难得。现在看来,你未免太不坦诚!” 萧温闻言看向她,眸色隐有心虚之意。 “相宜遭逢那样的折磨,无不与你相关。时至今日,你竟不要一个真切的结果,还是说,你一直便很清楚。”她特意咬重了“一直”的音,如响亮的巴掌掌掴在他脸上。“那迷情药是谁下的?幕后指使是谁?欲行不轨的又是谁?萧温,那时你不过是个柔弱书生,挡不住被人关了门禁,无暇照拂也可理解。现如今,你身为顶尖高手,也要继续装煳涂吗?倘或如此,我便不应该将她送回到你身边来。” “来人!”萧温蹙着眉沖门外喊了一声,“送这位姑娘去别院,好生看管!” 门外并未有兵士进门,却是千阳和陈副将迅速闪身进门,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 沈千容拍拍千阳的手臂,他自动让开些,沈千容方才神色严谨的看着床榻的方向,“相宜,起来吧!” 萧温极是震惊的转过身,眼睁睁的看着他心心念念的女子缓慢的坐起身。 屋内五人,亦唯有陈副将不曾见过相宜的面目。来时,他虽一路护送,但相宜着了面纱,不得见。后来倒是取了,却也顷刻落入那萧将军怀里,他亦是没有看清。 这时听千儿姑娘叫了一声“相宜”,才陡然觉得这名字竟是耳熟的紧。 他略想了想,方才惊觉,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是南国名妓相宜。传闻,她有倾城之色,凡是世间男子,无一不想给她最好的守护。 纵是陈副将人至中年且日常粗狂,也不得不说,这般面貌实在是不可多得。莫说倾城,便是倾国亦要人觉得理所应当。只是现下情形,他们三人的性命怕是交代在这里了。 相宜缓缓走至萧温面前,她的身子略后退些,靠在沈千容面前,柔软的嗓音坚定道,“萧郎,我从未想过要回到你身边来,那天的事情犹如噩梦在的脑海里没日没夜的盘桓。千儿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要还她的情,才随她前来。只不想,你竟没有一丝要为我讨回公道的心。” 萧温满眼惊慌的看着她,张了张嘴,偏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相宜咬着苍白的唇,到底是沉重道,“原也是……我看错了人。” 她的泪水划过脸颊,嗓音轻颤,听得人心都要碎了。 “我们走吧!”她扯住沈千容的袖摆。 她一早便说过,不想再回到这里。仍是沈千容说起,你不妨听听他的解释,兴许他也有难言之隐。只她不曾料到,竟是现在这般境况。 “好!”沈千容扶住她虚弱的身子,提步便要往外走。萧温原本沉浸在相宜那些话带来的巨大震撼里,这时勐地缓过神,慌忙沖门外大喊,“拦住他们!” 赶来的兵士并不多,但打斗声渐渐惊扰了更多的人。千阳同陈副将的身手自是不在话下,但拖拽着沈千容和相宜,便是愈战愈受困于人。 终了,仍是被困。 陈副将和千阳在监牢中仍被五花大绑,沈千容好些,但也深知,他们出得了这座监牢,也出不了这座城。 时间越久,陈副将愈是急躁,终是看着她大声道,“他不会真的要了我们的命吧?” 第25页 沈千容皱着眉,无心理会他,只摇了摇头。 陈副将一颗心这才安稳些,随即怕她误会,张了张嘴又解释道,“我倒是不怕死,我犯了错,本就是将死之人。我是怕你们死了,我的家眷便也保不住了。”他自认,那时确实错了。他对于南国的条件虽不动心,但也多少影响了那一战的效果。他过分轻视了眼前的女子,这两日对她的态度已大有改观。 沈千容终于转脸看向他,沉声道,“他不会杀我们,但有别人会出手!” 第13章 病发 别人? 陈副将立时瞪圆了眼睛,“谁?还有谁会杀我们?” 沈千容手脚皆被绑着,她被丢在牢房内的小床上,靠着墙,无奈道,“现在我们也只能等了。” “等什么?” “等相宜病发,萧温自会前来。”此时是月末,往常相宜均是月初病发。这次不同往常,往常她有人仔细料理着,这次长途奔波,只怕身子受不住,想来不出几日便会开始难捱。 “病发?”千阳望过来,眸中隐有一丝惊诧。 他方才在屋内分明看见那只盛放药丸的锦盒,怎还会病发? “那是假的!”沈千容坐直了身子,双腿垂下来。“千阳,你可能挣开绳子?”现下,也只能盼望着这消息流走的慢一些,若是那人来了,怕是他们谁都走不掉。 “可以!”千阳点点头,随即挣开了绳索。沈千容这才道,“过来帮我解开,手脚都麻了。” 沈千容手脚舒展开,递于千阳一个眼色,他便将陈副将的绳索也解开了。陈副将甩甩手臂,走至牢门前,看了眼那铁锁,又晃了晃牢门。做了将要撞开的姿势后,到底是顿住,转过身徵询沈千容的意见,“千儿姑娘,依我老陈看,这牢门根本困不住我们,你看我们要不要逃出去?” “不!”沈千容摇头,“我们是可以出去,但是没有意义。麟州也有上千上万将士,你们带着我是逃不出去的。况且,出逃也不是我的本意。”沈千容说着,突然转脸看向一侧的千阳,随后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袖,颇是郑重道,“千阳,你先走!去和叶阑青报信,将这里的情形详细的告诉他。” 千阳后撤一步,她的手指便落了空。 “千阳!”沈千容的神色不由得严厉起来,“我不是在与你商议,此事非同一般,你必须照办!否则,我们三个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千阳垂下头,墨色的眉眼紧盯着地面,一字一顿无比坚定道,“我不会让你死!” “千阳!”沈千容眸色愈发冷厉,“你不要逼我!” 千阳却是始终无动于衷,一旁的陈副将看着那般紧绷到要炸裂的气氛,难得收起了洪亮的嗓音,小心翼翼的轻声插了嘴,“不如我去?” 两人齐齐看来,“好!” “不行!” 陈副将瞧着两人皆是刀子般的眼色,终是讪讪的闭上嘴,做透明人。 可他们两人对峙着,总也不是个办法。他这个焦躁的性子,忍了一会儿便又有些忍不了。随即再度开口道,“千儿姑娘,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怕我跑了就没影了。但是你想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在长安呢,我不会跑的。至于你的这位随从,我看他的身手比我好得多,留下来也好保护你。你信我,我一定会面见叶将军,如实禀告。” 沈千容蹙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算同意了他的说辞。毕竟有关千阳这个木头人,她实在是拗不过,也懒得同他耽误时间。 “也好!”沈千容嘆口气,“那你便赶紧走吧!” 沈千容和千阳在牢房内呆了一整夜,次日清晨,便听见急匆匆飞奔而来的脚步声。来人甚至等不及手下拿钥匙开门,已是一脚踹开了牢门,而后望见牢房内的两人悠然的待着,一人在床上似乎还在睡眠中,一人在地上靠着墙,竟也是闭着眼。 萧温看此情形,心下愈发慌张。 他扑通一声就双膝跪地,脑袋重重的叩在地上,“千儿小姐,还请你救救相宜!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千容缓缓坐起身,睨一眼他身后紧随而来的那些兵将,“让他们都退下!” “下去!”萧温头也不抬的厉喝一声,那些人立时退身出去,瞧不见人影了。 沈千容坐于床沿,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的男子,不由得感嘆,“萧温,你这时清醒了?” “是!”萧温声音颤抖着,“我清醒了,我也想清楚了,这一整夜我找遍了城内所有的大夫,都不能救下她。我清楚了,千儿小姐,我只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这座城池,我给你!” “你说什么?”沈千容勐地站起身,瞪圆了眼睛瞧着他,“她昨夜就不行了?” “是!”萧温的头本就重重的磕在地上,这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眉目满是悔恨。 “赶紧带我去!” “好……好好!”萧温连连应着,他本以为这位神秘的女子是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曾想,她竟也是这样惊异慌张的姿态,起身时不由得一个踉跄,不及稳住步子便慌忙给沈千容引路。 第26页 赶往相宜宿处的路上,沈千容越发恼怒,一面急急地走,一面恨恨道,“萧将军,这人……不能什么都想要!你既要忠义两全,又要佳人无恙,这世间哪有这般好的事?尤其你那位父亲……” 沈千容说着,都不由得冷哼一声,“如若不是我刚好救下她,这一生一世你再也见不到她的人,一年后,亦见不到她的青花冢!” 萧温被她说的愈发的惭愧和慌乱,只不停地祈祷着,一切都还有救。 他错过一次又一次,再不能错第三次。 抵达后,沈千容查探了相宜的脉搏,确认她心头的那一口气还被吊着,这才餵了她药,随后掀了帘子坐于凳子上。萧温原本紧张的在屋内徘徊,这时见她神色还算淡然的走出来,慌忙凑过去问道,“相宜她……” 沈千容抿一口气,亦是长舒了口气。“你请的大夫还算有点用,好歹吊住了她那口气。不过日后,可不能耽误这么久。” “是!”萧温重重应下,紧蹙的额头缓缓松开一些。“我记住了。”说罢,忙奔到床前,温柔的摩挲着相宜的脸颊,她的脸色苍白的几乎要透明。他小心翼翼的触碰着,生怕下一刻她就消失不见了。 沈千容揉揉额头,极不想打破这样柔情缱绻的气氛,但她委实没有多余的时间。只好略等了他一会儿后便率先开了口,“萧将军,其实……我并非要你众叛亲离。我深知,纵然所有人都不为你考量,你仍旧念着你的情义。而这座城池,你也不需光明正大的给我,只需带着相宜远走高飞便好。” 萧温放下相宜的手,大步走来,“我不是太懂。” “彼时南国史书便会记载,萧将军遇刺身亡,一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 “好!”萧温应下,顿了顿,终是不放心的看着她,沈千容知他所想,不等他言说,便顾自说道,“你放心,我军必会善待俘虏。” 萧温闷了闷终是不再多说。 沈千容约摸知晓他心内的不安,毕竟是千万将士,丢了城池事小,这上万条性命,却是让他心内尤其不安。沈千容只好多几句嘴劝慰,“你也不必如此纠结,战事死人本就是常事。叶阑青惯常善于以少胜多你是知晓的,他已然攻下凤城,攻到麟州也是迟早的事。再者,你们本就是侵略者。主动撤了,还能减少些伤亡。” 沈千容这话便有些夸大的成分了,毕竟,叶阑青正在经歷的那一战便尤为艰难。但她无法,只得如此言说。谁让萧温偏生有相宜这个软肋呢? 说来,她竟还是羡慕相宜的。 她仍记得最初救下相宜时,她虽是没有行为过激要寻死,却也是木木然的活着,如行尸走肉一般。 那时她只当相宜是个寻常美貌的女子,多余的身份也不过是南国名妓罢了。仍是事后调查,才多了心思想着日后兴许用得上。 她将她安置在凤城的酒楼,不得不细细劝说,“你这一生就是如此了,你可甘愿?” 她不答。 “你爱过的那个人,也很爱你吗?” 她仍不答。 “你可是恨我救下你?” 相宜纤弱的肩膀似是动了动。 沈千容终是深吸一口气,语气也重了些。 “相宜,你的时间不多了。在这里,左右也躲不过这么一个凋残零落的命运。倒不如走出去,盛开与否,也是醉过一场!” 相宜终于有所回应,却也不过是要报答她相救的恩情。 临走时,相宜同她行了个大礼,与她道谢。 沈千容莞尔,“你不怪我当初救下你便好。”她深知,以相宜的性情,非得以死明志才是本意。她强行留了她的性命,偏又利用至此,好在,也算有个不错的结果。 萧温将一切事安置妥当后,已接近午时,然他才和相宜乔装打扮,消失于漫漫长路,沈千容立于城墙,心满意足的扬了唇角,一转身,就发觉身侧的千阳,神情尤其不对劲。 她勐地转过身,便望见那道比她还要悠然自在的身影缓缓而来。 那唇角冷峭的笑意比多年前更甚,她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寒颤。 “……师兄。” 第14章 逃之夭夭 沈千容挪着小碎步上前,哆哆嗦嗦着开口,“你怎么来了?” “我如何不能来?”男子抬手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沈千容一阵恶寒,偏又不敢后撤,只好扯起嘴角僵硬的笑笑,“我能知道您忙里偷闲前来,所为何事么?” “我一直在城内。”男子面色极是淡然,正经是一副君子如玉的模样。 沈千容悄然咽了咽口水,抿着嘴不再吱声。 男子一双狐狸眼打量着她微垂的脑袋,眼里尽是温柔缱绻,哪还去管被注视的人恨不得逃之夭夭。 他言笑晏晏,“顺带着,我还给你带了一个礼物过来。” “什么礼物?”沈千容嘴角心下不安,嘴角怎么都扯不起来了。 “陈岩。” “陈副将!”沈千容陡然抬起眼。 男子不可自已的笑笑,“终于肯看我了!” 沈千容这次倒是没退缩,仍旧直直的看着他,“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27页 男子捏捏她的脸,狭长的眸子里星光闪闪着宠溺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他背叛了楚国,我送他一程而已。” 背叛楚国与你有何相干?再者,他确然是做错了事,但也并未真的背叛。 沈千容打掉他的手,心内虽是一惊,面上仍强装淡定。“他本就是应死之人,死在谁手里也没甚差别。”心里又不由得添了一句,只是落在她师兄手里,啧!委实倒霉。 沈千容此言,便是挑明了他得意的礼物并不算作礼物。男子随即抚掌,“将他的人头拿来!” 沈千容终是绷不住,紧抓住他的衣袖,嗓音沉静又附着警告,“你到底想怎么样?” 男子偏是不恼,笑得愈发悠然,随即沖身后摆摆手,“不必了,还是派人去长安,替叶将军将他的九族灭了!” “夏翊风!”沈千容咬牙切齿道。 夏翊风摆摆手,那些人随即撤下。他双手捧住她的脸,揉面团一般揉捏着,“别生气嘛!你看看你,明知道我是忙里偷闲,好不容易抽了时间来看你,我们站在这里这么久了,你连一个笑脸都不肯给我。” 沈千容愈发恶寒,差点连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然她怎样都挣不开他的手,只好咕哝着嘴瞪着他,“你要不要这么噁心?” “哈哈哈……”夏翊风放开她,忍不住仰脸大笑。 沈千容后撤一步,顾自揉着酸痛的脸颊。夏翊风笑罢,仍是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千儿,如我记得不错,你可不是菩萨心肠,怎的现在如此柔软了?爱一个人,竟有如此魔力吗?” 沈千容极想反问一句,那你呢?背负着无数亡灵的人,不也学会柔软了? 可她面对夏翊风,实在没有这般胆色。因而也只是听着,不多说什么。只是一抬眼,望见夏翊风在城墙上负手而立的神情,竟果真有些王者风范。 打小,她是小狐狸,他是大狐狸。她一惯斗不过他,后来便也学着不与他计较。可他偏爱与她计较。沈千容看着他,忽然有种陪他君临天下的错觉。 “千儿……”他未曾转身,只低低地唤她的名字。 “嗯?”沈千容下意识应了声。 他凝望着眼前漫漫长路和一望无际的蓝天,一副难得沉静深邃的模样。“你可知,我这一生最后悔的是什么?” 你才多大年纪,好好地装什么老成提所谓一生啊! 但她这般想,却未这般说。“是什么?”她简单应了声。 他转过脸看她,“不曾习蛊。” 你要习蛊做什么? 沈千容张了张嘴,差一点就脱口而出,随即闭上嘴不发一言。 十七年前,她于这个世界降生。师父说,那一年的夏翊风七岁,抱着皱巴巴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她很是小心翼翼。师父问他,“等千儿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啊?” 他摇摇头,似是有些嫌弃怀里那个丑丑的小女孩。可随即又勐地点头,眉宇间竟有些羞涩。 后来,大概是沈千容一出生他就抱了她,后来哭闹不好哄的时候,他抱一抱便能安静下来。因而师父问他是否习蛊,他是不屑的。他的千儿自然会嫁给她,何须情花蛊? 哪料这小姑娘一日日长大,一声声“师兄”叫得很是欢快,再大一些,竟还喜欢了别人。 夏翊风深沉了片刻,便扬了唇角,调笑一般问她,“千儿,你就这般让萧温走了,可曾想过后果?” 沈千容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啊转,末了只得讪讪的笑笑,“你这么快就知道啦?”诚然,她笑得脸颊僵硬的肉疼,但此般情景,唯有尬笑。 夏翊风抬手摸向她额角垂落的碎发,“千儿,你可知道,他的赢,就是输!” 用你废话!沈千容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难得严肃道,“我知道!”当今皇上原本就有些忌惮他,少年成名本不至于那皇帝要了他的命。这三座城池的收復,会是一个触发点。 夏翊风看得懂她眼中坚毅的形容,“你会陪着他?” 沈千容重重的点头。 “如若我不许呢?”他陡然扬唇笑了,笑得很是风华无双。 沈千容却在那一瞬间生出惶恐来,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不会……把萧温也拦下来了吧?”她方才竟是忘了,师兄能拦了陈岩,自是也能拦了萧温。 夏翊风倏然咧开嘴,笑得愈发恣意。笑罢了,却是围着她转圈,一面扯着她的衣裳一面啧啧啧感嘆,“哎呀!你看看你,赶紧换回来,穿碧色的衣裳多好看,非要穿这身素白,”说着,还伸手作势拔掉她头上的玉簪,“还有这装扮,好好地女孩子扮什么男装,难看死了!” 沈千容知晓他还能这般胡闹,那便是没有拦下萧温,方才瞪着他舒了口气。 但她同他下了城墙,却也是当真乖巧的换回了女子的装扮。夏翊风一袭黄杉,长身玉立,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很是满意。对于沈千容几度欲言又止,偏又装作看不见。 及至到了晚间,前一座城池已被收復的消息传来。沈千容终是忍无可忍,夹了一道菜放置他的碗里,便佯作随口道,“师兄,你什么时候走啊?” 夏翊风一顿,只道,“食不言!”随后吃净了碗里的饭,独独留了她给他夹的那一口菜在碗底,看来很是嘲讽。 第28页 沈千容嘴角一抽,要不要这么别扭啊? 两人吃过饭,沈千容照旧跟在夏翊风身后熘达,他惯常喜欢饭后走一走。 行至长廊中间时,他突然顿住步子,仰脸看着皎洁的月光,似并不是与她说话一般,缓缓道,“我没有拦下陈岩。” “呃?”沈千容微惊。 “他报不报这个信,叶阑青那边或早或晚都会知道,不会改变这场战事的结果。是他自己打南国路过,被俘后不肯招供,遂被杀。” “哦。”沈千容闷了闷,没心情理会他的解释,只闷着头思索怎样让他快速离去。以叶阑青速战速决的手段,估摸着很快就会来攻麟州。她可是不想让他们两人碰面。 “想什么呢?”夏翊风侧过身揉揉她的脑袋,“就这么想我走?” “没有没有。”沈千容连连否认,嬉笑着应声,“我们好久不见,我怎么会……” 夏翊风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我看你就是巴不得我赶紧消失?” 沈千容抿着嘴,扯起一个假笑。 “千儿,叶阑青虽是勉强赢了,但是据说粮草被烧了。” “你做的?”沈千容立时就应道,转而又觉得未免太伤人,只好略婉转了些,“师兄,不会是你找人做的吧?” 夏翊风立时赏她一个白眼,“我有病吧!你费尽心思筹谋了那么多的粮草,本是不必献上去。我烧了他的粮草,好让你献殷勤?” 沈千容挠挠头,扯住他的袖子晃悠,“别生气嘛!只不过他一向谨慎,不会出此纰漏,所以我才……”她说着,眼瞧着夏翊风的眼眸笑意愈深,陡然察觉到危险愈浓,赶忙闭了嘴。 “竟连名字也不说了?”夏翊风饶有兴致的瞧着她,似要将她瞧出一个窟窿来。 沈千容闷着,她果然是斗不过他,说多错多,索性一句话也不说了。 夏翊风瞧着她那副模样,不由得嘆息一声,“那老将本就不是吃素的,叶阑青再是强悍,经验也不足,能攻下已是奇蹟,你还想如何?” “嗯嗯,也是。”沈千容附和着点点头。 次日清晨。 夏翊风到底是没有多留,只告辞时,还特意留了疑问,好让她在日后的日子里还能偶尔想起他。 他说,“千儿,你可曾想过,为何你刚好就救了萧温挚爱的女子?为何萧温偏又是这座城的守将?” 沈千容再一次立于城墙之上,目送人离去。她想起前夜,师兄问她,“如他最后还是不能爱你呢?” 她难得当着他的面耍了横,“师兄,我正撩着呢!” 师兄立时就被她娇蛮的样子逗笑了,“傻丫头,我原来也有这样的自信。现在……没了!乖哦,我再给你一年时间,撩不到手,就随我回去!” “哼!”沈千容白他一眼,顾自回了房。 沈千容在夏翊风走后,才从千阳处得来最新的消息。 “叶阑青负伤,不知伤情。”千阳垂首,“我截了探子的消息,他的状况似乎不好,看情形大约要休整一段时间才会攻城。”顿了顿,抬眼瞧见沈千容眼底的慌乱,终是接着道,“我们要现在就回去吗?” 沈千容的手指一点点紧握成拳,沉重的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艰难启齿道,“不!我们等着。” 千阳略有些惊异的看着她,随即应声,“好!” 不料,次日午时,便又有最新的消息传来。 千阳看着他,说着他自己都不确信的话,“叶阑青攻城了!” 第15章 你可恨我 攻城? 沈千容勐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满眼惊愕。 诚然,她原先还是私心了,想要看一看,他是否真的冷情到不来救她。可他来了,她为何又这般慌张呢? 也对!他是来了,也许是得知了麟州城内并无主帅的消息,要打一个措手不及。终归,还是与她无关。 沈千容好一会儿才坐回椅子上,凝着千阳叮嘱,“迅速散播主帅被刺杀的消息,然后放一场火,尸骨无存!” “是!”千阳领命而去。 沈千容凝着空荡荡的院落,暗道,这座没了主帅的城池,犹如空城,叶阑青应该很快就会打进来了。 只是…… 她不由得拧了眉,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些。她带着一条命前来,结果,竟可以全身而退。 事实很快就证明她的忧思是对的,千阳回身同她復命,话将将说完,就勐地欺身而上,伸手掩住她的口鼻,“是迷香!”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两人很快瘫软在地上,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却是在原先的那座监牢。这一次,两人皆没有受到任何束缚,可身上瘫软无力,便是将他们放在寻常房间,也动弹不得。 千阳先一步醒来,瞧见她睁开眼,方才勉力支撑住身子,“小姐,夏公子临走前曾嘱咐我,他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但没说具体是什么。我想,这就是他所说的礼物吧!” 沈千容顿时瞪圆了眼睛,如若目光可以杀人,她一定要这些利刃都飞去夏翊风身边,将他千刀万剐。果然是她的好师兄,如此体贴。可她这会儿动弹不得,正经是我为鱼肉,别人为刀俎。可气可恨! 第29页 如此,只能盼望着叶阑青攻城的速度快一些,莫让她与千阳饿死在这里才好。 入夜后,沈千容又困又饿,终是沉沉的睡去。 不知何时,被开锁的声音搅扰。她才睁开眼,看见那个身披银色铠甲的男子大步走来。 她的目光有些迷离,直到那人扶起她的半个身子,急切地追问,“你还好吗?”她才缓缓看清他的面貌,勉励开口,“柳之祁……”随后,便真切的晕了过去。 最后的一个意识,便是“师兄,你又赢了。”叶阑青并不会着急救她,她的强撩之路果然是路漫漫其修远。 待她真的恢復了力气再度醒来时,守在床边的仍是柳之祁。他已然换下铠甲,身上蓝色锦袍仍是豫之锦的料子,只是款式不大相同。 他瞧见她醒了,慌忙端了桌上的水,“大夫说差不多这个时辰你就会醒,还真的是。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说着便舀了一小勺水往她的唇边送。 沈千容拧着眉摇头,“扶我坐起身。”这样仰视着柳之祁,总觉得似是不大妥当。 “好!”柳之祁放下碗扶她起身。沈千容这才自己端了碗,抿了几口水。 柳之祁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这些日子,你们受苦了。”他如何也想像不出,她这样骄傲的女子,被人下了迷香,待在那样的监牢里动弹不得,心里该是怎样的难过。 她睡下的这段时间,所有事情的脉络也渐渐被调查清晰。他们之所以能这么快攻下这座城,却是她一人换来的。 沈千容放下碗,面色温和,“还好。”除了没等来萧温的那位父亲,竟等来了夏翊风。其余的事,却也不算什么。至少,夏翊风无论如何都不会伤了她。 “这怎么算好?”柳之祁凝着她,心下愈发愧疚。“那时叶阑青凯旋,他受了重伤,我还不敢将你的事告诉他,直到他醒了我才说。沈千容,我对不起你!如果我们早点来,你也不会受这么多苦。” “他受了重伤,你们怎么又这么快的攻了麟州?”沈千容紧盯着他,眼见着他眸子腥红,随即便要下床,“带我去见他!” 柳之祁慌忙摁住她,“我的错已经够大了,你就别为难我了!” 沈千容愈发焦急,“他到底怎么样了?” “他没事。”柳之祁垂下眼,闷闷道,“就是……” “就是什么?”沈千容原本虚弱着,这会儿也是不得不放大了声音,吼道。 柳之祁迎上她的视线,“我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当着所有的副将,差一点他就要宰了我!” “啊?”沈千容一时没反应过来。 柳之祁想起那日,仍是心有余悸。 叶阑青的伤口还渗着血,他便勐地站起身,抽了近身之人的长-枪,便勐地向他刺来,最后堪堪在他脚前立住。 “这种话你也信?”叶阑青怒不可遏的盯着他,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屋内的所有人冻住。“她即便是做了此举,也不过有那么一丝把握。这是送死,你懂吗?” 柳之祁木木的站在原地,他知晓他错了,但他没得选。因而这一刻,也静默着,不敢多说一句。 “此话当真?”沈千容激动的抓住他的袖子,仿佛看见了他心里已有她的希望。 “嗯嗯!”柳之祁重重的点点头,“他说了,这是两国之间的战事,决不能由你一个女子来冒险,那还要我们这些身披铠甲的将士何用?” 沈千容缓慢的松开他的袖摆,“这样啊!”沈千容不由得咕哝着嘴,她还以为他终于待她不同了呢! “有一件事我不大明白。”柳之祁瞧着她,“你们当真杀了萧温?” “每个人都有软肋。”沈千容默然嘆息了一声,“带我去见叶阑青吧,我一起说。” “也好!” “等等!”沈千容突然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我留的那封信,你可给他看了?” 柳之祁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瞧着沈千容愈发心虚道,“我给忘了。那时他一醒来就把我一顿臭骂,又紧接着攻城,所以我就……” “幸好幸好!”沈千容拍着胸口,接过柳之祁递来的信,置于烛火上,眼看着它燃尽,方才放下心。如若她死了,这信自是诀别之笔,既是她无事,这信自是没必要给他看。 沈千容一袭碧色衣裳踏进那间厅堂时,叶阑青正坐于主座上,杯盏在他手中,冒着氤氲的热气。 他唇色略有些苍白,眸子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墨色漆黑,目光凛冽。 她和柳之祁分别在一侧坐下,她率先开了口,“有什么要问我的,现在问吧!” 她的神色淡然,仿佛这几日什么都不曾发生。 叶阑青端着茶盏的手略僵了僵,遂看向一侧的柳之祁。柳之祁得了眼色,立时起身走了出去。罢了,还是回头找机会问沈千容来满足他的好奇心吧! 叶阑青放下茶盏,“你可恨我?” 沈千容一口气没喘匀,那么多正事不问,偏问这种不紧要的。 她好一会儿才扬了唇角,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上一次,你问我是否怪你捨弃了我?这一次,又问我是否恨你不曾来救我?叶阑青,你这样在意别人的看法吗?还是在意我的看法。” 第30页 “你别笑!”她的脸色实在不好,偏又这般笑着,实在要人心里发堵。叶阑青垂了眉眼,“我良心不安。” 沈千容果然不笑了,她哼唧着,“谁要你良心不安了?” “说说吧!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要看你有什么打算了?”沈千容扬眉反问。 “我已然递了奏摺上去。等待回復的这些日子要整顿军事,一方面等皇上派新的守将前来,一方面提防南国重整兵力攻城。” 沈千容挑眉,“如若皇上直接命你做了边关守将呢?” “不会!”他摇摇头,“这几战下来,虽损失不少,但终归是胜了。这在皇上的意料之外,他应该会很提防我,不会在我手里留有兵权。” 沈千容不由得咧开嘴,“你倒也看得清楚。” 叶阑青被她的笑意感染,沉重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不由得也薄唇轻启浅笑道,“所以呢?你仍要待在我身边?” “嗯!”沈千容扬起下颌,目光里尽是骄傲与得意。“当然!” 叶阑青笑意愈深,可是终了,仍是没忍住再问一次先前的问题。 “沈千容,我还是不懂,为何你不恨我?这件事莫说是你,便是换了柳之祁,他也非得和我闹个没完!” 沈千容走过去,无谓的拍拍他的肩膀,“哎呀!我一早说过,此时你心里没有我,做你一个将军应做的决定,有何不可?要说难过嘛,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但并不妨碍我持之以恆的待在你身边。” 她说罢,才瞧见叶阑青额上渗出的汗珠,唇色更是惨白。慌忙收回手,“我碰到你的伤口了?” “无碍!” 沈千容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那你休息两天,便陪我去个地方吧!” 他转过脸,正望见那一双眸子里星光闪闪,仿佛比夜空下那轮明月更加耀眼。他抿紧了唇,顿了顿才问道,“何处?” 她的手指轻扣着脸颊,笑得尤是狡黠。“不告诉你!” 第16章 千儿姑娘 三天后。 沈千容一大早就出现在叶阑青的院落,静静等候着他起身。 叶阑青推门而出时瞧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异和笑意,随即如往常般一本正经的请她一起用了早饭。 沈千容稍微吃了些,便双臂交叠放在桌上,眼巴巴的瞧着他,“我们今天去吧?” “好!”叶阑青抿唇浅笑。 两人各一匹马,骑行至凤城,在一座寻常的宅院前停住。 门前的小厮见他们两人在宅院门前停住,忙小跑过来,代他们二人牵了马匹,另一人开了门,迎他们进去。 叶阑青眼见此般情形,便知这是沈千容的院落了。却不想,这院子打门外看,也不过是寻常人家,进了门才晓得,内里竟是这般宽阔,绝非寻常富庶人家能够建造的。 然他的疑问还未曾出口,两人已于后院一座假山前站立。 沈千容沖身后摆了摆手,“打开!”立时,就有人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假山中间竟陡然噼开一道门。门下,是一条长长的地道。 沈千容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叶将军,移步随我前来吧!” 叶阑青颔首应下,并无一丝犹疑。却是沈千容提了步子后,又陡然顿住,转身沖身后的一个小厮道,“地道阴冷,去取两件披风过来!” “是!”那小厮应下,不多时便取了一件白色和一件碧色披风。 叶阑青随在沈千容身后,难得的亦步亦趋。她的披风随着她的步伐扬起,望不见灰尘,望得见的是她扭过脸微笑着提醒他,“这一段路不是很平稳,你小心些。” 一路上不知过了几道石门,最后呈现在眼前的,便是叶阑青一贯镇静,这会儿也有些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些……”他艰难道,“都是你准备的?” 眼前是硕大的空旷,大小几乎和这座院落一般无二。而入眼的所有,皆是她当初承诺的。 这三座城在被攻陷后,几乎沦为空城。她这座宅院身在凤城,竟还能保存如此多的粮草。不能不令人惊嘆。 沈千容骄傲的下颌微扬,“当然!我说过,便能做到!” 叶阑青好一会儿才接受了眼前的现实,而并非幻境。“你是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呀!”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买的。” 叶阑青知晓她这是不肯说了,也不拆穿。只道,“你确认这些粮草要给我?” “是!也不是!” “何意?”叶阑青略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我自是要拱手相送,但并不是给你,是给那些打了胜仗的将士们还有城内的疾苦百姓。名头嘛,自是要落在我的头上。” 叶阑青长久的凝视着她,末了,却是眸色复杂的看着她,“千儿姑娘,以你的才智和胆识,怕是母仪天下都不为过。” 她深知,他本就顶着一战成名的名头,这时又如此迅速的收復了三座城池,正是人心所向。如是再拿出如此多的粮草,只怕在皇位上的那人,一日也留不得他了。 沈千容知晓他这是懂了,所谓名头,也不过是“千儿姑娘”的名头。 第31页 “嘿嘿!”她回望着他深邃的眼眸,特意调皮道,“如果你真有问鼎天下的野心,我也可以相陪呀!” “我没有!” “那正好,这一路走来,我看了那么多因为战争造成的民生疾苦,还是各守本分比较好。来时的每一条街,都不如原先热闹。街上的乞丐也多了许多。” 两人一路出了地道,叶阑青凝着她,终是疑惑道,“我以为你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她这样神秘又娇蛮的女子,不像是能够体会众生疾苦的人。她应该像风,恣意洒脱,没什么困扰。 “我不在意啊!”她自然而然的替他取下披风,连同她自己的一併交给身后的小厮。“我是觉得你在意!” 叶阑青身子一僵,随即转过身,掩下眸中汹涌。 他的疑问埋在心底,却是再也不需问出口了。她的爱来势汹汹,让人无处可逃。 接下来的日子,粮草下发,“千儿姑娘”的名头,不止在三军内,甚是这三座城池内的老百姓,都对她赞誉极高。 沈千容对此很满意,便跑他的书房跑的愈发勤快。他处理军中事务,她便坐在一旁看书。他观看兵士训练,她便着了男装在一旁试图比肩而立。不出几日,她一句话不说,两万兵士几乎默认了她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沈千容对于这些流言,尤其满意。最紧要的,却是叶阑青的不制止。 那日,她照旧坐在书房内窗前的躺椅上看书,他突然就向她走来。沈千容将书倒扣在腿上,以便之后重新拿起。 “圣旨约摸这几日便会下来。” “然后呢?”她看向他,“倘或君要臣死,你会自觉上断头台吗?” 叶阑青神情严肃的摇摇头,转而又道,“只怕到时身不由己,父亲他还在长安,柳之祁的家人也在长安。” 这便是他与萧温的不同了。 萧温待相宜,是这世间绝无仅有,他爱她如命。而叶阑青对她,不过勉强算得上朋友。 而叶义同萧温那位父亲更是不能相比较。叶义不过迂腐了些,萧温那位父亲却是龌龊的令人胆寒。 “如若你能抽身而去呢?”沈千容凝着他,瞧见他眸中的犹疑,面色亦是难得郑重。“你可愿舍下长安富贵?” 叶阑青站起身,负手离去时方才缓缓道,“我本就不是贪恋富贵之人。” 所以,你到底愿不愿意随我走呢? 沈千容眼巴巴的看着他,瞧着他在书案前坐好,方才扁扁嘴重新拿了书,一页一页的看着。 及至到了晚间,两人坐于一起用饭。叶阑青始终沉默不言,沈千容只得放了筷子,“叶阑青,白日里你可是要问我,如若你真的不得不死,我将如何自处?”千儿姑娘的名声怕是已然传到长安,到时,必会有更多的人容不得她,亦容不得他。 叶阑青惊异的抬起眼,末了,竟是自嘲一笑,“也是!你惯常是这样玲珑剔透的。” 沈千容笑笑,重新拿了筷子,“我只当你是在夸赞我。”顿了顿,又补充道,“叶阑青,在你的心里有我之前,不必为我考虑。”她挑眉,“是你说过的啊,我既做了你身边的人,便应有自保的能力,放心!” 叶阑青看她那般无畏坦然,又反过来宽慰他的样子,不由得笑着嘆息一声,“我只是不知,能有什么拿来偿还?” “额……”沈千容正经思索了一会儿,方才凑到他跟前,眉眼勾挑,如狐狸一般狡黠道,“以身相许如何?” 第17章 刺杀 “咳咳咳!”叶阑青抿了一口酒,刚滑至喉咙就呛咳出来,连带着脸色都有些微红。 沈千容素未见过这样的他,眼巴巴的瞧着,直到叶阑青起身,极是冷静克制道,“早点睡!”说罢,便负手回了房。 沈千容回到自个的院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不停闪现的全是叶阑青微红的耳根,还有慌乱逃离的眼光。 她一向嗜睡,这次却是雀跃到大半夜都还没有一丝困意。以至于窗外有那么一丝轻微动静的时候,她顷刻就听了出来。 是很微弱的打斗声。她立时翻身坐起,将枕下的玉簪紧握在手中。 那打斗声渐渐远离时,房顶突然传来另一道脚步声,沈千容暗道不好,这多半是调虎离山了,千阳不在身边,叶阑青他们又在另一座院子。沈千容思索了片刻,便迅速移步到门后。 果然,两道黑色身影一前一后从窗口跳入房间,长剑直直刺入床上的锦被中。 沈千容屏住唿吸,暗道不好。来人如若是要挟持她,她便可近身下蛊。可上来便是要她的性命,以她的身手,等同于直接送死。 她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各种可能,终于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开门,奔向叶阑青的院落。 那两人看见她,以更快的速度追赶。沈千容心知逃不了,一时紧张的竟忘了要大声唿救。她还未及打开她这边院落的门,便被人堵住。她倚靠着那扇木门,竭力恢復镇定。 “既然我非死不可,可否让我做个明白鬼?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两人却似是闻所未闻一般,只迅速飞身前来,长剑直指她的身体。 沈千容下意识便要闭上眼,鼻尖却是勐然嗅到一股异香。这香气在鼻尖萦绕颇是熟稔。她刚一想起,这是师兄惯用的迷香,便眼瞅着那两人在空中勐地跌落在地上。 第32页 沈千容正想着,为何她也嗅了那香气,却是没有晕倒。就瞧见叶阑青飞身入了这座院子,大步向她走来。沈千容慌忙向他跑去,如受惊的小兔,急需得到安慰。 她飞奔到他怀里,叶阑青略僵了僵,到底是没有将她推开。 柳之祁听闻了动静前来时,沈千容已经被丢弃在一旁的椅子上,她瑟缩成一团,那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有人要刺杀你?”柳之祁立时凑到她跟前。 沈千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点了点头。 叶阑青原本在屋内不停地徘徊,瞧见柳之祁来了,便沖他道,“你去审那两个人,莫让他们寻了短见。” “是!”柳之祁给予沈千容一个同情的目光,随即领命而去。 柳之祁审了一整夜,復命之时,叶阑青仍坐在沈千容的闺房,倒是沈千容安安稳稳的睡在床榻上,模样甚是安宁。 他看了眼沈千容的方向,欲言又止。叶阑青遂起身同他走到院子里,“如何?” 柳之祁神色凝重的摇摇头,“审了一整夜,一句话不说,松口的间隙就咬舌自尽了!” “你可能猜出他们是谁派来的?” 柳之祁抿了抿唇,愈发不知如何言语。 叶阑青凝着他,“说!” 柳之祁这才默然吸了一口气,“那两人不大像是生人,他们似乎认识我。” “我知道了!”叶阑青沉声道,“注意着长安那边的消息。” “是!” 沈千容醒来时,已是正午。叶阑青在她的桌上摆好的饭菜,专门诱她。她洗漱好迅速落座,正经是精神抖擞,仿佛前一夜什么都不曾发生。 叶阑青为她夹了她的最爱的鱼,一面道,“昨夜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沈千容将鱼肉放回他的碗里,头也不抬道,“我没事,你也不必保证。这种事,你也保证不了。” 叶阑青陡地被人呛声,偏生她说得还句句在理。末了,竟只能垂下头,沉声道歉,“抱歉,我也不曾想到……” “叶阑青!”沈千容放下筷子阻断他,唇边偏又含着笑意,“我明白!” 他略有惊愕的瞧着她,沈千容笑意愈深,“只因他是你的父亲,所以,只要他不把我弄死,我都暂且忍着,不会计较。” “……沈千容。”叶阑青难以置信的盯着她,眼底划过不为人知的沉痛。 她重新拿起筷子催他,“吃饭吃饭!”顿了顿,又道,“放心,我哪能那么容易就被他弄死呢?即使再来几波人,他们也伤不到我。”昨夜的事,她临睡前就懂了。 要她死的人是叶阑青的父亲。他为了叶家考虑,断然不能让儿子和这种声明愈发响亮的女人在一起。彼时,皇上的忌惮,便容不了他们每一个人。 救她的自是师兄留下的人。至于她为何没有晕倒,怕是同师兄吃过的饭菜里,早有他放下的解药。 吃罢饭,下人撤走了碗碟,沈千容方才双手托腮,满眼不解的瞧着叶阑青,“你说,他们不该来刺杀你么?怎么先来的人是要我的命?这不合逻辑啊!”她再是声名远扬,也不过是个女子。 “来过几拨人马了。”叶阑青应得颇是淡然。 “什么时候的事?”这些日子以来,她素未听他提及。“你怎么也不和我说?” “因为他们也伤不到我。” 沈千容未曾察觉这是她自己说过的话,只放下心来,连连应道,“那就好那就好!”说罢,方才想起叶阑青这般回应与她先前的极为相似,不由得捧着脸笑得像个孩童。 几日后。 城墙外那道长路上,掀起漫天灰尘。正是一队人马大张旗鼓而来。 叶阑青一早得了消息,大开城门等候。 排头的是个矮瘦但看来还算精壮的男子,他剑眉横生,眼睛却如绿豆大小,脸上的鬍子修整的还算整齐,但他宣读过圣旨,收了一本正经的神情,微微笑起时,颇有些猥琐的意味。 圣旨的内容并无意外,是要他留下两万兵力给楚元胜。余一万,带回长安復命。 叶阑青接了圣旨,才一起身,便望见楚元胜高昂着下巴,不屑地冷哼出声,“千儿姑娘呢?” 叶阑青一顿,“不知您找她何事?” “我找她何事需要你管吗?”楚元胜立时大声嚣叫起来,但他身高上本就矮了叶阑青一头,这会儿陡然凝见他凛冽冰寒的目光,心下一滞。声音陡然小了许多,偏又强撑着那份不屑,“我告诉你叶阑青,不要以为你打了胜仗,我就不敢把你怎么着了?你给我等着!” 叶阑青依是巍然不动。 他只好冲着一侧的副将耍横,“傻愣着干什么?皇上命本帅备了厚礼来见千儿姑娘,还不赶紧带路?” 那一众副将听闻是皇上的旨意,慌忙头前领路。 叶阑青迴转身,看那一队人浩浩荡荡而去,心下不安愈甚。 前夜,他方才收到父亲的来信。 父亲半字不提,他这一战胜了,他可有一分欣慰。言辞激烈,全是不允他同那蛊女在一起。只道,“如若你们两人在一起,我们整个叶家便都要为之陪葬。” 第33页 叶阑青燃了信件,他竟是不知,他们叶家除了他们父子二人,可还有旁人? 楚元胜抵至沈千容的院子之前,柳之祁已然抄了小路,将情形与她说了一个大概,方才又凑到那一堆人里。 楚元胜人未至,倒先一甩手命人抬了三个大箱子进去。而后一一打开,朗声与身后跟随的副将们道,“这是皇上赏赐给千儿姑娘的,一箱珠宝,一箱首饰,一箱华服。”身后的人心内虽是不屑,但也不得不低声附和着。 沈千容提步进门时,清澈的望见那楚元胜的面色顷刻黯淡下来,眸中鄙夷愈胜。 他原以为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熟料,竟只是清秀之姿。 不过,总归是那叶阑青的女人,清秀之姿也可忍一忍。 他凑上前,脸上堆满了笑,“这位便是千儿姑娘吧!姑娘盛名在下早有耳闻。” 沈千容瞧一眼他那满脸的褶子,忍着噁心回应笑意,随后悠悠然在一旁坐下。楚元胜立时坐于她对面,谄媚的笑着,“不知千儿姑娘对这些可还满意?” 她眉眼勾挑,笑意愈甚。“楚公子莫不是要害我?” “此言何意?”楚元胜说着,忙摆手将那些碍事的人出去。 沈千容一双眼瞧着他,愈发无辜。“这是皇上的赏赐,我怎敢不满?” “哈哈哈……”他朗声笑起,心念,倒还算是个识货的女人。 “那姑娘对我呢?可算满意?”楚元胜笑得愈发猥琐,却是浑然不觉。只当他自己是那天下独一份的英俊潇洒。 沈千容腹中隔夜的饭险些兜不住,竭力忍了忍,才平静道,“叶将军总归是三军统帅,不知您……” 楚元胜听闻此言,身子坐得愈发笔直,极是得意道,“本公子的父亲乃是当今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说着,身子勐地前倾,伸手便要去抓沈千容的手腕,“不如你跟了我,我保你荣华富贵!” 沈千容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捧着茶杯,暗暗思索着,怎样回击会更爽一些?却是不知,房门外自有一人,拳头紧握,险些生了杀意。 第18章 近墨者黑 “是么?” 沈千容放下茶杯,微蹙着秀眉看向他,“怎的我所知的消息同公子所言不甚匹配?” “你这是何意?”楚元胜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沈千容摩挲着袖口的碧色,拇指与中指隔着那层细滑轻轻触摸。她垂首时,瞧着中指上柔和的碧色,面色略有一丝犹疑。然话一出口,却是泛着冷冽的寒意,“据我所知,你父亲低调多年,才保住了这王爷之位,如今看来,却是要毁在你这庶子手上。怪不得,会将你发配到边疆守城。” 楚元胜立时恼怒的站起身,手指化作爪形,便向她袭来。 这女子看着无辜,一张嘴却是毒的很。一句话,便戳破了他所有的软肋和伤口。 父亲这一世活得尤其憋屈,偏生他还是一个庶子,承袭不了世子之位。他那位兄长是一样的窝囊,难得仅有他想为家族出口气,偏生被打发至了这荒蛮之地,不能不令人恼恨! 楚元胜的手指钳住她的脖颈时,沈千容几不可察的抬起手,指腹轻触他的手背。同一时刻,陡然从门外冲进来一个男子,一剑便指了楚元胜的后背。 沈千容眼睁睁的瞧着叶阑青眸中盛怒,顿时心口暖暖的,恨不得楚元胜顷刻消失。然她的蛊已下,只得就着楚元胜强撑着还未松懈的手,勉强沖他眨眼,“我说了我能保护我自己的!”她的话音一落地,楚元胜已是不可自己的松开手,面色苍白。 叶阑青的长剑仍未收回,若非楚元胜突然松了手,只怕剑身早已没他的身体。 沈千容只好眼巴巴的瞧着他,颇是无辜道,“我可以自己处理,你先出去,好不好嘛?”她这样骄横的模样,不知为何,竟不大想让他看见。她还是喜欢在他面前乖巧一点,古灵精怪一点。 叶阑青到底是收了长剑,只离去时,眼底那抹愠色要人无法忽视。 沈千容瞧着他出了院子,才豁然松了口气。 她悠然坐回椅子上,左手臂靠着扶手,瞧着楚元胜疼痛难忍,一手死死地支撑在一侧的桌上,才没有跌在地上。 “楚公子……”她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个嚣张气息骤减的男子,“你从长安来,便应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竟敢打我的主意,你是嫌日子过的太顺遂了么?” 楚元胜陡然抬眼,瞪着绿豆大的眼睛盛满了怒气。 千儿姑娘便是蛊女沈千容,这事在长安贵胄中,也算是人人知晓。来时,父亲便警告过他,切莫去招惹那样的女子。但他如何能放过,那可是叶阑青的女人。 同是弱冠之年,凭什么他叶阑青就风华无双少年成名,他在自个府中都不能抬起头、 他试图抬手袭击她,可身子稍动一动,四肢百骸便如同被千万只刀刃一齐凌迟一般,生死不能。 “你……到底想怎么样?”楚元胜勉力开口。 “没想怎样啊!”沈千容晃着脑袋,一脸无辜。“不过是呢!人做了错事,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说对吧?” “我做错什么了?”楚元胜没心思抚掉额上不停渗出的汗水,只道,“我不过是要你跟了我,顶多算是调戏民女。” 第34页 “是么?”沈千容懒怠得看他一眼,只漠然吸了口冷气,“那……长安城内,楚公子强抢民女,且残害致死的事,便不值一提了么?” 楚元胜勐地盯住她,眼底的恐慌此时才彻底散开来。他知她是蛊女,但未曾知晓这女子的狠厉。此时看来,他怕是逃不过了。 末了,竟也只能勉强撑住一口气,阴狠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哼!”沈千容忍不住冷笑出声,“我何时说要杀你了?我呢!还是喜欢兵不血刃。” 楚元胜随口答,“你只道你喜好空手套白狼好了?”一面暗暗运气,既然他非死不可,也要拉着这个女人同归于尽。然而不知为何,他愈是运气,身上愈是使不出一丝力气来。末了,竟是陡然反噬,心口痛极,勐地跌在地上。 “你这话说的可是不对!”沈千容冷眼瞧着他,“你是狼么?顶多,是秋后的蚂蚱吧?若说我死在了这麟州,皇上兴许还要给百姓和将士们一个交代,你呢?你父亲怕是都巴不得你这个惹事的儿子老实一些吧!” 楚元胜瑟缩在地上,终是没了一丝反击的能力。 沈千容瞧他一眼,倍感无趣。“楚公子啊!人呢!要学会量力而行。这么三箱东西,皇上秉着隆恩好意思赏赐,你竟也好意思显摆。便是三十箱这样的东西,也抵不过我献出来的粮草。”顿了顿,才又摆摆手,丢给他一个药丸,“罢了,这是解药,保你一年不会復发。倘或让我知晓你又为恶,可是莫怪我狠心!” 沈千容离开后,便直奔了叶阑青的院落。方才看他的情形,似乎是生气了,还须得好好哄一哄才行。 熟料,她直奔而去,竟是扑了空。问及守门的兵士,才晓得他在前厅正与副将们议事。她便静心等候。 及至傍晚,沈千容才瞧见那一抹白色缓缓而归。她忙屁颠颠的凑过去,“你忙完了?累不累啊?” 叶阑青紧绷着脸,不知是仍在生她的气,还是议事不顺。 沈千容跟在他身后,“我们何时回长安?” 叶阑青终于顿住步子,面色冷清的看向她,“你将楚元胜如何了?” 沈千容瞧着他的眼光,不知为何心虚的厉害,只得轻声道,“也没什么,就是下了个蛊。” 难道叶阑青因为这个生气的?沈千容不解的蹙着眉,不应该呀!那时他长剑直指,可比她厉害多了。 “你可曾给他解药?” 沈千容倏地瞪圆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她记得那时他明明离开了。 叶阑青走至屋内坐下,方才缓缓道,“我猜你多半不会要他的性命。” “对啊!”沈千容在他一侧坐下,“他虽是让人瞧着不大顺眼,但毕竟是皇上派来的边关守将,稍有惩戒便好,总不能真的要了他的性命。” 叶阑青侧过身,长久的凝视着她,末了,却是没来由的嘆了口气,颇是严肃道,“沈千容,如再有此般情形发生,你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无需考虑我。” 却原来,他是知道她是为他考量的。 沈千容这一颗心立时小鹿乱撞,好一会儿才平息下去,星星眼望着他,“叶阑青,我好像愈发中意你了。” 叶阑青轻咳一声,侧过脸不再看她。“你且记得便好,如有下次,无需轻饶。” 沈千容乖巧的眨眨眼,“好!”顿了顿,又是凑上前歪着脑袋道,“叶阑青,若我真杀了他,你该如何自处呢?这事总会传至长安,皇上那关怕是不好过。他正愁找不到你的错失,这件事一出,只怕……” “无事。”他悄然轻舒了口气,“楚元胜终归不过是一介纨绔子弟,且他本就有命案在身,皇上再忌惮我,也不会将此事闹大!” “倒也是啊!那时丢的可就是皇家的脸面。”她恍然道。 “那皇上派他来的目的是什么?”沈千容不解的看着他的侧脸,“我还以为皇上派他来,特意惹怒我们,我们若是当真做了什么事,皇上也好拿住我们的错事来大做文章。若是不能做文章,派他来岂不是无用?” 叶阑青平復下方才心内波澜万千,“亦非半点用处没有。” “嗯?” “在皇上看来,这边关之地要留有信得过之人守城,长安城中现有将领,无论是谁都会让皇上不安,他日均有拥兵自重的嫌疑。” “可普通皇亲国戚大多又吃不了这份苦。唯有楚元胜也算一个习武将才,正巧他是王爷的庶子,不比世子要承袭王位。权衡之下,也仅有他略合适些。” “这样啊!”沈千容蹙着眉头,略明白了些。 数日后。 叶阑青同楚元胜做好了最后的交接,遂启程折返长安。 临出发时,沈千容瞧见柳之祁一脸不情愿的凑到她身边,“沈千容,楚将军托我帮他和你求个情。” “托你?”沈千容亦是一脸惊异。转而又是神情严肃道,“不对啊!以他的脾性,怎么就轻易服软要求情了?” 柳之祁无奈的扁扁嘴,“可不是!以他那个人的脾气,不耍些手段威逼利诱让你服软才怪呢,怎么会这么自觉过来托我做说和?” 第35页 沈千容立时来了兴致,“他求你说和什么?” 柳之祁睨她一眼,愈发无奈的嘆息。“求你千万莫忘了,一年到期后送下一年的解药来。” “当真?”沈千容不禁莞尔。 “当真!”柳之祁说着,又是瞧着前方将将一跃上马的男子啧啧感嘆,“果然是近墨者黑!” “嗯?” 柳之祁收回视线,拍拍她的肩膀,颇是语重心长道,“沈千容,你猜叶阑青做了什么才让楚元胜这么听话的?” 第19章 妖女 “他做了什么?”沈千容的好奇心陡地被勾起,一双星星眼仰望着他。 “他特意跑去楚元胜那里,威胁他说,如若他胆敢再动你分毫,定要他身首异处!” 柳之祁自觉那日跟随叶阑青去时,听得他如此说,下巴都要惊掉。哪料沈千容闻言,竟只是反问一句,“然后呢?” 柳之祁惊异的睨向她,“这还不够?” “这有什么呀!”沈千容晃着脑袋,颇是无畏。“只是威胁而已,如若威胁管用,楚元胜只怕也不会做那么多恶事了。” 柳之祁悄然咽了咽口水,果然,他的形容实在是太贴切了。近墨者黑!太黑了! 柳之祁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千儿姑娘啊!这是你,可那是叶阑青啊!他何曾做过这种事?这种略有些……”他双手挥舞着,实在不大愿用些难听的词来形容,好一会儿才道,“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沈千容倒真附和着思索了一会儿,“嗯!你说的也对,以他的性子,的确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可他既然已经做了,应该直接拿出楚元胜作恶的证据,才好威胁到吧!” 柳之祁立时瞪圆了眼睛,沈千容看着他的神情,晓得她是说准了,不由得颇是大气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淡定!淡定啊!”说着,又是忍不住惋惜,“说真的,我真的很想要了他的命,就他做的那些事,百死难赎其罪!” 柳之祁愈发惊愕的看着,好一会儿才合上嘴,勉强道,“叶阑青也说,他真的很想杀了他。从未这般想过。”说罢,便转身上了马,独留沈千容一人立于马车前,雀跃的很想跳起来。 沈千容暗暗想,她虽是仍不能使他心里有她,但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好像更令人兴奋。 再者,柳之祁所言的“近墨者黑”虽是贬义,却仍是让她莫名欢喜。 一行人一路折返,抵至长安城外做最后的休整时,天色已泛了秋意微凉。 沈千容歪在马车内,拆看江南絮送来的信件,一封比一封急促。沈千容随意看两眼,随即置之不理。直至此时抵至长安,方才叫了千阳近身道,“你且与江南絮回信,要她好生等着。他日,我自为她出气。” “是!” 千阳领命而去,回来时,沈千容正歪着脑袋浅眠,他掀了幕帘,她才勉强睁开眼懒懒道,“何事?” “叶义来了!” “嗯。”沈千容随口应着,一时间只觉得这名字似是有些耳熟,愣了愣,才勐地坐起身,直直的看着千阳。“是悄悄来的仅有你看见?还是光明正大现身的?” 千阳垂首,“仅我一人得见。” “这……”沈千容倒吸一口气,一时拿不准如何应对。倘或是让千阳前去偷听,被发现的话未免脸面不好看。但如若视而不见,心内委实是不安。 良久,沈千容方才摆摆手,“算了,只当没看见吧!” “是!” 后来柳之祁特地跑到她跟前,眉飞色舞的同她讲起此事,学着叶伯父那份怒不可遏学得尤其相似。正经是气恼,偏又无可奈何。 他学着叶义气得都弓了身子,大声呵斥道,“我看你是被那个妖女蛊惑了心,着了她的道!” 沈千容忍住笑意,揪着重点率先问他,“那他呢?他是什么态度?” 柳之祁白她一眼,分明对她不夸赞几句的行为甚是不满。随即懒懒应道,“他能有什么态度,不发一言,等同于默认了呗!” 沈千容好一会儿才道了一声“啊?” 那她是妖女啊!沈千容皱着眉头,实在不大欢喜这么个称谓。纵然,她好像真的有那个本事。 柳之祁拍拍她的肩膀,她才回过神,听他挠着头道,“不过你的情形的确是不大妙。叶伯父的二夫人,也就是叶阑青的二娘,在叶伯父的授意下,帮他物色了好多与朝廷无关的良家少女,只等他回去,便要令他选一个成亲。”说罢,瞧着沈千容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得问道,“你就不担心吗?你拦得住一次,还能次次都拦得住?” 沈千容只好配合他略想了想,才道,“也是,如若是叶阑青自己挑了一个女子做将军夫人,我必然是不能做什么的。” “可不是!”柳之祁立时道。 “不过……”沈千容特意拖长了尾音,略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柳之祁,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道,“叶义纯粹就是一介武将,见识浅薄。你跟着叶阑青这么久,竟连这件事都看不清。” 柳之祁糟了鄙视,脸色一阵青白。但他总得知道被鄙视的缘由,因为便劝慰自己还是要不耻下问的好,随即颇是别扭的问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第36页 “哎!”沈千容摇头嘆息,“你以为皇上会给叶阑青时间和机会成亲么?他不第一时间将他收入监牢就不错了!” “你是说……”柳之祁一双眼陡地亮起,泛起讳莫如深的光芒。“皇上会……” “嘘!”沈千容伸出食指抵在唇边。 “那你还这么悠然自在?”柳之祁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她。 沈千容白他一眼,“没事,又要不了命!” “沈千容!”柳之祁一字一顿的叫着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就盼望着这些呢?只要他不娶亲,你便什么都能接受。” “咳咳!”沈千容清咳两声,“你果然是该剔透的时候不剔透,不该机警的时候瞎机警。”说罢,眼瞧着柳之祁仍一副不满的眼光注视着她,只好再度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他身负战功,皇上顶多软禁了他,明面上皮肉之苦都不能让他受的,懂么?” 柳之祁长唿一口气,转而又是勐地盯住她,“什么叫明面上?” 沈千容果断没有好脸色了,直接将他丢在原地上了马车。她又不是皇上,搞得好像她能决定他生死似的。 抵至长安内,叶阑青一行马不停蹄赶去宫内復命。沈千容便顾自熘了出来,在长安街头买了个要卖身葬母的小丫头,又花钱请了几个路人当着她的面葬了她的母亲。方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瘦弱的女子跪在地上,低声应道,“奴婢名叫应儿。” “你可识字?” “幼时念过两年书。” “那便好!”沈千容递于千阳一个眼色,命他扶了应儿起身,“我看你也是有些心思的,整个长安城,便是这条街最是富庶繁华。你在这里,自是容易找到买主。” 应儿跪在地上,忙怯懦道,“奴婢不敢!” 随后沈千容便无视千阳的眼色,收了她,且带她去了这长安城最好的豫之锦,换了新的衣裳。 应儿换好衣裳侷促的出现在沈千容眼前时,她一眼看过去,虽不至于惊艷,但这身烟罗紫的长裙,和腰间素色锦带相映成辉,正经也是这铺子内的一抹亮色。 沈千容迳自带了回了她在长安的落脚处。沈宅。 应儿依是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沈千容瞧着她的眉眼,瞧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方才收回神,“起来吧!自今日起,你便为我做事了。日后也无需这般下跪,我虽是买了你,但若是哪日你想走,提前与我应一声便好。” “谢谢小姐!”应儿磕了个响头,方才起身。 沈千容沖她指了指桌上的银票,“现在你便出门去办第一件事。” “在豫之锦的附近买一个铺子,就卖胭脂吧!日后你做掌柜,盈利亏损都不紧要,重要的是要在豫之锦附近,能做到吗?” “奴婢可以做到。”应儿略犹豫了下,才应声。“奴婢家原来就是在街上卖些零散首饰。” “那便去吧!” “是!”应儿取了银票,遂折身出门。 眼见着那女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千阳方才自一侧转至沈千容眼前,“小姐,你就这般将这女子带回来,未免太大意了。”在街上时,他还以为她不过一时善心,哪料竟真的带回了住处? 沈千容蹙了蹙眉,“你去悄悄跟着她。” “是!”千阳领命,却是转身之后勐地顿住,再度回过身谨慎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沈千容抬手扶了扶额,“算了,待她回来再说吧!”自打上次千阳被人调虎离山,她身陷囹圄差点出了差错,千阳便愈发谨慎了。 “千阳……”沈千容嘱咐道,“待她回来,你仍将她当做寻常女子,莫让人看出来。” “你不打算让她走?”千阳略有些惊异的看着她。 沈千容摇摇头,“她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令人生疑。我顺势将她带回来,也好减弱对方的戒心。但目前看来,我仍拿不准她到底是谁派来的人,敌在暗我在明,不宜多生事端。” “只是……”沈千容轻揉着太阳穴,难得这般没有头绪。“千阳,你比我年长几岁,可曾在母亲身边见过她这般样貌?我总觉得……似是眼熟。” 第20章 应儿 眼熟? 千阳摇摇头,并不觉得似曾相识。沈千容竭力想了想,到底是没能想起应儿那张脸是在何处见过,只得作罢。 应儿回来前,皇上对于叶阑青的安置倒先传了下来。赏银万两,布匹千尺,加封大将军一职,落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怕是只差将公主许配给他才更显得龙恩浩荡。 “可有软禁?”沈千容守在梳妆檯前,把玩着最钟爱的一根玉簪。 千阳垂首,“明面上没有,但也说了让叶阑青好生休整,怕是短期内出不了门了。” “嗯。”沈千容抿唇,并无意外。“柳之祁呢?他有没有被禁足?” “没有。”千阳摇摇头,“柳公子出了皇宫就去找梧秋小姐了。” “哦。”沈千容随口应着,转而又是勐地抬起头,神色郑重道,“不对!你去找一趟柳之祁,让他晚间悄悄来一趟这里。” 第37页 千阳紧皱着眉,“是哪里不对劲?” 沈千容微微摇头,“你且让他来,记得叮嘱他多留一些人保护梧秋。”说着,又是摆摆手,“罢了,还是我们过去吧!你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怕是也不够安全。我们刚到长安,暗中敌手太多,防不胜防。” “好!” 傍晚时分。 身着烟罗紫长裙的女子,踩踏着霞光款款而来。 她面上的柔弱似乎已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沉着。只是面颊上并未有任何表情,才显得略清冷了些。 沈千容略有些惊异她的不加掩饰,这一日光景,她竟要泄了底吗?还是当真不以为然? 她一路走至她的面前,如千阳一般垂首道,“小姐,您所说之事,奴婢已经办妥。豫之锦对面的茶馆,我已经盘了下来,明日便可找人装修,改为胭脂铺。” “不必了。”沈千容谨慎的凝她一眼,“仍做茶馆,只当掌柜的从未换过人。” “好!”应儿应了声,“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沈千容的脸色愈发凝重,“你下去休息吧!” 待应儿出了院子,转弯不见了人影,沈千容才摇着头蹙眉,“怎么了?”千阳不放心的上前一步。 沈千容摆摆手,默然嘆息了好几声,方才道,“算了,你先去准备,夜深些,便带我去见柳之祁。” 千阳犹疑了片刻,终是退下。 沈千容凝着门外还有些光亮的天色,不知如何说起。应儿那张脸,仿佛刻印在她的脑海深处。偏生,她又怎样都想不出其中的关联来。委实要人头痛不已。 三更时。 千阳揽了沈千容的腰身,直接带她纵身飞跃一个个屋顶,最后悄无声息的落在柳宅柳之祁的院子里。 柳之祁房内灯盏被人点燃,烛火映照了整个房间。柳之祁才后知后觉的勐然坐起身,他这两个月来随叶阑青征战,身体和思维都紧绷着,难得今日好眠,警惕性自然差了些,哪料,竟被人闯进了卧房方才惊觉。 柳之祁站起身便要摸剑,瞧见坐在那里的人后,方才陡地松了口气,披了外衣满脸怨气的沖她嘟囔,“您老人家大半夜不睡,这是干嘛呢?可是吓坏本少爷了!” 沈千容挑着灯芯,使它更亮些。一面白他一眼轻哼道,“我撬门的动静可是不小,柳之祁,你这警惕性也太差了些。” 柳之祁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一脸你大半夜打扰别人你还有理的模样。顿了顿,又懒得与她计较,打了声哈欠便道,“我以为做梦了,哪料到半夜有人造访?” “你就这么放心?” “嗯。”柳之祁扁着嘴,“叶阑青进宫前便与我说了,如若他被软禁,那我多半是无事的。” 沈千容附和着垂了垂下巴,“却也是这个道理。” 柳之祁看她无所谓的模样,愣了愣,又立时坐直了身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所以呢?大半夜你来干什么?你一个女子大半夜擅闯男人的卧房算怎么回事?” 沈千容不由拿了他桌上的摺扇,敲着桌面,好让他冷静些。这才缓缓道,“我并非为这件事来的。是另一件要紧事。” “何事?”柳之祁不确信的瞥她一眼。 沈千容双手托着脸颊,一脸的郑重,“你的婚事!” “这有什么要……”柳之祁本能反驳,说了一半勐地顿住,满眼惊愕的瞧着她,“婚事?” “嗯!”沈千容眨眨眼,模样尤其无辜。 “你这么晚来找我,就是为了我的婚事?”柳之祁仍旧一脸不可置信。 沈千容放下手,大幅度的点着头,随后拎了他的摺扇,随意把玩着。 “沈千容!”柳之祁不得不瞧着她语重心长道,“你这么记挂我的事,我真的很想表示感动,但是……”他的双手无奈的挥舞着,“为什么要半夜过来?为什么?”他素来不喜欢被人搅扰了睡眠。倘或是被人,早就被他赶出去了。 沈千容展开摺扇挡住他不停挥舞的手,模样愈发无辜,“我也不想啊,但是没办法。我本是打算让千阳来给你送个信,但是留我一个人在宅院里又不大安全,只好入了夜他带我前来。” “不安全?”柳之祁终于注意到重点。 “对!”沈千容终是赞赏的瞧了他一眼,“叶阑青这一战胜了,却是同败了差不多。皇上心内忌惮,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 “你想,这偌大的长安城,我们既是得罪了当今皇上,便会有许多人想悄然要了我们的性命来邀功。” “可叶阑青说……”柳之祁不由得紧蹙着眉,“此时皇上虽是心里忌惮,但一时半会并不会将他如何,毕竟,盛名在外,如若此时就下手,怕寒了将士和百姓的心。如若真的动手,也要过些日子。” “不错!”沈千容应声,“但事有万一。毕竟,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着急献殷勤。叶阑青自是能够自保,我却还是有些艰难。毕竟这蛊毒下的多了,我担心生出意外来。” “能有什么意外?”柳之祁不以为然,只想着她能够保住性命最为要紧。“江湖之人,用毒之人数不胜数,怎的你就不可以了?” 第38页 “不一样。”沈千容微蹙着额头,清澈的眸子略有一丝担忧。末了,却道了两个字,“妖女。” “呃?”柳之祁不解。 “算了。”沈千容嘆一口气,“还是说正经事。” 柳之祁险些一口血吐出来,合着方才废话那么多都不是正经事。 “我今夜过来仅有一件事要叮嘱你。”沈千容特意神色严肃道,“如若你同梧秋的感情已然是水到渠成,那便尽快迎她进门。” “为何?”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嗯?”柳之祁愈发不解。 沈千容站起身在屋内徘徊,以他的摺扇,一下一下敲打着掌心,“你应懂得,内政不稳,外患则临。叶阑青这一战胜了,但皇上的所谓嘉奖,总还是让邻国看了笑话。边关现下安稳,但不定能安稳到几时。” 柳之祁沉重的点点头,“我懂了。”说着,看向沈千容的目光里不由得又多了几分赞赏。 “还有,”沈千容将摺扇放回桌上,“目前虽是仅我和叶阑青在风口浪尖,但你毕竟同他关系匪浅,这在长安城也算是人尽皆知。你还是多派些人护佑梧秋,也护佑好自己。” “好!”柳之祁应下,随即起身,双手抱拳,与她垂首道,“多谢!” 初识,他将她当做朋友,不过还是好奇心作祟,也还念着她的情花蛊兴许哪日用得上。后来,日渐被她对待叶阑青的心思折服,亦折服于她的爽朗,甚至狡猾。 这一刻才惊觉,这女子确然是真正的不同凡响。 她将万事万物看得通透,置身其中却又置身之外。 他感激的,是她明明将一切都看得清,偏还要专门跑这一趟,只为了这一句提醒。 沈千容委实不大喜欢旁人煽情,尤其,煽情之人还是这么个往日的浪荡公子,反差感忒大。 她默然咽了口水,走至一侧,拍了拍他的肩膀,“咳咳!柳之祁……” 柳之祁这才放下手,看向她。 “你要是真得感谢我呢,以后看着我要拍你的肩膀了,就有点眼色,记得弯弯腰,每次都要我踮脚。”说罢,还几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 “噗嗤!”柳之祁立时被她逗得笑起,随即无奈的嘆口气,“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次日。 沈千容因着前夜睡得晚,照旧及至午时方才起床洗漱。 用过饭,千阳令宅院里的下人收拾了碗筷,才与她道,“江南絮又令人送信过来了。” “这么快?”沈千容微微蹙眉,如此频繁的速度,实难令人愉悦。 “这次是口信,来得极是匆忙。” “说什么了?” “太子妃恐要对你下手,万望你保重!” 莫不是江南絮已然得了那太子的心? 沈千容沉思片刻,正欲开口,守门的小厮突然就从外面急急跑来,一口气也不及喘,便仓促道,“宫里来人了。” 沈千容勐地站起身,仍是千阳先一步揪住那小厮的领口,“你怎知是宫里的?” 小厮原本就受了惊,这会儿被这么拎着,嗓音愈发颤抖,“他……那人说话尖声尖气的,还说……说要颁布圣旨。” 第21章 圣旨 “圣旨?”千阳拧眉,坚毅的面目划过一丝阴冷。 沈千容重又坐回座位上,歪着头明知故问一般,“我听他宣读圣旨,是要跪下对吧?” “是!”小厮被丢在地上,忙应声道。 沈千容随即摆摆手,“那你去回了他,就说我不在,你替我接了那圣旨。” 小厮不确信的看了眼沈千容,但见她目光沉静未有一丝玩笑的意思,终是犹疑的起身要往外走。却是刚走了半步,身后一阵掌风袭来,风力使敞开的门陡地合上。他僵硬在原地,正要回过身再问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听见那个往日里少言寡语的男子,突然急急道,“千儿,这不是要强的时候。” 一众小厮丫头一贯是知道千阳同小姐关系不一般,但这般亲昵,仍是有些出人意料。 “你叫我什么?”沈千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却是发怒的前兆了。 小厮悄悄吸一口气,使自己存在感低一些,再低一些。幸而,小姐同千阳之间的气氛当真要崩裂开来,便丝毫顾不得仍有旁人在场。 千阳鲜少见过沈千容这般脸色,立时就垂下头,改了口,“小姐。”但是心中坚定之事不能动摇,随即仍旧劝说道,“这不是要强的时候,你此时不跪,怕是要招来更大的祸端。” 沈千容站起身,抬手就甩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她微微扬唇,唇角是极为清晰的一抹讥讽,“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么?可惜了,我非楚国人,不懂那些礼数,也不需要懂。我就是个小女子,此生我跪过师父,跪过母亲。其他人……哼!”顿了顿,又勐地沖那小厮厉声道,“还不快去!” “是是是!”小厮连连应着,奔跑的路上险些跌倒。 千阳虽被掌掴,面上是清晰的掌印,微微抬起脸,仍是不放弃的劝说,“小姐,这件事你真的……” 第39页 “你再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回去!”沈千容阖上眼,懒得听他絮叨。 千阳果然闭上嘴,不发一言。转身出门,仍是迅速揪了一个同沈千容身高体型差不多的婢女,命她戴上早前准备的沈千容的假面,悄然接了圣旨。 只是听罢那圣旨的内容,便是他,亦是特意忍了忍,才没有将这个小太监一脚踹飞,而是命人递上去一个硕大的荷包。 圣旨摆放在沈千容面前时,她凝着上面的自己,“郡主?”沈千容忍不住冷笑出声,“那这么说……皇上是不准备杀我了?” 千阳垂下头,态度愈发恭敬,“属下不懂。” 沈千容丢了那圣旨,置于地上不管,手臂放在桌上,悠悠然的看着他,“你不懂?你不懂,为何让那个丫头伪装成我的样子?” 千阳闷了闷,到底是沉声道,“属下以为,皇上多半是想收买了你。那么一大批粮草数量上报,他兴许看中你身后可能存在的财富。” “也许,是仍有河要渡,所以还未到破船的时机。”沈千容微微拧眉,心下略有不安。不过转念一想,她这个郡主同叶阑青的大将军应该都是名义上的称谓,并无实际作用。遂放置不管,转而问他,“同江南絮说好了吗?” “好了。”千阳垂首,“今日晌午,她会出现在豫之锦。” “那我们便出发吧!” “是!” 原本,太子府的女子所有物什自有宫中一齐派发,但大多日常用品,总有下人出门採购。这豫之锦身为这长安城贵胄最常出入的地方,太子府的人自然也时常光顾。江南絮身为太子妃的亲眷,出现在此地,自是不算稀奇。 沈千容抵至茶馆二楼时,正望见江南絮在豫之锦内看那些华丽的衣裳,倒是她身上那件,朴素的仿佛普通富家小姐,若非她身侧还有一个比她穿得还明丽的丫头在,怕是要被豫之锦的人赶出门了。 沈千容约摸喝了一盏茶的工夫,江南絮方才出现在她的包厢。 她瞧着她发黄髮暗的脸色,将桌面上一个锦盒推至她的眼前,“这是解药,你服下后,一个月内,肤色便会恢復如常。到时,你仍是国色倾城的美人。” “这么快?”江南絮略有些惊异的看着她,她以为她还要继续丑下去。 “嗯。”沈千容微笑着点点头,“她既对我生了杀意,说明你在太子那里也算有了位置。自此后,自是不必再扮丑。” “也对。”江南絮附和着点头,随即就着茶水将药丸服下。“她有多恨我,便会加倍的恨你。她认为我让太子另眼相看,是你下的蛊。” “你和太子发展到哪一步了?” 江南絮微微摇头,“其实这两个月以来,太子妃明里暗里的刁难不少,不过也算是藉此让我和太子有了见面的机会。他似乎有些惊讶,我为什么会变丑?但并没有表示嫌弃,只是很多次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 “是在什么情形下?” 江南絮略想了想,“在我做苦力的时候,每次都是累得腰酸背痛,满脸汗水,他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似乎很是惊异,姐姐会让我做这些。” 他能适时出现,自是有人引路。 沈千容转而问她,“那太子妃为何后来对你有了杀意?”无论如何,总归是一个父亲所出,若非江南絮真的要得了太子的心,太子妃也不必狠心至此。 江南絮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顿了顿,才又恍然道,“大概是从我被掳走那一次之后,她看我的眼光就不大对劲了。不过,我不确信是和那件事有关,因为同时你们胜利的消息传至长安,你的身份也被她记挂了。也是那个时候起,她不止一次提及你的名字。” “被掳走后,他们可曾对你做了什么?”沈千容随口道。 江南絮的面色却是陡地一白,眼底的恐慌藏都藏不住。她别过眼,才尽量平静道,“也是要杀我,毕竟,我不能死在太子府。后来,是你留下的那个人救了我。”她凝向沈千容,到底是诚恳道,“多谢!” 沈千容约摸猜得出她眼底的那份惶恐,大抵是她还受了些难以言说的折磨。遂开口安慰,“无事。你只需记得,你受的这些苦,将来一定会得偿所愿。” 江南絮勉强扯起嘴角微笑着看向她,她方才徐徐道,“她若是始终坐在高位,安安稳稳坐她的太子妃,你是永远赢不了的。只要她出手,就会犯错。女人的嫉妒,会将她推向深渊。” 江南絮闷了闷,“可是我也会嫉妒。” 沈千容不由得咧开嘴笑了,她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那是不一样的,你的嫉妒还有余地。你有爱,有克制。这些东西,她没有。”一个女人为了所谓尊严、地位,亦或是她自以为是的爱情,对别的女人做出那般残忍的事来,她的深渊也不远了。 江南絮长久的凝视着她,她终于在心底里承认,这个面目看似普通的女人,仿佛自己会发光。她们明明没有纽带相连,她却总是莫名的相信她。 她思索许久,终是仰起脸问她,“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但是……”她微蹙着额头,面色当真是不解。“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一个蛊女,出入江湖寻求一个恣意。现在方才察觉,你大抵是个行走在刀刃上的女热,你的胆子太大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呢?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将军夫人的称谓,怕是不能够满足你。” 第40页 江南絮说了这么一连串废话,沈千容难得没有失了耐心。她想,大概还是存了些方才的同情。江南絮不能启齿的折磨,总是让人心生怜悯。 她微微挑眉,笑意里隐有一丝戏嚯,“我像是很有野心的人吗?” 江南絮一怔,方才回过味来,“也是,你不像。如若你是,就不会这样嚣张,这样的……把你自己放在那么危险的位置上。大概,是我觉得你有那个能力吧!” 沈千容眉眼弯弯,当真是不以为意。“多谢褒奖。” “可是沈千容,你这样真的很危险。”江南絮看她没心没肺一般,下意识就又多了一句嘴。 “你怕我出了事,将你兜出来?”沈千容睨她一眼,“放心!到时我一面之词,也不会有人相信。” 江南絮皱着眉,“可我们真切的有过关联,”顿了顿,又是不确信的看向她,“你不会在那时……就已经想到了现在吧,我们的命运被捆绑在一起?” 沈千容漠然嘆息一声,看在她还不曾直接质问的份上,只敛了笑意提醒她,“错!我的命运在我自己手里,与任何人无关。”微顿后,又特意同她强调,“你也是!” 江南絮神色一顿,旋即瞭然的笑起。 “记得你自己承诺过的,爱一个人,就要为他好,真正站到他的角度去考虑问题。到时,自会如愿。” “就像你对叶将军吗?”江南絮不禁莞尔,由衷赞誉,“我很佩服你!” 沈千容咧开嘴,“再次多谢褒奖!” 江南絮告辞之前,咬着唇,始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千容懒怠得等,只好率先开了口,“你且放心,我会嘱咐他,日后救你的速度快一些。” “什么?”江南絮勐地抬起头,满眼惊愕的看着眼前这个明明微笑、眼神澄澈,看来异常无辜的女子。 第22章 太子妃 江南絮下意识便要后退,她拼命掩下全身陡然升起的寒意,却原来,往昔所有,救他的那人不是来不及。而是得了命令,不需那么紧急。 这是怎样的心机和筹谋,不能不令人害怕恐慌。 但她此刻面对着她的笑意,只能竭力敛下所有恐慌,却是没能敛住额上陡然冒出的冷汗。末了,竟只能慌乱的垂下头,说出来时的初衷。“沈小姐,她这几日可能会以太子妃的身份,请你到太子府小坐,还请万事小心。告辞!”说罢,就慌乱的出了包厢。 果然,她并非寻常女子。 可她微笑着同她说话的时候,仿佛又有蛊惑人心的能力,让人不经意就忘却了她的狡猾。 千阳推门而入,“她好像吓到了。” 沈千容扁扁嘴,不以为意。“我知道。” “你仍是不喜欢她?” “不喜欢。” 千阳闷了闷,也不再多问。直至沈千容倚靠在窗前,突然嘆息了一声,悠悠然道,“她真是漂亮。” 千阳唇角一扯,下意识就道,“你嫉妒她?”说罢,又勐地住了嘴,“不对,你不会嫉妒任何人,尤其,只是美貌。” 沈千容赞许的看着他,扬唇浅笑。“当然!只不过她年幼时做的错事,年长了,也要还。” 千阳陡然懂了她话语间的寒意,遂垂首默认。 次日。 太子妃果然遣人来邀沈千容到太子府一坐。 沈千容应下,遂带了千阳和应儿前去。 抵达时,太子妃在后院的阁楼上等候,近身不得有男子,沈千容便只带了应儿上楼。上楼前接触到千阳不安的目光,悄然眨眼以示无碍。临行前,千阳便提过建议,应儿身份不明,不能如此给予信任。 “这自然不是信任。”沈千容解释,“是我们对她一无所知,不论她要做什么,首先都要弄清楚她是敌是友,是敌,是哪一方的敌。这次带她同去,也好试探。” 沈千容上了楼,便望见一个温婉端庄的女子立于窗前,那一身锦衣华服,附和着那般高贵的身份,正经是未来母仪天下的不二人选。 她走过去,略福了福身,以示行礼。 太子妃开口前便挥手遣散了周遭的下人,沈千容只好让应儿一併去门外等候。 太子妃立于窗前,沈千容一同走过去,听她温和清雅的嗓音缓缓道,“你看这景色如何?” 沈千容瞧着眼前开阔的视野,瞧着不远处的亭台,和一侧清澈的池水,还有这不计其数的花朵争相怒放。 “很好看。”她衷心应着。 “本宫看了整整五年。”太子妃不知为何,突然嘆息。 她向她望来,她只好迎上去,唇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意,“厌倦了?” 太子妃倒不甚意外她的直接,怔忪了片刻便道,“是啊!来这里的第二年就厌倦了。” 沈千容漠然的撇撇嘴,她进来的第一眼就看清了这个女人眼里藏不住的野心。对于她此刻的哀嘆,连同情都生不出一分来。 她转过脸,目光落在亭子里那一道墨色身影上,“每个人选择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尽相同。”千阳选择随她行走江湖,选择保护她,却是不知会有怎样的结果? 第41页 “所以……”太子妃仍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嗓音却是愈发沉痛起来,“你选择了妹妹?” 妹妹? 沈千容对于她这样的称谓,只觉得尤为刺耳。但面上功夫仍是要做的,她凝向苍白的天色,微微摇头,“我有我的路,来时的路上刚好碰见她而已。” 这却是明显的一语双关了。 太子妃的神色果然绷不住了,略有些急切地就问道,“她能帮你做什么,是本宫做不了的?本宫才是太子妃,是未来母仪天下的人。” 沈千容终于转过脸,看向她,一双眼尤其无辜道,“我又不问鼎天下,要母仪天下的人选做什么?” “那你要什么?本宫有什么地方不如她?”她愈发急切,眼底的腥红都裸--露出来。 沈千容闷了闷,心内终于升起了那么一丝同情。 “这却是你想要问太子的话吧?”沈千容无奈一笑,“江南絮确然是比不上你,你是江南世家的嫡女,与太子成亲首选之人自然也是你。” “不过……”沈千容凝着她,拖了长长地尾音,“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该是我问你,你叫我来,是你想要什么?” 太子妃瞪圆了眼睛,再没了一丝仪态。她被人戳穿,已是颜面无存,当务之急只能狠下心先不去顾及那份脸面,办正事要紧。 “情花蛊。”太子妃一字一字道,“为本宫和太子下情花蛊,不管你开出什么条件本宫都答应。”她曾细緻的翻阅过古书,情花蛊,下之,即一生一人。 “如若我要太子的命呢?”她好整以暇的瞧着她,“我保你登上后位,十年后我来取太子的性命。” “你这是何意?”太子妃不解的盯着她。 沈千容却不再看她,她的拇指与中指相抵,中指指腹陡然泛起一朵粉色的花。她凝着那朵花,笑意悠然。“你确信要下么?这情花蛊一下,此生都再碰不得旁人,这便是一生一人的寓意。” “当真?”太子妃的眼眸里陡然放起光亮,灼灼闪耀。 沈千容指腹上绽放的花朵,却是陡地消失不见。她收了手,太子妃一个晃神便要扑过来。沈千容错过身子,感嘆道,“你并不爱他,何必如此伤人伤己?”沈千容说罢,便往外走。 太子妃已然彻底没了一丝一毫的理智,她怒目圆睁,像个疯掉的寻常女人。 “你懂什么?”太子妃厉吼,“母亲一生都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下,本宫才不要走母亲的老路。本宫和太子过得好好地,你为什么把江南絮送过来?为什么?” 沈千容将一开门,太子妃整个人便扑了过来,她知晓她能闪避,因而照旧是从容的姿态。但门外的应儿似是担心她躲避不及,一把将她拉开,自己却是生生挨了太子妃一个巴掌。 沈千容瞧见应儿脸上的掌印,脸色陡然冷了下来。瞧着太子妃又要甩巴掌,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丝毫不管外面站了多少个太子府的下人,勾唇轻蔑的冷笑,“江雪怡,你父亲前朝为官,一世忠心,才换了个世家的名头。若非太子幼时没做太子时,与你江家早有婚约,你以为你能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江雪怡的脸色一阵阵青白,拼尽力气挣扎仍是挣脱不开,这时方才沖一旁的下人怒吼,“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个女人给本宫拖下去!” 几个丫头立时凑上前,沈千容陡然转过脸,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减,只冲那些个丫头冷冷道,“皇上亲封的郡主岂是你们能动的?” 那些丫头立时顿在原地,进一步也不是,退出去更不对。 沈千容这时才凑到江雪怡耳侧,与她低低道,“你做了五年的太子妃,竟当真以为你原本便是江家小姐了?”说罢,便甩开了她的手腕。 第23章 有多难 江雪怡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被人扶住,缓了好一会儿才冲着沈千容的背影怒吼,“你不要得意,本宫绝不会放过你!” 沈千容不以为意的轻哼,“先礼后兵,晓得。” 沈千容回了宅院,便有两个小厮一前一后急匆匆跑来报信。 一人说,“茶馆被砸了。” 另一人道,“柳公子相邀。” 应儿本被沈千容安置在椅子上,此时勐地站起身,“奴婢这就去处理。” “等等!”沈千容忙叫住她,转脸看向一侧站着的丫头,“去我房间把治伤最好的药膏拿过来。” “不用了。”应儿忙道,“奴婢没那么娇贵。” 沈千容摆摆手,“无事。”随后又道,“茶馆的事,让管家与你同去。他在长安多年,又年长些,会更清楚怎样处理会比较妥当。当然,最后的主意还是你来定。”顿了顿,又看向房内的那个小厮,道,“小严,你与林伯说,多带几个人,断不能让人欺负了。” 那小厮应下,转身就出了门。 “还有,皇上既然给了我郡主的名头,对方若是不及,也不妨摆出来压他一头。” “是!”应儿点头。 “但……”沈千容坐回椅子上,略沉吟了一会儿方才道,“若是拿不准对方的来歷,亦或是比我们明显厉害得多,那就再装得弱势一些。记得,我们不差银子,再让他们砸几次,也不碍事。重要的是调查清楚对方的来歷,还有,不要受伤。” 第42页 “奴婢懂了。”应儿垂首,方才取药膏的丫头这时走过来,将一个白瓷瓶交给他,应儿一直垂着的头愈发低了低,“多谢小姐。” 沈千容目送应儿离去,方才问余下的那个小厮,“柳公子派来的人可说了是何事?”天色已晚,不知他邀她何事。 小厮摇头,“只说请您一聚。他在饮醉楼等您。” 沈千容同千阳到先前她与柳之祁初遇的那间酒楼,他甚至还在同一个位置等她,身旁的小丫头,似乎也是从前嚣张跋扈的那个。 “找我何事?”她一身碧色衣裳,大大方方的在他对面坐下,两人均靠着窗,眼下仍是那日初来长安的繁华。 只不过现在夜色渐浓,繁华愈胜。 柳之祁令那小丫头出去,手上的摺扇摇了摇,摆足了谱,方才高昂下巴缓缓道,“本少爷的两位高堂已经着人去向梧秋提亲了。也就说,本少爷我择日完婚。” 沈千容惊愕了片刻,便微笑道,“恭喜恭喜!” 柳之祁一脸的惬意,沈千容难得迟钝了会儿,方才回过味来,身子微微前倾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柳之祁,你这是特意将我叫来好炫耀呢!” 柳之祁立时心满意足的咧开嘴,“那当然,至少我得到了你的得不到。” 一个人若是皮痒,大概也就是柳之祁这般模样了。 沈千容脸色一沉,伸手就去夺他的摺扇,柳之祁的身手何等矫捷,连带着凳子也一齐后撤了些,果断避开沈千容的袭击。 沈千容抽回手,恨恨地瞪着他,故作一副怨妇的模样,“既然公子您得偿所愿了,能否解答小女子几个问题呀!” “你说!”柳之祁站起身,扯着凳子回了原位。 沈千容右手托腮,眼睛瞥着街上行人匆匆。“你看上梧秋什么了?” “自然是她……”柳之祁一开口,便勐地顿住。他不曾料到沈千容竟是问了这种问题。这是他从未思索过的问题。应了声,才发觉无从回答。好一会儿,才算勉强给沈千容一个答案,“大家闺秀,千金小姐……” 柳之祁竭力搜索着有关形容女子的词彙,末了,却是勐地摇头,“算了,我也不知道,只是和她在一起,很开心,和别人不一样。” 沈千容侧过头,转为一双手托着脑袋,微蹙着眉不解道,“可是……她看起来不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她说着,特意腾出一只手将他上下比划一番,随后又托住脑袋。“像你这样流连风月的公子哥,也算见过这世间的千万朵娇艷的花,更有无数女子等着你来挑选。坦言说,梧秋她偏冷淡了些,不像你中意的类型。” 柳之祁亦是难得有了兴致,“那你说,我中意的是什么类型?” 沈千容偏过头仔细想了想,方才看着他颇为严肃道,“不喜欢你的。” 柳之祁闻言,立时就要拍案而起,沈千容忙摁住他解释,“本来就是这个道理吧,喜欢你的人大多唾手可得,唯有梧秋与别人不同。这是人性。” 柳之祁合了摺扇,就照着沈千容脑门敲了一下,颇是无奈的嘆息道,“沈千容沈小姐,我大概与你说过,我同梧秋本就是两情相悦,不过是后来她家道中落,才对我冷淡。” 沈千容这次倒没恼,只嘟囔着嘴,很是忧伤。沉闷了半晌,才道,“那……叶阑青呢?他中意的是什么类型?” 柳之祁一双眸子陡地灼灼亮起,闪耀着璀璨的光芒。他立时坐直了身子,轻咳一声方才极是正经道,“不好说。” “何意?”沈千容略有些懵懂。 “还是我先问你,你看上他什么了?”柳之祁说着,不由得压低了嗓音凑近她道,“纵然我是他的朋友,也不得不说,你的选择性应该比他多得多。他虽是将军,但叶伯父的性子……啧,怕是叶阑青他日成亲,多半也是个不出意外的温婉千金。没什么惊喜可言。” “这个问题你问过我。” 柳之祁下意识轻哼,“这你倒是记得清楚。”他自然也是记得,那时她一脸小姑娘模样,道,“我倾慕一个跃马扬鞭、风姿无双的少年将军,不正常么?” “好好好!”柳之祁嘆息,“即便是你倾慕于他,但这正常么?如我想的不错,沈千容你是江湖中人,尤其你的性子,你们寻得就是一个恣意洒脱。这将军的身份,可正经是身不由己。” “他现在被困在府内,便是最好的证明。” “然后呢?”沈千容反问。 柳之祁悄然咽了口水,余下的话略有些难以启齿,但偏又不得不逞强道,“然后……你的来歷,我们曾经调查过,一无所得。” 沈千容没半分惊异之色,只悠悠然反问他,“好奇心爆炸了?” 柳之祁立时重重点头,转而又轻咳着收敛了些形态,“虽然我们只是朋友,但多些了解总是不为过吧!” 沈千容附和着正正经经的眨眨眼,“嗯,不为过。不过你自己不也说了么?我就是个江湖中人,比不得要入了史册的官家。自然没甚消息可查。” 柳之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遁地而去。 第43页 好在沈千容还算体贴,略停顿了片刻便破了僵局徐徐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查不到我和千阳,怎的不去查我宅院里的下人?他们的身份应该轻而易举就能得来吧!” 柳之祁闻言,立时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勐地顿住,讪讪的笑着回了座位。 沈千容瞧着他这一走一回,强忍着唇边的笑意提醒他,“你若是真的有空,顺便帮我查查我新收的那个婢女,叫应儿。她出现的很是蹊跷,我不大放心。” 柳之祁直直的盯着她,好一会儿没能言语。 沈千容唇边的笑意彻底绷不住了,“柳之祁,我竟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呢?已经查了?” 柳之祁不情愿的点点头。叶阑青被软禁,他自然要更上心沈千容的事。 “如何?” 柳之祁扁扁嘴,随后又道,“你随便找个理由将她赶出来吧,不安全。” “和我们一样?”沈千容脸色亦是一顿。 “嗯。”柳之祁垂了垂下巴,“一无所得。”顿了顿,又是倒吸一口气,感嘆道,“你说你们这些人,有什么秘密好守的?”说着,已是抓耳挠腮万般不解。他一贯好奇心重,偏生此时得不到解释,心内愈发难耐。 沈千容挑了挑眉,笑得甚是摇曳风姿。 “对了!”他突然看向她,眸子里泛着狡黠蠢蠢欲动的光晕。“如若终有一日你和叶阑青在一起,你做了将军夫人,仍是缄默不言?” 沈千容煞有介事的想了想,“好遥远哪!”顿了顿,又是嬉笑着,“待有那日再说!” 柳之祁不屑的白她一眼,“哼!” 沈千容没工夫理会他,只一副悲伤不已的模样感嘆着,“拿下叶阑青真是件太难的事。” “有多难?” 门突然被人推开,附和着磁性深沉的嗓音一道入了耳。 柳之祁看都不曾看一眼来人,便迅速隐遁离去。沈千容一时不察,懒懒的转过身子,瞧见那一袭墨色和含笑的眼眸,一颗心顿时停止了跳动。 “你你……”她僵硬的坐直了身子,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颇是艰难道,“你……出来了?” 男子在她正对面坐下,正是先前柳之祁的位子。“你还不曾说,有多难?” 沈千容瞬间想一掌拍死柳之祁算了,合着他的邀请,正是做了这么个铺垫。 然她素未见过叶阑青这般模样,他惯常喜欢白色,这一袭如夜的墨色衣裳却是衬得他愈发挺拔耀眼。尤其,他那样笑着。 她仿佛回到少年时,那顾盼神飞的少年也是这样微笑着,只是多年后他褪去了那份少年气,多了份风姿逼人的气场。 她差一点就同柳之祁选了同一条路,然她委实不能这般丢脸。末了,竟只瑟缩着身子讪讪的笑道,“是否艰难,您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叶阑青的笑飞扬在唇角愈发灿烂,仿佛黑夜里点亮的那一盏烛火,让人莫名雀跃着。 他薄唇轻启,一字一顿道,“古书云,情花蛊,下之,一生一人。沈千容,为何你不与我下?可是怕你会先死?” 怕我会先死?这说辞…… 沈千容陡然瞪圆了眼睛,良久,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柳——之——祁!”她就知道,柳之祁绝对信不得。还说什么忘记把信交给叶阑青了,分明早就给人家看过了。 然而面前的男子仍微笑的看着她,她只好再次扯起僵硬的嘴角,“您看过信了。” 第24章 似曾相识 叶阑青面带微笑, 好一会儿才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嗓音低沉道, “随我去个地方。” 沈千容挪着步子随他出门, 将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紧要之事,慌忙扯住他的袖摆, “你不是被软禁了么?这样出现会不会……” “无碍。”他顺势牵过她的手, 沈千容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却也不过一会儿工夫, 两人及至房顶,他便越过她的腰身,手掌紧紧地贴合在她的腰间。 沈千容屏住唿吸,眼见得他带她悄无声息的飞跃一个个屋顶。往常千阳也这般带她, 却从未和今夜这般,要她心跳如雷。 叶阑青带她在一处土坡上停下,她素未见过长安还有如此冷清僻静的地方。月光下树影斑驳,前面池中,夏荷已有衰败的迹象,如这渐寒的天色。 叶阑青在她身前负手而立,嗓音沉静却又缥缈令人琢磨不透,“这几日我在府内无所事事, 反反覆覆仅思索了一件事。” 沈千容凑到他的身边, 勉强比肩而立。她侧身看着他,只听他道,“你待我至此, 我如何偿还?” 这却是第二次触及这个问题,沈千容闷了闷,没有作声。 叶阑青侧过身,一眨不眨的凝着她,“我本想认作你义妹,到时便可……” “我不!”沈千容极是迅速地打断他,嗓音颇是急促。 叶阑青瞧着她瞪得滚圆的眼睛,不由得扬唇笑起。月光下,他坚毅的稜角都因着笑意衬得愈发柔和,他突然想伸手摸摸她的长髮,默然咽了咽口水,终是忍下,“你被封为郡主,我们身份有别,我自是不能随意认你作义妹。” 第44页 沈千容立时就咧开嘴笑了,“那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那个老……”她说着突然顿住,转而愈发随意道,“老皇帝呢!” 叶阑青不由得崩住脸,“不可如此不敬。” 沈千容不以为意的侧过身,看着那一池将要衰败的莲荷,低声哼唧,“他是你的君,我却非他的臣。” 两人长久的站立着,均是不发一言。 直至沈千容冷得身子有些发抖,想要开口提及,是否各回各家,如有别事改日再谈。叶阑青虽是此刻就在她身边,近在咫尺,她的感觉却是不大好。 最近的时候,像是最远。 然她未及开口,忽然就听见一声低低的唿唤,“沈千容……” 他低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里仿佛有缱绻万千。或者,是她的想像里有情深款款。 “嗯?”她下意识回应。如身在梦境一般。 “我看过你留给我的信。”亦或,是她自以为会死,而留下的遗书。 沈千容闷了闷,只道,“嗯。” “我以为我们之间,仅有那一场战事的缘分,后来再想起,也需要费些力气。” 沈千容听他一言一语,只觉得当时留的那封信,委实是废话太多。瞬息间就暴露了她许多秘密。 她那时以为自己多半是九死一生了,于是提笔后第一句便是,“叶阑青,你还记得我么?”是啊!她生怕他不记得她。但眼下他记起了,她这心里却是觉得不安。 她洋洋洒洒数百字,皆是她自个的情深不寿,抵死不悔。 那时,如若她死了,那封信便犹如绝唱。他会永远记得她。可她还活着,这信仿佛一个笑话一般。她怕他不安,怕他将她推离的更远。 沈千容闷了闷,陡然懂了,他说的不知如何偿还,不止是这三座城池的收復。仍有当年那一战。 四年前。江州鏖战。 那是少年将军叶阑青第一次随父将出战,战事尤为惨烈,一战后,便是血流成河。亦是那一战,叶义受了重伤,军中事务全权交由仅十六岁的少将叶阑青处置。 在那之后,他们又勐攻了数次,均是伤亡惨重。 少年将军彻夜未眠,想出最后的一个法子。但此战略,却是下下策。 然而,在那样的境况下,即便是下下策,也已然是唯一的法子。此法要害在于风险极大,须得有三千将士由前锋率领,自发受死。 那一招声东击西和请君入瓮的联合运用,唯有足够的声势才能达到效果。 他们军中的前锋已然阵亡,此时唯有从副将中挑选合适的人选。 五名副将,仅有一个瘦弱矮小的男子主动站了出来。 那一战过后,他们确然是赢了。那三千将士,亦是没能回来。叶阑青守在尸横遍野的战场,勐地下跪,血水和着泪水缓缓流淌。 那是他的第一战,叛将被活捉,擒回长安。而他一战成名。 皇上所给予的所有赏赐,他悉数给了战死的将士家属。 疑心是在他亲自探访那副将家人时陡然升起的,这一战他们耗时数月,那副将的居所却是蒙了一层灰尘。他着人探听,才晓得这家人在他们出发前就已经举家搬迁至江南。 他遂派人奔至江南探访,辗转探查,方才寻到。 却原来,那名副将自始至终都不曾参与战斗。他甚至,不曾随军从长安出发。 那副将跪在他身前,声泪俱下道,“将军,便是给属下一百个胆子,属下也不敢做了逃兵。实在是那时一个少年来突然来到我家,要替我上战场。我想他一个柔弱的少年,怎么能上战场呢?当时就拒绝了他,可是不知为何,三日后醒来,我才知他已然随你们同行,母亲守在我身边,在赶往江南的路上。” “将军,我那时便想无论如何不能让那小子坏了事,可母亲以死相逼,属下委实没有办法。” 少年将军扶他起身,嗓音素有有过的沉痛,“既已离了长安,那便隐姓埋名好生过日子吧!” “多谢将军!” 那段时间,叶阑青难过许久,不止为了战死的将士们,还有那个来歷不明的少年。他易容成那副将的模样,因着战事纷乱,瞒过了他们所有人。 后来,沈千容初次在军营现身,要一个贴身侍女的位子。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就给了她一个位同副将的身份。 想来,有些事深埋于心底,终于爆发的那刻。 叶阑青想了无数次,找到那个少年的家人,定然将他们视为亲人厚待。可直到他看到沈千容留下的信,才隐约知晓,少年郎未必是少年。 “那一战,你是如何活下来的?” 叶阑青心思百转千回,却是说了这么句并不十分想要答案的话。 那时他看到信,身后重伤躺在床上几是不能动弹。还是在休养一天后,不顾一切的攻打麟州。她已然因他死过一次,怎能再死第二次? 她微扬着下颌,说的云淡风轻,“我有千阳啊!” 叶阑青心下一沉,不必想也知道,她是经歷过怎样的九死一生。 沈千容一转眼,就望见叶阑青沉痛的目光。陡然懂了,那时柳之祁的话并不作假,他说,“我从未见过他发那么大的火,当着所有的副将,差一点他就要宰了我!” 第45页 沈千容懂他,他这样刚正坚毅的男子,怎会允许一个女子反覆因他而死?便是内疚,就足够令他不安。 “……沈千容。”他依是叫着她的名字,仿佛呢喃。 沈千容附和着应声,“嗯。”心下的不安和惶然却是无限扩散开来。 他一眨不眨的凝着她的眼睛,郑重承诺,“你助我两次得胜,我无以为报,日后刀山火海,我定然尽全力保你一世无忧。” 喉头的酸涩陡然涌了上来,沈千容竭力忍住泪水滂沱的汹涌,嘴角抽了抽,才扯起嘴角逞强,“谁要你的一世无忧?”说罢,就顾自甩手离去。 可她走着漫漫长路,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她知晓身后始终有人亦步亦趋的跟随,泪水便隐忍在眼眶里,始终倔强的不肯流落。 直至走出这一片荒芜,身后的人方才大步走来,拦腰将她抱起,而后如来时一般飞身越过一个个屋顶。 凄寒的月光下,她深埋进他的怀里,泪水顷刻浸湿他的衣衫。 叶阑青将她放进沈宅的院落内,随即不发一言离去。 沈千容孤零零的站在树下,陡然懂了师兄说过的话。他初时很有信心,后来没了。 那她呢? 她睡了一夜,第二天如往常一般,仿佛不曾受挫,也不曾被人推开十万八千里远。仅有一件事,她有些后知后觉,遂一面品着茶一面默默啧啧哼唧,“什么一世无忧?本小姐就该直接提要求,有能耐你一辈子不娶亲才算是报了恩,哼!”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道戏嚯的嗓音陡地入了耳,沈千容一个激灵回过神,满眼惊异的瞧着眼前的男子,“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没个人通报?”顿了顿,又是挥舞着手,晃着身子指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不满道,“扣月钱哪!扣你们月钱!” 柳之祁看她像个孩子似的赌气,不由得桃花眼微眯,笑得很是恣意。但他素来很有眼色,知她昨晚多半是同叶阑青聊得不大愉快,便不去戳她的伤口,免得被反击他应对不及。 “我跳墙进来的,”柳之祁解释道,遂又环顾四周,“千阳呢?他怎么留你一个人在家?” 沈千容这才收了绷直的腰身,软软的坐回椅子上,“他出去办事了。” “什么事?” “去皇宫探听些消息。” “什么?”柳之祁瞪圆了眼睛瞧着她,好一会儿才恢復正常,“好好!我们先不说你一个人是否安全,皇宫那是什么地方,你怎么……” “我当然安全了。”沈千容目光涣散的打断他的话,顾自懒懒道,“前两日应儿替我挨了太子妃一个巴掌。我拿不准她是真的好心,还是暂时要装作好人,但我一时间应不会有事了。”说着,勐地聚焦了目光看向他,“倒是你有什么事?订了婚期便赶紧筹备,你很闲么?” 柳之祁悄然咽了口水,他果然在她这讨不到什么好处。不过算了,看在她被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伤了一把的份上,他不予计较。遂敛了口气,凑到她身前,神色凝重道,“最新消息,皇上多半要给你赐婚了。” 沈千容立时坐直了身子,再没有一丝萎靡之气。 第25章 赐婚 却原来, 前日下朝, 几位大臣被留下议事。 龙椅上端坐的中年男子正是当今皇上, 他看来不过天命之人, 却已有年迈衰老之像。 他的身子略有些富态,却也看得出年轻时应是俊秀清雅之人。他喝过一盏茶, 喘了口气方才哑声道:“朕打算为千儿郡主赐婚, 诸位以为如何?” 赐婚?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年长些的老者率先上前一步发言:“启禀皇上, 犬子暨南由皇上任命为叶将军副将,收復三座城池,对郡主略有些了解。犬子道,郡主心思胆色均非寻常女子, 那些粮草足以三万将士用上一月有余,却只是被郡主随意的放在一个宅院的地宫里。微臣斗胆曾查过那院子过户给郡主的时间,已有三年。” “然她还懂些巫蛊之术,这蛊毒……”那老者摇摇头,“据说已失传多年,微臣以为,寻常男子怕是驾驭不了郡主这般人才。” 这明明是要赞誉,话里话外均是不待见。其余的人听闻, 也都附和着, 不过换了几个说辞,表述的却都是“给一个郡主的名号已是不得了,怎能再由皇上赐婚?”这么一个意思。 皇上大抵就是此意, 他表一番善意,再听一段劝说。 “依你的意思,皇上并非真要给我赐婚?”沈千容微蹙着额头看着他。 “我听刘暨南转述,大约就是如此。” “那你慌里慌张的告诉我要为我赐婚作甚?”沈千容冷冷的白他一眼,遂又懒懒的跌回椅子上。 “这是刘尚书揣测圣意,却不是我的看法。” 柳之祁倒是难得认真,沈千容瞥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看的?” 柳之祁立时站起身,“啪”的一声合了摺扇,负手在屋内行走,一面拎着教书先生的气场缓缓道来。 “在我看来,刘尚书说那些话,不过是因为他不了解你,即便是刘暨南对你颇有赞誉,在他看来,你也是个红颜祸水莫招惹的类型。他瞧不上你,同皇上说话的时候,虽是带着尊称,心里仍是鄙夷的。” 第46页 他说着,突然又凑到她的眼前,眼里闪过精光:“我大胆猜测,皇上最开始可能真的只是表一表他的善意,显得他宽宏慈爱。但刘尚书如若真的那般在皇上面前形容你,可能会适得其反。” “兴许皇上就会以为,嗯……他做的还不够,这些大臣还这么看不上你,这岂不是打他自己的脸吗?不管怎么说,你可是他亲封的郡主。便是有谁心里真的看不上,也应表现的隐晦些。如此明显,可不是让皇上难看吗?” 沈千容这次倒是没有表示不屑,正经思索了一会儿,才又蹙着眉头看向他:“不对啊!柳之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机智了?”这心思玲珑百转可不是他的风格。 柳之祁勐地后撤,差点就露了心虚的本质。他特意扬了扬眉:“怎么?本少爷近日来春风得意,多操了些你的闲心,你竟这般不识好人心?罢了,本少爷还不伺候了!”说着,起身便要走,哪料他走到一半又撤了回来,后头还跟着一个女子。 应儿在房内站定,看一眼好整以暇准备看戏的柳之祁,不知当不当说。 沈千容睨他一眼,遂又看向应儿,懒懒道:“柳公子不是外人,你直说无碍。” 应儿这才垂首应道:“茶馆被砸之事,已经调查清楚,是太子妃的人。林伯说,太子妃身份非常寻常,我们只是查清了来人是出自太子府,但接下来如何,还请小姐示下。” 沈千容依是慵懒的靠着椅背,神态甚是没有任何变化,只轻飘飘道:“他们再来就打回去,不必客气。” “可是……”应儿下意识就道,停顿了片刻仍是忍不住多嘴,“之前您不是说,如果……” 沈千容打断她:“打回去!” 应儿立时应了声:“是!” “还有,”沈千容顾自添补道,“如果不敌,就叫上千阳。”整个人长安,怕也没几个人是千阳的对手。 “是!”应儿应下,正要离去。 柳之祁忙叫住她:“等等!”他在一旁这是看得一头雾水,怎的是太子妃的人反而就要打回去了? “你之前说什么了?”他颇是好奇的瞧着略有些心不在焉的沈千容,仿佛下令和太子府作对的人不是她。 沈千容白他一眼,懒得搭理他,遂示意应儿解释。应儿便道:“小姐说,如若对方不如我们,便摆出郡主的身份压他们一头。如若比我们要强,就弱势一些,不要敌对。” 柳之祁愈发惊异的瞧了瞧这一对主僕:“所以,太子妃的身份不如你们?”这是怎样的逻辑思维,才能得出这个结论? 他倒吸一口冷气,愈发难得淡定:“沈千容,我素来知道你自信,当然,你也有那个自信的资本。但是,你怎的比我还要目中无人。那是太子妃呀!” “嗯。”沈千容头也不抬道,“太子……妃。” 她拖长了尾音,柳之祁立时懂了她话语间的含义,那是太子妃。即便是正宫娘娘,那也只是皇……后。更何况,她只是太子妃。且这太子妃的身份还不那般稳固。 柳之祁不由得感嘆:“你好像就没有怕的人。” “有啊!”沈千容下意识答,“我……”她说了一半又住了嘴,“我不告诉你。” “好好好!”柳之祁亦不招惹她,“反正消息我是带到了,你多少有个心理准备,我这便走,不给你心里添堵了。” “等等!”眼见着那道蓝色要在眼前消息,沈千容忙叫住他,柳之祁颇是不情愿的走回来,在她身前站定,“何事?” 沈千容抬头看向他,眸子里略有一丝感伤:“如若他订了亲,你知会我一声。” “你再去毁了?”柳之祁随口笑道。 沈千容却是蓦地垂下头,嗓音沉静道:“他若是成了亲,我便会走。”这长安,本就没有她喜欢的事物。 柳之祁一怔,才算真正明白,沈千容这是真的被伤到了。“好!”他郑重应下。看来,他必须得和叶阑青好好谈谈了。 将军府。 柳之祁在后院的亭子里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瞧见叶阑青不慌不忙走来。他等的耐心耗尽,此时反倒是不急了,学着沈千容的模样悠哉的翘着腿,眼也不抬一下道:“叶阑青,你确实该成亲了。三年前我便纳了妾侍,你总不能孤独终老下去。”他们年纪相仿,早到了婚娶的年纪。 “父亲找你谈话了?”叶阑青在他对面坐下,不疑有他。“请你做说客。” 柳之祁懒懒道:“我哪有那般闲心?不过是沈千容一事,你究竟是如何想的?我看她的状态似是不大好,是真被你伤到了。昨夜,你和她说了什么,她这么大反应?”以他对沈千容的了解,她似乎就没有不开心过,仿佛世间种种都能迎刃而解。 叶阑青侧过脸:“没什么。” “你确定不再考虑她?”柳之祁不甘的追问。 叶阑青被他逼问的心下不由得略有些烦躁,当下就随口反问:“你喜欢她?” 柳之祁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道:“当然不是!不过是可惜罢了,难得有个女子令你这个木头人竟能动了心,就这么丢失了实在可惜。况且,她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 第47页 叶阑青的眸子一闪而过的惊异:“我何曾动过心?”他想的很清楚,沈千容于他是恩情,报恩便好。 柳之祁不屑地冷哼,言语间还略有些气恼:“我可是从未见过你因为谁而红了眼,我可是记得呢,你听说她去了麟州,差点杀了我。” “我们一起长大,我从未见过你发那么大的火。你告诉我,如果这不是动心,那什么才是?” 叶阑青闷了闷,终是无言。 柳之祁颇是无奈的瞧着他,他略摸明白叶阑青的想法,但明白是一回事,能否体谅又是另一回事。 “对了,”柳之祁忽然道,“伯父最近可还有安排你的亲事?” “没有。”叶阑青沉声道,“我被软禁在家,父亲自然不能再多做考虑。” 柳之祁应了声,便长久的凝着他,深吸一口气又缓慢的吐出来,正经是欲言又止。 “说!”叶阑青看着他,形容间已有些掩不住的不耐。 柳之祁再度深吸一口气,方才缓缓道:“沈千容说,等你成了亲,她就会离开。” 叶阑青一怔,也对!她那样洒脱的性子,本就不是纠缠不放的女子。只是心口突然莫名的发闷,令人略有不适。 柳之祁这番等着叶阑青的反应,还未及催促,就见他陡地站起身,大喝:“什么人?” 柳之祁慌忙站起,这才见拐角处闪出一个墨色的影子。 来人大步走来,如入无人之境,未有丝毫怯懦不安。他径直走到两人面前,道:“叶将军,柳公子。” 两人具是一怔,柳之祁惊异的看着他:“千阳?” 千阳遂转向柳之祁:“柳公子,小姐受旨入宫,我探查到最新消息,她拒绝下跪,还请公子筹谋一二。”说着,已是作出躬身的姿态。 第26章 我带你走 “拒绝下跪?受旨入宫?”柳之祁愈发惊异的看着他, 默然咽了咽口水, 方才道, “皇上不会真要为她赐婚吧?”刚封了郡主, 便着急赐婚,竟不知是皇恩浩荡还是过分忌惮了。 叶阑青眉头紧锁, 好一会儿才凝向千阳, 沉声道:“你们入长安前,应已想好退路了吧?”自打她入长安, 一贯是下颌高扬,素未怕过什么。那般模样,分明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千阳站直了身子道:“是!但我确然是不能预料到,她会这样执拗, 大殿之上竟也不肯低头。” “为什么?”柳之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面见皇上本就应当下跪,这有何不可?” “前日圣旨到沈宅,赐小姐为郡主,她便没有去接。仍是我找了个丫头易容成她的模样才算了事。”千阳沉声道,“小姐说过,她此生只跪她的母亲和师父,其余人不可。” “这……”柳之祁微蹙着额头, “倒也有些道理, 但……”他忍不住嘆息,“未免还是太过嚣张了些。”皇宫不比寻常地界,怎能容她这般任性? 柳之祁紧皱着眉头, 忽然间灵光一闪,大叫道:“她这样不会是寻死吧?” 其余两人陡地望来,目光凛冽,仿似夹带着冰冷的利刃,柳之祁忙闭了嘴:“不会不会,以她的性子,是绝对不会想不开的。” 叶阑青略沉思了会儿,便凝着千阳慎重道:“以你的功力,可能将她从宫内带出来?” 千阳微微摇头:“我本有十成把握,但她见过皇上后就被安排在了正阳宫偏殿,那里侍卫众多,且武功高强,我最多五成胜算。还有就是,即便是我将小姐带出来远走高飞,只怕整个沈宅的人,都要为之陪葬,这有违小姐的本意。” “正阳宫?”柳之祁实在忍不住惊叫,“那可是皇上的寝宫!”他说着,愈发瞪圆了眼睛,在一旁以他自己都无比怀疑的口吻颤颤道,“皇上……不会看上她了吧!” 叶阑青眸色愈深:“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千阳随即反问:“你救,还是不救?如若不救,我便拼死一试,总能保她周全。” 柳之祁默默感受着两人之间要崩裂的气氛,唇角微勾立时凑上前缓和气氛,道:“救救救!肯定是要想办法救的,只不过那毕竟是皇宫,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叶阑青侧过身,拍住柳之祁的肩膀:“今晚我潜入宫内探一探具体情形,你去沈宅守着,天亮前,如若我没有回来,立刻将沈宅内的所有下人遣送出长安。”说罢,遂转身看向千阳,“今夜我将她带回来,你们便走吧!不要再回来。” 千阳一怔,终是双手抱拳微微俯首道:“多谢!” 柳之祁在一旁的看得目瞪口呆,直至夜深后,叶阑青就要出发,他终是忍不住叫住他:“叶阑青,你当真想清楚了?”这会儿千阳回了沈宅,有些话他才好说出口。“此事非同一般,那可是正阳宫,是皇上的寝殿,一旦你们被抓,死的可不只是你们两个人?好!”他无奈的摆手,“即便是你成功将她带出来了,她走了,你怎么办?整个将军府该怎么办?” 叶阑青不过停顿了片刻,便飞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仿佛不曾入耳,也不曾震慑到他。 他说:“我愿意为她死。” 第48页 皇宫。正阳宫偏殿。 沈千容只着了贴身的衣物,百无聊赖的趴在偌大的床上,直到听见窗子被推开的声响,她也不过是懒懒的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也未曾有一丝惊慌。 却是叶阑青看见她那般慵懒的形容,心口一滞,只觉得唿吸骤停。沉闷了片刻,方才找回自己的声线:“穿上衣物,我带你走!” “你带我走?”沈千容赤脚下床,立在他身后。 “是!”叶阑青不曾回身,只沉声道,“我们时间不多,如若皇上突然过来,我们两个恐怕都难……” “我以为你不会来。”沈千容突然打断他,嗓音里似有哽咽之意,“你能出现在这里,我真的很是欢喜。”闷了闷,才又补充道,“可是我不能跟你走,带我走的人可以是千阳,却不能是你。” 叶阑青不得已只好转过身,神色凝重的看着她:“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快点穿上衣物,我带你走。你与千阳碰面后,便离开长安,再也不要回来。” “那你呢?”沈千容仰脸看着他,“叶阑青,你可曾想过,在这长安能有几人在这宫中来去自如,偏还能带走一个武功低微之人。你为此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不忠不孝之名,你可担得起?” 叶阑青别开眼:“父亲会懂的,你曾救下千万将士的性命,他们会记得。” “可我不要承担这份恶名,”沈千容后撤一步,“这是我们在一起的阻挡。” 叶阑青只得上前一步,双手紧握住她的双肩,竭力劝说道:“如若你死了,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那是天人永隔,懂吗?” 沈千容晦暗许久的眸子陡地亮起,唇角的笑意也逐渐扩散开来。她拍拍他的手,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明天……哦不,最迟三天,我就可以回去,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叶阑青的手指缓慢的松开她的肩膀,若非还算自持,只怕心底的恐慌彻底就显露出来。他竭力恢復镇定,佯作随意问道:“皇上真的喜欢你?可他若是准备将你纳入后宫,怎还会放你出去?” 他乍一进来,便望见她只穿了单薄的亵衣。他不知她已经侍寝过,还是准备侍寝。可不论是哪一种,都令人心口发闷,有种窒息的痛感。 “你说什么?”沈千容全然不理解的瞧着他,略愣了愣,才陡然回过神来。也对!这里是皇上的寝殿,叶阑青有所误会却也是人之常情。“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放心就好,我呢,也不过是知晓皇上的弱点罢了。” “弱点?” “人都有弱点,更何况是九五至尊之人,他的弱点可能还更多些。”沈千容缓缓道来,“最多三日,我必能够安然无恙离开皇宫。” 叶阑青思索片刻,依是拿不准她的话有几分真假。末了,只得选了稳妥的法子,道:“既是你有皇上的弱点在手,那现在离去想来也是无恙。”说罢,便要抬手敲向她的后颈,好将她打晕了离去。 他拿不准她话里的真假,但他知道,她不会为了自己一个人活而害了别人。 沈千容忙后撤一步,指尖妖娆的花朵陡然盛放,眼神也顷刻变得凌厉起来。 “叶阑青,我不能随你走。我说了三日,便是三日。他是喜欢我,但他不喜欢你,你没必要搭上整个家族的性命。还有,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信我。那就继续信我!我还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不捨得死。” 叶阑青终是垂下手,一步步走至窗前。提步前,沈千容突然叫住他,他回过身,正望见她灼热的目光,眼睛里仿佛有星星闪耀。 她说:“我好想成为你的弱点。” 叶阑青身形一怔,遂飞身离去。 三日。整整三日,人心纷乱的不知是沈宅,还有整个朝局。大臣们对于皇上将郡主留在寝宫一事,虽不敢明面上说些什么,但私下议论纷纷,已是传遍整个长安城。 传言道:“皇上多半是看上了郡主,但碍于身份,一时不能挑明。” 还有人说:“兴许是皇上看腻了宫里国色天香的美貌,才会觉得这个面目清秀的女子与别个不同。” 更有人道:“是郡主给皇上下了蛊,迷了皇上的心窍。” 古书有关巫蛊之术的记载也瞬时流传开来。情花蛊,下之,即一生一人。怪不得皇上会将郡主单独留在自己的寝殿,且一留便是三日。甚至有传言说皇后娘娘请见时,都不曾得见。 最后一种言论逐渐散播开来时,沈千容立时坐立不安,当日便回了沈宅。而谣言,也在一夕间戛然而止。 沈千容下了车马,一路行至自己的院子,将一关了门,便有三人立时跳了出来。 “你果真回来了?”柳之祁一脸的不可置信,“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好似皇宫不过随意一座宅院,你光明正大的来去自如。” 沈千容凝一眼叶阑青惯有的清冷镇定,方才咧开嘴无谓的笑笑:“我说了嘛!是人都有弱点,我就是面见皇上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戴了一张绝色的美人面皮而已。” “什么美人?竟能让皇上对对你态度这么好。”柳之祁不解道。 沈千容莞尔:“自是世间罕有的美人。不过那女子是皇上的爱而不得,所以才对我颇是纵容。” 第49页 “长什么样子?”柳之祁的眼睛都直了,“你现在戴上让我们看看呗?” 沈千容刚要拒绝,就听得一旁的叶阑青沉声道:“之祁,既然沈小姐没事,我们便走吧!”说着,便拖了柳之祁往屋顶上飞,柳之祁被人拖着,还不忘同沈千容大声道,“你不要看这些表面的东西,你不知道他这两天有多担心你……” 沈千容心满意足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完全消失,一转脸就望见千阳异常凝重的神色:“你戴了谁的脸?” 第27章 离开 沈千容的脸色陡地沉下来, 厉声道:“千阳, 你管的太多!”说罢, 便甩手而去。 及至用罢晚饭, 沈千容方才睨向他:“这几日可有特别的事发生?太子府可算安稳?” 千阳神色如常,似是早已忘却了先前被冷脸相对, 极是恭敬道:“不曾有特别的事。太子府还算安稳, 只不过太子妃大约是见你被困在宫内,且又有谣言四起, 她又命人来砸了几次茶馆。” “可处理好了?” “是!”千阳微微垂首,“已命人打了回去。” “好!”沈千容点点头,转而又问道,“应儿呢?她可有异常?” 千阳微微摇头:“没有。她令原来的帐房管理茶馆, 她只是日日盯着,盈亏同原来相比也并无多少差别。” “她的身份呢?”沈千容凝向他,“可有任何进展?” 千阳依是摇头,“那日被下葬的妇人,我已仔细调查过,她确然是有个女儿。但她女儿因有病在身,常年不出门。打听了邻里,说是近几个月病情才有好转, 才出门帮她母亲做些小生意, 哪料她母亲的身子突然就不行了。” 沈千容微微笑了笑:“确然是蹊跷。”顿了顿,到底是摆摆手,“罢了, 先就如此吧。” 千阳离去后,沈千容着了床便沉沉的睡去。这几日在宫内,她总担心那个老皇帝当真将她当做他爱而不得的那个女子,晚上总睡不安稳。 是以,半夜时有人推开门,点亮了房内的琉璃盏,她竟也不曾醒来。 却是她翻身时,仿似瞧见了一抹光亮,刺的眼睛不大舒服,这才勉强睁了睁眼,瞧见那一抹白正襟危坐在帘外。 她揉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了他的脸,这才踢着鞋子晃到他身前,倒了杯凉茶便要往嘴里送,以使自己更清醒些。 那人忙握住她的手腕:“喝凉茶对身子不好,等着,我去烧水。” 沈千容迷迷瞪瞪的看着他走向一侧的小厨房,他的身影愈发清晰,她也才全然醒转过来。却原来,天空早已泛了白。 她掀了灯盏要吹熄了烛火,这才瞧见灯油已然烧了不少。 他拎了冒着热气的茶水向她走来时,沈千容疑虑道:“你来了多久了?” “四更天过来的,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醒你。”说着,依是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倒了热茶。“千阳呢?我来了这么久,他竟丝毫不知情?” 沈千容捧着热茶吹气。方才初醒没察觉冷,这会儿身子才有了身子,不由得就瑟缩起来。一面无畏道:“他应该知道。是我曾与他嘱咐过,如果是你,不必相阻。”说着,就见他突然起身,走向一侧的衣架,拿了件外衣,披在她的肩上。沈千容唇角的笑立时有些掩不住,可还是竭力藏着。 叶阑青在一旁坐下,神色与往常比并未有差。他道:“我仔细想过,你还是离开长安较好。” “为何?”沈千容唇角的笑意立时消弭了干净。 “先不论太子妃对你敌意多重。”叶阑青缓缓道,“这几日你在宫中,皇上是绝不会告知天下,他留下你的原因。但天下人自会揣度,是你下蛊蛊惑了皇上,才能如此被优待。沈千容,这并非好事。大抵就是你什么都没做,但你一夕间成了许多人的眼中钉。” 沈千容脸色亦是无畏:“我不在意他们怎么看?” 我在意。 叶阑青停顿片刻,到底没将那话说出口,只道:“你在长安太危险,皇上放过你,太子不与你计较,但还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人,可能想让你死。” 沈千容长久的凝视着他,忽而笑了:“如若我走,你与我同行?” “不可。” 沈千容立时侧过脸,扬着下颌耍横:“那我便不走。” 叶阑青的脸色不由沉了几分,偏又夹带着些无可奈何的嘆息:“你应当清楚,不是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 “我应付的来。” “如有一次应付不来呢?” 沈千容委实不大想同叶阑青为这些无意义的事争执,随即沖他狡黠的笑道:“你在关心我?” 叶阑青果然脸色一僵,沉闷许久不再言语。她便嬉笑着去捏他袖摆的一角,一双眼要多无辜便有多无辜的瞧着他,“你放心,时机未到,时机到了,你不赶我我自己也会走。” “何谓时机?”叶阑青下意识就道。说罢,才惊觉他这口吻分明急切了些。 沈千容眨眨眼,眸子里陡然盛放出狡猾的光芒。她道:“我不告诉你。” 叶阑青一口气闷着,偏又释放不得。末了,竟只是站起身,下意识摩挲着她触碰过的衣角,无奈嘆息道:“那我便走了,好生照顾自己。”顿了顿又是凝着她眼里的笑意道,“再多睡会吧!” 第50页 沈千容重重的垂垂头,微笑着目送他离去,便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的再次爬上床。 真正醒来时,已是正午,千阳知晓她醒了,方才命人将菜餚送了过来,一道现身的却还有个身着蓝色锦袍拎着把摺扇的男子。 沈千容眼瞧着柳之祁毫不客气的在她对面坐下,一手拿了筷子就要开吃。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你……你这是干嘛呢?” 柳之祁夹了口菜送进嘴里,这才含混不清道:“本少爷白白等了你几个时辰,你怎的这个时辰才醒?昨晚做什么去了?” 昨晚? 沈千容本要斥责他几句,但他这般一说,她陡然想起叶阑青在她这里坐了大半夜,莫名有些心虚。遂也拿了筷子,佯作无畏道:“我在宫里睡得不好,回来自然睡得久了些。” “哦。”柳之祁闷声应下,直至填饱了肚子方才悠哉悠哉的瞧着她低垂的眉眼,“支撑我在这里眼巴巴等了几个时辰的事,你猜是什么?” 沈千容吃得慢了些,这会儿差不多也饱了,遂也放下筷子,眸子含笑道:“除了叶阑青,我对别的事没有好奇心,你不必勾我。” “你也忒不给面子了!”柳之祁恨不得一掌拍在桌上,“不行,你必须得猜上一猜,否则本少爷还真就不说了。” 沈千容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当真想说,那你便走吧!然她今日委实是心情好,便也不去逗他,正经思索了片刻,便道:“你的婚期定了,请我参加婚礼?” 柳之祁的脸色果然一阵青白:“你怎么知道?” 沈千容终是不得不赠予他一个白眼:“近日来你可还有别的大事?” “哼!”柳之祁颇有些傲娇的别过眼,沉闷了片刻,方才转过脸看向她,“不过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呢?” 沈千容果断懒得搭理他:“你不说,我便请千阳送客了。”说着,便要冲门外喊了千阳进来。 柳之祁的气势陡地弱了下去,他算是看得明白了,千阳不是叶阑青的对手,可他却不是千阳的对手啊,此刻叶阑青不在,他的地位果然是显着下降。 “好吧!”柳之祁不情愿的嘆息,“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想要问你。” “你好奇那个女子是谁?” “不是!”柳之祁摇摇头,“我对宫闱秘事不感兴趣,再者,你说了我也不认识。我是想说,既然你能够拿的住皇上的弱点,也有能耐在宫中数日无忧,为何你不顺道让皇上给你下一道圣旨,为你和叶阑青赐婚?” 他昨日走的匆忙,回去后越想越是觉得不对。这些事他都能够想得到,沈千容如此想得到叶阑青,不可能想不到。再没有比皇上赐婚更直接简单的法子了。 “不行!”沈千容果决的摇头,“那样的话,同我给他下蛊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下蛊是你的心机谋算,圣旨,却是他不得不奉旨而行。还有,不止他要奉旨,还有叶伯父,纵然他心里对你还是颇有微词,明面上也不敢再有丝毫意见。” “所以……”沈千容看向他,“我还是让他们父子不和了?” 柳之祁无奈的嘆口气:“你就是顾及的太多。” “当然不是,从头到尾,我只顾及他一个人。”沈千容徐徐道,“我并不在意他父亲怎么想,只是不想他为难。” 柳之祁拎着摺扇敲打着手心,嘆息声愈重。 沈千容为了打破气氛,只好笑着问他:“对了,婚期定在哪天了?” “你不是说你没有好奇心?”柳之祁一双眼亮晶晶的瞧着她,仿佛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 沈千容甚是无奈的瞧着他,大有一种你不说我便该送客的神情。 柳之祁得意了片刻,终是乖巧道:“半月后,九月初十。” “那便好。”沈千容轻舒了口气。 “怎么?”柳之祁不解的看着她。 “无事。”沈千容摇摇头,“不过是时局不稳,你早日抱得美人归,也好安心。” 她没说出口的却是,照日子来算,南国使臣大抵快要来长安了。思及此,她便想起那个比她还要狡猾的人来,心内颇是不安。 第28章 和亲 半月后。 沈千容参加过柳之祁耗时冗长礼仪琐碎的婚礼后, 终是在柳之祁送他们出门时, 忍不住笑着拎了哀怨的口吻:“你成亲, 倒把我们折腾的够呛。” 柳之祁一脸她并非俗人的眼光瞧着她, 转念想着正好叶阑青就在身侧,立时戏嚯一笑道:“是很繁琐。但……若他铺锦十里迎你进门呢?”说着, 还特意瞧了眼叶阑青。 叶阑青脸色一僵, 沈千容却是陡地生出几分羞涩之意,然开了口却仍是眉眼含笑:“那我必然十分欢喜。” 柳之祁一句话同时招惹了两人, 颇有成就感。 倒是沈千容当真是有些疲惫,全程微笑端坐不说,更有数不尽的人向她投来疑虑的目光。她虽不介意旁人如何看,但这总归是柳之祁的大日子, 她便一直规规矩矩的收敛着。这一整天下来,当真是累坏了。 回了沈宅她自个的院落,做在桌前抿了口茶,正欲舍了晚饭,直接睡下。这时偏又小厮上千来报,说是门口有一个执剑的男子求见,看模样像是江湖中人。 第51页 沈千容想不出来访者是何人,也懒怠得去想, 直接让人将人领了进来。直至瞧见那个所谓“江湖中人”, 沈千容恨不得遁地逃走。 然而那人已然看见她,她只好撑着气场:“你这么远赶来,所为何事?” 那人微微躬身, 言辞恭谨道:“公子令我给您带句话。他过几日便抵至长安,还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沈千容心下一滞,面上镇定险些兜不住,略停顿了会儿,方才沉声道:“好!” 那人随即退下,沈千容的脸色陡地一阵发白。他果然是要来了,来便来罢,还特意提醒一声,生怕她这几日睡得安稳了。 沈千容仰躺在床上,默然嘆息,他总能轻易惹恼她。 数日后。傍晚。 一白一蓝两道身影踏着夕阳的橘色光晕缓缓而来。沈千容托着脑袋坐在院内的石桌前,如看一处风景一般专注,叶阑青是如往常一般的身姿挺拔,目光坚毅。而柳之祁,大约是这几日正经是春风得意,眉目间都带了些缱绻的桃花色,附和这唇角勾翘的撩人,也不知这一路走来招惹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皇上准许你出门了?” 柳之祁率先坐下,替叶阑青答道:“我们跳墙进来的。” 沈千容扁了扁嘴,这大门竟成了摆设了。 “有事?”她索性看向柳之祁。近日来,因为那人要来,她撩叶阑青的心思也弱了些,只想着如若那人来了,该怎样快速的打发走。 “最新消息,”柳之祁顾自倒了茶水,抿了一口才道,“南国使臣最迟明日下午便可抵达长安。” “嗯?” 叶阑青道:“据说,是为和亲一事。” 沈千容蹙了蹙眉头:“太子已有太子妃,那便……只能在王爷里找了?” “正是如此。”柳之祁附和着点头,一面晃着摺扇道,“现如今未娶正妃的王爷仅七王爷和十一王爷两位。” 沈千容不以为意道:“那便从中选一位不好了。” “并非如此简单。”叶阑青神色略有些凝重,“十一王爷年仅十六,虽已至婚娶的年纪,但身子瘦弱,恐入不了南国公主的眼。七王倒是仪表堂堂,但他母家势弱,亦会让人以为我们楚国看轻了人家。” “所以……”沈千容颇是不解的看着他们二人,“此事与我们有何相干?”他们神色郑重,像是有极为要紧之事。但此事说来,终归是宫廷之事,与他们分明没有任何干系啊! 叶阑青凝着她:“此事看来确实与我们不相关,但如若皇上挑不出能够迎娶公主的王爷,极有可能会挑选一位公主嫁去南国。” 沈千容眨眨眼:“那又如何?” 柳之祁看着沈千容不以为意的模样,不由得心急道:“我和叶阑青是担心,到时皇上捨不得公主远嫁,挑了你这个郡主顶出去。” 沈千容嘴角一抽,“还能这样?” “歷史记载,确实曾有这种事。”叶阑青道。 “可我只是一介民女。”沈千容不甘心道。 柳之祁白她一眼:“所以才捨得你远嫁啊!” “不对不对!”沈千容忽然摆手示意他们停止,抬手轻抚着额头,正经思索后方才目光坚毅道,“你的说法是错的,即便到时皇上选不出合意的王爷迎娶,也断然不会让我远嫁。是不会,而不是不舍。” 柳之祁果断倒抽一口冷气,侧脸看向叶阑青,发现他也是微有惊异之色。遂开口道:“你这般说我便有些好奇了,皇上他老人家曾经青睐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容颜?” 沈千容凝着两人狡黠一笑:“你们要看看吗?” 柳之祁连连垂头,哪还顾得叶阑青阻止的目光。果然,沈千容接着就道:“时机未到,你们且等着,真正的美人哪能这么就显露于人前?” 柳之祁一口气闷住,险些憋着自己。好一会儿才勉强道:“沈千容,你这样可就不可爱了,拿捏着别人的把柄,吊着别人的胃口,太不可爱了。”顿了顿,方才身子勐地后撤一些,一脸惊慌的看着她,“你不会也拿捏着我和叶阑青的把柄吧?” 沈千容轻咳一声,纠正他:“这不叫把柄,这是软肋。再者说,人活一世,有软肋是多正常的事。譬如说我的软肋是叶阑青,你的软肋是梧秋,叶阑青嘛……” 她正说着,突然顿住,连带着叶阑青都忍不住投来探究的目光。 沈千容这才特意凝着柳之祁嬉笑,仿佛叶阑青不存在一般道:“他这个人活得过于正经,分是非辨对错,私心太少,万事万物皆可捨弃。目前看来,仍没有软肋。” 柳之祁冷哼一声,甚是不屑。凝着叶阑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到底是忍不住道:“我倒觉得他的软肋是你。” “柳之祁!” 叶阑青勐地叫住他,转脸便看向沈千容,一本正经道:“既然你能够确保不会远嫁,那我们便也无事了,告辞!”说罢,便负手离去。 柳之祁讪讪的笑笑,只好跟上,低声道:“走那么急做什么?我还想着蹭一顿晚饭,说来,她这里的厨子做饭好像特……” 第52页 叶阑青勐地顿住,他也只好停了话语,听他神情颇是严肃道:“以后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 “哪种?”柳之祁不由得闷了口气,说来也是替沈千容忧心。 “我和她并无可能。” “为什么?” 叶阑青凝着柳之祁正色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你非娶梧秋不可?” “我喜欢她,没有她我一天都不开心。” “可我并不喜欢沈千容。”叶阑青嗓音沉静道,“在我的整个人生里,有她没她并无区别。” “呵!”柳之祁终是忍不住冷笑,“好啊!那你告诉我,你刚才这么着急的跑来是为什么?” 叶阑青神色一滞,到底是一字一顿道:“她待我恩情极重,我护她一世无忧,这有何不可?” 柳之祁恨不得一口血喷他脸上,末了,终究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嘆息道:“我只是担心你错过。”沈千容的话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如若叶阑青娶亲,她顷刻离去。她是说到做到的女子,到时叶阑青再后悔,怕是为时晚矣。 次日。 南国使臣抵至长安,同时向皇上表明和亲的意思。 皇上颇是大度,直接便将七王爷同十一王爷叫了出来,请南国公主挑选。此等厚待,也算免去了两位王爷各自的不足。 那使臣却是顾自微笑着,态度谦和的躬了躬身:“回禀贵国皇上,臣等奉我朝皇上之命确然是为和亲一事,但却不是要我朝公主嫁至贵国。而是要为我朝太子求娶一位德才兼备的太子妃。” “这……”底下大臣不由得低声议论。南国本就是战败国,本应有公主远嫁和亲。但若是为了两国长久之计,楚国献一位公主前去,倒也未尝不可。 原本,皇上是做好了这番打算,但太过轻易的应允,便显不出楚国的气度来。 他思虑许久,正要开口为难一二,那使臣却是又开口徐徐道:“我南国皇上以为,贵国多半不舍公主远嫁,遂,我等代替太子求娶的正是前些日子皇上亲封的千儿郡主。” 此言一出,满堂譁然。连带着皇上的脸色,都乍然难看起来。 那使臣却依是端着恭敬的姿态,继续道:“我南国太子颇是倾慕于千儿郡主,此时已率先前去拜访。” 沈宅。 沈千容正在后院的鞦韆上悠悠然的晃悠着,瞧见那热烈的红色陡地出现在眼前,差点跌在地上。 他似是颇为急切,几步路都懒怠得走,顷刻飞身而至。 沈千容到底是没能做好心理准备,嘴角扯起僵硬的笑意便道:“师兄……”她瞧着他一袭红衣,默然感嘆着,果然仅有他能将各色的衣裳都穿出他狐狸的本质来。 第29章 师兄 “你如何进来的?”她以极快的速度跳下鞦韆。 夏翊风一个侧身利落的坐在鞦韆上, 随即抓了她的手腕, 轻轻一带, 她便坐在了他的身侧。沈千容双手紧抓着开始摇晃起来的绳子, 瑟缩着听他无畏道:“自是正大光明进来的。” 沈千容在他身侧,难得脑袋还能飞速运转:“所以说, 很快整个长安都知道南国太子没进皇宫, 率先进了我沈宅。” 夏翊风眉眼弯弯,宠溺的笑笑:“不, 应该是郡主府。” 沈千容漠然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瞬间就想弄死他。 然而,不论是武功还是心智,她都不是他的对手。末了, 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无所谓的在这里住下。 直至夏翊风连续蹭吃蹭喝数日后,沈千容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但话到嘴边终是依着求生本能说得婉转了些:“师兄……” “嗯?” “你预备在长安盘桓几日?” 夏翊风抬头睨她一眼:“一个月。” 沈千容立时忍不住了,也不想再忍。当即便勐地站起身:“夏翊风,你这是要害死我。” 沈千容在他面前,一贯是小可怜小委屈的模样,极少直唿其名。见此情形,他不由得神色一暗, 随即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千儿, 你明知道,这世上只有你我是捨不得伤害分毫的。” 沈千容一口气顿时泄了个干净。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无害的男子, 面对别人时是怎样的杀伐果决,阴狠凌厉。 年少时,师父对于师兄身手的要求极高,有一次甚至弄来了一千死士。 师兄被丢进那个野兽诸多的林子里,同时还有一千死士时刻危及性命。她不知道最后他是怎样活下来的,她只知道那个被血液滋养的林子,后来生长的极其茂盛。也是从那时起,他的一颗心变得冷硬异常。 可不管是现在的沈千容,还是幼时的小师妹,她都清楚的知道,她于师兄而言,是这世上唯一的柔软。 她是他的软肋。 因此,他不过一句话,她便是连恼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可心底里仍是忍不住默然腹诽,她师兄就是狡猾的紧,一句话就能让她哑口无言。 她曾亲眼见过,他从那林子里飞奔而出,满脸是血,眼神冰冷无情。可是在望见她的时候,还是竭力扯起一个温暖的笑意。 沈千容遂跌坐回凳子上,双手捧着脸,嘟着嘴颇是无奈。 第53页 夏翊风伸手敲敲她的额头,狡黠一笑:“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的态度吗?千儿,我这可是在帮你。” 沈千容白他一眼,轻哼一声,却也不反驳。 师兄在她这里这几日,长安城早已流言四起。 “听说皇上新封的郡主和南国那个台子关系匪浅呢!” “可不是?说是和亲,你看看,这都在一起住了多少日了,竟也没有个避讳。” “这有什么好避讳的?说不定,人家早前就在一起了呢!也就咱们皇帝被人家蒙在鼓里。” “你们说,该不会……边关失守就和他们有关系吧!” “那可真是红颜祸水啊!” “妖女!肯定是妖女!” 不过数日,流言已被传成这般模样。沈千容初识不耐,后来竟也安了心。索性他想住几日,便住几日。反正他是南国的太子,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 沈千容平和了心态,反倒能够揪着先前的事仔细地问他一个前因后果。 “先前,是你特意引我去救相宜的?” 那日,她确然是在南国,距离那间青楼却也不算远。但若非听了邻座几句闲言碎语,也不会生了心思去救下那个女子。 夏翊风微微一笑:“是!” 沈千容并不意外师兄供认不讳的姿态,他惯常如此,所做之事,素未有不敢承认过。 “所以……”她终是下意识蹙眉,“你那时便知道,他日战事,萧温会被派做守将?” 这并不合情理,那时的萧温纵是情意重,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南国皇帝又如何会派一个书生作为守将。 如若是赌注,未免要靠些运气。这并非师兄的行事风格。他做事,一贯是十成十的把握。 夏翊风仍是微笑点头:“是!” “你在赌?”沈千容略有些疑虑。 夏翊风微微摇头,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宠溺笑道:“当然不是赌!是他父亲的野心,和那些不能放到明面上的真相。” 沈千容终是有些瞭然:“所以,是你告诉了他真相,并教他以命去修习那般残忍的武功。” 夏翊风扬唇浅笑,仿佛不过件家常小事。他道:“当然,他没有时间,自然要付出些别的。” 沈千容长长地嘆息一声:“他能够遇上你,委实是倒霉。” “呵呵!”夏翊风浅笑,话语间却是颇为正经,“千儿,这怎能是倒霉?遇见我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幸事。如若不是我,以他父亲的野心,早晚要覆灭他们整个家族。我这是帮他逃脱,帮他抽离。” 沈千容轻哼着白他一眼:“你这是强盗逻辑!”说罢,方才觉得这话熟悉的紧,想起先前仍是叶阑青这般评说她,不由得有些出神。自打夏翊风蛮横的在她这里住下,便是柳之祁也不曾出现过了。 她这位师兄果然是让人忌惮的紧。 是夜。 两人刚用过晚饭,夏翊风便提议道:“千儿,我来长安许久,你还不曾带我到街上走走。” 沈千容一怔,下意识就反驳:“我还要尽地主之谊了?可惜,我也只是在长安暂居。” 夏翊风却不理会她,顾自站起身:“听闻你开了间茶馆,我们去坐坐。” 沈千容颇是怨念的瞧着他:“师兄,你要这么虚伪吗?”应儿每日都来同她报告茶馆的情况,以及那些客人们的消息流通。 夏翊风微微躬身,揉揉她的脑袋:“傻丫头,你许久未见他,可曾想念?” 沈千容的面颊陡地便红了,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么? 临行前,沈千容到底是揪住他的衣角,小心翼翼的同他道:“师兄,你别告诉他我们之间的关系。” 夏翊风原本背对着她,瞳孔陡地紧锁,眸间划过一抹剧痛。可他转身后,却是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们什么关系?” 沈千容心内略有些不安:“如果他知道南国太子是我师兄,我怕……”那些流言不过是流言,可若是被证实,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阑青。 “我的傻千儿……”夏翊风无奈的嘆息一声,“如若不说我们是师兄妹,只怕别人会以为我们真的关系匪浅呢,到时你更说不清楚了。” 沈千容闷了闷,到底是不发一言的跟在夏翊风身后,走向长街。 有些事她看似并没有做错什么,但如若入了叶阑青的眼,她竟还是有些心虚。 及至长街,沈千容才晓得,她还是太天真了。他们两人竟被人夸赞了一路的般配。 她初识不曾察觉,这会儿才惊觉,她这身碧色衣裳,和师兄这一袭天青色长衫,在夜色下,有种诡异的不谋而合。 踏进茶馆前,沈千容颇想到对面的豫之锦换身衣裳再上去,但如若真换了又显得做贼心虚。末了,竟只得这般上了楼。 夏翊风在她身前迳自打开门,门内两人走来,他们互相依着礼数问好,沈千容这才从夏翊风身后挪着步子缓缓走出来,脸上的笑意险些挂不住。 随后,柳之祁同沈千容坐在一旁,清楚地感受到了何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他们虽是都保有笑意,但那气氛委实要人恨不得顷刻遁地而逃。 第54页 只是逃不得,柳之祁只好率先瞧着夏翊风微笑道:“传闻南国太子杀伐凌厉,今日一见,倒不似传闻那般。” 杀伐凌厉? 沈千容听着柳之祁这般用词,都不得不为他默哀。 果然,夏翊风笑得颇是恣意,只手指紧握着的茶杯,分明只是微热,这会儿却陡地冒了氤氲的热气。 柳之祁倒抽一口冷气,还未及舒缓,就听夏翊风悠悠然笑道:“柳夫人今日回家探望母亲,你仅派了四人同行。” 柳之祁陡然惊觉,夏翊风看上沈千容,正经是同道之好。这般狐狸的狡黠,明明要人恨极,偏又无可奈何。 然他已许久不曾这般被人威胁,立时扬声反驳:“胡说,我明明……” “还有四人在暗中保护。”夏翊风轻飘飘的截断他的话。柳之祁顿时没了言语。天知道他多冤屈,明明只想缓和一下气氛的。现下可好,且尴尬着吧! 沈千容眼见着柳之祁缩了回去不再言语,只好冒了头做中间人。 她看向叶阑青同夏翊风介绍道:“这位是叶阑青叶将军。”顿了顿,又同叶阑青指了指夏翊风,“叶阑青,这是我……”沈千容紧咬住下唇,到底不知如何言语。 夏翊风却是突地站起身,走至门口,打开门同那小厮道:“将你们掌柜的叫来。” 房内三人具是一怔,他们都清楚,这茶馆名义上在应儿名下,真正的掌柜却是沈千容。夏翊风不可能不清楚。 沈千容刚要张嘴问他何事,他已然做回了位子上,应儿也出现在包厢内。她只好住了嘴,听夏翊风陡地同应儿嘱咐:“天色渐寒,将小姐的披风拿来。” “是!”应儿垂首应下,遂转身离去。 她何时在这里放过披风?还有,他对应儿怎的如此熟稔? 对面的柳之祁感嘆的却是,叶阑青果真是不发一言已然输了。啧啧!看看人家的这份体贴,尤其,人家还是太子。 第30章 我输了 沈千容一脸惊异的看着他:“应儿是你的人?” “是!”夏翊风浅笑, 遂转眼看向叶阑青, “目前长安流传‘妖女’一事, 你可有解法?” 叶阑青似是早有对策, 当即便颇为沉着道:“其一,你求娶郡主, 带她离开长安。其二, 你亲自出面解释,但此法可能会加深误会。其三, 无视便好。” 夏翊风莞尔,也不做回应,只恍然道:“噢,对了, 我是千儿的师兄。” 这一声“千儿”叫得可谓是亲昵,柳之祁同叶阑青的脸上皆是掩不住的震惊之色。 “你是她的师兄?”柳之祁极是惊异的看着二人。先前,他们想过无数种可能,也曾夜探沈宅确认沈千容的安全。后来得出的结论,最多的不过是这位太子殿下真的瞧上了沈千容,或是因了那座城池,有意报復,才做出这般倾慕之举。 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像, 他们竟是同门师兄妹。 “正是!”夏翊风颔首微笑。 叶阑青在一侧沉思许久, 陡地神色极是严肃道:“所以说,那三座城池那般容易收回,正是因了你们的关系。换句话说, 侵略和撤退都在你们的筹谋之中。” 此般言之凿凿的质问,便是柳之祁也整个惊愕住。 夏翊风神色一紧,遂下颌微垂,并不作声。 却是沈千容一脸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死死地盯着他微垂的眼眸:“叶阑青,你怀疑我?” 柳之祁在一旁恨不得撬开叶阑青的脑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哪有夏翊风半分沉着,更没有那份看好戏的心情。 “是!流言蜚语皆在杜撰,那一战因我而起。”她冷冷地笑着,目光从未有过的凄凉。“但我不在乎,我以为你会懂,一场战事怎会仅仅因一个女子而起?呵!叶阑青,我从未想过,不信我的人竟是你。”说罢,就甩手而去。 夏翊风瞧着被摔过的门扉晃啊晃,略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倘或他这时还要多说几句,未免对情敌太友好了些。 夏翊风追上沈千容时,她正气鼓鼓的走到一个僻静的地界。 他扳正她的肩膀:“生气了?” “嗯。”沈千容气鼓鼓的,眼睛都红了。 夏翊风轻柔的摩挲着她的眼角,忍住心底泛滥而来的杀意,扬了唇角特意逗她:“那便随我回南国,做我的太子妃。” 沈千容闻言,立时哼唧着别过脸:“才不!” 夏翊风心下虽如同被利刃刺穿,仍觉得她的模样煞是可爱,忍不住笑着宽慰她:“傻丫头,也就他能想出这么拙劣的法子了,竟还能骗到你。我看那个柳之祁看得都比你清楚。” “啊?”沈千容懵懵然的看向他,一脸不解。她只觉得万般委屈了,哪还有心思去想所谓计谋? 夏翊风墨色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顿了顿,终是开口道:“他若是高深些,就该自个娶了亲,你便会自然而然的离开。这般特意让人生出误会来的手法,委实低劣。” “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不然呢?你当时给他留下那封信的时候,不是知晓很可能会死吗?如若你我勾结,怎会傻到以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且这结果分明,最后不还是他们楚国得了便宜。” 第55页 夏翊风说罢,眼瞧着她的神色好转些,他的语调也轻快了些,“我却是不明白,他既是喜欢你,为何又要放弃?” “他喜欢我?”沈千容立时顿住步子,紧紧地抓住他的袖摆。 “你不知道?”夏翊风颇是惊奇的看着她,转而勐地拍了拍额头,故意仰天长嘆,“哎……怕是再没有我这样的情敌了。” 沈千容被他逗得立时笑了出来,连带着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夏翊风含笑看着她,眼底的杀意才缓缓褪去。 沈千容一蹦一跳着,偶尔回身,总能看见师兄像守护神一样跟在她身后。她方才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问他:“那你呢?你为何放弃?” 可她太清楚答案,因而隐了话语,不去伤人心。她知道,师兄必然会答:“我可是素未放弃,不过是你将我当做家人,强求不得。” 回了沈宅,夏翊风便与她道:“千儿,过几日发一道帖子,请柳之祁和叶阑青来府内小坐。” “嗯?” “你信我,雄性动物在有竞争对手时,会最大限度的激发胜负欲。” 沈千容悄然咽了口水,哪有人将自己直接称作“雄性动物”的? 同一时刻的茶馆二楼。柳之祁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叶阑青,双手无奈的挥舞着,好一会儿才勉强措辞道:“我说叶阑青,将人推开的法子有千万种,这种伤人伤己的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叶阑青脸色愈发黯淡,只得勉力开口:“我说的是事实,目前整个长安城的人们怕是都这么想的,她随南国太子离开,会是最好的选择。” 柳之祁在一旁气得抓狂,好一会儿才极是无奈道:“难道你就不能保护她吗?不是你自己说的,你愿意为她死,将她留下来,比死还难吗?” “我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说罢,遂起身离去。 柳之祁跌坐回椅子上,学着沈千容的模样,单手托腮看着长安城的夜景,不住地嘆息。他们明明一般无二的年纪,怎的叶阑青开窍如此晚?但愿,不要真的等到沈千容走了,他才开窍。 数日后。 柳之祁同叶阑青赴约前来。一顿饭后,夏翊风便提出同他们两位比试一番,柳之祁很快败下阵来。叶阑青本不想参与,但柳之祁已然加入,他便不好推辞。 沈千容同柳之祁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磕着桌前新鲜出炉的薄皮瓜子。两人打到后来已然看不清招数,至少以柳之祁和沈千容的资质是看不清的。 柳之祁心内略有不安,毕竟叶阑青的禁令还未解除,不由得凑到沈千容身侧低声道:“我们就这么看戏是不是不大好?” “放心,”沈千容给他一个安慰的眼色,“叶阑青知道夏翊风是我师兄,师兄知道我中意叶阑青,肯定都会有所收敛,不会使全力。” 柳之祁嘴角一抽,他怎么觉得所谓情敌就是有我没他的境况? “我输了。”叶阑青率先停手。 夏翊风眼瞧着对面二人走来,这才笑道:“你心思杂乱,确然不敌。” “坐下歇歇吧!”沈千容走来同他们两人说道。 “好!”夏翊风莞尔,及至她身前时却又倏地停住,抬手将她落下的碎发撩至而后,颇是温柔道:“千儿,明日我便进宫,亲自向皇上求娶你做我的太子妃。” “啊?”沈千容一惊。哪还有心思察觉到叶阑青此时完全呆住的反应,独留了柳之祁一人开始正正经经看戏,且看得颇是欢快。 “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不是说吗?如若你心愿不能达成,便随我走。” “我……”沈千容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你的心愿是什么?”叶阑青突然向她大步走来,她看向他,如看着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不知羞的话险些就要说出口,仍是夏翊风轻咳一声,她才陡地回过神来。 谁说他们千儿蛊惑了人,分明这个男人蛊惑了千儿? 沈千容脸颊涨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阑青立于她身前,手指缩在袖口里,紧握成拳。他极力镇定,嗓音沉静道:“如你还有心愿未曾完成,我帮你。” 沈千容嘴角抽了抽,方才看向一旁的师兄和柳之祁,他们二人一人嘆息一人惋惜,不过顷刻间也是消失不见,不再碍事。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略上前一步,踮起脚凑近了他低低道:“没有人偷听吧?” 她微红的脸颊近在眼前,叶阑青唿吸一滞,拼命隐忍才克制住身体本能的冲动,嗓音嘶哑道:“没有。” 沈千容这才落下脚后撤一步,轻舒了口气:“我想听你说一句实话。你真的……很想我离开吗?” 叶阑青凝向她:“我希望你安全无忧。”顿了顿又道,“你还未曾说,你的心愿是什么?”他自认他已然想得很是清楚,沈千容于他于那千万将士和百姓有着莫大的恩情,这恩情要他舍了性命,他也甘愿。除了,心底那份莫名的抑郁,堵得他发慌。 沈千容忽然就咧开嘴笑了,笑得颇是悲伤。她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晶莹的水滴,缓缓道:“我们初次见面,我就说过了呀!我想要的,一直是你。” 第56页 叶阑青神色一僵,他自然记得,初识那天,她下颌微扬,笑得风华恣意。 她说:“叶阑青,总有一日,我要你铺锦十里,迎我进门!”他从未忘记。可他,终归不是她的良人。 叶阑青微垂了眼,终是沉声道:“抱歉。” 沈千容竭力睁大双眼,以免泪水滑落显得太过丢脸。 “叶阑青……”她笑着叫他的名字。 叶阑青一抬眼就望见她水雾朦胧的眸子,心口如被针尖刺穿,疼痛使他恨不得杀了那个令她难过的人。可那人偏偏是他自己,末了,竟只好轻声应下:“嗯。” 她的笑意却是愈发盛放开来:“抱我一下,我便不再纠缠你。” 第31章 得舍 夏翊风离开长安那日, 沈千容并不在浩浩荡荡的送行队伍中。他在长安一整月, 皇帝都不曾应了他求娶郡主一事。甚至还主动提出将九公主许配给他, 夏翊风自是拒绝。 由此, 他离开长安这日,皇帝便是亲自送行, 以表两国友好诚意。 沈千容立于城墙之下, 看着人群里的师兄似是回过眼,她陡地想起前夜她的纠结来。 她扯着师兄的袖摆, 低低道:“师兄……” “嗯?” 她咕哝着:“你不是很想让我做你的太子妃么?” 夏翊风抬手揉揉她的脑袋:“那你会开心么?” 沈千容喉头一哽,这世上也仅有师兄会这般为她考量。不是不开心,只是觉得不能如愿。 眼见着送行的人也都回了城,她方才敛下眺望的眼光, 准备回了沈宅。却是一转眼,望见许久未见的两人。 柳之祁和叶阑青不知站在那里多久,她眉眼微垂,仿佛不曾得见,顷刻错身离开。 那日的情景,犹在昨日。她的话语近乎是请求,他思索许久,却只是道了一声“抱歉”, 便顾自离去。 仍是师兄事后宽慰她:“傻丫头, 你说,他是不想抱你,还是怕你日后不再纠缠?” 那时她气鼓鼓的谁都不想理会, 师兄仍好脾性的在她耳边絮叨:“不过呢,千儿,你倒不如趁此机会晾晒他一段时间,让他体会一下失去。人性本贱,得不到了自然就晓得你的珍贵了。” 沈千容略有些烦躁,下意识就反驳:“那我让你得到,你便放弃了?” 夏翊风扬唇笑道:“对!” “哼!”沈千容白他一眼。 熟料,他立时又道:“如你让我得到,我顷刻舍了江山同你江湖恣意。” 沈千容顿时不言语了,沉闷许久,方才双手托腮,低声哼唧着:“叶阑青真的太难撩了。” 夏翊风伸手敲敲她的额头:“比你容易多了。” 沈千容咕哝着嘴,气虽是消了大半,却也真的听了师兄的建议,自此后,不再理会叶阑青,连带着柳之祁的拜访也被拒之门外。 及至回了沈宅,沈千容才长长地舒一口气。师兄说得简单,只消冷他一段时间,但她做来却是尤为艰难。想要看见一个人,哪能说控制便控制了? 这一夜,沈千容正经琢磨着,在变动来临之前,到底做些什么好。次日,圣旨便到了沈宅。 要她到宫内小住。 “这……”沈千容深吸一口气,微蹙着眉看向千阳,“这老头到底想做什么?” 千阳微微摇头,亦是颇为不解。 末了,她到底是遵了旨意,随那公公入宫。反正,她正想不到还能做些什么,去陪陪那老头倒也算是件不错的事。正巧那是皇宫,不是叶阑青他们能够随意闯入的,正好可以彻底断了联繫。 这一次,她仍被安排在正阳宫的偏殿。 消息传开时,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毕竟在他们看来,皇帝不止否决了南国和亲的意思,还在和亲使臣走后的第二天,就着急忙慌的将千儿郡主召入皇宫。那偏殿,可是连皇后娘娘都不曾入住的地方。 鸾凤宫。 前来上膳的宫女已举着托盘跪了大半个时辰,仍不见主座上的那人发一个“起身”的指令,便一直跪着。 仍是打门外又进来一个形容妖媚衣着华丽的女子,沖她们一行摆了摆手,这一众宫女,方才悄无声息的退下。 那女子沖主座上的女子福了福身,便顾自在她身旁坐下:“姐姐也是听说了吧!” 主座上的女子陡地转过脸,眸中凌厉,几是要将人碎尸万段。 妩媚的女子倒也不忌惮,唇角勾起一抹妖娆的笑意,沖身侧的宫女示意,不多时便带进来一个小太监。转脸又是朝着主座上的女子笑得谄媚:“妹妹知道姐姐忧心,这不……特意给姐姐送了礼物过来。” “你这是何意?” 那小太监早已重重的跪下:“启禀皇后娘娘,奴才是奉皇上之命近身照顾千儿郡主的。” 坐于皇后身侧的女子这时才又嘱咐道:“你且说来听听,这几日的情形。” “是!”小太监重重的垂了垂头,“皇上每日都会去偏殿小坐一会儿,但从不留宿,也未曾在夜间召见过千儿郡主。” “可知他们聊的是什么?”皇后急切地追问。 第57页 那女子来歷不明,偏又得皇上如此看重。这可是从未有过的情形,不能不令人担忧。 小太监摇摇头:“皇上每次来偏殿,都会遣散了所有人。不留一人在身侧侍奉。” 那妩媚的女子神色亦是难免紧绷起来,不由得追问道:“那女子果真是国色天香?”先前那三日,她们素未放在心上,后来又有南国使臣求亲,更是将这事暂时搁置,哪料南国使臣前脚走,后脚皇上就亟不可待的将这女子接近了宫。这其中若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才是真正稀奇。 小太监再次摇头:“千儿郡主只是寻常样貌,并无出色之处。” “当真?”那女子惊异道。 “确然是寻常女子。”皇后在一侧默然感嘆,“她初次进宫那日,便有本宫的近身侍卫得见真容,确然是个普通女子,顶多,也只得一个清秀而已。” “那却是为何?”那女子微蹙着额头,“后宫佳丽无数,皇上究竟是瞧上她什么了?”顿了顿,又是转向那小太监,“那女子可有特别之处?” 小太监微微抬头,张了张嘴,竟是不敢言说的情景。 皇后娘娘这才不耐烦道:“本宫恕你无罪,且说无妨。” 小太监这才小心翼翼道:“那位千儿郡主……她确然是与诸位娘娘不大相同。” “混帐!”那妩媚的女子脸色陡地一沉,顿了顿,瞧见皇后娘娘仍稳稳地端坐着,似是面露不悦,方才住了嘴,继续听那小太监颤颤巍巍道,“皇上每日去往偏殿的时辰不定,有时……千儿郡主还未起床,奴才进去禀告了她,她也只是翻个身,好似不是在宫中,而是在郡主府。” “你说什么?”皇后娘娘极是惊异的盯着那小太监,“她在皇上面前竟没有一丝忌惮吗?” 小太监摇摇头,没敢继续说下去。 那位千儿郡主何止在皇上面前没有一丝忌惮,对待皇上分明像对待他们这些太监宫女。 仍有一回,似是皇上呆的时间久了些,他们在外面远远地都能听见,她极是不耐烦地说道:“我困了,您先走吧!” 那妩媚的女子沉思许久,挥手让那小太监退下,方才低声道:“姐姐你说,会不会是那女子真的给皇上下了蛊。我听说那巫蛊之术邪气的很,很是能蛊惑人心。” 皇后娘娘脸色愈沉,但说出口的话仍是毫无漏洞,直接便将问题甩了回去。她道:“这巫蛊之术确然是神秘,但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还是不能将她如何。” “姐姐要证据还不简单。”那女子眉梢微挑,言辞间已是露了自得的神色。“妹妹听闻,太子妃的妹妹来长安之前,可是出了十万两发江湖令,只为了通缉蛊女沈千容。您看现在,太子妃的位子可是不那般稳了。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意外,您将太子妃同她那妹妹招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皇后娘娘陡地看向她,目光闪过一丝警示:“颜妃,你这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颜妃忙讪讪的垂下头,敛住眸子里的慌张,低声道:“妹妹也是替姐姐忧心,那江家二小姐既能蛊惑了太子,妹妹是怕……” 余下的话,她不曾说,皇后娘娘也是懂了。到底是当日便下了一道口谕。 不曾想,得来的回覆竟是太子妃抱恙,不宜进宫,还请母后见谅。 “太子呢?”皇后娘娘追问。 “太子奉旨进宫面见皇上去了。” 另一端。 面色日益苍老的男子坐于偏殿,隔着一层珠帘与里面的女子说着话,这时突然道:“太子今日进宫,朕想,要你们两个见上一面。” 里面的女子勐地站起身,掀了帘子就要开口拒绝,哪料偏殿的大门已是被人打开,而后缓缓走来一个清俊温和的男子。他不似原来的那位太子,锋芒毕露,也不似那些个王爷,懂得蛰伏或是当真软弱。他这一路走,当真有股自然而然的温和儒雅,却又不让人轻慢了去。 这却是难得的警醒和自知。 沈千容勐地倒吸一口冷气,想要回身偏又来不及,只好勉强扯起一丝笑意,看着那人一步一步走近。 太子正经拜了皇上,转身看向她时,忽的顿住。幸而沈千容还算机警,慌忙垂下头行了礼。 一旁的皇上看着他们两人之间气氛颇有些诡异,还以为是这第一面就生了情愫,不由得暗生欢喜,当即,便负手离去,留了他们两人在偏殿内。 沈千容不由得舒了口气,忙后退一步撤回帘内。 不料那太子却是陡地跟了上来,目光灼灼的瞧着她,眸内甚是不解。 他道:“我可曾见过你?” 沈千容嘴角一抽:“不曾不曾。” 太子长久地凝着她,却是忽而后撤了一步,坐回桌前,同她隔着帘子相对。 他顾自新倒了一盏茶,茶水在手边还冒着氤氲的热气。他端起遂又放下,看向那个颇有些熟稔的面貌,温和道:“我曾听絮儿提起你,那时便想,兴许只是重名,没想到真是你。” 沈千容在帘内再也坐不住,走出来讪讪的笑着:“长安哥哥,你记性真好。” 那时年幼,他化名长安。两人也不过一面之缘,她便道了真名。谁成想,竟还真有再见的那日。更没想到,当日那个小小少年,竟阴差阳错做了太子。 第58页 第32章 帮帮我 “你可曾得偿所愿?”长安温和浅笑, 俊逸的面目里是明媚的瞭然。记忆里的那个小姑娘, 比眼前这个可爱的多。大抵是长大后, 婴儿肥褪去, 只留了清秀的面貌。 沈千容在他对面坐下,一口气陡地泄了干净, 软软的坐在椅子上懒懒的晃着脑袋。 长安莞尔:“叶将军为人忠义, 又是习武行军之人,性子多少有些木。不过, 他既是能将你留在军中,待你总归是不同的。”将女子留在军中,这本身就与他的观念相悖。 沈千容扁扁嘴,遂一双眸子又是灼灼亮起:“长安哥哥, 你便没有别的问题要问我?”她此刻住在他父皇的偏殿,他关注的竟是她幼时的愿望可曾实现。 长安轻咳一声:“倒真有一个。” “嗯。”沈千容眨眨眼。 “你当真会下情花蛊?” “会下。” “你给我和絮儿下了?” “没有。”沈千容摇头,“她确然是提过,我拒绝了。”说罢,倏地眉目勾挑,眼底是盛放的笑意,“爱她,是件令你很意外的事吗?”他称唿江南絮已然亲昵至“絮儿”了。若说没什么, 才是骗人。 长安一怔, 面色微囧。自打江南絮入了太子府,他与太子妃或是侧妃的日常同房,都变得异常艰难。后来, 竟连旁人的触碰都变得不大喜欢。仍是后来关注到蛊女一事,方才存了心思。 今日,得她一个答案,亦是惊觉,江南絮竟早已在他心底。 沈千容笑得愈发灿烂:“看来我是对的,小时候我就觉得你喜欢的人分明是她,怎的长大后做了太子妃的竟是她的姐姐?好在,她现在也算是如愿了。” 长安面色恢復后,方才看向她:“千儿,絮儿对你的评说可是不大友好。”江南絮虽说的婉转,但意思却是明了。 沈千容抬手支撑在桌上,单手托着脸颊,嘆息着笑出声:“你这是要为她讨回公道了么?” 长安轻咳一声,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她:“我就是随口一问。且略有些不大明白,为何你既然已经帮了她,还要她受那么些苦?”她本不必那般柔弱怯懦的。 沈千容顿时咧开嘴:“那我便看在你没有同我自称‘本殿下’的份上,姑且告诉你那是为何。” 沈千容手指轻扣着脸颊,一面缓缓道:“我这人呢,略有些记仇。小时候她以为我要将你抢走,将我推入了水池,幸得那池子浅,我才没有溺死。因而,我想要长安哥哥你得偿所愿,但你欢喜的人偏是她,我只好让她吃些苦头了。幸好,她待你,的确是真心。” “不过,我确然是不曾想到,太子妃竟能作出那般下作的事,竟让人去玷污江南絮,这件事确然……” “你说什么?”长安突地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勒得她骨头都要碎了。 沈千容痛得眉目打结,拼命挣脱偏又挣不开,只好竭力忍着痛感,嘴角抽搐道:“这么紧要的事,她竟不曾告诉你?也罢,也算我做了件好事。不过你也放心,我的人及时把她救了下来,她就是受了些惊吓。” 长安这才缓缓松开她,沉痛的闭上眼。闷了许久,才又睁眼看她:“抱歉。” 这一声却是道尽了疏离和冷清。 沈千容轻哼一声,并未多说什么。及至太子起身告辞,沈千容方才站起身率先道:“你放心,我自会同皇上说,是我没瞧上你。” 太子微怔,似是迟钝了些才体会出这女子的玲珑剔透来。 父皇没有轻易给千儿郡主赐婚,更是拒绝了南国使臣的求亲。到了今日,他才算知道父皇竟是想要郡主做他的太子妃。他不知父皇为何那般喜欢她,亦或者只是看中她背后隐藏的财富,但他却是万万不能娶了她。 “多谢!”太子微微垂首。 沈千容轻笑:“无碍。” 太子向外走了两步,忽又顿住,回过神看她:“兴许有一天,我会请你为我下情花蛊。” “你登基那日?”沈千容反问。 太子一怔,遂大步离去。 沈千容凝着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极是无奈的嘆了口气。 良久,方才低低呢喃:“可是长安哥哥,我是决然不会给你下情花蛊的。” 一个月后。 这一整月的时间,她多数时会待在偏殿不出门,偶尔离开几步也不过是去藏书阁拿几本书,打发些时光。 倒也不是没有一个前来找事的,不过是老皇上事先下了旨意,除他之外千儿郡主不必理会这宫内的任何人。因而那些娘娘甚或是皇后跳到眼前时,她心情好了理会几句,心情不好便顾自走开,丝毫不必忧心,她们是否会跑到皇上跟前多说些什么。 直至这日黄昏,她同老皇上才算是头一次生了争执。 这争执声偏大,甚至惊扰了殿外的侍卫,侍卫急匆匆跑进来,撞见的却是皇上正在摔东西,那女子在一旁站着,分明更是气恼。 侍卫愣怔了片刻,收到皇上一个眼神,便慌忙退了出去。 然这消息,到底在一夕间流走。 沈千容在殿内不停地徘徊,恼极后倏地笑了:“你这是在命令我吗?你没能困住她,便想困住我?” 第59页 “我没有,没有。”老皇帝顿时僵硬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颤颤巍巍的向她走来,一面伸了手就要握她的肩膀,沈千容微微后撤便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一眨不眨的凝着他苍老的眼眸,一字一顿道:“你当年没能困住她,现在也困不住我。 ” 老皇帝回望着她,眼底渐渐泛了腥红,仿佛她多么残忍。他艰难启齿:“不是,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 沈千容无奈的摇摇头:“看来你真的很想她。” 这却是感慨了,老皇帝忙不迭地点头,眼底的希望如星火燎原,顷刻就要盛放。沈千容却是很快击碎他的梦幻,迅速开口道:“那么,您是想念呢,还是不安?” 这话如清脆的巴掌顿时打在老皇帝的脸上,那微弱的星火也附和着瞬时熄灭。两人这般对峙着,看得出的端是老皇帝的软弱堪怜,沈千容的咄咄逼人甚是残忍。 可她仿佛仍没有自觉,悠悠然坐在了椅子上,轻飘飘的瞧他一眼,便道:“您这一生做过不少错事,为何偏偏放不下这一件?” 老皇帝张了张嘴,偏生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沈千容徐徐道:“因为她是你最干净的念想,她的离去,带走了你最后关于人生的拷问。她的离开,让你时常想不起你还活着。” 老皇上一步步后撤,及至扶了身侧的柱子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他靠在柱子上,甚至不敢看沈千容一眼。末了,却是以极低的声音近乎请求道:“你帮我,帮帮我,再让我见她一面,就一面。” 沈千容唇边的笑意愈发冷冽,她远远地看着那个愈发苍老的男人,轻笑道:“你知道吗?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待在深渊里,凭什么要我拉你一把。她不恨你,我也不恨你。不,我们甚至不会记得你。” 老皇帝倚靠在柱子上,听她所言后,许久方才缓缓站直了身子,一步步走出房门。 紧接着,沈千容便从一个小太监的口中得知,自此后,她不得再出房门半步。眼见着沈千容立时没了用膳的兴致,略年长些的太监便低声道:“郡主,皇上也是为了您好。您若是不肯用膳,到时受罪的又是我们这些奴才了,还请郡主体恤。”说着,就带着一行人统统跪下,似是她不吃上几口,他们便一直跪下去。 沈千容顾自赌了会气,到底是拿了筷子吃了些。也罢,总归还有千阳,他会带她离开。 然而,这一夜,连带着殿外的守卫都多了许多。因而她强撑到半夜,也未曾见到千阳。 仍是次日夜深,她极力抵抗着睏倦,才瞧见千阳小心翼翼的跳进来。问及,才晓得是这一夜皇上去了皇后的鸾凤宫,守卫略松懈些,他才得了空隙进来。 “你今日便要走?”千阳惊异道。昨日的事他已然知晓,但也不过是知晓发生了争执,哪料竟是这般争执,亦不曾想到沈千容此时便要离开。 “有困难?” 千阳眉目微蹙:“事发突然,我没有准备。且自昨日起,整个正阳宫外的守卫多了一倍不止,我一个人进来尚需小心,实没有把握带你走。” “那该如何是好?”沈千容不停地徘徊着。 她知晓她拿得稳老皇上的软肋,但这软肋分明没能拿捏好分寸。事情到了如此地步,竟真要被困在这皇宫吗?看今日这架势,这老头怕是要困到他驾崩才算罢休。 千阳看她不停地来回走,张了张嘴,终是叫住她:“小姐……” 沈千容终于停住,回望过来,他才道:“还有一事。”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道,“屋顶还有一人求见。” 沈千容本有些烦躁,这时不疑有他,下意识便反问:“谁?” “叶阑青。” 第33章 杖杀 夜至深后的长安城, 也陷入静谧中。一道墨色的身影在月光下飞快的跳跃着, 最后落入一个院落内。 叩门声即便是在深夜里, 也极是轻微。然而门内的人却是极快的打开门, 满眼焦急的看着来人:“如何?” 男子微微摇头:“她不肯见我。” 房内的人一面请他进去,一面倒吸口冷气, 面色颇是不解。 两人在桌前坐下, 他方才微微拧眉看着对面不发一言的男子道:“这可如何是好?她与皇上发生那般强烈的争执,我们偏又不知道是何缘故, 若是……”他说着,余下的话分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方才转口道,“叶阑青, 你坦白说,那天你们到底说了什么,自打那天起,我们可是连沈宅都靠近不得半分了。” 叶阑青眸色一沉,薄唇紧抿,愈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柳之祁看他沉默不言,愈发焦躁的在屋内徘徊。末了,终是紧皱着眉措辞道:“你说, 会不会皇上要对她用强, 她反抗,所以才会发生那么大的争执。” 叶阑青放在桌上的手陡地紧握成拳,开了口, 却似是安慰自己一般:“不会!” “怎么不会?”柳之祁本就将沈千容当做朋友,这时愈发焦急,便有些口不择言,“她自己也曾说过,她知晓皇上的软肋,那张假面就是皇上爱而不得女子的面容。既是爱而不得了,那皇上将她当做替身,也未尝不可。” 第60页 叶阑青陡地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方才走至窗前,打开窗长长地舒一口气。他不知为何,心内憋闷的厉害,好一会儿才负手而立沉声问道:“贴身照顾她的那个小太监,可查出来歷了?” 柳之祁一怔,到底是应声道:“查出了,但……晚了一步。” “何意?”叶阑青勐地转过身,一双眸子愈发难以镇定。 “皇后娘娘曾召见过他,皇上便当着皇后的面将那个小太监杖杀了。” 叶阑青闻言,浑身一颤,事已至此,只怕整个皇宫的人都将沈千容视作了妖孽魔障。皇上对沈千容的态度,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必会以为是她给皇上下了蛊。 他思索了不过一瞬,便要向外走。柳之祁忙拦住他:“你做什么去?” “我去将她带出来!” “不可!”柳之祁伸手拦住他,一面急急道:“现在正阳宫加大了守卫力度,你带不出来的。” “我必须带她离开。”叶阑青挥手便要打开他阻拦的手臂,柳之祁不得已应招,一面还要分心劝他,“叶阑青,不是我拦你,我也很想她能够离开皇宫。可是……如果她是真的被强迫,不得已委身于皇上,此刻她怎会想要见你?若她不曾受强,自是能如上次一般离开皇宫。她不见你,也是为了你好。” 眼见得他要彻底败下阵来,叶阑青这才停住手,过了许久方才闷声道:“所以,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柳之祁拍拍他的肩膀,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开窍后的懊恼,只得无奈的嘆息道:“战事在即,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更何况,你是主将。如若此时出了差错,便是万劫不復。” 三日后。三军整装待发,赶往北境云霄。 临行前,叶阑青一身戎装拜见父亲。叶义摆摆手:“且去吧!” 叶阑青却仍是恭敬的站立着:“父亲,还请您不要再费心我的婚事。” 叶义转过身,惊异的看向他:“你这是何意?” 叶阑青抬眼,眸中是异于寻常的坚定:“此生,我都不会娶亲。也请父亲您不要再费心为我筹谋。”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叶义立时恼了,下巴上的鬍子顿时都显得尖锐起来。“咱们叶府仅你一个独子,你不成亲,是要断了我们叶家的香火吗?”顿了顿,又是冷冷道:“这又是为了那个蛊女,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我看她……” “父亲!”叶阑青沉声打断他,“您不要逼我。这是我欠她的。这辈子,我不会娶任何人。” 叶义恼极,挥手便要甩他一个巴掌,终是于半空堪堪停住。整个人虚弱的跌坐回椅子上,不停地喘息后,方才凝向他嘆息道:“现下的情形你竟是看不懂吗?皇上待她,只差一纸诏书收入宫内,她是皇上的女人,岂是你能够肖想的?” “父亲不也肖想,且早已得到了吗?”叶阑青沉静着反驳,望见叶义恼怒的神情后,方才收敛了戾气轻缓道:“孩儿没有肖想,也不曾想得到。只是亏欠,所以要偿还。” 叶义剧烈的喘息着,仿佛下一秒就能断了唿吸。他极艰难才开口道:“她跟了皇上,那是荣华富贵一生无忧,你呢?你的偿还就是让我们叶家断了香火。” “父亲……”叶阑青站直了身子,掩住唇角将要泛滥开来的冷笑,漠然道,“只要您的二夫人可以接受,您大可将您流落在外的小儿子接回家,我没有意见。” 父亲句句皆是所谓香火,不过是想要他低个头,那便低好了。 只是……但愿母亲在九泉之下不会责怪于他。 叶义一愣,眼神下意识闪避开叶阑青的注视,气势都是软了许多:“为父也不是这个意思,你若是当真不想娶亲,日后我也不再提此事,你且安心出征吧!” “是!” 正阳宫。偏殿。 沈千容得知大军已然出发的消息,心内愈发焦急。这老头死活不放人,她一时间竟当真无法逃脱。 沈千容不停地徘徊着,想的脑子发痛,方才坐下来,看着一动不动站立着的千阳,随口道:“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离开这里?” 北境云霄国侵犯楚国,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得胜归来的大将,顷刻被软禁。消息流传出去,自是要被人看轻,想着是壮大的最好时机。 但云霄与南国不同,他们身在严寒的北方,兵马又是异常强悍,这一战虽是方才攻占了一座城池,但想要收回,却是颇为艰难。她是不再理会叶阑青,但紧要关头,哪还顾得上师兄所说的所谓失去? 千阳如往常般,面色未改,只道:“这几日守卫多了几倍,我确然是没有把握。只是……那晚你为何不让叶将军带你走?”那一晚,大概是最好的时机,守卫虽是多了不少,但也不似这两日,多得令人惊骇。 沈千容无奈的嘆息:“他若是带我走,他们整个叶家就全完了。” 千阳微垂下头,不再作声。 直至三日后,沈千容憋闷到要发疯,当着皇上的面摔了不少东西,方才被允准日后可在御花园走走,但必须时刻有人跟随保护。 第61页 这日黄昏,她正懒懒的坐于凉亭内,欣赏橘色光晕下百花盛放的美景,突地就有人踩着那一路的鹅卵石缓缓走来。 立于她身后的人,当即便要上前将来人拦下,沈千容摆摆手,他这才退下,允准了那位娘娘同她身后的宫女立于凉亭之内。 “妹妹真是好雅兴。”那位娘娘坐下,便微扬着下颌妖娆的笑道。 沈千容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她:“我并没有姊妹,您还是叫我郡主吧!” 那娘娘陡地被呛了声,脸色一阵发白,却也不过片刻便恢復如常,笑着问她:“不知郡主喜欢什么花呢?是牡丹还是玫瑰?” 沈千容轻笑一声:“我喜欢吃莲子。” 这却是正经的针锋相对了,那娘娘的脸色愈发兜不住,遂站起身,走向园中一片红色的花朵中。她採撷了一朵放于发间看向她,脸色却是较之方才温和了许多,连带着嗓音都是软软的。她道:“郡主看这花可好?” 她的手还微微抬着,眸子里含着笑,端是站在那里,已是自成一道风景。 沈千容想起昨夜千阳的回话,他道:“颜妃应允了。” 这是她唯一想出的法子,强势离开做不到,就只能用些计谋。但她孤身一人,实在难以办到,只好藉助那些想让她离开的人。 作为交换,她可以答应颜妃任何条件。 沈千容向她缓缓走去,身后的人也是步步跟随,但看着方才她们两人之间分明不大友好,也不怕她们会说些什么。便是留了些余地,没能踩到她的裙摆。 “好看吗?”她走过去,颜妃仍是温婉的笑着。 沈千容心内闪过一丝惊诧,她对宫内妃子的情形不大熟稔,但这一个月来也算是知晓,这位颜妃本是皇上的宠妃,往日里正经是妩媚妖娆的模样。这一日的素雅,竟不像她本人。 “很好看。”沈千容微笑着,确然是真的好看。 她就这般站在逆光的位子,光晕穿过她的髮髻打了过来,正经是佳人无双。 沈千容微微扬唇,唇瓣一张一合,压低了嗓音道:“你想要什么?”皇上派来跟着的人就在身后,但略有一些距离,这般说话,应不至于被听见。 颜妃不知为何笑得愈发明媚,她微微抬着的手臂顷刻放了下来,花朵落在地上,她手中紧握的却是尖锐的髮簪。 这一切来得太快,她没有防备,躲避不及。 簪子刺进她的身体那一刻,沈千容只听到她似哭似笑的声音:“我要你死!” 第34章 伤及心脉 那一刻, 万籁俱寂, 唯有疼痛从心口蔓延至四肢百骸, 灵魂仿佛从身体里挣脱而出。身子没了依託, 重重的跌在地上。 正阳宫。偏殿。 太医进来一波又一波,最后全是跪在床前。千阳原本在打点出宫一事, 知晓时, 望见的却是沈千容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重重的跪在床前,手指颤抖的甚至不敢去触碰她的手指, 去拿捏她的脉搏。不过几个时辰走出他的视线,她怎的就成了这般模样? 老皇上在后面气急的沖那些太医怒吼:“都给朕滚!” 那些太医得了令,慌忙连滚带爬的出了偏殿。殿内,便只余了他们三人。 千阳强撑着力气把了沈千容的脉搏, 探了她的鼻息。那气息微弱的仿佛已经消失。他气恼的站起身,满身杀气。他大步向皇上走去,经过那张桌子时,一掌上去,桌子顷刻从中间开裂,碎成了两半。 他眼底的杀意令老皇上一步步后撤,但他无路可退,惊慌间亦忘却了大喊救命。只任由他钳住他的脖颈。 求生的本能这时才回过神来, 然而到底是晚了,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若非千阳眼前闪过心底里那女子的面容,只怕轻易就要了这皇帝的性命。 末了,他到底是甩开他, 阴冷道:“准备马车,让我们走!她便是死,也不能死在你这囚笼里。” 老皇帝瘫软在地上,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艰难开口道:“千儿她……” “千儿?”千阳一脚踩在老皇帝的腿上,疼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有什么资格叫她千儿?楚嘉丰,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到底是谁。” 老皇上震惊的瞪圆了浑浊的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男子抱着千儿离去。 他瘫软在地上不知多久,腿上的骨头疼痛几乎碎裂,也不曾动弹半分。记忆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 他不过是先皇膝下最不足为道的皇子,整日游手好闲,端的是优哉游哉。若不曾遇见她,他这一生也就如此了。 可他看见的那个女子,她在太子的宫殿里。他从未如此青睐一个女子,为了得到她,便要和太子比肩争斗。 后来,他确然是赢了。 那绝世风华的女子也看中了他,陪他征战沙场问鼎天下。最后呢?最后,他亲手将她推下悬崖。 他的占有欲在年轻时极其旺盛,那女子那般身份,是绝无可能随他入了后宫。可若要眼看着她随了别人,他宁可她死去。 那时的他,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楚嘉丰不知道,他这一生也仅爱过那一个女子而已。后来的朝堂利益党争纷乱,都使他精疲力尽。那段时光,成了他竭尽全力都回不去的过往。 第62页 楚嘉丰在地上一直坐到深夜,直到有近身太监前来禀告,说皇后娘娘带了颜妃前来请罪。 他的意识才缓慢的清醒,他就着太监的搀扶站起身,端坐于主位,一张嘴,却是狭裹着喘息怒吼:“杖杀!将颜妃拖出去,杖杀!” 那同皇上一般年纪的太监张了张嘴,意欲劝说几句,在清楚地望见老皇上咬牙切齿的模样后,终是闭上嘴,领命而去。 偏殿的大门敞开,皇后娘娘慌忙跪下,额头重重的叩在地上:“皇上,您不审问一番吗?也许颜妃妹妹是有……” “审问?”皇上踉跄着走来,伸出食指直直的指着她,“你竟还有脸让朕审问。若非你养了太子长大,你以为凭什么你还能站在这里同朕说话?滚!” 楚嘉丰在偏殿呆了一整夜,整夜未眠。 近身侍奉的太监也不敢合眼,只反覆听见皇帝的低喃。 他道:“是朕错了,朕不该留下你。朕当年该留,今日不该留。朕错了。” “朕只是希望你能平安,那北境之地不同于南国,朕是怕你有了危险。” “你不要怪朕。” 数日后。 皇上不问青白杖杀颜妃娘娘的消息率先传至北境。柳之祁就着烛火燃了飞鸽而来的纸条,几度欲言又止,终是缓缓道:“长安城有消息了。” 这几日长安城传来的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因而叶阑青听闻,头也不抬一下便道:“何事?” 柳之祁抿了抿唇,脸颊僵硬的厉害。他拼命地握紧拳头,方才使声音如往常一般镇定。 “宫里的颜妃娘娘被杖杀了。” 叶阑青面色未有一丝改变:“以后这种事就不必告诉我了。”他们刚刚抵达北境,事务众多,实没有心思思虑其他。 “叶阑青……”柳之祁叫他的名字,声音里终是不受控制的夹杂了一丝沙哑。 叶阑青终于微微扬起脸,就望见柳之祁已然腥红的眸子,不由得脸色一沉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柳之祁微微垂下眼,方才勉强开口道:“颜妃娘娘被杖杀的缘由是……她刺杀了沈千容。” 刺杀? “什么?”叶阑青勐地站起身,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他,“刺杀?” “太医说,髮簪插的太深,伤及心脉,已是无药可解。” 叶阑青死死地盯着柳之祁,拼命想找出一丝他说谎的痕迹。可是并没有,柳之祁的神色亦是素未有过的悲伤。方才他还闪过一丝疑虑,颜妃娘娘身份显赫,母家又是颇为强势,怎会忽然就被杖杀了?却原来,是杀了沈千容。 他一步一步走至柳之祁面前,眉目紧锁,深吸一口气方才沉重道:“确定吗?” “宫内所有的太医都参与了诊治,无解。” “她现在在何处?”叶阑青紧握住柳之祁的肩膀,生怕他再多说出一个令他惊惶的字眼来。 柳之祁无奈的垂下眼:“千阳带她走了。”顿了顿,又是补充道,“且自他们离开的那日起,皇上的一条腿不知为何突然就折了。同样是筋断骨折,无解。” 叶阑青颤抖着松开对柳之祁的束缚,眼底的惶恐和不安终是无限扩散开来。他提了步子,就向外冲去。 若说在前一刻还能心存侥倖,那么皇上突然折掉的腿,便足以彻底的击垮他。若非沈千容真的被刺杀,千阳不会狠厉至此。 那可是当今皇上啊! 柳之祁慌忙拦住他,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他,微微摇头示以警示:“不可!” “我必须见她最后一面。”叶阑青嗓音沙哑道。 “叶阑青,这是在战场!”他不得不带着仅余的理智提醒他,也提醒自己。“况且,她的来处和去处我们都不知道,你找不到她的。” 叶阑青整个人像是突然没了任何依託,眼里最后的一丝光明褪尽。 是啊!他找不到她。从一开始,他就不曾真切的关心过她。这时她不见了,纵是天涯海角,他连她的青花冢也再不能见到。 叶阑青一步一步如行尸走肉一般走回原先的位子,僵硬的坐在上面,没有一丝表情。 柳之祁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惯常是理智清醒的,这样的冲动绝无仅有。柳之祁走至他身前,终于还是极为残忍的揭露了真相:“你终于……还是后悔了?” 叶阑青很久都不曾答言,直到柳之祁将要放弃答案,他才面目表情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他说着,眼里的泪突然就不受控的滑落下来,“很难受。”他的嗓音哽咽的厉害,似乎原先那个刚硬冷静的男子没了踪影,他缓缓道,“好像我这人生的头二十年,都没有这么难受过,也不曾这么绝望。” 他心口闷得几乎令他窒息,可他偏生还不肯花些力气喘息,就这般憋闷着,闷得心口发疼,喉头髮酸。 柳之祁微微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嘆息道:“你之前问我,到底怎样才是喜欢一个人?这就是喜欢,是爱。你满心满眼都是她,没了她你甚至不想活着。” “我知道你总会开窍,却没想到,竟是真的再也来不及。” 第63页 “后宫那样的地方,妃嫔们勾心斗角,已是令人生惧。偏生沈千容被皇上那般宠爱,她的性子,又不大懂得收敛,自是要招人嫉恨的。” 柳之祁喋喋不休,也不知是在宽慰叶阑青,还是在宽慰自己。 良久,叶阑青方才有了回应,哑声道:“你先出去,我一个人静静。” 这一切来得太快,乱了他整个心神。仿佛昨日,她还在他面前骄傲狡黠的笑着。不!不是昨日了,最近的相见也有一个月了。仍是他拒绝她的那日。再近一些,便是城墙上她的视而不见了。 如若他早知会有今日,怎会不在一开始就同意了她?她带着遗憾离去,而他要带着悔恨度过这漫长一生。 天色将暗时,叶阑青方才自营帐内走出,他迎着夕阳负手而立,面色淡然沉静。他道:“这一战后,我便辞官。” 柳之祁极是惊异的看着他,终是不发一言。 这确然是最好的选择了,这一战如若胜了,皇上便会彻底的容不下叶阑青。他辞官归隐,也是好事。 只是……那么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逝去了,总归令人惋惜。 叶阑青凝着夕阳西下的光景,徐徐道:“之祁,我幼时曾看过写精灵鬼怪的奇书,你说,这世上可当真有灵魂的存在?” 柳之祁心口一滞,终是缓缓道:“也许有吧!” 两个月后。 柳之祁才真正认识到这一战的艰险,北境之地本就严寒,云霄一国的将士偏又极善兵马,他们楚国的将士即便是在叶阑青的部署下,竟也是占不到半点的优势。现下的几场交锋,竟是边战边撤,再撤下去,只怕又要丢一座城池。 这日,突然有士兵前来报信,说是营帐外有一女子求见。 叶阑青勐地站起身,一颗心仿佛憋着巨大的欢喜等待盛放。可他生怕是梦境,只能竭力压制着,深吸了口气方才道:“快带进来!”说罢,终是没能忍耐住,沖那兵士摆手道,“罢了,我去接。” 第35章 生离 他飞快地向外走去, 迫切的盼望着当日种种不过是流言有误。哪怕他分明在事后求证了许多遍, 也还是盼望着千阳带她离开后, 将她医治好。 可那个一袭紫色长裙的女子负手而立, 身子挺得笔直。他远远地望见,便知道不是她。可还是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靠近, 直待那女子转过脸, 他这一身的力气方才泄了干净。 她沖他双手抱拳,行的正是江湖规矩:“叶将军。” 叶阑青僵硬在原地,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明明已经将那份欢喜尽力压制,可还是体会到大悲大喜,整个人如被抽空了一般,目光空洞无一物。 仍是柳之祁慢了一步从营帐内走来方才打破了僵局, 凑到那女子面前笑道:“我认得你,你是沈……”他说了一半又勐地住了嘴,这个名字已经很久不被人提及,说着,终是转了口,“她的侍女应儿姑娘,对吧?” 应儿仍是微垂着头:“是!我家公子说了,这是小姐未完成的事, 所以特命我前来。” 柳之祁凝一眼叶阑青的方向, 早已不见了人影,到底是小心翼翼道:“她……” 应儿闻言,似是犹疑了片刻, 方才缓缓道:“小姐的身子还不曾恢復好。” “太棒了!”柳之祁一手握拳,激动地要跳起来。 她果然没死,只要没死就好。柳之祁长舒一口气,带了应儿大步走入营帐。叶阑青偏又不在营帐内,柳之祁只好先将应儿安顿好,方才独身去找叶阑青。 他在一处小山坡上,眼前一片荒芜,也不知在瞧些什么。 柳之祁拍拍他的肩膀,便在他身侧站立,嗓音轻快道:“她没有死。” “嗯。”叶阑青应声,表示他方才已经听到了。 柳之祁一怔,随后宽慰道:“现在你也可安心了,生离总好过死别。”这仍是叶阑青情绪极为激动时说过的话,他这一生都未曾这般惶恐过,死亡后便身处另一个世界,那是他到不了的彼岸。他宁可生离。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生离的打算。所以才会一次次推开她。 可是直到听到应儿说“小姐的身子还不曾恢復”那一刻,巨大的欢喜陡然袭来。可余下的,仍是填不满的空洞。 良久,叶阑青方才苦笑:“我也不曾想到,我会这么贪心。” “可不是?人都是贪心的,你以为你什么都不想要,到最后,其实你想要更多。” “那就等这一战过后,再去找她。”柳之祁随意道,“反正应儿在这里,她必然清楚沈千容的下落。” 叶阑青的眼眸微弱的亮起一道光芒:“也好。” 然而这一战却是尤为艰难,他们僵持了一个月,却是步步后撤。 晚间议事时,叶阑青问:“诸位可有法子应战?” 一时间,四下无人应声。末了,却是从僻静角落里走出一个女子,她下颌微扬,端的是自信明媚。然而察觉到有人望过来,方才收敛了形态,一步一步缓慢的走过去。字字句句皆恭谨小心道:“奴婢有一个法子。” 叶阑青凝着她低垂的眉眼,一阵恍惚。此般情景,像极了当初沈千容现身在军营的情景。仍是柳之祁先反应过来,率先道:“你说。” 第64页 应儿这才抬了头,看了一圈屋内众人,徐徐道:“奴婢不懂兵事,但来时公子曾嘱咐我,有些话必然要带到。” “什么话?”叶阑青勐地望来,他知道,必然是沈千容的嘱託,只是屋内人多,才转了口不便直言。遂忙转身看向一侧的众人,“你们且先出去。” “是!”那些人领命离开,应儿这才缓缓道:“公子说,对战北境云霄,不论是强势对敌还是智取,你们都没有胜的把握。” “这是何意?”柳之祁拧眉看着她,“难不成要我们……”他正说着,叶阑青摆摆手,他立时住了嘴。 “你继续!”叶阑青直直的盯着应儿。她此话不假,但应有后话才是。 果然,应儿这才眉眼微垂徐徐道:“公子说,既然你们没有胜的把握,那便败了好了。又何必这般损兵折将,搅扰得边关百姓流离不安。公子还说,您为君为民,当知,民仍在君前。” “你这是要我们降?”柳之祁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应儿姑娘,你坦白说,这到底是沈千容的意思,还是南国太子的意思?” “自是小姐和公子的意思。” 柳之祁当知此事不可行,一转眼却望见叶阑青紧锁着眉,末了,竟是赞许的看了一眼应儿:“这倒真是个法子。” 柳之祁在一旁无奈的嘆口气:“叶阑青,我知道沈千容不同于旁人,但这种事……怎可以这般处理?”他们出战至今,已折损了几千将士,这时投降,岂非涨了敌方的士气,寒了我军将士的心? 哪料,叶阑青这端却是已然沖应儿躬了躬身:“多谢!” 柳之祁顿时不想说话了,直至叶阑青重新招了一众副将安排好余下的事,所有人才长舒了口气。 是夜。 叶阑青难得一夜好梦。梦境里的女子翘着腿坐在他的床前,单手托腮,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什么。 他看不真切她的脸,但心里知道,是她。他拼力想要抬手摸摸她,却怎样都用不上力气。 “千儿……”他极艰难地张了张嘴。 那女子似是终于凝望过来,手里的物什也才显露于人前。可他依是看不清晰,只觉得那似是一个碧绿的东西。 她似是笑了,偏又不说话。他真的很想抬手摸摸她,后来却是那女子牵引了他的手指,抚向她的脸颊。 指尖是微凉的触感,梦境里的一切都那般不真切。他看不清她,却又偏偏知晓她应是笑着的,像记忆深处那般风华恣意的笑容。 后来,她垂下头歪在他的怀里。他方才沉重的闭上眼,在梦境里心满意足的陷入睡眠。 直待叶阑青真正在营帐内醒来,手里紧握的却是临睡前一直细细摩挲的碧绿髮簪。他怅然若失的端坐在床头,自打得知沈千容被刺的消息后,他时常梦到她,梦境里,总是她一步步后撤,最后满身鲜血的坠落。 这是头一次的美梦,可是梦醒后,心口却是愈发难受。 如梦境是另一个世界,他宁愿长睡不醒。叶阑青闭上双眼,开始厌倦天明。 清晨。应儿前来告辞。 一时间,不止叶阑青,便是柳之祁也慌了手脚。她这般来去匆匆,便只是为了这一条计策。那沈千容的下落又当如何? “应儿姑娘……”叶阑青双手握拳,微微垂首,姿态极是恭敬道:“可否请教沈小姐现在何处?” 应儿亦是一怔,倒也没有拒绝,微微一笑道:“在与南国的一处边界,有一片竹林,小姐在竹林深处。她说,如若有缘,自会得见。” 叶阑青微微垂眼,敛下眸中汹涌万千。他自怀中拿出那根碧绿的簪子,递到应儿手中,缓缓道:“这是先前皇上赏赐,其余的我都留给了兵士,只留下了这个。我想……”他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她应该喜欢吧,还请代为转交。” 应儿伸出手,拇指下意识放在中指上,瞬息间又是错开,接过了那根玉簪,道了声“好!” 叶阑青同柳之祁一同目送她上了马车离去。直至那马车完全消失在眼前,柳之祁方才不解的低声哼唧着:“我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叶阑青此时只想尽快结束了战事,无心理会他,转身便要走,手腕突地被人抓住。一回头,正望见柳之祁满眼纠结,他深吸了口气,不确信道:“你就没发觉吗?” “什么?” 柳之祁拧眉:“如是沈千容的意思,那便该千阳来。来的,怎是应儿?”他转身看向方才应儿离去的方向,愈发难以置信道,“你说,那个应儿……会不会是沈千容易容来的?” 应儿虽是只呆了一夜,但有一件事分明不同寻常。叶阑青身在其中看不真切,他却是看得清晰。 柳之祁对于先前的应儿虽是不大了解,但也晓得,她的身份被揭露后,一身的武功便也不曾隐瞒。 然而这一次,她的气息委实过分微弱。若说为了隐藏身手,特意吊着那口气,委实没有必要。唯一的可能,便是她不是她。 “你说什么?”叶阑青无比震惊的盯着他,“再说一遍!” 柳之祁的底气顿时弱了些,但仍是勉力解释道:“是……是昨晚有士兵看到她从你的房间里出来,所以我想……” 第65页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叶阑青已是翻身上马,向着那马车消失的方向追去。 柳之祁懊恼的伸手不停地拍打着嘴巴,要他多嘴。手下的人来报告时,他便禁止他外传,这下可好,他自己倒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叶阑青。这可是在战场啊,战场! 第36章 妖女 叶阑青一路紧绷着气息, 直到顺利拦下马车, 他翻身下马, 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去, 马车前坐着的人正是千阳,眼见着他的靠近, 却也没有阻拦。叶阑青伸手意欲掀开幕帘, 却又僵硬在空中。 他那么迫切的想要再见她一面,可及至眼前, 却又生了近乡情怯的心思。 倒是里面伸出一只素白的手,轻挑了幕帘,露出一张苍白无辜的脸庞。 那是方才应儿的衣裳,是沈千容的笑容。 叶阑青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眸, 喉头酸涩几是无法抑制。他的眼眶发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仍是她看他忽然扯起嘴角笑了:“我还以为你不能认出我呢?” 叶阑青凝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拼尽全力抑制,方才没有坠下那一滴晶莹。 沈千容倒是不以为意,用余下的那只手撑着身子勉强往一侧挪了挪,沖他道:“外面冷,进来坐。”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子微微发抖,冷么?这北境之地, 是有些偏寒, 然而终归是未及冬日,寻常人都能忍受。她的身子竟已是这般虚弱了么? 叶阑青慌忙跳上去,单手揽住她的肩膀, 沈千容顺势歪在他的怀里,笑得很是狡黠。 他轻柔的抱着她,一颗心突然就满了。这就是爱吗? “昨晚真的是你?”叶阑青哑声道。 “对呀!”沈千容窝在他的怀里,嗓音素未有过的软糯。“除了我,你还曾梦到过别人?” 叶阑青心口一滞,好一会儿方才轻声道:“不曾,我只梦到你。只是昨晚,是头一次做这么美的梦。”从前的梦境,不过是一次次提醒着他的错过和过错。唯有昨晚,梦境酣甜,他不愿醒来。 沈千容突然就被逗笑了,伸手轻柔的揪着他的衣襟,故意撒娇道:“那以后的每一晚,我都让你做那么美的梦好不好?” “好!” 沈千容闻言,微微扬了唇。力气却有些消耗,终是沉沉的闭上眼。 叶阑青眼见得她闭上眼,心下一慌,刚要开口叫了千阳,突然就被一只小手抓了抓手指。她握着他的手指,似是不大清醒一般呢喃着:“叶阑青,我总怕我不能赖你太长时间,你珍惜珍惜我可好?” 叶阑青整个人陡地僵住,她当真……时日无多了吗? 这过去的一整月里,他无数次的盼望着能有再见的那日。可他的盼望,也不过是在梦里相逢。 此时她就靠在他的怀里,他知道她只是睡着了,可心里千言万语,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叶阑青轻柔的将沈千容放下,方才下了马车,走向不远处的千阳。 叶阑青心内盘桓万千,终是低低道:“多谢!” 千阳面色未有一丝改变,只依旧冷冷道:“这一次,本应我独自前来,她非要见你,我没办法,才冒险带她前来。” “她的身子……”叶阑青欲言又止,柳之祁说的不错,人本就是贪心的动物,他这时终于见到她,却又在盼望着她快些好起来,快些做回原来那个骄傲恣意的模样。 “勉强吊回一条命,但仍需好生休养几年,才能恢復。”千阳说着,忽的转眼睨向他,“如你不能给她安稳,就这么放手,便是最好的选择。” 叶阑青微微颔首:“我懂。”顿了顿,又是神色凝重道,“但我不会放手。” 若非有他的缘故,她不会出现在长安,不会出现在战场,更不会随他凯旋归来。如她从未遇见他,她会永远如四年前一般无忧无虑,是个狡猾狡黠的少女。 四年前,他虽是始终不曾得见她的面目,却总记得那个娇小的身形。记得她义无反顾的迈向死亡。纵然她后来活下来,他却总不能放下。 千阳侧身瞥他一眼,倒也没有多言。叶阑青微微躬身:“告辞!”说罢,转身便要走。 “等等!”千阳忽的叫住他,随后转身走向马车,自一个白瓷瓶里取出一颗药丸,餵沈千容服下,这才沖叶阑青道:“我虽是很不喜欢你,但她太过喜欢你,我也只能勉力为她考量一些。方才她体力不支,我想……她应有很多话要同你说。” “多谢!”叶阑青微微垂首。 沈千容悠悠转醒时,仍靠在叶阑青的怀里,她清楚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忍不住低声咕哝:“原来不是梦啊!”她近日来常常在睡眠当中,若非要跑这一趟云霄,她这会儿只怕仍待在那个幽深的林子里。 叶阑青温声附和着:“不是梦。” 沈千容这才更加清醒一些,嗓音却是依旧飘忽着缓缓道:“我知道你一定要赢,但这一战真的很是艰难。答应我,保护好自己。” “好!”叶阑青应下,抬手将她垂落的碎发轻柔的撩至耳后,徐徐道来,“千儿……”他低低的叫着她的名字,仿若呢喃。“初识,我觉得你特别。后来恩情过重,我愿意为你而死。可我从未想过,我这么一个……从未有任何女子近身的人,为何会那般欢喜你在我身边?” 第66页 “先前,我不知道那就是喜欢,总以为有千万个理由使我们不能在一起。现在我明白了,如我想和你在一起,任何障碍都不是障碍。” “好好休养,等我结束了战事去找你。” “嗯。”沈千容心满意足的眨眨眼。一面暗自欢喜,她这算不算因祸得福呢? 叶阑青长久地凝着她,突然道:“千儿,为我下情花蛊吧?” “啊?”沈千容一惊,随即咕哝着嘴拒绝,“不行!你现在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承受这些痛楚。等我恢復了,一定给你下。”顿了顿,又道,“回去吧,我要走了。” “……好。”叶阑青迟疑的应了声。 “扶我坐好。”沈千容撑着他的手臂,勉力坐直了身子。叶阑青微微侧首,半抱着她,想让她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脸颊却是突然一阵微凉的触感,那是唇瓣抵在肌肤。 叶阑青整个人僵硬了好一会儿,突地张嘴却是没头没脑的冷不丁道:“情花蛊是何物?” 沈千容本是拼了极大的勇气,这会儿反倒蒙了:“嗯?”分明是他要她给他下情花蛊,他怎会不知情花蛊到底如何?况且,所谓同生同死同病同痛之事,她早就同柳之祁说过,叶阑青不应不了解。 叶阑青抿紧了唇,只觉得脸颊滚烫,他不愿与她对视:“妖女。” “嗯?”沈千容愈是懵懂。 他跳下马车,极艰难才掩住滚烫至耳畔的火热,迎上她的视线,低声解释:“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念起来尤为亲昵。” “妖女……” “千儿,如你真是妖女,我亦愿以肉身餵养。”他同柳之祁一道时,曾听过一些戏文,知晓书生爱上狐狸精的故事。那时他只觉得编造戏文的委实想像丰富,现在却觉得其实还是颇有些道理,因而才这般说道。说罢,便要放下幕帘,却又冷不丁顿住手,凝着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郑重道,“我们不见的这三个月,我的功力精进了很多。” “嗯?”沈千容愈发不解的看着他。怎的突然就提及武功了? 叶阑青深吸一口气,如承诺一般:“我可以保护你!” 沈千容倏地瞭然一笑:“好!” 他这样别扭的神情,委实可爱的紧。倘或她的身子如常,必然要雀跃的跳起来。 只她脸色尤为苍白,衬得那笑意都有些苦涩的味道。直至察觉到马蹄声远去,才泄了最后一口气,软软的跌下。 千阳凝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习以为常一般,默然嘆息一声便放下帷幔驾车离去。 天色将暗时,千阳在一家路边的客栈停下,将车马交于小二,他便抱了沉睡的沈千容向内走。 从这里到达竹林快马加鞭仍需要十多日的行程,她的身子又是虚弱,幸而有她师父留下的药,才得以这样一路慢行。 千阳要了一间上房,落于旁人眼中,也不过是略有些富庶的小夫妻罢了。他将沈千容安置在床上,正要回身关门,便有一个女子闪身进了门。 她大步走至床前,凝着沈千容苍白的面色,谨慎道:“小姐的状况仍是不大好?” 千阳关了门,闷声道:“她这般折腾,如何能好得了?”转而又是看向她,“是殿下派你来的?” 应儿微微点头,说来,她初次现身时本有十足的把握不被小姐认出。毕竟,她们两人的唯一一次相见仍是在幼年时。却没想到,仍是让她生了疑心。好在殿下很快就来,她也省了解释。 千阳凝向窗外一片苍茫,终是不由得嘆息:“我竟不知那叶阑青到底有什么好的?” 应儿莞尔,却也一句便轻易刺穿了他的防备。 她道:“我亦不知那沈潇潇有什么好的?” 第37章 太子 千阳神色陡地一凛, 身形极快的向她袭来:“谁允你直唿她的名字?” 应儿亦非寻常女子, 她极快的闪身错过, 身形尤是利落。待确认他不再扑来, 方才轻笑道:“你这反应未免太大了些!”说着,便是双手环胸, 目光悠然的凝望着他。她这番姿态, 竟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千阳微愣,随即紧绷着脸颊反驳:“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倘或沈千容醒着, 此时必然要调笑几句,说千阳这一日的话可是素未有过的多了起来。 然应儿不清楚往常,只依着话语道:“你亦不像小姐的侍卫。” 千阳张了张嘴,正要回应, 忽的拧眉:“有人。” 应儿立时屏息,眼见着千阳推门追去,立时坐到床前守着深眠的沈千容。 及至千阳回来,应儿方才走向他,询问道:“是何人?” 千阳微微摇头:“他们分了几路逃走,我不能追。” “为何?”应儿不解的凝着他,“你追上一个,便可问上一问。” “倘或是调虎离山, 你一人未必能够应付。”千阳每每想起那次在军营, 便只觉得后怕。 应儿默然垂眸,这才道:“你们离开的这几日,长安城有了最新消息。” 千阳看向她, 只听她徐徐道:“老皇帝悬赏十万两黄金寻找千儿郡主。这消息来得极是突然,我们还不知其中内情。小姐离开了数月,本不该这时突然又要寻找,方才来得人,兴许是皇上的人,亦或是贪慕那十万两黄金。” 第67页 “千阳……”床榻那边突然传来低低的唤。 两人一道走过去,应儿在沈千容身后又放了两个枕头,沈千容靠在上面,有气无力的问道:“怎么了?” 应儿将现下的情形大略说了说,才道:“小姐,你看……”不论如何,这主意定是要沈千容来拿。 沈千容微微阖上眼,思虑一番,方才看向他们二人:“老皇帝的身子可是越来越差了?” 两人皆是一滞,顿了顿,仍是应儿道:“是我们疏忽,不曾调查。” 沈千容倒也不曾责怪,只宽慰道:“倒不怪你们,我们本已从长安离开,你们疏漏了也是正常。” “我这便去查!”千阳微微躬身,便要转身离去。 沈千容抬了抬手,拦住他:“罢了,我们直接去长安。” “这……” “这怎么行?”两人皆是一惊,开口便是阻拦,“长安城内情形不定,又有这般悬赏。小姐,此时有人要你生,亦有人要你死,你现在身子虚弱,我们断不能带你冒这个险。” 沈千容垂落的手轻轻的搭在应儿的手腕上,气息愈是缥缈道:“待我们到了长安,情形自然明了。如是那老头当真时日无多,我仍需给师父送信,看她是否走这一趟。” “小姐……” “无需再说了。”沈千容沉重的阖上眼,“你们带我回竹林,这一路遥远,更是周折。倒不如去长安,也近些。如若赶上楚国改朝换代,也可为长安哥哥筹谋一二。” 应儿与千阳相视一眼,终是不再多说。 数日后。 他们一行抵至长安,又悄无声息的住回了原来的沈宅。原本那日离去,这院子便搁置了下来,但一应下人仍在,因而如往常并无差别。 他们到时,早有原先安排暗中保护江南絮的人在等候,但沈千容一直未醒。应儿同千阳商议后,便直待几日后,沈千容的精神略有好转,才见了那位同千阳一般无二总穿一袭墨色衣裳的男子。 沈千容靠在床前,墨色的眸子才隐有一丝亮色。她凝着眼前的男子,缓缓道:“千云,长安城现下如何?” 千云恭敬的躬身:“不大好。这长安城表面看似仍是安稳,底下却是风云诡谲极是动盪。” “老皇帝时日无多了?”沈千容微微拧眉,心下到底是一紧。 “正是。” “可有徵兆?” 千云顿了顿,才又道:“此前确是缠绵病榻一月有余,但太医的说法是心口郁结,又有腿上伤痛,才至此而已。” 沈千容瞥了一眼千阳,转而道:“太子呢?” 当日千阳带她回了竹林,师父早已因了他踩断皇帝的腿,对他施以惩罚。却不是因了可惜老皇帝的性命,而是现下天下不稳,一旦楚国势弱,更易引发战乱。 千云微微摇头:“太子无意皇位。” “果然。”沈千容长嘆了口气。那时,她初至江南,江南絮对太子极是赞誉,她随口应了句“太子自有太子的风骨。”时至今日,竟是一语成谶,备受皇上宠爱的太子,偏偏无意于皇位,也不知若是鸾凤宫里的那位知晓了,该是如何捶胸顿足? “太子府呢?”沈千容凝向他,“可还算安稳?” “太子妃已被废,妃位空悬,江南絮现在虽是无名无分,但也独得太子宠爱,一时风光无两。” “太子的心思她可是知晓?”往后如若筹谋,江南絮总归是关键的一步。 “属下不知。”千云恭谨道,“太子素未和江南絮提及,她知晓与否属下并不确信。” “你且下去吧!”沈千容摆摆手,转而又是忙看向他,“记得保护好太子。” 千云躬身:“属下明白!”说罢,便撤身离开。 沈千容这才凝向一旁的千阳,郑重道:“你自找个合适的时机,出现在太子面前,将他悄然请至茶馆,有些话,我须得当面问他。”长安城中情形不定,自千云口中得来的消息虽是准确,但总归不够详尽。 “是!”千阳领命而去。 是夜。 沈千容坐在窗前,瞧着长安城照旧繁华的场景,虚软的靠在椅背的软垫上。应儿为她上了精緻的妆容,以使面色看来精神些许,但也不曾吃上两颗丹药,只勉强提着精神仿佛正常人。 太子推开门瞧见她时,着实惊了惊。好在他身为太子也算是颇有胆色之人,没将她当做鬼魂,失声大叫。 他踉跄着后撤了两步,方才扶着门不确信的看着她:“沈千容?” 她扯起嘴角莞尔一笑:“自是我,长安哥哥。”应儿同千阳皆在门外守着,她亦不怕隔墙有耳。 太子确认了她的身份,看了眼身后的侍卫,示意他在外面等候,便大步向沈千容走来。 他在她对面坐下,细细的打量着她,瞧着她精神尚可,方才缓缓道:“我以为你……”那日之事,父皇藏的紧,但到底是事出突然,瞧见的宫女太监不计其数,又有那么些太医为沈千容诊治。即便皇上悉数封了他们的口,却也难以解释为何突然就杖毙了得宠多时的颜妃娘娘。 第68页 沈千容无谓的笑笑,身子依是懒懒的靠在软垫上:“我听说长安哥哥无意皇位,不知城中各位王爷,长安哥哥觉得可有能够胜任的?” 太子勐地一惊,她这一句话含义诸多,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沈千容却也不急,只依旧徐徐道:“我不大清楚长安城内的情形,也不知晓皇上的意思。只听说,三王爷近日来尤是勤勉上进。不知你是否已经同皇上提及你真正所思所想?” 沈千容先前未至长安之时,便晓得楚国这位老皇帝对太子尤其喜爱。他分明排行第八,功绩与品行也并非箇中翘楚,但偏生依着皇上的宠爱,不足十岁那年便被封为太子,且一直在皇后膝下长大。 单就这份宠爱,便足以招人嫉恨。 太子终于摇摇头,言下颇有些无奈之色:“我同父皇提过数次,他皆是严词拒绝。” 沈千容垂眸,细细把玩着手中碧绿的簪子,头也不抬道:“我只听说三王爷性子不大好,如你做了皇上,想来也是位好皇上。” 太子依是摇头,眸中尽是苦楚:“如若真到了那日,我自是竭尽所能。但做皇上太苦太累,我喜欢的始终是十岁以前的生活,无忧自在。” “你这话可曾与三王爷说过?”她自是能够体会他的心情,也愿意他得偿所愿。自打初次见面,他认出她,便始终不曾自称过“本殿下”,他没用过尊称,想来也是厌倦的。 太子抿唇:“自是曾提及,不过他不信罢了。” 沈千容倏地咧开嘴:“他自然以为你是下了套要他钻,怎会想着你是诚心诚意的让位?只怕,还以为你是刻意奚落,心中愈发嫉恨呢!” “你当真想好了不坐那至高之位?”沈千容敛了神色,尤是郑重的看向他。 “自然!” “那你可想好了身后之事?” “嗯?”太子微怔。 “如你不做皇上,不说三王爷得了皇位,便是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只怕都容不得你。” 太子无谓的摇摇头,苦笑道:“这点我自是想的清楚,到时我便会带着絮儿远离朝堂,做一队寻常夫妻。” 沈千容心满意足的笑笑,自手边拿出一个锦盒来放到桌上:“这是假死药,你同江南絮吃了,下葬后再安排得力的人将你们救出来即可。” 太子满眼惊异的看着她:“你这是当真在为我考量?” 沈千容扁扁嘴,一脸他得了便宜仍不信她的神情。太子却是愈发不解:“我可能知道,你同父皇……到底是什么关系?” “自是父皇钟爱之人!”门扉突然自门外被人大力推开,来人一袭深红色衣裳,腰间锦带正衬得身形高大。那人两道浓眉斜飞入鬓,丹凤眼饶有兴致的望来,正是令人心生寒意。 他一眨不眨的凝着满眼惊愕的沈千容,出口的话却是对太子所说:“不然太子殿下以为,父皇的腿为何突然就折了?父皇对这女子当真是宠爱的紧呢!被人踩折了腿,却是一句不言。听闻人活了下来,竟也只盼着再见一面。若非心之所爱,啧啧……” 第38章 三王爷 沈千容与他素未谋面, 却也晓得眼前这人多半就是三王爷了。 她安稳的坐在椅子上, 并不答言。眼下情形不明, 他就这般闯了进来, 也不知千阳和应儿是去了何处,还是出了意外。 太子站起身挡在沈千容跟前, 身子挺得笔直, 姿态亦是惯常的平和:“三哥。” 三王爷这才收回打量的视线,微眯着眼瞧着太子, 不疾不徐道:“我听闻千儿郡主在这里,特来为父皇带她进宫,太子殿下可有异议?”说着便要侧身走向沈千容。 太子伸出手臂挡住他的去路,脸色一沉道:“郡主是本殿下的朋友, 她若是愿意进宫,本殿下自会带她前去,就不劳三哥费心了。” “那怎么行?”三王爷索性一眨不眨的凝着他,眼底戾气深重。“父皇心心念念要见她一面,且悬赏十万两黄金。太子虽是将她视作朋友,却也……还是说,你也瞧上了她?”说罢,瞧一眼沈千容已略有些苍白的面容轻哼, “我瞧着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哪有半分比得上太子宫内的女子?” 这却是意指原先的太子妃和现下受宠的江南絮了。 太子不过愣神的工夫,三王爷已是迅速闪身抓我了沈千容的手腕,疼痛促使沈千容立时本能的弓了身子, 整个人都伏在桌上。三王爷这才松了力气,沉吟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惊诧,看向她道:“颜妃娘娘如此大胆,倒也死得不冤。你这身子破败的也不知还有几日活头。”说着,便丢开了她的手。 沈千容佝偻着身子,竭力平稳唿吸,哑声道:“王爷竟还懂得医术?” 三王爷轻笑:“略知一二。” 太子早已满眼惊异,他略摸猜得出沈千容身子不大好,却也不知竟如此不好。他刚定了心思如论如何都不能让三王爷将沈千容带走,三王爷已是点了沈千容的穴道,揽她入怀,眸中夹有几丝轻蔑的睨一眼太子,幽幽道:“郡主的侍从和你的侍卫现下都在我的地牢内,殿下可是以为能和我一战?”说罢,便要往外走。 第69页 然他自然不会当真与太子一战,手下多得是人缠住太子。待太子终于脱了身,哪还有三王爷的影子? 太子回了太子府,思虑再三,仍是觉得要进宫一看。他同沈千容虽无几分交情,但沈千容真心为他打算却是为真。 “不可以。”江南絮拦住他,“殿下,您若是此时进了宫,无论沈千容此时是否在宫内,您都不能安心,且还会连累了自己。如此,倒不如不去的好。” “我知道,但……” “殿下,”江南絮握住他的手臂,轻柔道,“您去了宫内,如是沈千容不在,那她必是被困在王爷府,到时您还能同他要人吗?要人的说辞能是什么?如她在宫内,自有皇上安排,您去了,该如何解释呢?” 太子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她身边的人皆被三哥困住,且她给了我们假死药,这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因我而死。”如不是要和他见面,想来沈千容的行踪也不会泄露。 江南絮知晓太子的性子,也知道劝不住他,只得将时间往后略延了延:“妾身明白。只是殿下,今日确然是太晚。明日一早,妾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到时探听一二,您也好安心。” 太子沉重的阖上眼,终是认可了江南絮所说。 另一端。 三王爷径直将沈千容带回府内,安置在最好的院落,熟料,解了穴道后,她仍不见醒转。这才叫了大夫前来查看。末了,竟是站了一屋子的大夫,皆是摇头。唯有一个最是年长的,缓缓道:“这姑娘的身子经受大创,本是时日无多。但似乎被什么药吊着一口气,这一口气愈胜,往后便也有痊癒的可能。不知王爷可知,姑娘往日里用的是什么药?” 这一句倒是提醒了三王爷,他遣散了屋内众人,独坐在床前,打量着这个面目普通的女子。 他素来不重女色,但也见过不少容颜出众之人。以沈千容的样貌,在父皇的后宫内,也不过是个寻常宫女的姿色。父皇他……究竟瞧上了这女子的哪一处? 三王爷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丢了心思。反正父皇这几日身子略有好转,他便静心等着沈千容醒来,偏不肯屈从于现实将地牢内的应儿招来,让她餵药。 然他也不过撑到次日黄昏,到底是好奇心作祟,终究是提了满身伤痕的应儿前来。 应儿打小跟在夏翊风身侧,身手虽是不及千阳,却也不弱。这会儿却是脚步虚浮的走至床前,小心翼翼为沈千容餵了药。 沈千容缓缓睁开眼时,一眼便望见了应儿脸上的伤痕。那足有一指长的伤痕,一眼便知是被人狠厉的甩了鞭子。 应儿眼见着她醒了,慌忙转身去桌上拿了温水餵她。 然她这一侧身,沈千容復又望见她耳后和脖颈的伤痕。眼里登时就冒了一抹晶莹,她怔怔的看着她,任由她扶着她坐起身,喝几口水,抿了抿干涩的唇。 沈千容的手极艰难地放在应儿还算完好的手上,哽咽道:“是三王爷命人打的你?” 应儿反手紧握住她的手,忍着脸颊的疼痛,扯起嘴角低声宽慰道:“小姐,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只要你没事就好。”她并不十分了解沈千容,但夏翊风曾不止一次提及,他这个小师妹一惯护短,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此时,她受些委屈不算什么,若是沈千容要为她和千阳出气,才是不值得。 沈千容刚要张嘴,便瞧见门外大步走来一个男子。她这才沖应儿眨眨眼,示意她放心。 那男子这回穿了件深褐色的衣裳,衬得深色的脸颊愈发稜角坚硬,气息凛冽。 沈千容的精神恢復了些,墨色的瞳仁趁着方才的眼泪,正是显得眸中亮色。 她勾扯了唇角轻笑道:“王爷身为皇上长子,未免过于焦急。” 男子在她床前的凳子上坐下,凝见她的笑意,不由得一惊。他知晓她面容普通,然她此时笑起,虽仍是平常样貌,但那微扬的下颌,和自然而然骄傲的气场,却是有一种独特的风华。 “父皇时日无多,焦急的可非本王一个。”他扬了唇,气场更胜。 沈千容凝着他的眼睛,便愈是觉得气恼。索性别开眼,看着一侧的窗台,悠然道:“你要皇位,我可以帮你。” “哼!”男子自鼻尖冷哼出声,“本王何须你的帮扶?” 沈千容无谓的扁扁嘴:“那你绑我来做什么?” “怎能说是绑呢?”男子脸色一僵,旋即笑道,“本王听闻郡主之名,特地请来府中小住。” “我并不打算同你辩驳,也没那个力气。”沈千容懒懒道,“你既费了心思将我弄来,有什么话倒不妨直说。” “爽快!”男子看向她的眼光里,不由多了些赞赏之色。 沈千容眉眼微垂的轻哼了哼,心下盘算的却是怎样给应儿讨回公道来。张了张嘴,只道:“且说吧。” “本王得了消息,父皇偏爱于你,是你拿了他的软肋。你只需要告诉本王,这软肋是什么?本王即刻放你走。”至于软肋之外,父皇喜爱她的缘由,他也没多余的心思探究。 “三王爷果然消息灵通。”沈千容轻笑,“不过,你既要得到,总要捨弃些什么。” 第70页 “你想要什么?”三王爷勐地倾身上前,深色的眼眸陡地闪过明媚的亮光。顿了顿,又是坐直了身子,“本王现下便可告诉你,有关叶阑青一事。” 沈千容凝向他,他立时道:“他假意归降,现时已然扭转了颓势。”沈千容遂又垂下眼,并无几分惊愕之色。 “王爷执着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且手段卑劣,可知……兴许是要遭天谴的。”太子早已同三王爷表述过让位一事,他不信,她也懒得辩证。 三王爷脸色一沉:“那本就是本王的。本王身为父皇长子,若非父皇偏爱他,这皇位本就是我的。” 沈千容恍如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长子?你既是三王爷,怎的就是长子了?若非老皇帝的前两个儿子夭折,你怎的会是长子?” 老皇帝? 三王爷精准的察觉到沈千容对待父皇的轻蔑,她如此看不上,便叫他愈是不解。 三王爷握住她的手腕,将要发力时,眼眸微眯:“你莫要逼我?” 沈千容自知承不住他的力道,立时道:“我告诉你。”顿了顿,瞧着三王爷松了对她的束缚,只手指仍放在床榻上她的手边,便转口道,“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说来听听。” “第一,应儿身上的伤我见不得,你须得拿最好的药给她。” “没问题。”三王爷轻笑,眯眼时,眼尾自然上挑,正经是邪肆之人。 “第二,放了千阳。” “不可!”三王爷的脸色立时紧绷起来。 沈千容却也不急,只微笑着看向他:“王爷怕是忘了,南国太子当日极是中意于我,我与他也一直有书信往来。如若我不能及时回信,只怕烽烟又起。” 三王爷难以辨她话中真伪,只思虑后沉声道:“那便让你的侍女走,也是一样。” 沈千容莞尔:“也好。” 三王爷勐地盯住沈千容,两人四目相对,他眸中暗潮愈发汹涌:“你本就打算让我放了你的婢女。” “是!”沈千容倒也不否认,坦然道,“千阳兴许也受了伤,但我尤其见不得女子受伤,自是要首先保了她的性命。不过,你也不必使出阳奉阴违的招数,如她快马加鞭及至南国未能给我回信,我自有法子让王爷付出更大的代价。” “好!”三王爷朗声应下,他鲜少遇见女子能有如此心思,遇事不卑不亢,偏又骄傲狡猾,令人不能不钦佩几分。“第三呢?” 沈千容却是不应他的问话,只歪着脑袋垂了眸子,一双眼盯着身上的锦被,嗓音缥缈幽深,缓缓道来:“王爷可曾听过二十年前那桩旧事?” “二十年前?”三王爷下意识低喃出声。 沈千容却又道:“第三,我担心我住在你这王爷府,可能等不及你登基那天,因而……”她一字一句的说着,三王爷亦是全神贯注的倾听。哪料,沈千容轻抚在锦被上的中指,早已泛起一朵血色的花。 她抬起手,无知无觉的便轻触到他的手背。这时,才扬了笑意,眸中明媚的狡黠和着那一丝狠厉道:“这代价还是来得早一些好。” 第39章 惩戒 三王爷脸色一沉, 眼光闪过一丝不明所以, 随即便察觉到有剧烈的痛感自手背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身形颤抖着后退一步, 警醒的盯住沈千容, 却是不及发作,整个人已是难以站立。 然他终归是功力深厚, 踉跄两步便扑在床前, 伸手钳住了她的脖颈。 他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对本王做了什么?” 他的身子受损,手指掐着沈千容的脖颈, 力气本就有限。偏生,他还竭力运功,以使疼痛稍有缓解。熟料,他愈是用力, 那疼痛便愈是难以忍耐,仿佛千万个匕首同时划过他的身体每一处,每一刀下去,都深入骨骼。 沈千容微扬着头,并不曾察觉到脖颈间的疼痛,说出口的话只是照旧虚浮些,也未曾有几分难耐。 她悠然的笑着:“王爷掐死我,这蛊毒也不会有解药。” 三王爷紧锁着眉, 眸子腥红, 这时陡地死死地锁住她,咬牙切齿道:“本王竟是忘了,你是蛊女。” 沈千容轻哼, 眼见着他的手无力的缓缓垂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跌坐回椅子上,拼力运功,意欲与体内肆虐的疼痛相抗衡。 沈千容清楚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偏不提醒一句。只冷冷的瞧着他:“该是我来问,王爷想做什么?皇位之争,本是你们皇子之间的事,与我有何相干?王爷不由分说便将我的人绑了来,还妄想我倾心相助么?” “本王已然应了你让你的侍女离去!”三王爷双手紧紧地住着床边的锦被,身子难得还能挺得笔直,只额上的汗水层层叠叠落下。 “呵!”沈千容笑着冷哼,“你伤了我的人,只一句放了,我便应感恩戴德了?王爷这般逻辑,委实可笑!” “你还要怎样?”三王爷死死地盯着她,隐约间竟能听见磨牙的声响。 沈千容闻言,倏地莞尔:“简单。他们受的痛,你也要尝过才好。” “沈千容!”三王爷盯着她,额上的汗愈发是大滴大滴的落下。“这是本王的王府,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 第71页 沈千容索性摊开了手,好整以暇的凝着他:“王爷莫是忘了,我是将死之人,逃不逃的有什么紧要?” 三王爷盯着她,忽的踉跄着向门外走去,走至一半便沖门外厉声道:“将这个女人拖进地牢。” 他说罢,立时有人进来,将她粗鲁的从床上拖了下来,及至门口,沈千容方才突地凝着三王爷道,“王爷的性子,果真是适合坐那冷漠无情的至高之位。不过……”她特意顿了顿,拖着她手臂的那两人也在三王爷的示意下停了步子,她喘息了会儿,便继续道,“我初来长安时,便有人想要伤我,以示警告。那时我心思软,下的轻了些,也不过让他们疼了一天而已。至于王爷,您若是能撑上十天半个月,倒真是绝无仅有。” 三王爷早已是气恼至极,挥手便要给她一掌,然他身体每一处的疼痛都难以忍耐,终是无力的垂下手。 他伸手紧抓住门框,忽的念起幼时母亲对他管教极是严厉,动辄便是皮鞭抽打在身上。然那些狭裹着童年阴影的疼痛,竟不及现下的一丝一毫。 沈千容和应儿被关在一处,因而身子虚浮沉沉睡下时,也并无太多忧心。三王爷寻不得解药,自是要留着她的性命。 果然,三日后。 先前将她丢进地牢的两名侍卫,出现在她面前。一面绑了应儿,一面手执鞭子向她走来。 应儿被绳索紧紧地勒着,仍是一声不吭,只满眼的担忧的凝着她。 “这是要严刑逼供了?”她坐在木板随意搭成的床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那两人相视一眼,一人扬了鞭子在她眼前,一人阴狠道:“把解药交出来!” 沈千容瞥一眼他手上的鞭子,望见应儿脸上仍是沟壑深重的伤疤,心下懊恼愈甚。 那日,她心知以三王爷的脾性,即便是真的放了应儿走,也会暗中使绊子,不能使应儿真的安全。然她当真急切了些,应当让应儿先擦了药,她再对三王爷施以惩戒才是。 “蠢!”她自唇边冷冷的蹦出一个字来,“这世上仅我一个人能够解他的蛊毒,你们不好生供着我,竟还想折腾我这虚弱的一塌煳涂的身子,是要我给你们王爷陪葬么?” 那两人怔怔的看着她,当真不敢再上前一步。 初识,在王爷仍有意识之际,便已然找了整个长安城的大夫,后来甚至惊动了宫里,找了御医前来。然而,没有一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王爷自打昨夜便昏厥过去,他们实在无法,只好前来逼问沈千容。 沈千容冷冷的看着他们二人,终是无奈的嘆了口气:“给她松绑,带我们去见你们王爷。如是晚了,便是我也救不了他。” 那两人警醒的看她一眼,终是又叫了几人进来,抬了沈千容去见三王爷。 沈千容坐在三王爷床前,手指搭在他的脉上,将一触及他的肌肤,便勐地收回了手。转脸冷艷看着方才那两人:“是谁点了他的睡穴?” 那两人满眼惊异的看着她,仍是其中一人道:“你……你怎么知道?” 沈千容嘴角一抽,冷眼看着他们:“自作聪明!”顿了顿,才又瞧着他们不解的目光悠悠然道,“这蛊毒可非寻常毒药,他霸道的很,你便是睡了,疼痛亦不会削减一分。你们王爷额上这汗水,怕是擦了一整夜吧!”他这身子滚烫的要命,身上这锦被竟还盖得严实。 “那……该如何是好?”那人憋了一肚子气,恨不得一剑斩杀了沈千容,偏生被人拿捏着,只好弓了身,小心翼翼道,“还请郡主示下。” 这时晓得她是郡主了? 沈千容瞧见三王爷手下的姿态放得端正了,冰冷的神色终是柔和了一分,凝向那侍卫问道:“王府内可有冰窖?” “有有有!”那侍卫连连应声,他们现下无法,亦只能听了沈千容的说辞。 “将王爷抬至冰窖,再取两件厚重的狐裘来。” “是!”那人应下,慌忙跑了出去。 待一切妥当,便是那邪肆狠厉的男子被安放在一大块冰凌之上,沈千容裹了厚厚的狐裘在他相邻的冰块上坐着。应儿在她身侧,那两名侍卫守在三王爷身边。 只这冰窖委实寒冷,不过半个时辰,应儿同那两名侍卫便有些受不住。后来瞧见三王爷终于醒转,才遣退了他们三人,独留下沈千容陪着他。 沈千容坐在软软的狐裘上,身上也被裹得严实,唯有鼻头红红的,着了些寒气。 三王爷坐起身,盘腿而坐,身上的痛楚削减了大半。他一时无力找沈千容的麻烦,抬手便要运气调整。 沈千容忙叫住他:“王爷!” 三王爷却并不理会她,径直运气调息。沈千容无奈的扁扁嘴,索性瘫软下来,静静瞧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果然,眨眼的工夫,他便又是痛得动弹不得。整个人歪歪扭扭的躺下去,手掌紧扣着冰面,偏又什么都抓握不住。 沈千容这时才瞥他一眼,懒懒道:“我与你说,你偏不听。这蛊毒,最是喜爱热息,你运功调养,气息灼热,他便顷刻死而復生。” 三王爷果然颤抖着身子向她望来,眼底的杀意浓烈的令人惊惧。 第72页 沈千容自是不忌惮他,依是拎着慵懒的姿态道:“你且安生躺着吧,何时有了力气我们便好好聊聊。不过,在痛楚褪尽之前,可莫要再自行调息了。那是催死的法子。” 三王爷沉沉的闭上眼,终是整个人放松,在冰面上躺平。那痛楚,果然开始缓缓褪去。 三个时辰后,三王爷完全恢復正常。 他盘腿调息,而后与她相对而坐。她缩在那里,像只柔软的小狐狸,唯有一双眼冒着亮光,无惊无惧。 三王爷凝望着她,不知为何,一身杀意陡然泄了干净。 沈千容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红彤彤的鼻子,率先开口道:“你叫人进来抬我出去,我们到外面再谈。”这里太冷,她呆了许久,到底有些受不住了。 三王爷凝着她瑟缩的样子,上前一步,停顿片刻,应了声“好!”便负手离去。 末了,两人在他的书房相对而坐。沈千容仍裹着狐裘,捧着一盏热茶,饮了干净,才正经与他道:“你受了这三日的折磨,我便勉强当做你还了。现下,我们正经谈一谈条件。” “好!”三王爷直直的盯着她,眸色深邃。 “你要皇位,我要我们三人安全无虞的脱身。我已同太子殿下深谈,他无意于皇位……”说着,瞥了眼三王爷,瞧见他阴冷的目光,继续道,“我知你不信,你信不信的也不打紧。我只要皇上传位于你便是。” 三王爷陡地望过来:“你当真做得到?”这女子一日一日的刷新他的感官和认知。他果然,还是小瞧了她。当初父皇那般宠爱颜妃娘娘,他可是一清二楚。然颜妃娘娘不过刺杀了一个由民女而来的郡主,父皇便那般动怒。这其中纠葛,不能不令人惊异胆寒。 沈千容轻笑:“当然!”三王爷当局者迷,不信长安哥哥会舍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是不知,这天下即便是三王爷不争,也依旧是他的。 三王爷不确信的凝着她:“你还不曾说,二十年前是哪一桩旧事?” 沈千容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狡黠:“先放了千阳走,我有些私事须得他来办。” “好!”这次,三王爷倒是应得极是利落。欲成大事者当能屈能伸,能舍能得。再者,他留着那两人本就无用。 三王爷手下的人将千阳带来时,虽是换了干净的衣裳,却是如应儿一般,身上伤痕累累。 她的手掌缩在狐裘里紧握成拳,遂又松开,索性当着他的面同千阳嘱咐:“照我原来的意思,给家里送个信。” 千阳眸中一瞬的犹疑,仍是躬身道:“是!” 却又在转身之际陡地被人叫住:“千阳!”沈千容的面色不由得沉了几分,“不可自作主张。” 第40章 为美色故 千阳应了声, 前脚出了门, 后脚三王爷便凝向沈千容道:“你对他们二人的姿态当真是不同。”一个拼力营救, 一个又是严词厉色。 沈千容不以为意:“人不同, 所得的姿态自然也不相同。” “那……叶将军呢?”三王爷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她中意叶阑青一事倒是满城皆知。不止随军同行, 甚至拒绝了南国太子的倾心。 沈千容心弦微颤, 微微一笑道:“他自是得我全部的珍视。”顿了顿,索性抬起头回望着他, 坦言道,“这也是为何当初我要帮了江南絮,助她得到太子的倾心相待。” 所以,她来长安之前, 便已然是费尽心思要为叶将军寻一条退路。 三王爷眼眸微抬,他不过刚刚接纳了她非寻常女子,身子看似柔弱不堪,却是能轻易要了人的性命。此时却又得知,她的心思如此缜密,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沈千容凝着他,不避不闪,只徐徐道:“说到此处, 我便又多了一个条件。” “如我为皇, 则保他们叶氏一族无忧?”三王爷开口便道。 沈千容却是微微摇了摇头:“仅他一人即可。” 三王爷愣怔片刻,随即仰脸大笑起来,笑罢却是歪了一侧嘴角, 深深点头:“郡主果然玲珑剔透。” 沈千容倒也不自谦,迳自便道:“叶氏一族情势复杂,莫说你不能答应我。便是你应了我,往后事发突然,多半也是会违背诺言,我又何必强求。” 三王爷颇是欣赏的凝着她:“那便说一说二十年前那桩事吧!”沈千容提及几次,却是从未真正同他解说清楚。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会是父皇的软肋。 沈千容微微垂下眼,目光悠远深长,似陷入无边回忆。 她的嗓音沉静缥缈,不疾不徐缓缓道来:“二十年前,皇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子。他虽同别的皇子一般,略有野心,但他母妃一族势弱,不能给他极好的帮扶,因而也未能促成什么大事。” 三王爷下意识眨眨眼,算是认同。那年他也有十岁,朝局情形如何,也是知晓一二。 “那时的太子宫中有一女子,容颜倾城,王爷可曾知晓?” 三王爷蹙眉:“后来年长一些,曾听闻一二。知晓,那是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容颜。不过,本王素未见过。” 沈千容不由得嗤笑:“你自然不曾得见。” 第73页 “你这是何意?”三王爷愈是不解,“那女子与父皇……”他只知晓那时的太子战死,却是不知那女子能与父皇有什么干系。 “自是你父皇瞧上了她,为了得到佳人,也为了赢过太子,才一步步走向至尊之位。”说着,凝向三王爷,轻笑道,“看来王爷很是诧异?” “父皇他……也曾为美色故?” 沈千容了解,老皇帝一生精于谋算,心思诡秘,又是多疑惯常臆测,实难想像在他风华正茂之时,也曾有过儿女情长的心思。 沈千容莞尔:“那女子容颜举世无双,只怕王爷你见了,也难得自持。” “你见过?”三王爷勐地察觉到她话语间的漏洞。 沈千容不由得咧开嘴,笑得颇是恣意悠然:“我有一张她的假面,王爷可要一睹容颜?” “嗯。”三王爷勐地垂头,身子都前倾了些许。 沈千容裹了狐裘许久,身子渐渐暖了,索性扯开它,身子后撤了些,略有些惋惜道:“不过那假面我未曾带在身上。” “在郡主府?” 她沈宅的牌匾一直未换,名字倒是一早被人换了。她只好点点头,顿了顿,又是警醒的看向他:“你可莫要前去搜查,我那宅院里有几个机关,不易应付,伤了人我可不管。不过,待时机成熟,你着人送我回去一趟,我自会戴了给你看。” 三王爷收回身,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失落,遂又问道:“你且说,父皇同那女子后来如何了?怎的这事就成了软肋?”便是人,惯常都有些不为人道的软肋。但父皇这个,分明诡异的很。 沈千容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只见了父皇一面,就得了父皇所有重视,不能不令人生疑。 沈千容脸色微沉:“你猜。” 三王爷浓眉紧锁:“那女子死了?” “是!”沈千容轻笑着,偏又摇头道,“不过,也不止如此。她死了,却是死在皇上的手里。” “这又是为何?”三王爷不由惊异的瞧着她,“父皇既十分重视她,又怎会在后来结果了她的性命?” 沈千容轻哼,眉眼闪过一丝黯然,垂下头幽幽道:“待王爷见过她,多半就懂了。” “嗯?” “这世上自有一种女子,亭亭站立,便是美色惑人。皇上虽倾心与她,但十分明白此理,江山同美人,自是要捨弃一个。” 三王爷依是不解,沈千容也懒怠得多言,只平復了心绪抬眼看向他:“王爷,近日皇城内可有大事?” “大事?” “群臣佳丽聚集于宫内的大事。”沈千容神色郑重,“你既要我帮你,总归还是要我出现在皇上面前。悄悄见了,却是比不得众目睽睽之下,让我戴着那女子的假面出现,才是轰动。” 三王爷闻言,长久地端详着她,良久,方才感嘆道:“你若是那女子,只怕多得是人为你倾城。”他还素未见过,有女子能够心思玲珑至此。如若再有倾城容颜,那才是举世难得。 沈千容倏地咧开嘴,扬眉笑道:“多谢王爷褒奖。” “十日后,是父皇大寿,父皇必会在皇宫宴请群臣。到时,不止各宫娘娘,便是诸位皇子公主都会在场。” “好!”沈千容自信的眨眨眼。 十日。这时间也是够了。千阳的飞鸽传书,快些的话,三日内必有回覆,她多得是时间筹谋。 然千阳到达王爷府给她回復那日,三王爷正巧又端坐在她的房间,千阳只好摇了摇头,视作回应。 沈千容紧绷的神色顷刻松缓下来,她原本还担心师父会有额外的要求,既是没有,那她便可按照自己的心思来做。 三王爷瞧着他们二人的情形虽是不解,倒也没多问。 沈千容摩挲着手上的玉簪,凝着屋内的三王爷、千阳,还有应儿,沉吟许久方才同王爷嘱咐道:“王爷,还有七日时间。我的身子不大好您是知道的。为保寿宴那日我能够如常人一般活动,这七日的时间,还请王爷守好这房间,莫让任何人搅扰。” 三王爷停顿片刻,便凝重的点了点头:“好!” 他原本未曾瞧上这个女子,将她掳来的初衷不过是想着多一个筹码。却不想时至今日,两人势均力敌,他也会选择相信她。 沈千容凝着他,依是不疾不徐道:“还有,还请王爷务必同皇上说,寿宴要设在御花园有莲池的那个地方。” “为何?” “王爷到时自会知道。” “好!” 三王爷离开房间后,应儿立时走上前,眉目紧锁:“小姐,您又要……” “这是唯一的法子。”沈千容垂下眼,神情如常。 “如是殿下知道,定然是要责罚我的。”应儿直直的盯着沈千容,只盼着她能改了心思,这般折腾,身子怎么受得了? 沈千容扁扁嘴颇是无辜的看着她:“放心,不过是同上次一样,我七日安眠,换上一日的精神抖擞,不碍事的。”说着,又是拉了她的手嬉笑,“这次过后,我就随你们回去,再不出来好不好?” 第74页 应儿同千阳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开始准备这七日所需的药材。 七日后。 沈千容就着应儿的手喝了药,又吃了许多东西,方才神清气爽的下了床。她活动活动筋骨,似是往日的那些微弱的身手也都一同回来了。 应儿为她梳妆时,千阳在一旁候着,听她吩咐道:“去将那张假面取来,还有那只步摇。” 千阳身形微怔,仍是恭敬道:“是!” “还有,”沈千容瞧一眼他们二人,“这一次我与王爷同行,他必定会留下你们作为要挟,你们自己见机行事,莫要再受伤。” “是!”两人一同应了声,千阳说罢,便转身离去。 应儿一面打理着她的长髮,一面同她道:“小姐,殿下来信了。” 沈千容微惊:“师兄他说什么?” “殿下说,小姐一切皆可随心而为,自有他做你的后盾。” “他派人来了?”沈千容凝着镜中的应儿,她脸上的伤疤已然浅了许多。 “是!”应儿道,“殿下担心会出意外,着了几名高手前来保护小姐。” “还是师兄对我好。”沈千容心满意足的笑着眯了眼,顿了顿,才又警醒的转过身看着应儿,“不对,你们是不是告诉师兄我现在被困在王爷府了?” 应儿倒抽了口冷气,忙不迭的摇头:“没有没有,小姐你不让说,我们肯定不会说的,再者,现在的情形也不算被困。若非是你不愿意走,随时我们都可以带你离开。” “那他是如何知道的?”沈千容不解的哼唧。 应儿极想说,您怎么就这般笃定殿下一定知晓了呢?然她开了口,顷刻选择把罪责甩脱出去:“小姐您忘了,千云可是在太子府呢。”反正,即便是他们不说,千云也一定会说。如此,也不算冤枉了他。 沈千容勐地拍了拍桌子:“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应儿这才悄然舒了口气,垂下头做乖巧状。毕竟,想着极快便能见到殿下的雷霆之怒,她还是宁可在小姐这撒一个小谎。 第41章 惑人 这一日, 沈千容难得穿了件暗红色的衣裳, 裙摆随风扬起时, 像是哪一处跑来的妖孽。 她一早戴好了步摇和那张假面, 只面上着了素白的面纱,仍不能瞧得真切。及至上了宽敞华丽的马车, 凝见三王爷探究的目光, 方才取下面纱,纤白的手指轻柔的划过脸颊, 笑意端的是素未有过的妖媚横生:“王爷觉得如何?” 三王爷怔怔的看着那勾挑的眼尾,那清亮的瞳仁,那小巧挺立的鼻尖,那嫣红的唇瓣。他愣怔许久, 方才极艰难地别过眼,悄然咽了口水才道:“确然是妖媚惑人。” 沈千容难得瞧见他这般阴狠的男子露出囧状,重新戴好面纱,不由得轻笑:“她原本不常穿这暗色的衣裳,是她同皇上分别那日穿了大红色。鲜血染红了本就鲜艷的颜色,所以,我才穿了这血色的罗裙。我们既要皇上动容,便要一击即中。他这一生最难忘却的, 大抵就是那女子坠下悬崖那一刻。” “好!”三王爷郑重的点头, 言辞间竟是不敢看她的眼睛。转念又是庆幸,这女子早已不在人世,如若仍在, 不知要掀起怎样的风雨? 及至寿宴。 略过传统的歌舞,沈千容坐在三王爷身侧,已是慵懒的不耐烦。及至到了各家千金主动献技,方才有了些看头。 她们此番或抚琴或起舞,自不是为了能得皇上青睐,而是难得有此番展示的地方,又有诸位皇子和青年志士,自是要为着自己的心思搏上一二。 沈千容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瞧着空地上的女子长袖善舞,端的是一个娇柔纤弱。她略凑近了三王爷,低声道:“王爷寻个时机,让我上场舞一曲吧!” “好!”三王爷应下,随即在场上女子退身离去后,便起身同高座上的皇上道,“父皇寿辰,儿臣本应细心备上寿礼,但儿臣前些日子曾得见一位女子,她极善在莲荷上舞蹈,儿臣以为,此女子必得圣心,遂将她带了前来。” 皇上的兴致似乎不大,强撑了许久的身子隐有颓败之像,这时便是无谓的摆了摆手:“那便让她舞上一曲吧!” 他说罢,沈千容这端正要起身,突地皇上近身的太监走至皇上跟前,俯首同他不知说了些什么,皇上立时有了精神,身子也坐得愈发笔直了些:“快请!” 沈千容这端起身了一半,不大好再坐下,只好站起身,立于三王爷一侧。好在她戴了面纱,除却长安哥哥探究的目光,也未曾有几人打量过来。 然而,耳边突然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传来,她不由得抬起头,正望见那道青色的身影手执一根玉萧大步走来。 四目相对那一刻,沈千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唯有他,能隔着这张假面还认得出,她是她。 来人拜见过皇上,便自请为她的舞蹈附上一曲。沈千容此番没有回绝的立场,只得同他一道飞身立于那莲池中的荷叶之上。 两人远离了众人,沈千容起舞翩然,那人吹箫附和,竟也是一道亮丽的景象。原本,她这舞蹈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寻常女子不曾有这番身手,做不得在荷叶上如履平地,因为也得了不少啧啧称奇的赞嘆。 第75页 萧声渐至高昂之际,沈千容回身拂袖,面纱随着一同滑落,露出那张绝色的容颜来。然她的身子似是陡地不稳,整个人便要直直的坠下去。 但又仿佛有些额外的力量承托着,她下坠的速度慢极了。因而也叫不远处的众人将莲池内的情形看得极是真切。 众人尚震惊于她的容颜,高座上的皇上已是面目惊恐地站起身,低唿道:“啊……” 他的喘息极重,似乎怕极了莲池中的女子会真的坠下。 那相似的情景,瞬息间将他带回到许多年前。 沈千容本身将力道控制的极好,哪料身侧这人突然现身在楚国皇宫,因而也做好了在触及水面之前,就落在一个稳稳地怀抱里。 那人拥住她,倒也不急着回到地面,只哑声沖她斥责:“你总不要我放心。” 沈千容默默地哼唧:“你还坏了我的事呢,我本打算……” “千儿……”那人嘆了口气,愈发是无奈,“我千里奔波,可不是看你落水的。” 沈千容扁了扁嘴,终是巴望着他唤了声:“师兄。” 夏翊风单手揽着她的腰身飞回地面,只在那短短的间隙,突然凑近她的耳朵低低道:“我不会再放开你。” 沈千容陡地惊住,及至落了地,被老皇帝手执龙头拐杖扑上前来,紧紧地抓住手腕,也没能缓过神来。 师兄这一句话比着他突然现身,给她带来的惊异还要强悍。 他钟意于她,她一早便知道。但师兄待她又极是宠溺,她便受着这份关爱。她瞧上叶阑青的时候,师兄也曾说过,任由她玩闹。便是后来同叶阑青共赴战场,师兄也说,给她一年时间,撩不到手便随他回去。 然她将将确认了叶阑青的心思,怎的师兄突然就反悔了? 她正愣神,皇上不知为何突然松开她的手腕,倒是师兄一脸不悦的盯着皇上道:“还请皇上先遣散了众人,在场之人一人一个眼光,怕是要将她吃了不成。” 师兄声音不大,一旁的人不知,皇上与她却是听得真切。 然而,皇上甚至并无一分计较,匆忙令众人退下,接着便带他们二人到了正阳宫偏殿。 然而大门将一关上,老皇上颤颤巍巍的又要过来抓握她的手:“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吗?” 沈千容清澈的望见他浑浊的眼底所有的希冀,一时间竟忘了后撤一些,仍是夏翊风极快的上前一步,立时挡在沈千容面前,顺带着一挥手,揭掉了她的假面,露出原她本的模样来。 老皇上眼中光芒顷刻褪尽,手僵硬着,终是颤抖着落下。一步步后退,低声喃喃自语:“是朕煳涂了,煳涂了……” 然他丢了拐杖跌坐在阶前,终是凝望过来:“你还活着,也很好。” 沈千容瞧着他灰白的髮丝,年迈佝偻的身形,到底是在那一瞬间生出几分怜悯来。 她向着他缓缓走去,余下两步时,方才轻声道:“劳烦皇上将太子叫来吧!” 老皇帝终于抬起头,猩红的眸子里终于泛了些亮光。“你愿意了?” 他早前便希望沈千容能做了太子身侧的女子,也好弥补他多年的亏欠。现下太子妃被废,正是最好的时机。 沈千容别过眼:“待太子来了再说。” “好好好!”老皇上连连应着,说着,已是抓了拐杖踉跄着站起身,吩咐底下的人去传旨。 太子到之前,老皇上身子不济,歪在床榻休息。沈千容同师兄立于窗前,瞧着那半圆的明月,终是忍不住求证:“你方才说的,是真的?” 夏翊风微愣,眼前闪过她奄奄一息的情形,立时无比坚定的凝着她的眼眸道:“自是真的。此生此世,我绝不会再放开你。” 沈千容沉沉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方才提醒他:“可是师兄,你是南国太子,怎可以……”如此荒唐任性? 夏翊风不得不伸手戳戳她的脑门,无奈的笑道:“傻丫头,我首先是你的师兄,其次,才是太子殿下。” 沈千容整个人陡地泄了气,只颇为委屈的闷声哼唧着:“你言而无信。” 夏翊风不由得扬唇浅笑,摆明了比她还要无赖:“我只需你好好的,信任这东西我不看重。”他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她愈发消瘦了,脸颊上的肉也少了许多。 “你……”沈千容咕哝着嘴瞪着他,再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日的情形,她虽是半梦半醒,却是看得真切。因而许多话及至嘴边,便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夏翊风揉揉她的脑袋,轻柔的拥她入怀。他下颌微垂,凑在她的耳边嗓音低哑道:“千儿,那样的事,我再也不敢经歷第二次。如是你有了意外,我会要所有人为你陪葬。” 沈千容心中涌过万千暖流,末了,只低低的唤他:“师兄……” 沈千容永记得那日,她迷迷煳煳间,仍能听见师兄撕心裂肺的嘶吼。除却幼时,他备受魔鬼训练,她再不曾听见他那般绝望的哀嚎。 后来日渐清醒,知晓原来他们皇宫离开那日,千阳那一脚并不曾踩折老皇上的腿,是师兄命人暗夜前来,一根根挑断他腿上的筋脉。而后,灭了颜妃娘娘满门。 第76页 太子到时,老皇上近身的太监便将他叫醒,夏翊风避嫌,自去殿外候着。沈千容这才走上前道:“皇上不妨问问太子,他可愿坐上那至尊之位?” 老皇上却是问也不问,直接便道:“太子贤德,朕传位与他有何不可?”传位于太子,虽是老皇上私心,但长安哥哥的性子,做皇帝也未尝不可。 沈千容不及答,太子却是满眼惊异的瞧着她,忍不住便问道:“方才三哥身侧的舞女,是郡主?” “正是。”沈千容颔首,“此番父子二人皆在,倒不如将话说开。太子可是当真不愿继承了这皇位,我也好同皇上劝说一二。” 太子愈发是惊诧,他早已同父皇说过许多次,每每都是被责骂一番,怎的到了她这里成了简单劝说的说辞? 沈千容凝着他们二人,不以为意的轻笑道:“太子且说便是。” 太子心中虽有疑虑,但到底是明了郡主之于父皇的特别。遂,将往昔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老皇帝坐在高处,脸色愈发是不好。他刚有些庆幸,郡主仍旧活着,如是能入了太子府,往后母仪天下,他这心事也算是了了。 沈千容在一旁看着,仍是不慌不忙道:“您应该懂,这是她的心愿。她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也坐上那至尊之位,成为冰冷薄情之人。” 言罢,在场的二人,皆是无比震惊的望来。 第42章 离去 “母亲?”太子率先大步走来, 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你认识母亲?”他好似突然间懂了, 为何沈千容能被父皇另眼相看? 打小, 他便得到父皇最是极致的宠爱。然而,永不能提及的却是他的生身母亲。甚至到了现在, 他连母亲的姓氏都不清楚。 沈千容却不看他, 只凝着皇上继续道:“皇上若是当真念及旧人,为了太子考虑, 便应让太子如愿才是。况且,三王爷确然也是最好的人选。他的冷清狠厉,可是像极了皇上。” 皇上怔怔的盯着她,呆愣许久, 方才勐地回过神,迟疑的摇摇头:“不可,不可,不可以!”他看向殿中的太子,满眼惊慌,“如若老三做了皇上,必然容不得太子。朕不能冒险。” “父皇……”太子沉声唤道,他本是知道父皇的担忧, 但这般听来, 心下不能不震惊。父皇竟为他思虑至此。 沈千容略上前一步,郑重道:“我会尽全力保太子无忧。还请皇上宽心,我活着, 便不会让他死。” 皇上愈发震惊的凝望着她,末了,竟是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而后道:“好!” 然他终究在沈千容转身离去时,忍不住追问:“你到底是何人?”他喘着气,不知是想要答案,还是惧怕着听见预料中的回答。 她曾言,她的师父曾是那女子的故人。 然她一步步,便是在他这皇宫内险些丢了性命,竟还能细心为了太子筹谋,他不能不猜测到最深的那层。 沈千容侧身,瞥一眼长安哥哥,终是眉眼微垂,颇是清冷道:“太子殿下,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说罢,遂大步离去。 殿门大开,夜风侵袭,扬起她翩飞的衣角。独留殿内的两人,沉浸在突然被揭开的真相里,久久不能释怀。 殿门缓缓关上那一刻,她泄了全身的力气歪倒在夏翊风怀里,他轻柔的接住她,未曾多言半句。仍是沈千容的额头松缓后,同他道:“师兄,带我去见三王爷吧!” “好!”夏翊风应下,抱她上了马车,穿过层层宫门。 三王爷一早在王府等候,瞧见沈千容一路被人抱来,倒不曾有过多惊诧。 应儿同千阳就在三王爷身后,瞧见他们走来,慌忙在一侧的椅子上放了软垫,夏翊风这才将沈千容放下。 沈千容撑着身子,瞥向三王爷勉强开口道:“王爷忧心之事,已然办妥。” “好!”三王爷朗声应道,“作为酬谢,本王有一事告知。” 沈千容看向他,只听他道:“郡主此生,怕是入不了将军府。” 她虚弱的笑笑:“我不入了。”荷叶上那一舞,几乎耗尽她所有的力气,现在连睁眼都极是耗神。至于日后将军府有怎样的波云诡谲,都与她不相干了。 事情交代清楚,夏翊风遂又躬身抱了她,大步向外走时,三王爷的声音突地自后方传来:“郡主此行离开,还望一路小心。” 夏翊风身形一顿,目光直视前方冷冷道:“不牢王爷挂心。”若非为了千儿,他如何能饶得过千儿在他这里所受之苦?不过是千儿已然讨回来一分,他急于带她走,没时间同他计较。 “殿下难道不知,锋芒过盛,自会惹人眼红。”三王爷本是好心,被这番冷声冷气对待,不由得神色阴沉了几分。 夏翊风自没空理会她,抱着沈千容便往外走。 三王爷的声音却是愈发得寸进尺的传来:“沈千容,你与当年那女子到底是和关系?” 太子先前请辞之事,他曾探过真假。然父皇总是不肯。怎的沈千容一进宫,这事就这般轻易的解决了?如若他此时不能知晓,日后必然也是极大的隐患。 更何况,此等隐晦之事,他倾力调查,也未曾查到一丝一毫,她却是知晓的那般清楚。 第77页 沈千容终是扯扯师兄的袖子,夏翊风这才停下转身。沈千容勉强睁眼瞧一眼眼前模煳不清的人影,有气无力道:“王爷如若当真好奇心过剩,如何做的稳这九五至尊之位?”顿了顿,到底是补充道,“那女子的姐姐,是我的师父。” 夏翊风抱她上了马车,她的意识愈发不清醒,临睡前,只来得及叮嘱一句:“多留些人保护长安哥哥”,便沉沉睡去。 往后的一个月,沈千容偶尔醒来,多半又都是不清醒的。然这颓败的身子终是渐渐好转。直至一个月后,她可以独自下床行走,方才在应儿的搀扶下,看望山洞内的母亲。 山洞阴寒,应儿为她披了厚厚的狐裘,将她送至地方,便撤身出来。 洞内有一极大的冰块,一身素白的女子似是长眠于冰面上。沈千容在她面前直直的跪下,手指紧握着她垂下的衣衫。 “母亲……”沈千容低低地唤,“女儿回来了。” “女儿见过了父亲,这些年来,他未曾有一时一刻忘记过母亲。也告诉他,他还有我这个女儿的存在。母亲……您可还恨他?” “女儿睡了一个月才来看您,长安城内传来消息了。楚皇驾崩,您在那边可曾见到他?” “说什么呢?”一道清冷的呵斥陡地自身后传来,“你母亲何时离去过?” 沈千容眉眼微垂,唤了声“师父”方才站起身,却也不曾反驳。 母亲自打她出生后便一直躺在这里,十六年容颜未改。 也是这十六年,她从不敢探一探母亲的鼻息,亦或是脉搏。但她知道,母亲一早离开了他们。只是师父她从不曾放下,也从不曾看清。她不忍戳穿,遂在一旁恭敬的站着,一句话也未曾多说。 沈婉婉凝着沈千容同冰上的小妹几分相似的容颜,终是敛下严厉的神色,轻缓道:“千阳来了,你且去吧!” “是!”沈千容应了声,便撤身离开。 山洞距离她所居住的那间竹屋略有些距离,幸而应儿小心搀扶着,才算走得稳妥。抵达时,千阳正在门外候着。瞧见她走来的方向,张了张嘴,意欲说些什么。闷了闷,却又什么都没说。沈千容将他的神情看得真切,偏又不做那个体贴的人,只迳自错过他,走向屋内。 应儿扶着她在椅子上坐好,千阳方才走进来,躬身恭敬道:“长安城来消息了。” 沈千容瞥他一眼,示意他说。 千阳道:“叶将军凯旋。太子暴毙。” “他回来了?”沈千容满眼惊喜的看着他,然而还不曾等到答案,又是勐地紧紧地盯住他,“他凯旋同太子暴毙,这两件事可有任何关联?” 千阳摇摇头:“并无关联。只是长安城今日也就这两件事,遂一起说了。” “那便好。”沈千容轻唿一口气,“太子的后事可安排好了?” “已安排妥当。太子假死一事并未泄露。” “他们何时可到达这里?”沈千容一颗心落下,方才捧了热茶在手心,轻轻哈着热气。此时的长安怕是已然下雪了,只是他们这里偏南,虽不曾下雪,却也有了寒气。 千阳紧抿住唇,高大的身形一动不动,偏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仍是应儿在一旁首先瞧出端倪来,凝着他道:“小姐的身子也好些了,有话你不妨直说。” 千阳这才抬眼看向沈千容,端的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沈千容的脸色陡地沉了下来,她素来不喜欢千阳这般神情,明明是果决干练的男子,偏生作出这番姿态,委实让人不喜。 千阳瞧见她的神色,不及思索,立时便开了口道:“太子同那位江小姐不愿来此处。” “千云不曾告知他母亲在这里吗?”沈千容身子勐地前倾,神色愈发是焦急。 应儿在一旁慌忙握住沈千容的手,生怕她过于激动。她的身子虽有了明显的好转,但总不能这般刺激。一时间,不由得也急着催促道:“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明知他的生母在这里,怎会不来见一面? 千阳微微垂头:“太子道,他这一死,便要抛弃所有过往,如一个平常人一般活着。他这头十八年过得太累了,他不想再回首。”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力的揉着额头。 “长安哥哥……”她低声唤着,素未这般咬牙切齿。“他现在在何处?” “属下不知。”千阳摇头。 此时长安城内的人多数都已然撤了出来,便是千云,也是这两日的光景便要回来。 沈千容愈发难耐的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方才喘息着厉声道:“那便将他绑来。无论如何!”她素未预料到这种情形,因而竟是错失了一步。 她还以为长安哥哥无论如何都会见母亲一面,她以为这是理所应当之事。就如同,她虽是恨极了那个将母亲推下悬崖的男人,却也还是在他将死之际,见了他最后一面。 长安哥哥,怎会薄情至此? 半月后。 千阳将找到长安哥哥的消息传来,她静心候着,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指着他的脸质问他一番。 第78页 然她还未曾等到长安哥哥的到来,倒是守在林外的侍女先一步传了消息来。 竹林有人闯入,请问小姐该如何处置? 沈千容凝着那侍女低垂的眉目,不由得疑惑道:“你们往常怎样处理便处理了就是,何须来问我?” 那侍女明显是怔了怔,小姐倾慕叶将军一事,在这林中也算是人尽皆知。听闻小姐此言,不由得还是多了句嘴,低声道:“小姐,是叶将军。” 第43章 一日不见 “叶阑青?”沈千容身子勐地前倾, 一双如墨般的眸子, 陡地闪闪发亮。“快请他进来!” 那侍女低垂的眸子, 却是万分为难。仍是立在一旁的应儿垂下头同她道:“公子临走前交代, 决然不能让您与叶将军相见。” 沈千容的脸色陡地黯淡下了,末了, 又是忍不住咕哝道:“那你们还特地来让我知道。” 那侍女垂着脑袋, 慌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按照往常的处理, 是任由来人乱闯,直至找不到路困死在里面的。但叶将军……” “那你们便引他出去吧!” “是!” 沈千容歪在椅子上,一脸的颓然,察觉到应儿气息不对时, 方才侧过脸看向她:“你怎么也学会千阳那般吞吐了?不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这般踟蹰。” “小姐你……当真不见?”应儿不确信的看着她,只觉得此番做法委实不像沈千容的作风。 沈千容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开了口,却是无奈的嘆息着:“你一直跟在师兄身边,想也很是清楚他的脾气。我若是得罪了他,只怕没什么好结果。” 应儿遂沉默,不再多言。 却是另一边的侍女, 将叶阑青引出竹林后, 被他恭恭敬敬双手握拳拜了一拜,道:“还请姑娘转告你家小姐,如她不肯相见, 在下便一直在这里等到她出现为止。” 侍女不便多言,只回至林内,转告了沈千容。沈千容心内万分欢喜,脸上的形容一分一毫都藏不住。 应儿只好在一旁继续多嘴道:“小姐,其实长安城早有消息传来,将军府大乱。叶老将军的二夫人在先皇驾崩时突然自缢,叶老将军也受了不小的刺激,叶将军此时前来……小姐你便是没有一丝疑虑吗?” 沈千容想起离开长安时三王爷所说的那句话,“郡主此生,怕是入不了将军府。” 她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同叶阑青初识那番骄傲张扬,已然成了笑话。她要他铺锦十里迎她进门,然而时至今日,他们将军府的门有何好入的? 然她凝向应儿时,却是难得眉目间夹杂了些轻佻之意,颇是好整以暇的瞧着她:“应儿,你可有心上之人?” 应儿茫然的摇摇头,她打小跟在公子身边,眼见得公子成长的愈发优秀傲然,她自是看不上寻常男子。可即便是对待公子,也不过是忠心而已,并未有其他情愫。 “那你可知千阳的心事?”沈千容眉目含笑的看着她。 应儿立时微笑着点点头。 “那你看他保护我,可还算尽心?” “嗯!”应儿点头,“十分尽心。若是让他为了小姐而死,只怕他都是愿意的。只不过小姐对他的态度不大好。” 沈千容轻笑出声,她素来喜欢旁人坦率一些,因而应儿这般说,她便直接应道:“他是愿意付出生命,却不是为了我。若非我与他中意的人相关,我的生死,他怎会放在心上?” “我不懂小姐你什么意思。”应儿懵懂的看着她。 沈千容不由得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我是说,当你中意一个人,你是愿意为他而死的。” “应儿,这世间除了生死可还有什么大事?”她凝着她不解的眼神,不由得笑道:“倘或你为了一个人连死都愿意,又怎么会去计较那些所谓疑虑?你的心思悉数挂在他身上,时时刻刻不肯停歇,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怀疑他?莫说疑虑,便是那人说这天色是红的,你都愿意相信。” “当你中意一个人,总是这般没道理。” 应儿默然应了一声,虽是了解,但仍觉得这般没脑子委实不大好。 就像千阳怎的看上了沈潇潇一般?小姐,怎的看不上公子? 然她迟钝了好一会儿,方才警醒过来,满眼惊异的看着沈千容:“小姐,你……”她倒抽了口冷气,“当真不见?” 小姐说了这么多,若是不见,怎么也不像是她的处事风格?她为了得到已然做了那么多事,怎会在相距咫尺时不见上一面? 沈千容不由得轻咳一声,面上略有一丝囧色。应儿立时懂了,但沈千容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她终于还是在离开小姐的房间之前,低声提醒:“小姐,竹林的阵法公子一早改过,无人指引,你是出不去的。”说罢,便迳自离开。 沈千容闻言,脸色陡地沉了下来。 “夏翊风!”她咬牙切齿的叫着师兄的名字,明明他已经不再这里,偏偏还处处限制着她,委实恼人! 然而,这一夜,她到底是披了件披风,和着冷冽的夜风向着竹林走去。 无人阻拦,亦无人指引。师兄的手段她太过清楚,因而也不去为难她们,只迳自往里走。她便不信了,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余年,竟还能走不出去。 第79页 半个时辰后。 沈千容懊恼的跌坐在地上,恨不得揪了师兄的衣领,挥手给他一掌。 师父所教授的阵法,她虽不曾认真习得,但也知晓个大概。这竹林的阵法,却是全然摸不出头绪。她困在其中,竟是不知到底困在了何处。 然她走了太久,终是乏了。索性靠在竹子上,闭上眼休憩。直至千阳同应儿一起找来。她方才拍拍利落的起身,抬手便扬了指尖妖娆的花朵。 千阳同应儿俱是极其惊诧的凝着她,沈千容却是陡地悠然的笑了,她一步步走向千阳,一字一顿道:“今夜我闯了竹林,被困。是你找到我,被我威逼利诱,带我出去。”说着,遂转眼看向应儿,眉目轻挑的笑道:“至于应儿嘛,今夜我并不曾见过她。” 应儿吸了口气,身子陡地绷紧,停顿了片刻,慌忙折身往回走。一面又是急急道:“是是是!奴婢今夜睡得很好,并不曾见到小姐。” 小姐这般体贴她,她怎能不立时离开?这一夜,他们总归要有人带小姐出去,而带小姐出去之人必然要受到公子惨绝人寰的责罚。那责罚她自认承担不起,倒是逃跑利落些。 千阳不得已将她带出去,沈千容一眼便望见靠在竹子上睡着的那人。 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在他身前蹲下。 他们许久未见,他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沈千容很想伸手摸一摸他,但怕吵醒了他,便双手托腮,这么静静地看着。 熟料,安稳睡着的人突然薄唇微张,低低道:“你再这般看下去,天便要亮了。”说罢,便是缓缓睁开眼。 沈千容的脸颊陡地热了起来,然她素来不是这般扭捏之人,当下略一狠心,便是抬手勾挑了他的下巴,下颌微扬道:“天亮又如何?倒是叶将军千里奔波,所谓何事呢?” 叶阑青望见她又可以这般撩人,心下担忧方才少了大半。 他微微扬唇,端是温和温暖的笑意,然他乍一张嘴,身子到底有些紧绷,不大随意。 “我想来见见你。”他略有些艰难地开口。 沈千容立时咧开嘴笑了:“有多想?” 叶阑青身子靠着竹子,一只手搭在弯曲的膝盖上,悄然握紧,方才竭力镇定的凝着她的眼眸:“一日不见,如三秋。” 她收回手,托着下巴:“那岂非已是百余年未曾得见?” 她笑得颇是恣意,身子虽是未曾恢復至从前,这兴致却是全然甦醒。尤其,他这般正经又这般别扭的模样,委实让人欢喜。 叶阑青却是郑重地点点头,倒没了那一丝囧状。 他沉沉的凝着她的眸子,嗓音略有些沙哑道:“千儿……” “嗯?”沈千容听着这声唤,心口炸开了花,但仍是竭力忍着,听着他余下的言辞。 “我现下确定了自己的心思,可还想问一问你,是否如初?”他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颇是紧张。 沈千容清丽的眸子明媚的闪过狡黠:“是与否,可有不同?” 叶阑青微微摇头:“无论是否,我心已定。此生,只认你一人。”他的眸子坚毅安稳,如此酥麻的情话,偏又被他说得如此清冷镇定。但她知道,这是无处可逃了。 沈千容不由自主的扑进他怀里,叶阑青下意识地僵了僵,方才伸手拥住她。这温软来得猝不及防,却又是渴望已久。 沈千容靠在他怀里,想着这一夜是不能睡了,明日再好好地睡上一天,她这般想着,心下便愈是欢喜。 然他突然到来,她到底有些话要问他,遂捏了他的衣角道:“叶阑青,你打长安来,便没什么话要问我吗?” 叶阑青轻柔的拥住她,哪还有心思想流言万千?然她这般问起,他便如实答:“世人皆道你是妖女。” “所以呢?”沈千容莞尔,长安城内的诸多大事都与她有关,如是新皇再推波助澜一番,自是要将所有的罪责推在她的身上,她亦没甚意外可言。 “所以……”叶阑青垂下头,眼眸深邃,眸底墨色似有万千汹涌。“我送来了肉身,供你享用。” 第44章 你还记得 沈千容本是一眨不眨的凝着他, 这会儿倏地生了羞赧之意。然她正欲错开眼, 眼前的面庞却是倏地在眼前放大开来, 她的眼里便只余了叶阑青漆黑的瞳孔。 他的鼻尖轻轻擦过她的鼻尖, 最后温软的唇瓣相触。 沈千容浑身一阵酥麻,慌忙闭了眼, 整个人僵硬的一动不动。 他似乎也有些不谙其道的笨拙, 厮磨了好一会儿,方才撬开她的齿关, 更紧密的纠缠。 沈千容身子酥软的一塌煳涂,仍是在他放开她以后,方才急促的喘息着,而后满脸红晕的看着他。 叶阑青伸手摩挲着她白嫩的脸颊, 目光柔和愈胜:“千儿,我想我应很是喜欢你。” “嗯?”沈千容微怔,他怎么又表白了?倒不像他往日里那般一本正经的作风。 叶阑青似有些瞭然她的疑惑,遂道:“是之祁说,如我心内有你,应当让你知道。” 沈千容眨眨眼:“他倒办了件好事。” “嗯。”叶阑青握住她的手,置于掌心。“这一次,他本欲同我一起前来, 但梧秋有喜, 他须得留下照应。” 第80页 沈千容听他所言,脸色不由得黯淡了几分,好一会儿方才揪着他的衣角, 闷闷道:“我身子大伤,只怕这几年都不易有孕。”她当时能够保住性命,已是十分艰难。 叶阑青不由得被她逗笑:“你这脑筋究竟是怎么转的?我不过提上一提,你便想到了那么远的时候。”说罢,瞧见沈千容满眼委屈的凝着他,立时正色道:“千儿,我还不曾铺锦十里迎你进门,怎能让你受了这样的委屈?” “你还记得?”她一眨不眨的凝着他,眼里是泪,唇边是笑。 叶阑青垂了垂下巴,面色极是郑重:“永生不忘。” 沈千容伸手揽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依偎在他的怀里,只盼着时日流转能慢些,然她到底是身子不济,终是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天蒙蒙亮时,方才醒来。 她一睁眼瞧见眼前之人,立时揉了几次眼睛,方才蹦跳着站起身:“真的是你?”她眼底的欢喜满满的都要溢出来。 叶阑青一夜姿势未动,身子略有些僵硬,但沈千容这般欢喜,他愈发是竭力忍着,不让她瞧出分毫。于是,当下便也是利落的站起身,笑着看向她:“不是做梦。” 沈千容欢喜的要原地转圈,然她一转身,脑子就有些发蒙,幸好叶阑青及时接住了她,她方才晕晕道:“想来,是我需要喝药了。叶阑青,让千阳送我回去,你不要走啊!” “好!”叶阑青应允她,“我不走。” 沈千容再醒来时,已是在竹林深处自己的竹屋内。应儿候在一旁,脸色不大好。 “发生何事了?”沈千容顾自坐起身下床,应儿便自一侧的架子上拿了外衣递到她手上。 沈千容穿好了衣裳,应儿才道:“太子殿下已经被带到这里了。”在这竹林内,一贯是称唿师兄为公子。那这声“太子殿下”便是长安哥哥了。 “那便带他来……”沈千容随口应着,转而又是陡地住了嘴,眸色惶然的看向应儿,“师父见过他了?” “是!”应儿垂首,“太子现下便在您师父那里。”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沖应儿道:“随我过去吧!”她许久不曾回来,略有些拿不准师父对长安哥哥的态度。 应儿却是一动不动,沈千容侧身看向她,她方才嗫嚅道:“林主命人带太子去了山洞。” 沈千容神色一紧:“那便我自己去吧,你在这里候着。” “小姐!”应儿忙跟上她,“我还是同你一起吧,如有什么意外,我也能帮上一二。” “好。”沈千容应了声,看应儿的情形,师父似是极为恼怒。原本她也是不悦,长安哥哥竟不肯来见母亲一面。但师父的恼怒同她的不悦,却是全然不同。 果然,她同应儿方才走至山洞,还未及进去,就已然听见师父挥舞长鞭的声响。那鞭子挥打在人身上,一鞭就足以让人皮开肉绽。师父上一次拿它鞭笞于人,还是师兄幼时,拿来督促师兄练武所用。 沈千容慌忙跑进去,一眼便望见长安哥哥佝偻着背跪在母亲的冰床前,后背的血痕森然入骨。 “师父!”她慌忙在长安哥哥身侧站住,“您再这么打下去,哥哥他就没命了。” 沈婉婉陡地望来,却是凝着地上跪着几乎奄奄一息的男子,目光如冷冽的刀刃一般打在他的身上:“这便是那个老皇帝养的儿子,和他老子一样,冷血无情!” “师父……”沈千容眼见得她又要扬手,慌忙走过去,紧握住她的长鞭。“您不是说,当年母亲为了生下哥哥受了极大地罪么?您就这般打死了哥哥,母亲的罪岂不是白受了。” 沈婉婉扬起的手臂这才缓缓垂下,然她凝着长安哥哥的眼眸,仍是满满的杀意。 沈千容刚松了一口气,这时便有一位师父身侧的侍女进来禀报:“林主,那女子即将临盆,您看可是请了稳婆进来?” 众人皆是惊异的望过去,沈千容将要开口,哪料师父已然冷冷一笑,狠厉道:“请什么稳婆?她的儿子我杀不得,不能找人去陪她,正好叫了她的儿媳前去,也是一样的。” 沈千容心下一颤,慌忙扯住她的袖子,急急道:“师父,那不知是母亲的儿媳啊,还有母亲的孙儿,母亲怎捨得呢?” 沈婉婉挥掉她的手,转眼看向她时目光略柔和了些,但仍是不可违拗的冷冽:“千儿,时也命也,那一对母子能活下来哪个,便是他们的命了。”说着,又是睨向一侧的应儿,冷声下令道,“还不快带你们小姐回去,记住!那个女人生下孩子前,不许你们小姐离开房间半步!否则,自有你们公子替她承担责罚。” “是!”应儿忙不迭的应下,不容沈千容有半分迟疑,便将她请出了山洞。 只是师父的声音仍在身后响彻,如暗夜里的鬼魅一般,令人惊惧。 她紧紧地捏住那个还有一丝气息男子的下巴:“你不是说,你的记忆从未有过她,因而这感情弱的很吗?方才千儿说得很好,当日你母亲为了生下你,受尽折磨。这时,你便也眼睁睁的看着你心爱的女子生死不能吧!” 沈千容回去后,在屋内不停的徘徊,她本是要救下长安哥哥,反倒害了他,也害了江南絮腹中的孩儿。 第81页 她意欲出门,到底是被应儿拦住。 她睨向她,应儿这才垂着头低声道:“小姐,你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那我便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尸两命?” “小姐!”应儿依旧固执的伸着手臂,挡着她的去路。“也许江小姐命大,母子二人皆是无忧。” “我不能这么赌。”沈千容心下慌乱的厉害,然她确实帮不上什么忙,现下不由得迴转身,又是不停地徘徊。 “小姐很早之前就同我说过,万事要懂得取捨。” 沈千容这才陡地停住,凝向她。 应儿站在门前继续道:“当日你为了见叶将军一面,并为他献上一计时曾说过,万事取捨间,你选择的是叶将军安然无忧。而在应儿看来,在你和江小姐之间,我的选择自然是你。她便是死了,于应儿而言,也不过一个路人。所以,还请小姐安稳呆着,应儿是绝不会放您出去的。” 沈千容听罢,到底是软软的坐下。应儿说的不错,她这番闯出去,无用不说,还会连累了师兄受责罚。 而江南絮呢,却是那个在幼时便差点害她溺死之人。 只是可惜了她腹中的孩儿…… 三个时辰后。 有侍女前来传消息,江南絮生了,母女平安。 沈千容悬在心口的石头,这才算重重落下。 又一个时辰后,来人说江南絮醒了,状态还算不错。她这才前去看望她。此时,长安哥哥被师父勉强吊着精神,经歷了几番江南絮的生死不明,这会儿已然被师父带走。因而,她走进去时,房内自是一片冷清。 江南絮躺在床榻之上,瞧见她来了,眸中恨意瞭然。她明明虚弱的厉害,此时仍是拼尽力气沖她道:“沈千容,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 沈千容轻笑:“我何时不放过你们了?”若非是她送上假死药,他们岂能那般容易就从长安城脱身。 “你为何一定要我们来见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她都已经死了,还要让我们不得安宁。”江南絮死死地凝着她,眸中的晶莹顷刻滑落。 沈千容脸色一沉,眸眼微眯:“是你?”以她对长安哥哥的了解,他无论如何都不应是那般薄情之人,怎的竟是不愿来见生身母亲一面?却原来,是江南絮在其中作梗。 第45章 愚蠢 江南絮倒也不否认, 只愈发厌恶的凝着她。末了, 却是虚弱的闭上眼, 不再多言。 沈千容轻哼一声, 随即离去。江南絮现下虚弱,她懒得与她计较。 然而, 天色暗下, 江南絮倒是跌跌撞撞在一个侍女的指引下跑来了。她睨一眼那个侍女,那侍女立时道:“江小姐以死相逼, 奴婢没有办法,还请小姐责罚!”说着,已是扑通一声跪下。 原本,沈千容特意留了近身的人照顾江南絮, 这时倒是反过来被江南絮利用了。 “带她下去!”沈千容看一眼应儿,“按照林中规矩处理。” “是!”应儿应下,遂带那侍女退下。 江南絮这端立时跪下,恭恭敬敬的叩在地上:“求你放了长安,求你!” 沈千容忍不住轻哼:“你便不问一问我,依照我们林中规矩,那侍女要得到怎样的责罚?” 江南絮微怔,仍是咬牙道:“她与我素无相关, 我何须关心她的下场?” 沈千容忍不住咧开嘴, 冷冷的笑了:“那你与我……可有半分相关?” “我……”江南絮立时噤声。 “当日你我之间便是交易。但这交易,却也是看在长安哥哥的面子上。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沈千容冷声道,“你怕是忘了, 我能助你得到他的心,也能让他顷刻爱上别人。” “你敢……”江南絮陡地仰起脸,却又在望见沈千容指尖妖娆的花朵时,气息勐然弱了下来。当下慌忙垂下头,喘息着急急道:“是我不对,是我怂恿了他,是我以腹中孩儿作为藉口,不让他来见你。还请你放过他,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沈千容悠然的坐在椅子上:“你倒是说来听听,为何如此做?我竟是不知,这样于你而言可有半分好处。他来了,又有几分坏处?” 江南絮闻言,泪水“啪”的一声就落在了地上,嗓音极是哽咽道:“长安他这一生都不曾过得舒心过,自打他被立为太子,就交给了先皇后娘娘管教。先皇后待他极是严苛,他虽是受了先皇宠爱,但仍是如履薄冰,过得尤其劳累。我不敢让他来见你,我是怕即便是他假死,这余下的事情也会没完没了。唯有在所有认识的人之中彻底消失,才能够同过去告别。” 沈千容听她说完,愈是忍不住冷笑:“真是可笑!” “愚蠢!” “愚蠢至极!” “你以为单凭一个废太子的能力,便能逃得过新皇的追杀,还是能躲过我们的寻找?让你们来,不只是要他见他的生身母亲一面,更是庇护。” “我……”江南絮嗫嚅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沈千容心下恼火,闷了会儿,总归顾及她刚刚生产,到底是上前一步,扶了她起身,一面又是低声道:“起来吧,你刚刚生产,这样虚耗身子也是不好。” 第82页 江南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终于吞吞吐吐为自己解释道:“我也是为了我的夫君考虑,我想着,他同你的母亲……总归是没什么情分在。所以……” “所以,也不差这一番拜祭?” “……嗯。”江南絮垂着头,低低应声。 沈千容微微嘆了口气:“那我若是带走你的女儿,一日也不让你见。过个数十年,她也不曾听过你的名字,你便不爱她了吗?” 江南絮勐地抬起头,满眼惊恐的看着她,末了,才是满心愧疚道:“是我错了,是我太自私。可是……”她凝着沈千容,竭力恳求,“这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不要为难他了?他不是你的亲哥哥吗?你们有什么冲着我来就是了?” 沈千容睨她一眼:“你应当知道,我不过是这林中的一个小姐,一切自有师父做主。至于哥哥,我尽力而为,你且先回去吧!”说罢,已是给进来的应儿一个眼色,命她着人送江南絮回去。 入了夜。 沈千容想着又能去见叶阑青,精神愈发抖擞。立时叫了应儿,令她与千阳说,三更天准时在门外候着。 这一夜的月亮,比着前日更圆些。 她迎着余光在斑驳叶子间落下的影子间缓缓前进,昨夜她过于兴奋,未曾仔细辨认这阵法的诡异,因而这一夜只得再次让千阳带路。只是可惜了千阳,等到师兄回来,必是一顿好生责罚。 那个白色的身影站在月下,正悄然等候着。 她细碎的步子,终于按捺不住,向着他飞奔而去。落在身后的千阳,自是顷刻隐了身形,不见了踪影。 叶阑青稳稳地迎她入怀:“你好像很累。”他听着她的喘息声,似乎不止因了步伐的急促,更多的好似是心内郁结,气息不稳所致。 她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有一些吧!我虽说不大关心百姓疾苦,可是亲近之人的事,又总要人头疼。”说着,还特意伸出一只手作势拍打着脑袋。 他抬手轻柔她紧蹙的眉,疼惜道:“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多说什么。但是千儿,你记得,总还有我。如你累了,我们可去这世上的任何一处,做一对寻常夫妻。”太子被带入这片竹林,他也算亲眼目睹。加之长安城中已然探查清楚的事,也不难猜出其中纠葛。 “好!”沈千容闭上眼,心满意足的窝在他的怀里。 叶阑青拥着她在竹子前坐下,他靠着竹子,沈千容靠着他。 她沉默片刻,终是揪着他的衣角低声咕哝:“若是这里有一张床就好了。” “嗯?”叶阑青下意识应声。 “我躺在你的怀里,虽然很开心,可……你太瘦了些,身上的肉又是紧实,因而并不十分舒适。”沈千容闭着眼咕哝,嗓音软软糯糯的,言辞间便有些撒娇的意味。 叶阑青紧抿着唇,笑意怎么都绷不住,终是别过眼,忍俊不禁道:“那我吃胖些?” “那要吃成小猪吗?”她不由得睁开眼,还特意双手放在耳边挥舞着,一面又是扁着嘴学着猪叫的模样,“咕噜咕噜……” 叶阑青凝着她粉嫩的唇瓣,不自觉咽了口水,喉头滚动。 沈千容尚未察觉,只憧憬着未来的日子缓缓道:“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像寻常夫妻一般生活,我们做什么好呢?”总要有生活来源,她先前不能下床时,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她貌似并没有什么独自生存的技能。 这些年,师父和师兄将她照顾的极好,她所习得的也不过巫蛊之术而已。 叶阑青握着她的手,倒真是正经思索了片刻:“开一间客栈如何?或者,办一个私塾,再不济,我们耕地也好。” 沈千容揪着他的袖子把玩着,略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可是我什么都不会。” 叶阑青轻笑:“你需要会什么?” “给你做饭啊!” 叶阑青怔了怔:“这我倒是不曾想过。”他亦是从未下厨,不论在将军府还是行军打仗,都有人备好的饭食,他从未思虑过此事。 沈千容靠在他胸前,思虑着往后的生活,竟是渐渐有了精神,好一会儿方才极是正经道:“不如,我们开间客栈好了。” “嗯?” “到时找个厨子,再找两个杂役,我们便算是既有了住处,又有人给做饭,岂不美哉?” 叶阑青的眸子亦是愈发亮起:“确然是很好。” “你说……”沈千容凝着月色下的竹林,“我们在哪里盘下一个客栈好呢?” “你喜欢哪里?”叶阑青宠溺的看着她,眸色是素未有过的柔和温暖。 “南国以南。” “为何?”他轻声问。 “因为南方的山水才是真的山水啊,泼墨晕染,不似北方,天色惯常是苍白。” 叶阑青握着她的手,突然轻嘆道:“我还以为,你喜欢长安。” “那是因为长安有你啊!”沈千容脱口而出,说罢又觉得脸颊滚烫,遂欲垂下头,然而惯常又是骄傲的模样,消化了一会儿便又是仰起头,微笑道,“此刻你已不在长安,我自是要寻了我喜欢的去处。”顿了顿,又是问他,“你呢?你喜欢哪里?” 第83页 叶阑青深吸一口气,惯常正经思索,随后颇是严肃道:“我好想不大喜欢四处奔走。不过因了打仗的缘由,竟也是哪里都已经去过。不过,却也不曾具体喜欢哪里。” 沈千容回过身,坐直了身子,凝着他正欲骄横耍赖道:“既然你不曾十分喜欢哪一处,那便随我的心意吧!” 叶阑青已是先一步开了口:“但有一事,我却是很清楚。那日你去往北境云霄为我献计,我瞧着你的脸色在冬日严寒下极是不好,遂极为不喜欢那一处。现下,我在这里看你笑着,便也只觉得这里很是不错。” 他此番话说得如往常般正经,然而入了沈千容的耳,却是万般动听的情话。撩的她心内酥麻,难以自持。 叶阑青果真是没察觉这番话的力度,依是颇为正经道:“方才你说起长安,我来之前去了一趟沈宅,他们仍把你那个宅院打理的很好。” 叶阑青不自觉的岔开了话题,沈千容在夜色下不大能分辨的绯红的脸颊,也渐渐褪去了热度。 “你说这些我倒想起来了,是该让他们换一个住处了。他们一直住在那里,说不准哪天就被人下了狠手。” 叶阑青微微抽一口冷气:“是我忽略了,那时只觉得他们将你的院子照看的很好,竟没想到这一层。” 沈千容无谓的拍拍他的肩,扬唇笑道:“你想到了又能做什么?劝他们离开么?”沈千容嬉笑着眨眨眼,“他们只认我一个人。” “这么自信?”叶阑青扬眉,眸间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哼!”沈千容骄傲的扬了下颌,笑得颇是恣意。“那当然!不说我在长安的宅子,便是其余每一处,我都相信他们的忠心,便是他们知晓我倾慕于你,但也只认我一个主人。” “不错!”叶阑青赞赏的点点头。 “里面的下人都是我在街上捡来的乞丐,或是流民。”沈千容徐徐道:“我给他们一个家,他们自然会更忠心一些。因为守护的不只是主人,也是他们自己的家。” 叶阑青微微笑着,抬手拢了拢她的碎发,嗓音低沉道:“千儿,你这般玲珑,怎的钟意之人……会是我呢?”仿佛爱上一个人,就会变得不确信。而他到了此刻,心下竟是忐忑不安。 沈千容被他问得羞窘的垂下头,闷了好一会儿方才低低道:“喜欢一个人,哪有什么缘由可言?” 叶阑青轻抚她的脸颊,身子微微前倾,喉头滚动,唇畔缓缓下移,将要落在她的唇上时,突然察觉到不远处的异动。他单手揽了沈千容的腰身,将她稳稳地护在怀里,正准备朗声问上一句,来者何人?那人已是先一步跳了出来。 沈千容看清来人,慌忙从叶阑青的怀里挣脱出来,快步走至那人跟前:“你怎么来了?” 来人仍是微微喘息着,不及停顿便是同她急急道:“公子命我前来请你即刻回去。” “师兄?”沈千容不可思议的凝着应儿,“他怎么来了?不对!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46章 我等你 “不对不对!他为什么会突然回来?”沈千容慌乱的抓住应儿的手, 心下陡地不安起来。 应儿微微摇头:“大概是有人与公子飞鸽传书, 告知了他叶将军到来一事。” 沈千容慌乱片刻, 遂深吸一口气, 同应儿道:“你且等我一会儿。”说罢,便大步走至叶阑青面前, 抓住他的手腕抬起, “我要给你下蛊。” 叶阑青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便是无谓道:“好!” 沈千容抬起手, 指尖泛起一朵鲜红似血的花朵。那花朵愈发绚烂最后竟是冲出她的肌肤,成了一朵真正的花朵。 叶阑青从未真正见她给人下蛊,然这花朵落在他的手背上,并无任何感觉。只是那鲜红的血色, 顷刻渗入肌肤,消失不见。 仍是她着急离开时,他紧握住她的手,低低道:“我等你。” 沈千容眨眨眼,转身便与应儿迅速回了竹林深处。 竹林有别的入口,沈千容是知道的,但师兄特意避开叶阑青都那条不常走的路,不能不让人心生不安。 她抵达时, 果然一抬眼就望见师兄端坐在她的房屋门口, 眼前站立的正是千阳。 沈千容走过去,拿不准眼下的情形,因而便直接站在千阳身侧, 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夏翊风:“师兄,你回来了。” 夏翊风的脸色略有些紧绷:“若是我不回来,你是否便要考虑与叶阑青私奔了?” 私奔? 沈千容对于师兄的措辞,委实是不喜。当下便是哼唧着翻了白眼,也不看他,只哼哼道:“师父一早就准允了我,自己的事可以自己的做主。即便有一日我同叶阑青远走,怎么能叫私奔呢?” 夏翊风轻哼:“是么?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这林中之事,却是我来做主。千儿,不知违背主子命令的奴才,按着林中规矩该如何处罚?” 沈千容抬起眼,直直的凝着他,眼底些许的惧意早已消散了干净。 “师兄,你不必拿他们来威胁我,我不看重的人,死生与我有何相关?”她一眼也不曾看身侧的千阳,仿佛他当真只是路人。此般情形,落入应儿眼中,亦是万分惊奇。在她的印象里,小姐分明是护短的性子,怎的到了这一刻,竟是一丝一毫也不在意千阳的死活呢? 第84页 夏翊风原本还存了一丝侥倖,现在这般被逼迫,倒是没了余地。当下便冷冷道:“把他带下去!”转脸又是看向应儿,“带小姐回房间,没有我的准许,不许她出门半步。” “是!”应儿慌忙应下。 夏翊风正欲甩手离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嗓音:“师兄……” 他不曾回头,身后的声音却是不再延续。再入耳,便是关门的声响。 夏翊风行至林外,两人四目相对,他手中的剑不受控制的扬起:“我很久不曾遇到敌手,比试一场。” 叶阑青双拳紧握:“奉陪!”随即,折了根树枝握于手中。 两人对战,原本功力是不相上下,但夏翊风出招更为狠厉,渐渐便占了上风,叶阑青步步皆以防守为主,上百个回合后,便有些守不住,一时不察,凌厉的剑身便擦过肩膀。 原本不过是皮肉之伤,但那痛楚顷刻传至心口,他陡地心悸,心下没来由的不安起来。脑海中突地想起方才沈千容仓促离开时,还要给他下蛊。他那时便觉得略有些不同寻常,但她分明着急,他便也不曾多问一句。 现在想来,她所下之蛊……莫非是情花蛊? 叶阑青转念的瞬间,剑身已然直直的刺入胸口,只是不曾深入。 他慌忙后撤,开始拼尽全力应对。然他终归是受了伤,尽全力之下,也不过是勉强自保。仍是有第三者闯入之时,两人方才一同停下,看向那人。 夏翊风睨向那人,眸中杀意愈胜。他自是以为,应儿是受了沈千容的嘱託,方才赶来阻止。然他略微垂眸,便望见她手上素白手绢的红色血液,不由得眸色一紧:“发生何事了?” “小姐她……她吐血了。”应儿急促的喘息着,根本不及喘匀了气息。 “怎么回事?”夏翊风一个闪身,便及至应儿面前,伸手揪了她的衣领。 若非应儿本就知晓公子的脾性和功力,只怕他这般极速鬼魅的身形就能把她吓个半死。 应儿回过神,立时道:“小姐她好像给叶将军下了蛊。” 夏翊风眼底的惊恐陡地放大开来,他丢开应儿,以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语气道:“情花蛊?” “奴婢也不确信。”应儿悄然咽了口水,她在小姐身边久了,险些忘了公子这杀伐嗜血的性情。如是一着不慎,便是性命难保。 然她再抬起头,哪还有公子的身影?仍是瞧见叶阑青亦要冲进林中,慌忙拦住他:“叶将军,我想你应该知道,这情花蛊……您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处理好伤口,小姐那边自然也就无事了。” 叶阑青身形不稳,仍是双手抱拳同她郑重道:“千儿便劳烦姑娘照拂了。”说罢,便是向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情花蛊? 如真是情花蛊,他身上的伤须得尽快养好才是。否则,千儿便要同他一般受着这样的疼痛。他一个武人,本是习惯了身上有伤。但千儿身子微弱,哪受得了这般疼痛? 夏翊风到达沈千容的卧房时,她正痛得在床上打滚,她从未与人下过这情花蛊。因而也从不知道,感同身受竟是这般意味。 夏翊风凝着沈千容的情形,一面命人去将师父请来,一面又是恨不得一掌拍碎了桌子。 沈婉婉缓缓而至时,夏翊风方才略略收敛了一身的戾气,此时沈千容的状况略好些,不再打滚,但仍是哼唧着不能言语。 沈婉婉把过她的脉搏,立时便道:“她给自己下了情花蛊。”说着,略有些惊异的看向一侧的夏翊风,“你不知道?” 夏翊风得了准确回应,心口闷闷地钝痛,一时间自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沈婉婉站起身,悠然走至桌前,缓缓道:“千儿一惯自负,将江南絮送至太子府时,也未曾给他们下情花蛊。自然,这是她怕江南絮哪一日连累了她那位哥哥。但以她的性子,若非别无选择,只怕也不会下。” “你倒是说说看,她为什么会下?”沈婉婉睨他一眼。 夏翊风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方才沉沉道:“徒儿不知。” 沈婉婉轻哼一声,却也不挑破,只冷声提醒他:“南国帝位你是非做不可,别无选择。千儿,她可是做不了你的皇后。她母亲一生都未曾得偿所愿,你应该知道,我希望她能过得快活些。” 夏翊风微微垂首:“徒儿知道了。” “知道了便去做!”沈婉婉冷脸看着他。 熟料,夏翊风却是勐地跪下:“徒儿想请问师父,这情花蛊可是当真无解?” “自是有的。”沈婉婉端坐着,姿态悠然。“不过……”她特意拖长了尾音,偏又不肯说个真切。 她一贯是宠爱千儿,见不得她受苦。但下情花蛊既是她自己的选择,受些苦只当是让她长教训了。反正依照现下的情形,那姓叶的小子也不过受了些皮肉伤。待他调养好,千儿这端便也无碍了。 “不过……”沈婉婉特意嘆息道,“下蛊之人死了,这蛊毒自然也就解了。不过死法难看些,要放干净身上血液,再焚尸即可。” 夏翊风眼中瞬息的希望陡地灭了干净。沈婉婉轻笑着:“倘或是为师给他们下了蛊,你可会杀了为师?” 第85页 夏翊风脑袋愈发低垂:“徒儿不敢。” 沈婉婉也懒得同他多说什么,只睨向一侧的应儿,冷声嘱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着人去照顾姓叶的那小子,他若是有个万一,你们小姐便也看不到明天了。” 应儿下意识看一眼公子,但见他面色苍白目光空洞,因而也不再去问一个许可,直接道了声“是!”便慌忙出门安排了。 沈婉婉点了沈千容的穴道,封了她的听力,虚扶了夏翊风起身,终是无奈的嘆息一声道:“千儿待你如此狠心,你何不放下?日后你后宫芸芸,总会有得你心意的那个。”他幼时,她便待他极为严苛。现下兴许是她自己也年长,心思不由柔软了些。 夏翊风的手指早已紧握成拳,凝着床榻上的那人,张了嘴,嗓音无比沙哑:“她确然是狠心,竟能想到以自己来做要挟。” 沈婉婉张了张嘴,没再说什么便起身离去。分明,他们所言并不是一回事。她道千儿狠心,是她给她与叶阑青下情花蛊。这可是情花蛊啊!一生一人的情花蛊。 而风儿所言,却是心心念念怕伤了千儿的身子。她为了保护那个男人,以自己的安全无虞做要挟。 他放不下,她便这般逼他。 第47章 傻丫头 沈千容的疼痛渐渐缓解时, 夏翊风方才坐在她的床边, 一眨不眨的凝着她。沈千容被他瞧得心里发憷, 遂伸手扯扯他的袖子, 低声道:“师兄,你……” 夏翊风轻柔的握住她的手, 微微垂首, 遮住眸中万千汹涌。 他的唇紧紧地抿着,拇指摩挲着沈千容嫩白的手背, 仿佛是极艰难方才得以开口道:“千儿,你不必这样逼我。” “我没有……”她下意识就开了口,可转瞬间便又闭了嘴,不再多言。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 都太清楚彼此的性子。师兄无论如何都是容不得叶阑青的,当日说准允她一年的时间,也不过是笃定叶阑青不会真的为她舍了一切。可如若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师兄是绝不会容忍的。 当她是他的师妹,他纵容她所有的胡闹任性。天下顷刻易了主,也不过须臾之间,没什么在意。可若她当真和别人在一起,沈千容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这一招情花蛊, 确然是逼得他无处可退。 夏翊风苦涩的扬唇, 轻轻嘆息着:“我本也不曾想要他的性命。如他果真死了,你怕是要同我玩命。” 沈千容委实不习惯他们这般正经又诡异的气氛,不由假装疼痛的哼哼, 竭力使气氛轻松些。 她特意低声咕哝着:“师兄你清楚就好。” “傻丫头!”夏翊风抬头揉揉她的额头,“你应当明白,若非为了你,他的死活与我有什么相干。” 沈千容闷闷着,不说话。 夏翊风继续无奈道:“当时若非为了他,你便不会去长安。”后来,便也不会遭遇那么大的兇险。不论那位颜妃娘娘是何人指使,这所有事情的由来,终归是千儿出发去长安所致。 “即便不是因为他,我也会去长安,会去皇宫见我那个生身父亲。”沈千容低声反驳着。 夏翊风松开她的手,长长地嘆息一声,便起身走至了床前。 这一夜的月光很是皎洁,衬得这屋内烛火都黯淡了许多。 沈千容捂着胸口,强撑着身子下了床,走至他的身侧,沉沉道:“师兄,我从不曾想过有一天我们要谈论这么严肃的话题。但是,我还是要说……” 哪料,她正说着,师兄突然就错开他,径直走到一侧的衣架,拿了她的外衣给她披在肩上,方才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 沈千容这才察觉,这夜间微寒,她身上只是单薄的亵衣。 沈千容伸手扯了扯身上的外衣,默然咽了咽口水,方才勉力继续道:“师兄,我们一起长大,是真正的一家人。我想过,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们为了彼此而死,也是心甘情愿的。所以师兄,我不求你能够祝福我,至少……你也知道这情花蛊无解,只当为了我,不要去伤害他,好吗?” 夏翊风一眨不眨凝着墨蓝的天色,他的手指负在身后,早已紧握成拳。倘或此时在身侧的是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师妹,他的杀意和戾气都已然忍无可忍。可偏偏是她,他竭力克制,尽量使声音听起来还算平常,缓缓道:“如果我总要出这口气呢?” “师兄,你……”沈千容迟疑道,“你想怎么出气?” “千阳如何?”夏翊风凝着远方,仿佛口中提及只是一个陌路之人。 沈千容微惊,倒也不曾直言开口否决,只道:“他爱上不该爱的人,已经够苦了。” 夏翊风忍不住轻哼:“你不讨厌他了?” “讨厌。”沈千容坦言,“仍旧是恨不得他去死的讨厌,可他也是个可怜人不是吗?” 夏翊风嘆息一声:“你如今变得这么柔软,我倒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不欢喜?还是爱一个人,都会变成这样?” 沈千容无法回答,只得自己挑重点,反问他一句:“欢喜什么,不欢喜的又是什么?” 夏翊风微微挑眉:“欢喜我的小师妹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不欢喜的,自然是你这份柔软,总不肯给了我。” 第86页 沈千容面色微囧,轻咳了一声方才道:“师兄,你这样怨妇的模样,我很是不习惯啊。” 夏翊风终是转过脸,长久的凝着她:“所以,哪怕是千阳也比我重要,是吗?” 沈千容一时语塞,她怎的也没料想到师兄竟是这样的逻辑?将要开口时,夏翊风已然大步向门外走去,她慌忙追上,急急道:“不是的师兄,你自然比他重要的多。如你真是要出气,那便杀了他吧,无需和我说。” 夏翊风身形一滞,到底是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直至他在山洞前站定,且足足站了大半个时辰,身侧之人方才问他:“公子,您……不杀他了?”公子在这里站了许久,如真要动手,怎的都不需思索这么久? 夏翊风整个人极其阴沉,闻言,嗓音愈发阴冷道:“杀他有什么用,无关痛痒。” 尤其,千儿,你明知道,如你真心维护千阳,他便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他。可她放了手,他便没了几分兴致。本就是无关痛痒之人,杀了又有何用? “那长安城……”身侧之人回禀,“可还要继续下去?” 夏翊风闻言,虽是面色依旧阴沉不定,但整个人的气息却是已然弱了下来,他无奈的摆摆手:“且停一停吧!” 那属下看着他,似是欲言又止。 夏翊风冷冷的睨他一眼,那属下立时道:“事情进行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怕是停不了了。” 夏翊风不耐的摆摆手,负手离开山洞:“那便随他而去吧!” “是!” 山洞内。 满身伤痕的千阳跪坐在地上,但他早已被人换了干净的衣裳,虽是身子无力,却也是干净妥帖的。 原本,夏翊风回来那日,便直接提了他,将他捆在这山洞内。 小姐的母亲便躺在那块冰凌之上。他被捆在一旁,没有挣脱,也不能挣脱。 夏翊风满眼的杀意,恨意,恼意。他无处发作,最后悉数化作手中长鞭的力道,一鞭鞭挥打在他的身上。 夏翊风的内力何等深厚,他拼尽全力克制,咬碎了牙齿,方才没有痛唿出声。 后来林中的侍女前来,为他擦洗了许多次,方才除干净身上的血污。 可这山洞极其阴寒,他被困在此处,虽说没有身上的束缚,但一身功力尽废,此刻竟是半步离开不得。 幸而,他只觉得能在最后的时光守在她的身边,也是愉悦的。 沈千容这一夜睡得不大好,次日凌晨便将将醒来。侍女前来报告的时候,千阳已然奄奄一息。 他身上阴冷的没了一丝气息,唯有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着。 他素来便是铿锵笔直的男子,沈千容还素未见过他这般情形,那一瞬息间,不能不生了怜悯之心。 仍是身侧的侍女低声说着:“昨夜公子来过,但是不曾进来。千阳身上的伤,还是公子回来之时鞭笞所致,现在这般情形,大概是不曾细心调养所致。” 沈千容别过眼,终是不忍心道:“命人将他带下去医治吧!是死不活,便是他自己的命数了。” 熟料,一有人触及到他,他便低声呢喃着,沈千容微微凑近了,便将他的呢喃声听得清晰。 她的手指陡然紧握,沉沉的闭上眼,方才没有下令,让人直接把他杀了了事。 他的嗓音低低地,绵延悠长,却又虚弱着。 他道:“潇潇……” 沈千容不得不回想起优势,师父每日便要他们几日前来看望没了一丝气息的母亲。要恭恭敬敬的叩拜,有时,师父还会讲一些当年之事。 是什么时候发现千阳对母亲生了别的心思呢? 是在那个看起来极是寻常的夜晚,师父突然就召集了所有人,说是母亲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千阳。 后来她们知道,是千阳同师父一般,魔怔了。他们固执的认为那个容颜依旧的女子,并未真正离去。 那时的沈千容还不懂这些,只觉得千阳的做法委实不应该。 后来她才知道,是千阳年长一些,他情窦初开,且开在了母亲沈潇潇身上。尤其在那一晚,他险些害得母亲尸骨无存。 师父当时便要要了他的性命,后来不知为何又留下了。 及至她长大,她才懂得,原来师父不想让她学习那般累人折磨的武功,正好可以利用千阳对母亲的爱,来让他保护她。 可她愈髮长大,也愈是懂得他平静无波的眼眸下是对母亲的浓浓情意。每每望见,只觉得烦闷。那是她敬重且万分喜爱的母亲啊,尤其当年的“染指”二字,她竭力克制,方才容忍。 午时。 天色渐有暖意。沈千容窝在自己的竹屋,身上的痛感已然弱了许多。 她懒懒的歪着身子,听侍女说,师兄已经离去,心下松缓了大半。正有睏倦之意时,又有人来报:“林外有人似有建造竹屋之意,可要阻止?” 沈千容勉强撑起一丝精神,随口问道:“可清楚是什么人?” “是叶将军着人前来。” 沈千容怔了怔,遂不由得扬了唇角。她想起前夜说过的话,她说如有一张床就好了。那他便给她建造一个房子,再摆一张床。 第87页 第48章 吃醋 侍女离去后, 沈千容便起身下床, 坐于镜前梳妆。 “小姐戴哪只簪子?”应儿打理着她的长髮, 立在一侧问她。 沈千容摩挲着手上碧绿的髮簪, 递给应儿,应儿接过, 不由得笑起:“小姐好像很喜欢这个簪子。”自打她在她身前伺候, 每每梳妆,戴的多半都是这一根碧绿的髮簪。 沈千容眨眨眼, 这是叶阑青送的,她自然最是喜欢。 她仍是一身碧色衣裳,和往常并无二致。仍是出门前,她对应儿说:“应儿, 你将我那件白色披风拿来。” 应儿回身拿了披风,下意识就问道:“小姐要出门?” 沈千容想着很快便能见到叶阑青,心下愈发是欢喜,唇边的笑意便愈是遮不住。当下便莞尔道:“嗯,我们到镇上走走。” “小姐要去看望叶将军?” “嗯。”沈千容颔首,顿了顿又是转口道:“日后别叫将军了,就叫他叶公子就是。” “好。”应儿应了声,心下盘旋一二, 也不做纠结, 直接便道,“小姐不去看看太子殿下吗?” “嗯?” “我听底下人说起,似乎他的状态不大好。” “师父不是已经不让他守着母亲了吗?”沈千容不解的看着她, “还是他受了别的刺激?” “倒没受什么刺激。”应儿恭敬道,“据说是想念妻儿。” 沈千容不由得微惊:“师父没让他们见面?”原说事已至此,便是沈千容虽说也有些恼怒太子哥哥的做法,但总归也算来过了,怎样都不该还这般折腾? 沈千容琢磨着师父多半是因着对老皇帝的恨意,因而对太子哥哥亦是愈发的不喜。 “罢了。”沈千容无谓道,“待我们回来,我再去见师父为他说情吧!”顿了顿,又是看向应儿,“千阳呢?他……” 她虽是十分不喜欢他,但总觉得他罪不至死。然他如今情形,多少还是被她连累。因而心下多少有些不安,不由得便问了这么一句。 应儿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大好看了,沉声道:“不大好。” “死了?”沈千容略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应儿微微摇头:“今晨我去看过他,是性命无虞,但他那个样子,感觉还不如死了呢!” 沈千容一脸懵懂的样子,好一会儿方才低声咕哝:“一身的武功被废,对他来说是这么大的打击吗?” 应儿颇想翻一个白眼,然她总归还顾及着一些规矩,终究还是哀怨的嘆了口气:“小姐你没有修习过那么高深的武功,自然是不会懂。” “是么?”沈千容愈发懵懵然。 “嗯。”应儿重重的点头,说话间却是转了口,“不过千阳的确不是因为功力尽失才那么生死不能的。” “那是因为什么?”沈千容颇不愿承认,难道是因为母亲吗?她多半可以想像,师兄鞭笞之时,多半也说了不少戳人心窝的话。那些话语想必比鞭子挥打在身上还要令人难受。 应儿因着自家公子的身份,自是也不能多说。只低声道:“公子临走前,特意命人给千阳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 应儿摇头,她确然是不知道。只知道有人进去说了句什么,再有人侍奉千阳时,他的脸色便是全然萎靡了下来。 仍是许久以后,在千阳的某次大醉之时,应儿才凑巧听来他的呢喃之语。 却原来那一日,公子当真不过给他捎了一句话。 他道:“你的爱,初时是生离,后来是死别。生离和死别,你都不能如意。” 当年之事应儿也辗转听过一些,因而瞬息间就懂了。 当年千阳万般魔怔,自以为和沈潇潇是生离。后来明白是死别。 可他和那个人,其实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不论生离还是死别,他的每一日,都是生不如死。 千阳在听闻那句话后,到底是整个人萎靡下来,没了一丝生机。 沈千容和应儿出现在小镇上那座简陋的院落时,远远的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来我来,你还是好生养着,别有扯动了伤口。”那人急急地说着,生怕叶阑青有什么动作,再牵扯了伤口,流出几丝鲜血来。 门扉被人推开时,那人着实是怔了怔,方才着急忙慌的跳到沈千容跟前,从头到脚的细细打量着她。 她身上素白的披风,很是素雅干净,附和着下摆处的刺绣,白鹤在湖面掠过的风景,更是衬得姿态凄清风雅。 这与往日的她截然不同,尤其,那张明明着了粉黛仍是气血不足的面目,不能不令人心悸,她的身子到底有多颓败。 叶阑青抬眼望见她的那一刻,便想大步奔到她的眼前,但终是竭力克制住,他确然是不宜过多运动。 沈千容瞭然他的担忧,只好整以暇的看着站在眼前的男子,不由得笑道:“柳之祁,你来的倒是凑巧,正好做劳力了。” 柳之祁的脸色立时耷拉下来,果断沖她翻了个白眼:“是啊,我来的多巧,正好伺候你们两个。” 沈千容忍俊不禁的咧开嘴,一面随着他往里走,一面笑道:“不必不必,你照应好叶阑青就是了。我不用你管。” 第88页 “哼!” 沈千容也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到叶阑青身边,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关切道:“可好些了?” 叶阑青顺势握住她的手,微微眨眼道:“嗯,好多了。”他说着,余光瞧见柳之祁和应儿颇有眼力见的退到一旁,这才哑声道:“千儿,我的好坏,你应当最是清楚。” 沈千容抬起眼,面色微惊:“你知道了?”那晚她没有明说,却也没想到,他会直接猜到。 “我原本不确信,今日见到你,便确认了。”他心疼的握着她的手放在掌心,“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紧握着她的手放进他的怀里暖着,沈千容身上的寒意似乎也减了许多,不由得嗔笑道:“待你好了,我的手便不凉了。” 沈千容歪着脑袋,唇边的笑意愈发温暖怡人。然而…… 沈千容念起心口的痛感,终于还是低声问他:“叶阑青,那晚我师兄他……”她不知应当如何问,也不知道叶阑青可否懂得。 “我明白。”叶阑青的表情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不只是南国太子,更是你的师兄。” “不……”沈千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解释。 倘或这件事换做柳之祁来看,必然一眼就看得清晰,但偏偏是这个从未懂得情事的叶将军,她不知如何做解。 幸而,她踟蹰的片刻,叶阑青已是再度开口,颇为诚恳道:“我相信,他比我更爱你,更关心你。所以,即便是那晚我死在他的剑下,我也不会怪谁。” “可是……”沈千容知晓他这是纯粹的将师兄当做她的师兄了。她一张小脸颇为揪扯,好一会儿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极是无奈道:“他不只是……”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道声音陡地自另一侧传来,一同走出来的自是还有那道俊逸洒脱的身影。 柳之祁半生风流,这情景自是一眼就看得真切。也就叶阑青将没捅破的窗户纸,不当做真相来看。 柳之祁颇是无奈的瞧着叶阑青:“夏翊风对沈千容可也是男女之情,你可晓得?” 叶阑青微怔了片刻,倒是当真没有一丝惊诧之意。只转眼看向沈千容时郑重道:“我不想你为难。” 柳之祁愈发是无奈的翻白眼:“她也不想你为难。”说着,索性在他们一侧多余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沈千容沉思许久,终是微微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叶阑青:“所以,你并没有吃醋?” 叶阑青颇是正经的摇摇头:“没有。” “为什么?”沈千容愈发紧迫的盯着他。 叶阑青回答的愈发坦诚:“我知道你的心在我这里,便没有吃醋的必要。” 沈千容扁着嘴,一双眼巴巴的盯着他,委屈极了。 “当真没有?”她极是无辜的看着他,“一丁点都没有?” 柳之祁在一旁双手托着下巴,看好戏看得很是欢快。叶阑青不由得轻咳一声,脸色微囧,如是细看,大抵还能望见他的耳根已然泛了红色。 偏生她又委屈巴巴的盯着他,要他无处可逃,竭力咽了咽口水,方才颇为艰难启齿道:“千儿,我也不知这感觉是不是吃醋。只想着,你被别的男人如我一般惦记着,心里总会莫名生了烦闷。但他总归是你的师兄,待你又是极好,我便时常劝慰自己,那是你的师兄,我不该如此介怀,这心口的烦闷抑郁才算削减一些。” 沈千容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泛开,柳之祁在一旁凑得很是热闹,立时添补道:“这就是吃醋!” 沈千容笑罢,索性转脸看向柳之祁:“你们这里有没有多余的房间?” “嗯?”柳之祁同叶阑青俱是一怔。 沈千容这才颇是无谓道:“今后我便和应儿住下了。我发现,距离近了,心口的痛感会弱一些。” 第49章 我愿意 “当真?”叶阑青颇是急切道。 沈千容被他问得略有些心虚, 又不好直言扯谎, 只好略婉转了些说道:“也可能是我心理作用吧!” “只要能痛得轻一些就好。”叶阑青眼角眉梢的愉悦怎么都藏不住, 说罢又是转眼看向柳之祁, “之祁,你令人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再陪应儿姑娘回一趟竹林, 带些千儿常用的东西过来。还有,那间竹屋也不要造了。” 柳之祁憋笑憋得略有些难捱, 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正经道:“好!本公子这就去办。” 柳之祁与应儿同行,路上终是忍不住多嘴问道:“你家小姐怎的突然就要住下了?”他一贯知道沈千容性情不同于寻常女子,但这般主动仍令人颇为意外。 应儿先前见了柳之祁那般风流倜傥的模样,加之他总是含笑的桃花眼, 因而对他的印象并不大好,这会儿听他似质问一般,不由得冷着脸道:“我们是江湖中人,自是比不得闺阁中的千金小姐。江湖儿女,素不曾理会那些束缚人的迂腐规矩。再者,小姐性情一贯洒脱,又有何意外?” 柳之祁陡地吃了枪药,很是不明所以, 但他一贯很有眼力见, 遂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 第89页 那院落的沈千容此时却是正单手托腮,眉眼含笑的瞧着叶阑青:“你便不问一问我,为何要住下?”她开口的如此突然, 他竟没有一丝惊异吗? “嗯?”叶阑青微愣,似是从未觉得这也算是一个问题。 沈千容唇边的笑意愈甚:“你竟不曾觉得我应当有些女儿的骄矜,而不是这般主动?” 叶阑青怔了怔,好一会儿方才薄唇紧抿,略有些不自在道:“我不曾想到这些,只觉得每日都能见到你是件极好的事。至于被动主动,确然应当我先来开口。” 沈千容始终含笑看着他,叶阑青深吸了口气,便凝着她嗓音低缓道:“千儿,你可愿住下来,以使我们每日都能相见?” 沈千容一双眼笑眯眯的成了弯月:“我愿意。” “之祁说,若真心为一个人好,便应努力给她最好的。”叶阑青凝着她,眼眸愈发深邃,“千儿,我极想给你这世上最好的,却是不知你想要的是什么。” 沈千容身子微微前倾,凑到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撩过他的耳垂,叶阑青只听得那声音穿过耳膜直抵心口,激得他浑身一颤。 她道:“这世上万千风景,终是敌不过你。叶阑青,我只想要你,别无所求。” 叶阑青僵硬片刻后,便清楚的察觉到身体某一处的甦醒,他仓皇着站起身,脸颊的滚烫直至耳垂。 沈千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叶阑青手足无措慌张的模样,这是她的少年啊! 她方才确然是唐突了,但她当真想要和他待在一处,自打他们心意相通后,还从未长久的待在一处过。 “可惜我们……还要来日方长才是。”沈千容凝着他的背影,低声呢喃着。 师兄现下虽是回了南国,但她心内总是不安,师兄可否能够彻底放下? 柳之祁同应儿回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用饭时,沈千容沖应儿挥挥手:“应儿,过来一起吧!” “不……”应儿慌乱的摇头,这不合规矩。 沈千容索性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一路将她带过来,一面低低道:“原先在林子里你说尊卑有别,现在又没有别人,你让我一个人和他们两个男子同桌吗?” 应儿犹豫了片刻,终是在她身侧坐下。 约摸快要吃完的时候,柳之祁率先放下筷子,抬眼看向沈千容,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你身边之人,好似身手都很好。” 这话说得自然是应儿,然应儿垂着头专心吃着碗里最后的米粒,懒怠得瞧一眼柳之祁。沈千容便莞尔笑道:“那是自然,我身手差些,身边的人自然就好些。不过,也要看和谁相比。” 柳之祁凝着她,下意识抿了抿嘴,心下似有察觉她接下来的话,但仍是顺着她的话道:“这是何意?” “如是和叶阑青比,自是不及。但若是和你比较,自是强一些。” 柳之祁嘴角一抽,哼唧了几声,倒也没多说什么。情花蛊一事他已然晓得,那便念在沈千容陪着叶阑青一道受苦的份上,姑且容她几句吧! “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来?”她方才只顾得和叶阑青多说几句话,竟是忘了问一问他。她记得叶阑青先前分明说过,梧秋有了身孕,柳之祁要守在身侧,不便远行,怎么这时突然又来了? 柳之祁的脸色陡地有些不对劲,但也不过瞬息间的事,他便打着哈哈回应道:“自是想念你们两个了嘛!那长安城现下只余了我一个,无聊的紧。”他说话间,停顿了片刻,便直接转了话题迳自问她,“不过我听说先太子是你的亲哥哥,当真?” 这便是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了。 沈千容察觉到叶阑青的神色似乎也有些不大对劲,便也不再追问,只冲着柳之祁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柳之祁立时咧开嘴笑了:“与你相关的事,我们自然多些心思。”然而,不曾说的却是,这般隐秘之事,怎会是消息灵通便能做到?委实是有人故意告知,他们不得不知道其中隐秘。 说起长安,沈千容陡地想起先前遗落之事,慌忙转向应儿吩咐:“吃过饭,你便着人飞鸽传书,给长安那边送个信。” 应儿抬眼看向她:“小姐请说。” 沈千容紧锁着眉头,这几日事情繁多,却是她忽略了,但愿还来得及。她也无暇顾及叶阑青和柳之祁在场,沉声便道:“同林伯送信,让他将沈宅里的人悉数遣散,各自离开,离长安远远地,再也不要回去。宅院里的钱财之物也都分散给他们,不必隐藏。” “是!”应儿应了声,立时起身着手去办。 “你这是……”柳之祁不解的看着她,她吩咐的这件事,虽是并无不妥,但这时这般着急,倒是令人不解。 叶阑青放下筷子,院子内的下人前来收拾了碗筷,他方才沖柳之祁缓缓道:“千儿是怕新皇不知何时突然就想起了她,到时逼问那些下人,总是无辜。” “正是!”沈千容欢喜的看向叶阑青,“他们是无辜的,怎可以因为我而被牵连?” 沈千容本是颇为欢喜的,叶阑青这般懂她。可她的话音落了地,柳之祁的脸色却是愈发怪异起来,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怎么?有问题?” 第90页 柳之祁这时方才着急忙慌的摇了摇头,竭力想要掩盖方才的出神,然他走神了不短的时间,也不好直接遮掩,只好瞧着叶阑青和沈千容一脸艷羡的说道:“哦,也没什么,就是想我的梧秋了。”顿了顿,终是凝向沈千容佯作随意道:“你果真觉得无辜之人不该被牵连吗?” “嗯。”沈千容眨眨眼,不明所以的瞧着他,“怎么了?” 柳之祁不去管叶阑青突然起身走向门外,迳自扯了板凳,坐得离沈千容更近了些,故意长长地嘆了口气,一脸的不解:“可这天下无辜之人众多,你怎管得了每一个?” 沈千容本是洗耳恭听,这时入了耳,却是不由得白他一眼:“我很像观音娘娘转世么?不过是沈宅里的人多少与我有些相干,至于其他的,若非因我被连累,我有什么好记挂的?” 柳之祁默然咽了咽口水,终于彻底闭上嘴,缄默不言。 沈千容起身时,察觉心口闷闷地,略有些不适。她迳自走到院内,站于叶阑青身侧。 她伸手扯扯他素白的袖摆,叶阑青垂下头,眸色深邃看不真切。他轻柔的拥她入怀,沈千容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沉默许久,方才低声道:“将军府,可是出事了?” 今日柳之祁话里话外全然是不对劲,再者,他突然出现在边关小镇,就已然足够令人生疑。除了将军府出现重大事故,她委实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父亲病重,二弟委託之祁前来寻我。” “那你……”沈千容迟疑地仰脸看向他,他的神色如常,仿佛只是说起一个不相干之人。可叶义总归是他的父亲,沈千容思虑许久,仍是不知能够说些什么。末了,只能承诺道:“不管你决定如何,我都会等你。” 叶阑青微微侧身,微凉的唇瓣落在她的额上。他哑声道:“遇你至此,夫復何求。” 沈千容靠在他身前,心知他不对劲的很,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至几日后的一天,应儿突然神秘兮兮的将她叫到一侧,压低了嗓音与她道:“有人在镇上打探柳公子的下落。我们追查过去,幕后之人是一位来自长安的千金小姐。” “不是梧秋?”沈千容拧着眉。 “不是!”应儿摇头。 第50章 藏身 “柳之祁又招惹桃花了?”沈千容拧着眉, 且这桃花看似竟有些来势汹汹不好应对的意思。 “应儿不知。”应儿摇摇头, 随后道, “不过我已经将他们引往别的方向, 但估计隐瞒不了多久。毕竟,这个镇子也就这么大, 即便特意隐藏, 也是无处藏身。” “藏身?”沈千容睨向她,“为什么要藏身?” “我不太懂小姐的意思。” “如真是桃花, 不需我们现身,柳之祁自己就会妥善解决。若不是,我们也没有藏身的必要,倒不如尽快面对面, 也好清楚对方的意图。” 应儿点点头,沈千容继续道:“对了,这件事柳之祁可知道了?” 应儿摇头:“我不太清楚。” “那便随他去吧!”沈千容无谓道,“这也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 “是!”应儿应了声,这件事便算是暂时搁置。 数日后,那位千金小姐,果然出现在他们的院落内,只是沈千容那一日回了竹林, 处理太子哥哥的事宜, 并不曾赶上。 江南絮怀抱中的婴孩略有些张开的意思,看来比原来的模样好看娇嫩的多。江南絮一心扑在女儿身上,对长安哥哥的牵挂少了些许, 因而脸色看来也好了许多。 沈千容在她床侧的凳子上坐下:“我已经见过师父,你们目前还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江南絮惊异的看着她,然而情绪已不似几日前那般激烈不受控。她看来冷静了许多,顿了顿,索性直接问道,“我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沈千容想起方才见师父时的情形,师父她仍是对长安哥哥颇为不满,因而时至今日仍是不许长安哥哥江南絮以及他们的孩子见上一面。师父说,这是惩罚。 沈千容也曾问了一句,这惩罚的期限是多久?但师父不曾说,她明知追问无效,便退了出来。 眼下这般,只好站起身,略委婉一些道:“现在新皇正是容不得你们的时候,你们带着这襁褓中的孩子,更是不利于逃脱追兵,待孩子再大一些,再思量离去一事吧!” 江南絮的脸色陡地晦暗下来,沈千容此意便是十分明了,短期内他们莫想离开。 沈千容凝她一眼,默然嘆息道:“不过,我已经求了师父,每天都会准许长安哥哥过来看你们一个时辰。你也莫着急,你们自己做错的事,总要付出些代价。” 江南絮闻言,眼底陡然泛起亮光:“谢谢你!”她由衷的开口。 沈千容凝着她那般柔婉的面貌,不由得想起另一张端庄的脸颊来,遂扬唇轻笑道:“其实江小姐,对比你的姐姐江雪怡,你确然是应当开心的。不论你今时今日是否受困,至少,你也得了你的心仪之人。” 江南絮想起姐姐被废,被逐回母家,这一世多半是要孤独终老,心下莫名的畅快起来,脸色也清爽许多。 第91页 沈千容端是能够瞧得出她所思所想,也不再多说,便出了门。 原本,她是有些疑虑的。近日,师父甚至不曾提及长安哥哥一二。仍是在她提及后,方才恍然一般记起那个人仍被她关押着。 沈千容提出,不妨放了他们,留在这里还要多两个人近身侍奉他们。 师父握了她的手置于掌心:“为师的气确然已是消了大半,但是我可是听说,江南絮正是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千儿,你未免太仁慈了些。” 沈千容身子一僵,遂讪讪的笑道:“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了师父您。” 沈婉婉拍拍她的手腕,面色极是和善宠溺道:“你打小,为师可不是这么教你的。世事皆要首先为自己着想才是,任你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有人为你扛着。况且,千儿,这不是你的过失,她当年虽是年幼,但险些害你丧命,你怎的如此宽心,竟还替她筹谋?” “如不是为师多了心思查探一番,你怕还是不肯说实话。” 沈千容唇边的笑意愈发僵硬,但仍是抽出手晃悠着师父的衣角,嗓音软软糯糯道:“师父,您也不是也说了嘛,她当年年幼不知事,幸好我也无碍不是,您便放了他们走吧!” “不可!”沈婉婉断然拒绝,“你宽得下这心,为师可放不下。” “师父……”沈千容一双眼巴巴的望着师父,“她已经受到惩罚了,在太子府她被她姐姐谋害,险些被人玷污了去,您便放了他们吧!” “千儿!”沈婉婉语重心长的拍拍她的肩膀,“你可要算的清楚,那件事,本就是她那位姐姐容不得她,并无你半分错失。你手下的人虽是去的晚了些,但总归是去了,好歹也是救了她。若非有你,只怕她早已丢了性命,你有何内疚可言?” 沈千容深知师父说的极有道理,但事关女子清白一事,她总觉得江南絮亦是不易。况且,幼时险些溺死一事,也是时过多年,她也有些忘却了。 “你也不必再说了,这口气,为师必得替你出了才是。你且出去吧!” 沈千容扁扁嘴,终是不再多说。 沈千容同应儿回了叶阑青那院落时,及至街拐角,正与一个一个女子擦肩而过。那女子身侧亦是跟着一个小丫头。沈千容本不曾察觉,亦未曾觉得半分不妥,倒是应儿及至错过之后,勐地顿住步子,脸色颇为凝重。 “怎么了?”沈千容回身,凝向应儿瞧着的方向。 那女子衣着素朴,但也看得出用得是颇为昂贵的布料。小丫头身上的颜色倒是鲜艷极了。她委实不懂,这有什么好瞧得? 应儿紧锁着眉:“那女子步法极轻,轻功应是不错。” “这又如何?” 应儿微微摇头:“我随小姐在镇上这几日,可是从未见过身手不错之人。”这镇子本就在偏远地区,又是在边界处,即便是生了战事,也是不受流离之地,因而这里的百姓生活的虽是简朴,但也算安乐。除了他们林中之人出来走动,这镇上可是素未有过有武功之人。 “你是说,她们是外来之人?” “我是想,也许她们就是先前寻找柳公子之人。”且她们迎面走来,多半是刚从那一处院落离开。 沈千容同应儿及至那一处院落,一推门,果真瞧见柳之祁在院子里不停地徘徊,看神色颇是不安纠结。 “叶阑青呢?”沈千容见院中仅柳之祁一人,不由得问他。 柳之祁立时转换了脸色,佯作镇定道:“他在屋里拆纱布呢,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沈千容心知他是特意隐藏,遂在院子内的石桌前坐下,忍不住轻笑道:“耽误你会佳人了?” “你……”柳之祁陡地瞪圆了眼睛,一眨不眨的凝着她,“你怎么知道?”说罢,又慌忙改了口,“什么会佳人?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沈千容看他窘迫的模样,笑得端是一个摇曳生姿:“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专门跑去你夫人那里送信,再者,你何必与我解释,若是你想多纳一房妾侍,与你夫人商量便是,不必和我说。” “我……”柳之祁张了张嘴,正经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正犹豫纠结之际,便望见叶阑青穿好了衣裳自屋内大步走来,一面颇为冷清道:“她是来找我的。” 第51章 吃醋 沈千容颇是惊异的看向他:“找你?” 叶阑青紧绷的面色略有些绷不住, 一侧的柳之祁同应儿何等眼色, 立时消失不见了。他在沈千容身边坐下, 尽量以最是清冷的口吻道:“我会想法子让她回去, 不会给我们造成任何困扰。” 沈千容双手托腮,饶有兴致的瞧着他:“你还不曾说那位小姐为何而来呢?” 叶阑青轻咳一声, 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意味。 他这番形容, 沈千容不由得立时猜测道:“总不会……是你父亲先前为你定的亲事吧?”她那时便晓得叶义不会就此作罢,然而后来种种, 她确然是无暇顾及叶义是否为叶阑青定了新的亲事。 叶阑青侧脸看向她,满眼的不可思议。这却是默认的姿态了。沈千容刚要张嘴,叶阑青立时开口道:“也不算是,只是……她言道她倾慕我多年, 只盼在留在我身边。” 第92页 沈千容唇边的笑意略有些兜不住:“所以呢?”她端的是一副看好戏的心情。 “我会让她走,绝不多留。”叶阑青身子坐得笔直,姿态极是端正,生怕她有一丝的不开心。 “如她非是不走呢?”沈千容微微挑眉。 叶阑青眉目紧锁,当真是思索了好一会儿方才沉声道:“那便只能我们走了。” 沈千容闻言,脸色陡地沉了下来。原本,她有那个自信,对叶阑青也有。但他这番话出了口, 不能不令人心下生出几丝冷意。 然她终归要问一个缘由, 遂敛了心思,只声音冷清了些,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千金是什么身份, 我们须得躲着她。” 沈千容道“我们”而不是“你”。这已然是不悦的徵兆,缘何因了一个女子,她便要离开这里。自愿便罢,倘或是不得已而为之,她可不大欢喜。 叶阑青虽是知觉她的神色不大对,但仍是以为解释清楚略为紧要些,遂徐徐道:“她是新皇的妹妹,现如今的长公主。千儿,”他紧握住她的手,想要安抚她的情绪,“我们不是不能惹,是没必要。” “为何没必要?”沈千容抽回手,脸色愈发冷淡下来。 “千儿……”叶阑青凝着她,面目内尽是纠结。 沈千容终是站起身,冷冷道:“既然那位小姐为了你千里奔波,你也该好生招待才是。这几日我便回竹林居住,待你将一切处理妥当,我再来看你。”说罢,便唤了应儿头也不回地离去。 “小姐……”回去的路上,应儿忍不住问他,“您怎么也不问问叶公子,兴许他有难言之隐呢?” 沈千容冷声一笑:“应儿,你看我可像是眼中能容得沙子之人?” 应儿摇摇头,遂又开口道:“可是这件事叶公子本也没做错什么呀,那位长安来的长公主即便是真的思慕叶公子,那也是那长公主一人之事,叶公子心里仅有小姐一人不就够了。” 沈千容勐地停住步子,深吸一口气方才眉目紧锁道:“此事决然不会这般简单。” “应儿不懂。” “哎!”沈千容嘆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方才重新迈了步子前行,徐徐道,“你也说了,她是长公主,我呢,我可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叶阑青不介意我的出身,只怕有人会想要长公主的声名。” “你是说叶义?” “这位长公主出现的太过突然,绝非仅是思慕这般简单。”沈千容紧蹙着眉,“且她竟能一路找到这个小镇,且打探的偏还不是叶阑青。这其中的纠葛如不调查清楚,我不放心。” 应儿仍是不解的拧着眉:“可是……即便是如此,您怎么沖叶公子发那么大的脾气呢?” 沈千容闷了闷,半晌方才蹦出几个字来,而后独留应儿一人站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来。 她道:“我吃醋。” 应儿眼见得沈千容就要脱离出她的视线,这才慌忙追上,一面又是跟在她身后不停地喋喋不休道:“我今日也算是开了眼了,不曾想小姐吃醋的模样竟是这般模样。” 沈千容脸色微囧的瞪她一眼,应儿忙噤声不言,心下却是忍不住暗道,也不知叶公子那般性子,能否知会小姐吃醋的这么个含义? 院落内。 柳之祁不停地徘徊着,好不容易停下了,便是要笑不笑的盯着叶阑青,如盯着一个怪物一般。仍是叶阑青被他瞧得有些不耐烦,几乎要发作,他方才悠悠然道:“我说叶阑青,你方才对沈千容说那些……是何意?” 原本,沈千容突然不知何意的离去,他心下本就发堵,这会儿柳之祁分明看好戏的神情,他的脸色便愈发冷了几分,睨他一眼方才沉声道:“你在这里耽搁了有些时日,也该回去了。” 柳之祁白他一眼,哼了哼,也不与他计较,径直坐到他对面急急道:“梧秋怀有身孕,本少爷自是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但是我说你与沈千容这件事,倘或是处理不好,你且孤独终老吧!” 叶阑青终于肯正视他:“你这是何意?” 柳之祁在这深秋的季节,摇摆着摺扇,愈发是悠悠然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轻飘飘道:“你便不曾想过,为何一向宽宏大量的沈千容,今日为何这般小肚鸡肠?” 叶阑青沉吟了一会儿:“她不喜我与别的女子有所牵扯。” 柳之祁一双眸子陡地亮起,而后又是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原来你知道啊!不过,你既然知道,为何又要惹她生气?” “长公主是无辜的。”叶阑青一手拿了茶杯,放于唇边轻抿。 柳之祁想起那日问过沈千容的问题,沈千容亦是觉得沈宅的那些下人皆是无辜之人。然而,她也说过,她可没有那般慈悲心肠,不过是沈宅的下人与她相关,她才不愿旁人被连累。而那位长公主,亲缘上是姊妹。事实上,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所以呢?”柳之祁好整以暇的盯着他,“她是无辜的,那你的取捨又当如何?”柳之祁这般说着,心下已是替沈千容觉得不值。她那般无与伦比的女子,瞧上的却是个不大懂得她心思的男人,委实劳累。 第93页 叶阑青不由得轻嘆了口气,意在提醒柳之祁:“她是长公主。” 柳之祁闻言,一团火陡地被引燃,满眼不可置信的瞧着他:“沈千容又何曾不是?她是先皇的女儿,如何不是公主了?再者,若非有她,新皇也未必能够那么顺利的成为新皇。” 他并非不知道叶阑青的隐忧,长公主突然出现在此处,不只是她个人的身份,这其中多半还有新皇的相助。他们不能不小心。但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沈千容未免太过委屈。 叶阑青眉目紧锁:“我不能拿她的性命冒险。”顿了顿,又是睨向柳之祁,神色极是郑重地嘱咐,“还有,你决然不可同任何人提及,我身上被下了情花蛊。我担心,长公主并没有夏翊风那般心胸。” 柳之祁愈发是不能理解:“你既是知道,长公主未必有那般心胸,你又何必……”他说着,忽的顿住,一脸不可思议的凝着他,“不对啊,你居然瞧出来了,长公主并没有那般心胸。” 长公主来时,虽是身侧的那个丫头模样兇悍,字字句句皆是不饶人,但长公主看来却是模样温婉,端庄大气,并无任何不妥。他还以为,叶阑青并不曾看清其中的猫腻呢。 “有其仆便有其主。”叶阑青淡然开口。 “那你……”柳之祁迟疑的看向他,“你预备如何做?” 叶阑青垂下头,嗓音低沉沙哑:“我与千儿,可生离,不可死别。” 柳之祁漠然听着,心下不由得感慨,叶阑青这番情深合该沈千容知晓才算圆满。可也不过一瞬,他便直直的凝向叶阑青,果断提醒他:“不对!叶阑青,你们之间本就没有死别。这情花蛊同生同死,如何有死别一说?” 叶阑青亦是一怔,随后又道:“目前仍有转圜之地,如若真至死局,也唯有生离。” 柳之祁在一旁长长地嘆了一口气,确然是不曾到了死局。长公主来时,并不曾将话说绝,一切皆有余地。但他只觉得沈千容委实不幸。生死几度,却还是不能圆满。 熟料,另一端的沈千容和应儿,还不曾靠近竹林,突然就被人拦了去路。 她们二人被数十名黑衣人包围,沈千容只问了应儿一句:“可有挣脱的可能?” 应儿沉重的摇摇头,这些人来得极是突然,便是她也不曾有所察觉。这数十人俱是高手,莫说仍有小姐身子虚弱,便是仅她一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沈千容瞧着应儿沉重的神色,索性握住她抬起的手,缓缓放下。 既如此,便只有束手就擒。 她们二人被点了穴道,蒙了双眼,丢在马车上。不知行了多久的路,醒来时,便是在一张温软的床榻之上,她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倒是一睁眼,瞧见眼前的男人,立时撑起一丝精神。 “竟然是你?”沈千容的手指紧握住锦被,身子一寸寸发冷,寒意蚀骨。 第52章 疲于奔命 那一双丹凤眼颇是狭长, 眼光含着冷冽的笑意, 如初见那般让人心生寒意。 “自然是朕。”男子笑着看着她, 如看待被擒获的猎物一般, 眼底是玩弄耍弄的光。 “你抓我来是为了你的妹妹?”沈千容谨慎的看着他。余光打量过这屋内的情形,这屋子奢华富丽, 却是眼熟的很。她心思微动, 便想起这时先皇在时曾扣留她的正阳宫偏殿。“你将我带到了长安?”她死死地凝着他。 “呵!”楚云苍不以为意的轻笑,“朕突然想起与你多日未见, 所以特命人带你前来。” 沈千容咬牙看着他,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他却是愈发有了兴致,仍是自顾自道:“怎么说呢?原本你走了便走了,可惜我那个妹妹早些年就瞧上了叶将军, 她喜爱的东西,总是要得到才肯罢休。那怎么办?朕只好请沈姑娘忍痛割爱了。” 沈千容一只手臂撑起身子,勉强坐起身,听闻此言,忍不住轻哼道:“你对你这个妹妹,可真是宠爱的紧。” 楚云苍轻笑,暗道,南国太子对你不也是宠爱的紧。 沈千容咬牙看着他:“可我还是多嘴问一句, 不知于你而言, 是江山重要,还是妹妹重要?” “你威胁我?”楚云苍的声音陡地冷了几分,然他垂首凝见沈千容额上的汗水和眼底汹涌的恨意, 终是饶有兴致的笑道,“我倒觉得,是你重要些。” 沈千容勐地一惊:“你的野心未免太大了些。”说着,便是目光狠厉的凝着他,“我想你做皇上久了,怕是忘了,蛊毒蚀骨,到底有多疼。”说着,便要去抓握他的手腕,然而垂头的那一瞬,却是望见每一根手指都被包扎着。 楚云苍这才冷声笑道:“朕早料到你会用蛊,便命人划破了你的每一根手指。你应当感谢朕,至少朕对你还算有些怜悯之意,不曾挑断了你手上的筋脉,更没有直接剁了你的手。” “卑鄙!”沈千容凝着每一根手指上的绷带,终是缓缓垂下手。 楚云苍倒是不以为意一般,只依旧笑道:“说来,我待若雅好,却是不及你师兄待你的万分之一。”有些事,他调查起来颇难,但好在,都查不出了。 沈千容全身的力气陡地被抽尽,整个人瘫软在床上,再没了一丝力气,只勉强开口问他:“你要做什么?” 第94页 楚云苍坐到床边,抬手摩挲着她苍白的脸颊,眼底难得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由衷道:“朕亦是觉得可惜,你这般绝世无双的女子,怎就是我的妹妹了?委实是可惜。” “不过,你的用处确然是太大了,大到朕不得不去忽略其中的风险。” 沈千容心知他必然是攻过竹林了,哪料楚云苍似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一般,立时又道:“那竹林确然是易守难攻。不过,朕攻不进去,也不必要攻。” “沈千容……”他的手指划过她的眉眼,她心下一阵恶寒,偏又无力躲避。只听得他徐徐道,“朕本也想放了你,可以你一人之身,便可牵动我朝名将,牵动前朝太子,尤其是南国太子。这份牵制力,朕若是不利用一二,怎对得起这来之不易的皇位?” 数日后。 楚云苍不知命人给她吃了什么药,身子竟有了些力气,勉强能够下床行走,只是不能多行几步。 楚云苍来看她,人未至,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过来,她戴好髮簪,便听见他道:“今日叶将军还朝復位,满朝文武皆是赞誉,那般奇景,可是素未有过。” 沈千容的手指缩在袖口里几不可查的抖了抖,遂直直的凝向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云苍的身形如鬼魅一般,陡地袭来,却又在她身前一步远的位子陡地停住,他伸手紧紧地箍住她的下颌:“这整个皇宫,唯有你从不称朕为皇上,甚至从不行礼。” 沈千容直直的盯着他,未有一丝退却。 楚云苍冷笑一声,陡地放开手,嗓音偏又极是平常道:“朕能做什么?不过令我楚国的将领攻打南国罢了。” “你要叶阑青再度攻打南国?”沈千容一眨不眨的凝着他,心下的不安愈甚。 “正是!”楚云苍扬眉,“要你的叶将军去攻打你师兄的南国。朕倒要看看,他们两个谁更爱你?你更爱谁?” “你变态!”沈千容咬牙切齿的看着他,偏生连扑过去咬死他的力气都没有。 楚云苍心情极好,丝毫不计较她这般姿态,只嗓音幽深道:“这是为君之道。朕用这世上最简便的方法收了南国之地,牺牲你一人又有何妨?” 沈千容沉重的闭上眼,好一会儿方才起身,缓慢的踱步走回床边,她靠在床侧,眼睑微垂,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楚云苍,你便不曾有弱点吗?” 楚云苍心知,最初沈千容能够被父皇另眼相看,便是因了她拿捏住了父皇的弱点。 “不曾。”楚云苍果断道。 然他仍是没来由的想起昨夜收到的那封信件。那信件穿过层层宫门,递交到他的手上。没有署名,没有落款。 信上寥寥几字,却是令人不得不生了惶然之心。 “我要你一生为了你犯的错,疲于奔命。” 这般底气与魄力,除了那南国太子,怕是再无旁人。 然他楚云苍又岂是寻常人等,这些话用来唬人便罢,他不过有一瞬的惶然,便将那信件丢与烛火之上。 然而,他却是不知,在那封信件抵至正阳宫那一刻,长安城同时进入了数位陌生面孔,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出现在各个王公大臣的府衙,而后,再没有出来。 次日。 楚云苍的心腹在朝堂之上提及攻打南国一事,不料,朝中大臣九成皆是主和。楚云苍不能不惊奇,按照他的准备,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会附议心腹之人的提议。然此时这般情景,却是诡异的很。 甚至其中一位前朝元老还率先道:“我朝兵马先前应对云霄国的攻打,已是精疲力尽,目前还未休整完毕,现下攻打南国委实不是最好时机。况且老臣昨日拜访了叶将军,叶将军身体受了大创,并不适宜出征领兵。” 楚云苍眸色愈深,他原本预料到叶阑青必然会寻了藉口,不再领兵出征。当下便表示了自当派御医前去,端是做的一副关爱臣子的模样。 然而,御医一波波前去,又一波波回来。所言皆是,叶将军身子虚弱,似有中毒之症,确然不适宜领兵出征。 “没用的东西!”楚云苍衣角揣在最后这一位御医身上,“叶阑青身手诡异,怎会突然就颓败了下去?你们一个个……竟是缘由都诊断不出来。” 楚云苍笃定叶阑青身子虚弱是伪装的缘故,当日便摆驾将军府。 叶老将军颤颤巍巍的出门相迎,还未及跪下,就被人迳自错开。 楚云苍由人带路,迳自到了叶阑青的卧房。他瘫软在床上,瞧见皇上来了,撑着身子就要下床,却是整个人扑倒再地,极艰难方才以跪着的姿态面见皇上。 楚云苍细细的打量着他的面容,确然是面色苍白,退却一众闲杂人等,他伸手握住叶阑青的手腕,他的脉搏又确然是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 “叶将军这是何故?”楚云苍甩开他的手,顾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为了一个女人,便将自己伤至如此境地?”眼下情形,叶阑青身体的情况已然是真。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为了沈千容,故意伤了自己。 叶阑青撑着身子,勉强将跪着的双腿放直,整个人虚弱的靠在床边。好一会儿方才直直的凝着楚云苍道:“是否值得,臣心中自有定数。” 第95页 “哼!”楚云苍冷哼一声,“你倒是情深义重!可你莫是忘了,她现如今仍在朕的手里,倘或你不能尽快恢復,朕便送她的尸首来见你。” 叶阑青凝望着他,眸间竟没有一丝惊异之色,只苦涩的笑道:“那便随了皇上的兴致吧,我与千儿有生离,却没有死别。” 楚云苍陡地被激怒,整个人勐地袭到叶阑青眼前,他紧紧地钳住他的脖颈,极是阴狠道:“好啊!那朕便成全了你,择日便为你和公主赐婚。” 楚云苍的手指钳住他的喉咙,他分明连说话都很是困难。却还是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眼底勾起一抹冷冷的嘲讽之意,而后极是艰难地发声道:“皇上……若是想公主守一辈子活寡,那便赐婚。” “你敢!”楚云苍死死地盯着他,“你待公主不好,朕便杀了沈千容。”说着,手上愈发用力。 叶阑青眸中的嘲讽愈甚,然他再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良久,楚云苍看着他几乎要断了气息,方才勐地甩开他。叶阑青剧烈的咳嗽,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他侧身凝着座上的楚云苍,唇边笑意微凉,嗓音极是沙哑道:“既然皇上忘了,臣便提醒皇上一句,沈千容是蛊女。” 楚云苍剑眉微蹙,陡地望来。叶阑青却是熟视无睹一般,依是徐徐道:“古书云,情花蛊,下之便是一生一人。同生同死,同病同痛。” “你说什么?”楚云苍满眼惊异的望来,“这世上果真有情花蛊?” 第53章 解毒 叶阑青凄凉一笑:“真假与否, 皇上去看一看千儿的情形便知, 她若是好了, 我的身体自然也就无碍。” 楚云苍半信半疑, 却是在折回皇宫之时,未及正阳宫, 便有小太监前来禀告, 偏殿的那位姑娘方才不知何故,突然要断了气一般, 然而御医还未曾叫来,她自己又喘了过来。 楚云苍心下一滞,不得不信了叶阑青的说辞。然而,箭已在弦上, 怎有不发之理? 楚云苍沉思许久,方才出现在偏殿,沈千容仍旧靠在床上,脸色苍白的吓人。 “你给你和叶阑青下了情花蛊?”楚云苍坐于床侧,凝着她那副仿佛是病入膏肓的事情。侧身睨一眼随他而来的小太监,那太监将一碗汤药端给在沈千容跟前侍候的宫女。 沈千容微惊,不自觉就露了真切的形容:“你是如何知道的?”说罢,又是慌忙闭了嘴。 楚云苍幽幽道:“这便是令人惊奇了, 你们一个主动提及, 一个又是不肯说。” 沈千容愈发惊异的看向他,竟是叶阑青主动提及。转念一想,却也懂了。楚云苍要叶阑青出征, 他身子被她连累的万分虚弱,心下自是担心她在皇宫可是受了什么折磨,自是要主动提及,好让楚云苍待她好一些。 楚云苍示意宫女将汤药餵给沈千容,沈千容闻见那般苦涩的味道便有些抗拒,但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遂任由旁人一勺一勺的悉数喝了干净。 及至她任何忍着巨大的噁心喝了干净,楚云苍方才颇是淡然道:“这是解药。” 沈千容漱了口,再度忍着白他一眼的冲动,尽量平和道:“应儿呢?”这几日她身子虚弱,人也过得混混沌沌,又有叶阑青同师兄的事,委实没顾上应儿。 楚云苍怔了怔,方才回想起:“你是说同你一起的那个女人?” “嗯。”沈千容垂了垂下巴。 “在天牢关着呢!”楚云苍说来云淡风轻。 “放了她。”沈千容急切道,“你关着她有什么用?” 楚云苍轻笑:“自是用来束缚你。若非朕绑了你,叶阑青怎会乖乖的为朕攻打南国?南国太子亦不会拱手送上城池。” 沈千容不由得长长地嘆了口气:“你竟真以为我值得他们为了我倾国倾城?” 楚云苍打量着她仅是清秀的面貌,下意识地摇着头:“如若是朕,你自是不值得,可于他们二人而言,怕是为了你也没什么不甘愿。” 沈千容察觉到身上渐渐有了些力气,遂也不再多说。 他确然是困住了她,也困住了应儿。可他楚云苍如何知道,她沈千容的取捨是如何。 是夜。 一道矫捷的身影稳稳地落在偏殿,那人在沈千容面前躬身而立,态度极是恭敬。 “小姐。”那人道。 沈千容的面色恢復如常,虽是仍旧没有原先的身手,但也比着这几日的虚弱好了太多。 “公子令我守在叶将军身侧,只要他身上的病痛减弱,便命我前来皇宫找你。” “师兄让你带我走?”沈千容略有些惊异的看着千云。 千云同千阳,本就是竹林的高手。当日她离开,便将他们二人都带了出来。千云身手更是矫捷,便被她派去保护了长安哥哥,顺带着照应江南絮。 这会儿千阳在竹林内生不如死,也唯有千云是个得力的助手。 千云闻言,微微摇头:“公子知晓小姐现在身子孱弱,皇宫侍卫众多,我并没有十成把握,因而公子让我问小姐的打算,而后再做决定。” 沈千容眉目紧锁:“师兄是否已有对策?” 千云略停顿了会儿,方才道:“公子说,如是您问及便如实相告,在公子的计划中,仅有您一人的性命得以保证。是以,公子才要我问一问您的意思。” 第96页 “你可能带应儿走?”沈千容不确信的看着他,诚然,她自己也知道,这答案多半是否定的,但仍想问一问。 熟料,千云却是简单应了声:“可以。” “嗯?”沈千容下意识惊异道。 “楚国皇上擒着的并非应儿姑娘一人,因而即便是带她走了,他也不会为难小姐。” “他还擒着谁了?”沈千容心下略有不安。她早料到如此,但经过确认,总让人不安。原本她便曾想到,以楚云苍的心思怎会只擒了应儿一人来做要挟她的把柄?果然,还有其他人。 只愿那些其他人,别让她不得不顾念就好。 千云微垂着头,竟当真有些难以启齿了。良久,方才沉声道:“叶将军合家上下皆被拘禁,在叶将军出征凯旋之前,不得迈出府门半步。” 沈千容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仍是千云眼疾手快的扶了扶她,沈千容方才后撤几步软软的坐回椅子上,她阖上眼沉思许久,方才看向他:“师兄可说过,他的法子可否能够免了这一场战事?” “公子说可以。” “那便按照师兄的意思办吧,日后死了谁,死了多少人,都不必告诉我。”她说罢,便摆摆手,示意千云可以离开了。 这些家国大事,她所懂得的终归有限,又是同时牵扯了叶阑青和师兄。这一战起,不论死了谁,她的余生都不再好过。唯有竭尽全力免了这一场战事,免了千万百姓和将士的流离之苦,至于要牺牲谁,她不再想知道,也不再关心。 捨得捨得,如要赢了这场同楚云苍的博弈,终归是要捨弃许多东西的。 次日。 各位王宫大臣家中皆传来噩耗。这些楚云苍培养的亲信,悉数暴毙于家中,无任何徵兆。 楚云苍雷霆暴怒,方才回了正阳宫,却是瞧见小妹正在等候,瞧见他来了,便是凑上前去:“皇兄,你不是说要给我和叶阑青赐婚吗?怎么过了这么多久仍没有消息呢?” 楚若雅嗓音温和,面容又是温婉,这一句话虽是追问的姿态,却也抚平了楚云苍些许怒气,然他本是滔天盛怒,这会儿也不过稍稍收敛了些,睨向她道:“叶阑青不日便要出征,兴许就回不来了,你堂堂一个楚国长公主,日后仍要改嫁,成何体统?” “他为何回不来?”楚若雅急急道,面色已然有些绷不住。她更是从未关心国事,只晓得皇兄事事为她考量,必是会助她得到叶阑青,哪曾想过现在战事已发,诸事身不由己。 楚云苍看向她,着实没有心思应对她的小女儿愁肠,索性一句话说死,将她尽快打发了才是正经。遂果断开口道:“你可知这世上有情花蛊?” 楚若雅摇摇头,她虽是在家中骄横些,但父皇在时,也是一惯守规矩的,对于闺阁之外之事,并无了解。 楚云苍嘆了口气,愈发直接道:“情花蛊是一种蛊毒,下在两个人的身体内,这一对男女便是此生都容不得他人的存在。这情花蛊是毒,但也是爱而不得的解药。”他说着,便瞧见小妹眼底倏然泛起的亮光,随即顷刻击碎了她的幻想,继续道:“你不必想了,沈千容同叶阑青已然下了情花蛊,这蛊毒无解,你且放下吧!”说罢,就命人将满目空洞的长公主请了出去。 数位大臣在一夜之间暴毙,他不能不觉得惊慌。这件事全然偏离了他的计划。 他大步走向偏殿,沈千容好似方才起身,这已然是正午的时辰,她的眼睛竟还未完全睁开。 他凝着她,不自觉就冷哼道:“朝堂动乱,战事一触即发,你倒是睡得安稳。” 沈千容如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身子极是慵懒的靠着,轻声道:“皇上所说,好似这一切都是我造的恶果。” 楚云苍微惊,却不是为着她话语间的嘲讽,而是那一声“皇上。” “你竟肯承认朕了?” 沈千容轻笑:“你本就是那老头选定的太子,我一介民女,哪敢不承认?” 民女?她分明是正正经经的公主。 这话犹如冷箭刺入他的胸口,偏又无力反驳。 “你的人做了什么?”楚云苍盯着她,想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些什么东西来。 然沈千容坦荡的很,微微笑道:“我不懂皇上你是什么意思。” “数位大臣于一夜之间暴毙,你敢说你不清楚?”楚云苍盯着她,眸中狠厉恨不得上前掐死了她。 “什么?”沈千容陡地望来,满眼的惊异。暴毙?这便是师兄的法子吗? 楚云苍凝着她的神情,当真不像是扯谎:“你不知道?” 沈千容垂下眸,摩挲着手上的碧绿的髮簪,苦涩的扬唇:“我被你困在这里不见天日,哪有那么大能耐悄无声息的杀那么多人?” 楚云苍面色沉重,正在思索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这时突然有人自殿外道,有急事禀告。 他令身侧的太监前去问话,哪料那太监回了身,脸色亦是着急惶然的模样。 “说!”他冷冷道,也不顾及还有沈千容在场。 那太监这才低声道:“长公主,自缢了。” 第54章 卑鄙 楚云苍勐地站起身, 惊异了片刻, 方才侧过脸去看沈千容的神情变化。她分明也是惊异的, 准确来说, 是震惊。 第97页 楚云苍只睨了沈千容一眼便仓促离去,他这个妹妹, 他一惯宠爱的紧, 想要之物从来没有得不到过。这次落在叶阑青身上,委实也是让她吃了瘪。 “情形如何了?”楚云苍一面急急走, 一面低声问前来报信的小太监。 “长公主已被救下,也召唤了御医前去。” 楚云苍一路到了长公主所居的宫殿,瞧见她脖颈上不甚明显的红痕,陡然明了了这丫头的意图。 他退去一干人等, 殿内只留了他们兄妹二人。 楚云苍睨她一眼,对这个妹妹神色素未有过的凝重,嗓音低沉道:“你便是这般喜欢他?” 楚若雅看着皇兄冷冷的神情,心下愈发是委屈,小嘴扁着,眼泪顷刻就涌了出来。她极是委屈的看着他,被拆穿后索性直接道:“我喜欢他皇兄不是一直都知道么?” 她的嗓音带了哭腔,极是沙哑, 听的人不由得就生出了怜惜之意, 更何况,楚云苍一惯又是宠爱她。 “那你便拿你的性命来威胁朕?”楚云苍无奈的看向她。 “小妹不敢。”楚若雅咕哝着,哪还有半分对待宫女的骄横。 楚云苍起身行至窗前, 心下盘算了许久,方才走回到她身边,凝神道:“你可是想好了,哪怕是守一辈子活寡也要嫁给他?” 楚若雅立时信誓旦旦的扬了扬的下颌:“是!我一定要嫁给他,如果这辈子不能嫁给他,我宁可终生不嫁。” “好!”楚云苍郑重承诺,“那朕现在就为你们赐婚。” “多谢皇兄!”楚若雅立时破涕为笑。她便是不信了,天下之毒,哪一样没有解药?来日方长,她一定会找到情花蛊的解药。只要她和叶阑青长长久久的在一起,总会找到解药。 半个时辰后,圣旨下,喜讯传遍整个后宫,沈千容听闻宫女们的议论,也不能例外的知晓了这桩喜事。 她呆坐在梳妆檯前,看着镜子里目光空洞的女子,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再过几日,便是她十八岁的生辰了吧!她一直幻想着,那一天要和叶阑青怎样过。现下,却是要眼睁睁看着他娶了旁人了。她活到十八岁,一惯任性恣意,这会儿竟也走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多可笑! “姑娘……” 照顾了她许多日的宫女,不停地叫着她,见她许久都没有反应,终是有些急了:“姑娘,姑娘您不要吓我啊!您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人都要陪着一起受罪的。” “姑娘!”她终是伸出手晃晃沈千容的手臂,沈千容这才勐地回过神,精神却是依旧不大好,只眼神涣散的看了她一眼道,“长公主的婚期,可是订下了?” 那小宫女见她有了反应,慌忙答道:“订下了,就在几日后,腊月初三。” “腊月初三?”沈千容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嘴唇几乎要颤抖开来。 “是啊!”小宫女不疑有他,“姑娘有什么事吗?” 沈千容茫然的摇摇头,好一会儿方才将手搭在她的手上:“扶我去床上休息吧!”大抵是受过一次重伤,现在这身子竟是一点折腾都受不起了。 小宫女扶她上了床,为她盖好被子,方才一步步后撤出去,而后转告了门外等候的人沈千容的反应。 原本,她被困在殿内,便是天大的事她也不会知情。这婚事特意传入耳朵,自是皇上的主意。皇上自然也要她的一个反应。 沈千容无力地闭上眼。她从不是为了不相干的人就会牺牲自己的性情,可那千万将士同百姓,她怎样都做不到不去看不去听,就这么同叶阑青远走高飞。她终究,还是不够狠心,也不够放得下。 沈千容接连睡了许多日,再醒来时坐在镜前,脸色却是不知为何竟好了许多。 沈千容不解的睨向身侧的小宫女:“这几日可发生了什么事?” 小宫女迷茫的摇头:“不曾,只是这几日皇上见姑娘身子不好,曾派御医来诊治,奴婢只是每日灌姑娘一些汤药,再无其他。” 沈千容瞭然的轻笑,果然,她作践自己也是无用,自有人来保住她,希望她好好地,进而保的叶阑青也能够好好地参加婚礼。 “今日是初几了?” “初三。” 沈千容微惊,置于桌上的手指缓缓收紧,良久方才凝着镜中自己清丽的面目道:“皇上呢?他今日可会过来?” 这几日,她一直在做梦,很长很长的梦。是她和叶阑青安稳的一生。两个人都是粗布衣裳,但她还是如愿望中设想的一样,是一间客栈的老闆娘,做了甩手掌柜,客栈内一切事宜却都是叶阑青在打理。 迷迷煳煳中,她曾醒过来几次,倒不是被人灌药的时候。而是有人握着她的手,探着她的脉搏,眉目紧锁,似是极为不安的模样。 大抵,是怕她在睡梦中死去,进而少了筹码吧! 小宫女略踟蹰了片刻,方才道:“皇上今日要去宫外的公主府,为公主和叶将军道贺,大概不会来。”她在这宫内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然而这几日,也算是清楚了其中的诸多内情。她不知晓沈千容的身份,只晓得眼前这女子的心爱之人叶将军要娶了旁人了。而这姑娘因着不敌长公主尊贵的身份,就这么被人拆散了,委实可怜。 第98页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兴许这几日被灌了不少珍稀汤药,身子大补,这会儿醒来精神感觉愈发好了起来,遂沉声道:“那便代我去将皇上请来,我有要事找他。” 然她话音方才落地,立时有人推开了殿门,而后走来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他一身的贵气凛然,浓眉飞扬,仿佛是天生的王者。 “你找朕何事?” 小宫女自认多说了几句话,瞧见皇上摆手,慌忙悄无声息的退下,殿内便只余了他们二人。 “倒不如皇上先说,此刻前来所为何事?”她缓缓站起身,向着他一步步走去,姿态端的是清冷镇定。 楚云苍倒是不曾惊异她的反应,只是看她似乎恢復了最初相识时的状态,不由得扬了唇,眸间似有赞赏道:“今日他们大婚,朕自是来请你一同观礼。” “请我?”沈千容不可自已的冷哼出声,“皇上不怕我搅了他们的好事么?” 楚云苍无谓的笑笑,这几日许多事都已然尘埃落定,他自然有心思看着沈千容如跳樑小丑一般,或是着急,或是绝望,甚或是出手做些打破他计划的事。 “我倒是怕你不出手。” “你这是何意?”沈千容凝着楚云苍那双玩味的眸子,心下不由多生了几分警醒。皇上观礼长公主的婚礼本是无可厚非,但主动带了她这样身份的女子前去,若说没猫腻,才是不正常。 楚云苍难得松下了一身的狠厉,颇有些柳之祁模样的轻佻,他坐在椅子上,悠悠然的看着她,缓缓开口道:“朕记得你很懂得拿捏旁人的弱点,那你可知道叶阑青的弱点是什么?多不幸,不是你。是他们叶家上下几十条人命。” “你出身江湖,自是不在意这些。但叶将军不同,他为人正直忠义,若要他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因为他枉死,他做不到。” 沈千容听着他一字一句,如尖锐的匕首刺在心窝,疼痛的要人恨不得顷刻死去。 楚云苍看着她的面色愈发难看,心下却是升起莫大的成就感来,继续徐徐道:“当然,在世人眼里,你委实是无辜可怜。当年少将军一战扬名,倾慕他的不知多少千金小姐。只是他素不与人来往,才不曾招惹了是非。而长公主不过是最有权势的那个。若雅她……终究还是抢了你的所爱。” “你卑鄙!”沈千容咬牙切齿的看着他,终是没有好脸色对待他。 楚云苍笑得愈发自得:“所以,带你前去又如何?不过让你死了心,安心待在朕的皇宫里。” “你困住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要南国。”说着,又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朕倒是好奇,你可曾后悔过,扶了朕上位?如是先太子,他可是做不出这种事。” 沈千容别过眼,深吸一口气,忽而好整以暇的看向他:“皇上可知道,当初那老头困住我不让我出这偏殿一步,我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够在那御花园转一转的么?” 楚云苍倒是不意外她称唿父皇为“那老头”,只是不解的看着她,遂又扬眉道:“朕是不知,但朕知道,正是那一转,你险些丢了性命。” “呵!”沈千容轻哼,踱步到他面前,一字一句缓缓道:“我摔了整个偏殿的东西,价值连城,老皇帝不捨得了,遂放我出门见见阳光。” 楚云苍不以为意的挑眉:“所以,你要开始摔了?” “是!”沈千容咬牙。 她的心内的抑郁烦闷急需发泄,否则迟早要憋坏了她。 “随意!”楚云苍摊开手,并不曾觉得这也算是事,更不曾觉得,这是父皇当初放她出门的原因。 然他看过了接下来的一幕幕,方才懂了父皇的心思。 所见之物,凡是能够被她搬动的,皆是无从倖免。不过一刻工夫,偏殿内便是满地狼藉。她的神色也从最开始清冷镇定,愈发张狂无忌。眼底的腥红之色愈发难以忍耐,最后化作豆大的泪滴滚落。 然她的哭泣还不似寻常闺阁小姐那般,隐忍的让人疼惜的模样。她后来,索性放开了姿态,完全做回了那个最本真的沈千容。她将能够触及的东西全部摔得粉碎,附和着的是嚎啕大哭。 楚云苍在此之前,还不曾知道一个女子哭起来竟可以这般声嘶力竭,听的人耳膜发痛。 然而不知为何,大抵是从未见过这般情景,亦或是当真她哭泣的太痛,连带着他听着,都有些生了怜悯之心。或许,是血脉至亲的缘故。 楚云苍终于忍无可忍提步就要离开时,沈千容突然闪身到他眼前,一手抹了满脸的泪痕,也不管有没有抹干净,就扬着下颌冲着他道:“本小姐发泄完了,现在找人来为我梳妆吧!”说着,凝着他震惊的神情,又是补充道:“多找些人,我怕这一地狼藉他们忙不过来。” 楚云苍漠然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方才叫了许多人进来。而后,一人落座在还算干净的地界。 然他不过愣神的工夫,进来的宫女太监,突然都一个个倒在地上。 楚云苍慌忙起身,后撤了好几步,方才警惕的看着她:“沈千容,你做了什么?” 沈千容抚掌而笑,目光掠过十指绑着的纱布,指腹的伤口极深,先前换药的时候,她便见着了,因而楚云苍放在那般放心的出现在她的身前。 第99页 然而,现在看着那些太监宫女一个个倒下,方才惊慌的后撤了许多。 “你给他们下了蛊?”楚云苍不可思议的盯着她。 沈千容一步步走来,唇边含着轻佻无谓的笑意:“我不是要告诉皇上么?这便是我做的事,否则,那老头怎么会放了我出门?他和皇上一样,很是惊异呢!” “你怎么敢……”楚云苍眼见得她就要靠近,慌忙闪身到另一侧,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他曾被沈千容下蛊,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他再也不想承受。 沈千容轻飘飘的嘆一口气,索性不再向前,只笑道:“你不是说我同叶阑青不一样么?这就是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是!他顾忌得多,但我不在意。” “楚云苍!”沈千容冷声叫着他的名字,“你既是知道我和叶阑青不一样,便应知道,我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人活一世,及时行乐才是要紧。” “你想说什么?”楚云苍极是谨慎的看着她。 沈千容却是不理会他,只冲着最后余下的那个小太监道:“把这些人抬下去,三天后,他们自然就醒了。” 那小太监同楚云苍确认了方才慌忙跑出去叫人,直待躺在地上的人全部被抬了出去,殿内只余下他们两个,沈千容方才扬着下颌恣意的笑道:“楚云苍,我只是要告诉你,月满必亏,你莫要欺人太甚。”她一步步隐忍,他竟还有闲情来邀她观礼。果真是她后撤了太多,才让别人以为她好欺负。 楚云苍的脸色陡地暗下来,脸色阴沉至极:“你这是在警告朕?” 沈千容轻笑:“不!是通知。” “你敢!”楚云苍不知从何处抽了长剑,他陡地袭来,剑尖直抵她的脖颈。“你莫要以为没了你,朕便拿不下南国。” “你当然拿不下!”沈千容直直的凝视着他,眸中未有一丝一毫的惧意。她一步步上前,楚云苍竟是只能一步步后撤,“若是没了我,你那位妹妹如何嫁得了心仪之人。若是没了我,南国?你便是伤我一分一毫,便会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她说着,突地笑了,“莫不是死的那些大臣还是太少了,没能给皇上你敲了警钟?” “果真是你!”楚云苍满眼震惊的看着她,手中的长剑不自觉的缓缓垂落。 “说来也是好笑!”沈千容扬唇,唇边是明媚的嘲讽,“你既是拿准了师兄的弱点,便该好好地招待我,将我奉为上宾才是,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师兄的底线,你莫是不想做这个皇位了?” 楚云苍眸中怒意更甚,将要发作时,突然又想起什么一般,陡地丢了剑,朗声笑道,“也好,日后朕便好生供着你。”说罢,突然就撤身离开了。 沈千容的怒气发泄了差不多,只是瞧着楚云苍突然离开的背影不大明了,他那般姿态,分明是生了惶恐之意,怎的突然又有了自信? 也罢,先应付了这一场婚礼才是要紧。 一个时辰后。 楚云苍命人将她装扮成寻常宫女,在他身侧一同去往公主府观礼。 只是临行前,唇边含着冰冷的笑意附在她耳侧低低道:“朕有什么好怕你的,便是朕有一丝差池,整个将军府便要陪葬。” 沈千容微怔,却也不再多说。他说的的确是不错,她并不能将他如何,然而,也并未打算如何,不过是看够了他嚣张不可一世的样子,想要出口气罢了。 这一路,沈千容名义上虽说是皇上身边的宫女随行在侧,却是同皇上乘了同一个龙撵,正经是皇后也不曾有的待遇。然而,有宫女近身侍候,也不算坏了礼数。 沈千容同楚云苍行至了大半路程也不曾开口说上一句,直至快要到了,楚云苍方才凝着她十指之上绑着的纱布,幽幽道:“如是叶将军看了你这手指,不知该多心疼。” 沈千容睨他一眼,并不应声。 楚云苍继续道:“朕到底有些好奇,那日你究竟怎么下的蛊?”他当时分了心,并不曾注意。 沈千容垂眸凝着指尖的白色纱布,仍不应声。以楚云苍所知,顶多也不过是见过她曾以指腹鲜血下蛊,便以为唯有那一个方式。却是不知,她身上的血液每一滴,都可化为利刃。只不过,她习惯了指尖绽放的花朵而已。 今日长公主大婚,本就是举国同庆之事,因而一路皆是红毯。沈千容眼见着一路喧嚣奢华也未曾觉得如何,唯有那红毯,刺的她心口发痛,要她想起她与叶阑青的初遇。 那是她骄傲地模样,和他一本正经的神情。 我要你铺锦十里,迎我进门。最后,却是他踏着十里红毯入了长公主的门。 拜堂之前,皇上同皇后娘娘已然坐了主位,无意间倒是给了她自由行走的空间。亦或者,也无须在意她能走到哪一处。反正不论哪里,她身侧都有人紧紧跟随。 沈千容在这陌生的地界,转了好几圈,方才找到独身一人的叶阑青。 他在新房内喝酒,碎发垂落,目光迷离。 可更刺眼的,是他身上的大红衣裳。那是新郎的衣裳。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输,竟是输在了身份上。 长公主?不知有多稀罕! 沈千容尚未看清他的神情,已然先一步逼迫自己,迅速拔了头上碧绿的髮簪,以略微尖锐的那头直抵他的眉心:“叶阑青,我不想再管这世间任何人的死活,我也管不了,我只问你,是否真要娶她?” 第100页 第55章 毁了你 被抵着眉心, 仿佛下一刻便会面临死亡的那人缓缓抬起头, 一眨不眨的凝望着她。他的唇边勾起冷冽的笑意, 沈千容浑身一震, 满目震惊的凝着眼前的人。 他缓缓站起身,向她走来, 一面伸出手意欲将她拥入怀中, 沈千容明明是想要抗争的,可是不知为何, 竟是不由自主的揽住他的腰身,身子偎依在他的怀抱里。可是她的眼睛,却是已经不受控制的流出眼泪来。 他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后脑,嗓音更是柔软的厉害:“千儿, 我怎么会娶了别人?自始至终,我的心里都只有你。” 沈千容整个人僵硬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至鼻尖的香气愈甚,她才渐渐没了知觉。 而当她倒下,门外却是陡地走来一对男女,那女子看着沈千容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唇边的笑意愈发是阴狠,可她偏生还要做出一副温柔缱绻又是无可奈何的模样, 看向身侧的白衣男子, 颇是惋惜道:“夫君现在可能安心同本宫行礼了?” 白衣男子沉重的闭上眼,他的手负在身后,几乎能够听见骨骼交错的声响。 他微微躬身, 正正经经的行礼:“长公主殿下,恕微臣难以从命!” 他分明恭敬着,偏又不卑不吭,让人无从下手。 长公主冷哼一声,大步走至沈千容面前,她此刻被人打横抱在怀里,脑袋下垂,裸-露出纤长的脖颈。长公主从袖筒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比在沈千容的脖颈上。 “千儿!”门口站着的男子急唿,好一会儿方才深吸一口气,凝向长公主道,“您何苦至此?” 长公主死死地盯着他,眸间满是怨恨:“叶阑青,我哪一样比不上她?论才华、家世、修养、仪容姿色,本宫哪一样比不上这个平民女子?为何你的眼里只有她,半点看不见本宫的好?” 叶阑青凝着长公主颤抖着身子手臂垂落,匕首虽是仍紧握在手中,但沈千容一时阻碍,一颗心略松懈了些许,方才轻声嘆息道:“长公主,今日本就是你我成婚之日,若无此番意外,你我已是夫妻,您又何必如此?” 他保不了府内早已不相干的众人,却是不得不保住千儿。他已然做出选择,哪料眼前的这个女人心思狠毒至此? “我何必如此?”长公主撕心裂肺的叫道,模样极是狰狞,“是!过了今日,你便是我的驸马,可那又如何?下人来报,你夜夜梦魇,叫的都是她的名字。本宫在你心里便一点位置也没有吗?” 叶阑青重又恭敬的拜了一拜,模样颇是郑重道:“长公主明知我与千儿两情相悦,又威逼至此,长公主倚仗身份尊贵,微臣自是无话可说。但长公主应当明白,我与千儿身有情花蛊,她若是死了,微臣也活不得。长公主如是非要泄恨不可,杀了便是。” “你威胁我?”长公主怒目圆睁,死死的盯着他。 叶阑青直起身子,不可自已的轻笑道:“就当是吧!倘或真要如此艰难地活,倒不如死了痛快。” “我不信!”长公主嘶吼,“这世上竟有如此鬼魅异常的毒药,即便真有,也应当有解药才是!” “带她走!”长公主冷冷的瞥一眼紧抱着沈千容的男子,叶阑青立时想要上前,长公主勐地将手中的匕首直指向前,叶阑青方才将将顿住步子,而后看着沈千容在视线中渐渐消失。 长公主凝着叶阑青失魂落魄的神情,一步步后撤。她一面后退,一面冷冷的笑着:“叶阑青,我杀不了她,但我能毁了她。我们生不能同衾,死同穴也好。”说着,就渐渐撤身不见。 沈千容再度清醒时,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被困在一张偌大的床上,看得见帷幔用的是极为奢华的布料,其余种种,便不甚明了。唯有这一副身子,没有半分力气。 她微微侧身,正望见楚若雅站在床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沈千容,你现下可觉得你的身子……燥热的很?” 沈千容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会儿她动弹不得,楚若雅倒是特地躬身拿手帕为她擦拭了一下,而后直起腰仍是不屑道:“听闻这情花蛊无解,本宫可是不大相信,今日还是亲眼得见,才算可信。” 沈千容死死地盯着她,心下陡地一慌,于楚若雅身后站着的男子分明是被她错认的那个。他此刻微垂着头,看不出神色如何。多半,是楚若雅手中的一个侍卫罢了。 “你要做什么?”沈千容盯着她,极艰难方才勉强开口道。 楚若雅仰起脸冷笑:“我要做什么?我要毁了你,毁了你和叶阑青在一起的最后的可能。本宫便是不信了,如你的身子被毁,他可还能一如既往的爱你。” 沈千容眸眼腥红的盯着她,还未及发作,便嗅见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这香气同方才的香味不同,香气浓烈,似有蛊惑人心的能力。她陡然生了防备之心,然而已然是晚了,楚若雅身后的男子虽是仍旧微垂着头,但冷硬的脸颊已然涨红,颇有些难以忍耐的意思。 楚若雅满意的看一眼那侍卫的反应,随即折身离去。 关门的声音传来,那侍卫便陡然袭到眼前。沈千容从未如此惊惧过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她下意识地就闭上眼,拼命用着指尖力气,却是连一根手指都虚弱的抬不起来。 第101页 可她怎能如此就认了命? 牙齿触到温软的舌头,将要用力一咬,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地唿唤:“小姐……” 这声音耳熟的紧,沈千容勐地睁开眼,惊异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眼眸腥红,却是真的为迷药所困。 “……千云。”沈千容勉力张嘴,似陡然望见希望一般,嗓音哽咽的厉害,一时间竟是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千云揭了面上的假面,跪在床前,拳头紧握,颈间却已然是青筋暴露。 他仿佛比沈千容还要艰难,他竭力压制身体内的冲动,颤抖着手指餵沈千容用了可解百毒的药丸。 沈千容渐渐有了力气,随即坐起身,却是不敢碰他。 那药来自竹林,解百毒,却是解不了这般迷药。她的身体里自有情花蛊为她抵挡这微弱的迷药,然而千云血气方刚,这迷药如不能解,却是会要了他的性命。 千云瞧见沈千容几乎已经恢復,方才趴在床边长舒了一口气,而后道:“ 小姐,公子令我前来保护你,是属下不力,让您险些丢了性命。属下也不曾料到,那女人竟会这般恶毒,下这样的迷药。”他说着,嗓音亦是愈发沙哑,说话间,竟是头也不敢抬。 沈千容缩在床的内侧,伸了伸手,终是于半空停住,没有碰到他。只深吸一口气道:“千云,我为你下情花蛊吧!” 千云勐地抬起头,满眼震惊的看着她,眼底浓烈的欲—望一眨不眨的凝望着她。然而,却也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又勐地垂下头:“不必。” “为何?”沈千容不由得上前一些,“这情花蛊亦是蛊毒,却不会有半分损害人的身体。而且,它自会淹没这迷药的功力。我们只需在一个时辰之内找到一个女子为她下另一半的情花蛊即可。” 千云紧咬着牙微微摇头:“属下不想祸害别人。” “千云!”沈千容不由得放大了声音,“你会没命的。” 千云紧咬着牙齿,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背过身,盘腿而坐,竭力打坐调息。 直至门外传来打斗声,沈千容方才勐地跳下床,却又陡地顿住步子回头看向千云,他的脸色苍白的厉害,脸上的红晕早已褪去不见。 她心下一慌,慌忙蹲下去探他的脉搏,她紧锁着眉,却是望见千云悠悠的张开眼,不知为何像是突然松了一口气一般,很是舒心的笑了,一面又颇是无谓的凝着她道:“公子说,如是到了这一刻叶将军都不能作出选择,属下自可杀了他还有那个女人。” 只是,他若是杀了叶阑青,小姐不知该多伤心呢? 沈千容丢开他的手,眼底的晶莹险些兜不住:“我倒希望你还有杀他的那个本事。”他此时泄了一身的功力来抵制那迷药的惑人功效。 幼时,她多得是玩闹嬉笑的日子。然而,对于师兄和千阳千云他们为了习武所经歷的折磨,她却是一直看在眼里的。 千阳已然是个废人,现下因为母亲一事,活着竟还不如死了痛快。现在,又是千云卸了那一身功力。他们身形矫捷惯了,怎么忍得住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千阳眯了眯眼,冷硬的面部线条,却是素未有过的柔和。门外的打斗声愈近,他撑着的那一口气,便松缓一些。 直至门外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千阳方才沉沉的闭了眼。 “让开!”叶阑青冷冷的凝着眼前这个以自己身子作为盾牌的女子,“我不想杀你!” 第56章 死不瞑目 楚若雅双手张开站在门前, 一眨不眨的凝着眼前的男子长剑直指。 纵然, 她很是希望叶阑青能够望见屋内旖旎的情形。可是, 她不能让叶阑青带沈千容走。即便是那个女人破败了, 她也没有把握叶阑青会嫌弃了那个女子。 楚若雅坚定地摇头,眸子里的泪水已是附和着流下。 “叶阑青, 我倾慕于你, 整整五年。”楚若雅声泪俱下的凝着他,“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残忍?我和她, 你只能选一个。” “我的选择从来都只有她,从未有过别人。你若是当真看着将军府的人不顺眼,全都灭了去。”他一直守着他的忠,他的义。如今看来, 却是他错了,错的离谱。忠义二字,也要看对象是谁。 叶阑青不知屋内的情形,但千儿被那个男子带走,他不知情形还能有多坏。当下,已然是丝毫顾不得长公主的身份,他丢掉长剑,单手击向楚若雅的一侧肩膀, 她整个人向一侧倾斜, 身子跌在地上。 叶阑青勐地推开门,一抬眼便望见沈千容站在几步远的位置。 “……千儿。”叶阑青低低地唤,一颗心似是终于安稳。 然而他还不曾向前一步, 将心心念念的人儿拥入怀中,忽的就望见沈千容惊恐的面容,以及她刺入耳膜的尖叫:“小心!” 叶阑青仓皇间就要转身,却还是晚了一步。 长剑完全没入他的腹部,血液顷刻染红了素白的衣裳。 叶阑青直直的跪倒在地,面朝沈千容的方向。沈千容如遭雷击,整个人一动不动。片刻后,慌乱的就要上前将他扶起来,腹中绞痛却是令她同他一般,虚软的跌在地上。她的身子本就比叶阑青柔弱,这会儿伏在地上,手掌摁着腹部,额上一层层汗水渗出。 第102页 楚若雅盯着屋内的情形,倏而仰起脸大笑。 她不信,不信! 紧握长剑的手指垂落,她凝着及至死亡仍是只给了她一个背影的男子,终是绝望的笑道:“叶阑青,来生……让我做你的妻,可好?”说罢,便执剑自刎。 楚若雅倒在地上,以死不瞑目的姿态。 五年前。她是不受宠的小公主。她第一次听闻少年将军的名声,还是不小心偷听了兄长的谈话。 兄长那时对叶阑青极为赞誉,想要将他收为己用。 仍是后来有一次,她偷偷熘出府,却被街上的小混混盯上,她险些出了意外。是叶阑青路过,并救下她。 芳心暗许,便是自那时起。只是,那时的她太过年幼,远不到婚嫁的年纪。因而,婉转同母亲提过一次后,便是不了了之。她太小,而她中意的那人却是已然被别的女子肖想。 可她也未曾真的生过忌惮之心,蛊女的名头她听说过。可也不过是一个民女罢了。即便是有父皇圣恩,也不过一个郡主的名头。她堂堂公主,即便是日后进了将军府,还曾做了妾侍不曾。 她喜欢的,何曾不能得到过? 她就本着这样的心思过了五年,谁料想,兄长做了皇帝。她便成了这天下最为尊贵的长公主。 皇兄不知为何困住了那个女人,她不想知道,也没心情知道。只知道,只要皇兄一纸诏书,她便会成为叶阑青唯一的妻。至于所谓情花蛊,她不在意,也没必要在意。 人和心,她总要得到一样。 可是直到叶阑青倒在她面前,她才陡然惊觉,眼前这个男子,不论人与心,没有一样曾给过她。 他一心一念都是那个女子,她知道,也无力改变。 可他偏偏还中了情花蛊,他这一生都再也碰不得旁人。她不信,怎么都不信?可看见了那个女人完好的出现在屋内,看见她因为叶阑青中剑而腹痛倒地,她终是绝望的信了。 这一生,她不得所求。 沈千容艰难地挪到叶阑青跟前,她竭力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是只能重重的垂下,而后躺在他身前,没了一丝知觉。 屋外的冬日暖阳热烈的洒进来,映着屋内躺着的四人,仿佛全都没了气息。直至一个小宫女惊慌失措的跑来,方才引了此刻正在公主府的皇上前来。 沈千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的人全都看不清楚面容。可她却又知道,他们是谁。 是千阳,千云,他们分别来与她告别。 千阳说:“小姐,对不起。”他说着,似乎笑了笑,又道,“不过,爱上她,我并不后悔。” 沈千容何曾不懂,那是千阳心底的执念,是他对这个世界美好的憧憬。只不过那是她的母亲,她便总不能客观来看待这件事。直至他这时来告别,她心口的酸涩,才怎么都忍不住? 她一惯任性玩闹,却总有他来生死不计的护卫着。说到底,除却母亲一事,他对她已然足够好了。 沈千容拼命想要叫住他,可她竭力张嘴,偏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后又是千云飘然而至,他什么也不曾说,只是静静地凝望着她。直至叶阑青走来,千云方才悄然退下。 “千儿……”他轻柔的握着她的手,“等我回来。”他的吻轻柔的落在她的指尖,然后落在她的唇畔。 沈千容拼命挣扎,想要睁眼看一看眼前的人。可她拼命挣扎,却是无端落入一个空无一人的境地。四周是缥缈的云,可她仍看不清一切,只觉得身边似乎有人离去,恍惚间,似还有关门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醒来。 沈千容躺在床上,认得出屋内的情形,正是她原先住过的正阳宫偏殿。坐在床前守着她的女子面容略有些相熟,只一时间想不出曾在哪里见过。 沈千容顾自坐起身,惊觉身子良好,半点没有睡梦中的虚弱无力。 “你是……”她将将问出口,便垂眼瞧见这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陡地想起来她是谁。 “梧秋?”沈千容惊异的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印象中,柳之祁曾经说过,梧秋快要生产了,怎的出现在皇宫? 梧秋清冷的面容一闪而过的神伤,但仍是温和的瞧着她道:“大概是皇上以为我们相熟,所以让我进宫来陪你。” 沈千容紧锁住眉头:“他让柳之祁做什么去了?” 沈千容对皇上这般不敬的称谓,令梧秋不由得惊了一惊。沈千容的脾气秉性,她曾听柳之祁说过一二。晓得是个特别的女子,但她这般不畏皇权,仍是令人有些意外。 “云霄国入侵,他同叶将军去应战了。”梧秋尽量平静的说着,只下意识地仍是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先前请的大夫曾说过,产期便在这几日了。她还想着之祁能够陪着她,现在留下她一人,她还不知能不能应对? 云霄国进攻,叶阑青应战,本也是无可厚非。但梧秋产期将至,皇上派柳之祁出去,分明是另有深意。 沈千容握住她的手腕,低声询问着:“皇上可为你安排好御医和稳婆了?” 梧秋垂首,微微摇头:“皇上命我在这里守着你,待你醒来便着人去告诉他,其余的,便没有吩咐了。”说着,身后侍候的宫女,便提步出门了。 第103页 “这怎么行?”沈千容着急忙慌的便要下床穿戴衣物,“待他来了,我一定与他说清楚,你就要生产了,怎么能这么大意?” 梧秋默了默,没有吱声。这怎是大意呢?这是看不见,看不见旁人的生死,所以无所畏惧。 之祁说得对,现下这个皇上是天生的王者。这般阴狠的心思,如不做冷血无情的皇上,倒真是可惜了。 沈千容将将穿戴好,楚云苍便疾步走来了。他仿佛不曾看见站在沈千容身侧的梧秋,迳自向她走来,急切地握着她的肩膀,查看着她的情形,一面又是沖身后紧随而来的太监道:“还不快去请太医前来。” 那太监慌忙跑了出去,沈千容竭力想要掰开他的手,但两人实力悬殊,终是无奈。只听得他急急道:“沈千容,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沈千容凝着他眼中的担忧,只觉得可笑:“皇上既然已经派了叶阑青出征,又何必担心我不能醒来?” 楚云苍的脸色果然一沉,当即松开了对她的束缚,沉声道:“叶将军食君之禄,自是要为君为民,上战场本就是他的责任。” “那柳之祁呢?”沈千容盯着他,“你明知道他的妻子身怀有孕,竟还将她接到宫里来,你困住我一人还不够吗?” 楚云苍这才睨一眼站在一侧的梧秋,而后凝着沈千容道:“你在这里,困住的是叶阑青。至于她,束缚的自然是柳之祁。” “你要他做什么?”沈千容冷冷的盯着他,心下一阵阵不安。 第57章 好手段 楚云苍微微垂下眼, 却是一侧的梧秋不自觉的别过眼, 似有些不安之色。 沈千容抓住楚云苍胸前的衣襟, 冷声质问道:“你到底要他做什么?”答案似乎就要唿之欲出, 可她不敢想,这一刻, 竟只盼望着楚云苍能有别的说辞。 却是梧秋在一侧站得身子僵硬, 率先低低道:“皇上令之祁前去,是担忧叶将军有不轨之心。如若叶将军举兵反叛, 之祁可……先斩后奏。” 沈千容死死地盯着楚云苍,满目腥红。她的嘴角忍不住抽搐,半晌方才咬着牙憋出几个字来:“皇上,果真是好手段!” 楚云苍别开眼, 不去看她:“朕是皇上,自是要考虑周全。” 沈千容竭力忍着心底汹涌而来的绝望,忍着眼眶中的晶莹,手指缓缓垂落,心下头一次生出冷冽的杀意来。 然而不知为何,明明她的身子恢復如常,却总也无法令指尖泛了鲜艷的红色。最终,只得作罢。这天下不稳, 如楚国这时再次易主, 只怕又是百姓流离。 她死死地盯着他,恨恨道:“楚云苍,如叶阑青当真死在了那里, 我不介意令你这天下易了主。”说罢,脖子就勐地被人钳制住,楚云苍轻哼一声,忽而勐地丢开她,嘲讽道:“你也莫以为你那位师兄当真为了你什么都可以做。他是南国太子,可也仅是太子。沈千容你还不知道吧?当初叶阑青出现在那个小镇,此事如此机密,若雅是如何得知的?” 沈千容伏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一面惊异的看向他,楚云苍这才蹲下身,食指勾挑了她的下颌,悠悠然道:“自是你师兄传信,若雅才能知晓叶阑青的去处。” 楚云苍看着她绝望不可置信的面容,站起身,不由得轻笑道:“你自以为他疼爱你,然这疼爱却也是有限的很。你要同别人在一起,他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我不信!”沈千容慌乱的摇着头,一侧的梧秋很想弯下腰扶她起身,然她身子不便,连蹲下身的动作都做不来,如此,只好在她身边静静守着。 楚云苍转过身,正望见太医走来,遂示意身侧的宫女将沈千容扶到床上,命太医为她诊治。沈千容倔强的收回手:“先为柳夫人诊,她的产期快到了,还请皇上多备些人守着。如是他们母子有恙,只怕坏了皇上的事。” 楚云苍瞥向她,眸子里自是盛满了怒气,冷冷的瞧着她,沖那位不知如何是好的太医下令道:“还愣着干什么?如是她出了意外,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沈千容紧咬着牙,终是让太医先行为她诊了脉。 确认了沈千容无事,楚云苍便甩手走了,只是到底是留下了太医,照看着梧秋,直至她生产。 沈千容瞧见太医走了,便屏退了左右,下床走至外室,坐在梧秋的床边,轻声宽慰着她:“你安心生产,柳之祁一定无事的。为了你和孩子,他不会有事的。” 梧秋垂着头,泪水滴落在沈千容的手背上,良久方才哽咽着道:“如是叶将军……果真叛了呢?”顿了顿,又是慌忙补充道,“我并非不相信叶将军为人,之祁能与将军成为挚友,叶将军为人自是无愧天地。只是……” 沈千容微微一笑:“你放心,他不会选我。” “嗯?”梧秋惊异的看向她。眼前这个女子为了叶阑青几经生死之事,她是有所听闻的。怎的到了她的口中,叶阑青竟似并不看重她一般? 沈千容微微垂眸,明明是特意宽慰她,说话间却还是有了些苦涩之意。 她缓缓道:“先前皇上为了长公主和叶阑青赐婚,便是以将军府上下作为要挟。”梧秋微微锁着眉,仍是不解何意。沈千容轻笑,“以叶阑青的实力,他是可以将我从皇宫中带出,我们远走高飞的。但是他不能。” 第104页 “他不能让那么多无辜之人因他枉死。所以,他舍了我。” “你别笑了。”梧秋反手握住她的手,眸子的泪倒是先沈千容一步流落下来。原本,她与眼前这个女子素未有交集,可现下听她所言,心下却是酸涩难忍。 所爱之人在面临生死抉择之际,放弃的总是自己。这让她情何以堪? 梧秋这一副哭泣的模样,却是让她的泪没有流落的必要,她仍旧嬉笑着,仿似全然无所谓一般道:“无事无事。当日,不过是那些他不看重的将军府内的人,现下为了你和柳之祁,他必不会做出令柳之祁为难之事。况且,他就是这样的人,忠义在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反叛的,你安心就好。” “那你呢?”梧秋声音略有些沙哑道,“我看皇上的意思,却不是说叶将军反叛他便留不得他。怕是这一战后,皇上已经做好了拿掉叶将军性命的准备。你怎么办?我听之祁说,你和叶将军身有情花蛊,如是叶将军出了意外,你也活不成的。” “我……”沈千容终于收敛了笑意,微微沉吟道,“我倒是不怕死,只是就这般死了,不值得。” “那……” 沈千容微微眯眼:“放心,他不捨得我死,即便是为了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梧秋凝着她,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尽管,她很想问一问她,万一,那个总是捨弃她的人,这一次又捨弃了她呢? 当日长公主大婚,她也听闻一二,但如是落在柳之祁的身上,他纵然不得不娶了长公主,也断然不会令她受了委屈。 可沈千容这委屈,却是令她这个旁观者都有些看不下去。 数日后。 梧秋生产。太医和稳婆来得还算及时,因而母子平安。 沈千容守在床前,看着那个皱巴巴好像小老头一样的婴孩,终于露出数日来第一次真心的笑意。 这孩子就像未来的希望一般,令她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宫殿里,还有一些盼头。 云霄国那边的战况,也渐渐传来。云霄国本就是兵马强盛之国,纵是叶阑青带兵神勇,虽不至步步后撤,却也是两军对峙,难分胜负。 这一战,必是要持久。 这一日。 梧秋照顾着襁褓中的小少爷在外室,皇上来内室看望她。 然而,话还没说上几句,叶阑青的情形也还未曾探听一二。突然就有不长眼的太监急急地闯了进来,这般情形素未有过。 楚云苍正要开口呵斥,那太监却是勐地跪下,颇有些悲怆的口吻道:“南国太子亲率十万兵马攻城,已形成对峙之势。” “什么?”楚云苍大惊,沈千容亦是万分惊异的看着那个太监,“你再说一遍!” 太监跪在地上,颤抖着又重复了一遍。楚云苍这才陡地转过脸凝向沈千容,瞧见她亦是一脸震惊,这才倏地冷笑道:“朕不曾找他,他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说罢,便甩手离去。 楚云苍一面急急地向书房走去,一面沉声问身侧的太监:“现在情形如何了?” “两军对峙,南国并未有攻城的迹象。” 这么说,他竟果真是为了沈千容? 楚云苍紧锁着眉,一侧的太监继续道:“南国太子千里加急,命人送了信过来。”说着,及至书房,那太监方才双手将信件交于楚云苍。 楚云苍只瞧了一眼,便一掌击向书桌,而后手指一寸寸紧扣,将那信件紧握于拳中。 信件上寥寥几字,却是字字戳中楚云苍。 “以沈千容来换你边关十年安宁。” 这字眼犹如利刃刺中他所有的骄傲自负。原本,他要用沈千容来换南国。可回信不曾等到,等来的却是朝中大臣折断近半,是云霄国进犯。他只好改了主意,令叶阑青出征,照样能将沈千容拿在手中。至于夏翊风,他既然想得到沈千容,自然要付出些代价。 然他还不曾筹划好,或者说,还不曾等到叶阑青大胜的消息,夏翊风居然就已经率兵进犯。 他沉重的阖上眼,不禁想,也许云霄国的进犯就与夏翊风相关。若非楚国腹背受敌,他有什么资格同他讲条件。 楚云苍沉思许久,方才令那太监传召了几位大臣商议此事。 然朝中可用武将有限,且那日被暗杀的大臣,正是楚云苍最是看重的几位。此时召了这几位大臣前来,所言竟也是边关安稳最为要紧,况且,他们不过想要一个女子。莫说这个女子,只是寻常人,便是身份尊贵的女子,只怕他们也不曾有半分犹疑。 “朕若是交出了他要的人,楚国的颜面何在?”楚云苍恼怒的瞪着那几位大臣。 那几人瞧见皇上怒了,慌忙齐齐跪下,但口中说辞,仍是请皇上忍下一时之气。末了,仍是有一位跪在后排不大起眼的文臣道:“依微臣所见,这一仗未必打不得。” 楚云苍眼中陡地升起一丝微弱的光芒,立时盯住他道:“爱卿说来听听。” 那人垂着头,嗓音却是不卑不吭,一字一句徐徐道来:“微臣以为,他南国太子既然看重这位女子,届时皇上御驾亲征,以蓬勃士气和这女子作为利刃,此战以少胜多,也未必是难事。” 第105页 第58章 解药 “御驾亲征?”楚云苍紧锁住眉, 然他还未及过多思虑, 其余的几位大臣, 立时接二连三阻止, 所言皆是一般说辞。不过是不可!皇上继位不久,根基不稳, 这时御驾亲征, 风险委实是太大了。 那几位大臣,喋喋不休的说着, 生怕楚云苍当真作出这般不理智的决定。 然而,他们对这位新皇还是不够了解。 他一惯骄傲自负,为人又是阴狠凌厉。这一战,除却没有合适的主帅, 其余所有,从来不是问题。 他这一生,自打坐上这至尊之位,再没有被人拿捏尊严挑衅的时候。况且,当日叶阑青可以少胜多,他有何做不得?论谋略论心智,他素未有什么不及叶阑青。况且,他是帝王。 当然, 最紧要的却是他仍有沈千容在手。那位大臣说的不错, 皇帝御驾亲征,士气自是那位南国太子不能比拟的。又有沈千容作为要挟,他便不信, 这一战,他还能败了不成。 数日后,一切准备妥当。楚云苍一身铠甲,率兵应战。 沈千容知晓她会被他安置在一辆马车内,梧秋留在偏殿,自有近身侍卫守着。 沈千容当着楚云苍的面同梧秋告别时,一颗心早已落了地。自打她知晓楚云苍竟然要御驾亲征,便知这一战他是必败不可了。然当着楚云苍的面,她也未曾表现出一分,只照旧宽慰着梧秋,要她安心,无论如何,柳之祁总是无恙的。 却是梧秋一脸悲悯的看着她,很是堪怜。沈千容无谓的笑笑,仍是宽慰着她:“放心,不管我能不能回来,柳之祁必然是能够回来的。” 一侧的楚云苍看着沈千容安宁的面容,她不知何时收了那份骄横和狡猾,明明她才是受难的那个,竟还可以这般劝慰着别人。 一时间,他或许是觉得想要看一看沈千容不一样的神情,微微垂头沉思了片刻,便悠悠然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剑眉勾挑轻笑道:“沈千容,你可知道……为何我如此安心御驾亲征?”他虽是有一万分的自信,但局势却未必有十成十的把握。 “你自有你的盘算。”沈千容清冷道,“我不想知道,也不必知道。” 楚云苍轻哼一声,倒也不介意她的冷清,仍继续道:“云霄国一战,我军大胜。” “胜了?”沈千容惊异的看向他,随即急急道,“那叶阑青呢?” 楚云苍一顿,他确然是有逗她的心思,可望见她这般急切地面容,忽然就有些不忍心说出口了。 长公主大婚那日,他在前厅,未必不知道长公主胁迫了她。然而,也不过是随她去了。以他对小妹的了解,若雅也做不出什么来。 然而,屋内那四人就那般似没有气息的躺着,他是真的惊着了。 叶阑青腹部中剑,流了许多血,但仍有挽救的余地。沈千容受他牵连,且她身子本就不如叶阑青强悍,因而多睡了许多天。唯有小妹,自刎而死。他难过了几日,遂也明了,以小妹那般性子,迟早坏事。 沈千容凝见楚云苍那般迟疑,便是一旁的梧秋也瞧着不对劲。“你说啊!”沈千容上前不由分说抓了他的手腕,“你倒是说啊,叶阑青呢?” 楚云苍沉重的闭上眼,良久方才沉声道:“叶将军战死,柳之祁正扶了他的灵柩回程。” 战死? 沈千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她一步步后撤,想要远离这个冰冷的地方,她踢翻了暖炉,险些撞到梧秋。可她的眼睛空洞的吓人,然而不过片刻的工夫,突地又欺身上前,死死地盯着楚云苍道:“你骗我!你竟然骗我!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楚云苍一时不察她是何意,面色甚是懵然,只道:“朕拿这件事骗你,于朕何益?” 沈千容却似是有了极大地底气一般,如戳穿了他的阴谋,冷冷道:“我与他身有情花蛊,他若是死了,我怎还活着?你欺瞒于我,未免太不用心。” 情花蛊的功效,是师父亲传于她,并无解药。 楚云苍面色坦然:“你的情花蛊,解了。” “不可能!”沈千容厉声道,“情花蛊无解,唯一的解释,便是你在骗我。” 楚云苍无奈的嘆口气,拍拍她的肩膀道:“长公主大婚那日,有人餵了你解药。”说罢,便负手离去。 沈千容站立不稳,仍是梧秋堪堪扶住她,她才晃晃悠悠低声呢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情花蛊没有解药,没有解药。怎么可能?” 直至楚云苍将要迈出门,沈千容方才一个激灵直起腰,慌忙对他道:“你可知千云在哪?” 楚云苍背对着她,沉声道:“他自是在朕的天牢里。” “让他来见我。” “好!” 沈千容抓着梧秋的手,不停地絮叨着:“千云?是千云。那一日,唯有他餵我喝了药。我太过信任他,竟没想到……” 梧秋扶着她,也不知说什么方才能宽慰到她,只轻柔的抚着她的手。 “不对!”沈千容倏地又是紧皱着眉,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如那时千云便餵了我解药,叶阑青中剑,怎的我也会腹痛难忍?不对不对……” 直至千云被人带上来,沈千容方才有了些精神,踉跄着向他扑去,千云忙扶住她,一面又是极为恭敬道:“不知小姐找我,所为何事?” 第106页 沈千容抬起的巴掌,缓慢的垂下。终是跪在地上,双手紧握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顿极是艰难开口道:“千云,有一件事,你必须同我说实话。” “小姐请问。”千云不知何故,但他素未见过小姐这般模样,因而额上竟是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来。 他一身功力尽废,在天牢内又是无法逃脱。消息全都断了,他以为他已然是被废弃的那个。今日再见小姐,却是不知为何? 沈千容深吸一口气,仔细地盯着他的神情,缓缓道:“那日大婚,你餵我吃的到底是什么解药?” 千云神色一僵,遂垂下头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千容看他这般神色,心下已然猜出一二,但仍留有一丝侥倖的心思,眸眼猩红的盯着他道:“你只告诉我,那并非情花蛊的解药。你告诉我!” 千云的头愈是低垂:“属下奉林主之命,餵小姐服用情花蛊解药,也是为了小姐安全着想。” 沈千容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扬手给他一巴掌。只低声呢喃着:“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解药?” 千云在一旁,不好伸手搀扶她,只依旧道:“林主也是为了小姐好,希望小姐能体谅林主的爱护之心。” 梧秋上前扶了沈千容起身,她此刻尤其木偶一般,脸色苍白骇人。然她一直在场,方才沈千容的呢喃她却是记得,此时沈千容精神不济,她必是要为沈千容追问一二,遂看向跪着的那名男子道:“你说当时是你拿的解药,怎么服药后沈千容仍会因为叶将军腹痛难忍呢?”这事,分明有些说不通。 沈千容闻言,虽是已然信了千云的话,但此刻仍是看向他,希望他有些别的解释。 然他却不曾有片刻迟疑,当即便道:“林主说,小姐自小修习巫蛊之术,便是一身血液也和那蛊毒合二为一。” “这解药解蛊,却是七日后方才见效。这七日间,小姐会陷入昏迷,周身血液亦会一同净化。七日后,小姐便会失了从小练就的下蛊的能力。一同化去的,自然还有那情花蛊。” “林主一直未曾告知小姐,便是因为这情花蛊解药用下,对身体损伤极大。若非时至今日,小姐同叶将军陷入不解之局,林主何曾忍心要小姐受这般磨难?” 沈千容忽然想起幼时,师父初次教授她下蛊之时,那时师父便说过,世间万般毒药,均有解药。蛊毒,如是。 以至于后来修习情花蛊,她问师父:“这情花蛊可有解药?” 那时,师父分明迟疑了片刻,方才道:“无解。” 却原来,不是无解。而是于下蛊之人损伤极大,师父方才不曾告知。 沈千容沉重的闭上眼,眼前划过叶阑青那张俊逸的面容。那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从此以后,阴阳两隔。 “啊……”她突然仰起脸,悽厉的叫出声,叫得人心碎裂。 殿外的暖阳突然被乌云遮掩,殿内,也附和着陷入昏暗之中。 “我不信……”泪水譁然流落,她目光空洞的不知望向何处,只一遍遍哽咽的说着,“我不信,不信,不信。” “我不信从此后……我竟再也见不到他,我不信。” 梧秋勉力搀着她,沉思许久,也只能尽力宽慰道:“也许,战死沙场本就是叶将军的夙愿。” 第59章 结局 她的话分明有另一层深意, 然而沈千容懵懵然, 耳边再也听不进任何话。她澄澈的眼眸, 现下满是空洞, 而那空洞深处,却是一望无尽的恐慌。她不知如何想, 如何面对, 那个人就这么离开了。 她拼命地想要逃开这样的现实,却又无法劝说自己, 这沉闷的钝痛来自于虚假的梦境。 直至两个时辰后,楚云苍命人来带她出宫。皇上御驾亲征,她在龙撵内随行。 马车经过一段坎坷的道路时,车身晃动了片刻, 沈千容方才勐地惊醒,颇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现下的情景。而后掀了帷幔,直直的看向那个一身铠甲的男子,他大约是感知到她的视线,顷刻便回望过来,随即放慢了速度,同她所乘坐的龙撵并行。 沈千容身子仍有些虚脱,但并不妨碍她目光冰冷的凝着他道:“楚云苍, 我不去。” 楚云苍剑眉飞扬, 忍不住轻哼一声,略有些鄙夷道:“你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晚了。”现在距离长安已然有了些距离, 她这时方才醒转,可不是玩笑话! “我不去!”沈千容坚决的强调着,“我要在长安等他回来。” 楚云苍不知为何,瞧见她眼底的悲痛和绝望,只觉得碍眼的很,当下便冷了脸,沉声警告她:“晚了!他已经死了,你等着也不过等来一个尸身罢了。怎么?你还要为他殉葬不成?还是说,你要将军府和柳之祁一起为他殉葬?” “你卑鄙!”沈千容咬牙切齿道,她一惯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纵然师兄也是如此,但师兄尚有软肋。而这个男子,除却手段卑劣阴狠,竟没有软肋可寻。 她当日为了长安哥哥,确然是认为楚云苍是个合适的人选。现在,却还是自食苦果。 沈千容狠狠地瞪他一眼,终是无力地垂下帷幔,心下只得默默盘算着离开的法子。 第107页 他的胁迫又如何,那人已然离去,其余所有,与她何干? 楚云苍却似是瞧见她心中所想一般,当即便翻身下马,纵身跃到马车之上,掀了帷幔顾自坐到她身边。 “他们带兵打仗,本就是报效国家,战死沙场,总好过勾心斗角利益所迫。” 沈千容听着,忍不住冷哼,他说得倒是义正言辞,也不知是谁一环一扣的贪得无厌。 沈千容挪开身子,离他远一些。他这样的人,多待一刻都令她噁心。 然他却是突然被惹恼一般,大手紧紧地扣住她的肩膀,扣得她骨头生疼。却还是不得不听着他警告的话语:“随我去,日后我自会告诉你他葬在何处。倘或你不愿,朕便将他挫骨扬灰!” 沈千容勐地抬起眼,满眼的震惊。良久,方才轻笑道:“果然是我低估了你,狠毒算什么,楚云苍,你根本就不是人。” “我不是人,那是妖不成?”楚云苍顺口说着,脑海里突然想起有段时间长安城流传的有关沈千容的流言,不由得笑道,“你呢?不也是妖女,我不过做些恶事,你却是魅惑人心。我们有何区别?” 沈千容别过眼,再是懒得同他多说一句话。 既如此,那便随他去了又如何。这一战,师兄不会输。只是,她再见不到那个人。沈千容每每思及此,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若非楚云苍仍坐在她身侧,她怕是要哀嚎出声。 幸好,她一惯嗜睡。这些日子在路上又是周折,除却不得不应付楚云苍的时间,她多半都陷入梦境。 只是叶阑青,从不曾入她的梦。只是在梦里,她会忘记,他已然离去的事实。梦里是她的少女时期,无忧无虑。她奔跑跳跃,师兄飞身到她眼前,速度快得仿佛鬼魅一般。她总被吓到,师兄却总是乐此不疲。 “傻丫头……”梦境的最后,总是他温柔的叫着她。 沈千容在醒后,总会率先想起先前楚云苍说过的话。他说,是师兄同长公主通了信,叶阑青的行踪方才泄露。 可当真如此又如何?她爱着的那人,自是师兄恨不得要了他性命的那个。师兄此般做法,已然足够思虑她的想法。 同一时刻的麟州城外。 南国太子率十万兵马压境,麟州城新任城主日日守在城墙,诚惶诚恐,只盼着皇上能早些抵临。 南国主帅营帐内,应儿微微躬身同主座上的男人禀告:“公子,不出两日,楚云苍御驾亲征便到了。” “小姐呢?”主座上的男子头也不抬道。 “小姐整日酣眠,状况还算良好。” “长安城内可安排妥当?” 应儿道:“一切妥当,公子放心。” “嗯。”主座上的男子应了声,再无别话。 应儿下意识地抿了抿嘴,终是没忍住:“公子,这一战后,便是您的大婚。您看,是否要属下做些准备?” “准备什么?”夏翊风略有些心不在焉,只随声应着,转念又是脸色淡漠道,“不必,我同她各取所需,没什么亏欠。” 亏欠?应儿怔了怔,她的意思可不是公子是否亏欠了别人。而是…… 她顿了顿,终是没有多说。只道,是啊!公子已然许了那女子至高无上的后位,自然没什么亏欠。 不过这一世,得了人,得不到心罢了。 应儿退身出去,一时间竟不知是为那素未谋面的女子觉得可惜,还是为公子惋惜。 原本,楚云苍的密信便是直接送至公子的手中。公子自然也不会让南国国主知晓。应儿知晓信件的内情,是要公子他日登基,主动臣服于楚国。 倘或是别人,公子必然顷刻要了那人的性命。公子的秉性她素来还是了解,何曾受人胁迫?可对方抓在手中的人却是小姐,那时应儿便想,公子多半要咽下这口气了。她还从未见过公子能够忍受小姐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可那日公子同国主商谈了一晚,次日,国主竟允准了公子带兵攻打楚国。这番儿女情长不顾一切的举动,怎么都不该是一国之主能够允准的事? 应儿想了许久都没能想通,直到后来圣旨下,择某千金小姐入主东宫,成为东宫内唯一的女主人。 应儿猜想,大抵是公子同国主做了某些交换吧! 她黯然的嘆一口气,却原来,即便这世上有情花蛊,在爱而不得的故事里,却还是没有人如愿。 两日后。 两军对阵。楚云苍派近身使臣前去谈判,沈千容在他手中一事,必要好好利用一番。 然很快有探子传信回来,使臣前去还未曾见过南国太子,便被击杀。 楚国士气高昂,怎能容忍这等折损掩面之事?楚云苍更是怒不可遏,然他还未曾发泄,便得了南国太子的一封信,要他带沈千容前去谈判。地点就定在两军的中间地带。 两军各派两人,撘一个营帐出来,而后主帅进行谈判。 楚云苍的几位副将,仅两人持反对意见,生怕南国太子另有阴招。但楚云苍已然决定赴约,他们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谨遵皇上命令。 沈千容被带到营帐时,同几位副将擦身而过,营帐内只余了楚云苍一人。 楚云苍瞧见她来,眉宇间的笑意更甚:“你猜,为了你,夏翊风肯不肯舍了一国之君的位子?” 第108页 沈千容这一路行来,自知与叶阑青越来越来远,既算是有他日,她也不过能够拜祭他一二。倒是眼前这个男子,她再是容不得他。 当下,便颇为冷漠道:“你若是真以为我有那般倾国倾城的能力,你便去吧!” “哼!”楚云苍轻哼一声,起身走向她,“他对你,可是比叶阑青对你用心多了。谁人不知,南国太子二十余年不近女色,却是在这时突然纳了太子妃。你可知,这其中有些什么缘由在?” 沈千容无心于此,只想着该在哪一日,让这个人受尽折磨。遂只抬眼瞧了他一眼,也不应声。 楚云苍不以为意,继续徐徐道:“他为了说服国主让他出兵,大军压境,好使朕能够放了你。” 沈千容微垂的眼眸到底是怔了怔,随后道:“师兄本就是太子,有一个太子妃有什么稀奇?” “太子妃不稀奇。稀奇的是……”楚云苍特意顿了顿,故意勾起她的好奇心似的,“据朕所知,夏翊风本无意皇位,这太子妃入主东宫,可也是定了他未来的君主之位。如非为了你,他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况且,他派人送来的这封密信里可是说了,如是谈不成,自会拿朕想要的东西来交换。” 沈千容垂下头,良久方才嗓音清冷道:“楚云苍,你便是不怕我想不开么?” “什么?”楚云苍沉浸在愉悦之中,一时间竟不能确认入耳的言语是她所言。 “我已然没有念想,何必被你拿来要挟人?”沈千容冷冷道。 楚云苍上前一步,双手紧握住她的肩膀,照旧弄得她骨骼生疼。唯有唇边特意扬起的笑意,阴冷中似透着些暖意:“你当然可以选择死,只他不能知道罢了。朕该得到的,还是要得到。”说罢,便将她一人留在营帐内。而营帐外,自是许多人守着,要她逃离不得。 两军中间的营帐内。 楚云苍携近身侍卫入内,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一侧的青衣男子。他只着了寻常衣裳,墨发也散在身后,看样子,竟是随性的很。对比他这一身铠甲,倒显得他的警惕过高了。 夏翊风晓得他进来了,眉宇微挑,抬手为他斟了一盏茶。随后端了自己杯盏放在鼻尖轻嗅。他的姿态过于悠然,倒瞧得楚云苍心下略有些不安。 夏翊风抬眼睨一眼楚云苍身侧之人:“有些话,只怕不宜旁人听见。” 楚云苍知晓夏翊风身手非同寻常,只迟疑了片刻便道:“不必,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夏翊风垂下眼,倒也不曾开口多言,道,那他怕是活不成了。 “楚皇认为,这一战我军十万压境对战你的五万兵马,你可有胜算?”夏翊风声音悠然,同他作出的姿态一般无二。倘或沈千容在此,必然清楚,这是师兄要放大招的节奏了。师兄他惯常狡猾,却是甚少这般悠然自得。他的狡黠一惯是藏在眼眸深处,这一刻竟是看不出丝毫,那便是拿准了更狠毒的方式和手段。 可惜楚云苍并不自知,他仰起脸大笑:“胜算?便是朕独自一人,你也得乖乖交出朕要的东西。” 夏翊风闻言,一侧的唇角微扬,极为淡然的嘲弄。 “要我交出臣服的诏书,也未尝不可。我本就无意于国主之位,臣服于楚国,得一个虚名,我也得了悠闲自在。况且,千儿在你手中,我自是要她无忧。只不过……” 他特意停顿了好长时间,久的楚云苍险些有些忍耐不住,方才听见夏翊风更加无畏道:“本公子臣服的楚皇却未必是你了。” 楚云苍的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至极:“你什么意思?” 夏翊风终于抬眼看他,眸中气定神闲,只微微一笑道:“先太子已于三日前于长安落脚,这时,怕是你的江山已经不够稳固了。” “你说什么?”楚云苍一掌击在桌面,整个人勐地站起身。 然他此刻的勃然大怒,落于夏翊风眼中却与小丑一般无二。继而仍是幽幽道:“你困着千儿本也没什么,但你万不该给她下毒。楚云苍,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楚云苍再是反应不及,这时亦是勐地飞身到夏翊风眼前,挡住他的去路,厉声道:“你这般做,便不怕我杀了她吗?还是说,你愿意为了江山舍了美人?” 夏翊风眼底终是泛过狡黠的光,轻哼道:“楚皇不妨回营看看,你困着的人可还在原地。”说罢,便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言辞,听得楚云苍浑身发颤。 他道:“我说过,要你疲于奔命。” 果然,南国十万兵马不过是为了诱他离开长安。而他要救下沈千容,分明多的是方法。他夏翊风,竟是如此睚眦报復之人。 楚云苍气恼的回了营帐,召了一众副将商议应对之策时,方才惊觉,丢失的不止沈千容,还有三名副将。 “去给朕查!”楚云苍一掌噼碎了桌子,阴狠道,“朕钦点的副将怎么就和那个女人一起消失了?” “是!”底下的人连忙应下,紧接着便听到楚云苍继续厉声道,“还有,长安城的情况仔细给朕探听清楚了!” 同一刻的南国主帅营帐,夏翊风大步走入,一眼便望见瑟缩在椅子上的女子。那女子瞧见他来了,愣怔了片刻,方才慌忙跳下来,飞奔进他的怀里。 第109页 夏翊风这一生都从未见过她这般柔弱不堪,像是风一来,她便能够倒下一般。 夏翊风轻柔的抱着她,生怕弄疼了她,但还是附在她耳边痛惜道:“对不起……” “我以为我可以不要得到你,可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千儿,”夏翊风嗓音沙哑道,察觉到沈千容要挣脱出身,他不由得多用了些力气,“最后了,让我多抱一会儿。”怀中的女子果然安稳下来。 夏翊风唇角微扬,笑意却是苦涩的厉害。 千儿,我不能伤你,唯有困住自己。这天下安稳,我便守上几年吧! 沈千容撤身而出时,他的胸前已然湿了一大片。 他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千儿,你想去哪?” 沈千容闷了闷,方才道:“我想去长安。”她见不到叶阑青最后一面,也坐到他的坟前,同他说几句话吧! 夏翊风倒没几分意外:“好,我命人送你。” 却是应儿送她去往长安,路过竹林外的那个小镇时,突然在她们休憩的客栈房间内,勐地单膝跪地:“属下知道小姐心意已决,但还请小姐听我一言。” 沈千容略有些心不在焉,但也不曾反驳,只微微点了点头:“你说吧。” “属下恳求小姐晚些日子再去长安。” 沈千容瞧她一眼,眸中略有些不解,她便继续道:“属下知道,小姐对于两国战事并不曾放在心上。但公子为此接了未来国主之位,也娶了一位并不喜欢的太子妃。还有……”她停顿片刻,依是徐徐道,“几日前,公子已然令楚国先太子赶往长安,与楚皇争一争这皇位。并非属下阻拦小姐去见叶将军,只是……故人已逝,此番长安城必定一片混乱,公子虽是加派了人手暗中保护小姐,但只怕万一,还请小姐晚些时候再去往长安。毕竟,叶将军的坟冢在那里,总不会生了变数。” 沈千容听她说了许多,真正进了脑子的却没几句话。良久,方才缓缓应了声:“长安乱不乱的,和我有什么相干?”她想那个人,哪还有心思顾及别的? “小姐!”应儿虽知自己此番委实残忍了些,可她必须要护着小姐周全,也要为公子思虑。当下声音便大了许多,“倘或小姐再出了意外,公子能够交付的便只有国主之位了。小姐,公子已然没有筹码了。您只当……心疼他一点点,好不好?” “况且,楚皇被逼到这番境地,必是要反击的。” 沈千容沉默许久,终是凝向她低低道:“也罢,我们回竹林吧!” “是!”应儿重重应下,一颗心陡然落了地,竟有些不现实感。 及至很久以后,她同小姐聊天,方才知晓,却原来公子的心疼和对楚皇的阴狠报復,小姐都是看得清的。 她无以为报,也不应再给他找别的麻烦。 数月后。 沈千容一早拜祭过了叶阑青,便拉着应儿在江湖上行走。师兄说过的要楚云苍疲于奔命,不过是将长安哥哥送到了长安,便让他全然乱了套。近日来,听闻长安的情形方才稍稍稳固些。而长安哥哥也早已带了江南絮归隐,现下,却没人知晓他的去向。 沈千容活动的范围多是在南国之地,应儿不至于那么紧张,她的心也不至于时时回想起那人,便疼痛如斯。 这一日。 天气晴好,甚至有些燥热的气息。应儿却是非要拉着她到街上走一走,说是有新的马戏团来了,定要她出去解解闷不可。 沈千容无力地歪在椅子上,很是无奈的白了她一眼。自打从长安回来后,她惯常不爱言语,应儿便是变得喋喋不休,她不作回应,也不耽搁应儿自说自话,直至她无奈做出妥协。 沈千容站起身,便要随应儿一道出门,却又勐地被拉住,颇是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街上美景美人,又有那么好看的马戏团,小姐你……要不要换身衣裳?”自打从长安回来后,她一直一身素衣,也算是祭奠着叶阑青了。 这日应儿小心翼翼提及,她方才勐地想起,她确然是很久不曾穿她最爱的碧色衣裳了。 “罢了,就这样吧,懒得换。” 应儿扁扁嘴,也不再多说,说多了小姐再不肯出门才是她的罪过呢! 及至街上,马戏团的表演刚刚开始,只是和往常并无什么不同。然而她终归是陪应儿出来,便也耐着性子站着。殊不知,在马戏团的另一侧,一道炙热绵长的目光直直的望着她,未有一刻离开。 直至马戏团散场时,人潮汹涌。那人竭力的向她靠近,偏生被拥挤的越来越远。 人潮褪去,沈千容默然嘆息道:“应儿,我们回去吧!”这些日子以来,叶阑青总不能入梦,她已然在琢磨,是否要请个道士来? 应儿眼见得那人飞奔而来,小姐却是已然先一步转身,不由得慌忙叫住她:“小姐!” 沈千容的步子却是未有半分停顿,只是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地唤:“千儿……” 沈千容陡地睁大了眼睛,她的身子僵硬在原地,手指缩在袖笼里不停地颤抖着。可她偏又不敢转身,不敢回头看一看。那人,可是那人? 第110页 “千儿……”男子大步走到她面前,抬手轻柔拢过她垂下的碎发,她一身素衣,面容也极是清淡。 他抬起手,将手中碧绿的髮簪插在她的发间。 不知过了多久,沈千容方才怔怔的看着眼前人,抬手摩挲着那碧绿髮簪熟悉的触感。 她垂下手,许久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真的是你?”顿了顿,又是垂下头,泪水落在地上,“大抵是我做了白日梦。” “千儿……”男子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她一身素白,他却是着了她从前最爱的碧色。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沈千容不知为何下意识就退了一步,她抬起眼,男子面容映在明丽的阳光下,她竟只觉得这暖阳炙热,灼得她心口都是疼痛的。 她凝着那人不确切的面容,嗓音已是哽咽:“叶阑青,原来魂魄是可以出现在阳光下的么?” 叶阑青张了张嘴,不及开口,沈千容已是满脸泪痕的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总不来看我?总不来?” 叶阑青用力将她拥入怀中,眼眸腥红道:“对不起对不起……”他不停地说着,直至沈千容终于确信了他的存在,直至她听见他胸前的心跳。叶阑青方才松开她,双手捧着她苍白的面颊,缓缓道,“对不起千儿,当日情形已是死局,唯有我死了,方才能够破解。”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叶阑青眸中剧痛,她的泪仿佛总也流不尽一般,他悄然深吸一口气方才开口:“我怕皇上怀疑,对不起,是我没有思虑周全。”倘或千儿事先知晓他并没有真正死去,到时怕会被楚云苍看出破绽来。可他终究还是伤了她。 沈千容素未想过能够再见到他,这会儿便是有千般怨言也抵消在了那汹涌而来巨大的欢喜当中。 她抬眼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手指轻轻地揪住他的袖摆:“叶阑青,我好想亲亲你。” 她的嗓音软软糯糯的,眸子里的泪水还泛着明丽的光。 不远处的应儿瞧着小姐被叶公子紧紧地拥入怀中,良久,方才默然感嘆了一声:“小姐她……终于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