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不良》 第1页 [穿越重生] 《兄长不良》作者:鹿引【完结+番外】 文案 她初入深宅,和光同生,纤巧肌骨下是不变的清冷高傲。 他满腹经纶,徐徐图之,腥风血雨中诱她共赴情天孽海。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不良兄长在谋江山的同时,温水煮美人,欲拆之入腹的故事…… -- 1娇养嫩白软妹子×深藏不露伪兄长 2架空,谢绝考究 3神逻辑,请自带避雷针 ^ ^ ^ ^ ^ ^ ps: 1关于更新,周一到周五,一般日更,特殊情况隔日更。 2作者有强迫症和多动症,周末要么捉虫要么放飞自我,如果周末更新,那肯定是心情超级无敌好。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雅 ┃ 配角:白谦、段祺瑞 ┃ 其它:黑宠 ================== 第1章 桃花村 “花娘,夏鱼求见。”一清瘦的绿衣女子挑着帘子,朝里边的人道。 花娘往陶罐里添了三勺硃砂,见守宫游得懒惫,玉手轻扣罐腹,守宫四处逃窜,红浊了半陶子的水。 “让她进来。”声音柔媚,如三月雨后新柳。 夏鱼一袭灰色麻衣,讷着脸吊手吊脚地进来。 见守宫总算活起来了,陶子里的红水颜色渐浅,花娘将陶罐递给蛮秋,瞅着不起眼的夏鱼道:“去打水吧。” 蛮秋将罐子重新盖好放进柜子里。 守宫见不得光,不然做出来的砂子颜色不够厚重。 花娘是平央城总督的外室,娇生惯养,沐浴只取山泉。夏鱼相貌普通,在满是艷色的桃花村只能干些苦活脏活,上山打水便是其一。 只是以往的桶子惯被搁在外头,今儿却放在内室,花娘打的是什么主意?夏鱼猜不透也不想猜。不比容貌出色的夏荷,她除了一身蛮力似乎没什么值得旁人惦记。 夏鱼没再往木桶方向看去,冷眼道:“我姐呢?” 她们出身于商贾之家,早几年夏父生意突遭重创,继母为了二百两将她们卖给花娘。若非顾忌夏荷,她宁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受此等侮辱。 狐狸眼轻抬,在夏鱼的五官轻佻划过,花娘心道可惜。 这般桀骜不驯的性子于那些好猎奇的男人而言不失为一道野味,只惜长得不尽人意,但凡她有夏荷五分颜色她便不忍浪费。 花娘靠在美人榻上,懒洋洋道:“夏荷身子抱恙,被我谴去花房静养了。” 抱恙?夏鱼无声讥笑,她昨日才见了夏荷,人好端端的,自然不信。 “花娘若有要事尽管吩咐,我乃粗人,不劳您费口舌。” 花娘嘆惋,瞧瞧,还是个聪明的,真真可惜!然而总督既已开口,这事无论如何她也得办得漂亮,遂也不拐弯抹角,端着一脸温善道:“知府周大人之父一个月后五十高寿,周大人心地纯孝,欲为周老爷子寻一个知冷暖的小娘子。你虽相貌普通却聪明伶俐,半分不比花房里的小娘子差,遂我想向周大人举荐了你。” 夏鱼攥着拳头。 她不认识什么周大人,其实十几岁的姑娘配老翁在桃花村从来不是稀罕事,稀罕的是她一个无德无能无貌的人竟也成了花娘谋划的对象。 她不蠢,甚至有些聪明,这是一个陷阱。 见夏鱼一声不吭,花娘心里不痛快,嘴里却苦口婆心道:“虽年纪大了些,好歹是官老爷的爹,委屈不了你,好过你整日做这些租重活,白白浪费了大好年华。再者你这一去还能与夏荷有个照应,我已打算好了,你前脚出桃花村,后脚我就把你姐献给新上任的巡抚南大人。” 与其说是商量,还不如说是威胁。夏鱼心知若她反驳,结果非但不会改变,还有可能连累夏荷,且做巡抚大人的女人确实是个“好”归宿,起码比献给满肚肥肠的富商或粗俗野蛮的侍卫要好。 花娘从不允许拒绝,夏鱼索性不挣扎了,神色不明地应下。 花娘极具风情的脸笑得一脸实诚,像满心为闺女打算的主母:“这才乖,做个粗实丫鬟能有什么前程?好了,我也乏了,去打水罢。” 这次的水还得她打,若寻不识路的婆子怕会耽误她晚浴。 花娘挥着帕子让夏鱼下去,眼见夏鱼走得没影了才朝蛮秋吩咐道:“这一趟过后将夏鱼的粗活免了,再把村尾那间花房拾掇好,该添的添上,回来就带她住进去。” “夏鱼可要一同上课?” 花娘嫌恶道:“上什么课?不过一个瞎眼的老头子,省得占地方。”蛮秋得令正欲退下,花娘又道:“回来!” “夫人?”蛮秋不解。 花娘眼中精光微闪:“夏鱼聪明得紧,左右不过十几天,让她一同罢,只是你盯紧了,莫要让她与夏荷凑到一处。” 蛮秋想起夏鱼上次差点儿就携夏荷逃了,深以为然,忙应声告退。 阳光下,地面落了好长一道影子。夏鱼挑着与她体型极不符的木桶往外走。 村口榕树下,三五人聚坐,嘴里嚷嚷的,话语粗俗,夏鱼听了,目光愈显阴翳。 “站住!往哪去?”见有人来,领头的冯肆将酒壶随手一抛,带着众人围了上去。 第2页 夏鱼挑着木桶,上山取水又非初次,去向不言而喻,然而这些人无聊又恶劣,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可以消遣的乐子,岂能轻易放过? 冯肆舔着脸贴上来,酒气冲天,烙进骨子里的记忆让恨意迸发,她本能颤慄,扁担深嵌掌腹。 “上山取水。” 夏鱼舔了舔干燥的乌唇,可惜手中摸到的是扁担而非刀子。 冯肆用三角眼觑着她,好像在瞧一块搁在砧板上的鱼肉。 声音木讷,容貌寡淡,身子干瘪,皮肤糙厚,冯肆狠狠地皱着眉头,砸吧着肥厚的双唇,暗悔昨日为图一时快活将花娘赏的美人给做死了,今早偷窥美人上课,腹下炽火缭绕,奈何对着夏鱼这张死鱼脸和搓板身子愣是提不起半分性|趣。 美人见多了,长相平平又唾手可及的消遣自然遭嫌弃,夏鱼却求之不得。 冯肆看了眼天色,日头西斜,可给他逮住了,右脚勐地一踹,夏鱼干瘦的身子带着桶子扑倒在地,本就不算白皙的手掌在地上划出一道红痕,不一会儿就血淋淋的,渗人可怖。 “这个时候打水?你当老子是傻子?”山路遥漫,一去一回估计得整到天黑,花娘看她们向来看得紧,好些人都是趁黑逃路的,只惜从未成功。 夏鱼恍若不知痛,起身拍了拍衣服,撩起麻衣将血吸干后把木桶重新挑在肩上,面无表情道:“你可询问花娘。” 花娘自以为捉住了她的软肋,不惧黑夜。 冯肆最厌旁人拿花娘堵他,偏夏鱼挑在他心火最旺的时候踩了线,正欲再来一脚,被远处的蛮秋给唤住了。 “冯大哥!可使不得!”蛮秋刚吩咐婆子收拾花房,远远就瞧着了这边的动作,怕这些蛮人坏事,忙撇下活儿跑来。 冯肆眉头直竖,粗着嗓子道:“老子只答应花娘不弄里面的小娘子,怎么,如今连一个贱丫头也碰不得?莫不是你们打算言而无信?”他虽受僱于花娘,却也是附近的山寨头,哪容忽悠? 蛮秋瞧着围上来的众人,心口突突,她自认见识不浅却也害怕,这些山贼惯爱折腾,手段还极度残暴,前不久得罪了花娘的谢翠嫦便是被他们虐死的。 蛮秋的眼睛往四周熘了一圈,瞧见靠在另一棵榕树下的谭瑞,总算歇了半口气,硬着头皮笑道:“冯大哥,如今夏鱼可不是粗实丫鬟,花娘才钦点她为待出阁的小娘子,还请您看在花娘的面上赏她几分薄面,免得……”蛮秋看了眼夏鱼血淋淋的手,心里其实没有多在意,面上却一脸担忧:“免得磕坏了贵人嫌,又折多一个小娘子。” 冯肆与花娘约好了,年后多余的小娘子归冯肆等人所有,听闻要折多一名小娘子,冯肆自然紧张,狐疑地看了蛮秋一眼,心感怪异。 夏鱼与里头被娇养的小娘子大不相同,甚至相貌粗鄙,便连他也嫌,花娘竟将她送人? 见冯肆不相信,蛮秋凑到他耳边低语,冯肆大悟。送走一个美人,他就少一杯羹,送走夏鱼这等货色,却没什么关系。冯肆嫌恶地瞪了眼夏鱼,侧了侧头,这是要放人走的意思,他身后的兄弟茫然开道。 蛮秋暗松了一口气,扬起声笑道:“速去速回。” 夏鱼看也不看她一眼,垂眸挑着担子往外走。 见事情解决了,蛮秋心情好,笑得也甜:“多谢冯大哥,我手边还有事,就不叨扰你们了。”话落转身,臀上却突逢异感。 虽非绝色,冯肆还是忍不住揩了一把,目光赤|裸而放肆:“不客气,蛮秋姑娘忙完了,可记得来村头跟我们聊聊天解解乏。” 蛮秋身子一僵,心里噁心得啐了一口,面色牵强:“花娘的事要紧,可走不开,还请冯大哥见谅。”说着,挪了挪身子,在一群狼光中快步离去。 身后调笑声不绝于耳,夏鱼气得脸都绿了,心道花娘果真料事如神,与冯肆等蛮人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她们该提防些。 想到刚刚站在榕树下那抹身影,蛮秋朝一旁的婆子道:“晚上你让谭瑞来找我,就说花娘有要事吩咐。” 婆子点头应是,心想这谭瑞虽初来乍到,却愈发受花娘与蛮秋重用,她得好生巴结。 日坠西山,红霞渐消,秋风乍起。 白齐山山腰北面有一□□泉,山腰的南面则有条细河。当夏鱼走到细河边,天色已暗,只勉强能视五指。 蟋蟀与河蛙惧人,听闻异响,鸣声渐弱。 夏鱼把木桶藏于草丛,只拿了扁担走到竹林下。黑绿的竹子旁有一块空地,黑泥松软,似被人翻了几番。 夏鱼将扁担插入泥中,奋力捣弄了片刻,见夜色渐浓,干脆将扁担丢开,徒手扒泥。黑手湿漉漉的,夜幕为鲜血掩色。 不一会儿,夏鱼从泥坑里拖出一深色麻袋,拖至岸边后回身将泥坑掩埋。双手一推,麻袋沉入河里。 夏鱼不带一丝犹豫地脱衣下河。秋水寒凉,她打了几个哆嗦,抖着手将衣物藏好,看了眼四周后,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深深地潜入河中。 风飒月影动,森冷竹林黑影闪现。 作者有话要说:  夏鱼不是女主,我们的女主是软妹子,软妹子,软妹子~~ 第2章 冤河 南庄门外有一条河,河水清澈非常,玉蔻称之为“清河”。 第3页 清河绵长,发源于巅堂山,延绵数十里后越过白齐山,淌过枫林,汇于南庄门前葱草中。玉竹独爱用清河的水浇园,玉蔻喜欢用郭尉手削的蒿竹捕鱼,鱼汤鲜美,蔬果欣荣,配以青山绿水烟雾缭绕,恍若天上人间。 晨起日光好,山雾渐散,白雅将凌乱的头髮随意挽了个髻扎于脑后,米白的棉裤被高高撩起,细腿探入凉水中,手拿蒿竹,抬步涉水紧随玉蔻身后。 蒿竹在阳光下愈显尖锐,一动三晃,看得岸边的玉竹心惊肉跳。 “小姐,仔细些!”玉竹将手边在洗的衣物撂下翘首以望,眼看两人慾往深处走,忍不住高声提醒。 “嘘!”白雅回头,怕玉竹惊扰了刚游出来的鱼儿。 玉竹只得干着急,眼神有些生无可恋。她身份贵重的小姐竟像野丫头似的跟着丫鬟身后在河里捉鱼。在南庄这两年,小姐一次又一次打破了她对贵女的认知。 纤细的手腕在阳光下盈盈发白,蒿竹蓄势待发,主僕二人屏住唿吸一左一右注视着懒洋洋不知兇险的游鱼。 突然,白雅动了,动作生涩宛若稚兔。 “啊!”高亢的声音让手中的蒿竹拐了个方向险险地擦过脚边,白雅惊魂未定,涉水声由远及近,手腕一紧,不待她惊唿,人已被护于身后。 原本守在岸边的郭尉早已顾不得尊卑,闻声下水,攥着白雅的手往身后带。 “怎么了?”玉竹一脸惊疑,她是被玉蔻突然的尖叫声给吓着的,连裙摆都来不及提就赶着下河。 玉蔻颤着嗓子道:“死……死人!” 玉竹脚步一顿,顿了几秒后继续抬步向前。 白雅在水里挪了几步,错开郭尉的身子,顺着玉蔻颤抖的手指看去,倒吸一口凉气。 草丛弯角处漂浮着一个人,黑色的头髮在水中散开,张牙舞爪的甚是惊悚,黑髮中是一张煞白的脸,身下聚着一堆游鱼,吃饱喝足的游鱼躲在尸身下,半截鱼头若隐若现。 呕……勐然想起今晨异常肥美的鲜鱼粥,白雅几欲作呕,攥着郭尉的袖子忙撇开头,再不想看第二遍。 “让开。”郭尉朝玉蔻冷声道,玉蔻脸色难看地侧了侧身子。 “小姐,不若我们先回去?”玉竹脸色苍白,心里怕得紧,更恐白雅受惊。 “不急。”前世她常躺医院,见多了生死离别,如此可怖的死相却第一次见,但她是主子,既然来到这世间,有些事总要经歷。 郭尉单手将尸体捞起放在草坪上蹲身细查,将尸体翻了几翻后朝白雅道:“十六七岁,昨日死的,估摸在水里飘了一晚,尸体已开始腐烂。” 白雅将帕子递了过去,徒手捂住口鼻细细打量,只是尸体脸上布满了被泡得发白坑洼,还有几块紫得发黑的淤青。 “不若送官。”如此穿着应是附近的村民,送官指不定有人认领,至于尸体脸上的伤,自有仵作验断。 郭尉瞅着尸体指甲上的淤泥沉默不语,白雅一时不察,倒是玉竹看得明白,委婉道:“山路遥漫,不若我们先沿着河流附近搜寻,指不定就寻到人家了。” 诺大的南庄仅郭尉一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余下的要么手无寸铁要么不堪重任,下山上山一去一回还要到县城道明缘由,恐要费上两三日,期间若发生点什么,哪怕她死了也赔不起小姐矜贵的性命。 “也好。”白雅险些忘了这具身体的身份。 两年前她死于手术台,带着前世的记忆以卫国公府嫡女白雅的身份重生,现年十二。 郭尉将尸体拉于一旁,被泡得湿冷的麻衣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啊!”玉蔻惊唿,原来,尸体麻衣下竟遍布伤口,紫黑色的印痕一直从胸口延至腹部,看着触目惊心。 “这……莫不是被打死的?”玉竹小脸煞白。 打?看着更像性虐,上半身如此,下半身不必看也猜到了。 白雅将干呕忍下:“清河的上游是白齐山?” 玉竹忙将坠在心头的惊惶掩去,她比小姐还要长两岁,可不能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玉竹佯装淡定道:“是的,奴婢上次去县城採集,亲耳听县里的人说的。听闻这条河流还经平央城,是当地有名的渊河。” 冤河?白雅精緻的眉宇轻皱,思忖了片刻,浅色的眸子转向郭尉:“尸体不能久放,送官为上。”虽说失贞自杀的女子在古代比比皆是,但如果是虐杀呢?她不是善人,却也不想因此对不住一个冤魂。她尚能重生,谁知道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存在,如今的她尤敬鬼神。 郭尉道:“让谭青去。” 谭青是另一名护卫,年十六,身子不比郭尉壮实,她对他的腰力表示怀疑。 玉蔻语气讪讪:“谭青前日扭到腰了,怕受不住。”不然今日也不会不在。 哪怕腰没扭她也觉得不适宜,十六岁搁在现代还只是个中学生,能有多大的力气?白雅心宽,半商量半安慰道:“庄里还有玉竹,你且不必忧心。”左右不过两三天,她的继母白萧氏远在阳安城,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郭尉虽冷情,对白雅却是不同的,况且白雅瞧着软糯,却是说一不二的主,本着快去快回的心思郭尉一刻也未停留扛着裹好的尸体独自下山。 第4页 第二天,白雅携玉蔻、玉兰、谭青三人循例上灵隐寺为亲母文世洳祈福。说是祈福,实际上是让承恩师太教自己识字。 她初来乍到,这里的字与现代的不完全一致,文化亦博深得很,她估摸着在南庄也没几年了,总要融入时代好未雨绸缪。 南庄的日子虽大多时候都活在了别人的眼线下,但生活简单,风景独好,她喜平静,倒也乐在其中。 出行的时候,秋光正盛,满山的秋枫似被烤熟,让人望而生香,白雅走在路上心情格外明朗。 “小姐,刚刚的登徒子名程佑希,乃兵部侍郎程大人嫡子,极风流。”想到刚刚程佑希在佛堂打量小姐的目光,玉蔻心感不安。 白雅眨了眨眼,眉眼困惑。 玉蔻解释道:“程夫人出自安王府,乃夫人庶妹。” 白雅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她与程佑希是表兄妹,原主有自闭症,所以哪怕她有原主的记忆对好些事也一无所知。 玉蔻悄看了眼落后五步的玉兰紧张兮兮道:“小姐,程公子会不会是夫人派来的?” 记忆中,白萧氏对白雅尤其不喜,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占了嫡长女的位置,还是因为她恨极了曾受尽卫国公宠爱的文世洳。 “该是巧合,之前听承恩师太说灵隐寺来了一位娇客,那娇客正是出自程府。” “如此甚好。”玉蔻那口气却未曾松下,再有三年小姐就该相人家了。自古以来,子女婚事父母定夺,老爷是个不管后院事的,以夫人的心肠小姐的婚事必然不堪。程佑希风流成性,他的出现让她不得不多想,却也只能是想,还不如盼着念着远在永苍国当质子的世子早日归来,好歹让小姐有个依靠。 玉蔻边企盼神明边将挡道的乱枝拂开,突然瞧见一团绿油油的软物,想也没想就扶着白雅避开。 “啊!” 思绪突然被斩,玉蔻回头,原来是玉兰被虫子吓着了,还一不小心崴了脚。 “可有大碍?”玉蔻不太情愿地蹲下身子,她对身为夫人眼线的玉兰不满久矣,若不是怕做得明显惹对方反扑,她早就拉着白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顺带送声“活该”。 “莫动!”白雅让谭青捡了块干净的石头与玉蔻一道扶着玉兰坐下。 “痛吗?”谭青捉着玉兰的脚,往她的脚踝按了一下。 “好……好痛!”玉兰咬唇软声哭泣,俏脸樱红,也不知是痛的还是羞的。她年十五,心慕谭青久矣。 见白雅屈尊蹲身查看,玉兰可怜兮兮道:“小姐,奴婢该死,竟拖累了小姐。” 此处距南庄还有约两公里的路程,却要被玉兰耽搁了。 白雅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无碍。” 若不是她执意要寻天衣草,她们不会走这条岔路。 玉竹昨夜染了风寒,赤脚大夫说天衣草能缓解她的发热,白雅揣着碰碰运气的心思走了这条杂草丛生的小道,小道位于迎风之地,晚了常伴狂风,她们耽误不得。 玉兰的脚虽不见肿胀,却疼痛异常,怕伤及筋骨,白雅依葫芦画样捡了几根树枝将她的脚踝固定,然后让谭青背她回去。 “不是才扭到腰吗?这会儿怎么跟没事一样?”玉蔻见不得谭青帮玉兰,避开白雅暗中剜了谭青一眼。若不是因为他扭到腰了,背尸体去衙门报官的就不会是郭尉,若今儿与她们一道的是郭尉,凭郭尉的秉性,断然不会在乎玉兰的死活。 谭青性子醇厚,平日被玉蔻压得死死的却也习惯了,嬉笑道:“我是真扭到了!只是梁大夫不知道怎的一扭,竟又扭回去了!” “呵,你这长的不是腰,是麻花吧!” 旁边的白雅听了脸皮微抽,她觉得自己这个主子做得委实艰难。 武力担当郭尉思想过硬,整日板着一张脸实力摆酷,小事不理大事强势,有时候比她这个主子还主子。玉蔻谭青简直就是一对冤家,天天上演相声,主题还不带重复,演得比话剧还精彩。至于玉兰,简直就是是明得不能再明的眼线,怕对方来更阴的,她只得睁只眼闭只眼放在身边。还有负责教养的蔡嬷嬷、齐嬷嬷,不是替这个传信就是替那个谋划,现连唯一省心的玉竹也病了,这南庄虽在山里头,日子却一点儿也不田园! “你今儿怎么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看着趴在谭青背上神情恍惚的玉兰,玉蔻斜眼打探,唯恐她暗中作妖。 玉兰挤了个笑容,怯声道:“还不是因刚刚那条虫子,怪吓人的!”突见蠕虫,她被吓得脚步一空,这才崴了脚。 玉蔻撇了撇嘴,觉得玉兰的胆子忒小了些。 白雅淡扫了她一眼,玉蔻是故意将虫子甩到玉兰跟前的。 玉蔻自然感受到了白雅的目光,心虚地摸了把鼻子。 玉兰是夫人安插在小姐身边的眼线,南庄这两年来,每个月书信不断,她气得心肝疼,总想替小姐出口气。 白雅突然有些理解玉竹的忧虑,玉蔻的性子确实直率了些,不适于风云莫测的公府高宅。白雅正欲敲打几句,感觉身下衣裙微扬,脖子渗入丝丝凉意。 林风提前来了。 之前也只是听郭尉说过这边傍晚风力了得,却没经歷过,她们难免掉以轻心。 第5页 白雅侧了侧头,然而,枫叶翻飞,尘土突袭,一不小心便入了眼。 “小姐,可要紧?”玉蔻半睁着双眼用袖子帮白雅挡住翻飞的风尘。 眼底有异物,越入越深,瞬间酸涩难睁,白雅实诚道:“眼睛入了东西,疼。” 枫叶愈落愈多,红了三分天,也红了白雅的眼,玉蔻心急朝身后的谭青吼道:“前面似有遮挡,谭青,我与小姐先过去避避风头,你与玉兰稍后跟上。” 谭青背着玉兰,走得不如她们快。 “好!”谭青听得模煳,刚张口,嘴里就进了一口砂子,忙低头啐了几口,再抬头,已不见两人的踪影。 “小姐,您睁眼,奴婢这就帮您吹。”巨石旁,玉蔻半跪着身子捧着白雅的切声道。 也不知道入的是何物,火烧似的,她睁了又睁,愣是睁不开,泪水唰唰往下落,梨花带雨,好不狼狈。 玉蔻瞧了,又是焦灼又是心疼。 “小姐!玉蔻!” “诶!”突闻谭青的声音,玉蔻忙应声,水袋挂在谭青身上,洗洗或许就好了。 耳边是淅淅索索的声音,脸上的手没在了,白雅估摸着玉蔻寻谭青去了,闭着眼摸索着石头起身,突然碰到了一物,疑似手臂。 “玉蔻?”白雅轻唤,温热的液体划过脸庞。 手臂温暖干硬,衣服的触感却陌生极了。白雅摸索的手一僵,然后勐地收回,樱唇微颤,强迫自己睁开双眼。 嚼着泪花的眸子颤颤巍巍地睁开,似初雪消融红梅微露。 黑暗诡谲的眼瞳逐渐明了,透着泪水,那三分复杂七分冰冷愈发惊悚,白雅一惊,刚想唿救,厚实的大掌瞬间覆上了她的口鼻,陌生的气息霸道侵鼻,不依不挠阻人口语! “呜呜呜……”她奋力拍打着对方的手臂,目光穿过他的腋下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玉蔻,又惧又恼。 这男人钢铁似的,白雅胡乱抓了一把沙子甩到他的脸上,趁他被呛了一脸,挣扎更甚。 “谭……呜呜呜……” 男人似乎恼了,手刀麻利落下,她只觉得双眼一黑,很快就晕过去了。 枫叶随风飘落,很快铺了满地红,待谭青背着玉兰寻至巨石后,惊觉四周空无一人。 “小姐!玉蔻!” 秋枫飒飒,寻唤声久久未歇。 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大吉,求脚丫和收藏~~ 第3章 花娘 白雅双脚一瞪,险些惊唿出声。 “可算醒了。”白雅才睁眼,就瞧见一袭石榴红绢地茱萸纹绣锦的美妇坐在凳子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氤氲的眸子微动,白雅眨了眨眼中的水雾,视线逐渐清明。 “你是谁?”她起身挨坐,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喉咙异常干痒。 妇人狐狸眼轻抬,声音柔媚:“唤我花娘便可。” 一俏丫鬟上前给她倒茶,她将茶捧在手心,端着一双懵懂的琉璃眼直直地看着花娘。 “请问花娘,这是何地?我因何在此?”她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杯子青兰,工艺尚算精良。 花娘笑了笑,她素来喜欢不喑世事的小娘子,且白雅不哭不闹瞧着十分乖巧,遂脸色愈发和善:“此处乃桃花村,因缘知晓山里住了美人,花娘不忍浪费,遂将你们请来。” 白雅虽年纪浅,脸尚带婴儿肥,却生得精巧细緻,特别是那双清浅的眸子,每每与人对视似清泉里的游鱼,钟毓灵动。 “我与花娘素不相识,浪不浪费如何与你何干?” 花娘说的是“你们”,白雅悄然环视,刚刚她做了一个梦,梦中玉蔻死相悽惨,也不知道她现今在何处。 “小娘子这话可就生分了,我那早死的闺女既暗中牵引,我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零落成泥。你也无需忧心,我既把你们请来,自然是要当闺女疼的,或许还能给你们谋一个似锦前程。” 花娘、闺女、似锦前程?白雅心有猜测,面色不显:“花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乃蒲柳之姿亦无甚远志,攀不起花娘闺女的身份亦担不起大任,还请花娘另择鲜枝。” 便在刚刚,她看到了躺在榻上的玉蔻,悬着的心总算歇了大半。 花娘看了眼沙漏,脸上的笑敛了半分:“原以为你虽年幼,好歹见过世面,是个通透的。我的闺女旁人求都求不来,断没有被嫌弃的理。只是你既已拒绝,我也不愿做那剃头桃子之事。” 白雅琉璃眼轻抬,直觉对方话里话话。 果然,花娘语气稍冷:“如此看来,也只能当你的主子了。” 白雅惊愕:“我乃自由之身,何来主子一说?” 花娘兰指轻捏,指尖掐着两张盖有红章的字据,笑得一脸意味:“我可不爱玩笑,瞧,你们的卖身契,白纸黑字红章一清二楚。” 白雅脸色骤变,卖身凭证上面赫然是她与玉蔻的名字,还有两枚鲜红的指印,质问道:“我何曾将玉蔻发卖?又何曾将自己卖予你?” 花娘瞧了眼白雅的手。 白雅后知后觉,垂首看了眼自己的手,右拇指上还带着一抹残红,顿时急红了眼:“朝廷有律例,唯有嫡亲、嫡系长者或隶主方能发卖人口,若要自卖,需心甘情愿且经县衙公正,如此逼卖,你眼里可还有皇法?”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上面竟有县衙的签章,代表着此卖身契已经县衙公正备案,视为有效。 第6页 花娘想不到白雅年纪轻轻肚子竟藏了几分律法,敢对峙于她。然而她什么人没见过,面对一个落魄千金还能落了下乘? “在桃花村,花娘我就是皇,我的言行便是这里的律法!小娘子不过是一个落魄儿,与其在山野苟且还不如跟着我,指不定日后嫁了个好人家,回头还得感谢我。” “落魄儿?”白雅面露古怪:“谁与说的?”她被掳一事本就古怪,譬如花娘如何得知她与玉蔻的名字?又何以认定自己是落魄千金? “棉衣加身,腕上带疤子,我可不曾听闻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会自残,又或是自残后隐居山林,若不是看你颜色尚可,光是你多管闲事一举我便是要灭口的!” 白雅在花娘的眼皮底下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南庄地理偏僻,从外头看不打眼,花娘没有将她的身份往高处想实乃正常,却也愈发让人怀疑。 花娘不了解南庄,却知道她们姓名,外人无处得知,也就是说是熟人透露的消息,这消息还是被曲解了的……白雅突然想起昏迷前玉兰扭脚一事,而玉兰是萧惠仪的眼线。 身处狼窝,此时暴露身份非上策,白雅将疑虑吞进肚子里,怯声道:“昨日……河里的妇人是你们杀的?只是你便是将我们掳来也掩盖不了她的死因,昨日我已着人报官。”郭尉平日虽一声不响,却是个靠谱的,想来也快回来了。 然而,花娘却意味深长道:“不怕你们报官,就怕你们不报。” 什么意思?白雅攒了一肚子的疑问,话还未倒出,木门突然传来声响。 “夫人,人来了。”是那名被唤作蛮秋的婢女。 花娘听罢,聘婷缓立,大开的裙摆倾斜散落,扶了扶脑侧的髮钗,半威胁半安抚道:“既来了,便好生住下,这儿委屈不了你。” 脚步顿了顿,又道:“我这眼睛利得紧,最厌旁人耍花招。若你乖乖听话,前程少不了,若整天想些有的没的,你庄子门前那具女尸便是下场。” 房门被人从里打开,散碎的阳光洒了进来,却止于门前半尺地,金色的地面映着两道阴影,有人在哈腰寒暄。 “蛮秋,吩咐下去,备多一间花房,等里面那丫头醒了,明儿两人一同去院子里上课。” “诺。” 木门再次被紧闭,屋子暗了几分,白雅脸上的慌乱如潮水尽褪,琉璃眼微沉,她静静地喝着手中的茶,半晌,一脸平静地走到榻边。 —— “坐,端而雅;退,迟而缓,高门府邸最重的便是礼仪二字……”肃然的声音在院子迴荡,但看这架势倒有几分书院的味道,只惜教的不是诗书礼义,而是邀宠魅伎。 众人听习了半个时辰后,花娘强势的语气一松,朝不远处的蛮秋道:“将东西拿来。” 蛮秋手捧陶罐,陶罐颇深,看不清里面是何物,只瞧见旁边还放了一条菸斗状的短棍。 “手伸出来,将袖子撸起,伸长些。”花娘拿了短棍在罐子里捣弄了几下,从第一排开始,一一敲在伸出来的手臂上,待瞧清那鲜红的一点,白雅恍悟,竟是守宫砂! 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传来,白雅敛眉凝望,原以为是瘦马,没想到走的是落魄千金的人设。 看着白雅光洁如玉的手臂,花娘轻掀眼皮,皮肤底子好,好在不是大户人家。 原来,古代贵女有点守宫砂一习,像卫国公府同父异母的姐妹,在满周岁的时候由各自亲母或长辈亲点宫砂。白雅的母亲产后血崩,后连奶娘也不知所踪,周岁过得一片惨澹,自然没人帮她点,待玉竹发觉自家小姐没点守宫砂的时候,早已错过了时机,于是那代表贵女与贞洁的一点便与她失之交臂。 守宫砂原料难寻,价格高昂,平头百姓不会往女儿身上浪费闲钱,这才让花娘笃定白雅并非出自大户人家。 端看那精巧细緻的容貌,配以那双琉璃珠子,虽年纪轻轻却已存了让人痴迷的资本。这几日花娘将平央城的达官贵人寻思了一遍,听闻南大人好稚女,这事若成了,在总督跟前可是大功,说不定总督一个高兴就答应她入督府一事,如此看来她得仔细筹划。 花娘眼中的眼波闪了又闪,突然略显嫌弃道:“这镯子普通了些。” 原来,白雅的手腕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银镯。若花娘仔细,就会发现昨儿挂在腕上的是玉镯而非银镯。 “花娘,此镯乃家母遗物,难以割捨,恳请花娘莫要收走。”白雅动了动手腕,镯子刚好卡在那条粉色的划痕上,花娘眼底划过瞭然。 “罢了,不过一个镯子,若你是个听话的,花娘允你。” 花娘自以为了解男人。若女人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男人尚怜爱几分,若美人身上添些可怜的故事与坚贞的情义,最好落得个非你不可的下场,心软的男人最是欲罢不能。 话落,手臂一热,象牙白的臂上瞬间多了一个红点。 花娘轻嘆:“一点丹红雪里开,堪称清媚又妖娆。”如此佳人,媚骨天成,只惜年纪小了些,不然恐有更大的用处。 一同听课的共二十余人,臂上的丹红花娘足足点了一盏茶的功夫,毕后朝众人高声道:“今后你们便是大家闺秀了!我且告诉你们,只要你们安分守己好生听习,我自然为你们寻一个好去处,倘若谁生了歪心思……如此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有的是让她听话的手段!” 第7页 白雅敛眉静听,作洗耳恭听状。 花娘打的是鱼目混珠的主意,然而,白雅抚着臂上微突的一点,想到现代谈及的野史,心存怀疑,这玩意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洗着洗着就没了。 随着花娘的离开,议论声在院子漫开,有人频频打量,目光或不善或好奇,甚至怀疑、嫉恨,却都不敢造次。 这里的姑娘不全是被迫的,瞧着却都比她年长,大多十五到十七八的年纪。玉蔻与她隔得稍远,许是怕两人同住惹出事端,玉蔻醒来不久便就被强行搬到另一间花房,便连听课的座位也安排得远远的。 众人渐散,在蛮秋等人的注视下陆续回了自己的花房。 “看到了吗?那粉衣的就是前日谭瑞亲自捉来的,瞧那脸蛋,若是被我捉到……” “你小子嫌命长?”旁边的人忙踹了他一脚:“花娘可是说了,这小娘子碰不得,说要留给贵人!还有,别提那小子,倘若被大哥听到了,仔细你的舌头!” “省得嘞!”嘴里却不依不挠:“那也得看她安不安生,若是个不听话的,还不是落入我们手里!”被踹的人猥琐地笑着爬起身,搓了搓铁皮似的手掌。惩治不安分的小娘子,他们最拿手。 “瞧你那熊样,没女人活不了似的!那小身板看着就不尽兴,要我说还是之前的夏荷好,前凸后翘,不能破身摸一把也值!” 不加掩饰的讨论声传来,白雅看向讨论的方向,那里零零散散站着六七人,注意到白雅的目光,众人更肆无忌惮,那眼神活似阴沟里的飢鼠,光瞧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小姐!”玉蔻忙上前挡在白雅身侧,圆眼瞪得老大,惹得那几人哈哈大笑,又翻出几句没脸皮的荤话来。 蛮秋已经来催了,白雅握了下玉蔻的手,玉蔻只得将目光收回,再瞧白雅的时候,神色既自责又心疼。 “你们还是快些走吧,晚了蛮秋怕饶不了你们。”身后,一低柔的声音传来,白雅回首看去,来人是一位弱不禁风的小娘子,唤夏荷,因容貌脱俗,在课堂上揽了一大堆嫉恨的目光。 “花娘最忌小娘子们成群结队,两人也是不行的。” 白雅朝夏荷点了点头,回头见蛮秋的眼底已带了威胁,两人只得分开,回了各自的房间。 子时,新月高升,门外鼾声如雷。也不知道是因为秋日渐深,还是因为桃花村本就地理偏僻,夜里体感温度比在南庄要低不少。 白雅悄然起身,在木门边旁听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床边,在被子底下掏弄片刻,竟掏出一根簪子。 她又往门的方向看了几眼,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玉指轻旋,簪子开了个口,里面是一张细长的纸条。 白雅打开纸条,窗下落了点月光,飞尘在白光中翻滚。 “三日后,离。” 白雅垂眸沉思,白色的月光落在脚下,清冷而孤寂。 便在此时,月光不及之处,阴影乍现,静若鬼魅! 第4章 蛇房 来人不是郭尉! 她欲回头,却被人捂了一嘴。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白雅张嘴咬住那人的手指。 “勿动,不然我杀了她。”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白雅侧眼看去,窗旁不知何时落了一道影子。 “阁下是何人?”是郭尉,声音似啐了寒冰,白雅松了口齿。 手上鼻息渐缓,谭瑞道:“在下谭瑞,因要事秘潜于桃花村,并无恶意,刚多有得罪,请……白小姐与郭护卫海涵。” 此人认识他们。 琉璃眼微动,谭瑞便是当日掳走她之人。 门外鼾声未歇,听着似在沉睡。屋内,郭尉与谭瑞警惕相望。 “郭护卫大可不必如此警惕,我乃朝廷大理寺寺丞,奉命彻查桃花村一案,此乃凭证。”谭瑞似乎不担心她与郭尉会暴露他的身份,极为爽快地从怀里掏出官印丢给郭尉。 郭尉把官印攥在手里,只扫了一眼便把出鞘的剑收回。 谭瑞垂首,温声道:“请白小姐莫要惊慌。” 他两次掩人口鼻,非君子行径。 白雅点了点头,谭瑞这才将手松开,待瞧见她小脸上清晰可见的指痕,神色尴尬。 白雅搓了搓被弄疼的脸,自个儿找了个凳子坐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两人。 郭尉是个闷葫芦,半天蹦不出一句话。谭瑞以为她能做主,直直地看着她,许是因为她年纪小,竟一点儿也不顾忌。 眼看天色渐明,白雅只得打破沉默。 “谭大人既是查案,直接查便是,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对方来得莫名其妙,又在花娘底下谋事,她始终不敢轻信。 白雅的怀疑乃意料之中,谭瑞端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深窝眼,声音不復沙哑:“白小姐心存芥蒂乃人之常情,然女尸事发,自郭护卫报官一刻起,花娘等人便存了灭口的心思,若那日掳走白小姐的不是在下,南庄怕难逃冯肆等人恶手。” 实际上原本花娘是打算让冯肆等人直接去南庄灭口的,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竟中途变卦,让他活捉白雅,其余之人未提及,遂他趁白雅等人下山动手,存心放他们一马。至于玉蔻,两人总比一人容易让花娘掉以轻心。 第8页 白雅抿了抿唇,颇为讽刺道:“如此说来,我得感谢大人才是,桃花村的生活倒是新奇得紧。” 谭瑞被噎得一时无语,不是没有言语反驳,而是他自知理亏,他自认光明磊落,遂直爽地朝白雅拱手言歉。 白雅惊愕于对方的利索,对他大理寺寺丞的身份倒是信了大半。 郭尉冷眼瞧着,总算开了尊口:“谭大人有何目的不妨直言。” 谭瑞也不矫情,拱手道:“谭某请郭护卫施以援手。” 桃花村看着不过冯肆几人在看守,实则暗藏了不少江湖人士,此事想必尉心知肚明。 他此行只带了十八人,其中十四人已分头行动,余下的四人对付武功一般的贼人尚可,若对上江湖人士怕难以全身而退,他不敢冒险更怕打草惊蛇。 便在他准备“孤身作战”的时候,郭尉突然冒了出来,他轻功了得,匿身之法独特,能堪大任,最重要的是他的背景有迹可循,白雅恰好遇险,他与自己是可以站在一条船上的。 “谭大人高看郭某了。”郭尉不想淌这趟浑水。 被拒绝了谭瑞也不急,垂眸看着坐在凳子上的白雅,笑道:“白小姐若想全身而退,恐怕不是易事。”他窥见了她读信时眼底的忧虑,而她也比他暗中获知的白二小姐要聪慧。 “郭尉不过区区一介护卫,能帮你什么?”对方想拉她入套。 谭瑞眉梢轻扬,为她口中的“区区”,心道莫非白雅不知道郭尉手下有人?只是那两人从未露面。 谭瑞看了眼神色微紧的郭尉,突然想起随四皇子远赴永苍当质子的卫国公世子白谦。 他不欲捅破,却隐隐心惊。 文世洳已逝,她背后的文家十二年前已被满门抄斩。白谦远在他国竟还有闲心派人保护他的胞妹。 看来传言不假,白谦确实本事了得。 “郭护卫能在桃花村来去无踪,于谭某而言如虎添翼,况且我猜想,白小姐突遭横祸,想必对真相十分嚮往。” “真相?” “桃花村距南庄颇远,其中河道蜿蜒,弯角无数,尸体却偏偏漂流至南庄门前,且仅花了一晚的时间。花娘并未派人打听南庄主人的身份,却知道你与玉蔻的名字。以白小姐的聪慧,定能猜到其中的玄机。”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不也知道我们的身份?”这人在哄她入伙,让出郭尉。 “我只是想与白小姐做个交易。事成之后,谭某必将白小姐清白摘出,另亲自奉上大理寺口供,还白小姐等人一个真相。” 谭瑞出自高门,后院之事所经不多却也知道不少。白雅之所以沦落至此,无非继母不容。然而知道归知道,要寻到证据却非易事,哪怕寻到证据也极有可能因种种原因被轻放。 然而,大理寺乃御用衙门,出自大理寺的口供大多要呈请皇帝过目,哪怕萧惠仪的背后之人是安王也不得造次,卫国公若不想失了圣心,唯有秉公处理。 白雅盯着自己的手腕,她对阳安城一点儿也不嚮往,但有人不依不挠,总想打破她的平静,她老早就想一劳永逸。 她确实心动了。 她看向郭尉,他虽然是她的护卫,却更似伙伴,她理应徵求他的同意。 郭尉眼帘轻掀,白雅瞭然,轻声道好。 脱身计划突然变更,虽然她不完全信任谭瑞,但似乎唯有他能让她们全身而退,而桃花村的生活出乎意料地“精彩”。 这天晚上,白雅被花娘额外授课,内容是内宅见不得光的阴私手段,言语直白玄机讳莫,被荼毒了半个时辰后,花娘扭着小蛮腰缓缓离去。 还在听讲的时候她就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白雅起身将木窗敞开,想沖淡花娘留下的脂粉味,刚唿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突然看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似有东西在涌动。她若无其事地把木窗关紧,转身上床睡觉。 也不知道睡到什么时辰,隐约听到喧闹声,正在要醒不醒的时候,房门突然被用力打开。 “起来,穿好衣服出去!”守门之人粗着嗓子吆喝。 白雅随手捞起衣服,在系腰带的时候听到隔壁花房传来同样的话。 半夜大集会,别是东窗事发。 她被带到靠近村口的一块空地上,到的时候左右已站了十几个小娘子。火把被高高举起,她被勒令併入其中一排。白雅抬眼看去,中间跪着两个小娘子,虽一脸狼狈瞧着却有些眼熟。 花娘姗姗来迟,还没走近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息,待她走到中央已鸦雀无声。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严厉中带了一股狠劲。 “原本我是不想弄醒你们的,只是有人不识好歹,一边享恩一边做着背义之事,非气得我心肝疼睡都睡不着!这不,刚好逮住了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特带来让大伙开开眼界,也好清一下心门!”花娘的话才落,蛮秋便狠狠地扯了一把其中一人的头髮,露出一张满是泪痕容貌清绝的脸。 竟是夏荷!众人惊唿! 对于夏荷此人,她有些印象,瞧着温婉柔弱,也是被重点培养的小娘子,白天还听闻此人将被送走,没想会选择逃跑,然而,另一个又是谁? 白雅才抬眼望去,发现对方竟同样盯着自己,只是那眼神着实让人不喜,像盘缠在深井的毒蛇。 第9页 白雅秀眉微蹙,印象中,她与此人并无交集,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花娘,求求你!不要把我送给王老爷,只要您不把我送给他,您让我做牛做马都成!”很快,她的视线被苦苦哀求的夏荷吸引。 花娘拿了帕子小心擦着夏荷耳边的污泥,掐着细嗓,阴冷莫恻:“多好的一张脸,看得我的心都软了。我养了你半载,不求你做牛做马,只要你听话懂事,不曾料想你是个黑心肝的,竟妄想逃跑!”说到最后,花娘脸色一变,狠甩了夏荷一巴掌,狐狸眼泄着狠辣的凶光。 “来人,把夏荷带到蛇房,记得脱光了再扔进去!” 白雅汗毛直竖,桃花村的刑罚花娘一早就跟她们说过了。所谓的蛇房里面有一个大圆桶,桶里被放了几百条被拔了牙的花蛇,受刑之人□□着身子被放进桶里,盖上盖板独露人头,堪堪受个一天一夜。 光是想像她就被那种黏腻之感给噁心到了,心以为惨无人道。 “不要!花娘!我不要去蛇房!花娘!求求你!我不要去蛇房!”夏荷怕极了,抱着花娘的腿苦苦哀求,旁边的姑娘们或一脸心酸或幸灾乐祸,只敢窃窃私语不敢明言。 花娘冷眼示意莽汉把夏荷拖走,夏荷哭得撕心裂肺,见求饶无果,伸长了手朝另一个人叫道:“夏鱼!夏鱼救我!救我!” 惨烈的求救声声声入耳,夏鱼低头死死地抠着地面,她怕,怕自己忍不住,所以一直没敢看夏荷。以花娘的心狠手辣,鱼死网破非但救不了她,还会给她带来更为骇人的惩罚,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她们本可以逃出去的! 又来了,那种憎恨的目光。白雅不解,看着匍匐于地显然被打得不轻的夏鱼,她确定以及肯定不认识她。 “夏鱼!夏鱼!你说了会救我的!”尖锐的哭喊声似要将夜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众人听得头皮发麻。 白雅攥着拳头,夏荷曾给过她善言,但恻隐之心动不得,一动祸及自身。 所以,只能袖手旁观。 然而,就在花娘俯身回看夏鱼的时候,她脑光一亮,脱口而出。 “花娘且慢。” 第5章 痞子与高僧 众人诧异,火光中神色各异。 花娘接过蛮秋递过来的帕子,漫不经心地将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道:“怎么?你也想尝尝花蛇的味道?” 夏鱼木然抬头,玉蔻一脸紧张。 白雅软糯而无辜道:“花娘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夏荷被脱光了衣物再扔进去,可惜了些。” “可惜?”花娘看向白雅的目光莫名危险。 “夏荷乃处子之身,又将送人,若在桶子里身无一物,贞操……何不给她加件衣物?” 花娘一愣,突然想起昨晚与白雅说到的一件内宅阴私事,说的是某妇人为了治理一个得宠的小妾,设计让自己的夫君看到小妾与蛇“交欢”。只是以往也不是没有处子用过,均无甚大碍。 见花娘神色不显,白雅无所适从,小心道:“莫非我说错了?我……我只是想起花娘昨日给我授的课,心里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确实,若真着了万一,可就亏大了。 想明白后,不悦倏减,花娘笑了笑:“不错,倒是差点儿就错怪你了,果真一点就通,不枉我平日一番苦心。”随后又唤了一个婆子前来,冷声吩咐:“让蛇房的人给夏荷留身薄衣,扔下去之前将裤子绑紧了,免得便宜了那群畜生!” 正打算看戏的小娘子们听了不由得面红耳赤,再瞧白雅的目光则带了鄙夷。 心道莫怪花娘如此偏爱,尽会想些下作骯脏之事。 白雅暗松了一口气,心道有身衣服总比光熘熘地强,且通过此举,花娘将以为自己是个可塑之才,甚至“委以重任”,如此她能触摸的真相只会更多。 白雅倒是料事如神,因着南大人好稚女,白雅本就被“委以重任”,经过今日一事,花娘更是打算下一番苦工,势要将白雅往红颜祸水方向培养。 谭瑞曾道桃花村企图通过皮肉交易贿赂官商,至于被贿赂者具体有谁,仍在细查。越过花娘的肩膀,她看到了一脸担忧的玉蔻,忍不住回对方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是扎在男人堆里的谭瑞,许是络腮过于茂密,哪怕有火把,她着实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夏荷的事完了,然后便是夏鱼。夏鱼对她的仇视毫不掩饰,惹得花娘看她的眼神也带了怀疑。 花娘涂着丹蔻的手指一挑,俯身道:“来,告诉花娘,你与她有何仇怨?好让花娘给你做主。” 夏鱼啐了一口,眼底似藏了毒。 “她知道我们要逃跑。”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齐刷刷地看向白雅。 “你胡说!”玉蔻想也没想为白雅辩护,花娘扫了她一眼,玉蔻提着一股气儿,敢怒不敢言。 白雅敛眉不语,夏鱼这话似是而非,用的是“知道”这个词。 花娘果然误会了,笑得阴狠:“怎么?你们逃跑还知会过她,还是说你们本来就是一路的?” 夏鱼不比夏荷,一点儿也勾不起她的怜悯。可惜夏鱼不知道桃花村暗中藏了人,平常花房外的异举尽在那些人的掌握之中。 第10页 白雅神色惴惴地解释:“睡前我看到窗前草丛涌动,只以为是老鼠,未敢理会,如今细想,怕是她们的藏身之处,夏鱼许是以为我告的密,还请花娘明察。” 她说的是实话,不怕花娘与暗人对峙。 然而夏鱼只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只出了白雅开窗一个岔子,又如何相信不是她告的密,且她们之所以逃跑,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白雅的到来,当即骂道:“呸,假仁假义的贱|人!” 夏鱼曾将希望寄託于南庄,遂将尸体私运,不料白雅是个没用的,竟被花娘弄到了桃花村,还与夏荷争夫君。夏荷被排挤得只能送给一个年老丑陋的王老爷,她如何不恨? 瞧夏鱼的表情,花娘心里明镜似的,随手一挥,让冯肆等人将把夏鱼拖下去,不忘叮嘱:“悠着些,可别再把人弄死了,三日后便要送出去。” 周老爷子是个眼瞎不中用的,处子不处子什么的并不看重。他喜欢虐打女人,越是刚烈越欢喜。夏鱼这把贱骨头,磨磨愈显“斗志”,最适宜不过。 冯肆等人咧着嘴一脸猴急地把夏鱼拖下去。谢翠嫦之后他们就没开过荤了,数一数竟有十日之久,被磨得俨然飢不择食。 折腾了一宿,天已将晓,浓雾愈笼愈多,携了零散的细雨,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地罩在头顶。 当白雅再次躺在床上的时候,已毫无睡意。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现代了,以至于差点忘了自己曾处于一个法治且尚算平等的年代。 第二天,因昨晚一事,许是没有睡好,许是花娘的震慑,小娘子明显比以往安静,待夏荷满是污秽的身子被抬到众人面前,小娘子们更是鹌鹑似的,连目光也是闪躲的。 白雅昨晚的异举让花娘十分满意,亲自授课的时间从半个时辰延长至一个时辰,课程将结束的时候,她听到了婆子倒水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浓郁而奇怪的芬芳。 花娘把白雅带到偏房,乳白色的“热汤”冒着骇人的白烟,她悄然垂首,银白色的手镯内侧漆黑一片。 白雅弯了弯唇,让自己的声音镇定如常还带了点好奇:“花娘,热汤里面可是加了什么?怪香的。” 花娘边领着她绕过屏风边道:“这是宫廷滋身养阴的秘药,为的是让皮肤嫩白,那处紧緻如稚子。你是众娘子中容貌最好的,又聪明得紧,前途一片敞亮,我甚是欢喜,便琢磨着给你更好的,只是日后你飞上枝头,可别忘了我的好。” “来,该脱衣服了。”敦敦细语宛若亲母,动作却不容抗拒。 白雅将外衫脱去,白烟似在翻滚。 “花娘的大恩大德,白雅没齿难忘,只是这水似乎烫得紧,不若晾一晾。” 花娘皱了皱眉头,没敢伸手往里探,想着以往那些小娘子都是直接下水的,同样的配方,一般的水温,也没在意,遂强势道:“眼下天凉,热雾瞧着多了些,实则不烫,快些下去吧。” 花娘俨然是人精,白雅虽瞧着乖巧,却是个有主意的。只要不碍着她的大业,她乐得知而不破,甚至为她的聪慧心感欣喜。 白雅乖巧应声,底下在挪步脑袋却在飞快运转,以往沐浴都是婆子伺候,今儿却亲自动手,这毒汤究竟什么来头? 门外守着两人,郭尉近日不见踪影,她没有武功,自然察觉不到暗中有没有人护着自己。谭瑞说,那些藏匿在桃花村的江湖人士主要集中的村口和门外树梢,若无人掩护的情况下她把人打晕,脱身的机率十分渺茫。 然而,毒汤碰不得,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惜命得紧。 在花娘的监管下,她的手已伸向里衣。白雅放缓唿吸,暗中捏了把拳头,余光瞥见不远处放着一炳木勺,心中有了大概。 “花娘,那是何物?” 趁花娘低头的一瞬,她飞快转身,双手握着木勺,正准备敲下去的时候,竟看到对方迳自倒下,花娘即将碰地之时,突然冒出一双修长的大手。 白雅错愕地看向手的主人,琉璃大眼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瞳中。 “谭……公子?”白雅一脸惊愕,未免麻烦,她唤的是公子。 “白小姐英勇。”谭瑞看着白雅手中的木勺,眼中泛着笑意,只是不知怎的,笑着笑着耳尖、脖子竟开始冒红。 “谭公子谬赞。”白雅低头不紧不慢地整理里衣,把不小心露出来的粉红肚兜挡住。 古人保守,其实这种程度在现代连吊带都不如。 况且,白雅扫了眼自己的小身板,一脸郁闷,十二岁的年纪,似乎没什么身材可言,她以往的玲珑有致就这么飞了。 跨过倒在地上被点了昏穴的花娘,白雅转身走向木桶。 谭瑞一个箭步,握住她刚探出的手腕。 “有毒!”里衣薄如蝉翼,他似乎能感觉手指上跳动的脉搏,微弱而滚烫。 “谢谢。”白雅礼貌微笑,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对方的手,轻声问:“只是不知是何毒。”鼻子耸了耸,味道浓郁,只惜她虽出身医药世家却不是医生。 “西蛮红石散,能通过皮肤渗入血液,或经……亲密之举让人产生依赖,是损人意志的毒物。”其实是让与之交欢之人上瘾。 第11页 白雅诧异,所以这是想让自己染毒再传染给别人?她神色微凝:“莫非这里的小娘子都是毒美人?” “是,也不是。此毒珍稀,若非姿色上乘或大有用处,这里的人轻易不会用。桃花村现存的小娘子二十八人,用了此药的唯有八人,那八人已被送予平央城的官员或商贾。” 白雅突然抬头:“敢问谭公子,玉蔻情况如何?”玉蔻容貌清丽,亦是重培对象。 “花娘打算明日给她用药,届时我自会制止。” 白雅实诚道:“多谢谭公子。” 玉蔻没有能测毒的银镯,性子又单纯得紧,难免受哄骗。 浓郁的药香在房里翻滚,白雅挪了挪步子,也不知道这西蛮红石散会不会通过蒸汽渗入皮肤。 “此药需连泡三天方能真正成毒,白小姐不必担心。” 白雅笑了笑,走到卧室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对方。 谭瑞顺着她细白的小手看去。白衣下肌骨晶莹,青丝俱散,精緻的小脸似梨花初绽,空中瀰漫着红石散的味道,他却分明从其中嗅到了似有若无的香甜。 “谭公子上次说万事俱备,只差一味,不知这差的是什么?” “证据。” 白雅不解:“背后之人作恶多端,桃花村里的小娘子便是证据,还不够?” 谭瑞摇头道:“涉及之人身份贵重,只皮肉买卖难动其根本。” 罪轻重罚难免让某些人心寒,况且皇上存了连根拔起的心思,这罪名只能往重的地方安放。 白雅神色微紧:“卖身契乃强买强卖,官商、官贼勾结莫非也不足以撼动那人?” 谭瑞眼底流光微闪:“若是平常官商,足矣,只是暗中之人……乃皇族。” 白雅诧异,阳安城是平王的封地,平王是文澜国至今现存的唯一一个享有封地的亲王,据闻其性子淳厚,没什么头脑,他的封地还是先帝在时亲封的。 若谭瑞所言不虚,平王此举怕大有文章。 今日的秘药不难看出他们的目的直指富商权贵,先不说谭瑞等人查到多少,不过她可以肯定,他该是得了密令,要将平王一锅端。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将如此机密告知自己,却知道她等不及了。 郭尉已将玉兰等人的信拦截了下来,但她的继母萧惠仪迟早会发现异样。从阳安城到南庄,估摸有半个月的路程,若萧惠仪是害她被卖的推手,她必然会以某种藉口派人亲临南庄视察,然后假装发现此事,或将她被掳一事宣扬出去,无论她能否脱险,都会落得个身败名裂。哪怕后面她拿到了大理寺的口供,证明此事乃萧惠仪一手策划,已损的名声已传了出去,不过两败俱伤。 白雅抿了抿唇,她以为要解决桃花村一案不会很久,显然轻看了此事的重要性,也怪她自己没问清楚。 迎着白雅宛若看透的目光,谭瑞情不自禁握拳轻咳,疑似心虚。 “敢问谭公子,我们还需多久方能脱身?” 谭瑞咳声一顿,直言道:“准确的时间无法估测,只是……怕要月余。” 果然,白雅有些心灰意冷。过了半晌,晶亮的眼眸突然抬起。 “谭公子……” 她在犹豫。 谭瑞突然有些介怀,说不上为什么,自打昨晚她面不改色地和花娘“提议”,然后端着一脸小心为自己开脱,他总觉得自己不能以平常看十二岁小娘子的目光看她。 平王一案牵扯甚大,他原是不打算说的。 因为是她。 “花娘何时醒来?” 谭瑞一愣,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回道:“此药需浸泡一个时辰,现……”谭瑞看了眼沙漏:“只过了一刻。” 白雅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想来她们时间还是挺充足的,那便……死马当活马医吧。 “教习我的师太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谭公子可有时间一听?” 谭瑞神色一顿,道:“谭某洗耳恭听。” 她眼底的洞悉让他莫名期待。 白雅久久不语,实际脑子在组织语言,谭瑞也不催促,俨然绅士。 “很久以前某县城来一个痞子,痞子发了一笔横财后花钱买官当上了该县的县长。” 谭瑞眼眸微动,对面之人面容沉静,宛若一汪清谭,便连声音也清冷。 “痞子好赌好色还嗜财,迫于他的身份,赌场苦不堪言,姑娘贞洁难保。行事如强盗,判案只观钱色,县民敢怒不敢言。” “几年后一高僧路过。高僧慈悲,听闻此事后私下将县民召集,让孔武有力的男子把痞子以及他所谓的同僚绑起,让妇孺拿起扁担、瓜果、锅碗围殴痞子等人。” “然后呢?”黑眸划过一道异光。 “痞子等人无力反抗,最后死于妇孺之手。” “杀人偿命,知府问责,岂非得不偿失?” 痞子等不过几人,百姓却几十甚至上百。 “一根扁担、几篮瓜果、几口锅碗,每个人的所为都不足以致命,以何问责?问的又是何责?”所谓杀人偿命,然而谁是打死痞子等人的最后兇手?这个问题就像哪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12页 只要县民足够团结,知府无从查探。况且明君在世,没有哪一个官员敢如此大规模草菅人命。 然而这只是现代透明政治的思维,古代政治封建且等级分明,她不是政治家,仅提供一个思路,只望谭瑞是个聪明人。 “白雅不才,读过几本薄书,记得上面有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谭公子以为呢?” 圣贤大智,一言蔽之。 氤氲的烛光忽明忽暗,谭瑞看着白雅清浅的眼眸,心头突然涌起一股热流,直达头顶,那是茅塞顿开的感觉。 鬍子为他脸皮上的激动作掩护,他悄咽了一口口水,将喉咙里的惊嘆忍下。 “故事的背景很像平央城,不是吗?”她眨了眨眼,眼底带了抹刻意的纯真。 络腮下薄唇轻弯,为她故作的孩子气,她以为他是花娘? “像也不像。” 故事漏洞百出,却高明得让人惊艷。 平王乃皇族血脉,与花钱买官的痞子不同。文澜等级森严,若百姓越级伤人,处理不当容易被皇帝疑心藐视皇权,而他也难逃操纵百姓以下犯上甚至扰乱朝纲的罪名。 “敢问事后知府如何处置?”谭瑞忍不住求证。 白雅摇了摇头,最后的结局她忘了,故事发生在一个偏远的发展中国家,主题非贪官污吏,而是妇女维权,只记得书上说那是里程碑式的胜利。 看白雅这次的表情不似作假,也无深谈之意,谭瑞深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 他有些迫不及待找同僚商议,起身拱手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扰白小姐了,谭某告辞。” 白雅起身,轻声询问:“不知花娘与守门之人如何处理?” “稍后自会有人给他们餵下药丸,他们只以为自己累极睡着了,届时白小姐装作刚沐浴完即可。”以她的才智,要不惹人怀疑不是难事。 “我走后会有人在暗中保护白小姐,若情势危急,只需大声唿救。”那暗中之人自然是郭尉的人,对方再聪明也不过十二岁,谭瑞只以为她在害怕。 “告辞。” 谭瑞刚转身,不料又被唤住。他并没有不耐,反而有些好笑,此时此刻,她的表情倒像足了同龄的小娘子,别扭而有趣,谭瑞将心底的急切放边,难得一脸轻松:“白小姐但说无妨。” “谭公子能否带我出去?现在……或晚点?” 谭瑞面露惭愧,虽然不大看得出来:“请白小姐再忍耐几日。” 带她离开不难,但会打草惊蛇。 对方似乎误会了,白雅一脸尴尬。 “我只想出去,找个地方……沐浴。” 虽然她知道对一个不算熟悉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很失礼,但她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昨晚才在泥地上看了一场闹剧,傍晚又看见了从蛇房出来的夏荷。她浑身不适,本以为今晚可以“解脱”了,不想等来的却是毒汤。 听闻那毒汤要连泡三天,也就是说未来三天她都没办法洗澡。白雅直觉,若今晚不洗,蛇房里的花蛇估计会频繁出现在梦中,想想都可怕,她平生最怕软趴趴的动物! “……” “不可以吗?” 对方沉默不语,白雅神色一紧。 “咳……可以。” 可以是可以,只是耳尖热乎乎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谭瑞:哎呀我的妈呀,宝宝害羞了 第6章 逼宫 永苍明治二十八年,大皇子赫连烨逼宫国都秦桓城,五万叛军直逼天子脚下,举国一片惶然。 仍在朝上的永苍皇震怒:“逆子!勾党结私、残害忠良、刺杀手足、逼宫宣政殿,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弒父夺位啊?” 赫连烨直挺挺地跪在殿中,沾着血渍的战袍前后散开,在地上渲染出几朵骇人的鲜红。 “父皇年迈,儿臣恳请父皇颐养天年!” 听罢,永苍皇本就削瘦的脸颊一片青白,雷霆之怒伴随着急促的喘息,跪着的众臣恨不得遁地离去。 他原是一代枭雄,只惜早年征战坏了身子,体魄不再。 众臣噤言,或盼绝地反击,或候枭雄落幕,揣着各自的心思跪了一地。 门外,黑压压的步兵缓缓逼近,声势浩大。 赫连烨越发肆意,他迳自起身,直视他那不可一世的父皇。 若不是父皇迟迟不立太子,皇贵妃的地位直逼母后,他不会趁东方孤诣闭关冒险逼宫。 永苍皇冷笑:“你就这么想坐上这个位置?” 赫连烨端着一脸桀骜:“上位者,能者居之!” 永苍皇骤然起身,身子几晃,身后的徐永全忙上前搀扶,却被挥手打退。 “上位者,能者居之”,这话出自他口。看着惶恐不安的心腹与不敢直视自己的反臣,他气急而笑。 “确实,能者居之,朕还没死,都以为了不起妄想想夺朕的江山!” 他目露讽刺:“你以为你能如愿?” 赫连烨厉眼轻眯,永苍皇的神色让他不解。 他拥兵五万,二皇子赫连煊的党羽或被杀或□□,便连忠皇党荣国公等人也被他困于内府,还有何人能力缆狂澜? 第13页 成王败寇,他以为他是王,神色坚定而自得。 “大皇子且看身后。”一直跪在地上的旭王突然轻嘆。 旭王曾是他的恩师,赫连烨心感不妙,勐地回头,发现步兵整齐有序地停在十米之外,领兵之人甚是眼熟,竟不是他的心腹! “你不是死了吗?”赫连烨咬牙切齿。 赫连煊身着战袍独自走到赫连烨跟前,笑得意味不明:“大哥的暗卫眼力不佳,一不小心竟杀错人了。” 杀错人?赫连烨突然想起那无所不能只手遮天的国师东方孤诣,据闻东方氏祖先乃巫族人氏,不仅会种盅还会罕见的易容术。 思及赫连煊的阴险狡诈,他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他被算计了! 如此大反转,堪称戏剧,然胜败已分,跪着的、立着的有人忧有人悦,更有妄想推託责任的。 “皇上饶命啊!是……是大皇子!是大皇子逼臣的!” “来人,拿下。”赫连煊轻声唤道。 “是!” 正打算求饶的反臣看着求饶之人被一脸肃穆的禁军堵嘴拖走,大气不敢出,身子抖得筛子似的。 “咳咳……”永苍皇咳嗽出声,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赫连煊撩袍跪地:“林大人言语无状,儿臣一时难抑,请父皇恕儿臣僭越之罪。” 永苍皇神色莫测,也没叫他起身,反而直直地盯着赫连烨,宛若凌迟。 赫连烨攥拳垂首,一言不发。 他心感不甘。作为正宫嫡子,却从未被正名,太子之位本该是他的,这龙椅也本该是他的! 赫连烨倏然抬头,满脸控诉。 父皇当真要杀了自己让赫连煊继位、让东方氏独大、让永苍皇族易名?他赫连煊不过是一个傀儡! 赫连烨狠抿薄唇,也不求饶,绷着心神静候发落,只额间细汗密布。 他在赌,赌父皇不舍!父皇惯不喜软弱,求饶只会让他愈发失望。 头顶传来永苍皇冷酷的口谕:“来人!” 嗓子却似黏了一口痰,异常沙哑。 禁军听令,跪着的反臣越发惊惶,一股尿骚味在殿中瀰漫。 “赫连烨,携兵谋反,罪不可赦,即刻打入天牢……永不得释放。” 赫连烨背嵴倏松,瘫坐于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永苍皇,头似顶着千斤巨石。 起码命是保住了,他闭眼无言谢恩。 垂首跪于一旁的赫连煊薄唇轻动,微侧的目光盛着怜悯。 赫连烨倏然睁眼,一脸愕然地看着赫连煊,后忙挣开左右扑到永苍皇脚下:“父皇!母后……此事母后不知情,恳请父皇轻饶母后!” “不知情?”好不容易平静了些的永苍皇勐地将缴获的“圣旨”摔在他的脸上。 “不知情你怎么偷的兵符?又如何盖的玉玺?赫连烨!你真以为朕一无所知?还是以为你那愚钝的母后能将朕当猴子戏耍!” 近日,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原以为是因旧疾復发,原来竟是皇后给他下了药,便连日夜侍疾为的也是他身上的兵符与玉玺。 果真皇宫无真情,最毒枕边人! 赫连烨恍然,父皇竟以为兵符与玉玺是母后偷的,且深信不疑。他勐然想起赫连煊避开永苍皇瞧过来的神色,恍然大悟。 哪有什么天助我也,不过是有人推波助澜坐收渔翁之利! 他手脚并用往前攀爬了两步:“父皇,兵符非母后私窃,玉玺也非她私盖,是儿臣的人!母后是无辜的,她至今被儿臣药晕在昭华殿!请父皇彻查!” 然而,谁会相信那个在后宫飞扬跋扈的女人私下竟屡劝亲子要听他父皇的话? 赫连烨急得眼眶猩红。他不敢想像,没了恩宠,向来高高在上的德熙皇后如何度日,那是宫里唯一一个无私宠爱自己的女人! 看着赫连烨少有的失控,赫连煊垂下双眸,眼中似有东西在闪烁,忽明忽暗,最后化为一片孤寂。 “现你没资格求朕,来人,带下去。” 说完,尤似不解恨,又道:“皇后教子无方,德行有亏,剥夺“德熙”封号,永禁昭华殿。” 同样是终生软禁,至于旁人,且等清算。 “父皇!母后是爱您的,您不能视而不见啊!” 永苍皇挥了挥手,禁军再不敢怠慢,忙扯着声嘶竭力的赫连烨下去。 临末,企图逼父让位的赫连烨竟得了个母子情深的虚名。 求饶声不再,宣政殿再復寂静。 永苍皇看向一旁安静的赫连煊——他的“爱子”,神色不明:“你这次立了大功,可想好了要什么赏赐?” 赫连煊姿态谦卑:“儿臣不敢向父皇讨赏,反而十分惭愧。” “惭愧?” “前几日儿臣看到皇兄屡次出城,猜测定不寻常,却未加查探。若儿臣早日发现或加以警示,今日皇兄许不会冲动行事,父皇亦不会陷入为难之境。”赫连煊以额贴地,背上的目光怀疑且严厉。 刚痛失一子,永苍皇并没有慈善半分。 半饷,威严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此事不怪你,你被追杀,还能想到要护住宫里的手足,极为难得。今日一事虽不光彩,却可引以为鑑,可明白?”此番警示已非婉言。 第14页 “儿臣定当谨记!”赫连煊郑重叩首。 皇朝歷劫,后面必有一番腥风血雨。永苍皇扫了眼座下众臣,连下几道皇令,颇有壮年的雄魄。 “都退下吧。”他脸带灰白。 徐永全心知皇帝这是累极了,一个招唿,众人要么被拖下去收监,要么小心翼翼退下。 “你说,朕是不是老了?”声音苍老无力。 “皇上您正值壮年,只是,您的心累了。”徐永全给下面收拾的太监宫婢打了个眼色,下面的人越发小心翼翼,然后给坐着的永苍皇斟了杯热茶。 一人一茶,在明亮的宣政殿,颇显孤寂。 一刻钟后,永苍皇让徐永全将被搁在架上的锦箱拿出,上面是一个月前文澜使臣递来的文书。看着里面的黄纸黑字以及代表文澜国的红章,眼中重新蓄起精光:“宣左右丞相、旭王、北郡王、荣国公觐见。” “诺。”看到皇帝重新振作,徐永全悄然告退,心里猜测,皇上这是动了让四皇子回来的心思,看来京城又将歷一番风雨。 —— 相比外面的风雨飘摇,此时的质子白府竟一派祥和。 赫连煊看着美得雅致、奢华而内敛的院内景观,再一次感嘆,怎么就有质子做得这般逍遥。 “白棋!” “见过二皇子。”白棋行了个简礼。 赫连煊今日成了大事,心里高兴忍不住嘴贱:“起吧!我说白棋,你虽姓白,但能否莫要总是一身白,有时看着怪渗人的。”他素来喜欢花的绿的,看着年轻。 白棋并无迎合二皇子风流品味的兴趣,敷衍道:“二皇子若无要事,属下先行告退。” “不是,我这是在点醒你!你看你都一把年纪了,身边没个姑娘又不喜打扮,莫不是要学你那佛僧似的主子?” 看着越走越远的白棋,赫连煊身边的侍卫靖安早已见怪不怪。 “你别走啊!你还未告知我你主子在何处?喂!”赫连煊惊讶于自己再次被一个小小的护卫给无视了,转眼看到正偷乐的靖安,忍不住一扇子过去。 “笑什么笑?又黑又老又丑的,活该没姑娘喜欢!” 常日练武让自己变黑自认不丑才二十五岁的靖安无语,用白世子的话来说,殿下这是在找平衡感。 “殿下,属下刚瞧见白世子往东边的亭子去了。”靖安没有告诉无理取闹的殿下,其实在他与白棋说话的时候,白世子就往这边看了一眼,只是看了之后一如白棋无视他般直接走了。 “那我们还站着干嘛?还不快走?怎好让白兄久等!”说着,赫连煊扇着扇子,一路潇洒。 远远看去,醉风亭内,白谦一袭银灰色长袍坐于石桌前,桌子的另一端,娴静的侍女静默侍茶,动作如行云流水,手如白雁翻飞,赏心悦目,却仍不能吸引桌上之人半分神智。 亭子外,一素衣女子对湖抚琴,乐声缠绵,余音缭绕,如痴如醉,却仍不能让桌上之人失神片刻。 只见那人素手执书卷,品茶阅书两不误,如僧如佛。 若不是一早就见识过此人翻云覆雨的手腕,赫连煊只以为这是一双诗情画意的手。 “你倒会享受,却也不会享受。”此茶此乐此景,独此一府,视二美如无物,独此一人。 赫连煊迳自落座,叨念道:“真想知道,怎样的美人方能入你佛眼。” 赫连煊欣赏着湖边的倩影,连名动秦桓城的花魁都瞧不上,莫非文澜与永苍的审美不同? “你原不该来。”放下手中的书卷,白谦抿了一口茶,淡声道。 “总是躲躲藏藏,早腻了,况且……”赫连煊看了眼被随意搁在石桌上的《文澜国志》,戏嚯道:“你在永苍也没多少时日了,走之前我与你亲近亲近,既可全我们的兄弟情义又能让东方老头疑神疑鬼,岂不乐哉?” 按国师东方孤诣的性子,那不是疑神疑鬼,而是以为二人在密谋,然后宁杀错,莫放过,再来个十面埋伏。 赫连煊这是存心给白谦找麻烦。 “东方孤诣出关还要十八日,足矣。” 这十八日足矣让他金蝉脱壳。 赫连煊懒声道:“不要忘了宫里还有一个皇贵妃。”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说的不是自己的母妃,赫连煊意有所指:“说起来我与你同病相怜,我有不省心的母族,你有总想在背后捅刀子的四皇子。” 然而,文澜四皇子的种种在对面之人看来不过跳樑小丑。白谦可是连东方孤诣都不敢掉以轻心之人,他着实好奇,一个小小的将军后辈,怎会有如此智慧,莫非那老僧真是神人? “你无需试探,回到文澜之前,我不会动他。”十二年前两败俱伤,两国俨然经不起新一轮的战争,且他与赫连煊布下逼宫这局,为的只是回国。 得了白谦的承诺,赫连煊暗松了一口气。 赫连烨一事后,宫里仅剩三位皇子,除了他,其余皇子皆不足十岁。 东方孤诣一族未拔,父皇不可能放权,为均衡势力,或将远在文澜当质子的赫连灼换回,若此时文澜四皇子萧瑾璃在永苍遇难,质子再难回归,另外的两位皇子母族势弱,东方氏只会越发猖狂甚至有恃无恐。 第15页 以父皇的心性,为压抑东方氏,极有可能直接放弃他。 赫连煊感激白谦的厚道,提醒道:“据闻父皇深夜召见了他那几个心腹,同意换回四弟,可你白谦却要留在永苍,用的还是你天一大师的名头。” 若说东方孤诣掌控的是权势,天一大师拥有的则是信仰,地位毫不逊色只手遮天的东方孤诣。而白谦,乃天一大师唯一的弟子。 犹记得五年前父皇想借白谦特有的身份给东方孤诣使绊,不料养虎成患,顺道送了他一个“帮手”,只惜这帮手将与他分道扬镳,若他再留个几年…… 白谦将赫连煊暗打的算盘看在眼里,拒绝得直截了当。 “我不会为永苍所用,亦非救你永苍皇族之人。” 赫连煊嘆道:“还真绝情。” 白谦所言是“不是”,而非“不能”。二皇子有点牙痒痒。白谦既能重伤东方孤诣,相信也能杀了他,只是他不愿。不过这样也好,若他真杀了东方孤诣,不亚于救了整个永苍皇族,这般国之恩人的姿态,哪怕他当上了皇帝,心里也存了疙瘩。 永苍文澜乃宿敌,然而,这十二年来,白谦共救了他三次性命,他做不得恩将仇报。却也正因为他重情磊落,对于用在永苍的手段白谦鲜少隐瞒。 赫连煊挑眉:“势要回文澜?” 白谦淡看了对方一眼。 “哪怕父皇阻拦?” “他拦不了。” 竟如此自信!可惜了那通天手段。 “既如此,临走前你不打算给我留份厚礼?怎说早年我也帮你递过几回信。”好歹让他在等敌友的时候有个盼头。 白谦看着赫连煊凑近的头颅,目光清冷。 赫连煊讪讪地摸了把鼻子。他险些忘了白谦不喜旁人近身。 待那股黏腻的玉兰香离去,白谦方道:“五日前,明昊帝皇陵被盗。半个月后,柔妃被陷滑胎。”明昊帝是永苍先皇,其陵墓早年由东方氏主办。皇陵失盗视为不详,乃皇家大事,势必问责东方氏。 至于柔妃……她竟怀有身孕! 大皇子一事后,宫中再无皇后与嫡子,若柔妃一举得男,谁也不知道当今皇上会不会让柔妃上位,毕竟柔妃身后是勉强能与东方氏抗衡的欧阳氏,更是永苍四皇子的姨母。 若她滑胎,背后推手不言而喻。 “妙妙妙!”父皇问责东方氏与皇贵妃,不仅不会让他受到牵连,还会增加他登基的可能。 皇贵妃想让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好让东方氏独大,却不想他姓赫连不姓东方,更没兴趣当傀儡皇帝。近几年,他屡次违背皇贵妃与东方孤诣的意愿,还与她两的仇敌白谦凑到一处,父皇早该察觉到他的立场。 赫连煊扇子一合,正想滔滔不绝聊表谢意,忽见一人匆匆而至。 自接到飞鸽传书,白生一刻不敢耽误,把手中的信件第一时间上交。 隐约之间,赫连煊看到“平央”与“小姐”字样,更神奇的是,白谦神色有异,哪怕只是一瞬。 小姐?赫连煊突然想起白谦似乎还有一个胞妹,也不知道那姑娘容貌如何,若是…… 赫连煊暗觎了白谦一眼,对方眉目清冷,眉宇间无半分褶皱,心道:罢了罢了,惹不起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咱们男主,此时此刻还是个假正经~ 第7章 天谴 第二天一早,文澜永苍两国质子回归之事在宣政殿议开。 质子回归涉及两国盟约,众臣毫无异议,至于这杀他们永苍士兵无数的文家之后白谦要不要赦回,少了近三分之一的朝廷命官纷纷站队。 兵部尚书持反对意见,大概意思是白谦不凡,谴回等同纵虎归山,不能为他们永苍所用也势必要将他圈禁于眼皮底下。 虽说的是实话,却长他国志气灭自国威风,永苍皇并不受用。 荣国公之言显然更妥帖,言下之意是白谦师承永苍天一大师,自然也是永苍国人,两国盟约言明归还的是双方身份贵重的皇子,白谦不在约定之内。 礼部尚书对荣国公“拜鸡随鸡”的口吻却不以为然,引经据典后表示做人要讲究诚信,当初人家也是一换二,理应怎么来怎么回去。况且白谦是天一大师的唯一弟子,扣留白谦此举恐会冒犯天一大师。 然而以礼部尚书为首的反对派势单力薄,终落了下乘。且永苍皇早有裁决,之所以将此事摊出来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折腾了一早他已累极,于是大手一挥,正准备赐下口谕,意外横生。 悬在龙椅后上方的匾额竟毫无预兆“砰”地一声掉在永苍皇身后,若不是徐永全眼疾手快推了一把,恐怕当即血洒殿上。 百官瞠目结舌,后知后觉连唤“护驾”。 匾额突塌,皇帝受惊,殿上一片混乱,好端端的早朝草草收尾,早就拟好的圣旨被搁置一旁。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很快,流言似长了翅膀般飞速传播。 天一大师在永苍乃神子一般的存在。二十年前天灾降临,百姓民不聊生,后爆发瘟疫,祸及秦桓城,举国医者束手无策。后天一大师亲自诊断,尝遍百草,终得痊癒药方,平了永苍的动盪。 第16页 十年前,异姓王逼宫,滥杀无辜,手段残暴,便在他将荣登大典的前一晚,天一大师以一己之力,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送进地牢,赫连氏得以传承。 天一大师的种种在永苍说得上是神迹,更别提他先后救了永苍皇三次。 世人传言天一大师乃天神弟子,如此让人敬畏的存在,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朝臣乃至永苍皇却想着算计人家,这不是等着遭天谴吗?要知道落下的匾额上面赫然写着“正大光明”四字。 市井舆论愈传愈烈,镇压之法相继失效。永苍皇异常恼怒,命人彻查匾额掉落一事,无果,倒是有人在上面发现了几只白蚁,断口呈白蚁腐蚀自然脱落状,无一丝人为痕迹,却脱落得不带一丝犹豫。 天一大师的存在本就是个迷,正是这个迷让国师东方孤诣不敢轻举妄动。匾额早不落晚不落,偏偏在他准备口谕的时候掉落,姚是永苍皇也不得不怀疑,莫非真是上天的警示? 永苍皇并没有纠结很久,因为当天晚上他便旧疾復发了,先是高烧不断,后屡次梦到永苍国破,再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想到自己三次差点命丧黄泉与愈演愈烈的舆论,他不得不重新考虑白谦的去留。 思量一番,仍在床榻的永苍皇再次召集近臣,隔天颁旨,允文澜四皇子萧瑾璃、卫国公世子白谦十日后启程返文澜国。 十日后,正是东方孤诣出关之时。 —— 近日,文澜国平央城同样不太平。 先是平王嫡子萧铭恩失踪,被人在后街找到的时候身无一物,传言其因纵慾过度,后生不举。平王大怒,把当天与萧铭恩有染的女人全部处死,受牵连的花娘子足足有十六人。 后平王妃引荐拿鲁巫族族长,为重振儿子雄风,暗中掳掠童子三百并囚禁于平王别院。事后,平王庶子萧铭浩因与富商之子争执私毁渊河货船十八艘,平央城物价飞涨,民怨空前。 平王联合官商欲以雷霆手段平价,不料知府周大人暴毙,然后是首富王老爷与王老爷之子,三人相继死于女人榻上。 巡抚南大人闻风展开调查,恰巧碰到奉旨前来平央城巡视的大理寺少卿,经两人细查,发现与死者相关之人均出自桃花村。 终于,谭瑞收网了。 花娘、平央城总督以及平王管家人赃并获,不日扣押回阳安城。一番“解救”后,白雅、郭尉、玉蔻平央城汇合。 与此同时,百姓突围喝花酒回府的萧铭恩,护卫防卫不及,萧铭恩被活生生打死,涉及此事的五十六名百姓被铺,经知府彻查,平王妃强掳幼童,草菅人命,将由大理寺一同扣押回阳安城,听候发落。 此事之后,萧铭浩乘花船夜游渊河,船因故突沉,附近的渔民、商船无一伸出援手,平王庶子下落不明。 “这端世子是个人物。”子乌先生极少称赞人。 “借嫡庶之争挑起民怨,制造证据,勇气且睿智,只是不知老皇帝的心眼是否一如既往,别聪明反被聪明误。”骨节分明的大手拨弄着白色的棋子,哪怕快输了依然一脸温和,当真公子温如钰。 子乌先生落下至关紧要的一子,嫌弃道:“头脑闭塞,怪不得要输。” 端王是老皇帝的左右手,端世子是端王递给老皇帝的利刃,断没有自相残杀的。 眼看棋局乱得一塌煳涂,温如钰着实琢磨不出来,袖子一甩,风流倜傥地看向一旁的白谦,笑道:“听闻四皇子近日在搜罗奇珍异宝,欲献当今,如钰不才,前段时间恰好得了一块宝玉。”温如钰出生于杭扬富商之族,乃皇商一枚,手中的好物多如牛毛。 “宝玉?”子乌先生看了眼犹在书信的白谦,神色微疑。 “浑圆剔透,冬暖夏凉,最要紧的是近毒变色。”可费了他好大一番功夫。 子乌先生点了点头,心道也没多罕见,上次他们才得了一个近毒变色的银镯,只是玉总比银要华丽些,倒适合献给当今。 白谦放笔起身,把信递给白棋,然后站于温如钰身侧,右手捻起一子,白子所到如自投罗网。 “诶!”现竟连公子也欺他?温如钰一贯温和的脸忍不住龟裂,然而,生无可恋地走了几步后,子乌先生不进反退,温如钰恍然大悟,异常兴奋地投身棋局…… “哈哈哈哈!先生,您输了!”不过一子,悬之又悬,竟能扭转干坤! 子乌先生心服:“纵我走个千百步,不敌公子巧设的一步,子乌嘆服。” 白谦淡笑:“先生过谦了。”若非子乌先生一开始便存了承让温如钰的心思,他绝无一举攻破之机。 “公子,该启程了。”白棋提醒道。 白谦朝两人点头:“阳安城再会。” 子乌先生和温如钰起身颔首道别。 白谦前脚才出的房门,紧随其后的白棋便把门关上,视线被阻,谁也不知道里面留了两个论棋人。 —— 都道秋高气爽,绿叶却清减了大半,曾婀娜多姿的柳条越发萎靡,便连湖里的锦鲤也懒洋洋的,好不惬意。 白雅一袭云霏妆花缎织水蓝薄锦,一头极简髮髻,素面朝天坐于院子角落。 菩提树下,木桌旁,她在捣弄什么? 第17页 倚在墙边的郭尉轻抬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走近的谭瑞。 谭瑞脚步一顿,迳自打量专心致志的白雅,瞧见郭尉颇具警示的眼神,眼梢微扬,从怀里摸出一瓶上好的伤药抛给他。 白雅还在桃花村的时候,郭尉因夜探平王府身负重伤,谭瑞算了算时日,估摸着伤口已结疤,不该再用之前的药。 正专心致志的白雅全然没有察觉两人的互动,在接连失败了三次之后,她越发冷静。 勺了两勺白色粉末,随着下面烛火渐热,慢慢添水,又从旁勺了半勺透明液体。 “玫瑰露。”她专注于手中的搅拌,察觉身后有一道阴影,只以为是玉蔻。 谭瑞看着头也不抬的白雅,对瓷器里冒烟的白煳感到好奇。桌上摆着五六个白色瓷瓶。露?水的意思吗? 郭尉正欲动作,谭瑞已将散发着花香的红褐色水递过去。郭尉深看了他一眼,只抿唇不语。 白雅目不斜视,接过瓶子后慢慢地把早上炼制的新鲜玫瑰花露添加进去,加热的玫瑰花露散发着浓郁的芬芳,她把底下的蜡烛吹灭。 “杏仁油。”油?想起书房的灯油,该是黏稠之物,思索一番,他把另一瓶浅黄色的“油”拿起,端到鼻子前轻嗅,味道有些刺鼻,却仍递了过去。动作间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縴手握着玉棍,随着搅拌的动作划出好看的弧度。瓷器上的白液越发黏稠。 “井水。” 该是降温的时候了,其实最好是冷藏,只惜这里没有冰柜,她能藉助的只有刚从地里打上来的井水。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白雅感觉身后之人仍在,遂回头,突然看到站在一旁的谭瑞,琥珀色的大眼写满了惊讶。 “谭公子?”谦谦公子在阳光下帅气逼人,褪去了满脸络腮与刻意的污秽后,稜角分明的五官俊美非常。 被救当天,她是被郭尉直接带来这里的,然而谭瑞似十分忙碌,这几天竟没见着人。说起来,这还是桃花村被一锅端了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对方容貌不俗,气度不凡。因前世兄长白辰长了一双深邃而好看的双皮眼,她对双眼皮的男性自怀好感。 白雅眼中的亲切取悦了谭瑞,只见他拱手道:“段某失礼,因怕扰了白小姐的雅兴,遂顺手为之。” “段?”白雅疑惑,莫不是她听错了? “在下乃大理寺少卿段祺瑞,形势所逼,只得化名谭瑞,恳请白小姐见谅。” 白雅瞭然:“段大人严重了,段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却让你端罐递瓶的,实在不该。”配合得如此衔接,她还以为是玉蔻。 段祺瑞一愣,她竟不知道他出自端王府,不然,许不会如此和颜悦色。此时此刻,段祺瑞不想提及自己的出身。 白雅起身,白色的长裙直达脚踝,素脸如玉,红唇若樱,琉璃大眼清澈无波,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梨。 段祺瑞眯了眯眼,她似乎比初见的时候还要白皙,褪去了桃花村的粉衣后比平日多了几分温雅。 旁边似有锐光,他悄敛心神。 “白小姐想让瓶子里的白煳冷却?” 看着她的制作过程,他不难猜出她的意图。 白雅点头道:“冷却后凝霜会更细腻。” 她没想过他会帮忙,于是把头转向抱臂靠墙的郭尉。 郭尉对花蜜过敏,让他打下手简直就是谋杀,现打个井水而已,总不会出错。 段祺瑞笑道:“不妨让我一试。” 他师承云海老人,修的是寒冰诀。 白雅收回视线,对方的声音出奇地悦耳,清冽中似蕴涵着某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白雅侧了侧身子:“多谢。”再推脱就矫情了。她知道这个时空有内功这回事,却没想到还真存在武侠片所说的“寒功”。 段祺瑞把手放在凝霜上面,手掌附近的空气似乎在急速运动,不过十几秒,本是乳状的的液体变成霜质,白雅看着差不多,便叫了停。 白雅瞳孔微张,惊讶极了:原来真有人肉冰箱! 待段祺瑞收回手,她刚想拿起罐子,对方眼疾手快,隔着衣物攥住了她的手腕。 同样的力道同样的手势,只是心情和氛围与桃花村那晚大不相同。 “此时寒气未褪,碰了恐怕冻伤。”听闻寒气对女子伤害尤大。 白雅眨了眨眼,段祺瑞适时把手松开,看到她眼中并无恼意,不自知地松了口气。他拿起瓶子,等了片刻后递给白雅。 凉气从手掌传来,比井水稍凉,让她觉得倍感神奇。 伸出尾指沾了点凝霜涂在手背上,再以掌心揉开,如玉的手指交缠,在阳光下白嫩如葱玉。 一股奇异的芬芳在空中散开,比阳安城贵女的脂粉香要淡,却十分舒服。 段祺瑞忍不住深吸了一口,不想这白小姐还是个心慧手巧之人。 “一不留神竟耽误了你,不知段大人此时前来是否有要事?”这几天平央城局势大变,她听着都觉得乱,更何况始作俑者?他该是很忙才对。 “有一事确实需白小姐帮忙。” 白雅心疑,刚刚她只是随口提及,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帮到对方。单单一个故事,这人就能举一反三,她光听玉蔻打探来的消息就心惊不已。只是对方拿无辜百姓当诱饵引蛇出洞的行径让她心感不适,为防一不小心出口成刀,白雅谨慎道:“还请段大人明示。” 第18页 原本她是不想蹚这摊浑水的,本以为她们可以立即回南庄,奈何被眼前的人以不安全为由安置于此,就连郭尉也深以为然,她只得传信给玉竹,暂且住下来。 “十日后平王府晚宴,在下想请白小姐一同前往。”远在阳安城的皇帝下旨邀平王进京为才回来的四皇子行宴,然而众人心知肚明,行宴是假,问责是真。只是没想到平王以践行为由,愣是把平央城的高官富商邀来共度晚宴。 近日暗卫来报,大批江湖人士聚集平央城,平王暗中转移财物,段祺瑞等人不难猜出他的意图。 平王想铤而走险,与此同时,他们能用的人十分有限。 先不说平王暗中勾结了多少江湖人士,单单平王府豢养的一百八十骑兵就让人忌惮,余下的官兵敌友难辨,救兵已到,时限将至,如今之计只能集中暗卫趁乱来个瓮中捉鳖,至于谁是瓮谁是鳖全看双方实力。 “为何我要与你们一道?” “当晚明暗两处的人均集中于晚宴,留你们在此不安全,况且你被捉一事仍未查清,平王极有可能知道你的身份。”这也是他把她留在这儿的原因,毕竟卫国公府嫡女若被对方捉住并藉此威胁,他们难免投鼠忌器。 白雅向来识趣,且段祺瑞似乎没给她选择的余地,欣然应下:“只是我以什么身份出席?”卫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不宜曝光。 段祺瑞思索了片刻,上下打量,眉宇轻皱,似在自言自语:“只惜年纪小了些……” “嗯?”对方声音过小,她听得不真切。 耳聪目明的郭尉火石之间便猜到了他的未尽之言,盯着对方的眼神尤其冷冽。 “咳,许要委屈白小姐的膝盖了。” 段祺瑞暗恼自己魔怔了,险些失了君子之仪。 白雅微楞,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制作凝霜的步骤,纯属瞎掰,不要较真吶~ 第8章 赏赐 正午时分,文澜国都阳安城正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忽闻一声“避”,行色匆匆的人群如潮水朝两边退散,举目四望。 清脆的马蹄声从城门方向传来,众人回神,一打听原是四皇子萧瑾璃回城。 不一会儿,只见四皇子身骑彪马,威风凛凛挥鞭进城,姣好的容貌与刚强的气质在百姓心中狠赚了一把好感。 想起游手好闲斗鸡遛鸟的永苍四皇子赫连灼,再看衣冠楚楚丰神俊朗的文澜四皇子萧瑾璃,百姓颇感安慰。 “传四皇子、卫国公世子觐见!”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侍卫林立,路经的官员、宫婢纷纷跪拜,厚重的宫殿带着久违的庄严映入眼帘。 “儿臣叩见父皇!” “臣参加皇上。” “平身。” 两人眼帘微垂施然起身,待瞧清两人的容貌,萧庆昱目光一顿,温和道:“回国一路可安好?” 萧瑾璃身子微弯,敬然道:“回禀父皇,幸得南骁十二骑,儿臣一路安好。” 安好?这一路他们歷经埋伏三次、刺杀六次,次次堪称九死一生。近几年文澜皇权高度集中,萧庆昱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却知而不破,也不知道是为了成全萧瑾璃的一片孝心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白谦一脸淡漠,眼波平如清水。 “如此甚好。” 语气一顿,又道:“可曾觉得委屈?”倒是坦荡。 萧瑾璃眼底划过复杂,随后目光磊落:“儿臣背井离乡,心中甚为思念,只是每每思及安泰的黎民,也就不委屈了。” 萧庆昱颇具威严的脸这才展露一丝笑容:“我萧家郎儿,便该有如此担当!” 萧庆昱接二连三问了好些话,流于表面的舐犊之情让萧瑾璃受宠若惊,至于其中掺了几分真假,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一路舟车劳碌风尘僕僕,朕就不留你了,今夜便先宿在兰华殿,若有缺短,找林福海便是。”竟绝口不提白谦。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萧庆昱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萧瑾璃临走前看了眼被单独留下的白谦,目光隐晦而不善。 静默随萧瑾璃的离去在两人间流淌,萧庆昱垂眸打量。殿中之人气质清冽,凤眼微扬,眉宇竟俏极了文氏姐妹。 文世澜与文世洳两人的容貌本就像了五分,思及萧瑾璃俏似自己的面容,萧庆昱心感遗憾。 “刘辉言你们屡次路遇刺杀,四皇子却绝口不提,你怎么看。” 刘辉乃十二骑领队,萧庆昱问白谦怎么看,不知是对四皇子绝口不提他们路遇刺杀一事怎么看,还是对刺杀一事怎么看。 白谦復跪回地上,如松如竹的身子似被风颳了一般,愣是让人瞧不出半点低微。 “回皇上,臣以为四皇子纯孝,非有意隐瞒。” “四皇子是否纯孝,朕自有定夺,只是刺杀之人,你可知情?”竟不依不挠。 白谦直言了当:“臣不知。” “不知?”萧庆昱神色讳莫:“听闻你乃永苍天一大师唯一的弟子。” 白谦神色依旧:“师傅早年曾到永苍游歷,却非永苍国人。” 萧庆昱眼中多了几分兴味:“天一大师屡救永苍与永苍皇,你因何说他非永苍国人?” 第19页 “师傅出生于不受众国管辖的云隐山,非国人,之所以救永苍,皆因早年承了永苍先帝的情。” 云隐山是现存最为神秘的山脉,据闻里面住着已升天的仙人,不是没有国家或贼匪试图去占领,而是试图占领之人从未活着出来。 萧庆昱右手轻点龙椅,似乎在思索白谦话语的真实性。 “在永苍,你护四皇子安然无恙有功,朕允你一个赏赐。”如果说萧瑾璃的成长让他欣慰中带了点释然,白谦之能则让他意外中带了丝惊喜。 能让东方孤诣与永苍皇忌惮的人,姚是他也不得不侧目。 白谦凤眼轻抬,黑眸一目了然:“永苍十二年,是机会亦是本分,臣受之有愧。” 本分?想起白谦在永苍的种种,萧庆昱的手一顿,意味不明:“若朕执意论赏呢?” 或许他该给他一个恩典,不为他的身份,单为那双与文世洳、文世澜极为相似的眼睛。 白谦看向座上之人,萧庆昱神色微凝。 半晌,他垂首道:“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 萧庆昱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若可以,臣倒想向皇上求个恩典。” “且说来听听。” 他莫名有些期待,君子如松如兰,求的会是什么。 “臣欲即刻出城,亲迎南庄胞妹白雅回京。” 看着即便跪在地上背嵴依旧平顺的白谦,萧庆昱思绪万千。 同样的地方,不一样的容颜,此番恩典,既为惜才又为怀情。 “准。” “你再说一次!”萧惠仪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夫人,世子面圣后直接出城了!”来报的丫鬟跪在地上,她也觉得匪夷所思。 出城,竟然出城了!这个时候出城是要去哪?萧惠仪勐然想起被她打发去南庄的白雅。 “锦心,老夫人是何时派人去接二小姐的?” “回夫人,奴婢一个月前就看到林嬷嬷等人出发了,但说来也奇怪,这都一个月了,一来一回也够了,竟没见人回来。” “你且去打听打听,为何没接到人。” 府里准备迎接的人早就散了,老夫人发了一通脾气后,在杜嬷嬷的搀扶下气急败坏地回了福熙院。 这几日,老夫人自以为迎回卫国公世子,对她百般挑剔,怎料人家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这突如其来的闹剧看着可真叫人痛快! “奴婢这就去!”锦心一刻不敢耽搁,匆匆往外走。 而让白谦没有回府的罪魁祸首白雅,几日后便低眉顺眼地跟着段祺瑞进了平王府。 平王好奢,他的宴会自然金碧辉煌,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古代的宴会,瞧着甚为隆重。 舞姬如流水汇入,玉臂縴手,桃容蜂腰,看得男人眼冒绿光,女人咬牙嫉恨,当然面上仍端着一副君子贤良。 宴会才进行到一半,众人正其乐乐融融,如痴如醉,平王萧庆濂端着酒,朝坐在对面的段祺瑞笑道:“端世子对美酒佳人竟无动于衷,可是为了我那该死的管家恼上本王了?” 平王长得不如他行事兇悍,圆滚滚的身子看着十分憨厚。听闻先帝在世的时候,他性子平和,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山高皇帝远放飞自我成了如今模样。 段祺瑞歉然道:“王爷误会了,清者自清,下官向来对事不对人,只是王爷的酒堪比玉露琼浆,殿上美人有如神仙妃子,用多了,瞧多了,唯恐迷失心神。” 白雅琉璃眼轻抬,前几天她从郭尉口中得知了段祺瑞的世子身份,只是段祺瑞说的是下官,而非本世子,他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前来的。 平王笑意微敛,目含狷狂:“人生得意须尽欢,段大人如此小心翼翼,可对不住你近日的雷厉风行。来人!给我们的大理寺少卿满上!” 美艷的舞姬拿着酒壶赤脚缓缓走来,依平王吩咐将段祺瑞的酒杯满上。白雅眉心一跳,刚刚她光顾着看戏忘了斟酒,倒让对方有机可趁。 舞姬玉手执壶,酒壶精美非常,壶身两侧还嵌着宝石。 “大人,请用酒。”酥软柔媚的声音和着酒香从耳边散开。 白雅默然垂首,把案几上的花生米挪了个位置,镯子“不小心”碰到酒杯边缘。果然,银镯内侧以肉眼可观的速度逐渐漆黑。 如此明目张胆,是自负还是有恃无恐? 舞姬刚起身,白雅暗中戳了把段祺瑞,余光密切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段祺瑞拿起酒杯环视四周,发现来的大多不是商贾或地方官本人,更多的是嫡庶子为代表。近日平央城局势大变,不乏聪明人勘破此乃鸿门宴。是以平王凭什么坚信自己能绝地反击? “王爷说得极是,只是这杯酒,下官却是喝不得。” 平王神色不悦:“段大人不喝本王的酒,莫不是本王的脸面不顶用了?” 众人似有所感,声乐渐歇,白雅只觉得周遭的气压似低了几分。 “非也,只是这第一杯酒,自然要敬远在阳安城的皇上,下官能有今天,乃皇恩浩荡。”段祺瑞把杯子放在案几左上角,随后让候在一旁的丫鬟拿了另一个杯子来,白雅立马给杯子满上。 第20页 这次,他一饮而尽。 平王倏然笑道:“端世子当真不愧为肱骨之臣。”只是那眼神就像在看一条狗。 段祺瑞但笑不语,迳自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白雅识趣地没再往里添酒。 不一会儿,一武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虎目往段祺瑞的方向瞪了一眼,后在平王耳边低语。 段祺瑞的护卫青衣此时也弯着身子禀告,声音极小,就连白雅也听不清晰,只隐约听到“平王妃”三字。 平王妃是后来被扶正的,乃前武林盟主独女,如今被关押在地牢。 白雅余光注意到平王此时正与武夫交谈,膝盖实在难受。小心挪了挪屁股,极为隐晦地扫视四周,发现大家都在吃喝玩乐,段祺瑞仍在把玩酒杯,遂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又挪了几分,案几下伸了伸腿,双手把屁股撑起,借着半高的案几慢慢地把跪坐的姿势改成盘腿而坐,脚稍微往里面收一收,再整理一番裙摆。 很好,看不出来! 白雅正端着姿势,突然察觉到一抹灼热的视线,就在自己的右上方。她悄然侧首,才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落入旁人眼中! 对方眼中含笑,嘴角微弯,双眼皮内的眸子带了几分水光。白雅老脸一红,差点就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迷住了眼,心里暗嘆幸好今日化了点妆,料想对方不大看得出来。 段祺瑞这是喝醉了?神色竟如此妖孽! “郭尉在你左后方,待会你跟他走。”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熏得她的右耳也似带了几分醉意。 便在舞姬准备谢幕的时候,段祺瑞的左手“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酒洒在了白雅身上。 舞姬将退,白雅趁机起身垂首欲后退,不料平王身边的武夫突然发难,小刀似长了眼般穿过舞姬直直地朝她们方向飞来。! 段祺瑞迅速踢飞案几,案几挡住了飞来的小刀,武夫携利剑破案几而出,再次指向白雅。 白雅惊唿!段祺瑞把她护在身后,而她的身后是郭尉,青衣从右侧跃出与武夫纠缠。 众人惶恐,便在这时,无数的黑衣人涌进,或蒙着脸或面无表情。 段祺瑞寒声道:“王爷此举为何?” 目之所及一片狼藉,参加宴会的人四处逃窜,有些甚至被冲进来的黑衣人随手斩杀。 “早年本王为狗皇帝做了不少事,今日他竟翻脸不认人,既然他不仁便勿怪我不义!”平王细小的眼睛满是阴鸷,双掌一击,四处八方又涌进了不少人。 前面的黑衣人是暗养的私兵,后面涌进来的服饰不一,俨然是江湖莽夫。 段祺瑞将冲上来的蒙面黑衣人一一抹杀,冷声道:“皇上赐了王爷二十余年荣光,王爷不加珍惜反而贪得无厌,实乃有负皇恩。皇上诚心邀王爷入京,王爷却公然抗旨,今天我等只好得罪了!”段祺瑞不再废话,把白雅交给身后的郭尉,打算亲自捉人。 不料平王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圆滚滚的身体竟武功不俗,身边亦有高人相助,很快两人正式交锋。 歌姬舞姬还有尚来不及逃走的人成了双方交战的牺牲品,如此修罗场面让白雅脸色苍白几欲作呕,前面段祺瑞和青衣带着面无表情的暗卫浴血奋战,后面郭尉与两个暗卫带着白雅退后,企图寻找突破口。 但显然白雅被盯上了!她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死抓住自己不放,难不成真因为萧惠仪? 郭尉武功高强,但他曾负重伤,至今未痊癒,带着白雅行动大打折扣。 暗卫在两边开路,然而白雅她们身边又多了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招招狠辣,无所顾忌,暗卫被逼得节节后退,很快就被缠上了。 前面段祺瑞与青衣在厮杀,根本不会注意到后面,很快郭尉身上又添了两道新伤。眼看郭尉身后有一把剑直直指向他的心脏,白雅一急,捉住郭尉的手臂,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迅速带着他转了方向。 不料郭尉太重了,她行动笨拙避之不及,右手手臂被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郭尉剑法带了几分凌乱,一贯冷静的眼睛罕见盛怒。 眼看黑衣人从四面朝自己逼近,郭尉咬牙厉声喊道:“段祺瑞!” 前面刚脱身的段祺瑞勐然回身,目光触及郭尉的处境,神色突变。 郭尉右手用力一抛,白雅被人从上空抛出,段祺瑞一脚踹了与他纠缠的武夫飞身上前。 然而就在他快要接住人的时候,一抹墨色出现,段祺瑞大惊失色。 白雅被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得意须尽欢——源自伟人的智果 第9章 哥哥 突然被陌生人揽在怀中,白雅的脑袋一片空白,回神后忍不住挣扎,所幸抱着她的人很快就松了手。 鼻尖缭绕着似有若无的松木香,她懵懂抬头,触及那人的容颜,神色一愣。 面容清冷如初雪,黑瞳幽深似古井,若非对方薄唇轻抿凤眼暗含不悦,又或是此时身处太平,她险些抛出心中的赞嘆。 白雅尚未回神,白光飞过,肩膀一痛,那人已揽着她险险避开,自己却避之不及,左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白雅恍神,这种被护着的感觉十分熟悉。 宛若前世自己心脏病发,面对父母嫌弃的目光,哥哥一脸不悦揽着她往身后藏。 第21页 那人的加入让郭尉压力大减,虽身负刀伤,杀起敌来却一点儿也不含煳,刀刀毙命。段祺瑞不认识来人,但看郭尉的态度得知此人是友,见他护着白雅,便再无顾忌。 后又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加入,且武功不俗,在混战中游刃有余,堪比另一个段祺瑞。很快,局势呈一边倒。 眼看武夫被青衣一剑穿心,平王自感大势已去,随手捉了一个人扔向段祺瑞,身子一纵便想从窗户盾逃,不料被那白衣人一脚踹了下去。 “咔嚓”两声,平王被卸了双臂,哀嚎声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段祺瑞早就收到了密令,若平王不从,可直接调用潜伏在平央城的暗卫,宁鱼死网破也不可纵虎归山。平王之所以铤而走险,怕早已窥破那些面无表情的黑衣人便是当今藏匿在平央城的暗卫。 段祺瑞随手将平王丢给青衣,青衣见局势混乱,还有好些遁逃的人,果断将人打晕,暗卫纷纷效仿,捉了好些人敲晕直接扔在地上。 局势大明,段祺瑞没什么好担忧的了,持剑走到白雅等人跟前,目光锐利:“在下段祺瑞,敢问阁下是?”问的是谁,不言而喻。 墨衣者眼皮轻抬,声音低醇,似藏匿在山洞的暗泉:“白谦。” 段祺瑞诧异:“卫国公世子白谦?”白雅同样表示惊异。 白谦点了点头,歉和道:“谢端世子对胞妹的照顾。” 段祺瑞看了眼神色恍惚的白雅,声音染了几分温润:“说不上照顾,白小姐受我等牵连,保护她是职责。”世人对女子的闺誉尤为看重,所以他说的是“我等”而非“我”。 白雅眨了眨眼,让眼中名为回忆的迷雾散去,看到段祺瑞脸上的血痕,想起刚刚他极力护住自己的模样,内心难免动容,只是现情形复杂,她不好开口。 白谦道:“端世子一身正气,乃百姓之福。” 白雅发现,她这个便宜哥哥不仅生了一副好容貌,便连声音也极有磁性。 段祺瑞克制了欲与白雅交谈的冲动,拱手道:“案中涉及白小姐的细节,待彻查一番再俱数相告,段某还有要事,告辞。” “请便。” 白雅低着头,错过了段祺瑞离去前看过来的目光,倒是一旁的白谦若有所思。 回去的时候,她习惯性往郭尉身旁走去,却被白谦拉住了手腕。轻轻一带,两人同时落在了马背上。身后的胸膛,坚硬、陌生且清冷。 兄妹两人并无交谈,诡异而尴尬,当然,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感想。 晚上的平央城一如既往地热闹,百姓脸上情绪各异,有商客在讨价还价,有兇悍的母亲在责骂子女,也有为了一串冰糖葫芦而撒娇卖萌的熊娃娃,他们不知道曾管辖他们的王已深陷囵圄,更不知道有多少官家豪门牵扯其中。 两人一路无言,哪怕白雅习惯了郭尉的沉默寡言,依旧心感怪异。 玉蔻等人早早就守在了门边,她们被勒令不得走到外头,突然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心中忐忑。 有个大胆的婆子悄悄地打开一条缝,发现了前头的郭尉与白雅,顿时喜极而泣。 待看到白雅一身血被抱下来,玉蔻脸色煞白,白雅一再强调自己只是被刀划了个小口,身上的血大多来自郭尉,玉蔻这才松了口气。 郭尉保护自己的时候被砍了几刀,因他穿着黑袍看着不显,白雅却知道他整个衣服都沾了血。 郭尉似有所感,朝看向自己的白雅点了点头。这点小伤与早年的相比不足挂齿。 许是看出了白雅的担忧,白谦理了理衣襟,清冷道:“他无碍,多是皮肉伤。” 白雅这才看向白谦,与玉蔻小声道明,也不管她的惊讶,便火急火燎地回房沐浴更衣。 其实,她尚未理出头绪,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对方与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又才救了自己,如果脑海中的记忆没出错,白谦是原主死前唯一的牵挂。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着仍站在门口的白谦,别扭道:“哥……哥哥的衣物也沾了血渍,玉蔻,你与这边的管事道一声,让帮忙安排个房间给……哥哥沐浴更衣。” “哥哥”两字似乎也不是难以启齿,只是说完这番话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得空气似乎过于寂静,最可怕的是白谦仍一脸淡漠,她都替自己感到尴尬! 玉蔻恍若回神,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白雅暗松了一口气,佯装淡定回了屋子。 在沐浴的时候她的脑袋仍乱糟糟的,要如何跟一个不熟的哥哥相处呢? 撒娇卖萌?她摇了摇头,加上前世二十岁的人生,她已三十二岁高龄,装嫩可耻。 喜极而泣?按理说,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这才是自然反应,但她脑海里对这个人的认知一片空白,自认哭不出来也错过的哭的最佳时机,最重要的是,对着白谦那张没什么烟火味的脸她实在哭不出来。 诉苦埋怨?对方当了十二年的质子,按理说生活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万一对方混得比自己还惨,此举不亚于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白雅想了一圈,没半点头绪,玉蔻见她都进去半个时辰了,没忍住提醒道:“小姐,该起了,再晚些水就要凉了。” 第22页 “嗯。”白雅软软地应了一声,声音就像掉进了蜜罐里,黏煳中带了点不自知的软糯。 玉蔻小心替她擦着身后的头髮,瞥见她臂上狭长的划痕,一脸心疼道:“小姐,世子刚刚着人送了药过来,奴婢给您涂上?” 药?白雅忍不住胡思乱想,莫非白谦以前也身在水深火热中?不然怎么会随身携药?是了,他也受伤了,为的还是自己,而她竟未问候半句。 “小姐?”玉蔻觉得今晚白雅实在怪异得很,屡屡失神,该是在想世子。 白雅这才撸起衣袖,玉蔻将药倒在手心小心涂抹。幸好伤口不大,不然沾了水恐怕会落下疤痕。 “他,在做什么?”许是因为白谦没在跟前,她突然就唤不出口了。 玉蔻目不斜视,因为心疼,声音比以往要轻些:“世子刚刚出门了,也没说去哪。”白雅听完暗松了一口气,如此她就不必纠结要不要跟他一起用膳了。 白雅才稍歇心神,突然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她伤的不仅仅是手臂还有小腿,小腿被撞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白雅皮肤白皙且娇嫩,看着尤为渗人。 要想淤青尽早散去,玉蔻不得不狠心揉弄。 “嘶……”前世她发病痛得麻木,今世却尤为敏感,白雅两眼泪汪汪地瞅着玉蔻,求怜惜。 玉蔻一时不妨竟跌入白雅那两汪或清或媚的温泉中,俏脸被氤氲得通红,手下一个没注意,力道竟又重了几分。 白雅疼得惊唿出声,玉蔻心惊,赶紧松手,嘴里却道:“小姐,这个得揉开,不然淤血不散,非但好不了还会留印子。” 玉蔻说得不无道理,白雅撇了撇嘴又忍耐了一会儿,小腿上的力道总算轻了些,许是累极又或是被玉蔻揉捏后身子渐松,她斜斜地靠在床边,不一会儿就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涂好药后,玉蔻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 白雅刚沐浴完,身子带了点薄红,又是累极。睡颜恬淡静雅,在暖光中似含苞待放的睡莲,幽幽惹人怜。 这两年来,玉蔻眼睁睁地看着白雅一点一点地长开,欣慰又复杂。幸好,世子回来了,在她尚未全然盛放之时回来了。 玉蔻给白雅掖了掖被子,留了一盏灯后悄然退下。 平央城在一夜间变了天,段祺瑞等人却用了不到一个早上的功夫平定天色,期间的过程白雅并不在意。 是以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已日晒三竿,只感觉肚子空得厉害。 “小姐,您可总算醒了,身子可有不适?” 白雅伸了伸懒腰,将脸埋进被子里蹭了又蹭,懒洋洋道:“只肚子饿得慌,什么时辰了?” “现是午时,您睡了一宿一早,奴婢见您睡得香甜便没扰您,倒是世子等您用膳都等一个早上了!”玉蔻素来大咧,言语不似玉竹小心,反而多了几分姐妹的亲昵。 白雅翻身坐起:“怎么不让他先用?” “世子说有事与您商议,等等无妨。”只是没想到一等就等了一个早上。 白雅心里乱糟糟的,盥洗后随意装扮一番,道:“去青兰苑。” 然而,许是两人都不爱说话,又或是谨遵食不言之礼,一顿饭下来,没有嘘寒问暖,也没有互相夹菜,平平淡淡就过去了。 玉蔻收拾完桌子重新沏了一壶茶,极有眼色地退下。 白雅稍显无聊地打量着屋子,布局与她的房间无异,只是桌子比她的要整齐,只放了一本书。打量完屋子,她便开始打量眼前的人。 白谦容貌俊美,不输段祺瑞。然而,段祺瑞稜角分明中带着一股逼人的锋芒,而他更像一块上好的美玉,精緻得恰到好处,举手投足光华尽敛。 白谦是原主的胞兄,既然她接受了原主的身体,理应一同接受,说来还是她占了便宜。 白雅心道迟早都要面对的,轻嘆了一口气,道:“哥哥的伤好些了吗?” 白谦看着险些将脸埋进茶杯里的人,眼帘轻掀:“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拨弄着手中的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似乎没想到对方比她还沉默寡言。为免尴尬,她只得佯装唠家常,顺便探探他的态度。 情感上,她活得像镜子,别人如何待她,便如何待别人。 “五天前。”五天前?也就是说刚回来就快马加鞭到平央城找自己?只是他如何得知自己在平央城而非南庄? 白雅想到了武功高强的郭尉,她早就对他的来歷表示怀疑。萧惠仪可捨不得将武功高强的护卫拨给她。 如此说来,白谦待原主也是情真意切,只惜原主似乎不知道,而郭尉也是她离开卫国公府之后才跟在身边的。 想来想去,似乎原主的好处都被她占了去,是以心绪又乱了几分。 其实原主在被割腕的时候是有意识的,那碗被下了药的汤,她只喝了几口,但她放弃了挣扎与求救。 许是心灰意冷,许是知道求救无果…… 白谦打量着迳自沉思的人,发现对方似在紧张又似在神游,她双手隐隐发力,心跳却一如既,唿吸也不显急促。 她成长得极好,花一样的年纪带着花瓣一般的娇嫩,最让人欣慰的是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清澈得一目了然,哪怕如今蒙上了一层薄云,依旧可窥其后的淡然。 第23页 倒是出乎意料。 白雅悄然抬头,白谦适时收敛心神。 如今,她是他的责任。 “明日一早回南庄。”许是觉得语气强势了些,白谦又硬邦邦地添了几字:“可好?” 白雅抬眸,两人目光相触,一个清浅如泉,一个淡漠如莲,不看眸色与外貌只观神态,倒似足了兄妹。 黑眸里真真切切地映着她的倒影,侷促而犹豫。 她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好。” 第10章 偏见 得知段祺瑞因处理平王一案极难抽身,白雅留了口信后与白谦等人一同回南庄。 还在路上的时候玉蔻便告知白雅,林嬷嬷来了,林嬷嬷是老夫人身边极有脸面的老人。 才下马车,白雅便看到一打扮得体的老妇端着一脸慈善站在马车旁,后面是一脸恭敬的玉竹等人。 “奴婢给世子、二小姐请安。”林嬷嬷一袭灰绿色棉褂,银丝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上面别着一支素朴的玉簪。 白雅问:“嬷嬷远道前来,可有要事?” 林嬷嬷欲上前搀扶,却被玉竹抢先一步。她把手交握在胸前,笑道:“前不久老夫人路经雅馨苑,突闻奇香,原是二小姐院子里的金花挂满了枝头,便想起您小时候尤爱吃桂花糕,唠叨着您再不回去金花可就白开了,遂吩咐奴婢前来接您回府。” 小时候“白雅”确实在院子里植了两株桂花,那两株桂花还是白婳不要扔在地上,她捡的。 见白雅不说话,林嬷嬷又道:“原本我们早该到的,只是路遇山崩,道路不通,硬是在县里折腾了半个月。这一耽搁才发现竟连给二小姐送新衣与银子的奴才也在。幸好现天气还不是太冷,不然冻坏了小姐可有她们受的。” 林嬷嬷也是前天才到的南庄,至于那送冬衣的奴才是真的被困还是后来补上的,还真不好说。 白雅瞧了眼身旁的白谦,看来她的便宜哥哥很受老夫人器重,让她被“爱屋及乌”了。 白雅边走边道:“原是山崩,嬷嬷一路辛苦了。前不久平央城来了一班戏子,我便央着哥哥带我去看戏,不曾想嬷嬷竟被困在县城。” 见白雅信以为真,林嬷嬷笑得越发慈祥:“二小姐折煞奴婢了,说起戏来,阳安城上个月来了好几个大戏班子,老夫人正愁着没人陪她看戏,昨儿来信还盼着世子和二小姐回去呢。” 白雅脚步一顿,见白谦恍若事不关己,乖巧道:“回府一事有劳嬷嬷安排。” 林嬷嬷心道南庄好山好水,果真是个养人的地方。两年的时间,竟把二小姐身上的唯诺剔了大半。 林嬷嬷笑脸越盛,见白谦无异议,忙道:“看戏最花眼,世子和二小姐舟车劳碌,该是累了,不若今日将就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白雅点了点头,心道有了靠山,也不见得是件十全十美的事,她的潇洒一去不回。 回了院子,白雅洗漱一番后去旁边的澜雨苑用膳。 南庄是文世洳生前众别院之一,她与嫡姐文世澜感情极好,未出嫁前更是如影随形,就连陪嫁的院子也有两人专属的院落。 白雅现住的院子是文世洳的洳惜苑,隔壁是文世澜的澜雨苑。相比洳惜苑的典雅精緻,澜雨苑要奢华贵气得多,毕竟两人在世时一个是将军夫人一个是后宫之主,只惜权势累人。 十二年前,文家谋逆满门抄斩,皇后文世澜死于自尽,文世洳死于难产。姐妹两人死后,所出的儿子一同被送往永苍国当质子,独留刚出生的白雅在卫国公府受尽冷眼。 然而,便在世人以为文家乃至文家之后再无翻身可能的时候,皇帝竟同意召回质子,并以国礼相迎,亲兵护送,郑重的程度可想而知。 文家之后,文澜再无皇后,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国人再不敢在皇帝面前提其乃嫡子。但帝心难测,储君未定,众臣不敢掉以轻心,唯恐轻慢了谁失了杯羹,又或站错了队伍落得个再无翻身之地的下场。 是以姚是白雅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乍一眼看到卫国公府的场景还是有些吃惊。 “可算回来了。”继母萧惠仪一脸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身后跪了一地的奴僕。 白雅含蓄轻唤:“母亲。” 萧惠仪细细打量,眼眸在她精巧细緻的小脸一寸寸碾过,寒暄了几句后将她拉到身旁。目光触及白谦的容颜,扬得恰到好处的笑脸一滞。 “这是谦哥儿吧,当真仪表不凡,你父亲瞧了定十分欣慰。” 白谦不冷不热地唤了声母亲后不再言语,倒是白雅发现了异样。门口虽聚着不少人,但老夫人、白湄、白婳以及白源均不在。白源在西疆镇守边关,不在府中实属正常,只是老夫人等人不在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然而,她虽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 萧惠仪见白雅一副不敢开口的模样,心里有些鄙夷,面上却笑道:“这几日你们祖母对你们兄妹念叨得紧,一个不慎便染了风寒,是以今日未能起身远迎。湄儿与婳儿一早就侯在福熙院侍疾,若你们不是十分劳累,倒可以随我一同前去请安,好让她老人家放心。” 文澜崇孝,男子仕途、女子婚嫁离不得孝。 第24页 白雅腹诽,怕老夫人不是身子不适,是想给她们一个下马威。若是以往,下马威便下马威,她是不在意的,去一趟还能免了后面许多事,但今日白谦在此,男子的脸面总要矜贵些。 然而萧惠仪看着的是白谦,众目睽睽,于礼她不宜开口。 白谦看向萧惠仪,黑眸轻且淡:“祖母身体抱恙,受不得风尘,我们阖该洗漱后再与她请安。” 萧惠仪神色微僵,讪笑道:“倒是我疏忽了,锦心、锦衣,还不快带世子、二小姐回院子沐浴更衣!” 见兄妹两人不说话,又道:“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我凭自己的主意随意拾掇了一番,待会瞧着不顺眼,尽管告诉她们,回头我再派人改。” 白雅笑得乖巧:“母亲布置的自然妥当。” 萧惠仪端着一张慈母脸,又拉着白雅一阵嘘寒问暖,在门口足足耽搁了一刻钟才进门。白雅看了眼站在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只当不知她的心思。 便在她们回了各自院子的时候,“身体不适”的老夫人正躺在榻上,任凭丫鬟捶肩捏脚,与坐在一旁吃茶的白湄和白婳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好不惬意。 苏帘轻晃,久不见身影的林嬷嬷稳步轻声进来,打发左右在老夫人耳边低语,老夫人慢慢直起身子,脸色微沉。 白婳眼中困意俱散,佯装关怀道:“祖母这是怎么了?”企图呷茶解困的白湄亦放下手中的茶杯,一脸疑惑。 老夫人语气淡淡:“你们的兄长与姐妹回来了,若你们嫌这里烦闷,不妨替我过去瞧一瞧、问一问,好歹了一下我这几日的念想。” 白婳心知老夫人对白谦回来当天未进家门一事耿耿于怀,现两人又未第一时间前来请安,心里计较着。 白婳“安慰”道:“祖母莫要生气,仔细伤了身子,许是二姐累极,哥哥不好撇下她自己过来。” 她不喜白雅,天生就不喜欢,谁让她愚钝又占着嫡长女的位置。 老夫人拉长了脸,虽知白婳惯会胡乱猜测,却忍不住迁怒。 白谦三番四次因白雅忽略她,让她威严扫地,果真如净安师太所言,白雅生来就是为了克她! 白湄杏眼微动,笑道:“为了回府,哥哥与二妹赶了一路,之所以先回院子,怕不是不思念,只担心一脸风霜,祖母瞧了心疼。祖母若不信,只管等着,待会她们就该整整齐齐地来给您请安。” “大姐果真喜欢二姐多一些,这人还没见着就帮上了,可真叫妹妹心寒。”白婳素来看不惯白湄那副就她明理的模样,又作又酸。 白湄神色微淡:“三妹此言差矣,我们同为卫国公府子女,该是手足,何来偏心与帮一说?” 白婳讽刺道:“我如何就说错了?她白雅早年轻信几个上不得台面小姐上长延山找灵树祈福,被嘲笑后割腕自杀,把我们卫国公府的脸面都丢尽了,如此愚钝自私之人又怎会为祖母考虑?且哥哥才回国便马不停蹄请旨出京前去接她,谁又知道是不是她与哥哥胡说了些什么?” 白湄唇线轻抿:“哥哥才回来,三妹莫要胡说八道才好,要知道人言可畏。” 白婳只觉得自己说得在理,不依不挠:“我道为什么平日端庄的大姐不顾尊卑口齿突然伶俐了,原来是因为我那素未蒙面的哥哥!也是,早年你养在文世洳名下,与他们自是一道的。” “我道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继室之女竟能直唤元母姓名。三妹,敢问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垂帘外,一高一矮,一浅蓝一银白,随着林嬷嬷撩帘子的动作落入老夫人等人眼中。 林嬷嬷一脸尴尬,她原是打算通传的,奈何白婳一腔“豪言壮语”说得极大声,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再制止就显得心虚了。只是她原以为开口的会是世子,没想到是一直不显端倪的二小姐。 瞧那气势,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开口的确是白雅,林嬷嬷只以为她有了倚仗腰杆挺得比以往直,话也利落,殊不知面前的人换了芯。 原主唯唯诺诺,最后落得“割腕自杀”的下场,但凡老夫人等人是明理的,为了舒坦或少些麻烦她愿意装聋作哑。然而,经由记忆,她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有些习惯一旦根深蒂固,就像地里的桩基,一生都拔不掉。 有时候,步步退非但不会海阔天空,还极有可能坠入深海,是以她决定狐假虎威,惟愿白谦是只可镇煞妖魔的勐虎。 然而,是吗? 她悄咪咪地觎向旁人,不妨撞见了对方隐晦不明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要准备炖大杂烩了。。 第11章 玉佛 “孙女(儿)给祖母请安,祖母金安。” 老夫人掀了掀眼皮,深陷的鹰眼在两人身上久久巡视。触及白谦清冷的目光,嘴角微撇:“起吧。”绝口不提白婳失言一事。 “白湄给兄长、二妹问安。” “白雅给长姐、三妹问安。” 待白雅与白湄相互问礼后,白婳碍于老夫人在此,敷衍地对白谦行了个半礼,白谦俱颔首回示。 林嬷嬷着人搬了两张凳子让两人坐下,白谦坐于白婳上首,白雅坐在白湄上首,嫡庶长幼分明。 第25页 老夫人斜斜地靠在塌边,朝白谦道:“好些年没见,昔日的稚童眨眼就成了大人模样,瞧着是个会考量的。” 老夫人并非大家出身,卫国公府随白源威名蒸蒸日上,老夫人的派头自然水涨船高,只惜里子的小家子气如何也改不了,甚至在文世洳与萧惠仪两人的映衬下愈发刻薄。 白雅以为白谦会将老夫人的话当耳边风,毕竟他瞧着清高月霁,该不屑与妇人计较。 白谦看了眼面色不善的老夫人,双手轻击,四个小厮缓步进入,手上俱捧着一檀木盒子。 白谦淡声道:“永苍不比文澜地大物博,却不乏新鲜有趣的,早年我集了些玩物,特携来福熙院给祖母和各位妹妹把玩。” 白雅神色怪异,白谦这话插得……硬生生地将老夫人说的考量扭曲成贪婪子孙财物。 果然,老夫人拉长了老脸,目光在雕刻着细纹的檀木盒子刮过,语气不大好:“什么稀罕物,拿来给我细瞧。” 林嬷嬷瞅了眼邹然不动的白谦,见老夫人脸色愈发黑沉,忙小心托着盒子上前,那动作瞧着有几分重量。 老夫人似噎了一只苍蝇,表情一言难尽。 林嬷嬷弯腰上前,余光瞥见里面水绿色的物件,心感惊讶。老夫人原是不在意的,瞧了眼后双手端着出来。 “佛像……佛像?”白婳自诩见过、用过的好物多如牛毛,却从未见过这等水头十足的佛像。 白雅看了过去,碧绿的弥陀佛敞着肚子,面上的笑容栩栩如生,慈善贵重。 林嬷嬷状似不经意道:“这么大一块玉,还活灵活现,这等水头奴婢也只在贤妃娘娘的宫里见过。” 贤妃乃萧惠仪嫡姐,林嬷嬷因服侍老夫人有幸见过几次。 老夫人信佛,见了佛像那股子刻薄散了不少,一脸平和:“阿弥陀佛,有心了。” 不管何人,既受佛便要心平气、心怀感念,否则会触犯佛祖,甚至自损道行。白谦此举,堪称高明。 白谦道:“佛祖慈悲,祖母心善,佛像放在您这最适宜不过。” 老夫人点了点头,朝林嬷嬷道:“先收起来,明日让师太择个黄道吉日,我再亲自把佛祖请到佛堂。” 白雅听了眼眸微动,也不知道老夫人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是个心善之人。她总觉得白谦献佛一举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林嬷嬷欣然应声,然而只收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问:“老夫人您瞧,这盒子上面刻着的可是经文?” 老夫人凑前一看,果然,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经文,字不仅清晰可辨,还泛着香气。坐在下面的人亦伸长了脖子欲看个究竟。 “莫不是大师之物?”老夫人想起白谦乃永苍天一大师弟子的传言,但碍于身份她不能将好奇与热忱流于表面。 白谦道:“上面的经文是孙儿早年为修养身心亲手刻下,刻的是《本愿经》。” 话落,姚是鸡蛋里挑骨头的老夫人也难免侧目,细细打量上面的经文,对了几句果真一字不差,心里总算熨烫了些。 见白谦如此上道,白婳憋不住了,阴阳怪气道:“哥哥好生厉害,才一会儿就将祖母哄高兴了。”她自恃身份,虽觊觎白谦的厚礼,却不想堕了身份。 白湄笑了笑:“刚刚哥哥说,里面有我们的礼物,可是这些?” 白婳脾气不好,似乎记性也一般,也不知道萧惠仪怎么教养的,好端端的嫡女竟被她养成飞扬跋扈说话不带脑子的性子。 白谦看了眼目光搁在木盒上的白湄,道:“正是。” 白雅将盒子打开,原是一支点翠嵌珍珠宝石花簪和一对金镶翡翠蝴蝶耳坠,往旁边瞅了一眼,白湄手边的与自己的大致,皆缀满了宝石,只样式不同。 白婳将簪子拿在手里挑剔打量,只觉得手中的银镀金嵌宝石蝴蝶簪比不上白雅的那支,撇了撇嘴,正想开口,不妨触及老夫人严厉的目光,只得将心思暂歇。 她出身名门,母亲乃当朝郡主,上面还有个当宠的姨母,只将自己比肩公主,既是公主,便只会用最好的。白婳扫了眼白雅手中的簪子,心道在卫国公府她总有办法如愿以偿。 见白婳总算安分些,老夫人这才开始唠家常:“这几年在永苍过得可好?”听闻好些国家不把质子当人看待,老夫人细细打量,幸亏白谦没辱没卫国公世子的头衔。 “甚好。” 老夫人只当他安慰自己,语气好歹软了些:“那便好,当初将你送走实乃身不由己,我与你父亲日夜担忧,唯恐你在永苍受了委屈。好在皇恩浩荡,让我们一家团聚,须知和美才是福。” 老夫人此言不无敲打之意,虽当初她授意贤妃向皇上觐言一事做得隐秘,但不妨有走露风声的。原来她是不稀罕白谦的,哪料十几年过去了,卫国公府竟没能蹦出一个带把子的! 老夫人只以为萧惠仪在背后使了手段,她不能生,别人也生不得,弄得她如今只能守着白谦这个不称心的孙子过活。 白谦点了点头,愣是给人一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有”的感觉。 老夫人只得耐着性子道:“三日后皇上为四皇子设宴,你是定然要出席的。如今你的父亲不在京中,卫国公府的脸面全看你。文澜不似永苍,松散不得,需得好生准备,至于雅儿丫头……”老夫人稍显嫌弃:“回头我给你指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这两日便要将规矩学起来。” 第26页 “是,祖母。” 见白雅态度诚恳,老夫人心里头的不悦才散了些,目光在她姝丽的容颜划过,心道人长开了些,瞧着虽稚嫩,底子却是好的,若好生培养,对卫国公府未尝不是助力。 —— 怡然院 萧惠仪才将管事打发下去,便见锦心捧着一物进来。 “夫人,这是世子着人送来的。” 萧惠仪倚在塌边,右手轻揉脑穴,漫不经心道:“打开看看。” 萧惠仪早就得了老夫人让好生安顿白谦的话,自然也知道他以一尊玉佛并一篇亲手篆刻的经文博得老夫人眼球之事。 “是一支步摇和一对耳坠。” 萧惠仪侧头打量,瞧着颜色竟十分不错,问:“可是每人都有?” 锦心心知萧惠仪口中的每人着重指的是府里的三位姨娘,小心道:“府里的每个主子都有,除了老夫人那尊玉佛,小姐们得了一支簪子并一对耳坠,姨娘们却只得了一支簪子。” 萧惠仪将步摇扔回盒子里,嗤笑道:“瞧着是个冷情的,行事却滴水不漏,原是装模作样。” 锦心自是不能接话。 萧惠仪又道:“我记得府里新进了一批人,你去点六个丫鬟八个小厮送去如轩苑,再选四个丫鬟送去雅馨苑。” 锦心应诺,又问:“夫人,说起丫鬟,玉兰至今没踪影。” 提起玉兰萧惠仪难免动怒:“别提她,竟一点小事也办不好!现连人也摸不着,指不定她心虚畏罪潜逃,如此蠢物若捉回来我定要将她发卖!” 锦心附和道:“夫人莫恼,像玉兰这种吃里扒外贪得无厌之人在外是讨不得好的,她的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落的又是奴籍,怕只能藏在山野中,山野野兽蛮人多,她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 话虽歹毒,但萧惠仪爱听,闭着眼任由锦心给她揉肩捏头,这般享受了一会儿,狭眼倏然睁开。 “尚嬷嬷近日可有动静?” 尚嬷嬷是安王府的人,前两天被老太君指派给萧惠仪,明着说给她调理身子,实际上是为了提点她,就怕萧惠仪冲动行事,或因嫉恨对上白谦,平白坏了安王的计划。 锦心欲言又止:“尚嬷嬷这两日在院子里……不十分讨喜。” “你与我还有什么是说不得的?”锦心在萧惠仪未出阁前便跟在身边,情分自是不一般。 她抬头悄看了眼,似迫于尚嬷嬷威严,小声道:“尚嬷嬷这两日尽在敲打下人,昨日奴婢找锦滟问话,她话也不敢多说半句,远远瞧见尚嬷嬷的身影,竟甩开奴婢头也不回地走了。” 锦心是怡然院的大丫鬟,平日与锦衣平分秋色,好不得意,哪料天降尚嬷嬷,不过几天就众人压得死死的,还屡次训话于她,心里早就攥了一肚子的怨气。 萧惠仪将茶端在手里,语气不明:“我倒要听听她是如何敲打你们的。” 老太君的手着实伸得长了些,萧惠仪不满久矣,母女两人的情谊早在老太君屡次提及要给白源纳妾的时候便生了隔阂。 锦心垂头低声道:“尚嬷嬷说,怡然苑的丫鬟和小厮泼猴似的,稍不留神,指不定要耍出什么乱子,还说好些不稳重的迟些日子是要打发的。” 萧惠仪将杯子狠狠一摔,厉声道:“枉顾尊卑的老东西!怡然院如何还容不得她一个下人置喙!” 作者有话要说:  诚挚邀足…… 第12章 摔杯 “小姐,夫人刚刚着人送了衣物与首饰来,您可要一试?”玉竹手拿衣服,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 白雅提笔的手一顿:“那便试一试。”明日宫宴是她本人的初次亮相,阖该准备了。 然而当目光掠及那几件衣裙,她总算知道玉竹的神色为何一言难尽,便连她也忍不住怀疑萧惠仪的审美。 一件是隐花水波孔雀纹长襦,瞧着甚为精贵,只颜色暗了些。粉色那身是金丝软烟海棠罗裙,颜色恰到好处,只是那大敞的领口瞧着就不是她一个才发育的女娃能兜住的。最后一件款式倒是不错,却是玫红掐腰软丝海棠曳地裙…… “小姐,这身曳地长裙瞧着艷了些。” 玉寇端着甜汤进来,唯恐她相中。 白雅笑了笑,是花娘常用的款式,别说她不喜欢这些衣服,连玉竹她们也瞧不上。 她似乎高看了萧惠仪,没料到她的心思竟如此浅薄。 玉竹道:“小姐,大小姐早前差人送了一套衣服过来,说绣娘刚做好,只她穿着有些小,您要看一下吗?” 白雅沉吟,白湄虽是庶女,早年却寄养在文世洳名下,越过萧惠仪给自己送衣物可以说是情分。只是她分明记得,在白谦没回来之前,白湄待原主极为冷淡,更遑论帮原主。 白雅道:“不必,便穿上次如轩苑送来的那套芙蓉色流彩暗花绣绫裙。” 前日白谦送礼可谓“阳光普照”,而她收到的远不止一套首饰,还有几身时下最流行的衣裙,应付宫宴绰绰有余。 白雅好奇,白谦如此大手笔,他的钱财从何来? 第二日一早,老夫人便派了教养嬷嬷过来,把宫里大大小小的规矩又在白雅耳边研磨一番。白雅乖巧应着,草草用了个早膳后,开始沐浴更衣着妆,足足捣弄了两个时辰。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众人扶着各自的主子到前院等老夫人和萧惠仪。 第27页 “二姐怎么没穿母亲为你准备的衣裙与首饰?”白婳扶着丫鬟的手,一脸倨傲。 白雅看了过去,看的却不是白婳而是她身边的丫鬟。凌嫣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神色还带了点心虚。 白婳一脸不悦:“怎么?二姐瞧不上母亲为你备的衣裙,便连我这个妹妹也不屑一顾?” 白雅这才把目光转移。对方一袭烟霞色金丝绣花裙,俏生生地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垂鬟分肖髻,上面簪着几朵娇艷的海棠并插着一支金丝蝶碧玺点翠花簪,一张尚带婴儿肥的脸白里透红,与萧惠仪像极了的狭眼微扬,妆容明媚,若不是眼中的睥睨过于明显,她许会衷心道声好。 白雅道:“想来母亲是比着三妹喜好挑的衣裙,瞧着华丽了些,我姿容单薄,穿着不伦不类索性就没穿。” 白湄远远走来,发现对方也没穿自己送去的衣裙,也不恼,反而赞许道:“二妹身上的衣裙甚适宜,肤若凝脂,裊娜纤巧,瞧着比水中芙蓉还要盛三分。” 白湄所言并无夸张。芙蓉色并不罕见,好些未出阁的贵女便喜欢那种娇俏鲜嫩的颜色以衬托自己的天真无邪,只是白雅身上的芙蓉色流彩暗花绣绫裙要比寻常的芙蓉色浅,外面罩了一层薄薄的流彩轻纱,掐腰处藏了几簇栩栩如生的绣荷,精巧又别致。 白婳看着白雅明显比自己要纤细的腰身,狠瞪了她一眼,这一瞪可不得了,两人不过一岁之差,白雅不仅身材比她好,那模样也是拔尖的。 然而此时老夫人和萧惠仪已出来,白婳知宫宴要紧,在凌嫣耳边低语几句后,再不多说半句扭头迎上去。 老夫人叮嘱了几句,便让萧惠仪领着她们出发。 白雅看了眼从人群退开垂首往里走的凌嫣,眼波微动。 皇宫戒备等级森严,若不是有诰命或品级的夫人贵女,一般小姐只能带一个随身丫鬟,白雅扶着玉竹的手上马车,里面白湄与白婳各据一边,白雅坐在了白湄身侧。 等了没一会儿,马车便咕噜咕噜地动了起来。萧惠仪在前面马车,她们姐妹三一同,随行的丫鬟与嬷嬷一同,白谦携白棋骑马走在前头。听闻要行走近半个时辰,白雅干脆闭目养神。自她回来,每日早起或给老夫人和萧惠仪请安或学规矩礼仪,再没睡过懒觉,无比怀念南庄无拘无束的日子。 “宫宴并无想像中复杂,跟着同跪同坐同吃便好。”白湄只以为白雅紧张,好心提醒。 她比白雅长两岁,已参加过几次宫宴。 宫宴严肃,目光主要在皇族或有名望的管家贵人,转不到她们这些后辈身上。 白婳讥讽道:“大姐此话轻巧,须知宫宴一言一行涉及宗族礼仪,二姐没见过世面,可不能掉以轻心,丢了我们卫国公府的脸。” 白雅睁眼,看着大方得体的白湄,再看尖酸刻薄的白婳,高低立见,竟有种两人身份错位的感觉。也不知萧惠仪是如何教养的,如此言行当真上不得台面。 —— 眼见众夫人携贵女渐至,德妃看了眼天色,朝林福海道:“公公,既皇上与端世子有要事商议,我先去大殿看顾着,免得怠慢了众夫人。” 林福海欠了欠身子,敬然道:“娘娘尽管放心去,回头奴才自会禀明皇上。” 德妃点了点头,离开前看了眼紧闭的正和殿,也不知皇上与端世子有何等紧要的事,竟将前朝百官晾在齐和殿。 宫墙正红,举目望去,华丽又庄严,白雅等人落座好一会儿了,只见执掌凤印的德妃与众皇族,唯不见当今皇上。 一刻钟后,伴随太监的传唿声,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众人起身参拜,白雅的余光只摸到中年天子的一片衣角以及半个月未见的段祺瑞。 趁着落座的一瞬,她总算瞧清了座上之人的模样。皇家血脉果真不俗,四十多岁的皇帝几乎不见老态,与一旁的妃嫔坐着甚是养眼。 皇帝照例寒暄了几句,宣布宫宴正式开始,歌舞冉冉升起。 宴会比想像中轻松,众人或轻声闲聊或目不转睛,以行为表达自己的随和与对皇家宴会的欣赏。 看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在白雅隐隐有些视觉疲劳的时候,筝起花落,一蒙面女子从天而降! 行云流水中,抬手拈花,下腰揽月,旋转似蝴蝶翩飞,静立如弱柳扶风。虽蒙着脸,魅惑的凤眼却携了柔情万千,直抵高座。众人目不转睛,舞姿之风流可见一斑。 赞嘆之余,白雅总觉得这女子的眉眼有些熟悉。 舞毕,筝停,女子在百花中缓缓跪下,宛若神妃仙子觐见。 “柔妃有心了。”贤妃一袭蜜合色兰花绸面宫装,笑得意味不明。 新晋妃位的柔妃扬起一抹纯真的笑容,柔声道:“谢姐姐夸赞。”嘴角的得意藏也藏不住。 “抬起头来。”皇帝威严的声音从上边传来。 “只看姿态,妾已觉此女不凡,只是不知为何要蒙着脸。”贤妃徐徐开口,一脸贤良。 “奴婢自认容貌平庸,怕触及天颜,十分惶恐。”虽是舞女,声音也极美。 “舞巧,姿美,音也悦耳,臣妾好奇得紧,皇上可要给她一个恩典?” 贤妃虽落座在皇帝右侧,不比坐在皇帝左侧的德妃位尊,却要活络些,寻常的“唠家常”大多出自她口,便连建议也带了旁人没有的亲切。 第28页 皇帝侧首看了贤妃一眼,道:“面纱取下来。” 舞女眼眸轻颤,玉手缓缓动作,很快,面纱下露出一张绝美的容颜。 肌肤赛雪,五官精緻,眉宇间羞羞涩涩,好一个绝色佳人! 白雅只能看到舞女的侧脸,周边一片死寂,便连空气也凝固了些。虽然隐晦,但她分明听到某位夫人抽气轻唿“好像”。 好像?像什么? 白湄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懵懂,垂首低语:“此人俏似元后。” 文世澜死后皇帝没有下旨废后。 见皇帝面色微妙,贤妃笑意微敛,朝柔妃小声道:“原还贊妹妹花了心思,没想到竟是费了苦心。” 柔妃笑得恰到好处:“不及贤妃姐姐万分之一。” 若说地位,这里德妃最高,若说宠爱,除了偶尔冒头的新人非贤妃莫属。然而,真论起地位与恩宠谁能高得过皇帝的结髮妻子?后位之所以空悬至今,还不是因为皇帝忘不了文世澜! 她新晋妃位,这大半个月皇帝却再没来过浣月宫,好些妃嫔正等着看她笑话,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宠”?后宫但凡有点地位的妃嫔都抱成团,她不欲去抱别人,旁人也瞧不起她,如此便想法子给自己找帮手。 贤妃压了压嘴角的讽刺,新册封的柔妃还是年轻了些,手段远远比不得稳扎后宫的德妃。 德妃似心有所感,朝贤妃点头微笑,疏远而不失礼节。 就在众人以为后宫又要多一个美人的时候,皇帝发话了。 “既知触犯天颜,这容貌不要也罢,只今日佳宴,不得见血,林福海去安排吧。” 大殿噤若寒蝉,就连白雅也觉得惊悚,因长得与元后相似便被夺容貌,求下棋人心理的阴影面积。 柔妃脸色煞白,她原以为皇帝看了与元后相似的容颜会心生怜惜继而欢喜于她,不想犯了大忌。 “皇上,臣妾有罪。”柔妃媚眼含泪,虽当着众人的面请罪脸面不好看,但她更怕因此失了恩宠。 坐着的户部尚书谢大人和他的夫人更是汗如雨下,柔妃是他们的嫡长女。 贤妃冷眼旁看,对方梨花带雨的脸实在碍眼。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皇帝拍了拍柔妃的手,神情带了几分心疼:“爱妃所选的舞深得朕心,只是人选得不大好,下次可要擦亮眼睛。” 柔妃用帕子擦拭着眼角,一脸后怕地应下,虽丢了脸面,但这事总算揭过去了。 “德妃,下面还有什么节目?”皇帝漫不经心道。 此次宫宴由德妃张罗,德妃将节目分了下去,十个妃嫔每人备一个,刚刚的舞蹈便是柔妃备下,现十个节目过了五个。 “回皇上,现还有五个节目,下一个是安王嫡女流霜郡主萧可盈的筝,弹的是“出水莲”。” 听到自己的名字,萧可盈面带桃腮,跃跃欲试。 “流霜郡主的筝朕听过了,还有其他的吗?”萧可盈一脸惊愕,万万想不到曾对自己的筝赞誉有加的皇上竟嫌弃自己,而且还是在百官面前,今后她还有何脸面谈筝? “皇……”触及安王妃的目光,她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敢怒不敢言,还得装得一脸大方。 “接下来还有宁国公嫡女林筱欣的“飞仙舞”、彭将军胞妹彭梓若的鼓……” “你说的朕都不感兴趣,今日乃四皇子回宫庆典,寻常的节目就不必拿出来了,可有旁的?”皇帝神色不耐,竟打断了德妃的话。 德妃心思一动,微笑道:“皇上见多识广,看过、听过的舞曲比臣妾知道的还要多,若想看新鲜的,与其问臣妾,还不如问刚从永苍回来的四皇子。”话落,看了眼由始至终安静至极的四皇子。 四皇子刚回京,比不得有底蕴的在京皇子,宫宴上他们会与大臣闲聊或相互探讨,倒是四皇子,因着皇帝态度暧昧,众人举棋不定,反而将他冷落了。 皇帝沉吟片刻,道:“此话有理,老四,你有何见解?”几位皇子纷纷看了过来,言笑晏晏中暗藏诡谲。 萧瑾璃年二十,身纤体长,稜角分明的俊脸俏似皇帝,他站起身说道:“回父皇,儿臣私以为永苍的歌舞比不得文澜,只是若论新鲜,儿臣倒想起一绝。” “哪一绝?” “乃卫国公世子的萧。” 白雅心里一阵咯噔,只见皇上点了点手指,看了眼白谦,问:“如此说来,卫国公世子还精通音律?” 萧瑾璃笑道:“卫国公世子一曲《战寒风》曾让永苍皇与永苍皇后潸然泪下,曾誉为永苍一绝。” 白雅看了眼对面的白谦,抿了抿唇,在南庄那两年她广读杂书,知道《战寒风》乃永苍一才子所作,叙说的是百姓冬日抗寒的故事。曲风多变,在强调寒冬严峻的同时赞扬了永苍百姓抗寒的大无畏精神。 然而白谦是文澜人,曲《战寒风》在永苍可以说是入乡随俗,在文澜却是大大不妥。永苍与文澜素来不和,白谦怎能称赞永苍百姓?四皇子此言不安好心。 果然,皇帝脸色微沉:“能让永苍皇族潸然泪下,确实了得,如此便来一曲吧。” 第29页 宫宴向来由后院主导,也不是没有男人参演过,只是皇上的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如此轻飘,不似恩典,更似折辱,众人神色各异。 这四皇子不应是与白谦一伙的吗?怎会如此……说得好听一些是别出心裁,说得不好听那便是坑人。 白雅看向端坐如莲一斟一酌自带淡薄的人,觉得他不该承受此等侮辱。 然而白谦极为淡定地起身,一脸从容地把腰间的萧取下,道:“臣……” 然而不待他说完,突然“嘭”一声传来,竟是杯子砸地的声音。 琉璃眼随着杯子转了几圈,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自己案几前打滚,生无可恋。 殿上失仪,这摔的哪是杯子,分明是祖宗! 第13章 遗憾 “臣女殿上失仪,请皇上赎罪。”白婳从白雅身侧走出,跪在大殿中央,仪态万千。 繁杂精美的裙摆在地上铺出好看的弧度,娇容带着几分浮于表面的镇定。 萧惠仪捏着手帕,面露焦色,贤妃秀眉紧蹙。 皇帝问:“殿上何人?” “卫国公府嫡女白婳叩见皇上,皇上金安。” 皇帝神色一顿,问:“可是白谦亲自出城迎回的胞妹?” 白婳佯装镇定的小脸瞬间有了裂痕。她是白谦的妹妹,却不是白谦胞妹! 贤妃恨铁不成钢暗剜了她一眼,皇宫是什么地儿,白婳这点小心思简直不够看,她当真以为皇上会记混? 然而贤妃是何许人?别说失议的只是区区侄女,便是她自己也可以笑魇如花。 “皇上,殿上跪着的是卫国公现夫人所出嫡次女白婳,被白公子亲自接回的是元夫人所出嫡长女白雅,便是打破杯子那个。婳儿心思单纯,怕您怪罪,这才想着替她姐姐请罪。” 原本白雅以为白婳是出来请罪的,不想贤妃轻飘飘一句话就把锅甩到她头上,要知道,虽然杯子落在她案几前,但摔杯子的不是她,而是白婳。然而经贤妃这么一说,哪怕有人看到真相,也不可能站出来驳了贤妃颜面。 白雅垂首出了座位,跪在白婳身侧,轻声道:“白雅失仪,望皇上及各位娘娘恕罪。” 见白雅、白婳和白谦或站或跪在殿上,众人心思各异。但深知没有皇帝口召,不得轻易开口。 皇帝语气平平:“众目睽睽,破杯扰宴,你是不小心还是对朕让你兄长奏箫一事不满?” 想起皇帝刚刚发难舞女一幕,白雅越发恭敬:“民女不敢,皇上乃九五至尊,便是让民女和兄长死,民女与兄长也在所不辞。只是兄长手臂携伤,佳宴带伤献奏,民女既恐兄长坏了吉祥,又恐他伤上加伤,故一时心慌,不小心碰倒杯子,绝非故意为之,望皇上明察。” 声音不大,姿态谦谨,谈吐清晰,众人心思飞转。 听闻卫国公府嫡长女性格怪异,惧怕生人,不擅交流,不友姐妹,所以一直藏在庄子里。今日一看,此言不实,怕又是继母蹉跎继女的把戏。 皇帝面露疑色:“你受伤了?” 白谦回禀:“回皇上,臣手臂曾中刀伤。” 皇帝看向段祺瑞,对方眼中无诧异,并点头回视,说明此言为真,于是脸色稍缓,道:“既带伤,确实不宜献奏。” 德妃将目光从白谦脸上抽回,笑道:“皇上,众人兴致已起,既卫国公世子携伤不宜献奏,不若让她的妹妹代劳,好全了大家的雅兴。” 皇帝似乎十分看重德妃,顺道:“说起来,朕好些年未听过卫国公府的献奏了,便依你之言吧。”前面才道流霜郡主等人的节目不出彩,现又指使她们献奏,感情皇上嫌弃的不是乐而是人。 白雅暗嘆不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天知道她只会钢琴,从没摸过古筝,便连上面有几根弦也不知道! 然而皇令已下,她不从,那岂止是失仪?若她直言不会,以后贵女的路怕更不好走,老夫人必然不会放过自己。 筝乃世家小姐陶冶情操的必备,便连寻常富裕人家的小姐公子平日聚会也会附庸风雅奏上一两曲。此时此刻,她严重怀疑这是上天对她漠视华夏国粹的惩罚! “皇上,家姐近日身子不适,臣女斗胆替兄长演奏,望皇上恩准。” 白雅提着一口气,幸好白婳藏了私心,分不清场合还自愿沦为靶子。她想,如果白婳此时看一下流霜郡主等人的脸色,许不会开这个口。 皇帝前脚才以听过流霜郡主演奏为由撤了她的节目,现又以没听过卫国公府千金的琴为由顶上,心思简单的只以为是皇帝喜恶之变,往深一层想,那是安王府与卫国公府的角逐。 皇帝此举分明是借卫国公踩安王的脸。 皇帝对安王的忌惮不是一两天之事。前不久平王意图谋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现又拿安王府做筛子,是警告还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朝野动态与仕途息息相关,众臣难免心思活络。 皇帝神色不明地打量着跪着的两人。一个过分挺直的腰杆带着几分刻意,一个垂首端跪中稳而不乱,愣是让人挑不出一点差错。 “有你兄长之姿。” 白婳心中一喜,只以为皇帝在夸奖她。 皇帝的目光在白雅与白谦身上流转,好一会儿,才道:“准。” 第30页 白雅总算松了一口气,回座位的时候隐晦地看了眼坐在斜上方一脸微笑的三皇子萧瑾瑜,果真沿袭了皇家优良的血脉,温文尔雅,俊美贵气,不怪白婳顾不得矜持频频注目,甚至铤而走险。 原本宴会献奏还轮不到白婳的,不是因为她身份不够,而是因为她年龄过小。然而她自以为心智已熟,为了心中那人,势必要争取一番。 此次宫宴,白婳早有计划,却不好带琴,只得亲自朝她的表姐流霜郡主借。 流霜郡主原本勉强撑着笑意的脸顿时顾不得礼仪,黑得不能再黑,在安王妃的警示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原本用来演奏黑尾琴借出。 白婳不愧有备而来,一曲《月娘》听得众人如痴如醉。白雅虽不会古筝,但音律是相通的。白婳的筝造诣不浅,甚至超过了上一个节目的弹奏者。 曲毕,皇帝带头鼓掌,一番赞誉后,德妃赐赏,贤妃紧从。 白婳颇为自得地退下,落座的时候不忘看对面的萧瑾瑜一眼,明目含春。 许是皇帝心情好了,下面的节目让德妃随意安排,德妃比照原来的节目名单,让宫婢传话继续,唯独跳过了流霜郡主的《出水莲》。 流霜郡主一不小心成了“殃及鱼池”里的一条条鱼,更承揽了贵女们未来一个月的谈资。 宁国公嫡女林筱欣的飞仙舞虽不及之前舞姬别出心裁,但人长得极美,又是阳安城的第一美人,最重要的是宁国公深受皇帝宠信,林筱欣年十五,刚到适婚年龄,一早就成为世家门阀的香饽饽,听闻便连皇子也蠢蠢欲动。 瞧见萧瑾瑜眼中的欣赏与兴致,白婳几近咬碎银牙,自以为隐晦地瞪了眼林筱欣。 舞毕,众人惊嘆后,是皇帝与妃子接二连三的赏赐。宴会再次轻松热闹了起来。 萧瑾瑜与萧瑾璃似在闲聊趣事,笑得温雅和煦,才八岁的五皇子萧瑾玥正专心吃糕,至于二皇子萧瑾琮,听闻一个月前被皇帝派去渝州赈灾了。 二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年龄相近,均已及冠却无正妃,难怪晚宴脂粉味特浓。 正自斟自酌的段祺瑞突然想起平央城帮白雅冷冻香脂一事,发现那股被她唤作玫瑰香的味道比现缭绕在鼻尖的要好闻,目光忍不住追寻,只惜两个相隔甚远,又有旁的味道干扰,他闻不真切。 白雅全然不知有人在看着她,正惬意地听着小曲儿,慢慢啄着杯子里的清酒,睁着一双带着水汽的琉璃眼。 她喝得不快,一点儿一点儿地下肚,然而一曲一舞过去了,酒杯再次见底。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她放下酒杯,专心看着跳鼓舞的美人。 许是因为四皇子归京,为显团圆,歌舞轻柔,演的不是月亮就是嫦娥,倒有些像中秋。酒后的迷煳劲上来了,让她有些分不清时候,也越发怀念某些时候。 譬如十岁那年央视播的那曲《但愿人长久》,已经记不清是谁与谁对唱了《花好月圆夜》,还有离开前电视在播的大团圆…… 小时候因心脏病,她不能上学、交朋友,被藏于家中。她原以为是爱,后来发现那是遮掩。就像有人突然长了一条尾巴,为了不让人注意,把它藏在一个没人发现的角落,任其腐烂。 她们埋怨自己给她们医药世家的名牌抹灰,怕被媒体报导,辱了华佗再世的荣耀,于是以养病的名义将她圈禁。 如果不是白辰,了无希望的她或许活不到二十岁。 她嫌弃月饼甜腻,然而每次中秋夜,白辰都会切开一个逼着自己和他一起吃。那时候,她尙不懂他的执着,直到那年初秋,她亲眼目睹了父母离婚的戏码,再次醒来的时候觉得唿吸都费劲,白辰重金请来欧洲糕点大师,把她最喜欢的蓝莓派做成了月饼的模样。 病床上,白辰端着特制的月饼一小口一小口地餵进她的嘴里,本就不大的月饼她只吃了四分之一,其余全落进了他肚子。那天距离中秋还有十天。 当晚,她陷入了昏迷,再次醒来的时候人物俱非。事隔两年,她突然懂了,他执着下的小心翼翼。 手臂突然传来异感,白雅懵懂回神,看到白湄不贊同的目光,恍若隔世。 “既不能吃辣,便无需勉强,快吃一口果酒压压味儿。”白湄轻声道。 旁边不知道看了多久的夫人这才收回目光,一脸无趣,原来是被桌上的辣子鸡辣的,还以为被嫡妹抢了机风头心里委屈。 白雅眨了眨眼,重影渐消,惊觉自己竟然哭了。 她不动声色地抹了下眼角,朝白湄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白湄瞧了心感复杂。 段祺瑞脖子微扬,醇酒的浓香充斥着口腔,心里却不是滋味。 圆月高升,斜斜的挂在枝头,灯火与月光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段祺瑞脚步匆匆,唤住了将离去的白谦。 “卫国公世子且慢。” 白谦顿步,回头看向段祺瑞,目光融于黑夜。 “请世子借一步说话。”此处人来人往,不是谈话的地方。 白谦脚步一转,两人移至宫墙一角。 段祺瑞借月光打量,姚是他不在意,也知道自己容貌不俗,但比之白谦却欠了一丝沉敛,对方光站着就予人一种莫测感,像未出鞘的宝剑,不怪皇帝难忍试探又不忍折辱。 段祺瑞道:“段某前不久答应白二小姐彻查她被困桃花村一事,结果已出,还请世子帮忙转交。” 第31页 白谦将信件接过,在段祺瑞的目光下将油蜡揭开,一目十行,看毕,朝段祺瑞点头道:“多谢。” 段祺瑞目光微闪,此处昏暗,虽有月光但白谦处于背光之处,他却能将细小的文字一览而尽。 瞧着内功不俗。 “既如此,段某告辞。”段祺瑞心想,白谦有本事,她该欣喜。 “请。” 瞧着段祺瑞离去的方向,白谦黑眸微凝。 段祺瑞出宫后翻身上马,青衣看了眼前面的方向,问:“世子不回府?” 段祺瑞甩了一马鞭,道:“去镇国将军府。” —— 沐浴后,白雅酒醒大半,只双颊红彤彤的,煞是好看。 玉竹从外头进来,皱眉道:“小姐,刚刚世子着白棋送了一封信件给您。”她心里泛疑,两人俱在府中,好端端的为何要送信件? 白雅亦一脸疑惑,然而当她打开信件的时候,总算知道为什么了,这根本就不是白谦给她的,而是段祺瑞。 “小姐?”见白雅一脸凝重,玉竹以为出了什么事。 白雅将信件递给玉竹,玉竹是值得信任的,且对府中的情势了解得比她还清晰。 玉竹读后,杏眼盛满了怒意:“小姐,果真是夫人!” 信上说萧惠仪暗中联络平王,再经平王府官家与玉兰将她卖给花娘,上面还有玉兰、花娘、平王管家的口供与大理寺衙门官印,证据确凿。 “小姐,眼下证据确凿,咱们可要讨回公道?” 白雅摩挲着手中的信件,摇了摇头。她总算知道今日殿上皇帝为何要折辱安王府了。 段祺瑞是随皇帝入殿的,如果她猜得不错,皇帝之所以晚了一刻钟才出来,因的是平王一案。段祺瑞将大理寺的口供俱数呈上,也就是说她被卖一事皇帝已知晓。自古以来高位者总多疑,若皇帝得知萧惠仪参进了平王一案中,不管安王是否知情,脱不了嫌疑。 之所以未藉此发难,要不就是没有安王暗中联繫平王的直接证据,要不就是罪责过轻,皇帝不想轻举妄动。 相比前者,她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一是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帝找不到的证据,二是皇帝对白谦的态度。 瞧着疑似打压,实际上只是警告,手臂受伤只是一个藉口。半个月的时间足以将伤养得七七八八,吹箫这种轻便的活一点儿也不耽误。 “白棋可有说别的?”信件经的是白谦之手,瞧着是被拆过的,他该知道此事。 玉竹摇了摇头,白棋冷着脸一声不吭,她没敢问。 白雅将信件收起,道:“那便再等等。”起码要等到白源回来,或等到萧惠仪的靠山倒了,如此才能一击毙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道理谁都懂,况且皇帝的态度十分明了,她犯不着为了一时痛快违背暗谕。 “小姐,醒酒汤好了。”玉蔻敲门后端着一碗红褐色的汤水进来。 白雅道:“再备一碗,送到如轩苑。” 刚刚她听闻萧惠仪吩咐丫鬟给白婳准备醒酒汤,想到连个贴身丫鬟都没有的白谦,白雅心里不是滋味。 前几天萧惠仪倒是给如轩苑塞了几个丫鬟与小厮,却全被拒绝了,现偌大的如轩苑只有白谦带来的五个小厮和白棋一个护卫, 有些事,小厮总没丫鬟心细。 “等等……”她看了眼近日越发丰满的衣柜与妆奁,唤住了正离开的玉蔻,道:“我和你一起去。” 上辈子她是被照顾的那个,付出少之又少,这辈子总不能再落下遗憾。 第14章 争执 “小姐,该起了。” 卯正一刻,白雅被玉竹唤醒,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抱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再慢悠悠地起床。 从今日开始,她要与白湄、白婳一同,除了休沐每日早辰到清斋书院学习。 清斋书院已有百年歷史,由歷届前太傅担任院长,文澜大文豪任夫子,又分东西院,东边为男院,主要是十二到十八岁的青年才俊,西边是女院,为十岁到十四岁的贵女。 能就读清斋书院的,要么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子女,要么是有真材实料的才子才女。显然,就目前而言,白雅是前者。 刚洗漱完,玉蔻已经摆好早膳,白雅吃着玉蔻亲手做的小笼包,问:“如轩院有小厨房吗?”这几日她光捣弄自个儿的小厨房,倒忘了白谦那边。 “回小姐,奴婢上次送东西的时候特意问了,有是有,只是不曾开灶。”不曾开灶的意思是没有投入使用。 然而据白雅所知,萧惠仪、老夫人、白湄甚至是白婳都有自己的小厨房,除了初一十五、白源沐休、以及节假日需要到福熙苑用膳,其余时间都在自己院子解决,然后每个院子只需到大厨房领各自份例的食材即可。 照玉蔻这么说,白谦每日的膳食还是由大厨房那边出。大厨房由萧惠仪管辖,她突然想起花娘说的那些内宅手段,有些不放心。 倒不是怕萧惠仪下毒,而是担心她刻意疏忽,白谦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计较的人。 白雅吩咐道:“往后给我熬汤水的时候,多熬一份给如轩苑送去。”按理说,白谦若想在京中干一番事业又或在世家圈子稳住脚,必然要参加明年的科举。读书劳心伤神,营养总得跟上。 第32页 见白雅存了与白谦好好相处的心思,玉蔻欣然应声。 用完早膳后,白雅起身去福熙院。 自回来卫国公府,雅馨阁新添了四个丫鬟,玉竹和玉蔻两个大丫鬟再不必什么都亲力亲为,玉竹管白雅的衣行,玉蔻管食住。 玉蔻性子不够沉稳,白雅有意让她在府里磨鍊沉淀,遂近日只带了玉竹出门。 出发前需到福熙苑给老夫人拜别,因昨日一事,白雅又被敲打了一番。白婳双眼泛着血丝,显然昨晚没能逃过老夫人的问责。终于,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她随着白湄和白婳出发,待去到清斋书院的时候已是辰时一刻。 清斋书院是按年龄分班的,一共四个班,白雅的加入等同插班生,她读十二岁所在的班级,而白婳却仍在十一岁年组的班级,因着这事,白婳在马车上还对白雅冷嘲热讽一番。 白湄作为长姐,又在这边学习了近四年,趁着还没上课,想先带着白雅熟悉书院环境,不想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流霜郡主等人。 “表姐!”白婳小步跑到流霜郡主前,亲热叫唤。 流霜郡主冷冷地看着白婳,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昨日大放异彩的卫国公府三小姐。” 白婳看着站在流霜郡主旁的吏部尚书嫡长女莫瑜敏和兵部侍郎嫡次女程颖瑶,面露尴尬,忙解释道:“表姐可是恼了我?昨晚若非二姐殿上失仪,又不会弹古筝,我怎会冒着被皇上和姨母责罚的危险替兄长殿上献奏?” 站在一旁的白雅整个人都不好了,总算见识了什么叫颠倒黑白,白湄十分淡定,似见怪不怪。 白雅道:“请郡主赎罪,昨晚我千不该万不该摔了三妹的杯子。” 流霜郡主哪里听不出白雅的言下之意,但相比白婳,她更看不惯白雅那张狐媚脸。晚宴那天,便是这张脸勾得端世子目光一瞬不瞬! “区区一个归国质子,也值得你们姐妹争相维护。我看堂堂卫国公世子,不过如此。”白谦容貌俊朗,气质比之几位皇子不相上下,但那又如何?他身带文家贱血,再好的皮囊也改变不了他反臣之后的事实。 白雅笑意尽敛:“我兄长如何,不劳郡主费心,兄长早年为国泰民安背井离乡,我自十分敬佩。” “背井离乡?”流霜郡主嗤笑道:“不过一个丧家之犬,想必他这十几年在永苍过得连本郡主院子里的狗都不如!” 质子?不过是比囚犯好听一点儿的叫法。 “流霜郡主,请慎言!”白湄冷声打断,众目睽睽,折辱白谦便是折辱卫国公府。 此时虽未到上课时间,但陆陆续续有人经过,很快便围了几个好事者。因着流霜郡主与白雅等人的身份,众人看得越发起劲。 流霜郡主满脸不屑:“他白谦一无封号二无皇恩,如何配让本郡主慎言?” 若论地位,郡主与世子同等,但有封号者为尊。流霜郡主的封号乃皇上御赐,确实是白谦不能比的。 对方眼高于顶堪比飞扬跋扈,白雅不悦至极,厉声道:“文宗十四年,永苍文澜交战,死伤数十万人。百姓痛失父兄子孙,文澜屡失健将。皇上仁爱,为百姓安康,同意息战,令四皇子与兄长前往永苍,以示心决,予永苍质子皇子待遇,以示心诚。” 她又往前逼近一步:“文宗二十年,知晓事情缘由的白雅十分担忧,唯恐远在异国的兄长吃不饱穿不暖,故减衣缩食,企图同甘共苦。文宗二十四年,因梦见兄长永苍遇难,白雅惶恐不安,听闻长延山顶的古树住着神灵,私上山祈福,只求感动神灵。这十二年来,白雅视质子兄长为英雄,郡主却不屑一顾。白雅甚至想,哪怕兄长死在永苍,也是自豪的。因人固有一死,虽兄长不曾上战杀敌,若因着质子的身份,异国遇难,也算是为民而死,应重于高山。然而郡主以畜生喻之,白雅倍感心寒。” 白雅的话一句比一句重,说到后面,眼圈已经忍不住泛红。 围观者听之,句句戳心,甚至有人忍不住哭出声,然后狼狈擦泪。 “我父亲便死于十二年前的战争,因着他的死,我与母亲的日子过得大不如从前。如今听白二小姐一言,甚是感动。往后我与母亲哪怕生活再艰难,我也不怨他,因他是为百姓而死的。”一十五六岁的紫衣小姐一边抹泪一边哭道,旁边的人或戚戚然或不知所措。 “你……你满口胡言!”流霜郡主看着众人或谴责或不贊同的目光,恼羞成怒。她高高在上,何曾被人这般质疑! 白雅一副要哭不哭倔强的模样,让众人纷纷站到了她这边,哪怕言语不曾明示,目光里的怜惜一目了然。 此时白雅也分不清,究竟是“白雅”的记忆作祟,还是她本身就被“白雅”同化了,以至于感同身受。 “来人!”流霜郡主恼了,势要将人赶离,不妨被人打断。 “均集会于此意欲何为?身为文澜贵女,如此怠慢,可对得住你们身后的家族与清斋书院子弟的身份?”一威严老者走来,长袍素衣,鬚髮随风起,颇为仙风道骨,身侧跟了一消瘦年迈却同样精神抖擞的夫子和一面貌不俗的及冠少年。 竟是白谦本人! 白谦虽无权,地位也不及京中安世子等人,但气质清冽,俊美如神官,好些贵女羞红了脸。 第33页 “院长!”身边的人纷纷让道,流霜郡主被大大咧咧地敞在院长南宫袭跟前,她再骄傲也不敢示威于曾经的太傅如今的帝师。 流霜郡主漂亮的脸蛋青白一片。 南宫袭颔首应声,便在众人以为流霜郡主将受责的时候,道:“先人有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诸位尤须警勉。”警示含蓄而委婉。 “是。”稀稀拉拉的应声传来。 南宫袭目光如炬,他不欲与小辈计较,点了点头,让众人各自离去。 众人如蒙大赦,如惊鸟俱散。 流霜郡主唯恐南宫袭再说些什么,极为隐晦地瞪了眼白雅后携莫瑜敏等人离去。 白雅的脚却似着了根,愣是没有挪步的意识。白湄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方抬起尴尬的脸,没好意思直视白谦,与他问了声好后,姐妹三转身离去。 南宫袭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确切来说看的是白雅,颇为赞赏道:“有妹如此,实乃尔之幸。” 谈吐不俗,声情并茂,模样也精緻。南宫袭摸了摸稀罕的白鬍子,只惜他没有待娶的子孙。 白谦谦然道:“家妹鲁莽,您见笑你。” 南宫袭笑而不语,再不提白雅,边走边道:“皇上有意提拔俊才,,春闱一事你倒不必过于忧心。”以他对皇帝的了解,当得知白谦在永苍的盛名怕已经动了为之一用的心思,春闱但凡白谦能入榜,少不了一官半职。 南宫袭与白谦的祖父白列、外祖父文礼言俱有交情,在窥破皇帝的心思后,他乐得卖未来的权臣一个人情。 —— 白雅才到上课的地方,方方正正的课室已坐了十几人,她接过玉竹手中的书袋,想随意找个位置坐下。 “你不能坐这,这是纯姐姐的位置!”旁边的粉衣小姐一脸警惕。 她拐了个方向,一蓝衣小姐同样迫不及待地拒绝。 白雅环视四周,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在看着自己,或好奇、或怯懦又或满脸敌意。 她往门外看去,一紫衣丫鬟站在门边,赫然是流霜郡主身边的冬灵。就在她犯难的时候,一清丽的声音嚷嚷:“这里!这里!这边有位置!” 白雅回头,一黄衣小姐睁着一双大眼朝自己挥手,那神色,狂热得莫名其妙。眼看大家都落座了,她被百般嫌弃,好像没什么挑的了,拿着书袋在那人旁边坐下。 刚刚她的话虽为白谦扳回了一点颜面,却彻底得罪流霜郡主了,不怪这些小姑娘如此谨慎。 同情只是一时,哪怕她们年纪尙小,也明白再大的情谊比不得家族荣耀。 “我叫贺倾晴,你唤我小晴就好,你刚刚那番话说得实在漂亮!自萧可盈做了那什么郡主,眼睛就跟长在头顶上似的,瞧着她吃瘪,可真叫人痛快!” “我叫白雅,乃卫国公府二小姐。”对方长着一双灵动的猫眼,琼鼻秀眉,煞是可爱。 “噢!你看我!”贺倾晴拍了下自己的脑瓜,补充道:“我是镇国将军贺云凡的女儿,我们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你可曾记得?” 小时候?白雅心里咯噔了一下。 “不要怀疑!那时候我还不到一周岁,是我娘带我去见你的,那时候你还在世姨的肚子里呢!” 她暗松了一口气,确实有够小的,不记得才正常。 白雅笑道:“很高兴认识你,谢谢你愿意与我同坐。”对方热情满满,两人的母亲还相识,她不好太冷淡。 贺倾晴瞅了眼前面案桌上的沙漏,忙道:“快来不及了,今日是你第一次上课,我先跟你说一说我们这边的规矩,省得你行差踏错。” 规矩?除了莫要迟到、早退、开小差,这里还有其他规矩?白雅听到后面传来嗤笑声,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对方脸色讪讪,将那张圆润的脸埋进了书里。 贺倾晴全然不在意,煞有其事道:“在书院,除了教射艺的姜夫子,其余的都不好惹,其中以教诗书的唐夫子为甚。你待会上课切记莫发呆、莫说话、莫吃食、莫动作,不然他会登门拜访!” 这是学不好还要家访的意思吗?白雅面露诧异。 对方目光炽热,虽然她上课不会发呆、说话,更不会吃东西,但还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哪料抬眸的时候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灰蓝长袍一脸严肃的长者,再观大家的坐姿,白雅瞬间明了,尴尬而隐晦地朝贺倾晴眨了眨眼。 “不过你别怕,唐夫子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只要你好声好歹地求他,他一般不会太为难你,因为他最喜欢你这种乖巧的世家小姐了。” 白雅心嘆,只怕以后你再好声好歹也没用,她才暗示于贺倾晴,唐夫子也不会觉得她乖巧了。 “噗嗤……咳咳……”贺倾晴的斜后方,刚刚那个粉衣小姐突然笑出了声。兴致被扰,贺倾晴正打算给对方一个美人瞥,眼角勐然瞄到不知道站了多久的唐夫子,一脸惊悚! “夫……夫子……” 作者有话要说:  论学渣的养成 简直就是作者的写照 第15章 恼怒 “夫……夫子风高亮节,又岂会与我等女子计较。”磕磕巴巴说完,贺倾晴僵着身子乖乖坐好,左手撑着额头,挡着半边脸无声控诉:怎么不提醒我不提醒我! 第34页 白雅一本正经地回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把书拿出来放在桌面。 刚刚她眨眼眨得眼睛都要抽搐了。 “贺倾晴。” 贺倾晴哭丧着脸。 “出言不逊,诗经十遍。” “夫子……” “二十遍。” “是!”俨然生无可恋。 白雅喉咙微痒,忍不住咳嗽出声,瞅见唐夫子轻飘飘的眼神,端了端身子。 唐夫子书本一合,沉声道:“既热情高涨,便考考大家。” 白雅看到前面原本端坐的小姐背嵴一垮,然后是齐刷刷的翻书声。 一刻钟后,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大家如临大敌了,这随便考考其实就是抽背。 许是一把年纪了,唐夫子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每走到一位小姐跟前,随意丢出一个诗题,若背不出来或背得慢了,轻则罚抄诗经三遍,重则十遍。 毫不意外,贺倾晴被问了一首冗长的诗,不负众望又被唐夫子“添赏”了十遍。 当唐夫子踱步到她跟前,她是诧异的,原以为不会轮到自己,毕竟她是才入学的“新生”。 “《採薇》。”白雅暗松了一口气。 她记忆甚好,对于以前刻意记过的东西一般不会忘,故有惊无险躲过一劫。贺倾晴一脸艷羡。 上课的时候,白雅对古代的教育模式完全改观。不是什么摇头晃脑干巴巴的朗诵而是伴随深刻的讲解。 唐夫子讲解之时引经据典,无缝对接,声音抑扬顿挫,听得众人意犹未尽,颇有百家讲坛的味道。 正收拾桌面的白雅想:这种上课的感觉,还不赖。 “小雅……”唐夫子才走,贺倾晴扯着她的衣袖,作楚楚可怜状。 白雅放下书本,一脸疑惑。对方虽然有些自来熟,但性子可爱,一节课下来她已经将贺倾晴当朋友了。 “三十遍,抄完指不定就废了。” 对方意有所指,白雅心里一个咯噔,直觉这个朋友貌似有点不靠谱。 “若我帮你,字迹不同,以唐夫子的慧眼定能看出来,届时可能就不止三十遍了。” 贺倾晴觉得是这个理,好像又不是,只语气也弱了些:“小雅,其实唐夫子原只想罚我抄十遍,加上因背不出来多加的十遍,统共也就二十遍,还有十遍是他恐吓我的,想来不是我抄的也没关系。” 白雅惊讶于贺倾晴对唐夫子的了解,这得被罚抄了多少次才能有的觉悟?只是抄书这种“粗活”能不揽就不揽。 似乎有些不厚道,但她不忘挣扎道:“小晴,既如此你让丫鬟帮忙便是,她对你的字迹应是最了解的。” 时下不比一般封建社会,丫鬟大字不识,这里但凡有脸面的小姐身边的丫鬟都是识字的。 贺倾晴嫌弃道:“紫筝的字丑了些,我的字她学不来。” 实际上是因为紫筝上次帮她抄书,被唐夫子发现后勒令她重抄,此次再让她帮抄就明知故犯了。 贺倾晴显然对明知故犯这个词有误解。 “我总觉得让你帮抄,夫子大人有大量,不会责罚。再者夫子又不是第一天教我,肯定知道我抄书的速度,总不至于让我不眠不休吧!” 这么一想似乎很有道理。 难道另外十遍是夫子特意加给小雅的?因小雅第一天来,不好直接罚她。夫子有时冷酷无情,若不十分过分,还是会看顾除了自己之外的贵女的面子的。 实际上贺倾晴真相了。 白雅清冷惯了,最怕旁人突如其来的热情,于是她被“攻陷”了,揽了十遍诗经,安慰自己说权当练字。 白雅心嘆:这见面礼忒沉重了些。 —— “小姐,您可要歇一会儿?您都写两个时辰了,仔细眼睛。”玉竹挑着灯芯,提醒道。 白雅嘆了口气,这一遍还没完呢,手腕已经发紧了,这毛笔字,着实考验人。 “厨房的桂花糕好了没?”许是用脑过度,她有点饿了。 “玉蔻刚打发人来说好了,还熬了燕窝,您想现在用还是稍后。” 白雅疑惑道:“现在吧。”太晚吃不易消食。 “奴婢这就让人去拿。” 不一会儿,桂花香溢满屋子,她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玉蔻去哪了?”晚上没听她叽叽喳喳的,竟有些不习惯。 “回小姐,玉蔻去给如轩苑送吃食了。” 白雅动作一滞,提起白谦她就想起今日被他撞见自己在众人面前“大发厥词”,有种在人家背后表白心迹被当场捉包的感觉,真真尴尬! 她一脸懊恼地咬了一口糕子,桂花的香甜尚不足以平息内心的窘迫。 也不知道白谦会不会觉得肉麻,又或者……幼稚。 —— 如轩苑是白谦离开前住的院落,距雅馨苑不远不近。按理说白谦身为世子,还是文澜唯一一个未及冠便破例被册封为世子的存在,无论是院落还是用度应是府里最好的。只是萧惠仪心眼小。如轩苑虽然看着舒适,里面值钱的玩意却不多,便连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是前几年被捡剩的,后修整一番,品种只称得上好,不十分贵重。 第35页 “世子。”小厮茗泉候在门前。 “进。”是白棋的声音,两人正在书房议事。 茗泉推门而入,垂首轻声道:“世子,雅馨苑的玉蔻送了吃食来,是一碗燕窝和一碟桂花糕,您可要享用?” 这几日,雅馨苑总往如轩苑送汤水糕点,据说除了正餐,但凡她们小姐有的,这边也备一份,只是世子从未用过。 当然,这话茗泉是万万不敢透露的,便在他以为这些吃食要与以往一般落入他们肚子的时候,白谦清冷的声音响起。 “放着。”目光却未停留。 茗泉心感惊讶,依旧不敢流露半分,只放下盒子里的吃食掩门离去。 两人又继续交谈了近半个时辰,白棋领命退了出去,目光在桌面擦过。 白谦抬头,一脸淡漠地看着已无热气的桂花糕,那股子甜腻似还在空中。他皱了皱眉,想让茗泉将甜食处理掉。 然而,当他将要唤出口的时候,突然想起林嬷嬷的话,白雅喜欢吃桂花糕。 白谦皱了皱眉,捻了一颗放进嘴里。 —— 阳安城的冬天异常干冷,灰白的天空携了无尽寒意,穿过窗缝,登堂入室。 地龙忽明忽暗,挣扎着为干冷的闺房释放暖意。 白雅梦见自己被鬼压床,双腿一蹬,乍一眼看到身上被盖了三层棉被,哭笑不得。 玉竹知她体寒怕冷,趁她睡着帮她盖多了两张被子,也不怕压死她。 房里空无一人,她迳自起身,去了隔壁的小书房,正打算把刚写好的《诗经》捲起,突然看到旁边放着几张纸,写着与她同样的字,只字迹娟秀、笔锋内敛,与她写的明显不是一个档次。 不一会儿,玉竹进来了,白雅问:“刚刚可有人进过我的书房?” 玉竹道:“小姐,刚刚世子来过,只是见您睡得沉,来一会儿就走了。” 所以这是白谦的字?然而看着不像男子的字迹。听闻他院子里来了几个丫鬟,是从永苍带过来的,莫非出自她们之手? 白雅摇了摇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字比她的好看,还放在她桌面,是让她临摹的意思吗? 她看了眼自己空有形明显无神的字,再看旁边的,工整干净宛若字帖,深深嫌弃自己。 “小姐,贺家小姐来了,在院子里等着您呢。”门外,丫头禀报导。 白雅起床披了件莲青斗文羊毛里斗篷,抱着汤婆子出门。 早课的时候才说要来拜访,下午便来了,真是风风火火的性子。 雅馨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大了,萧惠仪心里不痛快,若小了,显得小家子气,顾比照的是白湄院落的大小,早年“白雅”自卑得连话也不怎么说,院子任由丫鬟打理,虽说不至于荒凉,但也说不上雅致。白雅在某些方面还是有追求的,这几天着人东弄弄,西弄弄,倒拾掇出个模样。 奇山古松、小桥流水、绿树繁花一点不落,精雅秀气,至于改造院落的花费,走的自然不是公帐,花的是白谦不知道打哪里赚来给她的“零花钱”。 “晴姐姐在等二姐?”白婳一袭掐金猩猩面白狐狸里的斗篷携丫鬟缓缓走来,脸颊着了殷红,明艷动人。 “婳妹妹。”贺倾晴正欣赏得起劲,不料碰见来人,兴致大敛。 见贺倾晴只带了一个丫鬟,披着一件满大街都是的水蓝色锦上添花白棉里斗篷,无论是模样还是衣着都比不得自己。 白婳狭眼微扬,似是而非道:“二姐此时怕未起床,她午后素来起得比我们晚。” 贺倾晴直觉白婳的语气有些怪异,却也不深究,笑道:“无碍,这里景致甚好,我还未欣赏完呢。” 没想到看着勤勉的白雅竟是一个喜欢赖床的。贺倾晴为发现了白雅的秘密感到高兴。 白婳暗恼贺倾晴不识趣,面皮却笑道:“年初姨母赐给我的那盆瑶台玉凤开了,不知妹妹有没有那个荣幸邀晴姐姐一同观赏?” 嘴里说着邀赏,眼底却一片倨傲,贺倾晴性子大咧,却不代表她没心眼,思及继姐妹间那点事,贺倾晴笑了笑:“谢谢啊,不过我不爱看菊花。” 什么贤妃赐的瑶台玉凤?不就是一盆白菊,有什么好稀罕? 白婳笑脸一僵,难得她低声下气,这人怎么一点儿也不上道?果然什么人交什么样的朋友,和白雅一样讨厌! 一计不成,白婳只得再生一计,状似天真道:“不知道晴姐姐为何要与二姐交好,毕竟你们两人性格迥异,难道晴姐姐也喜欢我们兄长?” 近日,不少人拐弯抹角跟她打听白谦的事,让她挣足了脸面。白雅一无是处,却得了镇国将军独女贺倾晴的青睐,她不甘心。 若贺倾晴真是因为这个目的,那么就捅破她,好让她羞愧然后死了这条心。若果不是,任一个小姐被朋友的妹妹如此质问,也会认为是她姐姐授的意,如此离间一下二人也好。 她白雅什么都不会,凭什么能交到诸如贺倾晴的手帕之交?这几年,随着贺将军和贺小将军越发得圣宠,不少人赶着上前巴结贺倾晴,若白雅攀上贺倾晴,等同挤进了京城的贵女圈。 她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白雅得意? 第36页 然而,白婳的算盘终究落空了,贺倾晴拍了拍被石头弄脏的手,不悦道:“卫国公世子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且我与小雅也不是性格迥异,而是气味相投。我说你这做妹妹的也太奇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小雅的兄长有多亲密,知道的又在想你这般说话安的是什么心?”她平生最恨算计。 “你……”白婳神色一变,不待贺倾晴反应,竟委屈上了,眼中还蓄着泪花! 贺倾晴看得瞠目结舌,对方莫名其妙掉金子,闹的是哪样? 她没欺负她呀!她怎么她了? 然而白婳的戏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再抬头的时候发现白谦已经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贺倾晴则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像看一个傻子。 她剁了剁脚,觉得甚是没脸,瞪了贺倾晴一眼后,扭头气沖沖地跑了。 贺倾晴:…… 白婳跑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狠狠地捏了一把绣娟的手臂,兇巴巴道:“人走了为何不告诉我?” 绣绢可怜兮兮道:“小姐,奴婢……奴婢没发现啊!”她刚开始根本就不知道小姐干嘛要哭。 “蠢材!要你何用?还不滚回去,让绣婷来伺候我!” 原以为是个机会,没想到白谦竟如此不近人情,还让她在贺倾晴面前丢了个大脸!白婳不敢把白谦如何,只得拿绣绢撒气,见绣绢苦着一张脸,觉得晦气,又狠甩了她一巴掌。 绣绢敢怒不敢言。 幸好这一出闹剧没有落入白雅眼中,不然指不定被怎样怨恨。 白雅走了一会儿见着了从远处走来的贺倾晴,顺手将手中的汤婆子递过去,替了她手中那个不怎么热乎的。 两人一见面贺倾晴就噼里啪啦地把刚刚遇到的“怪事”说给白雅听,顺便提醒她注意她那个三妹。 白雅没怎么在意,白婳心眼不好,却心思浅薄,一个人再怎么蹦跶也蹦不出花来。 白雅早就料到了贺倾晴不会单单过来游览院子,果然没多久她就被拉了出来,到郊外一红梅园游玩,美名曰会见好友。 原本灰白的天空已白茫茫一片,她们遇到了今年的初雪,雪蘸梅头,点点凉意中酝着一丝惊喜。 “小蕊,再高些!” 贺倾晴口中的小蕊乃庭郡公嫡次女林艺蕊,早些日子因亲母祭日上百道寺祈福,听闻昨日才回来,与贺倾晴乃手帕之交。 林艺蕊已尽可能垫高足尖,然而还是够不着那株开得格外艷丽的红梅。 贺倾晴热闹鼓舞,就在林艺蕊将要碰到的时候,脚底一滑,整个人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黑鸦鸦的头髮散了一半,上面沾着零星白雪,好不狼狈。 “哈哈哈哈……小蕊,你这模样瞧着与绒球无异,圆滚滚的!”后面是一串毫不矜持的嘲笑。 绒球是贺倾晴母亲养的一只胖白猫,那毛色像极了林艺蕊今日穿的斗篷,白雅前不久才看过,很是憨厚,嘴角忍不住微扬。 林艺蕊一动不动地坐了半晌,然后面无表情地起身,与丫鬟一同拍打被弄脏的斗篷。 白雅笑意微敛,贺倾晴也察觉到她表情不对,难免心慌,只以为真的把人摔坏了。 贺倾晴紧张道:“小蕊……” 林艺蕊用力一推,贺倾晴毫无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呆滞,显然还未反应过来,白雅敛眉不语。 “芍药,我们回去!”林艺蕊看也不看被她推倒在地的贺倾晴,也不管丫鬟听没听到,倔着头往外走。 贺倾晴被紫筝扶起来的时候还一脸懵,念叨道:“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她这么大气性,莫不是她的继母又给她气受了?” 芍药满脸复杂地看了她们一眼,连忙跑着跟上去。 贺倾晴一脸迷茫,道:“她怎么了?真摔疼了?”之前不是玩得好好的吗? 白雅早有猜测,却知而不破,道:“许是恼了。” 贺倾晴只以为自己嘲笑过分了,轻巧一跃,把刚刚林艺蕊喜欢的那株红梅折下,莞尔笑道:“我们去找她!” “你去吧,晚了我还有事。”她去了对方恐怕更不得劲。 听闻白雅有事,贺倾晴也不强求,带着紫筝一熘烟跑去找林艺蕊。 看着两人走远的方向,白雅有些羡慕,也只有真心要好的朋友,才会有恃无恐地使性子,或心无芥蒂地追随。 玉竹上前,拍了拍白雅的裙摆,递上汤婆子,一脸担忧道:“小姐,林二小姐可是恼了?” 白雅笑了笑:“无碍,小姑娘占有欲强了些,使使性子也无妨,晚些时日就该好了。” 玉竹默不作声,心里却道:林二小姐年十四,贺小姐将十三,小姐却才十二,论起来小姐才是那个小姑娘…… 见时辰差不多了,主僕两人回了卫国公府。 经过湘林苑的时候,白雅发现前几日看着还有些荒芜的院落竟被收拾得干净整齐,连角落半死不活的琴丝竹也换了,白雅疑惑道:“近日有人来访吗?”看新移植的花草,怕是个女的。 玉竹道:“听闻夫人的表侄女过几天要来,想来准备在这个院子落脚。” 白雅心疑:“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打算在这里过年?”现距离过年只剩月余。 第37页 “奴婢也不知道,只听大厨房的铃木说,那姑娘是安王府老太君干妹妹的孙女,因父母相继身亡,夫人怜惜,遂把人接来给三小姐作伴。” 白雅脚步一顿,这关系有够远的,只是既与老太君有关怎么不养在安王府而是养在卫国公府? 想到近日萧惠仪与老夫人之间的暗涌,白雅心里有了大概。 萧惠仪只白婳一个女儿,并无亲子,老夫人一早就对她不满,但碍于她身后的安王府,不敢明目张胆为白源纳妾,只能暗中往他房里塞人。 然而,白源似乎对女色毫无兴趣,塞的人一个也没要,萧惠仪为此十分得意,落在老夫人眼里就变成了她阻止白源纳妾。为此,白谦这个世子回来后,老夫人没少给萧惠仪脸色看。 白雅突然想起上次晚宴萧惠仪离席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安王妃。 白源已被召回京,归程也就这几天。 看来,卫国公府很快就要梅花二度开了。 —— 福熙苑 林嬷嬷在老夫人耳边低语,老夫人听了神色不明,道:“我记得上次周家有人来找,是与不是?” 林嬷嬷思索一番,确有此事。只是那周家明显是来打秋风的,虽是老夫人手帕之交的儿子,但为人赖皮不靠谱。 然而,老夫人好端端怎么提周家?突然林嬷嬷灵光一闪。 “您记性好,倒是奴婢险些忘了。说起周家,上次周夫人说她有个女儿,出落得十分漂亮,腹中还藏了点墨水。只是周老爷一心卖女求荣,相了几户人家都没看上眼,这不,那周家小娘子年十八了,竟还待在闺中。” 见老夫人似在沉思,林嬷嬷又道:“奴婢想,几位小姐近日紧着学习,您身边没个贴心人,不若叫她来府中住一段时日,一来与您作伴解闷,二来省得她被那样的父亲拖累,也全了您与周老夫人的一番情意。” 老夫人滑动着手中的佛珠,一圈又一圈,道:“这孩子确实可怜,这事你紧着去办,给周家的一百两白银,就说他的女儿日后自有我这边看顾,若他日再来纠缠不休,仔细京城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诺!”林嬷嬷连忙退下,思索着该把周姑娘安放在何处,既能碰见老爷,又不会过于明显。 第16章 相好 阳安城的除夕夜,灯火通红,行人熙熙攘攘,街头小巷传来商贩的吆喝声,摆卖的物件应有尽有,偶有热乎的白烟混着奇香裊裊升起,远远看去色彩斑斓,热闹非凡。 白雅被贺倾晴拉着穿梭在各式的人群中,急得各自的丫鬟一刻不敢松懈。 文澜民风虽说不上开放,却也不会过于保守,女子经商或二嫁的大有人在,听闻这还是元后的功劳。 白雅赏玩了片刻,见贺倾晴驻足在一个店铺前,遂一同上前。 店主是一个老翁,佝偻着身子,穿着单薄的灰色麻衣,灰白鬍子下是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就连店铺也搭得极其简陋,黑不熘秋且两面透风。但,那被摆在桌面的东西却让人惊艷。 好漂亮……她拿起被搁在角落的白玉,一脸赞嘆。 白玉扁圆,小手可握,入手凉润,色如羊脂,十分可贵。 “老闆,请问这块玉怎么卖?” 老翁似有所感,抬起干瘪的老脸,看了眼白雅后,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自个儿的嘴,摇头不语。 白雅和贺倾晴沉默相视,竟是个聋哑人,难怪铺子无人问津。 老翁摆卖的身影悽苦又执着,两人悄然将才涌上心头的同情敛于心底。 白雅好不容易相中了一块喜欢的玉,岂能轻易放过?且她不避讳这些,遂把白玉递到老翁面前,目光执拗。 老翁一愣,片刻后张开五指,指了指掌心。 五两?五十两?还是五百两?她面带疑惑。 站在白雅右边的贺倾晴凑上来看了一眼,然后眼睛在摊前滴熘一圈,又挑了块看着不打眼的不规则砚台。 老翁对砚台伸出两根手指,对她另一只手上的髮簪伸出三根手指。 那是多少?白雅有些泄气,看到里头摆着一张矮桌,桌面放着一个黄纸本和一支毛笔,毛笔下还搁着一个砚台。 她伸手指了指,老翁明白过来了,蹒跚着步子走到桌前,拿着本子在上面写着三十两,然后在旁边分别写了五十两,二十两。 幸好不是五百两!她摸了摸口袋,才想起银子不在身上。 玉竹忙上前把银子递给老翁。白雅把白玉用手帕包好,让玉竹保管。 这里人来人往,贺倾晴又是个急性子的,放在身上不安全。 女孩对漂亮的东西总有种难以言喻的痴迷。两人在老翁的铺子逗留了近半个时辰,一番对比与玩闹中,把老翁不多的东西买了近半。 期间白雅又挑了两根玉簪、五颗玉珠子,一个玉冠,一个玉镯,得了贺倾晴两只白眼,私以为白雅为玉痴狂。 贺倾晴则买了根别致的髮钗、一个砚台、还有好几件看着十分有趣的玩意儿。看她那股兴奋劲儿,白雅怀疑如果不是因为她带的钱不够,老翁的东西许会被她悉数搬回府。 也不知道是因为喜爱还是同情。 “可惜了,今儿出来带的钱不够。”贺倾晴眼馋地看着桌上的匕首,白雅适时把人拉开,旁边的紫筝递来感激的目光。 第38页 贺倾晴旁窥了眼正在装银子的老翁,神色郁郁:“小雅,那个老爷子又聋又哑还要自个儿卖东西,怪可怜的。” 白雅回头,数好银子后,老翁垂首把被她们弄乱的东西一一摆正,瘦小而佝偻的身子老态尽显,与旁边辉煌的灯火格格不入。 她心思一动,掏出随手撕下的纸,把它放在老翁面前,然后在老翁疑惑的目光下把纸垫在匕首下面。 老翁不贊同地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这匕首不止二十两,白雅执着地点了点匕首,老翁浊眼一亮。 白雅知道对方明白了,朝贺倾晴神秘一笑,拉着她藏身于角落。 贺倾晴看着老翁在矮桌上捣弄着什么,不一会拿了几张纸出来,上面带着墨迹,恰好这时有风吹过,贺倾晴看着上面赫然写着一百两,“一百两”被稳稳地压在了匕首下面。 贺倾晴恍然大悟,转身给白雅一个熊抱,白雅笑魇如花。 鲜活清媚的笑容陡然盛放,似清晨绽于山间的红梅,清颖艷绝。贺倾晴看花了眼,忍不住捏了把她尚带婴儿肥的双颊,赞嘆道:“我们小雅真是聪明的美人儿!来,给爷再香一个!” 又聪明又美丽的白雅“啪”地一声打掉那不正经的手,精緻的小脸满是嫌弃。 虽然这副身子比贺倾晴足足小了近一岁,但她心理年龄比对方大。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年幼”的小姑娘调戏,白雅老脸一红,本就被灯火衬得娇嫩的小脸愈显绮丽。 “走,我们去找小蕊!”贺倾晴又拉着她风风火火地钻进人群中。 白雅庆幸前面有护卫开路,不然照贺倾晴如此横冲直撞的走法,怕会惹来众怒。 林艺蕊今日有事,比她们晚出门,她们说好了差不多时候在江边槐树下碰面。 看着远去的两人,楼阁上,一蓝衣公子晃了晃扇子,笑道:“倒有些小聪明,只惜那小聪明怕要白费了。” 另一玄衣公子闻言看了过去,只见几个流里流气的人站在老翁店铺前,面露贪婪。 玄衣公子段祺瑞唇角一勾,寒星目蓄着润光,清冷道:“看来羽林军近日松怠了,青衣不妨去提醒一番。” “是。” 不一会儿,红黑色的羽林军出现在街头,目光如炬,路人频频打量。原本停在老翁面前正一脸嚣张打算勒索银子的痞子惊散。 蓝衣公子户部侍郎叶沉修一脸兴味:“不同寻常啊!莫非那两人中有你的相好?” 段祺瑞笑了笑:“紫衣的是卫国公府白二小姐,红衣的是镇国将军府贺小姐。” “连身份都如此清楚,才去了一趟平央城,你倒是开窍了?” 开窍?对方过完年也就十三岁,段祺瑞拒绝承认,道:“我没你禽兽。” 叶沉修的未婚妻,十一岁花龄,尚养在深闺,只是这厮三五两天跑去调戏人家,堪称禽兽。 叶沉修摸了把鼻子,道:“人反正都是我的,早一些晚一些又何妨?且她们这个年纪心思最是轻浮,若我不做些什么,那些自诩风流的公子难免会惦记。” 轻浮倒不至于,惦记怕是少不了。 段祺瑞看着手里的茶杯,一言不发。叶沉修也不在意,姚有兴致道:“说起卫国公府,你可曾见过白谦?” “在平央城有过一面之缘。” “如何?” “不是俗物。” 叶沉修扇子轻点:“这几个月不显山不露水,也没听闻他与哪边走得近,也不知道是与我们一般还是在待价而沽。” 当今皇帝有四子,除去年幼且母族没什么势力的五皇子和早亡的大皇子,三位成年皇子之间的暗涌越发浮于表面。早年二皇子和三皇子各成一派,不少权臣纷纷站队,现四皇子中途加入,虽母系不在,身份却是最贵重的。元后曾独宠后宫,早几个月前四皇子府也被弄得富丽堂皇,恩宠可见一斑。 皇帝正值壮年,若无意外,再统治个十几二十年也不是不可能,这个时候,无论是外戚势力还是朝臣拥护,皆比不得皇恩浩荡。且帝皇之位要坐得稳妥,不需要强大的外戚,因而看似毫无势力的四皇子也并非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 段祺瑞道:“或许这恰是他的聪明之处。” 叶沉修深表贊同,只是不知道白谦的袖手旁观是卫国公府的意思,还是仅代表他本人意愿。听闻白谦与白源的关系十分一般。 —— “簪子是要给小蕊的?”白雅把玩着手中的玉兰簪,款式似曾相识。 贺倾晴点了点头: “上次我们在书院玩闹,小蕊不小心把簪子丢了,还失落了一阵子,好不容易瞧见相似的,我便买了下来。” 据说那支簪子与她姐姐的那根长得极像,是姐妹簪,然而两年前林艺蕊的姐姐林艺婷因小产去世了。 白雅将簪子递给贺倾晴,道:“瞧着简单,倒也别致。”只惜已非原来那支。 “若非小蕊喜欢,我也想自己戴,我母亲常嫌我行事粗鄙不似闺阁女子,给我捣弄的簪子不是红的就是花的,我嫌弃得紧。如若每根都长这般,我早就戴上了。瞧,像不像你们说的大家闺秀?”说着,贺倾晴把玉兰簪斜斜地插在发上,勉强做了个欲语还休的表情。 第39页 “不像大家闺秀,倒像花一般的女子。”白雅秋眸含笑,滴熘熘地滑过岸边的花船,船板上站着几个花娘子。 贺倾晴一无所知,甚至有些高兴,倒是紫筝不忍直视,瞧得玉竹忍俊不禁。 紫筝恨铁不成钢:“小姐,白二小姐在取笑您呢!您看那边!” 贺倾晴随紫筝的手指看了过去,赫然是几个艷色的花娘子,转向白雅的眼神带着几分“兇狠”。 “亏我以为你在夸我!” 也只有对着贺倾晴她才敢开这种玩笑,白雅一本正经道:“紫筝想岔了,我确实在夸你!” “确实?”贺倾晴深表怀疑。 “确实……不是。” “……” “啊啊啊!好你个白雅!” 随着一阵惊叫,白雅被贺倾晴追了足足半条街,气喘吁吁快跑到槐树下的时候一不留神撞了人。 “对不起!”她捂着鼻子低头道歉,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胡说!” 白雅勐地看过去,被人群围着的赫然是林艺蕊,只见她站在岸边,对面花船上站着几个年轻的贵公子。白雅与身后的贺倾晴相视了眼,忙拨开人群往前头去。 “怎么?只敢做不敢认?你们林家便是那厚颜无耻之人,不然怎么刚没了一个大小姐,就把二小姐塞进来?” 对方咄咄逼人,林艺蕊被气得浑身颤抖。 “说话之人是垣郡公嫡长子钟翰羽,亦是婷姐姐生前的夫君。”贺倾晴在白雅耳边低语。 “只是这林家太过分了,赔了一个女儿还不够,为了垣郡公那点蝇头小利,竟把小女儿往火坑里推,定然是小蕊那恶毒继母撺掇的!”贺倾晴愤愤不平。 “家姐是如何没的,钟公子不是一清二楚吗?”林艺蕊素来高傲,这还是白雅第一次见她红了眼。 钟翰羽搂着花魁的手一僵,林艺婷怀孕时被小妾推入湖中,因小产血崩而死。这事当时在阳安城传得沸沸扬扬。他父亲因此事受御史弹劾,回来打了他一顿,让他面子里子全无,因此他恨极了庭郡公一家。 “林二小姐贸然顶撞自己的未婚夫,恐有违女则,亦非闺阁所为。” 说话之人容貌清雅脱俗,穿着一身被改良的飞仙裙,衬得姿如弱柳扶风,音也极富韵味,似山谷丝竹,空灵中携着一抹脱离红尘的淡然。 “区区花娘子众目睽睽与将有家室的官家子弟卿卿我我,你们的所为倒让我们这些处在闺阁的良家女大开眼界!” 第17章 玉兰簪 涟漪面露不悦:“你是何人?” 她独享百花楼花魁盛名年余,早已习惯被人捧着,贺倾晴以良家女讥讽她,她如何听不出来? 白雅敬贺倾晴是条汉子,默默上前,林艺蕊给她递来一个复杂的眼神。 之前她以为林艺蕊是不喜欢她才藉口说晚些出门,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她想围堵钟翰羽又不想让她们瞧见。 “哪来的野丫头?”贺倾晴与白雅迟迟不语,明显的轻视让涟漪沉了脸,见美人受辱,钟翰羽厉声维护。 贺倾晴眉头直竖:“镇国将军府嫡女贺倾晴。” 白雅接着道:“卫国公府嫡女白雅。”话落,整个人都不好了,惊觉自己竟被贺倾晴带进沟里去了,白源没回来,这势借得有些心虚。 钟翰羽似噎了一只苍蝇,脸色尤为难看。白贺两家均是朝廷重臣,贺家更是出了名的护短。垣郡公虽封爵二等,靠的却是祖上的恩泽,并无实权。 他狠瞪了眼林艺蕊,阴阳怪气道:“想来林二小姐是有备而来。”虽心里不服气,但在阳安城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的脑门还是有个大概的。 贺倾晴轻哼出声:“若不是有备而来,岂不是要被你们一群公子欺辱至死!” 船板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贵公子们哑言,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与钟翰羽玩到一处的自然不是安世子等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纨绔,身份在世家圈子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钟翰羽还欲说话,却被他身边的小厮给拉住了,也不知道那小厮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他绷着一张尚算清隽的脸硬邦邦道:“在下还有要事,就不打扰几位小姐了。” 涟漪抿着一张樱唇,心里万分不服,但身份摆着,只得将闷气往肚子里吞,心里却嫌弃钟翰羽的出身。 “胆小鬼!”贺倾晴也就过过口瘾,心知继续纠缠只会让林艺蕊更难堪,遂眼睁睁看着钟翰羽搂着涟漪离去。 “涟漪姑娘且慢。” 窃窃私语中白雅得知了涟漪的来歷,端看林艺蕊的神色,她忍不住开口。 涟漪优雅转身,头上的步摇并着髮簪一动三晃,一袭束腰白裙美丽“冻”人,她本就处于高处,体量纤长,回望她们的目光带着俯视与清傲。 涟漪轻抬下晗,问:“不知白小姐有何指教?”那眼神就像在说:我不欲与你计较,你还有什么不满?别贪得无厌才好! 白雅看了眼涟漪,凉泊而清淡:“指教说不上,只是……想请涟漪姑娘把头上的髮簪物归原主。” 第40页 涟漪平日不喜花俏,头上只戴了一支步摇和髮簪,。她摸着触手微凉的髮簪,远山眉微蹙:“此物旁人所赠,何来归主一说,小姐莫要仗着身份欺辱我等弱女子。” 百姓最听不得仗势欺人的话,又怜爱涟漪的容貌与身姿,揣测与私语早已漫开。 林艺蕊正欲开口,被白雅一手拉住,往她手里塞了件东西后,白雅问涟漪:“不知涟漪姑娘头上的玉兰簪可是钟公子所赠?” 涟漪看了眼身旁的钟翰羽,淡声道:“是他所赠。” 见自己的赠礼被人质疑,钟翰羽早就按捺不住了,甩开小厮的手讥讽道:“此簪由我亲自挑选,白小姐莫不是在穷乡僻野住久了,没见过好物,对一支小小的玉兰簪还能动心思!” 春宵一刻值千金,接二连三被打断,他早已不耐。国公之女又如何?阳安城关于卫国公府的风言风语他不是一无所知,若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备受宠爱的白婳他许会忌惮些,白雅一个失宠还没亲娘的嫡女他可一点儿也不惧。 白雅道:“涟漪姑娘头顶的玉兰簪与艺婷姐生前常戴的一模一样,也俏似小蕊手中的这支姐妹簪,既钟公子说簪子是你亲自挑选的,敢问是从何处挑选的?” 白雅话音刚落,林艺蕊会意伸出手中之物,赫然是一支玉兰簪,竟与涟漪头上的有八分相似,围观者一片譁然。 “听闻垣郡公荒诞,终日沉迷炼丹,家底早就被掏空了,钟家公子竟沦落到要拿原配夫人的的首饰赠人,看来此言不假。”一好事者煞有其事道。 “说起来,近日钟公子极迷恋涟漪,髮簪、镯子、贵锦不要钱似地往百花楼送去,我原以为他多有钱!没想到竟不是他自己的!” “我就说,那款式虽精緻,瞧着却有些旧……” “满口胡言!”眼看花船的同伴和围观者一脸嘲讽地看着自己,其中还夹杂着不加掩饰的讨论声。钟翰羽挥开欲扯住自己的小厮,脖颈粗红:“偌大的文澜,玉兰簪不胜其数,不过长得相似了些,你竟诬陷我拿死人之物赠人,简直居心叵测!” 白雅道:“玉兰簪确实不罕见,罕见的是上面的玉,钟公子厉眼相中了这支簪子,可知簪上之玉的来歷?” 钟翰羽一愣,他哪知那什么劳子玉的来歷,林艺蕊亦一脸疑惑。 白雅道:“上面的玉瞧着普通,却是海外独有的羊脂白玉,遇热沁出的水珠宛若羊的油脂,乃小蕊外公亲赠。涟漪姑娘若不信,尽管取下来验个究竟,恰好我才买了一块寻常的白玉。”说着,白雅让玉竹将刚买来的白玉取出。 白雅在赌,赌涟漪的清高。 众人指指点点,涟漪绝美的小脸青白一片。 “你……你满口胡言。”钟翰羽怕是个外强中干的,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既是胡说,敢问钟公子,簪子是从何处买的?我瞧着颜色极好,也想买根把玩。” 钟韩羽一时没主意,情急之下踹了小厮一脚,慌声道“狗奴才!说!让你买簪子,簪子是哪来的!” 小厮颤着身子,汗如雨下,一脸唯诺。众人一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厮忙磕头请罪,钟翰羽自诩君子,不喜欢打理钱财俗物,近日追涟漪又追得紧,他手头钱两吃紧,便买通了婆子从林艺婷的嫁妆里顺了几件出来。 林艺蕊冷笑道:“记得刚刚钟公子才说那簪子是你亲自挑选的。” 钟翰羽脸色铁青:“是我记岔了。”瞧白雅一脸笃定,验与不验结果没差,但拿原配夫人遗物赠红颜知己的名头他万万担不得。 见对方如此不要脸,贺倾晴狠掐了自己一把,那力道让白雅瞧得肉疼。 “原是钟公子记岔了,我以为钟公子不仅仅宠妾灭妻,还是那种拿元夫人遗物找快活的负心汉,我竟差点误会钟公子了,请钟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倾晴。”说着,贺倾晴扭头看向涟漪,泪眼朦胧,痛的。 “不过,作为小蕊的朋友,还请涟漪姑娘行行好,别占着艺婷姐姐的遗物,若你真喜欢别人送你髮簪,我明儿让人给你送十支,喔不!二十支!若不够……若不够我也没了……”她一脸愧疚地挤出几滴眼泪,巴巴地看着“遗世独立”的涟漪,猫眼看得涟漪心口微颤,被刺激的。 什么叫她喜欢别人送她髮簪?这人怎么说话的?涟漪脸色涨红,头上的髮簪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 取了就等于承认这支玉兰簪是林艺婷的遗物,还极有可能被贺倾晴强赠簪,担了个爱慕虚荣的名头。不取,旁人议论纷纷,她实在没钟翰羽那个脸皮! 想她一个万人追捧的花魁,竟沦落到与一个死人争物!涟漪一气之下,把簪子丢在地上,转身进了另一艘花船。 被单独留下成为众矢之的的钟翰羽见到手的鸭子飞了,想追上去却被人群围堵,钟翰羽推倒挡道之人,恼怒道:“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来人,把他们轰走!” “轰走?普天之下莫非皇土,钟公子莫不是将脚下的这片皇土当自己的了,竟不允旁人占据!”对某些人,白雅埋起刀来毫不手软。 “小丫头片子!我何曾说过……”钟翰羽惊觉自己险些失言。 第41页 “你没说过什么?莫不是恼羞成怒胡言乱语!”林艺蕊不容他思辩,紧追不捨。 “放屁,你才恼羞成怒!” 白雅冷眼道:“既非恼羞成怒自然也不存在胡言乱语,如此说来贺公子刚刚欲轰走我们的那番话倒是肺腑之言。只是我等着实不解,竟不知垣郡公恩宠非常,竟能越过我朝至尊,公然在皇土替尊者轰赶我等黎民。” “说得正是!”围观者指指点点,这种在官家子弟面前站直身子的机会着实不多,众人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 “钟公子……”贺倾晴按捺住忍不住上翘的唇角,给对方递去一个难以置信又一言难尽的表情。 白雅看着戏精上身的贺倾晴,顿时觉得圆满了。三人配合无间,回头阖该海吃一顿聊表庆祝。 端看众人的表情,钟翰羽惊觉自己被下套了,这话若传到他父亲耳里,不死也脱层皮! “妖言惑众,来人,把她拿下!”指着的赫然是林艺蕊。 既然都要脱皮,他非要拉个垫底的!他动不了白雅和贺倾晴,动一个林艺蕊却绰绰有余。 贺倾晴大惊,没料到对方比她还蛮横,忙让护卫挡在林艺蕊身前。 小厮面面相觑,又比不得身强力壮的护卫,探着步子踟蹰不决。 钟翰羽瞧了,怒火焚智,抽出旁人的软剑,不管不顾地噼向护卫。 随行的小厮见钟翰羽亲自上阵,只得纷纷上前,恰时人群惊散,护卫怕殃及无辜,束手束脚,失了先机,竟被小厮给缠住了,贺倾晴火急火燎上前帮衬。 钟翰羽见此,怒红了的眼划过一道凶光。林艺蕊被护着,贺倾晴有武功,趁玉竹不察,他逮住落单的白雅一剑狠噼了过去! “锵”一声,软剑被狠狠打落,在地上久久颤动。 钟翰羽怒而抬首:“谁!” 第18章 路遇 “谁?”钟翰羽捂着被震得发麻的手臂,目露凶光。 “钟公子好气魄。”段祺瑞冷声道,一同前来的还有叶沉修与青衣。 钟翰羽瞬间气短,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平王一案便出自此人之手,段祺瑞已然是文澜炙手可热的大理寺少卿,又兼羽林军副领,不是他这种纨绔子弟能比肩的。 钟翰羽笑得牵强:“刚吃了小酒,行事冲动了些,端世子,见谅。”见双方的人已被不知何时赶至的羽林军制住,他只以为段祺瑞是来平骚动的。 段祺瑞未搭理他,反而看向白雅,声音比刚刚轻了些:“可曾受惊?” 谨慎的姿态让贺倾晴等人诧异,两人竟是旧识。 然而,还在桃花村和平央城的时候,白雅就习惯了这种如友人的相处模式,并不觉得怪异。 她举目摇头,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他,也幸亏撞见了他,不然这一刀子下来,不残也伤。 段祺瑞目光方移:“来人,钟公子口出狂言、公然行兇,拿下。” “端世子!”钟翰羽惊觉自己踢到板子了,慌忙中倒想起一事,朝白雅半胁迫半请求道:“白小姐,我与林艺蕊尚有婚约,钟林两家又是世交,你既与林艺蕊是手帕之交,于情于理都不该眼睁睁地看着端世子捉我吧。况且刚刚我也是热血上头,这不是没伤到白小姐吗?” 什么叫没伤到她?段祺瑞目光微冷,然而…… 白雅抿了抿唇,心知就此打住才是最好的结果,再闹对她们名声不好。她转而看向林艺蕊,她是受害者,又是林家人,是否姑息,应由她做主。 林艺蕊脸色不善地点了点头,她为的是拿回髮簪,能让钟翰羽低头已是意外之喜,林钟两家尚不清不楚,她不敢将事情闹绝了。 见林艺蕊松口,钟翰羽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不妨半路又杀出一个贺倾晴。 “不追究不等于你有理,你出言不逊在前,争论不过亮剑行兇在后,岂能一句算了了事,阖该负荆请罪,赔礼道歉!” 钟翰羽刚歇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他从未见过此等胡搅蛮缠不依不挠的女子! 看了眼林艺蕊的神色,白雅掩嘴轻咳,道:“钟公子乃堂堂贵公子,负荆请罪就不必了。”潜在意思是赔礼道歉还是要的,垣郡公不是穷吗?那就让他更穷! 贺倾晴对此毫无异议。 段祺瑞的心底划过瞭然。她聪慧且狡诈。 钟翰羽咬了咬牙,难抵众人纷杂的目光,深怕众人反悔,许下百两之诺后携小厮狼狈逃离。 林艺蕊默而不语,她上前把被仍在地上的髮簪捡起,用帕子仔细擦过后纳入怀中。 人群渐散,其中掺杂着零星的贵女与贵公子,许是观望,许是看热闹。不管如何,灯火中,又才处理一桩快事,众人只觉得夜色正好。 “相请不如偶遇,在下户部侍郎叶沉修,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荣幸能邀三位小姐到满香楼一坐。”叶沉修眼中的趣味毫不掩饰,明晃晃写着“感兴趣”三字。 恩人的请求岂有不答应之礼,文澜的男女之防没有想像中严重,男女同席只要不是单独两人,旁人看到也无妨,或许还会变成君子好逑的美谈。 且满香楼是阳安城最好的酒楼,没有之一。膳食、糕点色香味俱全,便连那酒比之宫庭佳酿也毫不逊色,白雅等人早就存了一试的心思。 第42页 “你与端世子认识?”走在前面的贺倾晴小心扯着白雅衣袖,贼兮兮道。 “有过一面之缘。”身后似有目光,白雅尽可能压低声音。 贺倾晴显然不相信,那端世子看小雅的目光哪像不熟? “不管如何,今日多亏了他,不然我们不好脱身,只是现在我有些后悔了。”一刻钟前,贺倾晴信誓旦旦,这一顿她请,以答谢段祺瑞和叶沉修的救命之恩。 然而她忘了满香楼除了美食造诣高,要价之高,亦是阳安城仅有的。 白雅调笑道:“不是你说的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吗?更何况只是区区一顿饭而已。” “早知道我就说以身相许,只是现说什么都晚了……”贺倾晴悄咪咪道:“你还剩多少银子?” 白雅在胸前伸出两根,经老翁一事,动作比划得十分顺熘。 “二百两?”贺倾晴心思荡漾,半边身子都要挨在白雅身上了。 白雅残忍道:“二十两。” “二十!” “咳咳……”突然的咳嗽声打断了贺倾晴的悲嘆,两人回头看向叶沉修,发现对方满脸通红,似乎被呛到了。 走个路吞自个儿口水都能被呛到?贺倾晴的内心是嫌弃的,然而表面却极为友好地问候对方。 “咳咳……抱歉,不小心呛到了。”叶沉修伪装得似模似样。 内功使人目明耳聪,幸好前面交谈的两人不知,不然指不定会羞愧而死。 见白雅这边行不通,贺倾晴转战林艺蕊,只是林艺蕊一早就料到了,直言她只有五十两,再多也没有了。 按理说这顿应由“罪魁祸首”林艺蕊来请,但她一听说满香楼便知自己请不起,面子再大也大不过囊中羞涩的事实。 然而,总有一种人是例外的,有时候林艺蕊真想扒开贺倾晴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何物,请客竟不会掂量一下自个儿的荷包!别说她现在没钱,哪怕钟翰羽那一百两拿到手怕也付不起待会的一壶酒。突然觉得刚刚才被贺倾晴感动到的自己有些犯蠢。 “不如待会吃完饭我说肚子不适,然后你们两搀扶我回去?”贺倾晴试探道。 白雅和林艺蕊极为默契地互看了眼,然后越过贺倾晴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明显不想搭理贺倾晴。 “喂!你们太没义气了!” 看着在闹腾的三人,叶沉修兴致盎然,段祺瑞则若有所思。 相比在桃花村的稳重,此时的白雅更显活泼生动,倒有几分十一二的模样。 虽是夜晚,满香楼依旧坐客满满。然而身份这种东西,等同于超级会员。段祺瑞和叶沉修两人往那一站,无疑就是活生生的“招牌”。很快,几人没费什么口舌便要到了一间雅阁。 “小二,点菜。”叶沉修觉得自己有必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三人,在满香楼吃一顿没有几百两是出不去的。 他身为户部侍郎,又有点副业,点菜全凭喜好,价格不过是一个数字。很快,一串串漂亮的名字从他口中蹦出,贺倾晴笑得越发牵强。 “我点好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加的?” 白雅似听到了贺倾晴心碎的声音。三人齐刷刷摇头,已经堪称满汉全席了,这人还想怎样? 段祺瑞笑道:“无酒不成宴,这里的醉花香浓香不醉人,小二,再来一坛上好的醉花香!” 三人已麻木,一脸无所谓。 叶沉修心道:阴损,当真阴损!一壶上好的醉花香少说也要三百两。 贺倾晴的心拔凉拔凉的,忙暗中打发紫筝回去找她娘拿钱,三人之中,就她住得最近。 看着满满一桌酒菜,白雅忍不住叨念:腐败! 一顿饭下来,吃得众人心思迥异。贺倾晴与叶沉修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其他人偶尔插话,气氛还算和谐,起码不会让人感到尴尬。 夜晚吃得多其实不是美事,但满香楼的糕点堪称美味,入口即化,白雅忍不住多用了几块。 段祺瑞看着,心中对白雅的了解又多了几分。 贺倾晴一边吃着那花一般的糕点一边心里埋怨,紫筝怎么还没回来?她已经竭力放慢吃食的速度了。 就在贺倾晴愁得连糕点都快吃不下的时候,楼下一抹身影跃入眼帘。 待看清那人的脸,贺倾晴双眼一亮,推搡着白雅道:“小雅,你快看那个是不是你的兄长?”上次宴会,她远远见过白谦,对方长相俊秀,气度不凡,在人堆里扎眼得紧,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听闻白谦在楼下,叶沉修与段祺瑞极为默契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白雅。 贺倾晴坐在窗户旁,白雅紧挨着她坐,伸长脖子看过去,竟真的是白谦。似乎刚从宝珍楼出来。 楼下的白谦似有所感看了过来,两人相视无言,在贺倾晴的暗示下,白雅用帕子压了压唇角,起身道:“确实是家兄,似乎有话叮嘱我,诸位,白雅先辞。” 叶沉修道:“既碰到亦是缘分,不如白小姐替叶某邀卫国公世子一道,叶某仰慕他的大名久矣。” 白雅脚步一顿,矜笑道:“谢叶公子盛邀,叶公子的好意,我这就去传达,先失陪了。” 第43页 叶沉修既是户部侍郎,亦是皇帝的胞妹平华公主的独子。白雅尚不知白谦的打算,她不会自持妹妹的身份帮白谦盲目牵线。 当她走到楼下的时候,白谦已在一旁等候。 “哥!”两日未见,竟有些雀跃,也不问他去哪了。 习惯是一件很悬的事,当你跟一个人有了紧密的羁绊,时间久了没见到那人,竟有些想念。 “天色已晚,可要回去?”话音刚落,白谦看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众人。 俊男美女,亮眼极了,好些行人驻足旁窥。 “卫国公世子,真是巧啊。”叶沉修笑道,一旁的段祺瑞点头致意,贺倾晴一脸惊艷,林艺蕊小心打量。 白雅的兄长,虽长得不似白雅,颜色却分毫不让。 众人集聚,白谦似一点儿也不惊讶,叶沉修黑眸微沉。 白谦一一点头回礼后,继续刚刚的话题:“可要回去?” “该回去守岁了。” 如此,叶沉修也不好开口让白谦留下陪他们喝酒了吧。 白谦点了点:“既如此,告辞。” 白雅没有忽略站在段祺瑞身后的贺倾晴,那眼睛眨得一言难尽,遂侧首道:“哥,今日端世子和叶公子救了我们六人,不若这一顿,我们请,便当谢恩宴?” 谢恩宴?不知为何,段祺瑞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去年的救命之恩是一个故事,打开了一场布局。今日则以饭还情,这买卖怎么听怎么亏。 白谦也不问她们发生什么事,打发白棋把帐单结了。如此,贺倾晴和林艺蕊也借守岁之名回了各自府门。 看着白雅有等人离去的背影,叶沉修遗憾道:“本以为欣赏完英雄救美,还可以顺带欣赏一下美人窘迫的羞颜,不想半路杀出一个不识趣的白谦。” 段祺瑞瞥了他一眼:“你若识趣,大可把别人的丫鬟放了。” 叶沉修晃了晃扇子:“我这是在给你制造机会,你想想,若这顿请不成,便还不了情,还不了情,便成了她欠你的,如此不是美哉?只是刚刚这么一个照面,你这大舅子长得不像好人。” 在叶沉修心里,容貌极盛的男子看着都不像好人,因他的小人儿最喜欢貌美的男子。据她所言,叶沉修碾压一众青年才俊的脸在她眼里也就是颜色尚可而已。 “是善是恶,与她无关。”传言白谦待白雅极好,然而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白谦看向白雅的眼神,感情不如传言浓烈。 相反,白雅对白谦的维护明显发自内心。吃饭期间叶沉修多次有意无意提到白谦,都被她巧妙挡回,然后话题越扯越远。 “滴水不漏,保护的姿态十分明显,不怪你对她上心,看来文家之后,没有一个是凡夫俗子。”叶沉修一语道破,相比卫国公白源,他显然更欣赏已故的文老将军。 段祺瑞垂眸上楼,他们的醉花香还剩大半。 “话说你竟不反驳?” “反驳什么?” “大舅子。” 段祺瑞一愣,一脸迷茫地看向叶沉修,似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没有反驳,是没听到,还是……没当真? —— 已是亥时,白雅她们一路走回,街道上的灯火已不如来时明亮,陆陆续续有商贩收拾东西回家守岁,不时还有穿着红黑色的羽林军巡逻。 将到门口的时候,白雅回头,身后只剩零星灯火,而卫国公府的红灯笼已高高挂起。 这不是她在古代的第一个年头,却是她和白谦度过的第一个年。 白雅问:“您出来买东西?”她与白谦走在前头,后面是玉竹和白棋。 声音依旧淡如水:“嗯,你们因何被端世子与叶沉修出手相救。” 白雅便把她们遇到钟翰羽一事简单说了一遍,便连她们不够钱的事也说了。 白谦道:“郭尉五日后回来。日后不够银子,可找清月。” 郭尉并没有随从她们一道回南庄,据说有事,请了近半年的假。清月是如轩苑新来的丫鬟,白雅打过几次照面,长得很是清丽。 提起银子,她莫名有种傍大款的感觉,只是这大款是自己的兄长。 她惯爱游思,在他的面前更毫无顾忌。 白谦的目光在她素净的脸上停留,心底似盛着一盆浓墨,浓墨无意间被人滴入了一颗血珠子,血珠子融化后微不可见,却又真实地存在着。 一阵风吹来,突然,白谦道:“你喜欢段祺瑞?” 第19章 吃亏 白雪零落,带着点点凉意划过脸颊,她有些反应不及。 喜欢段祺瑞?怎么可能,她们才见过几面而已。 白雅不知道在古代男女一见钟情的多了去,且段祺瑞前后救了她两次,若她存了以身相许的心思也属正常。 白雅摇了摇头,雪花划过睫毛,前面很快蓄起一团迷雾。 “若喜欢也无妨。”或许他应该留他一条性命。 白雅一愣,莞尔笑问:“若真喜欢上了,哥是打算让他娶我还是棒打鸳鸯?” 端王是皇帝的臂膀,文家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往大一点来说,段祺瑞是她们的仇人之子。 “娶你。”撇开其他,段祺瑞算是他们这一辈的佼佼者。 第44页 白雅眨了眨被雪花润湿的眼睫,看向一脸淡漠的白谦,心底泛疑。 她受惠于原主,又感念前世的遗憾,想尽妹妹的身份予他“关怀”,但她隐隐觉得他并不受用。 矛盾的是,行动上他是一个好兄长,甚至比白源更像父亲,满足她所有的物质需求。 有时候她想,莫非白谦是个不擅于表达的?就像前世的自己,一开始对白琛的示好不咸不淡。起先是觉得对方只是心血来潮,后来是不知道如何回应,常用高冷伪装自己,实际内心十分稀罕。 只是“稀罕”一词用在白谦身上甚是违和,倒不如说是……负重前行。 他的心底似蓄着深潭,深潭里思量无数,至深且无波。 风夹着雪在翻飞,碎发几次扫过如雪的娇颜,痒痒的,她的心底突然衍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 “哥……”突然,她牵住了他的手,琉璃眼一动不动,里面似有微波在流淌,试图越过冰潭。 银白色的身子一顿,白谦垂首低看,指尖触着一团软绵,温凉纤巧。 他一言不发,任由白雅牵着他的手往如轩苑走去。才推开房门,沁人的松木香扑面而来。卧室简洁大气。 “玉竹。” 玉竹一愣,随后将玉冠取出。 麒麟木凳上,兰雕铜镜前,白谦凤眼轻掀。 铜镜昏黄,縴手扣着玉冠,似在研究如何穿戴。她又凑近了些,朦胧的小脸似一朵梨花,在诡谲的波光中宁静绽放。 她笨拙地把银冠撤去,从玉竹手中接过梳子仔细梳整,神色微紧,动作毫无章法。所幸纤指轻柔,流转中带着一点酥麻,与硬发紧紧纠缠。 白谦看了眼她腕上的银镯,寒潭似的黑眸似窜入一道微光。 一盏茶的功夫,她定了定玉冠,私以为勉强入目。 她支着他的肩膀:“哥,新岁荣安。” 白谦凝视着镜中的人儿,久久不语,久到白雅从紧张到尴尬然后是忐忑。 室内一时寂静无声。 “世子,浴汤已好,可要更衣?”门口,清月轻唤。 白谦目光微凉。 清月明显感觉周遭的空气冷凝了几分。她咬了咬内唇,佯装镇定。 白雅倏然笑道:“说起来我也该回去了,待会还要守岁,就不叨扰您了。” 她正不知所措,清月突然递来现成的梯子,岂能错过? 白雅才抽回手,白谦飞快握住她将离的手腕。 白雅惊疑:“哥?” 大手素净白皙,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柴,手指微紧,像捏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去吧。”他松了手,将眼底的微波掩藏。 白雅暗松了一口气,刚刚白谦的眼神着实让她心悸,凉泊且锐利。心想莫非白谦不喜旁人亲近? —— 守岁俗称“熬年”。待白雅赶至福熙苑,距新年仅剩一个时辰。原本丫鬟在院子里设了桌椅、炭火与瓜果,突逢降雪,老夫人熬不得,遂又把东西撤回摆到了正院。 白雅一边吃瓜,一边听老夫人与萧惠仪唠家常,中间还隔着一个沉默寡言白源。 当她吃到第十口的时候,白谦看了过来,黑眸直勾勾的。 “雅姐儿,快别吃了,再吃你的兄长怕要跟你急了。”坐在老夫人身旁的周琪琪笑着打趣。 白雅戳瓜的手一顿,抬眼看去,果然,对面的白谦正看着自己,遂讪讪地把银钗放下。 “瓜果寒凉,哥哥这是怕你吃多了闹肚子。”白湄笑着把帕子递过去。 白雅擦完嘴后道:“祖母这里的瓜果格外甜爽,一不小心就没忍住,让姐妹们看笑话了。” 老夫人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脸刻薄:“身为卫国公府贵女,再喜也不得露了端倪。” 白雅低头答是,眼眸一片平静。 她发现对付老夫人这种唯我独尊的人,硬碰硬不行,哪怕你再有理,在这个以孝为先的时代是说不通的。过于软弱也不行,容易蹬鼻子上脸。因此,只要对方不触及她的底线,她万分不愿搭理,囫囵应过便是,平日也不会刻意讨好。 周琪琪道:“老夫人说得极是,只是雅儿尙小,还得慢慢来。” “过了年便十三,委实不小了,不过你说得对,确实需慢慢学。雅姐儿早年在庄子里,肚子里的学问自然不及你,平日你们该多走动,也好让她学习学习。” 萧惠仪掩嘴讥笑,老夫人这话可一点儿也不世家,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先不说这周琪琪学识如何,以她的年龄与身份是断然没资格让白雅向她学习的。 听闻前几日老夫人摔倒,周琪琪捨身垫在下面,这才让她完好无损。老夫人莫不是被“救命之恩”给沖昏头脑了? “琪姐姐的学识如何比得上清斋书院的先生们?让二姐跟她学习,也不怕折辱了先生。”白婳鲜少替白雅说话,可见她对备受老夫人宠爱的周琪琪敌意之深。 周琪琪非但不恼,反而好声道:“婳姐儿说得是,我虽腹有笔墨,却远远比不得清斋书院正儿八经的先生,只是雅姐儿模样稀罕,我看着欢喜,难免常唠叨。”她住的淇水苑离雅馨苑颇远,中间可经白源的书房草堂阁。 第45页 嘲讽再次被轻松描过,触及萧惠仪的眼色,白婳极为不情愿地闭嘴。 实际上萧惠仪并不如她表现的平静。周琪琪模样清秀,年纪小皮肤又新鲜,还得了老夫人的青睐。她强扯笑颜坐着陪听,心里惴惴,唯恐听到白源要纳妾的消息。 萧惠仪一脸幽怨地看着白源,奈何白源的眼球一动不动,大有喝茶喝到天荒地老的感觉。 白雅看着觉得十分有趣,传言白源孝顺且护内,但他本人极少主动搭理老夫人,与萧惠仪的相处处透着尴尬,对她与白婳也爱理不理的,唯对白湄会稍微严厉一些,至于待白谦如何,她还真不知道。 白雅端着茶正看得起兴,不料白源突然抬头。 她极为淡定地移开视线,喝了一口茶,奈何茶水滚烫,白雅险些把茶杯扔出去,皱着一张小脸,口舌灼热疼痛。 白雅想叫丫鬟过来,只白源的视线过于灼热,她也是有性子的,宁死撑,也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的窘境。 执拗得怪异,但她也说不上为什么。 很快,白雅眼中蓄起迷雾,她小心眨眼,就怕迷雾聚成泪掉了下来。除夕夜落泪,视为不详。若被老夫人知道了,可不是训话这么简单。 白源总算大发慈悲移开视线,白雅动了动痛得有些发麻的舌头,没察觉到白源端起的茶杯久久未动。 听着老夫人和周琪琪“亲密无间”的谈话,她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过子时,老夫人要回去了,她们一堆小的却要守夜,只是地方从福熙苑换到了怡然院,至于白源,待老夫人离开后也一併离开了。 看着白源离去的背影,白雅难得羡慕。 她困极了,跨门槛的时候绊了一脚,身后的玉竹险些惊唿出声,幸而白谦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白雅一脸惺忪,似还未反应过来。白谦手指微动,拉着她慢悠悠地跟在队伍后面。 老夫人与白源不在,众人少了拘束。这时候雪也停了,大家稀稀拉拉地坐在院子里赏花赏雪作画。 萧惠仪本想找白谦搭话,只是白谦总是不配合,她暗骂了声不识好歹便歇了心思。 对白谦这个继子,她不喜却也不能过于苛刻,毕竟她没有儿子。不是没有想过把白谦给解决了,只是她冒不起触怒白源的风险,更没想过让他无后。若卫国公有二公子,那就另当别论。 萧惠仪看着才落座的安素姗,心感复杂。 原本她对老太君往白源房里塞人一举是极为牴触的,只是情势所逼,她急需儿子傍身,遂只能忍气吞声。奈何这安素姗像不开窍似的,愣是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只爱风花雪月,对白源偏不上心,便连刚刚那样大好的机会也错过了。 相比周琪琪,她宁愿被看中的是安素姗。 萧惠仪埋怨安素姗不识趣,白雅却看出了究竟。 安素姗哪里是不开窍,她是开过头了! 今晚,趁萧惠仪不注意,安素姗已经往白谦的方向瞧了好几次,那双目含春欲言又止的模样简直不要太明显。 白雅瞅了眼昏昏欲睡的白婳和借烛火练字的白湄,放下手中的瓜子,借拿瓜果起身,挨着白谦坐下,恰好挡住了安素姗的视线。 走进才发现,原来白谦在看棋谱。 突闻幽香,白谦执书的手一顿。 白雅嫌无聊,让玉竹搬了小桌子来,顺带借了一盒棋子,明显想与白谦下棋。 前世她的围棋堪称国手级,见白谦在研究棋谱,起了借棋打发时间的心思。 白谦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愣是让她读出一股轻视意味,自尊大伤。俨然忘了前不久的尴尬,招唿玉竹把棋盘摆好。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白谦有自傲的资本,俯视乃理所当然。 半个时辰不到,她输了。从第十子开始,她就知道,註定是要输的,只是没想到还能拖到现在,许是白谦不想让她“死”得太快,怪没脸面的。 “你赢不了。” 她心里郁郁:“我知道。” 说好的金手指呢?说好的穿越光环呢?为什么她引以为傲的字和围棋在这里被秒得渣都不剩? 看白雅一副被打击的模样,白谦把棋子打乱,重新摆上的赫然是刚刚她惨死的转折。 他素手轻翻,亲手演绎她的“死亡”。 白雅对于把自己给作死一事表示一言难尽。只是,若不往那边,还能往哪边放? “这里。”白谦轻而易举解了她的迷惑。 白雅恍悟,此乃局中局,若非下棋者,根本不知道这里还藏了一条出路。 实际上,这条所谓的“出路”还是白谦刻意为之。 接下来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弈,不出意外,白雅盘盘输,只是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此时她已全无困意,有的是无尽的战意,与白谦对弈,似乎坚持多一子便是进步。 “这一步不该这样下,不若往这边。” 思绪被截,白雅一楞,白湄道:“观棋不语真君子,莫非安小姐不知道?” 白雅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白湄与安素姗一左一右站在了自己身侧。 她看了眼安素姗手指的方向,心里摇头。若之前,她许会走这一步。然而白谦看着淡漠,棋路却是迷,此局下子霸道难挡,若她再固守本营,顷刻便会全军覆没。 第46页 在两人的惊讶下,白雅把棋子放进了白谦阵营,大胆如同自投罗网。 安素姗惊唿,显然在惋惜。 黑眸飞快划过一道异光。 “哥哥强势进攻,我只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白谦捻起一子,眼中带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只怕羊入虎口。” 若是其他人,许会被她迷惑,但他是白谦。 白雅笑了笑:“虽是羊入虎口,却劳费哥哥多下五子,想来也不算太亏。” 白谦沉吟,不算太亏吗?他倏然抬头,若她知道了他的心思,是否还会说不会太亏? 第20章 手帕 与棉被纠缠了数月,天气总算暖了些。很快,枯树逢甘露,草长莺飞,院子里的山茶,红的黄的白的,缀在树丫,偶有彩蝶翩飞,醉卧花丛。 白雅立于桌前,素手轻挪。横如潜龙入海,竖似利剑出梢,撇转锋左下,捺笔翰如流,一个大写的“木”字跃于纸上。她用纸镇压好,端详片刻后朝玉竹道:“小晴和小蕊可曾差人传话?” “有的,一刻钟前贺小姐派人传信,说未正三刻在第八街口等。” 未正三刻?这个时候出门早了些,她打算先去一趟如轩苑。 自除夕夜后,她与白谦的关系莫名好转,说不上有多亲密,只不似以往生疏。近日,许是觉得她的字不堪入目,他写了好些字帖,让她临摹。 白雅携玉竹怀攥着刚写好的大字出门。她虽不是土生土长的闺秀,对琴棋书画还是有追求的。不巧的是,在路上碰见了安素姗。 “雅妹妹。”嗓音一如既往娇软无力。 见湖边架着画板,白雅客气道:“叨扰姗姐姐了。” 安素姗将笔递给身后的丫鬟:“左右不过打发时间,谈何叨扰?” 白雅笑了笑。 安素姗又道:“我时常想,与其对着这些死物悲嘆,不若与你们聊些趣事,心思许就放开了。只是你们身份贵重,我舔着一张脸叫你们妹妹已是僭越,再不好奢望占了你们空闲。” 白雅笑道:“姗姐姐说笑了,你是母亲的贵客,这声姐姐是当受的。”至于诸如“我不嫌弃你占用我的时间”此等后患无穷的话,她是绝计不会说的。 白雅不递“梯子”,安素姗也不气馁,招唿白雅给她看画。 白雅依言上前,画面是一个诺大的湖泊,湖边是被风吹歪了的斜柳,斜柳上挂着几根枯枝,枯枝下乱石点缀,远远的湖央立着一株枯荷。 尤记得,安素姗上次画的是颓柳,再上次画的是病梅。 “意境深远,着笔细腻,妙极。”矫情是矫情了些,但触笔极好。 安素姗抿嘴浅笑:“得你赞美,不枉它枯等至今。” 白雅默看远处的枯荷,许是哪个奴才漏了清理,藏在一片嫩荷中。若安素姗不是别有居心,此等心境她许会高看。 见白雅不语,安素姗只以为她疑于自己的喜好,解释道:“万物復甦,小荷初露,实乃美事,此等美景众人追捧,少我一个无甚差别,只是藏于丛中的枯荷可怜了些,既无鲜姿引人瞩目,兴许还要遭人厌弃,我心感悽然,难忍提笔记下,以慰藉它难得的坚贞。” 安素姗自幼父母双亡,早年为了拒亲曾上吊自尽,话里说枯荷可怜,念其坚贞,实际说的不过是她自己。 白雅突然有点牙酸:“姗姐姐的才思,让我等望尘莫及。” “雅妹妹过誉了,我自幼父母双亡,对身边之物尤为敏感,让你见笑了。” 白雅确实笑了,笑而不语。 “雅妹妹这是要去找谦哥哥?” 谦哥哥?白雅嘴角微抽,端着一脸单纯摇头道:“哥哥在读书,我不便打扰,正准备外出见闺友。” 白谦将参加春闱一事已非秘密。 安素姗有些失望,见玉竹捧着字画,还以为她们准备到如轩苑。只是,既要出门为何要带上字画? 白雅朝玉竹道:“还不快把字画给刘晓送去?他该等急了。” 刘晓是雅馨苑粗使婆子黄桂莲的孙子,年十岁,白雅见他机灵好学,常给他送书送字帖。 安素姗重展笑颜:“雅妹妹大善,只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雅妹妹帮忙。” 白雅心里咯噔,面色不显,道:“请姗姐姐直言。” “如今我不便出门,雅妹妹能否帮我去第十三街拐角处买包梅子?” 白雅只顿了两秒便应了下来,好心提醒道:“只是梅子的话甜味坊的为上,姗姐姐不妨试一试。”她与贺倾晴均好零嘴,阳安城但凡出名又好吃的店都被贺倾晴拉着吃了个遍。 “我并非真心想吃梅子,只那卖梅子的老妇早年丧夫,儿子整日游手好闲,媳妇对她又百般嫌弃,日子过得十分艰辛。我想着反正都是吃,不若买她家的,好让她快活些。” 白雅点了点头,心里有预感,若她再来一句“为何不直接给银子”,安素姗许会说“怕伤及老妇的自尊”,又或是“不劳而获如嗟来之食,此举非但帮不了老妇反而会让老妇养成不思进取的陋习”。故哪怕心里存疑,她也憋着,免得再扯出一堆有的没的。 第47页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白雅提出了告辞,安素姗再不好挽留。 只是她才转身,发现秋枫深处,竟是草堂阁的一角,印象中那里有个窗户。 白雅恍然,莫怪安素姗要在此作画,只是这两手抓的姿态实在难看。 申时二刻,主僕六人走在十三街街头。 “小雅,你不是喜欢甜味坊的梅子吗?怎么今日改买这些小街小巷的了?”贺倾晴捻了一颗放嘴里,一脸嫌弃。 “是帮别人买的。” “你阖该告诉那人,甜味坊的梅子才是最最好吃的。” 白雅表示无奈:“对方似乎比较喜欢这家。” 一旁的林艺蕊幽幽开口:“莫不是那人觉得卖梅子的老妇可怜,想帮她减轻重负?” 白雅点了点头,看来林艺蕊是个明白人。 “你如何得知?”贺倾晴一脸疑惑。 林艺蕊道:“府里有一个姨娘,买东西专挑老人或身体有恙的,说是可怜她们,我父亲可稀罕了!只以为她天真善良,大把的大把的银子往她屋里送去。” 贺倾晴没经歷过这些,只以为对方心善,问:“若那些东西不好又难吃,你姨娘该当如何?”难不成真的要自个儿吃了? 别看贺倾晴上次在老翁跟前大手大脚,实际心门清着。若老翁摆卖的东西不好,她又值同情心泛滥,直接送银子便是,才不会勉强自己。 “自是赐予下人。” 贺倾晴诧异:“如此岂非浪费?” 林艺蕊讥讽:“目的既达,何来浪费一说?” 贺倾晴眨了眨眼,似懂非懂,观林艺蕊的脸色,没有再询问下去。 几人又逛了一会儿,白雅困且乏,提议去满香楼觅食,众人表示贊同。只是今日的满香楼大厅皆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雅间。 果然,小二哈腰道:“不好意思几位小姐,今日人有些多,已经没雅间了。” 三人有些失望。大厅人满为患,其中男子居多,有些自诩风流之人已频频注目。她们不好坐于大厅,正准备离去,一掌柜模样的人匆匆走来,擦了把额间的密汗,和气道:“几位小姐请留步,楼上刚好还有一个雅间,小的这就带你们过去。” 小二一脸莫名,心里纳闷,除了老闆独留的那三间,不是早就没雅间了吗?莫非这几位小姐与老闆相识? 正准备打道回府的莫瑜敏瞧着白雅的背影,心思一动,转身往楼上走去。 白雅等人只以为她们运气好,适逢捡漏,点起菜了毫不手软。很快,主子一大桌,丫鬟一小桌,上面摆满了满香楼独有的佳肴。 “虽说来一次,肉疼得紧,但如此美食,值我掏空半边荷包。”贺倾晴捻起一块玉带糕,吃得一脸满足。 白雅倒没什么压力,自上次满香楼没钱结帐一事后,她的零花钱竟然涨了。她怀疑文世洳死后给白谦留了巨款。 “小雅,帕子!” 白雅分神将帕子递过去,贺倾晴早在看她用的时候就生了奇心。 “不知是什么料子?薄如蝉翼,色如冷月,有如此好物,莫怪你看不上彩轩楼的丝线。” 白雅近日对刺绣生了兴趣,前不久画了一个小样,兴致上头,便生了买丝线的心思,奈何有几个颜色至今未找着。 “是冰蝉,若喜欢我改天给你们送去,我那刚好还留两匹。”白雅语气一顿,又道:“这料子颜色不显,用来做里衣最好不过。” 贺倾晴与林艺蕊都是被世家浇养的小姐,有些忌讳,她不必明说,自是懂的,冰蝉到底是个稀罕物。 贺倾晴笑道:“那我们就笑纳了!只是待会我们还要继续逛吗?找你说的孔雀蓝?” 林艺蕊有些乏了,道:“刚刚能去的地方都去了,若实在没有适宜的,不妨再等些时日,春闱后,外商就要进京了。” 每年春夏,为活络商贸,朝廷特赦关口,允许少量外商持凭证在特定的时日进京贩卖。然而,春闱之前,未免人口紧张,住所不足,又或为了士子的安全,外商是不得进京的。 如此想来,等的时日长了些。且兴致已起,耽搁不得,难不成找白谦? 白雅心里摇头,白谦近日潜心备试,不好打扰,倒不如找清月试试。这半年来,清月俨然成为了如轩苑的半个管事,有时候与她沟通比和茗泉等人沟通要省事。 她一边思索如何开口,一边夹着面前的莲子糕。 林艺蕊见莲子糕快见底了,忙挪向自己,皱眉道:“再吃就要被你吃完了。”她对莲子糕没多大兴趣,怕就怕…… 白雅想掏帕子擦嘴,发现帕子在贺倾晴手上,只得作罢,道:“我正长身体,不易发胖。” 林艺蕊把帕子扔到她怀里,嗔恼道:“谁担心你胖了!” 白雅笑了笑,她发现林艺蕊总爱矫情,与安素姗那种虚伪的矫情不同,她是傲娇的矫情,有时候有趣得紧。 “说来外面为何如此吵闹?”林艺蕊被白雅看得俏脸微红,她原先是不待见她的。 白雅知道对方在转移话题,没打算戳破,且外面确实有声响,似有人在辩论。 贺倾晴将小二招来,问:“小二,外面怎生如此热闹?”。 第48页 矮瘦的小二顺熘道:“回小姐,外面有几位秀才在争论渝州水患一事呢!” “渝州水患?那不是朝廷每年夏日最为头疼之事吗?这些书生还未当上官,倒开始对朝廷之事指手画脚了?”贺倾晴出身将门,对文绉绉又无所奉献的书生难免轻视。 “小姐有所不知,这一个月来,参加春闱的考生陆续进京,一些有抱负的,自然想在人多的地方露个脸。小的说一句不害臊的话,满香楼乃阳安城名流之地,坐在雅间的皆如小姐们一般,乃身份显贵之人,故每日吸引了不少考生或在此辩论或吟诗作画。若哪位才子语出惊人,恰好入了贵人的眼,那是天大的富贵啊!” 确实如此,达官贵人素来喜欢在春闱之前物色几个有潜力的寒门士子,提前庇护,以彰显自己的爱才之心。 若高中,自成帮派,在官场上不失为助力;若落榜,收作清门客,好生培养,自有用处。 贺倾晴让小二开了暗窗,隐约可以窥视楼下,只是下面的人看不见她们。 白雅听到一抹焦灼的声音,似正与旁人争辩。 贺倾晴看了一会儿,道:“那秀才好生可怜,被几个人轮流对峙,当真不公。” 林艺蕊若有所思:“瞧衣着也不似富贵人家,咦?竟是流霜郡主!” 白雅皱眉看去,果然是她。自清斋书院一事后,她每每与流霜郡主碰面,对方从不会给自己好脸色,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两两相厌。 “奇怪了,流霜郡主竟帮了那人。”不怪贺倾晴如此惊讶,流霜郡主在阳安城可以说得上是飞扬跋扈,与路见不平半点不沾边。 白雅想的却是其他。某种程度上,流霜郡主代表的是安王府。然而,安王会如此心浅,公然收拢士子吗? 众人又观摩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流霜郡主离去。 好些秀才被下了脸,担了“人多欺人少”的污名。被责的才子脸色不大好,他们打从心底看不起女人,但那女人身份比他们高,又听闻安王是主考官之一,只得郁郁离去。 “世子,那人便是元立青的遗腹子元礼,流霜郡主此举耐人寻味。” 耐人寻味吗?段祺瑞旋着手边的杯子,道:“不管是安王授意,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准备入宫。” “是。” 安王狼子野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段祺瑞正起身,掌柜前来敲门:“敢问世子爷可是认识刚刚那三位姑娘?” 掌柜也只是礼貌性询问,实际上刚刚若非端世子开口,又怎会凭空多出一间雅房?那是原本留给叶大人的。 段祺瑞点头问:“何事?” 掌柜小心掏出一面帕子,道:“这帕子是刚刚一位小姐留下的,放在小的这里不合适,看那面料,扔了又觉得可惜,若世子方便,还请帮忙转交。” 闺阁女子的帕子丢了,可大可小。曾有人捡了一小姐的帕子污衊那小姐与他私定终身,这事当时在阳安城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小姐清誉大损,只得匆匆下嫁。 幸好今日房里的帕子被小二捡了交予他,不然旁人识出帕子主人的身份,指不定又一番讹诈。 段祺瑞接过帕子,低头轻嗅,鼻尖缭绕着似有若无的玫瑰香,手指微紧,道:“我与帕子的主人相识,给我罢。” 掌柜活像刚扔了一个烫手山芋,欣喜道:“谢谢世子爷!您慢走!” 旁人的人品他自难相信,但世子爷身份贵重,一身正气,刚又特意挪出叶大人的雅房,想来这位小姐对他意义独特,断没有害她的理。老闆私心以为,兴许天意如此,上天有意促成这段姻缘。 掌柜亲自送段祺瑞与青衣出门,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思索一番,朝小二小声道:“若今日那三位小姐再来,定要好生伺候。” 小二殷勤应声。 段祺瑞才跨上马,远远就瞧见了在看小糖人的白雅等人。他往怀里摸了一把,想着众目睽睽多有不便,不若私下归还,免得坏了她的清誉。 “世子。”见有人看了过来,青衣小声提醒。 段祺瑞这才勒马转身离去。 第21章 卖身契 适逢春雨,空气湿润中带了点清凉。白雅拿着剪子,面前摆着一盆罗汉松,双手执着,双目无神。玉竹瞧得提心弔胆,生怕她剪到自己。 “中了!中了!”门外有人在嚷嚷。白雅心肝微颤,一不留神把好不容易长出来的新枝“咔嚓”一声拦腰剪断。 顾不得被糟蹋的罗汉松,白雅紧握剪子,问:“可是世子中了?” 玉蔻脚步匆匆,顾不得礼仪,还未跪好便一脸喜气道:“恭喜小姐,贺喜小姐,世子高中,是状元!” 白雅一怔,虽然心里知道他定然是要中的,却没想到能得如此佳绩。 玉竹同样喜形于色:“恭喜小姐,如今小姐便是状元郎的妹妹了!” 屋里屋外,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参差不齐唤着恭喜。 白雅脑袋一片空白,转了两圈后提着裙子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边走边问:“可是要开始行观礼了?” 状元、榜眼、探花高中后自宫门至第十五街口行被观之礼乃惯例,偶现榜下捉婿的雅趣,途中闺阁小姐的香帕鲜花更是少不了。 第49页 “小姐,距离观礼还有半个时辰呢!”玉蔻忙起身紧跟着白雅出门。 “现街上万人空巷,赶过去也差不多了。”玉竹心知白雅迫不及待,忙让丫鬟去枫林苑唤郭尉和谭青来,人挤人,就怕白雅被冲撞了。 许是因为付了真心,白雅有荣同焉。白谦本身不凡,他值得更好的平台。状元的头衔就像一块跳板,亦是他跨出朝野的第一步,而这一大步足矣让人侧目。 很快,白雅携玉竹等人出了府门。前来道喜的黄公公恰好被送着出门,远远就瞧见了白雅等人。 都道卫国公原配所出的一双儿女不受长辈看重,原本他是不信的,但刚刚传信的时候卫国公客气有礼,唯独不见喜色,倒是继夫人与老夫人面露喜意。然而他见惯了旁人的千张面孔,一眼就品出了其中的意味。 继夫人笑得牵强,老夫人言语带了试探,倒是前面那位二小姐,喜得纯粹些。 相较于雅馨苑的喜上眉梢,怡然苑可是碎了好几件上好的瓷瓶。 萧惠仪料想到白谦会不甘平凡,只是没想到他起来得这般快。心里埋怨安王身为主考官竟让白谦高中,中的还是众人瞩目的状元!继子如此能耐,让她这个继母何以立腰? 若安王在此,定要骂一句“鼠目寸光”。 自古以来,状元、榜眼、探花,皇帝钦点,主考官非但不能左右,还要明哲保身,免得被疑拉帮结派。 萧惠仪将茶杯俱数扫落于地,狠吸了一口气后,神色一冽:“来人,让安素姗来见我!立刻!” 安素姗不是喜欢白谦吗?她成全她! 锦心心有余悸,打发丫鬟下去请人,见锦衣收拾着东西下去,关了房门,掏出一封信,递给萧惠仪,道:“夫人,刚刚有人从后门递了封给奴婢,奴婢瞧着,似乎是想给夫人您的。” 萧惠仪正气着,疑心接过,待瞧清里面的东西,惊愕难掩。 福熙苑 老夫人刻薄的脸总算漫开了笑意,边转动手边的佛珠边道:“祖宗保佑,阿弥陀佛,观礼后,让世子来见我。” “喏。”林嬷嬷应声退下。老夫人嘴里说着让白谦来见她,实际上不过是怕如上次般被漠视得彻底,面子抹不开。 昔日白谦羽翼未丰,她能端着祖母的架子责其不孝,今日之后怕是不大可能了。就目前而言,卫国公府也就白谦一根独苗,掐灭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半个时辰后,天空飘起了细雨,却无损百姓一睹新科俊才的热情。 白雅站在街边,头上顶一把油纸伞,左右玉竹玉蔻相拥,前后郭尉谭青相护,只是人潮拥挤,玉竹手里的油纸伞被推得晃来晃去的,很快,白雅的肩膀湿了一大片。 许是心里激动,她并没有感到丝毫凉意。 “来了!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奏乐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段祺瑞携羽林军左右两边开路,挡住企图突破侍卫的百姓,围观的小娘子格外热情,街边的窗户俱敞,白雅隐隐闻到了香帕的味道。 骑马之人越发清晰,明明人声鼎沸,人影攒动,她的眼底却只有一人。 鲜衣怒马,玉冠青丝,如初雪般的俊颜淡漠而矜雅。 此时此刻,她是自豪的。那种因至亲之人获得荣耀而发自肺腑的喜悦,久违了。 白谦往人群中看了一眼,黑眸与琉璃眼相触,眼底的清冷似淡了些,白雅周边的小娘子惊唿一片。 她唇角轻勾,刚刚她分明听到有人说白谦是近几十年最为俊俏的状元郎。 苦等了近半个时辰,人到面前不过是几秒的事。白雅往后看去,榜眼是一名中年男子,看着应有四十余岁,属大器晚成。紧跟两人身后的是探花郎。 白雅诧异,竟是那日在满香楼被围着争辩的书生。 元礼骑在马背上,气宇轩昂,容貌与气度虽比不得白谦,却也是少有的俊才。 “探花郎竟也如此年轻。”白雅听到有小娘子在窃窃私语。 白雅准备打道回府。白谦行完观礼还需入宫谢恩,她该回府等着。 郭尉和谭青为她们开路。突然,郭尉脚步一顿,往对面看去。那里人群拥挤,似乎有人想出去不妨挤到旁人,被挤到之人正破口大骂。而就在刚刚,他分明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是恨。 郭尉的目光又巡逻了片刻,直到谭青开路开得有些吃力了,才若无其事地收回。 白雅回了雅馨苑,经过院子的时候,看到一株桃花开得极为艷丽,思索一番,拿了剪子狠心剪了一大把,兴致勃勃地抱回屋里。 摆弄了好一会儿,白雅才把桃花插好,又觉得有些单调,特意去前院剪了一枝李花,红白相掺,煞是好看。 白谦谢恩回来的时候,府门聚着不少人。有些是奉家主之命前来道喜的,有些是纯属想仰望状元郎风采的,短短几个时辰,门庭若市。 此时此刻,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主子又或是奴婢,俱端着一张喜庆脸,便连素来苛刻的老夫人也慈善了不少。 “此番高中,实乃大喜,阖该好生庆祝。今日是家宴,明日起便是流水宴,为期三日。谦哥儿,你看看有没有想宴请之人,若有,吩咐你母亲便是。” “孙儿谢祖母、父亲、母亲。”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第50页 白雅沉默不语,专心吃食。今日家宴,奢华丰盛不亚于满汉全席。然而,正当她默默咀嚼的时候,碗里突然多了一块不明物体。 白雅顺着筷子看去,撞见了老夫人仁慈的目光。只是再看那不明物体,恰似布膳丫鬟说的鹿肉。白雅笑着感谢,筷子却一动不动。 此时此事,她连饭也不想沾了。 若她直言,老夫人指不定又给她记上一笔,就在白雅斟酌着该吃还是该丢的时候,碗突然被端走了。 “她不吃鹿肉。” 老夫人慈祥的脸皮一僵。 白谦看了眼被摆在白雅跟前的香菜熏鱼,添了句:“亦不吃香菜。” 布菜的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按理说既是她布的菜,便要考虑各位主子的口味,像白湄喜欢吃蟹油豆腐,白婳喜欢酸熘排骨,对白雅竟一无所知。 幸好此时并无外人,若被哪个舌长的夫人得知她们竟不知卫国公嫡女的口味,指不定如何编排。 “跪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换下?”萧惠仪压着嗓子道。 丫鬟橘萍忙起身,给白雅换了一个米饭。白雅迟疑接过,白谦往瓷碗里扫了一眼,道:“多了。” 白雅轻咳了一声,她原先就吃了半碗,再来一碗就撑了,没想到白谦如此细緻。莫不是以往两人一同吃饭,喜好都被他记在心里了?只是如此一来,老夫人心里怕要不痛快了。橘萍是她房里的丫鬟,下她的面子与下老夫人的面子无异。 许是白谦的声音颇冷,橘萍大气不敢出,再不敢往老夫人方向看去,紧着又拿了个新碗装了小半碗的饭。 白雅欣然接过,此时此刻,长辈俱在,她不好开口,没见到素来多话的白婳也憋着吗? 老夫人淡看了白雅一眼,道:“二丫头的性子内了些,也不知道平日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倒让我瞎眼摸了个她不吃的。这样吧,你们的喜好,明儿让丫鬟拟一个单子送到厨房,省得日后她们犯了禁忌。” 白婳放了筷子,笑道:“我早先便与橘萍说过不吃兔肉,祖母亦是知道的,能不写吗?” “婳儿,食不言。”萧惠仪严厉打断。 此时不是炫耀的时候。老夫人想借白雅卖白谦面子,若白婳不依不挠,以老夫人的心胸,难免不会迁怒。 突然,白源道:“你的母亲亦不喜鹿肉,肉食独爱鱼。”说罢,竟夹了一块鱼腩放她碗里。 白雅一愣,她确实喜欢吃鱼,特别是没什么骨头的鱼。 萧惠仪笑脸微僵,她不喜欢吃鱼,喜欢吃鱼的是文世洳。老爷是因为白谦高中遂帮白雅说话,还是因为怀念亡妻? 气氛并没有因为白源开口而活络,反而再次凝固。 一顿饭吃得萧惠仪食不知味。白源的态度让她恐慌。 膳后,白雅没有去如轩苑。白谦折腾了一天想必累极,祝贺的话也说了,实在没有打扰的必要。 白谦独自回的如轩苑,才推开房门,似有若无的花香扑面而来。黑眸略过架子上开得甚是灿烂的花束,没有言语。 清月心感忐忑:“花是下午小姐让玉蔻送来的,还特意嘱咐奴婢将其摆在您看得见的地方。” 世子不喜欢繁杂,也不喜欢乱七八糟的味道。之所以冒着被责骂的风险将花摆上,清月是存了私心的。 她想知道白雅在他心中的位置,白谦冷心冷情,物件无微不至是一回事,真心接纳又是一回事。某种程度上,白谦待白雅的态度决定了她们众人待白雅的姿态。 白谦又往花束看了眼,挥手让清月退下。 第二日一早,圣旨抵达,新科状元白谦被封为工部侍郎,七日后上任。如此皇恩,前所未有。 白府看着喜气洋洋,三日宴席不断,白雅应付得力竭神劳。 白谦一飞沖天,之前看不起她的贵女赶着巴结,在贵女圈里,怎么躲都躲不掉。许是因为前世极少外出,她对过于频繁的交际心感不适,不恐惧却也不喜欢,偶尔充当一下傻白甜,只在白湄身边站着,笑得含蓄而端庄,能不开口便不开口。倒是白婳几乎不见踪影,那活络的姿态宛如她与白谦是好兄妹。 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后一天,白雅借方便躲过了几个贵女的“围攻”。然而,她只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玉蔻匆匆来寻。 “小姐!小姐不好了!” 白雅看着气喘吁吁的玉蔻,问:“何事如此焦急?” “有人……有人拿着您的卖身契,说您去年已……已卖身于他,在正院向老爷讨要说法呢!” 第22章 货郎 虽严厉禁口,但卫国公嫡女被卖的消息随着众人的离去很快便传开了。路上,白雅看见丫鬟与小厮窃窃私语。 宾客渐散,墙里墙外,热闹依旧。 趁白谦流水宴捅出此事,因私仇还是存心打压?背后之人出自内宅还是朝野? “二小姐到!” 屋里寂静一片,白雅抬眼看去,该在的都在。 老夫人绷脸端坐,左右坐着白源与萧惠仪,下面是御史莫夫人。莫夫人对面是捉摸不透的白谦,然后是带了点担忧的白湄与幸灾乐祸的白婳。中间跪着一个藏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门口还立着几个粗使丫鬟。 第51页 三司会审,不过如此。 “雅儿给祖母、父亲、母亲、莫夫人问安。” 老夫人让人起来后,直奔主题:“莫夫人素来刚正不阿,关于卖身的流言丫鬟已告知你,讹诈之人便跪在地上。” 在老夫人看来,此事属讹诈。她之所以留下莫夫人,是想让她做个见证。 白雅看了眼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男子,长相尚算周正,看打扮像个货郎。至于莫夫人,听闻她与萧惠仪乃手帕之交。 见白雅不反驳,老夫人心里咯噔,扶着桌面问:“你可认识此人?他说他手里拿着你亲画的卖身契。” 林嬷嬷将卖身契放在白雅跟前,白雅只瞧了一眼便知这是真的。只是当初的卖身契为何会落入此人手里?还以此威胁。 白雅抬头,萧惠仪狭眼得意难掩。 “我并不认识此人。”白雅道:“只是在南庄的时候,玉兰趁我昏迷,帮我强按了指印。”卖身契上的指纹一清二楚,背后之人既能拿出此物,想必没打算轻放自己,她不欲做自打嘴巴之事。 “荒唐!还不快跪下!”老夫人不知道该气白雅的老实还是气她的愚钝,只觉得心窝疼。 白雅敛眉跪在地上,膝盖冷冰,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姿势,只是不同的灵魂。 三年前,原主便是跪在这里,接受老夫人毫不留情的呵斥,然后才有了高烧与后来的割腕。 “堂堂卫国公嫡女,竟如此疏忽!平日我是如何教你们的?你可对得住卫国公嫡女的身份?可对得住你待嫁的姐妹?”卖了身便是奴,这搁在世家,千古奇闻! 白雅抿唇不语,老夫人这回的脑迴路怕绕了九曲连环。身为祖母,在外人面前,出事不先维护子孙,而是一味谴责,深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想必不仅仅是因为厌恶,还想趁白谦羽翼未丰,拿捏自己。 以往,她忌惮于这个时代的禁锢,受“孝”束缚,今天,阖该做些什么,给自己松绑,未来也好痛快些。 她有靠山,不是吗? 白雅往白谦的方向看去,对方面色无波,她却分明察觉到他藏于黑眸的冷意。 白谦食指轻点,印象中他心怀谋划便如此动作。观他的神色,她却有些不确定。 嫩苗才出梢,显摆易夭折。只是,她总该“讨回公道”。 白雅道:“祖母教训得是,我确实疏忽了,不该因玉兰是母亲的人而放松警惕,更不该被算计还藏着掖着瞒而不报。” 白谦手指微顿。 萧惠仪倏然起身:“此话何意?什么叫玉兰是我的人?她是你的贴身丫鬟!如今她不知所踪,你便要往我这个继母身上泼脏水,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心思竟如此深沉!” “我从未说过玉兰失踪之事,母亲是如何得知的?” 萧惠仪神色一顿:“我乃当家主母,玉兰又是卖入府中的丫鬟,只消一问,自会有人告知。且若非失踪,她又怎会迟迟不归?” 白雅冷笑:“兴许她已经死在外面了。” 萧惠仪哑言,眼中的不可思议毫不作假:“再怎说她也是与你从小一同长大的丫鬟,你……你怎可如此歹毒?” 白雅心疑,萧惠仪竟半点不虚心,说起来平王一案公诸于世后,萧惠仪与平常无异,是装模作样还是其中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她虽与我一同长大,却从未把我当主子。南庄的两年,玉兰每半个月便与母亲通信一回,期间有两次书信不曾传达,玉兰也有两次未收到母亲的来信,母亲可知为何?” 萧惠仪脸色一变,当初她还以为玉兰怎么了,中间断了两次,不想是被白雅发现了。 迎着白源怀疑的目光,萧惠仪心里咯噔,忙道:“我未曾与玉兰通过信,若老爷不信,尽管让人将信件取来,对一下字迹便是。”话说这么说,只心里惴惴。 白源让白安随玉竹、锦心前去雅馨苑和怡然苑取书信。 白谦突然道:“父亲不妨将母亲院子里一名唤锦秋的字画取来。” 萧惠仪神色一变,老夫人这下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她恨萧惠仪眼皮子浅又恨她手段拙劣,却不能置卫国公府的名声不顾,遂好声朝莫夫人道:“这事一桩接着一桩,让你看笑话了。” 莫夫人也是个知性的,看得津津有味也不显露半分,笑道:“您这话就见外了,御史府里面的事也不少,还不是关紧府门闭着眼就过去了?且家和万事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是既表明自己不会在外胡说,又劝老夫人高拿轻放。 老夫人点了点头,莫夫人瞧老夫人等人的神色,再不好留下来看戏,便胡诌了个理由自带丫鬟婆子离去。众主子身边的丫鬟、婆子也退得远远的。 老夫人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莫夫人胆小怕事,莫御史与安王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个拎得清的。 很快,丫鬟在白安的陪同下把两人的字画拿来,只厢比对一番,真相大白。虽信上没说什么利害关系的事,但主母派人盯着继女,本身就不光明。 萧惠仪强颜笑道:“之所以不告诉你,是怕你多心。自古继母难为,我知你心思敏感,如何不能让丫鬟多加注意?” 第52页 白雅却不想让步:“母亲的话字字在情,却不在理,这十年来,我过得如何,府里上下乃至祖母有目共睹,若您真的如此关心我,怕我也不会大病小病不断。” “你生病是自己看不开,何故怪我?若你真看开了,又何必自杀?” “自杀?”白雅面露古怪,看了眼异常兴奋的白婳,直看得她心惊肉跳。 “自杀?”白源面色微沉,倏然打断。 萧惠仪愕然,才想起白源并不知此事,心道不好。 老夫人暗骂了声蠢妇,讪然开口:“当年,她被众千金嘲弄,心里想不开,遂割腕自杀。我这才与你媳妇商量,将她送去南庄静养。” 白源双眼微眯,不看重不代表旁人可以轻视,他卫国公的嫡女竟被逼得割腕自杀,简直匪夷所思。 白源看向白雅的神色带了几分不悦。她是文世洳的女儿,却无文世洳半分风骨。 白雅隐隐觉得白源的不悦来得莫名其妙,不是因为担心,倒像是她在玷污什么似的。 想到白源与文世洳生前的流言,她突然有了决定。或许,那张有可能打草惊蛇有违圣意的口供还可以继续“珍藏”。 她将衣袖往上扯了一点,端着一双琉璃眼看向白源:“父亲见多识广,可曾见过惯用右手之人会用左手割自己的右腕?” 白谦凤眼轻抬,黑眸带着摄人的冷光。白婳颤着手掏出帕子,紧紧地捏在手里。 白源面色沉了又沉:“怎么回事?” 家主之怒,姚是老夫人也心悸,但她确实不知情。白雅腕上的疤痕是斜的,经她提起才惊觉有异。 “你这孩子,有冤竟也不说,现倒是旧事重提。”只当初她连见白雅一面都觉得噁心,又哪来的心思听白雅诉冤。 白雅没有理会老夫人的埋怨,朝白源道:“当日,女儿思虑不全,独自上山祈愿,不料路遇结伴游玩的小姐们,被嘲笑一番后心里郁郁,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迷迷煳煳中,有人进来,手腕一痛,便没了意识。” 老夫人神色稍好,幸而白雅识趣,没提罚跪一事。萧惠仪强装镇定,白雅被割腕一事,她并不知情,怎么就有种坑从头顶砸下来的感觉呢? 她尚有自知之明,谁也没自己嫌疑大。 “老爷……玉兰一事,妾确实做的不对,只割腕一事,却真真不知情!妾是怎样的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谋害嫡女?”萧惠仪始终想不明白,明明在审讯白雅,怎么就变成审她了呢? “老爷,当务之急,还是雅姐儿被卖一事要紧,地上……地上还跪着人呢!” 萧惠仪暂时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诬陷她,也没想出什么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将众人的视线再次移回白雅身上。 “你可知,当初这张卖身契落入何人之手?”突然,白谦开口了,问的却是跪在地上的男子。 男子瑟瑟发抖,只觉得新科状元的眼神冰冷至极,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蝼蚁。但他知道,富贵险中求,况且那人说了,只要他死捏着白雅的卖身契不放,银子是少不了的,或许还能抱得美人归。 男子暗觎了白雅一眼,如此美人,谁不爱?咬牙添了一把火:“小的……小的是从一个叫花娘的手里,买了白小姐,当初并不知道白小姐的身份,看她……看她长得美,便……便动了纳入门的心思。” “砰!”是茶杯砸落的声音。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白雅再不济也是卫国公府的嫡女,怎可嫁给区区一个货郎!老夫人气得脸都歪了。 白谦冷漠道:“莫非你背后之人未告知你,花娘乃平央城前总督之外室,而平央城的前总督乃平王党羽,早在三个月前被朝廷当众斩杀。” 男子脸色煞白,他是想要美人和富贵,却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谁不知道平王前不久谋逆,被满门抄斩,他不认识什么总督,也不认识花娘!然而,想起那人的威胁,反正骑虎难下,男子不死心,辩解道:“小的……小的只是一个货郎,不认识什么总督,更不可能认识平王,只知道白小姐是小的花了银子买的!有字有据,恳请……恳请白将军做主!” 那人说,白源自诩光明,若证据确凿,不会草菅人命。 “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总督又平王?白雅,你来说!”老夫人听得云里雾里的,借着刚刚的火气朝白雅怒道。 白雅惊讶于白谦将花娘的身份摆出,但如此,她心里也少了一些顾忌,道:“我从未见过你,再者,当初卖身契已被官府一把火烧了,那予以公正的官员也落马了,怎会唯独我的落入你手中?莫非是你偷的?又或你与贼人关系匪浅?” 白雅没有正面回答老夫人的话,她不确定有些细节能不能公诸于众,特别是萧惠仪在场的时候。 “你怎么可能没见过我!那时候我明明已经买了你,还将你带到平央城,你却嫌我货郎出身,与那什么官人卿卿我我!我一气之下出城办事去,没想到再回来,你竟与那官人私奔了!” 白雅心想,若男子知道他口里的官人是权倾朝野还深受皇帝宠信的端世子,怕不会如此信誓旦旦。 第53页 “官人?”白源沉吟:“你说的官人是谁?” 男子惧于白源的威严,支吾道:“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您……您问白小姐罢,她都住进官人院子里了,小的怕死,不敢打听。” 听着还真像一回事,白源復看向白雅。白雅当然不会傻傻承认,正斟酌措辞,白安突然上前,在白源耳边低语。 白源皱了皱眉头,扫了白雅一眼,白雅跪得膝盖发麻,没心思揣测白源意味不明的目光。 半倾,门帘窜进一道光,她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第23章 杀鸡儆猴 “祺瑞见过国公、老夫人、夫人,多有叨扰,敬请见谅。”段祺瑞一袭红黑长袍,腰佩麒麟黑剑,是羽林军特有的装束。 白源心疑,问:“端世子前来可有要事?”见装束,倒像在执行公务,且门外还站着两个羽林军。 段祺瑞拱手道:“下官奉命前来捉拿刘云贵。”言语中,他是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前来的。 “刘云贵?” “便是跪在地上之人。” 男子刘云贵一脸茫然:“捉……捉我?”随即面露惊惶:“大人饶命啊!草民……草民没犯事啊!”刘云贵原本就是正儿八经的货郎。 白源邹然不动,问:“此人事关我卫国公府清誉,不知他所犯何事?” 段祺瑞倒不隐瞒:“大理寺以为,此人牵扯平王一案。” 刘云贵一屁股坐在地上,似此时才意识到牵扯到花娘、平王等人是要丢性命的,忙爬到段祺瑞脚下,什么都抖出来了:“大人!大人!草民不知道什么花娘,是有人……是有人给草民银子,让草民拿着卖身契上门的!草民冤枉啊!” 萧惠仪忍不住舔了舔下唇,将颤着的手藏进袖子里。 她该相信锦心,她办事素来妥当。 白源唇线紧抿:“你受何人指使?” 刘云贵脑门都是汗,无措道:“是……是一个乞丐。” 白源怒意难掩,他纵横沙场,不乏政敌,白谦刚起,此时打击是最好的时机。 段祺瑞道:“还请国公将此人交予下官。待审讯完毕,自给国公一个交代。” 类似的话,他与白雅亦说过。段祺瑞忍不住看向白雅,自他进来,就一直跪着,他突然想起还在平央城的时候,她“侍奉”自己用酒,短短一个时辰,姿势变了又变,膝盖怕是娇贵得很,也不知道如今跪了多长时间。 卫国公深知大理寺审犯要紧,刚想允诺,老夫人突然道:“女子面皮薄,还请端世子照看些。” 这是不想声张的意思,段祺瑞瞭然,应下的同时朝白源道:“白二小姐跪在地上,可是因为此人讹诈于她?” 白源眉头微耸,似没想到消息传得这般快。 段祺瑞又道:“说起来,此事我欠贵府一个真相。去年白二小姐被她的丫鬟玉兰陷害,贼人趁白二小姐昏迷强行按押,才有了卖身契一事。待贼人被一网打尽,我等将贼人的赃物或烧或上缴,只是奇怪的是,唯独没找到白二小姐的卖身契,当时只以为被贼人弄丢了,并未多想,不想酿成今日流言,实乃我等失职。” 众人面露诧异,没想到段祺瑞竟是知情的。说起来,又是总督又是平王的,案子的关键人物可不就段祺瑞吗? “段大人是如何得知白雅是被自己的丫鬟陷害的?”若说是白雅告诉他的,白源便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关系。 “因玉兰是被下官所捉,认罪后已被大理寺处决,若卫国公有疑,不妨问一下贵府的世子,前不久下官已将大理寺签章的口供移交于他。”段祺瑞不知道白谦有没有将那张他费心弄好的口供交给白雅,他此言实在试探。 白谦才回来就将白雅置于风顶浪尖,他对白雅的“宠”本身就让他怀疑,而怀疑的,远远不止他一个人。 白源看向白谦,显然想问口供一事。 白雅道:“父亲,玉兰的口供哥哥已交予女儿,女儿这就让丫鬟拿来。” 接下来的事哪怕段祺瑞有心也听不得,遂押人离去。屋子随着段祺瑞的离去,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萧惠仪捏着椅子,趁白雅招唿玉竹回去取东西,悄悄传话锦心。萧惠仪只以为口供会提及她收买玉兰一事,但刚刚段祺瑞的话给她提了个醒,玉兰极有可能将陷害白雅自卖一事扣在她脑门上!此时她恨不得将玉兰从坟里拿出来鞭尸。 萧惠仪内心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很久,很快,玉竹携白安将口供递到白源手里。白源漠然接过,看后勃然大怒。 众人一惊,老夫人连忙接过口供,阅毕,颤着手指指着萧惠仪,恨声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咳咳……” 萧惠仪脸色刷白,便连白婳也忍不住起身,忙抢过口供,白纸黑字写着萧惠仪密联平王,让玉兰将白雅卖给花娘,再企图让白雅染毒,控制平王党羽,便连平王的案情也一清二楚。 口供倏然落下,白婳扯着白源的衣袖哭道:“父亲,母亲……母亲定是冤枉的!” 萧惠仪只觉得天似要塌下来了,她骄傲了半辈子,算计的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着了小人的道! 第54页 萧惠仪跪在地上哭道:“老爷,不是妾,妾虽与玉兰暗联,却没想过害她,妾与平王亦不相熟啊!” “不熟?”白源挥开她与白婳的手,显然不信。“先帝在时,平王与安王交好,你乃安王嫡女,却说你们不熟。”便是不熟,背后还有一个安王。只是眼下大理寺只捉拿刘云贵,未动萧惠仪分毫,表明皇帝默认此事为内宅家务。 “老爷!妾乃婳儿生母,这十几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不能……”不能休了她呀! “毒妇!”白源冷声呵斥,眼底除了厌恶再无其他。“来人!将夫人送回怡然苑,半年内不得踏出怡然苑半步!” 老夫人心惊,她考量的自然还有其他,劝道:“源儿,她……毕竟是卫国公府的主母,姐儿们又才到相人家的年龄……” 白源强势打断:“母亲,事关雅儿性命与清誉,此举实乃轻罚,且口供既是大理寺立下的,便表明此事皇上已知晓,若我轻罚了,难免会让皇上以为卫国公府毒妇当道,家宅混乱。” 老夫人神色一变,她怎么就没想到皇帝知晓一事呢,安王地位是不一般,但也大不过在朝天子。如此是轻罚不得的,只是…… “府里一概事务,当如何?” 白源早有打算:“府里事务就有劳母亲和晚倩了。” 提起柳晚倩此人,老夫人心感复杂。府里一共不过两个姨娘,柳晚倩是白湄生母,白源待白湄难得有心,爱屋及乌也是常有的。她平日要礼佛,身子不比年轻人利索,最重要的是柳晚倩比萧惠仪好拿捏。老夫人再无异议。 白源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白雅,神情复杂:“起罢,好生将养,阳安城的流言,不足为惧,我卫国公府的嫡女,哪能不歷一番风雨?” 白雅笑着道谢,眼眸深处却一片平静。待白源离去,她正欲起来,不察双腿血液不畅,浑身酸软,正要一头栽到地上的时候,突然被拥进一个带着冷竹香的怀抱。 白雅捉着眼前的衣服,把头狠狠地埋进白谦的衣襟。白谦身子一僵,就在他以为她在哭泣的时候,白雅撑着他的双臂起来,等那股酥麻过后,抬起干净无痕的眼眸,扯了把嘴角:“谢哥哥。” 笑得着实牵强。 胸口似酸似痒,莫名不畅,白谦皱了皱眉头,与老夫人道辞后牵着白雅离去。 清月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隐隐觉得怪异,世子……不是不喜与旁人肢体接触吗? 清影湖畔,新柳抽条,零零散散地垂落,似没有根的浮萍。 “端世子为何要提及口供一事?”白雅问得直接。 “许是得了御用的刀子,杀鸡儆猴。” 白谦看了眼被她搁在腿上的腬胰,眼眸微凝,回答得极为简练。 白雅眨了眨眼,表示明白,再没提问。 她的心里攒着一股郁气,按理说白源于她而言不过是血肉上的羁绊,她不该为他的轻描淡写伤神。然而,体内似储存着情感记忆,白源的异举会让她在意,白谦的存在会让她忍不住亲近。她以为,这是血肉的羁绊。 坐了半晌,发了一会儿呆,白雅突然道:“夕阳下去了,该回了。” 白谦起身,瞧见自己极为自然递出的手,黑眸一愣。 白雅攒着心思,没怎么在意就牵上了,两人慢悠悠地往回走。清影湖靠近北苑,她们住在西苑。两人在假山处分道扬镳,白雅看着白谦沉稳的背影,突然觉得自己拉着他散步不是明智之举,甚至幼稚可笑。 “小姐总算开心些了。”跨门槛的时候,玉竹扶了她一把。 白雅眼中阴霾不再,笑盈盈地问:“那你说说我因何开心?” 玉竹思忖了半刻,试探道:“莫不是嫌弃世子的榆木脑袋?” 白雅点了点自个儿的脑袋,道:“若他那个是榆木脑袋,我顶着的约莫是块顽石。” 玉竹乐了:“若小姐头上的是顽石,那我和玉蔻的便是地底的黑泥,不然怎就看不明白,小姐为何不早早地吩咐奴婢把口供拿出来,非要等端世子提及呢?”刚刚那场景,真真要被吓去半条命。 “正儿八经的口供十分难得,留着说不定有大用,今日小用,倒便宜她了。” “小用?”玉竹不解,给白雅解衣裙的手一顿。 白雅沉吟道:“便是杀鸡儆猴与杀鸡取卵的区别。杀鸡儆猴,鸡猴本一家,为的不过是威慑。杀鸡取卵,鸡卵共体,动则连根拔起,岂不痛快?” 玉竹恍悟,然而思及今日白源的惩治,心里仍不痛快。 老爷怎么就不真把鸡给杀了呢?小姐险些没命,现还成为别人桌上的谈资,哪是轻飘飘一句禁足能安慰得了的? 然而这话,玉竹也只敢在心里想,真说出来了又怕白雅伤心。这般想着,她掏出清月送来的药罐子,净手后从里面抠了点点在白雅膝盖上,轻轻地揉开。 白雅笑得释然,储君未定,但凡皇帝没有明着厌弃安王,安王便是三皇子萧瑾瑜强有力的靠山。白源首先是一个权臣,然后才是父亲。之所以禁足,不过是给大理寺、给已知情的皇帝一个交代。 第55页 玉竹心里藏了事,不问心里不安:“小姐,您手上的伤……”当真是被夫人害的? 白雅垂首看了眼,直言道:“不是她,是绣婷。” 玉竹手一顿,勐地起身,颤着嗓子道:“竟是她!竟是她!若不是奴婢不察!竟险些让小姐丢了性命!” 白雅沉默了半晌,原主已丢了性命,在玉竹跟前的根本就不是原来的白雅。只是她已经活成白雅了。 “小姐为何不揭发三小姐?”绣婷是白婳的大丫鬟,她所为必然授的是白婳的意。 “晚了。父亲已经默认此事是她所为,便是我说了,白婳不认,她为着白婳,只能将罪名揽下。”提了,必然是萧惠仪背锅,不提,后面总有翻帐的机会。 杀身之仇,为着原主的恩情,她定然是要报的。 玉竹心里不忿,然而白雅言之有理,她只得将怨气往肚子里吞。想着日后定要捉住秀婷的把柄,为白雅报仇。 见白雅在沉思,玉竹生怕她胡思乱想,忙道:“膝盖可有异感?” 白雅道:“热乎乎的,今儿的药怎么与上次玉蔻给我涂的不一样?味道也好闻些。” 玉竹笑道:“是清月才送来的,想来是世子吩咐的。” 果然,提起白谦,白雅脸上的笑意也实诚了些。 玉竹心想:今日一事,她也算看清了。老爷是指望不上的,小姐能指望也只有世子。今后她得好生看着,只盼兄妹两再亲近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两年后,撞破“真相”的玉竹在得知自己莫名其妙当了助攻后,恨不得将此时的自己一巴掌拍死在墙角…… 第24章 水患 萧惠仪被禁足,白雅自甘堕落自卖货郎的流言变成了卫国公夫人心肠歹毒私卖继女。短短半个月,御史弹劾,公侯避见,世家打听,百姓笑谈,好不热闹。直至天家赐旨,赐卫国公两万精兵,镇守西疆,册卫国公世子工部侍郎之职,流言方休于表。 白源原就常驻西疆,拥兵三万,加上如今的两万,可谓重权在握。朝臣暗自揣测,皇帝这是动了平定西蛮的决心,并把希望寄託于白源。 至于白谦,虽是新科状元,但自古以来,新秀总要歷一番磨难。像端世子,曾不可一世的武状元在寺丞磨了一年方被任命为少卿。白谦却以侍郎为起点,可谓恩宠空前。 都道虎父无犬子。好些人暗恼错过了拉拢白谦的最佳时机,当然,也有的人存了骑驴看剧本走着瞧的心思。 夏日将临,渝州水患初现端倪。 “白侍郎总算来了。”白谦刚跨过门槛,丰侍郎丰一行阴阳怪气道。 他出身寒门,同是状元,却爬了五年方爬到如今的位置。而白谦一出仕便与他毗肩,何其不公。工部尚书甄大人再有两年便致仕了,尚书一职迟早会空出来。 年前,温侍郎因贪藏枉法被撤职下狱,原本他是大喜的。 温侍郎此人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远不及他,又遭此劫难,尚书之位简直唾手可及,不巧来了一个拦路虎。 白谦世子加身,若他是个聪明的,工部尚书与自己便再无干系。 “丰侍郎。”白谦点头道好,一脸淡漠,再次让丰一行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你们两人过来!”在内室埋头苦干的甄大人走了出来,银髮参半,步履匆匆。 “此乃今早渝州快报。渝州近日阴雨连绵,毓江水位愈涨愈高,百民惊惶,皇上震怒,你们可有对策?” 说到正事,丰一行一本正经,道:“每到这个时候,毓江水位必涨,渝州该早有防备才是,皇上因何震怒?” 渝州位于文澜最南端,依着毓江,商贸繁荣,但水患极重。 甄大人嘆道:“江堤崩塌,粮仓俱空。” 丰一行吃惊:“前年才修整的江堤,怎么崩塌得如此之快?至于粮仓……依朝廷律令,各地方均要备粮仓,现年中不到,不可能是空的!” 元后仍还在的时候,曾就粮仓一事向皇帝提议,各地设一隐秘的粮仓,丰年时收购余粮,朝廷储粮,以备不时之需。若一年后余粮有余,陈粮或用于救济或低价出售。自此文澜鲜少有人挨饿,粮价更是不曾空涨。 “渝州、杭扬知府暗中贩卖公粮,已满门抄斩。”这个时候,满门抄斩也无济于事,苦的还是百姓。 原来如此。 “与渝州临近的滇宁呢?” 甄大人摇头:“滇宁去年大旱,存粮本就不多,今年怕要洪涝,知府不肯借。” 丰一行狠皱眉头,只听甄大人又道: “渝州新上任的知府邹大人想与滇宁知府任大人说情,任大人推三阻四,邹大人密奏皇上,皇上下旨命其借粮,待钦差强行开粮仓的时候才发现滇宁存粮无几,别说是借,自足也难。钦差见此,亲禀皇上,彻查一番,发现临近几个城县皆如此。” “混帐!”滇宁知府不是不肯借,是不敢借! “此事涉及地方官员甚多,皇上已下令,让大理寺彻查,工部出法子,其余配合,定要在水患爆发前把事情解决。你们二人乃我左右膀,定要全力以赴。” 丰一行听出了其中的意味,这是打算考验他们?他看了眼一声不吭的白谦,跃跃欲试。 第56页 —— 如轩苑,白雅原本想趁白谦休沐过来借书,不想扑了个空。 清月轻声慢语:“小姐来得不巧,公子近日常早出晚归,今日一早便出门了。” 哪怕白雅近日未曾出门,对于白谦的忙碌也略有耳闻。渝州水患还未真正到来,已引得众人心慌,又因贪官当道,粮仓空虚,各城都紧着自己的粮食,无粮可调,雪上加霜。 现才开始播种没多久,如何熬得到秋收?渝州人口不少,哪怕朝廷救济,也只是解燃眉之急,难以负担连续三季的救济,只怕粮价飞涨。 白谦不在,白雅不好直接进他的书房,借书之事只好改天,遂朝清月道:“若哥哥回来了,还请清月姐姐派人到雅馨苑说一声。”她记得白谦的书房放着一本各城的地貌图集。 “诺。”清月看着消失在拐角处的人,想起白谦书架上堆放的字帖,久久没进屋。 她以为他是至冷至清之人。 —— 雅馨苑,白雅正捣弄着新长的幼苗。不到半个月,新苗已窜得老高,过几天就可以摘着吃了。 “玉蔻,我们前几日买的洋芋还有吗?” 玉蔻抬头,手里拿着个剪子,在剪花枝呢!见白雅在揪草,额间还泛着汗珠子,忙掏帕子出来帮她擦汗。嘴里埋怨道:“小姐,这种粗重活交给我们便是,您仔细着凉。那洋芋前不久吃了八颗,种了三颗,现还剩五颗。” “天气回暖便不好储存,若发芽更是吃不得,今晚吃了吧。” “小姐是想炸着吃还是炒着吃?”玉蔻舔了舔唇,上次炸着吃十分美味。 “近日煎炸吃多了,有些上火,不若蒸着吃,蒸好后送两颗到如轩苑。” “诺。” 玉蔻拿着五颗手掌大小的洋芋,一脸喜意地让人生火。这玩意儿,比红薯香糯,不知蒸出来味道如何。幸而小姐读的书多,知道这个是可以吃的,特意从洋人手里买来给大伙尝鲜。 —— 渝州水患在即,余粮不足,朝廷下令集粮后,真正送达百姓手中的不过杯水车薪。百姓苦于应对水患,耕种怠慢,秋收的希望更是渺然。民心惶惶,不少百姓无奈弃田北上,其他城镇纷纷效仿,流民激增。 “主子,渝州来报,流民聚集,或有可能起义。”白棋收到飞鸽,立马上报。 白谦早有预测,不曾惊讶,问:“牵头人是谁?” “是一个工匠。据说他在山洞发现一块奇石,上面写着“文澜皇残害忠良,天神怒发水患,帝姓不换,水患不止”。现已召集流民一百二十余人。” 如此儿戏也就骗骗那些愚钝的百姓,只是此事若传回阳安城,皇帝只怕更怒。 如此正好。 “让清羽来见我。” “是!” 白谦将桌面的图册打开,突然闻到一股奇香,翻书的手一顿。 仍在门口的清月只以为他不喜,忙道:“世子,这是小姐差人送来的洋芋,说让您试一试。” 如轩苑与雅馨苑越发亲近,吃食共享是常有的。 白谦看着瓷碗里仍带热气的食物,那股香糯甜腻越发扑鼻。尝之,比红薯要糯,比芋头要甜,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她何时来的?”竟早就猜到了白雅会来寻他。 清月回道:“下午过来的,只是看您不在,很快就走了。” 白谦看了眼天色,从书架挑了两本书出门。 烛光下,白雅捧着一本杂书,边读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敞开的窗户凉风习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玉竹忙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白谦。 白雅披着蜜合色的外衣,烛火下绸光流转,衬得五官愈显柔和,娇肤似水光滑。 “怎么来了?”白雅吸了吸鼻子,起身问道。 白谦将书递给她。 白雅瞧了,一本是游记,一本是曲谱,惊疑:“曲谱?” “乃早年一琴师亲撰,曲调尚可,清月的琴勉强入耳。” 白雅笑着点头,她的琴才学了一年不到,在清斋书院是吊车尾的存在,确实该好好“补课”。清月虽是丫鬟,但她不看重那虚伪的一套,想来白谦也了解。 白雅瞧着手边的书,没发现字帖,心一喜。 “字帖我明日给你。” 喜不过三秒。 白雅无奈默许,迳自拨弄着架子上的葱苗,过了一会儿,一脸好玩地把手凑到白谦鼻下,问:“哥哥闻一闻这是什么味儿?” 白谦捏住她软绵绵的手指,目光微凝:“葱。” 知道他不吃葱蒜,白雅也就不折磨他了,赶紧把手收回。 “这可是水养的葱苗,哥哥闻着有没有觉得与平常的不一样?” 白谦嫌弃道:“一样难闻。”目光扫视架子上白色的矮圆花瓶,里面放着的果然不是污泥,而是清水。 黑眸沉沉。 “它们依水而生?” “也不全靠水,我让玉蔻兑了肥水进去。 “需长多久?” 白雅疑惑摇头,似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些无关紧要的话。 第57页 直到白谦离开,她方将眼中端着的“懵懂”散去。 第二日一早,工部依旧如陀螺高速运转,白谦却“翘班”出现在宝珍楼。 “都在这了。”温如钰指着堆在一旁的麻袋,收到信的时候还以为白谦让自己带银子带粮,没想到是让自己搜刮洋船上的洋芋。 白棋打开麻袋,拿了一颗出来擦干净递给白谦,白谦握在手里,似乎在估量。 “这玩意儿年初才到的阳安城,很多人不识,洋商滞货,以一两的价格贱卖于我。” “果真贱卖。”现一两也就只能买十斤大米。 “这般的货物还有多少?” “听洋商说,后头还攒着两货船,除了洋芋还有旁的食粮。他们在文澜附近有一个岛屿,岛屿上有良田,好些奴才在里面耕作,这洋芋便是其中的高产之物。” 高产之物?白谦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我赠你一个商机。” 第25章 规劝 初夏的第一场雨姗姗来迟,白雅躺在榻上,看着外面断断续续的雨珠子,问:“渝州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怕白雅想念远在渝州的兄长,玉竹只得挑着说:“奴婢听闻那里渔业极盛,出产的珍珠与海鲜乃文澜之最。” 渝州临海,原本该是商贸繁荣之地,只惜近几年朝廷海禁得厉害,渝州对外贸易的优势不再,唯独发达的渔业除了自足大多上贡朝廷。 偏夏日颱风盛行,雨水频繁,贯穿渝州的毓河难免泛滥。海浪猖獗,为减少伤亡,官府只得将内海一併禁了。只是百姓虽保全了性命,却断了食路与财路,依旧难以安生。 玉竹瞧着白雅一副不得劲的模样,安慰道:“世子此行虽任务艰巨,但奴婢相信,以世子之能,防治渝州水患不是难事,小姐何不放宽心,静候佳音?” 不是难事?渝州造船业发达,毓河上游的原始森林被大肆砍伐,水土流失严重,毓河含沙量剧增,原就不多的肥土越发稀薄。到了暴雨时节,海水倒灌,沿海土壤盐硷化,庄稼如何存活? 古代仗着地大物博,尚没有环保意识,似乎也无盐硷土壤不宜种植的概念。防治水患只是问题之一,无论是梳还是堵,都治根不治本。偏又多了个官府贪粮的丑闻,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 摆在白谦面前的困难绝对不少,如果搁在现代,那些环保部门会怎么做? 只惜她远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善良,她总怕打破些什么。 眨眼,夏去秋至,听着鲜活的笑声,白雅只觉得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贺倾晴长腿后勾,把毽子踢向白雅,白雅轻巧抬脚,传了回去。贺倾晴方向一拐,毽子转投林艺蕊,林艺蕊一个健步,纤腰下弯,毽子又还了给贺倾晴。 “不踢了不踢了!你们两合伙欺负我!”毽子落地,贺倾晴大倒苦水。 林艺蕊擦着额间的汗,上气不接下气:“不欺负你欺负谁?都踢半个时辰了,再不落地,我这小命就交代在这了!” 林艺蕊没有如她继母所愿嫁给钟翰羽。几个月前,钟家因贪赃枉法被抄,满门下狱择日发配边疆,林父耳根子再软也不可能送女儿白白去死。只是不久,阳安城多了林家二小姐克夫的传言。幸好林艺蕊本人不怎么在意,道反而落了清净。 “你累了直接喊停不就成了吗?非得拿我做筛子!” “可不能喊停,谁让你拿白狐皮做注?”用白狐皮做冬日的手套,再适宜不过。 贺倾晴恍悟,恍若被辜负的小娘子:“好啊!原来你们想要我那白狐皮!”她就说,这两人怎么如此默契,一直将毽子传给她。 白雅笑得无辜:“我的赌注是香膏,就算我赢了,若你们向我讨要,我也不会私藏,铁定是要给你们的。小蕊的赌注是端砚,那文绉绉的东西,我房里还供着两块,再多也只是占地方,犯不着为这个踢得你死我活的。” 林艺蕊笑了笑:“小雅所言乃我所想。” 贺倾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是有多蠢才会拿兄长亲猎的白狐皮做赌注?这两人本就是狐狸,怎会不爱惜她们的皮毛? “狐狸皮配狐狸,本小姐赏你们又何妨。”有一个酷爱狩猎的兄长,她家里的毛皮多着呢。 白雅和林艺蕊笑着让各自的丫鬟收下。趁贺倾晴不注意,两人极为默契地互看了眼,心道这人总算恢復正常了。原本乐观的人突然多愁善感,着实让人别扭。 前几日,贺倾晴一脸娇羞地跟她们说贺夫人给她相了一户人家,不料昨日那公子避开父母登门造访,道心有所属,不忍辜负。贺倾晴气不过找他当面理论,那公子拐弯抹角说贺倾晴粗俗无礼,比不得他心头的白月光,贺倾晴当下把人撵了出去。 然而,气是出了,想来心里的疙瘩仍在,笑得少了,饭也用少了,便连衣物的风格也大变。两人真怕她违背本心,朝淑女方向一去不復返。 “玉蔻,将你们的冰镇雪梨给我上一份!”贺倾晴一边擦汗一边朝亭子走去。 玉蔻笑着端了三碗梨汤来,贺倾晴刚触手,神色不悦:“怎么是热的?可是雅馨苑的冰块不足?” 玉蔻笑道:“雅馨苑的冰块足着呢,只是天气刚转凉,小姐们又才出完热汗,一冷一热易伤脾胃。” 第58页 自失势,世子得了要职,现府里便连老夫人也要给小姐几分薄面。 “我想吃冰的。”贺倾晴只觉得心里委屈,要安慰。 白雅道:“玉蔻说的是大实话,你初潮才完,阖该注意。” 贺倾晴嘀咕道:“初潮初潮,若不是那该死的初潮……” 白雅侧看了她一眼,没听清她在嘀咕什么,只以为她在埋怨自己心狠。 刚端了点心上来的玉竹但笑不语。自家小姐交了这么一个孩子性的朋友,她们哪个操的不是老母的心? 嘀咕归嘀咕,贺倾晴不忘把碗里的甜汤一饮而尽。说来也奇怪,雅馨苑的汤水格外好喝,虽味道比不得满香楼的,却新颖独特。便连一碗甜汤也甜儿不腻。 “小雅,那是你的长姐吗?”林艺蕊伸长了脖子,突然道。 白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实是白湄,远远瞧着,似乎在墙角下找什么,许是察觉到她们的目光,白湄看了过来,直起身子往她们的方向走来。 “长姐。” “给湄姐姐问安。” 今日,白湄一袭黛色掐腰凤仙裙,显得整个人温婉恬淡,那如白月光一般的光芒差点儿刺瞎了贺倾晴的眼。 “没想到你们会过来,我这个做长姐的却未曾好生招待,请两位妹妹见谅。” 人美声音也美,贺倾晴觉得自己又矮了一截,看着白湄的目光满是艷羡。 “招待这种粗活留给小雅便是,湄姐姐无需客气。”林艺蕊说完,嫌弃地看了贺倾晴一眼。 贺倾晴撇了撇嘴,将火热的视线收回。 白雅道:“长姐可是落了东西在雅馨苑?”实际上白湄极少到雅馨苑,又怎么会落下东西? 白湄摇头笑道:“在找薄荷。我前不久新缝了一个香包,缺一味薄荷,打算来你雅馨苑碰碰运气。” “我之前栽了几株在菜园里,姐姐要多少?” “三四株足矣。” 白雅吩咐玉蔻去摘,几人寒暄了几句,白湄道还有要事便先回去了。 白雅看着白湄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许是因为有白婳在比对着,白湄前前后后又提点过自己,她乐得唤声长姐。只是近日白湄的脸色温和如旧,眉梢却多了一抹愁思,这是为何? “听闻你的长姐将与永恩候庶长子薛凌浩联姻,可是真的?”林艺蕊问。 三日前,老夫人借寺庙祈福带她们上山,路遇永恩候等人,待看到永恩候夫人和那庶长子薛凌浩,白雅才知是相亲。 白雅想了想,直言道:“并未听闻他们有交换庚帖。”若真交换庚帖了,府里不会如此平静。况且……想到白湄眉宇间的愁绪,白雅直觉这婚事怕不会很顺利。 “你们可曾见过薛凌浩?”莫非长得难以入目?林艺蕊虽然没见过,但略有所闻:“听闻此人虽为庶子,却是个有能耐的。年前已是羽林军副领,比他那空挂着世子名头的纨绔嫡兄好多了,与湄姐姐倒是般配。这般想来有亲娘当家着实不错。”不像她,继母当家,总想将她塞给歪瓜裂枣。 白雅没说话,以柳姨娘的佛性,白湄的婚事想来不是她选的,听闻是远在西疆的白源一手促成的,老夫人充其量是推波助澜。 说来也奇怪,白源待她与白婳都不热衷,见了面话无半句多,唯独对白湄,尤为偏爱。由他亲自把关的女婿应人品不差,能力不俗。既如此,因何不愿不喜?白湄性子温和,违逆长辈这种事与她无缘才是。难不成是有喜欢的人了? “小姐,柳姨娘求见。”门外小丫头禀告道。 贺倾晴和林艺蕊极有眼色地相约去白雅的书房看书去,白雅道见完柳姨娘再去找她们。 柳姨娘乃白湄亲娘,常居佛堂,不显山不露水,连日常请安也鲜少出现,就像一个透明人。不可思议的是老夫人和萧惠仪竟也没意见。 白雅不知道,不是她们没意见,而是白源让她们不敢有意见。此人是文世洳在世时亲提的姨娘,很得白源看重。 之所以是看重而非宠信,是因为白源看着就不是一个会沉迷女色之人。 白雅却想,明哲保身,未尝不是一种聪明。 “妾见过二小姐。”柳姨娘看起来比萧惠仪还要年轻,容貌清秀,体量纤细,许是常居佛堂,心态平和,眉目安详,目光比湖水还要清静。 “柳姨娘无需多礼,请起。” “二小姐归来许久,我却不曾亲自拜见,实在惭愧。”嘴里说着惭愧,神色却依旧平静,白雅知她的愧疚不过是客套话。 上茶后,她打发玉竹她们退下,直奔主题:“柳姨娘平日大门不出,今日却突临雅馨苑,不知所为何事?” 萧惠仪落马后,白源虽责令让柳姨娘和老夫人一同管家,但实际上管家的不过是老夫人一人。这柳姨娘,一副不欲被俗事沾身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 “妾身子不大好,也不爱出门,二小姐见笑了。近十年未见,二小姐倒是越发聪慧。”柳姨娘不疾不徐,那姿态,比萧惠仪还要淡定悠哉。有亲娘如此,白湄能有如今气度一点儿也不意外。 “柳姨娘不妨直言。”对方瞧着是个聪明人,那便无需绕圈子。 第59页 柳姨娘淡笑道:“湄儿本该与薛凌浩婚配,只是,她不愿。”见白雅茶杯里的茶下去了一点,柳姨娘极为自然地给她添上。 闻母女两人并不亲厚,白雅问:“大姐因何不愿?” 柳姨娘直言:“她心有所属。” 竟如此坦白,白雅惊疑。 “柳姨娘想让我当说客?”她始终心怀警惕,哪怕对方看着诚意十足。 “她嫁与不嫁,哪怕心有所属,结果也不该由她。我确实想让你帮我劝一劝。” 白雅很想问一句,为什么找她。思及白湄庶女的身份,与白婳不对付,丫鬟无法平等规劝,这等未出阁便暗恋男子的心思也不适宜告诉旁人。似乎确实非她不可。 不愧是常日礼佛念经之人,想来心思比老夫人的要实诚得多,身上竟有股让人心平气和的魅力。 她并不抗拒,问:“劝什么?” 柳姨娘触及白雅的眉眼,里面清浅无尘,像极了那人。 对方迟迟不开口,白雅心里疑惑:“柳姨娘?” 柳姨娘似回过神来了,眼睑微垂,淡声道:“劝她莫要痴心妄想。” 第26章 护送 白雅并没有答应柳姨娘的请求。在她看来,喜欢一个人是自由的,只要她的情感不曾危害或强迫他人,哪怕是一厢情愿也不该是痴心妄想。这事,白雅只当不知道。 重阳将至,奉老夫人之命,姐妹三人相约登山,到百道寺为先祖祈福。 山路崎岖,阶梯曲长,一路蜿蜒而上,直没枫林。 爬了不到三分之二,随从的护卫脸色如常,白雅与白湄唿吸稍乱,一贯被娇养的白婳则气喘吁吁。一开始她们还会交谈几句,只是越到上面,身体越发吃不消,双腿沉重似铅,除了唿吸与脚步声,一路近无言。 隐隐约约,前面似传来兵刃交搏的声音,枫叶飞舞,携扬尘迎面飘来。这个场景熟悉极了,想到不甚美好的回忆,白雅脸色突变。 果然,一满脸血污的黑衣人滚落,众人惊唿,两边退散。 滚落的黑衣人止于一突出的树干,突逢阻力,又弹回些许,停于白婳脚下。 断臂半悬,要断不断地吊在石阶上,睁大的眼瞳孔扩散,空洞地“看”着白婳。粘稠的鲜血飞速漫延,直触底下的绣花鞋。 白雅颤着手想拉白婳一把,一道声嘶力竭的尖叫划破天际,百鸟惊飞。 又一道黑影从上面飞身而下,只是这次不是死人,而是一个活生生,手拿长剑的蒙面人! 护卫把三人护于身后,警惕拔刀。奈何对方来势汹汹,很快落了下乘。 白雅被玉竹紧紧护住,挣脱不得,看着不如其他人慌乱,小脸却早已发白。又一道绀色的身影急速奔来,那轮廓看着有几分熟悉。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随着绀色身影的逼近,黑衣人不管不顾,将人劫持。 原来,两方人马在前方交战,黑衣人不敌,听到有人来了,迫不及待脱战,企图借人质脱身。 这人质,十分讲究,主子自然比丫鬟要好。一堆人之中,高挑且容貌与气质都不俗的白湄十分亮眼,距离黑衣人最近,于是白湄遭殃了。 短促尖叫后,白湄神色惊惧,俏脸惨白。白雅心口怦怦怦地跳着,一脸无措地看向来人。 来人是段祺瑞。 段祺瑞被看得心神一晃,内息未平,随着那双琉璃珠子沉浮,胸口异于以往的急切明明白白。 他似乎忘了男女之别,握着白雅冰冷的手将她护于身后,他的前方,黑衣人的后方,又悄落了一道身影。 段祺瑞看了眼被挟持的白湄,冷声道:“你的同伙或伏诛或被捕,你无处可逃。” 黑衣人紧了紧手中的剑,粗声道:“废话少说!把名录交出来,不然我杀了她!” 段祺瑞目光锐利:“你的主子,杨员外,还是……阳安城贵主?” 黑衣人目光微妙,等的就是这一瞬。 后面潜伏的人突然暴起,飞快地把抵在白湄脖子上的长剑挑开。黑衣人暴怒,腿直扫白湄,不想那人不要命似的卡在中间,替白湄受了那拼尽全力的一脚。 那人神色一变,闷哼出声,咬牙捞起快与地面接触的白湄,长剑一旋,直直地没入黑衣人腹部。段祺瑞趁机添了一脚,将人制住。 被抱在怀里的白湄惊魂未定,不待她反应那人便把她放开,一脸严肃地站在一旁。 白湄惊魂未定,一脸复杂地看着那人,红唇紧抿:“谢薛公子救命之恩。” 薛凌浩点头,迳自走向已昏迷的黑衣人,把蒙面黑巾挑开,是一张普通而陌生的脸。 白雅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刚刚为救白湄薛凌浩与黑衣人肉搏的一瞬实在带感,是名真汉子,就是不知道刚刚他救人如此兇勐,是公事使然还是携了私情。 见白雅盯着薛凌浩一动不动,段祺瑞咳嗽出声。白雅忙回神,小跑向白湄,细细查看。 “卫国公府白婳谢端世子救命之恩。”突然,白婳娇滴滴的声音传来。 “举手之劳。”段祺瑞看了过去,说话之人一袭粉色荷花裙,一脸娇俏,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眼中异样的光芒却让他不喜。 如此目光,段祺瑞俨然习以为常,往旁道:“许久不见。” 第60页 白雅笑道:“谢端世子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日卫国公府定携礼登门致谢。”说是救命之恩,祸事却是他带来的。白雅只觉得两人命中相剋,似乎每次想见,都有争端。 自经歷了重生一事,她这个新人类对命运一说无比敬畏。 段祺瑞似是看透了白雅的心中所想,笑得宽容:“不知几位小姐接下来是继续上山还是打道回府?”如果不是段祺瑞端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他的人刚又救了她们,白雅许会怀疑这是搭讪。 然而段祺瑞何许人也?端王府嫡长子,圣口御封端世子,十八岁被授大理寺少卿一职,今年二十岁,已屡受嘉赏,行风磊落,据闻至今无通房无妾侍,俨然成为阳安城炙手可热的金婿人选。 然而,这些均与白雅无关。白雅极为自然地看向白湄,她是长姐,上山下山应由她做主。 白湄的脸有些不自然,道:“既已走到这里,断没有空手而归的理,只是好些护卫遇难,不知端世子能否借卫国公府一二人,我们今日需在寺庙留宿一晚,如此既不耽误端世子与薛公子的差事,又能护我等周全。” 白湄这话说得妙。眼看她们受惊,于情于理段祺瑞和薛凌浩都不会丢下她们一走了之。然而,此行上山,她有她的目的,断不能半途而废。以国公府的名义借一二名侍卫,这事就算被别人知道也无妨,因为她们护卫遇难,好过跟着他们下山或由他们护送上山。潜意识里,白湄并不想与薛凌浩多接触。 段祺瑞扫了一眼,剩余的奴僕神色惶恐,一副后怕的模样,比小姐还不如,道:“天色渐晚,既然你们坚持要上山,便与我们一同吧。” 白雅眉心一跳,白湄飞快道:“不必劳烦,端世子薛公子正事要紧,我等耽搁不起。” 白雅看着都替薛公子捏一把冷汗,白湄反覆提到他,不过是担心他留下或被段祺瑞留下,只是总有不识趣的存在。 “长姐,想起刚刚一幕,我心悸难安,怕极了,不若让端世子与我们一路?想必就算祖母和父亲知道,也不会怪我们。”白婳看着白湄,一脸脆弱。 白湄一脸内疚:“是我考虑不周。三妹既受惊,不如跟他们一同下山,我与二妹按原计划住上一宿,也好全了祖母的心愿。” 白婳自以为隐晦地瞅着段祺瑞。虽然她喜欢三皇子,但端世子看着也不差。若得端世子倾心,骄傲的三皇子大受刺激,届时定会对她刮目相看,如此她成为皇子妃便不是难事了。 光是想像,内心就蠢蠢欲动。此时白婳尙存了几分清醒,自知不能落人口舌,假意道:“山上除了尼姑和尚,只姐姐几人,我实在放心不下。且我贸然下山,有违祖母初衷,如此想来,我还是与你们一同上山吧。”话是这么说,只是白婳西施捧心的姿势实在明显。 “妹妹年幼,阖该多受照顾。百道寺一路山路崎岖,住宿与吃食不比府里,且你自幼体弱,又才受惊,身心俱伤,万不能勉强自己。佛祖慈悲,先祖仁爱,祖母心善,定会体谅。” 白婳眼眶微红,道:“说来,哪怕我随你们一同上山也是个累赘,便不拖累你们了。还请两位姐姐多加保重,也替妹妹与佛祖、先祖问个安。” 你来我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姐妹情深。只是这就落幕了?不,只听段祺瑞道:“既然白三小姐受惊,确实不该继续上山。青风,你带四人护送白三小姐回卫国公府。青衣,你带四人押贼人下山,余四人随我和薛大人一同上山。” 白婳脸上的笑意僵在了嘴边,羸弱道:“端世子不下山?”白婳突然想起刚刚段祺瑞和白雅似乎聊了几句,装作不经意道:“端世子与二姐很熟?” 她怎么就忘了,上次白雅自卖一事,不就是端世子解的围吗?后面还搭上了母亲。如此想来,脸色又差了几分。 段祺瑞避重就轻:“刚刚有一个贼人往东边逃了,此事事关重大,未免他暗下杀手或藉此威胁,我等不敢掉以轻心。且,薛大人腹部受伤,不好接连赶路,百道寺距离此处不远,可稍作休息。” 闻此,白湄看了眼如木头站着的薛凌浩,过于笔直挺拔的身姿实在让人看不出来他腹部有伤。只是,刚刚黑衣人一击,那股狠劲,她感受颇深,若踢在她身上,不死也残。如此,白湄再不好多说什么,再推辞,就显得自己忘恩负义了。 于是,白婳顶着一张青白相交,“精彩”极了的脸被“护送”下山。余下的白雅和白湄等人再次启程。 前面,白雅与白湄并肩行走,旁边坠着丫鬟与护卫,后面是段祺瑞等人。 白湄暗瞥了眼后面的段祺瑞,又看了眼如常的白雅,暗惊:就沖刚刚端世子那股子娴熟劲,莫非两人真有什么? 然而脚下阶梯为紧,不容白湄多想,收敛心神仔细登山。她与白雅均不喜丫头搀扶,白婳刚刚之所以如此之累,是因为几乎全程都由丫鬟搀扶着,中间还叨念了几句,乱了唿吸。 前面的人紧着脚下,暗自调整唿吸,薛凌浩和段祺瑞两人吊在她们后面两三米处,再后面是四名护卫。 接下来的上山路,说短不短,够她们走半个时辰的。白雅等人原本就累了,此时更步步维艰,可苦了后面的人。 第61页 段祺瑞看着如蜗牛般缓慢移动的白雅,头上的珠花一颤一颤,俏脸一片绯红,煞是好看。 后面的四名侍卫互相挤眉弄眼,他们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蛮力无处使,就像被裹了足一样,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挪,浑身难受。 侍卫韩宇故意落后几步,逮住一旁的人,低声问:“前面两个祖宗什么来头?这一小步一小步的都要赶上乌龟了。” 侍卫骁生往前扫了一眼,同样低声道:“你小子刚刚没听?卫国公府大小姐二小姐。若她们是乌龟,我们就是龟孙子!” 韩宇一脸疑惑:“不该啊!卫国公府小姐怎么了?上次那个还是郡主呢,也不见这两位爷多看一眼!今儿又是拼死救人又是亲自护送的,不对劲啊!”至于有漏网之鱼这种鬼话,他是一个字儿也不信的。此次围剿两位大人煞费苦心,布下天罗地网又怎么可能出现漏网之鱼! 赵鹏也凑了过来,道:“我说你平日除了吃喝拉撒练剑还会干啥子?那白大小姐可是薛大人的未婚妻!你没看见刚那人一脚踹下来,那股子狠劲,大人脸色都变了,现愣是装得人模人样,还不是为了咱爷们的自尊心!” 默默不说话新来的侍卫陆云一脸瀑布汗,什么叫装得人模人样?难不成以前大人还是条狗?还有他们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吗?前面的小姐丫鬟们兴许听不见,那两位大人可是内功深厚!忍住,忍住,八卦大人私事回头指不定会被当沙包打。 骁生道:“薛大人是石头开花,那段大人呢?他图啥?”别看段大人平日一脸磊落,实际铁石心肠得很!上次那什么郡主眼看就要摔倒在他身上,竟拿未出鞘的剑架住人家,末了还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请自重”的话。那什么郡主脸色绿得菜叶子似的。 赵鹏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他图啥!莫非段大人还担心薛大人这块石头结不了果,要亲自督视?薛大人半天蹦不出一句话,这不,一路啥也没说,我看着干着急啊!” 一旁的陆云实在听不下去了,莫怪他们一把年纪没个人喜欢,原本他以为是因为他们的脸不讨喜,看来那榆木脑袋也不好使。 陆云一脸过来人道:“段大人可不像热心的主,他图的分明是那白二小姐!” 赵鹏恍然大悟:“陆云是有娘子的人,他的话定是准的!只是白二小姐那小身板,啧啧……”禽兽啊! “咳咳。” 四人心感不妙,大爷们的,愣是被惊出了冷汗。 “我们六人未招唿一声前去叨扰,多有不便。你们四人自行散去,寻些今晚的吃食,一同带上山。” “切记,不可打猎。” “是!”众人应得响亮,心里却苦哈哈的。 此次为了诱敌人上钩,他们马不停蹄赶了两天两夜,客栈都不曾歇过,饿了馒头充飢,渴了喝白水,活得比和尚还和尚!今儿寻吃食却不能打猎,岂不是看着一个个到嘴的猎物飞走? 众人心嘆,段大人不仅禽兽,还丧心病狂! 第27章 撞破 佛祖脚下,白雅心怀忐忑。 前世她不信佛,重生后她敬畏佛。 佛家言: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是重生还是宿命,她拭目以待。 夜晚深山蚊虫多,偶尔蟋蟀声一片,白雅睡不着,决定出门透气,在院子角落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 白衣加身,青丝披散,月光之下,素脸如莲。 白湄?这个时辰,她也睡不着? 白雅抬脚,刚越过柱子,突然看到另一道欣长的黑影。 “喵……”陡然听到猫声,白雅迅速背墙而站,把自己隐身于黑暗的角落。 不远处,不知道打哪里窜出来的花猫迈着优雅的步子朝自己走来,白雅难掩心跳加速。幸好,那只猫只看了她几眼,绕着柱子走了两圈后,便趴着睡觉。只是如此她再不好出去。 两人似乎在争执,声音太小,她听不真切,隐约之中听到“娶谁”的字眼,然后是物件落地的声音。 在白雅看不到的地方,白湄冷若冰霜,对方想拉住她的手,奈何总被她躲过。两人纠缠了好一会儿,男子的神色越发不耐,见白湄始终不为所动,气得越墙而去。 结束了?她久久没有听到声响,尴尬又疑虑。刚走出阴影,突然看到站在拐角处的白湄。 “啊!”白雅被惊吓到了!任谁大晚上看到一披头散髮的白衣女子突然出现都会觉得惊悚万分。 “二妹。” 被当场捉包,白雅十分尴尬。 “对不起。”虽然偷窥不是她本的意。 “无碍,纸包不住火,不过幸好那人是你。” 白湄倒是淡定,她虽和这个性情大变的二妹接触不多,却明白对方不是爱嚼舌根的。若今日撞破此事是白婳,怕明日便是她身败名裂之时。 “不知二妹可愿再给我个脸面,与我一坐?” 白雅细瞧了眼,见她眉宇清淡,并无泪痕,道:“却之不恭。” 皎月高悬,秋风飒爽,院子角落石桌上,两人相对而坐。 “那人便是长姐心悦之人?”夜色美得坦荡,白雅忍不住直言。 第62页 “你想当说客?”白湄侧首,一头乌髮让白雅由衷羡慕。 封建如古代,是什么能让一个女子披头散髮随衣出门?要么是至亲好友,要是心灰意冷。 白雅摇头,看来柳姨娘前几日到雅馨苑一事白湄已知晓。 “你不懂。”白湄神色微紧,庄雅不再。俯身捡起刚刚被她随手丢弃的髮簪。 “也有可能是旁观者清。”她似乎料定白湄会开口。 白湄捉着髮簪的手一顿,语气不明:“你也觉得我痴心妄想?”丹寇刺入软肉,鲜艷的颜色提醒着她的愚蠢,原本净色才是她钟爱的。 白雅摇头。白湄不容她人怀疑她们的感情,但她自己本身就在怀疑。不然双眼不会一片孤寂,不会迫不及待反驳。 因为在意,所以掩饰。 “一年前,我救了他,我以为他只是一个暗卫,那时候我便想,哪怕是一个暗卫,我也认了。”初识,她从未介意他配不上她。宫宴后,她才发现,原来是她配不上他。 白湄说的他是回朝不久的二皇子萧瑾琮。若不是年初宫宴,白雅还记不住他的脸。 白湄嘲讽道:“可是,他骗了我。”原来,他有那样高不可攀的身份。原来,他说的娶不是明媒正娶。在他眼里,区区一个侧妃已是高攀,却不知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妾。如她亲娘一般,一生都要活在旁人的阴影之下。 阳安城有言,三皇子气质不凡,容貌不俗,一举一动堪称皇家典范。二皇子一身血性,性格耿直,言行间自带皇家正气。四皇子沉稳内敛,颇具才情,深得帝皇重新。三位皇子都是皇帝看重之人,亦是储君人选,各成一派,表面称兄道弟,私下斗得水火不容。 卫国公府因着萧惠仪的关系,隐隐与三皇子有牵连,又怎会容许白湄嫁给三皇子的死对头二皇子呢?一臣不二君,自然也不能脚踏两条船。 原本白雅是相信白湄的,她理智聪慧,自然能看出其中的门道。柳姨娘许是怕她惹祸上身,才让她断了二皇子的念头,却不知情爱一事怎能说断就断? 而她也想岔了。实际上,年初二皇子潜入雅馨苑的时候郭尉早有察觉,一经查探才知道去年二皇子身负重伤被白湄所救,然后才有了后面牵扯不断的关系。 早年白雅不得宠,分得的雅馨苑最为僻静,每每二皇子翻墙都需借她的地一用,说来她这个主人该是帮凶才是。 她以为的随缘,后发展成了孽缘。 “你仍喜欢他?” “情根已种,再难忘怀。” 白雅一时无言,情爱让人失去理智,无论结果如何,只希望那二皇子对她也是有情的。 白雅低囔:“难怪你不愿嫁给薛凌浩。” 白湄笑得清冷:“我既不爱他,便不该辜负人家。” “那你便甘愿,当一个妾?”白雅知道白湄虽是庶女,却从来都是骄傲的。堂堂二皇子,身后还有强势的母族,不可能娶一庶女当王妃。 不是王妃,不就是妾吗? 白湄没有说话。双眼盛满了迷茫,其中的痛苦她无法感同身受。此前她不曾尝过男女情爱,自然无法理解那种痛若心扉之感。 想来白湄要的也不是建议而是倾听。 两人一时无言,突然,白湄笑道:“你知道吗?姨娘说我最像母亲。” 白雅不解,心知她说的母亲是文世洳。 “姨娘是被祖父强塞给父亲的。姨娘的父亲是祖父部下,亦是他的救命恩人。只是姨娘被许给父亲后,两人一直未圆房,直到老夫人使计让两人有了夫妻之实。” 难怪卫国公府对柳姨娘的态度如此微妙,原来不仅仅有白源的缘故。 “听闻那事之前,父亲与母亲从未红过脸。然而那天之后,母亲气得回了娘家。不久,姨娘怀孕,她忐忑不安,小心遮掩,但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父亲恨极姨娘,趁祖父外出,一碗堕胎药就想把我杀了,母亲却回来了。” “听闻我的命是母亲救的。小时候母亲很喜欢我,她跟姨娘说她也想要一个女儿,姨娘想把我送给了母亲,母亲拒绝了。” “一开始姨娘很是担心,哪有主母喜欢庶女的,但她无法,怕触怒父亲,还是每天把我送到母亲面前。” “母亲待我是真的好,好到我都忘了自己是姨娘生的,然后有一天我看到姨娘偷哭,以为有人欺负她,便告诉了母亲。姨娘得知我失言作势要打我,母亲拦下了,母亲告诉我姨娘是生养我之人,我这一辈子都是姨娘的孩子,但也是她的孩子。” “想想那时候真是怀念。母亲在时我不知愁何滋味,也不曾想过自己是庶女,因为官家嫡女有的,我也有,我的吃食与兄长相差无几,姨娘的日子也越来越好,直到文家出事,祖父身亡。” “母亲生了你之后,身子越发孱弱。那时候姨娘以为母亲想把你託付给她,不曾想她让姨娘自保。我和姨娘是看着母亲闭眼的,说来可笑,连父亲也没有那样的待遇,他被母亲的人拦在了外头,知道母亲没了,才疯了一样冲进来。” 说着白湄悄然落泪。 “母亲死后,姨娘变了,她沉默寡言,连父亲也不喜欢了。以前她虽然怕父亲,但心里还是喜欢的。母亲走后,姨娘对我越发严厉,直到后来,我发现自己越来越母亲,一举一动,像极了。许是因为相似,父亲待我越发和善。” 第63页 “对不起。”道歉脱口而出,白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以前我恨你夺了母亲的性命,想着要不是因为你,母亲不会产后血崩,更不会早逝。要是母亲不曾早逝,姨娘不会逼着我学这学那,父亲不会性情大变,祖母亦不可能趁父亲不暇让兄长远赴永苍当质子。” “后来我知道错了,我又有什么资格恨你。我不是她的亲女,她却待我如至亲。姨娘承了她的恩却为明哲保身对你身边的算计视而不见。我觉得你可怜又可悲,毕竟我曾享受过的,你註定无缘,哪怕你们才是血脉相连!” 只是血肉相连,从来虚幻又缥缈,前世,她深有体会。 “只是现在我却有些苦恼了。”白湄不雅地嗤笑道。 “要是我不曾像母亲,不曾骄傲,而是像别的庶女那般,哪怕给他做妾我也是愿意的,而非像现在苦苦挣扎。” “母亲曾说,路是自己选的。只是这条路该怎么选,我现今仍不知道。” 她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却不舍放手。 若她知道,或早些知道,不至于让自己狼狈如斯。 枫叶飒飒,院子里,姐妹一动一静,诉着或听着儿女情长。院子外,玫红三角梅下,一墙之隔,一墨色的身影久久伫立,似海边枯石。 第二日一早,再见白湄,她脸上的愁容已消失殆尽。几乎整晚没睡的白雅一脸惺忪,上完早课后,与众人一同下山。 白雅和白湄依旧走在前面,下山路比上山路要轻松,明显不用多费心神,然而也容不得分神。 “啊!”白湄突然一不小心踩空了,就在快要一脑袋往前栽的时候,被人险险拉住。 “多谢。”白湄脸色灰白,显然被惊吓到的。随即发现捉住她的是薛凌浩,更显复杂。 “前面有一个亭子,不若我们先歇一会儿。”白雅提议,后面的人自然没有意见,毕竟谁都看出来了,这白家两位小姐似乎都精神不大好。期间骁生和赵鹏相约去小树林解手。 白雅和白湄带着各自的丫鬟往亭子走去。 “小姐可是累了?”玉竹小声问道,昨晚她睡得比较沉,竟不知小姐半夜起来,出了院子,幸好无事。 白雅揉了揉眉心,道:“只是昨晚睡得少了一些,无碍。”喝口水缓一缓就好。习惯了古代早睡早起的生活,突然熬夜就像生了场病一样,这种身体素质要不得,回去她得琢磨锻鍊身体。 “段大人、凌大人!”白雅等人才歇息了一会儿,只见赵鹏匆匆跑来,避开白雅和白湄,在段祺瑞耳边低语,然后段祺瑞让薛凌浩跟着赵鹏进了小树林。 赵鹏边走边道:“薛大人,刚刚我们去解手,突然见着几只猎狗,嘴里还叼着食物,好奇去那猎狗出来的方向转了一圈,不想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似被人一剑封喉。” 尸体已被啃得面目全非,但不难看出脖子上明显而干脆的剑痕。如此装扮像村野猎户,身边还落着几捆柴,为什么会被人杀死在这? 段祺瑞蹲在尸体前,掀开那两人的衣物,粗布棉衣下,是一袭寻常的白色里衣。 伪装者? “你们两人速带他们下山,先让仵作验尸。” “是。”两人一人背着一具尸体,特意避开主路的白雅等人,挑了小路匆匆下山。薛凌浩环视四周,在刚刚女尸躺着的地方,发现了一块锦帛。 玄色的锦帛,光滑如绸,布料上乘,却非罕见,京城贵家公子大多喜欢穿这种料子。 突然,薛凌浩神色一变,这个颜色,似曾相见。 如此明目张胆,杀人留证,这人意欲何为? 薛凌浩快速往回走,直到看到坐在亭子聊天的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二公子!二公子不好了!”不远处,一家丁打扮的人气喘如牛正努力往上爬。 “何事?”薛凌浩把锦帛纳入怀中,尚搞不清为何家丁会知道自己在此,冷声问道。 那家丁瞧着甚是眼熟,乃永恩候世子院子里的跑腿。 他气喘吁吁,声音一点儿也不弱:“百花楼头牌柳莺莺来找,说……说怀了您的孩子!” 第28章 拒亲 “祖母,母亲,我不愿。”白湄跪在地上,一脸执拗。 老夫人拉长着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你说不愿便不嫁的理?” 萧惠仪难得重见光明,依的显然是老夫人,附和道:“母亲,湄姐儿许是听了外面的流言才使的小性子,回头流言澄清了,她自然就愿意了。” 原本她对白湄的婚事是不满的,但架不住白源态度强势,老夫人又铁了心要与永恩候联姻。 薛凌浩乃永恩候庶长子,虽是庶子,但能力卓越,又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前途不可估量。庶女寻了一个好儿郎,她自然不喜。今早听闻他与花魁纠缠不清后,喜得她连饭都用多了一碗。没想到看着一脸正经的人,作风如纨绔子弟,与花娘子有染还弄出人命,实在大快人心! “他尚与我说亲,却与花娘子不清不楚,如此负心汉,嫁了岂不是往火坑里跳?恳请祖母、母亲三思!”为了拒亲,她只能对不住薛凌浩了。 第64页 老夫人神色不悦,薛凌浩品性如何,她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只关心此等流言会不会影响他的仕途。若他因风流债惹了贵人嫌,这亲不结也罢。 不过一个庶子罢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打发白湄下去,道:“此事尚没个真相,若是真的,我自会为你做主。” 白湄攥着帕子被丫鬟搀扶着退下,刚走至门口,瞧见林嬷嬷一脸急切脚步匆匆走来。眨眼就没了人影。 白湄脚步一顿,只闻林嬷嬷的声音:“老夫人、夫人,大喜啊!” 老夫人忍不住坐直身子头往前探,问:“何喜之有?” “世子治水有功,今早皇上已下旨召其回阳安城听赏!” 老夫人笑出了声:“确实是大喜!今日下旨,快马加鞭到渝州也只是半个月的路程,若谦哥儿接到旨意立马回来,如此还能赶上过年!” “源儿呢?可有派人传信回来?”往年重阳前后,白源总会派人传信回来。 “回老夫人,奴婢特意问过了,没有收到西疆来的信,许是老爷忙着打仗,不得空。” 老夫人嘆了口气,白源整日在外头,她是指望不上的了。也不知道她造了什么孽,与亲子的关系生疏如此。老夫人迳自转着手里的珠子,许是想起往事,越转越快,余光瞧见一脸晦气的萧惠仪,满脸挑剔。 “你的身子不大好,年尾源儿若回来,许会照顾不周,既照顾不周,有些事便让能照顾的人去做。我看琪琪不错,届时你找个时间与源儿提一提。” 萧惠仪一脸难堪。周琪琪那贱人她想撵出去很久了,奈何对方刀枪不入,又被老夫人眼珠子似的护着。 她早就猜到了老夫人突然解禁必有所图,原来是想趁白源不在给他房里塞人。也对,若她开了口,给周琪琪提了姨娘,白源回来一切已成定局,总不会闹出什么。 老夫人怕亲自提人会触怒安王府,毕竟当初萧惠仪以郡主的身份低嫁,老夫人有承诺在先,自然不能亲自出面。 想趁她失势让她开口吃闷亏,没门! 萧惠仪低眉顺眼道:“母亲,此话还是您亲自和夫君说吧,夫君院子里的事我不敢贸然做主。” 老夫人将珠子摔在桌面:“你是主母,如何不能做主?你看看哪个达官贵人房里不是三妻四妾的,再看看源儿,你真要他守着你一个人过一辈子?若你是个能与他说上话的,我倒能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你看看你自己,上次他回来几天,你又见了他几次?” 萧惠仪气急而笑,说得就像她见过他几次似的。说到三妻四妾,她分明记得老国公去世后,老夫人暗地里打压年老的姨太太,不到两年,死的死,离的离。 若不是她手段了得,老国公总不至于只留了白源一根香火,还是一根点都点不着的香火。 多少年了?打从她进府,白源就不冷不热,仅有几次的夫妻情还是老夫人一手促成的,就像例行公事一样索然无味。 外人传白源爱妻不纳妾,其中的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都道白源孝顺,福熙苑的东西确实都是最好的,然而其中有多少真情在,不得而知。 曾经风华正茂的白大将军风采不再,笑容近无。他不再是她初见时肆意而骄傲的他,他所有热情都被文世洳带走了,可恨又可悲。 曾经她想,得到了他的人自然心也不远了。然而,现在她发现得到了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还不如让他随那人一同死去,省得她惦记。 她堂堂郡主做填房,处处为他谋划,为他忍让,得到的又是什么? 许是近日被禁足,身旁又跟着尚嬷嬷,萧惠仪倒悟出了几分洒脱。 “夫君早年便与我说过,他房里机密无数,我自是不能插手。若我趁他不在给他添人,难免惹他不痛快。母亲若无事,我先告退了。”说罢,萧惠仪在尚嬷嬷的搀扶下极有气魄地看了眼老夫人,见她无话,屈膝扭头离去。 老夫人勐地把茶杯扫落于地,指着萧惠仪离去的方向,气道:“岂有此理!我叫她走了吗?简直目中无人!”唿吸陡然加速,林嬷嬷连忙搀扶着她坐下。 “您又不是不知道,夫人心思瞧着简单,一旦涉及老爷,那郡主的脾气“蹭”就上来了,现身边又多了个“军师”,难免身子直了些。” 老夫人嘆了一口气:“我原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这才允了她进门。没想到她大事煳涂,小事死磕。源儿那孩子我懂,他这是因为当年之事与我生了隔阂,只是我总不能看着他孤寂一生。我就不信,为了那水性杨花的女人,他要同我倔一辈子!” “老夫人当真要给周小姐开脸?”那周小姐看着不简单,起码在笼络人心方面远胜夫人。 “看了一年,是人是鬼逃不过我这双眼。她是个八面玲珑的,还算听话。也只有她了。” “老夫人说得是。”有救命之恩在,周小姐无疑是最合适的。老爷不好强硬推辞,夫人不能明着为难。 气过之后,老夫人头疼欲裂。 林嬷嬷心知老夫人的偏头痛又要犯了。 “这几日也不知怎的,脑袋一抽一抽地疼,简直要命。” “您可要歇一歇?现离晚膳还有两个半时辰,够睡一觉的。” 第65页 老夫人看了眼时漏,道:“这个时候我也睡不着,你帮我按一按吧。” “诺。”林嬷嬷刚按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禀,说周小姐让人送了安眠香过来。老夫人一听,越发觉得周琪琪是个可靠的,忙让人点上。 裊裊青烟从香炉缓缓升起,清香宜人,不消一会儿,老夫人昏昏欲睡。 林嬷嬷心道:这周小姐着实不简单,夫人前脚刚走,后脚就让人送了舒缓的安眠香过来。这心思直白又细腻,难怪老夫人如此看重。 —— 雅馨苑,白雅早就得知了白谦将回来的消息,自白谦去了渝州,每半个月就会派人给自己传信。 白雅写完最后一个字,从柜子里拿了一小团东西出来,连同信件,一同递给暗卫,道:“都在这里了。”然后又从旁拿了一包东西给到那人手里,道:“这是包子,你带着路上吃,辛苦了。” 接过热乎乎的包子,隔着油纸袋清羽手心一烫,点头后消失在白雅跟前。 感觉了了一桩心事,白雅笑了笑,又坐回桌案前,捣弄着没做好的书籤。 —— 渝州河畔,白谦站得笔直,思绪远飞。 “大人!阳安城来圣旨了,正在府里等您呢!”知府邹大人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笑着朝他小跑过来。 白谦不紧不慢地转身往回走。 渝州水患已治得七七八八,此时被召回乃他意料之中。只是,看着缓慢流动的河水,他总觉得哪里欠妥。 新增驳岸使两岸泥沙骤减,水坝拦截预防泥沙入海,上游绿植使泥土固定,只待树成,几年后会是一番新气象。 渝州暴雨期已过,因防范及时,新粮洋芋等供给充足,百姓没有饿肚子,冒险出海的人骤减。 然而,躲过天灾纯属应对及时,这里依旧漏洞百出。 水坝虽有蓄水过滤的功能,但泥沙淤积,总有不堪重负的时候。上游因新种绿植,土质疏松,若固土的速度不及后面的暴雨,非但会功亏一篑,还极有可能加重泥沙流失。 然而,还有什么法子? “主子。”清羽现身,白谦思绪尽敛。 待白谦看过来,清羽忙把怀里的物件掏出,双手奉上,道:“这是小姐的回信。” 白谦点头接过,清羽闪身告退。 白谦拿着被棉帛包着的物件,打开才发现是一块温软的白玉。玉乃极品好玉,配的络子新颖独特,颜色低调素雅。 白谦拇指摩挲着手上如染羊脂的白玉,想着那人坐在床边打络子的模样,眼中升起一抹异光。 似流星划破苍穹。 白谦把玉佩放下,拿过那一沓明显比以往要重些的信件。 依然是叨叨絮絮的小事。 白源欲把白湄许给薛凌浩,老夫人张罗着给白源纳妾,以及课堂上她与贺倾晴暗中传信被唐夫子捉住罚抄诗经三十…… 事实上,白谦知道的远比白雅知道的要多。为阻止薛凌浩娶白湄,萧瑾璃曾在她们去往百道寺的路上埋下杀手,后被萧瑾琮斩杀。萧瑾琮警告薛凌浩不成将暗下杀手。萧惠仪不满周琪琪久矣,将设计周琪琪与人通姦…… 信读完了,字帖呢?白谦皱眉,一个月三十遍,这个月清羽却没有如期送到自己手中。然而很快他发现信下还有另一张纸。 他不作多想,迳自打开,待看见里面的内容,凤眼轻眯。 第29章 捉姦 农历九月二十一,乃白湄十五岁生辰,亦是她的及笄之年。 贊礼毫无疑问是萧惠仪,正宾乃永恩候薛林氏,白雅、白婳及贾太尉嫡女贾贞臻任执事。 正院厅堂,白湄一袭樱红烟纱散花裙,随着她的跪拜缓缓散开,白玉红霞俏脸似那雪中红梅,美到了极致。 待薛林氏走近,白雅奉上手中的发笄,髮髻白中一点红,随着薛夫人的动作慢慢没入乌髮,然后是五彩玛瑙髮簪、海棠金花钗冠,庄严、华丽而神圣。 有人唱道:“礼成!” 默不作声跪了近半个时辰,站了一个时辰,又听夫人们叨絮了近一个时辰,白雅不知道别人是什么感受,反正她身心疲惫。见夫人小姐们围着白湄,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显然没她什么事,白雅果断尿遁。 今日的主角是白湄,她只是个执事。虽同为卫国公女,但招待这种活轮不到自己。萧惠仪不乐意她往夫人小姐们面前凑,她的请辞毫无压力。 虽是偷懒,但此时尚有宾客在府,白雅不好直接回雅馨苑。找了一亭子坐着,杵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看着池塘里的锦鲤。 “二姐!” 白雅迷迷煳煳地睁眼,亭子外,白婳一袭迷离繁花丝锦,提着裙子小心走来。 “三妹。”临睡着被吵醒,这种滋味不太好受,对方还是一个不讨喜的人。 “我还想说二姐去哪了?原来是在这里偷懒!走,我们到正院去,母亲正找你呢。”白婳毫不客气地拉着白雅起身往亭外走,下石阶的时候白雅一个踉跄,身子一歪,险些撞到一旁的假山。 白雅眼眸微动,这半年来白婳避自己如蛇蝎,唯恐她揭发绣婷割脉一事。许是觉得她没想起来,渐渐也就恢復了以往不可一世的德性。现如此态度,迷之又迷。 第66页 “小姐,仔细脚下!”玉竹连忙扶着,幸好无事,只是看向白婳的目光多了一丝埋怨。 “三妹别拉,我自己走。”刚刚这么一吓,她倒是清醒了。 “那二姐你快些,母亲该等急了。” 突然动手动脚本就奇怪,现态度又这般诡异。 很快她们穿过了假山,白雅问:“母亲找我有何要事?” “母亲与林夫人闲聊的时候聊到你,遂让我带你过去见个礼。”白婳步伐奇快,言语带了一丝焦急。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与萧惠仪可算撕破了脸皮。萧惠仪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每次有人提及自己都会被她轻描淡写略过,更别提主动把她带到夫人们面前。 而她们行走的方向根本就不是正院! “三妹,不是要去正院吗?”白雅往左后方看了一眼,郭尉适时露出一点衣角,白雅心稍安。 近日萧惠仪动作不断,频频让人出府,她不得不防。 白婳似乎才反应过来,忙道:“昨日我听闻淇觞苑的绿菊开了,想顺带瞧一瞧,若开得好,与淇姐姐借了拿到正院给众夫人赏玩。” 淇殇苑是周淇淇的所住院落,里面确实有几盆老夫人赐的绿菊。白雅险些信了,如果不是因为白婳眼中难掩的激动。 这母女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她没兴趣试药就是了。白雅递了个眼神给身边的玉竹。 玉竹道:“小姐,刚刚那一拉一绊,您的髮钗与衣服都乱了,这可如何是好?若这般去见夫人们,实在有失体统。” 白雅看着明显被白婳扯歪的衣服,一脸困扰:“你不说我还不觉得,确实失礼,阖该回去梳妆一番。” 白婳听了哪里肯,道:“只是歪了一点,不碍事!” 白雅笑得意味深长:“三妹不知道,你看着只歪了一点,可在母亲和祖母眼里可不止一点,在外客眼里那是更多了。”记得去年守岁她只吃多了一点瓜果便被说成不守规矩不懂克制,老夫人那语气她实在难忘。 白婳面露不悦,知道白雅说得有理是一回事,同意她回去又是另一回事。此时好戏已上,若没了她们,这戏怎么结? “二姐不必担心,回头我自与祖母还有母亲解释。”说罢白婳不容白雅拒绝,硬是拉着她往前走。 白雅顿时黑了脸:“三妹这是何意,莫非还要强迫我与你去赏菊?” 白婳正要忍不住的时候,突然一丫鬟跌跌撞撞跑来,一脸惊慌道:“二小姐、三小姐,奴婢……奴婢瞧着有人在淇觞苑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白婳眼中大放异彩,忙问:“何人敢如此放肆,我和二姐这就过去。”说罢扯着白雅一直往里走。陡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吩咐道:“来人,速去禀报母亲和祖母,就说有人要辱没卫国公府的门楣!” 原来如此,白雅知道自己这是躲不掉了,一不小心被见证,这种感觉真是让人不喜。 丫鬟战战兢兢地把她们带到东侧房门,房门紧闭,娇媚的□□与不加掩饰的粗喘传来,羞红了众人的脸。 白婳哪里顾忌这些,满心念着捉姦,遂让人把门踢开。 淇觞苑乃周淇淇的院子,里面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嘭!”紧闭的房门被踹开,伴随着一股奇异的麝香。白雅飞快地看了一眼,白花花的身子叠在一起,两人如大梦初醒看着她们,下身依旧紧紧纠缠。 “啊!” “怎……怎么是你!”待看清床上两人,白婳像见了鬼一样。 安素姗惨白着一张脸,飞快推开身上的人,又拿了被子把自己牢牢盖住,待瞧清程佑希的模样,一脸不可置信。 “你,你是谁?我……我明明……”安素姗抖着嗓子,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好不可怜。 程佑希被安素姗推倒在地,赤着身子大大咧咧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又一阵惊天惨叫。 看来人只有白婳与白雅还有几个丫鬟,程佑希暗松了一口气,一边穿衣,一边道:“两位表妹怎么来了?” 心里想着如何煳弄过去。 “表……表哥,你怎么跑这边来了?”捉姦捉到自己的表哥,白婳年纪尚小,一时不知所措。 今日来的都是女眷,程佑希是如何进府的?实在耐人寻味。 程佑希讨好道:“我原本是来找母亲的,只是来之前吃了点小酒,这才迷了眼,干了煳涂事,还请表妹不要告诉姨母。” 此事可大可小。安素姗只是寄住,名义上是萧惠仪的侄女,实际只是一个破落户儿,只要堵住了众人的嘴,万事好解决。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前提是事情没被大肆宣扬。 安苏珊脸色惨白,她至今搞不懂为何颠鸾倒凤之人转眼就变了样。 “不,不是这样的……”然而她的“解释”很快被厉声打断。 “婳儿,你与她们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快出来,仔细脏了你的眼!”门外,萧惠仪和老夫人姗姗来迟。 白婳暗道不好,惊慌中竟忘了阻止。安素姗披着被子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素白的小脸深埋,显然没脸见人。 第67页 程佑希脸色大变,披头散髮扯着裤子想跃窗而出,奈何才起跃就被一颗石子击中,极为狼狈地摔倒于地。 屋里屋外,好不混乱,唱戏似的。 “哪来的淫贼,提起裤子就想跑,当我卫国公府是花楼还是酒地?来人,还不快把人绑了!我倒要看看这贼人长了怎样一张狐狸脸,竟迷得周小姐顾不得礼义廉耻!” 萧惠仪这话打的是老夫人的脸,老夫人理亏在先,阴着一张脸。 “夫人说谁不知礼义廉耻?”东边,一道柔和又不失气度的声音传来,竟是周淇淇。 众人惊愕,周淇淇在此,那里面的人是谁? “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挥开林嬷嬷的手,鹰眼啄着萧惠仪。 萧惠仪哑言。 “给老夫人、夫人请安。原本我在午睡,不料听到婳儿的声音,想出来看一看,怎知一出来就听到夫人的辱骂,委实不明所以。若夫人嫌弃我寄人篱下,直说吧便是,何苦给我泼脏水?”周淇淇髮丝稍乱,倒有几分刚睡醒的模样。 “母亲,许是婳儿看错了。”萧惠仪一脸尴尬。 “看错了?好端端的小姐竟被污衊与人有私,幸而我让宾客先回,这要是放在平头百姓家,可是要被沉塘的!这便是你教的好嫡女?” 原本听到丫鬟来报说淇殇苑出事了,老夫人心道不妙,怕周淇淇着了萧惠仪的道,不想人好端端站着,虽然她也云里雾里的,但不妨碍她灭萧惠仪的威风。 郡主又如何,哪有儿媳爬到婆母头上的? 萧惠仪强颜笑道:“母亲,婳儿虽然看错了人,但确实有人在淇觞苑行放荡之事,还请母亲明察。” “母亲!”白婳一脸急切,计划有变,然而萧惠仪无暇顾及她眼中的暗示。 “来人,还不快把里面的姦夫□□押过来!”萧惠仪一脸嫌弃。 “诺。”随着婆子丫鬟的动作,里面挣扎一片。很快,安素姗被裹着一件床单押着出来,同样被压出来的还有被绑着的程佑希,待两人被迫抬起头来,众人脸色微妙。 “怎么会是你们?”萧惠仪一脸惊恐,不愧是母女,那表情如同一撤。 一个是侄子,一个是扯了八辈子远的表侄女,这两人什么时候搅浑在一起了?萧惠仪被气得眼前发黑。 “姨母,姨母救我!是她勾引我的,我吃酒吃多了,是她带我到这里来的!”程佑希连忙跪在地上,他鬼迷心窍,以为完事就可以走了,没想到会被人当场捉包。这事若被父亲知道了,定会被他厌弃! 安素姗完全呆住了,刚刚还甜言蜜语的人竟一味地把脏水泼到她身上,这便是她以为的良人! 安素姗连忙扯着萧惠仪的裙摆,哭道:“表姨,我被人药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儿了。我已有心上人,又怎会与旁人有私?表姨您要给我做主啊!” 安素姗慌起来连有心上人之事也说了出来。这话信息量实在大,若她是被药晕的,就是被陷害的,只是药晕后醒来竟在淇觞苑,那药晕她的人是周淇淇还是与她有染的程佑希? 萧惠仪知道,被药晕的该是周淇淇,只是她没有证据。瞧着一脸委屈的周淇淇,萧惠仪几近咬碎一口白牙。 安素姗喜欢白谦。 白雅看着程佑希一副纵慾过度的的模样,再想想白谦的模样,高低立显,安素姗矫情惯了,瞧着不是会“将就”的人。然而奇怪的是,破门而入之前,安素姗并没有挣扎,反而在看清程佑希模样的时候一脸惊恐,莫非…… 思及某种可能,白雅一阵噁心。 “姨母!您是我的亲姨母!您要信我呀!” “表姨!我是无辜的!您要为素姗做主啊!” 接二连三的求饶与老夫人刻薄的质疑噼头盖脸一同上来,萧惠仪只觉得眼前发黑,不一会儿,竟晕了过去,看得白雅一脸咋舌。 “夫人!” “母亲!” 一出自编自导自演却完全不照剧本走的戏以萧惠仪晕倒落幕,白雅十分怀疑这神来一晕的真实性。 “你跟我过来。”身后,老夫人对周淇淇道。 “是,老夫人。”声音小心又谨慎。 周淇淇不仅交际了得,心计也不差,竟是扮猪吃老虎的主。 “话说刚刚怎么没见着长姐?”白雅被玉竹虚扶着出门。 老夫人和萧惠仪能抽身,想来正院的客人该是提前被老夫人打发走了,毕竟家丑不好外传。虽是寄住,但事情发生在卫国公府,也是丑事一桩。 “听闻大小姐一早就回去了。” 回去了?若客人都走了,淇殇苑又发生这样的事,怎么也该过来一趟。 玉竹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奴婢听闻,今早皇上给二皇子和左相之女刘敏芝赐婚了。”白湄与二皇子的事,玉竹是知道的。 白雅一愣:“长姐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消息一大早就被採购的董嬷嬷传开了,估计早就知道了。” 若早就知道了,今日白湄的表现让她由衷敬佩。只是对白湄的遭遇她表示同情,但帮不了她,白湄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帮助。 夜里,白雅正准备睡下,突闻敲门声。侧室的玉竹忙起来开门,看着一身素衣的白湄和提着灯笼的珍霓,脸带惊讶。 第68页 “临喝酒才发现没个知心人,二妹可奉陪?” 白雅猜想对方怕已经忍耐到极限了,道:“好。” 她偶然得之了白湄的秘密,白湄似洞悉了她的真性情,短短一个月,你来我往,她与白湄,实姐妹,似闺友。 白雅面具戴久了总以为那就是自己,偶尔还需找个理由放下。 因着莫名其妙的羁绊,白谦成了她的理由。白谦不在,她恰好遇到了情场失意的白湄。 两人除去髮钗与首饰,只着简单的里衣相对而坐,一浅酌,一把酒悲嘆。 “今日,是我白湄的成年之日,亦是我情断之日,干杯。”白湄给两人满上,手指微颤,美酒溢出杯子,煳了一脸,和着泪。 玉竹怕冷酒伤身,提了一个暖炉子给姐妹两温酒。温酒入喉,辛辣直烫肠胃。 白雅第一次见人醉酒,竟能醉人心魂。看着白湄因着酒意,一点一点地绽放,美好而颓废。 “十五年,我当了你们十五年的长姐,怎能唤一个不熟的什么左相之女为姐姐呢?” 白雅知道她在说胡话。 “二妹你说是不是?我虽是庶女,顶着的却是卫国公府的门楣!”杯子咕噜滚落在地,桌子湿得厉害,不知是酒多一些还是泪多一些。 白雅不会安慰人,一边听着一边喝着小酒,一瓶上好的女儿红,两人一人一半。白湄喝得勐,和着眼泪囫囵往嘴里灌,一点儿也不优雅。而她一小口一小口地酌,竟也喝到脑袋发晕。 “二妹,二妹……” “二妹,我怎的就不像你呢?活得……” “嗯?”白雅眨着一双水雾琉璃眼,像迷云后的星辰。 白湄软绵绵地靠过来,扯着她的脸颊:“真想,把你的眼睛藏起来……” 喝酒痛快,醉酒伤身,老祖宗的话乃真理。次日,姚是白雅睡到了日晒三竿,头依旧抽搐疼痛。 “玉竹,水。”看着桌前似有身影,白雅迷迷煳煳唤道。 很快,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白雅抿了一口,颤了颤眼睫,待瞧清那俯身之人,勐地坐起。 “哥!” 第30章 画兰 白雅这一撞,险些把茶杯撞倒,幸好白谦眼疾手快把杯子稳住。 “哥哥何时回来的。”她裹着被子,尚未洗漱,怪别扭的。 “今日卯时。”实际上他回阳安城后直接进宫,一个时辰前才回的卫国公府。 “怎的不叫醒我?”她睡到日晒三竿,也不知道这人坐了多久。 白谦没回答她的话,倒问:“喝酒了。”空气中除了女儿香,还有似有若无的女儿红。 “一点点。”许是因为白谦的目光过于严谨,白雅又补了句:“半壶,我与长姐一人一半。” 白谦神色稍缓,他不喜欺骗。 石榴珠帘被撩起,玉竹捧着盥洗用具进来。白雅更显侷促,晚上睡觉图舒适,她不爱穿肚兜。 白谦道:“我去福熙苑请安,你用完膳后到如轩苑找我。” 白雅应下,见白谦走了,这才放开手脚。 白谦一走,白雅埋怨道: “哥哥既已回来,怎的不叫醒我?”这样披头散髮一脸邋遢实在失礼。 玉竹将湿帕递给白雅,道:“是世子不让叫的,说要等您自然醒来。世子刚来的时候还给了奴婢解酒丸,让您膳后吃。” 白雅膳后用了药,头痛之症果然大减,不一会儿就跟没事一样。见剩了两颗,忙让玉蔻带给白湄。白湄喝得不比她少,酒量却比她的还糟。 玉蔻得令后,放下膳食便往外走。 主僕三人不知,白谦给的可不是什么普通解酒丸,而是千金难求,能治百病的玉莲丹。 白雅翻阅着桌面的字帖,突然发现昨日作的几幅画不见了,问:“你可曾见过我昨日作的画?” 玉竹摇头:“昨日我不曾整理小姐的桌面,可是不见了?” 白雅嘟囔:“莫非被风吹走了?” “奴婢这就问一问,若真吹走了,应是吹到院子里了。”桌面靠窗,窗外就是院子。 白雅看了眼窗外干净无落叶的院子,道:“无碍,回来再找吧。”说着,迳自收拾字帖准备到如轩苑。 路上,玉竹与白雅说着昨日那场闹剧的后续。 “那被程大人押着负荆请罪的程家公子可是回去了?”白雅问。 玉竹道:“程公子跪了两个时辰后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早被婆子们抬回去了,只是一同回去的还有安姑娘。安姑娘哭哭啼啼地被夫人塞进轿子里,怕是要给程公子作妾。” 程佑希好色,早在南庄便略有耳闻。 东窗事发,把紧要的人丢出去让她们自行解决,这事虽然做得不地道,但麻烦甩得快,确实像萧惠仪的作风。 “听闻夫人病重,这几日汤药不断,老夫人只派人送了些无关紧要的药材,人影都没露。”要说玉竹为什么这么清楚,多亏雅馨苑的萝心,萝心是董嬷嬷的侄女,董嬷嬷号称“包打听”,府里府外的八卦大多出自她口。 “可有父亲要回的消息?”前不久是有消息的,白湄及竿礼的头面便是白源让人准备的。 第69页 玉竹摇了摇头。 白雅神色微妙。白源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搁在现代就是人民公僕的典范。 这几年来,她多多少少看出他的心思。后院之事只要不影响到他,全然放任,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只管官场。如此心态,让她隐隐觉得怪异。 不像信任,倒像漠视。 扯远了,白源她们如何,与她没多大关系,她只需管好自己就行了。安素姗心思不纯,早日出府也好。至于萧惠仪与老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乐得看戏。 待白雅走至如轩苑,白婳正迎面走来。步履匆匆,脚踏寒风。 “二姐怎么也来了,可是找哥哥?只惜哥哥正忙,阖该改天再来。” 白雅眨了眨眼,白谦在忙?那为什么还叫自己来如轩苑找他?白婳语气略沖,该不是被拒见了吧? “我来送点东西,若哥哥忙,送完便走。三妹若有要事不妨先回。”白婳突然往如轩苑跑,容不得她多想。 “不急,我看着你们进去。”白婳阴阳怪气道。 白雅被刺得一头雾水,也懒得暗自揣测。刚出院子的清月见白雅来了,忙上前迎接,虽说不上热情,还是让白婳感觉到了区别对待。 这该死的贱婢,刚刚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显然,不是白谦没空,而是懒得理她。白婳不想自取其辱,帕子一扭,袖子后甩,气唿唿地走了。 “这是怎么了?”白雅挑眉。 清月直言道:“三小姐拿了张八仙过海来,请世子指点,世子以公事为由回绝了。” 白雅好奇:“你家世子怎么回绝的?” “世子说三小姐的画形神俱无,他资质愚钝,无从指点。” 额,这是无药可救的意思吗? 白雅汗颜,难怪白婳气成这样。幸灾乐祸后,她有些担心自己。 前世她自以为有涵养,一手油画让名师自嘆不如,至于国画,虽稍逊一筹,但水平也堪称国手级。然而自从去了清斋书院,白雅才知道,搁在现代的国手级,在这里就是菜鸟一枚,在课堂上她压根不需藏拙。 可谓越活越回去了。 白雅刚进书房,见白谦在摆弄画具,旁边还放着一盆纤长的兰花,琉璃眼发亮。近日她尤迷兰花,前不久还临摹了几张。 白雅忍不住往前凑,但瞧笔触,已知不凡。 “咦?我的画怎么会在这?”白谦手边放着的正是她以为被风吹走的那几张素描。 “笔法刁钻,闻所未闻。虽用具巧妙,但污浊不堪。下笔软绵无力,有形无神,如此拙作,以后莫要再作。”白谦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严厉。 白雅无语,好端端的素描被批得一无是处,让她自尊大挫。对兰花而言,毛笔确实比炭笔要有韵味。然而她只是闲来手痒,想勾勒一番后再用水墨画,如何就被嫌弃了呢? 她又了一眼,好吧,画面之所以污浊不堪,是因为新制的炭笔含碳量太高,一蹭就花。用笔之所以软绵无力,是因为她手握笔芯,力道难以把握,这么一看确实叶子不像叶子,花不像花,倒弄了个四不像。 白雅心嘆,日后得琢磨完炭笔再动手。 白谦见她仍不死心,风眼微眯,沉声道:“过来。” 白雅巴巴地上前。 笔墨纸砚摆好后,白谦让她落坐。宽敞的书桌空荡荡,只铺着一张诺大的宣纸。 白雅莫名紧张,竟有种忘了下笔的感觉。 看着孤零零被放在架上的兰花,她凝思聚神,一提一捺一点,起初带着几分生涩,越到后面运笔越发流畅,很快,一盆水墨幽兰跃于纸上。 堪称形神兼具,她以为。 “笔序不对。” 清冽的气息从头顶传来,作画的思绪骤然被打断,白雅抬头,眼中泛着迷茫。 懵懂如稚鹿。 “染叶与点兰的顺序。”白谦垂眸道,声音比之前更轻,更慢。 见白雅侧身,他接过她手中的画笔。同一张纸上,一左一右,无论是浅勾还是细琢,在纸上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白谦作画的顺序明显与她的不一致。 但作画下笔的顺序不是个人习惯吗?这对画也有影响? “叶先新后旧,先立后垂,此乃轮迴。新叶为轻,旧叶为重,先轻后重,着笔先卑后尊,此乃伦常。” 意思就是无论是花还是叶,都应先画新的,再画旧的。如此说来确实不一致。以前学画,本着一开始墨水较浓,后面较淡的常识,习惯先画后再画前,从不会考虑新旧叶,不曾想在这里画个兰花都要牵涉到尊卑老幼伦常。难不成她以后画棵树还要先画新的叶子再画旧的叶子,画个动物还要纠结哪一块是新毛哪一块是旧毛?想想都可怕。 “只需在意兰。”许是白雅眼中的思绪过于丰富,白谦解释道。 白雅忍不住咳嗽出声,原来她的“匪夷所思”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 “兰,乃文澜国花,不可松懈。” 这个她略有所闻,莫怪他一开始就教自己兰花,那便入乡随俗吧。 白雅原以为,白谦刚回,应公务繁忙。不料,她一坐就一个下午,架子上的兰花换了一盆又一盆,而白谦手上的书已经换第三本了。 第70页 “风兰,叶厚花凌,虽无风却似置身风中,姿态应随意而潇洒,尤其要注意兰叶厚度有别,扬角不一。”白谦俯着身子侧首右望,发现刚刚半圆的眼睛已然全闭。他拿起画笔,随意几笔便把白雅画到一半的风兰画完,画风竟诡异一致,毫不违和。 放下笔后,书房寂静无声。趴在桌上的人,许是睡得不舒服,小脸蹭了几下,仍然不舒服,环着的手臂带着半埋的小脸又往前挪了几分,小脸几经辗转,秀气的鼻尖微露。然而鼻尖洁白不再,上面赫然多了一抹未干的清墨,衬得小脸越发白皙莹亮,像藏于墨叶的新兰。 空中,似有暗香移动。 鬼使神差,白谦忍不住凑首,待反应过来,才发现拇指上已多了清墨一点。 桌上的人又动了动,白谦飞快伸手,把她将沾到墨水的脸固定。白雅秀眉轻皱,却不再翻动。 过了好一会儿,见人儿总算安稳下来了,白谦才把手松开。 书房窗户半敞,风携冷意袭过桌面,被压着的另一端,宣纸飞扬,欲挣脱白雅手肘的禁锢。 白谦制住翻飞的画纸,拿砚台仔细压好,然后把之前白雅所绘的那几张被称为“拙作”的素描放进暗格。 一同被放在暗格里的还有被摆放整齐的密函,以及数之不尽的珍贵药物。 右手稍动,暗格再次隐没于墙身。 白谦屈身,托起趴睡的人儿,轻巧一抱,把人放在一旁的榻上。 清月听到动静,才进来,见白谦伺候着白雅上榻,面露踌躇。 “主子。”门外是等待已久的白棋。 白谦轻声道:“去拿张被子来。”然后起身出门。 “诺。”清月看着白谦离去的身影,有些出神。 第31章 算计 “奴婢该死!请世子责罚!”清月白着脸跪在地上,露出一截纤细又白嫩的脖子。 银白色的衣袖似着了墨般浅浅晕开,白谦冷声道:“退下。” “诺。”清月慑于对方的冰冷,垂首退下。 黑眸深沉,只要稍加回视,她的伪装便暴露无遗。 她以为他已经不在意了,不在意旁人的碰触。 —— 白谦回来了,白雅的日子也越发好过。先不说主动送上门的帖子,单是老夫人的态度就省事不少,请安的时候再不必仰她鼻息。便连萧惠仪也因为安王府老王妃寿宴在即,才弯下不久的嵴樑挺了又挺,老夫人一开始还会刻薄几句,后面全然爱理不理。 今日是老王妃的寿宴,老夫人、萧惠仪携白雅三姐妹与白谦前去祝寿。 瞧萧惠仪一脸如沐春风,寿宴过后,禁足可算是全解了。白雅撇了撇嘴,老夫人惯爱欺软怕硬。 许是因为做东的是安王府,前几日萧惠仪送来的衣物倒有些体面,均是时下最兴的款式,白雅却提不起穿它的兴致。 她挑了一件清月前几日送来的浅樱色兰纹罗锦,鲜嫩又不失体统。为讨意头,玉竹在她的眉间点了朵花瓣,精緻的五官顿时鲜活,抹上水红色的口脂,清湄风流。 她五官精巧,身段初显,不笑风情在。只是平日顺和惯了,又不喜浓妆,便连一嗔一笑都克制着。因着年幼,出色的容貌尙不会让人过于惊艷。如今,染上口脂的她,似脱离了某种禁锢,不大的樱嘴甚为夺目,浅褐色的琉璃珠子似带着几分氤氲,一清一媚惹人心跳如雷。 玉竹将心悸压下,轻声道:“小姐,不如换个颜色?” 如此姿容,不知是福是祸,过完这个年,小姐也快十四了。 白雅端看着铜镜前的自己,铜镜暗黄,她并不觉得的有何不妥,但看搁在桌上的口脂,是有些过艷了。 “换吧。”她喜欢红色,却极少用浓红。 玉竹这才拿起另一盒偏淡橙色的口脂,把原先的鲜红小心擦去,白雅抿舔了一口,蜂蜜橘子味,清爽可口。 马车旁,白婳皱眉打量,触及白雅的衣着,脸色不善,又见白湄一袭紫霞烟笼掐腰绣锦,更显不虞。 这种“我很不悦”的情绪很快瀰漫四周,众人只当不知道。 “幸而你未穿母亲备的衣物。”白湄在白雅耳边低语。 白雅早就知道怡然苑给她们备的衣物大多是白婳授人挑选的。 “我原先的是水蓝色,莫非你的是……绿色?”今日白婳一袭粉色,比她的樱红要鲜嫩些。 粉色的桃花裙,粉色的桃花簪子,衬着娇艷白里透红,再看她不算纤细的腰身,可不就是一颗俏生生的寿桃。 白湄回道:“绿白茉莉绣花裙。” 白雅笑了笑,还真本性难移。一篮一绿一红,这心思忒浅显。萧惠仪竟也由着她胡闹,实在对不住郡主的头衔。 老王妃寿宴,她们这两个不是亲生的没脸,萧惠仪这个继母能有多大的脸? “三妹的容貌,比不得你我二人,确实需要在服饰下苦功夫。”白湄轻笑。 白雅侧首,极少见白湄笑得如此开怀,隐隐带着肆意。 “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白婳踩着小板凳,刚坐稳迫不及待质问。 “说三妹今日好颜色。”白雅最佩服白湄的一点就是,心怀坏水,口是心非,表面却一片坦荡。 第71页 “哼!那当然!”白婳有些自得,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一旁的尚嬷嬷眼中。 三位小姐其实各有千秋。大小姐容貌中上,端庄秀雅,身为庶女却一点儿也不比嫡女差,言行颇有元夫人之姿,不怪老爷如此宠爱。二小姐举止虽不张不扬,绝艷容貌初现端倪,最难得的是眉宇间的那抹灵气,再有两年,怕青出于蓝。至于三小姐,貌似夫人,颜色虽不是绝美却也不差,搁在世家应是讨婆母欢喜的容貌。只惜被丫鬟婆子捧杀惯了,性子乖张,看着大打折扣,实不宜进大家之门。 跨过一道道门槛,看着桌面精緻而冰冷的糕点,白雅暗嘆,幸好来前她吃了点东西,不然指不定挨饿。 安王府门第本就不一般,前来祝寿的均是达官贵人,众人一脸喜意,比过年还像过年。男女各成一室,白雅她们被安排在西苑,安王妃与流霜郡主陪着众夫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安王与安世子带着众大人与贵公子在东苑,至于寿星老王妃则迟迟不见身影,不在座上的还有萧惠仪。 安王府泰和苑,徐嬷嬷小心扶着刚换好衣服的老王妃坐下。 “母亲大安。”屈膝行礼的赫然是萧惠仪。 “起罢,几个月不见,卫国公夫人的气度倒拿捏得越发好了。”老王妃的语气不咸不淡,眉宇严厉,透着几分不悦。 萧惠仪赔笑道:“母亲,安素姗一事实在不能怪我,若非她勾引佑希,我又如何会赶她出府?” 她的庶妹萧惠宁虽出身低贱,自小被养在老王妃膝下,又是个有心思与手段的,现一家子甚得老王妃看重。 老王妃恨铁不成钢:“安素姗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你觉得我会把她放在眼里?” 老王妃眼中的不屑毫不掩饰。 萧惠仪最怕老王妃嫌恶的目光。作为嫡次女,她自出生便有一个惊才绝艷的嫡姐,每每被人拿来与之比较。萧惠娴得到的赞赏越多,她心里的失落与不忿就越多,却无可奈何。 老王妃强势惯了,哪怕她嫁人了,看着依旧心里犯憷。萧惠仪不知道,正是她小手小脚的模样让老王妃更为不喜。 老王妃看着萧惠仪半天不吭声,越发觉得当初把她塞进卫国公府是错的。 “我问你,白谦天纵奇才,为何不斩草除根?” 渝州水患,白谦办得实在漂亮。 文澜素来瞧不起外商,他却能说服皇上联合洋人,以绸易粮,如此气魄,难得可贵。毓河水患十年如一日,为了所谓的固土,顶住压力,谏言船商禁伐。 两个月前,皇帝下旨,召其回京听赏。他偏不从,非要捣弄些山石、草木,说要阻止山体失势,其中的道理她至今云里雾里,只听闻短短时日,流沙渐渐,渝州都道其乃晴天老爷。 如今白谦身负皇恩,又受众人瞩目,要除去显然不易。 “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若他死了,卫国公府便无后,日后婳儿嫁人也没个倚仗……” “煳涂!他没有儿子你不会给他生吗?你没本事生不出来不会找别人吗?我看你是心里犯妒!一早就劝你要好生琢磨子嗣之事,岂料你愣是不开窍。庶子怎么了?去母留子的事多了去,到时候养在膝下就跟亲生的一样,又有什么差?只敢在小事上动手动脚却不敢来真的,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榆木东西!” 老王妃咄咄逼人,萧惠仪露了怯:“女儿知错了,只是现白谦有出息了,我后悔怕也无济于补。” 她是真的后悔了,原本是想让安素姗勾引白谦,藉此绊住他,奈何现在安素姗没了,白谦看着也不像为色所动之人,她现再出手已然来不及。 树大招风这句话不假,贸然出手一不小心就惹得一身腥。且白谦刚立功,是皇帝看重的人。 老王妃狠声道:“绝不能让他起来,他起来了,你在府里的地位必大不如从前。”最重要的是老王妃怕他对付安王府,还有正处关键时期的三皇子。 卫国公府看着是站在三皇子阵营,实际上不然。白源心思缜密,萧惠仪嫁入卫国公府十几年什么东西都没捞到,整天捉着鸡毛蒜皮的事不放,卫国公府的壮大并没有帮到三皇子什么,端看皇帝对白源的看重便知。 若白谦成功继承卫国公府,定不会支持三皇子。毕竟文家被抄,文世洳之死,与安王府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听闻自己在卫国公府的地位将大受威胁,萧惠仪忙道:“母亲,这可如何是好?此时暗下杀手怕……不易啊!” 老王妃见不得萧惠仪一副没有主见的模样,怪以前管得严,什么都帮她做主,现要主意没主意,要城府没城府,可惜了卫国公府这一步棋。 “白谦必须死,但他的死万万不能跟安王府扯上关系。此事你无需插手,你兄长自会谋划,你管好你府里的事便是。” 萧惠仪满心答道:“谢母亲。” 老王妃觉得她的欣喜越发碍眼,活像不劳而获存心捡漏的。 萧惠仪小心观摩着老王妃的脸色,抱怨道:“说起府里的事,近日老夫人看我越发不顺眼,便连白湄也因为许了个好人家,连请安也越发懈怠。” “哼!不过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妇人,也值得你操心,若真觉得碍眼,总有病死的时候。至于白湄,皇上承了永恩候的情,短时间内必然看顾些。但永恩候世子纨绔不灵,瞧着就是个没出息的,能委以重任的唯有那庶子。白湄攀上永恩候,你只需在她出嫁前待她好一些,她必感恩戴德。” 第72页 话是这么说,但萧惠仪仍心感不平。福熙苑被老夫人守得铁墙似的,要下手谈何容易,一旦被发现卫国公府再无她的容身之地。至于白湄,想起她那清高的生母就心里膈应,还要讨好她,做梦去吧! 虽是这般想,但萧惠仪是万万不敢直言。怕遭了老王妃的嫌,若连老王妃也弃了她,她便再无靠山。况且眼下她还有更紧要的事。 “女儿明白了。母亲,婳儿与三皇子的婚事……” 老夫人淡声道:“婳儿年纪尙小,三皇子的婚事滋事重大,不宜操之过急。” 萧惠仪心想,婳儿年纪是小,可是三皇子都已经二十好几了,再不定下来,她心里不踏实。 只看一眼,老王妃就知道萧惠仪心中所想,撩了撩眼皮,道:“说起婚事,白雅可曾许过人家?” 好端端提白雅这个讨人嫌的做什么?萧惠仪道:“不曾。” “听闻白谦与白雅感情甚好,若想牵住白谦,或下手不惹人怀疑,不妨从白雅着手。” 萧惠仪双眼一亮,又灭了下去,道:“原本我是想把她许给佑希的,只是出了安素姗一事,再不好与老爷提及此事。” 老王妃一口老血卡在喉里,不可思议道:“你想把卫国公府嫡女下嫁给一个侍郎之子?”对方还是一个纨绔! “有何不可?”她恨文世洳,但文世洳死了,只好恨她的儿女,她定不能让白雅嫁个好人家。 有何不可?老王妃气急而笑:“若你想让阳安城上下都知道你恶毒继母的嘴脸,尽管让她嫁!”而她只当没有这个女儿! 萧惠仪难得坚持:“若她先失了身,谁还管下不下嫁?” “下嫁便是下嫁,你以为众人都是蠢的?谁不知道那是算计?” “那母亲您说,该如何是好?我不想让白雅好过!” 老王妃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在强求朽木开花。 “既要算计,便要天衣无缝,让人无话可说。” 萧惠仪只以为有妥当的法子:“如何无话可说。” 老王妃烁眼微闪:“你觉得彦儿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彦儿是安王世子啊!! 第32章 荣恩 萧惠仪一惊:“母亲,这如何使得?彦儿丰神俊朗,白雅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哪能配得上?” 彦儿全名萧晋彦,乃安王府世子。 “牵制白谦要紧,配不配得上倒是其次。” 皇上有意提白谦为尚书,先不论能否除掉的问题,一旦他坐上那个位置,只怕白雅的婚事再不由萧惠仪做主。 萧惠仪没想到区区一个继子竟让老王妃如此忌惮,以至于牺牲萧晋彦的婚事,只是…… “只是让白雅嫁予彦儿,白谦与老爷那边未必愿意。” 老王妃气道:“不愿意你便想方设法让他们愿意!自古以来儿女婚事主母做主,当初我辛辛苦苦把你送进卫国公府,不是让你当糯米丸子的!你倒是学学你的长姐,万事都有自己的算计!” 贤妃由一个才人爬到如今地位,安王府功不可没。 萧惠仪不敢多言,老王妃的心已经偏得没边了,她只得维诺应是。 —— 东苑厅堂,白雅强忍困意,听着身后几位小姐在讨论阳安城有名的脂粉。 “若说面脂,哪怕出自梅幽楼,也比不得我手上这罐,香而不俗,滑而不腻。”说话之人乃端王府嫡女段诗蕴。 “我闻闻。” “果真不俗,不知出自哪个大家之手?” 段诗韵掩嘴笑道:“我亦不知,实乃兄长所赠。”言语颇为自豪。 旁边的小姐听了,直唿稀罕:“端世子明月一般的人物,私下竟会给你买香脂!如此兄妹情深,羡煞众人。” “这是什么话?”段诗韵嗔怒:“虽然他素来木讷,每每赠礼,非要我亲自讨要,然而眼光毒辣,挑的东西皆非凡品。”说罢,她把罐子打开,奇香扑鼻,有人想一试,还不让呢!旁的小姐再三询问哪买的,只回不知。 白雅正昏昏欲睡,熟悉的玫瑰香袭来。她瞄了一眼,觉得罐子甚是眼熟。仔细一瞧,这不就是她在平央城制的凝霜吗?多亏段祺瑞的寒冰诀,成功后她赠了他一瓶,想来他转赠给他妹妹了。 有两年了吧,也不知道过期了没。 “这罐子看着好生眼熟。”坐在白雅身旁的贺倾晴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她是坐不住的性子,分神之际只觉得段诗韵手中的罐子在哪见过。 一小姐闻声忙问:“莫非晴妹妹在哪见过?蕴妹妹小气,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你快快道来,这是哪买的?” 段诗韵听了也不恼,显然被玩笑惯了,且段祺瑞去了平央城迟迟不见归来,眼下香脂快用完了,她也想知道这哪买的。 见小姐们目光热切,贺倾晴才惊觉不对。 这不是小雅惯用来装香脂的罐子吗?怎么就变成端世子给段诗韵的面脂呢?哪怕她神经再大条也知道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贺倾晴灵机一动,道:“这罐子我似在一个洋人的铺子里见过,都是白色罐子带了几朵花的模样,只是不曾听说里面还装着面脂。” 第73页 众人有些失望:“竟是洋人之物!也不知那洋人何时再来?”允许外商进入的港口前不久才关闭。段诗韵也有些不得劲,她用着觉得极好。 见众人兴致不再,贺倾晴悄咪咪地凑到白雅耳边小声道:“从实招来,还有这个香味我要两罐。” 白雅瞥了眼她伸出来的指丫:“趁火打劫?” 贺倾晴笑了笑,看大伙或围着段诗韵探讨或与流霜郡主闲聊,兴致勃勃地和白雅“咬耳朵”。 “其中一罐是替小蕊讨的。” “她可不像你,脸皮这般厚,况且她想要,待会自会与我说。”只是她巡视一番,宴会将开始,竟没找着人。 莫不是身体不适? 贺倾晴撇了撇嘴:“别找了,小蕊要嫁给冯大人做填房,眼下在府里待嫁呢。” 白雅一惊:“哪个冯大人?” 贺倾晴脸色郁郁:“刑部尚书冯海深。” “他不是已经四十好几了吗?可又是她的继母算计的?” “说是也不是,确切来说与她的继弟有关。林序豪惹了官司,冯大人主审,他年前夫人刚死,这不,小蕊的父亲便动了心思!” 贺倾晴越说越气,只觉得林父猪狗不如。可恨林艺蕊与她的兄长没看对眼,不然嫁入自家门好过在一个老男人身上蹉跎! 白雅心嘆,这个时代,卖女救子的一点儿也不比买女求荣的少。可恨她没有通天本领,想助也无从入手。 “我母亲在郊外有一处庄子,庄子里有一口汤泉,天气渐寒,不若我们寻个时间去解解乏?” 贺倾晴喜好玩闹,哪有不应的理,总算笑开了,只是笑着笑着,难免碍着旁人的眼。 “刚瞧贺小姐和白二小姐一直在说悄悄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竟是我们听不得的。”暗看了两人许久的莫瑜敏笑问。 白雅抬眼看去,这人是流霜郡主的跟班,说的话代表谁,不言而喻。果然,坐于高位的郡主脸色不善,周边嘈杂声不再,众人皆听闻白雅与流霜郡主不对付,遂小心观摩,恐伤及自身。 白雅笑道:“我们想着现天气不大冷,适宜玩乐。各位姐姐妹妹贤淑有礼,聊的都是阳安城的名流之物。我等如此小玩小闹的心思难登大雅之堂。本想藏掖着,不料瑜姐姐眼珠子利索,瞧得也比旁人细緻,妹妹甚是惶恐。” 流霜郡主正欲刁难,坐了半天的南宫嫣然突然开口:“可巧了,我也是个贪玩的,初雪如无意外不出下月,那时候梅花也该有一点了,我们不妨来个郊外踏雪寻梅。” 南宫嫣然乃前太傅南宫袭的孙女,其父南宫潜乃根正苗红的御史,话语的分量便连流霜郡主也不得不看着。 “前不久我巧得了一只雪狐,想来也该带它出去见见风雪。”与楚嫣然交好的礼部尚书嫡次女卢浅妍笑道。 “既如此,不若改天我们一道,人多也好热闹。”见两人开口,莫瑜敏端着一脸若无其事,笑道。 “打算去哪?可有我的份儿?”门外,玉妍公主一袭及地烟霞落梅绣锦裙,高贵不失明艷,笑着被众人迎了进来,屋里的人稀稀拉拉起身行礼,好不壮观。 “无需多礼,本宫今日是来祝寿而非受礼的。” 众人笑着起身,迎着玉妍公主上座。 “表姐总算来了,我们正商讨着去哪赏初雪呢!”流霜郡主阴郁不再,挽着玉妍公主的手,亲热中带了点讨好。 “再不来,指不定就要被你们撇下,你该知道,本宫素来喜欢热闹。”玉妍公主点了点流霜郡主的鼻尖。许是华贵加身,两人年龄相仿,不过十五十六的年纪,玉妍公主形如长辈的动作愣是让人瞧不出半分违和。 今日玉妍公主的心情似乎格外明朗,神色也不似以往高不可攀。 白雅眉心一跳,总感觉刚刚玉妍公主往她所处的位置扫了一眼。 流霜郡主只以为是老王妃寿宴之故,笑道:“哪能呢?表姐能来,是我们的荣幸!” “就你嘴甜!”玉妍公主嗔笑:“郊外我倒知道一个去处,最适宜赏雪,那里的红梅也是极好的。” “表姐说的可是前不久皇上赐的如意山庄?” “正是。” “据闻那庄子是工匠耗尽两年精心打造,嫣然早就想见识一番。”这话还是南宫嫣然听她父亲说的,记得她父亲提及这庄子的时候还十分不喜,说得了一处美景,却损了大财,实乃国之腐朽。 “原本年前就该修缮完毕,不料中途看了一下,不大喜欢,便差人改了。说来多亏工部侍郎白大人,若不是他,依着工匠们那榆木脑袋,怕今年梅花的影子本宫也见不着。” “还是白大人有法子。既得如此山庄,不若让三皇子把那些公子爷叫上,庄子那么大,也好添些人气。”段诗韵思索一番,提议道。 自古以来平常百姓初入新宅,便有“人气足,宅家旺”的说法,她实投其所好。 公主思索一番,觉得这主意妙极,便允诺了。 玉妍公主美眸微动,明艷动人,朝座下正吃瓜看戏的白雅道:“还请白二小姐邀白大人一道,毕竟这如意山庄能有如今景象,他功不可没。” 第74页 众人看向白雅的眼神有些微妙,特别是刚刚为难白雅和贺倾晴的莫瑜敏,脸色那个难看。 白雅将嘴里的瓜果咽下,一脸恭顺:“公主盛邀,乃兄长荣幸。” 话是这么说,她隐隐觉得怪异。瞧玉妍公主的表情,莫非看上白谦了? 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白谦的妹妹,瞧着弱了些,但不碍眼就是了。恰在此时,老王妃出来了,众人又是一番参拜。 众人寒暄后,老王妃很快便落座了,只是白雅总觉得,老王妃打量她的时间比白婳的要长。 她默不作声地啄着刚换的新茶,听着众人聊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嬷嬷前来询问,道东苑人齐了,问是否开宴。老王妃发话后,众人转移阵地,到前院吃饭去。 白雅一个小小的嫡女,自然凑不到主桌,遂坐在了主桌下下首的另一桌,与白湄、白婳、段诗韵等人凑一桌,长者自成一桌。 没有长者在,倒其乐融融。 听闻老王妃崇尚节俭,晚宴的菜品虽不比满汉全席,却也十全十美。所用的材料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色香味俱全,让人食指大动。只是小姐们顾忌礼仪,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一副享受美食却不为美食所动的样子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 白雅默默吃了一口白饭,看着眼前的乳香猪蹄肘、糖醋凤爪、酒香蛇羹、香烤玉兔,她的内心是拒绝的。 悄环视四周,小姐们吃得小心翼翼,嚼而不露齿,便连贺倾晴也吃得一副端庄样,那是因为她们吃的不是猪蹄与鸡爪!天知道,她不吃蛇与兔,但巧的是摆在眼前的要么是她不吃的,要么是看着便难以下嘴的,偏偏这里的菜碟还不带移动的。 白雅心嘆,夹了一块猪蹄,小心啃着,争取啃得斯文不露齿。刚啃完一个,觉得味道不错,又或放开了些,顾又尝了一下鸡爪。 她吃得津津有味,不远处站着的老嬷嬷心里点头。 这动作,这礼仪,看着便是个知礼的,但是还不够。见众人吃完了,那老嬷嬷朝一旁的丫鬟点头,很快,丫鬟们捧着茶水给主子们漱口。 白雅正准备接过茶杯,不料那丫鬟手一抖,整杯茶水倒在了她的身上。 “啊!”惊唿骤起,有违食不言之仪,众人目光各异。 第33章 不轨 “何事如此喧譁?”老王妃慈脸厉目。 “王妃赎罪!是……是……”莫瑜敏跪在地上,话也不利索:“是那丫鬟,刚刚她把茶水泼我脸上了!”原来,莫瑜敏坐于白雅左侧,那丫鬟不小心泼了白雅一身,莫瑜敏靠得近,难免湿了衣袖,脸也溅了几滴茶水。 茶水温热,按理说不该如此失态,只是贵女对自己的皮囊紧要着,难免大惊小怪。 丫鬟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直唿该死。 老王妃一桌均是有诰命的夫人或有封号的贵女,见此心里摇头。 这莫小姐忒不识趣,饭宴失仪不说,还公然指责安王府的婢女,当真不知轻重,也不知道因病未到场的莫夫人得知此事会不会病情加重。 莫夫人的病情会不会加重不知道,端看玉妍公主的脸色,这莫瑜敏怕是要遭她厌弃了。阳安城里谁不知道,玉妍公主深受皇帝宠爱,教养了一身的刁蛮任性,对旁人的规矩却严苛得紧。 “让公主见笑了。”老王妃朝面无表情的玉妍公主笑道。 “丫鬟不知轻重,竟险些伤了贵客。来人,将这丫鬟带下去,明日撵出府。”说罢,看向邹然不动的白雅,眼底划过赞赏,老王妃朝贴身嬷嬷道:“你带两位娇客去偏方更衣,仔细着凉。” “诺。”徐嬷嬷走到白雅跟前,极为礼貌地让白雅起身。待白雅站起,众人才发现的胸前及以下的衣裙湿了大半,幸好衣服厚实,这才没有露出点什么。 只是,这湿得厉害的人没叫,只湿了一个衣袖的却在哇哇叫。不比不知道,一比高低立显。前不久还把莫瑜敏纳入儿媳人选的夫人们顿时打起退堂鼓,转而打量一直静默无言的白雅,心里嘆道:不愧是昔日名动阳安城的文世洳之女,不仅生得一副好颜色,还修养了得,如此突状,唤作她们也未必应付自如。 众人目光各异,白雅端着一脸平静。亏得前世一激动就容易心悸的毛病,让她的身体反射比普通人“理智”些。 一旁的莫瑜敏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忍不住迁怒。若非白雅镇定如斯,怎会显得自己涵养全无? 一场闹剧在几位巧舌如簧的夫人们刻意带动下,很快被揭过,众夫人祝寿的热情依旧高涨。晚宴被撤下,众人献礼后前往戏台观戏。 听完《麻姑献寿》,见几位小姐精神不济,老王妃打趣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就是静不下心来,快别在这里碍我的眼,各自玩去吧。” 老寿星发话,又有玉妍公主和流霜郡主带头,不喜欢看戏的小姐们结队游园去。 白雅刚换好衣服走到门口,就见玉妍公主和流霜郡主被众人簇拥着离开,前面贺倾晴和白湄正等着自己。 见白雅毫髮无损,两人俱松了一口气。 白湄拉着白雅的手问:“换个衣服怎么这般久?”再怎说两人曾同饮,还是不醉不休那种,关系比以往要亲近些。 第75页 “原本徐嬷嬷想让我穿流霜郡主的新衣,不料衣服偏大,府里没有合适的,便差人到外头买了一件现成的。” 听罢,白湄忙把白雅带到一边,一脸谨慎:“可仔细瞧过了?衣服可有异样?” “并无。”那近毒变色的银镯她一直戴在手里,并无异样。 “刚刚那水泼得莫名其妙,还是多个心眼好。”虽然心里怪异,但白湄想着萧惠仪再怨白雅也不至于在自己母亲寿宴陷害她,这不是打安王府的脸吗? 显然,白雅也是这般想的。听闻萧惠仪未出阁前极敬重老王妃,又怎么敢在老王妃寿宴上生事呢? “长姐放心,我定会多加小心。”只是那水当真是丫鬟不小心弄洒的?还有饭席上徐嬷嬷频繁的目光…… 很快,白湄的手帕之交来找,白湄也走了。 贺倾晴也不装模作样看风景了,绕着白雅走了一圈,道:“幸好泼的是漱口用的温茶,你去更衣的时候可有异样?” 白雅奇怪道:“能有什么异样?难不成更衣还能变朵花出来?” 贺倾晴边拉着白雅的小手边走边道:“小蕊说的,有些不厚道的人家,故意泼湿小姐衣服,借更衣行骯脏事儿,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小蕊说得没错,确实有这样的事。日后若你碰到诸如此类的情形,定要多加小心。”听贺倾晴这么一说,对林艺蕊的婚事她倒不十分担心。 林艺蕊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更不是软柿子。 “这样的事儿,也就对你们奏效,若是我,一脚踹了,打得他屁滚尿流!” 连屁滚尿流都出来了,白雅忍不住咳嗽了声,道:“莫让你母亲听到这话,不然你兄长的屁股可能又要开花了。”贺倾晴常女扮男装熘进军营看人习武,学习能力一级棒,口头禅也耳濡目染了不少。 “嘿!你别说,上回我母亲拿棍子追着我哥跑的时候,那个场面别提多有趣!” 白雅有些瀑布汗,贺公子十次挨打,八次是被贺倾晴连累的。她曾巧合目睹了一次,一个久战沙场的壮士被一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妇人追着打,简直不忍直视。 “今日我眼皮子跳得厉害,许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待会你可要好好护着我。”白雅状似玩笑道。她眼皮没跳,只是不好跟贺倾晴说得太明白,免得她脑洞大开。 相传眼皮子跳有意料之外的事情要发生,贺倾晴双眼发亮,明显是兴奋的。 两人逛了约半个时辰,一开始还能碰到在假山旁赏松的小姐们,后发现游园的小姐越来越少,只有行色匆匆的奴婢和小斯。 白雅和贺倾晴商量着是时候与其他人汇合了,正准备回去的时候一丫鬟匆匆而来。 “英怜给两位小姐请安。公主、郡主还有各位小姐正在落雁亭斗诗,特让奴婢寻两位小姐过去。” 英怜垂首半蹲,看打扮应是安王府的二等丫鬟。 “起罢,我们这就过去,烦请带路。”公主郡主相邀,她们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诺。请问两位小姐可曾见过何大小姐和姜四小姐?” 白雅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起这两位小姐是谁,倒是贺倾晴有些印象:“一刻钟前还见着她们在后面的假山旁赏松。” 英怜脸带焦急,显然是奉了命要将各位小姐召回。 贺倾晴又道:“此时你去寻,她们许尚未走远,去落雁亭的路我晓得,你尽管去吧。” 英怜一脸犹豫地看向白雅,待白雅允了,这才道谢往假山走去,不巧与迎面而来的小厮撞一块了。 “哎哟!”那小厮停得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妹妹失礼,挡了小哥的道,这就借过。”英怜连忙道歉,一脸柔顺地站在一旁。 那小厮随意说了声无事,给两位小姐请安后,朝贺倾晴道:“贺小姐,您兄长又喝醉了,正在流花湖边闹着呢!公子让我来叫您过去。”阳安城谁不知贺公子喝起酒来就是一匹脱缰的野马,疯起来只有皇上和贺家人能制住。 贺倾晴听了,暗道不好。来人是他兄长好友的小厮,做不得假,而他兄长有一个毛病,就是一旦喝醉了容易胡言乱语。然她又放心不下白雅,刚刚她才说自己眼皮在跳来着,没有她的保护,这软糯的性子怎么应付得了落雁亭一堆矫揉造作暗藏毒针的千金们? 事不由人,白雅眼皮微垂,后抬起头笑道:“落雁亭就在前面,无须担心,你兄长要紧。” “可是……” “贺小姐,别可是了!您知道贺公子的性子,再不赶过去可是要闹大事的!” 不用小厮提醒贺倾晴深有体会,上次她兄长醉酒口出狂言,被御史大夫参了一本,险些官职不保。 “去吧。”白雅觉得贺倾晴忧虑过甚了,通往落雁亭的路上,奴僕络绎不绝,她落不得单,若有人要存心为难也只会在落雁亭等着自己,福与祸,躲不过。 贺倾晴跺了跺脚,一步三回头跟着那小厮走了,英怜唤了另一个丫鬟给白雅带路,她则走了另一条路继续寻人。 身边一下子就清静了,白雅看了眼给自己带路的丫鬟,将思绪掩埋。 第76页 “小姐,您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玉竹小声问道,贺小姐离开后她明显感觉小姐面色稍凝。 “但愿是我多虑了。” 然而,当看到摇摇晃晃的安世子,再往回看,已然没了丫鬟的踪迹。白雅脸色凝重,她想岔了。 “白雅给安世子请安。”狭路相逢,虽知对方来者不善却也无可奈何。 听闻安世子乃阳安城纨绔子弟之最,常斗鸡遛狗,嗜酒好色。 萧晋彦撩起微醺的桃花眼,待看清白雅的模样,目光多了几分狂热。 “哪来的美人?”说着,鼻子微耸,欺身上前。 侵略感袭来,眼前之人目光如兽,玉竹前后左右都看了遍,愣是没有找到一个人,只身挡在白雅面前。 “来……”然而,话才出口,玉竹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厮给狠狠地捂住了嘴巴。 “安世子冒险行事就不怕污了安王的一世清名?”扣在腕上的手掌炽热灼肤,白雅的内心一片阴寒。 “若不冒险行事,怎能抱得美人归?”色字上头,萧晋彦双眼泛红,蛮力一扯,白雅撞在了他胸前,不待她大喊,已牢牢捂住她的嘴。而玉竹也好不到哪里去,已被小厮一手噼晕。 白雅躲着那不断逼近满是酒味的脸,脸色煞白,双脚踢着妄想把自己往灌木丛拉的人,眼泪横飞,求救无法,满心绝望。 她低估了后宅的阴狠与狡诈。 萧晋彦双眼猩红,一开始没留意,待到手才发现那软嫩的皮肤竟似上好的凝脂,香滑诱人。浅色带泪的瞳孔,惊慌而脆弱,让人忍不住摧毁。 就在萧晋彦似被鬼迷心窍的时候,腰间骤痛,整个人横飞了出去。 “砰”地一声,重物砸地,一口灼热的鲜血恰好喷在了一只珍珠璎珞石榴缎面绣花鞋上。 “啊!” 惊唿一片。 第34章 算计 “护驾!护驾!”玉妍公主的贴身丫鬟聘儿扯着嗓子叫道。 公主遇刺,非同小可。护卫听了从四方涌出,把玉妍公主等人团团围住。 地上的人一身狼狈口吐鲜血,王妃没敢细看,捂着鼻子嫌恶道:“哪来的恶徒?竟敢行刺公主!还不快拿下?” “咳咳……咳咳……”萧晋彦垂首咳得撕心裂肺,腰腹似熊火烤炙。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发现自己尊贵的头颅竟被一群小小的护卫拿剑指着,自家的母亲竟扬言要拿下自己。 “母……母亲……”萧晋彦狼狈抬头,熟悉的脸让众人大惊失色。 “彦儿!”安王妃顾不得礼仪,忙挥开护卫,掏出帕子跪在地上为萧晋彦擦脸,待发现萧晋彦连话也说得不利索时,狠声问:“谁?竟敢在我安王府伤我儿!” 眼睛盯着的正是白谦。周边鸦雀无声,眼中不无兴致勃勃。 这戏,唱得该比刚刚看的任意一出都要精彩。 嫡孙受伤,老王妃虽心疼却不似王妃方寸大失,一边唤府医前来,一边唤人将萧晋彦搀扶起身,心里算计着眼下的局面。 她扫了眼被白谦藏在身后只露了一点衣角的白雅,思量着她在白谦心里的地位。观白谦的脸色,面无表情中带了点阴翳,显然她赌对了,对白雅越发渴切。 玉妍公主看了眼被弄脏的新鞋,眉宇轻皱,待瞧见白谦,红唇险些绷成了一条直线。 白谦竟护着一个女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卫国公世子。”玉妍公主语气不明发了先声。 白谦不痛不痒地给玉妍公主见礼,玉妍公主的脸色却半分不见好转。 老王妃看到白谦身侧露出的一片衣角,再看萧晋彦尚算整齐的衣服,心里明镜似的。 竟未得逞。 安王妃显然也注意到了,脸色铁青:“不知卫国公世子这是何意?”安王妃对老王妃和萧惠仪的算计一无所知。 “安世子似乎不大清醒,不知何事能做,何事不能做,我只好出手提醒,让他悬崖勒马。” 身后的小手紧攥着,小拳并着小脸烙在腰背上,带着微暖的唿吸与难忍的颤意。 他鲜少见她如此害怕,连着他刚刚也险些失了理智,那一脚,若不是白棋提醒,怕能要了萧晋彦的狗命。 白棋藏于暗中,唯白谦可知方向。 他抿了抿唇,暗沉的黑眸酿着风雨,直直地噼向老王妃。 老王妃心里咯噔,白谦远比她想像中的有魄力,这种威慑,她唯在老王爷身上感受过。然而,她一把年纪了,什么风雨没经过?又如何会惧于区区一个小辈。 老王妃沉声道:“不知道彦哥儿做了什么,竟让世子下如此狠手,怎说他也是皇上亲封的世子,莫非世子以为自己立了功便能藐视皇族?” 只要白谦敢说白雅遭彦哥儿□□,失了清白她不嫁也得嫁。白雅一个死了生母还留着罪臣血液的人,嫁入安王府是高嫁,哪怕彦儿失礼在先,谁敢质疑她安王府居心叵测? 安世子妃的身份,京城贵女稀罕着呢! 萧晋彦挥开安王妃的手,又跪回了地上,那双桃花眼清明了不少,神色与刚刚的大不相同,当着众人的面道:“祖母、母亲,不怪卫国公世子,刚刚我喝多了,神志不清,不小心冒犯了小雅,幸亏卫国公世子及时制止。”说罢,还往白谦的身后觎了一眼,眼中的热切让众人心思迥异。 第77页 众人心思活络。 小雅?莫不是白二小姐?安世子与白二小姐竟以小名相唤,想来关系匪浅。 小雅二字砸出,白谦凤眼微眯,萧晋彦在他的眼底连一颗棋子都够不上,竟胆敢觊觎他的人。 不知不觉,他俨然将白雅纳入自己的羽下。看向萧晋彦的目光似携了冷箭,黑眸似在暗忖着何时出鞘。 白谦的目光冰冷可怖,萧晋彦忍不住往后挪了一寸。 白雅唿吸稍缓,萧晋彦此举是想把他轻薄于她之事落实,完全不在乎闹到众人皆知。她咬了咬唇,这个时代赋予女性太多道德枷锁,她并不十分在乎,但为了身边的人与日后的平静,不得不珍惜。 白雅悄悄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头髮有些凌乱,然而她顾不上了。 她怯生生地从白谦的腰侧露出半边脸,似怕极了,双手仍紧紧地捉住白谦的衣服,小声道:“给公主、王妃、郡主还有各位夫人问安,白雅失议,望恕罪。” 说罢,一点点的挪出身子,跪在地上。 声音软糯,容貌清绝,白肤塞雪,髮丝虽凌乱,衣服却是整齐的,众人心里有了个大概。 萧惠仪欲先发制人:“雅儿,好端端的你不在前院,怎么跑这里来了,你不知道这里是安世子常出入之地吗?” 白谦黑眸微垂,盯着白雅跪地的身影,似在不悦,又似在回味。 他对她此时的姿态莫名不喜,似乎卑微了些,然而触及她清亮的眸子,那股不喜竟又散了出去。 兔子急了会咬人,更何况她不是兔子,而是藏了尾巴的白狐,那双平静透亮却带着异光的琉璃眼便是破绽。 白雅缓声道:“回母亲,我第一次来安王府,确实不知这是安世子常往来之地。安世子醉酒,言行失礼,幸兄长及时出现,阻止了安世子煳涂酒下做出的煳涂事。因我久不见行人,失措惊叫,兄长心急如焚,这才误伤了安世子,恳请母亲、老太君与王妃见谅。” 众夫人听了,心里微妙。按理说白雅算得上是安世子的表妹,常道白婳与流霜郡主感情有多好,不料这竟是白雅第一次到安王府。都道白夫人不喜继子继女,此言不假。此外,事发之地说不上偏僻,却久不见行人,这话实在耐人寻味。都道白谦气质清冷、疏远出尘,这安世子该做了怎样的荒唐事才惹得他动怒,竟什么也顾不上了。 思及刚刚安世子似是而非的话,也只有男女那点事了。 白雅话里有话,听得老王妃侧目。这白雅,倒是小看她了,如此看来,是个可以□□的。 老王妃朝身边的萧惠仪道,“彦哥儿的性子我清楚,若非真的喜欢,定不会如此鲁莽,别人道酒后吐真言,行了也该是真事,看在他真心一片的份上,不如给他一个机会。” 老王妃一语盖定,竟亲口承认萧晋彦欲欺凌白雅,只是后头的承诺,让不少欲与安王府攀亲的人心感不满。 安王妃听了,如晴天霹雳,她的彦儿是日后的安王,如何能娶一个罪臣之后?忙道:“母亲,这,这怕不妥。” 老王妃淡扫了她一眼,道:“如何不妥?自古表哥表妹一家亲,如此还能亲上加亲。” 老王妃这是铁了心要把白雅扯进安王府,安王妃再不愿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驳了老王妃的脸,只能寄希望于不在场的安王。 萧惠仪见安王妃再无异议,心里纵然不满仍道:“既如此……” “母亲。” 萧惠仪神色不悦。 “恳请母亲三思。” “莫非你不愿?”老王妃板着脸,很是威严。她的彦哥儿仪表堂堂,别说一个小小的卫国公府嫡女,便是尚公主也成。 “恳请老太君与母亲听我一言”,白雅答非所问,“安世子醉酒失仪,乃小错,若因此娶白雅,便是大错,请王妃与母亲三思。” 一直默不作声的玉妍公主突然问:“因何娶你便成了大错?” 白雅感激玉妍公主的金口,因她的询问,这场战役终于不是碾压式的了。老王妃与萧惠仪乃她的长辈,纵然她再言之有理,比不得“孝道”二字。若她所言乃回答玉妍公主,那就另当别论了。 “安王一世英明,行事光明磊落,乃皇族典范。安世子身份贵重,身负使命,为诸公子之标榜。今日老太君大寿,酒上心头,安世子一时不察,才犯下了小错。” 白雅看着绷着一张老脸的老王妃,紧了紧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继续道:“十五年前,一臣子醉酒误闯后宫,公然对妃子不敬,帝皇震怒,道再有此等事件发生,严惩不贷。若安世子因一场还未开罗的闹剧娶了白雅,岂不是要背上欺凌世家女的罪名?” 十五年前,醉酒的臣子被皇帝当场斩杀,至于妃子,根本就不是什么妃子,而是元后,因着皇帝之宠,自然安然无恙。只是,人言可畏,元后其间必饱受流言蜚语,甚至还有来自帝皇的猜疑。 白雅旧事重提,听在老王妃耳里,却是胁迫。 自出了萧惠仪联合平王发卖白雅一事,皇帝心里怕是生了刺,安王府不得不小心再小心。想到这桩,老王妃暗剜了眼被堵得一声不吭的萧惠仪。心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第78页 玉妍公主则有些惊讶,字字在理,句句有礼,不愧是白谦的胞妹。这般一想,她竟有些自得,颇为和善道:“白二小姐说得有理,原本就是一场误会,若真坐实了,安王府几十年的清誉岂不是可惜了。” 玉妍公主既说是误会,那只能是误会了,既然是误会,那白雅与安世子自然清清白白。 姚是老王妃也不得不应下,诚恳道:“想来确实年纪大了,见着漂亮的小姐,一心想留给彦哥儿,不料差点酿成大祸。” 传言玉妍公主心悦白谦,看来传言不虚。 “既是误会,这卫国公世子却打得安世子重伤,是否不妥?”站在人群的莫瑜敏在流霜郡主的示意下小声开口。 老王妃斜眼看了她一眼,莫瑜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往流霜郡主身边靠。 “折腾至今,本公主累极,便先回了,祝老太君万寿无疆。”说完玉妍公主回头看了白谦一眼,带着侍从目若无人,迳自离开。 “恭送玉妍公主。” 玉妍公主走后,众人面面相觑,似在思考该走还是该留。老王妃也没了逛园子的心思,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寿宴便散了。临散,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白雅一眼。 既不想入她安王府的大门,那旁的大门想来也是不稀罕的。 很快,安世子醉酒试图玷污白二小姐,后被卫国公世子殴打致重伤的消息传开,仍在东苑的公子爷们听了,神色各异,有些甚至在猜测,安王府此举意欲何为,可是要拉拢新贵白谦? “刚听了消息,可差点把我吓死!”白湄刚刚被她的好友拉去赏菊了,不曾与玉妍公主她们一道,姗姗来迟发现问题都解决了,只是流言兇险。 白雅笑道:“没有与安世子的十八房姨娘作伴,已是万幸。” “哪来的万幸,你没听见外面说得多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被安世子玷污了!” “流言汹汹,我却刀枪不入,况且我才十三岁,离出阁远着,不怕这些。” 白湄忍不住点了一下她的脑袋:“你呀!惯会耍嘴皮子,不过什么是枪?” 白雅眼珠一转,一不小心竟口误了,道:“矛的意思。”印象中矛也称之为枪,只是忘了是哪个朝代的,看她这健忘的老毛病,竟不记得了。 白雅光顾着与白湄说话,不曾察觉旁边神色诡异的白谦。 —— 雅馨阁 白雅只以为今日一事有惊无险,不料事情没完。 她泡在木桶里,任由玫瑰花瓣随着撩水的动作或起伏或旋转,被熏得半熟的玫瑰暗香浮动。 初冬寒凉,水应随时间冷却,她却宛若置身暖炉中,底下似有炭火在烤炙,越来越热,琉璃眼聚着水雾,似要随沸腾的水蒸腾。 不,不对,沸腾的不是水,而是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一不小心,就懒癌上身了。。。哈哈哈哈 第35章 七日情 胸口似有烈火燃烧,理智正被蒸发。白雅趴在沐桶边缘,檀唇轻喘,小脸通红,香汗点点,憨然娇媚。 她嘴里唤着玉竹,奈何嗓子似被烧煳了一般,紧紧粘着,难以透出一点儿声音。热气似要破体而出,她难受极了,伸手去够放在沐桶旁的衣架子,企图发出声响。 还差一点点就要成功了,脑袋似有浆煳在炸开,连视线也模煳了。 “吱扭”一声,浴房透出一点光亮,她茫然抬首。 玉竹见白雅迟迟不出来,怕沐汤冷却,提着半桶热水进来,不料看到脸色红得诡异的白雅,脸色骤变。 “小姐,您怎么了?”玉竹连忙放下木桶,蹲在白雅跟前问道。 白雅双眼迷离,下颌靠在木桶边缘,囔声低语:“热……” 玉竹小心碰着那红得娇艷的脸颊,发现温度惊人,忙唤道:“玉蔻!玉蔻!” 在外头铺床的玉蔻听了连忙进来,见白雅的样子,同样无比惊慌。 “我……我这就去找世子!”说着就想往外跑。 “慢着,你回来!”玉竹忙唤住她,焦急道:“此事非同小可,小姐怕是中了……药,世子是男子,阖该找大小姐和府医!” 玉蔻听了,一反往日的听从,摇头道:“大小姐不过一个深闺女眷,哪能处理这样的事儿。那府医也是不靠谱的,指不定这边还未诊治完,怡然苑那边就知道了,届时什么脏水都往小姐身上泼。世子是小姐唯一的依靠,且他主意多能耐大,或许会有解药。” 玉竹想起那十分有效的解酒丸,觉得玉蔻此言不无道理,遂勉强同意,又让玉蔻口风把严了,莫让旁人知道此事。而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在白谦到来之前把白雅的衣服穿好。 待玉蔻赶到如轩苑,如轩苑灯火昏沉,左等右等愣是不见人出来。 “清月姐姐,世子还没好吗?”玉蔻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玉蔻妹妹,世子有要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若你实在等不及不妨把事情告知我,待世子得空了,我自会为小姐传话。”清月云淡风轻道,试图安抚急切的玉蔻。 玉蔻听了,心里更是急得不行,都折腾半盏茶的时间了,竟还未出来,清月也不肯通传,小姐如何等得起? 第79页 “清月姐姐,我等得了,小姐可等不了,世子素来疼爱小姐,若小姐出了什么事,我们都担当不起啊!”她不能将白雅极有可能中了媚药的消息告知清月,只能挑着说,奈何清月油盐不进,一副世子有令,不得叨扰地杵在面前不让她往里闯。 清月原本微扬的唇角缓缓下垂,只以为玉蔻在威胁她。然而,思及白谦抱着白雅到榻上一举,她又掀起了没什么笑意的唇角。 “敢问玉蔻妹妹,这次,不知小姐又有何紧要的事?”上次是字画,再上次是汤水,再再上次是借书,白雅总会有各式的理由前来叨扰。 公子乃运筹帷幄之人,岂容儿女情长? 心急的玉蔻没有心思琢磨清月满含深意的话,满心念着正承受苦难的小姐,只是“小姐似中了媚药”这样的理由她实在说不出口。 玉蔻无法,正想不管不顾甩开清月往里闯的时候,突然看见一身白衣的白棋。 清月刚想阻止,显然来不及了。 玉蔻眼眸一亮,叫道:“白棋!白棋这边!” 白棋停下脚步,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了过来,玉蔻忙越过清月,道:“世子可在?小姐身体不适,正难受着,可否请世子移步?” 清月听了,不悦浮于表:“玉蔻妹妹,世子尚有要事,小姐若身子不适,该找府医而非世子,世子正忙着……” “稍等。”白棋打断了清月的话,看了眼焦灼的玉蔻,阔步往书房走去。 玉蔻狠狠松了一口气,看着白棋离去的身影,清月抿唇不语。 白棋对世子的话向来奉若圣旨,今日却为一个丫鬟的话,打断了世子与幕僚的筹谋,她只觉得心里隐隐不适。 书房内,白谦见的正是子乌先生,两人正谈到关键时刻,敲门声突响,两人顿而不语。 白棋顶着子乌先生询问的目光,在白谦耳边低语,白谦听了,眼中闪过诧异,与子乌先生道了声“失陪”后迳自起身,步速如常,步子却不自觉加大了些。 “白府二小姐?”被留下的子乌先生呷了一口茶,问道。 白棋木着一张脸,显然不想多说。 子乌先生似是习惯了,自言自语道:“我就说,这书房怎么就变样了呢……” 书房一角,白色长瓶上赫然插着几株鲜艷夺目的玫瑰。 —— 玉蔻险些跟不上白谦的脚步,一开始还会顾忌着礼仪快步走,到后面则加了小跑,很快两人来到了雅馨苑。 白谦推门而入,玉竹被白雅抱在怀里,两人均坐在床上。只观场景,着实诡异。 “世子!”玉竹衣裙稍凌,险些要被白雅折腾得哭出声,实际上她确实哭了,既为白雅的动作,又为了心里的心疼。 白谦迳自拿起白雅的手,在那张绯红的脸上端倪片刻,沉声道:“出去。” 玉竹一时无措,出去?留着这般模样的小姐与世子独处? “出去。”白谦又说了一遍,语气有些不耐。 玉竹一脸犹豫,小姐此时的模样她一个女的看着都心动,更何况公子一个血气方刚的成年男子。两人虽是兄妹…… “白棋!”语气已带冷冽。玉竹心惊,只觉得自己被莫名提起,扔在门前。玉蔻小心翼翼地把门带上,两人默然相视后,一致趴在门边,仔细听着房里两人的一举一动。 白棋瞧着两人的动作,嘴角微抽。 此时,没了玉竹做抱枕,白雅隐隐不耐。头昏沉失重,凌乱且带着湿气的头髮与肌肤相黏,一黑一白,颓然而惊艷。 白谦眸色微暗,竟是七日情! “七日情”乃西域奇香,遇水即发,发之如醉酒,浑身发热,让人意识模煳,贪凉嗜睡,言行如稚子孩童,若七日不解,一生如此。 搭在腕上的手微凉,舒服极了,白雅的另一只手摸了上去,白谦正把脉的手一僵。 不,不够。 渐失理智的人似嗅到冷竹香,秀鼻轻耸,湿漉漉的脑袋往白谦胸前凑,蹭着那稍带寒意的衣襟。然而脸上的软肉似碰上一堵硬墙,硬墙里面似乎还带着难以言喻的肌理…… 白雅懵懂抬头,似不解,似琢磨,琉璃眼似含了浓雾,雾气正裊裊升起,迷离又纯真。突然的,如蜜桃的笑脸绽放,比花还娇,樱唇似红梅绝艷,万物失色。 “哥?”她歪了歪脑袋:“你是白雅的哥哥吗?” 白谦一动不动,看着一脸娇憨的人儿,神色莫名。 “我好热。”自以为仍在年幼的白雅终于攀上了那思念许久的脖子,脸蛋似有意识般,贪婪地贴上那冷如白玉的容颜,囔囔自语:“哥,我热!” 似娇似嗔,白谦凤眼微眯,挑起她的下颚,遗憾一划而过。 他垂着眼,任由灼热的气息在面前流转,眼皮下裹着诡异的幽光。似在忍耐,或思忖,似在甄别,又或是品味。 白日里,素白的小脸印上腰际尚能让人失神。夜里,这张绯红的小脸直直地贴在那,又该是怎样的滋味?然而,不待白谦细想,俏脸已挣脱他的禁锢,直直地贴在他的脸上。 一冷一热,白雅舒服得嘤出了声响。 软绵如绸,还是滚烫的丝绸,直渗肌肤。 第80页 就在红唇即将碰到脖子的时候,白谦动了。一只手勐然扣住白雅的下颚,身子稍移,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细瓶,把里面仅有的一颗红色药丸餵进她的口中。 嘴里突如其来的异物感让白雅眉头紧蹙,她讨厌药丸子,像极了没完没了的西药,撇着嘴就想吐出来,不料下颚再次被白谦扣住,连同那抹耀眼的樱唇一併落入手掌。 药丸被迫咽下,竟一点儿也不苦,只是指腹上的薄茧刺得皮肤发痒,唿吸有些不畅,白雅忍不住摇了摇头,本能想摆脱那种被挟持的感觉。 白谦放开了白雅的下颚,大掌转而放在白雅发上,似抚似顺,不一会儿,空气流动,手所触之地,湿气渐失,柔顺的头髮乖巧地披散在双肩。 许是药丸的作用,闹腾的白雅渐渐消停,靠在白谦的肩膀上昏昏欲睡。髮丝无知,一不小心越了界,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邹然不动的白谦。 两人竟相对而抱。 片刻,平稳的唿吸声传来,白谦将人平置于床上,拉了拉带了些褶皱的被子,端倪着红潮减退的小脸。 拇指似有意识般,描绘着含苞待放的睡颜。 当初,他也是这般想的吗? 一旦认定了,便忍不住私藏。 白谦笑得讥讽。 果然,怎样的血,怎样的种。 —— 第二天一早,白雅罕见早起,坐在床边看着静默燃烧的地龙,脑袋一片空白。 “小姐?”榻上的玉竹似有所感,幽幽醒来。 白雅看了眼天色,昏沉沉的,道:“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出去透透气。” 玉竹听了,已清醒大半,哪里肯再睡,小姐昨日折腾得厉害,世子来了没一会儿就睡下了,昨晚睡得多且沉,难怪今日起早了。 “小姐有没有觉得身子哪里不适?”玉竹看着白雅脸色尚好,只是精神似乎不大好。 白雅摇头,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想不起来了?”就像断链似的,隐隐约约似乎忘记了什么。 头脑白茫茫一片,有点像是吃了过量的消炎药,身体一下子受不住。 “小姐昨晚泡澡后突然身体灼热,醉酒似的,幸好世子及时赶到,小姐吃了世子的药便睡下了。”玉竹和玉蔻扒在门边听了大半晌,唯恐两人闹出些什么,幸好,她们再进去的时候,白雅安静睡着,身上也没有可疑的痕迹。 玉竹暗恼自己思想龌龊。 白雅脑袋浆煳了,身体灼热?莫非昨日那衣服有恙?想起昨日种种,白雅暗道不好,莫非她被“狗血”地下□□了? “昨晚你可见着我镯子变色?”说着白雅抬起左手,神奇的是镯子呢?去哪了? “小姐说的是您手上的银镯?奴婢特意看了,昨晚没有异样。只是奴婢并没有摘您的镯子啊,怎么就不见了呢?”玉竹惊讶,那镯子闻毒变色她早就知道,如此贵重的东西竟不见了,搁在她心上便是天大的事。 玉竹脸色煞白,忙道:“小姐您稍等片刻,奴婢这就让人去寻!”说着,竟忘了给白雅盥洗,突如其来的雷厉风行看得白雅哭笑不得。幸而,很快便有小丫鬟端着盆子进来,白雅梳洗一番后,见玉竹还未回来,便坐在床边发起呆来。 昨晚的事她确实没什么印象,朦胧之中似乎梦见了白琛,还缠着他撒了一会儿娇。 想念白琛,却只能是想念,幸而,还有一个想念了,能见着的。 白雅没等玉竹回来,跳下床随意披了件大衣便往外走。 今年的冬天并没有十分寒冷,初雪迟迟不来。此时应是寅时黎明时分,丫鬟小厮要么不见影,要么形色匆匆,唯独几个守夜的也被玉竹打发去找镯子了。白雅独自一人闲庭漫步,蓝色大衣帽子下,头髮披散。 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如轩苑,此时兄长与清月应未起身,门口立着两个护卫,白雅看了半晌,那两人亦面面相觑,似乎在想着该不该通传。 白雅没理他们,她的目光稍显懵懂,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两人见了,耳语一番,其中一人脚步匆匆的走了,竟没有发出丁点声响。 白雅晃到听风亭里,百无聊赖地看着被随意堆在一旁的怪石,想着不若在这里等到天亮。 她突然想见白谦,说不上为什么,就想见一下下。 “你把红灵丹给她了。”书房窗前,子乌先生陈述道。 红灵草,十年开一次花,百年结一次果,用于武者有洗精伐髓之效,用于常人……闻所未闻。 “红灵丹于我已无大效。”却能救她一命,七日情再霸道也比不得红灵丹。只是,白谦看着有些呆萌的白雅,皱了把眉头,似乎还是霸道了些, “无大效却仍有效。若用之,你上清诀的瓶颈许会有所松动。”两年前,白谦修炼至第六层,两年后依旧是第六层。 “上清诀七层,返璞归真,你不期待吗?”子乌先生问。 “阳安城内,第六层,足矣。”至于期待,他似乎已经丧失了这种感觉。 子乌先生摇了摇头,一语道破:“若你是卫国公府的白谦,确实足矣,若你是当朝忍辱负重的四皇子萧瑾璃,尚为勉强,若你既是萧瑾璃又要护住自己的软肋,怕有些惊险。” 第81页 白谦眼皮轻抬,看向子乌先生的目光危险而警惕。 第36章 通房 晨曦朦胧,突如其来的颠簸让白雅睁眼,睡眼带着水汽,一片惺忪。 “醒了。”就在白雅睁眼的瞬间,白谦道。 她眨了眨眼,脸颊带着一抹残红,睫毛轻颤,像误闯禁地的蝴蝶。 她竟睡着。 “什么时辰了?”白雅捉着白谦的手臂,想抬起身子下地,白谦却抱得紧实。 “卯正一刻。”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如白玉温润。 白雅此时的脑袋不甚灵光,只觉得她的兄长好看极了,一不小心就看呆了。 “哥哥今日不入宫?”她的身子乏力得紧,不下便不下吧。只是她自认年纪不小,这般被抱在怀里,难免羞红了脸,哪怕抱着她的是兄长。 白谦垂眸轻扫,黑眸映着她的模样:“今日沐休。” 心嘆,果然药性霸道了些。 白谦吩咐清月进来给白雅洗漱,又有一陌生的丫鬟端了早膳进来。早膳只有简单几样,却无一不精,看着不像大厨房所出。 白雅咬了一口包子,白嫩的小脸皱巴巴的。 “你昨日中了七日情,尚有余毒,得慢慢调理。日后每日晚膳,需来如轩苑用药膳。”实际上七日情的毒已解,只是红灵丹过于霸道,白雅羸弱的身子突逢大补,一时难以消化,故而精神不济,唯有用药引导方能吸收完全。 吸收完全后,体质自是不同的。 “七日情?”她的心一紧。压根就没想到为什么用个膳还要跑到如轩苑这边。 “让人神智不清似醉酒之药。” 白雅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媚药,不然多尴尬。 “若余毒未清,有何后果?” “痴傻如五六岁孩童。” 白雅的心一冽,这安王府忒歹毒了些,如此她再不好嫌弃这古怪的味道。 早膳用了近半个时辰,白雅在白谦的目光下喝完最后一口粥。待那陌生的丫鬟收拾好桌面退下后,迫不及待问:“如轩苑何时多了一个丫鬟?” “清水,日后你的药膳由她负责,旁的事也可以找她。” 白谦话落,才进门的清月脸色煞白。 白雅没察觉白谦话里的深意,这“日后”两字可不得了。倒是朝清水看多了几眼。 若说清月容貌姝丽,身段玲珑,清水则眉眼轻柔,纤细有致。 一如月下凌霄,垂首间藏了一股刻进骨子里的傲然。一如水中垂柳,低眉顺眼游刃有余让人倍感舒适。 两人各有千秋。 自古高门贵公子有收通房一说,清月清水容貌出色,体态不俗,白谦已二十又二…… 她素来相信白谦的眼光。只是,想到有朝一日白谦也会三妻四妾,她莫名心感不适。许是因为多情与他清冷的性子格格不入,又或是她打从心底不认同这种失衡的男女关系…… 然而,不待白雅细细剖析,困感袭来,来得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甚至不待她反应已失了意识。 就在白雅的头将触到桌面的时候,白谦伸手把她的脸托住。清月正准备上茶,触及白谦眼中的冷意,只得涩然退下。 因她阻拦玉蔻求见,白谦甚是不满,短短一日,竟把远在城外的清水召回。 清月咬了咬唇,暗看了两人一眼,她绝不能失了世子贴身丫鬟的身份。然而,便在她把门掩上的同时,白谦正把人拦腰抱起,去的竟是内室! 清月一惊,关门的手久久不曾动作。不一会儿,那门却像自己长了手一般,缓缓闭合。 “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清水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便连眉眼也是道不尽的柔情,只是从她嘴里吐出来的话却让清月如歷风雪。 她的身份?她曾是永苍贵女,因家族失势被继母发卖,幸得世子相救。她满腔才情,若不是心存念想何至于沦落为奴。 她原本是要死心的,偶尔窥见他眼中的柔情,便忍不住想要一试,或分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清水往后撤了几步,回头看了眼清月。清月心里不服,抿唇跟上。 “当初,世子在你我二人间择一人近身服侍,你可知为何是你?” 白谦本就不喜用女侍,以往在永苍,她们抚琴弄茶不敢靠近他半米之内,突然听闻要择一人入府近身伺候,惊喜之余难免诧异。 清水亦是期待过的,期待他的与众不同。 清月轻抬眼眸,里面的傲然不加掩饰:“你生于市井,我落于高堂,府门最重规矩。” 若在高门府邸行事,她自比清水要胜一筹。 清水摇了摇头:“当初,世子本意属于我,只我让于你。” 清月不可置信:“不可能!先不说你出身卑贱,如何能凌驾于我之上,再说世子素来有主意,怎么可能听信于你?” 白谦瞧着清冷,内里却是说一不二的主。 清水眼眸微垂,一脸平静:“听信,不过是不在乎罢了。我们不过区区婢女,你以为他为何要在意我们的想法?”既是不愿,那换一个便是了。若觉得被冒犯了,杀了也无妨。 “不!你骗我!”清月显然无法相信,她自以为自己是不同的,这才成了如轩苑里面的唯一。 第82页 如轩苑丫鬟六七,昨日为止,她却是唯一一个能近白谦身的。 清水倏然抬头:“我为什么要骗你?若我真要骗你,直说世子意属于你,让你想入非非,甚至拿小姐当假想敌,又或是自以为是这如轩苑的女主人!若我真要骗你,阖该等你深陷其中任世子连根拔起!”若不是心里存了点愧疚,她又如何会在意清月会不会越陷越深,会不会被丢弃。 清月瞳孔微缩,清水温柔忍让惯了,她从来不知道她的话也能伤人肺腑。她隐藏至深,为的是什么? 清月紧了紧拳头:“你为何要将近身之便让于我。”两人在永苍的时候,表面姐妹相称,私底互相攀比,在众丫鬟和小厮中可谓分庭抗礼,谁也不服谁。 清水笑了笑,眉眼的锐利顷刻消散,怜悯又笃定:“因为,我惜命。” 她从来不行没把握之事。若清月成功了,代表世子不是牢不可破的,而她的手段比之清月的只高不低,自然不乏上位的机会。若清月失败了,她也没失去些什么,便连早前失去的近身之职也终究会落回自己的身上。 由始至终,清月只是一个试验品。只是,这个试验品失败了。 清水庆幸又可惜。 —— 主卧,白雅被放在床上,白谦的手在距离她的身子五公分处隔空游走。不一会儿,精緻的小脸重新染上红晕,那红晕随白谦的动作逐渐扩散,却似丹朱入海,很快便没了踪影。而白雅紧皱的眉头总算松开,浅浅的唿吸声传来,俨然陷入了安眠。 “世子,雅馨苑的丫鬟玉竹来寻,是否通传?”清水在门外轻声唤道。 “不必。” “诺。” 院子里,玉竹双手紧握,见清水出来了,忙迎上去问:“清水姐姐,小姐可安好?”早晨她光顾着找丢失的银镯,小姐什么时候出了院子都不知道,还是路边的小厮见着才知道小姐竟独自来了如轩苑。 玉竹细细打量,她第一次见清水,陌生又客气,然而对方的温柔让她稍感心安。 “小姐刚用完药,现已睡下,不宜移动。玉竹妹妹不妨先回去,若有闲暇,可于傍晚亲采红梅花苞,那红梅花苞,最好是含而不露,刚上五分红的,再温水蒸熟,今夜泡于沐汤中,对小姐的身体大有益处。至于小姐这边,我与清月定会仔细照料。世子刚刚已吩咐,小姐今晚在如轩苑用膳。玉竹妹妹若放心,尽管到了饭后再来接人。” 玉竹听了,只以为白雅体内余毒未清,也不再纠结白雅此时睡在何处,听闻红梅花苞对白雅的身子大有益处,便匆匆告辞回去邀上玉蔻等人找篮子采红梅去。这个时日的红梅才挂枝头,娇得很,还不多,採摘需费不少功夫。 白雅再次醒来已是傍晚,一股似有若无的冷竹香传来,熟悉又陌生,像白谦身上的味道,似乎又要比往常闻到的要浓烈些。 这是白谦的卧室,只是此时屋里无一人。她穿了鞋子往外走,猜想着白谦此时该在书房。 如轩苑的丫鬟小厮少得可怜,能入白谦室内的更寥寥无几。然而,在去往书房的路上白雅竟碰到了一个面带白须身子清瘦的老爷子,看那气度不像下人,倒像谋士,只是两人均不相识,堪堪点头即了。 白雅瞧着那老爷子慈善极了,忍不住朝他弯唇一笑。 子乌先生的目光从她的精緻的脸庞略过,堪堪落在那双安静又清澈的琉璃眼上,思及之前探得的消息,心中瞭然。 企图藏而不露,却又难弃亲情与血肉。清斋书院的豪言他略有耳闻,彼时只嘆此女胸有气魄与情怀,直至在渝州看到白谦书房里的河道设计图。 与其说是设计,还不若说是导向。因笔工一般,位置画得格外粗糙,瞧着就不似毓河的地理图,但思路奇特得紧。 早前他曾与白谦商讨过毓河治理之事。不得不说,白谦天纵奇才,所提的以树固土,以石截泥,以石块、卵石、砂砾滤水虽惊骇却有理有据。而白雅竟能将白谦的想法猜得精准,甚至思白谦不及。 白谦将回京的日子推迟了一个月,不过是为了实践白雅所言。将矮树植于高树之下,以草丛围之。而白谦给其加了一道,禁止百姓开垦官府种植的绿植。 三个月过去了,探子来报,毓河周边的绿植长势良好,百姓从怨天载道到半信半疑再到深信不疑,似乎可以预见,明年渝州的水患必然大减。 子乌先生瞧着白雅离去的背影,对方似泉水清润的眼瞳始终难以忘怀。听闻她曾置身父亲漠视、祖母不喜、继母刁难、继妹陷害之境,却不曾自怜自艾或偏激阴暗,瞧着干净又从容,实属难得。 这样聪明又通透的人若自甘藏身于虚伪又自私的人群中,常人许会被她轻易蒙蔽过去。只怪她太不小心了。 在未了解她所谓的兄长之前,一头钻了进去。 越是在意,越是毫无保留,也就暴露得越深,最后只能落得个无处可逃。 是福是祸,已然由他不由她。 作者有话要说:  咋们的感情戏正式开锣了餵~ 第37章 荒唐 安王府 “母亲大安。”才忙完公务的安王脚步匆匆,眉梢蓄着难掩的阴郁。 老王妃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怎么?生辰后的第一日,便忍不住要找我秋后算帐?” 第83页 昨日是老王妃的生辰,安王心里再气也不好拿萧晋彦的丑事质问于她,哪怕这丑事是老王妃一手作下的。 安王五官周正,笑着的时候如沐春风,板着的时候却是另一番模样,俏似冷酷无情的白面判官。 安王素来敬重老王妃:“母亲严重了,您做事自有道理,孩儿自不会干涉。只是彦儿与白雅的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流言不止,对安王府大大不利。” 见安王的态度尚算诚恳,老王妃也不端着了,挨在榻上,缓声道:“昨日之事,实属失策,说说你的想法罢。” 这个儿子嘴里说着不怨她,心里如何只有他知道。听闻昨日正院动静不小,便连没有参与的王妃亦受了牵连。不过是敲山镇虎罢了。 “孩儿愚见,联姻一事不妥。”这是断了老王妃趁热打铁的心思。 老王妃掀了掀眼皮,示意他详说。 “皇上对我早已心生忌惮,因孩儿与贤妃娘娘谨言慎行,他无由发落,安王府才安然至今。若彦儿因一场闹剧娶了白雅,虽牵制了白谦,却坐实了我的狼子野心,如此将后患无穷。” 老王妃目光锐利:“你不同意彦儿娶白雅,当真为的是安王府?” 在她看来一味循规蹈矩无功无过,猜忌更甚,倒不如趁着余威,铤而走险赚些实在的。 帝皇的猜忌最是无情,短时间他不能拿安王府如何,要永绝后患只得将疑似与他们搭上同一条船的白谦废弃,如此还省得她们动手。 老王妃自诩了解安王,不相信他没考虑。只怕不是没考虑,而是考虑了不想做罢了。 昔日的安王风流倜傥,对才貌并重刚出阁的文世洳一见倾心,只是鲜为人知。 “孩儿字字箴言。”安王面色如常,神色让人看不出异样。 老王妃也不想揪着往事不放,怕伤她们的母子情。只是近几年安王越发不可测,瞒着她做了不少事,她阖该敲打敲打。 “既人已死,我权当多虑。若说到联姻,我也不稀罕了。昨日一闹,白雅牙尖嘴利把安王府推上风头浪尖,再入不得我安王府的大门。只是牵制白谦一事怕已无望,剩余的便由你安排罢。” 安王应下后再不说其他,言还有要事回了自个儿的院子。 老王妃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小厮悄悄进来,跪在地上道:“老太君料事如神!王爷果真找府医去了!” 老王妃呷了一口茶,神色莫测。一言不发打发小厮下去。 徐嬷嬷给她添了杯茶,问:“老太君可是担心王爷恼了您?只是王爷此时找府医作甚?” 作甚?老王妃笑了笑。她的好儿子知道她不是饶人的主,白雅给安王府这么大一记耳光,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显然,他猜到她会用药。 “你可记得十四年前炀儿的异举?” 安王全名萧景炀,先帝亲赐,寓意勤勉光明。 “老太君说的可是王爷试图掳走……一事?”徐嬷嬷小心翼翼道:“说起来奴婢还是第一次见王爷那般模样,似癫似狂。” 十四年前,便在文世洳逝世那晚,安王瞒着老王爷,非要将文世洳的尸体盗走,若非安王府的暗卫及时赶到并强行制止,怕早已命丧白源剑下。那时候,老王妃只以为是他求而不得执念所致。如今想来,里面或许还有旁的。 “你派人查一下,十四或十五年前,文世洳与他暗中是否有牵扯。” 徐嬷嬷一愣,这两人能有什么牵扯?似想到什么,瞬间瞪大了老眼:“您莫不是……莫不是怀疑……” 徐嬷嬷只觉得荒唐! 老王妃却良久不言。贤妃曾联合白老夫人设计文世洳与侍卫通姦,奇怪的是那天,文世洳明明服下了媚药却不知所踪。同晚,安王以约了友人吃酒为由迟迟未归。 老王妃眼中的深沉让徐嬷嬷心惊,若这是真的,卫国公一直以来欲置安王于死地的心思便解释得通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政敌,而是夺妻之仇啊! 文家未出事之前,都道文家姐妹嫁得好,一个是受尽帝宠的皇后,一个是让一代枭雄倾心的卫国公夫人。谁知天意弄人,后面折腾出这么多糟心事,便连王爷也牵涉其中。 徐嬷嬷没敢耽误,得了令后立马传信暗人。这事得紧着办,若白雅真是王爷的种,再与世子相配…… 那真真是天打雷噼之事啊! —— 福熙院 听林嬷嬷说了一轮外头的流言,老夫人气得心肝疼。正打算摔杯子的时候,收到了白源将回的消息,脾气又收了回去。 林嬷嬷边给她舒缓边道:“再有一个月老爷就回来了,您阖该高高兴兴养好身子才是,何苦拿这些糟心事与自己过不去?” 老夫人半睁着眼:“老爷子去得早,源儿心里只装着战事,卫国公府又人丁微薄,若我不操心,这卫国公府如何撑得起来?” 林嬷嬷笑道:“原先是不得已,现不是多了世子吗?如今世子有出息了,瞧着是个可以依靠的。” 老夫人淡声应着。白谦是个有出息的,只是祖孙两本就不亲厚。 “罢了,这事我就不管了,凭她们折腾去。只是可惜了雅姐儿,原本我是打算给她挑个好的,如今这般,怕也只能低嫁了。” 第84页 林嬷嬷垂眼道:“二小姐年纪尚小,再有两年,这事也就淡了。”现世事变化得如此之快,众人又是健忘的,今日流言明日笑谈,再过个两年,谁还记得? 老夫人被舒缓得舒服得紧,忍不住露了点口风:“她的婚事,我早些时候就想好了,这流言倒是不妨碍的。” 她不喜白雅,却不能拿白雅如何,免得与白谦间隙越甚。只是这口气不出,实在不得劲,而能让她出这口气的,非萧惠仪莫属。 以前她与萧惠仪同声同气,那是因为萧惠仪是个听话不惹事的。如今,竟似脱缰的野马,随处惹麻烦!不要以为她不知道安王府安的是什么心!不过是忌惮白谦得势,企图借白雅拿捏白谦罢了! “周家那边可有信?”老夫人问。 三日前周夫人病重,特传周淇淇回去侍疾。 “昨日来了一封,是周小姐写的,说周夫人身体十分不好,怕熬不过春天,她想在家再住些时日。” 老夫人听了,眉头拧了又拧,道:“是个可怜的。你挑个婆子过去,再将府医带上,切记好生照看。若有好转,让人传信给淇丫头,便说我想她想得紧。” 林嬷嬷欣然应下,猜想老夫人这是想趁周夫人逝世之前把周小姐纳入后院,只是,老爷那边可不好说。 “老夫人,奴婢有一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林嬷嬷之所以深得老夫人的宠爱,不仅仅在于她体贴入微,还有开阔的眼界,偶尔还能给老夫人出出主意。 老夫人觑了她一眼,道:“你是我的贴身之人,还有什么是说不得的?” 林嬷嬷道:“老爷这次回来,也就住个十几二十天。他性子清冷,若知道您暗中撮合他与周小姐,心里该是不乐意的。奴婢怕他像上次那般,与您心生芥蒂。”若强行纳妾有效,白源的房中便不会一直没几个人。 林嬷嬷言之有理,只是这次老夫人已打定主意不再让步。 “我与他早已心生芥蒂。这十几年来,我待他如何你们看在眼里。那颗心却捂都捂不热,我亦不想白费力气。我乃他的亲母,但凡我在的一天,他便不得不得顺着我。淇丫头是个聪明有手段的,不比那女人差,源儿是先入为主才对她视而不见,若淇丫头天天杵在那,他未必不会动心。” 若如此,老爷又怎么会迟迟不原谅您呢? 这几年来老夫人的示弱林嬷嬷看在眼里,只是老爷心如磐石,怕周小姐嫁过来也是守活寡。 当然这话林嬷嬷只敢在心里叨念,老夫人强势惯了,不容旁人忤逆,她刚刚已僭越,再不会触霉头。 “您说得极是,老爷虽然一时想不开,却是个孝顺的,相信不久老爷定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林嬷嬷是文家出事后才接的班服侍老夫人身边,自然不清楚她们母子的癥结所在。老夫人也没解释,十四年前的事,除了她,知道的俱被灭口,她不容外泄。 老夫人嘆道:“但愿如此。” —— 便在老王妃暗中派人查询当年的真相时,白谦这边已先安王府一步将真相得知。 听着白棋的回报,白谦哑言。 所以,竟是移花接木? 一贯清冷舒坦的眉头越蹙越紧,瓷手轻扣桌面。 老夫人、贤妃、萧景炀、奶娘? 白谦看了眼被某人随意搁在桌面的字画,花丛中是一只娇憨肥圆的花猫,花猫蠢钝抬首的动作她称之为勐虎嗅蔷薇。 “将线索抹去。” “全部。” 第38章 坏事 正正是除夕那天,白源携勇退西蛮骑兵十二里的消息凯旋而归,帝皇嘉赏,赐卫国公白源定国将军封号。卫国公府一时门庭若市,也只有晚上,才安生片刻。 萧惠仪看了眼灯火依旧的书房,冷声道“给我。” 身后是提着食盒的锦心与提着灯笼的锦衣。 翠萍忙把刚烘干的古籍递给萧惠仪,一声不敢吭。 她是白源房里的丫鬟,专管草堂阁的笔墨。 萧惠仪打量着垂首不语的翠萍,嫩白纤细的脖子看得晃眼,直盯得翠萍毛骨悚然,才把视线重新落于手中的古籍。 岛国游记?老爷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虚无缥缈的杂书了? 萧惠仪抿了抿唇,敲门入了书房。 “何事?”白源只抬头看了眼,声音低沉漠然。 萧惠仪让锦心把汤从食盒里端出来,温贤道:“我瞧着天寒地冻的,你常伏案公务,怕你身体熬不住,亲自炖了碗参茸予你活血补气。” 参茸对男子大有益处,萧惠仪在打什么主意,旁人一目了然,只惜这旁人不是白源,或许他也是懂的,只当不知道罢了。 回来十日,白源只去了一次柳晚倩的鸢菲苑,再没入过旁的后院。 随着萧惠仪的动作,一股浓郁的参茸味传来,白源眉头紧蹙。 书房乃公务之地,他无在此吃食的习惯。萧惠仪入府十几年,却一无所知。 白源显然没有告知她的欲望,道:“放着吧,若无要事,可退。” 西疆一带动作频频,虽被他逼得退了十几里,仍不忘屡次挑衅,让人不得不防。他没空理会萧惠仪,因为往往他说上一句,对方能扯个九万八千里。 第85页 因着白源的冷漠,萧惠仪脸色微僵,然而经验使然,很快她重拾端庄,道:“老爷,妾有一事相禀。” 白源的手一顿。 “前一段时日,安王府老太君寿宴,安世子因醉酒冒犯了雅姐儿,还被好些人看见了。妾对不住卫国公府。”说着,萧惠仪紧紧盯着白源,想着他什么时候抬头,自己好让眼泪掉落。 只惜,白源的头似有千斤重。 翻了一页纸后,白源道:“此事白安已告知我,既是安世子犯下的事,便与你无关,你不必介怀。” 萧惠仪听了,喜忧参半。 “虽不全是我的错,只是雅姐儿名声受损,妾十分愧疚。雅姐儿再有两个月便十四了。阳安城才俊众多,然真正配得上的寥寥无几,现又出了这档子事……彦儿的性子我了解,虽家世、外貌不错,只惜人没个定性,雅姐儿水一样的性子,配了恐会吃亏。” “既如此,你打算如何?” 萧惠仪猜不准白源的心思,试探道:“妾担心彦儿这回是真瞧上了,想着不若现开始慢慢帮雅姐儿相看,先把人定下来,也好让彦儿死心。至于嫁,是不急的,待湄姐儿出阁后,卫国公府再仔细筹备,弄个一两年,届时流言大家忘得差不多了,雅姐儿也出阁了,时间刚刚好,不知老爷可有旁的想法?” 萧惠仪此话说不上良善。白雅名声才受损,此时相看的人家与日后相看的,质量定是不同的。 原本高门府邸,儿女亲事由主母全责,只是出了白湄一个另类,白雅又是继女,她不好贸然做主。提前请示白源,顺道还可以试探一番,看他对白雅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另类保护。 萧惠仪始终想不明白,昔日对文世洳一往情深的白源,因何对白谦与白雅如此冷漠。 没错,是冷漠。 无论是白谦高中还是后来位及能臣,白源的表现均不似慈父。父子两人的谈话也听不出多少温情,倒像在例行公事,刻板又无情。至于白雅,那更不必说,十几年来的漠视从未改变,便连被割腕一事也轻描淡写地被抹过。 “她的婚事,你与母亲做主便可。” 虽然想不通,但总归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萧惠仪看了眼旁边仍满杯的茶,猜想他这是忙得连茶都顾不上喝,不敢打扰,遗憾又不甘地带着锦心离去。 一刻钟后,翠萍前来换茶。 “把汤喝了。”语气淡且平。 “诺。” 翠萍丝毫没觉得惊讶,添了茶后,小心捧着汤退下,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一滴不剩地把尚带余温的汤喝了。喝毕,转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院子一角,目睹了这一幕的萧惠仪紧紧捉着手中的古籍,险些把新弄的指甲崩坏。 —— 子时一刻,福熙院 以往在这个时候,老夫人早已入睡,今儿,她却罕见地出现在佛堂,跪在蒲团上,《金刚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月,越过树梢落于顶,东苑突然嘈杂一片,老夫人倏然睁眼。 “你去看看。”手紧紧地攥着佛珠,一刻不敢松懈。 “诺” 林嬷嬷急急忙忙地撩起素色的帘子,打发小厮去东苑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小厮脚步快,不一会儿就折步返回,气喘吁吁道:“是……是圣上,圣上传见咋们老爷!” 林嬷嬷一惊,暗道坏事了。紧着步子往外走,还没到东苑,已听闻吵杂声一片,还有女人的哭声。 当林嬷嬷赶到的时候,周淇淇恰被白源扔在地上,衣服还是那身单薄如表皮的里衣,说不上透,只衬得身子曲线毕露。髮型全无,细白的小脸梨花带雨,甚是狼狈。白源则被白安搀扶着,满脸通红,步履踉跄,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眼神却清醒得紧,只锐利更甚,寒光更冰,几欲杀人。 白源挪了挪头颅,目光与林嬷嬷不期而遇。林嬷嬷腿一软,手脚冰凉地跪在地上。 完了,事儿不但没成,还撞见了皇上传召,卫国公府这是面子里子丢得一干二净! “国公爷……这……皇上传召要紧啊!”前来传话的小路子一脸为难。 卫国公府出事了,卫国公瞧着也不大对劲,只西疆军情要紧,耽误不得。若他不紧着把人带进宫,耽误了正事,这脑袋就不保了呀! 白源喘了口粗气,这个时候,若他还不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药就妄为权臣,只是此时不是舒缓的时候,他也没舒缓的心思,遂从白安腰边拔过长剑,对着手臂狠狠一刀。 疼痛刺激,身体总算可控些。 众人惊叫一片,均被白源的气势所慑。小路子与一同传信的几个太监瞧着头皮发麻,便在他欲言又止的时候,白源沉声道:“走!” 想来是痛到了极致,连翻身上马也难。 说来讽刺至极,堂堂的定国将军,沙场尚不能伤他分毫,区区几个女人却做到,算计着他自己给了自己一刀。 林嬷嬷被惊得魂飞魄散,踉踉跄跄跑回福熙院的时候,尚来不及跪下,就朝老夫人道:“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老夫人脸色不大好,想着最坏不过是东窗事发,勉强镇定道:“可是被发现了?” 第86页 林嬷嬷没回来,她心里没个准,也不往外走,只惴惴不安地等着。 “事儿没成,还撞上了……撞上了皇上传召!” 老夫人倏然起身,手上的珠线一不小心被掐断了,檀香珠子滚了一地。老夫人惊问:“皇上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传召?” “奴婢也不知道,去到东苑的时候,护卫、传口谕的太监围了一圈,可吓人了!最不得了的是,老爷正发作着,那些太监又逼得紧。为了保持清醒,老爷竟……竟划了自己一刀!” 老夫人身子微晃,一手参在了桌面,碰得杯子翻身落于地。碎片划过腿边,浑然不知痛。 “那现在他人呢?可传府医?” “人已经随太监入宫了!” “坏了坏了……”老夫人一连说了几个“坏了”。 “容我想想……”然而,不待她想出个究竟,突然双眼一黑。 “老夫人!” “来人!来人啊!老夫人晕倒了!” —— “吵什么?”白雅双眼朦胧。 她是被吵醒的,侧室的玉竹同样醒来,点着灯火入了室内。 “奴婢这就去看看。”玉竹将灯放好后往外走,不一会儿便瞧见了脚步匆匆的红玉。 “红玉,可是老夫人那边出了什么事?” 红玉是福熙院的二等丫鬟,掌管福熙院的器具与香火。 红玉慌忙道:“好姐姐!老夫人晕倒了!林嬷嬷着妹妹来唤二小姐过去!” 玉竹一听,忙道:“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呢?你稍等片刻,我给小姐披件衣裳就出来。” “诶!” 此时玉蔻也起了,见红玉在门口又是跺脚又是搓手,显然冷极了。忙拉着她站在屋檐下,见她冷得直哆嗦,握紧她的双手,给她搓暖,许是觉得还是冷了些,凑到嘴边给她唿了几口热气。 红玉一愣,显然没想到玉蔻会如此待她,印象中,玉蔻在福熙院,她们没怎么给过她好脸色。 “愣着干嘛?冻傻了?” 玉红冻得惨白的小脸硬生生憋出一点红:“没……没什么……” 玉蔻的嘴巴偶尔毒得紧,心地却比那些看着温柔的姐妹良善得多。 是她以前狭隘了,红玉如是想。 便在玉蔻给玉红取完暖的时候,白雅已披着一件厚厚的缎蓝斗纹棉里的斗篷出来,如貂毛丝滑柔顺的头髮半散着,上面别着一个小花苞,只花苞里除了一根玉簪,再无旁的装饰,素简又轻柔。 白雅边走边问:“白日里还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呢?”莫非刚刚的马蹄声是去请大夫? 红玉道:“奴婢也不知道。原本老夫人是在佛堂诵经的,突然林嬷嬷匆匆往外走,再回来的时候,没一会儿,就晕倒了。”今日刚好她值夜,才被唤来传话。 大晚上的还在佛堂诵经,莫不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这事,林嬷嬷怕是知情的。白雅刚想问其他院子的主子可是到了,突然脚步一顿。 红梅树梢,残雪点点,灯火阑珊,红星如雨。 公子驻足,峻冷如松,不是白谦,还能是谁? 第39章 兔死狗烹 “哥哥可是听闻了消息特意过来的?” 如轩苑到福熙院,原本可以不经雅馨苑。 白谦微垂着眼眸,伸手把白雅不算周正的斗篷弄好,目光在她头顶上的花苞顿了顿,道:“怕你受惊。” 白雅笑了笑,琉璃眼蓄着白谦冷峻的玉颜,柔柔地诱人沉沦。 “怎会?”她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怎会怕这些?况且老夫人只是晕倒,又不是归天。 头顶酥麻,原来是自己胡乱挽的花苞松懈了。 刚刚她的衣服歪了,白谦给她整装,见白谦扶了把她的花苞头,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髮型乱了,殊不知是因为一朵开得正艷的梅花落于其中,惹人心痒罢了。 白谦只觉得胸口蓄着一股冲动,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要破体而出。 “你跟关心……祖母?”白谦这话问得怪异,毕竟他们身后还吊着一个福熙院的红叶。 白雅想,许是因为刚刚她脚步匆匆,惹得白谦误会,遂扯了把他的衣袖,趁他看过来,狡黠地摇了摇头。 白谦对老夫人和萧惠仪的疏远毫不掩饰,她不想因为一句虚伪的“关心”让他有所顾忌。哪怕白谦瞧着就不像会为感情左右的人。 他太冷清了,很多时候瞧着就像是一个无欲无求的僧人。 白谦看了眼她挂在衣袖上的手指,恍若顾忌着身后的红玉,再不多言。 两人“赶”至福熙院的时候,屋里屋外,灯火灿灿。白雅瞧见了同样衣着简单的萧惠仪、白湄与白婳,便连几个姨娘也来了。只是姨娘身份卑微,只能在门外候着,不得进入,倒是白源,竟不在场。 “老爷被宫里的人叫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母亲一直未醒,阖该给宫里递个信,或让老爷得知,或请御医走一趟。” 萧惠仪若知道刚刚老夫人做下的事,定不会如此慷慨建议。 白谦朝一脸菜色的府医道:“可探出什么症状?” 第87页 府医抖着手放下银针:“乃气急攻心,只血液不通,一时受不住,遂晕了过去。” “既是晕过去,为何迟迟不醒?”相比萧惠仪等人一来就哭,问得直接明了。 “小的已着人煎了药,药也下去,这……”府医战战兢兢地跪着:“小的该死!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许还有旁的病症,只是小的医术浅薄,诊治不出,还请世子另请高明!” 竟是府医也没法子! “罢了。”白谦淡声道:“因何气急攻心?”这次问的却是林嬷嬷。 林嬷嬷只觉得手脚冰凉,这事如何说得?她前脚才给在场的奴才封口,后脚总不能自己抖出去!这事必然是瞒不住的,只瞒过一时是一时,只要不是从她林嬷嬷嘴里吐出来的,老夫人怪不到自己头上! “奴婢该死,不知道老夫人是因何事晕倒的。” 白谦淡扫了她一眼,朝萧惠仪道:“既是宫里来人,又是这个时候,想必是有要事,叨扰不得。卫国公府后街尽头,住着一告老还乡的老太医,不若请他来,亲自诊断。” 萧惠仪听了,一边惊慑于白谦的一针见血与果断,一边让人去请老太医。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一干瘦矮小的老太医被人扶着进来,准确来说是提着。只打量了半晌,又把了一小会儿的脉,道:“胸藏淤血,喉里含痰,需用药散去才好。” 听着不是什么厉害的病,萧惠仪只觉得心里落空空的,显然是失望的。嘴里却念着阿弥陀佛,还让锦心与林嬷嬷陪同老太医去取药单子。 老太医临走又吩咐道:“老夫人这是受惊了,幸亏她身子硬朗,不妨碍。但这次过后,身子到底亏损了,短时间内再受不得惊,不然恐有中风之势。” 萧惠仪听了,眼睛一亮,只是碍于白谦等人在此,不得不装出一副孝子模样。 当晚,是萧惠仪守的夜。白源回来了,她这个媳妇,再不喜婆母也该表现表现。 自那日瞧见翠萍用了参汤,她已经不奢望白源的喜爱了,但敬重尚可争一争。 —— 明德殿 皇帝萧庆昱披着明黄色的龙纹大衣,斜着身子,敲了敲龙椅,一脸阴色。 “卫国公可是刚从女人堆里爬起来的?”才封的定国将军,面圣竟如此失体统。 林福海好声好歹道:“老奴瞧卫国公那副模样,也是这么以为的,只……皇上与卫国公谈政事的时候,老奴在外头偷了个懒,恰好撞见了到卫国公府传口谕的小路子。” “皇上眼光犀利,卫国公确实是从女人身上爬起来的。只是,这女人,不是他自个儿找的,而是他府里的老夫人塞的,听闻还用了损人意志的阴私药。若不是皇上刚好传召,里面的事儿,怕就成了。” 萧庆昱惊愕:“竟有此事?”他原以为是白源放纵了。 “原本小路子也是不相信的,若不是他心急,怕耽误了事儿,不管不顾就往里走,惊扰了魔怔的卫国公。卫国公也不会醒过来,继而怒气沖沖地将一个女人仍了出去。小路子一打听,才知道那什么被扔的小姐竟是老夫人那边的人。巧的是,两个小厮见情势不妙,想鬼鬼祟祟遁离,被随行的侍卫逮了个正着,只以为是什么探子。然而,不待逼供,小厮便骇于皇家的威严,将他们家老夫人如何让他们下药,下了药之后又如何行事,巨细无遗交代得一清二楚。” 萧庆昱嫌恶道:“卫国公竟有如此毒母!” 早年,文世洳可是在她的身上吃了不少苦头,连带文世澜亦嫌恶得紧。 林福海附和道:“可不是,老奴听了也觉得吃惊。可怜卫国公,为了尽早脱离药物的控制,竟自划手臂。如此意志坚定之人,想必不会辜负皇上的厚爱。” 萧庆昱难得多看了他一眼,道:“你极少如此力贊朝臣。” 帝皇最是多疑,林福海却不慌不忙,耿直道:“若皇上肯早些歇息,而非没日没夜盯着西蛮的事儿,老奴许还能省些口舌与心思。” 因西疆大捷,召白源回京本就存了怀疑与试探。主帅离去,萧庆昱又恐生变,让探子密切关注西蛮的一举一动,故每日信件不断。 虽耗费的心思与人力有些多,但今天总算探得了一桩惊天密谋,便是西蛮在西疆安插了眼线,那眼线欲利用西疆副帅对白源的嫉恨,联手置白源于死地。双方暗杀都布好了,就等着白源回西疆路过风迎岭。 白源死了,先不说西疆会不会士气大减,光是他的死因就足以让朝野震撼。 兔死狗烹乃亘古不变的驭权之术。 烹狗的,最大嫌疑莫过于他这个帝皇。 简直胆大包天! 如此倒证实了白源并无二心,有二心的却是被留在西疆的副帅。 林福海对卫国公的赞誉倒是恰如其分。 “拟旨。” “命定国将军即日前往西疆,卫我文澜疆土。” “另……” “卫国公老夫人可有品级?” “有的,乃一品诰命夫人。” “这一品诰命,过了,若囫囵配之,先不说对其他品德兼优的一品夫人公不公平。但看这次,如此毒妇愚母,必然会拖累卫国公。” 第88页 “皇上您的意思是?”夫人被皇上剥夺品级的事儿,他还是头一遭见着。 “这事你暗中去办,莫要耽误卫国公回西疆的时间,也莫要明着让卫国公没脸。” 这话林福海是听明白了,旨意要当着卫国公和老夫人的面宣,免得卫国公又要顾忌母子的情谊,惦记着卫国公府的事,又要想着西蛮的战况,分了心神。而卫国公老夫人那边,既是警示又是教训,遭了帝皇的嫌,以后宫里宫外,但凡有脸面的宴会,自此无缘。 真真晚节不保。 —— 次日,林福海宣完明旨后,将秘旨交予白源手中。旁边是战战兢兢面如死灰的老夫人。她到死都没想到,老国公去世了,她的诰命服会被皇上收回。 简直就是耻辱! 老夫人堪堪撑过林福海离去,两眼一黑,又晕了过去。只是再次醒来的时候,已不见白源。 原来,白源已经奉旨回了西疆。 老夫人又悔又恨,当即将周淇淇谴回,只惜已无济于事。 人逢重挫,脾气难免见长,白雅在老夫人身上深有体会,侍疾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熬到元宵夜,便如那放飞的巢鸟,巴不得一去不回。 街头人影攒动,白雅白婳素来看不对眼,不可能走到一处,白湄有她的手帕之交,是几个世家庶女,与她也走不到一处,遂白雅仍与贺倾晴、林艺蕊同往。 几人逛了一会儿,突闻打斗声,贺倾晴伸长着脑袋,便连白雅和林艺蕊也生出了好奇。 众人往前走,与白湄、白婳等人不期而遇。只见红黑色的羽林军突然涌入,百姓纷纷散开,竟露出一个缺口。 白雅隐约瞧见前面似有两帮人马在干架,一方拿着锄头与菜刀,很是粗犷,另一方衣冠楚楚,手握长剑,护卫打扮,护着的正是中间的一名白衣公子。瞧着斯文,却人多欺人少。 只是天子脚下直接干架,实在勇气可嘉,还有点蠢。钟翰羽就是铁铮铮的例子,不知道中间那位公子又是哪家大爷。 羽林军并没有立马劝架,而是疏散人群,避免误伤。只是很快,局势呈一边倒,大汉不知被谁捅了一刀,鲜血染红了青石砖,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声。 “杀人了!杀人了!” 羽林军很快上前把人制住,那领头之人英姿飒爽,白雅心想:真巧! “来人,都押回衙门!”薛凌浩厉声一喊,中气十足,盖过了人群的骚动声。 那被护卫护着的贵公子不可置信,惊恐道:“薛凌浩你敢!我姑母不会放过你的!” 听他这么一吼,制住他双臂的羽林军目光齐齐地看向薛凌浩,易齐勇的姑母乃淑妃娘娘。 一被制住的大汉见了,以为薛凌浩要放过他,趁捉他之人不备,扑向薛凌浩,扯住他裤腿,哭嚎道:“官爷!此人强抢民女,几天前逼死我侄女,现又想祸害我闺女,刚还杀了我兄长,求官爷替草民做主啊!”对方声泪俱下,白雅看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木然站着,之所以说是女孩,是因为对方看着也才十一二岁。 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原来这公子罄竹难书,却因为他是淑妃的侄子,少有人制得住她。 提起淑妃,白雅忍不住觑了白湄一眼。 淑妃乃二皇子生母,年初宫宴,白湄中途离席,听闻路遇淑妃。说是路遇,想到几个月后便要大婚的二皇子,怕白湄歷的是天雷滚滚的棒打鸳鸯。 如此想来,淑妃因二皇子欺了白湄,今日白湄名义上的未婚夫捉拿她的侄子,还真是苍天有眼。 若淑妃的侄子落入他人之手,许会被轻判。若是薛凌浩,白雅看着对方黑得黝亮、稜角分明的脸,据闻这种人特正直,且……白雅又往白湄的方向偷看了眼,且瞧着就是个情深的,淑妃这侄子怕是碰板子了。 果然,不管那人怎么折腾,怎么辱骂,众人热闹依旧,薛凌浩强势如斯,后许是不耐烦了,让人把易齐勇的嘴堵住,直接带走。 许是白雅的目光过于热烈,薛凌浩临走前朝她们这边看了眼。只是白雅看得兴致盎然,内心十分活跃,侦查的小雷达异常敏感。 薛凌浩在白湄身上逗留的时间最长。 正当白雅以为白湄又跟上次一样,视而不见的时候,突然看到她与薛凌浩对视了一眼,点下她素来端着的头颅。 白雅突感热泪盈眶,有种女儿终于愿意被猪拱了的欣慰感。 明明是简单的点头之礼,她却似看到了千万种可能。 许是因为两人日渐亲密,又因着给老夫人侍疾同病相怜,竟开始心心相惜。 她打从心底希望白湄幸福。 薛凌浩翻身上马,那姿势潇洒极了,便连远去的马蹄声都似乎带着雀跃。 白雅古怪地看着白湄,白湄一脸迷茫地看了过来,白雅丢给对方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容。白湄后知后觉,俏脸胭脂浓,见白雅仍目不转睛,恼羞成怒娇骂了声:“你这泼猴!” 白雅撇了撇嘴,连带把头也撇向一边,巧的是,她又看到了一对熟人。 那温文尔雅,面含春风的不是三皇子吗?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前太傅之女南宫嫣然。两人靠得极近,身体都要挨在一起了。 只见三皇子手拿玉兔灯笼,凑到南宫嫣然耳边说话。 第89页 这三皇子不是与白婳一对吗?怎的撩上前太傅之女了?这要是被白婳知道,卫国公府怕不得安宁。 白雅不动声色扫了眼不远处明显精心打扮过的白婳,白湄显然也注意到了,与白雅交换了神色,趁白婳低头看花灯的时候,拉着白雅往另一个方向走,说要去买花绢,白婳往她们的方向看了眼,头也不抬,带着奴僕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主僕几人又逛了近半个时辰,白雅把玩着手里刚买的花绢,想着别在白谦书房的那个青色长颈花瓶上该是十分好看。 白雅正想着给自己也挑一朵,突闻玉蔻道:“小姐,前面那人可是玉竹?” 白雅看了过去,果然是她。只见玉竹步履匆匆,脸上焦色外露,白雅连忙迎了上去。 不待她询问,玉竹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速速回府,公子遇刺,伤势严重,正昏迷不醒!” 白雅听了,花绢倏然落地。 第40章 谣言 冬春之际,阳安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缠绵又寒凉。 当看到脸色苍白失了意识的白谦,白雅勉强强镇心神。 听闻是从宫里回来的时候遇刺的。 屋里聚着四名太医,那为首最年长的道白谦失血过多,刀伤又处在厉害之处,伤及肺腑,又逢脑部重创,淤血不散,恐有生命之忧,熬不熬得住权看今晚。 白雅的脑袋轰然空白,然而慌乱不过是一瞬,很快理智占了上风。 屋里的气氛有些怪异。榻上坐着老夫人,旁边是萧惠仪与白婳,白湄坐于白雅身侧,只看着白雅为白谦擦身降温。 两人虽是兄妹,但到底男女有别,擦的不是什么私密的地方。然而,为减轻体热,动作不能停。擦完脸,然后脖子与手脚,如此循环,细緻体贴又耐心,连老夫人也挑剔不出半点错。 白雅听着萧惠仪与白婳言不由衷地安慰着老夫人,心里不耐,觉得刺耳又聒噪,开口道:“劳祖母、母亲、妹妹担忧,只夜寒露重,哥哥若知道你们替他这个晚辈守夜,许不知如何愧疚。不若你们先回。今儿我守夜,若有什么事或哥哥醒来了,我立马让人通传。”一贯软糯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白湄难掩心疼。 老夫人神色复杂,白谦遇难,说不担心是假,但要说十分担心,也假,总归心情不好便是。她原本就是熬不住夜的,兼这两日噩梦不断,身子越发差劲,撑不得,便顺着白雅递过来的梯子赶着下。 萧惠仪见此,也不装模作样了,拉着白婳丢下一堆不痛不痒的吩咐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谦遇刺,她放鞭炮都不及,哪还会担心?其中或有安王府的手比也说不定。 白湄也不欲多留,不是不关心,而是她觉得白雅想要冷静些,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了半晌随丫鬟一同离去。 见众人渐散,白雅按了按眉心,俨然累极。玉竹与清水忙劝她去歇息,白雅摇了摇头,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白棋可回来了?” 白棋被大理寺的人传了去,至今未归。 清水摇了摇头。 “罢了,等人醒来再说。” 白雅摩挲着白谦的大手,见温度总算降下来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肚子竟然有些饿了。 玉蔻算好了似的,提了一笼子饺子进来。白雅味如嚼蜡吃着,许是熬过了睡点,此时她非但不困,脑袋思维还异常清晰。 想置白谦于死地的,究竟是谁? 官场劲敌?渝州余孽?又或是安王府? 新贵的崛起必然惹人眼红,白谦还是里面的一朵奇葩。业绩不凡,民心所致,该是挡了好些人的道…… 此时此刻,白雅竟有些后悔自己懒散惯了,对好些事都不伤心。白谦遇难自己非但帮不上忙,还没半点头绪。 也不知道白谦突然遇袭,会不会影响他的侍郎一职。他瞧着就是个有抱负的,能力卓越,不能造福百姓委实可惜。 白雅半睁着眼撑到了第二日早上,太医一早就等着了,仔细诊治一番,幸亏脱离了生命危险。 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卫国公府是主子无恙,阖府安泰。太医则是因为可以给宫里的皇上交差了。然而,那口气松了不到两日,便又提了起来。 昏迷的白谦仍未醒来! 众人手忙脚乱再传请太医,太医却道,脑有瘀血,只有待瘀血自行散去方可恢復。若问淤血什么时候散去,太医言看天意与个人的恢復能力。 也就是说,白谦能不能醒来,何时醒来,是个未知数。 有点像现代的植物人。 白谦腰杆如松如竹,轻易不折,行事言语若平湖,滴水不漏。往日她不觉得白谦有多强大,直到半个月过去了,他安静如斯。 短短半个月,白雅在卫国公府的待遇一落千丈。 “小姐,这云雾山间闻着便不像新的,还有新送来的云纱,颜色一点儿也不好看,别是大小姐与三小姐挑剩的!”便连素来好说话的玉蔻也生了火。 自公子昏迷,白雅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她勾勒完最后一笔,道:“你知道我素来不喜喝绿茶,它新与旧都无妨。至于那艷色的云纱,给长姐那边送去,她将大婚,许用得上,若她也不喜,拿去夫家赏人便是。”云纱难得,颜色再不讨喜也比普通的料子值钱。 第90页 玉蔻一脸心疼:“小姐,您都要被她们欺负得没脾气了!”这几天,卫国公府从上到下,各种怠慢,怠慢的理由层出不穷,让她大开眼界,心郁极了。 卫国公府的丫鬟嬷嬷们议论纷纷,都道白谦不会醒来了,甚至还有传言说老夫人与萧惠仪已暗中着手白谦的后事了。 “脾气这种东西,伤人损几,能不要便不要。”白雅手指轻抚,画已半干,忙唤玉蔻来瞧。 看到画中之人,玉蔻呆鹅似的,道:“小姐,这画上之人竟是奴婢!” 实在太像了! 白雅道:“明明画的是你,怎么一副见鬼的模样?” 玉蔻哭笑不得:“还不是因为小姐画技高超,奴婢还未曾见过这么多颜色的画呢!画得还这般真!” 白雅笑而不语,玉蔻一身打扮清雅寡淡,除了发上的饰品,皆是不同的绿,画得她眼睛都要绿了。 白雅思索着,春天百花齐放,阖该给雅馨苑的丫鬟们添点旁的颜色。 练完笔,她让玉蔻帮忙把画具带到如轩苑,听闻亲近之人的异举有助昏迷之人恢復意识。 短短半个月,她从慌乱到迷茫再到如今的安然,心理歷程可想而知。 白谦遇刺,昏迷得突然,击得白雅一个措手不及,又瞧着他一副植物人的模样,悲凉又心酸。而白棋的话让她逐渐冷静。 白棋道,如无意外,白谦将于三个月后醒来。 料想其中有玄机,白雅虽疑虑重重,却紧闭着嘴,便连玉竹也没说,只埋头一边照料白谦一边过自己的活儿。这落在旁人眼里,便是感天动地的兄妹情深。 不知道为什么,虽不了解白棋,两人也没过什么话,但对白棋的话,她迷之信任。 都道患难见真情,便在府里的人以为白雅失势,避之如洪水勐兽的时候,消失了几天的郭尉突然冒了出来。白雅也是后来才知道,郭尉不是卫国公府的契约护卫,而是自由身。据闻他承了文世洳的恩情,才屈身于卫国公府做了她一人的护卫。 难怪这人来去无踪,偶尔还不见踪影,原来护卫只是个兼职,不,连兼职都不是,就是“义工”。 她一直以为郭尉是白谦的人,没想到还是误会了。 又过了一日,白雅才到如轩苑,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二姐来迟了。” 白雅看着桌面的饭盒子,心一紧。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白婳压根不是良善之辈。 “三妹给哥哥吃了什么?”白雅看了眼眼圈微红的清月,找了一圈,没看见清水。 白谦虽昏迷,但只要餵食之人足够耐心,能自主下咽,只是看清月的神色,怕不是他“自愿”吃的。 “不过几个糯米丸子。”白婳笑道。 “胡闹!”白雅当即变了脸色:“哥哥正昏迷,糯米不易克化,你如何能给他吃?” 果然没安好心! “谁说糯米丸子不易克化?莫非二姐精通药理?”白婳作惊讶状:“只是妹妹实在不知!想着那糯米丸子好吃极了,便分兄长一点,可一碗的糯米丸子都下肚了,这如何是好?” 白雅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白婳是授了萧惠仪的意还是自个儿捣弄出来的心思。见白谦脸色无异,绷紧的神经稍歇。 白雅冷眼道:“三妹若想知道,回头吃个十几二十颗便是。只这十几二十颗下去,特意为百花宴准备的那精美绝伦的掐腰金丝流花凤仙群不知道还塞不塞得下。” “你!”白雅这是踩到白婳痛楚了,这几年,她竟又胖了些,无论如何节食,愣是应证了那句“喝水也会长肉”。 白婳瞪了白雅一眼,嘴也不甘落下:“塞不塞得下,那裙子也是我的!说起来二姐虽比我年长两岁,却也不曾参加过百花宴。听闻非但头花未选,便连衣裳也没备,不知道的还以为备不起呢!” 前两年的百花宴,白雅或因感染风寒,或因萧惠仪错过了。 白雅懒得理她,每每怼上白婳,事后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幼稚可笑还浪费口舌。 娇蛮、狠毒、唯我独尊,若再长点脑子,怕比萧惠仪厉害得多。 “我就不劳三妹操心了,只魁首不好得,若三妹有这心思,我拭目以待。” 整日扒拉这些衣着头饰,三皇子都要跑了,竟一无所知。蠢。 “哼!你只管等着!”说着,白婳趾气高扬地走了。毕竟年轻,又被捧杀惯了,激将法很好用。 总算清静些。然而,为防白婳过闲,将主意打到白谦头上,白雅抿了抿唇,唤了玉蔻来,在她耳边低语。玉蔻眼睛贼亮,兴沖沖地走了,看得后面进来的玉竹一脸惊疑,只是清月在此,她再好奇也只得回去再问。 白雅看着垂首而立的清月,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毕竟对方只是一个丫鬟,又怎能说得过刁蛮的白婳?且…… 她总觉得清月怪怪的,现在便连笑也笑得没以往真诚。 很快,玉竹打了一盆温水进来,白雅正准备给白谦擦身,帕子却被清月抢先一步。 白雅不明所以,毕竟之前这种事她做得顺手了,而清月动作迅速,像怕她抢了似的。 清月拢着帕子,垂首解释:“小姐身份贵重,这种粗活由我们丫鬟做便可。” 第91页 白雅何其聪明,清月每每看向昏迷的白谦眼中的柔情越发明显,只当事人昏迷,她不知道白谦的心思。想着清月既是他的贴身丫鬟,沐浴更衣这种活怕没少做,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替白谦顾忌的。 落花有意,不知道流水是否有情。 白雅也不纠结,让玉竹摊开笔具,主僕两人待在侧室,一人作画,一人当模特。 清水捧着膳食进来,端看里面的情形就知道,清月又开始作了,只白雅没发话,她只得闭着嘴。 私底下她提醒了不下五次,清月愣是不改,她也就放弃了。心里却想着,若一不小心生了不该的心思,便是一步错,步步错。 她当谨记才是。 第二日,自白谦昏迷后便冷沉如水的卫国公府添了几分“热闹”,这被看热闹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贯傲慢的白婳。 据闻,今早有丫鬟出府置办胭脂,恰巧瞧见三皇子与一小姐举止亲密,心里大为惊嘆,遂与旁人说起。不料那人听了,道几日前亦亲眼见着三皇子与前太傅独女南宫嫣然一同进了满香楼。更巧的是这事被大嘴的董嬷嬷听了,一传十十传百,传到白婳耳里已有鼻子有眼的,就连那三皇子的神态,南宫小姐的娇柔之姿,也描绘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造谣,而是事实,白雅散播得毫无压力,近日白婳太闲太肆意了,得给她添点堵。 至于白婳后面如何哭着找萧惠仪,萧惠仪又是如何安慰她,白雅一点兴趣也没有。 只是三皇子与南宫嫣然的事很快就传到了福熙院,老夫人拨弄着手上的佛珠,心里竟有一丝窃喜。 萧惠仪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她诰命夫人的身份被剥之事,便连她算计周淇淇和白源圆房一事也知道了,对她竟怠慢不少。白谦又适逢成了活死人,白源远在边疆,白湄将嫁,白雅是扶不起来的。 老夫人想拿起婆母的威严来,想到萧惠仪是个知情的,恐她抖了出去,遂睁只眼闭只眼,后院俨然成了萧惠仪母女的天下。 “老夫人,婵娟与婵鸢已到如轩苑,只是如轩苑如今被清月与清水两个大丫鬟把持着,还有一个二小姐,两人不得近身。” “机会已经给她们了,就看她们会不会把握。” 不过几个女子,哪能没一点疏忽? 林嬷嬷哑言,老夫人这是看儿孙指望不上,想弄个曾孙出来不成。 太医道世子爷虽昏迷,尚能吞咽,只是没说那玩意还能用啊! 林嬷嬷觉得,老夫人这是越老手段越没边了。 第41章 梦魇 十几年前的卫国公府匾额下无定国将军四字,却威风凛凛。府里最得意的莫过于的老夫人。 老国公逝世不久,一贯不得宠的老夫人总算挺起腰杆,一连打压了好几个姨太,威信空前。自此顺风顺水,只除了府里有一个不称心的儿媳。 文世洳出身世家,温婉贤淑,甚得老国公与白源宠信,自嫁入卫国公府,便得了掌家权。早年当家的时候,她娘家的侄子犯了事,求到卫国公府门前,文世洳却见死不救,自此与她本就不好的关系拧成了死结。 因白源请旨前往西疆,刚显怀的文世洳便成了她打磨的驴子。 “烫了。”布膳的时候,她将汤置于桌面,挑剔依旧。 文世洳鲜少服侍人,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把汤端走,动作笨拙。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捣弄近一盏茶的功夫,捧着一碗汤水进来。 “母亲,您慢用。” 声音有些吃力,听着就晦气,她嫌恶得连头也懒得抬。随意应了一声,触手微凉,当即摆了个脸色:“冷冰冰的,如何下嘴?” 文世洳弱声道:“刚做好,吃着该是热的。” 瓷碗厚凉,热气传得慢些也是有的,然而她岂会是个好煳弄的?喝了一口,觉得味道怪异得紧,挑剔道:“什么汤?竟如此难喝,一股子腥锈味!” 文世洳额间冒着密汗,蠕了蠕白得透明的嘴唇,囔囔道:“母亲可是嫌弃了?”触及她眼中的嫌恶,扯出一抹怪异的笑:“不该啊,母亲整日盯着我的肚子,饿狼似的,不就是想吃我肚子里这块肉吗?如今我都已经挖出来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说到最后,竟面目狰狞。 汤碗“砰”一声滚落在地,砸出几颗切得参差不齐的软肉,她顺着文世洳的脸庞滑落,果然,原来隆起之处被挖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煳。 “呕!” “啊!” 老夫人双脚一蹬,喘着粗气弹身坐起,才抬眼,便看见桌面的玉佛似孽障了般,越染越红,鲜血似的。 “来人!来人啊!”她将枕子砸了出去,准头差了些,险险地擦过佛头。 侧室传来声响,紧着是林嬷嬷略显老态且匆忙的身影。 “老夫人,您怎么了?” 林嬷嬷何曾见过老夫人如此失态,活像见了厉鬼。 老夫人哆嗦地指着桌面的玉佛:“红……红了!” 说的话也莫名其妙。 林嬷嬷瞧了过去,原本翠绿通透的玉佛在烛火中染了些光芒,愈显慈悲。 “老夫人,那是烛光,不碍事的。” 老夫人瘪着嘴,只以为林嬷嬷在哄她,然而,待她细眼一瞧,果真如此。 第92页 “莫不是我看错了?” 刚刚分明红彤彤的,像极了文世洳肚子的那个颜色。 “您可是梦魇了?”林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身。 老夫人心里后怕,恍若大梦初醒,背汗涔涔的。但她强势惯了,且有些事说不得,遂挥手道:“倒杯茶给我罢。” 林嬷嬷再不敢多问,忙起身倒茶。 吃了茶之后,天才微明,她却再也睡不着了,以往不是没梦魇过,只是不曾如刚刚那般可怖。老夫人心有余悸,暗恨文世洳死了还阴魂不散。 “这几日,让雅馨苑那边不必过来了,照顾谦哥儿要紧。什么时候谦哥儿醒了,再过来罢。” 原本她是不信邪的,然而想到白雅刚出生没多久,她找人算了一卦,净安师太道白雅与她命中相剋,生来就是抢她运道的。以往她半信半疑,只将白雅打发得远远的,便不做多想。 许是因为刚刚那个梦,又思及自白雅回来了,自己确实诸多不顺。再者,白雅便是文世洳刚刚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瞧着心有余悸,不若不见。 林嬷嬷听了,埋头应声。 几天后,白雅才从清斋书院回来,拿了本《逍遥记》,坐在床边一字一句读着。只是读到后面,枯燥得连自己也觉得无趣,干脆把书放在一旁,搜刮着脑中的故事,随意发挥。 床上的人手指微动,白雅昏昏欲睡错过了,再清醒的时候,白谦安睡依旧。 醒来的白雅有些无聊,转而凑近床边,专心研究白谦的脸。 白谦的五官无一不精,拼凑在一起,不输京城里的皇族子弟。醒着的时候淡漠如玉,睡着的时候清雅如兰。 该如何下笔? 天天对着,倒勾得她跃跃欲试。 见清月与清水均不在,她小心抚着那张俊美非常的脸,丈量着他眉眼间的距离,便连藏在眉头的小痣也观摩得一清二楚。 她酷爱油画,总想把美好的事物绘于笔下,近日盯上了白谦的脸。 门外似有声响,她连忙收回手,眼中闪过懊恼,还有做贼心虚。 床上之人眼睫轻颤,然而,还是错过了。 来人是玉竹,手里拿着早前白谦给她的百年人参。她嫌太补,一直没用,摆着也是摆着,还不如拿来充当门面。 “小姐,老夫人早几日已派人传话,让您照顾好世子便可,您何苦往上凑。”如此明显的嫌弃,竟然还要送参,简直暴殄天物! “府里传言我煞气缠身,我特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夫人近日古怪得很,偶然撞见,第二日必精神不振,久而久之便有了这样的传闻。至于她为什要赶着被骂?纯属是想看看老夫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也想知道她对白谦是如何一个态度。 前日,药房剋扣白谦的日用药材,或以次充好,若不是后来玉妍公主派人送了东西过来,对方恐还会前面一套,背后一套。 说起来,玉妍公主对白谦可谓煞费苦心,又是私请御医又是暗中送药,白雅连拒绝都难。这人情,日后怕是要算在白谦头上了。 主僕两人的声音由近及远。床上之人倏然睁眼,眸色清浅又凉薄。 —— 福熙院 林嬷嬷突然道:“老夫人,二小姐来了。” 老夫人抚额,神色有些不耐:“她过来做甚?” 脑袋一抽一抽地疼,那日梦魇似开了个头,但凡她入睡,总会噩梦连连。有时候是血肉模煳的文世洳,有时候是早死的奶娘,还有曾经的贴身之人。 林嬷嬷有些尴尬,嫡孙女来访老夫人总不能拒见,外面已传老夫人和老爷离心,若再传与嫡孙不和,这…… “让她进来吧。” 林嬷嬷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老夫人病煳涂了。 林嬷嬷亲自撩起帘子,白雅还未进去,一股浓香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药香,浓郁又怪异,闻着让人不适。 这一年白雅似乎长开了些,容貌看着比以往更甚,只惜在老夫人眼里,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主要是那股气质,像极了某人。 “雅儿给祖母请安。”眼眸悄然在老夫人灰白的脸划过,竟真病了。 老夫人不咸不淡道:“你有心了,只是谦哥儿的病要紧,日后若无要紧之事,不必特意前来。” 白雅却似听不懂一样:“听闻祖母病重,我放心不下,房里刚好有株百年人参,您身子虚弱,用着再好不过。” 老夫人点了点头,百年人参她不是没有,但她老了,但凡有益身体的药物怎么也不嫌多。想必这人参是白谦弄来给白雅的,而她的福熙院,就得了白谦一尊玉佛,再无其他。如此想来老夫人的脸色又差了几分。 “谦哥儿如何?”这个孙子,有跟没有似的。 “除了还未醒来,一切安好。” “我身子不适,谦哥儿就劳你费心了,要什么药,尽管去药房命人拿,若有阳奉阴违的,只管打骂。”想来玉妍公主的人突然造访,还是有些威慑的。老夫人这是怕白雅告状。 白雅心道果然,老夫人不提药房还好,好端端的提药房说明药房之事她早已知晓,而药师仍在,保他之人不言而喻。 话已套出,白雅不欲多留,趁老夫人喝药寻个藉口走了,然而在门口碰到了脚步匆匆的萧惠仪。 第93页 萧惠仪一脸煞气,身后跟着几个丫鬟与婆子,瞧着就不宜寒暄。白雅避着身子让她过去。 “母亲,您可知如何与老爷联络?”还未站稳脚,萧惠仪开门见山。 提起白源,老夫人心里堵着一口气,语气不大好:“他身在西疆,身为妻子,你应当体谅而非拿琐事打扰他。” 琐事?想来是三皇子脚踏两条船的事东窗事发了,又或是萧惠仪和白婳的一厢情愿被事实泼醒。 萧惠仪冷笑道:“婳儿受辱,她的婚事怎么就是琐事?”若非唯有老夫人有白源的联络方式,她才不会巴巴地赶来! 只是显然,哪怕老夫人知道联络的路子,怕也不会给她。与两人近日是否有口角无关,而是自私使然。一贯强势的老夫人总得捏着些什么,独显自己的重要。 “儿女情长难不成比源儿行兵打仗还重要?身为卫国公夫人,你非但不帮衬他,还拿白婳的丑事叨扰他,莫怪他厌弃你!” 果然,骨子里头的自私与强势早已生成,改都改不了。哪怕遭了严惩。 萧惠仪被噎得一肚子气,只听老夫人又道:“况且你这时候找源儿,难不成还想让他给你们母女两做主?源儿拼了命才换来白家满门荣耀,你让他逼着三皇子娶婳儿,置卫国公府的名誉何地?” “婳儿乃卫国公府嫡女,她受辱,难不成卫国公府的名声就无恙?” 萧惠仪是真的心寒了,出了三皇子一事,老夫人首先想到的不是白婳如何,而是禁她足!萧惠仪想寻娘家人,奈何母亲只捡好话说,也没出个主意,贤妃娘娘那处也没个信,此时她竟成了无依无靠之人! “由始至终,婳儿与三皇子八字没一撇,那三皇子妃不过是她自个儿在外喧嚷的。若她是个有脑子的,捂着自己的嘴,把她妄想飞上枝头的心思收一收,我何苦会禁她足?”早前老夫人觉得白婳耿直的性子与她有几分相似,偏爱了些,如今看来是污了自己! 萧惠仪捏了捏手中的帕子,终究忍不住了,破口骂道:“母亲口口声声说婳儿脑子不好,损了卫国公府满门荣耀。若您脑子好使,又怎会做下药亲子往亲子房里硬塞人的丑事?若您惦记着卫国公府的名声,又怎会一把年纪了,还被圣上削去一品诰命夫人的品级!” “砰”一声,疑似不长眼的丫鬟砰倒了花瓶。瞅着一屋子的人,老夫人又羞又恼,直“你你你”你不出一句话来。 “放肆!”这事是她的耻辱,她瞒得密不透风,没想到竟被萧惠仪给抖了出去! 萧惠仪只觉得不够,恨声道:“母亲以为皇上下了密旨便无人得知了吗?可知宫里的娘娘,侯王夫人,该知道早就知道了!近日卫国公府格外安静,便连邀约也没了,并不是因为您身子抱恙又或是白谦昏迷,不过是因为她们怕递了帖子,您赶着上门来,损了她们的脸面与皇恩!” “毒妇!你这个毒妇!我是你的母亲,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萧惠仪嗤笑,讥讽道:“若论毒,儿媳甘拜下风。” 她唯有一个白婳,虽不是儿子也掏心掏肺,就怕她受了委屈。老夫人倒好,嘴里说得漂亮,还不是因为怕自己老无所终。也是,如此自私自利的老妇,又做下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确实该担心。 老夫人被气急了,将杯子摔在地上,颤着手指指着萧惠仪:“滚!滚出去!从此以后,莫要踏入我福熙苑半步!” “儿媳求之不得!”竟转身走了。 白源与老夫人已离心,她又捏着老夫人的七寸,再不必同以往般缩手缩脚。若不是存了白婳和三皇子的糟心事,萧惠仪只想拍手称快。 身后是重物被扫落于地的声响,萧惠仪一脸恨意,让锦心附耳过来,低语了几句。锦心脸色煞白,见萧惠仪的眼角带着冷光,只得小心应下。 才出院子,门口锦衣等着。 “夫人,宫里来人,说贤妃娘娘有请。” 萧惠仪心一喜,总算等到了,忙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我沐浴更衣!” 第42章 赐婚 “夫人请。” 跨过几道门槛,萧惠仪来到明昕殿。雍容娴雅的贤妃娘娘高高端坐,容貌绮丽,乌髮如檀,恰似双十少女。远远瞧见有人撩珠帘,才不紧不慢扶着宫婢的手起身相迎。 “二妹来了。”脸上是熟悉而和善的笑容。 萧惠仪心里煎熬,脸色绷得有些紧,客气行礼道:“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扶着她起身,神色黯淡:“你竟唤我贤妃,说明你是真的恼上我了。” 萧惠仪忙道:“臣妇不敢。” “说是不敢,却唤自己臣妇,我是陪伴了你十几年的亲姐,哪能不知道你的脾性?你呀,怕早就怨上我了!” 萧惠仪心里惦记着白婳,不为所动:“姐姐,我只问你,三皇子与那前太傅之女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还是我牵的线呢! “你竟怀疑我?” 许是贤妃脸上的诧异与心痛过于明显,萧惠仪有些自责。 这是从小就顾着自己的姐姐啊,难不成她真的错怪她了? 第94页 萧惠仪狐疑道:“莫非姐姐也不知情?” “瑜儿那孩子,自成年后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也是听了外面的传言才得知他与那南宫小姐好上了,为此我还骂了他一顿。奈何儿大不由娘,与我吵了一架气完我之后他竟不管不顾地走了,唤也唤不回!”说着,贤妃红着一双眼,别过头去。 萧惠仪难免动容,主动回握贤妃的手,怜惜道:“您怎能与三皇子争吵呢?这不是生生坏了你们的母子情分吗?” 贤妃回头道:“我哪能顾那么多,婳儿那孩子,我自小就宠着,与亲生女儿也没差了,本该亲上加亲的喜事,愣是被他弄得一团糟,我哪能不气?” 贤妃宠白婳?萧惠仪是不疑的。白婳从小到大受了贤妃不少贵重的礼物,只嘆这三皇子竟连母妃的话也不听,道:“可怜了我的婳儿,现还在哭闹着,若非被我拘在院子里,早就闹着入宫找你了!” 贤妃心一紧,白婳那个没脑的,骄纵起来什么也不顾,若被她闹到宫里来,她是里子面子全无。 贤妃把萧惠仪拉到榻上,两人挨坐着,柔声道:“婳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自古以来儿女婚事,哪个不是由父母做主的?你让婳儿放宽心,别急坏了身子,过几日圣上得空了,我亲自请旨赐婚,届时瑜儿不娶也得娶!” 萧惠仪大喜,赐婚后三皇子再不愿,也不能抗旨不遵,这三皇子妃的位置怕是跑不了了。 看萧惠仪脸色大好,贤妃犹豫道:“只是,我怕瑜儿心里有怨,那南宫小姐他喜欢得紧。” “哼!我就不信她一个前太傅之女还会赶着作妾!”萧惠仪气道。 贤妃抿嘴一笑,眼中划过轻蔑。 南宫嫣然身后是受皇帝尊崇的前太傅南宫袭,其父乃大文豪,早前捨身为皇帝挡箭,又才识了得,都道其将子承父业,下一任的太傅非他莫属。南宫嫣然在阳安城的价值比肩公主,岂是区区一个白婳能比拟的? 只是眼下正是厉害的时候,她得哄着萧惠仪母女,莫要生事影响了瑜儿与南宫嫣然的联姻。 “听闻卫国公世子至今昏迷不醒,可是真的?”贤妃岔开话题道 “确实,现还躺着。奇怪的是,说他死了吧,还吊着一口气,说他没死吧,又没睁过眼睛,你说是不是魔怔了?”萧惠仪也去看过几次,只是多看几次又不能看出花来,她百思不得其解啊! 贤妃意味深长道:“如此半死不活的,躺着也没甚意思。原本听闻玉妍公主想尙白谦,我心里还惦记着,就怕白谦成了驸马,二妹你在府中更不得劲。” 萧惠仪笑了笑:“我省得的。母亲早前就来过信,若不是她迟迟不见我,我早就依她的话行事了。” 贤妃用帕子掩了掩嘴,老王妃之所以不见她,还不是她授的意? “娘娘,稍后还要去淑妃娘娘那,您可仔细时辰。”一旁的宫婢绫纱见贤妃隐隐有些不耐,状似提醒道。 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萧惠仪识趣道:“既姐姐有事,我也不叨扰了,这就告退。祝姐姐万事顺遂。” 贤妃点了点头,让宫婢拾掇了两套头面给萧惠仪,说是带给白婳的,萧惠仪这下心更宽了,满脸笑容地退下。 萧惠仪走后,贤妃復躺回塌上,一点儿也不像要准备外出的模样。 “瑜儿什么时候过来?”喝了一口茶后,贤妃懒洋洋问。 “回娘娘,还有一刻钟呢。” “你派人盯着,仔细别让她们撞上。” “诺。”绫纱撩起珠帘子,将话吩咐下去后,缓缓走到贤妃身后,给她捏肩舒缓筋骨。 “娘娘这是怕白夫人见了三殿下心里不高兴?”由始至终,贤妃与三皇子为了白婳吵架什么的,根本没发生过。 “她高不高兴与我何干?我那好二妹自小被母亲压制惯了,唯唯诺诺的,纵然心里不甘,也只能欺凌那些小的。对我们耳根子软极了,哪怕露馅我也能让她把气儿咽下去。只是怕消息传到白婳耳里,届时闹出什么我脸面也不好看。” “三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若娘娘想得卫国公助力,以白三小姐的痴情样,做侧妃也是愿意的,娘娘何不考虑?” 贤妃不以为然:“白婳这性子做我儿侧妃,我还怕呢!后院不容小觑,如今瑜儿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丁点麻烦就会被人拿捏利用。若不是萧惠仪把她养废了,我何苦真会弃了她?” 况且她早就看明白了,卫国公府到底站在哪一边,跟萧惠仪那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可惜了萧惠仪这枚棋子,好端端的竟走成了废棋,真没用! 见贤妃气恼,绫纱挑了欣喜的道:“说来这南宫小姐乃前太傅独孙女,奴婢上次宴会偷瞧了几眼,长得可漂亮了。” 绫纱的与有同焉取悦了贤妃。 “那孩子性子纯良,还是个才女,又受南宫太傅宠爱,听闻皇上也赞誉有加,只惜没什么心计。” “有娘娘和三殿下帮衬着,又有南宫家的恩宠在,想来南宫小姐不会受什么苦。” 这话贤妃是贊同的,心计她有了,届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需要一个太聪明的儿媳。 第95页 南宫嫣然无疑是三皇子妃的最佳人选,可恨南宫袭那老头迟迟不松口。 —— 南宫袭从书院回来,坐了没一刻钟,只听小厮道小小姐求见。 南宫袭握笔的手一顿,嘆道:“让她进来吧。” 南宫嫣然缓步上前,秀美的小脸莹白一片,娇媚恰似六月初荷。 南宫袭看着她那张俏似夫人的脸,未语心已软了半分。 “你可知三皇子是怎样一个人?”短短两个月,情深如此,他原是不相信的。 南宫嫣然抬了抬眼眸,里面清澈如初:“于文澜而言,矜雅高贵,于祖父而言,孙女不知,于孙女而言,却是极好的一个人。” 南宫袭哑言,萧瑾瑜待南宫嫣然的好,他略有耳闻。然而,他教的是帝皇之术,心里知道最是无情帝皇家。萧瑾瑜的好,是有条件的,他只怕南宫嫣然一头栽了进去,发现却不是自己想要的。 “你可知,一旦你们成了,南宫家再难独善其身。”皇帝的恩宠势必也要收回。 南宫嫣然懵懂抬头:“祖父不相信他?” 南宫袭蹙眉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南宫嫣然笑了笑:“知道的,不过是皇权交替。孙女没多大的志向,若不是他恰好是那一类人,许一辈子都不会关注这些。” “既然你知道他存了野心,为何还要一头栽进去,皇家的真心,一文不值,元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祖父可知,皇上至今心心念念的是谁?元后之所以成为例子,不仅仅是因为帝皇无情,还因为她身后的文家。我们南宫家一世清明,一无兵权二无异心,必然是不同的。” 南宫袭摇了摇头,心里感嘆南宫嫣然的天真。元后之姿,便连他这个老朽都嘆服,南宫嫣然还嫩了些。只是,事已至此,说得再多也不过是损了祖孙情。 因为流言,南宫嫣然已与三皇子绑在了一处,再入不得旁的世家之门。 “同与不同,日后自有分晓。” “你,当真决定了?”问了也不过是图个安慰。 南宫嫣然只以为南宫袭被她劝服了,点了点头。 “既如此,便好生待嫁吧,旁的我自有主张。” 或许这是南宫家的劫数也不说定,成了,上一个门槛,败了,依旧的闲散老人罢了。 —— 当萧惠仪满脸笑容回到卫国公府时,听闻白婳又摔碎了几个花瓶,好声好歹劝着。 白婳听了萧惠仪的好消息,总算歇停下来,满心都是她即将嫁给三皇子的喜悦,睡着都要笑出声来。 只惜高兴不过一天。 第二日,皇上赐婚三皇子萧瑾瑜与南宫嫣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萧惠仪一脸惊愕。白婳哭着嚷着又把怡然苑的花瓶摔了大半。 白雅听了一脸心疼,这摔的可都是文物啊! 第43章 陷害 人间四月天,春光明媚,细雨如烟。又逢百花初绽,贵女总算褪去厚重繁冗的棉衣,轻纱薄锦,身量苗条,体态朦胧。 涟漪亭内,白湄素手执檀扇,美目流转,轻敲托腮凝视的白雅,道:“看什么呢?不过是一排杨柳,有何好看的?莫非上面还藏着松鼠不成?” 白雅“天赋异禀”,明明在发呆却予人认真凝视之感。 琉璃眼轻灵又狡黠:“我方才在想,长姐圆扇上的杨柳究竟何意?是杨柳依依盼佳人挽留,还是千丝万缕愿情丝绵长?” 及竿后的白湄越显成熟,青丝半挽,粉颊含春,待嫁的喜悦克制而真实。 白湄瞥了她一眼:“一把扇子而已,哪能这么多联想。我看你是话本看多了,脑子里尽是情爱。” 白雅把圆扇抢在手中把玩,煞有其事道:“准姐夫特意托人送来的扇子哪能一样?我与三妹的皆是花鸟,怎么到你这就变成杨柳了?便连到你手上的饰品也与我们的格外不同。” 没想到薛凌浩一本正经的脸皮下竟藏了浪漫情怀,白雅对这个姐夫越发满意。 “就你话多。”白湄恼羞成怒地往白雅嘴里塞了颗葡萄,堵住那妙语连珠的嘴。 葡萄很甜,同是薛凌浩托人带来的,也不知道这个季节哪来的葡萄,不过甚得她这个小姨子的心。 白雅边嚼边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不说便是。” 见白雅的开怀不似作假,白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听闻前不久端世子回阳安城了,那俊美的探花郎元礼也回来了,还有不少新贵,今年的百花宴恐比往年热闹。” 白雅觑了白湄一眼,道:“你心里不是已经有凌大人了吗?” 白湄一噎,没好气地戳了下她的额头:“我是说给你听的,你已十四,阖该考虑嫁人之事。”一个月前,白雅刚过完十四岁生辰,过得低调又朴实。 “十四而已,不急。”。 “不急?”白湄不雅地翻了个白眼:“能参加百花宴的,要么已婚,要么可相人家。莫说我没提醒你,再怎说她也是主母。如今父亲在外,兄长又……过不了多久,若我想帮你,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儿女婚事,主母做主,乃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婚事与其被她拿捏着,还不如自个儿选。她那点胸襟,仔细给你挑个歪瓜裂枣。” 第96页 白湄这话不无道理,白湄的婚事白源做的主,对方虽是个庶子,但人品看着不错,若是萧惠仪选,哪能有这么好的事。在她眼里,怕她连安世子那样的纨绔都配不上。 想到自己要跟一个陌生男子共度余生,许还要帮他纳妾,白雅寒毛直竖,再不敢细想。心里打定主意,若真如此,不如想法子不嫁。 “百花宴的头饰姐姐可备好了?”白雅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话题转得虽然有些僵,得了白湄一个美人瞥,不过百花宴在即,她确实该下决定了。 “芍药怕冲撞了贵人,菊花欠妥,桃花过艷,挑来挑去都要挑花眼了。好在你一早选了那含笑,倒精緻可爱还不落俗。”百花宴上,贵女头戴鲜花,就跟出席宴会精挑衣服一样,同样要彰显身份还不能落俗。 “去年出游我见绿云湖旁有一丛玫瑰,这个时候该开花了,不如我们去看看?” “玫瑰?”闻所未闻。 “一种带刺有奇香的花。”她院子了种着几株,只是早前被她摘得差不多了。 “这野花还能比得上院子里娇养的?” “胜在新鲜。” 白湄已定亲,出阁前最后一次百花宴,出挑点无妨。 “也是,反正也没个合适的,绿云湖不远,看看也无妨。”说着,两人相约明日一早去郊外“寻花”。 —— 倚婳苑 被禁足月余,白婳削瘦得可怕,颧骨微突,双眼奇大,看着竟有几分惊悚。 “来人!”听了丫鬟来报,白婳把手边仅有的茶杯甩在地上,眼中泛着异光。 倚婳苑的丫鬟面面相觑,她们身上带着或大或小的伤痕,被禁足期间,白婳脾气暴躁,愤怒起来见什么砸什么,身边没东西砸便拿丫鬟出气,倚婳苑的丫鬟苦不堪言。 “都没人了是吧?还是当我死了?”等了一会儿,仍不见人前来,白雅把最后一个花瓶甩在门框上。 门外的两个丫鬟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不敢进去,白婳这么大的火气,进去肯定要遭罪! 尚嬷嬷剜了她们一眼,挑帘进去,小心避开地上的陶瓷碎片,心疼道:“我的小祖宗,这又怎么了?” 因白婳闹腾得厉害,旁人近不得身,尚嬷嬷自告奋勇前来伺候。 “嬷嬷,我好气啊!” 白婳苦着一张脸,双脚直跺,整个人竹竿似的,那模样让尚嬷嬷瞧着甚是心酸。 尚嬷嬷道:“谁让你受委屈了,告诉嬷嬷,嬷嬷给你出主意!”这谁,自然不包括安王府等人。 白婳帕子一捏,委屈道:“还不是白湄和白雅,她们明明知道我被禁足还失了夫君,竟然还相约去踏青,这不是存心给我添堵吗?” 原来如此,也不知道哪个嘴碎的尽挑弄是非。然而尚嬷嬷了解白婳的性子,是要顺着的主,故同仇敌忾道:“岂有此理,不过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蹄子,竟不把你放在眼里,容奴婢想想……要不,嬷嬷去和夫人说,让夫人也禁她们足?” “嬷嬷,我不要禁她们足,我要让她们有去无回!” 尚嬷嬷捂着白婳的嘴,忙左右张望,小心道:“我的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若传出去,可如何是好?” “反正我不想让她们好过!凭什么我在这里受辱,连百花宴也去不得,她们却去外头潇洒,哪有这样的姐妹?她们分明就是存心的!” “不想让人好过的法子多了去!何苦要她们的命?”尚嬷嬷的眼底蓄着精光,人没了可是大事件,一旦被发现难以脱身。 “嬷嬷可有法子?”这几日,因尚嬷嬷接二连三的安慰,白婳对她信任得很。 尚嬷嬷在白婳耳边低语,白婳听了眼睛一亮,忙道:“如此甚好,还是嬷嬷懂我!” 尚嬷嬷听了很是受用。早前老太君在安王府下的药也不知怎的,竟没用处,让白雅逃过一劫,想来是白谦从中作梗。这次,白谦没在,白雅怕是没那个运气了。 —— 次日一早,一辆不显眼的马车从卫国公府晃悠悠出城,驽马之人是神出鬼没的郭尉。 白雅携白湄走到河边,凭记忆找到那丛玫瑰,果然已含苞待放。两人凑近些,一股似有若无的奇香袭来。 “世上竟有这般奇特的野花,看着虽小,色香却不输牡丹,比红梅高冷,比海棠妖艷。” 自栽的味道终究不如野生的浓郁,故白湄没闻出来,白雅身上似有若无的便是玫瑰香。 白雅看着红玫上的青刺,道:“去年只开了几朵,倒不知今年胜去年,幸有青刺护着,好歹没被畜牲践踏了去。” “这刺长得好极了,旁人轻易碰不得,如此才能在无人守护之际傲视群芳,二妹,我说得可对?”白湄笑得意有所指。 白雅吟思,回以意味深长。 “如此艷丽,若全然绽放,怕鲜有鲜花能与之媲美。”白湄喜形于色,忙唤珍霓拿铲子来把花移植。 只是,众人才开始动作,似有水声传来,郭尉双眼微眯,看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有人? 白雅与白湄疑惑相视,不一会儿,只见几个光着膀子的莽汉从灌木丛中冒了出来。 第97页 “啊!”陡然看到白花花的膀子,丫鬟们齐齐惊唿,便连白雅和白湄也惊得一愣。 “什么人?竟敢偷看爷洗澡!” 白雅一脸黑线,这台词好像哪里不对。 然而不待她们回应,那五名莽汉已大大咧咧地跨过灌木丛,赤着膀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白湄的脸都要被气绿了,玉竹和珍霓忙用帕子挡住白雅和白湄的脸,玉蔻则挡在她们跟前,一脸警惕。 “嘿嘿,原来是美人!”为首长得格外健硕的莽汉怒气消融,调笑道:“美人既想看哥哥,不必藏着掖着,这就让你们看个够,嘿嘿!”说着,那人伸出还在滴水的手,眼看就要摸上玉蔻,郭尉突然出手,未出鞘的剑干脆利落地架在对方脖子上。 大汉竟面色不改:“你们是何人?原本就是你们不知廉耻,现竟想残杀无辜?” “偌大的绿云湖是你家的?公然袒露身子,不知是谁不知廉耻?”白湄冷声质问。 “我们兄弟几人常在此洗漱,你们既惊扰到我们,自然要负责,便是不负责,也应给些好处,不然我们就宣扬出去,届时看谁没脸!” 还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 白湄让珍霓给对方丢了十两银子,冷声道:“我们这就走。” 奈何对方不依不挠。 “走?你们想往哪走?”大汉将她们围住,嗤笑道:“这点碎银就想打发我们?我跟你们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白雅目光微凝,听着像是知道她们出自何“庙”,还有,常沐浴河流,还能保持如此肤色? 她直言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闹笑骤起,其中一人急色道:“当然是伺候我们,让我们高兴高兴!哈哈哈哈……” 言语的骯脏让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白雅眼眸微动,道:“小女卫国公府白婳,不知道爷如何称唿?” 白湄扭头,白雅竟自曝家门,还想借白婳脱身? “白婳?你分明就是……”其中一人正想脱口而出,被那领头之人踹了一脚。 白雅目光锐利:“我们分明就是谁?还是说你们见过谁?” “蠢货!”那领头之人斥责道。 白湄总算看出眉头,思及某种可能,白牙紧咬:“是白婳指使你们出现在此处的?” 领头之人扯着嗓子道:“爷不知道你说的白婳是谁,爷只知道,今日你们撞见我们洗澡,便要赔偿我们,不然一个都别想走!” 世风日下,从未听过一个大男人扯着女人要给他负责的,还是古代! “你说错了,我们还有一个选择。”郭尉的剑如勐虎出鞘,直指那领头之人。 身后的几个莽汉交换了一下神色,突然飞身向后,从草丛中抽出几把长剑! 好傢伙,看那架势似乎武功不俗。然而,她们虽只带了一人,郭尉却有以一抵十之能,很快,莽汉均被他打得屁滚尿流。 “不要!”就在郭尉的剑快要抹上那领头之人的脖子的时候,白雅飞快开口。 因在平央城见识过郭尉大开杀戒。郭尉杀人的动作、心思以及神色她揣测得十之六七,刚刚他是存心想让那几人死。 “妇人之仁。”郭尉冷冷开口,剑却收回剑鞘。 白湄一脸惊奇,卫国公府什么时候有了这般人物,还是一个护卫,武功不俗,脾气也不小。 白雅笑道:“何不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 然而白雅的“谋略”在对方看来就是狡辩。郭尉撇过头,一脚把人踹在地上,警告道:“背后之人让你们做什么,你们便对她做什么,让你们传什么,你们便传她什么?可听明白了?”脚下使劲,那人佝偻着身子,点头哈腰应下,眼中的算计却被郭尉一览无遗。 “不要耍花招,不然翻山越岭我都会找到你,届时你逃到哪,你的尸体便在哪。”然后挥刀向后,原本尚平静的绿云湖捲起近两米的巨浪。被踩着的大汉瑟瑟发抖,与众人一同落荒而逃。 巧云面露忧色,小声询问:“二小姐,郭护卫的话当真有用?” 白雅眨了眨眼,她也说不准:“估计有用。”毕竟郭尉看着就不好惹,说得还斩钉截铁。 “只怕白婳不肯善罢甘休,一计不成定又有生一计。” “那……那如何是好?”珍霓有些无措,白湄快要出阁,若此时发生点什么,会不会影响亲事? “不管那些莽汉如何,理当先下手为强。” 白湄听了直点头,道:“你说得有理,我们便让她尝尝成为别人谈资的滋味。” 两位主子的对话让珍霓听了一脸懵。玉竹与玉蔻莫名其妙对视了一眼,眼中的玄机只有当事人懂。 经过刚刚一事,众人已无踏青的心情,齐心协力把几株长得最好的玫瑰移走后,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身后,丛林深处春风乍起,竹叶零落成泥,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地上凭空多了五具鲜活的尸体。 行至侧门,白雅才下马车就瞧见了原本应在如轩苑的清水,暗感不妙。 第98页 莫非白谦出事了?她心口勐跳。 清水先上下扫视面无表情的郭尉,然后压低嗓音,对白雅说道:“二小姐,夫人与老夫人刚派人搜了您的雅馨苑,说怀疑您与……郭护卫有私,还找到了你们思思相授的证据。老夫人和夫人现正在雅馨苑等着您。” 郭尉双耳稍动,目若寒潭。 白雅一脸惊愕,情不自禁看向郭尉。 她与他有私? 第44章 入戏 “不知雅儿所犯何事?让祖母与母亲如此动众” 虎背熊腰的粗实婆子左右而立,白雅镇定如斯。 布着褶皱的老脸带着几分隐晦的厌烦:“你与护卫郭尉有私,证据确凿,作何解释?” 没寒暄也没打探,竟直接了当。 锦心捧着帕子上前,金色的丝线绣着郭尉二字,布料殷红暧昧甚是眼熟。 “帕子用的是上次贤妃娘娘赐的彩霞云纱,据你母亲言仅有的一匹分给了你,此帕是否出于你之手?” 彩霞云纱?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她早已转赠给白湄。 也是奇了怪,以往关于问责一事打头阵的从来都是萧惠仪,冷眼旁观的才是老夫人,今儿怎么变了?再说,两人几日前掐架不是掐得快活吗?现怎么又凑到一处了?莫不是两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萧惠仪呷茶的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淡定,有备而来的姿态让白雅心生警惕。她抬眼看去,“郭尉”二字清雅俊秀,颇似她的针法,却也只是相似。 彩霞云纱她没沾手,这凭空出来的要么是白湄那边的边角料,要么是萧惠仪私藏的。 想想也是,依萧惠仪的性子,如何捨得把贵重的云纱分给她。只惜她来不及私询白湄,转赠的彩霞云纱究竟裁了没有。 “祖母,帕子非我亲手所绣,还请祖母与母亲明察。”白雅端跪着,庄雅娴秀。 “老夫人,奴婢没见过二小姐的绣品,只是端看这针法,倒与她房里玉竹的甚为相似。” 出乎意料,开口的是一直默默无闻的林嬷嬷。 “既如此,把玉竹带上来。” 玉竹不明所以,待知道事情缘由,忙道:“林嬷嬷所言极是,这绣法确实与奴婢的极为相似,只是……只是……”玉竹咬了咬唇,不敢看向白雅,怕惹人嫌,她想说没绣过这般的帕子,又怕说了对白雅不利,只得一脸紧张闭嘴不言。 萧惠仪却是不相信的:“你说绣法与你的相似,可有证据?” 证据?玉竹忙掏出帕子,白色棉布上绣着几株竹子和一个竹字。林嬷嬷把帕子拿到老夫人跟前,点了点头。 萧惠仪看了眼,不动声色。 老夫人撩了撩眼皮,鹰眼颇为嘲讽:“竟是丫鬟的帕子?” 她厌恶白雅不假,只是相比厌恶更不想趁了萧惠仪的心思。若非萧惠仪以她被剥诰命一事为胁,贤妃又在暗处拿了她早年的把柄耀武扬威,她绝不让萧惠仪得意。 萧惠仪接过帕子,主子绣的和丫鬟绣的,意义大不相同。若帕子真是玉竹所绣,护卫配丫鬟,若主子应允,就不叫有私而是情投意合。 见鬼的情投意合! 萧惠仪看了锦心一眼,抚着袖子,神色少了以往的委曲求全,颇有贤妃的影子。 不一会儿,一翠色衣裙的丫鬟被领了进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唯诺道:“老夫人、夫人,奴……奴婢有事相禀。” “你是何人?” “奴婢是雅馨苑前院浇花的二等丫鬟珍珠。” “雅馨苑的丫鬟?可是那个告密人?” 珍珠一脸难堪,帕子确实是她交给萧惠仪的。 老夫人撩了撩眼皮,后宅惯爱的隐私手段当真没半点新鲜。 萧惠仪的眼底蓄着得意,新不新鲜她不在意,目的达到了便可。 “既是有事相禀,便说罢,扭扭捏捏作甚?”老夫人最厌哭丧脸,晦气。 玉珍伏在地上怯声道:“二……二小姐的刺绣是玉竹所教,绣法……绣法难免相似。” 众人目光各异,如此明晃晃的卖主,何人授意一目了然,还以为萧惠仪有多聪明,不过是按牛喝水强定罪。 老夫人却道:“既如此,便把雅姐儿的帕子一同拿上来。林嬷嬷刺绣了得,许还能一判。” 萧惠仪目露警惕,只以为林嬷嬷得了老夫人的令,要护着白雅。 白雅抿唇不语,总不能告诉老夫人因为她自认刺绣不佳,被林艺蕊和贺倾晴多次取笑后再不想献丑,现用的帕子都是玉竹绣的,而唯一一条由她亲手绣的完好的作品早就不知道掉哪里了。 白雅一边暗嘆自己粗心大意,一边庆幸那条遗失的帕子没有落入萧惠仪手中。 她实诚道:“孙儿绣艺拙劣,现用的帕子均由玉竹亲绣。” 玉珍身为二等丫鬟,对白雅之事不甚了解,理所当然地以为平日被她带在身上的便是她的绣品。 老夫人拧着眉头,阳安城贵女,但凡绣艺能拿出手的,多亲绣手帕,彰显贤惠,除了皇家公主,显少是丫鬟绣的。堂堂卫国公府嫡女竟连帕子也要依赖丫鬟,那得绣得多拙劣?老夫人的脸色更显不虞。 第99页 就在老夫人以及众人都要以为萧惠仪要不依不挠的时候,萧惠仪却道:“母亲,这丫鬟说得有板有眼的,雅姐儿也拿不出证据,这,如何断定?”突如其来的城府让白雅侧目。 老夫人手中的檀木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萧惠仪这是想让她当恶人。 白雅从未将希望寄托在老夫人身上,许是因为白谦卧病在床,她不想露怯,道:“敢问祖母、母亲,除了帕子,珍珠可还说了什么让你们误会的话?” 萧惠仪讥笑:“郭尉身为一个外男,以护卫的身份出入雅馨苑,却不曾卖身或受僱于卫国公府,除了对你有情,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不计名利屈身后院?且你屡次外出,不带府里的护卫,独爱带郭尉,不就是想以你的好友或湄儿相陪来掩饰你们两人的私情?” 说起来若不是郭尉,白雅早在南庄就“病”死了,或今日河边早被玷污,原本她听闻了白婳的主意后是气急的,幸而想到了法子。 跪于门口的郭尉双目微垂,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眼中的冷意不外溢。 他不怕麻烦,却不想给她添麻烦。 白雅神色微冷:“郭护卫幼时被生母所救,之所以留在雅馨苑是为报当年生母的救命之恩,如此仁善之举阖该世人称颂而非被曲解。此外,我之所以每次外出独带郭护卫一人,并不是我们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而是每次我与长姐要用护卫的时候,卫国公府的护卫竟鲜少有人得空的。我与长姐私以为卫国公府之女身份贵重,恐被奸人所害,藉此要挟,遂只能带上郭护卫。若母亲不信,尽管召今日值班的护卫长一问便是,长姐亦可作证。” “可有此事?”老夫人眼带歷光,质问萧惠仪。 “我倒不知我们卫国公府的护卫竟如此忙碌!”说着,老夫人让人传护卫长,要亲自询问。 萧惠仪掐着帕子冷笑,老妖婆莫不是以为这就捉住了她的辫子? 不一会儿,那护卫长来了。老夫人目光如炬,护卫长支支吾吾,屡屡看向萧惠仪,萧惠仪一脸淡定,目光却忍不住撇向左后方。 原本在白婳身旁伺候的尚嬷嬷竟站于她的身后,只不为所动,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 萧惠仪只得绷着脸把自己人发落。可怜的护卫长没来得及辩解就被人堵着嘴拖了下去。 如此明目张胆,可不就是有恃无恐? “说来惭愧,以往护卫之事全凭老爷做主,不曾想到府里竟养着阳奉阴违之人,实在可恨,今日一事后,阖该好生正一正府里的风气!” 老夫人心里冷笑,若我应了不就是蠢吗?后院好些事现由萧惠仪做主,只是有些沾了前院的,譬如那些退役后成了护卫的老兵,乃白源放给她管的,她握了好些年,怎么可能轻易拱手相让? 看着萧惠仪与老夫人两人的风潮暗涌,尚嬷嬷一脸平静。老夫人过于势利,骨子里已没什么真情。萧惠仪伏小已久,怕心里早已幻想着一朝翻身做主,只是吃相难看了些。 尚嬷嬷一言不发,谨记着贤妃暗令,势要搅得卫国公府不得安宁。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最能明白女人斗争的威力。她们奈何不了拥兵自重的卫国公,却能在他的后院煽风点火。而这火,迟早有一天会烧到他身上。 见老夫人不搭理自己,萧惠仪的笑容淡了些,观尚嬷嬷耸着脸,道:“帕子一事,关乎卫国公府名誉,雅姐儿不能拿出证据,依我看近日不如在院子里好生待着先,至于郭尉,撵……” “老夫人、夫人,大小姐说有急事求见。”不待萧惠仪说出把郭尉撵走的话,一嬷嬷突然打断。 “让她进来。” 白湄步履匆匆,后面跟着绣婷,绣婷手中捧着一物,正是那匹艷色的彩霞云纱。 “给祖母、母亲请安。” 老夫人难得好脸色:“眼下都是将出阁的人了,你不在房里绣嫁衣,怎的还过来?” 白湄笑道:“原是有事找二妹,偶然得知有人拿彩霞云纱的帕子往二妹身上泼脏水,遂迫不及待赶来。” 老夫人目光一顿:“你丫鬟手里捧着的可是彩霞云纱?” “正是,祖母、母亲有所不知,二妹的彩霞云纱早就转赠予我,说要给我的彩礼添色,我好端端放着,不曾剪裁,若母亲不信,尽管丈量一番,断没有短布缺角的。” “林嬷嬷。” 林嬷嬷快步上前打开仔细查看,朝老夫人点了点头,确实是完好的。 “我记得你刚刚说那彩霞云纱贤妃只赐了一匹。” 真真峰迴路转,萧惠仪一脸惊愕,似万万没想到,怎的又多了一匹彩霞云纱。 萧惠仪牵强笑道:“贤妃娘娘赐下的彩霞云纱确实只有一匹,但彩霞云纱不是什么稀罕物,若有心人想得到它,也不是不可能。” 彩霞云纱怎么就不稀罕了?不稀罕物又如何会成为贡品,继而成为贤妃赏赐呢? 跪在地上的珍珠早在白湄拿着彩霞云纱进来的时候就一脸惊惶,瑟瑟发抖只求众人将她遗忘。 那彩霞云纱,确实是她从白湄房里顺来的。 见尚嬷嬷看着珍珠,萧惠仪总算想起替罪羔羊,斥声道:“珍珠,枉我如此信任你,上次还让你回家探视你病重的老父,不料你竟是个吃里扒外的!你还不速速道来,是什么让你猪油蒙心做下叛主之事!” 第100页 提起家里的老父,珍珠就想起她那个欠了一屁股债的兄长,整个人似从水里捞出来,汗如雨下。 “夫人饶命,奴婢……奴婢……” 不,不能认罪!认了罪被撵出去事小,背了叛主的污名,她再也别想进大家之门! 萧惠仪哪容珍珠踟蹰,当即道:“来人,还不快把这叛主的狗东西拿下!” 一如既往地急色。 老夫人抿着薄唇,一声不吭,许是知道自己也不能拿萧惠仪如何,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 很快,珍珠被门口的婆子拉了下去,白雅双眼微闭。突然“嘭”地的一声,似听到惊唿。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珍珠突然挣脱了婆子沖向柱子,现人已经没了。 如此明显的替罪羔羊,替的是谁,心知肚明。 白雅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倦,对这个时代的厌倦。就在她以为这事总算完结的时候,萧惠仪这个始作俑者却不想善罢甘休。 “此事多亏湄姐儿,不然我也险些被瞒在鼓里。只是……帕子一事虽是误会,却实实在在暴露了隐患,若一不小心……恐流言不止。” 听闻“流言”二字,老夫人眉心狠跳。 “你还想如何?”语气实在说不上好。 只见萧惠仪拿出一张卖身契,由尚嬷嬷亲自递到郭尉手中。 白雅脸色突变,郭尉是她的护卫不假,却从未卖身于她。他时常神出鬼没,该有自己的事,若一纸卖身契论了卑贱,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母亲,万万不可!郭护卫为报恩入府,屡救我性命,断没有强迫他签卖身契的理!” 简直欺人太甚! “能出入卫国公府后院的,要么是奴才要么是主子,他一个外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卫国公府小姐、丫鬟的闺誉还要不要?” 言之有理却无法接受,接受了便是那无情无义之人。 “况且,若签的是契约,几年后便是自由人。郭尉武功不凡,应理解我们的忌惮。既是报恩,不若卖身卫国公府,也全了一段知恩图报的佳话。” 萧惠仪不怀好意,若郭尉成了卫国公府家奴,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再难翻身。卖身契在手,萧惠仪要打要杀合乎朝廷律法。 白雅回头,隐约可窥郭尉垂首跪着的身影,珠帘朦胧,让人看不真切他的神色。 此时此刻的郭尉,眼眸沉沉,垂于腿侧的双拳青筋暴起。 “那便让他离开!” 出乎意料,白雅果断道。 卖身不是杜绝“麻烦”的唯一途径,离开也可以。 “既是不适,离开便是。左右他护了我十几年,什么恩情也该报了。恳请祖母、母亲应允!” 索性郭尉没有签任何契约,只要想走,应不应允没差。 萧惠仪只觉得棋差一着,暗恼白雅心思活络,竟被她想出这么一个漏子,然而,既不能捏在手里,让郭尉自此和白雅了断,结果也是一样的。届时白谦是个活死人,白雅又手无寸铁,还不是任她宰割? 只是,今日突然他搅和了谋事,这口气她终究咽不下。 “既是离开,也不能轻易离开。郭尉非卫国公府之人,却出入雅馨苑,有违规矩,不若打他一百大板以示惩戒,母亲意下如何?”萧惠仪状似请示。 老夫人点了点头,此话听着有理又不碍事,遂允了。 白雅神色微冷,她身后没个靠山,再多的口舌也是浪费。而萧惠仪恨不得她为了郭尉仪态尽失,好成为阳安城百姓的茶点做些消遣。 很快,院子里响起棍子与肉身“相搏”的声音,郭尉由始至终一言不发,眼神却深沉得可怕。 让郭尉在雅馨苑行刑是白雅亲自求的。 她需要强有力的见证,证明自己的愚蠢。 漩涡边缘,置身事外就像平静的等待,终有狂风暴雨的一瞬。 就像她,曾体面观戏,如今狼狈入戏。 因为“白雅”的半自杀性死亡,她潜意识忽略了“白雅”的最初死因,甚至轻视了白婳这个潜在威胁。 她自以为看穿了萧惠仪外强中干的本质,以为她的阴谋不足为患,以至于忽视了她背后的安王府与贤妃。 老夫人强势自私,根深蒂固的唯利本质让她敬谢不敏,她以为躲过便无碍,不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仅适于侠者而非自私自利之人。 白婳嫉妒成性,见不得她们潇洒自在。萧惠仪意图谋取后院大权,遂以她做筛子。若今日她与白湄出事了,她与白湄的名声必然受损,甚至会影响白湄的婚事。 萧惠仪为了白婳,已不管不顾。许是之前白婳闹情绪闹得厉害,阳安城隐约在传她愚钝无脑又厚脸皮,故三皇子弃了她。既然白婳的名声短期内好不了,那干脆大家一起受非议算了。 如此不管不顾杀敌损几的招数,俨然不是萧惠仪能想出来的,既然不是她,那便是……尚嬷嬷身后之人。 不知不觉,一百杖已完。看着脸色苍白血迹斑斑的郭尉,琉璃眼布上了阴霾。 既然大家热衷看戏,再装木头人岂非无趣? 她紧了紧拳头。 她该积极入戏,成全她们才是。 第101页 第45章 醒来 尚嬷嬷步履如常,越过假山穿过长廊,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步到门前。待里面的人应声,她凝了凝脸色,推门看向坐在床边绣花的白婳。 “小姐,大事不好!” 白婳本就心神不宁,陡然被尚嬷嬷这么一吓,绣花针一歪,直直地戳向指腹。 “啊!” 血珠子从白嫩的细指冒出,尚嬷嬷瞧了,忙上前用帕子把白婳受伤的手指包住,一脸心疼道:“都怪嬷嬷,大唿小叫的,疼不疼?” 白婳反而没了平日的娇气,焦急道:“先别管,什么事还不快快道来!” 昨日白湄来找,话里话外劝她纯良,显然心生怀疑。母亲赶走郭尉后,白雅虽没来,她却觉得心里十分不踏实。 她总觉得该还有旁的事要发生…… “小姐,外面在传,说您……您与夫人僱人欲毁大小姐与二小姐清白。两位小姐幸得护卫相救,然而夫人却把护主有功的护卫赶出了卫国公府。” “她竟敢!”白婳倏然站起身,把没绣好的花样扔在了床上。 “这谣言定是白湄和白雅散播的!她们就见不得我与母亲好!” “嬷嬷,你快想办法!若我名声毁了,还如何嫁给表哥!” 尚嬷嬷心里咯噔,白婳竟还妄想嫁给三皇子,如此她更不能手软。 “小姐,奴婢想帮您,只是被我们买通的人至今没下落,怕就怕落入了谁的手里,于我们可是大大不利!” “还能是谁的手里?不是白谦,也就只有薛凌浩!” 虽是庶出,待白湄却是真心的,还没成婚,礼物不断,姚是白婳也眼热。 “白湄和白雅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竟敢编排我们!她这是要把我们母女的脸扔地上踩!如此阴损之事,福熙苑那老太婆干什么吃的?” 之前自己不过折腾了一点儿浪花便如临大敌,让她禁足至今,现真出了搅事之人,怎么就没听说她们两被怎样呢?这心眼都要偏到天边了! “小姐,老夫人不是不管,是管不了!凌大人来了,说已请示衙门,要亲自彻查大小姐与二小姐昨日绿云湖边遇险一事。” 果然是薛凌浩,白婳暗骂他不识好歹,听闻要彻查,心难免慌了。 “母亲呢?母亲定然会护我!”此时此刻,白婳对萧惠仪的埋怨已消淡,满脑子都是“她不能有事”。 尚嬷嬷眼眸微动,一脸慈善道:“小姐说得是,夫人最疼爱小姐,定然能想出法子。” 最好想出一个鱼死网破的法子。 —— 如轩苑 “小姐……” 看着正为白谦擦手的白雅,玉竹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要出此下策?” 玉竹点头,在她看来可不就是下策?小姐此举,一下子把夫人和三小姐都得罪了,还搭上了自己的名声。虽是被害,却免不了有些长舌和善妒之人藉此事泼脏水。 贼人是外男,搁在哪个女人身上都是要吃亏的。 “父亲未归,哥哥未醒,无论如何我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既如此我为何要退让?且我把大家的脸皮撕破,众目睽睽,或许还能让她们有所忌惮。” 高门府邸后院阴私事不少,但因着家族荣耀极少示众。若她不理会那些虚的,将阴谋置于阳光之下,哪怕证据不足,只要不是空穴来风,就会有“好事”或“博识”之人根据所见的皮毛推测所谓的真相,以证明自己眼光独到智慧过人。 况且,三月之期将至,她在赌,赌萧惠仪和老夫人因为心存忌惮,短期内不敢轻举妄动,至于过了这个时期……白雅看向白谦,不得不承认,她需要他,也唯有他能护住自己。 “二小姐,老夫人有请……”门外,玉寇传话。 白雅眉宇轻皱,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对卫国公府感到厌烦,若非白谦,真心想逃离,哪管她们作天作地。 才迈过门槛,混杂着松香的药味传来,白雅看到跪在一旁的白湄,一脸惊讶。 她怎么会在这? 白湄婚约在身,又有薛凌浩护着,老夫人不该如此才对。 难道她想岔了?她以为此事不会牵涉到将成婚的白湄。 白湄听闻脚步声,见老夫人正闭目养神,飞快朝白雅眨眼,无声说道:“同病相怜。” 白雅挑眉,看白湄的神色不像受她牵连。 老夫人睁眼的一瞬,白雅收回目光,不等老夫人开口,迳自跪在地上。 自从来到古代,膝盖尤为廉价。 “你可知错?”老夫人的眼中蓄着滔天怒火,本就刻薄的脸越发凌厉。 白雅老实跪着,嘴里却道:“不知。” 老夫人把手上的檀木珠子勐然扣在桌上,道:“现传得有声有色的谣言你敢说不是你散播出去的?”刚刚她已审过白湄,从她的神态与反应便知此事不是她所为,既如此便只有白雅。 “我从未散播谣言。” “还敢狡辩?”老夫人指着白雅道:“你与白湄绿云湖边遇流氓,此事你知她知,还有你们的丫鬟和护卫知,既不是你长姐,你说这背后之人除了你,还有谁?”奴才的言行代表着主子,能策划此事并让此事迅速蔓延的一看就不像目光短浅之人,老夫人自认了解白湄,是个安分守己的。唯独白雅,她总觉得对方居心不良。 第102页 白雅没有反驳,道:“祖母认为三妹派人加害我与长姐是谣言,还是以为母亲赶走我唯一的护卫并非心存私心?” 老夫人一噎,纵然她知道这是事实,但卫国公府不允许这样的事实存在,更别提传得众人皆知。 “白婳欲加害你与白湄之事你可有证据?此事尙未明了你便草率传之,半点不顾亲情。再者,若真是她所为,你大可私下找我主持公道,千不该万不该把此事弄得人尽皆知,让众人以为卫国公府家宅不宁!” 白雅默而不语,若白婳顾念亲情,便不会如此行事,若顾忌卫国公府颜面直接找老夫人主持公道,此事将消无声息地被了化。 “孙儿鲁莽。”她“鲁莽”却并非知错,话既已传开,动动嘴皮的善良谁不会? 老夫人没料到白雅如此“好说话”,然而木已成舟,当务之急是设法阻止薛凌浩查明真相。但要她咽下这口气,又如同吃了一个苍蝇,噁心得很。若处罚她,老夫人看着一脸温顺的人,总觉得白雅不会如此听话,郭尉才被逐出卫国公府,下人又回早已跟丢,万一白雅借郭尉之口传自己虐待嫡孙…… 老夫人一脸警惕,深觉煞有其事。随即又安慰自己,萧惠仪与白婳受挫,虽然卫国公府名声大损,但她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她一个婆母竟被儿媳压着,着实恼人。 诰命被收回后,老夫人难得对卫国公府的门面护得没那么重了,只是那股子装腔作势一如既往。 “既知鲁莽便跪着好生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起来。”说罢,抬了抬手,林嬷嬷适时上前,将她搀回卧室。 一帘之隔,白雅与白湄两人一言不发地跪着,白雅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腹部。 她未来得及用午膳,也不知道要跪多久。 帘子的另一端,林嬷嬷服侍老夫人更衣躺下,显然是要午睡。屋里静悄悄的,抬头可窥林嬷嬷忙前忙后的身影。 过了一会儿,室内的薰香似淡了几分,林嬷嬷揭开香炉,又往里面添了一些香料。很快,浓郁的香味传来,熏得白雅昏昏欲睡。 她也是要午睡的人,又赶着这个时候,难忍哈欠。 两人不声不响跪了大半个时辰,室内似乎有动静。 “不……不是我,我没有想害你,我只是……” “我不是故意的,不要杀我……” 白雅与白湄精神一震,屏息看向室内,老夫人这是在呓语? 两人相视无言,她杀了谁? 此时,林嬷嬷不知去了何处,只留她与白湄两人在此,白雅听着越发“激动”的呓语,心里存疑,莫非老夫人此前害了什么人,然后心虚导致噩梦不断?那还真是报应不爽…… 突然,里面的人弹坐起来,似那即将窒息之人,正大口大口地喘气。 “来人!来人!” 白雅诧异,如此失态,该是慌极。白雅双眼微眯,瞧着林嬷嬷走进去。 林嬷嬷进去了没一会儿,里面似安静了些,再出来,白雅和白湄被告知老夫人开恩,两人已经可以走了。 路上,白雅突然道:“姨娘说母亲是难产而死?” “确实。”白湄左右看了眼,道:“我知你心存疑虑,但莫要露了端倪,祖母不是善桩,若你真心想查个究竟,此事还需等父亲回来再商议。” 白雅抿了抿唇,前不久老夫人对她与白谦避如蛇蝎,莫非梦见的是文世洳? 若文世洳之死当真与她脱不了干系…… 白雅心跳加速,刚刚屋里没人,而她与白湄听到了老夫人的梦呓,若老夫人心中有鬼,难免不会怀疑,怀疑她们窥破了她的秘密…… 当一直被小心掩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突然被人知晓,那知情人的下场…… “小姐?” 白雅陡然一惊,忙回神,发现白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独留她一个人傻愣站着,身侧,是一脸狐疑的玉竹。 “无碍,刚刚在想事情。”说罢,两人一同回了雅馨苑。 白雅心事重重,以至于在看见站在自家院子桂花树下的白衣人,仍目光迷离。 “哥?” 她眨了眨眼,懵懂而迷茫。 不是说要三个月吗?现两个月半月不到。 白谦目若寒星,凤眼划过她娇如白梨的花容。 黑眸里,似藏了一匹雄狮,在优雅漫步。 白雅一怔,为他的甦醒,与突如其来的侵略感…… 第46章 紫皇星 两步之遥,白谦垂首,带着灼热的逼视。 白雅的身高刚及他的胸口,难以察觉他眼中的异光,只觉得此时的白谦慵懒中带了点肆意。 许是病久了,身上的枷锁卸了些,瞧着竟比以往有人气。如此想来,却是好事。 “哥哥何时醒来的?身子可有不适?”看着丰神依旧的白谦,旁人只以为他从未昏迷。 “刚醒,已无大碍。” 白雅毫不怀疑,稀罕地拉着白谦的手上下打量,心嘆:明明躺了两个多月却一点儿也不见孱弱,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内功护体?真真让人艷羡! 白谦的目光移向手中的柔胰,丹田热流流转。 第103页 上清诀第七层,一别前六层的清心寡欲,乃返璞归真。 何为真,情也,欲也。 白雅携白谦进屋,尚未坐稳,玉竹携福熙苑的喜鹊来报,说老夫人有请,看来白谦甦醒的消息已火速传至老夫人耳边。 白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白雅不甚自然的双腿,薄唇微抿,并未搭理,站在一旁的喜鹊侷促而尴尬。 白雅正打算开口,白棋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道:“主子,皇上有请。” 白雅惊愕,白谦才醒来,怎么宫里这么快就来消息了? 白谦却一点儿也不惊讶:“许会晚些,不必等我用膳。” 说罢,克制而深沉地看了白雅一眼,不疾不徐地走了。 喜鹊见正主走了,一脸无措地看向白雅,以往万无一失的差事,顿时成了烫手山芋。白雅让喜鹊如实禀报后便打发她走了。 看着白谦离开的方向,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皇上对白谦的态度透着几分诡异,白谦昏迷时,皇上并没有派人查探,倒是玉妍公主暗中屡派太医。就在阳安城关于白谦被罢职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宫里却无半分动静。 她原以为皇上是要放弃白谦的,毕竟阳安城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志士。然而,她似乎想岔了,若皇上不曾重视,为何要派人留意白谦的一举一动?思及极有可能潜伏在暗处的人,白雅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莫非她在卫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那暗中之人也看在眼里? 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十分不美,她只能祈祷那暗中之人不屑驻足她们这些小女子的后院之争。 —— “皇上,白大人求见。” “宣。” “宣工部侍郎白大人觐见!”太监尖细的声音传来。 白谦一袭墨绿官袍,衣摆轻撩,跪在了地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白爱卿大病初癒,来人,赐座。” 林福海亲自搬了凳子,放在殿下左侧,后退至一旁,白谦欠身道:“谢皇上体恤,只是微臣的身子并无大碍。两个月前微臣突遇刺客,一时不查,催动了潜伏的心法,不得己紧急闭关,请皇上恕微臣欺君之罪。” 白谦直言不讳,这两个月躺在如轩苑的人根本不他本人,而是他的“影子”,为的不过是迷惑远在永苍依旧虎视眈眈的东方孤诣。 短短两个半月,如轩苑暗杀无数,护着他的人,不仅仅有暗卫,还有高高在上的帝皇。 文澜与永苍有宿仇,无论是东方孤诣的态度还出于那点不可言说的怜惜,萧庆昱决心保下白谦。 萧庆昱抚着龙椅上凸起的龙纹,轻哼道:“你倒是老实。” 他一开始就存了试探的心思,不料白谦如此坦白。 “若非皇上暗中掩护,微臣难以渡关,臣叩谢皇上救命之恩。”上清诀第七层乃分水岭,要成功渡关同样惊险万分。以东方孤诣的“深谋远虑”,稍有动静便猜测万分。若非萧庆昱暗中盯着卫国公府,以卫国公府的守卫怕躺在床上的“白谦”早被杀害或直接露馅。 至于萧庆昱为何知道白谦是闭关而非昏迷,多亏他安插在白谦身边的眼线。只是,白谦在得知自己被人暗中“监视”后还能如此坦然,倒像极了白源的作风。 天一大师的弟子果真异于常人,甚至聪明得让人忌惮。 “永苍皇立稚子七皇子为太子,此事你可知晓?”两个月前,七皇子两岁生辰,永苍皇封其为太子,永苍举国譁然。 “回皇上,臣不知。”他才闭关就回府,来不及听白棋禀报,确实不知道此事,只是心里早有猜测。 “有人道此乃权宜之计,你以为呢?”说此乃权宜之计的人正是四皇子萧瑾璃。 “臣以为,此乃诱饵。永苍七皇子与四皇子同母族所出,身后是仅次于国师一族的欧阳世家,看着是最好的人选。然而,若论才情与胸襟,永苍皇更器重二皇子,只惜二皇子身后东方一族狼子野心。永苍皇此举既为考验二皇子的忠心,又意诱东方孤诣谋权篡位。” “如此看来永苍皇欲立二皇子为新皇?”倒是出乎意料,毕竟二皇子身后的牵扯过多。 若大皇子赫连烨不曾造反,这皇位许还轮不到二皇子,这也是赫连煊的聪颖之处。 “若二皇子赫连煊借东方孤诣之手剷除新诞的太子,皇位将与他无缘;若他藉此蛰伏,汲取东方孤诣意图谋害储君之证,皇位许会与他有缘。” “许?” 萧庆昱眼中精光闪烁。 “若太子亡,二皇子谋位之心过于急切,永苍皇必然忌惮而后打压。若太子生,国师亡,永苍皇皇位稳当,亦有余时处决东方孤诣余孽,一併断了二皇子外戚干政的弊端。” 确实,萧庆昱自认弄权之人,又占了一个旁观者清,身为座上之人,哪怕再中意哪个皇子,若他身后不清不楚,凭喜好传位许会断送祖宗江山,这也是他要剷除文家重要原因。 只是,不知道白谦此言是否意有所指,毕竟当朝四皇子受他“宠爱”且身后无外戚,三皇子才谋尚可身后却是心怀不轨的安王。 “依你之见,永苍二皇子、四皇子、七皇子继位,谁于文澜无害?” 第104页 “臣下拙见,永苍二皇子为佳。” 萧庆昱敲了敲龙椅,目光锐利:“众臣皆道永苍四皇子为佳,你因何说是永苍二皇子,因为你们俩的交情?” 听闻白谦与赫连煊交情匪浅,因而才让东方孤诣越发忌惮。 白谦坦荡道:“四皇子回永苍后,纨绔不再,可知此人在文澜蛰伏久矣。若他得势,以他对阳安城的了解,难免暗中生事。六皇子年纪尚小,宛若白纸,待其独当一面,变数过多。至于二皇子赫连煊,乃多情之人,若他登基身后必无外戚,届时身心俱在巩固新权与培养新势,难以抗外。” 萧庆昱高高俯视,观白谦一副为君排忧解难的模样,心里有些受用,遂道:“两个月后乃大朝会,届时永苍的使者,便由你与四皇子接待。” 萧庆昱这皇令下得有些怪异,白谦身在工部,接待却是礼部之事。然而白谦未曾多言,领命谢恩。 两人继续讨论了一些大朝会的细节,一盏茶后贤妃求见,萧庆昱随手打发了。再一盏茶的功夫,白谦一併退下。 然而,当白谦走至门口,一小太监端着汤碗迎面而来,竟与白谦撞了个满怀,白谦凤眼一眯,瞬间接住离盘的汤碗,里面的热汤分毫未洒。 小太监连忙道歉,白谦颔首离去。 殿内,萧庆昱突然道:“此人身手如何,你们可能窥视一二?”屏风的另一端,段祺瑞与一鹤髮童颜的老者走了出来。 “内力大增,在我之上。”段祺瑞沉声道。 那老者抚着白色的山羊鬍子,颇带风骨道:“后生可畏,我倒想与他切磋切磋。” “恭喜皇上得了一把好剑,只是……” “真人但说无妨。”言语中透着几分敬意。 “此人武功不俗,心存沟壑,乃运筹帷幄之人,怕不好掌控,用得不好,恐伤及自身。”空了真人与天一大师同为奇才,两人俱武功高强,只是天一大师偏于功法与谋略,而他擅于窥测天机。 白谦此人煞气藏身,庭间一抹白,乃可正可邪之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白谦之才,弃之可惜。”白谦的机遇让他意外,只惜不是他与她的儿子,萧庆昱不是没有怀疑过,奈何真相如此。 “真人十五年前道阳安城无紫皇星,不知昨晚可曾窥见?”二十几年前,空了真人在昔日的臻王府上空寻得紫皇星,当场断言萧庆昱乃新皇,先帝心存怀疑,然而不久后先帝驾崩,传的正是自己这个“不显眼无大才”的皇子。 “紫皇星两年前重现阳安城,位于西北方向。” “重现?”意思是这一代的紫皇星曾出现? “重现。” 萧庆昱若有所思,西北方向乃四皇子府、三皇子府。萧庆昱道:“还请真人明示。” 然而,空了真人却摇头,道:“皇上不妨耐心等候。” 竟是不肯多说,萧庆昱也不恼,真人的规矩,哪怕帝皇也是要遵守的。 如此隐秘之事,旁边的段祺瑞听得一清二楚,然而他只敛眉肃立。 一盏茶后,一不显眼的小太监求见,空了真人与段祺瑞早已离开,只听那小太监禀告道:“奴才给皇上请安,奴才刚刚亲眼瞧着白大人出宫,只是……白大人出宫前路遇薛大人,奴才看他的神色原本以为他要上去打招唿的,不料竟直接出宫了。路上,白大人还碰见了玉妍公主,玉妍公主问了几句话后,白大人便出宫回了卫国公府。” 小太监已是人精,知道萧庆昱想了解什么,故直接把皇上想知道的结合自己亲眼见到的说了出来。 萧庆昱挥手让其退下,这时,林福海前来侍茶,小声道:“皇上,老奴听闻玉妍公主极为欣赏白大人。”玉妍公主的性子酷似先皇后,萧庆煜难免偏爱几分,然而偏不过满朝社稷。 自古以来,驸马一职有荣无权,白谦做驸马可惜了些。况且,驸马总归是皇亲国戚,他想要的是忠于国家的能臣,而非有可能危及国之根本的国戚。 对于白谦,他原就存了打压雕琢的心思,又怕伤及玉器与手腕,只是天助文澜,此人虽足智多谋却并非心无旁骛,既如此那便是可控的。 “皇上,明昕殿的丫鬟来报,道贤妃娘娘病了。”门外,守门太监顺子道。 “病了找太医。” 这是不管的意思。 原本他以为贤妃是个聪明的,只是后宫是吞噬人心的地方,身处越久,所求越多。 只除了一人。 他予她珍宝与荣宠,对方却弃之如敝屐。 许是天意,他们的儿子并无惊世之才,长得与她有几分相似的侄子却天纵奇才。白谦幼时她视若己出,因为文家,他无法毫无芥蒂宠信萧瑾璃,对白谦难免偏爱几分。如今,再偏爱几分又何妨? 冥思片刻,萧庆昱道:“听闻快要百花宴了,林福海,传德妃。” “诺。”此次百花宴的主办方乃德妃娘家忠侯府,林福海伴君三十载,隐约明白皇上的意图。 贤妃前脚刚被拒见,皇上后脚传见德妃,期间还掺了一个白谦。百花宴乃贵千金为主贵公子为辅的宴会,思及前几日阳安城传得沸沸扬扬的卫国公府姐妹不和之事,林福海猜想皇上这是要借德妃之手抬举白家兄妹。 第105页 这阳安城,怕又是一阵风雨…… 第47章 百花宴 如轩苑,白谦翻阅着桌面的画纸,红的绿的黄的,色彩纷呈,煞是好看。突然,一道黑影闪现,宛若鬼魅。 来人是潜伏在四皇子府的暗卫,回禀的正是近几日四皇子明里暗里的动作。也不知道暗卫说了什么,白谦听了脸色愈发俊冷,道:“传白林、墨十回阳安城。” “是。” 暗卫眨眼消失,白棋拿着信件推门而入。无意间看到桌面的画卷,目光微闪。 “天一大师十日前现身北疆。” 北疆?白源此时恰在北疆,天一形踪诡异,异行必有因。白谦神色微凝,天一是他难以控制的存在,而他习惯掌控,难忍变数。 “派人盯着。” “是。” 三日后,白雅与白湄前往忠侯府参加百花宴,白婳因意图加害姐妹,证据确凿,经的还是羽林军的手,可谓面子里子俱无,遂被老夫人贬至水月庵,归期未定。 这几日,萧惠仪阴沉得可怕,对奴才百般挑剔。白雅虽第一次参加百花宴,却没想过让萧惠仪提点,能倚仗的只有曾参与百花宴的白湄。 众人面前,萧惠仪笑得牵强,白婳被强行谴离,她一点儿也不想带着这两个白眼狼参加什么鬼百花宴!但她是嫡母,若真不去,那真真落人口舌。 白湄一袭云烟落霞双色云纹绣绫裙,体量苗条,婀娜窈窕,头戴红玫,步步飘香,一颦一笑,端庄又妩媚。 白湄鲜少穿得如此出众,送行的奴才频频注目。 白雅则素雅得多,难耐人比花娇。一袭蜜合色落花绫绣群,无暇的肌肤盈盈发亮,细腻如软玉,头上簇拥的含笑清颖脱俗,配以柳眉如画,氤氲大眼,若樱菱嘴,温婉中泄了一丝不自知的女儿媚。 萧惠仪瞧了,想到在水月庵吃苦的白婳,只恨不得把她们的衣物焚烧殆尽再把她们的脸划花。 白谦将目光抽回,翻身上马。此行,他是要一同的。 马车内,折腾了一早上的白雅觉得口舌干燥,忍不住轻舔下唇。白湄瞧了,笑道:“莫怪我时常见你不着口脂,原是被你吃了去。” 白雅砸了砸嘴,她涂的口脂用的是纯天然的食料,橘子、花蜜、蜂胶,闻之香甜,尝之可口。 “日后我让玉竹多备些,吃完了再抹。” “然后抹了继续吃?你当吃糖呢?”白湄纤指轻戳白雅眉心,都十四岁的姑娘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白雅咧嘴一笑,软白的小脸霎时如白梨初绽,让白湄险些失神,心理暗嘆:这小妖精,再过两年怕不得了。 然而,想起早逝的先皇后,担忧袭上心头。如此皮囊,似清似媚,偏生性子还软和,若生在平常人家,那该是怎样的祸水?只望白雅在兄长的庇护下顺遂无忧。 轿子外,两人的戏言一字不落被白谦俱收耳内。白谦抚着座下胭脂色的马毛,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两人被各自的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玉竹看着白雅双唇上的异红,颜色与大小姐的相差无几,瞧着却异常娇媚。 “玉竹?”白雅轻唤。 “来了。”玉竹赶紧跟上。 听闻今年百花宴的主办权本该花落玉妍公主,只惜原本用于宴会的如意庄不知为何被人一把火烧了近半,玉妍公主再无兴致,便把主办权送予忠侯府。 忠侯府乃德妃娘家,现侯爷是德妃父亲,侯爷与侯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德妃虽至今无子,但她的兄长却有一双如花似玉的女儿,分别年十五、十四,正逢含苞待放之龄。 听闻德妃娘娘的两个侄女不好相处,白雅一早就被白湄告诫安芷珍与安芷玉是两朵高岭花,非世家贵女一律不加理会。然而白雅却觉得这两人尚算友好,在接待她与白湄的时候笑了好几次,虽然那笑意没有十分实诚。众人瞧了,甚觉稀奇,对白雅与白湄越发友好。 好不容易清净了一会儿,白湄与白雅看着眼花缭乱的千金们,竟“咬”起了耳朵。 “莫非这两朵姐妹花看上兄长了?”白湄问。 白雅摇头,若她们看上了白谦,白雅直觉玉妍公主刚刚不会对她们笑得如此和善。 原先在清斋书院还有不少自称姐姐的人给自己送吃食,随着玉妍公主心悦白谦的流言传开,白雅发现身边围着她的千金大减,待白谦陷入昏迷,除了玉妍公主,白谦可以说得上是无人问津,如今,大家似乎又活跃了几分,只是越不过玉妍公主。 白雅极为隐晦地打量着座上从容谈笑的玉妍公主。举止优雅,谈吐不凡,只是眉梢那藏都藏不住的骄傲让她忧心。 婆媳关系不好处理,这姑嫂貌似也不太好。若玉妍公主当自己的嫂子,一旦有问题,该是她或白谦单方面忍受,虽然她难以想像白谦忍让的模样。再者,自古以来为防止外戚干政,驸马是不掌大权的,因而真正的权势之家并不喜欢尚公主。 想到白谦那通身才华,白雅觉得白谦尚公主可惜了些。但是白谦昏迷之时,她们兄妹曾蒙玉妍公主大恩,该如何偿还? 白雅环视四周,前来参加百花宴的贵女们当真娇嫩如百花,也不知道怎样的绝色佳人能配得上白谦。 第106页 突然,白雅察觉到一抹异样的目光,似被毒蛇缠身,阴冷至极。她举目四望,坐着的都是千金贵女,有的注意到自己的目光,点头示好,有的一脸好奇藉此打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大家的友好来得莫名且诡异,除了早就结下樑子的流霜郡主和莫瑜敏以及她们的至交好友。 白雅纳闷,再四处打量就不礼貌了,许是自己看错了。 很快,侯夫人携诰命夫人出来,道了几句场面话后让丫鬟们把绢花赐下。 百花宴,最为瞩目的是选百花之首亦称花仙,这选人的法子,也颇为风流,用的是女孩家的绢花。 绢花分三六九等,像玉妍公主等皇族直系,用的是丹红牡丹,流霜郡主等一二等公爵世家用的是芍药,贺倾晴等三四品权臣之家用的是红梅,五六品官宦之家用的则是墨兰,其余皆为红桃。嫡庶亦有分,嫡出的正统子女所持的花瓣颜色深,庶出的颜色浅。 宴中,各公子小姐们将手中的绢花赠予心仪的花仙,宴后,德妃将论持花的贵贱与多寡对小姐们论赏。期间,男女不同院,然公子们所处的别院地势略高于贵女们所处的前后院,两院相通却不相往来,美名曰:君子观花,花叶不沾。在白雅看来,更像笼中观鸟,台下唱戏。 她把玩着手中以假乱真的芍药,幽香难掩,当真妙极。再悄然环视,发现正在“品花”、“赏花”的人不少,有的在谈论对方的头花,有的在浅嗅手中的绢花,仪态万千。 白雅突然想到也许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入旁人眼帘,顿时起皮疙瘩全起,也不知道哪位先人发明的恶趣味,这人适合在现代策划综艺节目。 座上不乏活泼者,周遭的气氛十分活跃,贵女们出自世家,矜持守礼,极少有往别院偷看的。然而,听闻别院的公子们喜欢吟诗作乐,还喜凑热闹闲逛。宴会开始时不表现,待公子们聚集再表现便显假了。 身边娇声一片,偶尔夹杂着几句诗词,白雅深感无聊,与白湄道了声后,带着玉竹依着丫鬟的指示去后院寻贺倾晴,那里,应鲜少有公子驻足。 贺倾晴不是第一次参加百花宴,显然经验“丰富”。听闻白雅要与白湄一同待在前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白雅回想贺倾晴离开前的表情,可不是避之不及? 果然,好动如贺倾晴,正拉着林艺蕊在湖边投壶。 许是谁又中了一签,围着的小姐们娇声一片,好不热闹,比之前院,更显真性情。 瞧着,大多是武官之后。 贺倾晴赢了,拿着彩头得意洋洋地看着对面的莫瑜敏,听闻莫瑜敏曾与她的姐妹们说贺倾晴胸无点墨。目光触及“乖巧”站在一旁的白雅,贺倾晴圆瞳一亮,把玩着刚赢来的红梅绢花,花的另一头“挑起”白雅下巴,流里流气道:“哟,我们小雅总算来了,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爷赢了一支红梅,赏你了。”身侧的林艺蕊十分配合地拍了拍白雅的肩膀,让白雅深感……荣幸,于是她笑纳了。 莫瑜敏脸都绿了,贺倾晴不仅把她最喜欢的髮钗赢走,还把她的绢花转手赠人,简直在侮辱她! “怎么才来?”贺倾晴哪管别人的脸色,拉着白雅上前道:“我们都投过了,还没见你投过壶呢!”旁边的莫瑜敏听了,眼眸一闪。 白雅摇头,让她吟诗作对她还能从知识库里强拉几句充数,让她投壶,这是要闹笑话的。 贺倾晴只以为白雅在谦虚,非要拉她上前。 莫瑜敏嗤笑道:“投个壶而已,白二小姐忒矫情了些。” 这话实在刺耳,白雅定力足,不欲理会,倒是贺倾晴像炸毛狮子,直言不讳:“若莫小姐爽朗,不会连一朵花都输不起,末了还满嘴阴阳怪气。” 旁边是小姐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莫瑜敏捏着帕子,发育良好的胸脯上下起伏,很是壮观。 白雅含蓄哂笑,不得不说,贺倾晴口头不饶人的性子某种时候很气人,毕竟有些话不是谁都说得出口。那些修得一门语言艺术的贵女们在她面前屡战屡败。 然而,贺倾晴饶过谁 “还有谁?还有谁没投的?快来与我们小雅比试一番。”白雅不是新面孔,在百花宴却是“新人”,这里的姑娘大多都不是第一次参加百花宴。 “听闻白大人文武双全,想来他的妹妹定然不凡。”不知哪位千金,说着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众人一顿犹豫,白雅与流霜郡主交恶,但今日玉妍公主与安家姐妹待白雅的态度又好得很,实在让她们难以抉择。 “我来。”应下的是南宫嫣然,虽低调不争,却是在公主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又是未来的三皇子妃,众人诡异地松了一口气,有种终于把锅甩了出去的错觉。 南宫嫣然远没大家想得多,看白雅的样子是真的不会,恰好她也不厉害。 既然对手都有了,两人各放了彩头。南宫嫣然放的是一根髮簪还有手中的芍药绢花,白雅放的是身上仅有的三颗编得精美的玉珠子以及绢花。 看彩头,倒是旗鼓相当。 本着同辈幼者为先的礼让,白雅先投。 白雅深觉骑虎难下,双腿微岔,身子前倾,右手捻起一根竹籤,双目注视着前面的签壶,一动不动,周遭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几分。 第107页 很快,白雅动了,然而似有风拂过,没中。众人暗道可惜,楚湘琳也暗捏了一把汗,单看架势,十分厉害的样子。 南宫嫣然暗自紧张,然而,她显然多虑了,每人二十签,白雅一签没中。 气氛渐冷,白雅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唇,耳尖发热,十分想找个地儿钻进去,贺倾晴夸张得目瞪口呆,林艺蕊则不忍直视。 二十签啊,怎么该也能碰巧中一签吧。 然而,风萧萧,签壶空荡荡,白雅输得甚是凄凉…… 第48章 试探 “噗嗤……” 不远处,一紫衣公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卫国公二小姐竟如此有趣。”参加了几次百花宴,叶沉修还是第一次见人投壶竟一签也没中的。 旁边的段祺瑞端着一脸笑意。 “初次投,该体谅些,姿势倒是学得七八分。”准头却欠佳。段祺瑞坐于高处,视力极佳,他瞧那签好几次与签壶擦身而过。 对方笑得一脸无奈,叶沉修嘴角抽搐,不知道的还以为白雅是他的谁。为免旁人怀疑,忙道:“那贺家小姐的笑声当真不凡,该是深得贺小将军的真传。” 黝黑的贺倾旬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笑得有荣同焉,旁边的唐之初一脸兴味,道:“确实不凡,堪称悦耳。” 叶沉修突然就失了说话的兴致。 他分明就是调侃,这一个两个的,竟当成了赞许。 段祺瑞看着同坐在不远处的白谦,身侧是与他交好的工部侍郎丰一行及鲜少露面的四皇子。四皇子似在与丰侍郎说话,而白谦所看的方向,正是湖边。 “哈哈哈哈……哈哈小雅你竟一签没中!”不仅一签没中,最后一签连签壶都没挨着。 嬉笑声此起彼落,莫瑜敏和她的两个手帕之交讥讽得尤甚。 白雅轻飘飘地看了眼笑得猖獗的贺倾晴,她决定了,别在腰间的凝霜哪怕是扔了也不给她。 林艺蕊敏感察觉到白雅眼中的威胁,重重地咳嗽出声。 再笑,将到手的凝脂就要飞了! 艺蕊艰难地把翘起的唇角下压。 “哦……哦,那个……咳咳,小雅你第一次投,我第一次投壶也是这般,咱们下次好生练,千万别灰心。” 贺倾晴第一次投壶是在五岁,那时候确实一签未中,但这不影响她安慰白雅呀!为了白雅兜里的凝脂,她舔着脸跟南宫嫣然道:“嫣然姐姐,轮到你了,你可要仔细些。” 面上一脸真诚,眼睛却快要眨抽了。 南宫嫣然被那声姐姐给恶寒到了,贺倾晴什么时候对她这般客气过?这不是提醒她手下留情吗!南宫嫣然心知白婳与白雅不和,白婳曾三番五次找她麻烦,因此对白雅,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只是,南宫嫣然再手下留情也不可能一签不中,她统共中了两支,彩头理应归她。 绢花倒是其次,白雅看着被拿走的玉珠子,若不是她头上的髮钗不便拆拿,兜里的凝脂不宜示人,她怎么会拿从老翁那里买的仅剩的三颗珠子押注? 上一次绑好的两颗偶遇打斗被人砸碎,这次竟赌没了。 珠子啊珠子,我对不住你们! 介于白雅的目光过于炽热,南宫嫣然颇感尴尬,拿了珠子后直接去了前院。白雅三人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前院的高潮——斗诗应快到了,遂几人随人群一同前往前院。 不一会儿,不仅贵女这边,就连别院的公子们也陆续离开,别院的亭子更显空空。这时,突然一丫鬟模样的人不小心撞了过来,白雅刚稳住身子,手心微酥。 “你们先走,我有事找兄长,稍后便来。” 贺倾晴视力极佳,刚刚就瞧见白谦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百花宴虽说男女不往来,但不是没有特例。听闻玉妍公主刚刚就跑到别院,与三皇子热切攀谈。且白雅白谦乃兄妹,许有要事,贺倾晴与林艺蕊便放心先行离去。 待两人离去,白雅卸去脸上的笑容,打开纸条,上面赫然写着:“救我,落款人:玉兰。” 玉兰?她以为她死了。 身边只玉竹一人,她把纸条递给玉竹,玉竹看了,大吃一惊,因为上面赫然是玉兰的字。玉兰与萧惠仪的书信她们看了不少,对她的字迹是有印象的。 “小姐,此事诡异,恐有诈。” “若说有诈,那伪造字条之人竟知我与玉兰的渊源,实乃威胁。且字条只寥寥数字,未提及因何救她,如何救她又或何时救她,当真怪异。” “小姐,当初玉兰受夫人唆使把您卖予花娘,您说她会不会从夫人那里逃了出来。” 白雅想了想,还真有可能。 “且等着吧,若真是她,总会找机会再联繫。”只是,她为何就只传了个字条给自己?自持所谓的真相让自己去救她?又或是另一个阴谋?很快,白雅就知道为什么了。 小径拐角处,刚回京没多久的元礼一脸侷促地站着,神色颇为怪异,脸颊还带着两抹难以启齿的羞赧。 白雅脚步一顿,环视四周,哪里还有什么人,好一招藉机耽搁! “还请元大人速速离去。”白雅越过元礼,果然,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还有吵杂的声响,听着像是流霜郡主与莫瑜敏等人。 第108页 “什么人?”突然,流霜郡主身边的丫鬟喝声道,声音似有些耳熟。 她们刚好处于连廊拐角,又是孤男寡女,白雅与流霜郡主有仇,怕前面还有陷阱等着,和玉竹果断沿墙遁走。 视线是相对的,刚刚她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而开口说话之人却一副看见了她们的模样,白雅自认刚刚提醒元礼的声音极小,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元礼亦意识到此行有诈,与白雅对视了眼后快步朝另一个方向走,欲把后面之人甩掉。 眼看脚步声越发靠近,突然,一道身影略过,白雅腰间一紧,被人捂嘴搂着“跃过”连廊,妥妥地落在连廊另一边的假山旁。不待白雅反应,又被人拉着藏进假山洞里。 “砰”的一声,她听到袋子里罐子碎裂的声音。天註定,这两罐东西是送不出去的,早知她放玉竹身上。 一股奇香在山洞漫开,正是玫瑰,她最喜欢的香味。白雅隐约听到流霜郡主还有玉竹的声音,幸好此处与流霜郡主们停留的地方隔了一堵墙,山洞还算封闭,香味传不远。 墙体的另一边,流霜郡主环视四周,只见走在前头的元礼,不见白雅,很是不悦。 玉竹惊魂未定,勉强洋装镇定地给流霜郡主等人行礼问安。 “奴婢给郡主和各位小姐问安。” 流霜郡主看了眼元礼的背影,道:“你是白二小姐的丫鬟,你家小姐呢?”语气算不上友好。 “回郡主,小姐去寻世子了。” “那你为何在此?” “小姐去前院途中发现不小心把贺小姐赠的绢花落下,遂派奴婢来寻。” “哼,理由倒是充分,那你家世子在何处?”语气过于急切,俨然忘了闺阁女子对待外男应有的矜持。 玉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亭子,一脸疑惑:“奇怪了,奴婢刚刚瞧着世子和小姐便在那亭子上,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流霜郡主显然不相信,然而旁边的小姐们已目带揣测。她狠剜了身侧的丫鬟一眼,带着众人回前院。 “玉竹恭送郡主。” 玉竹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想起不知所踪的白雅,才放了大半的心又悬了起来,只事关小姐声誉,她不得声张,潜意识里,她只以为来人是郭尉。 白雅被捂着嘴,摇头示意段祺瑞松手。段祺瑞极为“君子”地把搂着白雅的手收回,然后才把白雅唇边的手放下。左手握拳抬至唇边,无声咳嗽了一下。 刚刚似乎有些鲁莽…… 两人大眼瞪小眼,尴尬了好一会儿,此地不宜久留,白雅微屈膝盖,言不由衷道:“谢端世子施与援手。”实际上刚刚她之所以沿墙而走是因为瞧见那里有一条直通亭子的石头小路,她只需在流霜郡主她们赶到之前登上亭子,届时她与元礼相隔甚远又是不同的方向,流霜郡主无凭无据难以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打碎了白小姐的香脂,祺瑞深感抱歉。”段祺瑞遗憾而内疚,她似乎独爱这种异香。 白雅轻嘆,每次与段祺瑞一道,不是被卖,就是碎玉,现连瓶子都不放过,若说她们两个相冲吧,人家又屡次救了自己。 “无碍,两罐香脂而已,碎了重做便是,若端世子无事,白雅就此拜别。” “慢!”段祺瑞拉着白雅的手腕,不过几秒,又飞快松开,从怀里掏出一颗玉珠子,珠子圆润翠绿,比她从老伯处买来的还要大一些,成色看着极好。 白雅疑惑,这是要赔给自己的? “上次弄碎了白小姐的珠子,在下心感愧疚,这是新买的,还请白小姐收下,权当赔礼。” 新买的?哪里买的?成色看着极好,可以介绍吗? 她与段祺瑞不熟,还没到随便收他赔礼的地步,白雅刚想推辞,发现玉竹已经来寻了。 “既如此,谢端世子,告辞。”白雅不欲纠缠,匆匆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端世子稍等片刻再出去,我怕丫鬟心生误会,污了端世子的清名。”其实她是怕吓着玉竹,毕竟玉竹极重礼节又爱胡思乱想。 “好。”段祺瑞忽略心中的异样,目送白雅离去。 假山洞内,异香缭绕,与她身上的味道极为相似,刚触手一瞬的柔软,让人难忍心悸。段祺瑞轻蹭手指,突感黏腻,掌心赫然是一抹半透明的残红。 脑海突然浮现白雅湿润小巧的樱唇,鬼使神差,他在掌心烙下一吻,同样的地方,不同的触感,缓慢而虔诚。 半晌,段祺瑞如梦初醒,一脸无措地看向四周,对着嶙峋的假山竟耳尖悄红,双目发虚,明明身旁无一人,整个人却如置身水深火热之中。 约一个时辰后,玉竹再次藉故经过假山,却发现那里并无异样。白雅在意的罐子与浓香不復存在,奇怪的是她竟在山洞墙上“拾”到一朵鲜红的芍药绢花。 白雅接过绢花,心想:难道是段祺瑞不小心落下的? 玉竹揣测:莫非郭尉得知小姐输了绢花,怕她手无绢花脸面不好,遂从哪里顺来的? 由始至终不曾出现的郭尉:…… 百花宴已接近尾声,相比流霜郡主等人暗中较劲,如数家珍显摆着手里的绢花。白雅、贺倾晴、林艺蕊则躲在角落偷闲。她们专往没什么“观众”的后院偷闲,只得了几朵无伤大雅的绢花,不多不少,中中间间,既不失脸面又不会过于亮眼。 第109页 然而,就在她们将上缴绢花的时候,天降强光,打得白雅措手不及。 院子外,白棋悄然出现,面无表情,手拿绢花递给守门的丫鬟。 陡然看见如此……豪华的绢花,丫鬟目露诧异,而这些绢花给的竟是同一人。于是,小姐们坐不住了。 “天哪,小雅你好厉害!”贺倾晴惊唿。如此殊荣让白雅饱受瞩目。 白雅笑了笑,倒是落落大方。 “月儿,何人送来的绢花?”安芷珍问,眼中意味不明。 “回大小姐,是白大人的护卫送来的。” “白大人只有一朵芍药,锦盘上的牡丹与红梅不知出自哪位皇子、公子之手?”安芷玉心感不悦,白雅得德妃庇护,现连皇子也要参一脚?只是不知道是哪位皇子。 区区白雅,竟有如此脸面。 月儿摇头道:“回小姐,奴婢刚问了,白护卫并未多言。” 众小姐一听,倍感惊奇。这绢花与白谦的一同送来,显然与白谦的关系不一般,莫非是四皇子? 玉妍公主瞧了那芍药绢花好几眼,突然道:“白二小姐娇憨貌美,本宫瞧了也心感大悦,沐灵,把本宫的绢花给白二小姐。” 安芷玉脸色微僵,牡丹绢花何其可贵,白雅竟一下子得了两朵,远在她们姐妹之上,德妃的恩惠与叮嘱已经难以支撑安芷珍和安芷玉脸上的笑容。 不消一会儿,又一名丫鬟捧着一朵芍药绢花来到白雅跟前,道:“恭贺白二小姐,喜得安世子赠花。” 白雅微扬的唇角忍不住下撇,安世子?萧晋彦?这人是嫌白谦上次踹得不够用力还是脑子进水了? 流霜郡主听了勐然抬头,盯着锦盘上的绢花,死死地把几欲脱口而出的质疑咽下。 凭什么?萧晋彦那傻子竟把她心心念念的绢花给了白雅! “多谢。”白雅微笑接过,只惜这里没有拒花一说。 临近结尾,白雅莫名得了几朵不得了的绢花,成功晋级绢花排行榜。 众贵女将所得的绢花上交,拔得头筹的是才女南宫嫣然,斗诗的时候出口成章,句句精绝,着实让人惊艷。然后是白雅、左相之女刘敏芝、安家姐妹花、流霜郡主,便连白湄也收到不少绢花,只是墨兰、桃花偏多,成绩竟也不差,至于奖赏,待明日德妃亲自过目名单后便会一同赐下。 听闻刘敏芝得了一朵牡丹绢花,白雅一脸复杂地看向白湄,发现对方面色如常。 “看我做什么?”白湄瞥了白雅一眼。 “看你颜色好,气色佳,脾气还顶哌哌。” 白湄“噗嗤”一笑,小声道:“对方什么也不知道,可笑我这一身打扮。”她也不掩饰,今日打扮有别往日风格,为的不过是肚子里积攒已久的一口气。 “确实让人愉悦。”白雅是真的笑出了声,道:“刚刚薛大人亲自送花的举动可是羡煞众人。”无关嫡庶,薛凌浩本身的能力与气度便足以让白湄这个未婚妻挺直腰板。 年纪轻轻贵为四品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人能力出众还深受皇帝宠幸,只惜薛凌浩已有婚约,配的还是白湄这个不起眼的庶女,不少贵女心嘆。 白湄笑得坦然,眼角带着不自知的女儿风情。 有惊无险,配以意外之喜,百花宴落下了帷幕。 听闻白雅取得佳绩的时候,段祺瑞心感复杂。她将及竿,出身名门,白谦又是个有能耐的,想必待白谦直升尚书的消息传开,众贵公子的态度将不会止于试探。 今日,白雅收到好几朵莫名其妙不知姓名的花,可不就是试探? 也许,他该紧着时日。 忠侯府别院,白谦与段祺瑞迎面相逢,两人因平王一案相识,官场上却从未交集,堪称点头之交。 一个是指日可待的权臣,一个是深受圣宠的能臣,众人见了只感上天厚爱。 众目睽睽,两人又不是热络的主,很快便错开了,面色如常,各走各道。 突然,一阵风袭来,带起一股凉意。 白谦脚步一顿,再回首,黑眸已然寒光一片。 第49章 践骑 初夏的日头似刚酿好的荔枝酒,醇而不烈。 玉蔻低头搅拌着碗里的蜂蜜,眼前突然降下一道阴影。 她警惕抬头。 “清水姐姐。” 清水浅笑道:“刚瞧你弄得认真没敢叨扰,没想到竟差点儿吓着你,是我的不是。”说来玉蔻刚刚的眼神,可不像是被吓着,倒像被突袭。 “您见笑了,我正捣弄着小姐的口脂,没注意,您过来是要找小姐?”玉蔻不紧不慢地又搅拌了几下,然后拿了干布子缠了一层又一层,缠好后把瓶子放在井水里。 清水瞧了觉得十分稀罕。别人的口脂用的都是紫草、硃砂,白雅她们用的竟是蜂蜜、橘皮、花瓣,若被贵女们得知,怕阳安城又颳起一股攀比口脂的风潮。 “三日后便是大朝会,世子命我前来送衣物与首饰,道小姐见了若不喜,再寻合适的。”不知从何时开始,清水对白雅的热忱直逼玉竹与玉蔻。 玉蔻见两个脸熟的丫鬟各捧着一个锦盒,心里欣喜,虽然她不明白世子一个大男人,哪弄来这么多奇珍异宝、香衣豪服。 第110页 “只惜小姐去贺将军府了,不然看了定十分欣喜,前不久小姐还念叨大朝会穿什么好。我这就带她们进去,先放屋里,待小姐回来再试。你们的眼光向来好,小姐每每称赞不已。” 清水笑了笑,可不敢居功,无论是衣物还是首饰都不是她们选的,但这话说出去总归让人质疑。 原本她是想亲自掌眼的,只惜白雅不在,遂让人把东西搬进屋里便回了如轩苑。 —— “骑马?”白谦想起百花宴白雅投壶一幕,笔下的大字少了几分凌厉。 “既然她如此期待,便不要扫她的兴,让白林、墨十来见我。” “诺。”清水心思转了一回,欲言又止。触及白谦清冽的目光,千言万语又吞回了肚子里。 “奴婢告退。” —— “小姐,您慢些!”马蹄“嘚嘚”作响,白雅羸弱的身子在马背上晃荡,玉竹担忧极了。 贺倾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已经很慢了,这速度瞧着还不如“花球”,若被贺倾旬得知她如此委屈他的爱马“飓风”,日后恐怕再难熘进军营。 白雅努力平衡身子,手里握着一小半缰绳,依着贺倾晴传授的要领一点一点地放松。许是因为白雅不再紧夹马腹,“飓风”停止了躁动,驮着白雅熘起圈来。 贺倾晴瞧了深感安慰,把另一半缰绳递给白雅,退到一旁观望。 “我总算明白你平日教我绘画的心情了!”简直比照顾“花球”还要操心。 白雅紧握缰绳一刻不敢松神。 贺倾情见此安慰道:“别怕,你别以为它叫“飓风”就很难驯服,实际上我哥这马乖着呢!”说着习惯使然,极为顺熘地拍了一下马屁,“飓风”似被鼓舞,小跑起来。白雅的身子突然后倾,幸好她反应快,不然她可能没那个心情跟贺倾晴解释什么叫“惯性”。 只是她显然没料到自己扛过了惯性,却栽在了“飓风”主人声音上。 “贺倾晴!你在做什么!”左后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呵斥。 贺倾晴勐地回头,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她哥怎么回来了!这下惨了!然而不待她狡辩,见主人回来了,原本尚算温顺的“飓风”突然停下,极为不耐地踢着前腿。白雅一惊,情不自禁夹紧马腹,“飓风”更显激动,长嘶一声,高高地扬起马蹄。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白雅心惊,后背倾倒,嵴骨似窜起一股冷汗。 倾晴瞧了,亦大惊失色。 白雅不会驽马! 她飞奔向前,脖子突然一紧,被后来居上的贺倾旬扯着衣服往后带,贺倾旬轻功上前,不料另有一道身影更快,眨眼功夫便落于白雅身后。 温燥的大手突然覆了上来,白雅双手勐地一缩,然而对方没给她缩回的机会,而是握住她的双手,连带缰绳一起,狠狠勒住。马前腿终于落地,“飓风”却依旧暴躁,想把身上之人甩下。柔软的身子紧紧地贴在温硬的胸膛上,不留一丝缝隙。 身后是硬如铁烙的胸膛,熟悉的松木香传来,白雅不再抗拒。 “飓风”再次扬起马蹄,白谦薄唇一抿,勒住缰绳前端,“飓风”扯着马嗓长嘶,显然痛极,却再不敢妄动。半晌,他双腿微动,竟乖巧地往前“走”了几步。 两人刚微分的身体又贴近了几分。 玉竹小跑向“飓风”,似有些忌惮,绕到马侧,一脸后怕:“小姐!可还好?” 白雅正想扶着玉竹的手下马,白谦缠着她细腰的手轻轻一带,两人稳稳落地。玉竹一愣,瞧着白谦依旧搭在白雅腰身上的手,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贺倾晴瞪了贺倾旬一眼,扶着白雅上下打量,道:“小雅,有没有受伤,都怪我,明知“飓风”顽劣竟还怂恿你尝试。” 白谦第一次如此认真打量贺倾晴,眼中的不悦毫不掩饰。然而不愧是兄妹,两人光顾着斗嘴,一致忽略了身旁不善的目光。 “贺倾晴,你还敢怪“飓风”顽劣?我跟你说多少次了,“飓风”是战马……” 贺倾晴听了心一抖,忙道:“哥,我知错了。“飓风”是战马,她有她的骄傲,不是我等弱女子可以随意践骑的,我现在特后悔,若非我执意要“借”,小雅就不会受惊,小雅、“飓风”,我对不起你们……嘤嘤婴……” 白雅一脸无语,甚至有些哭笑不得。这得认了多少次错才能说得这么熘表情如此到位还不带喘气,她心想自己要不要来点不一样的表情,好让贺倾晴内疚的时间长一些…… “不是,你别哭,我……”贺倾旬挠了挠头,一脸不可思议,怎么又变成他没理了! 白雅看着一脸抓狂的贺倾旬,十分不忍。总算明白贺倾晴说哭就哭的本事从哪来的,听闻贺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家里的妹妹和老母。 “咳咳……” 白雅和贺倾晴不约而同看了过去,这才发现除了白谦和贺倾旬,旁边竟还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抱歉,在下唐之初,刚刚瞧贺小将军一脸窘迫,觉得甚为有趣,唐突了两位小姐了。”唐之初面如白玉,温润无害,很是谦谦有礼。 第111页 贺倾晴一愣,明眸还挂着两滴不值钱的泪珠,一脸惊愕,那表情与贺倾旬的如同一撤。 唐之初弯了弯唇角。 贺倾晴脸色涨红,她在白雅和贺倾旬面前撒泼没关系,反正她自以为不需要顾及什么颜面,对着白谦,勉强不在意,谁让白谦情绪不显,她也不觉得被看了笑话,突然来了一个风度翩翩还很有礼貌的公子,姚是她脸皮再厚也不得不摆出外头那副端庄的模样。 “唐公子。”见白雅点头问礼,贺倾晴扭捏问了声好,然后连忙拉过白雅的手道:“既然哥哥与各位公子有事商议,我和小雅回院子作画,就不叨扰你们了。” 白雅眼尾轻抬,这别扭劲儿…… 贺倾旬则一脸怀疑,贺倾情会作画? 骗鬼吧! 白雅瞧着好笑,正欲离去,白谦突然握住她的手臂。 白雅一脸疑惑,然后感觉头顶微动。原来她的绢花被马甩得快要掉下来了,连带髮丝也带了几分凌乱。 白雅扶了扶绢花,轻侧头,看向白谦,完全忘了玉竹的存在,白谦点头后,这才与贺倾晴一同离开。 观及两人的举止,唐之初温润的眼底飞快闪过一道异光,笑道:“都道白大人宠溺胞妹,传言不假。” 白谦谦和道:“想必贺小将军亦深有体会。” 贺倾旬嘆道:“妹妹幼时多可爱啊,怎么长着长着就成这样了呢?” 说着,还一脸询问,随即想起白谦是近几年才回的阳安城,又道:“我忘了你以前不在阳安城,自然不知道你胞妹长什么样。” 目光触及唐之初,一脸失望,囔囔自语:“哎,差点儿忘了唐家就你一根独苗,自然不懂这种心情。” 白谦:…… 唐之初:…… 商议大朝会接待什么的,赶紧滚边,他想揍人…… —— 雅馨苑 沐浴后的白雅浑身水灵,懒洋洋地躺在榻上,玉竹拿着木梳小心梳着尙未干透的软发。 髮丝倾洒,抹上一点花油,更显细腻,绸缎似的。 “小姐,可有舒适些?不如奴婢待会再给您捏一捏?”骑了半天的马,白雅累极,洗澡的时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很是骇人,让玉竹好一番心疼。 白雅现在不想动,道:“不必了,今日你也折腾了一天,快去歇息吧。”她累的是身,玉竹累的是心。 玉竹摇头道:“奴婢不累,倒是差点儿被小姐还有贺小姐吓死了。贺小姐出身武门,难解小姐的娇弱,小姐下次万万不可跟着她胡来。”语气带了几分埋怨。 “是我没得要领,你可别怪她,她的心是好的。”除了白谦和伺候她的玉竹玉蔻,再没有谁如此毫不计较从头到尾真心相待。 “奴婢省得,贺小姐是大好人,奴婢只是担心您的安危。”其实玉竹心里是感谢贺倾晴的,因为她,小姐的性子活络了不少,人也比以前开朗。 “偶尔提心弔胆也是一种乐趣。”白雅忍不住皮了一下,以前躺在病床上,别说骑马,就连心跳也要小心克制。 见白雅虽感疲倦,心情却不错,玉竹犹豫再三,终道:“小姐觉得世子如何?” 说完,玉竹想打自个儿大嘴巴。 这问的都是什么啊!小姐与世子乃手足,世子平日又对她极好,自然觉得世子是顶好的。 白雅狐疑,她总觉得今晚的玉竹怪怪的,老是有意无意提起白谦,莫非…… 白雅慢慢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抓住玉竹的手,问得直接而小心:“玉竹,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 “是不是喜欢世子?” 第50章 求娶 白雅打开盖子,发现是口脂。 “什么味?”似玫瑰又不太像,却惊奇地好闻。 玉寇道:“奴婢也不知晓,清水说是公子从外商那买来的,闻着似是松木和玫瑰。” 一旁的玉竹道:“松木与玫瑰,倒是奇特,没想到那洋人也会用玫瑰。” 洋人最是浪漫,玫瑰还是他们那边兴起的。 白雅伸出尾指揩了一点,细细抹开,看着像极了樱桃红。 玉竹瞧了,似檀口含丹,不妖不俗,颜色恰到好处。 玉蔻又打开另一檀木盒子,里面放着几对耳饰,问:“小姐,这是清水一同送来的耳饰,您看哪对合适?” 今日她穿的是烟蓝色掐腰缀珠流花裙,上面缀着大小疏密不一浑圆可爱的珍珠,清新别致。 白雅一眼就相中了那对小灯泡似的珍珠耳坠,道:“便带珍珠吧。” 玉竹瞧了,也觉得十分适宜,遂小心给白雅戴上。 “小姐,簪子要不要换根素一点的?” 白雅侧脸,垂鬟分肖髻上插着两只蝴蝶一株海棠,海棠娇艷欲滴,蝴蝶轻灵翩翩欲飞,十分好看。 “不必。”她看了眼玉竹备选的梅花珍珠,再素下去就显刻意了。 玉寇却道:“那不若点个梅花落?” 梅花落是额妆的一种,贵女们参加盛典常点之,更显贵女风神。 “时辰已不多。”玉竹提醒道。 第112页 “既如此,那就不点了,走吧,莫让长姐久等。” 玉竹扶着白雅起身,随后故意落后几步拉住玉蔻,道:“以后若小姐没提,外出一律不点额妆。” “为何?”额妆美极了。 为何?玉竹语气一顿,道:“小姐皮肤娇嫩,额妆伤肤。” 是吗?玉蔻一脸莫名,心想,或许她应该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额妆是不伤肤的。 —— 蓝天白云,鲜衣怒马,文澜盛会,君臣同乐。 文澜大朝会由文澜先祖开创,三年一盛,特邀各附属国、邻国代表参与,以彰显文澜盛世。 不可否认,于文澜百姓而言,萧庆昱是一个好皇帝。 白雅坐在天子左脚下的第二个架台,地位次于端王、安王,因而上首坐着流霜郡主、段诗韵等贵女,左手边坐着的是萧惠仪,右手边依次是白婳、白湄。 临出发白雅才得知,萧惠仪早就秘密把白婳从水月庵接回,卡着要启程的时候把白婳塞进轿子。为免耽误行程,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白婳在她眼皮底下招摇。 大朝会以蹴鞠开场,沙土上红蓝队挥汗如雨,红队以二比一暂时领先,局势看着十分严峻,众臣与使者屏息,蓝队代表赫连煊却一派悠闲。 “哪位是白谦的胞妹?”赫连煊看得无聊,问旁边的靖安。 “回殿下,那位蓝色衣服的便是。” 赫连煊远远看了一眼,白雅不察,白谦却看了过来。 赫连煊将那轻描淡写的警示忽略,悠然而恶劣道:“看着不俗,你说我要是把她娶了,白谦是不是还得唤我一声妹夫。” 靖安一怔,忙道:“殿下三思,听闻想娶卫国公世子胞妹的人下场均不大好。”他们的家族在官场上难免被白公子为难一番,还是名正言顺的。 “嘿,有趣。朝堂上他奈何得了旁人却奈何不了我,他总不能拿永苍的事威胁我吧。”只是,护得如此明显,不像他的作风。 “殿下,三思啊!”事实证明他家殿下永远玩不过卫国公世子,还总是殃及鱼池。 赫连煊敲了他一脑袋:“懦夫!是人是佛试过便知,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 白雅不知自己被人盯上了。原本稍显无聊的蹴鞠因为段祺瑞的加入多了几分动人心魄。 她甚是钦佩,论球技,段祺瑞是里面最好的一个,动作迅速却稳而不乱,定力难得。论统筹,比对方好了不止一个层次,难怪贵女们看得目不转睛。这般钟灵俊秀的人物,怕是不少闺阁千金的梦中情人。值得一提的是,安世子萧晋彦表现竟也不俗。 白雅心有所想,没察觉对面白谦似有若无的目光。 球再次落于段祺瑞脚下,蓝衣球员前后左右四面夹攻,前面三人似交换了一下神色。很快,两人攻脚一人袭腰…… 危险!见段祺瑞孤身陷阵,接应之人被蓝队的球员俱挡,对方来势汹汹,白雅忍不住握拳。幸而段祺瑞武功了得,侧身、后仰、带球,一气呵成,然而,后面的人很快欺身上前,瞄准的竟是段祺瑞的头部! 卑鄙! “啊!”就在段祺瑞突然转身躲避的时候,一声惊唿在紧张的氛围中尤为刺耳,好些人看了过去。 “我……我……”察觉到众人异样的目光,刚刚惊唿出声的小姐一脸窘迫,脸色羞红。 流霜郡主嗤笑,哪来的土包子,这惹人注目的手段当真拙劣。 铜锣声骤起,众人的目光再次回到球场。原来,段祺瑞转身躲避后萧晋彦终于冲破重围为段祺瑞开路,段祺瑞再无顾忌,果断射球,末了,似乎还朝座上看了一眼。 时间到,文澜对永苍二比一,文澜胜,文澜众臣一脸喜意。 赫连煊懒懒的拍手,神色一如既往的慵懒,对结果显然不甚在意。 萧庆昱笑得意气风发,大手一挥:“好!赏!” 赫连煊听了笑眯眯道:“不知皇上的赏可有我们永苍的份?您是东道主,可不能怠慢我们。” 虽然赫连煊嘴里说着“怠慢”,语气却不会让人感到不悦,萧庆昱笑道:“你永苍的勇士还需我文澜的赏?” “文澜地大物博,人杰地灵,我们永苍才输了比赛,正需安慰。” 文澜众臣怀疑,这永苍二皇子莫非眼神不好?刚刚他们的勇士众目睽睽试图重伤他们文澜的能臣段祺瑞。 萧庆昱的眼神似乎也不好,道:“不知道二皇子想求什么?” 赫连煊屡次示好,话也讨喜,故萧庆昱说的是求而非赏。 赫连煊桃花目微闪,缓缓起身,拱手道:“我心悦卫国公府二小姐,想娶她回国当皇妃,不知皇上可否允我所求?” 周遭一静,然后是掩饰了的讨论声。 永苍皇子求娶白雅?简直不要太刺激!好些贵女甚至存了看戏的心态。 赫连煊英俊不假,却是异国皇子,嫁了代表背井离乡,还极有可能成为两国牺牲的棋子。 萧庆昱看着赫连煊,观其脸上的认真不似作假,疑惑道:“你见过卫国公府二小姐?” “见过,就在刚刚。”说着,赫连煊朝一脸茫然的白雅抛了一个……媚眼? 第113页 白雅:…… 因为隔得远,她听不太清楚那些高位者说的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莫名其妙变多了。 萧庆昱诧异:“刚刚?”萧庆昱忍不住看了白雅一眼,心道:确实美丽脱俗,然而皇族子弟什么美人没见过,更何况是素来好美色的赫连煊?哪能这么容易一见钟情,更何况搭上的还是皇子妃的位置。 赫连煊是极有可能继承永苍皇位之人。 不仅是皇上,众人也百思不得其解,永苍使者更频频注目,那眼中的震惊与意外不似作假。 “我与白谦交好,白谦刚到永苍的那几年热衷收集一些小孩玩物,后来则喜欢购置女孩家的首饰、衣裙。我私下以为能得白谦精心呵护之人定然品格不俗,不料刚刚一见,果真惊为天人,心甚悦之。” 不一会儿,这话被好事之人传到了白雅耳边,白雅一脸瀑布汗,见鬼的惊为天人,永苍二皇子是欲把白谦推上舆论之巅! 白谦与赫连煊交好对文澜而言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况且,白谦喜欢收集女孩玩物,收集了干嘛?当时是给她!如何给?也只有寄了,质子白谦与卫国公府通信,背后的隐喻让人心惊。 是奸细还是出卖国情?若是奸细凭什么得永苍二皇子看重? 萧庆昱似乎没想到其中的微妙,道:“来人,传卫国公福府二小姐。” 不一会儿,白雅被林福海领着跪在天子脚下。 “抬起头来。” 白雅依言抬头,容貌距去年宫宴并无多大变化,只是身姿越发纤长,五官更显精緻。 白雅一脸恭谨地跪在地上,神色坦然。 在众臣面前,此时她不仅是白谦的胞妹,还代表卫国公府与文澜贵女。 白谦一脸淡漠,只是拿捏杯子的力道宣示了他此时的不悦。 萧庆昱看着白雅,似要在她的脸上寻找某种痕迹。 “永苍二皇子求娶你,你可愿意?”萧庆昱并没有直接赐婚,而是把选择权给白雅,语气还尚算温和。 白雅心中瞭然。 “回皇上,白雅不愿。”白雅不假思索,语中的坚决让人侧目。 赫连煊不虞:“我自认长得还有几分姿色,你因何不愿?莫非是看不上皇子妃的身份?” 众人心疑,看不上皇子妃的身份那就只有太子妃和皇后了,不是说永苍二皇子与白大人交好吗?还有这样坑兄弟亲妹的? 朝臣心里纠结,就怕白雅不懂事,说话没个轻重丢了国脸。可惜卫国公不在,不然许还能在皇上面前说上几句。 白雅的头脑飞快转动,赫连煊的话处处带坑,坑的还是白谦,她得小心应对。 “谢二皇子厚爱,白雅之所以不愿,原因有三。其一,我虽艷羡永苍风光,却思想狭隘,若非大恩,不愿背井离乡。其二,兄长得皇上宠信,已是朝臣,若我在永苍,自然不能像儿时那般与我涂鸦传信。两国路途甚远,等同兄妹情断。白雅懦弱,再难忍分离痛楚。其三,殿下俊美不凡,永苍美人无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白雅芦苇之姿,不喜风花雪月,难以高攀。” 白雅此言,动之以情,顺道给白谦洗白。她自贬至此了,若赫连煊执意纠缠,既失风度亦显居心不良。 赫连煊半晌不语,倏然笑道:“看来是我欠考虑。只是这几年白谦寄给你的玩物大多是我亲自挑选的,他那榆木脑袋,不懂女子喜好,为着这份贴心的情谊,你可要再考虑考虑?” 白雅莫名,她什么时候收到玩物了?还是赫连煊亲自挑选的。她看向白谦,然而白谦也只看着她,不语。 “怎么,白二小姐还想不承认?”身上的吊儿郎当骤敛,桃花目暗含威严。 萧庆昱敛眉,倒是他低估赫连煊了。 不语等同于自由发挥,白雅突然想起早年白婳的挑衅,随心一动:“白雅这几年并未收到来自永苍的玩物,更遑论与二皇子的情谊,还请二皇子明示。” 若她不曾收到物件,那么她与白谦的通信便是单方面的,如此对白谦反而有利。 空气突然安静了一下,众人为这白二小姐捏了一把汗,白谦轻抚酒杯,眼底绪这一抹精光与难得的纵容。 “你没收到?若你没收到何以赠朋友?她头上的石榴朱钗便是我亲自挑选的!”赫连煊指着白婳,十分不悦。指着的人,正是白婳。 白婳头上戴着七彩玛瑙做的石榴朱钗,精巧绝艷,刚刚还得了姐妹无数赞赏。 离得近听得一清二楚的,想起卫国公府的现状,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人家白二小姐不识趣,而是好端端的东西被截胡了,这才生了误会。以近日的流言,众人脑补得异常激动。 白婳见众人的目光突然聚集在自己身上,十分自得,暗自抬头挺胸。“白三小姐这石榴朱钗当真漂亮,不知道是从哪来的?”刚听了小道消息的小姐言不由衷夸道。 白婳得意道:“此乃我舅舅安王亲赐,仅此一根。”实际上那髮钗确实是她截胡来的,只是她首饰髮钗极多,早已记不清哪里来的了,今儿只是觉得合适好看又别致,遂选了它。 “还是安王有本事。”那贵女掩嘴轻笑,眼中是难掩的轻蔑。白婳被嘲得一脸莫名,刚刚得知情况的萧惠仪咳嗽了声,看着白婳头上的朱钗,脸色铁青。 第114页 哪个不长眼的丫鬟,今日偏挑了这根朱钗! 白雅跪于天子脚下,不得回头细看,见萧庆昱脸色不好,抿嘴道:“回二皇子,那朱钗确实是白雅转赠给妹妹的,只是……”白雅灵机一动,道:“只是我不知道一根极好的朱钗竟是二皇子口里的玩物,白雅甚为汗颜。” 白雅的改口十分聪慧,不明所以的人只以为当真是白雅理解错误。 赫连煊脸色微温,疑惑道:“朱钗i在你们眼里不是玩物,那是何物?” 萧庆昱身侧的德妃笑道:“髮钗是女人的脸面,我们女人稀罕着呢。二皇子若真的疼爱白大人的妹妹,今日何不多赠些,白二小姐跪了这般久,我瞧着都心疼。” 近座的臣子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德妃果真识大体,总算把话圆回去了。 赫连煊看了白谦一眼,似在考量,又看了萧庆昱一眼,终道:“没想到竟是我想岔了,刚刚无意冒犯,多有得罪,还请众贵女莫要见怪。” 贵女们哪会见怪,笑得一脸和善,至于心里在想什么,也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皇上……”德妃看着身侧威严的君主,一脸询问。 萧庆昱敲了敲龙椅,没发话。 近几年他不是没有截过来自永苍的信件,只是在确认白谦并无异心的时候便物归原主,偶有几次是白谦写给白源的,信中不乏提到白雅,偶有几次是写给白雅的,寥寥几语,看着普通却也情真意切,至于玩意儿……他隐约有印象,后来估计是暗卫亲自查看后并无异样遂没有回禀。 原来,不仅仅自己截取过白谦的信件,萧庆昱看了安王一眼,眼中的暗涌让安王心惊,却只能强装不知。 安王暗恨:萧惠仪这个蠢妇,竟如此贪得无厌还祸及自己,他定要把早年拨给她的暗卫收回! 坐在一旁的贤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隐约知道皇上近日不待见自己的原因了,可笑她还帮着萧惠仪把白婳从尼姑庵里接了回来。 “平身吧。”萧庆昱道。若说白谦的容貌与文世澜相似,白雅则性格酷似。二十一年前,同样的地方不同的姿势,身为皇后的文世澜把一众狂妄的使臣堵得哑口无言。 德妃看着神色莫名的萧庆昱,猜测他在追忆往事,暗自吩咐丫鬟把白雅带回座位。 赫连煊看着白雅的背影,又扫了眼表情失控的白婳,朝白谦道:“这么一看,那石榴钗确实艷俗,配不上你捧在手心的妹妹,改天我在永苍看见好的,再让人送予她把玩,权当今日赔罪,如何?”语间带着几分娴熟。 “莫非永苍珍宝无数,比我们文澜的还要出色?”一旁的玉妍公主突然问道,看向的却是白谦。 白谦收回看向白雅的目光,道:“两者难以相比,永苍盛产宝石珍珠,文澜独爱金银软玉,材质与风格不一。” “噢?不知道本公主有没有这个脸面能劳永苍二皇子稍带?我这人素来喜欢漂亮的东西。”说话的若非深受圣宠的公主,恐被骂不知廉耻。 赫连煊转动着手中的杯子,笑道:“那便要看白兄肯不肯付钱了。”多么有存在感的桃花啊。 玉妍公主脸带霞红看向白谦,她此举已十分大胆,不料赫连煊竟如此配合。 白谦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淑妃开口道:“颜儿,不得胡闹,你的首饰在文澜最是贵重,哪能劳烦二皇子?” 玉妍公主名萧咏颜,淑妃乃玉妍公主母妃。 “宫里的首饰确实好,只是儿臣想要新奇的,父皇,儿臣想要!”玉妍公主看向默不作声的萧庆昱,难得露出一丝女儿家的娇嗔。 萧庆昱看着有些不依不饶实际小心翼翼的玉妍公主,绷着的脸有些松动,道:“你可知你一个月用在首饰的花费,白大人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及你头上的一根簪子。” 俏脸尴尬,她确实没想到这一出。 赫连煊却不以为然:“若担心白兄银子不够,皇上与公主实属多虑。”众人留意到了,从刚刚开始永苍二皇子唤的不是卫国公世子或白大人,而是白兄,这两人关系很好? “我可是欠了白兄好些银子。”如平地一声雷,众人一脸诧异。 “此话怎讲?”萧庆昱一脸平静。 “永苍珠宝物价高,早年白兄为了他妹妹的玩……首饰,在永苍开了几所茶楼,均是永苍之最,临走前白兄将它交予我,这两年收益颇丰。” 在座的皇子或世家子弟,哪个没有一点资产?阳安城最大的茶楼隶属三皇子,最大的布庄隶属端王府,知道白谦能耐,不料白谦在永苍竟如此能耐,而永苍皇竟能容忍白谦的茶楼在永苍独大,这是何等的胸襟? 萧庆昱自认做不到。 安王贊道:“白大人大才,难怪能想出修建河道的法子。” 白谦谦逊道:“承蒙皇上看重。” 赫连煊却嫌不够闹腾,道:“既然白大人的俸禄还不及公主头上的一根簪子,白兄不如随我回永苍,不知皇上可愿割爱?我们永苍给白兄的俸禄,可是丰厚得紧。” 这是要向皇上讨人?朝臣私下交换了一下神色。 萧庆昱却答非所问:“那茶楼既开在永苍,便是你们永苍之物,白爱卿以为呢?” 第115页 竟轻描淡写地略过。 “但凭皇上做主。”简短几字,数万两银子拱手让人。 赫连煊沉吟片刻才起身笑道:“我代永苍谢文澜皇慷慨。” “永苍二皇子无需多礼。” 萧庆昱送旁国银子,送得当真毫不手软,也是,这银子本就不是出在他身上。 虽讨人不成,两国的关系却因萧庆昱这一举又近了几分。 然而,价值万两的茶楼被皇上眨眼转赠他国,虽藉此断了永苍二皇子的要人之举。 众人一边替白谦心疼,一边心感狐疑。 对白谦,皇上究竟如何一个态度? 若说打压,又不太像,毕竟尚书之职已经传得七不离□□了,若说不是打压,这断的可是白大人的财路呀! 作者有话要说:  白谦:断我财路?呵呵…… 第51章 独占 回到卫国公府,白婳就像一条毒蛇,目光死死地缠住白雅。 白雅不欲理睬,却被她一把拦住:“二姐好歹毒,竟趁面圣,公然诬陷我!” “诬陷?白婳,你怕是对诬陷这个词有误解,不问自取视为偷,这话不需要我提醒吧?”放在以前白雅不会跟一个小孩计较,但白婳的行为已超出她对十二岁小孩的认知。 “白谦不是你一个人的兄长!你凭什么独占?” “就凭他是因为你母亲还有你引以为傲的安王府才被送到永苍当质子,就凭你口口声声叫我二姐不仅贪哥哥给我捎带的东西还在四年前让秀菊割我手腕!”白雅每说一个字,白婳的脸便白上一分,心里骇然。 白雅竟然知道!她让秀菊割腕的时候白雅明明被药晕了,怎么可能? “你……你胡说!”不,不能承认! “胡说?”白雅一把扯住白婳的左手,沉声道:“那血小溪似的,一串一串,若非母亲唤醒我,让我亲眼瞧见了你与秀菊离开的背影,我如何得知?” 母亲?白雅口中的母亲是文世洳,而文世洳早就死了,不,这不是真的!白雅定然在吓唬她! 白雅冷声道:“你以为我在吓唬你?你与你母亲的一举一动,我母亲在天之灵瞧得一清二楚,你不信?若父亲回来你大可直接问他,你让秀菊割我手腕之事,他早已知晓。若你等不及,还可以问一问老夫人,多亏她时常惦记着我们兄妹,近日我母亲见她见得勤快。不过很快,就轮到你与你母亲了……” 白雅步步紧逼,白婳惊惧后退,一不小心踩到了石子,幸好后面有青橘扶着。 “你……你撒谎!我要告诉母亲和祖母!” 话是这么说,说完却落荒而逃。 “小姐,您受委屈了。” 白雅沉默,她不委屈,委屈的是原主,还在大朝会的时候她便想,若非白婳和萧惠仪贪得无厌,原主不会放弃生命。若她有一个盼头,或许就不会死得那么绝望,只是那样子也没她什么事了。 “百花宴那人还没找到吗?”白雅问,这人知道玉兰的事,似乎还是流霜郡主的人,若不弄清楚,恐成大患。 去年卖身契一事身她以为是萧惠仪暗中策划的,如今看来怕里面还有文章。 玉竹惭愧:“郭尉说却有此人,是昔日桃花村同被卖的女子,后来成了流霜郡主身边的丫鬟。但他迟了一步,那人似乎被谁藏起来了,不见踪影。” 白雅听了,越发心忧。 —— 大朝会第二日乃狩猎,晚上是篝火宴,吃食皆是白天的猎物,为了野味与奖赏,众人兴致颇高。 虽说是打猎,但里面的猎物均是皇家圈养的,灵敏度不高,自投壶投了个鸭蛋,白雅特意练了许久的准头,只惜一直没有挑到合适的猎物。 贺倾晴一身火红骑装,明媚动人,一拉一放,英姿飒爽,白雅看着刚被贺倾晴一箭穿喉的狍子,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突然,远处的草丛似有动静,贺倾晴朝白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轻夹马腹,马轻声上前。 原本晃动的草丛似风过无痕,一动不动,突然,一个小脑袋警惕冒了出来,露出斑驳的脖子。 是梅花鹿!察觉到异样,梅花鹿撒开蹄子窜进了林子里,贺倾晴哪肯放过,匆忙对白雅道:“小雅,我去去就来。”然后朝身下的马狠甩了一鞭,一人一马追着梅花鹿狂奔。 白雅极为淡定地环视四周,隐约可窥藏身于树上的侍卫,因而虽然落单她并不害怕,反而极为闲适地物色今晚烧烤的食材。 “走”了十来米,白雅发现了草丛堆里的一只野兔,一对长耳极具辨识度,正悠闲啃草。然而白雅不喜欢吃兔肉,与它擦身而过。 白雅心道:不是说兔子天生警惕吗?怎么看见她连跑都不跑了?难道她释放的友好已经如此明显了吗? 一干侍卫看着光看不拉弓的白雅,觉得一脸莫名。 莫非,这白二小姐不会拉弓? 可惜了…… 不一会儿,又窜出一只梅花鹿,白雅扫了一眼,心道:只惜贺倾晴跑了,不然它不会睁着一双水光明目一脸机灵地看着自己…… 暗中驱赶动物的赫连煊嗤笑道:“你这妹妹莫不是不会射箭?” 第116页 白谦勾唇,看到一只野鸡,朝它左后方扔了颗石子,野鸡暴起往前方飞跑,很快暴露在白雅面前。 琉璃眼一亮,第一箭擦翅而过,第二箭总算射中了野鸡的大腿,树上瞬时飞下一个侍卫,护卫很快把野鸡捡起,又回到了树上。 原来不是不会,而是看不上。 “她只喜欢野鸡?”赫连煊诧异,毕竟野鸡对他们而言是最低等的猎物,难度近无。 白谦在附近的林子里又转了一圈,不一会儿,出来一只黝黑的野猪,蠢萌憨厚,这次白雅没有犹豫,只一箭就射中了野猪的腹部。 赫连煊看着白雅弯弓射箭的姿势,有几分玩味。 倒是俏似某人,一看就知道是手把手教的。在永苍,他无法想像当白谦真正在意一个人,会是如何模样,今儿见了,只觉得惊奇。 白雅不知道树林里除了侍卫还藏了旁人,只听闻河流声,然后循声而去。心里想着,希望河里有鸭子,然后今晚来个烤鸭。 果然,白雅还没到河边,便看到了两只挨在一起的野鸭,白雅瞄准一只,“嗖”的一声,野鸭被强行分开,再“嗖”的一声,一只色彩艷丽的野鸭被白雅射中了翅膀。 侍卫再次把鸭子捡起,白雅不经意瞧了眼,突然道:“慢着,拿过来让我细瞧一下。” 侍卫惊愕,他们是负责捡猎物的,不曾被贵女问话。然而不敢怠慢,迅速提着仍在挣扎的野鸭上前。 白雅就着侍卫的手,仔细打量,才发现这哪是鸭子,分明就是鸳鸯!难怪一开始凑得这般近。 罪过罪过,听说把鸳鸯拆散之人自己的姻缘也会被人拆散。 见鸳鸯伤得不深,只翅膀破了一个小洞,白雅踟蹰道:“烦请把它放回河里。” 护卫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触及白雅肯定的眼神,这才把那鸳鸯重新放回河里,然后纵身一跃,回了树上。 见配偶回归,另一只鸳鸯迅速游上前来,似瞥了白雅一眼,然后携受伤的配偶游得远远的。 白雅看着逃之夭夭的鸳鸯,带着几分遗憾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鸳鸯的肉跟鸭子的一不一样,可惜了。”然后驱马往上游方向“走”去。 “她这是想找鸭子?”赫连煊看出了几分趣味。 “你该回了。”白谦跟了上去。 赫连煊摸着下巴,他耳力尚可,刚刚就隐约听闻了端世子的声音,似乎策马往上游去了。赫连煊突然想起他求娶白雅时白谦的神色,冷意散发得有些过了。 看着白谦离去的方向,他笑得古怪,不忘跟上去看戏。 当白雅去到上游,刚好瞧见侍卫提着鸭子,旁边站着一身黑衣的段祺瑞还有他的几个同僚,白雅面露失望。 烤鸭飞了。 早在听到马蹄声的时候段祺瑞就看见了白雅,很奇怪,她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她想要什么,段祺瑞正想问白雅需不需要鸭子的时候,打斗声从后方传来,刀与剑的交锋。 简直就像诅咒! 俊马被惊,白雅紧紧勒住缰绳,企图制止它向前,只是功夫似乎不到家。 树上的侍卫听闻打斗声,俱现身往打斗方向赶去。 段祺瑞脸色一变,正欲帮白雅制住躁动的马匹,突然一抹黑影比他更快稳稳地落在了白雅身后,段祺瑞俊脸紧绷。见来人是白谦,才稍放心神。 白谦一手制住缰绳,一手环住白雅的腰身,黑色的瞳孔冷冷地看向段祺瑞。 两人是兄妹,段祺瑞收回眼中的敌意,他是大理寺少卿,又是猎场安全的总督,自然要以大局为重,没有时间儿女情长。 “大人!” “走!”段祺瑞很快随同僚离去。 当段祺瑞赶到的时候黑衣人已被侍卫制住,被突袭的是几个不显眼的纨绔子弟。 “你们是何人?是谁带你们进来的?”段祺瑞厉声质问。 被制住的黑衣人相互看了一眼,段祺瑞早有准备,制住黑衣人的侍卫忙扣住那两人的下颚,只惜终究迟了,又或他们早有准备,那两人口吐黑血,白眼一翻,竟中毒身亡了。 “大人,毒药不在牙齿。” 段祺瑞吟思,也就是说他们一早就被下毒了,刚好在他即将审问就毒发,时间掐得可真准。只是,他们为何要袭击几个纨绔子弟? 不对!段祺瑞骤然警惕:“来人!搜!”说完,迅速翻身上马。 “段大人!救命啊!”前面有人嚷道,段祺瑞狠抽了一下马鞭子。只见那人浑身是血,不待段祺瑞走近已体力不支摔下了马。 “你是四皇子的侍卫,四皇子在哪?” 那人忙点头道:“四皇子在前面的林子里,遭黑衣人埋伏,侍卫不敌,求大人救救我们四皇子!” “走!”段祺瑞迅速往侍卫手指的方向赶去,后面的人一把提起瘫软在地上的人,追了上去。 打斗声很快传来,前面的刺杀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既为吸引侍卫的注意,又为掩饰这边的打斗声。 被围攻的是萧瑾璃,段祺瑞赶到的时候他的身边仅剩两人,对方却有八人,个个身手不凡,四皇子等人寡不敌众,俨然都受了刀伤。 待段祺瑞加入,局势突然呈一边倒,黑衣人暗感不妙,甩下一个□□,也不知怎的,段祺瑞等人竟不惧烟雾,很快黑衣人或被斩杀或被制住。 第117页 “你们是何人?” 黑衣人闭口不言,侍卫强行搜身,看到似是而非的信物,段祺瑞脸色凝重。 “来人,回营!”段祺瑞火急火燎率众人回了主营,经过林子小路的时候,尘土飞扬,白雅忍不住咳嗽出声。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黑色,这是让自己捂住的意思?动作比脑袋要快,白雅捉着黑色的袖子,捂着口鼻,连眼睛也一同闭上,很是不适。 这一幕让后来赶上的赫连煊瞧了,直道不可思议,佛僧这是要坠入凡尘了吗? 只是……赫连煊目含诡谲,白谦眼中的柔意当真是兄妹之情? 他瞒得了他怀里的人,却瞒不住他这个沾满花露之人。 第52章 烤肉 晚上的篝火宴,四皇子与二皇子因病未出席。思及今日的闹剧,众人心里攒着一箩筐的疑问,表面却一派平静。 文澜国的篝火宴不似传统少数民族的那般热烈,更像肉香四溢的烤肉大会。 宴会被分为四处,皇上、妃子、使臣、皇亲国戚一处,在最大的主营内。重臣处次营,没有官爵的贵公子处偏营,贵女或夫人处偏营。虽为营,却只是简单划分,上无封顶,四周没有严格的界限。偶有歌舞,却在主营或次营,只闻乐声,不能观其影。 篝火宴火光四射,热闹非凡,到处是油腻的肉香,诰命夫人经歷得多,显然不稀罕了,鲜少参与。白天陪夫君那是没法子,晚上却要回府料理后院之事,还要为可能醉酒归来的夫君或儿子备汤药。因此白雅她们的阵营,贵女偏多,夫人们只占了极少数。 没有自持规矩的夫人们压着,也没有俊郎在一旁观望,贵女们处得轻松且自在。几人或十几人一团,各成圈子,或闲聊趣事,或互相攀比,又或在安安分分地烤肉。 “你怎么尽烤家禽?”贺倾晴看着白雅摆弄,发现俱是鸭子、野鸡、野猪几样,单调极了,且旁人都是一只或一整块烤的,偏她弄了个架子,还把肉一根根串着。 “不是还有你们吗?我可是想尝一下你捕的鱼。”她怎么就没想到烤鱼呢! 贺倾晴见了,忙把处理好的鱼递过去,顺便把手边的鹿肉、兔肉、狍子肉一同递了过去,很是大方。 “我今日收穫颇丰,你先烤着,不够再找我哥要。” 白雅看着案几上凭空多出来的不明肉块,原想拒绝的,但是经贺倾晴提醒,将出口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白谦后来给自己猎了几只鸭子又帮她制住马,她阖该给他送点吃的。 于是白雅同玉竹一块把肉分割串好,原本大家瞧着白雅动作怪异,嫌麻烦,待看到她烤出来的肉串既省时又好看,闻着味道还不错,纷纷效仿。 就在白雅正准备尝试第三次烤的鸭肉时,前面传来嘈杂声。 “发生了什么事?”白雅见不远处的白湄起身,一同走了上去,问看热闹的人。 “白三小姐刚撞了楚小姐,楚小姐差点儿被烫到脸,正哭着呢。”说话的人知道白雅、白湄与白婳关系不好,遂语气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白雅当即沉下脸来,这个白婳,怎么就不长脑呢! “别去!”白雅被贺倾晴拉着坐下,贺倾晴气道:“你管她作甚,她竟把你兄长给的东西都贪了去,这样的白眼狼不要也罢!” “没想帮她,倒是想看一下楚小姐怎样了。”白雅对楚湘琳印象不错,那双眼睛,在贵女中算是澄清的。 “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你哭什么哭?”没烫到想烫的人,白婳火气十足。 楚湘琳看着被烫到手指的丫鬟,见白婳一脸不耐,甚是委屈,一双大眼红彤彤的。 坐在最里面的史夫人听闻了动静,扶着嬷嬷的手出来,很是不悦:“这是怎么了?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旁边自然有丫鬟如实相报,史夫人听后,眼中多了几分凌厉,白婳被看得心虚不已。 “大朝会关乎的是国家颜面,还请诸位谨言慎行。” “史夫人,我身体不适,想先告辞。”楚湘琳眼圈微红,她爹在次营,娘在府中,丫鬟又被烫伤,十分无助。 就在众人以为史夫人会应允的时候,不料她严厉道:“坐下!身体不适告假乃伦常,心理不适告假视为逃避。堂堂太傅之女,就这点胸襟,如何做令人敬仰的皇子妃。” 史夫人是礼部尚书的史雁的夫人,又是出了名的重规矩,所言分量极重。因不喜应酬又放心不下夫君,故而委屈至此,不想撞上一番玩闹。 见楚湘琳被骂,白婳有几分自得,不料史夫人突然转头看向白婳,严厉道:“贪得无厌、心胸狭隘、挑斗是非、难等大雅之堂。” 众人噤声。 白婳脸色煞白,这话比楚湘琳的可难堪多了,若传到夫人们耳边,哪里还有好人家愿意娶她。 “史夫人此话严重了,婳儿,还不快给楚小姐道歉?”白湄向史夫人欠身,厉声道。 被一个庶姐勒令道歉,白婳哪里肯,脸清白一片,最后架不住大家嘲笑的眼光,不甘不愿低头道歉,音细如蚊吟。 史夫人的脸色总算好看些,细细打量了白湄一眼,吩咐大家回到座位,该干嘛干嘛。 第118页 白婳回到座位,发现手帕之交对她爱理不理的,不一会儿,小小的议论声传开,到后面越来越大,甚至在讨论她头上的簪子是否原本就属于白雅的,白婳一脸屈辱,看向白雅的神色几欲杀人。 “你这妹妹怎么被人养得蠢钝如猪呢?”林艺蕊一贯言辞犀利。 白雅想起白婳的丫鬟们,向来喜欢捧高踩低,也难怪。 “小雅,你烤的肉香极了,比之前的烤鸭还要香!”贺倾晴吸了吸鼻子,看着金黄一片的烤肉,口水直流。 白雅心想,因为之前你吃的都是失败品,肯定觉得这块比较香。为贺倾晴的捨身取义,白雅又往架子上放了几串鸭肉,却把那几串刚烤好香得流油的鸭肉小心放进盘子里。 贺倾晴一脸垂涎。 “玉竹,把这盘肉给公子端去。”盘子上摆着精緻的肉串,量不多,但烤得极好。 “诺。”玉竹正想退下,被贺倾晴叫住,道:“等等,还有紫筝。”然后贺倾晴霸气地把匆忙装好的肉盘递给紫筝。 紫筝:…… 见紫筝一脸尴尬,林艺蕊凑了过来,摇头道:“换做是我,可不好与玉竹走在一块。” 贺倾晴不明所以。 “你看看你烤的,再看看人家的,方才我觉得紫筝可怜,现我觉得你哥更可怜。” 贺倾晴恍然大悟,方才没留意,经林艺蕊这么一提,才发现自己烤的颜色比白雅的要黑上几分,就连……就连白雅的摆盘也比她的好看。死鸭子嘴硬道:“我哥那嘴吃惯了军粮,糙得很,若我烤得香喷给他吃,不就是牛嚼牡丹吗?”声音却飘得很。 连牛嚼牡丹都出来了,紫筝硬着头皮和玉竹一道出了偏营。 见玉竹走远了,白雅才想,不如再烤个猪肉串,男人胃口大,刚刚那么袖珍的一盘许是不够。然而,当她弄好肉串转过身来,发现刚刚还烤的焦黄的野鸡串和鸭串不翼而飞,变成了一堆黑不熘秋的不明□□。 贺倾晴暗自瞅着,见白雅看了过来,一脸关心(心虚)问:“可是煳了?” 白雅与林艺蕊:…… 当贺倾旬看着侍卫端着盘子朝自己走来,他是满心期待的,连同僚敬酒也顾不上,颇有种吾家小妹终长成的自豪,让没妹妹或没人送吃食的人瞧了十分眼热。 次营俱是男子汉,又都是有身份之人,自然不可能屈身亲自动手,而是由专门的侍卫或御膳房的厨子亲自递上。只是男人之间,难免攀比。 总有那么几个胆大心细的贵女给自己的如意郎君或心上人送吃食,譬如薛凌浩就收到过白湄的烤串。 然而当看到案几上油腻发黑的烤肉,贺倾旬脸上的自豪有些崩裂,待看到那盘烤得焦黄的肉被放在白谦面前,瞅见同僚异样的目光,心理更加失衡。 这不仅仅是烤肉,还是男人的颜面! 贺倾旬突然捉住侍卫的手,一脸严肃道:“错了。” 侍卫一惊,忙看向刚摆好的两盘肉,心道:没错啊! “贺小将军您面前的确实是贺小姐丫鬟送来的。”如此模样,难怪贺小将军误会。 其实贺倾晴送来的肉并没有十分差,只是与白雅送来的对比明显,两盘肉是一同端进来的,贺倾旬与白谦又相对而坐,难免被同僚看笑话。 贺公子心道毕竟是自家妹妹烤的,看着卖相不太好,但外焦里嫩的,许味道不错。然而,当他勉强咬了一口,脸色突变,比军营的腌肉还要咸涩,忙喝了一口烈酒,待瞅见里面鲜红的血丝,又赶紧喝了一口酒。那“一脸受惊”的模样让坐在他身旁的段祺瑞侧目。 贺倾旬砸了砸嘴,看着白谦案几上的食物,以及他吃食的表情,虽然白谦素来没什么表情,但他此时诡异察觉到了对方眼底的愉悦。段祺瑞同样看了过去,只是看的不是白谦,而是他案几上的肉。 贺倾旬侧头朝身边的侍卫低语。 那侍卫硬着头皮跑到白棋跟前传话,白棋听了,脸色微妙。 “主子,贺小将军说刚刚侍卫传上来的烤肉弄错了,他面前的是小姐的,您刚吃的是贺家小姐的。” 白谦低头,盘子里还剩三串烤肉,瞅了对面的贺倾旬一眼,对着他发亮的眼眸点头,然后优雅地捡起一串鸭肉置于嘴边,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贺倾旬虎目微睁,眼睁睁地看着白谦把盘里的肉一一消灭,很是不可思议。 不要脸!都说了那不是他的肉! 第53章 怕他 “贺小将军,这是贺小姐丫鬟送来的。”传食的侍卫捧着烤得金灿的肉串道。 贺倾旬虎眼一亮,然而很快那眸色又暗了下去,因为心有余悸。 观其颜色,段祺瑞挑眉,拿了一串放嘴里,味道竟十分不错。 “怎样?”贺倾旬一双剑眉拧巴着,紧张兮兮地问。 “不怎样。”就在这时,段祺瑞的案几多了一盘吃食,似是羊肉,被人切成一片片摆成花状,赏心悦目。 “端世子,这是流霜郡主派人送来的。”许是顾忌流霜郡主的身份,怕祸从口出,那侍卫小声在段祺瑞耳边道。 段祺瑞正想着如何拒绝,贺倾旬一把夺过他案几上的盘子与自己的交换,那动作生怕段祺瑞制止。 第119页 “我知你不重口腹之慾,又是深明大义之人,如此多谢了!”贺倾旬清楚自家妹子的德性,不要以为那食物看着还行,实际上味道可不咋地,外焦里嫩,呵,怕里面根本就没熟吧! “好。”出乎意料,段祺瑞竟答应了。 同僚韩宇瞧了十分不忍,悄咪咪地伸手想为段祺瑞分担,段祺瑞目含警告,韩宇撇嘴住手。 段祺瑞一口肉一口酒,慢条斯理,众人只以为他在品味美味佳肴,对段祺瑞的定力越发钦佩。 对面,白谦似有若无的目光投来,两人只对视了一瞬便错开,恍若未觉。 —— 夜浓宴毕,洗去身上的烟火味后,白雅倚着床边打盹。 玉竹推门,手里捧着一碗莲子雪梨汤,道:“小姐,甜汤好了。” 白雅睁着朦胧眼,见是玉竹,问:“可曾送解酒汤到如轩苑?”刚刚她从一贵公子身旁经过,酒味浓郁,想来白谦也喝了不少。 “已经让玉蔻送去了,不过她说世子不在府中。” 白雅点头,幸而送汤的是玉蔻而非玉竹,不然她恐怕会怀疑玉竹那日说对白谦没有儿女之情的话是否属实。只是都这个时候了,白谦竟还未回来,莫不是去见那永苍二皇子了? 今日吸的炭火过多,虽宴中喝了不少祛火的汤茶,脑袋依旧发懵,白雅不欲多想,喝了甜汤后沉沉睡去。 静夜,主僕二人一个在正室一个在侧室,睡得安然。室内烛火微晃,玉竹翻了个身。 床边,黑影绰绰。黑眸里,美人如画。 白谦抚着撒落在床边的细发,似前不久他亲自挑选的蝉丝,还带着扰人的芬芳。尚带稚气的眉梢轻皱,他却知道,一旦那双烟雨潋滟的浅眸睁开,会是摄人的清媚。 运筹帷幄,屈身殿下,天妒英才。 娇花绝艷,绽于他侧,暴殄天物。 此乃赫连煊原话,试探罢了。 他却坦然承认,承认他的野心与不能示众的慾念。 他并非无欲无求之人,布子无数,落子狠厉,只为心中权欲。他惯于利用,身边皆是可利之人,赫连煊亦不例外。将白雅纳于羽下,原是为轻不可言的承诺,更多的是想借她迷惑萧庆昱。如今萧庆昱毫不怀疑白雅是他的软肋,只是谁知道,这软肋放着竟成自然,拔之势必伤及骨肉,甚至随着她的成长,那股据为己有的心思愈发浓烈。 她的光芒,似乎再难掩藏。 而他无意掩藏。 藏头藏尾的,他一个就够了,而他有能力护她绽放。 只是,护她绽放的,只能是他。 纤长尚带薄茧的手指在紧闭的眼皮上游走,抚过粉嫩如莲的脸颊,落于觊觎已久的樱唇。酒意上头,白谦莫名燥热。 自从突破了上清诀第七层,他的视觉与听觉比以往更甚。室内烛光昏沉,床上之人的每一根髮丝却清晰无比,每一次唿吸都似一种撩拨。 娇花甚美,惹人采颉。他觉得他要等不及了,而他素来专断,揉弄着指腹软嫩的红唇,气息微凌。 烛光似乎黯了几分,薄唇轻抿,俊颜在烛光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蛊惑,和着酒香逼近。 仅剩一指。 突然,“吱呀”一声传来,白谦抬头看向身后,刚升起的慾念似附上了一层薄冰,危险至极。 “世……世子!”玉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出去。” 薄唇微启,声音冷冽而不显,似不想惊扰床上的人儿。 “世……世子,小姐……小姐睡觉不喜黑暗,奴婢……奴婢是来换……换蜡烛的……”蜡烛见短,玉竹确实是起来换蜡烛的,不料见着这暧昧的一幕。 哪怕她不经人事也知道,刚刚世子那动作是想亲小姐!然而,这简直就是荒唐,两人是亲兄妹。 顶着白谦冰冷的目光,玉竹几欲招架不住,却知道此时她万万不能退缩,世子许是酒喝多了,现屋子里还有一股浓郁的酒香,兴许明日他便清醒,恢復理智后便不会如此行事。 然而,真的是因为醉酒吗?玉竹不敢抬头,不然她会发现白谦眼中的杀意。 白谦右手微动。 “哥?”软糯的声音传来,杀意尽敛,白谦把手藏于衣袖,看向白雅,巨大的阴影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压迫。 白谦没有说话,只是气氛沉得惊人。玉竹一时无措,惧于白谦的威慑,不敢上前。 白雅揉弄着眉心,刚刚她梦到自己被一只雄狮扑倒,就在那雄狮张着倾盆大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玉竹的声音。白雅后背冷汗涔涔,竟有股劫后余生之感。 室内阴暗,白雅不曾留意玉竹脸上的异样,拉着白谦坐在床边,鼻子轻嗅,像极了小奶狗。 “可是喝醉了?” 白谦的眸色黑得怪异,似还带了一抹猩红,只是烛火昏沉,白雅不察。 她自然而然的亲近让他卸下陡然升起的戾气。 白谦握着白雅欲探向自己额头的手,明明白雅是沉睡的那个,他的手比她的还要灼热几分。 “没有。”他一脸淡漠,只是整个人似掉入酒罈般,浑身散发着浓郁的酒精味,嗓音也沉得似要见底。 第120页 “骗人。”白雅嘟囔,没有醉鬼会承认自己喝醉了。 她起身下床,白色的里衣略带褶皱,少女身材初显,很是玲珑。 “玉竹,去厨房煮碗醒酒汤来。”幸而玉竹也醒了,不然这醒酒汤恐怕还要自己折腾。 玉竹一脸踟蹰,兄妹两人,搁在以前她是放心的。 “玉竹?”她又唤了一声,玉竹总算有动静了,看着她一步三回头,白雅挑眉,若有所思。 “白辰是谁?”白谦问。 白雅神色微滞,套鞋的动作不是十分连贯,白谦眼色一沉。 “是从前的一个好友。” 白谦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冷茶带着几分宿夜的凉意。 白雅心里懊恼,她怎么就忘记了,在白谦昏迷的时候她曾把他的书房据为己用。也不知怎的想起白辰,然后练他的名字练了整整一页,白谦醒后她让玉竹捡了些重要的拿回来,不料白谦那还留着练字的草稿。 “好友?”这名字听着比段祺瑞三字还要让他不悦,却是他刚刚无意中翻到的。 “嗯,一个像哥哥一样的好友,只惜我们再不可能相见了。”曾经她把对白辰的思念倾注在白谦身上,慢慢地她发现两人是不一样的存在,却都是待她极好的亲人。 白雅迳自回忆,不察周遭越显寒凉的气流,她很不雅地打了个喷嚏。 白谦皱眉,似为她的羸弱:“以后若无旁的事,卯时到如轩苑,清水自会带你练剑。” 清斋书院的课程白雅前不久就结束了,正为不用每日早起祝贺,哪料天降大任。 “清水会剑?”清水那温婉如水的性子,实在难以想像她拿剑的模样。 “教你绰绰有余。”他的麾下不留庸才,哪怕是婢女。 “好。”想起上次萧晋彦的“非礼”,白雅觉得还是应该练点防身术。 “小姐,醒酒汤好了,世子请慢用。”白雅看着把汤碗端在白谦面前,挡着自己一半身子的玉竹,心嘆蓝颜祸水。看来那天玉竹的说不能全当真,这姿态分明是在意的。 白雅侧目,烛光下的白谦更显魅力,五官比往日柔和,就连端碗的姿势亦十分优雅,让白雅想起吃西餐的白辰,荷尔蒙爆棚。 如此俊才,玉竹芳心暗许似乎情有可原。对于丫鬟而言,成为主子姨娘乃是高攀,然而白雅不贊同。 姨娘表面风光,却只是风光一时。在这个时代,三妻四妾的男人过于普遍,他们的爱恋十分廉价,若要保鲜少不了手段。玉竹有时候虽然心思稍重,却本性纯良,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为了缥缈的爱情一头扎入后院深渊。 白谦在她眼里比平常公子自然要好上许多,然而他是卫国公府嫡子,他有自己的使命,亦有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比如传宗接代,比如联姻。平心而论,白谦不是玉竹的良配,她亦不希望因为玉竹她与白谦心生芥蒂。 “玉竹,你先去歇息吧。” 果然,玉竹一脸忧心忡忡地退下。 白雅双眼滴熘,瞅着正喝汤的白谦,状似漫不经心道:“哥,近日好些人寻我打探你的消息,瞧着似想当我的嫂子。”若白谦娶妻了,玉竹虽然会伤心,但应该会死心。 白谦手一顿,觉得口里的味道甜腻极了,干脆把它推到一旁,反问道:“你想我娶妻?” 白雅学着白谦平日的动作,敲了敲桌子,撇嘴道:“也不是十分想。”相敬如宾什么的,若非真心相爱,娶来忒无趣。 “为何不想?”看着白雅的动作,被段祺瑞与“白辰”挑起的戾气似沉了下去。 “惟愿哥哥能娶心爱之人。”而心爱之人往往难遇或难求。 心爱之人?白谦瞧着白雅,黑眸暗含深意。 白雅托腮点头,所以千万不要祸害她的玉竹。 “你怀疑你的丫鬟喜欢我。”白谦直言不讳。白雅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尴尬扯嘴微笑。 “她该怕我,而非心悦于我。”他原本打算把玉竹杀了的,她醒得及时,也让他看清了她的在意。 白雅道:“玉竹最是稳重,哪怕对着刁蛮任性的流霜郡主亦不惧,又怎会怕你?哥哥多虑了。”也许玉竹平日的害羞躲避被白谦误以为她在害怕。 白谦似是而非道:“那是因为你不曾见过我惩治内贼的手段。” 若真见着,会不会忍不住逃离? 黑眸微沉,光是想像心里的暴戾便蠢蠢欲动。 “哥哥不喜玉竹?” 白谦淡看了她一眼。 白雅庆幸又失落。“不若哥哥告诉我,你喜欢怎样的姑娘,我好帮你掌掌眼。” 黑眸深攫着她的琉璃眼,道:“届时你便知晓。” 白雅双眼一亮,莫非有戏?随即似是想到什么,神色一紧:“难……难不成是……是……”玉妍公主? 白谦面色不虞,突然抚上她的后颈。 白雅一愣,疑惑道:“哥,玉……”然而不待她问出口,脑袋突然浆煳似的,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白谦稳稳接住,看着那张不再言语甚是乖巧的红唇,神色稍缓。片刻后,抱着怀里的人儿起身。 第121页 第54章 初潮 白谦抱着白雅迳自出门,玉竹瞧了整颗心都凉透了。 “若想死,尽管跟上。”白棋冷声制止。 玉竹脸色刷白,却再不敢往前半步。 白谦把白雅递给清水,清水步履不疾不徐,抱着几乎与她同高的白雅竟一点儿也不吃力。 便在这时,白棋推门而入,浓郁的药香袭来,侧室飘来几缕烟雾,他脚步一顿,心知白雅将要药浴。白谦不等白棋驻足便出了房门,两人移至书房。 “主子,是二皇子。”白棋道。 白谦早有猜测,这二皇子说的是文澜的二皇子,他远没有表面看着光明磊落,却也不是粗心之人。 “四皇子这是将计就计。”段祺瑞在刺客身上搜出二皇子的亲笔信函,十分让人怀疑,只是这被怀疑的,怕不止二皇子一人。萧庆昱多疑,如此轻松的证据,像极了拙劣的“栽赃嫁祸”,原本没参一脚的三皇子亦难独善其身,四皇子这一招可谓高。 “萧瑾璃可有大碍?” “腹部受了两处刀伤,并无生命之忧。” 白谦淡声道:“终究不够狠,若再狠些,才是一石二鸟。”没有生命之忧的刺杀不过小打小闹,想藉此让萧庆昱心生怜惜,萧瑾璃还嫩了些。 “想法让萧庆昱得知真相。” “是。” 白棋心里诧异,他原以为白谦会改变主意,动的是三皇子而非二皇子,毕竟安王府近日动作不断,虽是女人之争,但伤及白雅,足以让白谦动怒,就像不知死活的夏鱼。 白雅前不久寻的人,正是曾同住桃花村,为她惹来卖身之祸的夏鱼,此人蛰伏在流霜郡主跟前,曾经关于白雅被卖的流言便是她散播的,现已落入了白棋手中。 两人交谈的声音断断续续,直至天晓,白谦方悠然起身,目光清明,竟一点儿也不见疲倦。 他撩起帘子,极具侵略的目光在尚带薄红的身子巡迴,最后落于那抹殷红。 有些滋味,一旦尝试了便无法停止,像毒瘾。婚宴那天偶然的冲动,似开了某扇们,让他屡屡忍不住一探究竟。 而他,确实这么做了。素手轻抚,掐着尚带婴儿肥却精緻得恰到好处的下颚。 红唇微启,似邀君采劼。 心里的勐兽喧嚣着要挣破牢笼,因着她的昏睡,他不欲掩藏。直到清水的脚步声传来,方抬起尚带残欲的脸,抱着白雅起身。 朱唇红得妖艷。 玉蔻刚起,瞧见睡在门边的玉竹,忙把人唤醒。玉竹杏眼微怔,陡然想起被白谦抱走的白雅,颤抖着嗓子问玉蔻:“玉蔻,小姐……” 玉蔻疑惑:“小姐怎么了?莫非又感染风寒了?” 玉竹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不对,有些事尚未明,她不能节外生枝。 玉蔻心心念念着白雅,很快推门而入,摸上白雅的额头,再探了探自己额间的温度,嘟囔道:“并无啊……” 见白雅安然躺在床上,玉竹大喜,待发现白雅的里衣似被换过,内心很是惊恐。玉竹艰难道:“那就好,你先去备膳,我这就伺候小姐更衣。”很快就要给老夫人请安了,玉竹得把白雅唤醒。 玉蔻对玉竹的大喜大悲表示怀疑,但心知时间紧要,尤其是福熙院的时间,那是最紧要的,遂将疑惑放置一旁,快步往小厨房走去。 玉竹亲眼瞧着玉蔻出门,才小心掀开白雅的里衣,发现里衣下的肌肤仍纯洁无瑕,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世子不是胡闹之人,只是世子为何要抱走小姐?小姐显然沐浴过,身上似乎还带了一股药香与松木香。玉竹突然想起上次白雅中毒一事,心里惴惴:莫非小姐上次的毒未全清? 思及自己极有可能误会了,玉竹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十分尴尬,幸好她没有说些有的没的。 白雅正吃早膳,总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似未睡醒。 玉竹最是稳重,提醒道:“小姐仔细时间,得去给老夫人请安了。”纵使再心疼玉竹也知道老夫人难缠,是瑕疵必报的主,可不能掉以轻心。 “好。”只是事与愿违,当白雅正准备起身时,发现肚子坠痛,然后是阔别已久的感觉。 “玉竹……”她突然捉住玉竹的手,脸色怪异。 玉竹惊疑,发现白雅捂着肚子脸色涨红,被子似染了红晕,忙探身查看,见果真如此,连忙扶着白雅坐下,一脸喜意:“恭喜小姐!小姐总算长大了!”说着吩咐丫鬟准备汤浴。 玉竹比白雅年长,初潮早就过了,如今见白雅初潮至,竟比自己来时还要激动。 在古代,女子初潮乃大喜,视为可以嫁人孕育子嗣。 白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玉竹说的长大是什么,俏脸薄红,佯装淡定道:“玉蔻,你先去福熙苑与老夫人和夫人说一声,便说小姐身体不适,需晚些到。”说完玉竹带着白雅沐浴更衣,为她垫上一早就备好的草灰布。 白雅全程脸色涨红,自力更生什么的,怪难的。 “小姐,老夫人那不如我们今日告假?” 白雅摇了摇头,道:“别到时候又出什么么蛾子。”她顿了一下,又道:“不得叨扰如轩苑。”昨日出了刺杀一事,白谦这个作为接待的人,该有得忙的。 第122页 哪怕白雅动作再快,她赶到福熙苑的时候也比以往晚了半个时辰。老夫人的脸色尤为不善。 “给祖母请安。”肚子有些不适,白雅不得不打起精神。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道:“听说你身子不适。” 白雅没有起身,点头应是。 老夫人砰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刻薄道:“我看你是心里不适!” 刚刚丫鬟来报,白雅起得尤其晚,怕是心里根本就不在意。 蹲着委实痛苦,白雅想速战速决,问:“祖母何出此言?” 萧惠仪咳嗽了声,道:“雅姐儿快别说了,婳儿年幼,我们疼爱婳儿多些,不察你心中有怨,是做母亲的不是。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藉此诅咒你祖母,祖母年事已高,又最是信佛,你如此口无遮拦,难免冲撞了她老人家的寿运。” 老夫人板着一张老脸,她怕的不就是这一桩吗?老人家,最在乎的不过是体面和寿运,白雅此举,可谓在她心头上踩,真真又恨又痛。 “母亲明鑑,敢问白雅如何诅咒祖母?”白雅瞥了一眼神色闪躲的白婳,心中明镜似的。 白婳的小报告怕不仅仅是以偏概全,还增了不少油醋。 “你道你生母近日找你祖母找得勤快,不是诅咒又是什么?”萧惠仪刚落话,老夫人的脸色更显难看。她这年纪最忌讳的就是死人,自从见了静安大师后,近日已经鲜少梦见文世洳,心里害怕被白雅这么一说,文世洳的鬼魂又来纠缠不清。 白雅淡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不知母亲说这话可有凭证?” “是婳儿亲口说的。”萧惠仪连“证据”都懒得提供,一副有恃无恐。 四皇子遇难,证据直指二皇子,无辜的三皇子自然扶摇而上,老夫人最重利,自然要卖萧惠仪一个人情。 如此理直气壮,白雅大开眼界,讥讽道:“昨晚三妹还说早几年哥哥从永苍送来的东西均是我亲手转赠给她的,我却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白婳听了脸色涨红,这是她的耻辱,白雅却屡提之,居心叵测。她狠捏了自己一把,双眼婆娑地扯着老夫人的手臂,哭道:“祖母,早年婳儿少不更事,二姐却常提之,这是,这是要让我没脸,逼我去死呢!” “三妹红口白牙污衊我诅咒祖母,莫非是为了让我长脸,让我快活?” “我如何污衊你了?那话是你亲口说的,你还说文世洳要找我与我母亲呢!” “我生母与你们素来没有仇怨,因何要找你们?还是说……” “够了!”老夫人适时打断,她的心是偏的,心底还藏着忌惮,也不知道那天梦魇白雅和白湄有没有听到什么。 “你身为姐姐,却处处与自己年幼的妹妹计较,如此小肚鸡肠,愧为卫国公府嫡长女。”白婳正洋洋得意,老夫人又指着她道:“身为嫡次女,你先母的名字是能直接叫唤的?”张口闭口文世洳,心里再不喜也要藏着掖着,不然就是大不敬! 萧惠仪脸色铁青,先尊于后,老夫人这是提醒她莫要忘了尊卑!文世洳乃尊,而她堂堂郡主却是卑,可笑不可笑? 白雅心道,老夫人怪她在大朝会让萧惠仪和白婳没脸,殃及卫国公府的名声,她料到了今日难逃责罚。 “来人,二小姐目无尊长,缺乏友善,令其在祠堂好生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得起来,至于三小姐……” “母亲,婳儿昨夜受寒,身子十分不适。” 老夫人淡扫了萧惠仪一眼,萧惠仪以为榜上三皇子和贤妃就升天了,着实让她不喜,但萧惠仪名声已损,她又非小气之人,放白婳一马又何妨? “三小姐近日心浮气躁了些,便在房里好生抄佛经吧。” 话毕,白婳捏着帕子的手稍松,笑得一脸得意,心里十分感念昨日那场刺杀。 “孙女谢祖母。” 玉竹瞧着迳自往外走的白雅,心急如焚道:“老夫人小姐她……” “闭嘴!”萧惠仪厉声打断。 “主子说话有你一个丫鬟插话的份儿?还不跟着你主子下去!” 没错,萧惠仪一早就得知白雅来初潮了,但她们不说,老夫人怎么会知道?听说女子初潮不重视很容易落下病根。 “上樑不正下樑歪,让她也跪在祠堂门外。”老夫人朝林嬷嬷道。 “诺。” 玉竹心急如焚,白雅回以安慰。 “莫慌,不过一会儿罢了,晚些时候,哥哥就该回来了。” 以往再过一个时辰,白谦就该回来了,然而今日却是永苍二皇子离京之日。 祠堂冷冷清清,上面供奉着一系列牌位,白雅一眼就看到了文世洳的名字。想着,文世洳下面应该添上一人,只因自己占了她的身子,死了别人也不知道。 前世她不信鬼神,但事已至此,只得坦然接受。也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文世洳或“白雅”的灵魂正俯视自己,或愤怒于自己抢夺了这具身体,或感嘆她与白谦的相依为命。 不管她们承不承认,她早把自己当做白谦的妹妹,不是贪图他给自己带来的富贵,相反她厌恶卫国公府的禁锢,她只是对他生了情谊,那种相依为命的情谊。 第123页 跪着委实无聊,和着香火,白雅昏昏欲睡。一个时辰后,只感四肢僵冷,肚子坠痛,膝盖血液不通,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咬,整个人似昏似睡。 佛灯愈发迷离,白雅眨了眨眼,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小白雅,她起身,摇摇晃晃走向门边,突然摔倒在地。正当她害怕得紧闭双眼的时候,有人进来了,是小白谦。他匆忙上前把她抱在怀里,神色紧张,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浅褐色的瞳孔,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脑袋浆煳似的,她却觉得对方莫名可爱。 还是个孩子呢,一点儿也不像现今,思绪分毫不外泄。白雅张开双臂,想环上他的手臂,突然从窗户射进一道光,小白谦的身影愈来愈浅,不一会就消失不见了,独自己被抛弃在冷冰冰的祠堂…… “哥……”她捉着白谦欲抽离的手,不停呜咽,已然分不清自己是谁。 白谦唇线绷紧,声音森冷:“还不去快去请大夫!”那神色,哪有谦谦公子的模样,分明是煞神。 玉蔻被瞪得心底发冷,忙道:“已经去叫了,只是府医被老夫人的人叫去了,要等一会儿。” 白谦的气压低到了极点,一言不发地抱着白雅回如轩苑,负责看护白雅的婆子瞧了瑟瑟发抖,再不敢阻拦。 玉蔻瞧了,忙提起同样精神不济的玉竹,让旁的丫鬟将玉竹带回雅馨苑,自己则紧着白谦的脚步去如轩苑。 白谦把人放在床上,手臂一片鲜红,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脸色突变,直到玉蔻磕磕巴巴说白雅来初潮了,方才好些。 他精通药理,心知白雅这是初潮受寒,高热不断,昨晚又刚好泡了药浴,体内攒着一团热流,冷热相交,势必要难受的,如此关键的时候若再不退烧恐伤及女人的根本。 是他大意了,光顾着给她调身子,没想过还有初潮一说。 “白棋,拿着我的腰牌入宫,请罗太医至府,便说家妹身子不适,恳请他诊治。” 罗太医专攻后宫贵主,白谦此番行动定会惊扰皇宫,如此大动干戈,恐被人责恃才傲物,然而他有恃才傲物的资本。 白棋领命亲自前去,临走深看了卧室一眼。 白雅此举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大朝会皇上得知萧惠仪截取白谦信件后,安王欲先发制人,联合御史斥责白谦目无尊长,诸事只紧着胞妹,苛待异母亲妹,企图在皇帝重用白谦之前给其扣上不孝不仁的罪名。 白雅这一倒,御史若上奏,这不孝不仁就显得格外可笑。 第55章 诊治 老夫人躺在榻上,双眼微闭,林嬷嬷捏腿的力道好极了,捏后浑身舒爽,让她昏昏欲睡。 “听说人晕过去了,是真是假?” “看着像是真的,听丫鬟说现人在如轩苑。” 老夫人嫌弃道:“不过两个时辰,又不是豆腐,早年文世洳曾被我罚跪了一宿,就她娇贵。” 林嬷嬷没有说话,丫鬟回话说白雅晕倒时脸色惨白,白谦亦一脸怒意。 “府医怎么说?” “府医在三小姐那,还未诊断。” 老夫人一怔:“怎么跑到白婳那了?我不是打发他去雅馨苑吗?” “夫人说三小姐感染风寒,遂中途把府医截走了。” “如此沉不住气,郡主的身份配她可惜了。”原本萧惠仪郡主的头衔是属于萧惠娴的,只是萧惠娴一飞沖天,深受隆恩时把郡主头衔传给了萧惠仪。 “老夫人!” 莫嬷嬷脚步匆匆,人还未站稳就已经跪在了地上,额间俱是细汗,道:“老夫人,二小姐高热,世子久不见府医,让人拿着腰牌子入宫请御医了!” “请御医?什么时候去的?”老夫人皱眉道。 “回老夫人,人刚走。” “让人拦着!”若这事惊动了御医,那她让白雅跪祠堂一事便不占理了。 “老夫人,拦不住啊!去请御医的是白棋!”传闻白棋武功深不可测,上次就是他凭一己之力把白谦从刺客手中救回。 让白棋入宫请御医,白谦这是做什么?让她没脸?她现虽不是诰命夫人,却是他们亲祖母,大孝压身,她就不信她连罚个孙女都没理!况且……她被剥诰命,已然惹圣上不快,若再来一遭…… 老夫人心一紧,问:“萧惠仪呢?” “夫人…夫人睡下了。” “煳涂!”但凡她早一点到,表现得像样些,也能堵住悠悠之口或拦住白谦! “叫醒她,让她即刻去如轩苑。”老夫人让人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准备出门,突然回头道:“私库里挑几样药材,一併带上。” “诺。”莫嬷嬷匆匆下去,始终忘了最重要的信息,那就是白雅不是因为体力不支晕倒的,而是初潮时期感染风寒。 “奴婢给老夫人请安……” “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刚踏进如轩苑,门口没站几个人,白谦也颇冷漠,老夫人不悦,看到床上满脸通红的白雅,显然是高烧。 “罗太医,这孩子可好?” 罗太医谦虚地行了个礼,摇头道:“寒气侵体,高热不退,若再不退热,恐伤及根本。” 第124页 老夫人一惊:“不过跪了两个时辰,怎的如此严重?可是之前就感染了风寒?你们是怎么照顾二小姐的?”老夫人逼问一旁的玉竹与玉蔻,眼中的暗示显而易见。跪是她罚的,但残害嫡孙的罪名她担不得。 玉竹哭得嗓子都哑了,哪还管老夫人的暗示,道:“老夫人,小姐今早来初潮,身子本就不适,祠堂阴冷,这才染了风寒。” 老夫人惊愕,气道:“来初潮如此大事你们竟不告诉我?但凡你们告诉我我便不会罚她!”难怪只跪两个时辰就晕了,若白雅感染风寒还好,若有个好歹,累及一生。 “奴婢原本是要开口的,但您和夫人不听啊!”玉竹说着忍不住带怨。 “大胆!你们行事不周,现倒怪上我了?”老夫人深感被冒犯。心道当初福熙苑俱是她和萧惠仪的人,只除了玉竹和白雅,这丫头愚钝,竟一点儿也不看她脸色。 林嬷嬷瞧了,十分有眼色道:“来人,这丫鬟胆敢冒犯老夫人,还不拖下去?” 玉竹跪了两个时辰,又哭了许久,脑袋正发昏,眼看就要被婆子拉下去了,坐在床边的白谦突然道:“祖母,您累了,还请先回。玉竹,打盆温水来。” 白谦发话,婆子们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老夫人道:“谦儿,莫非连你也在怪我?” 那表情,活像白谦辜负了她的信任。 “罗太医道小雅需要静养,且高热许会传染,祖母年事已高,还请先回。”白谦话语的声音尤为森冷。 老夫人心道:翅膀硬了,竟学起他老子来,只是碍于罗太医在此,她不能发难。老夫人问一旁的罗太医:“可会落下病根?这孩子深得贤妃娘娘厚爱,若有个好歹,娘娘定十分痛心。” 白谦轻哂,老夫人因为贤妃受萧惠仪牵制,但她忘了,执掌凤印的是德妃,而罗太医隶属皇上,不是她这个老妇可以收买的。 罗太医嘆道:“白二小姐本就处特殊时期,最要不得的便是寒凉,怕……后面都要遭罪咯,只能好生调养。” “竟如此严重?”这是老夫人没想到的,虽然她见不得白雅好,但没想到只是一个罚跪,竟罚出毛病来! “夫人……”此起彼伏的请安让老夫人回神,看着容光焕发衣着有些凌乱的萧惠仪,心思一动,不料萧惠仪先发制人。 “母亲,您不是才罚雅儿跪祠堂吗?怎么转眼人就晕倒了?” “你……你住嘴!”老夫人看着埋头写单子的罗太医,厉声打断,萧惠仪想把责任全推自己身上,心思何其歹毒! “说起来当初那丫头好像要与母亲说些什么,只是我见母亲很是不悦,遂打断了她的话,刚刚听锦心禀告,方知因为自己的疏忽,差点儿酿成大错。” 萧惠仪拿帕子擦着本就不存在的眼泪,顺便掩饰眼底的幸灾乐祸。老夫人被气得胸闷,话都让她说完了,虽说的是事实,但听着怎么就这么让人不舒服呢? 白谦的黑眸沉了又沉,让白棋带罗太医去捡药。 清水走至林嬷嬷跟前,一脸柔意道:“嬷嬷,老夫人心急气喘,可得好生安抚,小姐正高热,未免传染,有劳嬷嬷先送老夫人回去,若小姐醒了,我再让丫鬟告知,可妥?” 林嬷嬷知白谦已不耐,借清水给老夫人台阶下,遂一番劝阻,总算把老夫人劝回了福熙苑。萧惠仪关心了几句,表面吩咐一大堆,后见罗太医走了,众人也不怎么搭理她,看着也无趣,遂很快也走了。 “世子,奴婢该给小姐擦身了。”玉蔻小心道,罗太医说小姐现在不宜移动,遂只能暂居这里,不知道为什么,闻着满屋子的松木味,玉蔻心感别扭。 白谦看了眼脸色稍有好转的白雅,抿了抿唇,抬脚出门。 第二日早朝,白谦如常出现在朝上,只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白大人心情不大好。 同僚瞧了心知肚明。昨日白大人、丰大人正与尚书大人商议阳安城义善堂兴建一事,他的护卫突然进来,在他耳边低语,说什么小姐晕倒了,然后白大人脸色突变丢下同僚匆匆回府。 三皇子党的御史大夫频频看向安王。白二小姐被卫国公府老夫人和继夫人害得高热不断,至今昏迷不醒,关于白谦目无尊长不仁不孝一事是弹劾呢还是不弹劾? 直到退朝,安王始终没回个眼色,几位御史大夫只好一声不吭。 退朝后,萧庆昱端着一本奏摺,把林福海招来,问:“卫国公府那丫头怎样了?” 多亏白谦,白雅在萧庆昱面前存在感不小。 林福海道:“老奴昨日恰好遇见回来的罗太医,随口问了一句,罗太医道白二小姐适逢女子的关键时候受寒,膝盖淤青得厉害,怕会落下病根。” “年纪轻轻,可惜了。”罗太医医术高明,惯爱重拿轻放,这病根怕是落实了。萧庆昱想起白雅那股子气质,难得怜惜道:“让他好生照料,若需要用什么药,尽管用宫中的。” “诺。”皇上非但没有怪罪白大人私请御医,还特赐白二小姐可用宫中药材,这是告诉众人这事皇上是知晓的,且站在白大人一方。 第125页 林福海心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白家那老太太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竟搓弄皇上侄女,当真越老越煳涂,还有那卫国公府的继夫人,背靠安王府和三皇子,关键时候为一己之私尽拖后腿,当真鼠目寸光。 —— 端王府,段祺瑞正着手处理四皇子刺杀一案,眼看皇上给的时间快到头了,案件仍毫无进展。 虽然后面寻得的证据直指二皇子,但在刺客身上搜寻的信件却是假的,简直匪夷所思,难保其他皇子没有参与其中。 段祺瑞正冥思苦想,突然疾风袭来,段祺瑞头一偏,一根长箭狠狠划过,插在耳边木柱上,入木三分。 段祺瑞双眼轻眯,看向大敞的木窗,青衣连忙上前查看,见无果,谨慎关窗。段祺瑞徒手拔箭,箭尾捎了一张纸。 段祺瑞看了,道:“当真得来全不费功夫。”心头大石已落,脸上却毫无笑意。 —— 白雅初醒,发现四周一片昏沉,脑袋胀痛,揉弄了一番后瞧见桌面的茶壶。 她想起身,奈何躺久了,周身乏力,正准备下床的时候眼前一黑,一头栽向地面,只是还没到地,倒先栽在某人硬邦邦的腿上。 “唔……”这人是石头做的? 白谦把人扶正,揉着她的额头,问:“疼?” 疼,疼极了,不是说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吗?对方怎么跟没事一样? 白雅闷声道:“像石头。” 白谦罕见地勾起一抹笑,起身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片刻后递给白雅。 白雅喝了一口,发现茶竟是温的,不由得看了眼白谦的手。心里想:段祺瑞能让凝霜冷却,莫非白谦能让水沸腾? 白雅睁着一双水雾眼,懵懂又好奇。 白谦默不作声地用手把白雅嘴边的水渍抹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烛光原因,白雅发现今日的白谦似与往日不同。 屋内,烛火静默燃烧,带着几分难解的迷离。 白谦任由白雅打量,直到两只温热的手魔怔般攀上他的眉眼。 气息稍乱。 她的,与他的。 黑眸深深,就在白谦的手将抬起的时候,白雅突然双手一缩,一动不动。 第56章 鸳鸯戏水 脸上葇荑骤失,白谦目光微闪,攫着白雅问:“怎么?” 白雅神色恍惚,浅眸如沉于清泉下的琥珀,藏着烛光与白谦,一明一暗,像极了星空。 她垂首抠弄着手中的青花瓷杯,一下又一下:“许是饿了,有些发懵。” 纤细白嫩的手指关节处泛着一点异白。 白谦不动声色,低笑道:“我让清水备膳。” 头顶逼人的目光随主人的离开转移,白雅的眼睛忽闪忽闪,似在回忆又似在怀疑。 为何,白源与文世洳均是浅眸,而白谦却是黑眸?隔代遗传?梦中的小白谦分明瞪着一双浅色的眼瞳…… 是巧合还是暗示?还是说她不该相信那虚无缥缈的梦境?可她的存在本就不可思议…… 清水很快端了莲子百合粥和几样小菜进来,玉蔻紧随其后,白雅看了眼漏沙,已是丑时,而她竟睡在白谦主卧。经询问才知自己睡了三天三夜,而玉竹许被她传染,也在发烧,正在雅馨苑养着。 “世子呢?”她问一旁的清水。 清水小心把枕头垫好,侧首道:“回小姐,世子回书房了,近日世子公务繁忙,便歇在了书房。” 主人家都被她“赶”去书房了,若她执意今晚回雅馨苑,自己都觉得矫情。只是有一事不弄清楚,胸口总像有块大石压着,让她难以喘息。 —— 百姓言:二皇子质朴憨厚,致力民生,仁义两全;三皇子出身不凡,倜傥风流,遇事雍容不迫;四皇子正气内敛,荣宠加身,可谓苦尽甘来,故四皇子府比其他皇子府更显富丽堂皇。 当得知安插在雅馨苑的两个暗桩俱被白谦清理,萧瑾璃心感狐疑。赠花之后,他以为他们达成共识了。 “想办法打探白雅的消息。”娶白雅既是一步险棋也是好棋,白谦竟能狠下心来让白雅背上身子骨不全的污名。 “另秘密关注罗太医,他许是德妃或白谦的人。”不过跪一跪就落下病根,白雅的身子当真如此孱弱?许是放心不下,萧瑾璃又道:“听闻上个月有六幽谷的人出没,你让人好生打听,若有消息速来见我。” 跪着的暗卫应“是”后,化作一道影子出了四皇子府。 屋内,偌大的桌面摆着零零散散的纸张,上面压着一个灰暗的木头人,一戳一晃,像极了不倒翁。 —— 养病养了近半个月,适逢夏雨刚过,晴空万里,白雅瞅着十分艷羡。半个时辰后,她如愿出现在桐胡街角。 前几日得知二皇子疑似惹怒皇上被贬边辽,白湄找自己闲聊的时候白雅瞅了她好几眼,不料这小妮子“发火”了,要自己绣一套衣物给她作为新婚礼物。 关于绣品,白雅确实学过,师从玉竹,奈何绣工难以示人,一连恶补了好几天,所绣之物才有模有样。白湄婚礼迫在眉睫,她又立下“军令状”,于是趁天气放晴,连忙出来寻合适的丝线。 第126页 “你要绣何物?颜色忒多了些!”连逛了好几个铺子,贺倾晴已香汗淋漓,刚歇下就嚷着要喝茶。 “鸳鸯戏水。” “噗!”刚触嘴的极品红袍被人一口喷在了桌面,白雅十分嫌弃,紫筝连忙掏出帕子把桌子擦干,那动作像极了小二。 “你要在里衣上面绣鸳鸯戏水?”这……姚是“见多识广”的她也害臊! 白雅纠正道:“不是里衣,是肚兜,里衣太长,布料多且不好裁剪,一个月的时间,我只能做肚兜。” “小雅……”贺倾晴突然捉住白雅的手郑重道:“若我大婚,你万万不能如此敷衍,不然我们恩断义绝!” 白雅一脸黑线,什么敷衍,实际上白湄的礼物她早就备好了,当然求助的是白谦,这绣衣物纯属是一时兴起,聊表心意之物,还有恩断义绝什么的,不是这样用的吧! 白雅狠心道:“既然我们有可能恩断义绝,这顿饭钱我们各付各的吧。” 贺倾晴忙甩开白雅的手:“拿钱威胁我?我贺倾晴又岂会为区区几个小钱折腰?”实际上几天前贺倾晴看重一匹北疆宝马,还想找白雅借五十两银子,还真有可能为区区几十两折腰。 “既如此,我让人把你心悦的那匹宝马买来,然后给它戴个大红花赠与长姐,婚礼那天便让它拉嫁妆。” 贺倾晴瞠目结舌:“你这是暴殄天物!”堂堂北疆宝马,可遇不可求,竟用它拉嫁妆,这让爱马之人如何忍? “不对,你如何得知我欲买马?”贺倾晴脸色不善地看向紫筝,紫筝垂着头,眼睛滴熘转,忙给贺倾晴的茶杯满上。 “好你个……”贺倾晴正想痛斥自家“卖主”的丫鬟,敲门声突然响起,白雅捏了一下贺倾晴的手,贺倾晴瞭然,继续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丫头,收了小雅多少钱,还不速速交出来!” 刚起身的白雅一个踉跄,回头无声道:“过了啊……”贺倾晴狂眨眼,把紫筝拉到一旁“义愤填膺”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玉竹见了,摸了摸荷包,想着待会要不要给紫筝买个簪子,瞧着怪可怜的。 白雅她们订的是雅间,能在满香楼雅间用餐的非富即贵。 古有主僕同行不同席,顾这里的雅间设计得十分巧妙,外头是一个大间,然后屏风隔着一个小间。只是,此时此刻,原本该是丫鬟落座的小间却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三个月后,白雅再次联繫郭尉,两人在小间相对而坐,似主僕又不似主僕。 喝了一口茶后,白雅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你是白谦的人?” 郭尉不假思索:“不是。” 白雅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自己被监视了,哪怕郭尉的初衷是保护自己,若他隶属其他主子,那么这种保护是有条件的,谁也不喜欢自己的一举一动被人像猴子一般看耍。 “白谦远没有你想像中的简单,但你可以相信我。” 白雅诧异,郭尉如此直言不讳,就不怕她把这番话告诉白谦?毕竟她与白谦乃兄妹。 “你已经怀疑了,不是吗?” 白雅按捺将跳出胸口的心脏,脸色无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郭尉,她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郭尉默然看向白雅,就像在平央城冷眼看着她与段祺瑞在摆弄白色的瓶瓶罐罐,如今只是冷眼不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向白雅的眸光中多些温度。 “他既是白谦,又不是白谦。你好自为之。”说完,白谦起身,留下一脸惊愕的白雅。 她曾想过探知真相,但文世洳留下的僕人早已不见踪影,见过小白谦的更寥寥无几,可以说是无从查探。理智告诉她不应轻信郭尉单方面的判断,然而,郭尉曾屡次救助自己,一个为了保护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会骗自己? 府里的白谦究竟是不是真的白谦?就没有其他证据了吗? 白雅突然起身,贺倾晴恰好走了进来,挤眉弄眼道:“见完情郎了?” 贺倾情误会了,但白雅心里乱糟糟的不欲解释,况且孤男寡女的,确实让人怀疑,不然她也不会找贺倾情当幌子。 见她失魂落魄,贺倾情戳了一下她手臂:“可解释清楚了?莫非他嫌弃你?”白雅依旧一言不发,显然在深思。 “他区区一个护卫,竟还敢嫌弃!” 不知怎的,白雅被老夫人罚跪,因寒气入体后染风寒落下病根的流言传得满大街都是,到后面竟变成了白雅身子弱,难以有身孕。贺倾情以为郭尉因此嫌弃白雅呢。 自己的身体如何白雅知道,不就是很有可能会痛经嘛,没有外头说的那么严重。 “就你把我当宝,他把我当草呢!”贺倾情的怒意让她感动,忍不住皮了一下。 “好个郭尉,我让哥哥找人把他套了,然后打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嫌弃你!” 白雅拉着几欲暴走的人:“好了好了,不是他嫌弃我,是我嫌弃他,我饿了,先吃饭成不?” 贺倾情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 玉竹忙去外头唤了一声,很快小二端着盘子进来。 第127页 见最后落于桌面的是两碗银丝汤,白雅和贺倾情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贺倾情道:“我们不曾点银丝汤,小二你可是送错了?” 这银丝汤据说是用数百种药材烹制而成的,价格高昂,两人不是吃不起,而是不喜欢其中一味配料——紫车河,又称胎盘。 白雅是下不了嘴,贺倾情是不喜欢那股味道。 “回两位小姐,这是隔壁雅房曲公子让小的送来的,说小姐身体初愈阖该补补。”小二好声好气道。 白雅皱眉:“你说的曲公子我们不认识,且我们不爱喝这个,麻烦小二撤了然后与曲公子道一声,我们多谢他的好意。” 小二一脸为难,他可是收了曲公子二十两银子,若退回去,到口袋了银子岂不是掏出来?遂哈腰道:“还请小姐不要为难小的,小的若送回去,这……曲公子那边恐少不了被咋骂一番。” 贺倾情哼声道:“恐怕不是怕责骂,而是收了不该收的东西。” 小二进退不是,汗如雨下,这时候,旁边的曲公子来了,摇着一把山水画,很是风流。 “见过两位小姐,在下大理寺右侍郎嫡子曲霖峰,这厢有礼了。” 白雅看着对方油头粉面眼底乌黑,似频繁进行某种不可言说的运动,对他的搭讪十分不感冒。 “谢曲公子好意,只是我们不爱吃银丝汤,还请公子收回。” 白雅这话可是一点儿也不客气,只是曲霖峰也不恼,反而豪爽道:“不爱吃银丝汤总有爱吃的,小二,把桌面没有的招牌都上一道,总有白小姐喜欢的。” 贺倾情总算知道,这人是沖白雅来的,她得好生看戏。 贺倾情正欲插话,突然廊子一边传来一道声音,低沉如古井:“曲公子好大方,也不怕被曲少卿知道,然后……打断你的腿。”段祺瑞扫向曲霖峰的双腿。 曲少卿刚正不阿,曲霖峰素来怕这个爹,而段祺瑞是连他爹也敬畏三分的人。 “段大人,巧了。”曲霖峰抖了抖双腿,笑得十分牵强。 段祺瑞道:“可不是巧了,恰好我也要找白小姐。不知曲公子能否给我个薄面,让我与白小姐说几句话。” 曲霖峰看了眼白雅,见对方没有反驳,讪笑道:“哪里,我只是路过,段大人请,我这就先回了。”曲霖峰带着小厮灰熘熘地遁回自己的雅房。 廊道很快空了大半,白雅笑着道谢。 段祺瑞往廊道两边看了一眼道:“在下有几句话想与白小姐说,不知方便不方便?” 贺倾情极为娴熟地拉着紫筝、玉竹熘进小间。段祺瑞与白雅不是第一次孤男寡女,玉竹倒没有很担心,对方已被她列入正人君子的范畴。 “我明日离京,再回来可能需两三个月的时间。”白雅一脸狐疑,他离京关她什么事?然而还是道了声“多加保重”。 “你兄长将高升,虽然近日谣言颇多,但总有贪得无厌之人谋划你,万事还需谨慎。” 白雅一脸迷茫:“端世子有话不妨直说。”如此好声好气地交代,透着几分莫名。 段祺瑞深看了她一眼,他长得比她高,哪怕两人坐着依旧能看见被她别在左腰侧的珠子。那珠子圆润透亮,他母亲生前常把玩。 气氛似乎有些不对,白雅被看得头皮发麻。对方一脸深意,刚刚说的话又莫名其妙,她再不懂就傻了。她突然起身,趁对方开口前飞快说道:“我突然想起府里还有要事,端世子若无紧要之事,白雅告辞。” 然而不待她转身,段祺瑞直接挑破。 “我欲求娶你,三个月之后。” 第57章 惊觉 白雅脸色涨红,捏着帕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是尴尬,只好干巴巴道:“谢端世子厚爱,只是白雅年幼,婚姻大事尚未考虑。”显然忘了在古代十四五岁定亲的比比皆是。 “我可以等,待你及竿再论婚嫁。” 白雅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她虚岁十五,今年年底及竿,半年难不成她就长大了? “端世子,我十分感谢您三番五次的救命之恩,但我对您并无男女之情,十分抱歉。” 白雅自认说得百般客气,不料对方回答得万分粗暴。 “既然我对你有救命之恩,若你无心悦之人,不如以身相许。端王府远比其他高门府邸简单,我亦有能力护你周全,岂不是两全其美?” “端世子又怎知我欲嫁高门?若两情相悦,嫁给平头百姓又何妨?” 何妨?段祺瑞细细打量。白雅长相不俗,面似桃花眉若青柳,一颦一笑如寒梅初绽,时若冰雪消融,清丽又妖娆。如此姝容,不日将比肩昔日的文家双壁,落入平头百姓家,是祸不是福。无权贵倾护,必将惹人肆意掠夺。 “水仙绽于溪涧,村野摧之;雪海置身集市,商贩辱之;粉霞立于枝头,娇艷肆意,你道为何?” 白雅没有接话,段祺瑞自圆其说:“因枝干健硕,难以断折,园丁庇护,无人能践。” 白雅哂笑:“端世子谬赞,不过你不是它们,又怎知道她们会不会为了山野中的春树暮云、集市中的觥筹交错赌一把,好过画地为牢。” 第128页 “画地为牢?”段祺瑞错愕,她竟视端王府为牢。 “目之所及,皆是高墙,一枝一蔓依着他人的目光生长,花艷花香众人赏,花枯花落无人问,我只问端世子,若是你,快活不快活?” 段祺瑞哑言。贵女千万,为父兄仁孝,为夫君贤淑,为子女慈爱,此乃天地人伦,她却以枷锁喻之。段祺瑞深看着白雅,她是贵女中的佼佼者,却企图当一个过客,莫非卫国公府伤她极深让她生了退却之意? 白雅打断了段祺瑞的沉思:“白雅多有冒犯了,只府中还有要事,就此拜别。”她盈盈屈膝,明眸似湖水平静。 “且慢!”段祺瑞往前走了几步。 直觉告诉他,若他就此放她离去,两人将愈走愈远。段祺瑞紧了紧手,突然欺身上前。 看着对方越发靠近,白雅秀眉轻皱,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白雅正欲开口,突然左耳一痛,飞快捂着自己的耳朵,那里少了一颗珍珠耳坠。 “就当……那个珠子的回礼。”段祺瑞俊脸微红。 如此孟浪之事他第一次做,他只是想留个念想。 白雅气急而笑,生生忍住上前抢夺的心思:“前不久端世子才说那珠子是赔礼,白雅还是第一次听说赔礼还需回礼的。” 玉竹以为她腰间的是原来的珠子,遂给她别上,时间匆忙,她没有解释,倒被他误会了。 段祺瑞耳尖悄红,左手握拳忍不住咳嗽出声,右手捏着似带余温的珍珠耳坠,衙门里他所向披靡,对着她却异常口拙,每每被堵得哑口无言。 “端世子此举是害我,还请将我的耳坠归还。”说着白雅掏出腰间的珠子递给他。刚刚看段祺瑞的神色,得知他对这珠子带了几分留恋,白雅再不敢要,现他又夺了自己的耳坠,若被他人知晓那就是私私相授,跳入黄河也洗不清。 段祺瑞深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人知晓。”话毕,深看了她一眼,匆忙道了声“再会”后便离开了。青衣紧随其后,没敢告诉自己的主子,他的姿态像极了落荒而逃。 走至满香楼大门,段祺瑞握着手中的珍珠。 尴尬得不敢看青衣一眼,他似乎有些厚无颜耻。 白雅瞠目结舌,这人是威风凛凛的大理寺少卿吗?分明就是流氓! 回去的路上,玉竹小心端倪白雅的脸色,也不知道端世子与小姐说了什么,竟惹得小姐动怒。 “小姐,您的耳坠子呢?”白雅左耳微红,上面空荡荡的。 白雅抹着有些发热的耳朵,道:“许是刚刚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掉了。” 玉竹听了,正欲让车夫停车回头寻,白雅一把拉住她:“不必,屋子里还有一对相似的,不费这个劲。” 玉竹一脸踟蹰,公子给小姐的珍宝皆是精品,随便当掉一颗珍珠就能让普通人家吃上好一段日子,小姐怕麻烦,回头她暗中吩咐丫鬟,看能不能找回。 回到雅馨苑,玉竹忙着吩咐丫鬟去寻白雅丢失的耳坠子,便让玉蔻到房里寻药膏给白雅擦耳朵。玉蔻拿了瓶子一瞧,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刚往府医住处走了几步,思及上次白雅病重府医竟被三小姐轻易截了去,玉蔻拐了个方向,往如轩苑走去。 清水正端着一盆子出来,玉蔻瞧里面的水竟是淡红色的,忙收回目光。 清水就像没发现玉蔻的异样,扫了眼院子问:“怎么就你一人?小姐没来?” 玉蔻道:“小姐刚从外头回来,正歇着,我是过来向你讨些伤药的。” 清水听了,忙放下盆子追问:“小姐受伤了?”玉蔻看着盪起的水花,果真是红色的,回道:“并无大碍,只是不小心把耳朵颳了,掉了枚珍珠坠子,耳垂正红着。” 清水听了唤丫鬟来,让她把水盆子端下去,然后带着玉蔻到一偏房,只见架子上整齐摆着一串五颜六色的瓶子,清水挑了个兰花白底的小瓶递给玉蔻,笑道:“这是清淤消肿的清灵膏,小姐用了正合适,你拿去吧,每日涂三次,涂两日即可。” 玉蔻握在手里,满脸含笑:“清姐姐果真什么都懂,不知情的还以为您是大夫。” “别贫,紧着拿回去是正经,小姐的身子世子向来看重,若有个好歹我们都担当不起。” 玉蔻又道:“清姐姐别赶我,我回去便是,只是许久不见清月,她原先落了一帕子在我那,姐姐可知她什么时候回来?” 清水看着玉蔻,笑得似淡水无痕,眼中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清月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早被公子打发了,因是小事,没告诉你们。” 玉蔻捏着瓶子的手一紧:“可惜了,原先见她还好好的。” 清水摇头道:“所以我们看人吶,要擦亮眼睛,若碰到有异心的,那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姐姐说得是。”玉蔻笑得一脸无害,只是回去的时候七魂似丢了六魂,整个人恹恹的。 “玉蔻?玉蔻?”玉竹唤了两声,这小妮子仍一动不动,莫非魔怔了?连忙上前拽着玉蔻胳膊询问。玉蔻回神后把药瓶往玉竹怀里一塞说道:“厨房还炖着汤,我去看看。”然后“噔噔噔”跑远了。 第129页 玉竹一脸狐疑:小姐不是才用完汤吗,怎么还有?而且玉蔻跑离的方向根本就不是厨房。这丫头心事重重的,莫非有什么事瞒着她? “玉竹,我前不久画的画哪去了?”白雅的声音传来,玉竹小跑过去。 玉竹问:“小姐,您前不久画的画可多了,您要哪一幅。” 白雅道:“画着哥哥的那一幅。”一盏茶不到,玉竹把画拿了出来,白雅徐徐打开,玉竹俯身为她涂耳朵。 玉竹贊道:“小姐,您画得可真像。” 白雅摩擦着那眉眼道:“原本以为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没想到……”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白谦究竟隐瞒了多少? “玉竹,香姨生前可曾照看过哥哥?”玉竹隐隐觉得白雅心里藏了事,自己又摸不着头脑,顾说道:“夫人逝世前世子都是娘亲自带的,娘常言丫鬟婆子粗心,她放心不下。” 也就是说白谦去永苍前都是香玉带着,而他离开的时候已经八岁了。白雅问:“你那边可有香姨生前留下的东西?关于哥哥的。” “有是有,奴婢收着,只是小姐要这个做什么?” 原本那些东西玉竹是想给白雅的,但那时候白雅每每见了都哭得不能自已,所以被她藏起来了。 “过不了多久就是哥哥生辰了,我还没想好送他什么,兴许看一下他以前的东西能理出个头绪。” 玉竹听了,忙回去把那一箱子东西拿来放桌面,白雅瞧玉竹神色,带了些许怀念,估计是在怀念她的娘。未免她“触景生情”,打发她去准备过几日去如意庄的衣物。 白雅随手拿起一物,是一个木头人偶,上面绘着两瓣黑髮、红衣黑裤,憨厚可爱,白雅磨蹭了一下,发现人偶后面似刻了字,“澜”?莫非是文世澜赠给白谦的玩物?她把人偶放一旁,拾起一檀木盒子,盒子里是一块椭圆玉石,玉石小手可握,被人用红纸包着,瞧着是贵重之物。 保险起见,白雅拿了玉石问玉竹:“你可曾记得这块玉石?” 玉竹细看了几眼摇头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母亲生前说过世子满月的时候得了一块玉,据闻那玉是贵人赐下的,世子常把玩,甚至摔之,而那玉稀罕极了,竟怎么摔都不破。” 白雅又坐了回去,发现诺大的箱子,就这一块玉石看着是极为贵重的。她双眼一眯,将它狠狠地扔在地上,玉竹一惊,瞧着地上的玉石好笑道:“小姐怎么跟世子一个行径。”然后捡起玉石,用帕子小心擦拭后递迴给白雅。 白雅摸在手里,竟真的完好无损。 她捏着玉石,隐隐用力。 夏夜,如轩苑蛙声一片,白谦将位及工部尚书,交接公文甚多,唯有挑灯夜读。 白雅轻敲木门,许是内心踟蹰,白谦应了仍没回过神来,还是白谦亲自开的门。 白谦淡看了她一眼,在她刚敲门的手上停留片刻,道:“有事?”然后从书架拿了几本书下来放在桌面,显然是要给她的。 白雅攥着袖子里的玉石,笑道:“今日下午不小心把签章给打碎了,我寻了一块玉石来,想问你能不能篆刻。”说着,她把玉石递给白谦。 白谦神色不变,当真仔细打量,问道:“看着像岫石玉。” 白雅双眼一亮:“哥哥见过岫石玉?” 白谦点头道:“几年前在永苍见过。” “在……永苍吗?” 白雅问得莫名其妙,白谦双眼一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有些恍惚的白雅,道:“岫石玉坚硬难摧,在上面刻字需费些功夫,十日后可取。” 白雅不知道自己怎么点的头,面色勉强如常地回了自己院落。 风飒月影动,似乎还携了细雨。举目四望,丫鬟们都歇息了,诺大的雅馨苑空荡荡,连同心都空得厉害。 迳自神游的白雅没发现身边的玉竹不知怎的竟不见了,只感觉身后似凉风袭过,然后后颈一痛,整个人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58章 乱思 藏于身后的黑影宛若鬼魅,绷着一张鬼斧神工的脸,正欲转身,一声音响起,伴着疾风与飞叶,沉如暗泉穿石。 “你该庆幸,你是文家的人。” 院子静得可怕,郭尉一僵,肌肉紧绷,整个人似蓄势待发。同样冰冷的声音响起:“是你失信在先。” 墙角的琴丝竹被吹的飒飒作响,黑衣白袍相对而立,昏迷的白雅被郭尉抱在怀里,一无所知。 “我只答应护她周全。”他庆幸没有答应文家其他。 不过,答应了又何妨? 郭尉双手微紧,眼中染了几分怒意:“今后,我护她。” 白谦早有谋划,自上次他见了白雅便屡遇刺客,他原以为是萧惠仪的人,然而刺客招招狠厉却不曾让他毙命,久而久之他看出了蛛丝马迹,然后小心试探,发现不像谋杀,更像拖延时间。 若非白谦派人假杀,他不会如此心急,如此看来,怕是自投罗网。 白谦一脸淡漠:“我说过,我只给你三次机会,第一次是九重诀,第二次满香楼,第三次便是今日,若再有第四次,我虽不会杀你,但要困住你,易如反掌。” 第130页 白谦此言不假,无论是武功还是谋略自己远不及他,可恨他还有要事。郭尉凝望着睡得香沉的白雅,取捨两难。 白谦双眼微眯,左手稍动,整个人似灵魅般越过郭尉。眨眼白雅已落于他怀中。 “你赌不起。”看着怀里的人,白谦眼眸黑亮骇人,刚刚爆发的威压尽敛。 郭尉的脑海陡然冒出一个荒唐的猜测道:“我离府一事本就是你一手设计,因为你的私慾。” “文家现有的一切,将由我接管,作为交换,文家的血脉,在西疆。” 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消息,郭尉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原先承诺的,届时她与我一同离开。” 白谦淡声道:“我反悔了。” 淡得就像不着痕迹的微风。 “你还有半个时辰。” 郭尉一怔。 黑眸诡谲:“半个时辰后,暗卫出发。”出发去哪,不言而喻。西疆的人,他同样想得到,不是救助,而是捉拿。 郭尉一怔,随即是滔天的怒意:“卑鄙!” 白雅之于白谦就像笼中鸟,先是被他的野心困束,现被他的私慾纠缠。突破了上清诀第七层的白谦,越发肆无忌惮,可笑他为了文家竟无能也不能阻止。 昔日鼎盛一时的文家,说是满门超斩,却难免有漏网之鱼。 比如他自己。 “萧瑾璃,你究竟意欲何为?” 白谦目光微垂,再撩起,寒光毕露。 “我现要的,只不过是你们这些丧家之犬,滚得远远的。” 郭尉脸色一变,再不多言,翻身离去。 白谦轻嘲:“瞧,你在乎的,素来不过如此……” 声音淡得几不可闻…… —— 夏日的阳光一如既往,灿烂而炫目,玉竹打开木窗,见白雅抱着被子发呆,打趣道:“小姐昨日可是做梦了?竟久久回不过神来?”显然,主僕两人对昨晚之事毫无记忆。 白雅嘆了一口气:“梦见一骏马紧随身后,转眼竟变成一匹狼扑了上来。”这可把玉竹唬住了,忙追问:“小姐后来可有事?可挣脱那匹狼了?” 白雅摇头:“原本猎人来救,是可以挣脱的,奈何那狼过于狡猾,竟把猎人给咬了。” “然后呢?” “然后猎人走了,我正要被拆之入腹的时候就醒了。” “阿弥陀佛!”玉竹安慰道:“以前听婆子说梦和生活是反着的,小姐梦中被狼追,生活定顺遂无忧!”心里却想着,今日可不能让院子门前的那只狗出现在小姐眼前,免得她胡思乱想。 白雅确实在胡思乱想,只是想的不是梦中之事,而是白谦。 事情一旦被揭开,谎言与真相相随。白谦不是本尊,那他是谁?去永苍的除了白谦还有四皇子萧瑾璃,难道两人互换了身份? 其实,谁是白谦都没关系,因为她原本就不是白雅,血浓于水什么的,只是虚无缥缈的纽带,这几年与她一起生活承担兄长责任的是府里的白谦,她只是怕了,怕白谦的用心。 同胞兄妹,白谦对她照顾是因为伦理亲情,然而他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妹妹,却依旧体贴入微,甚至为了她不惜与权贵翻脸,背后的用心让她不得不胡思乱想。 两人不曾见面,初见时白谦便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然后捲入平王一案,两人一同回阳安城,因为白谦撇下卫国公府私去南庄接回自己,老夫人震怒,萧惠仪不善,便连白源似也不喜。图的是什么? 奇珍异宝、香衣华服,在自己差点被萧晋彦玷污时站出来,公然与安王府作对,还有大朝会的种种,守护姿态十足,让她感嘆又感动。 实际上,自两国质子回归,由始至终,备受关注的除了白谦、四皇子就数她白雅了。白雅不是不喑世事之人,她也曾生于顶尖豪门,里面的弯弯道道稍加思考便无所遁形。 白谦先是借“护妹”把自己的弱点暴露,让皇帝知道他并非不可控制之人,然后顺势与卫国公府、安王府翻脸,以立孤立之态,后借永苍三皇子让萧惠仪与安王暴露,让皇上心生爱才之心…… 没有了血缘关系,白谦昔日的一切都似带了某种目的,她不知不觉成了白谦的弱点…… 冷意猝不及防攀上心头,白雅双手微颤,抱膝深唿吸,欲把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却。 “小姐,奴婢刚瞧见清水送衣物过来了,应是后日出游的衣物。”玉竹捧着盥洗用具,边走边道,神色却没有以往欣喜。 那晚之后,玉竹的心里始终藏了一根刺。还有,小姐初潮染病,世子的关怀是不是过了? 白雅抬眸,眸色有些浅淡:“你先帮我收着,便说我还没起,稍后再试。” 玉竹疑惑,对于如轩苑送来的东西,以往白雅虽说不上十分兴奋,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死气沉沉。 “小姐,您可是身子不适?”玉竹谨记着罗太医的话,小姐前不久落下病根,受不得风寒。 “没有。”她随意抬手,一截子雪白的藕臂露了出来。玉竹突然捉住白雅的手臂疑惑道:“这儿怎么有个印子?” 第131页 白雅撸起袖子一瞧,还真是,刚侧首,玉竹又凑了上来,发现白雅脖子上也有两处红色斑点。 玉竹小心摸着,问:“可疼?” 白雅摇头:“不疼也不痒。” 玉竹心里纳闷,莫非被虫子咬了。 玉竹拿了昨日拿来的药膏子给白雅细细抹上,幸好那点子印记在下午的时候就消失殆尽了。 —— 如轩苑 白谦进门的动作一顿,问:“衣服送过去了?” 清水道:“送过去了,只是小姐还睡着,没见到人。”白谦听了,拐了个方向往雅馨苑走去。 看到白谦的时候白雅正在前院浇花,白谦往那茉莉看了几眼,多余的水从底下漫出,流向一旁的草坪。 “哥?你怎么过来了。”白雅脸色如常,看向白谦的眼神与往日无异。 白谦道:“来看你。”然后极为自然地抚着白雅的脑勺,白雅没有闪躲,却不似以往般顺势蹭一蹭。 “玉妍公主邀我明日去如意庄赏荷,哥哥可去?”玉妍公主曾通过自己邀请白谦一同前往,话她是带到了,但去不去端看白谦的心思。 白谦看着不甚在意的人:“你想我去?” 玉妍公主喜欢白谦,然而白谦极有可能是四皇子,可以说是孽缘。 “哥哥公务要紧。” 白谦神色稍霁,却没回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 如意庄,寓意如意吉祥,皇上亲赐,修缮耗资万两白银,羡煞众人。 杨柳岸,流花堤,鹊仙桥,芙蓉镜,外加美女如云,宛若天上人间。 玉妍公主盛邀,气派比之百花宴只大不小,应邀的均是世家贵女,听闻三皇子与四皇子也在庄内,只是尊客总是来去无踪。 贺倾晴朝白雅丢去一个莲蓬,莲蓬尚带晨露,白雅被溅了一脸。 “傻愣着做什么?” 白雅看着站在船头笑得嚣张的贺倾晴,答道:“近日总不见小蕊,少了她有些不习惯,你可知她近日在做什么?” 贺倾晴摇头:“我也不知,总说有事,不过……”贺倾晴小心看向四周,发现只有白婳和南宫嫣然的小船在附近,然后小心往前挪了几步,在白雅耳边悄咪咪道:“我上次去街上,见着小蕊和一公子在一块挑首饰,小蕊笑得可开心了!” 白雅双眼一亮,忙问:“哪家的公子?” “没敢问,我爹说打扰别人恩爱是会被雷噼的!不过看那公子长得挺周正的,像是正人君子。” 白雅突然想起贺倾晴曾说薛凌浩长得不够俊美,贺倾旬长相丑陋,然后夸赞唐之初丰神俊秀。白雅对她的审美有了个大概,那公子长得俊不俊她不知道,只是皮肤定然不黑。 “既是小蕊的选择,姑且先相信着。”林艺蕊有个不省心的继母,没有护她的兄弟,可以说过得步步艰辛。这么一想,先不管白谦的目的,起码因为他,自己过得不赖。 白雅把怀里的莲蓬拨开,尝了一颗后发现味道不对,毫不犹豫地仍回贺倾晴。 “不甜?”贺倾晴摘了一颗,显然也不满意,大眼滴熘熘转。 “大娘往那边,那边有颗大的!”船妇很快应声,带着两人往莲花深处划去。 荷花密集,小木船难以靠近,贺倾晴身子微探,白雅往后挪了几分,尽量让木船保持平衡。不巧贺倾晴碰到了一旁的荷花,上面围绕着两只蜜蜂,蜜蜂被扰,很快围了上来。 贺倾晴飞快地把莲蓬抛在船上叫道:“小雅,快捂住脸!” 白雅半捂着脸,眼珠子随蜜蜂移动,许是贺倾晴突然安分下来,那蜜蜂“嗡嗡”叫了一会儿便飞走了。 “蜜蜂走了。”白雅提醒道。贺倾晴小心挪开袖子,恰好瞧见飞走的蜜蜂,瞧那蜜蜂飞舞的姿态有趣得紧,一不小心就瞧入迷了。 突然,贺倾晴脸色怪异,扯着白雅的袖子,指着不远处的船只。 白雅的目光穿过交错的荷叶看了过去,白婳乘坐的木船似进水了,与南宫嫣然的木船并排而立。 两个船妇双手并着把两只船挨在一起,然后白婳船上的一黄衣小姐小心迈步,被南宫嫣然扶着坐在船上,众人似见小船尙能承受,然后招唿白婳过去。 白婳双手伸向南宫嫣然,刚迈出左脚,入了水的木船微晃,黄衣小姐与船上的另一位紫衣小姐双手紧握,似在找平衡。待白婳迈出另一脚的时候,白婳未站稳,身子晃了晃。 南宫嫣然弯腰扶着木船边缘,目光下垂,只是船不知怎的,竟晃得厉害,便在众人慌乱的时候,白婳的右手悄无声息地挪到南宫嫣然身后…… 第59章 落水 “小心!” 然而终究迟了,南宫嫣然身子一歪,掉进了湖里,观者大惊失色。 “救……救命……”如意庄的湖泊八分天然两分人造,水域宽阔,湖深不见底。 两个船妇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船上,她们原是粗使婆子,虽被临时调来划船,但不谙水性。与南宫嫣然同船的段诗韵反应极快,伸着船桨让南宫嫣然去捉,奈何她越挣扎距离木船越远,又正是慌乱的时候,连捉了几下都捉不住。就在这时,白雅听到“噗通”两声,在岸边游荡的两个护卫跳了下去。 第132页 竟是白婳带来的护卫,白雅飞快朝贺倾晴道:“拦住他们!”然后咬牙纵身一跃跳进了湖里。 在被冰冷湖水淹没的一瞬,前世病发的窒息感袭来,白雅有一瞬间的迷茫。此时在附近游湖的贵女们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忙让人划船过来,白雅紧了紧心神,接近南宫嫣然,从下面把她托起。 “让开!”娇喝声响起,贺倾晴拿了船桨拍打着越发靠近两人的护卫,南宫嫣然原本就是被白婳推入湖中的,这时候她的护卫来救,想做什么一目了然,现湖里又多了白雅,更不能让他们接近。 “贺倾晴,没想到你竟如此顽固不灵,我二姐掉进了湖里,护卫拼死相救,你却在此阻挠,有何居心!”白雅自己跳入湖中乃意外只喜,原本白婳是有些害怕的,因为她推南宫嫣然的时候似乎太急切被对方察觉,但只要那两个护卫近了她们身,她们就休想完整出来! 白婳眼中的激动尤为明显,段诗韵害怕极了,指挥着一旁瑟瑟发抖的船妇把船滑向南宫嫣然,心里祈祷着随便来个护卫都成,只要不是白婳带来的。 此时白雅已从下面托起南宫嫣然的背部,然而,她的求生欲望太强,才露出水面狠唿吸了几口空气就死死地扣住白雅的脖子,白雅不得发力,头被她按着送进水里。 白雅被呛得眼泪直流,死憋着一口气,拍打着南宫嫣然的手让她放松,看得众人焦急不已。 吵杂的唿叫声似乎越发遥远,因为严重缺氧她脑袋发懵,终于忍不住松开了口,冰冷的湖水从口腔、鼻子争相拥进。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飞过,然后是另一道白色的身影。 白谦提起南宫嫣然的后衣,丢给后面的萧瑾昊,然后捞起水里的白雅,脚踏水面,眨眼落于岸边。 白雅双眼紧闭,手却死死地捉住白谦的衣襟,一边咳嗽,一边喘气。 白谦一手抚着她的后背,一手置于她胸前,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白雅只感觉似有热流从他双手传来,吐出肚子里的水后,身子不再僵冷。 她幽幽睁眼,对上一双漆黑渗人的眼眸。 白雅一怔,黑眸眼中的怒意比湖水更甚,冰冷得让人发寒,她捉着白谦的衣襟,迷茫不知所措。 “哥……”声音哑得厉害,还带了点不自知的讨好。 白谦也不答话,单膝跪地,把人半扛在肩上,迳自揉弄着她的胸口,不一会儿,白雅又吐出几口水来。 总算活过来了…… 竟从未发现两人的动作甚为暧昧。 黑眸沉沉,触手的柔软让白谦的眼底划过异光,带着孤狼的冷欲。 “是白婳,殿下,是白婳推的我!”南宫嫣然后来被白谦直接提起扔给了萧瑾瑜,她前面神智不清,俨然以为是萧瑾瑜救了她,心感甜蜜,后来又想起自己落水的原因,十分愤慨。 她自小被娇养,平日虽看着和气,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 “你……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推的你!” “是不是你推的,暂且不提,白二小姐与嫣然同在湖里,你却二话不说,打发护卫前去营救,安的是什么心思?”段诗韵也恼极了,她生于光明磊落的端王府,最看不得这些阴私事,还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说罢,她看了眼依在白谦怀里的白雅,心里对她倒是生了几分敬佩。 匆忙赶至的白湄看着一脸心虚的白婳,脸色发寒,却深知一损俱损的道理。 “请南宫小姐慎言,若真是三妹存心推你,我二妹又何苦以身犯险,要知道她刚刚险些因救你而被淹死。” 南宫嫣然在水里挣扎的窘态已被大伙瞧见,就连她死死捉住白雅,把白雅当成浮萍拼命往水里按的姿态也看得一清二楚。 瞧众人脸上的异色,她脸色发白,她在水中确实听到白雅要她放松,但她只以为白雅拖不动自己,放弃了她,才会死死扣住白雅的头,不想被人当做贪生怕死自私自利之人,如此她自然不好发作于白婳。 “白二小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有,实在对不住,在水里……我并非有意的。”南宫嫣然颤巍巍,苍白的小脸挂着不知是水还是泪,梨花带雨很是动人,看得旁边的白婳一脸嫉恨。 缓过神来的白雅想离开白谦的怀抱,奈何背上的力道虽说不是十分强势却也推脱不了,只好靠着白谦道:“举手之劳,水下之事南宫小姐不必介怀,那是求生之人的正常反应,怪不得你。” 白雅咳嗽了几声,本来就是白婳把人推进湖里的,那趁乱入水救人的护卫明眼一看就有问题,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南宫嫣然被害。 南宫嫣然听了更为惭愧,白婳蛇蝎心肠,但白雅是个好的,她南宫嫣然也是读圣贤书之人,自然明理。 “雅妹妹大恩大德,嫣然没齿难忘。”南宫嫣然眼圈儿泛红,就着萧瑾瑜的搀扶盈盈屈膝,娇躯披着萧瑾瑜的白袍,那姿态像极了饱受风雪摧残的白梅,发乱风骨犹在,白雅诡异地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白二小姐的恩情,本皇子亦会铭记,至于白三小姐……”萧瑾瑜看了白谦一眼,相信卫国公府定会给本皇子一个交代。” 萧瑾瑜目光微寒,白婳险些坏了他的大事。 第133页 不过,今日也不是全无收穫。看着被白谦抱在怀里的白雅,湿漉漉的衣服被宽大的黑袍拢着,恰好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原以为不过是一个幌子,没想到白雅在白谦心中确实分量不小。 据萧瑾璃所言,在永苍的时候,白谦的身边没有女人,似乎无懈可击,如今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兄长。 萧瑾瑜得出如此猜测,只因黑色的衣袍挡住了两人私下的动作,不然,他恐怕会发现,白谦这个弱点还能放得更大。 “殿下严重了,生命攸关,家妹只是见不得南宫小姐遇难,恰好又懂些水性。” “小雅!”刚上岸的贺倾晴跑了过来,另一个方向,玉妍公主也带着众贵女赶来。 “皇兄、白大人,是颜儿疏忽了。”见玉妍公主开口,贺倾晴只好先管着自己的嘴巴,只是眼睛仍忍不住往白雅身上熘去,一不小心熘到白谦身上,触及那冷若冰霜的眼眸,贺倾晴浑身一颤,忙把脸撇到另一边。后来许是觉得这样子十分没脸面,又一本正经地看着白雅,堪堪略过她身边的白谦。 “颜儿,如此纰漏,实在不该,幸而未酿成大祸,不然你难咎其责。”萧瑾瑜素来与玉妍公主交好,不然也不会答应前来如意庄,只是今日这事他无法姑息。 被推下湖的是他未来的皇子妃,他得给南宫太傅一个交代。 玉妍公主脸色微变,似乎没想到自己的皇兄竟如此不给自己脸面。随后挑起笑容,握着南宫嫣然的手道:“幸好无碍,今日游船的人有些多,我们又在前面逗鸟,没想到你们落在了后面,虽现是夏日,但湿冷着身子不好,我庄里有几套衣服,不若你们先换下?”说着玉妍公主看了眼由始至终没什么表情的白谦,心里忐忑。 他对白雅是不同的,白雅在她的如意庄出了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罪。 白雅正想拒绝,白谦倒抢先一步。 “多谢,不过不必,她有衣服。”白谦语气颇寒,与萧瑾瑜和玉妍公主颔首后,在各异的脸色中抱着白雅迳自离开。 接二连三被下脸,玉妍公主的脸色十分精彩。好端端的出游,因着南宫嫣然与白雅落水一事不欢而散。她的脸面不好看,别人也不要想着好看,遂厉声道:“今日一事,本公主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望白三小姐珍重!”可谓一语定罪,话落,面无表情地扶着侍女的手离去。 白婳脸色煞白,一脸无措地看向白湄。白湄敛了敛眉宇,长嘆了一口气,被气的。 马车内,白雅打了一个喷嚏,旁边的白婳一脸不愿地把帕子递了过去。白雅没有接,也没有说话。倒是坐在旁边的白湄目光不停地往白婳身上丢刀子。 “虽说世家之间难免争斗,但你就算斗,也该斗得高明些。贸然害人,还是众目睽睽授人话柄,你可曾想过我们,想过卫国公府,想过安王府?”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己闯的祸与卫国公府与安王府无关。”白婳反驳。 “无关?”白湄嗤笑:“若你不是卫国公府的小姐,此时早该身首异处!你因为三皇子弄死了南宫嫣然,别人看着便是卫国公与南宫太傅不和,安王不满三皇子另择高枝,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是你能承担的?” “我……我没想那么多,且你区区一个庶女,有什么资格训斥我?”白婳被训斥得面红耳赤。 “若非同出卫国公府,谁乐意和榆木脑袋绑在一块?平白被污了名声!要争,你便光明正大去争,而不是做下这些阴私事,没了父亲与祖父的风骨!” 白雅看着一训一受的两人,累得话都不想多说一句。说实话今日白婳的举动确实让她心寒,她险些忘了昔日白婳是如何让丫鬟给自己割腕的,白婳本身就被人养歪了,而白湄所言,理智得让她心悸。 身处世家,註定斗争不断,后院与其说是栖息之所还不如说是牢笼,要活得有尊严,手段便要足够高明,何其可悲。 白雅又打了一个喷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松木香袭来,侵染着她湿冷的肌肤,十分好闻。白雅一边想着白谦刚刚的神色,一边昏昏欲睡。 马车咕噜噜作响,路边的石子扬起又落下,听着竟有几分欢快。 再次醒来已是黄昏,白雅摸着额头,很好,没有发烧,然后穿好鞋袜下床,刚抬头就透过大敞的木窗看到立在院子角落的白谦,侧脸肃穆,似孤寂又似苍凉。 白雅想起恢復意识的那一瞬,背上、胸口的力道温暖有力,昔日云淡风轻的眼眸似酿了风驰电掣,很是骇人。若这样的情是假的,那么还有什么是真的? 宛若豁然开朗,夕阳灿烂而炫目,穿透了被她强行立起的屏障。她迫不及待跑了出去。 在白雅推门的一瞬,白谦早有所感,只是他没有转身,直到那双柔软纤细的手环上自己的腰腹,白谦眉宇微耸,敛眉一言不发。 “哥……对不起。” 是她钻牛角尖了,她不会单纯地以为白谦一开始对自己的好是没有目的的,但是,不管经歷过什么,现在他待自己是真心的,不管他是不是原本的白谦,他待她的兄妹之情假不了。 白雅迳自忏悔,她光顾着道歉,却忘了,这里不是现代,面前的也不是白辰,她们的举止本身就是僭越的。 第134页 七岁起,男女不同席,更别提肌肤相亲。 她的环抱,是情,是亲情。 他的回望,是情,却是男女之情。 黑眸深不可测,触及她眼底的依赖,却不是依恋,他突然抬起她的下颚,强势而莫名。 语气罕见凌厉,不悦至极:“白雅,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完了?” 第60章 丢脸 “什……什么?”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白雅失神,外泄的寒意更让她心悸。 他,生气了? 白谦将手抽回:“白源不在府中,西疆传回阳安城的书信,均经皇宫暗卫之手。” 也就是说白婳所为在高位者看来仅代表她自己?不,不仅仅是她自己。萧惠仪与老夫人的明争暗斗源于中间夹了一个安王府,若南宫嫣然被毁,三皇子无法另择高枝,他欲高登必然要依靠安王府,正如白湄所言,白婳此举有安王不满三皇子攀上楚太傅之嫌。 储位之争,白源乃中立,皇帝深信不疑。白婳之举牵扯不到卫国公府,那她的救人之举呢? 白雅心感不妙,苦笑道:“我给哥哥惹麻烦了。”白谦正卡在高升之时,若此时被人划到三皇子党,高位者大多多疑,白谦的仕途恐会受影响。 白谦见白雅已然参透,继续道:“尚书诏令将发,届时同赐尚书府。” 白雅眼眸一亮,虽早有传言,但工部尚书乃正三品,一门出两个朝廷大臣本就十分罕见,只是朝廷命官最忌交往过密,白谦白源虽是父子,但却是文武官的分别代表,背后是各自的势力,白谦自然不好再与白源同府。 白雅怎么也料想不到白谦会有自己的尚书府,毕竟老夫人、白源健在,一门两府等同于分家。 “哥哥要搬去尚书府?” 白谦伸手,白雅一愣,随后把手递给他,白谦握着她的手,边走边道:“你与我同往。” 白雅诧异,这怎么可能?白谦有理由移府,她乃卫国公府嫡女,除非成亲,不然不可能移府而居,那将被视为大不孝。 白谦一脸淡漠:“老夫人曾与贤妃勾结,却因萧惠仪与贤妃生了二心。贤妃不满白婳,力荐南宫嫣然为皇子妃,与安王心生芥蒂。白婳的害人之举已被三皇子知晓,贤妃、安王、萧惠仪之间的关系越发混乱且再不可能如初。若你继续留在卫国公府,难以安泰,而我鞭长莫及。” 白谦所言句句在理。 玉竹瞅着牵手的两人心感怪异,正想跟上,清水突然冒了出现,小声在玉竹耳边低语,玉竹听了面露疑色,小声询问了几句,然后看了白雅一眼,拜託清水好生照料,然后一脸凝重转身匆匆往厨房方向走去。 两人不疾不徐,似在散步又似在游荡,穿过门庭,路经假山,绕过秋水湖……一问一答,或娓娓道来,或仔细思夺。 一个目如秋水,莹亮剔透,一个寒目幽暗,像极了诱人入境的苍狼。 “若我执意留在卫国公府,哥哥会不会因为避嫌远离我?”白雅承认自己矫情,但莫名想知道答案。 “不会。”不会让她留在卫国公府。 “只是若我要移府,她们必然不愿。”原本她因被老夫人罚跪身体抱恙已惹众人热议,若她随白谦移居尚书府,老夫人承受的争议只多不少,至于萧惠仪,更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 “愿不愿由你不由她们。”这是白雅第一次直面白谦毫不掩饰的自信,然而她竟深感自豪,心脏似酥似麻,白雅将其归结为“感动”。 “那有劳哥哥了。”她灿然一笑。 终于可以脱离这个牢笼了。 白谦被封工部尚书之事很快便昭告百官,十日后,白谦将正式上任,后移居新修缮的尚书府,至于白雅将会一同移居之事,老夫人与萧惠仪现还未知晓。因为很快就是白湄婚宴了,白雅与白湄亲厚,近日白湄似患婚前恐惧症,一脸心神不宁,白雅既要顾虑白湄情绪又要帮忙操心婚事,自然没心思分神。 至于白婳,明明陷害南宫嫣然之事已被三皇子与玉妍公主知晓,竟然安然无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后听闻白源将在婚宴赶回来,白雅隐约有了猜测。 这不是放过,而是打算等白源回来秋后算帐,毕竟相比老夫人和萧惠仪,手握重权的白源说的话更具分量与考量,或许一不小心三皇子还能借落水一事捞个好处。 很快便到了白湄的大喜日子,天灰濛濛的,白雅正梦见自己在尚书府后花园挖土,突然被人摇醒。 “小姐,小姐……” 到手的白菜不翼而飞,白雅睁着朦胧的水雾眼,看着床边的玉竹迷煳道:“到时辰了?” 玉竹摇头,小声道:“小姐,刚刚珍霓来报,说大小姐不见了。” 白雅瞬间清醒,忙翻被起身:“好端端的人怎么就不见了?珍霓现在哪?”说着匆匆找了衣服披上,揉了揉尚带困意的倦脸,让玉竹边走边说。 “珍霓现慌得不行,我怕其他人看出异样,让玉蔻陪她回了湄滟馆。”玉竹小心跟着,天昏沉沉的,唯恐白雅走得太快被绊倒。 天尙未明朗,卫国公府已十分忙碌,丫鬟小厮婆子神色匆匆,未免碰上正操劳婚事的萧惠仪,白雅抄了小道。 第135页 白雅赶到的时候珍霓已哭得不能自已,见了白雅宛若见了救星。 “二小姐,这可怎么办啊?小姐……小姐她走了!” 白雅目光凌厉:“你怎么知道你家小姐是自己走而非被掳走的?” 珍霓脸色紫涨,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玉蔻瞧了,一边安慰珍霓一边把桌上的信件递予白雅。 微黄的信件字迹娟雅秀丽,写着:去意已决,勿念,白湄。 白雅捏着手里的信,十分怀疑。昨日白湄还一脸羞涩,今日怎么就一走了之了?白湄不像是没有担当的人。 “姐姐睡前可有什么异样?”白雅问,她总觉得事情透着怪异,怀疑白湄被人威胁才留下此信。 珍霓道:“小姐睡前似十分不安,奴婢还笑她心里紧张呢,哪料……”说着珍霓又哭了起来,眼睛红肿堪比核桃。 白雅心有所感,白湄这几天确实精神恍惚,如今细想,莫非不是因为婚礼而是因为二皇子?只是二皇子不是已经离开阳安城了吗? “姐姐不是如此没有担当的人,许是有人使计弄了一个假象迷惑我们。”白湄字迹娟秀,好看但不难模仿。 珍霓见白雅一脸笃定,心里十分感动,越发坚信自己找她是没有错的。 “小姐,这如何是好?可要找世子?”玉竹在一旁小心道。 “必须找,但我们这边也不能耽搁。”白雅转而对珍霓道:“快别哭了,你们家小姐什么时候上妆?谁上的妆?”幸而发现得早,现天还没亮,只希望赶得及。 “还有两个时辰。上妆的人是外面请来的玉嬷嬷。” 白雅点头,咬唇道:“玉蔻,你去如轩苑找哥哥,若哥哥未醒找清水。与他说明情况,然后让他想法把玉嬷嬷拦下,再换一个信得过的人来梳妆。阳安城城门卯时即开,届时父亲定准时进城,为以防万一,若父亲提前过来送嫁,让他千万要拦着。另最紧要的是让他派人寻长姐下落,若你记不住,只管把长姐不见一事告知哥哥,他自有安排。” 玉蔻应下后匆忙出门,刚跑没几步就被玉竹唤住。 玉竹严肃道:“莫要心急,心急忘事,你在外头切记要与平常一般,可不能让人看出异样。” 玉蔻听后神色微敛,束手束脚地下去。 “小姐,您欲帮大小姐掩护?” “能顶一时是一时,不然被发现了,不堪设想,况且这种时候,她们不会声张。” 白雅说的她们自然指的是老夫人和萧惠仪。 “可是,薛大人那边……”好端端的新娘子不见了,这新郎怕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小姐这个帮着掩护的如何是好。 “若他是个良配,这事自然也不会声张。”只是其中的风险之大,白雅怕说出来吓着玉竹,虽然她现已经被自己吓着了。 白雅瞧着或冒汗或流泪的玉竹与珍霓,安抚道:“莫怕,长姐性子好,平日鲜少与人结怨,府里府外的斗争又牵扯不到她身上,带走她的必然是与她相熟之人。”至于这相熟之人是谁,相信珍霓心知肚明,只是她不好意思说,她也不点破。 白雅看着被晾在架子上的嫁衣,还有被摆在梳妆檯的冠饰,一脸头疼:“你们可会穿这玩意儿?还有上娘子妆。” 玉竹大惊失色:“小姐您想自个儿顶替?这万万不可!”这是嫁人又不是旁的,怎能亲自顶替! “我想过了,这种时候我们不能泄露一丝一毫长姐不在的消息,珍霓固然可以,但她不够冷静,而你的身形与长姐的不像,我便是最好的人选。” “小姐,万一大小姐没回来……”玉竹知道一点白湄与二皇子的事。 万一大小姐与二皇子私奔了,那……那小姐不就有去无回?想到这里,玉竹的脸都要被吓绿了。 “我相信哥哥无论如何都会把人找回来,哪怕暂时找不回,“人”已经嫁去薛府了,自有姐夫会打算。” 白雅在赌,赌白谦的能耐与薛凌浩的真心。 玉竹深表怀疑,却心知自己不能阻止,毕竟此事关乎大小姐的前程,只能忧心忡忡地为白雅上妆。 “盖头下的装不需很仔细,只需注意唇妆即可。”玉竹应了一声,仔细伺候着白雅穿衣染指甲,然后让珍霓在外头守着,怕有人贸然撞破。 时间紧迫,玉竹为白雅染好指甲后,给白雅染了个大红色的口脂,陡然听到珍霓的声音,忙把盖头放下。 “咦,已经弄好了?”是白婳的声音,显然没有察觉到何谓暴风雨前的“宁静”,一如既往地骄纵。 零零散散或轻或重的脚步声传来,白雅端坐着,点头以示行礼。 白源风尘僕僕地从西疆赶了回来,儒雅的长相添了几分风霜与硬朗,萧惠仪频频注目。 白源原本想在白湄出嫁前看一眼,但盖头既然已经蒙上了,自然没有还在娘家就被掀下来的理,遂僵硬叮嘱了几句便站在一旁。 老夫人与萧惠仪先后交代了几句,白雅均点头以示回应。 “这孩子,怕是不舍,连话也不说一句,我这心里实在难受。”萧惠仪装模作样抹着眼泪,奈何郎心似铁。 第136页 白雅强忍抽手的冲动,这话她听着都觉得难受,也不知道萧惠仪心里作何想。 “说起来,雅儿那丫头呢?她不是素来与你交好吗,怎么现竟不见人影?” 白婳正想插话,想起落水一事,存心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回夫人,小姐刚刚已经来过了,与大小姐说了好一会儿话,一时情难自禁,怕不吉利,遂想等心情平復些再来。” 刚刚还逼着自己红了眼的萧惠仪脸色一僵,却碍于白源在此不得发作,明褒暗讽道:“虽知你们姐妹情深,但该有的礼节与规矩还需注意,今日人来人往,切不可因为私情闹了笑话。” “夫人说得极是,按规矩我们不可在这里耽搁过久,稍后你远房的表哥会来背你上花轿,你需仔细,上花轿前万万不可落泪、不可回头,不然视为不吉。” 说话的是白湄的亲姨娘,白雅握着她略带汗意与薄茧的双手,心感复杂。若白湄在此,不知作何想,两人之前因为二皇子离心,一个扎根佛堂一个一心一意准备着婚事。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白雅捏着帕子,作潸然泪下状,就在她听得费劲的时候,铜锣突响,花轿来了。 白雅起身,玉竹条件反射上前,珍霓瞧了连忙在白雅的另一边小心扶着。 白源一脸平静地瞧着。 “接新娘咯!”叫门的人一脸欢快,满嘴吉利。 背新娘的人早在外面候着,白雅被玉竹与珍霓扶着上背,白雅一靠近那人的背嵴,身子一僵,直到一股熟悉的松木香传来,交握的手才微松,白谦把她下滑的身子稳稳托住。 “哥哥?”白雅在白谦耳边低声唤着。不是说他没空吗?怎么背新娘的人从不知名的表哥换成了白谦? 白谦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白雅双腿的手微紧,鞭炮声传来,空气震动,似带起了几分凉意,白雅怕风大会把头帕刮掉,遂把头深深埋入白谦脖子,白谦唇线微珉,不动声色克制着心中陡然升起的炽热与手中的力道。 临进花轿,白谦轻声道:“不可拜堂。” 白雅还没来得及应声,突然觉得周遭的喧闹声似乎弱了些,然后左脚微凉,她僵硬抬头,侧首,从上往下看,瞅着滑熘得反光的红色绸袜,一脸扭曲。 这脸丢大了! 第61章 暧昧 白雅左脚轻勾,明明套着红色稠袜,盖着大红喜帕,愣是羞得脸色通红,整只脚尴尬得无处安放。 白谦眉眼微动,脚步却不疾不徐,托着白雅的下股将其放下,喜娘伶俐上前把新娘子扶上花轿。众人的眼睛忍不住瞄向被“遗弃”在地的绣花鞋,神色迥异。 还是第一次见新娘子掉鞋…… 老夫人的脸色十分不好看,正欲发话,突然听到一阵唏嘘,只见白谦拎起花鞋走向轿子。 金丝鸳鸯绣花鞋被他拎在手里尤显精巧,众人或诧异或打量,思忖着白湄在白谦心中的分量。 白谦可是新上任的礼部尚书,竟肯屈身捡鞋子,还是众目睽睽。 白婳气得险些把帕子撕成两半,心里恶狠狠道:白湄这个贱人,果然和白雅一样讨厌! 白谦高升乃卫国公府莫大的荣耀,但白婳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不管她怎么取巧讨好,白谦压根就看不到她这个妹妹的好! 看着从轿帘伸向自己的绣花鞋,白雅状似从容地接过,心里想的却是白湄安分守己了十几年,没想到人生的第一件糗事竟是她做下的。 这锅她甩得十分心虚,尤其顶着新郎越显炽热的目光。 走在前头的薛凌浩频频回望,姚是自矜的俊脸此时也忍不住带了几分流于表面的喜悦与急切,显然还不知道新娘子已经“换”人。 轿子颠簸,嫁妆延绵数里,当白雅走了近三分之一的路程,仍有嫁妆在卫国公府刚刚启程,红妆一路,让不少人看红了眼。 白湄虽是庶女,身价却不低。红妆数里,送出去的嫁妆与世家嫡女的相比一点儿也不逊色,现还有工部尚书白谦护着。 卫国公府所为已超出众人对庶女的认知,倒让白湄作为新妇的日子好过不只一点。 —— 郊外风云岭,竹林深处,木屋前,一道白色的身影陡然降落。 萧瑾琮嗤笑:“看来卫国公府大小姐,不过如此。” 白棋并未言语,哪怕只身一人也毫不胆怯。 木门大敞,里面的一床一桌三人一目了然。 萧瑾琮眼尾一扫,原本立于他身侧的秦让欺身上前,白棋尤为淡定地侧身。 对方招招致命,白棋险险侧让,显然不欲迎战。诡异的是不管秦让怎么逼近,白棋总能恰好错开,看似在躲避,实则步步紧逼,眨眼就移到了萧瑾琮一米之距。 后面的秦让不依不挠,终于,白棋出手了,直取坐着的萧瑾琮。 “秦让。”萧瑾琮冷冷开口。 身后长剑骤收,白棋的剑却稳稳地落在了萧瑾琮脖子上。 “殿下!”秦让焦急开口,萧瑾琮右手轻抬,皮笑肉不笑:“白护卫这剑怕使错了地方,别说是你,就连你的主子怕也下不得手。” 白棋右腕轻抬,高昂的脖子被浅浅地划了一道细痕,鲜血缓缓溢出,萧瑾琮脸色突变,秦让才收起的长剑再次凌厉出鞘,直指白棋。 第137页 白棋道:“不要妄想拖延时间。” 萧瑾琮捏着手中的拳头,过了几秒又松开,反覆三次,方道:“我可以放过白湄,作为交换,我要你主子一个承诺。” 日头高升,竹影斑驳,简陋木床上美人衣衫稍凌,眉眼如画。 “崇明山之物,十天内,主子不会动。” 三天前崇明山密地被侵,十名暗卫死绝,均一剑毙命。 萧瑾琮按捺住心中的颤意,果然,那天夜探崇明山的既不是萧瑾璃也不是萧瑾昊更不是旁人。他之所以掳走白湄除了……还为了试探,未料白谦竟如此坦白。 白棋没有告诉萧瑾琮,那晚行动的暗卫之所以故意暴露行踪,是因为察觉他藏赃的不仅白谦一人,还有萧瑾瑜,只惜萧瑾瑜的动作没他们快。 若崇明山的金银被萧瑾瑜发现,要么据为己用要么藉此邀功,无论如何萧瑾琮再难翻身。 白棋心知,若萧瑾琮未触及主子逆鳞,主子不会取其性命,只因萧瑾琮生母于主子有恩。 萧瑾琮揩着脖子上的划痕,生平第一次“品尝”自己的鲜血,一脸阴翳:“白谦藏得这般深意欲何为?总不至于存了与我一般的心思。” 白棋罕见地勾起一抹笑,宛若冬月的残风,冷冽渗人:“二皇子的心思一目了然,主子愧不敢一般。” 萧瑾琮气急而笑:“不过是一条狗,竟敢如此猖狂,你们是不把我们萧家当一回事,还是被天一那老和尚弄昏了头脑?” 白谦以为自己拜个师就能升天了不成! 萧瑾琮眼中的鄙夷并未触动白棋,白棋看了眼躺着的白湄,眉头微动,直言了当:“二皇子只需告诉我,这交易做还是不做。” 果真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萧瑾琮牙龈紧扣,良久才咬牙切齿道:“做!” 虽然这是自己一手换来的,但萧瑾琮总觉不甘。对白湄他虽无十分真情却也付了五分。身为皇子他竟连一个女人都要不得,委实窝囊,遂忍不住嘲讽道:“原以为白谦心存沟壑,当初若不是他故意为之,我亦不会落入湄滟馆。怎么?当初为护白雅用白湄搪塞于我,如今竟连白湄也捨不得了?冷公子白谦何时如此优柔寡断了?” 萧瑾琮重伤一事本就是他一手策划,原本他计划落入的是白雅住处,不料白谦暗中使人放了假消息,让他误以为白湄便是白雅,如此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事儿。 白棋冷眼听着、看着,很快萧瑾琮脸上的嘲讽越发僵硬,便连眼中的不屑也被惊愕替代。 似有若无的抽泣声传来,似压抑到了极致,带着几分颤意,让萧瑾琮听了心底发凉,头皮发麻。 白棋见时辰差不多了,看着啜泣不已的白湄,目光清冷无波。 白湄狼狈抬头,泪水纵横交错,曾经自以为是的认知被洗刷得一干二净,□□得让人难以直视。 曾经,她以为是自己的骄傲让两人无果,为此内疚不已,日子越近心里越发不安,甚至起了悔婚的念头。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算计,所谓的真心竟是谎言。 白湄心道:萧瑾琮,你可真残忍! 白湄蜷缩着身子,白棋伸手轻巧地把人抱在怀里,面无表情道:“告辞。” 萧瑾琮盯着白棋的背影,双拳紧握,骨头嘎吱作响,桌上的茶杯被人横扫落地,摔了个粉碎,秦让连忙低头,不敢直视。 萧瑾琮的脸色尤为骇人。 她竟醒了! —— 红绸艷锦,四周欢声一片,目之所及皆是绯红。 白雅看着脚下的火盆,很是犹豫。跨过火盆便是正堂,然后是三拜,她已经走得极慢了,奈何路总有走完的时候,白雅想慢也慢不得。 见白雅十分踟蹰,喜娘只以为她害怕,好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倒,然后白雅被半拖半催地入了正堂。 白雅不动声色地扯着手中的锦绸,薛凌浩突然停下了脚步。 刚刚踢轿门扶新娘下轿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里面的人不是白湄,待看到人群中的孤零零的玉竹,隐约有了猜测,后视线与白谦对上,对方冰冷的眼神告诉自己,锦绸的另一端是白雅,至于白湄身在何方,他竟一无所知。 薛凌浩神色黯然,酝酿许久的热切与喜悦瞬间被浇灭,内心一片荒芜。 薛凌浩心感苦涩。哪怕她不愿,他亦不能耽误无辜女子,更何况白雅乃兄弟所爱,他于情于义都娶不得。既然卫国公府怕东窗事发,只要他全了他们脸面,便不会牵扯无辜,他们对白湄的怒意也会稍减几分。 “一拜高堂!” 白雅无措而迷茫,身体似失去了意识,屈服于礼乐,正要跪下,突然脖子一麻,红色的视线化为一片黑暗。 薛凌浩错愕,手比大脑先行扶着正要倒下的白雅,幸而他动作快,喜帕仍盖得妥当,只是把正看热闹众人吓得不轻。 坐于高堂的永恩候与侯夫人一脸惊愕,慌忙起身,喜娘忙上前把人扶住,笑道:“月老降福,福气厚重,新娘子这是高兴得一时受不住!快,快来人把人扶进去,待新娘子领完福再好生行三拜之礼!” 珍霓连忙上前搭把手,与永恩候的丫鬟一同把人扶进新房,玉竹趁乱随行。 第138页 待几人走至房门,后面的喧闹仍不绝于耳。 珍霓道:“小姐脸皮薄,若待会她醒来见着几位姐姐怕心里不自在,这里有我们两人伺候足矣,烦请姐姐们去厨房备些热的吃食,待小姐缓过来压压肚子,会舒服些。” 四名永恩候的丫鬟面面相觑,新妇脸皮薄,珍霓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听闻新的少夫人十分受卫国公府和公子的宠,她们本就被派来伺候少夫人的,若一开始就碍了她的眼,怕不好与夫人交代。 几人应声下去,两人跑去厨房备热食,两人下去备茶水,喜娘则远远地守着,神色略带焦灼,圆脸却笑意不减。 新房内,白湄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神色呆滞,双眼红若春桃。珍霓正沉浸在白湄归来的喜悦中,哪怕白湄此时神色有异,亦未多想,或者说是没有时间多想。 珍霓正想给白湄脱衣,白湄慌忙制止:“不要!” 玉竹瞅着架子上的沙漏,不远处还有似有若无的吵杂声,心里焦灼,小声道:“大小姐,现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您再不出去,外头的人可就要进来了!”说完把刚从白雅身上脱下的衣服递给珍霓,然后忙给白雅盖好被子,免得着凉。 “啊!”陡然的惊唿让玉竹回头,只见珍霓一脸惶恐,喜服落了一地。 玉竹正欲问个究竟,瞅见白湄身上暧昧的痕迹,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小姐这是……被人玷污了? 第62章 洞房 房外喧声一片,房内寂静无声。 珍霓很是惶恐,白湄身上的痕迹过于暧昧,一旦洞房暴露无遗,新娘婚前失贞于夫家而言乃奇耻大辱。 珍霓心中对二皇子怨恨更甚。 小姐好不容易有了依靠,二皇子却孟浪行事,这让小姐今后在姑爷面前如何抬头? 白湄一脸瞅着双臂与胸前的吻痕,身子轻颤。现是盛夏,她却觉得冷极了,忍不住环抱双臂,傻愣愣地瞅着地上的喜服一动不动。 玉竹也红了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时六神无主,心想若小姐此时醒着该多好。 突然,玉竹杏眼一亮,记得小姐曾说,若姑爷是真心待大小姐的,定然不会把大小姐不见一事宣扬出去,同样,若姑爷不忍,哪怕大小姐被人糟蹋了,姑爷也会帮着掩护。 许是受白雅影响,玉竹相信薛大人待大小姐是真心的。 门外,敲门声再次响起,喜娘捏着细长的嗓子道:“姑娘们,好了没?还有一刻钟吉时便要过了。” 喜娘只以为新娘子是因为腹空无物,一时受不住才晕倒的,很快就可以缓过来,不料等了又等,里面的人磨磨蹭蹭的,等得她心慌又煎熬。她可是收了永恩候夫人好些银两,这婚事可不能出个万一。 玉竹道:“烦请您再等一会儿,新娘子刚醒,妆容有些花了,我们画好便出来。” 听闻人已经醒了,喜娘心感大安道:“好咧,还请姑娘们快些,我等得,吉时可等不得。”侯夫人的人已前来询问两次了,姚是“身经百战”的喜娘也忍不住忐忑。 玉竹没有应声,小声劝道:“大小姐,我们没有时间了,再不去,喜娘恐怕就要进来了。” 白湄僵硬抬头,看着床上一无所知的白雅,双唇轻颤。 她自己做下的孽,怎可牵连无辜的二妹? 白湄双眼微闭,摒除心中杂念,颤抖着双手接过喜服一言不发地换上。 玉竹心中一喜,推了珍霓一把,珍霓如梦初醒,胡乱擦了把眼泪,快手快脚地帮着白湄更衣。 三人俱知现情势不容她们多想,若白湄此时不顶上,白雅难以脱身。 素着脸的白湄十分憔悴,但时间有限,幸而喜帕一盖,什么都瞧不见了。 珍霓深吸了一口气,又抹了把脸,扶着神不守舍的白湄出去,玉竹紧随其后。 白棋在床上留了字条,待她们走后,自会有人进来把白雅带走,玉竹只以为是清水,并不十分担心。很快,待白湄拾掇好,玉竹与珍霓扶着换好衣物的白湄出门。 屋里的龙凤烛轻轻摇曳,很快又恢復平静。 “吱呀” 一声,贴着双喜的窗门突然开启,带起一股凉风,红烛躁动,红珠子一滴滴滑落,凝于烛身,枯涸于铜台,萎靡暧昧。 黑色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压向喜床,一室静默。 她与白湄的身形大概,旁人瞧着无异,他却能一眼识破。 与白湄相比,白雅肉丰架小,触之更显软绵无骨。 自白雅中了“七日情”,白谦便知道她尤适红色。 浓妆淡抹,面若桃瓣,眉似黛山,唇如硃砂,红妆之下妩媚风流。 白谦瞧着红衣下雪白的一段细颈,眼底划过一抹猩红。 如此脆弱,如斯美景,慾念本就被压抑到了极致,珍藏早已不能满足他的贪婪,一旦想到她为旁人披上红妆,想到她违背自己的意愿公然与薛凌浩拜堂…… 魔念横出,心底忍不住窜起一股邪火…… 像早年萧瑾瑜不顾他的阻拦把母后给他的玉佩扔进湖中。只是那时候他想的是让萧瑾瑜死,如今他想的却是……占有。 说了不可拜堂,竟如此不听话…… 略带薄茧的手指下滑,脖子柔软得不可思议,藏于里衣的锁骨雅致脆弱,似掌心翩飞的蝴蝶。 第139页 只惜,再怎么飞也飞不出他的掌心。 红衣和着似有若无的女儿香,他垂首轻嗅,突然,俊秀的眉宇轻皱,巧手一挑,里面的鸳鸯戏水一览无遗。 鸳鸯所用的丝线是上好的天蚕丝,色泽随光而幻,原是他精心挑选的,也幸亏是天蚕丝,绣主六分的绣艺愣是被它稀罕的颜色衬成了十分。 突然,白谦双耳微动,三拜之礼已毕。 他将白雅拦腰抱起,从白湄身上换下来的里衣被遗弃在床上,便连袭裤也不能避免。白谦的视线在白雅略带淤青的双腿停留了片刻,然后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的外衣,把人包住,从窗台飞跃而出。 不一会儿,又有一道身影进来,再次出来的时候喜床平整如初,只余一把花生、红枣、桂圆和鸳鸯被枕。 轻重不一的步伐声传来,其间夹杂着欢声笑语,薛凌浩步履踉跄,似是喝高了,同僚频频打趣,一直到新房门口。 原本按惯例大家是要闹新房的,但薛凌浩平日官威颇重,刚刚被劝酒的时候又透着一股狠劲,来者不拒,众人看他脸色似乎不大好,怕被秋后算帐,要知道以薛凌浩如今的能力若要给谁穿小鞋那是碰碰嘴唇的事儿,庶子能混成这样也没谁了。 “退下。”薛凌浩道,同僚不在,他的双眼一片清明。 珍霓一脸踟蹰,不安地绞弄着手指。 “阿肆!”薛凌浩再无耐心,直接吩咐自己的护卫:“若无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 “诺。”阿肆很快扯着一脸惊恐的珍霓退出新房,不消一会儿新房附近奴僕俱散,便连得了侯夫人吩咐前来打听的奴僕也退得一干二净。 喜房一片寂静,白湄头上仍盖着喜帕,一动不动。 对于这个失而復得的新娘,薛凌浩心感恼怒,更多的是不甘。 “若你不愿,只消一句话,这盖头我不会掀。”薛凌浩只以为她逃婚了。 他的情起于萍水相逢,却也只是他的情。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料白雅突然晕倒,然后新娘换成了白湄。 不得不承认,在握着白湄双手的一瞬,他心里竟是喜悦的,就像不管她做了什么,只要人还在身边,他依旧可以原谅。就像他已逝的生母。 薛凌浩的生母乃永恩候远方表亲,自小寄养在永恩候府,与永恩候暗生情愫,奈何身份卑微做不得正室,眼睁睁地看着永恩候娶妻生子。永恩候难捨美人,醉酒犯下蠢事,薛凌浩的生母轻易就原谅了他,并甘愿屈身妾位。 只惜他的生母再大度再善解人意,因体弱多病再难得永恩候垂怜,生下薛凌浩后郁郁寡欢,终因病身亡。 以往,他是不懂的,明明并非良配,为何要画地为牢,渐渐地,他懂了,因为不舍,舍之宛若剜肉剔骨。 只是,他终究不想勉强她。 白湄垂首不答,薛凌浩眼力极佳,瞧着她腿上的红绸一点一点被泪珠子染湿。 空气一片死寂。 突然,白湄眼前一亮,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她十分不适,待睁眼时,目之所及是薛凌浩暗红色的衣摆。 她缓缓抬头,露出一双肿胀如核桃的泪眼,妆容全无,娇颜不再,十分狼狈。 薛凌浩捏着手中的红木桿子,面无表情地站着,一动不动。 “若你不愿,婚事作罢。”他薛凌浩还不至于娶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人。 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掉落,白湄抽泣着抬头,对方眼中的失望让她倍感心寒,还带了一丝后知后觉的情愫。 原本她以为她没有多喜欢他,嫁他不过是为了移情,但就是这个看着比木头还木,比铁还要冷情的人一点点地焐热了自己的心。可能不是情爱,但她确实心动并难以割捨。 原先她总觉得怀着异样的感情嫁给他是对他的侮辱,因而婚前饱受煎熬,直到今日再次见到萧瑾琮。 她不知道萧瑾琮为何要给自己留下一身的痕迹,若她没有听到后面的一番话,她会以为是因为有情,听了那一番话,只觉得自己不知不觉沦为了权势的工具,他的举止不过是为了侮辱薛凌浩。 她不知道自己对薛凌浩是不是喜欢,只知道当发现自己一身的痕迹,她的心慌极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随着这一身痕迹消失殆尽。 而她还没来得及珍惜,刚刚发现,突然就要消失了。 “白湄,说话。”薛凌浩似忍耐到了极致,拳头青筋毕露。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紧张,他只怕…… 白湄看着极力克制的薛凌浩,咬了咬唇,这一刻终究要来的。 她突然起身,泪水情不自禁又涌了上来,她觉得今日流的泪比过往的每一年都多。 她一步一步上前,薛凌浩先是蹙眉不解,接着脸色铁青,后大惊失色。 只见白湄一边解衣衫,一边低头轻声道:“原本我是想干干净净给你的,但……但这身子终究被玷污了,若你嫌弃,能否……能否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先把我安置在永恩候府,待过了一段时日,再休离……”越到后面,她的声音越发颤抖,就连解衣的动作也带了几分自我厌弃。 雪白的胸口零零洒洒布着青紫的痕迹,薛凌浩捏着双拳的手“咯吱”作响,脚步却生根似的一动不动。待白湄说到“休离”二字,再忍不住一脚揣上桌子。 第140页 白湄一惊,恍若如梦初醒,手正拆着脖子上挂着的绳子,触及薛凌浩眼中的猩红,似凝固了般一动不敢动。 喉咙堵得慌,薄唇被咬出了血,薛凌浩步步紧逼。白湄再次忍不住颤抖,半裸的身子冷极了,心如死灰。 湿冷的大手突然抚上她的双目,挡住了白湄空洞的泪眼。 麦色的脸皮似在抽动,像极了绷到极致的弓箭。 他竭尽轻声道:“不要看……我担心……吓着你。”此时的他定然面目狰狞。 白湄一怔,耳边他的大手在滑落,带着不容退缩的力量抬起她的脸。 白湄一动不敢动,直到对方愈发靠近,小心翼翼吻上她的双唇…… 第63章 过敏 新日初升,带着风雨后的宁静,俨然尘埃落定,。 这一觉白雅睡得格外沉实,她也不急着问白湄的现状,心想人回去了便好。 “近日蚊虫真真猖狂,小姐您瞧,又叮上了。”白雅俯身洗漱的时候玉竹瞧见她胸口与手臂的斑点,气恼道。 白雅按了下臂上的红点,道:“怪了,我并不觉得痒,许是昨日穿的喜服,料子不是穿惯的,有些过敏。” 玉竹恍悟,白雅的皮肤比常人的娇嫩,喜服虽用的是上好的绸缎,但衣襟和袖子上的刺绣十分繁琐,难免刺激皮肤。 玉竹正想去拿药膏,白雅道:“先不必理会,明天许会消失,上早膳吧。”吃完早膳她还要去如轩苑一趟。白湄的事问玉竹她们也不清楚,倒不如直接问白谦,因为人是白谦找回的。 玉竹见白雅心意已决,未贸然劝阻,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小姐,您昨日可要吓坏我们了,万一大小姐赶不及,您跟姑爷拜堂了可如何是好?”在玉竹的观念里,拜了堂便是那人的妻。 “只是一个形式,并不做准,与他结婚的是长姐。还有,这话在长姐面前可说不得,免得她多想。”其实白雅心里是有一点介意的,幸好临拜堂白谦来救场。 “说起大小姐,奴婢有一件事欲与小姐说。”玉竹一脸小心。 看她的脸色,白雅心感不妙,可千万别是她想的那样。 “大小姐身子疑似……被人……玷污。” 白雅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骂道:萧瑾琮这个渣男! “小姐莫要过于忧虑,只是上半身,下半身奴婢偷偷瞧了,还是好的。”在白湄更衣的时候,玉竹仔细而隐晦地打量了一圈,除了胸口上红色的斑点……等等,红色的斑点? 玉竹脸色一变,忙看向白雅的胸口,像,像极了,这哪是过敏,分明就是吻痕! 白雅没注意到玉竹异样,心底松了一口气,幸亏没失了身子,至于白湄身上的痕迹,就当是对薛凌浩的考验吧。只希望两人都好好的,薛凌浩可千万不要辜负白湄。 白雅用完膳,看了眼天色,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用去福熙院给老夫人请安,再有一个时辰白谦就该回来了,只是她有些迫不及待。 趁着白雅走远,玉竹把玉蔻拉到角落,问道:“昨日你是何时出现的,可曾有人碰过小姐?” 玉蔻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似是想到什么,道:“我们是看着你走了再进去的,这是怎么了?” 玉竹冷声道:“可是郭尉?” 玉蔻摇头:“郭尉不在,与我一同的是白棋。” 白棋?玉竹松了手,白棋的人品自然值得信赖,遂半信半疑,一会儿看着玉蔻,看得她毛骨悚然,一会儿暗自沉思,一惊一乍,怪异极了。 “你可是发现什么了?”玉蔻试探道。 玉竹恍然回神,忙道:“没,小姐昨日许是受惊了,你仔细炖些汤水给她补补。”说着玉竹小跑追上前面的白雅。 看着玉竹离去的背影,玉蔻惴惴不安。她始终忘不了自己偷偷看到的一幕,但她不敢告诉玉竹,因为玉竹一旦得知真相,以她的性子定会做些什么,以世子的手段,怕…… 似是想到什么,玉蔻匆匆往厢房方向走去。 —— 草堂阁 听了白谦的话,白源目光锐利:“你另开府邸乃皇命,我无权阻止,但白雅是卫国公府嫡女,让她搬去尚书府,不可能。” 白谦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的字画,上面写着“忠君爱国”,乃白源父亲亲手写下,颇为讽刺道:“不可能?她与你卫国公府无关,何去何从又何须经你的同意?” 白源面沉如水,知道白谦能耐,却没想到他知道的远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多。 然而,那又如何。 白源不以为然:“她出生在卫国公府,生母是文世洳,哪怕死也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女。” 生母是文世洳?白谦一脸嘲弄:“白大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不觉得可悲吗?”白源对白雅的厌恶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并非无迹可寻。 白源面露怀疑,只因对方从不信口开河。 白谦復而又道:“你只疑文世洳与人苟且,却不知她是被你母亲亲手送上他人床榻的,你却因此恨她、怨她,甚至殃及无辜,不觉得可笑吗?” 第141页 白源惊愕抬头,似没听清白谦的言语。 “十四年前,文家东窗事发,白老夫人恐受牵连,设计让文世洳与一书生苟且,奈何被文世洳察觉,巧计脱身。只惜文世洳身中情漪,而白大人远在沙场。” 情漪乃最为霸道的媚毒,除了与人交欢无药可解,文世洳不可能独自熬过来。 白源额间泣出了汗水,自己都没察觉声音已带了颤意:“然后呢?” “后被萧庆承所救。”萧庆承便是如今的安王。 白源一怔,他自以为洞悉过人,自文世洳怀孕便起了疑心,经查探果然月份对不上,那时候的他失望、愤恨,加之文世洳为了文家一事苦苦哀求,心里越发不耐,从未想过中间还有这么一遭。 萧庆承觊觎文世洳久矣,文家出事后更是屡次夜探卫国公府,那时候他以为萧庆承便是她的姦夫,直到她一走了之,而萧庆承再无动作。 没错,文世洳不是血崩而死,而是生完白雅后消失不见的,他原以为她被萧庆承劫走了,但种种事实证明文世洳不是被他带走的。 “她此时身在何处?”一贯精锐的眼眸含了几分让人动容的希冀。只惜那人不是白谦。 白谦一脸淡漠:“死了。” 十四年前,文世洳就死了。 白源眼眶微红,置于桌上的右手被紧握着,青筋毕露,不再言语。 “十四年前的一切,我可以让白棋一一告知你,而白雅,我势必要带走。” 白源嘴巴微张,想说他会护她,但想到十几年来的种种,喉咙里的话却迟迟说不出。她是萧庆承的女儿,也是她的女儿,哪怕不恨了,看着白雅,心底总归不舒服。 若非白雅的存在,他们可能还会好好的。且白雅刚出生不久,萧庆承曾试图劫走她,白源怀疑他已知真相。十四年前,他远在沙场,对于文世洳置身狼窝一事一无所知,十四年后,他依旧有着家族的责任,没有办法时时刻刻护着白雅,交给白谦许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他居心不良。 “你,心悦于她?” 曾经的四皇子,如今的白谦冷心绝情,若非文老遗言,他不会包庇至今,若非朝廷众皇子皆不及,他不会暗中站队。卫国公府一族的荣耀,与白谦早已脱不了干系。如今这个无论是权势还是谋略皆让他忌惮的人竟然想要护着一个女孩,不容他不得多想。 白谦并未答话,反而道:“白雅既生在卫国公府,她出嫁前亦会是卫国公府的嫡女,届时卫国公再尽父亲之职也不迟,至于令公子,白大人不妨当他也死了。” 曾经的白谦对卫国公府可谓怨恨颇深,不亚于杀母之仇。白源显然也想到了这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话毕,白谦点头离开。再推门,进来的却是白棋。 白棋离开后,草堂阁的大门一直紧闭着,老夫人与萧惠仪的人求见,白源均恍若未闻。 看着布满老茧的双手,便是这双手曾用力捉住她的衣襟质问孩子的由来,原以为的背叛竟是卫国公府一手促成的,是他亲手毁了她,以至于连死都不要死在他面前,而他们唯一的孩子,纵然活着也不愿见他。 想他堂堂卫国公,战场杀敌所向披靡,竟如此愚钝,可笑之极! —— 福熙院,白婳一路小跑,不顾众嬷嬷的阻拦,哭倒在老夫人脚下。 “祖母,父亲竟要把我许配给一个莽夫!我不嫁!”一个时辰之前,白源见了萧惠仪,让她着手准备白婳的婚事,对方是他的旧部。态度之强硬,从未有过,说完便回了自己的草堂阁,对萧惠仪的哭闹置之不理,萧惠仪无法,让白婳到老夫人的福熙院哭诉。 老夫人听了,很是不可思议,白婳再不济也是卫国公府的嫡女,却要许给一个连将军都称不上的莽夫,这要是传出去,如何使得? 见白婳一直在哭,老夫人心感不耐,道:“哭什么哭,这是怎么回事,说清楚!” 白婳边抹眼泪边道:“那人曾是父亲手下的一名小将,出身寒门,连薛凌浩那个庶子都比不上,父亲竟就要把我许配给他!祖母,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老夫人心想:莫非源儿因为三皇子的事恼了婳儿?藉此给三皇子交代?若真如此,此事她不好干涉。 见老夫人在沉思,白婳心里怨恨,又下了一剂勐药,这话也是白源告诉萧惠仪的。 “祖母,父亲魔怔了!不仅要把我许给一个莽夫,还让……还让二姐随哥哥去尚书府!” “什么?”老夫人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让白雅随白谦去尚书府? “我听母亲说的,三天后二姐就要随哥哥一同搬去尚书府了。” “荒唐!”老夫人厉声打断:“白雅未出阁便想搬去尚书府,如此大不孝,你父亲怎么可能同意!” 自古以来,长辈健在,无妹妹追随兄长居住,置亲祖母、父母不顾的道理,且白谦身居高位,如此行事就不怕言官上奏,说他不守孝道吗? “祖母,您别气,许是哥哥对上次您让二姐生病一事怀恨在心,这才与父亲说让二姐搬去同他住,您可千万不要因此事去找父亲啊!” 是了,老夫人罚跪一事曾闹得沸沸扬扬,让她晚节不保,若白雅真是搬去与白谦同住,她们兄妹两不孝是一回事,自己也会染得一身腥,她苛责嫡孙女的帽子怕怎么摘也摘不掉了。 第142页 白婳哪怕不添油加醋老夫人也是怒极,来势汹汹一路杀到草堂阁,对白源越发不满。 不料还未到门口,老夫人便被白安拦住,老夫人抬头,见了那牌匾这才清醒半分,此乃书房,不容她一个妇人撒野,况且白源是她的依靠,她只需问清楚缘由,万不可与他撕破脸皮,平白失了母子情分。 “进来。”白源的声音传来,似带了几分沙哑。 白安领着老夫人入内,翠萍奉茶,很快,众人皆散,只余老夫人与白源。 似有若无的檀香传来,老夫人出自商门,学识不深,只识得几个大字,若非她的父亲对老国公有恩,这继夫人的位置还轮不到自己。年轻时她对读书人又是敬佩又是景仰,却因为自卑,心里不太喜欢参加宴会,免得一不小心露了马脚,直到生了白源,自卑感才好了一些。 “母亲前来,所为何事?”白源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了半个时辰也没看几页。 白源语气颇冷,老夫人却习以为常,若每次都要恼怒,母子两人早已离心,遂勉强和善道:“听闻你让白雅与白谦同住,此事欠妥,我来是要问问你是如何想的。” 白源道:“我将镇守边疆,无法照料,白雅有白谦看护可免后顾之忧。” 老夫人不悦:“你这是何意,莫非白雅在卫国公府,我会亏待了她不成?” 白源依旧没什么表情:“母亲既然心知,何必点破。” 老夫人先是诧异,然后是愤怒,颤抖着食指指着白源道:“白源,你这话是何意?你何曾亏待过她,上次她病重只是意外,莫非你连自己的母亲也不信任?” 白源霍然抬头,老夫人一愣,气势已泄半分,只因白源眼中的红丝尤为明显,似藏了雷霆万钧。 “此生,我最为后悔的便是错信于您,十四年前,母亲当真什么都没做吗?” 第64章 异样 乌云密布,天阴沉得可怕,老夫人满脸风霜,踉跄出门。 宣政十六年,文家被判谋反,三百八十四人西市被斩,血流成河。 彼时的娴昭仪,如今的贤妃以她残害继子的证据为胁,以萧惠仪下嫁为诱,命她除去文世洳。隔日,文家清客与文世洳会面,她心生一计,陷两人苟且,奈何文世洳反应迅速,秘密送谴清客,让她计划落空。 次年,白雅出生,文世洳因文家之事恼怒白源,白源终日魂不守舍。她屡次布局,文世洳皆化险为夷。娴昭仪再次暗中胁迫,她收买接生嬷嬷,在文世洳救命参汤中参入活血药物,果然,文世洳产后血崩,不日撒手人寰。 如此陈年老帐,便连萧惠仪也不知道,白源是如何得知的?甚至连她暗中派人溺死继子一事也一清二楚! 为以防万一,她早把知情者包括她的奶娘灭口,白源素来不管后院事,何故惹他怀疑并重新彻查? 老夫人陡然想起白谦,初见时那双眼睛清冷无欲,每每与之对视,藏于心的算计似无处遁行,实在邪门得很。说起来当年她对付文世洳,白谦八岁,若他是个知情的…… 老夫人突觉后嵴窜起一股寒意,思及白谦近两年的种种,那眼神分明不存半点情义,老夫人忙让林嬷嬷扶自己回福熙院,火急火燎地让林嬷嬷把白谦和白雅近两年送的物件,大到玉佛、白玉屏风,小到抹额、字画,统统收起来,待目之所及,再不见兄妹两的物件方心安半分。 老夫人又勐然想起自己近日身子大不适,心感怪异,又派人去请了府医,让他挨个物件从里到外仔细查验,看是否有不妥或存了阴私之处,待府医回禀一切正常,方松了一口气,只是那些物件她是再不想用了,让林嬷嬷塞在私库里。 方虚惊一场,老夫人又想起刚刚白源的态度,胸口憋着一团气,堵得慌。十几年了,文世洳在白源心中的分量应大减,然而白源毕竟曾迷恋文世洳,她怕…… 老夫人捉着林嬷嬷的手,问道:“你说,他……会不会与我生分?”她所做的一切,都为了他的仕途啊! 林嬷嬷虽不知两人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但老夫人离开的时候,她不小心瞧见了白源的脸色,铁青骇人,林嬷嬷暗道:以老爷的性子,这气怕会生好长一段时间,生分是必然的。 林嬷嬷道:“老夫人多虑了,老奴刚刚偷瞧了老爷的脸色,虽然没有带笑,却也不是十分骇人。” 老夫人心疑,她做下的事确实不光明,但人死不能復生,若当初她不曾杀死那年长的继子,不曾作死文世洳,哪有现今的卫国公府,她是白源母亲,白源亦非当初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定能理解! 确实,当白源问起十四年前之事,两人“剑拔弩张”,她心惊肉跳,但白源并无大喜大悲,只端着一张阴沉的脸,一开始她想过抵死不认,但证据在手,干脆破罐子破摔,以为白源会雷霆大怒,不料他却一动不动。 老夫人理所当然地以为白源不会怪罪于自己,毕竟因为她,卫国公府才免于文家牵连,他才得以继承卫国公的荣耀,却不知哀莫大于心死。 心里盘算了半天,老夫人已累极。她只得白源一个儿子,体面俱是他给的,为安抚白源,她不介意在白婳的婚事上退让,至于白雅与白谦,老夫人深以为两人是知情的,留着也是个祸害,她现今拧不过白谦,还不如谴出去,省得她提心弔胆。只是她得寻个法子,这刻薄孙女的骂名万万不可落于她头上…… 第143页 林嬷嬷瞧着老夫人似已睡沉,往香炉里又拨了两块香料,旁边的杏儿瞧了,小声问:“嬷嬷,今儿用的是什么香?看颜色似比往日的要深,味道也略有不同。” 林嬷嬷笑得一脸慈祥:“今日老夫人受惊了,平常的香料怕压不住,遂给她换了。趁老夫人熟睡,你亲自去厨房熬些定神的汤药,这儿就不用守着了。” 杏儿听了,忙应喏下去,每每老夫人入睡,只林嬷嬷一人能近身,她早已习惯。 —— 如轩苑 陡然出现的闪电让白雅心惊,书房的木窗被颳得“嘎吱”作响。白雅放下手中的书卷,正欲起身,清水已匆匆上前,拿了长木条子把窗关上。 桌面白纸翻飞,白雅伸手把翘起的纸张一一展平重新压好,正准备撤身,突然看见被压在下面的一张图纸。 她看了清水一眼,清水瞧着她手中的图纸,胸口惴惴,却未曾阻止。 白谦曾说白雅可以出入他的书房,还能使用他书房的物件。 白雅把图纸展平,密麻线条错综复杂,随便一个院落就有好几个出口,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府邸,白谦身处工部,莫非这是哪个高门府邸的机关图? 图纸像极了孩童时期玩的迷宫,白雅竟也瞧出了几分趣味,不一会儿,传来清水的声音,然后是夹杂在雨中的脚步声。白雅远远瞧去,果然,白谦回来了。两人竟没带伞,浑身湿漉漉的。 白雅忙迎了出去,那模样像极了迎君归家的小娘子,门口的玉竹瞧了好几眼。 外面的雨一点儿也不小,甚至来势汹汹,白雅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油纸伞,只好安心等着。对面,白谦白棋两人不疾不徐,似融于雨中,又似被隔绝于雨外,不一会儿,两人到了屋檐下。 清水邹然不动,白雅心知白谦有不喜让人碰触的怪癖,但自己似乎是个例外的,遂抽出手帕,擦着白谦脸上的雨水,嘴里嘟囔着:“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或者去哪里避一下也好,这般淋着,仔细着凉。”说着,又让玉竹把帕子递给自己,瞧着同样狼狈的白棋,白雅把帕子递了过去。 白棋抬头看了白谦一眼,白谦眼眸低垂,白雅见他木头似的,直接把帕子塞给他。 白棋一脸麻木地擦脸。 旁边的玉竹瞧了,心中瞭然,小姐这是感念白棋救了大小姐,不忍他一脸狼狈呢! 白谦捉着白雅欲伸向自己的手,手掌炽热:“好生呆着。”然后转身进了一旁的卧室。 看着白谦离去的背影,白雅面露疑惑,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从屋檐垂流而下的雨水,凉入心脾,心里纳闷,正常而言,淋雨后身子不应该是凉的吗?莫非白谦发烧了? 侧室,白谦将自己置身药汤之中,右手中指撘着左腕,内息紊乱,竟有冲破禁锢之势,这种状态从昨日一直延续至今,他隐约摸到了上清诀第八层的门槛,但契机迟迟未现。 想起上次闭关半个月方突破第七层,白谦一脸凝重。 就在白雅等白谦的那一刻钟,玉蔻来禀,说老夫人疑与白源起了冲突,起因是白源要把白婳许给自己的部下。 白雅有些难以置信,毕竟白婳才十二,尚未出阁,而白源的部下大多是镇守边疆之人,白源捨得? 这惩罚当真出人意料,却也说不上重。 玉蔻又道:“听福熙院的嬷嬷说,两人待三小姐及竿后再完婚,及竿前三小姐不得踏入卫国公府半步,将住在水月庵里待嫁呢!” 白雅点头,如此便连三皇子也挑不出错来了,只是可怜了白源那部下。 “老夫人身子可大好?”白雅问。 “听闻没什么精神,连午膳也未用呢!” 白雅心里摇头,老夫人这般自私自利之人,不太可能为了白婳为难自己,应是还有其他事儿,莫非…… “她已知你将搬离卫国公府。”白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玉竹与玉蔻一惊,后面面相觑,似乎不理解白谦话中的含义。 白谦挥手让两人退下,两人得白雅首肯,忙离了书房。 白雅眼眸奇亮:“已经说了?” 白谦手掌发痒,本欲伸向白雅双眼的手转而附上那翘首企盼的脑袋,道:“说了,三日后随我一同搬离。” 白雅脑袋微蹭,原意是想要摆脱对方的抚弄,奈何头上的手随她脑袋而动,看着更像是她在撒娇。 “三日?后日姐姐回门,倒也没落下。只是我的物件,哥哥差人送来的,还有母亲留下的,统共加起来许有几十箱子,不知道时间够不够。” 白谦踱了几步,看着被摊放在桌面的图纸道:“雅馨苑的东西,只需带些你喜欢的,其余物件新的院落自会准备,若有旁的需要,往后再添,无需另带。”届时到了新府,一切将大不相同。 白谦抚着图纸上左上方的一个院落,眼中意味不明。 “虽是这么说,但总不能都弃了,好多东西都还能用呢!”特别是近两年白谦赠的物件,一件比一件精緻,瞧着价格不菲。 “随你欢喜,只是若你把所有的物件都搬离,雅馨苑岂不空荡无物?” 白雅冥思一想,如此颇有一刀两断的意味,难免惹人闲话,遂爽快应允。 第144页 搬家一事解决了,白雅才想起前来的目的,问道:“昨日白棋是如何救的长姐,在哪救的?” 白谦把图纸捲起放在架上,又拿了张画纸摊铺于桌面,招唿白雅过去,道:“在郊外的一个林子里,劫走他的是二皇子。” 白雅心道果然,不过仍不解,又问:“二皇子为何带长姐去郊外,若他真心喜欢长姐,直接带人一走了之岂不是更妥当?”二皇子被贬的石锡距离京城甚远,劫走新娘不紧着逃离而是滞留郊外,怎么看怎么怪异。 白谦把沾了浅墨的毛笔递给白雅,白雅疑惑接过,发现白谦的手温度如常,稍感心安。白谦握着白雅的手,在纸上运作,很快,一片挺立的荷叶已成,白谦这才答道:“他劫走白湄,不为儿女私情,为的是一个承诺。” 白雅诧异抬头,红唇险险擦过白谦脸颊,神色一愣,却也很快回神,不甚自然道:“哥哥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意外而已,不必介怀。 白谦盯着宛若樱桃的耳垂,唇角轻勾:“金银。” 白雅手中的毛笔一顿,笔墨晕染,心道可惜,嘴里道:“竟为了钱财!莫非石锡十分贫寒?”说好的忠厚耿直呢? 白谦握着白雅的手,轻点浓墨,几经婉转勾勒,一展翅欲飞的鸭子跃于纸上,水滴轻溅,那模样精神极了。 白谦道:“石锡位于西南一带,地势崎岖,山脉与沼泽并存,野兽集聚,居住的多是流民,商贸不繁,确实清苦。” “渣……” “嗯?”白谦似没听清,低头询问。 白雅讪笑:“这是鸳鸯?”若非后面添了另一只,她还以为是鸭子呢! 明显的转移话题,白谦淡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鸳鸯戏水,不觉得雅兴?” 白雅抚着其中一只展翅的鸳鸯道:“幸而是戏水而非起飞,不然徒留另一只在湖里,怪孤单的。” 白雅在一旁又添了一小簇荷花,细细打量,总觉得自己画的远没有白谦握着自己的手画得有意境。 白谦眼中划过一道异光:“既为鸳鸯,虽有翅,妄想飞离,终无果。” 妄想?白雅抬头看了白谦一眼,总觉得这个词过了。 白谦恍若未察,轻压白雅肩膀让其坐下,然后迳自走到架子旁。 白雅目随其动。 不一会儿,白谦掏出一块玉石,赫然是白雅那晚让他帮忙雕琢的那块,只见白谦打开印台,轻点几下,画纸右上方是一个私印,私印上面写着的“白雅”二字。 白雅道:“这是哥哥写的?”雅字内敛大气,还带了些许难以察觉的锋芒,像极了白谦的手笔。 白谦道:“嗯,原本前几天就该给你,只是因事耽搁了,此玉石稀罕,好生留着。” 白雅刚刚就发现了,白谦的右手似有几个口子,猜想这玉石应是他亲手雕刻的,越发珍惜,却不知若白谦不是故意的,别说是琢玉,哪怕是打铁,双手亦可光洁如初。 白雅心里有些感动:“哥哥放心,便是我捨得扔这玉石,也捨不得上面的字。听闻哥哥的字画一字千金,哪怕我的名字只两个字,也会好生收着,好为自己攒个嫁妆。” 嫁妆?白谦眼底柔意尽敛,抚着纸上的红印,漫不经心道:“小雅已经开始攒嫁妆了?” 他险些忘了,她与段祺瑞的三个月之约,时间已过半。 “有备无患。”白雅正试印,随口答之,却不知身后之人因为她的话眸色越显深沉。 “小雅心中的如意郎君,是何般模样?” 白雅突然想起一句台词,玩笑道:“我的如意郎君,一定会在万人瞩目的情况下,穿着金甲圣衣,踏着七彩云霞来娶我。” 金甲圣衣?白谦想起曾战袍加身,勇退异族的段祺瑞,眼底蓄着杀意。 他予她翅膀,似乎让她误以为自己可以飞离…… 白谦俯身瞧着专心致志的白雅,快十五了,在他有意无意的调理下,越发清湄动人,对他亦毫无防备,就像现在,哪怕他的目光已赤裸含欲,依旧不为所动,对身上他故意留下的痕迹,更毫不怀疑。 白谦突然有些烦躁,瞧着白雅纤指上的红泥,妖艷夺目,让他想起她臂上的守宫砂。原以为朱檀已是绝色,直到昨日窥见了软玉中藏着的一点红。 绯红中的软玉,软玉上的绯红,越发艷丽的回忆涌上心头,似乎有什么带着难掩的燥意欲破体而出! 双手勐然撑在桌案,白雅肩膀一缩惊愕回头,却不知此时自己被困于双臂之间,尤显娇小,未施脂粉的小脸洁如白梨,眼似秋水,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举手投足似还带了撩人的异香,如一株含苞待放的娇荷,让人忍不住採撷、亵玩。 白雅心跳如雷,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担忧,小心唤道:“哥?” 白谦看着她的目光一动不动,瞳孔沉得渗人,似还带着猩红。 白雅被盯得汗毛直竖,怀疑眼前的人魔怔了,正欲起身,下颚一重,红得诡异的双眼缓缓逼近。 第65章 内讧 俊颜带着难掩的热意在眼底放大,妖冶魅惑,白雅惊觉禁锢下颚的大手热如铁炙。 第145页 “哥?”声音已然颤抖,对方的目标似乎是她的双唇,白雅惊骇不已,奈何头颅不得动。 熟悉而陌生的气息越发靠近,就在白雅濒临崩溃的时候,白谦脸一侧,双唇险险擦过她的耳际,右耳唿吸灼人,白雅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在逆流,头皮发麻。 “叫……白棋。”白谦咬牙切齿。 白雅扶着倒在肩上的人,正欲开口,白棋已匆匆进来,瞧着两人,脸色越发严峻。 白棋欲把白谦扶起,奈何白谦一手揽着白雅的肩膀,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两人的脸紧贴着,灼热的气息在耳边瀰漫,白雅又急又羞,红霞悄染。 眼见白谦越发不可控,白棋双眼一眯,手起掌落。 肩膀一沉,幸而清水来了,两人一同把晕过去的白谦拉开。 白雅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整个人汗涔涔的,见白棋背起白谦,忙捉着白棋的手问:“他怎么了?” 白棋深看了白雅一眼,并未多说,撇下她与清水匆匆离去。 白雅心里着急,情不自禁就想跟着白棋的脚步,清水适时把人拉住:“小姐留步,公子许要闭关,小姐跟着多有不便。” 闭关?刚刚的白谦极为陌生,诡异而妖冶,像极了传说中的走火入魔…… “小姐莫要担心,上次……”清水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上次公子闭关半个月,情势同样兇险,公子是大福之人,必能化险为夷。” 白雅没察觉到清水语中的深意,上次白谦因刺杀“昏迷”,那时候她理应不知闭关一事。 想到上次,白谦用昏迷迷惑众人,应是不想让旁人知道。 白雅道:“此事是否需保密?” 清水笑道:“小姐聪慧,公子政敌颇多,眼下正处紧要关头,还请您稍后继续留在如轩苑。” 这是要营造白谦未曾出事的假象,白雅点头:“那明日呢?”总不能又是替身吧! 清水道:“明日公子外出,自有人帮公子告假。” “好。”白雅她虽心感不安,却知自己什么都帮不上,还自己吓自己,她这心脏现在还“噗通噗通”地跳,但愿半个月后能见着到生龙活虎的白谦。 “既如此我就在这儿,你让人去和玉竹、玉蔻说一声,便说不用备我的晚膳,膳后也不用她们来接,你自会送我回去。”玉竹与玉蔻在门外守着无聊,回雅馨苑收拾行囊去了,让她们与白谦错开,不是不相信她们,而是知道得多对她们也未必是好事儿。 清水应诺告退,白雅又坐回了凳子上,桌面的白纸有些凌乱,上面鲜红的印章有几个模煳了,她想起刚刚突发的一幕,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垂,心里浆煳似的,一团糟。 第二天,白雅没去如轩苑,府里已得知白谦“外出”公务,归期未定。幸而官职压身,哪怕白谦赶不及白湄的回门,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白湄回门那天,白雅说不上翘首以待,心里却也是期待的,卫国公府内,能与她说得上话的除了两个贴身丫鬟,便只有白谦与白湄了。现她既挂念白谦,又忧心白湄,见了白湄,了一个牵挂也好。 白湄与薛凌浩均是庶出,受不得太重的礼,故在门外迎接的除了一众奴僕便只有萧惠仪与她了,至于柳姨娘,据说在佛堂为老夫人念经祈福。 瞧着白湄一身正红绸缎,朱钗瑰丽,容貌似比往日更显娇艷,脸上还带了笑,白雅提着的心放下一半,又悄悄打量着新上任的姐夫,窥见其眼中蓄着的柔意,另一半也放下了。 才站稳,众目睽睽,萧惠仪勉强端着一张慈善的脸皮与夫妻两人寒暄了几句,待进了院子,似乎绷不住了,阴阳怪气道:“今儿你回来得不是时候,母亲刚病,白谦因公外出,老爷还未回来,冷冷清清,怪怠慢的!” 白湄明眸扫了一圈,笑道:“祖母身子自开春便一直不见好,兄长因公外出乃臣子本分,便是母亲也拦不得,父亲因着我的婚事特意告假匆忙归府,自然公务繁忙。出阁后再不能常伴左右,我已深感不孝,又怎么会怪他们呢!母亲狭隘了。” 萧惠仪脸色微沉,似乎没想到对方不过成个婚,竟忘了庶女的本分。白湄提到开春,不过是借大朝会之事讽刺自己罢了,白谦现在翅膀硬了,她确实没管他的能耐,而白源,自己前几个月如何都联繫不上,不过一个庶女的婚礼,竟巴巴地回来了,那不是打她的脸吗?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儿总算见识了,就是不知道薛二公子惊不惊讶,心里悔不悔恨?”说罢,萧惠仪转向杵在白湄身侧的薛凌浩,眼角带了一抹外泄的讥讽。 哪个男人不喜欢乖巧单纯的美人?不然枕边人是个黑心肝的,睡着还提心弔胆呢! 薛凌浩心有所感,用他那一贯正经的语气道:“凌浩确实心感惊讶,不知从前的湄儿竟如此心善,人欺而不还,却也悔恨,竟没能早些把她纳入羽下。” 萧惠仪一噎,心里裹着一团火,身旁的尚嬷嬷咳嗽了一声。 “夫人,茶水已备妥当,是否移步?”锦心领悟到了尚嬷嬷的目光,适时上前问道。 萧惠仪只得把那团火生生裹着,烧得五脏六腑抽痛!搭着锦心伸过来的手,应了一声便往厅堂走去。 第146页 白湄拉着白雅的小手,旁边的薛凌浩侧首看着,白雅尴尬一笑,觉得手心发烫,白湄又捏了她一把,抬头缓声道:“说起来,怎么不见三妹?”问的却是萧惠仪。 白雅心里乐呵呵,白婳将下嫁的消息未传开,老夫人和萧惠仪怕丢脸,白婳前日就被谴回了水月庵,虽哭哭啼啼的,却也不敢张扬,许是以为会有转机。白湄轻飘飘的一句话,她听着都替萧惠仪心肝疼。 果然,萧惠仪撒开锦心的手,一脸怨恨,正欲说话,突然瞧见一身官袍迎面走来的白源,条件反射扯起僵硬的笑容,于是好端端的一张脸,愣是被弄得喜怨不明,扭曲又怪异。 白雅险些笑出声,注意到白源扫过来的目光,笑意微敛,冷静回视了几秒,后若无其事错开。 白源明显一愣,却也很快回神,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萧惠仪,又与白湄寒暄了几句,后让薛凌浩随自己去书房。 薛凌浩似不放心,瞅着白湄,白雅顿时被塞了满嘴的狗粮,白湄脸带潮红,点头后薛凌浩才阔步随白源去草堂阁。 萧惠仪看着离去的翁婿两人,心感苦涩,转而看向白湄的脸色愈发难看,尚嬷嬷突然道:“夫人,刚刚厨房来禀,说今晚的宴食有几道菜需您亲自定夺,老奴想着既然姑爷随老爷去了书房,大小姐又不是什么外人,与二小姐向来要好,想来有很多话想与二小姐说,便私自替您允了那厨子的话,老奴该死。” 萧惠仪眉宇轻皱,今晚的宴食不是早就确定了吗?怎么还有?随后瞧见尚嬷嬷的神色,这才恍然大悟,尚嬷嬷怕有什么话要与自己说,也好,现她十分窝火,一点儿也不想招待白湄。 “尚嬷嬷严重了,你从前是贤妃跟前的人,思虑定周全。既如此我先去厨房看看,雅儿,你姐姐就交由你招待了。”萧惠仪语气平平,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心里不痛快。 幸而白湄也不想看见她,招待什么的,只要不用对着萧惠仪,她乐得被冷落,且她有好些话说与白雅听。 白湄原想回自己院子,但湄滟苑已冷情了几天,依萧惠仪的性子定不会派人打扫,遂携白雅一同去了雅馨苑。 “她总有一天会被贤妃给作死,届时看她找谁哭去!”丫鬟们才退下,白湄说道。 白雅给白湄倒了杯茶:“尚嬷嬷来者不善,祖母却屡次退让,你说怪不怪?” 按理说老夫人那顺我昌、逆我亡,做事不择手段的性子,要赶走一个连嬷嬷,不在话下。偏偏她忍下了,纵容尚嬷嬷借贤妃之名替萧惠仪出谋划策,灭自己的威风。 “别不是被人捉住什么把柄,动不得。” 白雅点头,深表贊同。 “不说别人,说说你自己罢,姐夫待你可好?那天……”白雅小心道:“可安然?” 白湄挑起一抹笑,与往日的端庄大不相同:“你要和我打听我们两的洞房花烛夜?” 白雅老脸一红,知道自己被耍了,“狠”捏了白湄一把,以为白湄不想多说,故也没多问。 白湄却道:“年少无知,往日的情深方知不过是虚情假意,幸而悬崖勒马,日后,薛凌浩护我一日,我便真心待他一日。” 白雅道:“先不说往后,眼下才是实在,无需为了过去为难自己。”再多的她却说不出来了,谁知道日后薛凌浩会不会是另一个白源。 “从前不觉得,现我发现你越发像……母亲,模样虽不似,性子却似了八分。” 白雅第二次从白湄嘴里了解文世洳,心里好奇,道:“长姐还记得母亲的模样?” 白湄道:“我生母私藏了两幅母亲的画像,一幅供在佛堂,一幅在她的卧室,且母亲生前待我极好,忘不了。” 似是想起什么般,白湄悄声道:“说起来,先皇后与母亲乃同胞姐妹,两人长得极相似,莫怪贤妃看你不顺眼,帮着她妹妹对付你。” 听闻贤妃与文世澜曾争过宠,白雅心里想的确实另一桩,难怪真假白谦无人察觉,白谦的风眼像极了文世洳,看来是随了文世澜的长相,只是,宫里的四皇子俏似皇上,这又何解? 白湄见白雅似在思忖,打趣道:“想什么呢?脑袋都快掉桌上了。” 白雅也不恼:“在想贤妃为什么要把尚嬷嬷安放在萧惠仪身旁。”尚嬷嬷之前跟的是白婳,只是白婳被贬去水月庵的,尚嬷嬷却留在了卫国公府。 “她脑袋不灵光,我原先以为是要对付兄长的,然而兄长过几天便要搬离,便只剩下你了。” 白雅道:“我随兄长一同搬离,已经与父亲和祖母说了。” 白湄突然想起那日听到的话,心感微妙,试探道:“你觉得兄长如何?” 白雅一脸疑惑,似不明白湄问中的含义,道:“哥哥待我极好。” 白湄心里不是滋味,白谦为了白雅祸水东引,把二皇子引到自己的湄滟苑,看着确实是真心待她的,只是,白湄自认虽与白谦非同胞,白谦却能眼也不眨地“献出”自己,谁知道日后会不会为了权势,同样把白雅给“卖”了。毕竟有的人无谓情意,情意之所以在,不过是因为利益不够。 第147页 白谦,理应是站在顶峰的弄权之人。 “待你好便行,说起来你今年及竿,也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考虑,别到头来被萧惠仪塞了个歪瓜裂枣的!”相比卫国公府,住在尚书府确实更为妥当,起码现在白谦还未变,但不保证过个一年半载,还是不是那个白谦。 白雅笑道:“她倒是想,不然面子不好过,你还不知道吧,白婳被父亲许给了他的一个部下。” 白湄诧异,既说是部下,便同是行军作战之人,且不似高门弟子,父亲怎么捨得?萧惠仪与白婳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 “莫非是因着之前如意庄一事?三皇子与白婳不是表兄妹吗?竟真为了南宫嫣然要给白婳苦头吃?如此就不怕与卫国公府、安王府离心?” 白雅但笑不语,大家都高估了白婳在贤妃、白源和安王府心中的地位,近来白婳连连出事端,她那些所谓的依仗早就耐心全无,恐其再生事端,牵连自己,又怎么会在玉妍公主眼皮底下护着明显犯了错的白婳呢? “距离她出阁还有三年,谁知道这三年会发生什么?现只是被远送水月庵,嫁与不嫁都未知。” 白湄还想说些什么,外头玉竹敲门道:“大小姐、二小姐,宴食已备妥当,阖该动身了。” 于是,两人又扯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携手往正院走去。 —— 怡然苑 萧惠仪赏玩着手中的琉璃杯子,道:“可备妥当?” 锦心心里忐忑,勉强一脸平静道:“回夫人,已备妥当。” “去打盆水来。” 锦心应诺下去,临末看了那杯子一眼,那杯子是贤妃娘娘昨日赐下的,说是宫里之物,品相不凡。 萧惠仪把双手置于温水中,任由锦心洗着纤尘不染的手指,再仔细抹上香膏,好一会儿才道:“走吧。” 锦心打发丫鬟让把盆子拿下去,紧随萧惠仪出门。 第66章 歹毒 白雅紧挨白湄落坐,白湄的另一侧是薛凌浩,对面是刚回来的白源与萧惠仪,主位空空如也。不一会儿,老夫人扶着林嬷嬷的手姗姗来迟。 食不言乃餐桌礼仪,众人各自垂眸看着胸前的三分桌面,优雅从容进食。因是回门宴,又有白源坐镇,故晚宴异常丰富。 用惯了雅馨苑和如轩苑的精緻膳食,陡然大鱼大肉颇感油腻,白雅瞅着碗里的鸡汤,油腥尽祛,汤色清澈澄亮,正欲勺一口,左腕上的银镯下滑,磕到青花瓷碗“叮噹”作响,老夫人眼尾扫了白雅一眼,一脸刻薄。 白雅不动声色地把银镯上扶,突然手指一顿,银镯内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暗。 她盯着手中的银筷,下半截银白鉴人。余光瞧见白湄正欲把鸡汤送到嘴边,唿吸一窒,待反应过来白湄手中的汤勺已被自己扫落在地。 汤汁被洒,汤勺断裂,殃及白湄的衣襟,老夫人重重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神色不悦:“放肆!”。 白源与薛凌浩一贯没什么表情,端着一张肃穆的脸看向白雅。 萧惠仪眸色一紧,笑道:“雅姐儿年幼不懂事,还请母亲和老爷莫要见怪。”莫要见怪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如此行径她已习以为常。 白湄掏出帕子,擦着衣襟上不甚明显的汤水,笑道:“可是突然瞧见了飞虫?” 白雅抿了抿唇,看着白湄的筷子,有些不确定,待白源的目光碾向自己,而此时银镯内侧已漆黑一片,方道:“鸡汤有毒……” “你这是何意?”萧惠仪把擦完嘴的帕子丢在了碗边,一脸怒意:“你不喜欢我这个继母,念在你年幼,我不与你计较,若你以为红口白牙污衊我便能心安理得背孝离开卫国公府,我势必要与你计较到底!” 白雅把银镯摘下放在桌面:“此银镯能辨毒,刚触及汤碗,现内侧已发黑,望父亲明察。” 薛凌浩脸色微变。 见白源已把镯子握于手里,萧惠仪忙道:“镯子能辨毒只是你的片面之词,老爷,今晚我们用的筷子也是带银的,您瞧它们可有发黑?”说着萧惠仪把白雅的筷子放在汤碗里,然后又让丫鬟勺了一碗鸡汤给自己,连喝了几口。 鸡汤原本无毒,有毒的是碗,可是银筷作何解释?白雅心中亦不解。 白源淡看了白安一眼道:“请府医。” 不一会儿,莫大夫背着药箱匆匆而来,待白源言明情况后掏出一枚银针,在汤盆、汤碗分别一试,发现银针灿然如初,方道:“回老爷,此汤无毒。” 白雅并不相信,却也没有说话。 白源把手中的镯子递给他:“还请莫大夫瞧瞧这镯子,因何变色。” 莫大夫听了,双手接过,刮着镯子的边缘,质感看着像是银的,却又不大像,镯子内侧一片漆黑,与银遇毒类似,莫大夫思及尚嬷嬷今早的一番话,垂首道:“回老爷,恕我眼拙,这镯子……像银又不似银,因何发黑,不敢盖棺而论。” “还请老爷为我做主!”萧惠仪抹着眼泪,哀声道:“堂堂主母,竟被继女污衊,还是当着女婿的面,若这事轻易就过了,让我日后如何在卫国公府立足?” 第148页 老夫人的脸色尤为难看,好端端的回门宴,竟闹出此等丑闻,简直倒尽胃口。 “来人……” “老爷,罗太医求见!”白安突然进来打断了老夫人将出口的话,在白源耳边低语。白源看了眼强作镇定的白雅,道:“有请。” 萧惠仪擦眼泪的手一顿,面露疑惑,待看见罗太医的身影,眼神微闪。薛凌浩瞧了,眸光越显寒凉。 “下官给国公爷、薛大人、老太君、两位夫人及小姐问安,下官受人所託,特意前来给老太君把平安脉,无意叨扰。” 此时桌面摆着一堆膳食,若正在用膳时确实是叨扰。 白雅看着一脸平和的罗太医,今日因为考虑到白湄回程,特意比往日提早了两个时辰用膳,罗太医不知情,卡在这个时候前来也是情有可原,只是罗太医当真因老夫人而来? 她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呢! 白源邹然不动:“罗太医不必多礼,敢问罗太医是受何人所託?” 罗太医道:“乃贵府世子白大人。” 老夫人眉头轻耸,白谦竟会亲请太医给自己看病?莫非她错怪他了? 老夫人瞧着稍显狼藉的桌面,屏退奴僕:“平安脉一事不急,老身倒有一事想麻烦罗太医。” 罗太医面露疑惑:“还请老太君直言。” 老夫人看了眼神色警惕的萧惠仪,道:“还请罗太医辨一辨桌上的鸡汤是否是好的。” 好与坏不过是有毒无毒的替词,所谓家丑不可外传,此事无论是白雅之错还是萧惠仪之过,只要保密功夫做好了,对她只有好处。 罗太医同样拿出银针试探,白雅屏住唿吸,然而,无论探的是汤盆里的,还是她洒在地上的,银针依旧没有变化,直到罗太医见着发黑的镯子,脸色突变,忙要了勺子亲口尝过,尝后更是一脸踟蹰。 萧惠仪攥着衣袖,汗水湿了发线尤不自知。 白源面露冷意:“罗太医但说无妨。” “鸡汤参入了苦参,原本无碍,但小姐与薛夫人的汤碗里却还加了一味雷公藤,雷公藤本就是极阴之药,在体内与苦参相溶,会使女子……终身不孕。” 白湄霍然起身,眼圈儿带红,众人的脸色亦好不到哪里去,刚刚才用完一碗鸡汤的老夫人似噎了苍蝇般噁心不已。 “敢问罗太医,小女的汤里明明有毒,因何银针测不出来?” 罗太医道:“苦参与雷公藤均是霸道药物,若要相融需些时日,还需与体内相般的温度,国公爷手中的镯子乃罕见的乌银所制,内侧又被人以琼花、玉白、姜炭等近百种药物一同锤鍊,毒遇之可自行催化,顾辨了出来。” 白雅诧异,从前她知道这个镯子不凡,却没想到竟如此不凡。罗太医话里的药材她闻所未闻,却无损她心中的瞠目结舌。 “此等辨毒强器,下官只从史书上见过,据闻出自六幽谷,国公爷得此物,实乃大福之人。” 白源侧目看着一言不发的白雅,未多加辩解,对罗太医道:“有劳罗太医了,还请罗太医移步至福熙院为家母号脉,我稍后就来。” 罗太医谦虚地行了个礼,心知白源这是不想家丑外传,在白安的指引下离去。 老夫人慾言又止,白源欲避开自己处置萧惠仪,不过是怕她出手干预。萧惠仪身后有尚嬷嬷,她心存顾忌,毕竟她的把柄还被贤妃握在手中。但萧惠仪一而再再而三触犯自己,现竟敢下毒害人!她怕这毒妇有朝一日也会对自己出手,还不如顺着白源的意思给她立规矩。至于那尚嬷嬷,看着便是个聪慧的,哪怕受牵连将来自己在白源跟前说一下,给她一个恩典,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老夫人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扶着林嬷嬷的手回了福熙苑。 见老夫人走远了,白源方道:“萧氏,你可知罪?” 自古以来,嫁入夫家,被冠以夫姓,白源却以萧氏唤之,态度一目了然。 萧惠仪笑得牵强:“老爷这是何意?宴食经手之人没有数十也有十几,且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得知这般歹药?” 白源一脸平静:“你虽不知,但总有人会告诉你,我只问你,认不认罪?” 萧惠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这无凭无据的,您可不能冤枉我啊!” 白源淡漠道:“白安,去找证据。怡然苑、厨房,将所有可疑之物、可疑之人带来,我便不信,在卫国公府里,我想要一个真相还要不得!” 白安应诺正准备告退,白源又道:“去福熙院叫上罗太医。” 萧惠仪一屁股坐在地上,似怎么也想不明白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就被发现了呢,发现就罢了,白源竟丝毫不顾及夫妻情谊,直接跳过怀疑当着外人的面扬言要找证据,这十几年来,自己究竟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独留的几人一时无语,白湄捉着白雅的手,紧紧地。 很快,翠萍带了几个丫鬟进来,把餐桌、地面收拾干净,换上御赐的碧螺春,白雅呷喝了一口,定心神。 半个时辰之前她孤立无援,半个时辰后孤立无援的竟变成了的萧惠仪,白雅看着失魂落魄的萧惠仪,再看宛若正处公堂,一脸无私的白源,心感熟悉。 第149页 犹记得她跪在地上与白源言明割腕乃她杀,白源便端着这么一个表情,如例行公事般刻板又无情,然后被割腕一事被轻巧揭过。 估摸两盏茶的功夫,白安携罗太医带着两人与两物匆匆进来。萧惠仪瞧见了他手中之物,更是六神无主,忍不住哀求道:“老爷……” “闭嘴。”白源冷声打断。 白雅掀起一抹笑,却也只是笑,实际上没什么表情。 萧惠仪不甚聪慧却也不愚钝,她的狠源于白婳,痛源于白源,因爱而不得内心寂寥,将满腔的情意倾注在白婳身上,如今白婳也被送走了,面对白源的冰冷,再无法聊以□□,走近死胡同是迟早的。 白安道:“回老爷,属下在厨房发现了苦参,在夫人卧室搜出了雷公藤。此外,用膳前,有人瞧见尚嬷嬷在后院花园地里埋了一个琉璃杯子,经夫人大丫鬟锦心证实,此杯乃贤妃昨日亲赐,杯子被涂了雷公藤。”说罢,白安把尚嬷嬷和锦心丢在地上。 尚嬷嬷似受惊过度,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髮散落在耳际,衣襟也带着褶皱,神色罕见慌乱。锦心亦一脸惊魂未定,频频看向萧惠仪,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这怎么可能?老爷,这是污衊啊!”那剩下的雷公藤明明就被她放炉火里烧了,不可能还有!至于那琉璃杯子……萧惠仪突然想到尚嬷嬷的行径,心里似被泼了一盆冷水,尚嬷嬷之所以把杯子藏起来便是不想牵扯到贤妃,这老货是存心让自己背锅啊! 萧惠仪哪里肯,满心都沉浸在将被白源厌恶的恐惧中,拉着白源的衣角道:“老爷,都是尚嬷嬷,都是尚嬷嬷做的,那杯子是贤妃赐给我的,我见都没见过雷公藤,更不知道上面有雷公藤啊!定是她怕牵连贤妃,把雷公藤的药粉放在我的院子里,老爷您明察啊!” 是了,锦心是自己的贴身丫鬟,定不会出卖她!刚刚白安只说那琉璃杯子是贤妃赏赐,并未提及自己知道那杯子被涂了雷公藤。贤妃佛口蛇心,欲把罪名往她身上扣,她不仁便不能怪自己无义!老爷嫉恶如仇,对自己又没什么情意,若知道了此事…… 安王府俨然不管自己了,卫国公府夫人的头衔她如何都不能丢! 萧惠仪声泪俱下,白雅突然道:“母亲如何得知那雷公藤是药粉?”正常人听到雷公藤,不应该想着是藤子吗?萧惠仪刚刚才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什么雷公藤。 萧惠仪哭腔一顿,思及后一脸惶恐:“老爷,我……我是猜的,若雷公藤不是药粉如何涂在碗子上,老爷您要信我啊!我跟了您十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许是萧惠仪本就不是心细之人,不然会发现自己说的话错漏百出。先不说雷公藤是不是药粉,刚刚罗太医只说她与白湄的碗里有雷公藤,并未提及那药是怎么下到碗里的。 白源突然起身,萧惠仪不妨瘫倒在地。 白源拱手对罗太医道:“还需麻烦罗太医,因事关重大,还请罗太医与我入宫一趟。” 罗太医神色一肃,此事已不是简单的家宅丑闻,涉及宫里的贤妃娘娘,想到卫国公如今在朝野中的地位,再想到近日如炽热化的储位之争…… 思及极恐,罗太医应是后再不敢多言。 尚嬷嬷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起身朝柱子奔去,幸而薛凌浩眼疾手快一脚将其踹倒在地。 尚嬷嬷吐出一口鲜血,老眼狠眯,薛凌浩擒着她的下颚,手掌化刀将其噼晕。 萧惠仪瞧着宛若软泥的尚嬷嬷,再观鞋子上骇人的鲜血,惊唿出声,脸色苍白,同样晕倒在地。 薛凌浩手一松,尚嬷嬷重落于地。薛凌浩拱手道:“若岳父不嫌弃,小婿陪您一同入宫。” 白源看了薛凌浩一眼,本来不欲牵扯到他,但既然他主动提及,倒也无妨,遂点头同意了。 薛凌浩正欲跨步出门,肃穆的脸突然一变,脖子一寸寸地转动,往后瞧去…… 第67章 事发 林福海步履匆匆,穿过麒麟殿,绕过连廊,眼看明德殿就在眼前,不巧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上。 “唉哟!”扶着被撞到的老腰,林福海还以为冲撞了哪位贵主,正想告罪,陡然看见小桂子那张白面团似的脸,气得一脚踹了过去。 “好你个小子,竟敢撞你干爹,活腻了不成?” 小桂子连忙哈腰道:“干爹,小的哪敢?若知道是您,别说让您路,便是看见哪儿不平,躺着给您当脚墩踩着过也成!” 林福海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戳着小桂子脑袋道:“起开,别挡杂家的道,杂家还有要事要禀明圣上,耽误了饶不了你!” 小桂子笑道:“啥事儿让干爹这么着急?可是哪位娘娘又病了?” 林福海嗤笑一声,翘着兰花指不屑道:“在圣上眼里,后宫的女人都不是事儿。”话说了一半,林福海左右瞧了眼,低声道:“看你机灵,我告诉你罢。是卫国公和薛大人,带着一个老嬷嬷在外头等着呢!” 小桂子诧异:“卫国公?卫国公早上不才来过吗,怎么这会子又来了?”说完舔着脸上前,正欲给林福海揉他的水桶腰。 第150页 “去去去,朝廷政事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太监能过问的?有这闲工夫还不如下去捣弄待会的茶水,仔细圣上不高兴要你脑袋!”话毕,林福海理了理衣襟,往明德殿走去。 直到林福海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小桂子才收起脸皮上的笑,左右旁窥了片刻,方折了个方向,往后宫遁去。 “宣卫国公、羽林军左卫觐见!” 明德殿金碧辉煌,檀香裊绕,帝皇高坐,白源与薛凌浩两人撩袍跪拜。 “两位爱卿请起。听闻前不久薛爱卿喜得娇妻,今日便翁婿同往,想来白爱卿对这个婿郎也甚为满意。” 帝皇多疑,最忌权臣勾结。两人一个乃镇守边疆的大将军,一个是掌羽林军的副领,若内外勾结,势力怖人。 白源面色如常:“回皇上,薛大人仁义,下官得此佳婿自然喜不自禁,却也心中有愧。” 萧庆昱不解:“白爱卿此话何意?” 白源道:“今日乃长女回门,却家门不幸,竟出了欲挑拨卫国公府与永恩候府之人,因滋事紧要,遂匆忙入宫,恳请皇上责罚!”说着,白源把在卫国公府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语速如常,像是例行禀告公事,情绪不显。 萧庆昱抚着手中的玉指,缓声道:“你说那琉璃杯乃贤妃亲赐?” “回皇上,确实贤妃亲赐。” 林福海突然上前,在萧庆昱耳边低语,萧庆昱神色一暗:“传贤妃。既然白爱卿把证人带来了,便一同带进来吧。” 自接到小桂子的私信,贤妃已着手准备。服饰不能过华丽,妆容需自然而不露痕迹,神色平常,唯有如此才能让皇上心生怜爱。 白源与薛凌浩携尚嬷嬷而来,来着不善。萧惠仪这个没脑子的,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也能搞砸,如今为了她儿,只好祸水东引,也全了萧惠仪最后一点价值。 “娘娘?”绫纱小声唤道。 贤妃紧了紧心神,搭着绫纱的手徐徐入了麒麟殿。 贤妃心道:也不知怎的,眼皮直跳,忙让绫纱附耳过来,把心念的事儿交代下去,图个心安。 “臣妾给皇上问安。” “贤妃娘娘吉祥。”白源与薛凌浩侧身避开萧惠娴的礼后恭然问礼。 “爱妃请起。”贤妃年近四十,却因保养得当,肤若绸缎,发如黑檀,深得岁月厚爱。 “爱妃可曾记得此物?” 贤妃起身,看着被林福海捧到跟前的琉璃杯,疑惑道:“此乃我赐予家妹国公夫人的琉璃杯,不知因何出现在殿上?” 曾经的贤妃天真无邪,却也只是曾经。萧庆昱不答反问道:“爱妃可曾听过苦参、雷公藤?” 萧惠娴道:“臣妾只听过苦参,这雷公藤闻所未闻。” 萧庆昱的目光触及萧惠娴的妆容,神色不明。 “你的祖父曾痴迷六幽谷,精通药理,听闻你自小被养在他的膝下,竟也不知?”萧惠娴的祖父与先祖乃同开疆土、出生入死的结拜兄弟,关系极好,这才有了安王承国姓与三代承王的荣耀。 只惜先皇因敬佩贤妃祖父,连带着对如今的安王也十分宠爱,帝皇厚爱,在皇宫异常珍稀,因而安王自小虽被先帝当皇子看待,却不受皇家子弟青睐。 贤妃心感不妙,笑道:“祖父虽喜药理,但臣妾不才,学了许久只能辨几样药草,又在宫里住了二十多年,早忘得差不多了。皇上突然问起雷公藤,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庆昱淡声道:“爱妃赐给国公夫人的琉璃杯上被人涂了雷公藤,爱妃,你作何解释?” 贤妃突然跪在地上,说道:“皇上,臣妾尚不知这雷公藤的用处,又怎么会让人把它涂在杯子上呢?” 萧庆昱扫了罗太医一眼,罗太医忙道:“贤妃娘娘,雷公藤与苦参相结,会使女子终身不孕。” 贤妃脸色带了一点慌意:“皇上,琉璃杯确实是臣妾赐下,但经手之人如此多,又怎能断定是臣妾所为?请皇上明察!” 旁边的白源突然道:“不知贤妃娘娘可认得这嬷嬷?” 贤妃看了过去:“自然认得,尚嬷嬷是我年后赐给惠仪的。因着婳儿之事,本宫怕她心里闷烦,尚嬷嬷擅开导,赐给她私以为妥当。” 白源道:“恐怕娘娘赐嬷嬷给内子,为的不是疏导,而是让国公府家宅不宁。” 贤妃面露惊讶:“卫国公此话何解?” “娘娘先赐下染了雷公藤的琉璃杯,藉此传信内子,让她在回门宴时给长女白湄与次女白雅下毒。” 贤妃一脸惶恐:“卫国公莫要含血喷人!我一个后宫妃嫔,与她们不相干,犯不着谋害她们!” 是啊,为什么呢? 苦参与雷公藤的妙处就是短时间内让人难以察觉,待发现已无力回天。白湄没有子嗣,与薛凌浩的婚姻自然矛盾重重,以白源对白湄的重视,永恩候与卫国公府的关系亦会受影响。另白雅原就因被老夫人罚跪伤了身子,再来一剂勐药,体弱越发不可控,白老夫人便成了替罪羔羊,众人视白雅为白谦弱点,白谦心生芥蒂,尚书府与卫国公府的关系将越发薄弱。 不愧是扎根后宫之人,深谋远虑且手段无形。 第151页 “皇上,臣不敢妄言,私以为此事不仅仅是家务事,恳请皇上移交大理寺。”白源表面谦恭,实际步步紧逼,全然不顾贤妃情面,誓要拉其下马。 萧庆昱深看了白源一眼,右手轻转,玉环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得萧惠娴胆战心惊。 殿上的尚嬷嬷大气不敢出,大理寺的手段她没见识过,但听过不少,可谓杀人无形、身心俱损,她不怕死,却怕生不如死,早知……尚嬷嬷悄看了眼不远处的红色木柱,陡然收到薛凌浩的目光,吓得一动不敢动。 薛凌浩弄醒自己的时候说:死?很容易,株连九族的事我做不得,但若要让你九族不得安生,轻而易举。 贤妃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柔声道:“皇上,若依卫国公之言,臣妾乃一宫之主,入了大理寺,哪怕清清白白地出来,往后在后宫还有什么脸面?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恳请皇上三思!” 萧庆昱侧首看着弓着身子的白源,迟迟不语,就在贤妃以为自己就要得逞的时候,突然道:“准!” 贤妃惊愕抬头:怎……怎么会?皇上不是还要借自己压制德妃吗?哪怕他相信自己是清白的,也不会公然抹她面子,让她在德妃面前抬不起头来,况且,她根本就不是清白的! “皇上!”贤妃陡然跌落在地,妃子入大理寺,闻所未闻,不亚于皇家丑闻!贤妃委屈而难以置信。 “后宫之事,近日便不劳贤妃操心了,你安心协助大理寺调查为紧,朕瞧后宫近日事少,德妃一个人也能处理妥当。”没了一个贤妃还有淑妃、柔妃,之所以留着贤妃,实意不为让她与德妃制衡,而是牵制越发肆意的萧瑾瑜与安王。 男人谋事惯果断,不比女人瞻前顾后。以往贤妃贪得无厌,妄想借她的妹妹吞下卫国公府的势力,幸而白源不为所动。近年安王动作频频,先是企图借白雅套住白谦,或借流霜郡主捆绑段祺瑞,便连萧瑾瑜也不得安生,千方百计拉拢楚太傅,隐隐有不顾贤妃与安王急切前进之势。 既然贤妃已经难以牵制萧瑾瑜,那她的用处自然也就不大了,还不如给白源一个恩典。 萧庆昱对贤妃的梨花带雨视若无睹,口谕大理寺负责此案,又吩咐了几句后,众人跪拜告退。 林福海麻利上前换茶,萧庆昱看着手中的奏摺,目不斜视:“是你放出去的消息?” 林福海把手里的茶杯匆匆一放,跪在地上先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小的该死,小的见不得皇上身边的奴才藏有异心,请皇上恕罪!” 萧庆昱瞥了他一眼:“行了,既然藏有异心便处理掉吧,把人拉到麒麟殿打个一百打板,然后送去慎行司。” 林福海心一抖,皇上这是打算杀鸡儆猴呢!这么一打别说是后宫,怕前朝也安分不少。 “诺!小的这就去!”林福海连忙爬起来,心里啐了一口:小桂子这吃里爬外的东西,瞒着自己私吞了贤妃不少好处,一百棍有他好受的!届时他就不信那些好物吐不出来! “白源因何与贤妃结怨?”萧庆昱突然道。此时诺大的明德殿除了他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一抹黑色的身影闪现,垂首跪在了地上,看不清容貌。 影子道:“白源已得知十四年前文世洳之死与贤妃、白老夫人有关。” 萧庆昱哂然一笑,原来如此。他之所以重用白源,不仅仅因为他识时务,还因心中那点难以言喻的怜悯。 白源与自己同样栽在了文家姐妹手中,文世澜因势自裁而死,文世洳却因内宅之争而死。萧庆昱一早就得知了真相,甚至对白老夫人与贤妃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因此从未把白谦与白源的“不孝”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把白老夫人与贤妃暗中的动作看作白源所为。 不得不说,白源明知萧庆昱在卫国公府安插了眼线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毫不遮掩,乃上上之策。 帝皇多疑,与其让他猜忌,不若让他看得真切,起码不会影响仕途。 第68章 怯意 刚翻新的尚书府朱栏玉桥,绿荫清溪,便连湖边的倒影也清丽非常。 天一大师呷了一口毛尖,透着屡屡的白烟看向对面的白谦,缓声道:“三年未见,总算多了一些烟火气。” 上清诀克制本性,让人清冷无欲,而白谦竟屡次打破禁锢。 白谦撩起仍带猩红的眼角,并未言语。 天一大师长嘆:“果真天意难违……”他原以为上清诀能克制白谦身上的戾气,毕竟当初白谦亲眼目睹了文家的剧变,先后被“抛弃”,身上怨念极重。五年前,便在白谦已将上清诀修炼至第六层的时候,他偶得师尊手札,得知上清诀唯前六层是清心,后四层却是返璞归真。 上清诀的高妙之处在于返的不仅仅是容貌,还有性情。年幼时期的白谦,冰冷、狠辣,对他尚能毫不留情。 “只有无能之辈才会把结果归之为天命。”他拜佛门子弟为师,本身却不信佛。 天一摇头:“返璞归真,反的是你近十几年修炼的道行,归的是原本的真我。第七层,你应“煞”而破,第八层,因的是“欲”,后面两层将愈发兇险,唯有顺应天命,方能安然渡劫。” 第152页 白谦一脸平静,五天前他突遇心魔,幸而天一及时现身,并加以引导,方惊险渡劫,但他并不觉得感激,因为天一对他的好从来都是有条件的,十几年前是因为化解文世澜给他带来的心魔,后为了永苍百姓,现他图的又是什么?莫非是阳安城的安泰? 白谦笑得讽刺,似乎由始至终对他别无所求的只独那么一个意外。 察觉到白谦眼中的变化,天一神色微妙:“你动情了。” 黑眸柔意尽敛,反问:“那又如何?” “你,不适宜动情。”说完,才发现自己是最没资格谈情的那个人。 “二十年前,你恐误佛祖,止步不前,遗憾至今,二十年后,你想让我重蹈你的道路?我尊你为师,但并不代表我会认同的你的所有。”白谦一脸平静,曾经他把所有的恶劣都给了天一一人,现发现那不过是幼鸟初飞,企图弄得自己头破血流引他人注目罢了,如跳樑小丑般幼稚又可笑。 他早已不需他的怜爱与注目。 天一也不恼,反道:“你应知,情一字伤得最深的往往不是用情最深之人。”而是被爱之人。 因为不够深爱却被迫深爱,谁能说得清是福是祸是喜是悲,他此行不无点醒之意。 白谦厌恶萧庆昱曾对文世澜的所为,却不知他体内的血液与将谋之事将註定他难以逃脱某种天命般禁锢。 佛曰其为命运。 白谦眼中未退的猩红微闪:“我不会是他,更不可能是你。” 十五年前,萧庆昱用尽手段都没能把人留住,反而将她越推越远,那是因为他的手段不够高明,既错漏百出又愚蠢至极。至于天一,不过是懦夫罢了,愧疚又如何,失去了就失去了。 “若是你,你当如何?”天一呷了一口茶,全然无被人讥讽的模样,坦然问出心中所想。 白谦笑了笑,笑得温润又渗人。 若是他,他会事先编好金丝华笼,把外面搅得腥风血雨,让她无处可逃…… —— 白雅搬离卫国公府的计划终究因白谦“公务”耽搁了,顺带看了一场年度大戏。 萧惠仪以二品诰命之身入大理寺一事已席捲阳安城,祸及宠妃。安王为明哲保身不敢轻举妄动,安老王妃不知道对萧惠仪做了什么,让她认下所有罪名,道一切皆因白婳被罚,她心怀恨意,借贤妃的赐杯试验,后痛下绝子药。贤妃的罪名得已“洗清”,被三皇子迎回宫苑,却光辉不再。 此乃后话。 当日,白源把萧惠仪休离回安王府。白雅仍记得萧惠仪离去时的眼神,黯淡无光,目如死灰,像极了“白雅”死去前的神色。 这天,老夫人罕见地召白雅到福熙院用膳。 短短几个月,白湄嫁人,白婳被遣,萧惠仪被休,卫国公府可谓跌宕起伏,百官俱在看笑话,只惜白源恩宠依旧,皇帝念其委屈,赐下珍宝无数,百官艷羡。 白雅一路走过去,清冷又寂静,便连奴僕也懒洋洋的。她有点猜到老夫人唤自己前来的意图了。 饭毕,老夫人总算开始正题了:“近日在雅馨苑做些什么?” 白雅敛眉,直觉告诉自己陷阱来了,嘴里答道:“在学女红,听闻父亲快要去边疆了,想在他出发前给他绣两件薄衣。”白雅确实在学女红,但不是为了给白源绣衣服,而是林艺蕊婚期将至,本着一视同仁,白雅想给她绣两件肚兜。 老夫人点头,哪怕不聪慧想来心里还是个孝顺的,道:“林嬷嬷女红极好,近日你若无事不妨过来福熙院,让她亲自教你,也省得福熙院冷冷清清的。” 白雅心里嫌弃,一脸恭顺道:“林嬷嬷是祖母身边的人,让她教我女儿,是屈才了,恰好近日清水得空,有她教足矣。” 老夫人眼底划过一道异光:“清水?可是如轩苑的丫鬟?”以前她没把如轩苑放在心上,自从白雅随手掏出一个救命镯子,便忍不住派人打探,方知这清水便是白谦身边的大丫鬟,清秀绝丽,十分能耐。 白雅道:“正是,近日哥哥不在,却叮嘱清水照看我的起居与学习,恐辜负哥哥的期望,一刻不敢松懈。” “你的学业素来由谦儿亲自教授,应是拔尖的,我大感放心。说起谦儿……”老夫人突然嘆了口气:“怪我以前和他生了误会,误以为他怨我当年没给他说情,心里不自在,遂对他总是亲近不起来,哪料他也是个有心的,竟请了太医给我瞧身子,只惜你们都要搬走了,我现想补偿也没个机会。” 老夫人竟放低姿态,白雅更不敢松懈,似未听明老夫人的言外之意,道:“祖母莫要忧心,哥哥是明理的,定能体谅您当日的苦衷。” 见白雅依旧如此愚钝,老夫人神色不悦,面上慈祥道:“我想着,谦儿担大任后,空闲的时间会越来越少,许顾及不到你。况且,你也老大不小的,住在尚书府不好相人家,还不如不搬,待祖母和你父亲仔细给你挑个好人家安心待嫁为妥。” 白雅想挤出两片红晕,奈何“功力”不够,遂演技来凑,一脸失落道:“说起来长姐和三妹都有人家了,只是我这身子……实在不好祸害俊朗才子,更不好让您与父亲为难。”她可是听说了,再过几日,老夫人远方的侄孙将来卫国公府备考,听闻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 第153页 老夫人一噎,白雅之所以落下病根与她脱不了干系,心里怀疑:白雅故意提起,莫非恼她了? 老夫人心高气傲,道不得歉,皱眉道:“当真治不好了?” 白雅摇头:“罗太医说难。”白雅怀疑罗太医被白谦收买了。 老夫人暗骂“不中用”,说道:“当日被你母……萧氏怂恿,气昏了头,她暗中截下你来初潮的消息,我才不察,说起来,怪我老眼昏发、耳目不聪,中了她的计!” 老夫人不愧是甩锅大王,人都已经被休离了,再多几个罪名又何妨,只是,她却不想奉陪。 “自古以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萧氏被休离也是她的报应。祖母放心,既然上天已替我惩罚,我也没什么好怨了。” 老夫人笑得有些牵强,年纪越大越信神佛,白雅此话听着寒渗渗的,再无聊下去的欲望。 “你能如此想便好,我乏了,回去吧。”白雅应是跪安,退至门口的时候不巧与一丫鬟撞上,原本被丫鬟捧在手中的香盒滚落在地,撒了一地的香块。 浓郁的异香传来,丫鬟战战兢兢,白雅好心替她捡起放回香盒里。丫鬟连忙跪谢,白雅不喜被人跪来跪去的,道了声“无事”后携玉竹起身离开。 待回到雅馨苑的时候已是戊时,白雅再无刺绣的兴致,吩咐玉竹备汤沐。 玉竹刚给白雅脱下外衣,陡然瞧见似有些暗沉的镯子,一脸慎重:“小姐刚刚可是碰了什么东西?这镯子颜色比今早暗了些。” 白雅瞧了果然,她当然不会怀疑有人给自己下毒,因着她才踏入雅馨苑,也没碰些什么,倒是……刚刚在福熙院用膳了。 只是,老夫人会给自己下毒吗?白雅看了眼,暗得并不明显。白谦曾说这镯子,剧毒为深,寻常不致命的毒药为浅。只是今晚除了老夫人的旁敲侧击,再无别的事,莫非老夫人给自己下毒了然后被她巧避了过去? 白雅心里存疑,打定主意在白谦回来之前再不去福熙院了。 沐汤已备妥当,白雅沐浴不喜旁人伺候,玉竹玉蔻也早已习惯。不一会儿,白雅穿完里衣,拿着毛毯把头髮裹住,许是玉竹有事,忘了给自己准备鞋子,白雅只好光着脚丫走向卧室。 陡然看见桌前的身影,白雅被唬得险些尖叫出声。 白谦看了过来,眸色微深,瞧着地面的水渍,皱眉道:“鞋子穿上,头髮擦干。” 白雅心中的喜悦减半,撇了撇嘴,白谦与白辰越发相似了,以往他在家里瞧见自己不修边幅或没穿鞋子,总爱数落一番。 白雅在床边找到了自己的小鞋,不料俯身的一瞬湿发将里衣染湿,春色外泄。 白雅未察,拢着毛毯凑向白谦,仔细看了又看,嫌看得不清楚,又端了烛台放在桌面,总算瞧清那如玉一般的俊颜。 “可满意?”白谦低哑着嗓子问道,眼中映着烛光。 白雅胡乱点头:“满意满意!想来无大碍了,那天魔怔似的,险些把我吓坏。” 白谦把白雅身上的毛毯撤掉,玲珑的躯体若隐若现,神色忽明忽暗,拿着毛毯起身给白雅擦头。 头上的手似有魔法般,轻柔又不失力道,白雅舒服得闭起双眼,静默享受。 待白雅昏昏欲睡,白谦道:“你怕我?” 胸前突然被横了一只手,白雅一个激灵,一脸懵:“什……什么?” 白谦俯着身子,发顶气息灼人:“你害怕我的靠近,是与不是?” 第69章 细作 白雅觉得身边的空气异常稀薄,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浓郁的松木香。 “没……没有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结巴,脑袋被白谦按在手里,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她答得别扭。 莫非两人均因上次一事存了阴影? 白谦勾起一把半湿的头髮,悄无声息地在上面印了个吻,吐出四个字:“如此甚好。” 白雅更觉惊奇,刚想抬起头来,头顶一阵温热,不一会儿,软塌的湿发逐渐轻盈,那种感觉就像从密布的云层陡然上升到一望无际的晴空。 白谦以指代梳,轻挠白雅的头顶,道:“早些歇息,明日搬离。” 白雅扬起眉角:“明日?”不是才回来吗? “明日。”俨然不容置喙。 因雅馨苑的丫鬟除了玉蔻和玉竹,其余的均隶属卫国公府,萧惠仪出事前,白雅曾找她要余下四人的卖身契,奈何萧惠仪语气强势,末了还阴阳怪气,愣是不给。 后清水相劝,因那四人均是家生子,怕贸然带走徒给尚书府添隐患,白雅觉得言之有理,遂给剩余的丫鬟一人一百两白银,乐意的继续守着雅馨苑,月钱她出,不乐意的随她们去处。 幸而平日她惯用玉竹与玉蔻,并不十分难捨,那四人待她的感情也说不得十分深厚。 才踏入尚书府,白雅心中便忍不住惊嘆,原本卫国公府也不差,雍容华贵,一砖一瓦一山一水尽显气魄,让人一看便知乃权势璎珞之家。 尚书府低调内敛,异树林立,芳草错落,一亭一榭雅致非常,山水皆为为点睛之笔,园路藏而不露,便连隐于角落的散竹也是湘妃、棕竹、麋鹿或玉竹等名贵品种,品格不凡。 第154页 白雅惊嘆:“前主人定是位雅士。” 白谦不语,尚书府的前主人乃前朝佞臣,因滥用私权被抄家灭族,萧庆昱把这宅子赐给自己不无警示之意。 只是如今的尚书府已然大不相同。 膳后,白谦因公外出。白雅拾掇着桌上的物件,屋里仅主僕三人,玉寇道:“小姐,景芊苑的人手许不够,过几日奴婢叫牙子来,您挑选几个可妥?” 从前在雅馨苑,惯是玉竹与玉寇两人管屋内事物,屋外由旁的丫鬟打理。 白雅道:“可以,只是请牙子过来之前需与清水打声招唿。日后关于尚书府之事,若紧要的,一律过问清水。”清水乃尚书府半个主管,她以胞妹身份借居,不好逾了未来嫂子的权。 玉竹道:“奴婢刚进来,瞧这里的奴僕虽不多,却训练有素,我们阖该好生挑选,可不能落了下乘。” 从进来的一刻,玉竹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既不想小姐留在卫国公府任人蹉跎,又不想让小姐天天晃荡在世子眼皮底下,她总感觉,哪哪都不安全。果然,她们小姐,还是紧着找个人嫁了实在。 白雅听了觉得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白谦在比划什么,刚想打趣,门外一眼生的丫鬟低眉前来。 “奴婢月雁给小姐问安,贺小姐派人传信给您,您请过目。”说罢,名唤月雁的丫鬟双手将信奉于头顶,白雅欣然接过。 月雁垂首退下,由始至终白雅都没瞧清她的模样。 玉蔻凑上前来:“小姐,可是贺小姐又约您去哪玩?怎的她与紫筝不亲自过来?” 玉竹瞧着叫玉蔻的德性,再想起刚刚月雁的姿态,深以为她被小姐惯坏了。 “玉蔻,休得胡言。”什么叫“贺小姐与紫筝怎么不亲自过来”?这要是让有心人听了去,指不定说小姐自持身份。 玉蔻撇了撇嘴。 白雅道:“约我十日后去庄外泡温泉呢,至于为什么不来……”白雅掩嘴笑道:“据说在学闺秀礼仪。” “听闻半个月后拿鲁人将至阳安城觐见,届时贺小姐作为亲擒拿鲁将领的贺家人,必将倍受拿鲁人关注,贺小姐此举实合情理。”玉蔻煞有其事道。 玉竹一脸疑惑:“你我同往,哪能听到这么多朝野之事?” 玉蔻神色一窒,笑道:“哪能跟你同往?你在屋里,我天天往厨房跑。” 厨房的採购嬷嬷最是嘴碎,玉竹皱眉:“莫怪每次让你去拿食材,总久不见人影,原是听八卦去了。小姐,如此劣婢,您可要严加管束,不然哪天她就越发得意忘形!” 玉竹此话半真半闹,不无敲打之意,白雅心知玉蔻的某些行为犯了玉竹的大忌,遂说道:“确实该管,平日只我们在,哪怕你泼猴似的,我也不拘,到了外头需谨言慎行。” 尤记得上次她与萧惠仪起了口头之争,玉蔻险些把锦心推倒,萧惠仪被气得脸都歪了。 白雅与玉竹的话含蓄且严厉,玉蔻自知理亏,闷头应是。 于是主僕三人又拾掇了一会儿,有条不紊,后也其乐融融。 —— 夜幕降临,这是白雅在尚书府的第二个夜晚,白雅突然被惊醒,忘了梦中的内容,只知道心有余悸。 恍若回神,目之所及皆是陌生,她沉沉地唿了一口气,起身倒茶,见似有莹白的月光从侧室倾洒而入,映在地上。 看来,今晚夜色甚好。 她起身正想矫情一把,突然瞧见榻上空空如也。 玉蔻呢?白雅惊疑。 今晚是玉蔻守的夜。 环视四周,木门明显被下了钥,木窗暗敞,白雅思忖半晌,琉璃眼微眯,復躺回床上。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似清风拂过。 她闭目假寐。 第二日一早,清水让人抬了十篓子花草来,搁在院子小道旁,奼紫嫣红,十分好看。 白雅瞧着故意空出来的几处空地,对埋头的玉蔻道:“玉蔻,你去院子周边看看有没有好看的石子,寻来我好压土。” 玉蔻听了,忙放下手中的剪子道:“奴婢这就去。”白雅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当晚,玉竹身体不适,守夜之人变成了玉蔻,白雅闭目养神。 果然,约三更天的时候,玉竹再次从窗户跃出,白雅起身看着清冷的床榻,徐徐凉风从半敞的窗户拂过脸颊,凉入心窝。 一个时辰后,“吱呀”声响起,这次白雅没有假寐于床,而是坐在床边看着翻身进来的玉蔻。 一袭黑衣,黑髮高束,纤细干练。 玉蔻刚关好窗户,正欲把夜行衣换下,突然看见坐在床边的白雅,解衣的动作一僵。 “玉竹,点灯。” “诺。” 昏黄的烛光缓缓晕开,打在玉蔻惊惧的脸上。 “小姐!”玉蔻“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玉蔻,妄小姐一心待你,你竟……竟做出叛主之事!” 相比玉竹出离的愤怒,白雅目光清浅。 “多久了?” 玉蔻垂首不语。 “不能说吗?还是说由始至终你都在骗我们?” 第155页 人心不是铁做的,玉蔻的真心她感觉得到,她只是疑惑。 玉蔻匍匐于地:“小姐,对不起,奴婢该死。” 白雅敛眉道:“该不该死暂且不提,你有何目的?” 玉蔻拿头狠狠地抵在地上,像一块顽石,与当日推搡锦心的行径大不相同。 竟一言不发,白雅觉得胸口堵得慌。玉竹想上前,白雅伸手拉住她,她只得红着眼圈站在一旁。 “便是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从踏入尚书府你便不对劲。捡几块石头东西南北跑了个遍。晚上更甚,趁夜黑无人四处查探。玉蔻,你查探什么,又或是在找什么?” 玉蔻抬头,烛光难掩脸色的煞白,一脸失魂道:“小姐,奴婢……受人指使,暗中监察卫国公府与尚书府。” “监察?如轩苑哥哥书房不翼而飞的图纸你可知去哪了?” 玉蔻脸色煞白,那图纸确实被她偷走了,万万没想到,白雅竟察觉了。或者,不是白雅,而是清水。 玉蔻抬眼朝门口看去,刚刚开始,那里便站着一道倩影。 “你倒是说啊!”玉竹气急。 白雅嘆道:“看来这也说不得。” “那便换个问题罢,雷公藤的药粉是不是你放在萧惠仪屋里的?还有上一次,你贸然推锦心,为什么?” 其实现在想起来,曾经的巧合或许不是运气使然,譬如为什么在回南庄的路上被绑的会是她与自己,为什么玉蔻总是知道很多世家子女的“八卦”…… 玉蔻哽咽:“那雷公藤确实是奴婢放在萧氏屋里的,奴婢上次之所以推锦心是因为她袖子里藏了……媚毒,欲洒在小姐身上,陷小姐与小厮有私。”所以后来她才会推锦心一把,让那药粉撒回她自己身上,后面更是不敢离开白雅半步,便连厨房里的汤也顾不上了。 白雅瞧着地上湿润的星星点点,缓声道:“你身为细作固然可恨,但你并无害我之心。对你,我也生不出杀心,既然你不肯说,我尊重你的操守,却也……不会留你。” 玉蔻听了,缓缓抬起上身,泪眼朦胧。 白雅与之对视,恍若第一次认识玉蔻,悲伤中带了一抹复杂与坚强。 玉蔻是她在集市亲自买下的。 “小姐……”玉竹想求情,但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玉蔻错得离谱,甚至威胁到卫国公府一族,她不能拿往日的情意为难小姐。玉蔻走了,小姐的伤心不亚于她。 “奴婢叩谢小姐不杀之恩!”玉蔻狠狠地给白雅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久久未抬首。 再抬头,清澈的双眸已携了七分凛然。 “小姐,奴婢……有事相禀。”听闻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玉蔻只求白雅再相信自己一次。 玉竹狠摸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玉蔻看了眼玉竹,樱唇轻抿,继而看向一脸复杂的白雅。 这话玉竹听不得。 白雅附耳过去,待听清玉蔻所言,瞳孔微张,后敛眼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只能说人无完人。 作者曾试过:对方莫名其妙生我气,还不告诉我为什么,看了几次脸色,弄得后面我也生气了,所以沟通很重要。 第70章 偶遇 “小姐,您这是要去哪?”玉竹追了出去。 白雅回头道:“我去沉风苑,不必跟着。” 瞧着白雅略显单薄的背影,玉竹一脸懊恼。 刚刚她一直掉眼泪,小姐应是见了心里不好受才藉故去沉风苑散心。 玉竹暗骂自己不中用,忙把眼泪擦干,尾随其后。让小姐和世子单独待在一起,她一点儿也不放心。 沉风苑与景芊苑相隔而设,不过一百多米的距离。天刚晓,天色朦胧,白雅才走了几十步,一身影提着灯笼匆匆上前,与她隔了两米的距离,落后两步,亦步亦趋。 白雅侧首问:“你叫月雁?”记得上次是她传的信。 月雁轻声道:“回小姐,奴婢正是月雁。” “天才亮,你怎么已经守在这了?” 月雁直言:“公子恐小姐等不及,特吩咐奴婢在外候着。” 白雅脚步一顿,昨日她求助清水,让她谴人暗中尾随玉蔻,白谦自然知情。 “他还说了什么?” “公子让奴婢直接带小姐去朴笙园。” 白雅不再开口,白谦习惯早起晨练,哪怕换了个地儿,习惯仍在。 朴树下,两抹白色的身影尤为亮眼。一抱剑而立,宛若白杨,一长剑急转,势如长虹。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却又比兔多了几分矜雅,白雅一不小心竟看入神了。 “唰”的一声,长剑归鞘,白谦接过白棋手中的汗巾看向独自出神的人儿。 身前突然降下一片阴影,白雅很快回神,美目流转:“哥。” “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白谦的眼神带着审视,似乎企图透过她的双眼窥破什么。 “陪我用膳。”搁下话,白谦阔步往沉风苑走去,白雅不紧不慢地迈步,也不刻意追赶。不一会儿,前面的白谦似察觉到两人拉开的距离,回头看着白雅,待白雅跟上了再继续往前走,只是步子明显比刚刚慢了不少。 第156页 沉风苑的早膳虽说不上种类繁多,但精緻非常,看着便秀色可餐。白雅刚伸筷子,白谦眼皮轻撩,眨眼间就把她的筷子截住。 “萝蔔寒凉,不宜食用。” 白雅无奈转夹了一颗小笼包,嚼在嘴里才知道是羊肉馅的,刚皱起眉头,发现竟香而不骚,柴而不腻,復又一脸愉悦。 白谦不动声色地夹了颗小笼包。 白雅勺了一勺子燕窝:“哥哥欲把玉寇如何?” “不如何,从哪来便让她回哪去。” 白雅一愣,她刚刚还在纠结要不要求情,结果人家根本就没想过把玉蔻怎样。 白雅松了一口气,疑惑道:“哥哥不怪她?” 按理说他们这种玩弄权势之人最忌讳的便是细作或背叛。 白谦给白雅夹了一块红枣糕,方道:“她不完全是细作,充其量只是一个探子。在卫国公府,除了萧惠仪并未加害旁人。”然而他从来不是良善之人,之所以留着玉蔻不仅仅是因为她救过白雅,还因为她有那个价值。 一旦玉蔻的价值殆尽,他有一百种法子能让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听白谦的语气,似乎早就知道了玉蔻的身份,白雅问:“哥哥什么时候识破的?玉寇背后之人又是谁?” “极早,至于背后之人……你不必得知。” 知道白谦不想说,白雅也不多问,毕竟极有可能涉及朝野,只要知道白谦不会处决她,足矣。只是,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玉寇要自我暴露? 作为一个资深的细作,白雅不相信玉寇会如此大意,初到尚书府便贸然探府,还刻意开着窗户,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显得刻意了,还有临走时与自己说的那番话…… 白雅忍不住暗瞅白谦,拿勺子的手微紧。 白谦扫了眼在碗里转了两圈的燕窝,不动声色。 —— 兰亭馆 玉寇一脸复杂地看着清水,她以为必死无疑,怎料白谦竟放过自己。 清水一边整理玉蔻将要带走的饰品,一边道:“原本世子是不打算容你的,小姐良善,一大早就寻了世子,世子念在你没做对不起小姐的事,不忍拂小姐的意,干脆把你放了。” 玉蔻神色微变:“小姐竟去找世子?” 清水笑得愈发温柔:“可不是。” 玉蔻握着手里的玉牌子,双唇紧抿:“你因何帮我?” 原本她以为自己藏得极好,直到清水多次意有所指。 “只是不愿你步清月后尘,清月是想得过了,而你做得过了。” 玉寇这才想起许久不见的清月,问:“她……怎么了?” 清水眼中的柔意微敛:“死了。” 世子的身边从不留隐患,玉寇倒成了一个例外。 玉寇出了半晌的神,欲言又止,终道:“世子对小姐的心思,你可知道?”虽是疑问,玉蔻却是知道答案的。 “那又如何?” “如何?此乃天理不容!” 清水红唇微勾:“所以呢?原以为你比玉竹聪明,没想到聪明过了。天理不容只是道貌伪徒妄想践踏愚昧之徒的说辞,莫非你要同他们一道,然后“替天行道”?或昭告天下让两人身败名裂?还是……”清水突然起身,逼视玉蔻:“还是说些什么,或暗中点醒,救人于不伦的火海?” 玉寇脸色刷白:“你听到了?” 听到了她临走前与小姐耳语! 清水笑了笑,笑得一脸柔意:“尚书府暗桩无数,单是小姐的景芊苑便有不下十个,此话告知你的主子也无妨,免得他总以为小姐无人可依,又或想参一脚。” “况且……虽没亲耳听见,却也猜到了。你曾撞见世子与小姐私下的动作,却一直没有道破,一来你怕小姐失去依靠,卫国公府不值得信赖,你主子身后更是顾虑重重,偏生小姐还长了一副花容月貌,又是权臣宠溺的“胞妹”。没了世子这个后盾,小姐在阳安城将寸步难行,前有流霜郡主后有安世子,还有你那总想着算计的主子,难免羊入虎口。二来你怕适得其反。世子深谋远虑,所要之物从未失手,若他得知小姐生了退却之意,非但不会止步,反而步步紧逼,届时结果不会变,速度反而加快了,这显然不是你想要的。” 说起来,玉蔻待白雅也算是一腔真心。 “你究竟想说什么?”清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心惊。 “我只是在猜,你不会直言相告,而是说了些什么,惹小姐猜疑。” 此时此刻的清水,就像裹了一条棉布的软剑,观之良善,触之撕心裂肺。 冷汗密密地从美人尖漫出,又似划过心尖,冷涩磨人。 清水竟然猜到了。 她之所以故意暴露不无存了破釜沉舟之意。她要告知白雅的事不是“玉寇”的身份能说的,唯有“处心积虑”又真心待她的细作。 “至于说的是什么……能让小姐与公子离心之事不多,首当其冲的便是三年前小姐南庄被卖一事,若我猜得不错,你把玉兰乃公子细作之事告诉了小姐,或许还有夏鱼之所以失踪,大小姐与二皇子之所以相遇……” 第157页 玉蔻心如死灰:“既然你都猜到了,为何还要放我走?” 她坏了白谦的计划,让他与小姐离心,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 “当然是,感谢你。” “你以为坏了世子的事?”清水笑得诡异。 “你让小姐心疑世子,以小姐的性子一旦得知自己被欺骗了定会与世子保持距离,好让收到你密函的端世子“英雄救美”,或趁虚而入。” “你们……把信截了?”玉寇不可谓不心惊,那是她以为的希望! “未曾。” 玉蔻一喜。 清水目带怜悯。 “你以为你在帮小姐?不,你在帮世子。” 玉寇不明所以,半晌后一脸惨白。 她终究把白雅推向了第二种可能。 —— 景芊苑 这几天,白雅似与往日无异,却也只是似乎。 玉竹偶尔会发现白雅双目无神,或盯着某一处沉思,或不经意唤玉寇的名字,又或辗转难眠。 两天后,清水带着十个丫鬟前来,说是新买的,嫩如水葱。玉竹以为白雅会挑月雁顶替玉寇的位置,不料她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赐名玉音。 玉音性子沉稳,亦擅厨艺,与玉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了玉音后,白雅鲜少去沉风苑“蹭食”。 “小姐,路上的小吃已备妥当,是否启程?”玉音清点完毕,柔声询问。 “前日做好的玫瑰香脂一併带上。”玉音又从架子上把香脂拿下来包好,与衣物放在一处。 白雅瞧着差不多了,这才从柜子里拿出一翠绿色的小包,递给玉音。玉音不疑,一一放好。 一切就绪后,两人先后出门,玉竹早在侧门打点车马,车夫是一名和蔼的老汉,路上与她们闲聊了几句。 “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正在打盹的白雅瞬间清醒,挑起窗帘子,发现已经到街巷了。 玉竹问:“南叔,怎么停下了?” 陈南道:“妹子!前面有一辆马车,正准备进巷子,可街巷子不够宽啊!” 玉竹探出头来,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娇宝蓝,四周缀满了璎珞子,马通身雪白,精神炯炯。玉竹转身朝白雅道:“小姐,奴婢瞧着里面坐着的不是普通人。” 白雅看了眼,璎珞子缀满了珠宝,那马看着也不像凡品,遂说道:“南叔,让道。”按理说她们已经走了一半,对方的马才入巷头,让的理应是他们,但这样的马车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她不想徒增麻烦。 南叔听了,正想把马车赶到附近的摊铺前,对方的马却动了,那看不清模样的车夫把马往回赶,停在了“t”字路口的左上方。 “小姐,那辆马车让我们。”南叔又道。 “那便过去,碰头的时候停下。” “好咧!” 马车“咕噜噜”又动了起来,稳稳地停在巷头。 白雅撩起帘子,不料对方早已等在马车旁,迎面而立,青衣微扬,俊脸如玉,好不潇洒。 白雅一愣,后从容下车,屈膝道:“白雅给殿下问安,谢殿下让路之恩。” 萧瑾璃眼底嚼着一抹戏嚯,道:“让路之恩?白小姐欲往何处?” 竟问自己的去处?白雅心感怪异,垂首道:“回殿下,民女正准备去镇国将军府。”原本白雅怀疑萧瑾璃会是真正的白谦,但单看那张脸,既不似文世汝也没白源半分影子,倒像极了当今皇上。 她百思不得其解。 白雅在暗中打量萧瑾璃的时候,萧瑾璃何尝不是在打量白雅,只是要光明正大得多。 那眼神竟有几分熟悉,白雅道:“若殿下无事,民女不敢叨扰,这便告辞。” 竟如此着急?萧瑾璃突然捉住白雅的手臂,再若无其事地放开,垂眸道:“不急,倒真有一事需劳烦你。” 白雅面露疑惑,见对方欲言又止,道:“殿下但说无妨。” 萧瑾璃这才掏出一精緻长颈梅花烙白底瓷瓶,淡笑道:“前不久贺小将军托我寻一物,似十分着急,因我赶着出城,刚刚经过将军府的时候竟忘了,白小姐顺路,不妨替我捎带?” 白雅看着萧瑾璃手中的瓶子,再看对方漆黑却熠熠的眼眸,只得答应。 萧瑾璃矜雅笑道:“那便多谢白小姐了。” 白雅接过瓶子,总感觉哪里不对。 待上了马车,回忆刚刚萧瑾璃的一举一动,她勐然睁眼,发现无论是他捉住她手臂的动作,还是站着说话的姿态,甚至看向她的眼神,竟像极了一人…… 第71章 醉酒 白雅才踏入院子,勐然听见“砰”的一声,似是陶瓷落地的声音,不待细查,随之奔出一道鹅黄色的身影。 “小雅!” “小姐,您慢点!” 突然被熊抱,白雅一个踉跄,幸而玉音和玉竹在后面稳着。 “你怎么……越来越重了?”白雅忍不住直言。 若是林艺蕊定会恼羞成怒,幸而这人是贺倾情,一个压根不在乎自己体重和言行的奇女子。然而,许是因为近日的闺阁礼仪,奇女子画风突变。 第158页 “嘘!”贺倾情忙堵住白雅的嘴,往后瞄去,煞有其事道:“这话可不能让我母亲听见,近日我连笑一声都遭嫌,若她得知我胖了,恐会节我食粮,断我零嘴,那会是比顶花瓶还要悽惨的灭顶之灾!” 白雅瞧着携丫鬟缓缓而来的贺夫人,暗中双指抵唇,表示噤言。然后扬起笑脸,行了个简礼。 “白雅给佩姨问安,三番叨扰,还请佩姨见谅。” 贺夫人笑道:“不叨扰不叨扰!”然后越过贺倾情,牵起白雅的小手细细打量,贊道:“不过三个月未见,便水灵至此,看着就让人欣喜。这一路的,可颠簸劳累?” 贺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白雅笑了笑:“不累,倒是佩姨定为我们此行劳心费神,小雅在此先谢过佩姨。” 白雅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装乖卖巧的道路。 “嗳,别客气!那庄子环境清雅,有几个小院落,落了两口汤泉子,泉子也不大,胜在干净温度又恰好。情儿这几天总在唠叨腰酸背痛,你前不久才移居尚书府,想必也是累极,至于林家那丫头,听说不久就要出阁了,这女子出阁前与出阁后可大不一样!上有公婆与夫君,下有一帮子的奴僕,玩乐的时间少之又少!趁出阁前玩个痛快也无妨。”说着,贺夫人又笑着补充道:“不过我们将军府呀,可没那么多规矩,早年我刚嫁过来,想去哪就去哪,直到这个皮丫头出生才开始遭罪。” 贺倾晴神色尴尬,她母亲想让白雅做儿媳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奈何她实在不忍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哪怕那牛粪产自她们将军府。 贺倾情忍不住插嘴:“母亲,您再唠叨下去就要耽误我们出行了!” 贺夫人笑意微敛,瞥了贺倾晴一眼,对身旁的丫鬟道:“俏儿,给小姐记着,刚打碎的花瓶市价二十两,在小姐的月钱里扣。”竟敢嫌她唠叨! 贺倾情一听,这还得了!她一个月的月钱统共就十两,前后还欠了白雅五十两,再被扣月例,得穷多久! 贺倾情苦着一张脸,却也知道她母亲说一不二,既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贺倾情眼睛滴熘转,突然一脸犯难道:“母亲,我有一事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贺夫人一脸嫌弃:“好好说话!让你学闺阁礼仪学了个四不像,倒是那些表里不一的学一套做一套!” 贺倾情撇了撇嘴,暗看了白雅一眼道:“哥哥半个月前去了百花楼,还让我莫要告诉您,我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告诉您为妙,免得……免得他越发不把您放在眼里。” 贺倾情这是在提醒贺夫人他儿子是个何般人物。 贺夫人狠瞪了贺倾情一眼,美目熘向白雅,见她神色无异,心感失望,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聊天兴致大减。 就在这时,似有马蹄声传来,贺倾情藉口接人携白雅遁走。 果然,马车旁站着的正是林艺蕊,还有一名极为眼生的青袍男子。 贺倾情悄咪咪地朝白雅挤眉弄眼。 白雅暗暗打量,对方穿着青色长袍,眉清目秀,书生气质极浓,确实比一脸正气的贺小将军讨喜。 白雅朝贺倾情递去一个贊同的眼神,贺倾情挺了挺胸膛,十分受用。 许是她们两颗灯泡自带光环,小情人没再浓情蜜意下去,满脸霞红地给她们见礼。一番寒暄后,那青衣男子依依不捨地上了马车随车夫一同离去。 两人旁推侧敲,林艺蕊总算松口了。道那是她娘家的表哥,名路敬文,原是过来拜师以备两年后的秋闺,不料两人竟看对了眼,成了一段姻缘。 路家乃地方五品官宦之家,本家不在阳安城。这几天,路家在阳安城置办了院子以作新居,瞧林艺蕊的神色,这婚事应是满意的。白雅与贺倾情总算放下心来。 —— 青烟裊裊,怪石林立,竹影绰绰,鸟语花香,不时还有阳光倾洒,滢水山庄虽比不得如意山庄的辽阔,也不及南庄的雅致,却清幽自然,宛若天成。 白雅瞅着头顶红灿灿的荔枝,十分心动,奈何个子太矮,目测还差半米,她十分想效仿贺倾情,像猴子一个爬上去,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可惜…… 她看了眼身上极为娇贵的蝉丝素色绣花裙,再看自己没什么力气的小胳膊小腿,觉得还是默默等吃较为妥当,幸而玉音是个爬树能手,很快白雅就吃了一嘴的荔枝。 果子、果酒、糕点、零嘴都有了,众人正准备满载而归,突闻丛林有声响。众人看了过去,发现竟是一只灰色的大胖兔子,会心一笑后往池子方向走去。 眼看人已经走远了,段祺瑞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白护卫手里的剑是否可以放下了。” 白棋“唰”的一声把长剑收起,随后是参差不齐的“唰唰”声,随行的侍卫敢怒不敢言。一刻钟前,段祺瑞想穿过丛林接近白雅,白棋带着几个暗卫突然出现,拿大半人性命作胁,让他们愣是一动不敢动。 当日有幸与段祺瑞、薛凌浩、白雅、白湄她们一同登山的侍卫骁生等人心中的怨念倒没那么深,只当是白谦不满段祺瑞这个“妹夫”,这才派白棋等人阻挠两人私会。 骁生心嘆:想不到白大人表面风高月霁,背地里竟是棒打鸳鸯的陈腐之人,段大人抱得美人归的路可谓曲折又惊险。 第159页 众目睽睽,段祺瑞很多话都说不出口,但白棋已至,今日要见白雅的愿望怕要落空了,就在他心感失望的时候,右耳微动,五十米外,竟还有一拨人! 段祺瑞神色一动,有新的不明之徒,必然将分走白棋等人的注意力,届时他若趁机行动…… 然而他似乎想岔了,白棋等人竟一动不动,脸色也无半分担忧。 段祺瑞心里一个咯噔,此事怪异。 —— 湿润的青石板上美酒、果点陈列,奶白色的云石、孔石嵌水而生,或立或卧或飞斜而出或端庄而坐,蒸汽浸染,光滑油亮,像极了上好的羊脂白玉。 白雅倚石而坐,琉璃珠子异常湿亮,瞧着比她手里的果子酒还要清澈香醇。 “竟是洋精油?”白雅稍显惊讶。 贺倾情道:“半个月前我哥因公差去了一趟百花楼,我藉此与他讨了一个封口费,听四皇子这么一说,应是我哥托他买的。” 四皇子被皇帝委以监管商贩之责,贺小将军托其买洋货,似乎也合乎情理。只是,想到四皇子,白雅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是因为曾共同生活所以两人的习惯才如此相似,还是……别有居心? 现顶着四皇子身份的究竟是何人,与现在的白谦又有何关系? 自听了玉蔻一眼,白雅越发忐忑。遂忍不住喝多了几杯。 一串串笑声响起,白雅才看过去,就被人泼了一脸的水,然后瞧见紫筝略显尴尬的脸。 “白小姐见谅,我原是要泼小姐的,不料竟泼错人了。” 白雅捋了捋额上的头髮,笑道:“不是你准头不好,主要是你小姐太狡猾了。”不要以为她不知道是贺倾晴故意跑到她附近这才连累她的。说着,白雅把玉竹唤来,两人一左一右捉着贺倾晴的手臂,朝紫筝道:“赶紧,趁她还没发蛮力,使劲泼!” 旁边的林艺蕊瞧了,幸灾乐祸:“如此好玩,怎能少了我。”说着从后面制住贺倾情,如此便不怕她发蛮力了。 贺倾情一边挣扎一边嚷道:“你们不厚道,四人合伙欺负我一个!还有紫筝,你敢泼?若你泼了下个月的赏钱别想要了!” 白雅见紫筝有些犹豫,道:“紫筝不怕,你主子还欠了我五十两,又欠了你们府里二十两,她给不起赏钱!泼与不泼没差!” 紫筝听了,一鼓作气,一勺子水直直地泼向贺倾情,贺倾情原本尚干的头髮顿时散落,落汤鸡似的。 几人瞧她那模样,顿时乐开了花。然而被当众消遣,贺倾情哪肯罢休,眨眼就拿了木勺一顿乱泼,池里惊声一片,也有奋起反抗的,譬如白雅、林艺蕊、紫筝还有玉竹,顿时泉水横飞,便连岸上玉音也不得倖免。 闹了一会儿,众人已累极,坐着又觉得渴得慌,于是果子酒一杯又一杯下肚。 那果子酒原是庄头子秘制,用的都是附近的野果子,十分清冽,入嘴也不伤喉,直到喝了好一会儿,温泉催发,酒意上头,白雅只觉得眼前似有重影。 旁边,贺倾情拉着林艺蕊喋喋不休,似乎在称赞路敬文的……美貌,林艺蕊竟还在一旁附和,顺便赞扬她未来夫君惊天的文采,优雅全无。白雅忍不住嗤笑,心嘆:这两个小妮子怕是醉了。却不知自己也有些酒意上头。 她揉了揉眉头,看着几欲脱衣的贺倾晴,对紫筝道:“你主子醉了,可不能让她闹下去,免得闹腾过了明日头疼,不如先扶她回房。” 紫筝心知自己主子的德性,醉后与贺小将军如同一辙,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再待下去恐失体统,遂扶着贺倾□□起身,不料贺倾情力气大,紫筝拖不动,白雅笑着让玉竹帮忙,两个人一起总算把人挪上岸了。 众人披上披风,然后往院子走去。 旁边的芍药见林艺蕊神智似也不清醒,忙扶着她回房,好在林艺蕊身轻体纤,芍药一个人也能架住。 偌大的池子只剩白雅一人,还有岸边的玉音,白雅百无聊赖,又喝了两杯果子酒,琉璃眼越发朦胧,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温水滋润着如玉的肌肤,肌肤粉嫩娇艷,似上等的胭脂,又似动情的娇花,所有的遐想均被隐于白色的汤泉中。 白雅懒洋洋地趴在玉石上,夕阳携了几缕暖光映在身上,舒服极了。玉臂似白绸光滑。 她拨弄着手中的杯子,双颊霞红,琉璃眼似醉非醉,醇香撩人。 突然,一双黑色祥云收边的鞋子映入眼帘。 “醉了?”声音低哑至极。 第72章 偷香贼 绮香馆 玉竹好不容易把贺倾情送回房,心里惦记着仍在芙仙泉的白雅,与紫筝道了一声后步履匆匆地往回赶,不料才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一婆子追了上来,唤道:“玉竹姑娘,请留步!” 玉竹回头,唤住自己的正是今儿一同过来的庄嬷嬷,玉竹疑惑道:“嬷嬷可有要事?” 庄嬷嬷见玉竹总算停下来了,步履稍缓,不一会儿就到了玉竹跟前,实诚道:“原是这样的,姑娘走后,小姐闹腾得厉害,紫筝姑娘劝不住,我又粗手粗脚的,好心帮一把,不料竟把小姐手臂给捉淤青了,紫筝姑娘嫌弃得紧,派我来唤姑娘回去帮忙照料。” 第160页 玉竹道:“贺小姐酒兴大,你们好歹餵她吃些醒酒汤,再不济任她闹腾,仔细不要伤着便是,待她闹腾累了自然就会睡下。”白雅和白湄曾在雅馨苑醉过,两人一开始唠唠叨叨的,然后唠叨累了也就睡下了,只这贺小姐特别得很,醉后手舞足蹈的,劲儿又大,刚刚她与紫筝架她回去弄得满头大汗,不怪庄嬷嬷一不小心就使过劲了。 庄嬷嬷犯难:“醒酒汤刚洒了两碗,我正准备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姑娘您知道我们小姐的性子,若要等她安分下来,还有得折腾!小姐除了我们几个嬷嬷,就带了紫筝姑娘一个伺候的,我着实担心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 玉竹一脸踟躇,庄嬷嬷又道:“若姑娘是因为忧心白小姐,实在多虑!刚刚我与给白小姐送醒酒汤的高嬷嬷碰了一下头,她道玉音已扶白小姐回木莲馆了,现已睡下。” 玉竹听了,再不好推辞,想着赶紧哄贺倾情喝下醒酒汤,待她安分些再回去便是。 —— 木莲馆 白雅确实睡下了,只是显然睡得不大安稳,旁边伺候的也不是玉音,而是远道而来的白谦。 芙蓉色的床褥上,只着白色里衣的人儿眉头紧皱,似深陷难以自拔的梦境中,脑袋微晃,像极了一株迎风摇曳的木莲,脖子上残留的水珠随动作滚落,映着缕缕薄红,划出暧昧的弧度,隐于绝美之域。 “哥……”也只有在梦境,她才会“回”到前世,审视自己不长不短的半生。犹记得将醒未醒之际,她矜冷的父亲说:“我们放弃。” 于是也被放弃了…… 也是,几百年的医药世家竟出了自己这么一个病秧子,活像生来讨债的,先把两族的招牌砸得响亮,后让白氏夫妇离心,确实死不足惜,唯一让她遗憾的便是待她始终如一的兄长。 白谦抚着白雅眉间的褶皱,然后把桌上的醒酒汤拿在手里,才含了一口,发现味道怪异,干脆咽了下去。又从怀里掏出一蓝色瓶子,倒了颗红褐色的药丸子,抬起白雅下颚让其咽下。 若温如钰瞧了,定责其暴殄天物。竟把有市无价的颜如丹当醒酒药用,要知道那可是宫中贵主百般求的珍品! 颜如丹不仅能镇人心神,还能延年益寿,男子用之精气蓬生,女子用之滋阴养颜。 白谦转身倒了一杯温茶,含在嘴里小心渡入白雅口中。很快,一杯茶已见底,只是床上的人似未知足,先是无意识地舔舐下唇,然后咂巴着温湿的嘴巴,床边的人也意犹未尽,忍不住扣住后脑想要更多。 缎发下,纤细的脖子被折出好看的弧度,脆弱惹人怜。香软的身子散发着果子酒的味道,与他身上的松木香厮缠,化成一股灼人心魂的奇香,焚烧着他引以为傲的自制。 掌心似生出一团火,紧紧地烙在粉嫩的肌骨上,这一刻,什么清冷无欲,什么矜贵高冷,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不容退缩的霸道,又或是徐徐图之的克制。 终于,白谦勐地握紧自己的右手,一点一点地抽离,然后是左手,正打算全身而退,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睫毛轻颤。 此时,此刻,两人面对面,他的唇,她的唇,不过一寸的距离,他的眼,她的眼,一双暗如宇宙深渊,一双朦胧似雨后水乡,相对而视。 白谦目光讳莫,俯视的姿势一动不动。 白雅睁着一双迷雾般的眼睛,一脸娇憨,嘟囔了几句后竟又睡过去了。 白谦似楞了一下,缓缓直起身,拂去白雅眼角溢出水光后起身离开。 第二日,白雅罕见早起,后来听了玉竹回话才知道原来不是她早起,而是山林里日头照下来比城里要晚,兼之贺倾情和林艺蕊宿醉至今未起,倒显得她起了一个早头。 看着与往日无异的白雅,玉竹心嘆:幸而小姐深谙克制,这才没将自己弄得仪貌尽失,自从昨夜她见识了贺家小姐酒后的仪态,她暗下决定,日后绝不让小姐贪杯! 玉竹服侍白雅洗漱后,玉音已布好早膳,白雅难得享受了一个安静的林间早晨,只惜这份安逸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时辰。 老夫人病重,卫国公府派人来寻,让白雅速速回府。白雅只犹豫了一瞬,便打发玉竹和玉音收拾东西,然后留下一封书信,主僕几人并两个贺家护卫一同打道回府。 不过半个月,白雅再次回到卫国公府,一同回来的还有原在水月庵的白婳。 “祖母身子如何?”白源在回来的路上,白谦久不见人,据闻还在宫里,府里只余她与白婳两个主子,她年纪长,只好挑起梁子问道。 府医道:“回二小姐,老夫人忧忿滞中,正气壅闭,又逢大喜大悲,冷暖失调,饮食失衡,伤脾害腑,肝木忒旺,所以一发不可收。” 白雅冷眼道:“莫大夫不妨捡些我能听懂话的来说。” 府医心神一惧,心知自己曾暗投萧惠仪之事被白雅发现了,愈发小心翼翼道:“老夫人原就心神俱损,饮食未加注意,又突染风寒,冷感内热,这才昏迷不醒。” “那她何时能醒?莫大夫可有治疗良策?” 莫大夫额间已布起密汗,若他有良策,老夫人也不至于昏迷了一天一夜,然而他身为府医,老夫人的病又是他一直照看的,若此时说自己无能为力,万一白二小姐借题发挥,这差事…… 第161页 实际上白雅并没有想那么多,她与莫大夫没有多大的仇恨,犯不着因为萧惠仪落马就落井下石。人都已经不在,难不成她还要和对方不要的臂膀计较? “你只说老夫人有没有生命危险。”白雅上前一步,逼问道。 莫大夫汗如雨下,终道:“还请二小姐另……另请高明!” 白雅已经猜到了,端看老夫人的脸色,枯黄干瘪,似还带了一点铁青,已无生气,林嬷嬷自作主张派人叫自己和白婳回来不无存了诀别之意。 白雅对林嬷嬷道:“不知父亲何时能到。”五天前白源启程前往边疆,不料老夫人突然病发。 林嬷嬷回道:“传话说明天中午。” 白雅脸色稍安,一天两天尚能熬,若十天半个月就不好说了。只是心里还是不放心,对玉音道:“你先回尚书府等着,待见了公子便说祖母病危,让他速来卫国公府,顺道问一下能否递帖子请御医亲自诊治。”文澜崇孝,某些表面功夫还是要的。 玉音应诺匆匆告退。 白雅看了眼暗自垂泪的白婳,心里不欲理会。想着刚刚莫大夫的话,面露疑惑:“祖母因何心神俱损?莫大夫道其饮食失衡、冷暖不调又是为何?” 林嬷嬷一脸踟蹰,半晌才道:“回二小姐,老夫人近日频频梦魇,有时候在梦中大喜或大悲,也不知怎的,前几日醒来后竟连红肉也吃不得,她又惯不喜鱼腥与鸡肉,遂连日吃了几天素菜,后来梦见脏东西压身,竟连被子也不愿盖了,奴婢只得等她睡了再悄悄给她盖上……” 难怪,只是老夫人这种状态与其说是病了还不如说是……撞邪,像极了话本里的恶鬼缠身。 而这恶鬼似与老夫人渊源颇深。很快,这“恶鬼”有来路了。 “不……不是我!是萧惠娴!不要找我!” “文世洳……你这个祸水……都是因为你!” “不是我的错……老爷……求求你……” 旁边的林嬷嬷一脸尴尬,白婳似听到什么惊天要闻,一脸惊悚,白雅神色稍冷,再不愿多呆,携玉竹出门透气。 人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老夫人可恨,白雅却半点不觉得她可怜,哪怕她将死之际饱受折磨,子不子,孙不孙。那是她作下的罪孽,只惜她的害怕来得晚了些。 近日压抑得厉害,唿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胸口的闷气总算消散了些,她踱步至后院,正想坐下歇息,突然瞧见一丫鬟鬼鬼祟祟地在灌木丛里扒弄些什么,然后小心翼翼地塞进兜里。 白雅朝玉竹递了个眼色,玉竹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小丫鬟脸色一白,掩面拔腿就想跑。 “站住!” 玉竹正想追过去,白雅道:“莫追,她的东西掉了,我们过去一看便知。” 原来,那小丫鬟被玉竹一喝,兜里的东西没放好,跑的时候又过于慌乱,竟掉出来了而不自知。 玉竹把黄色的油纸打开,发现里面竟是两块深绿色的香料,一脸疑惑地递给白雅。 “奴婢闻着这个味道竟像极了老夫人屋里的用香。” “确实。”白雅只闻了一下便知,这味道可比屋里的要浓烈得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味儿,霸道侵鼻,咋一开始闻着感觉还好,久而久之整个人似唿吸不畅,白雅只觉得自己不适合如此浓烈的香味。 玉竹又道:“莫非那丫鬟还是个偷香贼?香虽是好香,却胆敢偷到老夫人头上,当真树倒猢狲散,这散去的猢狲竟还如此猖狂!” 白雅突然道:“这是好香?”莫非胸闷的只有自己一个? 玉竹忙道:“奴婢可分不出什么是好香什么是次香!只知道上次陪小姐到老夫人处闻了一个时辰,晚上睡得比平常踏实,刚刚闻着也觉得浑身舒畅,不怪那丫鬟铤而走险。” 小时候白氏药业曾研制过带药效的香料,她虽没有看过,但同此香应是大同小异。 “小姐,您怎么了?”见白雅神色有异,玉竹一脸疑惑。 “回雅馨苑。” “二小姐,公子回来了!”不远处,杏儿脚步匆匆,显然是听了林嬷嬷的令前来叫唤自己。 白雅不动声色地把香块重新包好,藏入袖中,刚走了几步,小声对玉竹道:“刚刚一事,不宜声张。” 玉竹似懂非懂地点头,待两人走至门口,白雅又道:“屋里人多不便,你在外候着便是。” 玉竹只得止步。 白雅在门口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看向屋里的白谦,勉强面色如常。 第73章 佛陀草 “哥。” “过来。” 白雅脚步一顿,走了过去。 她撸了撸袖子,面色不显,瞧着与平常无异。 站在白谦另一侧的白婳十分激动,哭得难以自抑,一旁的林嬷嬷沉稳依旧,双手握于前腹,佝偻着身子瞧着罗太医把脉。 一同前来的罗太医神色凝重,号脉的手迟迟未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长嘆道:“老太君这病来势汹汹,实在惊险!” 白谦一脸平静,扫了眼站得颇远的白雅道:“有劳罗太医了。” 第162页 罗太医忙欠身道:“白大人严重了,幸而老太君发病前身子硬朗,稍后我开几服药,务必让她吃下,若明早能醒来,暂保性命无忧,若高热不退,大人恐怕要另请高明了。” 说是另请高明,罗太医乃德妃钦点的近身太医,医术之高,仅次皇上御用的金太医。罗太医此言不过是让她们做好最坏的准备。 白雅倒没多大的感觉,只是白婳的抽泣声越发明显,倒显得她与白谦十分冷漠。 白谦打发莫大夫与林嬷嬷随罗太医下去配药,一时几人静默无言,只除了似有若无的抽泣声。 不过半个时辰,林嬷嬷便把用井水隔好温的汤药端来,起先老夫人怎么也咽不下去,众人无奈,只好用强的,汤药洒了一被子,白雅等人移至隔壁厅堂,顺道晚膳。 福熙院的饭菜口味寡淡,白雅原本就站了一下午,心里又团着一腔杂绪,整个人焉焉的,吃得索然无味。 白谦扫了一眼她碗里没怎么动的米饭,神色不显,递了个眼色给清水。 饭后,林嬷嬷来禀,道老夫人已经安睡下,体温也降下了一些,白雅与白婳商议一番,决定了白雅先守上半夜,待到了下半夜白婳来换,期间若老夫人病变再相互告知。如此,既不十分劳累,也全了她们孙女的本分,至于白谦,身兼要职,如何去处,由他自行考量。 月才上枝头,白雅与玉竹两人相对而坐,听着老夫人含煳不清的呓语,想睡又睡不得。 桌面摆着几道糕点,一壶茶水并几个杯子,糕点冰冷,茶水虽温却非她心喜之茶,于是,白雅越发昏昏欲睡。 “吱呀”一声,月光随木门的开启打在她微闭的眼皮上,白雅揉着双眼看了过去,白色的身影背光而立,有如神祇降临,手里却提着一物件。 她仔细瞧了眼,才发现是个精緻的饭盒,然后肚子极为给面子地怪叫了一声。 玉竹一脸懊恼:“小姐,奴婢该死,竟让您饿着肚子。”福熙院的膳食过于寡淡,白雅吃得少之又少。 白雅笑道:“原本我就没什么胃口,许是我的胃瞅上了刚来的美食,正反抗。若你实在过意不去,不若先回去囫囵睡一觉,估摸着时辰备好汤沐,铺好床被等我回去,也好过两个人在这里耗。” 玉竹忙道:“小姐不走,奴婢也不走。”虽然福熙院也有丫鬟可使,但哪有自己实诚。 “这里又不是仅我一人,待白婳来了。”白雅语气一顿:“哥哥自会送我回去。”她觎了白谦一眼,见他未反驳,又道:“若你还放心不下,不妨换玉音来,好过你跟着我熬一夜。” 玉竹不比自己,她是大丫鬟,需要打点的事情极多,一般天才亮就要起来。 玉竹神色稍松,想着明日许不会比今日轻松,自己的身子又不是十分硬朗,睡几个时辰确实对明日的活大有益处,遂应诺悄退。 自玉竹进来,她就暗自留神,见玉竹的脸上没什么异样的情愫,白雅暗松了一口气,陡然想起坐着的另一个人,刚放下的心又悄然悬起。 “哥哥带了何物?”千万个疑惑汇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白雅想狠捶自己几下。 “芙蓉糕、金丝燕窝。” 白雅神色一顿,都是她爱吃的,她打开食盒,白色的糕子被做成梅花状,如拇指般大小,中间还带了一点丹红,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颜色夺目。她拿了一颗放进嘴里,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是尚书府的厨子无疑。 “味道极好,哥哥不妨一试。”说是这么说,她却知道白谦不喜甜食。 白谦不咸不淡地拿了一颗,咀嚼的动作甚是优雅。。 糕点不多,大多数落了白雅肚子,还有一小碗的燕窝,温饱解决了,该是问正事的时候了。 自古以来,猜忌最消磨感情,况且以白谦的洞悉,拐弯抹角非但不会显得委婉,还会让自己如同跳樑小丑。 白雅直言道:“今儿我在丫鬟处得了一物,哥哥可识得这是何香?” 说着她掏出香料包打开置于桌面。 白谦面色不改,深看了白雅一眼:“北疆有一种佛陀草,吸食如服盅药,少量可舒缓神经,重之侵蚀神智。 果然,白雅心脏轻颤,她也说不上为什么。白谦确实心狠,他有自己的抱负和考量,然后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 老夫人也并非善人,她双手沾染的罪孽远比她想像中的要多,白谦此举不管是为了文世洳还是为了其他,于老夫人而言,说得上是罪有应得。 她只是没想到白谦会直言相告,毕竟老夫人是这具身体的祖母,虽然这个祖母给她带来的只有伤害,但他又如何笃定自己不会怪他心狠手辣? 不得不说,这种信任让她心感复杂的同时又有点欣喜。白雅极为不自然地喝了一口茶。 白谦眼帘轻垂,薄唇微扬,非但没有点破她用的是自己的茶杯,还从善如流地从一旁拿过她的杯子,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 原本白雅与白婳拟定三更换人,奈何她等到四更,仍不见人影,直到将近五更,白婳才姗姗来迟。 屋里留了两盏烛灯,一盏被置于架上,一盏被置于桌面,桌子旁白谦正挑灯夜读,白雅却趴着睡得香甜,头转向没有烛光的一侧,身子紧挨着白谦。 第163页 温馨而刺目。 白婳脸上故作懊恼的表情几欲崩裂,半晌才酸熘熘道:“哥哥与二姐当真兄妹情深。” 趴着的脑袋蹭了蹭手臂,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对白婳的到来显然不知情。 白谦淡看了白婳一眼,轻声道:“既来了,便守着。”白婳只觉得白谦对自己从未如此和颜悦色,正欲搬出一早的说辞以挽回自己的失信,白谦突然起身,小心地把白雅抱在怀里,再拿起落在一旁的书,迳自出门。 “哥哥,且慢!” 白婳的声音急切而尖锐,白谦看了眼怀里的人,幸而未被惊醒,只是神色依旧不悦。 “何事?” 白婳想说怎么她才来他就要走呢,明明是都是兄妹,差别如此之大,她不服!这不公平!但想到白谦身后的权势,硬生生地扯出一抹笑,状似委屈道:“哥哥,我与您虽非一母同胞,但好歹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妹,不求您待我如二姐一般,只求您看在我失了母亲的份上,怜惜我几分。” 白谦一脸淡漠:“小雅手腕上的伤如何来,想必无需我提醒。” 白婳一怔,攥着粉拳明显色虚语弱:“以往我年幼不懂事,嫉恨二姐有哥哥牵挂,说话不知轻重,未曾体察二姐的心思,便连她轻生也是后……” “你以为你的丫鬟为何失踪?”白谦突然打断道。 白婳起先疑惑,后脸色惨白。 前去水月庵的路上绣娟莫名其妙没了踪影,她只疑绣娟不想随自己去水月庵吃苦遂偷偷熘走,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遍,也暗中找人寻过,誓要让其付出代价。然而,她从未想过绣娟的失踪还与白谦有关系! 他这是要替白雅报仇?绣娟当年便是听了她的令才去划破白雅手腕的! 白婳见鬼似的看着白谦,突然觉得对方的眼神冰冷至极。 身边的紫樱瞧了虽心感疑惑却不敢多问一句,默默地缩在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旧伤未愈,她的手臂可添不起新伤。 —— 端王府尚春园 “倒是稀客。” 端王妃手里拿着一根木棍,逗弄着吊架上的鹦鹉,鹦鹉嘴啄木棍,爪子跳来跳去,斑斓的翅膀半扬,嘴里怪叫道:“坏人!坏人!” 端王妃笑骂:“不过逗弄你几下便说我坏,仔细我把你轰出去,再不给你吃的。” “好人!好人!” 端王妃“噗嗤”一笑,终于松手,那鹦鹉嘴携木棍,往旁跳了几下,见端王妃的目光转向了他处,拍拍翅膀便飞远了。 端王妃拿过帕子,擦了擦手,而后坐在石椅上,丫鬟罗衣想给她铺个毯子,只惜被拒绝了。 “端世子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这个继子与她素来井水不犯河水。 见对方依旧端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段祺瑞也不恼,显然习惯了,直言道:“有一事我欲恳请母妃帮忙。” “恳请?既是恳请,世子开口前总该先让我感受到你恳请的诚意吧?” 段祺瑞瞧着笑靥如花的人,一声儿不吭。 端王妃欣赏了一番对方窘迫的俊脸,大发慈悲道:“罢了罢了,难得你有事求我,说说看。” 俊脸神色微僵,咳嗽了声,方一本正经道:“我心悦卫国公府白二小姐白雅,恳请母妃相助。” 端王妃挑眉,这假正经竟脑袋开窍了?只是这神色……三分腼腆七分忧愁,又是为何?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八卦,端王妃一脸兴致:“她不喜欢你?” 段祺瑞抿了抿唇,半天才吭声:“儿臣不知。” 端王妃一脸兴味:“莫非你想强取豪夺?不,不对,毕竟是卫国公府,强娶不得,那是想让我牵线?”这里的女子都含蓄得紧,不像她们行走江湖的,喜欢的直接开口,处得来就成双对,处不来……死缠烂打呗。 段祺瑞欲言又止,为达成所愿,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恳请母妃指教。”犹记得端王妃初遇丧妇的端王,据闻一见倾心,纠缠至阳安城,甚至惊动了当今皇上,后因偶然救下被刺客围攻的文世澜,携恩求帝后赐婚,堪称传奇。 众人皆以为端王娶端王妃乃圣旨所迫,一开始段祺瑞也是这般认为的,直到文家事发后端王妃远走他乡,端王一言不发亲自将人绑了回来,那神色骇人得紧。 况且,至今,端王府无二妇。 端王妃虽只育有一女,却得了他母亲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的宠与爱。 见段祺瑞又似小老头般迳自沉思,端王妃刚到喉咙的话又咽了下去,故作高深道:“听闻卫国公府老太君病重,此事急不得,容我仔细斟酌再回你。” “卫国公府老太君病重?”竟如此之巧? 端王妃瞥了他一眼,那神色就像在说,你既想娶人家,竟不知道人家祖母病重,像什么样子…… “今天一早消息就传开了,不妨再等几日。”说着,端王妃瞧着刚落地的鹦鹉,随手拿了一块糕点放在手上。那鹦鹉瞧了,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端王妃蹲着身子,把糕点放在那鹦鹉半米之外,待它将碰到糕点的时候,突然抬手,自己把糕点一口吃了。 第164页 段祺瑞:…… 丫鬟罗衣不忍直视,心里咆哮:您好歹惦记一下自己的形象啊!站在您面前的是世子而非王爷! 段祺瑞瞧着注意力明显不在自己身上的端王妃,识趣道:“既如此,儿臣先行告退。” 端王妃懒洋洋地挥手,丹寇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顺口提了一句:“这几日你的父王一直在念叨你,若你得了空不妨去看看他。” 段祺瑞脚步一顿,道:“是。” 客气得紧。 瞧着段祺瑞不带一丝犹豫的背影,罗衣道:“娘娘,世子好不容易来一趟,您怎么就把人往外推呢?”王妃没有嫡子傍身,又与世子的关系疏远得很,这如何是好啊? 端王妃起身拍了拍手道:“这孩子别扭得很,你待他太好,他还不自在,还不如轻描淡写,省得他回去又纠结好半天。” “那这忙……” “这忙得帮,石头好不容易蹦出一朵花来,我总不能辣手摧花,不过,得仔细谋划谋划。”听闻白谦对他这个胞妹极为看重,若是旁人,她有八成把握,亦可当场允下,换作白谦…… 她得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第74章 挨打 几日后,老夫人的身子大好,却依旧欠妥,整日缠绵床榻,白雅不得离去。 早膳后,她照例到福熙院看望老夫人,在路上与白婳狭路相逢。白婳神色微变,那种变化不像是往常的厌恶或嫉恨,而像难以启齿的忌惮,瞧得白雅一脸疑惑。 福熙院 “老夫人,二小姐和三小姐求见。” 正被鲍淑瑗逗得发笑的老夫人听了,笑意微敛,旁边的鲍夫人瞧了,眼中精光闪烁,竖着耳朵拨弄着手边的茶盏。 老夫人半晌才道:“让她们进来吧。”小丫头忙去门外通传。 白雅与白婳两人还在门口就听到了难掩的娇俏声,果然,跪在老夫人膝上的正是鲍淑媛。 三天前,老夫人本家胞家来人,来的便是她的侄夫人与她的一双儿女。侄孙子鲍运城年十六,道是来阳安城求学,以备明年的秋闱,侄孙女鲍淑媛年十三,陪鲍夫人前来给老夫人解闷。 胞家乃商贾之家,往日老夫人自持身份贵重,最忌旁人说她商贾出身,平日极少与本家的人来往,今儿大病一场,鲍夫人一腔热忱携子女前来倒是让她暖心不少。 “给祖母、鲍姨妈请安。”白雅与白婳行了个简礼。 见老夫人神色恹恹,鲍夫人抢先笑道:“都是一家子,行什么礼?在我们那,可不兴这些。” 老夫人听了,眉头轻皱,却也未多言。 白婳止不住嘲讽:“鲍姨妈是商贾,自然不知道大户人家最看重的便是礼仪,别说您是长辈,若今儿兄长在此,我见了也是要行礼的。” 白雅侧看了她一眼,原以为她转性子了。 跪在老夫人膝上的鲍淑媛听了,神色一僵,白婳与白雅均年长于她,白婳此言讽刺的是谁不言而喻。 鲍淑媛咬唇暗看了老夫人一眼,奈何老夫人垂眸不语,倒是鲍夫人频频给她使眼色,只得起身一脸不情愿地行礼,心里却想着:与自己一般大,却受这么多礼,也不怕折寿。 白婳瞧着一脸扭捏的鲍淑媛,满心鄙夷,她最看不上这些打着看亲戚实际来攀权趋势的势利小人。 老夫人不咸不淡道:“坐吧。”显然近日两人轮流侍疾让她备感尊荣,不忘端起往日祖母“威严”的架势。 白雅猜想林嬷嬷定未把老夫人梦魇吐真言一事告诉她,否则她不会高高在上得如此理所当然。 白婳瞧着歪坐在榻上的老夫人,眼眸划过仇恨。 若不是这老妖婆一点也不帮称,她何苦会错过三皇子?若非她三番五次祸水东引,她的母亲又怎么会被父亲休离?只惜这老不死的又活了过来,依如今情势,若她一直好下去,父亲恐会再次把自己往水月庵赶。 既然她回来了,就别想再赶她走!白婳的眼中划过算计。 鲍夫人瞧着如花似玉一脸贵气的两人,心里很不是滋味,状似开玩笑道:“从前只闻卫国公府三位小姐乃天人之姿,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可把我们媛儿都比下去了。” 鲍淑媛从两人进来,眼睛就止不住打量。胞家乃当地首富,又是最大的税户,便连地方官也礼让三分。鲍淑媛身为嫡女,私以为容貌不俗,不料一个照面就被比下去了,特别是那一言不发的白雅,端着一脸清高,便连她身上的衣物,头上的钗子也比自己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鲍淑媛毕竟年幼,脸上的嫉妒一览无遗,白婳极为明显地打量了鲍淑媛一眼,眼中的不屑直看得她面红耳赤,方道:“表妹心性不俗,我们可比不得。” 言语中的嘲讽再明显不过,老夫人只以为她嫌弃鲍夫人母女商贾之身,强势道:“婳儿,你姨母与表妹远道而来,不可无礼。” 白雅心道:这里怕最看不上她们的,便是同出自胞家的你罢。 白婳道:“祖母说得是,只是我近日听了一言,心里十分不解,特前来请教祖母。” “有话直说。” 竟开始不耐烦了。 第165页 白婳看着不为所动的白雅,忍不住拉她下水:“事关您梦魇一事,相信二姐同样心存疑虑。” 白雅浅笑道:“确实。” 白婳以为这样就可以捉住老夫人痛脚?想得简直不要太天真,但她乐得看戏。 老夫人脸色骤变,一旁的林嬷嬷见状道:“老夫人,前不久您吩咐要给鲍小姐和鲍公子裁几件新衣,绣娘刚到,这……” 老夫人沉吟了片刻,鲍夫人极有眼色道:“既然来了,总没有再来一次的理,城儿虽不在,他衣服的尺寸我却是知道的,我去说一声便是。” 老夫人这才淡声道:“既如此,你们便先过去吧。” “嗳!”说着,鲍夫人携鲍淑媛一同离去了,脚步还带了几分难掩的急切,看得老夫人一脸不痛快。 白雅不自觉地用帕子擦着唇边本就不存在的水渍,压了压喉咙,心道:难怪以前老夫人不待见胞家,如此吃相,看着一点儿也不像首富。 见胞家母女走远了,白婳继续道:“孙女在侍疾的时候,祖母曾语带惊恐,提到“因是贤妃娘娘胁迫”字眼,我听了不明所以,还请祖母解惑?” 白雅乐得给老夫人添堵,补充道:“祖母也曾屡次提到“母亲、堕胎、哥哥、永苍”等言,孙女亦十分不解,当年您可是有苦衷?不然怎会说是您……连同贤妃将哥哥送去永苍的呢?”说着白雅忍不住红了眼。 老夫人心感不妙,后脸色铁青,把茶杯一掷,怒道:“你们……你们两个白眼狼!我何曾说过这样的话?这十几年来我待你们如何?竟趁我病重,神志不清,不过听了片面之词就合伙把污名都往我身上扣,是想活生生气死我好一劳永逸不成?”说着,老夫人咳嗽不断,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林嬷嬷见状把茶杯递过去,不料茶杯被老夫人一扫,即刻落地,溅起的碎片刚好划过她的手背,白雅只感一阵刺痛。 白婳幸灾乐祸:“二姐,你的手……” 老夫人惊愕抬头,果然,雪白的手背被划出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鲜血很快蔓延,让本就不严重的伤口看着十分骇人。老夫人突然想起静和太师的话:她与白雅相剋,两个断不能同时出现在一个屋檐之下。 许是心有所感,她突然觉得胸口十分烦闷,又适逢两人道破了她梦魇一事,怕纠缠下去对她更为不利,遂按着胸口,一副受惊怒极的样子,咳嗽连连。 林嬷嬷抚着老夫人的胸口,道:“两位小姐不如先回去,老夫人身子才有了些起色,可经不起怒啊!” 白雅需回去包扎,皱着眉跪安离开。 白婳瞧了只好跺了跺脚,一脸不甘地退了出去,心道:这老不死的,不仅脸皮厚,还诡计多端,且等着! —— 白雅的伤并没有十分厉害,只看着渗人,血一擦,剩了一道红痕。 然而,玉竹见白雅近日连连在福熙院受气,忧心忡忡,午后便“怂恿”白雅出来逛街解闷。 “小姐,我们到了,便是这一家。” 白雅抬头看了过去,宝珍楼,大门修得十分雅致,瞧着确实不凡。 果然,一进去,竟发现别有洞天。 “这位小姐,里面请。”单看白雅的衣着与气度,伙计便知来者乃贵客,遂直接把白雅等人带上了二楼。 一路上来,墙边挂着几匹精美的布帘,壁上嵌着大小不一的夜明珠,趁得光感十足,让人惊嘆。 见白雅面色如常,伙计忙道:“不知道小姐想看些什么?左边是新到的布匹,右边是各色的饰物,后面还有刚上岸的洋货,我们店,卖的可都是珍品,质量在阳安城那是首屈一指的!” “便看看你们这边的洋货吧。”用惯了白谦不知打哪来的精品,她有些审美疲劳,想看些新鲜的。 “小姐您真有眼光,我们这儿的洋货,可是整个阳安城最全最精的,您看了保管满意!” 久违的推销,若搁在前世白雅许会感到厌烦,但放在这儿,也不知怎的,竟觉得十分有趣,难免对这里的店家生了几分好感。 伙计打开一匣子珍珠,热情道:“小姐您看,这是海水珍珠,个个圆润饱满,个头还差不多大,别在衣服或鞋子上别致又不落俗!” 确实,如指盖大小的珍珠在烛光刻意营造的氛围下一个个亮如灯泡,白雅在耳边比划了一下,道:“有没有小一些的?”她不缺别在衣服上的,道缺一对耳坠。 “小姐是想用来做耳饰?我们这还有一批小的,只是量不多,小的这就给您拿来。” 白雅客气道:“有劳。” 被卖主这般礼貌对待,伙计原本十分的乐意变成了十二分,跑腿也跑得格外利索。 “这盒珍珠我要了!”这边伙计前脚才走,那边又上了来几个人,显然这里的服务是一对一的,只是对面的卖家似乎来头不小,衣着瞧着与众不同,便连口气也十分不同凡响。 不待白雅把珍珠递给她旁边的伙计,一丫鬟打扮的女子蛮力夺了过去,那力道扯得白雅伤口发痛。 白雅脸色不虞,对方似乎霸道了些。抬眸看过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红衣少女,鲜红对襟薄纱长裙,一层又一层地裹着少女玲珑有致的身体,头髮被编成精緻的小辫子披散在两肩,精美的黄金珠花盘旋于顶,配上那鲜活灵动的眼睛与精緻的麦色小脸,满满的异域风情。 第166页 异域公主?听闻拿鲁大将被贺小将军射杀,拿鲁灵香公主与五皇子前不久携使臣来朝代表谈判。 涉及到国政,不宜惹事。 白雅不动,她身后的玉竹和玉音敢怒不敢言。 对方瞧了,很是得意,然而触及白雅那身皮肤,深邃的大眼微眯,一脸不痛快。 就在此时,去拿珍珠的伙计回来了。 “小姐,您要的珍珠拿来了!这匣子珍珠比刚刚的更亮,最适合您这样白皙娇嫩的皮肤!”伙计从后头寻了珍珠直奔白雅,没有注意站在一边的灵香公主。不然看着对方同样拿着一匣子珍珠,再配上那张麦色的脸,许不会说“白皙娇嫩”四字。 白雅笑着接过,又道:“多谢,劳烦你先把我刚刚在楼梯边看的那匹流光蝉丝梨花布包好,我稍后一同拿走。” “好咧,小的这就去!” 然而,不待伙计走远,凌厉的鞭子席捲而来。 “啊!” 随着一声滚落,鞭痕触目惊心! 第75章 挡箭 “想走?好大的狗胆!”说着,长鞭如毒蛇缠上地上打滚的伙计,狠辣凌人! “啊……”楼板“嗤嗤”作响,锦匹与珠宝齐飞,落了满地奢华。不过几下,瘦小的身子鲜血淋漓,旁观的伙计见了忙扔下手中之物拔腿就跑,不料被女子身后的丫鬟截住。凌厉的巴掌响起,又一伙计被甩飞落于白雅脚下。 “小姐当心!”玉竹连忙护着白雅后退,杏眼圆瞪,敢怒不敢言,玉音则站于白雅左上方,小脸绷紧,也是怒极。 白雅红唇紧珉,捏着帕子冷声道:“姑娘好大的气性!” 只听“哼”一声,鞭子拐了个方向朝白雅袭来,势如破竹,众人大惊失色! 就在这时,一抹黑色的幽影闪现。 不过眨眼间,鞭尾落入来人手中,只见那人勐然用力一扯,红衣女子不敌,竟被扯飞向前,险些扑倒在地。 同时,一抹浅蓝色的身影携四人悄至,立于楼梯一角,其中两人小心将伤者搀扶下楼。 “放肆!我乃拿鲁香玉公主,你们哪来的狗胆,竟敢对本公主动手!”香玉公主看着一片炽红的手掌,美目几欲喷火。 “不知宝珍楼的伙计犯了何事,竟劳公主如此大动干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闻公子如玉。这玉,可比白谦那枚冷玉要暖和得多。 就在白雅打量那蓝衣公子的时候,那蓝衣公子同在打量她,更确切地来说是在打量她身上的衣饰。 “你是何人?”见说话之人品貌不凡,香玉公主眉眼的睥睨稍敛。 “我乃宝珍楼管事温如钰,宝珍楼一概事宜,皆由我负责,同样,宝珍楼一概过错,皆由我承担。” 香玉公主突然指着白雅轻抬下颚道:“那她呢?她纵奴行兇,这责任你可要担?” 温如钰看了白雅一眼,和煦道:“宾客至上,这位小姐既然来了宝珍楼,便是在下的座上之宾,这责任应一同担当。” 白雅只回了对方一个疑惑的眼神,猜想这人什么来头,似不惧权势。 香玉公主嗤笑道:“好大的口气!在拿鲁,冒犯王族判以五马分尸,要想英雄救美,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风流命!”她平生最恨这种色胆之徒,那女的不过长得好看些就巴巴地往上凑,简直丢尽了男人的脸面! 温如钰摇头淡笑:“只惜在下想做个风流鬼怕也做不成,公主可知文澜同样有律例,皇族犯法与庶民同罪,公主当众行兇,怕难逃其责。” “荒唐!不过区区贱民,我乃远邦王族,携盟约而至,你们文澜皇还能为了几个贱民让我伏法不成?简直就是笑话!” “贱民?”温如钰笑得愈发和善:“公主可知,您欲鞭挞的可不是什么贱民,而是当朝卫国公府嫡出小姐,亦是重挫您拿鲁的白大人白谦的胞妹,公主这一鞭子,知道的人说是误会,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挑事报私仇,至于携盟约而至,不觉得可笑吗?” 拿鲁之所以投降,原因有三,一是五年前白源大破拿鲁要塞,拿鲁人财失了近三分之一;二是白谦提议,退境三分,以沙河为界,大修护城河,隔绝文澜与拿鲁一切往来,断了拿鲁人以物易粮的可能;三是拿鲁闹旱,无以易粮,欲挺进文澜边界,其将领被贺小将军一箭射杀,人心惶惶。 听罢,香玉公主捏着双拳狠瞪了白雅一眼,便连她身后的随从奴婢亦一脸不善。只见她的丫鬟突然上前,在她耳边细语,香玉公主听了,如获免死牌,狷狂道:“你文澜有求于我拿鲁,却如此待客,当真让我等大开眼界。” 温如钰听如此狂言,笑意微敛,只是不语,身后的人却显然少了一个。 白雅默扫了他一眼,道:“作为东道主,我们向来好客,只是文澜有一言,客随主便,断没有为了客人而勉强主人的理。” “我们拿鲁最讨厌你们文澜说个话还要拐弯抹角,今日你既得罪了我,便要承我的怒气!”话未落地,香玉公主已推开身边的随从,从侧腰抽出一把软剑,直指白雅。 现身的护卫脸色一沉,把人牢牢挡住。匆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竟是羽林军,来者七人,挤在双方中间,为首的却是许久未露脸的段祺瑞与贺小将军。 第167页 “是你?便是你杀了铁汉将军!”香玉公主的仇恨急速转移。 贺小将军皱眉道:“胜为王败为寇,香玉公主的心胸忒小了些。” 习惯使然,贺小将军随段祺瑞步伐站在白雅身侧,守候的姿态一目了然。 香玉公主瞧着语气怪异:“原来她是你的相好,既成王败寇,你杀我拿鲁大将,我杀你爱人,如此也公平。”说着,刀刀狠厉,原本尚算宽敞的二楼瞬间变得拥挤。 名布珍宝碎了一地,温如钰瞧了也不阻止,反而不动声色地看着白雅的一举一动。 段祺瑞不欲参战,想捉着白雅的手带她离开,冰凉的刀柄横出,来自那不知名的护卫。 段祺瑞面露不悦,一瞬不瞬地看着白雅,白雅秀眉轻皱,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进展成这般……尴尬,她自认身清影正,对方却误会已深。 真是一言难尽。 前有打斗,旁有玉竹玉音,后乃锦墙,中间还夹着段祺瑞和暗卫,白雅心悸不安,又不敢贸然离开,免得让羽林军分心或让对方有机可趁。 白雅朝段祺瑞道:“谢端世子及时赶到,只是我这边已无碍,端世子不妨帮贺小将军一把,好提前将她们制住。” 段祺瑞却油盐不进:“贺小将军武艺非凡,无需我掺和。” 武艺非凡?白雅瞧着被打得节节后退的香玉公主,心里点头附和。 然而,再高强的武艺也难敌冷箭突袭,就在贺小将军欲一脚踢飞香玉公主的时候,一根冷箭突然疾速穿窗而入,险险擦过正打斗的贺小将军,看得白雅心惊肉跳。 然而,她光顾着提醒贺小将军,不察又一冷箭被放出,没了贺小将军挡着,冷箭竟直直地朝她肩膀袭来! 白雅避之不及,正打斗的婢女目光狠辣,勐踹玉音一脚,玉音迅速稳住身子,但还是撞到了白雅,白雅身子一歪,原本朝肩膀而去的冷箭将抵达胸口。 暗卫欲掷剑挡箭,不料段祺瑞速度比他更快,一个迴转,已把白雅抱于怀中。 “噗嗤”一声,冷箭没入段祺瑞后背,段祺瑞飞快地推了白雅一把,原来,那箭头竟穿透了他的身体,突出的箭头差点儿就要刺伤白雅。 鲜血突涌,白雅脸色煞白。 “段……段祺瑞”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替她挡箭?! 疼痛让段祺瑞置于白雅肩上的双手隐隐用力,殷红的血从唇角滑落,段祺瑞牵强笑道:“无……碍……” 突如其来的沉重险些压弯了白雅的腰,她握了握拳,最终认命般抱着段祺瑞尽可能让他不要下滑。玉竹与玉音两人一左一右架着段祺瑞,暗卫却再不敢分心。 正打斗的韩宇瞧了,红着眼欲脱身上前,却被赵鹏一把挡住,韩宇不明所以,待瞧清段祺瑞身下一脸慌乱的白雅,似懂非懂,懂后恍然大悟,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命丧拿鲁婢女刀下。 少顷,香玉公主被贺小将军制住,同样被制住的还有她的六名随从与一名婢女,双方都受了小伤,只除了遭冷箭埋伏的段祺瑞。 “香玉公主这齣名刀暗箭,我等总算见识了,还请您随下官走一趟。”贺小将军看着大敞的窗户,难得一脸严肃。前脚已有人前去查探,只怕对面人去楼空。眼下还有更重要的。 “来人,速带段大人回端王府!” 段祺瑞尚未完全昏迷,握着白雅的肩膀一动不动,温如钰瞧了,一脸玩味,玉竹与玉音却如临大敌,顾不得冒不冒犯的,两人拼死掰开段祺瑞的手。 身上同被染了一身的血,白雅的脑袋一片空白,甚至嗡嗡作响。她怕极了,泪水如决堤江流奔涌而出,掺着斑驳的血迹,十分狼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抹冷银色的身影降落于身前。 白谦神色峻冷,目似玄铁,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见她的琉璃眼光彩不再,眯了眯眼,半抱着她离开。 温如钰瞧着两人的背影,眉峰紧皱。 —— 尚书府景芊苑 白谦把她的泪一俱抹去,力道之大,蹭得白雅脸颊发疼。 “疼……”她侧首避开,嗓子沙哑。 脸上的力道稍松,神色却依旧峻冷。白谦突然抬起白雅的脸,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原本清澈无痕的琉璃眼此时一片氤氲,为谁氤氲? 为的是段祺瑞。 他抚着她的眼角,如抚娇贵的丝绸,目光讳莫,嗓子沉如磁铁,又如暗泉过境:“白雅,你的眼泪,是愧疚使然,还是……悲意难掩?” 话落,眼底蛰伏久矣的暴戾几欲破土而出! 第76章 撕破脸皮 愧吗?当然。她与段祺瑞非亲非故,对他的情谊亦从未放在心上,他却能捨身相救,然而,情不起,何以还? 悲吗?有一点。这里,君王将相为尊,市井百姓为卑,草菅人命更是常态。她想远离漩涡,漩涡偏近身来,结果躲过了飞箭,却躲不过人情。人情急至,伤彼损己。 与其说愧且悲,还不如说感动而不安。救命之恩不得不报,否则良心难安。段祺瑞所求她心知肚明,但她无法说服自己因为感动而做出违背自身意志的决定。 唯愿段祺瑞伤势无碍,他的所求亦非自己所想。 第168页 “小姐,东西已收拾妥当,景芊苑大小事宜亦已吩咐下去,可要启程?”玉音推门而入,轻声道。 白雅抚着杯子的手一顿:“世子可回来了?” 问完,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玉音道:“回小姐,未曾,小姐可要等世子?” 白雅不语。昨晚两人莫名其妙僵持了近一刻钟,白谦的怒意不加掩饰,对于他的问题,她难以启齿。直到他拂袖离去,清水道他竟连夜去了端王府。 堂堂尚书大人何曾如此失态?知道他的去向白雅更止不住胡思乱想。 玉音瞧着白雅的脸色,似乎从起床后一直不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使然。玉音又道:“若小姐想等世子回来也无妨,奴婢这就去沉风苑与清水说一声,待世子……” “不必。”白雅突然打断,迎着玉竹诧异的目光起身,扭头环视一圈后率先出门:“走吧。” 玉音瞧着白雅的背影,不由得想起昨夜白谦离去的身影,竟出奇地相似。 主僕两人人刚至前门,突然瞧见一陌生的丫鬟与月雁似在拉扯,白雅惊疑,不由得看了半晌。 突然,那不知名的丫鬟双眼一亮,越过月雁蹿到白雅跟前跪说道:“奴婢是端王府的丫鬟罗衣,奉惠阳郡主之命把帖子亲自送到白二小姐手里,还请白二小姐收下。” 说着,罗衣把手里皱巴巴的帖子递到白雅跟前,白雅迟疑了两秒,终接过。 端王府惠阳郡主岂不是段祺瑞同父异母的妹妹段诗韵?前不久段诗韵及竿,刚得了惠阳郡主的头衔,突然下帖子给自己,莫非…… 白雅当众打开帖子,只见里面写道:荷香销晚夏,青湖映彩霞,巧月初七近,邀姝明月湖畔试射虎。 射虎是猜谜的意思,段诗韵竟邀自己十日后乞巧节与她至明月湖猜谜,然而,她原以为是要邀她上府探视段祺瑞。 白雅不由得问道:“不知端世子可有大碍?”不问心里总像压着一块巨石,这里男女虽非大妨,却也忌讳流言蜚语,她着实纠结要不要上门。 罗衣有条不紊道:“世子身子已大好,太医道再修养半个月便可出门。郡主特让奴婢转告小姐,世子救人乃大理寺少卿本职,依着世子的性子,当日若换做旁人亦会拼死相护,小姐大可不必耿耿于怀。” 这话说得漂亮,若白雅推辞不去,可不就是耿耿于怀? 白雅把帖子递给玉竹,郑重道:“替我给你家郡主回话,便说感谢她相邀,届时不见不散。” “诺。” “小姐……”月雁欲言又止。 罗衣伶俐道:“帖子既已送到小姐手里,奴婢这就告退。” 直到罗衣走远了,白雅方道:“是世子让你拦着的?” 月雁“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触底:“请小姐恕罪。” 白谦的令,别说是月雁,便连她有时候也反驳不得。白雅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恕你无罪,起吧。”说着抬脚上了一旁的娇子。 玉音面露踟蹰,復看了月雁一眼,随后上轿,驱车的依旧是南叔。 马车才停,玉竹已在石狮旁等着。亲自扶了白雅下车,与白雅边走边小心说道:“小姐,奴婢今早听了一个传闻。” 说是传闻,但能从玉竹嘴中说出的大多是事实。白雅疑惑道:“什么传闻?” 玉竹小声道:“老夫人慾让老爷娶继室,老爷却打算扶正柳姨娘。” 白雅心想:那老夫人岂不是气死?柳姨娘与文世洳交好,平日不邀宠不恋权,唯一在乎的白湄也已出嫁,如此无欲无求之人怕不会买老夫人的帐。 “日子可定下了?”,白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 “着人看过了,说三日后是良辰,但听着似不打算大办。” 白雅换了一套素色舒适的衣裳,方道:“祖母如今模样,先不管是真是假,父亲总该顾忌些。” 玉竹听了,惊疑道:“小姐,您……您的意思是老夫人的病是……是假的?” 白雅摇头:“猜的。” 她只知道近日老夫人屋里再没焚香,这几日脸色大好,说话也利索了,如此状态怎么可能还下不了床?许是想拖住白源谋划些什么。 玉竹一脸不忿:“若非老夫人的病一直不见好,小姐又何苦每天去福熙苑受气?”在玉竹看来,每天侍疾,对方还是个百般挑剔的主,可不就是受气? 白雅扶着钗子的手一顿,不知怎的就想起白谦来,若不是要伺候老夫人,此时她恐怕还在尚书府。 白雅突然道:“昨日让你办的事可办妥了?” 玉竹一愣,才反应过来白雅说的是哪一桩,道:“已经打发人送过去了,用的是卫国公府的名义。” 白雅心稍安:“如此甚好。” 段祺瑞因救她受伤,虽然不知怎的竟没有流言传出来,但她总该有所表示,只好从尚书府讨了些珍贵药材再以卫国公府的名义送出,之所以以卫国公府的名义是因为她不希望白谦和段祺瑞过多牵连。 两人均是新生的权臣,接触过频难免惹人猜忌,白雅料想白谦也是这么认为的,不然昨日不会动怒。 第169页 然而,昨日白谦之所以质问她,当真是因为她与段祺瑞的牵扯事关他仕途? 不得真相的白雅始终觉得心中藏了一根刺,她一直以为她与白谦后来的关系是较为纯粹的,没有那么多条件,也没有那么多利益,只彼此相伴。 她似乎该相信他,只是他为什么拂袖而去呢?白雅拧着帕子思索,似乎有什么从脑海划过,却在她将捉住的时候陡然被断。 “二姐姐在吗?”白雅抬头,现在卫国公府如此唤她的独鲍淑媛一人。 “小姐,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鲍家小姐统共找了您三次。”玉竹在白雅耳边小声道。 白雅突然想起某些不太美妙回忆,道:“让她进来吧。” “二姐姐总算捨得回来了,可等苦媛儿了!” 白雅起身招人坐下,笑问:“表妹找我有何要事?” 鲍淑媛歪头看了白雅一眼,腼腆道:“听闻二姐姐诗书了得,媛儿自知见识短浅,琴棋书画一概不精,厚着脸皮请二姐姐亲教。” “表妹有所不知,早年我在庄子修养,也只上过两年学,与从小便启蒙的你们相比实在说不上知识渊博,表妹怕找错人了。” 鲍淑媛一脸崇拜:“二姐姐过谦了,大哥哥是状元郎,听太姑姑说您的诗书由他亲授,又怎会差呢?莫非……莫非二姐姐嫌弃我?”说着眼眶儿微红。 好一个“娇憨”表妹!白雅解释道:“并非嫌弃你,只是祖母病重,我实在没心思风花雪月,若表妹想学得紧,不妨与姨母或祖母说一声,阳安城不乏有名望的女先生。” 鲍淑媛腹中早已备好草稿万千,万万没想到漏了老夫人病重这一说,被堵得脸色微僵。她没心思风花雪月,那找她风花雪月的自己成什么人了? 鲍淑媛讪笑道:“二姐姐说笑了,我也只是突发奇想,太姑姑病重,学习一事待太姑姑病好再说也不迟。”说着,鲍淑媛朝书架子看了一眼,小心翼翼道:“只是许久未沾书未摸字儿,我心痒难耐,二姐姐能否先借我几本?好歹让我解解馋。” 书架上的书都是些闲书,之所以没带走是因为白雅没有看第二遍的兴致,遂说道:“可以。” 话落,鲍淑媛颠颠上前挑书,共挑走了五本,主僕两人捧在怀里厚厚的一沓,两人又闲扯一番,后一同起身至福熙苑看望老夫人。 一天未见,老夫人的病”似乎又加重了,脸色异常难看。白雅猜想应是被白源气的。 白雅照例端汤奉水,旁边的鲍夫人和鲍淑媛责负责聊天说笑。白婳依旧姗姗来迟。也不知怎的,这几天她对老夫人似不大上心,倒是对鲍淑媛横挑鼻子竖挑眼,身体力行表达“嫌弃”二字。 老夫人端过药碗突然道:“听闻你在宝珍楼与香玉公主起了争执,害得端世子遇刺,可有此事?” 鲍夫人听了心口一跳,“害得?”这得有多不喜才能说出这诛心的词?老夫人当真病煳涂了,白雅再不济身后还有白谦,她儿子的仕途还指望他呢! 鲍夫人扯起一抹笑:“姑妈您这话说得……想必雅姐儿也不是故意的……” 老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我要听她说。”鲍夫人脸色讪讪,一番好意闹了个不痛快。 只听白雅一脸平静道:“香玉公主在宝珍楼鞭打无辜百姓,我不忍其受害,说了几句,因而起了争执。至于端世子的箭伤,确实因我,若不是他临危拉我一把,恐怕我现不能站在这儿。” 老夫人把药一推:“煳涂!香玉公主是什么人物?拿鲁携协约而来,这事满朝已闹得沸沸扬扬,你偏为一己之私撞上去!至于那端世子,更是皇上的宠臣,偏因你受牵连。不过短短一日,你不仅让卫国公府没脸,还让文澜没脸!” 好巧不巧,药洒在了白雅手上,幸好不是十分烫,白雅把药碗递给白婳,拿了帕子擦干,方道:“不知祖母有何高见?是让我在被香玉公主欺凌的时候忍气吞声,还是对受害的国人视而不见,又或者在冷箭袭来的时候一动不动,一死百了免得牵连无辜?” 鲍夫人听了只想拍手叫好,白婳亦一脸幸灾乐祸。 “你……你!反了!反了!这就是你对祖母说话的态度?”老夫人颤着手指指着白雅一脸怒意。 总是这般,一旦自己理亏便拿长辈的身份强行施压,蛮横无理,也只有白源那样的人才能坚定不移。 不是不够孝顺,而是已经看透了。对于有的人,礼让不仅不会让她收敛半分,还会演变成理所当然。 白雅一边起身一边说道:“诗书有言: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因而我与三妹日夜侍疾,轻易不敢怠慢,就怕愧对亲人二字。然诗书又言: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母亲“意外”身亡,其中的缘由经祖母“亲述”,我与哥哥已知晓。母亲应是无怨的,谁让她是卫国公府之妇,侍奉祖母视为她的职责,命赔了也罢,但做儿女的我们却做不到。哥哥年幼丧母,白雅却与亲母无缘,这其中的痛,祖母可曾体会?” 话落,她直直地看向老夫人。许是因为郁气压胸,许是因为她腻烦,装模作样演戏什么的,她不想奉陪。 第170页 老夫人一没生她,二没养她,三没教她,倒是先害文世洳失了性命,再害白谦远走,后逼死“白雅”,如此长辈如此孝义,她不想遵循,也不打算替“白雅”遵循,至于名声,若老夫人不怕晚节不保,一同没掉又何妨? 白雅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自愿深陷“鱼死网破”,概因老夫人提到昨日之事。 没被怼不知道,经老夫人这么一骂,噼里啪啦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压抑已深。 “你……你……咳咳……”老夫人显然气急,林嬷嬷舒缓了好一会儿方顺畅下来。稍稍平静后又瞪着一双厉眼,几欲吃人:“你母亲的死与我何干?你莫要含血喷人!” “三妹以为呢?”白雅转而询问白婳。 白婳罕见地沉得住气,怯怯说道:“祖母呓语时,我与二姐同在,听得一清二楚,意思没差,祖母还说了不止一次,便连母亲……萧氏当初被休离的背后之事也有提及……”说着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若祖母不信,尚书府还有证据,您可要……” “荒唐!”看着鲍氏母女两人惊骇的目光,老夫人连忙打断,指着白雅一句话也说不出:存心的,她这是存心当着她母家的面让她没脸! 老夫人老脸发疼,指着白雅与白婳道:“林嬷嬷!把她们轰出去!” 林嬷嬷神色微愣,慌忙上前,十几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见老夫人如此失态。 “说起来,我与二姐也是同病相怜。”与她一道的白婳说道。 白雅淡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三妹有病,我可没有。”说完,再不看她一眼,携玉音等人回了雅馨苑。 玉竹瞧着白雅的背影,总觉得今日的小姐似披了件带刺的衣裳,怪犀利的…… —— 雅馨苑 白雅百无聊赖地剪着架子上栀子张扬得有些肆意的枝丫,“咔嚓”一声,枝没了,又“咔嚓”一声,叶没了,再“咔嚓”一声,连花也没了。玉音与玉竹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言。 眼看那剪子就要碰到拉扯着枝丫的纤纤玉竹,玉竹连忙制止:“小姐,当心!” 白雅恍若回神:“当心什么?”待看到右手的剪子正怼着自己的左手,一脸后怕地松手,剪子被玉音拿了去。 “小姐何必伤神?夫人的事已成事实,老夫人如此行事不过是因为心虚,她不想见您,咱们还不稀罕呢,还落得个轻松。”玉竹只以为白雅在为下午之事伤神。 白雅牵强一笑,真不好意思,她想的和玉竹说得完全不是一回事。 玉音觎了白雅一眼,状似不经意提道:“小姐,既如此,咱们可要回尚书府?” 白雅把剪子重新拿在手里,笑不露齿:“不回。” “咔嚓”一声,枝叶满地。 第77章 乞巧 三天后,卫国公府弄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宴席,说是宴席,实际不过寥寥数人,只是卫国公府后院总算有主家人了。 宴席后,鲍家母女突然请辞,老夫人百般挽留,奈何母女两人去意已决,道鲍家已在西街置好院落,她们好搬过去照顾刚拜师的鲍家公子。 只是鲍家母女前脚才走,卫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们却已经议论开了 “外人常道,商人重利,以前我还没放在心上,现发现说得竟极在理!”圆脸丫鬟秋玉感嘆道。 另一个脸长目狭名唤红云的丫鬟听了,忙放下手中的衣服,左右窥探,见无人方道:“可不是!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听了都觉得脸燥得慌,更何况是她们!人家原就是来攀亲故的,可没想过攀老夫人这般佛口蛇心的!要我说,鲍夫人那是真真的聪明!” 还在收衣服的盛菊听了,也放下手中的活儿,忍不住插嘴:“老夫人再不济也是卫国公府的老太君,任凭外头流言蜚语,也不过名声难听一些,只要不出卫国公府,还不是她说了算,老太爷不在,便连老爷也无法,这鲍家母女怎么就聪明了?” 红云戳了一下盛菊不开窍的脑袋:“说你蠢你还闹我!你想想,这鲍夫人几年不来一次,偏生就赶着鲍公子拜师的时候来,你当真以为她为的是看望老夫人?沿川距阳安城起码要半个月的车程,说是特意,不过是奉承罢了,为的还不是说得好听些好为鲍公子谋前程!众所周知,老爷在阳安城人脉通天,若讨得老夫人欢心,老爷断没有不帮忙的理。只是现老夫人晚节不保,若她再巴结,那不就成沆瀣一气了吗?要知道仕子大多人品贵重。鲍夫人赶着离开,可不就是怕老夫人的名声耽误了自家儿子的前程!” 盛菊抚着额头,一脸老实道:“按你这般说,莫非世子也是因为避讳才没出现在柳姨……夫人的宴席上?” 昨日白谦确实没回卫国公府。 提及白谦,云红脸颊微红,辨析道:“世子这般人物,可不像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定是因为他不想见老夫人,这才不回来!”说着下颚轻抬:“换做是你,见了杀母仇人心里可痛快?若是我,早扑上去杀之后快,哪怕同归于尽!” 第171页 盛菊拼命摇头,许是红云的脸色过于严厉,吓得后退了几步,心想:她可不敢杀人,若谁杀了她母亲,她也只敢躲得远远的。 然而盛菊仍带疑:“可二小姐却在宴席上,这……又作何解释?” 秋玉听了忙道:“这我知道!是福熙院的明瑛告诉我的。几日前二小姐与老夫人闹了一回,二小姐侍疾的时候亲耳听到了老夫人的呓语,说老夫人命人在先夫人的参汤里掺了活血的药物,便连世子之所以离国也是老夫人撺掇老爷做下的决定,老夫人起初还不承认,后三小姐竟也帮着二小姐,老夫人脸皮过不去,把两位小姐撵出福熙院了!” 其余两人听了啧啧称奇,红云道:“三小姐与二小姐向来不对付,竟也帮着二小姐说话,想来事情是真的。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红云是管事的女儿,会识字,读过几本薄书,盛菊一脸艷羡,虽听不大懂,但听着便是个有水墨的。 秋玉又道:“这二小姐当真心善,竟不计前嫌给杀母仇人侍疾。” 盛菊眼中的崇拜明显取悦了红玉,红玉忍不住又出狂言:“按我说,这二小姐不是心善,是可怜!若她当真心甘情愿侍疾,又何必挑破这陈年烂芝麻的事儿惹得老夫人动怒?更何况老夫人是什么德性?早年对她不管不顾,下人剋扣雅馨苑的口粮,也没见她吭声,我前不久可是听说了……”说着,红玉左右看了眼,小声道:“早前二小姐不是割腕自杀吗?听福熙苑的人说,那是老夫人派人做下的,这事老爷也是知道的,但孝道压着,没法发落老夫人,遂把二小姐送远,就怕老夫人再害……” “闭嘴!还不快跪下!” 三人勐地回头,待瞧见老夫人与林嬷嬷等人,惊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直求饶。 老夫人的脸色委实不好看,甚至还有几分骇人,也不说话,只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哪来的妖言惑众,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编排主子!” 盛菊与秋玉吓得瑟瑟发抖,倒是红玉支吾道:“回……回嬷嬷,是……是外头的传言,我今早去买丝线,从外头听到的。”也不知道老夫人听到多少,只绝口不提刚刚的狂言。 林嬷嬷暗看了老夫人一眼,见她没个表示,擅作主张道:“来人,把她们各打二十大板关进柴房,听候发落。” 待林嬷嬷把人发落了,老夫人才厉声道:“查!都给我好生查一查,看这些歹毒的流言究竟是从哪来的!” 林嬷嬷唯唯应诺,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流言可不只卫国公府这一桩,外头传得可多了,只是老夫人身处后院不知道罢了。 傍晚,三皇子府管家亲自送了请帖过来,道半个月后乃三皇妃南宫嫣然的生辰,设宴三皇子府,特邀国公夫人携眷出席。前不久,三皇子与三皇子妃大婚,浓情蜜意的,生辰自然要大办,按理说,以三皇妃的身份,请帖邀的理应是卫国公府地位最高的女主人,而不是一个由姨娘扶正的继夫人,奈何无论是送帖子的人还是收帖子的管家都似遗忘了老夫人这一号人物,若是平常,众人只觉得三皇妃不知礼,只是搁在现在确是人之常情。 于是,福熙院的瓷瓶又碎了一地,老夫人再次缠绵床榻,白源依旧忙前忙后,中间见了老夫人两次,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夫人再没有找白雅和白婳侍疾,倒是翠萍来慰问了好几趟。 眨眼乞巧节到了,白雅换了一袭月白色的復纱叠裙,带了一对上次宝珍楼管事亲赠的珍珠耳坠,步履至明月湖赴段诗韵的约。 拱桥一头,白雅远远就瞧见了同样一身轻纱的段诗韵,一身橙黄在明火下明艷俏丽,只是站在她身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丫鬟。 “白雅见过惠明郡主,郡主万安。” 段诗韵虽只比她大不了几个月,身份却是拔尖的,只是出门前端王妃早有吩咐,她不好与白雅生疏,忙亲手扶了她起来,笑道:“你我年龄相仿,犯不着如此多礼,今日又是乞巧,我约的是姐妹可不是臣女。” 白雅心里稍安,看语气不像是来找茬的,希望可以愉快游玩。 “以往在宴席上倒是见过几次,那时候便觉得雅儿妹妹容貌淑丽,今儿一见,倒是应了那句“远见不如近瞧”,不怪府里的哥哥念念不忘。” 白雅面色稍赤,不是害羞,而是尴尬,只得顺着问:“劳端世子挂心,不知端世子身子可大好?” 见白雅尚知道关心段祺瑞,且神色真挚不似作假,段诗韵心里仅存的一点不适也消散了,笑得越发舒心:“他乃武者,底子实,已好得七八,过不久你就能见到他了。” 听段诗韵的语气,像是她很想见他似的,两人又叨叨絮絮闲扯一番,步行至岸边,因今日是乞巧,岸边停着十来艘花船,还搭着精緻好看的花梯子,船头挂满了红色的锦绸,不乏贵公子小姐在上面穿梭猜谜。 去年乞巧节白雅因身子不适错过了,今儿一见,才发现别有一番趣味。 路上两人碰到了好几个千金小姐,还有得了白雅秘信刻意前来“碰巧”的贺倾情,于是原本一对一的“约会”愣是变成了群游。 这边,段诗韵拿着手里的红绸,似在冥思,冥思了片刻仍不知思绪,看了闺友一眼,復又看向似在与贺倾情说话的白雅,道:“这有一个谜,我瞧着竟没个思绪,雅儿可知?” 第172页 白雅一愣,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呢?但还是拿过红绸,只见上面写道:于无声处听惊雷,打一词。 并不十分难,听闻段诗韵文采不俗,不应该猜不到才是,然而白雅依旧脱口而出:“不同凡响?” “诶!小姐说得极是!”说着店家忙把一条狭长的红色丝带递给白雅,白雅瞧着十分不解。 一旁的同游的礼部尚书嫡女卢浅妍瞧了,解释道:“乞巧节的猜谜自有规矩,视丝带多少论奖,二十根起兑,集的丝带越多,兑的奖越好,去年我和韵妹妹集了六十条,得了一根洋朱钗,款色瞧着十分不错。” 白雅听了心里暗道:原来套路是不分时代的,在这里要揭一条红绸,需以五十钱相易,要得六十条,可得花不少银子,得一个好看一点的朱钗也不为而过。 只是,猜谜玩的是兴致。白雅将丝带递给玉竹,跃跃欲试,不为奖赏贵贱,得个彩头也好,只是要猜够二十个谜,委实多了些。 “若小姐们想得好一点的奖却又不想猜那么多谜,倒还有一个法子。”店家瞧着众人的打扮,只以为是商机,说道:“前几日我们得了一批洋货,特用作今天乞巧节的头筹,小姐们只要付三两银子,任拿二十根红绸,只要全猜对了,就可以从中挑一物。” “二十根?这不简单?我们这儿不乏才女,玲珑,给银子。”贾贞臻。 店家忙解释道:“小姐您误会了!我说的全猜对是仅限一人或一男一女组成的一对儿,可不是一群!若来了像小姐们这般的才女,我……我这不亏死吗?” 店家这话听了没毛病,还顺带奉承了一下她们的文采,段诗韵掩嘴笑道:“可不是亏死,阳安城不乏才子才女,若你任由她们猜,明年怕就不敢来了。” 店家忙附和道:“小姐说得是,我们俱是小本生意,每年就指望你们赏点消遣银钱,可亏不起啊!” 贾贞臻听了,仍让丫鬟把银子递给他,还多给了三两银子,看架势是要和段诗韵一同猜谜拿奖。贺倾情瞧着也一脸心动,怂恿着白雅掏钱,友情贊助她猜谜,白雅看着好笑,却也依言给了店家六两。 段诗韵密切关注着两人的动作,瞧着白雅仗义的举止,心里点头:贺家小姐性子最是直爽,又像极了她兄长惯嫉恶如仇,两人这般要好,料想白雅的性子也不差,心里对母亲的决定不由得贊同了几分。 只是,二十个谜谈何容易?店家不蠢,谜语难易参差不齐,很快,众人解谜的动作慢下来了,有的在冥思,不想前面破的谜白白浪费。有的在挑选,企图揭个能解的,而白雅在第八个便卡住了,百思不得其解。只见上面写着:春色妍丽歌玉盘,打一词。 玉盘指的是圆月,只是春色妍丽?何谓春色妍丽? “花好月圆。” 白雅听了,惊愕抬头。 第78章 绣莲 公子如玉,亭亭而立,像极了湖畔的小叶榄仁,清雅隽秀,还带了点潇洒。 见来了几个贵公子,开口的还是其中长得最是好看的,店家忙堆起笑容:“公子说得极是,谜底正是“花好月圆”!只是这位小姐的谜,还得由她自己猜,公子若帮腔,那就坏规矩了!” 白雅看了过去,为首的是白谦,然后是温如钰、丰一行及白棋等护卫,白雅极自然地看向白谦,恰好撞上他清如寒潭的目光,她嘟囔着嘴撇过头看向湖面。 两人好几天没见了,是不是在冷战,白雅也说不清,再见却莫名其妙尴尬。 旁边的温如钰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边扇扇子边笑道:“或一人,或一男一女,店家,这如何就坏规矩了呢?” 白雅暗道:原来他们一早就到了,恐怕便连她纠结的神色也看得一清二楚,突然觉得更尴尬了。 “公子说得没错,只是……敢问这位公子与这位小姐……”涉及女儿家的清誉,店家不敢乱言。 “自然是……很好的关系。”温如钰语出惊人,丰一行一副便秘地看着他。 不待众人反驳,店家自以为麻利道:“恕在下眼拙,既如此,还请公子小姐双双破迷。”温如钰是宝珍楼的管事,店家是见过的,与他同行的不是贵公子就是皇商,这面子得卖。 白雅听了正欲解释,然而不待她澄清,白谦已拉下一条红绸递予她,白雅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温如钰只瞧着白谦的脸啧啧称奇,丰一行正想凑上去,突然脑袋瓜子被人狠扇了一下,丰一行怒目回视:“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我就不敢动你!” 两人的孽缘是在渝州救灾的时候结下的。 温如钰扫向不远处将到船边的一群人,扯着丰一行的衣领后退,一脸戏嚯道:“跟爷走,爷往你们东边的慈善堂再扔几个臭钱。” 丰一行双眼一亮,也不挣扎,任由温如钰扯着自己上了另一艘船。 —— 福熙院 “绣莲!不要杀我!” 老夫人双脚一蹬,弹坐起身,豆大的汗水划过满是褶子的额际,双目圆瞪,大口大口地喘息。 屋里昏沉沉的,只留了一盏烛火,似有风拂过,火苗不安分地跳动着。 第173页 “来人……” “淅淅索索”的声音从侧室传来,不一会儿,林嬷嬷披衣上前,手里还拿着一杯水。 老夫人起身呷了一口,问:“里面添了何物,喝着似有甜香。” “是天锡草,对嗓子好。” 老夫人听了,这才把余下的水喝了,喝毕,一脸疲倦道:“你办事,我自放心,现什么时辰了?” 林嬷嬷把空杯放回桌面,又仔细看了眼沙漏,答道:“刚将戌时,您是要起来还是继续歇息?” 老夫人砸吧着嘴:“起罢,左右我也睡不着,倒是有些饿意,你让人传些吃食罢。” “诺。”林嬷嬷出去了一趟,然后拿了根新的蜡烛,在原先的蜡烛上点燃,很快,屋里亮堂一片,林嬷嬷小心把烛台放在桌面,满是风霜的脸泛着黄光,端着一脸平静。 老夫人瞧着林嬷嬷半明半暗的脸,不知怎的就忆起刚刚梦中的鬼脸,皱眉道:“你先下去吧,待传膳再进来。” 林嬷嬷恍若未闻,迳自走到床边,熟练地扶着老夫人起身,又往她身后垫了两个软垫,摇头道:“若您再梦见绣莲,奴婢不在您身边,心里总不踏实。” 老夫人神色一僵,不悦道:“你听到了?” 她以为林嬷嬷是个聪明的,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听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早就一清二楚。 “奴婢耳尖,听了好一会儿,只是奴婢在您身边十几年,您该放心才是。” 老夫人方提起的心稍放,只是底子都让人瞧见了,哪怕这人是林嬷嬷,脸色仍十分不好看。 老夫人有心探林嬷嬷所知深浅,淡声道:“除了绣莲,你还听到了什么?”刚刚梦中的内容她不大记得了,故也猜不准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奴婢听到的不多,知道的却不少。”林嬷嬷将手规矩地握于腹前,一瞬不瞬地看向老夫人,看得她心里面露不悦,才一脸平静道:“您让绣莲给先夫人参汤中下药,绣莲依言行事,但因先夫人对她有恩,她十分不安,您怕她的异样惹来老爷的怀疑,故谴她出府办事,再买兇杀之灭口。” 老夫人一骇,眼中闪过杀意。近日的流言蜚语却也只是流言,她私以为真正有证据的只白源一人,白源身为她亲子,自然不能将她如何。她万万没想到林嬷嬷竟知道得如此之多,若被有心人拿捏,林嬷嬷又是她的贴身嬷嬷…… “您多虑了。”林嬷嬷一语道破:“此事哪怕烂在我的肚子里奴婢也不会多说半字。不为主僕一场,也为奴婢那可怜的姐姐,奴婢又怎么会置她的名声不顾?” 老夫人倏然一惊,直愣愣地看着林嬷嬷,磕巴道:“你……你说什么?” “初来乍到,奴婢曾与您说过,奴婢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然而,这世上,谁会生而孑然一身?” “奴婢原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姐姐,幼时奴婢身子弱,她自卖入府,伺候贵人左右,将所得的银钱给了一户老实人家,让他们养育妹妹成人。只惜……” “因为贵人做贼心虚,杀人灭口,这份情在妹妹来不及报的时候便生生没了。” 老夫人一脸惊骇地看着林嬷嬷,哆嗦得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奴婢的姐姐被杀的时候见的正是抚育奴婢的那对夫妇,然后他们一併被杀了。” 林嬷嬷不急不缓,娓娓道来,以往老夫人觉得她稳重,遇事不乱,今儿瞧着却惊悚万分。 “你一早就知道了?然后潜伏至今?”说着,老夫人的身子忍不住往外探去。 林嬷嬷点头,又给老夫人掖了一下被子,生生阻止了她的动作:“您还是好生坐着吧,今儿乞巧节,我把外头的人都打发出去了。” 老夫人挣扎着起身,嚷了几声,果真没人应声,下半身被林嬷嬷压在被子下,不一会儿便挣扎得浑身发软。老夫人瘫坐的床头,一脸惊惧:“你……你作甚?这里是卫国公府,你要以下犯上,你也活不成!” 林嬷嬷眼中蓄起寒光,又起身把仅存的一点香块也点了,待香菸裊裊,深吸了一口,方道:“我确实想让您死,想了整整十六年,只是不急,总不好让您死得不明所以,去了地府不清不楚的,又怎生请罪?” 说着,沉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屋里烛火微晃,长夜漫漫…… —— 花船上,白雅猜谜猜得不亦乐乎。 身边多了一个大才子,不亚于开挂,白雅又挑了几条红绸,遇到猜不到的习惯性瞅向白谦,白谦稍加提示,得了方向的白雅很快就猜到了,然而有的却怎么也悟不出来,故又忍不住求助白谦,白谦再三提示,就在她将恼的时候才痛快地给出答案,店家的笑越发牵强。 厮磨一个半时辰,两人才合力把二十个谜都破了,瞧得贺倾晴和段诗韵等人一脸艷羡。至于温如钰和丰一行,早不知道在哪里玩乐去了。 白雅和白谦拿着红绸随店家入船舱兑物,贺倾情早已放弃,紧随白雅身后凑热闹,只见桌面被摆了一块大红锦,红锦上陈列着十几件精緻的物件,有未曾见过的胭脂水粉、玉扇、洋精油、朱钗等,瞧着确实精巧。 第174页 贺倾情捡起一个金铃铛,摇晃着觉得十分有趣,问道:“店家,这上面的物件卖不卖?”猜谜是没指望了,但她花银子买总成吧! 店家赔笑道:“承蒙小姐看中,只是这上面的物件儿,今儿不卖,等今日一过,剩下的会转卖给各店铺。小姐若是看上了,不若先留个地址,若这铃铛今晚没被人挑去,我着人送上贵府?” 贺倾晴与白雅面面相觑,看来她们还碰上了一个有原则的店家,难怪他把物件摆在船舱内而不是船舱外,不然碰上不好说话的,权钱威压,恐不得善终。 贺倾情脸色讪讪地放下金铃铛,她还打算给她新得的爱马挂上,然而,说起新得的爱马……她偷看了白谦一眼,扯了扯白雅衣袖,小声道:“小雅,你哥哥不是才得了一匹御赐的汗血宝马吗?不若给它添上?”自己的爱马得不到的东西,她十分乐意给别的宝马添上,反正看着赏心悦目。 白谦新得了宝马吗?白雅疑惑地看向白谦,白谦道:“拿鲁向朝廷进贡了十匹汗血宝马,我得了一匹。” 原来如此,只是这消息竟是贺倾晴先告诉她的,不知怎的,白雅觉得心里有种异感,藉故拿起那金铃铛仔细瞧着。 店家忙道:“小姐们真有眼光,这金铃铛是西域那边传进的,挂在窗橼,别有一番趣味。” 白谦瞧着那金铃铛半晌,皱眉道:“过俗,不适。” 白雅点头,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抱歉地看了贺倾情一眼,把铃铛放下。又扫了一眼,发现了一根玉簪,孤零零地躺在角落。 白雅拿在手里,玉簪简单极了,没什么花纹,里面似还带了玉絮,白雅在头上比划了片刻,道:“就它吧。” 花里花俏的,还不如简简单单的一根簪子。 店家一脸欣喜,比起旁的,这玉簪算是普通的,也没其他洋货讨喜,正想接过簪子包起来,微泛冷意的白手横出。 白谦把玉簪捻在手里,白雅的目光忍不住看向那骨节分明修长如艺术家的手指,原本看着还算顺眼的玉簪突然失了颜色,她情不自禁地揉弄着自己的手指,就在她低头的一瞬,另一只白如寒玉的手附上她的左脸,头皮一凉,微凉的玉簪斜斜得插在半挽的发上。 白雅抬头,白谦的拇指恰好落在她的耳垂上,凉凉的,就像夏日的一片雪花,白雅扭了扭头,像一株在雪地上迎风而颤的小花,然而脸上的大手却未像从前般识趣收回,而是顺着她的动作转而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胭脂斜飞,突如其来的接触让白雅红了脸,她正想把白谦的手拿下,白谦却先她一步,手掌微敞。 白雅一愣,上面躺着一条细长的红线,许是从绸带上粘下来的。 “……谢谢。” 她抬手扶着新插的玉簪,脖子微歪,耳边的珍珠坠子微晃,趁得皮肤越发晶莹可口。 白谦喉咙微紧,忍不住咳嗽出声。 便在这时,白棋突然上前,在白谦耳边低语,白谦看了白雅一眼,白雅不明所以。 突然,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看穿着竟是卫国公府的小厮,只见那人一脸慌色跪在他们面前,哭腔道:“世子、二小姐,老夫人……去了!” 第79章 相马 “冯大人,这便是拿鲁上贡的汗血马?” 冯大人乃宫中马司,见问话的是贤妃娘娘的得力太监吴公公,岂敢托大?忙正色道:“正是,吴公公是来相马?” 前不久拿鲁上贡了十匹汗血马,传陛下旨意,皇子们各得了一匹。 “杂家眼拙,御赐之物矜贵得紧,可不敢相!是娘娘听闻殿下和皇子妃要来,着杂家来传话。” 冯大人只以为他是奉贤妃之命过来打点的,笑道:“吴公公过谦了,娘娘受陛下隆宠,恩赏不断。公公常伴娘娘左右,见过的相过的好物多如牛毛,眼前不过几个畜生,得你相看还是它们的造化。” 然而,相看谁不能?难的是据为己有。 闻此,吴公公眼皮轻撩,掐着尖细的嗓子道:“如此杂家可要长长眼,回去好把这汗血马的威风说给娘娘听。”说罢,迳自走到马厩前。 生人近身,群马扬蹄嘶吼,唬得吴公公连连后退。 “好傢伙!竟长得如此健硕,瞧着比平常的马还要威武!” 冯大人也不附和,只笑不语。说得再好听,他一个六品马司,向来看不起这些没孙子还狐假虎威的阉人。 不一会儿,萧瑾瑜携南宫嫣然缓缓而来,身后跟着侍卫两人,奴僕数人。冯大人忙给两人行礼问安。 萧瑾瑜屈尊亲自扶他起身,冯大人受宠若惊,殷勤地领着两人相马。 “果真名不虚传,不愧为骏马!”萧瑾瑜由衷感嘆。汗血马并不罕见,却只有出自拿鲁大草原的汗血马方能日行千里,勿怪父皇忌惮,拿鲁擅驽马,且多的是不怕死的马背枭雄。 “常道骏马配英雄,汗血马与殿下岂不是绝配?”南宫嫣然华衣加身,双目含春,笑看抚着马鬓的萧瑾瑜。 萧瑾瑜尔雅回笑:“也道英雄配美人,皇妃可是在自夸?” 南宫嫣然俏脸羞红,一双含情目无处安放。萧瑾瑜揩了一把她娇嫩的脸蛋,笑出了声。她只专心绞着手里的帕子,唇角微弯,秋瞳脉脉。 第175页 婚后,风流倜傥是他,贤淑静雅是她,蜜里调油则是他们,南宫嫣然心底的不安早被幸福沖淡。 萧瑾瑜一一抚过昂然而立的骏马,明知故问:“怎的只剩七匹?” 冯大人道:“有三匹已经有主了。其中一匹属四殿下,昨儿相走的,一匹属端世子,早朝后相走的,还有一匹属翁老将军,刚刚才相走。除了前面被相走的三匹,还有两匹也是定了的,金棕色那匹是留给陛下享用的,旁边棕红色的则是白大人相好了的,其余的随殿下挑选。” 萧瑾瑜只抚马不语。 南宫嫣然随冯大人的指向看去,便连她这个门外汉也瞧出了几分门道。金棕色那匹最为鲜亮,颜色贵重,视为尊品,棕红色那匹却是最乖张的,自他们进来一刻也没安分过。她却知道,萧瑾瑜看着温文尔雅,却嗜马,尤爱降烈马。 见萧瑾瑜神色讳莫,南宫嫣然心思一动,柔声道:“海棠经雨胭脂透,如此漂亮的颜色妾还是第一次见。殿下前不久才说要教妾骑射,妾苦寻久矣,未得良马,岂知良马俱在皇城。” 冯大人神色惴惴,但瞧三皇妃看向的方向,莫不是相中了白大人的马? 见萧瑾瑜迟迟不说话,南宫嫣然暗捏帕子,既忐忑又觉得面上无光,佯装失望道:“莫非殿下不舍?” 萧瑾瑜接过帕拭手,长身玉立,端着一副矜贵高雅的模样,摇头笑道:“非不舍,只怕烈马难缠,若皇妃一不小心有个好歹,纵是十匹汗血马也赔不起。” 一旁的冯大人听了,只觉得话里有话,思及甚恐。 南宫嫣然只以为自己猜对了,笑得甚是娇俏:“妾惜命得紧,殿下若真心爱护妾,何不亲自□□待驯服了再给妾使?” 萧瑾瑜扫了眼躁动的汗血马,矜雅的笑意自嘴角漫开:“皇妃甚得我心,既是皇妃所愿,为夫又怎会拒绝?”说罢,看向一脸不安的冯大人。 南宫嫣然神色稍松,会心一笑。自此她在三皇子府的地位将只高不低。 冯大人一脸犹豫,磕巴道:“殿下,这……白大人……”一个是受陛下倚重的能臣,一个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人选,竟看中了同一匹马,这如何是好? 吴公公皮笑肉不笑道:“白大人独具慧眼,竟与皇妃相中了同一匹马,实乃他的荣幸。” 冯大人不敢贸然开口。听着似是皇妃相中的,然而他脑袋再不灵光也知道皇妃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吴公公这是提醒自己尊卑有别,白大人再得宠也越不过尊贵的皇子与皇子妃! 然而,别看白大人平日一脸淡漠,却也非善桩。其行事果断,作风狠辣,原本四分五裂的工部到了他手里竟被理得服服帖帖,那些劳民伤财满载民怨的工程转到他手里竟也成了造福于民的天大好事,身负圣宠与民声,也是不能得罪的主啊!虽说尊卑有别,却又有先来后到一说,三皇子此举,实属不厚道。 冯大人只觉得骑虎难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冯大人刚刚可是在犹豫?我纵读史书,却从未听闻有哪朝的三品官员能凌驾于皇子之上。”南宫嫣然温柔似水的声音一针见血。 冯大人霎时脸色惨白,吓得五体投地:“下官不敢,皇妃娘娘误会了,下官只是在想该如何与白大人言明,并无质疑之意!” 萧瑾瑜漫不经心地理着马头上的鬓毛:“这等再正常不过的事冯大人竟还要思忖半天,冯大人这官当得可真尽职。” “下官失言,恳请殿下和娘娘赎罪!”冯大人只觉得项上人头岌岌可危。 便在这时,萧瑾瑜手下的马躁动不已,只见他凤眼微眯,徒手扯着马鬓狠狠下拉,骏马欲扬蹄嘶吼,头上的手却一动不动,半晌,烈马不得不低下头颅,马蹄下泥沙横飞,乱了一地。 众人无声,冯大人只觉得后嵴凉意渗人。 半晌,萧瑾瑜施恩道:“起吧,这马还得劳烦冯大人。”说完,也不等冯大人起身,带着南宫嫣然迳自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冯大人才起身,擦了一把额间的汗,胖脸满是油光,缓了一会神,火急火燎地打发小五子把马送到三皇子府。 不明所以的小五儿面露惊讶:“大人,这不是白大人护卫选好的那匹吗?” “闭嘴!”冯大人厉声打断:“从现在开始,这马属三皇子,不可乱言。” 小五儿自打嘴巴,听闻白大人与安王不和,连带与三皇子的关系也十分微妙,前几日还因慈善堂一事在朝上“争锋相对”,三皇子此举莫不是故意让白大人没脸?然而,白大人大修慈善堂,让鳏寡孤独不至于饿死街头,却是个好的,如此想来,三皇子的“夺马”之举,莫名让人不喜……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见小五儿傻愣着不动,冯大人气急。他才受惊,见不得这匹屡受青睐的汗血马,十分惧怕它又被哪位皇子或大人相中,夹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再好的马,染上了麻烦,那是如瘟神的存在,冯大人巴不得它赶紧消失…… —— 端王府 青衣推门而入:“主子,皇上御赐的汗血马已着人送至马场,您可要一试?” 第176页 段祺瑞擦拭佩剑的手一顿:“不必。” “围猎主子不打算用汗血马?”虽说新马不如旧马,但毕竟皇上御赐,又逢与拿鲁一较高下之时,用汗血马胜算许大些。 “不用,围猎用岚风。” 汗血马四肢修长,虽奔跑速度快,耐力也不差,但皮薄毛细,不禁打斗与刀伤,且他已习惯坐骑岚风。 “是。”岚风与主子出生入死,又极富灵性,弃之可惜。 “只是那汗血马如何处之?” 白剑归鞘,段祺瑞道:“送予王妃。” 青衣神色一正,再不多问。 半晌,段祺瑞又道:“可有消息?” “并无。” 听罢,段祺瑞盯着挂在墙上的剑,一瞬不瞬。 “再探。” “不,我亲自去。” 玉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或许被摆了一道,白雅根本就没有求助于他。然而,无论是风云岭,还是他替白雅挡箭之后,又或是乞巧那晚,屡次接近均无果,是谁的手比不言而喻,他只是奇怪,白谦为何三番五次阻止自己与白雅想见。 按理说,他身份不差,刚好手里还有点让人觊觎的权势,若白谦是个有打算的,不该反对两家联姻才对。 白谦的态度让他不得不多想,还有玉蔻的未尽之言,段祺瑞隐隐觉得,似有什么是他忽略了的,而这,事关他能否得到白雅。 既然暗卫近不了尚书府,他决定亲自查探。 —— 雅馨苑 距离老夫人病逝已有半个月余,除去头七前早出晚归、三拜九叩,直跪得白雅膝盖发青,至今未愈。日子过得倒不艰难,新夫人和善,卫国公府有条不紊,倒是祥和。 她是前几日回的尚书府,只是白谦公务繁忙,一直不得见,她非但不觉得惋惜,还觉得有些庆幸。 若卫国公府死气沉沉的,白婳动作不断,时不时刺自己一把,清水还一直围在她身边打转,她可能暂时不会回去。 白雅俨然忽略了,如今,对尚书府她已用上了“回”字。 尚书府风景依旧,景芊苑的新植的鲜花已开放,其中她最喜欢的玫瑰灿烂尤甚,一股风吹来,大把大把的香气扑鼻而来。 白雅让玉竹剪了几支放桌面,和着花香,沉沉入睡。 火红的玫瑰就像一汪炽热的火海,藤蔓将她紧紧缠绕,束在落满了玫瑰花瓣的木床上,一动不能动。 突然,一条异常灵敏的花藤缓缓攀上她的膝盖,时轻时重,伴着难掩的粗粝,带起一连串的鸡皮疙瘩。 花藤只游离了片刻,再离开的时候已留下一股清凉,就在她暗松一口气的时候,脸颊微痒,然后是一抹温热,从眼皮划到耳际,再到双唇,一点一点地汲取着她口中仅有的唿吸。 睫毛轻颤。 为突然的唿吸不畅。 挣扎无果,她欲唿声求救,檀口才启,陌生的气息带着难掩的炽热强势入侵。 她倏然睁眼! 第80章 毒马 松木香霸道侵鼻,尔后是蛮肆掠夺。 她撑着手臂,好不容易才隔开一点距离,双手就被捏置身侧。胸膛似铜墙铁壁,她只觉得极度缺氧,作恶之人却纹丝不动。 “唔……” 牙龈相碰,铁锈味从口腔漫开,黑眸深处划过一道嗜血的猩红,本捏着她脸颊的手转而移至脑后,吻不浅反深。 咸涩的泪水没入口齿、,黑眸危险而深邃,半晌,白谦缓缓退出,勾起的银丝暧昧且缠绵。 琉璃眼水花突涌,双唇微启,睫毛颤颤,泪珠点点,羸弱惹人怜。 早在安王府,她险些被萧晋彦强迫的时候他便知道,华衣贵饰加身的白雅精緻非常,让人心感赞嘆,身处逆境楚楚可怜的她却似荒漠中含苞待放的花骨儿,让饥渴的旅人忍不住辣手摧之,细细咀嚼,然后吞之入腹。 白谦一手撑在床缘,一手轻拭她难掩泪意的眼角,动作温柔如初,只除了眼底那抹放肆的欲-念与不加掩饰的意柔未尽。 白雅轻喘,声音俨然支零破碎:“你……你疯了?” 黑眸比刚刚又暗了几分,白谦轻笑,缓缓地在她的唇边印下一个吻,眼皮轻抬,攫着她的目光,沉声道:“疯?白雅,我是谁,你比旁人清楚。且三个月了,你早该想通。” 想通什么?原本她因着之前段祺瑞一事耿耿于怀,待他也不似以往热络,而他迳自忙活,忙完老夫人的葬礼忙工部的事,哪怕他守丧半个月,每天依旧有人来找,久而久之两人竟疏远起来,若不是她不想在卫国公府天天对着白婳,恐还因赌气不愿意回卫尚书府。 如今,他却突然与她说让她习惯? 白雅突然想起风云岭那场梦,水目圆瞪。 原来她只是怀疑!因梦境过于真实,也不敢深究。毕竟若是梦,说明她心有所想,若非梦,心有所想的便成了他,她不敢想,也不敢承认或求证,就怕突然打破些什么。 然而,当真到了这么一天,她果然不知所措。她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而他,因为这个知道,逼着自己正视。 毋庸置疑,白谦俊美不凡,胸怀经纶,让她由衷敬佩。她曾想自己何其有幸得他庇护,却从未想过对他动心,不仅仅因为她们是他人眼中的兄妹,还因为怯懦。她早就窥破了他谪仙表皮下的野心,心知白谦极有可能莅临高位,这样的人她要不起。 第177页 白雅眼中的挣扎一目了然,黑眸波光暗涌,白谦轻抚梨花带雨的脸,慢条斯理地抹去碍眼的眼泪,缓声道:“天庭或地府,不过一念之间,我们彼此相缠,既心生情愫,不坏天道与人伦,为何不能相守?” 磁语低囔,清冽又灼热的唿吸便在耳际,她看着那双黑如深渊的眼睛,只觉得里面似有漩涡,诱她沉沦。 此时的白谦,妖冶非常,俊脸惊艷绝伦,她恍若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沉重的同时带了一丝丝痛意。 他执起她仍带颤意的手,放在唇边细细啄吻,一语道破:“你并不反感我的碰触,且除了我,再无旁的男子能让你心安。” 若有,告诉他,他绝对不会放过,就像刚刚不知死活的段祺瑞。 “我……”她突然不知所措,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算计好了的,恰到好处得让她情不自禁想要听从…… 她不反感白谦的碰触,有没有那个可能…… “小姐……” 白雅惊得骤然收手,眼中迷雾倏散,狠吸了一口气,俨然在压抑心底的冲动。 白谦漠然垂眸,眼底寒光飞掠,冷冽骇人。 —— 自捅破了那一层薄纱,白谦的每一个动作都让她不知所措。 兄长的面具不再,曾经的种种与亲情无关,她竟觉得自己“负债纍纍”。先不说他好吃好喝供着自己,单是他的庇护就让她陷足已深。 她惊觉自己掉进了一个胡同里。 后退是诡谲多端的人心。白谦乃权臣,政敌不少,她曾受他庇护,没了他恐寸步难行,手无寸铁的自己极有可能沦为靶子。 前进却是未知。两年的相伴俨然成为依赖,白谦俊美不凡,这样的人若是夫君,简直就像捡了个大便宜。然而,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爱情。先不说自己究竟喜不喜欢他,单是他的身份与手段就让她忌惮。纵观歷史,敢问有哪位尊者曾执守一人? 理智告诉她不能沉沦,情感与现状却在推着她往前走,简直进退两难。于是,白雅很怂地遁了。 中秋将近,已嫁作人妇的林艺蕊邀她与贺倾晴上百道寺上香祈福,原本白雅是不愿的,不是忌讳守丧,而是跪了几天腿脚不便,唯恐上山折腾,凭白拖累了她们。 现她反悔了。 一大早,主僕两人从侧门上了贺倾晴的马车,前往山下与林艺蕊汇合。然而,经过闹市的时候,路边的酒肆、茶楼竟无虚坐,百姓交头接耳,十分热闹。白雅疑问:“近日可是有什么事要发生?真真应了那句万人空巷、摩肩擦踵!” 贺倾晴撩起帘子,双眼掩不住兴奋:“不是什么事要发生,而是已经发生了,大伙正议论纷纷呢!” 瞧贺倾晴的神色,竟是好事?白雅问:“何事竟惹得满城议论?” 短短半个月,她似乎错过了很多,幸好贺倾晴十分愿意解疑,于是两人说了一路。 原来,前几日围猎,意外横生。 先是猎场惊现大猫(老虎),咬死了好几个侍卫,险些殃及三皇子。幸而三皇子武功不俗,巧躲了过去,只是他的爱马没那么幸运,被大猫生生咬断了脖子。 然而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就在众侍卫布下箭网的时候,大猫突然暴毙而死,死时七窍流血。 众人无不震惊,皇上得知后,传来御医一探究竟,这一探,可不得了,竟是中毒而亡,中的还是苗毒! 年事已高的金太医恰好对苗毒有研究,几经细查,方知那毒源于拿鲁上贡的汗血马,且那毒并非涂于表面,而是早已渗入马皮。 “可知是什么毒?”瞧着民愤不轻啊。 贺倾晴撩起帘子,见周遭人群颇远,方小声道:“乃绝缘散,用之使人绝育。估计人与大猫不一样,那大猫吃了有毒的马,受不住才直接死了。” 白雅脸色微变:“竟如此歹毒?” “可不是!三皇子听后脸色黑得可怕,风雅不再,夺了剑当场捅死了两个拿鲁人,香玉公主和达理王子的脸都绿了!阳安城有点眼色的人都知三皇子嗜马,听闻他得了汗血马后勤于驾驭,在围猎妥妥地盖住了四皇子的风头,突然被御医告知这马沾了会使人绝育,不亚于晴天霹雳!”贺倾晴忽略了一事,白源与白谦同样得了御赐的汗血马,哪怕他们两因守丧未参与围猎,不过存在试马的可能。 “停车!”白雅突然道。 车夫急忙勒住缰绳,不明所以,也不敢贸然开口。 贺倾情因惯性往前沖,差点儿撞到了车壁,神色一楞:“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让停车呢? 白雅神色凝重,还带了一丝焦灼:“我有事急需回府一趟。” 贺倾情打量着她的脸色,若有所思,问道:“小雅,你可是担心你府里的哥哥和父亲?” 白雅一愣,惊觉自己竟心慌得厉害,可不就是担心,恐怕还有害怕。 贺倾情“噗嗤”一笑:“瞧我!竟没把最重要的告知你,害得你白白担心。拿鲁上贡了十匹汗血马,御赐了八匹,所得之人分别是各皇子、安王、端世子、翁将军、你父亲与你哥哥。然而你父亲与你哥哥因你祖母仙逝,未曾提马,宫里的马司估计也觉得不宜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故两人未沾马。” 第178页 白雅提起的心稍落,眉头仍紧蹙:“端世子也骑了?” “骑与没骑我不知,只是在围猎的时候端世子用的是旧马,未见着汗血马的影子。” 白雅只捏着帕子沉思,又问:“骑马的那几人身子可有大碍?”她不识毒,自然不知道绝缘散的厉害。 贺倾情摇头:“御医道他们身子无损。” 如此隐秘的事御医岂敢乱说,她只觉得“无损”二字不可信:“可知拿鲁人最终如何?” 贺倾情道:“皇上当即命人将全部拿鲁人收监严加看管。”说着,声音突然小若蚊吟:“围猎那天,皇上骑着汗血马在猎场熘达了一圈,以示天威。这事可不小,我哥说边疆许会动乱,三皇子或四皇子极有可能替帝出兵,以洗国耻。” 汗血马难得,又是拿鲁贡品,有资格得皇上御赐的要么是皇族要么是权贵,在朝中举足轻重。拿鲁企图让他们绝育,等同于让他们后继无人,可笑的是赐下毒马的又是天子…… 哪怕当朝天子,致人断子绝孙,受害者不敢明着埋怨,暗地里呢?上贡的毒马未被查出异样是谁的责任?因为一时忽视,堂堂天子竟成了刽子手!但凡当今皇上有点血性,这事儿就不会轻。 计谋狠辣且出其不意,文澜稍有不慎便会既失臣子信任又失民心,还损国威。 战争即发,文澜身为“受害者”,定会先发制人。 然而,她始终想不明白,拿鲁人既下毒棋,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遣其最看重的王子与公主前来,逗留的时间还不短,就不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白雅总觉得哪里不对。突然,脑袋灵光一闪。是了,绝缘散使人断子绝孙,若在朝的天子皇子沾了个便,文澜无皇孙,一旦毒性已成,对萧家皇朝的打击可想而知。 然而,其中的皇子却不包括白谦! 第81章 小产 婚姻会让女人的气质发生改变,此话至于林艺蕊身上尤为明显。 少女时期的林艺蕊清高倔强,锋芒而敏感,如今的她贤淑温婉,知情而世故。 “小蕊,这是谁家的小姐?”林艺蕊身旁除了路敬文还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林艺蕊笑道:“这是董家的表小姐董苼笙,因怕我路上烦闷,特陪我一同上山。”说完,董苼笙施然屈膝行礼:“苼笙见过两位姐姐,路上多有叨扰,请姐姐们莫要嫌弃。”话落恰好一阵风袭来,白衣轻拂,素面如清水芙蓉,好不娇弱。 路家公子看了过去,满脸怜惜。 林艺蕊柔声道:“夫君,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若耽误了读书,母亲恐又要怪罪于我。” 白雅听了,柳眉轻蹙,不是说路敬文的母亲在两人完婚后就回本家吗?怎的还在京城? 路敬文一步三回头,直到旁边的董苼笙咳嗽出声方道:“表妹身娇体弱,山上风大,夫人阖该照顾些。” 林艺蕊笑了笑:“定不负夫君所託,表妹身子娇弱仍愿走这一遭,佛祖慈悲,日后必多加照弗。” 路敬文点了点头:“夫人说得极是,如此我先下山了。”临末看的却是白雅。 白雅被看得莫名其妙,只是此时林艺蕊的目光不在自己身上,又有董苼笙在旁不好询问,只得把疑虑暂压心底。 “今日大善,又逢中秋,应有不少人上山祈愿,我们需紧着上山,不然住不到好的院落。”所谓大善指的是农历八月初一,这天起直至中秋,夫人小姐们上山向月神祈愿,而她们将去往的百道寺乃皇家佛寺,香火极盛,往来的俱是达官贵夫人。 然而,说是赶紧,主僕几人却不疾不徐,倒是董苼笙不过走了一半便香汗淋漓。 “董小姐可需歇息?”两人有一句没一句也聊了半路,白雅好心问道。 董苼笙看着远远走在前面的贺倾情,又状似小心地看了林艺蕊一眼,牵强笑道:“不必,我还能走,莫要因我耽误了行程。” 白雅瞧她脸色都白了,搭在丫鬟臂上的手骨节分明,显然用力过度。然而她本人表示无碍,且两人又不是十分相熟,再不欲多劝,只得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爬到山腰,众人到了百道寺,发现寺外护卫林立,很是森严。一打听才知道原是三皇子妃、安王妃、流霜郡主与惠阳郡主俱在,白雅突然想起围猎一事,不怪大家不期而遇。 流霜郡主一如既往的高傲,惠阳郡主瞧着神色恹恹,见来人是白雅,才撑起笑容寒暄了几句,只三皇妃神色如常,上完香后招唿白雅到她住的别院闲聊。 白雅朝四周看了眼,南宫嫣然笑道:“安王妃身子不适,已经回房了。”以三皇妃与安王妃的裙带关系,两人该住在同一个院落才是,白雅并不想碰见她,主要是老王妃寿宴被她们母子弄得有心理阴影。 看着神色恬淡的南宫嫣然,白雅疑心三皇子不孕的消息是假的。 然而南宫嫣然又道:“瞧你的神色,毒马一事怕是知道了,你也莫要问我,孩子的事随缘。”说是随缘,只是眼底愁绪徒增。 白雅既不捅破,也不故作安慰,两人的缘分来得有些莫名,后面还有一个三皇子,友谊自然不及贺倾情和林艺蕊,只随心聊着,只是聊着聊着不知怎的,竟又拐回了毒马一事。 第179页 “有些话憋在心里许久,平日说不得,未料在此遇见你,竟让我有种一吐为快的冲动。” 白雅听了,一脸疑惑。 “此次前来,祈福是假,散心是真。说心里话,外面的非议我没放在心上,对我而言殿下不登基或许是好事,因他一旦登基了,后宫妃子三千,想想都不快。我只遗憾,若没个子嗣,面对流言他如何自处?又如何对得住他?” 白雅侧目,不知道该感嘆南宫嫣然单纯还是感慨自己知心姐姐的形象,南宫嫣然身份敏感,竟与她说这般私密的大实话,按她的意思三皇子不孕的消息竟是真的。 “若你成了奼紫嫣红中的一朵,又将如何?”白雅突然想听听这个时代女性的声音。 “若真到了那么一天,殿下责任在身,势必雨露均沾,怨不得,离不得,又能如何?只是不同的活法罢了。” 白雅听了心底发凉,想来南宫嫣然此番心态是常态,倒显得自己是朵奇葩。 南宫嫣然不是没瞧见白雅眼中的不贊同,若她没把心交出去,又或交的不是身份贵重的三皇子,恐怕她也如此天真,某种程度上,她觉得白雅与自己神似。 娴静不闹却自有主张,正因如此,她不忍白雅步她后尘。 “母亲曾同我说,相爱易,相守难,教我凡事莫出头,亦不愿我高嫁。因高门后院无常,我又是个没城府的,容易吃亏。然而情到深处如何自制?我得殿下怜爱,不后悔,却不安。” 白雅抬眸,心疑南宫嫣然话里有话。 “娘娘温柔贤良,对殿下用情至深,殿下定心有所感,还请娘娘放宽心。” 南宫嫣然摇头:“瞧着是一回事,真真感受又是一回事,权势下真心难恆久。今儿下属赠个美人,明儿为拉拢势力与这个联姻,哪管温不温柔贤不贤良?旧花总不比新花鲜。” 白雅笑道:“娘娘说得极是。” 眼底却多了一丝防备。 “听闻……”南宫嫣然心思一动,还想说什么,突然被一道惊唿打断,听着竟是贺倾情的声音。 白雅暗松了一口气,告歉起身往外走,瞧见一脸惊惧的贺倾情与坐在地上的董苼笙。 白雅一愣,只见董苼笙脸色惨白地捂着肚子,白色的裙摆鲜血蔓延,旁边的丫鬟手足无措,想扶她起来似又不能,蹲着抹眼泪。 旁边站着几个好事之人,只指指点点,无动于衷。 白雅想把人扶起来,然而董苼笙只坐在地上捂肚子,话都说得不利索,一动,身下的血又漫开了几分,白雅再不敢动作。 白雅咬了下舌尖:“玉竹,去请住持。”然后叫来两个婆子把人搬回她们暂住的院落。 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肚子疼,下身大出血,怎么看怎么像小产,只是董苼笙不是还没有嫁人吗?哪来的孩子? “天吶!竟是小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流霜郡主大唿小叫。 贺倾情脸色一白,白雅目光凌厉:“流霜郡主,事关姑娘家的清誉,请慎言!” “放肆!”流霜郡主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痛骂白雅,惠阳郡主突然道:“云儿!去请护卫来,把不相干的人驱散,佛门净地公然吵嚷,为的还是鸡毛蒜皮的事,如此心胸也不怕佛祖笑话。” “惠阳郡主管得忒宽了些。”如此明显的指桑骂槐她怎么听不出? 惠阳郡主道:“非本郡主想管,只是不想对不住皇上御赐的头衔罢了。” 惠阳,普恩于众,寓意美好,远比流霜一词有内涵。 流霜郡主敢怒不敢言。不仅仅因为对方头衔比她的尊,近日端王府越发受皇帝重用,若她再惹事,父王与母妃定不饶她。 流霜郡主恨恨地瞪了眼白雅,道了声“晦气”后,不甘地走了,惠阳郡主一脸复杂,护卫来了后也回了自己的院落。 正逢多事之时,谁也不想凭增麻烦。 贺倾情呆站着,一脸无措,白雅顾不得安慰她,只恨铁不成钢地扯了她一把,心想:这小妮子,平日大大咧咧的,怎么关键时候就怂了! “怎么了?”林艺蕊越过围观的几人,待看清里面的情形,一脸惊慌:“怎么满身血迹?” “表……姐!肚子……肚子好疼……” 很快,住持也来了,见满床鲜血,口念阿弥陀佛,然后一脸平静地把脉。 贺倾情捉着白雅的手,隐隐颤抖。 “住持,我表妹可有大碍?”林艺蕊一脸焦灼。 住持目光清浅:“阿弥陀佛,孩子不足一月,无缘于世,还请施主节哀。” 林艺蕊诧异:“怎么会?我表妹尚未出阁,一直养在深闺,怎么就小产了呢?” “既种因,则得果,一切乃命中注定。床上的施主失血过多,老衲不才,只能开几副止血的药物,要根治还需还找专门的大夫。阿弥陀佛,还请施主放宽心。”说完,住持又念了几句经后虔诚告辞。 贺倾情一脸不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摘花,没发现她就在身后……然后……”然后董笙笙被她撞了一下后,突然坐在地上喊疼。 第180页 白雅看着林艺蕊沉默不语,无论是未婚先孕还是孕后流产都非同小可,林艺蕊身为董笙笙的表姐,又是带她上山的人,难逃其责。 林艺蕊对芍药道:“表小姐月信失常,不曾怀孕更不曾小产,因感染风寒缠绵床榻,明早需启程下山治疗,可听明白了?” 芍药连忙应诺,然而纸包不住火,董苼笙的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只是,一向聪慧的林艺蕊真的不知情吗?白雅看着一脸冷静的林艺蕊,表示怀疑。 朝廷有律例,为显嫡庶尊卑,主母新嫁不足三月,夫家不得纳妾,然而林艺蕊与路敬文结合不足两个月,竟生出表妹怀孕一事。若此事闹大了,路家难免被质疑门风不正,哪怕日后路敬文高中,因着品德受污一事,将难得重用。 白雅不想以阴谋论看待自己的好友,然而小产一事过于蹊跷,事关贺倾情,思及上山时的种种,她难免多想。 逮着贺倾情去如厕的一刻,白雅直直地看向林艺蕊,直白了当:“小蕊,实话告诉我,董小姐有孕,你知不知情?” 林艺蕊一愣,强作镇定道:“小雅,你在……说什么?” 两人相识已久,又曾情同姐妹,林艺蕊眼底的心虚一目了然,她深看了对方一眼,语气颇冷:“你好生照看董小姐,小晴那里有我,至于后面的事,待下山后再议。” 林艺蕊忙拉住白雅的手:“我……我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凑巧!” “你是没想到?还是没去想?”白雅目光犀利。 贺倾情好动,以往常把她们撞得东倒西歪,做事还风风火火,瞧着就不适合与孕妇待在一处,然而百道寺之行,却是林艺蕊邀的她们。 林艺蕊脸色发白,木讷地收回手。 “此事重责在小情,我本不该将错处往你身上推,然而身为好友,你明知此行存了风险,风险对小情更甚,却依旧让我们同行,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用心。”路敬文出轨,林艺蕊确实可怜,她为巩固自己的地位耍手段实乃正常,但她不该牵扯到闺友,除非她从未把她们当闺友。 董苼笙一路艰辛,林艺蕊却恍若未见,怕早就存了让她“自然”落胎的想法。路上董苼笙三翻四次与自己攀谈,她只以为她是故意讨好,若她与路敬文有一腿,曾经讨好就显得居心叵测甚至还有些噁心。 “我……我以为你会理解我。”林艺蕊苦笑道:“此事是我对不住她,日后我定亲自与她道歉。” 白雅点头,观其神色,再不忍说别的惹她伤心。 瞧着白雅离去的背影,林艺蕊捏着帕子,一动不动。 芍药嘆气:“小姐,您怎么不与白小姐说实话呢?” “说了又如何?怎样都是错。” “若不是老夫人逼您,您又怎么会拉着董小姐上山?” 林艺蕊嗤笑:“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只是人是自己选的,怎么也得过活。只要他们路家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窝囊些也无妨,若他们贪得无厌,打我身边人的主意,我也只好让他们不得安生。” 窗台下,玉竹小心看着白雅的脸色,话虽听得不全,但意思却明了,林小姐似有苦衷,不知道小姐有没有觉得安慰些。 白雅轻嘆了一口气,悄悄沿着屋子往贺倾情房里走去,再不管林艺蕊房里那条掉落的帕子。 白雅推门而入,贺倾情倏然起身,顶着一双红肿如核桃的大眼,惴惴不安。 “我……我错了,我害得董小姐小产,她醒了没?” 白雅摇头,没有和她说哪怕她不撞,这个孩子怕也活不成。 事实上孩子就是她弄没的,她总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自己可以给她拥抱或肩膀,却不想用没有发生的可能让她心感安慰,贺倾情的性子过于风火,总该学会收敛。 当晚,贺倾情搂着被子哭了半宿,先是小声哭泣,然后是哽咽痛哭,白雅想起床点灯,却被她一把搂住。 “……小雅,你陪我去路家可好?” 白雅沉默了半晌。 “好。” 怀里的人似冷极了,瑟瑟发抖。 “你说,我要带些什么?” 白雅似沉思了片刻,默然回报:“药材如何?我那里还存了两根百年人参。” “是你哥哥的吧?” “不然我去哪里给你挖百年人参?只是百年人参好歹也是稀罕物,不能白给,日后得还。” 贺倾情突然笑出了声,沙哑且不好听。 “能赊帐吗?” “你想赊多久?” 白雅佯装不悦。 “百年人参最少也得长一百年,若我今年种下,算起来得百年后再还。” 白雅似睡未睡,许久才将出口的嘆声咽下,轻声道:“好。” 心底却盛满了悲凉。 为贺倾情,为林艺蕊,更为她自己。 第82章 偶遇 古老的钟声响起,灵鸟高飞,歌声清亮不知愁。僧人不疾不徐,如同一道道缁色的烟火汇入殿堂。金身佛像袒胸露乳,面含微笑,以慈悲之姿俯瞰众生。 天灰濛濛的,白雅再难入睡,既不想随香客到殿堂念那没完没了的佛经,又不愿错失山上的大好清晨,遂只身前往庭院,后不知怎的就来到了无人问津的偏殿。 第181页 偏殿同样供着一尊与人等比的金身佛像,不知法号。佛像盘腿而坐,闭目假寐,座下无半点装饰,一如随处可见的僧人。 白雅跪在蒲团上,双掌并于头顶,然后悬至眉前、口边、胸旁,双手外翻,掌心朝上,作五体投地之势。 她原本是不信佛的。 她依葫芦画样,却忘了参佛者多心怀所求,起来的时候心依旧空空如也。 “阿弥陀佛,施主所求为何?” 白雅一愣,和尚背光而立,看不真脸。她才直起身子,和尚已走至她两米处,迳自盘腿而坐,半朝佛像半朝她,姿态娴熟自然。 和尚长相不俗,通身佛气,听声音还以为是中年大叔。 “信女给大师见礼。”说完,白雅跪坐在蒲团上,背嵴稍僵。 这是“漏网之鱼”?她还没做好被人看破的准备! 和尚双手合于胸前,一脸平和:“施主还未告诉老衲,所求为何?” 老衲?白雅惊疑,答道:“暂无所求。” 确实,目前她好像没什么渴望。 和尚目如清潭:“施主可知座上何人?” 白雅摇头,参佛却道不出心中所求,有种形式主义却被当场捉包的尴尬,灵目微晃。 只是,和尚似乎没有取笑或责怪他的意思,反而徐声道:“施主参拜的是百道寺师祖无痕大师,无痕大师百年圆寂,不悲不喜不遗不惜,堪称大乘,弟子为其塑金身,以习其态。” 所以他的佛像才会如此安静且干净?然而世间又有几个大师?大师又有几人能达此番境界? “心有欲,欲无痕,方拜无痕。” 这是看穿了她心有杂念,还是顺着刚刚“无所求”的话暗示她拜错佛了?白雅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企图他再蹦出几个字,化解她眼中的疑惑。 和尚浅眸微动,不偏不倚落在白雅双瞳,神色微离。 二十年前,也有那么一个人,这般看着他,懵懂如稚兔,他于心不忍,耐心引导,终误了她。 白雅满腔的虔诚随着时间的消逝被疑惑取代,和尚的衣着本就与百道寺里的不一样,也没有闻钟前去上早课,现又沉默得诡异,莫非是……假僧? 她的神色悄然变得警惕:“不知大师法号?” 和尚双目坦荡:“不过闲散游僧。” 连法号也说不得?白雅更觉心意,只是看他通身佛气实在不像普通小僧。 她正琢磨着他的来意,突然听闻南宫嫣然与玉竹交谈的声音。 “白小姐可是在里面?” “回皇妃娘娘,是的。” 南宫嫣然正欲跨门而入,勐然瞧见坐着的两人,惊觉自己在佛前犯了大忌,忙低头道:“信女佛前失仪,望大师海涵,信女这就迴避。” 大师与信徒交谈,未免天机泄露,旁人不得窥探。 白雅双腿微动,哪能让身为三皇妃的南宫嫣然迴避?纵然她不见怪,旁的丫鬟婆子瞧了只会说她傲慢无礼。 “夫人怀有身孕月余,山间阴晴不定,午后恐有大雨,下山需慎行。” 白雅惊讶:“大师说的可是刚刚那女子?她怀孕了?” “正是。” 假僧的念头被推翻,白雅终问出心中疑惑:“恕信女愚钝,大师刚刚那句“心有欲,欲无痕,拜无痕”不知是何意? 和尚似冥思了片刻:“施主因事而乱,因乱而不决。倘若施主有朝一日决然去欲,再拜亦无妨。” “若信女决然不弃,又当如何?”感情的事,哪能说弃就弃? “当无畏。” 白雅一愣,突然觉得步伐有千钧重。 和尚方走,南宫嫣然见白雅出来了,牵着她的手笑道:“原以为她们都听早课去了,独剩我一个懒人,不想在这里逮到你。”绝口不提刚刚她撞见两人之事。 “今早睡得沉了些,丫鬟不忍叫唤,遂没赶上,倒是皇妃娘娘怎么也没去?” 南宫嫣然皱眉,按着胸口道:“也不知怎的,早上起来胸口闷得慌,想到阿弥陀佛就犯困,索性没去。” 白雅突然有些不确信。她原以为南宫嫣然得了三皇子指使又听了她与段祺瑞的流言才有了昨日那番似是而非的话,然而南宫嫣然言行知情知性,瞧着不似城府之人。她突然想起和尚所言,山路崎岖,又逢大雨,若她真有了身子…… 白雅突然凑到南宫嫣然耳边,小声道:“刚刚大师与我说,你许是有了身孕,月份小,若你下山,需小心慎行。” 南宫嫣然面露喜色,紧紧地捉着白雅的手:“你说的是真的?”这几天贤妃总盯着自己的肚子,殿下也面露急色,若她此时怀有身孕,可解殿下燃眉之急! “不若找主持诊治一番?” 她言尽于此。 南宫嫣然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半点马虎不得,在没有确信之前,还不宜声张,只是白雅这个情,她是欠下了。 南宫嫣然眼中泛着柔光,缓声道:“听闻你们今日下山,本想与你们一道,只我身子不适,唯恐拖慢了你们的进程,你们路上小心。” “谨遵皇妃娘娘嘱意。” 第182页 此时白雅想的却是:若南宫嫣然当真怀孕了,贺倾情与董苼笙的流言得以沖淡。毕竟皇子妃刚有喜,若再把董苼笙疑似流产拿来说事,触的可是皇家的霉头。 众人惜命得很。 白雅等人是午时前下山的,果然走至山腰,适逢大雨。顾及刚刚小产的董苼笙,众人匆忙赶至四角亭避雨,然而雨愈下愈大,董苼笙低热不断,贺倾情打发护卫去寻附近的人家。护卫不负众望,当真在山腰小路旁找到一户农舍。 开门的是一个七旬老太,里面还坐着两人,三人目光警惕地看着她们。 老太佝偻着身子,单薄得恍若一折就断。妇人肤色黝黑,瞧着年纪不大,手里正拿着玉米棒,桌面放着几根玉米和一碗子黄澄澄的玉米粒。女娃瞧着七八岁,扎着一对双丫髻,手里捧着一根地瓜吃了满嘴瓜泥,瘦小的身子在妇人身后半遮半掩,神色怯怯。 “婆婆、婶子,我们是百道寺的香客,适逢下雨,不好赶路,想跟你们借个地躲雨,不知使不使得?”说着玉竹掏出一锭十两白银递给她。 老太老眼泛着亮光,满是褶皱的脸皮微动,既不接银子也不说话,原本坐着的妇人瞧,玉米棒子一放,擦了擦手,忙接过银子,谄笑道:“使得!使得!” 玉竹笑了笑。 她们一行人,洋洋洒洒的有十四人,屋子约莫五十平方,勉强挤得下,女娃惴惴不安,黏在妇人身后睁着一双乌漆的眼睛看着她们,妇人把女娃抱回房里,迳自收拾桌子倒茶。 林艺蕊打量着屋里的环境,眉头轻皱:“家里的妹子生病了,不知婶子能否挪个空房出来让她缓一缓?” 妇人一脸犹豫:“这……我们这地儿小,也就两间房。” 林艺蕊听了,让芍药又递给妇人十两白银,妇人面露喜色,忙道:“现在时间尚早,我娘没那么早睡,我让她给你们挪个地儿!”说罢火急火燎地进了其中一间房,不一会儿,老太一脸倦色地出来,白雅瞧着心感不适。然而董笙笙确实耽误不起。 不一会儿,老太从灶房端了盆热水出来,一同被端出来的还有十几根冒着热气的地瓜。老太指着地瓜让她们吃。 白雅鼻子轻耸,香糯的薯香传来,肚子咕噜,原来早已飢肠辘辘。玉竹即为小心地用银针一一试过,待发现无异方小心剥开递给白雅。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 董苼笙从低烧变为高烧,半昏半睡,众人束手无策,只得打发护卫冒雨下山寻大夫,顺便寻人抬软轿来。 林艺蕊神色微敛,她只想让董苼笙小产,却没想过要她的性命,若董苼笙有个好歹,她也不好交差,遂照顾得十分仔细。 贺倾情脸色苍白,董苼笙病得越重,内疚越发不可收。手忙脚乱地要给董笙笙换帕子,失败了几次后,白雅看不过眼,把她拉到一旁强让她坐着方安生。 林艺蕊、芍药、紫筝在屋里照顾董笙笙,白雅等人坐在厅里,或看着越发昏沉的天色,或忧心忡忡,或打盹,只待雨停。 便在这时,木门再次被敲响。 “开门!”粗粝的声音传来,木门被拍得“咯吱”作响。 妇人忙上前,才放下门钥,木门就被人从外强行推开,妇人不察,被撞得脚步踉跄,幸而白雅在后头扶着。 入目的是一个猴脸男子,满脸戾气,后面跟着五人,或肥或瘦,一脸不好惹的样子。许是一路淋雨前来,浑身湿哒哒的,雨水沿衣服而下,很快就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小溪,直朝她们方向涌来。 可谓来势汹汹,对方的目光实在说不上友善。 众人目露警惕。 “相公。”妇人怯怯开口,想把人迎进屋子,奈何猴脸男一动不动。 “她们是谁?”猴脸男眯着一双小眼,目光在白雅等人身上一一划过,像一条黏腻的毒蛇。 “看什么看?”贺倾情首先憋不住气。 妇人忙打岔:“她们是借地躲雨的香客,我和娘以为相公今日不回来,这才收留她们!”妇人也没见过后面跟着的几人,见他们个个都比自家男人孔武有力,心里十分惧怕。 “香客?既然牛兄这里早藏了人,又何必带我们过来?”说话的是一名手拿斧头的大汉,只见他斧头一晃,木门瞬间破了个洞,惊得白雅心口一震。 猴脸男赔笑道:“哪能呢?这人是我婆娘招进来的,她不知道今日兄弟们大驾光临。”说着,脸色瞬变,狠狠地颳了妇人一巴掌,啐了一口痰,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轰出去!” 瞧着白雅等人的脸蛋,猴脸男眼中划过可惜,然而听闻大哥不喜女色。 “我们几人因大雨不好赶路,特此借屋檐躲雨,既然大哥带了兄弟回来,我们这就离开。”说罢,白雅给玉竹使了个眼色,绝口不提妇人收了自己银子的事,玉竹忙收拾东西。 贺倾情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对方瞧着就不好惹,她知道自己还有护卫有几斤两。不一会儿,护卫抱着俨然昏睡的董笙笙跟在众人身后。 然而,就在白雅将跨出门槛的时候,他身旁满脸胡络腮子看不清面目的大汉突然道:“当真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183页 第83章 被困 命运总是出人意料,白雅做梦也没想过自己会再遇罗炎,地点还是如此僻静的山野。 雨戚戚沥沥,像一场劫难,钻入泥堆,坠在心头。 猖獗的笑声响起,罗炎满脸煞气提剑逼近:“狗皇帝的狗腿子,杀我兄弟毁我买卖,段祺瑞能耐,我不能将他如何,却让我等来他的女人,是时候为我兄弟偿命了……” 剑噼头而下,众人脸色剧变,护卫险险截下,双方一触即发。 “哇……娘!”刚探出房门的女娃大哭,妇人忙抱她回房,老太蹒跚着步子躲在墙角,一脸惊惧。木门横飞,瞬间被人噼斩在地。对方持剑者五人,己方护卫五人,趁着双方纠缠,贺倾情护着白雅等人逃离。 天阴沉沉的,因暴雨夜幕提前降临,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所剩不多的光明。水珠子顺着发梢沿脸颊滑落,从衣领窜入胸口,凉意渗人。山路难走,雨后山路更是难上加难,众人髮髻凌乱,衣裙污秽不堪,踉跄着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唯恐罗炎等人追上。 紫筝背着董笙笙,牙龈将咬出血,紧随其后的玉竹一边助力,一边拨开张牙舞爪的乱枝,以防伤及她身旁的白雅。 其实已经伤及了。 双臂火辣,便连脚底也似塞了石子,凸起处刺痛不已,白雅一声不吭,逃命要紧。 贺倾情曾道“贺家护卫从来不是花架子”,故携大伙先逃,免得留下来束手束脚,或落得个全军覆没。然而,白雅等人料想到了护卫失败与胜利的可能,想着无论是何种结果,待贼人赶上,她们准已走出小路,却没料到罗炎会弃战,只为捉拿她们! “啊!别……别过来!”看着宛若煞神突然降临的罗炎,董笙笙的丫鬟翡翠一屁股坐在地上,哀求道:“冤……冤有头债有主,不关我们的事,你要捉就捉……捉白小姐,我们……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你!” 贺倾情听了,脸一黑,气得把董笙笙扔在地上。董笙笙其实早就醒了,只是身子一直不得劲,下地也跑不得,只好装睡,听着翡翠怕死又自私的一番话,脸色十分尴尬,软绵绵道:“翡翠,休得胡言。” 董笙笙眼底的犹豫尤为刺眼,但生死关头,谁又愿意陪一个不相熟的人去死?当然,这个人不包括贺倾情,她惯嫉恶如仇,哪怕有难的不是白雅,恐怕也不会如此作态。 “你想如何?”白雅制止了贺倾情的动作,她打不过他,贸然行动只会加剧大伙受害的速度。 虎目闪着兽光,漆黑的剑柄挑起白雅下颚,语中满是恶意:“用你的性命,换她们自由,或用她们的性命换你自由,如何?” 白雅一愣,不明白罗炎此话何意,翡翠只以为她在犹豫,边磕头边道:“白小姐……求……求您可怜可怜我们!我们小姐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夫人与姑爷新婚燕尔,贺小姐又何等无辜,您大……啊!” “贺小姐!”怎说翡翠也是她的丫鬟,贺倾情打翡翠就是在打她的脸! 翡翠被扇倒在地,贺倾情从未如此震怒,指着董笙笙道:“早知你们如此狼心狗肺,刚刚我们就该撇下你们,若不是你在紫筝背上耗着,我们何苦现在还没走出大路!若不是为了你,我们又怎么会到如斯偏僻的山野避雨!” 董笙笙被责得面红耳赤,梨花带雨道:“贺小姐,若不是你,我……我的孩子又怎么会……” 紫筝早窝了一胸口的气,啐了她一口:“尚未出阁就与男人厮混,得了野种你还有理!” 董笙笙脸一白,这两天众人对她流产一事保持缄默,让她误以为她们好相处,对这些事是不在意的,哪料这块盖羞布生生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揭开!董苼笙怯生生地看向林艺蕊,企图对方为她主持公道。 林艺蕊厉声打断:“够了!都闭嘴!”说完狠剜了董笙笙一眼,然后一脸复杂地看向白雅。 白雅只觉得心底拔凉拔凉的,谁说汉子无谋?罗炎这一出离间计使得好极了!然而,在桃花村她亲歷了他的阴狠,对他说的“以她一命换众人自由”那是半个字也不信。他之所以放出这样的话,不过是为了满足内心的恶趣味,就像桃花村的蛇房,又或是村里被逼得互相残杀的女人们,他惯爱欣赏猎物的丑态。 她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不能让他得逞,她们得活着出去!白雅突然看了玉竹一眼,玉竹手一紧,闪电划过,照得她脸色灰白。 “我……随你处置。”她以为自己很冷静,就连雨落叶梢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罗炎虎目一眯,似乎没想到白雅会如此干脆,然而他的游戏又怎能结束得如此之快呢?罗炎咧嘴一笑:“贱丫头,倒是有几分情义!只惜我罗某最见不得贪生怕死之徒!”说着一脸暴戾地看向坐在地上的董笙笙,显然想先拿她开刀。 “啊!”董笙笙被吓得胆色俱裂,连滚带爬躲在林艺蕊身后,林艺蕊脸色惨白,看着半米外的罗炎,身子僵了大半,芍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罗炎的裤脚不让他近身。然而罗炎是何许人?又怎么会被一个小身板的丫鬟绊住,当即一脚把芍药踹飞。 第184页 白雅狠狠地闭了闭眼。 玉竹一瞬不瞬地看着罗炎,具体来说看的是罗炎身后的白雅。白雅面无表情,缓缓睁眼抬手,就在罗炎举剑的一瞬双眼一眯,捏着手里的髮钗狠狠地刺向罗炎。 罗炎吃痛勐然回头,爆出一声怒吼,掐着白雅的脖子将她按摔在地,泥土腥味扑面而来,脸上的泥淖很快被雨水沖刷,划出一道道狼狈的泥痕。 粗手勒得白雅严重缺氧,眼前隐隐冒起青光,她似听到了淅淅索索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巨响。白雅会心一笑,原来,贺倾情不知道从哪里捡了块石头砸在罗炎脑门上。 脖子上的力道骤松,白雅眼前漆黑一片,大口大口地喘气,雨水顺着脸颊汇入嘴里,被她呛着咽下。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然而一声巨响后竟再没声音,她突然怕极了,侧着身子挣扎起身,却摸到了躺在地上的罗炎,惊得瞬间缩手。 天已然全黑,此时竟连闪电也吝啬赐予,入目所及皆是黑色,耳边除了雨声一片寂静,她颤着嗓子唤道:“小……情……玉竹……” 她们明明就“商量”好了,待罗炎不察,自己背后偷袭,玉竹则趁机告知众人朝不同方向逃逸,届时罗炎大怒,自己再拖延时间,好过杵在这儿跟萝蔔似的,等着他收割。 然而,贺倾情没走,还在老虎脑门砸石头,万幸的是罗炎真被她砸晕了,只是砸完后贺倾情呢?玉竹她们按原计划逃了吗?为什么身边静悄悄的…… 还是说,她死了? 白雅木然张手,虽然雨水冰冷,手心还带了一点麻,然而感觉仍在…… 突然,后方似传来细响,她心一紧,僵硬回头,入目除了无边无际的黑,还有一抹白,那是白谦俊美如冷玉的脸。 她张了张嘴,白谦只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一脸狼狈,晃着身子起身,颤颤地朝自己走来,此时此刻,她的目光只有他,就像他是她的所有。 因她与天一私见,百道寺拜无痕挑起的怒意,在她倒向自己怀里的一瞬,诡异消散。 —— 白雅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岩石上,身下是干草,映入眼帘的是被水漫湿的岩石,耳边是水滴砸落的声音,“滴答……滴答”,还带了一点迴响。 哥哥!她突然弹坐起身,环顾四周,她不是被白谦救了吗?难道那是她的幻觉?实际上是罗炎把自己捉来了山洞?然而,身上一片干爽,无半分黏腻,还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脚底与手臂一片清凉,俨然被涂了药。 白雅低头,看着身上的黑衫,险些暴走。 里面竟是真空! “醒了?”低醇的声音传来,洞穴一角,白谦蹲在岩石边烤火,上面红的白的,架着她的衣物。 白雅的目光从蜜合色的肚兜划过,再落回身上的黑衫,恼羞而尴尬。这里只有她们两人,她的衣服显然是白谦换的。 她盯着壁上的石缝,真想变小一股脑把自己塞进去,或把脸贴在那降降温也好。白谦既是她的兄长又不是她的兄长,突然给昏迷的自己换衣服,如此私密的事怎么看怎么怪异,最可怕的是她的内心莫名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又极为复杂的羞赧。 “玉竹她们呢?”她一个字也不敢提换衣服的事。 白谦起身,手里捧了一碗不明液体:“白棋自会营救。” 白雅松了一口气:“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她隐约觉得哪里怪异。 “明日一早。” 白谦把碗放自己嘴边喝了一口,后递给白雅,白雅顺手地接过,喝了一口后,终于知道怪在哪里了,疑惑道:“哥,这个碗哪来的?”她们在洞里,怎么还能用上碗这么“高级”的器物? 白谦目光一顿,坦然道:“在你躺着的地方捡的。” 捡的? “奇怪,难不成之前有人来过?只是为何独剩一只碗?”且那碗看着还不旧。 黑眸突然变得诡谲:“不止一只碗,还有一件血衣,一根簪子,一条蛇,一具……” 白雅一呆,手上的碗如烫手山芋被飞离出去,突然觉得屁股有如针扎,一脸惶恐地起身,似乎觉得冷极了,身上鸡皮疙瘩全起,復又搓着手臂走向火堆。 脑海黑色的画面强行乱入:一个妇人被夫家厌弃,带着粮食与碗躲进山洞,洞里住了一条蟒蛇,蟒蛇趁妇人睡着将其咬死,再一口一口地拆之入腹…… “呕……”她欲哭无泪,刚刚她还拿死人用过的碗喝水,还躺在蟒蛇躺过的岩石上睡觉,嘤嘤嘤……古人都是这么不拘小节的吗?她的心受到了一万点的创伤! 白谦沉眼看着白雅的动作,黑衫磨蹭着她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面的松木正一点一点地侵蚀羸弱的玫瑰…… 毫无防备也无法防备,只要他想,白谦垂眸,心底的欲望跃跃欲试。 “哥,我们不能今日走吗?”听声音,外面的雨似乎停了。 白谦走到白雅身侧挨着她坐下,温雅无害,像一只与人烤火的白马。然而伪装终究是伪装,孤狼狡猾多疑,霸道阴狠的本性是皮囊无法掩饰的。 “雨后路滑,又无火摺子,暂且委屈一天。” 第185页 他夜能视物,通行如白昼。 白雅嘆了一口气,白谦能用来路不明的碗给她接水喝,怕不能理解她对这里的抗拒。她一脸郁闷地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手擦过白谦身上的衣物,冰凉一片。白雅大惊,又摸了一把,果然,湿漉漉的。 “你怎么不把衣服换下,怪湿冷的。”说完想扇自己一巴掌,他的外衣在自己身上,架上烤着的是她的衣服,拿什么来换?想必他烤自己身上这件黑衫也花了不少功夫。白雅起身,手刚伸向架子,陡然被捉住。 白雅一愣:“我……我就想看看衣服干了没。” 白谦松手,然而白雅却没放过他,蹭到他身上,小手一探,好傢伙,竟然发烧了!理智一炸:“不行!你发烧了!衣服得换下,我可以穿回自己的衣服!”说着把架子上的衣服捞在怀里,发现只肚兜和外衫干了,里衣较厚实,还湿黏湿黏的,脸色有些尴尬,幸而外衣晾干之前应是清理过,瞧着不是很脏。 白谦着着她放在肚兜上的手,迳自回味刚刚的触感,声音却异常低哑:“无碍,我有内力。” 白雅只以为他烧到嗓子了,不依不饶:“你是有内力,但不是铁人!生病就该注意,不然夜里高烧,这里荒山野岭的出了什么事独剩我一个清醒的,这如何了得?哥哥身上还有药吗?”她记得白谦和白棋有随身带药丸子的习惯。 白谦看着瞬间生动的五官,目光熠熠,怀里揣着不下五种药丸,摇头。 白雅又嘆了口气,挑了件外衫,再小心把肚兜揣进怀里,直直地看着白谦示意他转身。白谦也不说话,同样静静地看着她,眼底的炽热越发不加掩饰。 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昏黄的火光窜动,两人的影子被得老长,挂在墙上不过几寸的距离。 白雅脸颊烧红,内心几欲呕血,明明是询问的目光愣是被弄成眉目传情,白谦的眼神让她想起被强吻的一幕。 “我……我换衣服……”你该转身了! 白谦突然勾起一抹笑,如黑莲绽放:“你似乎……高估了我,又或……低估了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白谦:我没有说谎,碗是我让白棋带来的。簪子是她刺向罗炎的那一根,虽然脏了,但意义非凡,只是我不想让她碰别的男人碰过的东西,只好替她收起来。血衣也是她的,上面沾了罗炎的血,我很想把它扔了,但怕她察觉,勉强将其洗干净放在火架上。我并不希望她穿回那件被弄脏的外衫,但如果她在我面前宽衣就另当别论,至于我后面说的“那具……”,她俨然理解错误,我要说的是那具温热软绵又散发着香气的娇躯,而不是尸体,只惜她迫不及待打断了,然后自己吓自己。噢,还有,亲自给她更衣那种感觉,磨人又美妙。 第84章 赐粥 白雅抱膝而坐,一动不敢动。女子外衣不比男子的密实,没了里衣,里面的肚兜若隐若现,加之白谦那句满是遐想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柴火过勐,脸颊异常滚烫。 她绝不承认自己被古代养“歪”了,就肚兜那比文胸多不知道多少倍的布料也值得她害羞?笑话! 白雅暗瞅了白谦一眼,别扭归别扭,没忘他正发烧,极其艰难地撕了半边袖子,就着一小谭岩石水搓洗干净,拧得半干递过去。 白谦目光微沉,黑瞳坠着两簇火苗,头动火苗晃,却似带了余温,灼灼地映向着白雅。 琉璃珠子因火焰烤炙越显清澈,像被白玉温养的宝石,惹人垂涎。双颊氲红,细白的绒毛似羊脂柔柔地覆在脸上,诱人亵玩。 他莫名理解萧庆昱对文世澜不容他人指染的疯狂,哪怕是亲子与父兄。 天一费尽心思让他修习上清诀克制内心的暴戾,然而,伪装终究只是伪装,他想要的,内心叫嚣的,像一个蠢蠢欲动的勐兽,愈是阻止,愈发疯狂。这份情,这腔爱,若再无回应,他恐怕会忍不住用手段一劳永逸。 白谦起身,黑色的外衣几经辗转已带褶皱,黑髮垂落,玉颜一半映着火光一半藏于黑暗,危险而禁忌。 谁的心在肆意狂欢? 噗通……噗通……像弹跳上岸的鱼儿,几欲脱氧。鱼儿想挣扎着往水里跳,然而阳光已降临,带着不容拒绝的炽热缓慢烹炙…… 她将被烤熟,鼻腔、口唇全是他的味道,似有什么东西在发酵,愈演愈烈…… 她捏着他的手臂,不知轻重,理智告诉她这是气氛所致贪恋不得,身体却在服从内心的萌动不断沉沦,脑海突然忆起一句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当滚烫的大手从肚兜滑入,白雅浑身战慄,勐然捉住作乱的手 白谦的手一顿,然而停不过两秒,再次攀沿而上,停在他觊觎已久的禁地…… 白雅倒吸了一口凉气:“不……” 她从来不知道真正的白谦强势如斯,攻城略地,半点不容退缩。 火焰与岩石本就带了几分旖旎,因白谦故意为之,原本就娇软的身子越发软绵如泥,氤氲的双眼止不住泛起泪光,睫毛轻颤,像被人捻在手心的蝴蝶,迷茫不知所措。突然,白雅双眼圆瞪,紧紧抱住白谦,惊唿出声。 第186页 白谦似有所感抱着她转了个方向,一条棕绿的小蛇盘缠在凸起的石壁上,正朝他们吐信子。 白谦不紧不慢地抚着她光洁的后背,气沉丹田,将躁动的慾念缓缓压下,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双目已然恢復了半分清明,然后将她上滑的小衣拉下,外衣的带子一併系好。 “罢了,仔细着凉……” 声音低哑,又轻得像要随风飘散…… 她又羞又恼,只以为他嫌这儿环境不好,復看向壁上的盘蛇,心道:幸好…… 只把心底微乎其微的失落抛于脑后。 —— 第二日,白雅是在景芊苑床上醒来的,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摆设,昨日的种种竟像一场梦。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揪着垂落在肩上的细发,莫名想起白谦那头浓密的黑髮,心里羡慕得紧。 玉竹一边伺候白雅盥洗,一边道:“约摸卯时一刻,小姐被世子抱回屋里,奴婢和玉音瞧了,真真大吃一惊!”说着又将昨日她们如何脱险,又如何被白棋等人相救的事一一道来。 原来,玉竹谴人逃离后,又回了原地,只还未赶到,就被白棋提着往大路走,走了不一会儿,就瞧见了昏迷的贺倾情,险些没被吓死。后得知白雅被白谦救了,白棋还赶了回去,又放下心来。 白雅大概了解了,看着崭新的里衣,岔开话题:“衣服是你们换的?” 玉竹摇头:“小姐您回来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身,白棋说你们下山的时候恰好碰到一户人家,想来是世子怕您不舒服,私下让人帮您换的,回来的时候还叮嘱我们先不要给您沐浴更衣,怕扰了您的睡眠。” 白雅脸色一僵,玉竹正给她梳头,小心道:“小姐,可是弄疼了?” 白雅牵强笑道:“没有,只是我突然想起未曾沐浴,先不要急着梳头。” 玉竹不疑,吩咐外头的丫鬟传话给玉音,让她先不要上早膳,然后唤婆子准备汤沐,毕了,玉竹不经意提到:“这个时辰世子应回了,小姐待会可要去沉风苑?” “谁要过去!”白雅恼羞成怒,话落方觉得自己语气偏激,忙道:“待会去将军府找小情。” 玉竹奉茶的手一顿,心道:小姐这反应,莫非被困的时候和世子闹矛盾了?保险起见她待会悄悄和白护卫打探一二,免得两人生出什么误会。 多亏清水近日有意无意的引导,玉竹全然忘了早前白谦的不良记录,或疑心自己胡思乱想,只以为被困在山上的除了白雅和白谦还有白棋,不然她不会如此放心。 白雅才沐浴完,贺倾情已来寻,倒免了她再走一遭。两人叙了一会旧,相约明日去路府赔罪。因着昨日董笙笙和翡翠自私自利的言行,贺倾情心底对她的愧疚骤减,她之所以胁迫玉竹和紫筝带林艺蕊等人逃离,自己留下袭击罗炎,为的就是偿还她推董笙笙一把的罪。 贺倾情离府后,白雅心感疲倦,草草地用了一碗粥,便又睡下了。期间清水前来探视了两遍,还带了不少补气益血的珍稀药材。 白谦却迟迟未归。 原来,昨日暴雨,玉竹她们前脚才离开,后脚那边就遇上了泥石流,虽然伤亡并不十分惨重,但毕竟临近百道寺,香客经过看着不雅,又恐佛祖怪罪,遂皇帝紧急召白谦入宫商讨后期修復一事。 又过了几日,三皇子妃怀孕的消息传开,原本恹恹的三皇子派又活了过来,这不,刚入秋,安王妃就设下菊花宴,广邀夫人小姐参加,白雅应三皇妃热情邀约出席。 自老夫人逝世,她已经两个月未出席宴会,着装自然力求简素以免落人口舌。玉竹拾掇了一身浅灰色的衣裙给白雅换上,衣裙的袖子被人用银丝勾了一圈姿态各异的兰花,领口亦然,瞧着素雅又别致。半挽的发上斜斜地插着一根水蓝玉簪,旁边缀着一株珠花步摇,步摇上面是白色浑圆的珍珠,大小不一,一步三晃,精緻惹人怜。 “莫兄瞧的可是那浅衣头戴珠花的女子?”安世子眉眼轻佻。 莫正瑄咳嗽出声,忙端起茶杯掩饰:“花红柳绿中出了一抹幽兰,乍一眼看去只以为是神仙妃子,让安世子见笑了。” “莫兄所言的神仙妃子正是卫国公府二小姐白雅,亦是尚书府白大人的胞妹,年十五,尚未婚配。”只一句话,听得莫正瑄面红耳赤。 安世子睥了他一眼,心底十分不屑,嘴上却带了几分亲近:“凭莫兄身后的六幽谷,想娶一个官家小姐并非难事,想来皇上也十分贊同。” 莫正轩心一抖,笑道:“男女情谊,你情我愿,因着白小姐气质独特,我多瞧几眼罢了,安世子莫要误会,免得污了白小姐的清名。” “莫兄真真君子胸襟。”安世子笑得似是而非,只慢饮慢啄,眼瞳尽是美人的身影,好一个浪荡公子。 “小姐,奴婢瞧着对面一脸生的公子老往这边瞅,可要换个地儿?”那公子看着人模人样,却与安世子坐在一处,料想又是一个斗鸡遛狗的纨绔子弟。 白雅抿了一口茶,不想小题大做,笑道:“许是你家小姐长得美,人家多看几眼罢了,你这般藏着掖着,可要辜负老天赏我的这张美人皮?仔细老天爷察觉,怪你小气,一气之下收了回去,让你天天对着一张晚娘脸,看你悔不悔!” 第187页 玉竹哭笑不得,旁人道女子太美恐成祸水,她每日忧心忡忡,唯恐小姐被小人占了去。小姐倒好,整日没心没肺也没把自己的美貌当一回事。只怪公子世子纵容,非但不替着小姐遮掩,还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不断,就怕小姐的盛世容颜被俗物埋没。 玉竹心嘆,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一对兄妹?幸而小姐身后是卫国公府与尚书府,又有掌权胞兄护着,小姐方能至今享乐闺中。 就在玉竹思绪乱飞的时候,突然传来一股腥鲜味,闻着似是螃蟹。 白雅正了正身子,看着端在自己面前的一只大闸蟹、一小碟菊花炒蟹膏以及一小碗的蟹黄粥,闻着食指大动。 菊花宴宴请的是阳安城首屈一指的贵女,其中不乏与她交好或想与她交好的贵女,只是因她孝义在身,轻易不得玩笑,众人问候过便不约而同避开,贺倾情亦然,就怕自己习惯使然,口无遮拦说个趣事惹她发笑继而引人诟病,毕竟她们的宿敌流霜郡主等人亦在贵宾之列。 见佳肴已备齐全,安王妃道:“这是杭扬新贡的第二批螃蟹,虽比不得第一批肥美,味道也十分不差,大家不妨将就尝个鲜。”这第一批自然属皇宫。 玉妍公主勺了一勺子的蟹膏,笑道:“螃蟹本宫吃过不少,与菊花共用倒是头一次,安王妃费心了。” 中间的三皇子妃附和道:“可不是,有这奇思妙想王妃就该早些拿出来,好歹让我尝一口,这般只闻着却吃不得,实在挠心,早知还有螃蟹这一环,菊花宴我就不该来!” 因着身子有孕,南宫嫣然吃不得螃蟹。 安王妃笑道:“皇妃娘娘别恼,您气坏了身子殿下可就要找我置气。”然后吩咐丫鬟把三皇妃的膳食端来,盖子才掀开,院子顿时瀰漫着一股奇香。 “这是什么味儿,竟如此香甜,把螃蟹的鲜甜都盖了去。”玉妍公主惊疑。 “是鳝鱼,也不知厨子用了什么法子,去了腥味,故公主闻着与众不同。” “我猜想不仅仅是厨子的缘故,怕这鳝鱼也不简单。” 安王妃嫣然一笑:“公主慧眼如珠,这鳝鱼确实不同,平日吃的不是泥草,却是燕窝、人参、鹿茸等滋养之物,因而营养也厚重些。”说着,丫鬟已经把另一盅放在玉妍公主桌面。 玉妍公主挑起凤眼:“安王本事,如此佳品便连本宫也不多得,只惜本宫近日胸口闷得慌,太医说乃肝火旺,大补不得,恐怕要辜负安王妃一番心意了。” 安王妃脸上的笑一顿:“是我考虑不周,险些犯了公主的大忌,既如此,公主不妨尝尝桌面的螃蟹,也好对我们安王府的厨子指点一二。” “确实该好生尝一尝,总得品一品这第二批与第一批的不同。” 难得清静的白雅可没心思听安王妃等人夹枪带炮的话,拿起银色的小锤子,敲了几下蟹腿,玉竹正想拿起来,却被她制止。 白雅仔细净手后迳自拿着蟹腿就开始剥,螃蟹鲜美,但要吃得优雅确实考验人,不远处又坐着几个安王世子带来的风流公子,故很多小姐不愿意亲自动手。 白雅不紧不慢,拿着银色小戳小心剔除,装了一小碗后,淋上姜醋,净手后拿着筷子吃得津津有味。红唇沾了几滴蟹油,瞧着竟比往日还要娇嫩。 “白二小姐的动作甚为娴熟,莫是苦练过?”流霜郡主这话听着实在不讨喜,说得好像她特意练过在这里显摆似的。 “熟能生巧,只是我甚爱螃蟹罢了。”不过那是前世的事。 “看来白三小姐不怎么爱吃。”流霜郡主掩嘴嗤笑,眼中却毫无笑意。 自萧惠仪被休,白婳在贵女圈俨然成了小透明,现连自个儿的表姐也要踩一脚,可谓风水轮流。 她的螃蟹是身边的丫鬟剥的,剥得不怎么美观,吃得也不多。 “螃蟹难得,果然白二小姐才是白大人的心头好。”这话听着怪异,若是挑拨离间实在没必要,以她和白婳恶劣的关系不用挑拨心都不可能往同一个方向长。 白雅只当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兄长待我确实极好。” 流霜郡主还想说什么,三皇子妃突然发话:“既然小雅喜欢吃螃蟹,不若把我那份一併给她。月儿,把我桌面的螃蟹拿给白二小姐,放在这儿也是浪费。” 月儿得令,端着那只完整的螃蟹放在白雅桌面,流霜郡主陡然被打脸面色铁青,心道:肚子里不过多了一块肉,竟敢联合外人对付她,这个表嫂真是好得很! 白雅心底诧异,安王与三皇子是一体的,三皇子妃这般帮自己,难道真的是为了还她当初告知她有孕的情?还是说这是一种暗示,暗示三皇子与安王不和。 “谢皇妃娘娘赏赐。”说完,白雅正想拿起小锤,玉妍公主突然道:“听闻前不久白二小姐在百道寺逢大雨,被困山野,想来身子应虚弱得紧,今日又用了如此多的螃蟹,螃蟹寒凉,实乃不妥,来人,将本宫桌面的鳝鱼粥端给白二小姐,阖该让她补补身子。” 白雅听了,只得出列领恩,然后众目睽睽之下用完那碗鳝鱼粥,鳝鱼粥美味极了,让人想把舌头一併吞了,只是喝着喝着,想起玉妍公主此番行径的意义,心底莫名窜起一股闷气,憋得慌,连带喝进去的粥也感觉消化不良。 第188页 看白雅总算用完了那碗她百般“嫌弃”的鳝鱼粥,玉妍公主心情极好地转头与三皇子妃闲聊,然而聊着聊着,南宫嫣然突然眉宇轻皱,然后面露苦色,一手捉着座椅一侧,一手捂着肚子。 玉妍公主一愣,随即看见大片大片的鲜血从南宫嫣然座下漫出,鲜血很快漫出座椅,一滴两滴,从点到线,惊悚骇目。 “娘娘!”月儿惊唿出声,玉妍公主倏然起身。 安王妃脑袋一懵,只觉得天似要塌下来了,颤着嗓子嚷道:“来……来……人!来人!传……传太医!” 第85章 六幽谷 “唔……” 腹部突然阵痛,然后是剧疼,宛若石锤,白雅面色惨白,手勐然参在桌面,尚未吃完的螃蟹洒了一地。 “小姐!” “小雅!” 然而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安王府的大夫或太医心繫南宫嫣然,竟走得一个不剩,玉竹只得寻助附近的丫鬟或婆子,不巧碰到同样脚步匆匆的流霜郡主。 听闻白雅也中了毒,流霜郡主一副“她活该去死”的表情,讥讽地朝众人道:“大夫和太医都在皇妃娘娘跟前侯着,别说一个,便是半个也匀不得。且皇妃娘娘是什么命?她白雅又是什么命?哪能相提并论?尔等不必理会,耽误了皇妃娘娘的医治仔细你们的贱命!”说完看也不看玉竹,雄赳赳地走了。 丫鬟婆子们听罢再不敢理会玉竹,均以急事遁逃。玉竹愁得眼泪都掉了,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搭上了白雅纤细的腕子。 玉竹与贺倾情大惊,只以为是登徒浪子,莫正轩嘴里嚼着一抹笑,不紧不慢道:“邪火袭五脏,需立马针灸排解,不然恐伤及六腑。” 贺倾情眼睛一亮:“敢问公子是大夫?” 莫正瑄点头:“还请扶这位小姐到厢房。” 玉竹踟蹰:“可否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是回尚书府的时程,此人身份不明,小姐又正昏迷,冒然答应恐生变故,要知道这人是与安世子一道的。 莫正瑄心底为玉竹的谨慎鼓掌,摇头道:“等不及,我出自六幽谷,此乃玉牌,若姑娘不信,大可求证安世子。”原本在门外侯着,匆匆赶来的玉音瞧了眼那雕着六朵幽兰的玉牌,顿时似是找到了主心骨,客气道:“有劳神医,我们需准备何物?” 玉竹咬了咬唇,也知事态紧急,再不阻拦。 “烈酒、烛火、热水、汤沐。” 玉音听了,一把抱起白雅,边让玉竹准备烈酒等物,边责令安王府的丫鬟带路。 贺倾情正要跟上,玉竹却急忙道:“还请贺小姐去宫门给我家世子递个信,小姐如此遭遇,世子不在我等万分不安!” 贺倾情立马应下。她性子急,让她干看着白雅痛苦,还不如跑跑腿做点实际的来得心安,且她有贺小姐身份在,传话入宫不是难事。 很快,众人来到早就备好的厢房,玉音方把人放下,莫正瑄道:“还需将你们小姐的外衣与头钗除去。”边说边拔出银针,瞧着便是妥妥的大夫,玉竹稍感心安,再不做多想。 不一会儿,白雅只着白色里衣,青丝俱散,脸若白霜躺在芙蓉粉的床上。 莫正瑄在白雅苍白的唇上停留了片刻,不久前那里还沾着蟹油,现却灰白如宣,那双从未正视自己的琉璃眼紧闭着,恰是芳华尽敛。 姨母常言他面子和善内心孤傲,唯纯粹之人能入他冷眼。外人只以为他医术高明,却不知他武功亦不俗,刚刚白雅等人虽与他离了十几米,但她们的一言一行他看得真切,听得明白。白雅的自夸非但没让他反感,反而让他觉得十分可爱。 红色宫墙高立,贺倾情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守门侍卫是新来的,没见过她这个贺家小姐,又死板得紧,哪怕她磨破了嘴皮也不肯通融。说是已经派人传话了,但她左等右等,鬼影也不见一个,若不是怕宫门嚷闹累及家族,她早就不顾那什么狗屁礼仪! 想到正饱受煎熬的白雅,贺倾情忍不住掉眼泪,侍卫面面相觑,被晒得黑红的脸越显侷促。 “贺小姐,我们确实没骗您!许是白大人有要事,传话的人不便打扰,这才耽误了!您不妨再等等?” “等什么等!”贺倾情憋了一肚子的气:“他妹妹都快死了,还不出来?那太监没用,你们不会亲自去吗?若她们兄妹错过了最后一面,仔细你们那身黑丑的皮!” 唐之初正与同僚聊着新撰的史册,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抬眼看去,果然,正是贺某人。 “贺小姐?” “呜呜呜……你谁啊!”怎生长得这般脸熟?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妆容尽毁的贺倾情,唐之初竟觉得好笑,看来他这个儿子不及他老子。 唐之初只得重申一遍:“在下唐之初,贺小姐在等人?” 听到“等人”二字,贺倾情忙捉住唐之初的衣袖:“大人能否帮我传话工部尚书白大人白谦,他的妹妹白雅中毒,现正在安王府!” 唐之初脸色一肃:“早在半个时辰之前白大人就匆匆离宫,走的不是这边的宫门,许正为此事。”那时他正拿着册子寻人,突然似有一阵风略过,见朝服和背影才知道是白谦。 第189页 贺倾情一脸呆滞:“啊?走了?会……会不会是因为公务?” 唐之初摇头,看她被自己的眼泪煳了一脸,忍不住掏出帕子:“以白大人为人,公务不足以让他慌乱,唯有素来珍爱的胞妹。若贺小姐不放心,去安王府看一下便知。至于宫里……我短时间不会出宫,回头吩咐护卫在工部等着,若白大人当真因公外出,待他回来了护卫立马将此事告知他,你看如何?” 贺倾情木然接过帕子,擦了把鼻涕与眼泪,眨了眨眼睛,才发现与自己说话的是一位面如白玉仪表不凡还穿着官服的有两面之缘的悄公子,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心里又惦记着安王府的白雅,匆忙道:“好……好,我……我这就回去,谢……谢大人,告辞!”然后拔腿就跑,手里还拿着一条灰色的帕子。 唐之初仍举着手,显然以为贺倾情会把帕子还给他,看她熘得得比兔子还快,还差点儿把自己给绊倒,抚额笑得畅快。 “唐大人这是……”同僚笑得一脸深意。 唐之初睥了他一眼,夺过他手中的册子拍了下他的脑袋:“多事!”心情极佳地往回走。 —— “你说他来自哪里?”就在安王妃等人几欲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意外之喜。 “奴婢亲耳所闻,那人自称来自六幽谷。”冬儿跪在地上,她是进来禀报白二小姐中毒一事的。 “回禀王妃,皇妃娘娘脉息紊乱,腹中胎儿生死不明,下官无能为力,若有六幽谷神医在,许能拼死一救。”齐太医稀疏的脑门俱是汗,心知三皇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怕已死绝,只是这话却说不得。 “来人!”不不不,六幽谷的人连皇上见了都要礼让三分,听闻谷里的人脾气怪异得紧,如此人物她需亲自请人。 “带路!”冬儿匆匆起身,大气不敢出。 安王妃风风火火赶到厢房,想再进一步竟被人拦住。 大丫鬟霓勤双眼一瞪:“哪来的狗奴才?胆敢拦截王妃,这里是安王府,还不速速让开!” 南叔笑得客气:“奴才给王妃娘娘请安。并非奴才有意拦截,只是我家小姐病情兇险,里面莫公子正在紧急施针,惊扰不得,还请王妃娘娘恕罪!” “你说莫神医在为白雅施针?”安王妃眯眼细问。 南叔道:“回王妃娘娘,正是。” “放肆!”安王妃突然厉声道:“今三皇妃身体大恙,太医束手无策,独莫神医能救。你们小姐却因区区小病私霸莫神医,三皇妃因此医治不及,皇孙性命不保,你们这是谋害皇族血脉!” 三皇妃在安王府中毒,此事必然惊动宫里的贵人,甚至动摇三皇子党,她自知难逃其咎,势必要拖人分担罪名,为自己某得一线生机。退一步而言,三皇妃情况未明,有六幽谷神医在,许还有救,六幽谷这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她也要好生捉着。若神医也束手无策,届时还可以说是误了时辰。 南叔“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恳请王妃娘娘恕罪,小姐得的不是小病,而是与皇妃娘娘一般,竟中了奇毒,莫公子交代,若贸然打扰,小姐恐有生命之忧!” “哼!白雅区区一条贱命又怎么比得上皇家子嗣,你一个狗奴才,竟枉顾皇族,百般阻拦,实在该死!来人,还不快把这个狗奴才拖下去!”流霜郡主尾随安王妃而来,原本她以为白雅必死无疑,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六幽谷的神医,想到前一段时日的段祺瑞为她挡箭一事,她恨得心痒痒的,如何能放过白雅这条贱命?又岂容她的奴才在自己府里撒野? “盈儿,不得妄言!”安王妃淡声阻止,神色却是贊同的。尚书府她们早就得罪了,不差这一桩,白谦虽受帝宠,再宠也越不过皇家血脉,届时让王爷和老王妃亲自“请罪”,想来皇上不好过分怪罪。 “依王妃与郡主之意,白某妹妹的性命竟如草芥,半分不及三皇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与不是?” 不远处,白谦面沉如水,袖携冷风阔步走近,眼中的锋芒让人不寒而慄。 第86章 好感 “白大人,滋事重大,还请行个方便。”这是安王妃第二次与白谦对上,上次萧晋彦轻薄白雅不成,白谦当众动粗,让她在贵夫人面前颜面无存,事后还被安王训了一顿,这梁子便结大了。 “王妃,不得无礼。” “内子心急无状,望白大人海涵。” 一同前来的安王面色铁青。 白谦不为所动,声音冰冷如刀:“不敢,胞妹应邀赴宴,先遭毒害,后被迫终止医治,王爷这安王府,她怕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安王眯了眯眼,显然没料到白谦如此不识趣,区区一个尚书竟敢问责于他,莫非皇上随意的几句恩赏便让他忘乎所以?只是此事皇上已知晓,他安王府理亏在先,该如何,还是如何。 “白大人与白二小姐手足情深,让本王动容。如此便依白大人的,待白二小姐这边完了再请六幽谷的神医前去三皇妃处诊治。” “王爷!”安王妃急声打断。 安王目含威光:“皇妃娘娘大不妥,还请王妃前去照看一二。”安王妃只得应声告退。 第190页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从里推开,莫正瑄一抬眼便看见了杵在门口的众人,目光在白谦身上顿了顿,然后看向安王。 “烦请王爷带路。” 雍容华贵的倪湘苑丫鬟、婆子、侍卫林立,一盆盆血水被丫鬟从卧室端出,众人面如菜色,地上跪着四五个汗涔涔的太医,安王妃坐在床边亲自为南宫嫣然拭汗,莫正瑄只打量了一眼,心里划过瞭然,正想伸手把脉,旁边的丫鬟大惊。 “且慢!”皇妃的玉手岂有让外男碰的理?便连太医把脉也需隔着帕子! 莫正瑄温润一笑,随即起身,安王妃呵责:“不得无礼!”随即好声好歹道:“还请莫神医继续。” 莫正瑄只得又坐了回去。 他最不喜给贵人看病,繁文缛节一大堆。 略顿了片刻,莫正瑄收回手摇头道:“莫某无能,胎儿已死,当务之急是让死胎顺利流出,以防落下病根。” 安王妃双眼一黑,声音尖锐:“怎会?为何白雅能救,皇妃娘娘腹中的孩子却不能?是不是……” 莫正瑄目含寒光:“早晚无差。胎儿不足三月,胎根本就不牢,突逢邪药,急血冲撞,哪怕胎儿侥倖存活,出生后亦是个不全的。稍后我写下单子,还请王妃谴人将此药配两碗水熬成一碗,在半个时辰内让娘娘服下,不久死胎与废血便会流出,后配以温补之药慢慢调理即可。” 莫正瑄看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太医,心中不悦。莫怪父亲不喜来这繁盛的阳安城,医者仁德,妙手回春,明明救人性命却活得如奴才一般,着实让人心寒。 南宫嫣然小产在安王妃看来是天大的事,在莫正瑄眼里却不及久病缠身的樵夫,当然,白雅是一个例外。 白雅那边针灸完一个时辰后即可移动了,莫正瑄正打算再观摩观摩,不料宫里来了太监,传他与安王两人入宫,莫正瑄只得随太监入宫。 安王妃瞧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颗心忽上忽下的,忙唤一旁的嬷嬷到跟前:“可试过了?” 早在南宫嫣然生出意外的时候她就暗中派人紧着查探,唯恐吃食有什么好歹。 嬷嬷欠身道:“王妃尽管放心,老奴都试过了,今儿的膳食并无腌臜之物。皇妃娘娘小产一事,王妃顶多因疏忽被贵人责骂几句,怎的也不能把责任全推您身上。” 安王妃心里存疑:“鱼粥确实无异?只白雅又如何一回事?”白雅昏倒一事玉妍公主还不知道,南宫嫣然前脚小产,后脚她就离席入宫了,想来是要禀告宫中贵人的。 “老奴也不知,许是那白二小姐本身就底子浅,还不知轻重吃了好些多螃蟹,旧疾突发也是有可能的。您只管放一百个心,老奴查了又查,恐银针验不出来,还悄让府医仔细验过,确实无异。” 安王府的府医比之太医亦不差,安王妃闻此悬起的心稍落,原本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却不曾想到错不在宴食。随即想着白雅的早先不孕的流言,越发怨恨。 自个儿身子不好,偏不注意,晕在她安王府,瞧着就是讹诈,只惜她没有证据。便在刚刚,王妃寻莫正瑄问白雅现状,奈何对方守口如瓶,得空了她非得让府医给白雅瞧个仔细,要知道。白雅因自个儿疏忽发病继而耽误皇妃治疗和她因在安王府中毒抢先得了神医治疗,本身意义大不相同。 “你即刻派人彻查,既然问题不在膳食,那就在别处,打听打听皇妃娘娘和白雅此前碰过或吃过何物,将可疑之人全关起来,待王爷回来一同审问。”三皇子替帝出征拿鲁,她得在他回来之前找出罪魁祸首,这谋害皇孙的罪名她万万担不得! “还有,彦儿呢?你即刻派人去找他,就说莫公子入宫了,让他在宫门等着,务必要他将皇上与他说的话套出来!”、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这个纨绔儿子因何得了六幽谷神医的青睐,但两人相识,说起话来总归容易些。想到这,王妃这是连儿子也埋怨上,带了六幽谷神医来府中,怎么也不说一声,害她白白耽误了皇妃娘娘的诊治。 —— “白二小姐晕倒了?”玉妍公主勐然坐起身,朱钗上猩红的石榴珠串轻晃。 沐灵深知玉妍公主对白大人的重视,一边给她整理衣襟一边道:“奴婢也只是道听途说,听闻白二小姐幸得六幽谷神医出手相救,已无生命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玉妍公主秀眉轻拧,皇家威仪尽显。 “只是苦了三皇妃,孩子没能保住。奴婢听闻原本三皇妃的孩子是可以救的,只是莫神医为了给白二小姐解毒,竟生生耽搁了。” 玉妍公主皱眉,白雅与南宫嫣然一同中毒,因什么中毒不言而喻,定是那碗她没用的鱼粥,如此说来白雅竟是替她受过?想到百般暗示却无动于衷的白谦,玉妍公主心感不妙。 她该晚些时候离席的。 “伺候本宫更衣!”玉妍公主突然起身。 “公主想移驾何处?”不是才回来吗? “摆驾勤政殿。” 勤政殿是天子御用书房,早朝后萧庆昱大多在此处理奏摺或召见内臣。玉妍公主来得不是时候,勤政殿殿门紧闭,里面似有声响,显然天子事务在身。 第191页 “杂家见过玉妍公主。公主来得不巧,皇上正议事,已吩咐不得打扰。” 玉妍公主看了眼紧闭的大门,问:“李公公可知里面是何人?进去多久?” 李德忠也不藏着:“里面是安王爷和六幽谷莫公子,已进去一刻钟了。” 玉妍公主美眸一紧:“许久未见父皇,本宫想念得紧,左右无事,等等也无妨。” 想到刚刚得知的消息,李德忠笑道:“真真心有灵犀!昨日皇上才在老奴跟前念叨您,今儿您就来了,皇上待会亲见定龙颜大悦!” “承林公公吉言。” “前不久南梵国使臣上贡的金幽绿兰开花了,公主不妨去御花园赏玩一番,待皇上传召,杂家再命人传话给您,既不费时,又……”说着李德忠状似小心道:“公主您乃皇家贵颜,坐在这儿,风吹日晒,恐伤玉体。” 玉妍公主只觉得他话没说全,挑着一双凤眼瞅着李德忠。 李德忠尴尬一笑,可怜道:“公主您站在这儿,真真让杂家和这些杂碎们无所适从!这头都抬不得!” 听罢,玉妍公主眉眼稍柔,依言赏花去,给的赏分外厚重。 —— 勤政殿内,萧庆昱轻扣龙椅,情绪不显:“何等邪药?” 莫正瑄道:“鳝鱼原是杂食之物,饲养的主人却以燕窝、人参、鹿茸甚至是鲜血等大补之物供养,无其余肉食或杂草相辅,体内的鳝液无以消耗,大补之躯渐呈病态,食之,如用邪药。” 安王当即反驳:“不可能!鳝鱼粥上桌前已经检试,试粥之人如今好端端的,事后王妃亦派人检视,银针与府医皆道无异,又怎会是邪药?” 莫正瑄摇头:“既是邪药而非邪毒,银针等物自然试探不出来。若我猜得不错,那试粥之人必是男子,然此等邪药于男子无碍,于女子却是大损,若王爷不信,不妨随我找女子一试,若那女子并无身孕,症状应与白二小姐一致。” 安王脑门儿溢满汗水,原以为是旁人加害,顺道替三皇子讨回公道,将功补罪,不料问题竟当真出自安王府!他当如何?子嗣之重,不亚于登基砝码,却被王妃那个自作聪明的蠢妇给作没了! 瞧萧庆昱的神色,对莫正瑄的话应是不疑,莫正瑄亦无欺骗他的可能,只是,安王终究不甘! “贱内无知,臣携莫神医救治不及,致使皇上痛失皇孙,臣罪该万死!”既无力回天,安王只得实实地跪在地上请罪。 萧庆昱沉默了半晌,方道:“听闻卫国公府白二小姐亦吃了鳝鱼粥,至今昏迷不醒。” “确实,幸而白二小姐得莫神医救治,已无生命危险。”白雅没有生命危险,小皇孙却腹死胎中,安王这语言艺术耐人寻味。 莫正瑄勾起一抹笑,清淡而讽刺:“王爷此言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听闻文澜血液有尊卑,敢问皇上,皇孙因邪药而死,同样用了邪药的白二小姐是否要为已逝的皇孙陪葬?” 萧庆昱神色微敛,板着的龙颜甚是威严:“正瑄此言从何而来?” 安王不料莫正瑄会在此倒打一把,解释道:“皇上,贱内心系娘娘,这才言语无逊让莫公子心生误会,恳请皇上恕罪!”这番话若从白谦口里出来,皇上许会觉得他不识好歹甚至是恃宠而骄,但从莫正瑄这个草民嘴里出来,却变成说话之人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血脉确实有尊卑,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此明白之话却说不得。 萧庆昱只看了安王一眼,淡声道:“生死有命,白二小姐突遭横祸原就无辜,与逝去的皇孙有何干系?”竟又护了白家兄妹一回。 “确实无辜,胎儿已死,早晚无差,便是父亲在此结果亦然,倒白二小姐体内的邪火无胎儿阻挡,一刻即毙命。” 安王听罢,方知他们的算盘打错了,险些落得一个残害无辜的下场,难不成莫正瑄以为他们要白雅给皇孙陪葬,这才对他们态度冷漠? 宁得罪重臣,莫得罪六幽谷的神医,安王再不敢妄言:“臣有罪!不察白二小姐竟是如此险状!” 萧庆昱俯视殿下跪着的人,面皮一如既往的恭敬还带了点悔恨,里子却盘算着有的没的,让他每每欲除之后快,然而,还不是时候。 “爱卿确实有罪,但本罪不在你身上。安王妃愚昧无知,致使朕痛失皇孙,罪不容轻赦,罚禁足安王府三年,皈依佛门一年,日夜抄念佛经,为朕早夭的皇孙祈福超度。另传话贤妃,三皇妃身子大损,朕十分痛心,三皇子远在沙场,无法亲□□问,赐她入住皇宫,由贤妃亲自照看。” 恩压并重,原以为需大理寺亲自断案的毒害一事竟变成了安王妃的一人之过,此转折堪称传奇。 “臣谢主隆恩。”安王五体投地,得了口谕便火急火燎赶回安王府处理一概糟心事。 萧庆昱独留莫正瑄在侧,问:“正瑄先救白二小姐后救三皇妃,此乃大功,该重赏。”也不说赏什么。 莫正瑄笑着承赏:“草民先谢过皇上,草民确实有一事相求。” “何事?”萧庆昱顿时来了兴趣,不是他热心,而是他对十五年前初见莫如深一幕实在印象深刻。那是一个遇见女人脸红,碰见太监浑身不自在,对美酒、歌舞敬谢不敏,对百官的讨好深痛恶绝的至良至善之人。有那样的父亲,玩弄权势的他对同样纯良的莫正瑄心生好感。 第192页 莫正瑄直言不讳:“草民对白二小姐心生好感,欲投宿尚书府。” 第87章 指环 枫叶初染,霞衣轻覆,恰似红妆淡抹。 金桂飘香,繁星点点,落了一地奢华。 屋子瀰漫着一股熟悉的薰香,似松木又似玫瑰,与浅淡的药香相缠,舒服不惹人嫌。 白雅幽幽睁眼,长发披散,神色迷离,像极了刚从睡梦中甦醒的懒猫。 “小姐!”玉竹原本半睁的杏眼瞬间清醒,斟了杯温水递到白雅唇边。白雅干咳了几声,只喝了几口便让放下。 “我睡了多久?”这种感觉与以往中毒不大一样,就像刚睡了一觉第二日晨起。 “小姐昏睡了两天一夜,现是未时。小姐两天未用膳?可要摆上?” 白雅环视了一圈,往日她昏睡醒来总会见到白谦,今儿却不见人,面露疑惑:“世子呢?” 玉竹心里一个“咯噔”,支吾道:“奴……奴婢也不知,许是出门了。”说完暗中瞅着白雅,瞧见她眼中的失望,脸色愈发惨白。 白雅心有所念,并未察觉,问道:“那天是怎么了?我因何中毒?又是谁救的我?你捡些重要的说与我听。” 玉竹敛了敛心神,将这两天的事一一道来,只是当说到莫正瑄给她医治,白谦抱她回府时,语气一顿。 白雅抬眸,铜镜里人影微垂,杏眼闪烁,朱唇轻颤,心底划过瞭然。 白雅嘆了一口气:“玉竹,你是否想说世子这两日所为已……超出了兄长界线?” 玉竹一惊,手中的木梳倏然掉落,忙跪在地上颤着嗓子道:“奴婢该死,奴婢……奴婢……” 白雅转身,直直地看着她的杏眼,里面是惊惧、惶恐与不安。 “信我吗?”她俯着身子问。 玉竹一愣,话自心中吐露:“奴婢自然相信小姐。” 白雅毫不掩饰:“事实与你想的有些出入。” “可……可是……” 白雅“噗嗤”一笑:“瞧你,刚刚才说信我。” 语气是一如既往的亲昵。 “小姐!”玉竹面露窘迫,好歹眼中不似刚刚惊惧。 白雅轻嘆,牵着玉竹起身:“你只需知道,我们并未违背人伦,其余的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告诉你,现知得太多,于你无益。” 玉竹一惊,并未违背人伦?莫不是两人不是兄妹?只是这怎么可能?然而她知道有些话不是她能探知的,想来小姐将这话告知她已是极大的信任,遂小心问:“小姐喜欢世子?” 白雅低头,看了眼窗外渐显的影子,笑了笑:“大概是喜欢的。” 眼底却藏了莫名。 玉竹一言难尽。然而,不待她再开口,玉音已端了膳食敲门进来,玉竹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玉音只当不察,有条不紊地给白雅布膳。 “小姐,端王妃与惠阳郡主前来探视,是否接见?”饭后白雅刚漱完口,清水来报。 白雅眼睑轻垂:“近日前来的除了端王府还有谁?” 清水神色一正,只因为白雅此时的神态俏似白谦,遂双手垂于胸前,柔声道:“回小姐,玉妍公主、安王府大总管、贤妃娘娘身边的女官前日曾至府慰问。府里的夫人和三小姐昨日来了一趟,陆续前来的还有贺家、薛家、路家等,来者众多,只是世子吩咐,小姐尚未清醒,禁不得吵闹,遂众人只放下礼便走了。倒是端王妃和惠阳郡主,从早上一直等到现在。” 白雅想了想,道:“王妃和郡主身份贵重,不好拒见,且既已醒来,总该告诉关心我的诸位。”白雅净手后起身,任玉音用湿帕给自己擦手、抹香脂。玉竹拿了件妃色的外衣给她披上。待一切妥当后才往正院走去。 —— “这尚书府当真别致,想来白大人花了不少心思。”端王妃习惯性掐了把新冒的嫩芽笑道。 段诗韵才回神,瞧着落了一地的嫩芽,皱了皱眉头,趁白雅不察,小声提醒:“母亲,此乃红露珍,甚是珍贵。” 端王妃瞥了她一眼:“再珍贵还不是任人把玩?”话是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停下来了,面上却半分不见尴尬。 段诗韵脸色讪讪,瞧见不远处半露的亭角,扯起一抹笑:“山石环抱,林木半掩,我瞧着那角亭处得十分妙,不若我们过去领略一番?”她着实怕自个儿的母亲辣手摧花,姚是她出身名门,这里好些植物她是见也没见过。 端王妃原想拒绝,但想到白雅大病初癒,虽疲色不显,瞧着也不似强颜作欢,但歇息歇息总是好的。 众人穿过林立的落羽杉,拨开随风飘荡的黄金柳,再拐过一座甚是绝妙的假山,一抹青色的身影跃于眼帘。 “莫神医好雅兴。”这白谦也不避讳,活生生的一个青年男子,竟任由他和自己的胞妹孤男寡女住一个院子里。 端王妃前脚才和德妃提起端王府想求娶白雅当世子妃,莫正瑄后脚就以救命恩人的姿态住入尚书府,可谓居心叵测。 然而你,白雅容貌姝丽,身子婀娜,气质淡雅,瞧着就是讨喜的,莫怪招人惦记。 第193页 莫正瑄起身相迎,颔首以示,水雾裊裊,桌面摆着一套墨色的茶具,茶具瞧着十分眼熟,俨然是白雅平常惯用的一套。 “原想趁白小姐静养借地闲乐,不料被王妃和小姐们逮着,莫某惭愧。” 莫正瑄乃六幽谷之人,并不欣赏阳安城繁琐的见礼,幸而众人也不拘。 “是诗韵鲁莽,提议在此歇息,未察莫公子早已在此,还请公子海涵。”段诗韵俏脸悄红,话语比往常多了三分柔意,惹得端王妃挑眉侧目。 白雅微笑,总算知道段诗韵刚刚为何魂不守舍了,瞧着莫正瑄那张淡雅白皙的俊脸,心道蓝颜祸水。 “听闻莫公子乃六幽谷谷主莫神医之子,不知此次上阳安城所为何事?”端王妃原就是江湖中人,极为豪爽地坐在莫正瑄对面,示意对方泡茶。 莫正瑄用木钳子夹了几个杯子,亲自沏茶,茶落了八分满,方道:“阳安城大兴慈善堂,如此造福于民的义举我们六幽谷也想出一分力。” 兴建慈善堂乃文澜新行国策。朝廷招募闲散文人武士及奇人能士为适龄孩童讲授学业与谋生手段,一来可以吸引各国能人为文澜所用,二来可以为国家培养可塑之才。然而,在白雅看来高位者之所以答应工部行此义举纯属是为了收拢民心。 “六幽谷的胸襟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嘆服。”端王妃话音刚落,白雅心感诧异。一如既往?莫非端王妃与莫谷主相识? “小雅看我作甚?莫非是终于发现我是个好相处的?”端王妃倾了倾身子,目光熠熠:“要知道普天之下,可再没有我这般好说话的婆母了。”话落,又瞅了眼别扭的段诗韵,看了莫正瑄,嘆道:“我若当了岳母想必也是极好的。” 白雅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段诗韵则满脸羞红,低着脖子往衣襟里埋。 “端王妃说笑了。”白雅脸皮微动,探视是假,试探是真,端王妃三番五次“推销”自己的继子。如此彪悍,当事人段祺瑞知道吗? 白雅借茶掩饰,却半路被挡。 “你将用药,用不得茶。”说着,莫正瑄将那杯一开始就盛好的白开水放到白雅跟前。茶杯小巧,又占了九分满,传递中竟半点未洒。端王妃瞧了,漂亮的桃花眼波光微动,像一只狐狸。 段诗韵牵强笑道:“莫公子心细。” 莫正瑄笑而不语。恰在此时玉音端了一碗黑色的汤药来,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罐子。他坐在白雅左侧,极为顺手地接过,轻笑道:“丫鬟对你的习性倒是一清二楚,特意端了碗半烫的药来,容你准备半刻,半刻后这药不喝也得喝。”言行竟是说不出的娴熟。 白雅微微一笑,既为那碗散发着恶臭的汤药,又为莫正瑄故作暧昧不明的态度。余光看了眼段诗韵,果然,原本半羞红半试探的小脸煞白一片,甚是可怜,这莫须有的情敌她一点儿也没兴趣。 “莫公子想必记错了……”白雅的话才说了一半,头顶突然降下一片阴影。 莫正瑄神色一正,模样说不出的正经。 “白大人,幸会。”端王妃打招唿的方式一如既往的干练,白谦颔首见礼。清水让人抬了一张木椅置于白雅与莫正瑄之间,莫正瑄脸皮微抽,被挤得往旁挪了半个位置。 正主回来了,气氛非但没有变得活跃,反而添了几分诡异,或打量,或观摩,又或是忌惮。 白雅捧着药碗恍若不察,然而,只呷了一小口,险些摔碗,顿时被那股味道给噁心到了。 见鬼的神医!这味道简直让人生无可恋! 冷凝的眉梢微动,白谦面不改色地拿过药碗喝了一口,咽之剑眉轻拧。 水漾的大眼微扬,恍若在说:看吧,真的很难喝! 凤眼冷冷地扫了莫正瑄一眼,莫正瑄垂首吃茶,上等大红袍就这样被他一口闷了,简直暴殄天物。 白雅揭开瓷罐捡了颗蜜饯放进嘴里,软糯的甜香在口中化开,精緻的眉宇轻展,想着白谦刚刚也喝了一口,又从里头拿了颗递给他。 莫正瑄的目光在那颗澄亮的蜜饯上打转,小时候,除了女人,白谦最厌烦的便是甜腻的吃食,如今他却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莫正瑄看着白雅,心感复杂。 她让他甘之如饴。 端王妃眼皮轻撩,突然道:“外人皆道白大人宠溺胞妹,英才俊子惧白大人威严,不敢尚佳人,就不知我们家那不成器的世子有没有那个福分?” “母亲!”段诗韵着实被端王妃的直白给惊到了,暗扯端王妃衣袖,奈何端王妃不为所动。 白谦抿了一口茶,復看了白雅一眼,见她的眼中除了愕然并无其他情绪,方道:“家妹心有所属,不劳端世子记挂。” 段诗韵一愣,显然没料到白雅心里还藏着人。端王妃则一脸审视地看着白谦手中的茶杯,茶是新倒的热茶,然而杯子却是白雅喝过的那只。 是不经意还是……故意为之? 端王妃俏眼微眯。 —— 茶毕,端王妃与段诗韵起身告辞,两人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 “王妃,请留步。”柔软的声音传来,车帘被撩起,原来是清水,手里端着一个黑檀雕花木盒。 第194页 “清水姑娘有何要事?”对这个行事利落话语圆滑的婢女,端王妃并无轻视。 清水盈盈屈膝,将手中之物递给可儿,温柔而不失礼节道:“王妃与郡主亲自前来,公子十分感念,特吩咐奴婢备下薄礼以示心诚。” 端王妃勾起一抹笑,笑不达眼底:“白大人客气了。”然而,待她打开盒子,脸上的笑意尽敛。 半晌,端王妃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憋出一句话:“回府!” 段诗韵瞧着被端王妃攥在手中的玉环,小心问:“母亲,这指环怎么了?” 端王妃绷着一张脸,指甲欲裂。指环是她父亲的惯戴之物,不知因何缘故落入白谦手中。此时她急需借王爷的暗卫确保她父亲是否安全。 真真想不到,不过区区一个白雅,竟让白谦不惜暴露自身。是有恃无恐,还是时机已到? —— 定风亭 莫正瑄换了一盏茶,慢悠悠道:“你似乎急切了些。” 白谦看着由近及远的身影,神色无波:“万事具备,急些又何妨?” 莫正瑄挑眉:“胜券在握?” 白谦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眼中蓄着冷光。 明明知道其中的冷意不是沖自己来的,莫正瑄仍忍不住心悸,不是惧怕,而是兴奋。 “恰好,我也等不及了。” 第88章 窃尸贼 同样是艷阳高照,只这会儿已百官俱散。 太监齐悟眼巴巴地看着如潮水涌出的百官,终于在人群中揪出那抹黑蓝色粗短的身影,赫然是林福海。 “干爹!大事不好了!”齐悟扯着林福海的衣袖苦着一张白面脸。 齐悟是看守皇陵的太监,不该出现此处才对,李德忠抬眼瞧了过去。林福海狠剜了齐悟一眼,把他扯到柱子旁翘着兰花指骂道:“大殿门外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还说什么大事不好,啊呸!真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齐悟捂着被狠敲了一下的脑袋,几欲哭出声:“干爹!干爷爷!小的这不是着急嘛!皇后娘娘……不见了!” 林福海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小子说什么不见了?” “小的说皇后娘娘的凤体不见了!” 林福海勐然看向大殿,殿门大敞,阳光倾洒,落在石板上煞是好看,门槛的另一端却森冷如冬。 “好端端的怎的就不见了呢?”林福海一脸焦急。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啊!小的昨晚被人敲晕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摆玉棺的地儿躺着十具尸体,唬了一大跳!”说着,齐悟泣下泪来,一脸惶恐:“干爹!您可要救救儿子我呀!这……这皇后娘娘的凤体被贼人惦记,连暗卫都打不过,更何况是手无寸铁的我们?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如何是好?儿子还想给您颐养天年呢!” 林福海踹了他一脚:“没用的东西!四皇子才因慈善堂一事遇刺,好不容易醒来,才下火你又往火堆里添一把柴,怎么不干脆把你干爹我一併烧死!” 齐悟已慌得六神无主,直扯着他裤腿求情,林福海又往他心窝上踹了一脚,嫌恶道:“起开!别挡杂家的道!”说完,林福海扯了扯衣袖,再把帽子往旁弄歪些,跨过高高的门槛,眼看几位大臣出来了,脚步踉跄跑进大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大事不好!皇后娘娘的玉体被盗了!” —— 文澜皇陵建于远郊,众人快马加鞭未下鞍,待下马时已是山鸟归林,夕阳西坠。 帝皇陵墓,规模之大堪称皇宫别院,四周侍卫林立,黑影绰绰,守卫之森严不亚于城门要塞。如今却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杀人盗尸,这是挑衅。 夜明珠散发着昏黄的柔光,鱼油灯忽明忽暗,随着人影小心窜动,白色玉棺温软依旧,藏着的玉絮就像海洋底下的暗流,随时光静默流淌。 外人皆以为圣宠一时的皇后娘娘早被安葬,却不知被葬的只是她生平的贴身衣物,至于本尊早被他用玉棺供养着。玉棺乃当年六幽谷谷主即莫正瑄亲父亲赠,敛日月天地精华,能保尸身五十年不腐,宛若刚逝,然而此时,玉棺空空如也。 萧庆昱沉着脸上前,抚着冰冷的玉棺,威严的双眼几欲喷火:“查!翻天覆地也要把这事给朕查到水落石出!” “诺。”暗卫听令。 失了极为珍重之物,他神色阴翳,正欲拂袖离去,突然脚踩上一物,林福海忙上前让帝皇抬脚,然后把那脚下之物捡起,抖了几下,发现竟是两张软绵的……皮具? 萧庆昱皱眉,将那皮具拎在手里,软软的一层,瞧着像人的皮肤。似是想到什么,萧庆昱厉声道:“林福海!唤个宫女过来!” 宫女神色惴惴,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萧庆昱手拿皮具在她的脸上比划了片刻,待瞧清人皮的模样,脸色突变,浑身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林福海被吓得膝盖一软,实实地跪在地上,其余的人面面相觑,虽不知缘由却也随林福海一同跪下,一时间众人都跪了下去,黑压压一片,独帝皇僵着身子屹立于前,时而目光阴森,时而如癫如狂,面容扭曲宛若厉鬼! 第195页 —— 就在流霜郡主以为贤妃将再次拒绝自己求见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传召。 “侄女给姑母请安。” 贤妃迳自逗弄着怀里的白猫,片语不发。侍女容昕端了盏茶上来也恍若未见,就在流霜郡主蹲得膝盖发颤的时候,才作恍然大悟状,起身把白猫放在一旁,任侍女容柔给自己拭手。 “郡主莫怪,本宫刚刚想事情想得出神了些。”说罢,恹恹地接过宫婢手中的茶杯,呷了一口又放下,继续逗弄着怀里的白猫。 流霜郡主心里堵着一团气,贤妃还是第一次如此毫不客气地对着她自称本宫,也是第一次递脸色给自己瞧。 “娘娘的猫儿瞧着颜色纯正,模样乖巧,不愧是皇上御赐。”为了禁足在安王府的安王妃,流霜郡主不得不低声下气暗中讨好。 “再纯正再乖巧也不过是个宠物,比不得子孙,郡主以为呢?” 流霜郡主脸色微正,母亲道她可以面露愧意,但不能心虚,不然贤妃只会蹭鼻子上樑。 “说来母亲也甚是惭愧,常埋怨自己监管不力,不然也不会让邪物钻了空子。” 听罢,贤妃发难,怒声道:“安王妃确实辜负了本宫的信任,本宫怎么也想不到害得本宫痛失孙儿的竟会是她!” 流霜郡主忙跪在地上:“娘娘息怒,说来母亲也是一番好意,只是弄巧成拙……” “谁稀罕她的好意!若不是她,瑜儿何苦至今无后!”戴着护甲的玉手一挥,茶杯尽落,惊得怀里的白猫弹跳起身,爪子没轻没重地在贤妃手背划过。 贤妃将白猫狠狠地甩在地上,怒道:“容柔!这畜生胆冒犯本宫,还不将它拿下去!” 容柔匆忙上前把躁动的白猫抱在怀里。 “在本宫的手痊癒之前,不准它吃喝!” “诺。”容柔一边安抚白猫一边下去,一旁的容昕拿了热帕轻轻地擦拭着贤妃手背上不甚明显的痕迹。 见流霜郡主似被吓到了,知她城府不深,贤妃復懒洋洋地歪在榻上,也不拐弯抹角:“兄长平日待瑜儿如亲子,虽嫂子让我痛失长孙,但我不忍拂了兄长的情面。瑜儿与安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番道理想必你也是懂的。然而瑜儿得陛下看重,王妃那也早已降罚,圣上口谕重如山,便是我心里不怪罪,也无可奈何。” “姑母得陛下宠信,若您不怪罪,皇上自然依您。”流霜郡主不以为然。 “依我?”贤妃冷笑:“今三皇子远在边疆,四皇子如日中天,因慈善堂救人一举赚足了民心。瑜儿因原先中毒流言缠身,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子嗣却被你们作没了,流言一事必然再起!毒马之事关乎陛下颜面,百姓常议之不就是把陛下的颜面搁在地上踩吗?你们让陛下没脸,还让本宫去求情,莫不是想让我也遭陛下厌弃?” 流霜郡主听了香汗淋漓,只跪在地上不语。 贤妃眼皮轻撩,声音淡凉如水:“郡主回去罢,我虽是瑜儿的母妃,却不好轻易替他做主,且战场刀剑无眼,他原就举步艰难,若我再拿这些糟心事烦他,岂不是推他去死?” 流霜郡主握了握拳头,牵强道:“姑母莫恼,父亲吩咐下了,表哥痛失嫡孙他甚是愧疚,特拨了五十名暗卫任他差遣,只望他早日凯旋。关于表哥的安全,姑母只管放宽心。” 贤妃板着的脸总算有了一丝松动,漫不经心道:“亏得你父亲挂念,说起来嫂子也是一番好意。我不是铁石心肠之人,既她是无意的,总归狠不下心来。只是陛下之命便连我也违背不得,你父亲这足不禁也得禁,我只能劝着瑜儿,好歹惦记着他舅舅和舅母的好,莫要离心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姑母说得极是。”流霜郡主一字一句道,心里牙龈咬碎了一地。 “罢了,你回去罢,我乏了。”俨然没把流霜郡主看在眼里。 流霜郡主见事情谈妥了,也不欲多留,省得憋着一肚子的火自焚。 “郡主,娘娘这是不会怪罪的意思吗?”流霜郡主的贴身丫鬟小心问。 流霜郡主讥讽道:“她哪能怪罪?现怕是高兴还来不及!” 丫鬟噤言,她们隐约听到了暗卫两字,只是这话不是她们一个小小的丫鬟能打听的。 “哼!”不过一个皇家妾,竟敢打她们安王府暗卫的主意,因着南梵国使臣的到来,皇上原本就不会大动干戈,贤妃这如强盗般的姿态着实难看! 安王府私养暗卫一百余人,俱是武功不凡,此事是她早年听母亲说的。父亲疼爱,她与兄长各得了五人,只是她们从未见过,只知暗中有人。母亲说早年贤妃便曾狮子大张口,打起安王府暗卫的主意,只是被父亲四两拨千斤搪塞了过去,没想到…… 就为了一个不知男女的子嗣,父亲将近一半的势力给了表哥。那本该是属于她与兄长的,竟就这样拱手让人,她怎能不气! 受安王妃影响,流霜郡主对贤妃一脉又爱又恨。爱她早年给安王府带来的荣耀,并把郡主的头衔让给自己,恨她的贪得无厌,将安王府当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私库,先是钱银,后是势力。简直自私到了极点! 第196页 若三皇子登上那个位置还好,若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白赔 “你们两个附耳过来!” 丫鬟依言往前迈了两步,站在流霜郡主身侧。 “今日入宫一事,若父亲或母亲问起,你们便说我受委屈了,在门外候着的时候宫里的丫鬟和太监几度怠慢,还听到了责骂之声,出来的时候我哭得不能自已,可听明白了?” 丫鬟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得齐齐应诺。 —— “主子。”白棋肃着一张脸进来,在白谦耳边低语。白雅侧首看着他两没说话。 白棋似得到了白谦的首肯,点头后离去。 白雅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中的琴弦,一勾一弄,调子平平。 白谦俯身,清脆的声音如流水缓缓泄出,时急时缓,显然是大师级别。 “不学了!”她突然赌气道:“我想出去!”困在府里几天了,她觉得脑袋在冒蘑菇,贺倾晴等人几度上门也被清水打发了出去。 白谦没有言语,就像早前下令不许她外出不让外人进来的不是他一样。 “哥哥认识南梵国的人?” 白谦抬眼:“早年有过交集。” “难不成南梵国公主心悦哥哥?”不然怎的一听说南梵国公主入城就禁她足,怎的会那么巧?只是禁足可以理解,为什么还不让找她的人进来? 白谦不再执着弹琴,似是默认:“她恐怕会对你不利。” 白雅神色恹恹,心道:原来是情敌。然而情敌两字刚过脑,心里一个“咯噔”,紧张外泄。 白谦瞧了,凤眼微眯,轻轻地将下颚搭在她的头顶,白雅身子微僵。 第89章 亲近 北临湖畔,波光粼粼,竹影绰绰。突然,纷落的竹叶疾驰而来,白棋冷眼拔剑,然而,五片、六片、□□片,应接不暇,难免存了“漏网之鱼”,白谦凤眼一眯,险险侧身,竹叶入木三分。 “经别四年,竟又被你躲了去……”竹林下,一玄衣墨发,容貌绝美的女子幽幽道。 白谦只淡看了一眼,情绪不显。 万千青丝倾垂而下,潋滟的桃花眼缓缓逼近,音色撩人:“怎说我也曾救你一命,昔日的永苍玉公子,今日文澜炙手可热的白大人,怎好如此忘恩负义?” 白谦邹然不动。墨色衣袖下,针眼大小的红点如群蚁攀援而上,诡异而狰狞。 “你予我之恩早已勾销,他日不必再寻我。” 十五年前,白谦在去往永苍的路上惨遭埋伏,南梵公主巫马云蝶因巧救了他一命。然而他素来不喜欠她人之情,待他羽翼堪丰,先借暗卫予她平定内乱,后从南梵反臣手中救她一命,自认再无瓜葛。 巫马云蝶轻笑道:“白大人如此急于与我撇清关系,莫不是……怕被你藏在尚书府的妹妹吃醋?” 黑眸顷刻幽深如古潭,杀意毫不掩饰:“若公主动了她,白某承诺,公主与南梵将不得善终。” 绝美的笑意凝于嘴角,片刻,巫马云蝶復懒洋洋道:“白公子着实小人之心,你于我有恩,你的妹妹我自然视若亲妹,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会对她不利?我倒想与她亲热亲热,顺道联络感……”然而不待她说完,凌厉的寒风擦颈而过,巫马云蝶脸色发白,垂于耳边的髮丝齐耳而断。 “你这是是何意!”再喜欢也难免动怒,巫马云蝶目光微寒。 “只是告诫公主,莫要挑战我的耐心。我的脾气向来不好,还请公主谨言慎行,告辞。”竟半刻不想停留。 白棋紧随白谦脚步,转身之际堪堪在巫马云蝶绝美的脸庞扫过,眼中是千年难化的冰霜。 瞧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巫马云蝶银牙咬碎,眼眸冷光冻人。 —— 短短二十来天,该做的,不该做的,莫正瑄都做下了,自认再无“利用”价值,遂入宫请辞……顺道自寻价值。 “说来还是莫兄能耐,阳安城的姑娘小姐们为见你一面当真无所不为!”菊花宴一事后,莫正瑄名声大噪,或为他的出身,或为那张俊雅的皮囊,待在闺中的姑娘小姐们蠢蠢欲动,今天打着给长辈求药方的缘由,明天装病,只为见美男一面,幸而他逃去了“森严”的尚书府。 “医者仁心,姑娘小姐们不过一时心急,世子多虑。” 安世子摇头,吊儿郎当道:“莫兄当真不识趣,平白糟蹋了美人的心思,殊不知有时候女人也可势勐如虎。” “照安世子的见解,莫非那些小女娃还想霸王硬上钩不成?”这事在莫如深身上确实有过。 两人正在御花园闲聊,不料碰到刚从勤政殿出来散步的萧庆昱,两人也是见过大场面大人物的人,面不改色地行礼后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半点不拘。 “你的父王不拘着你了?”萧庆昱板着脸问。 萧晋彦端着一副小霸王的模样,乐呵道:“又不是我犯了错,他哪来的理由拘着我!”这话说得甚是没心没肺,竟半点不顾安王妃的面子和里子。 萧庆昱指了指他,转而对一旁“乖巧”的莫正瑄道:“正瑄,朕跟你说,阳安城贵公子无数,只是若你要寻知己,可得擦亮双眼。端世子刚正不阿,白爱卿天纵奇才,贺小将军胆识过人,再不济你找朕的四儿也成!他幸得你医治已无大碍,对你又十分景仰,不像这小子,不但油嘴滑舌,还整天斗鸡遛狗,闹得安王府家犬不宁!人道近墨者黑,你可要谨记莫谷主的敦敦教诲,别染了一身陋习。” 第197页 萧晋彦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即刻炸起:“皇上,这青天白日的,不带这样污衊您侄子的!若被外人听了去,这阳安城我还要不要混了?” 萧庆昱笑骂:“就你这德性,阳安城人尽皆知,若不是朕护着,早被你父王打死一了百了!” 萧庆昱这话半真半假,若萧晋彦不是这般德性,恐怕他没那个心胸看着安王增添羽翼。且如今南梵国的使臣来了,不管朝堂里如何明争暗斗,在外需一派融合,免得被旁人钻了空子,他乐得给安世子脸面。 萧晋彦瞅了眼戏嚯的莫正瑄,摸了摸鼻子,“低声下气”道:“是是是,臣叩谢皇上护命之恩!”一副唯恐萧庆昱再口出真相的模样让萧庆昱龙颜大悦。 莫正瑄着看眼底乌青神色却比以往亢奋的萧庆昱,眼底划过一道诡异的锐光。 瞧,人逢喜事精神倍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乐极生悲。 “宫人传话说你打算启程回去。” 萧晋彦插荤道:“莫兄这是被我们阳安城的贵女们缠怕了,真真不解风情!” “这里怕就你最解风情。”萧庆昱瞥了他一眼。 “哪能呢?皇上您有所不知,莫兄给贵女们看病与旁的御医大不相同,碰个小手什么的那是便于听诊,而非冒犯,那些贵女们极为稀罕,活像闻到天香的蜜蜂,我可没他能耐!” 萧庆昱煞有其事地点头,想当初莫如深给文世澜看病也是如此,语言甚是维护:“世家礼仪甚是严谨,只是行医济世,繁文缛节皆可抛,正瑄不必耿耿于怀。” 萧晋彦难得一本正经:“皇上此言不严,若莫兄是个好色之徒,得您如此口谕,岂不是便宜了他?” 萧庆昱一噎,撇过头去不欲理会,倒是一旁的林福海笑道:“世子爷快别说了!老奴怕您再说下去,恐怕皇上便要来一句:这口谕皇上也只能和莫公子说,和您却是万万说不得!如此一来您在莫公子跟前岂不是更没脸?” “好你个狗奴才竟敢埋汰我!”说着萧晋彦佯装一脚踢过去,林福海圆圆的身子一闪,萧晋彦的贵脚只沾了个衣角。 瞧着似真似假的众人,莫正瑄笑道:“说起世家之俗,我倒想起一桩,犹记得给白二小姐瞧病的时候,我与她颇为亲近,既如此,岂不是毁了她的名声?” 萧晋彦一脸意味深长:“怎个亲近法?自古以来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莫非莫兄的父母没教你这一招?”萧晋彦所言,就像自己不曾酒后调戏白雅又或是不曾在百花宴赠她牡丹一般,然而眼底藏着的冷意只有他自己知道。 瞧着莫正瑄脸上的尴尬,萧庆昱眸色一动:“说起白爱卿这胞妹,朕倒有些印象,是个伶俐又知礼的女娃,既正瑄毁了人家的声誉,不若朕做主,将她许配予你?” 联姻大事被轻描淡写,要知道因着白谦手中的权势,朝中欲娶白雅之人还真不少,譬如翁老将军的嫡孙、英国公嫡次子,再有他的左右膀段祺瑞。然而小世家配不上,璎珞之家恐牵扯夺嫡,故他默许白谦的护妹之情,哪怕白谦故意为难欲求娶白雅的贵公子或世家。只是,若联姻的换成莫正瑄,于他不失为一件好事…… 莫正瑄沉吟了片刻,摇头道:“白二小姐才貌不俗,我一个山野之人如何配得上?只是我入住尚书府的时候,白兄与白二小姐对我颇为照顾,我甚是感念,不若认个义妹,既全了她的声誉又让母亲宽心,说起来母亲想要一个女孩儿久矣。” 萧庆昱心存怀疑,然而想到林福海提起的关于两人的流言,又觉得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这义妹是莫正瑄自己心甘情愿认下的,还是说……因为白谦?听闻白谦为了白雅与安王府结怨,甚至把安王府的管事给轰出去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乃帝皇之术,萧庆昱爽朗笑道:“既如此,便封白二小姐为臻和郡主,择日完礼。” “正瑄叩谢皇上隆恩。”如此,他竟成了臻和郡主的义兄,也理所当然成了半个文澜国人。 萧庆昱这手算盘打得极妙。 “看来莫兄近日无需急着启程了,身为义兄,总得观完义妹的册封之仪。” 莫正瑄笑道:“阳安城繁华,我心慕久矣,彻底游玩一番岂不是美哉?”竟是欣然应允。 —— 当白雅接到圣旨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 先是郡主后是义妹,莫正瑄这是闹哪样?她不觉得两人有多熟,只除了他偶尔的厚脸皮,赖在景芊苑怎么赶也赶不走。 “世子……”白雅刚想问一旁的玉音,突然住嘴,心想不能养成依赖。 玉音却领会了她的未尽之言:“世子外出公务,未归。” 近日,白谦早出晚归,莫正瑄行踪诡异,这一点儿也不正常,白雅隐隐觉得两人似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外面何事如此喧闹?”白雅正分神,突然听到几声娇喝,听着声音极为陌生。 瞧着是瞒不住了,玉音方道:“小姐,南梵琳琅公主在门外,说想见您。” 白雅一愣,脑海飘来诡异而狗血的画面,画面里的琳琅公主一袭火红艷服,趾气高扬道:本公主给你十万两黄金,即刻离开谦哥哥,不然让你好看!说着被她随手抖落的金子银子似长了脚般朝她涌来…… 第198页 “小姐?”旁边的玉竹小心提醒。 横空冒出的画面瞬间碎了一地,白雅神经质地摇了摇头,牵起一抹笑:“请她到前厅去罢。”说着转身回屋子更衣。 初见巫马云蝶,第一感觉是明媚,就像一朵开得正艷的玫瑰,浑身散发着惑人的香气以及难掩的锋芒。 白雅心感惊艷的同时,头脑愈发冷静。 “你便是白谦的胞妹?果真绝色。”白雅换了一身时下最流行的素色流光裙,愈显容貌高洁,神色淡雅。 “白雅参见公主,公主金安。”南梵国依附文澜后,巫马云蝶便自请封为琳琅公主,以示归顺。 听闻巫马云蝶手腕了得,暗中剷除了她的兄弟,南梵王欲将王位交到她手里,便连出使文澜如此要事也交由她负责。 “平身,我见了漂亮的姑娘就心悦,你我年纪相当,以后便姐妹相称罢。”许是因为白谦先前的一番话,这话落在白雅耳里竟有些刺耳和意味深长。 “公主金枝玉叶,白雅岂能坏了规矩。”白雅淡笑,就像不曾察觉她的话中之意。 巫马云蝶微微正了正身子,“噗嗤”一笑:“果真妹妹讨喜些,不像你的兄长,忒迂腐。” 侯在白雅身后的玉竹皱眉,琳琅公主这话里的意思怎么像是跟公子很熟似的,莫非近日关于琳琅公主与玉妍公主因为白谦互相不对眼是真的?若当真如此,小姐可怎么办? “您说笑了,哥哥惯读圣贤书,最是恪守礼节,若他行为不妥,拂了您的意,实属无意,还请公主莫要怪罪。” 巫马云蝶挑眉,她以为对方是只小白兔,不料是只披着兔皮的狐狸,只是如此才有趣不是吗? “我自然不会怪他。”桃花眼似酿着琼浆,很是醉人。白雅只笑而不语,也不问她的来意。 “听闻白小姐与白大人感情……甚好,只惜白小姐与白大人生在文澜。”巫马云蝶此言与其说是试探,还不如说是挑衅,传言南梵民风开放,不仅兄妹可通婚,便连母子或父女也可通婚。巫马云蝶长得甚是貌美,还极具风情,然而想到南梵王族不可言说的习俗和她手中的权势,但凡有点清骨的男人都会止步。 “文澜甚好,不然也不劳公主辛苦来一遭。” 果真让人意外…… 巫马云蝶晃了晃手中的茶杯,笑得甚是肆意,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在把酒言欢。 白雅垂首珉了一口上好的大红袍,纤细的脖颈莹莹发亮,似南梵稀罕的美人玉,盈润如羊脂。 真是美极了,难怪能让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巫马云蝶忍不住手指微动,藏在宽袖里的丹蔻妖艷夺目,纤细的指间闪着幽光,赫然是一根森冷的长针…… 第90章 身世 “砰”一声,白雅惊愕抬头。赫连云蝶身上的玄色敞襟红底金丝边锦裙湿了一大片,很是狼狈。 “请公主责罚。”白雅端跪在地上,不管杯子因何而破,既出自尚书府,又碎在她眼前,按古人的逻辑,她怎么也得赔罪。 巫马云蝶瞧了眼滚落在脚边的石子,比黄豆还要小巧,力道却十分野蛮,她的右手至今酥麻不绝。水渍在胸前晕开,黏煳煳的,还挂着零星的陶瓷碎片,这种感觉糟糕透了。 巫马云蝶明媚的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阴。 “白大人这尚书府还真是卧虎藏龙。”潋滟的桃花眼似结了一层薄冰,冷冽可现。 白雅仍跪在地上,像一只垂首观影的天鹅,半点不卑微:“许是我已习惯,竟以为公主在玩笑。” 她猜得不错,暗中有人,有白谦的人。 白雅的镇定让巫马云蝶不悦。巫马云蝶倾身,抚着白雅的脸,勾起一抹毫无喜感的笑意,细语轻吐:“本宫不喜玩笑,白小姐还是莫要误会为好。” “白雅定当谨记。” 巫马云蝶环视四周,众人瞧着规矩得很,冷笑道:“既然这尚书府不欢迎我,我也不欲坐在这儿惹你们嫌。”说完,深看了白雅一眼,接着道:“也不劳你恭送。” 不劳她恭送,也就是让她跪着,不必起来。 “小姐……” 玄色的衣角姗姗离去,玉竹连忙搀扶白雅起身,杏眼一言难尽。 白雅笑意微敛,瞧着空荡荡的大门,本就悬浮不定的心似又沉了几分。真真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莫怪白谦不让她出门,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 半个月后,三皇子击退拿鲁蛮人十里之外,奉召凯旋,百姓相迎,龙颜大悦。 “就这件吧。”白雅看着架子上、床上、榻上,红的绿的蓝的紫的,眼花缭乱。 “小姐,今晚乃三皇子的庆功宴,怎可如此素简?”可不能让那什么公主给比下去! 白雅心感惫怠,语气比往日多了几分严厉:“我仍在孝期,花里花哨的不合体统。”说完连自己都楞了一下,心里苦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个现代人比古人活得还古人。幸而玉竹光顾着自责,未曾发现她的异样。 虽白源和白谦各自成府,但他们仍属同一宗族,落座的位置与以往大致,只是身边少了白湄。 第199页 “二姐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病重,见不得人呢。”老夫人去世,白婳以待嫁之身留在了卫国公府。 白雅暗暗打量坐在上首的卫国公新夫人,她倒是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淡静。至于白婳……不是性子变好,而是靠山没了,胆子不比以往大。若是搁在以往,刚刚那句虽不会很大声,但绝计不会只她一人听见。 “近日我见的人不少,只是人里唯独没有妹妹。”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讽刺她不是人! 坐在白雅上首的段诗韵看了过来,白雅按住白婳紧握的拳头,强行将其放在桌面,话不露齿:“妹妹还是悠着些为好,毕竟……你未来的夫君正看着呢!” 前不久叶连被调回阳安城,成了一名威风凛凛的羽林军,然而,因他在薛凌浩手下做事,白婳自尊心作祟,对叶连百般挑刺,视两人的联姻为奇耻大辱。 白婳恨恨地剜了眼叶连,见身旁的贵女们似朝她们方向打量,只得将满腔的怒火塞回肚子,待秋后算帐。 很快,帝妃缓缓而来,繁文缛节后,众人落座,皇上发话。先是例行寒暄,然后对三皇子勇退拿鲁十万精兵一事大肆宣扬,再对众将士论功行赏,末了才是歌舞昇平。 许是因三皇妃小产,三皇子脸上的笑意含蓄得紧,以往还会与身旁的安王寒暄几句,今儿却一句话也没有,显然是怪上了。四皇子脸色苍白,一副重伤初愈的样子惹得众人频频观望,以示问候。 瞧着眼前的风潮暗涌,便连白雅也瞧出个大概,竟是四皇子略胜一筹。 琴声裊裊升起,鲜花散了一地,披着七彩银光的舞女轻巧点地,徐徐转身、留头、下腰,似翩翩起舞的彩蝶,妖娆而魅惑。 “南梵国的舞姬果真不凡!来人,赏!” “臣妾也觉得甚妙,这般酣畅的舞蹈,真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既然彩头皇上已赐下,臣妾便厚着脸皮跟随罢。” 于是,林福海领命把皇上和德妃的口谕下传。 巫马云蝶刚吃了一点小酒,双颊泛红,笑道:“得陛下和娘娘赏识乃她们造化,既陛下和娘娘喜欢,我索性把她们献给文澜,好过她们随我回南梵日晒雨淋,也不枉她们苦学的一身本事。” 见萧庆昱神色不变,显然没放在心上,德妃道:“先不说君子不好夺人所爱,她们久居南梵,瞧着目善心良,怎可让她们背井离乡?” 说起“背井离乡”,巫马云蝶朝下首看了眼,笑道:“娘娘说的是,确实不该。” 巫马云蝶对白谦的打量一点儿也不含蓄,德妃打趣道:“说句冒昧的话,琳琅公主此前认识白大人?”便在今晚,琳琅公主往白谦座位看了不下十次。 南梵国人素来爽朗,巫马云蝶也不忌讳:“确实,十五年前,我有幸救了白大人一命,彼时白大人甚是年幼,比现今讨喜多了。” 白雅似有所感,隐约听到有人在谈论白谦,竖耳恭听。 “十五年前白大人与四皇子初到永苍,途遇土匪,我国损失惨重,莫非琳琅公主是在那个时候救的人?” “四皇子?”巫马云蝶往萧瑾璃方向看了一眼,很是陌生,无所谓道:“我未曾见过什么四皇子,所遇的也不是什么土匪,只看见满身鲜血的白大人,那血肉模煳的模样愣是把我们唬了一跳!” “不曾料想琳琅公主与白大人还有这样一段天缘。”贤妃话里有话。 巫马云蝶一瞬不瞬地看着白谦,对方端着一脸淡漠正听曲儿,俊脸却朝向他那个便宜妹妹。 “无奈彼时我年幼智浅,脚力甚弱,终究迟了,未能将他的表哥一同救下,让他生了好大一场病,倒促成了他的忘恩负义,若不是他忘了,我今儿定要他……”巫马云蝶笑得一脸意味。 “表哥?”德妃皱眉。便连贤妃也犯疑,未曾听说交换质子的时候还有其他公子一同前往,也不可能一同前往。 “琳琅公主可还记得当日情形?”萧庆昱目光锐利,德妃后知后觉,暗中命人将声乐停下。众臣恍若大梦初醒,瞧着神色严肃的帝妃,面面相觑。 巫马云蝶桃花眼微眯,似在忖度又似在猜测,直视龙颜,缓声道:“十五年前,我为射杀鸿鹄,与众侍卫追至萨蛮之地,途闻打斗声,心血来潮欲一看究竟,待我们赶至事发之地,只见年幼的白大人抱着一死去的男孩,嘴里念念叨叨,“表哥”二字不绝于耳,身边只余两个侍卫,只是那两个侍卫很快也支撑不住了,就在黑衣人慾斩杀白大人的时候,护卫出手救了他。” 众臣侧耳倾听,然而越听越觉得诡异,白大人教四皇子年长,哪来的表哥?而且琳琅公主口口声声说那孩童死了,这死的又是谁?莫非…… 众人思及甚恐,又觉得甚是荒诞! “琳琅公主说白爱卿忘恩负义,这又做何解?” “白大人那时生了一场重病,竟将我救他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皇上您评评理,他是否忘恩负义?” 帝皇目光如炬,在白谦和萧瑾璃身上久久徘徊,似要将两人烫出一个洞。 “皇上!此事至关紧要,琳琅公主刚刚的口述不过是她的片面之词,如何能当真?”安王苦口婆心,内心比任何人都要焦灼。 第200页 白谦之能,比之萧瑾璃更甚。 萧庆昱突然起身,威仪尽显:“散宴!” 众女眷不明所以,一经打听俱面露惊意,或打道回府,或暗中寻路子,脸上的震惊与惶恐不作假。 “白二小姐且留步。” 白雅木讷回头,唤住她的是礼部尚书王夫人,此前她们不曾相识。 王夫人瞅着暗自打量的众人,想把白雅拉到一旁的角落,奈何中间横出一只手,竟是玉音。 “夫人慎行,我家小姐累了,还请您让一让。”说完,护着白雅上马车,主僕三人并车夫陈南在众人目光包围中回了尚书府。 “宣四皇子、琳琅公主、安王、端王……工部尚书白谦觐见!” 林福海亲自传召,文澜的天怕是要变了…… —— 富丽堂皇的勤政殿,龙颜大怒。 “一派胡言!父皇,琳琅公主与白谦乃旧友,此事定是他们串通,为的便是搅和朝纲,儿臣恳请父皇明察!” 脏水从天而降,琳琅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侮辱,明媚的小脸很是不悦,嗤笑道:“我只不过实话实说,要不要相信还得你们文澜皇定夺。” 南梵虽依附于文澜,却不是因为文澜有多兵强马壮,而是因为其富有的中原资源。琳琅公主虽是附属国公主,却也是南梵国炙手可热的继承人,地位比之玉妍公主只高不低。萧瑾璃此言实乃冒犯,坏的还是两邦友谊。 “白谦,你可有话要说?”自琳琅公主爆出“表哥”二字,白谦淡定得不可思议,不像萧瑾璃,先是盛怒,然后是呵斥,并百般辩解。 白谦跪在地上,背嵴如松:“臣,罪该万死。” 萧庆昱居高临下,威严的目光中三分质疑,六分考量,还有一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 怪萧瑾璃那张酷似他的脸,竟从未怀疑白谦这张酷似文世澜与文世洳的脸。 “琳琅公主所言不假,十五年前,表哥因救我死于杀手刀下,我虽被救却失去了所有记忆,唯恐他人发现,只得小心行事,直到两年前方忆起所有。” “父皇!这不可能!儿臣,儿臣与您血脉相传,此乃众人有目共睹!”黄底龙纹的茶杯被怒洒于地,萧瑾璃瞬间噤言,脸色煞白,青黄色的衣袍隐隐有鲜血渗出。 “来人!传御医。”萧庆昱目光测测,众人再不敢多言。 来的是闻太医等人,经林福海再三叮嘱,众太医小心翼翼。 “闻太医,朕问你,除了滴血可还有别的法子?”帝皇多疑,皇族血脉不容混淆,实际上四皇子回朝当天萧庆昱已派人暗中取下他的血液,两人的血是相融的。 文世澜曾说,世间血脉相融的不仅仅是亲属,还可能是无干系之人。 “回皇上,臣确实有其他法子,只是这个法子恐会伤及龙体,事后皇上需静养两日方可恢復。” “无妨。” 血脉不容混淆,萧庆昱眯眼看向白谦,他的淡定与胜券在握竟让他有种棋逢敌手之感。 闻太医得令,当即从药箱拿出一玉盒,玉盒里面养着一条筷子粗细约一寸长的白色蠕虫,闻太医用银筷将正扭动的蠕虫夹起,小心覆在萧庆昱臂上,虫子迳自蠕动,很快雪白的身子猩红一片,闻太医迅速将变色的虫子夹回玉盒并把盒子盖上。 鲜血从萧庆昱臂上涌出,莫太医瞧了,拿了烈酒小心涂抹,然后将紫色的药粉细细洒上。 林福海让人抬了张桌子并两张倚置于中央。 “还请四皇子、白大人将手臂露出,置于桌面。” 两人半点不辞,依闻太医所言撸起衣袖。 萧瑾璃甚感屈辱,俊脸通红。 “闻太医所用的是苗虫?”巫马云蝶总算看出些门道。 闻太医屈膝道:“正是,年幼的苗虫嗜血,却极为挑剔,开戒后只嗜初尝之人的血。皇上乃供血之人,对苗虫的诱惑本该是最大的,但莫太医刚刚在皇上臂上撒了它极恶之药,苗虫自然不敢近身,只得退而求次,寻最为相似的近宗之血解馋。” 话落,闻太医再次将苗虫夹起,苗虫身上的颜色比之前轻了许多,呈肉粉色,显然是融合得差不多了,闻太医将苗虫置于桌子一角,放筷。 众人屏住唿吸,苗虫被覆在桌面,左右蠕动,往萧庆昱的方向挪动了半分,復转向萧瑾璃,然而,也只扭了扭身子,待扭向白谦,顿时一发不可收。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瞧着在覆在白谦臂上吸血的苗虫,萧瑾璃恍若见鬼,“噗通”一声跪在萧庆昱脚边。 “父皇!这不可能,儿臣是四皇子,父皇与儿臣的一切,儿臣分明记得!” “你说你记得?曾经,我问你,我待你如何?你那时是如何回我的?”萧庆昱突然问。 萧瑾璃忙道:“父皇待儿臣自然极好……”萧瑾璃突然哑言,为什么,他只记得皇上幼时待自己极好,究竟如何好他竟半分也想不起来!萧瑾璃倏然看向白谦,似不敢相信又似恍然大悟,终跌坐在地上,如木头桩子。手臂猩红一片,竟也丝毫未察。 他……他被算计了!他知道世上有让人模煳记忆的药,他不是萧瑾璃,他是谁? 第201页 萧庆昱狠闭了下双眼:“来人,将萧……打入天牢,命大理寺彻查。” “皇上……”安王还欲说些什么,林福海悄然摇头。 “都下去吧。”声音满是沧桑。 “你留下。”这个你,不用说,是白谦无疑。 殿内一片寂静,便连林福海也退得远远的。 萧庆昱明目打量,原以为白谦俏似文世洳,他难免偏爱几分,毕竟文世澜与文世洳长得极为相似,然而,白谦明知他误会了,却还是骗了他。 “既然想起来了,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为何?白谦黑眸轻垂,觉得甚是讽刺。一个曾授人溺死他的父皇,曾经是不敢要,现在是不想要。 第91章 赐旨 “澜儿!” 龙床上,萧庆昱突然手舞足蹈,弹坐起身。 “皇上可是梦魇了?”新晋的嫣嫔睡眼惺忪,拢着衣襟柔声道。 噩梦后的喘息此起彼伏,冷汗尚在额际,目光触及嫣嫔绝艷的容颜,萧庆昱一脸惊惶地将她狠狠推开! “皇上,是臣妾!”嫣嫔倏然摔倒在地,眼底很快蓄起了泪水,娇憨而委屈。 萧庆昱盯着她姣好的琼鼻,一脸阴翳:“来人!” 林福海脚步匆匆,垂帘晃动。 “嫣嫔御前失议,赐劓刑,即刻打入冷宫。” 林福海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 嫣嫔惊得花容失色,忙跪地求饶:“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嫣嫔怎么也想不明白昔日待她极好的帝皇怎么说变就变,睡前她们才耳鬓厮磨! 然而,得帝皇亲口赐罚,便没有饶命一说。 帝皇嫌吵,一脸暴戾:“还不快带下去!” 林福海麻利地让太监把人押下去,瞧着脸色阴沉的萧庆昱,小心奉茶。 “还没找到?”萧庆昱莫名其妙说了一句,林福海不明所以,正欲硬着头皮上前。 龙床前,烛火微暗,黑衣人突现。 林福海忙又退了回去,情不自禁松了一口气。 “回皇上,并无,倒是有些蛛丝马迹。” “噢?”萧庆昱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探子来报,天一大师前不久现身百道寺,经查探发现,天一大师与十七年前百道寺的一天圣僧乃同一人。” 十七年前,帝后御驾百道寺,文世澜得一天圣僧眼缘,两人曾避开他叙谈。曾经的一天圣僧,如今的天一大师,中间还夹了一个白谦…… 帝皇多疑,显然不相信这般的巧合。 萧庆昱冷声道:“暗中捉拿天一。”。 暗卫垂首直言道:“天一武功之境,我等无人能及,怕难以制服,还会打草惊蛇。” 萧庆昱的目光倏然变得严厉,突然想起白谦似也武艺高强,发了一会儿楞,半晌才道:“罢了,让人暗中盯着,一道追寻天一往年的踪迹,一道看他在文澜意欲何为,还有一道,朕要知道尚书府的一举一动。” 提及尚书府,暗卫冷眉轻耸,却并未多言,应“是”消匿。 萧庆昱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眼前似出现一道倩影,黄绸凤锦,衬得身形姣好,容貌姝婧。小脸秀绝,青丝倾垂,执着一红剪,秋瞳粼粼,轻挑轻拨,灯芯被剪去了一半…… 他双眸轻眯,似喜似悲,似在回忆,又似在缅怀,眼底还藏了一抹疯狂。 “林福海。” 林福海屈身听令。 “拟旨……” —— 尚书府景芊苑 日上三竿,白雅意识微明,胳膊酸得厉害,情不自禁地往前轻探,入手却是一堵“热墙”。 她瞬间清醒,双目圆瞪,对上一抹涓秀的脖子,然后是一张俊美至极的脸。 “哥!”身体下意识往后缩了半分。 “醒了。”声音低沉得可怕,耳朵传来振鸣,她双耳发烫,迅速缩手。然而,强势如白谦,怎容她退缩?黑眸半眯,低头追寻着那抹让人心动的殷红。 白雅飞快地将手抵在他的唇上,别过头小声道:“我尚未洗漱。” 黑眸微沉,又带了点考量,静默看着她。 白雅难敌对方审视的目光,迳自起身,想唤玉竹,又生生忍住了,然而玉竹已习惯掐着时间进来。 白谦的眸光又往下沉了几分,白雅不察。 玉竹扬着笑进来,陡然看见白谦,大惊失色,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刚定住心神,忙往白雅脖子瞄去,幸而上面并无暧昧的痕迹。 因着白谦的身份,玉竹越发忌惮,在暗含威压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伺候白雅洗漱、梳妆,很是寡言。 瞧着玉竹的神色,白雅心里微嘆:不过变了个身份,玉竹便如此谨慎,若有朝一日白谦的身份更上一层,她的身边岂不是连一个快活的人也没有?再思及尚书夫人昨日的异举,以及众人叵测的目光。不过稍露皮毛,她便心感不适,往后这样的事只多不少,她难不成要把自己给怄死? 意识外散,似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无边无际还不带一点光亮,甚是可悲。 突然,下颚传来阵痛,皓齿轻启,灼热的气息靠近,烫舌长驱直入!白雅惊得勐然参在桌子上,胭脂、口脂、肤脂等物撒了一地。 第202页 “唔……” 铜镜里,白雅一手捉着桌子的边缘,一手捉着白谦的手臂,脖子被迫高仰,纤细而脆弱。他半俯着身子,步步紧逼。 意识逐渐沉沦,因缺氧溢出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没入交缠的口齿,咸涩沖淡了早起的波澜,他缓缓抽身,轻吻白雅脸上的泪珠,抚着她的后背,哑着嗓子似哄似骗:“小雅,告诉我,刚刚在思甚想甚?”告诉他,然后他慢慢筹划、瓦解。 他难忍她的逃避。纵权十几载,越往上越让人无趣。曾经的企盼,如今触手可及,独她让他非要不可却也捉摸不透,甚至嗅到了一丝难以掌控的意味。 松木香在鼻腔缭绕,一点一点地将她侵蚀,细碎的吻让她误以为自己是他的独一无二。 白雅被吻得七荤八素的,呢喃道:“想我们……” “嗯?”白谦又啄了一口。 “我与你不……” 突然,脚步声由远及近,白雅瞬间回神,琉璃眼勐然睁开,突然被自己惊出一身汗。 差点,差点就捅破了! “世子。”清水低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白谦未应声也未挪目,似要把白雅灼出一个洞。 她在掩饰,而他在怀疑。 两人静默不语,明明就在眼前却似隔了个天际。 半晌不闻应声,清水素来识趣,然而思及事态,忍不住又道:“世子,前院有圣旨。” 谁也不知道昨晚白谦和皇帝聊了什么,只知道三更半夜,白谦面无表情却安然归来。 白谦这才抽手,扯了把被他扯歪的衣襟,再将她落于肩上的髮丝尽数别在耳后,温和如昔:“好生用膳,晚些贺倾情自会前来与你解闷。” 白雅乖巧点头,脸上还牵起一抹柔意。待白谦离去,柔意方渐散。 很早之前她就隐隐察觉,她就像一只被圈养的宠物,永远逃不出他给自己划的那一片地。 她不爱无理取闹,甚至自以为理智。 琳琅公主欲对她不利,所以他把她“禁足”在尚书府,甚至派人暗中监护。因他刚谋得正身,又逢储位之争,阳安城危机四伏,所以他依旧谨慎。然而,理解归理解,她着实不喜这般,甚至无法容忍。 她无法容忍自己重蹈覆辙。 前世,她降生医药世家,因身患心疾,那些所谓的亲族打着为她好的美名将她禁身别墅,甚至想方设法减轻她的存在感,少给他们“在世华佗”的盛名抹黑。 被限制自由的那十八年,她惶恐而迷茫,努力让自己不悲不喜,表面风轻云淡,实际活得一塌煳涂!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无所谓,毕竟白谦对她的制约有真情在,也曾安慰自己只是一时而已。然而,他终究要站上那个位置,今天,她在自由面前妥协了,明天妥协的会不会是其他?譬如婚姻或孩子。思及文世澜和文世洳的命运,她难免心悸。这个时代的深情有着她理解却无法认同的鸿沟。 归根结底,是她不信任他。 ——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原卫国公府白谦,系朕爱子,今赐名萧瑾谦,原尚书府易名明熙皇子府,赐明玉山庄……钦此!” 白谦,不,理应称之为萧瑾谦,沉目轻抬,领旨谢恩。 李德忠微微错开身子,笑脸灿如菊花:“恭喜殿下!今儿宣读的这些赏赐,可是杂家见过的头一筹!皇上吩咐了,您刚恢復四皇子的身份,明儿还要入宫参加祭祀大典。府里的一应规格也需紧着跟上。您是工部尚书,这事儿皇上就不替您操心了,让您自个儿怎么喜欢怎么来,一应用度有宫里呢!还特允您沐休八日,八日后,殿下可千万别忘了工部衙门还等着您呢!” 对方舌灿如花,白谦只轻头,清水见此利索上前打点。 瞧着离去的一黑一白,趁着清水吩咐众人搬抬赏赐之物,李德忠身旁的小泉子一脸疑惑:“干爹,小的瞧着不对劲啊!这才真相大白,四皇子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这不是大喜事嘛!莫不是这赏赐有什么玄机?” 李公公睥了他一眼,撩了撩拂尘,阴柔道:“闭嘴,你懂个p?杂家瞧这四皇子,造化大着呢!” 颁旨前,他花好些银子才从林福海嘴里捞出点东西。据闻这四皇子早就得知自己的身份却不想认,不料被琳琅公主供了出来,这事儿若搁在旁人身上,那是欺君大罪!然而四皇子又是那样一个际遇,皇上能怪罪吗?怕是不仅不怪罪还心感愧疚!不然也不会四更起来亲自写下这道圣旨! 李德忠原想,有林福海在,他怕死也等不到御前伺候的命,然而近日听闻皇上身子不比往前,眼看四皇子又是个有造化的,或许是个机会…… 刚回到书房,萧瑾谦转身对白棋道:“再拨两人去景芊苑。” 白棋一愣,主要是因为白雅身边已有暗卫四人,此等关键时刻,实乃大材小用。然而,思及白雅许是白谦的弱点,便也释怀。 “殿下,卫国公夫人和永恩候薛少夫人求见。”清水才将赏赐之物收拾妥当,便收到了帖子。 萧瑾谦接过帖子,待瞧清是白湄亲笔,凤眼微眯,道:“允。” 白湄与柳晚倩,或许还有些价值。 第203页 第92章 疏远 白雅不曾料想最先到来的不是贺倾情,而是一直默默无闻的柳晚倩和久未交集的白湄。 “给母亲、长姐问安。” 白湄连忙扶着白雅起身,按理说白雅一个嫡女不该给她这个庶女行礼。白雅这是肯定她薛二少夫人的身份,哪怕不过是个庶夫人。 白湄心存感激,抬目细细打量,很是心惊。 身娇如玉,肤若凝脂,眉似远山黛,眼若秋水瞳,距离她出阁不过短短半年,白雅竟出落得如精雕细琢的美人画,果真是上天的宠儿,亏得如今的四皇子日益娇宠。 白湄突然想起今早的流言,据闻萧瑾谦先失忆后忆起自己的身份,只是因为先皇后一族被灭才不欲承袭皇子尊位,照这么说来,萧瑾谦早就知道白雅不是他的胞妹。思及两人平日的种种,只怕…… 如此颜色,原本的不笃定似有了答案,白湄颇感复杂。 “母亲与长姐百忙前来,雅儿甚是感激。”两人的来意,白雅多少有了猜测。 好端端的卫国公世子一夜之间成了皇家子,昔日的尚书府易名为皇子府,她这个“胞妹”住得名不正言不顺,理应打道回府。其实这个念头昨晚已萌发,只是今早被萧瑾谦给带跑了,她也就忘提了。 柳晚倩道:“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说再有十日便是你的生辰,既是你及竿之时又是你的册封之典,此番前来是想问你,是否准备回府。” 白雅一愣,近日想的事儿多,思绪甚是杂乱,硬是没想起自己的及竿礼。 “我的生辰向来从简,母亲大可不必费心。”她的生辰恰恰是文世洳的忌日,故从未铺张。 柳晚倩摇头:“既是女子的及竿礼,便无从简一说,况且届时宫里来人,将当众宣读你贵为臻和郡主的圣意,此乃天恩,若寒碜了,不仅贻笑大方,恐还会触犯龙颜。” 倒是直言不讳,明白告诉她张罗及竿事宜为的是免受皇上责罚,非纯然真心。 听罢,白湄忍不住看了眼柳晚倩。她着实不解,她的母亲敬佩文世洳,甚至欲将她培养成另一个文世洳,却无法对文世洳的亲女视如己出,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漠。 “长姐?”白湄的分神过于明显,白雅只以为她怎么了。 “长姐可是身子不适?” 柳晚倩亦看了过来,发现白湄的脸色确实不大好。 白湄笑道:“无碍,许是因为怀孕了,总是心神不宁,过些日子便好了。” 白雅面露惊喜:“恭喜长姐,想必姐夫亦十分欣悦,不知小侄几个月了?”柳晚倩虽未曾插话,瞧着似在侧耳倾听。 “刚刚三个月,尚未显怀。” 瞧着白湄一副小女人的模样,白雅甚感欣慰。卫国公府四兄妹,白谦没个踪影,她前途未知,白婳将嫁给一个自己百般看不上的人,如此看来,白湄可以说得上是幸福的。 柳晚倩难得叮嘱一番,白湄道:“许是因为怀孕,近日在府里闷得慌,我原想厚着脸皮邀你到永恩候府陪我一些时日,未曾料想你将及竿,既母亲已开口,我也不做他想,只好舔着脸求夫君在你及竿前让我回卫国公府住两天,我们姐妹也好聚一聚。” “长姐说得是,只是小侄月浅,奔波不得,你随姐夫一同前来观礼即可,若真要聚,还不如待礼毕,我亲自下帖去永恩候府拜见,届时还请你与姐夫莫要嫌弃。”白雅笑了笑,因为白婳,她对卫国公府实在谈不上感情,若非时代不允,她真心想搬到外头自个儿住,怎么快活怎么来。 白雅的思虑甚为单纯,庄晚青听了眉宇轻皱,玉竹心有所感,正欲借换茶打断两人的相约,只听丫鬟道:“殿下万福。” 白雅随声音看了过去,发现对方竟旁若无人,直直地越过众人看向自己,一瞬不瞬。白湄见此,心中越发笃定,也越显担忧。 “白雅给殿下问安。”白雅盈盈屈膝,圣旨一事她已知晓。 萧瑾谦神色微冷,拂手让白雅起身。 众人紧随白雅见礼,萧瑾谦淡声应下,然后落座于白雅身侧。素手执杯,黑瞳平静无波,淡漠而俊雅。 看着空荡荡的首座,白雅楞了一会儿神,呷着手边的茶杯不语,众人干巴巴地寒暄了几句后,柳晚倩直言道:“臣妇此番前来,为的是迎雅姐儿回府,还请殿下通融,臣妇在此先拜谢殿下对雅姐儿的悉心照料。” 萧瑾谦点头,一脸和煦地问一旁的白雅:“小雅想去卫国公府?” 白雅听明白了,他话里说的是“去”而非“回”,态度十分明显。只得佯装不察笑道:“母亲精心为我备下及竿礼的场面,岂有不承的理?且哥……殿下公务繁忙,我在这里诸多不便,回府实乃两全。” 萧瑾谦迳自拨弄着茶杯的杯盖,一下又一下,极具优雅。 萧瑾谦不为所动,不一会儿就集聚了众人的目光,厅堂一片寂静,众人小心翼翼,敛息静候宣判。 审判者却是他。 白雅看着那双与温茶相触的浅红薄唇,今早的画面乱入,目光很是狼狈地撇向一旁,忍不住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寒眸中冷意微减,萧瑾谦将茶杯置于桌面,说道:“罢了,且如你所愿。” 第204页 白雅如罪释放,手心一片潮润。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瞧着他不做声的侧脸,莫名紧张。就像坐在她身旁的不是素来温善的他,而是一头优雅待发的雄狮。 这是第一次,她为他的深不可测感到不安。 —— “不妥!”三皇子府,一身黑衣的安王直言拒绝。 萧瑾瑜矜雅不再,一脸阴郁:“舅舅,成大事者,当断则断,如今形式,晚了只会对我们不利。” 相比萧瑾瑜的急切,安王顾虑重重:“瑜儿,切莫冲动。你父皇弄权三十载,非等闲之辈,暗卫骤散本就诡异,我们不知其中缘由,难免有诈。” 萧瑾瑜抿唇不悦,便是安王的小心让他错失了无数次良机,然而,思及他暗中查探的消息,萧瑾瑜不由得添了几成把握。 “舅舅可知父皇的暗卫因何骤离阳安城?” 安王不明所以。 萧瑾瑜一脸讽刺:“据闻父皇在暗中查探文世澜的踪迹。” 安王一脸惊愕。 “舅舅知道,文世澜的尸身之所以不腐,多亏六幽谷谷主赠予的白玉棺。半个月前,文世澜尸身被盗,你我身边的眼线少了近半。” “那又如何,不过一具尸体,萧庆昱狡诈,突然撤离暗卫,难免在请君入瓮!” “舅舅以为离了玉棺尸身必毁,怕是动用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却不知父皇要找的不是死的文世澜,而是……活人。” “不可能!”他亲眼目睹了文世澜的死亡,乃自刎失血而死。 萧瑾瑜诡笑:“舅舅以为十五年前死的是文世澜?也对,众人皆是这么认为的。” 安王质疑:“除了文世澜还能是谁?” 萧瑾瑜深看了他一眼:“文世澜俏似文世洳。” “这更不可能!文世洳因血崩而死,此乃我亲眼所见!” “舅舅别忘了,昔日的文家如何鼎盛?又是如何权势滔天?既然四皇子能偷梁换柱,为何文世澜和文世洳不可?或许彼时文世洳早知自己命不久矣,借奇人异士之手救文世澜一命也未尝不可。” 萧瑾瑜说得不无道理。 许是因为文世洳凋谢在最好的年华,且他趁人之危在先,听闻文世洳替文世澜去死,而她的尸体被萧庆昱藏了整整十五年。他到底存了恻隐之心。 “你想如何?”安王目光锐利。他不再是十五年前的毛头小子,昔日的情感不足矣让他智昏。萧瑾瑜若以为搬出一个文世洳便能让他心甘情愿动用所有,只能说道行尚浅。 萧瑾瑜笑道:“舅舅别误会,我之所以告知你文家姐妹一事为的不过是解释暗卫的异举,以父皇对文世澜的……情痴,怕这非但不是陷阱,还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萧瑾瑜笑得温文尔雅,内心的急切却一目了然。 他在忌惮,忌惮萧瑾谦。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虽然交由大理寺查探,但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要想查个水落石出,难上加难,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他是父皇最先怀疑的对象。毕竟,当年派人截杀质子的确实是安王府。早先萧瑾璃遭刺杀,被发配的又是二皇子,只怕父皇会疑心那假四皇子是他们的人,表面上演争诸君之位的戏码,实际是一家人,这样,对他乃大大不利。 再看今日的萧瑾谦,帝宠、声望、民心俱收,愣是让人挑不出毛病,能力可见一斑。 如此大才用之可畏,弃之可惜,对之尤其兇险,早先他们只当他是皇帝党派之人,倒让他在夹缝中步步高升,想着只要他不站队,不失为日后可用的一把利剑。 如今,萧瑾谦身份大变,像极了蛰伏已久的勐兽。他明知自己的身份却不告发,借名声与威望扎根朝野,昔日的聪明才智成了如今的运筹帷幄,怎能不让人忌惮?再思及今日一早颁发的谕旨,萧庆昱对他的欺瞒之举可谓重举轻放,重视之意不言而喻。 平心而论,无论是心性还是能力,萧瑾谦远比萧瑾瑜更适合储君的位置,不少中立派愈发飘摇,难怪萧瑾瑜按捺不住。 只是文澜是时候注入新的血液了。 安王看着墙上的壁图,那是他的父亲歷时两载亲手描下,上面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要塞都沾满了烈士的鲜血。 他的父亲甘愿为结拜兄弟枉顾妻儿俯首称臣,甚至去死,他却是不愿的。从小到大,先帝给了他与萧庆昱一般的尊宠,他甚是感激。然而,随着先帝驾崩,新帝萧庆昱屡次打压,他才惊觉萧家皇族的尊宠不过是对他父亲的一个安慰。 他就像一个玩宠,一旦旧主不在,便什么也不是…… 黑夜沉得像一谭浓到极致的墨,压得人难以喘息。 半晌,安王回头,沉声道:“既如此,便赌一把。” 以安王府的百年荣耀赌一个千秋万代,值矣! 第93章 圣旨 时光眨眼即逝,千万浮华若梦。 红若鲜血的玫瑰矜锦在地面漫开,薄蝉衣襟、广罗云袖、掐腰丝绦、曵地裙摆金丝缠绕,繁花攀援而上,花蕊珍珠点点,瑰丽而奢靡。 众人难掩惊艷,便连宣读圣旨的李德忠也险些失态。 “此等艷色,真真好看得紧。”永恩候嫡小姐薛嘉卉惊嘆,目光艷羡。 第205页 白湄同样难掩心惊,却不是惊嘆于那新颖而华丽的及竿服,而是惊嘆于恍若换了一个人的白雅。 白雅容貌姝丽,比之文世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平日她常着素色,眉宇舒平,又不好掐尖,让人瞧着只觉得温婉近人,并不十分耀眼。今日低调不再,华服加身,浓妆淡抹下,五官更显夺目,艷色相称连气质也截然不同。 垂首抬目矜雅淡漠,举手投足风情楚楚,神色纯粹身段妖娆,正是男人最好的颜色。 白湄突然有庆幸,萧瑾谦虽居心不良,但不可否认,若不是他,此等殊容与姿态,又是个不得宠的,难免遭人玩弄。 痒意传来,轻垂的髮丝被撩起半挽于头顶,缀着点点鲜红的玉珠簪子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美若琥珀,却不及那双琉璃眼灵动。 鲜少人知道,迷离且带了一丝水汽的琉璃眼最摄人心魂。 萧瑾谦沉默观礼,烈酒从口腔滑落,微扬的脖子性感撩人。 与其说他在观礼,还不如说在欣赏,欣赏他精心圈养的娇花在百花中绽放,一枝独秀,香气撩人。 “礼成!” 众人祝声一片。 白雅被拥簇着迎进正堂,参拜完白源和柳晚倩后落座于次宾之位。主座乃萧瑾谦、白源、柳晚倩,萧瑾谦恰恰坐于她的左上方,神色难得柔和。 好不容易挨了座,白雅小心喝着温茶,润了润干涸的喉咙,眼中的倦色总算去了几分。萧瑾谦不动声色垂眸打量,层层薄蝉红云纱上,涓秀纤长的脖子微弯,脆弱而乖巧,似在邀他把玩。 萧瑾谦手指微动,採撷的念头愈发强烈。 “请永恩候府薛二少夫人献礼!”管家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白雅垂首双手摊放于胸前,虔然接过白湄的贺礼。红色的锦帛上是一件绣工繁杂的敛襟绣花金丝滚边彩蝶戏百花的蜜合色秋裙,是她惯钟爱的颜色,白雅欣然受礼。 “请镇国将军府贺夫人献礼!”贺夫人赠予她的是一箱子的孤本,据说是贺尚书和贺小将军不知道从哪搜罗来的,甚是珍贵,只是一直不得她们青睐,遂赠予她这个“有缘人”。 …… “请六幽谷莫少主授礼!” 莫正瑄不比旁人,是她的义兄,白雅起身,走到莫正瑄跟前微欠着身子受礼。 入手的是一个黑檀木盒,既无雕花也无珠宝镶嵌,单瞧着寡淡得很。 檀香扑面而来,众人翘首以盼,似要将盒子戳出一个洞。六幽谷以医药享誉于世,出自其少主的贺礼该何等珍贵。白雅正欲打开,却被制止。 莫正瑄笑道:“区区薄礼,无需献众。”这是不想张扬的意思。 萧瑾谦的目光在两只交叠的手上流转,然后是那个瞧着平凡无奇的檀木盒子,心底划过不悦,目光不由得冷了些。此等厉光不可能对着白雅,唯有莫正瑄。强烈的求生欲让莫正瑄讪讪收手。 白雅暗自揣测盒内之物应不比寻常,都说“其人无罪,怀璧有罪”,不示众对她不失为一种保护。 “如此多谢义兄。”白雅将盒子递予玉竹,玉竹小心揣在怀里,众人不无嚮往。 …… “请四皇子殿下赐礼!”众人目光灼灼,神色比之刚刚又热切了几分。前来观礼之人,三分之一冲着萧瑾谦而来,三分之一冲着莫正瑄,更多的是冲着他两人携眷前来,一则打听,二则估摸白雅的价值。 按理说白雅与萧瑾谦并非同胞兄妹,随着萧瑾谦身份大揭,白雅的身份应一落千丈才是,毕竟据闻她不受卫国公看重,此前依附的不过是一个“白谦”。然而,谁能预料到白雅竟一跃成为臻和郡主,还因祸得福认了一个让人神往的义兄,如此际遇足以让众夫人动心思。 礼至此,众夫人只觉得不虚此行。白雅的容貌与气度实乃意外之喜,堪称阳安城首屈一指,比之玉妍公主尚有余,夫人们原本有意的心思更添活络。白雅并无婚配,虽是高门却失生母,瞧着也不是高不可攀,若得联姻,背后连着的可是卫国公府、六幽谷与四皇子三座靠山!四皇子比之三皇子更具登位的优势,瞧着也更得皇帝重用,怎么算都是顶好的姻缘。 夫人们难免敛眉屏息凝目聚望,礼之轻重,明码实价。 萧瑾谦身份贵重,白雅只得跪地承礼,印象中自己还是第一次跪他,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又有些复杂。 四周悄声一片,就在她思绪将离的时候,一块微凉的硬物滑落手心,白雅微微抬头,瞳孔勐然一缩。 竟是一块玉,且这玉瞧着甚是眼熟! 绛紫色的衣袍近在眼帘,似要抚上她的脸。深色腰带旁别着一块椭圆的羊脂白玉。玉是两年前她从聋哑老翁处买来的,上面的络子也是她亲手打的,比之玉竹的算不得精美。 白雅盯着手中的白玉,无论是成色还是形状都与白谦腰间的那块神似。如此明目张胆。她的脑海划过一个猜测:他不打算掩饰。 两人原先以兄妹示人,身份突变难免惹人热议,他贵为皇子,她再不得宠也是卫国公府嫡女,单是皇帝的猜测就够他吃一壶。 玉簪玉佩等象徵身份之物,同性或长辈赠予实意为祝愿,若异性相赠,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可不就是想入非非?两人同吃同住,亲兄妹也不过如此,听闻四皇子早就得知自己的身份却从不避讳,白雅又长了一副好颜色,莫非两人已暗生情愫?惧于不知深浅的四皇子,夫人们聪明地把心思暂且收回。 第206页 “殿下这礼,实乃重了。”一直不曾开口的白源突然说道。 萧瑾谦勾起一抹笑:“亲自娇养的女孩难免想给她最好的,这种感觉想必卫国公感同身受。”将亲自娇养的女孩据为己有,想必白源也感同身受。 文世洳与白源相差六岁,早年,一个少年老成若父兄,一个天真浪漫如娇花。蒙先帝宠爱的安王虎视眈眈,他娶她可谓用尽了手段。 白源动了动嘴唇,终究无话。 白雅只觉得手中的白玉若千钧重,接了,从此往后两人势必被捆绑一处;不接,又绝无可能,不仅仅因为众目睽睽恩赐难却,还因萧瑾谦的目光。 他总有办法让她收下,就像这身华丽又惹人艷羡的及竿服。正如她每次悄然后退,他总有办法跨到自己跟前或逼着自己往前。 她突然觉得这几日的纠结就像一个笑话,她的担忧也只是她一人的担忧。 今日盛礼,安排中全是清水与他的影子。前来观礼的人,大多为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身后的靠山。 而她,一边对他赋予的情感心生惧意,甚至百般推测;一边迳自沉沦,让自己活得像根菟丝子。她俨然忘了有些顾忌在这里根本就不存在,甚至习以为常。 而女权主义之所以兴起,除了因为思想解放,更重要的是她们拥有了将自己活成一个独立体的能力。 她以后世者的姿态,批判与猜测,又以现世女性的生存方式接受他的庇护。除了情感,别无付出。生活的一切,小到衣食住行,大到众人的追捧与她顶着的头衔,没有一样凭藉自身努力得来的,她又凭什么要求他予她情感的平等与自由? 白雅苦笑,不过是自以为清高罢了。 她敛眉将玉佩握在手心,玉佩微凉,凉不过心底突涌的凉意。 “当心。”她正准备抬脚出门,被斜出的薛嘉卉一撞,险些跌倒,幸而萧瑾谦及时扶着她的手。 身后众人的目光越显灼热,白雅微微一笑,倒也不十分在意,眼眸重新聚起神来。 绑都绑在一起,似乎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多谢殿下。” 白谦神色讳莫,看着玉竹扶着她自右边离去。 前来观礼的除了萧瑾谦、莫正瑄,其余的大多为夫人和小姐,然而萧瑾谦和莫正瑄既是男性,又是皇子和贵主,不该与他们同席,遂白源独携他们两人往左边侧室用膳。 然而,众人才准备落座,外面突然道:“圣旨到!” 众人惊愕,只以为白雅再得天恩,纷纷跪在地上听候圣意。 白谦看着领头之人,目光微寒。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四皇子萧瑾谦暗中书信南梵国使臣,涉嫌通敌卖国,即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钦此!” 白雅倏然抬头,却只能观其脑勺不见其神色,心中难免慌乱。 众人跪在地上,或面色惨白,或惊疑,或暗中交换目光,碍于圣旨在前不敢喧闹。 “怎……怎么可能!”微弱的声音惊唿,却不是白雅,而是跪在她后面的薛嘉卉。 宣旨的公公扫了她一眼,不阴不阳道:“来人,带走。”话落,门外突然涌进一群黑蓝服腰佩长剑的亲兵,满脸煞气步步逼近。 萧瑾谦眼尾轻扫,白棋拔剑在旁,目光冰冷如尖刀,亲兵们不由得脚步一顿。听闻白棋曾面不改色斩杀杀手数十人,招招狠厉,手段残暴如厉鬼。 “四皇子好大的能耐。”说话之人是新晋的吏部尚书杨翰景,猴脸尖酸,三角眼一片浑浊,看着如阶下囚的萧瑾谦似忘了屈膝行礼,对尊者的□□让他越显兴奋:“来人,还不速速带走?” “且慢。”原本跪着的白源淡然开口:“依据朝廷惯例,有资格颁发圣旨的除了皇上的近身公公便只礼部尚书与礼部侍郎,你杨翰景属吏部,何德何能?” 杨翰景心惊,嘴里却道:“卫国公眼拙,宣圣旨的可不是下官,而是于公公。” “噢?”白源问一旁的李德忠:“这个于公公眼生得很,不知李公公可曾见过?” 李德忠是奉旨前来宣读册封旨意的,此时额间已布满细汗,在听到“圣旨”的时候他已有猜测,然而,瞧着一言不发的萧瑾谦,心思早已熘了千百遍,最终他牙龈一咬恨声道:“卫国公明察,宣旨的根本不是陛下身边的人,而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于总管!”说着指着于全厉声道:“大胆于全,你竟敢假传圣旨!” 于全用拂尘拂开李德忠指向自己的手指,掐着尖细的嗓子皮笑肉不笑:“好你个李德忠!黄纸黑字玉玺红印俱在,你竟敢质疑圣意!你这贱命是不想要了?来人……” 杨翰景阴恻恻地看了于全一眼,于全一个激灵,思及杨翰景狱中的手段,只得适可而止。众人总算瞧出了门道,白源迳自起身,杨翰景往后使了个眼色,笑道:“卫国公莫急,这里还有一道陛下给您的圣谕。” 白源一动不动,于全是贤妃宫里的人,杨翰景是三皇子党派的利刃,这一出圣旨不过是“挟天子令诸侯”。 杨翰景面露讥讽:“怎么,卫国公笔直站着是打算藐视圣谕?”他素来讨厌自诩正直的伪君子。 第207页 白源不欲理会,迳自往门口走去,征战沙场二十载,又是盛怒之时,气势摄人,亲兵们面面相觑,手持长剑不知所措。 “大胆……啊!”不知死活的亲兵硬着头皮上前,长剑“锵然”落地,出手的是默默无闻的白安。 因众人在正院,离正门不过五十米的距离,原本大敞的正门不知何时被半掩,白源霍然开门,原本尚算热闹的门庭此时一片寂静,门外,一圈又一圈,竟围了足足十圈的亲兵!剑与箭蓄势备出,众人难掩呆滞。 很快,女眷们惊唿一片。 “啊!”薛嘉卉的尖叫声甚为辽阔,只闻贺夫人厉声打断:“闭嘴!”瞧着众人不贊同的目光,薛嘉卉尴尬又害怕,捂着嘴委屈落泪。 惊吓后,议论难掩,幸而女眷大多是有身份与见识之人,慌乱有一点,议论无果后沉默居多,场面尚算体面。 有眼界的诰命夫人心里存了猜测:既然三皇子派人将卫国公府包围而不是直接弄死卫国公,想来是存了将他降服的念头。另三皇子特意挑这个时机行事,不无借控制她们继而控制她们宗府的意味,如此一来她们暂且是安全的,惟愿在外或府里的夫君与亲儿安泰。 “我若不听,萧瑾瑜又将如何?”萧瑾谦迳自起身,哪怕被人包围,淡雅依旧。 杨翰景顶了顶左腔,哂笑道:“不如何,听闻四皇子甚是看重今日的及竿礼,不仅大费周折为臻和郡主备下堪比公主的场面,还亲赐鸳鸯玉,可别白费了一番心思。”话毕,白雅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浓稠的鲜血陡然喷出,神智半迷。 莫正瑄连忙执起白雅的手腕,脸色愈发难看,皱眉道:“盅,需些时日。” 众人大惊,惊后一夫人突然觉得头昏眼花浑身没劲。不一会儿,似传染般,夫人小姐们瘫坐于地,神色恹恹。莫正瑄就近捞起贺夫人的手腕,肃然道:“中的是迷离,无需解药,一个时辰后昏睡,少则两日,多则三日。” 寒目直直地射向杨翰景,萧瑾谦森然开口:“好得很。”他内功护体,可保无恙,白源、莫正瑄与有内功的护卫亦然。 白源吩咐半软绵的丫鬟婆子们将女眷们安顿好,又派了几名府中的护卫严加看管,势必让昏睡的众人安然无恙地醒来。 白雅俨然半昏迷,靠在玉竹身上,双目半启,鲜血从唇边滑落,在脖子上划出好看的弧度。 萧瑾谦用指腹蹭了蹭白雅唇边的鲜血,三分脂粉三分体香并着三分血腥,从鲜活而温热的身体漫出,竟出奇地好闻,其中还混着一分从衣物上传来的松木香。 外溢的戾气被尽数收敛,萧瑾谦屈膝将白雅抱在怀里,朝杨翰景道:“以我的能耐,出了这门,哪怕亲兵三百,你们也未必制得住,不若将我困在此一同看护。” 杨翰景瞧着明明处于劣势仍高高在上的萧瑾谦,心底暗暗失衡,但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三皇子只让他们拿捏住四皇子,甚至告诉他们若四皇子拿捏不动,便以白雅为胁。待大事一成,三皇子势必要以帝皇之姿亲自处决。 杨翰景捏着手里的佩剑,稍加衡量,喝声道:“走!”亲兵外退,木门被人从外头紧锁,诺大的卫国公府此时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固若金汤。 第94章 后悔 “迷离”被投于香炉中,本就无色无味,又以薰香遮掩,众人难察,唯一可能察觉的莫正瑄也因为内功护体,“迷离”不可侵而错过了辨认的最佳时机。莫怪萧瑾瑜敢堂而皇之当着六幽谷少主的面用药。 萧瑾谦等人辗转到雅馨苑,房里尚余脂粉香,贺礼层层叠叠被堆于架上,红的蓝的黄的,各式各样,鲜艷夺目。 正是大白天,红色的油蜡被点燃,桌面摆了一个小碗,莫正瑄掏出匕首,任烛火细细舔舐,正欲动作,萧瑾谦轻巧地将匕首拿在手里,轻轻一划,涓涓鲜血从白皙的手臂涌出,很快汇及小半碗。 莫正瑄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半撩的手臂,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蓝瓶,指尖轻点,金色的药粉被洒在细长的划痕上,血很快被止住。 “拿来。”萧瑾谦神色不变,伸手向莫正瑄讨要药引。莫正瑄一顿,迫于对方凌厉的目光,磨磨蹭蹭地从药箱掏出一玉盒,玉盒里面是一棵白色的丸子,小小的晶莹剔透。 萧瑾谦将白丸丢进碗了,一刻钟后,血碗明显浅了一半。萧瑾谦端着碗往床边走去。 莫正瑄眼疾手快,皱眉道:“不只这一个法子。” 他的血可以解盅,萧瑾谦的却不可以,除非以盅吞盅。盅乃霸道之物,不可能共存于一体,共存必将以强吞弱。 萧瑾谦一脸淡漠:“你与她,本无瓜葛,她体内无需白家血。”待落座于床边,又道:“莫要自以为是,你深知我的脾性,我惯爱瑕疵必报。” 何止瑕疵必报,简直是小气吧啦!莫正瑄心知这是警告,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血药渡入白雅口中。 见气氛有些冷凝,莫正瑄岔开话题:“三皇子狗急跳墙,你就不担心你那中了毒的父皇?”说完,又想抽自己一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瑾谦和萧庆昱是什么关系?是有仇敌的皇家父子! 萧瑾谦掖了掖被子,淡声道:“驰骋了三十年的威风,受点挫也好,免得骤然跌落心感不适。” 第208页 “萧庆昱的黑翎士当真俱发?”莫正瑄目光微沉,似在考量。 “没了黑翎士,还有红翎士与灰翎士。” “倒是难得。”红翎士与灰翎士终不比黑翎士,也不知道是萧庆昱高看了自己还是看不起萧瑾瑜,然而…… 莫正瑄嗤笑,与他何干? 瞧着是被围困,实际他们耳目达宫廷,萧瑾昊这姿态当真不够看。 观礼的一干女眷被安排在东苑的厢房,侥倖躲过一劫的粗实丫鬟和婆子们负责照料,尚清醒的护卫则佩剑守在门口与墙角。倒是有条不紊。相比外面的风声鹤唳,卫国公府难得一片安宁。 如轩苑书房,莫正瑄拿着手里的玉戳暗自把玩,白色的纸上赫然是“白雅”二字,字迹涓秀中带了一点锋芒,显然出自男子之手。再抬头,门口立着一个人影。 浅灰长衫,直挺而立,瞧着一身正气。 莫正瑄起身,颔首淡笑:“卫国公若要找四皇子,恐怕寻错了地儿。” 白源沉声道:“我寻的是你。” 莫正瑄做了一个“请”,负手而立。 白源也不坐,只一脸复杂地看着他,半晌,才沉声道:“你是……谦儿?” 莫正瑄将戳印放回盒子里,笑道:“卫国公何出此言?莫不是忘了琳琅公主的话?”琳琅公主当众言明,真正的白谦死于边界。 “你不喜吃甜食,除了吃饭,惯爱用左手。” 莫正瑄正端着盒子的手一顿,正是左手无疑,平日他连捣药也惯用左手。 “世间之大,习性相似者比比皆是,卫国公多虑了。” 白源却笃定:“以萧瑾谦的心性,若你与白雅无半分关系,他不可能让你三番五次近身。”那种私物不容他人指染的偏执,他懂,所以才无法将对文世洳的感情倾注在与他毫无干系甚至带有污血的白雅身上。 “萧瑾谦流着萧庆昱一半的血液,原就不是好性子,亲歷众叛亲离后愈显乖僻。白雅的容貌与气度均不俗,对他亦别无算计,如此纯粹之人一点一滴的好都会让他食之入髓,久而久之就像融于血液的瘾,旁人动之,非死即伤,而你却安然无恙。” 莫正瑄与白源坦然对望,年月与见识是个好东西。他心知当年白源所为,既是保全卫国公府又为保全他们母子。然而,理解不等于谅解,他始终无法释怀。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谦不过是个空名,不劳卫国公铭记。” 白源绷着一张肃穆的脸:“怨我?” 莫正瑄掀起一抹笑,摇头道:“不怨。”从他将“白谦”的名字与身份给了萧瑾谦后,他与卫国公府便再无干系。 白源嘴唇轻蠕,深思熟虑后方道:“如此,你……” “我已是六幽谷少主。”莫正瑄毫不客气地打断白源的未尽之言。 白源目光锐利:“你亦是卫国公世子。”原本他是不在意卫国公府是否有香火的,那是因为他以为真正的白谦死了。 还真是不屈不挠…… 莫正瑄突然转身道:“您以为母亲死于小产。” 白源沉默不语。 “想必你也得了消息,先皇后尸身被盗,萧庆昱不惜动用整个黑翎卫,如此三皇子才有机可趁。你以为,区区一具尸体能让萧庆昱如此失智?” “十五年前,殿上自尽的不是文世澜,而是母亲。” 白源霍然看向莫正瑄,震惊难掩。 “母亲自认死不足惜,故做了个幌子,好将功赎罪。” 死不足惜?白源一愣。 “安王的欺凌与您的冷落只不过是一个引子,真正逼死她的是您当年交给皇上的那封密函。”可笑他自以为行事隐秘。 “萧庆昱早就存了剷除文家的心思,哪怕没有那封密函,结果亦不会改变!”还不如藉此为卫国公府谋一个前程! “只惜母亲狭隘,无法理解您的……深谋远略。”莫正瑄面露讥讽。 “若不是她枉顾我的愿意坚持要生下白雅,甚至以文家和文世澜为胁,我又怎会助萧庆昱一臂之力?”她出身高门,他无可奈何只得另做打算。 “亏得老夫人几经糟蹋,母亲的身子大不如从前,若小产将再难有孕。你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像她一般的女儿,不是吗?”她留着白雅,不过是赌将来的一个可能。 白源脸皮抽动,面色惨白。他自以为的真相竟如斯浅薄,真到了揭开的一瞬只感觉万分的心寒。最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竟残忍至此,亲手将她推入了死局! 许是觉得仍不够,莫正瑄浅笑,说出的话却丢刀子似的,直接而残忍:“说起来,你以为的孽种,也就是白雅,根本就不是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我同母异父的妹妹,早在生产的时候就因老夫人和贤妃的一碗活血药给弄没了,生下来就死了,白雅不过是一个幌子,一个母亲的奶娘为报復你与安王的一个幌子。” 瞧,白雅的存在果真让两人反目,活也活得不痛快,只惜了无辜却不自知白雅。 白源听了,魔怔似的,只觉得这十几年来自己活得就像个笑话。 第209页 —— 第二日,原本艷阳高照的晴空颳起了秋风,不过半天,空中已蓄起乌云,阴沉沉的,雨水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坠下来。 “起风了……”白雅看着窗外轻囔,刚刚,她去湄滟馆看了眼昏睡的白湄,所幸没什么大碍,宝宝与大人都好好的。 真好,宝宝再有七个月就要出生了…… 萧瑾谦将半温的汤药递给她,那个味道让人回神的同时还让人噁心,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材料,一股铁锈味。 挣扎是无果的,慢慢来只会延长痛苦的时间,白雅将药一口闷了,那个豪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喝酒。 此处无酒,唯有以药当酒,为的壮胆。 “哥,能否……打个商量?”唤来唤去她还是觉得叫哥比较顺口,没有外人的时候叫殿下总觉得刻意与矫情。 萧瑾谦将药碗放在桌面,顺便拿了云帕给她擦嘴,白雅想把云帕拿在手里,他巧巧地避开了,擦毕才抬眸示意她继续。 白雅垂首捏着被子,心理建设了好一会儿才将蓄了半天的话倒出,只是难掩心虚:“我……我惯会给你添麻烦,不是中毒就是被人所害,也……也看不透旁人的阴谋,久而久之难免是个拖累。”譬如这次,若果不是她,或许他还不至于被困于此。 话已开口,后面似乎没想像中艰难,哪怕心在抽痛。白雅深吸了一口气,捏着被子的手几近发白:“我……我不想入宫,也不喜那些繁文缛节,怪累人的。”最最不想成为后宫佳丽三千中的一员,只是这话她似黏在了舌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只是,终究要做个抉择,不仅仅为了自己那点清高。 白雅强忍内心的颤意,咬了咬舌尖,很是决然:“你有你的抱负,只是我恐怕……恐怕跟不上,也难以适应,不如……作罢。” 泪水如珠子一颗一颗地打在兰色的被褥上,有些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凉凉的,像秋霜。 四周一片寂静,空气似已凝固,莫名让人唿吸不畅。白雅不敢抬头,也幸亏她没有抬头,不然她恐怕要重新认识面前之人。那绝不是她平日了解平日所见的萧瑾谦,更不是昔日的白谦。 “后悔了?”萧瑾谦的眼瞳黑得吓人,似潜伏在深潭的幽灵,死死地缠住不敢面对他的白雅。 后悔吗?想起昔日的种种,他的身影占据了大半,不少记忆与体验是她想珍藏的。她想摇头,但话已至此,再摇头就显得三心二意了,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一旦泄露了心底的犹豫,难免他不会顺势击破。他惯会揣摩人心。 “还是说我原就不够好,又或你本就对我无意……”幽灵在轻嘆,幽幽地轻轻地在诱人坦露心迹,唯有眼中的残暴铺天盖地。 萧瑾谦置于床上的手俨然发白,像在极力掩饰着什么,悄然拉近了与白雅的距离。 白雅揪着被子一言不发,喜欢一个人是最难掩饰的,她怕她一旦开口了,情谊再不受控制,然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再次偃旗息鼓。 她不是对他无意,而是对他的喜欢抵不过心中根深蒂固的理念,她甚至懦弱到不想进行任何努力不敢做任何尝试。 她只是怕,怕自己步步妥协,或再难抽身,或懊恼终身,又或变得面目全非。 久不闻其声,白雅心里惴惴,只以为他在斟酌,遂小心抬头。 冰冷的黑眸凝于眼前,眼角还带了一抹诡异的猩红,似凝于千年寒冰中的一滩血,妖冶而冷冽。 白雅一愣,显然没见过这般的白谦,比之那天在书房将走火入魔的他更可怖! 半晌,萧瑾谦动了,抚着她的脸颊,力道之大让她的口腔发麻。 黑眸缓缓逼近:“休,想。” 一字一句,明明是轻囔却似千金压顶。陌生的阴冷肉眼可见,萧瑾谦突然起身,侵略感扑面而来。 触及他瞳孔中毫不掩饰的阴翳与狂热,白雅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似在逆流,头皮发麻。身体叫嚣着危险,背嵴窜起一股凉意,汗毛直竖。 第95章 退意 盛怒的萧瑾谦如覆冰霜,陌生可怖,让人忍不住想要逃离,而白雅真的这么做了,只惜被困在萧瑾谦与床橼之间,退无可退。 然而,她一个小小的动作足矣让萧瑾谦的不悦绷到了极点。 她在害怕,甚至想要逃离。 惊、怒还带了一点惧。萧瑾谦看着缩在床头的小小一团,明明弱不禁风一折就断却妄想逃离他的控制,怪他过于纵容。 “痛……”苍白的小脸眼泪横飞,氤氲的琉璃眼布满了不安,像风雨中新绽的白梨。 “你欲与他们一般,将我丢弃?”他攫住她的视线,黑眸似一团化不开的浓墨,又似悲鸣的深海,将她仅有的理智一点一点地侵染、吞没。 “像十五年前那般,将曾经赋予我的一一收回,然后,让我孑然一人?”萧瑾谦的话轻之又轻,泄了几分白雅可窥的脆弱。 白雅惊愕,为他眼中突涌的悲戚。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他,脆弱中带了点失望。 思及他的言语,她突然恍悟。她在伤害他!她与十五年前的萧庆昱等人又有何不同?她的亲生父母为虚名将她漠视到死,而她因为私慾将自己强行抽离,却忘了痛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他。 第210页 他何错之有,遭自己如此对待?他的强势与滴水不漏让她误以为他坚不可摧,他是她的盔甲,她又何曾不是他的血肉?或者彼此都是。 心脏在疼痛,宛若前世病发,一抽一搐,连唿吸都是痛的。终究是她自私了…… 因着他的质问,又或那藏得极深的恳求,白雅建设了一天一夜的心房轰然倒塌。 “对不起……” 吻和着泪水缓缓地落在眼帘,黑眸微缩,盛着的黑暗顿时无处安放,一点一点地溃败在青涩的碎吻中。 两人的唿吸渐缓,白雅欲将身子抽回,萧瑾谦勐然扣住她的脑勺,唿吸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在某种事上,他鲜少淡漠谦雅。 半晌,隐隐觉得白雅憋气得厉害,萧瑾谦顺着她的推搡将身子抽移,半垂着眸,再抬眼俨然是平日的模样,只除了眼底欲喷射而出的灼光。 两人相拥无言,羞赧后她的脑袋突然一片空白。苦心积攒的决然因为他的一个眼神溃不成军,被诱发的情感让她冲动,冲动后就像迷途羔羊。 低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半哄半骗,甚至还夹着一丝难懂又渗人的笑意:“你不喜禁锢,我允你外出的自由;不喜尔虞尔诈,我自能护你周全。你只需做你自己,可娇可顽可纵,只是切莫生与我“作罢”的心思,不然我恐怕……难以自抑。” 他倾注的情感断没有三番四次被拒的道理,不然他恐怕会忍不住,忍不住像萧庆昱对文世澜一般,将她所有离开的可能一一剔除。 手段只会比他更高明。 白雅笑了笑,心底一片迷茫…… 次日,卫国公府的大门被人骤然开启,久违的阳光洒在被踏得光滑的青石板上,石狮威风凛凛,两朝国公的威严随着圣谕的到来愈显瞩目。 “宣四皇子进殿!” 萧瑾谦抬步,与白源相对而行,一进一出,或漠然或肃穆,一个月前两人尚是父子,如今却似陌人。 咳嗽声从身后传来,种种惊变终让曾不可一世的卫国公弯下了腰。 勤政殿的龙涎香比以往都要浓烈,萧庆昱眼底乌青一片,扶着龙椅的手隐隐发白,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瑾谦,目光熠熠,似惊似嘆似疑又似在考量。 静默的空气缓缓流淌。 “萧瑾瑜逼宫,你知情不知情?”萧庆昱并未叫他起身。 “知。”很是冷淡。 “放肆!”堆了好些日子的奏摺被挥倒在地,甚至打在了他的脸上。 “你真以为朕奈何不了你?还是天真地以为这文澜的天就非你萧瑾谦不可!”他还没死,一个两个却算计着他死,好让他挪位! 萧瑾谦薄唇轻勾,因为萧庆昱还真是非他不可。 二皇子被贬早无继承的可能,若有,也会被他掐断,定然回不了京城。三皇子被下狱,五皇子尚年幼,且资质平平。萧庆昱首先是一个帝皇,然后才是父亲,这是他很久之前就窥破的理。 他能为了萧家的江山杀害忠良算计至亲,自然也能为了文澜的千秋万代让步。 “上位者,能者居之,乃永苍皇亲授。”三年前,永苍大皇子逼宫不成,不过是因为蛰伏不够,尚未成长为能者便铤而出鞘。 “逆子!”萧庆昱震怒,怒后又诡异地觉得理所当然。 当年,文家愈发不可控,萧瑾璃聪颖得让他心生忌惮,又深得文家人宠爱,他唯恐自己被取而代之,故存了将他溺死的念头,不料文世澜横插一脚,还从此怨上了他。 不可否认,萧瑾谦的帝皇之资,比他只深不浅,但那又如何,萧瑾谦註定被他所限。 萧庆昱起身,负手而立:“知而不发,两次了,我大可恕你无罪,但……”萧庆昱目光锐利:“你需告知我,你母后的下落。”他近日心有所感,身子已大不如从前,耗不起等待。 萧瑾谦沉默不语。萧庆昱霎时耐心全无:“来人!” 进来的不是林福海而是李德忠,然而,盛怒的帝皇不察,厉声道:“四皇子殿上言语无状,即刻打入天牢!” 殿内鸦雀无声。 “还不快带下去!”怒极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埋首跪着的李德忠瑟瑟发抖,只当自己是一个聋哑人。 直到咳嗽声渐缓,萧庆昱才发现异样,勐然看向萧瑾谦,甚是狰狞:“你做了什么?”萧瑾瑜逼宫乃意料之中,他万万没想到一向清正的萧瑾谦会如萧瑾瑜一般行事。 萧庆昱恼怒中难免带了一丝惊慌。 萧瑾谦淡然道:“只是让他们莫要扰了父皇的清静,毕竟母后的下落,我还需娓娓道来。” 萧庆昱双眼一亮,似久逢食粮的飢鼠,随即也不计较,挥手让李德忠退下。 “你知道?”目光警惕又渴求。 萧瑾谦哂笑:“十五年前,南宫门,梨花下。” 萧庆昱一愣,十五年前,南宫门,梨花下?随即双眼圆瞪,不可置信:“莫如深!竟是莫如深!枉我如此信任他!”他只以为她是被一天带走的,一天武功高强又行踪不定,黑翎卫苦寻无果,不料竟是莫如深! “父皇的信任廉价得紧。”若不是莫如深出自六幽谷又医术不凡,他又怎么会低下那高贵的头颅与其兄友相称。 第211页 萧庆昱一个踉跄,失魂落魄:“她在六幽谷?难怪,难怪……”难怪他一无所获! 黑眸微闪,贤妃的药终深入骨髓。 “她在六幽谷。”许是觉得萧庆昱还不够狼狈,萧瑾谦又道:“她的夫君,亦在。” 萧庆昱豁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狼狈,随即咬牙切齿:“夫君?” “她已将您遗忘,喔,还与莫如深生了一女。” 声音有点讥讽又有点凉。 “莫如深……莫如深……噗……” 萧庆昱脑袋发懵,心似铁烙,浓稠的鲜血突洒殿堂,没吐全话,便轰然倒地。 …… 文宗二十九年,三皇子萧瑾瑜与安王逼宫,帝皇以雷霆手段镇压叛军,后晕阙于勤政殿,四皇子萧瑾谦监国。 这几天,心是杂乱了些,只是天气难得明媚。 “小姐,这些可够?”玉竹兜着清脆的枣子问。 白雅掂了掂道:“够了,给我罢。”玉竹小心将衣兜递给她。 雅馨苑里总共就两棵枣树,许是因为她们前些日子离开了,丫鬟们照顾得不尽心,原本健硕的树丫添了不少枯枝,便连果子也结得不多,着实可惜。 白雅将枣子放在篓子上,打了水一颗一颗地清洗干净,洗干净后将其晾在阳光下。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水也就干了,让玉竹提了一盒子来,挑了好些圆润又青白的放进盒子里。 “玉音,将这盒子青枣送去四皇子府,再将我前些日子翻出来的那个未绣完的福包拿来。” “诺。” 眼见玉音走了,玉竹方道:“小姐,那个福包有好些年头了,虽绣了大半,但布料选得不大好,还不如奴婢给您裁个新,您再画个新花样,绣着也好看。” 白雅咬了一口枣子:“旧是旧了些,感情却是不同的,不过几针罢了,补补也无妨,就当了一个念头。” —— 四皇子府 被堆得一尺高的奏摺尤为显眼,批阅之人却游刃有余,还得容忍莫正瑄时不时的骚扰。 “贤妃给萧庆昱下的削魂散,依据用量萧庆昱应撑不过五日,而他除了言语不便却好端端地活着。按计划此时你已登基,而非只得了一个监国的虚名。你给他用药了,理由。”莫正瑄以为他对萧庆昱恨之入骨。 “死倒是便宜他了。” “被宠妃和亲子算计,临尾还得知了当年的真相,这可一点儿也不便宜。”最重要的是削魂散深入骨髓后,意识越发弥散,与其说活着,还不如说是一个活死人,与死也没什么差别。 萧瑾谦不再言语,莫正瑄很是无趣,又像是已经习惯了,随意掏了本杂书打发时间。 “殿下。”清水的声音传来。 “进。” 莫正瑄看了已过去,见清水手里提着一个盒子,面露好奇,印象中萧瑾谦不吃杂食。 “殿下,这是小姐派玉音送来的,说今年的枣子结果了,让您尝尝。” 萧瑾谦提笔的手一顿,打开盒盖,青白的枣子色泽不一,猜想那两棵枣树应养护欠佳,想必她会道可惜。她素来喜欢吃甜果。 “除了枣子,是否还有旁的吩咐?” 清水思忖了一瞬,道:“小姐还吩咐玉音将一个好几年前没绣完的福包带来了。” 萧瑾谦将绣品握在手里,扔给莫正瑄后,道:“将昨日地方上供的石榴着玉音带过去。” 莫正瑄一愣,看着手里的荷包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你的。”萧瑾谦冷声提醒。 莫正瑄挑眉,突然想起刚刚清水的话来,福包是几年前绣的,莫不是……给他的?随即将略显陈旧的福包握在手里,一声不吭。 清水领命告退,室内復一片寂静,只余翻阅奏摺和……啃青枣的声响。 莫正瑄拿了一颗奶白色的枣子,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心里暗道:没想到萧瑾谦一个木头一样的人也兴看这等毫无依据的游记,倒是想岔他了。 然而,当他再拿起第八颗枣子的时候,莫名茅塞顿开。 枣?早? 石榴?留? 莫正瑄倏然直起身子。 他知道萧庆昱之所以“活”到现今的原因了! 第96章 守宫砂 “小姐,仔细眼睛。”阳光底下刺绣易伤眼,玉竹提醒道。 白雅眨了眨眼,顺带将肩膀也松一松,突然瞧见远处的亭子似站了人,眯眼问:“那是谁?” 玉竹探了探头,她眼力极佳,道:“是三小姐。” 白雅给绣品打了个结,心道:真真安分不过三日…… 玉竹将剪子递过去:“听闻叶侍卫受前几日之事牵连,已被革职,估计三小姐听到消息后心里不自在。” 白雅心嘆:怕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自在?此时她出现在这,估计是在堵人。 这几天萧瑾谦异常忙碌,白日鲜少见踪影,倒是她那个义兄时不时串门,美名曰她身体毒素未清。白雅哂笑,白婳这算盘打得真是啼笑皆非。 “你稍后打算外出?”早晨梳妆时听她似与玉音交代了些什么。 第212页 玉竹应是。 “前段时间小姐的脂粉被不小心打翻了,阖该去买些新的。”其实玉竹想的是小姐与殿下的事虽未定下,但八字已有一撇,外面虽不至于流言蜚语,但经赠玉一举,该知道的也就知道了,只是碍于殿下的身份不敢妄传,上门帖子倒是层出不穷。 听闻不乏大臣往殿下身边塞美人,幸而小姐平日不爱搭理这些八卦,还被蒙在鼓里,不然指不定会乱想。然而,往日殿下来得勤了她心感不安,如今不常来她又觉得心里像揣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我与你一道,久未出门,也该出去走走。” 玉竹听罢喜忧参半,喜的是小姐总算肯出去散散心了,忧的是也不知道会不会撞见什么不好听的流言。 玉音神色微闪,然而思及清水的话,不敢多言。 玉竹又道:“可要下帖子给贺小姐?”贺小姐仗义,最能镇牛鬼蛇神。 “不必,就我们几个。”贺倾情近日忙着应付贺夫人撺掇的相看对象,很不得闲,且她心里藏着事,担心冷落了她。 —— 仍是满香楼,白雅汲步而上,满香楼吃食乃阳安城一绝,偶尔出来打打牙祭不失为雅趣。 “小姐好些日子没来了,我们满香楼新添了几样拿手菜,可要一试?”小二也是个妙人,心知白雅身份却也不点破,言语热情不卑不亢,让人倍感舒适。 “有什么拿手菜?”玉竹问。 小二报了一串花一样的菜名,白雅听罢,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做的,捡了几样好听的添上。 主僕三人落座,待菜品上来,虽点得多量却不多,竟刚刚好。 色香味俱全,很勾人食慾。 玉竹起身给白雅布菜,突感脖子一麻,尚未察觉两眼一黑竟晕了过去。玉音神色一变,只是尚未转身,同样被敲晕。 白雅大惊失色,雅阁凭空冒出两道黑影,幽幽立着,诡异渗人。 “小姐……” 这个声音……白雅一愣。 “玉蔻给小姐请安,小姐金安。” 白雅一脸复杂,看了眼旁边的黑衣老者,道:“玉蔻,你们这是何意?” 几个月未见,玉蔻削瘦了不少,她磕头道:“玉蔻恳请小姐救安世子一命。” 秀眉轻拧:“安世子如何,与我何干?与你又有何干?” “小姐,安世子……” 旁边的老者不悦打断:“小姐此言差矣,圣人言:未嫁从父兄。王爷入狱,世子在逃,您贵为王爷的血脉,非但不帮衬,还与陷害父兄的仇敌沆瀣一气,此乃大逆不道!” 白雅心感荒唐,气急而笑:“父兄?安王与萧晋彦是我哪门子的父兄?” 老者虎目一瞪,玉寇忙道:“还请由纳先生见谅,小姐并不知情!” 老者由纳狐疑地看了玉寇一眼,玉寇欲言又止,见由纳隐隐不耐,方道:“小姐,您的亲生父亲确实是安王。”说着,将十五年前之事一一道来,白雅听罢,虽然端得一脸平静,心乱如麻。 按理说玉寇是安王的人,她不该全然相信,但思及白源的态度以及玉寇的神色,不像作假,然而,玉寇显然不了解她。 先不说她不是原主,便是,她也无法说服自己为了“未嫁从父兄”一句轻飘飘的话置萧瑾谦不顾。在她看来,既生而不养,便无所谓帮衬不帮衬。且从头到尾,安王不过是提供了一颗种子,与生她并无关系。 “十五年前,既安王决意将我入在白源名下,我与他便无半分干系。且安王犯下的乃谋逆大罪,本就给累及满门,我又凭什么去救他?” 由纳哼声道:“你与萧瑾谦狗贼苟且,如今他对你甚为看中,你只当吹吹枕边风他便依你,这又有何难?” 白雅脸色渐冷:“由纳先生既知我与萧瑾谦是一道的,既是大逆不道之人,又何必来此寻我,岂不是平白自讨没趣。”她不是被娇养的白莲花,做不来以德报怨。 “你!无德蛮女!不配当王爷的子嗣!”他们时间不多,由纳料定白雅在拖延时间,右手成鹰爪,直直地朝白雅探去,玉寇大惊,拦在白雅跟前,由纳小眼一眯,显然是犯狠了,“噗嗤”一声,“鹰爪”直直地没入她的脖子。鲜血如活泉喷涌而出,飞溅在白雅肩上、脸上,白雅霎时脸色惨白…… 鲜活还带着热气的身体倒在胸前,白雅傻愣愣地站着,颤着手不知所措,泪水不容控制,模煳了目光。 玉寇张了张嘴,紧紧地抓着白雅的手臂,泪眼蓄满了担忧,直到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另一道身影,圆目一瞪后,安然闭目。 “玉寇!” 白雅神色怔然,她原以为玉蔻被关着,或被驱逐,甚至被白谦杀了,唯独没想到她安然回到了她原来的主子身边,然后为自己而死! 眼泪似没有尽头,源源不断,就在白雅恍神之际,由纳已脸色大变,急速朝她扑来,然而,跟前突然横出另一道身影。 竟是段祺瑞! 由纳纵横江湖几十年,又岂看得上状似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也不捉拿白雅,转而朝段祺瑞下盘攻去。 第213页 段祺瑞经年浴血沙场,显然不熟江湖之人的段数。由纳招数刁钻狠辣,段祺瑞的身上很快就添了伤。然而,十几招后,段祺瑞总算摸到了些许门道,双方将将持平。又过了一会儿,段祺瑞渐趋上风,由纳被踢倒在地,并咳出了一口浓血。段祺瑞想上前,又顾忌身后的白雅。由纳见此,恨恨地瞪了两人一眼后跳窗遁走,十分狼狈。 段祺瑞朝大敞的木窗快跑而去,窗下车水马龙,再无由纳的踪影。 段祺瑞紧着将木窗关闭,拉着白雅的手转身进了另一间雅阁。 雅阁与雅阁之间竟藏了一个暗门! 白雅扭手挣扎,段祺瑞制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呵斥:“莫动!暗中有人!” 白雅只以为由纳等人留了后手,小声道:“我的婢女还在隔壁!” 段祺瑞的眼底飞快闪过一道异光:“他们时间紧迫,顾不得你的婢女。” 段祺瑞言之有理,由纳的目标是她,她不再挣扎,盯着那扇重新关闭的暗门轻喘。待气息稍平,她惊现自己竟半偎在段祺瑞怀里,勐然起身,脑袋突然一阵晕眩,又一头栽了回去,慌乱中手臂还撞到了一旁的凳椅,姣美的面容瞬间扭曲。 “嘶…” 痛死了! 这么一撞,倒分散了她的注意了,不再沉浸于玉蔻的死亡中。 段祺瑞本绷着一张脸,待瞧见脸上尤带泪痕却又痛得龇牙咧嘴的白雅,薄唇忍不住上翘,纠缠了好些日子的郁结一扫而空。 “抱歉,可是撞疼了?”段祺瑞想亲自查看,又恐冒犯。 白雅方察觉自己被取笑了,捂着被撞痛的手臂,咬牙道:“端世子因何现身此地?”时间这样刚好,真心让人不得不怀疑! 段祺瑞笑道:“来满香楼,除却吃饭似乎也没别的,也幸好我来了,不然你就落入由纳手中了。” 白雅抿了抿唇,实诚道:“多谢。” 段祺瑞点了点头,心里却九曲十八弯。前日他探得安王余孽行踪,得知由纳和玉寇的企图后,决心“趁虚而入”,藉由纳等人牵制萧瑾谦布在暗处的眼线。如此铤而走险,不过是为了寻一个答案。 萧瑾谦的厉害,他早有体会,遂不敢拖延,问:“近日你过得可好?”她似乎久未出门。 白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道:“很好,不劳端世子挂念。” 很好?段祺瑞神色微紧,犹豫再三,终问道:“外面传言,你与四皇子……之事,可是真的?”“两情相悦”四字他如何也说不出口。 白雅面露诧异,她怎么就不知道外面的传言呢?想必是玉竹和玉音特意瞒着没告诉自己,毕竟对女子而言此等言论实在说不上光彩。 瞧着白雅似不知情,段祺瑞松了一口气:“我料定你是被瞒着的,既如此……” “我确实被瞒在鼓里。”白雅突然打断:“但那并非流言。”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既不可能便不该给他希望,对双方都好。 段祺瑞眼中的光亮一点点灰暗,直到黯然一片。他悄握拳头,竭尽自制才将欲脱口而出的质问咽回喉咙,还有将她纳入怀中的冲动。 他早该察觉,萧瑾谦如此人物,便连他也自嘆不如。两人朝夕相处,萧瑾谦又擅弄心思,她再冷清也难免会动情,若是……若他早在平央城便察觉自己的心思,趁势直击,又或后来手段强硬一些,怕今日给她庇护的会是他。 然而,情爱乃天定,他註定错过。 原本,他是打算不顾一切的,哪怕与萧瑾谦为敌。 玉竹和玉音再次醒来的时候,瞧着白雅胸前大片的血渍,险些被惊得又晕了过去,白雅忙到:“这是玉寇的,并非我的。” 玉竹楞了楞,玉寇不是走了好些日子吗?随即瞧见地上半冷的尸体,脸色煞白,想靠近又不敢,唬得直朝白雅看。 玉音心知玉寇的身份,低着头不言不语,咬了咬唇道:“小姐,是谁救了咱们?” 白雅想起段祺瑞临走所言,心里不大自在,淡笑道:“是这里的护卫。贼人慾对我出手的时候玉寇救了我,后小二察觉动静唤了好些人来,贼人不敢闹大,遂遁逃了,因怕传出不好的话来,我将小二和护卫打发走了。” 玉竹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玉寇会和贼人一同出现,又为什么要打晕她们而不是杀了她们,还有就是贼人究竟是何方人士?然而,瞧着一脸安静的玉音,玉竹终未问出口,玉音是景芊苑的人,也是四皇子的人。小姐明显不想多言,她犯不着违背小姐的意愿,小姐想说回了屋子自然会说与她听。 “真真有惊无险!小姐,趁天尚明,不若我们赶紧回府,未免贼人捲土重来。”玉竹忙转移话题。 白雅点头,然而瞧着自己极为狼狈的一身,蹙眉道:“得先把衣服换了,还有玉寇也该安置……” 玉竹与玉音十分贊同。玉竹刚出门,突然瞧见小二带了一包裹从前面走来。小二左右窥探,见无人,笑着将包裹递给她:“这位小姐,此乃一位客人让小的转交给您的,您收好咧!” 玉竹眼皮一跳,一打开,果然是一套新衣物。对方心思之巧,便连颜色和首饰也与小姐身上的那套相似。玉竹又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无异样,心里隐约有了猜测,谢过小二后,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第214页 待白雅将新衣换上,玉音只敛眉替她将褶子抚平。不一会儿,小二带了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进来,白雅只以为是玉竹吩咐的,给了对方五十两银子,让将玉寇好生厚葬,回头告诉她安葬的地方,她好祭拜。 自此,她与玉寇的主僕情才真的断了,白雅愈显沉闷。 待主僕三人回到雅馨苑,天已降下黑幕。 “小姐,可要用膳?”原是打算在满香楼好好吃一顿的,不料横出祸端,竟饿了一下午。 白雅没什么胃口,身上的血腥味似缭绕在鼻尖,让人毛骨悚人,道:“先备沐汤,若你们饿了,不必等我。” 玉音应声告退。 古代的木桶虽比不得现代的花洒让人酣畅,却自有情调。烟雾缭绕中,毛孔竞舒,像一块柔软的海绵,惹人慵懒坐卧。 白雅将大脑放空,微眯着眼,像一只茫然的花妖,一头栽进了水里。青丝在水中飘荡,似不知名的海草。几秒后,杏脸桃腮破水而出,热气源源不断地从身体冒出,白雅晃了晃湿重的脑袋,微侧脸,勐然看见站在自己左后方的人。 她忙将脖子重新埋进水里,此乃条件反射,然而,落在萧瑾谦眼里却是……心虚。 汤沐备得匆忙,未添花瓣,因而即便白雅躲进了水里,该看的一目了然,包括她手臂上斑驳的紫痕。 “白雅。”萧瑾谦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诡异的凉气。 “你的守宫砂呢?” 第97章 文牒 守宫砂?白雅一愣,经萧瑾谦提醒方发现左手腕雪白一片,她也没留意臂上的守宫砂是什么时候掉的。据她所知,守宫砂什么的,并无科学依据,只是古人似乎深信不疑。 她环住身子,眉梢怒意难掩:“请殿下迴避。” 锐利的目光却毫不妥协,从脖子到肩膀再到手臂,像锋利的冰刀,让人不寒而慄。 “出去!”白雅将驱逐的话又重重地说了一遍。此时此刻,她是失望的。 萧瑾谦默而不语,只见他右手微动,挂在屏风上的棉帕很快被吸在手里,不待她挣扎,已不甚温柔地将她打捞并固在怀里。棉帕披头而下。 白雅既气又羞还带了一点恼,手肘使劲往前推,奈何他就像一块巨石,一动不动。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我!”他何曾如此不可理喻?白雅忙去捞头上的棉帕,奈何棉帕被他抓在手里。 他在帮她擦拭。 棉帕被丢在一旁,他将她压向自己怀里,她那一丁点力气当真不够看,整个人实实地贴在他的胸前,丝绸冰凉的触感袭来,她整个人都懵了,直到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向主卧,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 白雅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撒手,自己正处于真空,没有棉帕挡着一撒手什么隐私都没了,她感到羞耻! “萧瑾谦你敢!” 他在羞辱她! 萧瑾谦脚步一顿,她还是第一次对他大吼大叫,奇怪的是他非但不恼,怒气竟散了几分。然而,瞧着她身上的痕迹,他的心重新裹上了冰霜。 一个时辰之前,暗卫与她失联了近半个时辰,种种迹象显示乃安王余孽所为。期间她换了一身衣服,这本无碍,但那身衣服布料不比寻常,非市面所有,所配的饰物亦然。安排得如此精巧难免让他心生怀疑,直到惊见她雪白的腕子以及臂上和肩膀上的淤青,阴翳一发不可收。 她见的是谁,不言而喻,安王余孽不过是一个幌子! 他狠心将她推离,使了巧劲将她按在床上,慌乱中胸前的风景一览无遗。白雅忙捞起被子抵在胸前,他此时的模样实在可怖,比之那天她说“两人作罢”分毫不逊。 粉色的棉被把刚出浴的肌肤衬得晶莹白嫩,雪白的娇躯一颤一颤,怒火添了□□,黑眸越显深邃,白雅不察。 惊后便是委屈,下唇被咬出了血,心里却死怄着一股气,为他不问缘由的不信任。越想越难受,琉璃眼缀满了眼泪,白雅干脆将头并身子狠狠地埋进被子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全然抗拒的姿态让萧瑾谦寻回了一丝理智,看着被子鼓起的一团,黑眸水光流转,并沉默不语。这是他开始谋划的一贯动作,他不能让床上的人儿对他心生惧意,惧意促使逃离,逃离催生暴戾…… 半晌,床上的人儿似平静了些,只听床边的人似在轻嘆:“是我鲁莽……”却也只是似乎。白雅并未搭理,一抽一啜的,好不可怜。 “我无意侵犯你,只是有些在意。” 何止有些,简直像被激怒的暴龙! 脑袋耸了耸,仍躲在被窝里,只露了一只雪白又纤巧的脚丫,让人忍不住攥在手心里把玩。然后又是一室寂静。 白雅等了一会儿,再无声响,想着对高高在上的四皇子而言,软话已是不易,道歉是不可能的,遂闷声道:“你不信我,怀疑我。” 便是外面那么多人给他塞美人她也没怀疑过,他怎么就先怀疑自己呢?明明她整日在府里! 白雅看不见他的表情,心知他在意守宫砂一事,遂闷声主动解释:“那守宫砂原本就是在桃花村的时候被点上去,既不知用料也不知时效,突然消失了我也解释不清。”她总不能说据现代科学发现,以守宫砂辨贞洁乃封建迷信,做不得准。 第215页 “至于我身上的伤……我险些被一个叫由纳的人劫走,幸而玉寇捨身救了我,只是她临死前捉着我的肩膀,许是因为痛极所以用的力勐了些。还有的就是……我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椅……”至于段祺瑞,对方一腔热诚,再不喜她也不能将他往火坑里推,潜意识里她不希望两人对上,不然她就该要内疚了。 然而,她自以为善意的谎言漏洞百出,白雅显然低估了他对她的掌控欲。 如此解释让萧瑾谦的心如坠冰窖。他却低头轻笑,尔雅道:“我信你。” —— 得知段祺瑞遇刺已是十日后,白雅正准备去永恩候府,途中被段诗韵堵了个正着,对方显然怒极,礼仪怠失。 “我哥从小到大,克己守礼,从未冲动,但凡你怜悯他几分,他也不必屡受无妄之灾。你臻和郡主高高在上,我们端王府高攀不起。还请臻和郡主与四皇子好生解释,莫让他为了你寻我哥开刀。我端王府不过我哥一根独苗,若因风花雪月被折,我段诗韵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白雅安静地听着,便是玉竹和玉音欲理论也被她唤住了。待段诗韵似无话可说方道:“我与端世子清清白白,还请惠阳郡主慎言。”原本她是想当做没这回事的,也全了段祺瑞的脸面。 段诗韵冷笑道:“但愿如此,四皇子手段非凡,我哥无以比拟,还请臻和郡主好生守着你的四皇子,莫让不知好歹的人挤了去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玉竹被气得杏眼直瞪,这惠阳郡主当真行若其母,说话携针带刺,听着就刺耳。近日小姐原就心情不佳,再听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如何使得? “谢惠阳郡主提醒。” 段诗韵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很不得劲,也亏得白雅客气,她出了一口恶气后也不纠结,带着丫鬟扬长而去。徒留玉音与玉竹两人面面相觑。 见拦路者走远了,玉竹赶紧吩咐南叔启程,眼角看见满香楼露出一抹鲜红的衣角,那个轮廓熟悉极了,玉竹给南叔使了个眼色,南叔赶忙将马掉头,绕了另一条路去永恩候府。 于是,白雅在未知情的前提下被“落荒而逃”。 “公主……”见要堵的人走远了,婢女桑拉提醒道。 琳琅公主晃着手里的酒杯,桃花眼似醉未醉,勾得抬头窥视的行人神不守舍,不乏因美色相撞自诩风流的贵公子。 说来可笑,那些自命不凡的正派人士,一边鄙夷她的出身嫌她骯脏,一边垂涎她的美色,虚伪得让人作呕 “东西可曾送出去?”声音媚如丝绸。 “送出去了,只是……” “嗯?”琳琅公主半直着身子,桃花眼轻眯。 桑拉将头深埋:“只是被四皇子截了去。” 琳琅公主復躺下轻松道:“就怕他不截,截了才好。” 桑拉听得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琳琅公主不喜话多之人,她身边的侍女换了一轮又一轮,好些被逐出府门,不好的……尸骨无存。 —— 白湄怀有身孕,永恩候夫人藉此屡次给自己递帖子,未免后面她为难白湄,白雅只得邀约上门,美名其曰赏花。 然而,从进门至今,花没见几朵,人倒是见了一箩筐,姚是她脾气再好也厌烦。开口闭口都是四皇子,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据她所知,薛凌浩未出人头地之前薛夫人和薛老夫人待他并不好,甚至是刻薄。 “这是我们卉姐儿,最是懂事听话。郡主受礼那天她也在,幸得四皇子和卫国公相护,十分感激。” 薛嘉卉垂首行了个礼,瞧着确实端庄秀雅。 白雅喜欢看美人,却不喜看居心不良的美人,薛嘉卉的心思实在浅白,薛老夫人和薛夫人的姿态也明了。 真以为她是软柿子?既知她与萧瑾谦极有可能是一对的,还巴巴地把美人拉到自己跟前,她可没那么大方,还是说她们以为借白湄能让自己哑巴吃榴槤? 不过确实,碍于白湄在旁,白雅心中有再多的埋怨只得以礼相待。 “祖母、母亲,郡主已累极,不若我先带她回房歇息片刻?”白湄亦是不耐,甚至觉得脸上无光。 薛老夫人不悦地觎了她一眼,便连薛嘉卉也面露埋怨,但架不住白湄靠山在,且别看白湄好说话,实际是个能耐的,入门至今,除了一开始吃的那点亏直到现在下人半点不敢怠慢,便是她们怎么她了,也唯恐薛凌浩秋后算帐。 薛凌衍虽占着世子的位,却不学无术,薛大少夫人面团似的,连个儿女都没有,夫妻两没一个是靠得住的,她能指望的竟只有一个向来看不上眼的庶孙! 思及自己的处境,薛老夫人狠剜了眼薛夫人,眼中难掩嫌弃,真真慈母多败儿!却不想早年的永恩候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是仗着老侯爷生前的威风逞能罢了。 白湄心念白雅,虽心里埋怨两人贪婪的嘴脸,却恪守着孙媳和儿媳的礼节,未明着对两人的行为多加评论。两人回了院子,薛嘉卉欲跟随,不料被玉音拦在了外头。 “薛小姐请留步,郡主阖该午睡了,若您有要事,不妨晚些再来。”如此居心叵测之人,晚些她也不会让她近小姐身。 第216页 薛嘉卉不大高兴:“既是午睡,怎么二嫂可在,我却不行?”这丫鬟忒没眼色。 玉音眉宇清浅:“郡主与大小姐热乎惯了,以往在府中常卧榻同眠。只是永恩候府的床不比咱们府里的,三人同眠却是挤了些。”两人曾卧榻同眠是她听玉竹说的,至于那比永恩候府的要大上许多的床显然出自四皇子府,但不妨碍她借主子的威实力嫌弃永恩候府的小家子气兼蹭鼻子上樑。 可不就是小家子气?扭扭捏捏赶着送上门,也不瞅瞅自己何德何能,一边嫌弃薛凌浩和白湄的出身,一边紧着上前利用…… 以薛嘉卉的脑子,自然听不出玉音在埋汰她,只得讪然离去,心里想着稍后再来,只惜没有稍后了。 白雅与白湄不是在午睡,而是在谈论未出生的宝宝,只是才起了个头,也不知怎的,话题竟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这话原我是不该说,只是你也瞧见了,四皇子将莅临高位,今日这样的事日后只多不少,你也该长个心眼。说句大不逆的话,皇上病重,随时都有驾崩的可能,新帝新朝,困难重重,后宫虽说是后宫,却也是朝廷的一部分。” 白雅知道白湄在提醒自己,毕竟借女人拉拢朝臣乃帝皇弄权惯用的手段。 “长姐放心,我自会考量。”先别提旁的顾虑,若她当真倾尽了自己的感情,而他只是一时兴起又或为了权势置她不顾,她决计不会让自己迷失在后宫三千。 只是,她一直觉得两人的感情过于水到渠成,似少了些什么。就像因为顺势,所以不曾深度思考,更遑论尝试其他。她更怕他们的顺其自然是因为习惯而非爱恋,今后,莅临高位的他将见识更多的女人,而她只是千帆中的一朵浪花。 “原我想着端世子甚是不错,只惜……”白湄自知失言,忙岔开话题道:“你着我准备的东西我已备好了,这就拿给你。”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张黄纸递给她。 “你要这个何用?”这原是永恩候府一个丫鬟的通关文牒,因那丫鬟与永恩候世子偷情被怀有身孕的世子夫人撞了个正着,世子夫人不慎动了胎气并小产,薛夫人得知后将那丫鬟打死了,事后视之为家丑,并未报官替那丫鬟申亡,故那丫鬟的通关文牒仍在府中。 白雅刚进门的时候在她耳边低语,要的便是这文牒,还让不要声张,弄得她紧张兮兮的。 白雅将文牒揣入怀里,笑道:“自然有用处。府里一丫鬟出身不明,对自己以往之事一问三不知,却勤奋又老实,我想派她去庄子看顾我早些日子种的那些花木,奈何她没文牒,恐出不了城,遂与你借一张。”随即似是想起什么:“永恩候世子夫人可大好?” 白湄摇了摇头,道:“许是命不好,听说统共怀过三次,头胎生了个不健全的,没熬过一个月,二胎不知怎的,腹死胎中,这一胎也是,生生被吓没了,听说往后都不能生了。这些日子,也过得尤为艰难,若不是她的姑母护着,怕早就被世子爷休了,不过我瞧着她姑母也护不了多久了,听闻已经在她娘家物色了人选,挑个黄道吉日就抬进来作妾,姐妹两共侍一夫,表哥表妹的,恐怕有得热闹。” 白雅细眉稍敛,抿了抿唇,笑道:“你仍需谨慎些,免得殃及鱼池。”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叨叨絮絮的,也懒得去前厅听永恩候夫人和永恩候老夫人意有所指的话,堪堪聊到白雅将离才出的院门。 瞧着越发远去的马车,白湄一脸复杂,心知白雅有些话不实,譬如那个通关文牒。今时今日的她,不会连一张通关文牒都弄不到,是不想麻烦旁人还是不想声张?无论是哪一样,都不是好的。 白湄暗自摇了摇头,罢了,她这个妹妹瞧着弱不禁风却极有主见,不管如何,做长姐的惟愿她能如愿所偿。 第98章 逃离 卫国公府的清晨一片潮静,秋霜将散未散,草木凝珠点点,初冬才显端倪,晨风已裹寒凉。 又是一年晚秋。 天刚破晓,灌木丛中,人影攒动,不一会儿,裹了一身寒霜的莫正瑄起身,手里提着一个檀香色的竹筒,竹筒内霜露荡漾。 “奴婢给莫公子问安。”是玉音,手里捧着一个黑色的木纹盒,垂首抱腹端站在门边,很是谦卑。 莫正瑄脚步一顿,笑道:“玉音姑娘突然造访,可是我那妹妹有要事吩咐?” 今日,他将启程回往六幽谷。 玉音将木纹盒递给来人,轻声道:“公子明察。郡主昨晚夜起没注意染了风寒,恐起不来,特吩咐奴婢前来给公子送行,并让奴婢将此物转交给您。” 莫正瑄挑了挑眉,在玉音的注视下将盒子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个青色的香包,莫正瑄嘴角微抽:“你家郡主的绣品还真……独特。”这翠绿的一团也不知道是杂草还是竹子。 玉音面色如常:“奴婢替郡主谢公子赞誉。香包上的竹子是郡主五年前亲绣,绣技自然不比今日。公子启程匆匆,郡主原想绣个新的又恐来不及,我与玉竹绣的又难表心诚,遂用了以往的,还请公子莫见怪。”原本这话说来不妥,却是白雅亲口吩咐的。 “五年前?”莫正瑄笑意微敛:“五年前你家郡主……十岁?”若萧瑾谦所言不虚,彼时她还是她。自上次莫名其妙收到福包,萧瑾谦便向他坦白,他也只诧异了片刻,毕竟他们的母亲,噢,他的姨母也经歷悬疑。 第217页 “回公子,正是十岁。” 莫正瑄心感复杂,如此说来竟是她最后的念想,虽非同胞,但他也曾念了十几年,当被告知两人根本就没关系的时候,心底早就将她当成了那没有缘分的妹妹。 莫正瑄将香包攥入手中,紧紧地,又恐捏坏,忙打开细瞧,发现里面放着的既不是香料也不是草药,而是几颗棕褐色的……种子? “这是菩提种子?”莫正瑄神色微怔,菩提种子有祈愿之意。 玉音并未回话,因为她也不知道里面放着的究竟是何物,见他并无旁的吩咐正欲退下,莫正瑄恍若回神。 “还请玉音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玉音只得将离去的心思收回,恭候在外。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莫正瑄拿着原先的木纹盒推门而出,脸上带了几分倦意,却笑道:“便当是我给她的回礼。” 盒子坠在手里比来时要沉,玉音谦然行礼:“奴婢替郡主谢莫公子回礼。”说完将盒子小心揣入怀中。 玉音回到雅馨苑的时候,白雅正晨起梳妆。 风寒不过是藉口。 莫正瑄的身份她早有猜测,却是萧瑾谦证实的。她之所以避开送行是怕他收到香包后打破沙锅问到底,届时无论是冷漠还是热情都为难。 她不是原主,已无绣香包时的情怀,说什么也不合宜,还不如将这薄弱的兄妹情就此封存。两人虽有血缘的羁绊,却註定无缘,所谓的义兄妹不过是为了让彼此少些遗憾。这种相处,她并不抗拒。 只是,回礼却是意外。 白雅将木纹盒打开,里面躺着两个药瓶子,一红一黑,一大一小,底下还压着一张黄色的纸条,字如行云流水,像极了他本人,风高月霁又行踪缥缈。 读后,白雅瞳孔微缩,甚至脸色苍白。玉音不明所以,心知白雅和玉竹防着自己,遂不等白雅吩咐便悄然退下。 白雅恍若未察,只觉得心乱如麻。 她以为自己的心思藏得极好,不料被人一眼道破。 她没想逃离,只是不安,她尚未准备好将自己交给一代君王,这个君王还是自己的表兄,而她怕极了被辜负,被辜负被抛弃这种事情一辈子就够了,所以,她想离开,给彼此独立思考的空间,给彼此距离,有时候距离衍生思念,思念助长勇气,她需要勇气,因为她们的爱情结晶可能不被祝福,或者说因为她单方面不愿承受让她心感悔恨的结果,所以她们可能没有爱情结晶。 可是,一个君王,没有子嗣,这是不可能的,无需证实,而她无法忍受自己沦为三妻四妾的一员或替他养育不是自己所出的儿女。 瞧,光是想像就足以让两人走不下去。 深爱使人丧失理智,权欲惹人上瘾,所以她胆怯、懦弱,但这是她的坚持。 她知道自己很自私,但她难以心无旁骛地将自己交给他,一入宫门深似海,文世澜进去了,也后悔了,但她到死才出来,萧瑾谦的手段比之萧庆昱只高不低,偶尔泄露的占有欲甚至让她忌惮。 他总有办法阻止或困住自己,像上次一样,心疼之间迷迷煳煳两人又“和好如初”,她知道,若不及时止损,两人再无回头的可能。 白雅不知道,她显然想岔了,她已无回头的可能。 莫正瑄离开后,她又等了些时日。期间萧瑾谦来了几次,许是察觉到她的浅眠,又或是宫里忙得紧,两人见面的频率大不如从前,白雅暗松了一口气。 眨眼已入冬,阳安城似被寒气严裹,羽林军密集巡逻,气派的城门被守得密不透风,往来的商贩苦不堪言。宫里宫外流言渐起,都道皇帝将命不久矣,远在封地的二皇子蠢蠢欲动,只动了没一会儿,就偃旗息鼓,四皇子荣登大典指日可待。 午夜,白雅骤然被噩梦惊醒,抱着被子发了一会儿呆,钟声突起,不多不少,正是九下。玉竹素来浅眠,当钟声敲至第三下的时候已全然清醒。 玉竹闻声而起,连衣裳也顾不得穿,披散着头髮跪在地上轻声道:“小姐,皇上……驾崩了。”唯恐惊到床上发呆的人儿。 白雅捏着被角久久不语,不一会儿,外面似有声响,想必是忙着挂白绫的奴才和丫鬟…… 此时,白源应已入宫,玉音早些日子被她打发去南庄替她给文世洳祈福,至于暗处之人,自有暗中之人料理…… 万事具备,似意料之中又似突如其来。 又过了半晌,窗户跳进一抹人影,黑乎乎的,像今晚的夜色,静静地立着,如映白杨的侧影。 终于,白雅的声音传来:“走,趁现在。” 玉竹神色一凝,服侍白雅更衣后,将藏在箱子里的包袱拿出,主僕三人很快被夜色掩埋。 —— “小姐,奴婢刚刚打听了一番,前街官兵已经在搜了,估计傍晚就会搜到这。”客房内,玉竹一边布菜,一边忐忑道。 “勿慌,我们容貌已变,哪怕搜到我们面前也无济于事。”莫正瑄临走前给了自己两瓶药,其中一瓶正是换颜水,只消涂在脸上,即容貌大变,只是碰不得水且维持的时日不多。 “未免意外,我们需尽快出城。”郭尉将包子咽下,沉声提醒。 第218页 他们不知道换颜水具体能维持多少时日,只知道一次过后,哪怕再涂抹,换颜后的模样也不会与前面的一模一样,如此极易惹人怀疑。 “只是城门也有羽林军在搜,我们身上的钱物忒多了些,所携之物被熟识之人瞧了恐不好解释。”有些极具纪念意义的物件,总是难以捨弃,遂玉竹一同收拾带上,原是想天亮就出城的,没料到官兵的动作如此迅速。 “那些东西带不得。”郭尉直直地看向白雅,白雅知道他的说是自己身上的玉佩还有玉石。 经莫正瑄留信,白雅已得知郭尉乃昔日文家嫡子文卫旻,也就是她的表哥。他此言为她好,只是,她多有不舍。 “稍后我便托人将它们捎带回府。”当然,起码得三日后。 此时的阳安城戒备森严,原本眼睛长在头顶的官兵均一本正经,绷着一张公务脸例行查检,身后是穿着黑红色骑装的羽林军,板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镇场。 出城的队伍十分冗长,排了近十几米,进城的倒轻松,不过寥寥几人且不用排队。众人只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人趁皇帝驾崩干了蠢事,惹得全城通缉,害得他们跟着遭殃。 队伍以极缓的速度向前挪动,强装镇定的官兵、目光如炬的羽林军,以及……邹然不动立如白杨的身影。 白雅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白棋!怎会是白棋? 前面大约还有十来个人,有的挑着空荡荡的扁担,显然是进城贩卖的;有的拖家带口,似乎是游玩完一同归家的,还有的是孔武有力的粗汉,身上仍挂着柴屑…… 越到队伍前面,玉竹越紧张,心道:白棋啊!那个以一抵百,面无表情武功深不可测的白棋啊!听闻他双目如刀,洞悉惊人,她们与他平日虽没怎么说过话,但好歹在他眼皮底下晃了三年,这如何是好?会不会露馅? 在玉竹眼里,白棋就像一面照妖镜,而她们是无处遁形的大妖小怪。 白雅脸色有些凝重,其余人她们尚可轻松煳弄,若是萧瑾谦亲手带出来的白棋……不知怎的,明明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她却直觉有点悬。 许是因为畏惧天成,哪怕玉竹强装淡定,仍掩不住口干舌燥,过于频繁的舔唇与心虚的打量果然惹来白棋的目光。 恰巧白雅抬眸看了过去,两人的目光不过对了一瞬,白雅心里一个咯噔,便知要坏事,一颗心“噗通噗通”地跳。玉竹下意识就要去扶白雅的手,幸而被白雅轻巧躲过,不然,这姐妹怕是装不成了。郭尉全身紧绷,腰侧空荡荡的,若此时被逮住,对上白棋,他们将毫无招架之力。 “你们是何人?”白棋走了过来,冷声质问,目光一如既往地锐利。 玉竹正欲开口,郭尉抢先木着嗓子道:“官……官爷,我们……我们兄妹三人原……是来投……投奔亲戚的,只是亲戚没见着,家妹……家妹前些日子贪吃吃……吃坏了身子,这边的大夫要价……高高,我们……我们付不起,这才想着回……回乡里。”瞧那惶恐的模样只觉得是一个老实人。白棋只略略地看了他一眼,视线微移,瞧着郭尉身后默不作声的白雅与玉竹,寒目微眯。 “你们姓什名什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处?”原本鹌鹑似的官兵林添瞧着郭尉那德性,很是看不起,又心知白棋乃新帝身边的红人,想着是时候大显身手,虎着脸厉声问。 冷目淡扫,寒意迎面而来,林添只觉得背嵴窜起一股湿冷,刚探出的头又怯怯地缩了回去,再不敢贸然开口。转眼之间,突然瞧见白雅和玉竹那身白得晃眼的皮肤及尚算清秀的五官,细眼一亮,暗中搓了搓厚实而油腻的手。 “草民周宁……” “让她们说。”白棋冷声打断,这次盯着的却是乔装的白雅,只因那身皮肤过于白皙还有那双眼瞳似曾相识。 “我叫周梨,家在……在平央城。”白雅小声道,似在害羞,说完扯着郭尉的衣袖躲在他身后。 “我……我叫周珊。”玉竹怯怯道。 这是她们一早就说好的来歷,他们兄妹三人,周宁、周梨、周珊三人从平央城来阳安城投靠亲戚,因钱粮不够,又寻不到亲戚遂打道回老乡。 白棋挪了一下步子,目光先是落在白雅身上,后是她们的包袱,道:“来人……” 然而,就在他欲说检查她们的随身包袱时,突然一匹马疾驰而来,马背之人脸生得很,只见那人在白棋耳边低语,白棋神色一变,回头看了她们三人一眼,即翻身上马,瞧着十分匆忙。 白雅低垂的双眼发亮,莫非声东击西成功了?郭尉暗中寻了三个身材与他们相似的人作逃难样横穿阳安城最繁华的十三街巷,当然,其中一人还带着当初白湄给自己的通关文牒。 “驾!”马蹄高扬,不待官兵好生相送,白棋已扬尘而去,白雅在心里狠狠地唿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袖子了。 刚刚,她以为她暴露了。 镇场的煞神走了,官兵们只觉得腰杆也直了,羽林军是办实事的人,虽看不上林添等人却也不会故意找桩,检查无异后痛快放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只感觉速度一下子快了好多,只除了经过林添时,他趁机蹭了她与玉竹几下,那背着羽林军摆在她们面前的□□让人瞧着噁心,若不是他们不得惹事,郭尉真想一拳打爆他的头。 第219页 出了城门后,兄妹三人的脚步或深或浅随小路蜿蜒前行,今日的阳光惨澹得紧,便连风也有些凉,白雅只感觉心空了一大片,忍不住回头,阳安城之繁华越发遥远,前面的路窄小无边,竟看不到头。 林添带上两个小弟,好不容易寻了个藉口出城,城门前不过三条路,一条乃宽敞的官道,一条是通往百道寺的中道,还有一条是通往宜城的小道,刚刚那俏丫头说他们要去平央城,必然要路经宜城,林添搓搓手,脑海都是那两个水嫩的丫头被他扒光衣服在身下哀求的模样。 “添哥,待会您尝完,也给我们俩尝尝鲜。”快马加鞭,总算瞧到影子了,钊大龇咧着一口黄牙,跃跃欲试。 林添朗笑道,一脸□□:“我林添何时亏待过你们!不是有俩吗?一个我留着,另一个你们两个爱怎么弄就怎么弄!”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 钊大和另一人这下满意了,眼看鸭子就在远处,正想抽一下马鞭子,眼前寒光闪过,钊大挥马鞭的手倏然落地。 “啊!”断臂险些被马蹄践成肉泥。 “什么人!” 林添勒马回头,只见一白色的身影突然落在钊大的马背上,不待众人反应,剑已再次被举起,鲜血横飞,竟不是直接拿他们的性命,而是断他们手脚! “啊!饶……”然后一刀毙命,林添死不瞑目。 钊大两人早已痛得魂飞魄散,只是也没痛多久,很快便随他们的老大共赴黄泉…… 马背上,白色的衣袍滴血未沾。 第99章 潭花村 时光悄逝,燕明山山头的秋枫红了一遍又一遍,整个山似要被烤熟,枫香瀰漫。 火红的枫叶乘风飘荡,像悬于碧海的落霞。 燕明山山腰潭花村村尾,白雅拿着锄头,左一下右一下,奈何地里的芋头十分不给面子,愣是一动不动。她正欲起身扒开根茎瞧个究竟,双手一轻,锄头易手。 “照你这般,怕挖上来也是个不全的。”蓝致清轻撬被严裹在地的芋头,许是因为近日雨水少,地旱得厉害,她们又不注意灌溉,芋头比平常地里的要难挖。 白雅姚有兴致地瞧着:“不全也无碍,洗干净还可以吃。”她不挑,好吃就行。 蓝致清手一顿,他险些忘了,周家兄妹不缺银子,不像他们,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得把口粮省下拿到集市去卖。 很快,一大块芋头就挖好了,除了她不知轻重地在上面掘了两个口子,瞧着倒也完整。 白雅心一喜,正欲接过,蓝致清忙将芋头捧得远远的:“新鲜的芋头碰不得,仔细手痒!” 白雅犯疑:“只是你刚刚也碰了,可痒?”她看过大伙在地里挖芋头,瞧着干劲十足,手上也没做什么措施,难不成这痒还挑人? 蓝致清腼腆笑道:“我每年都会下地帮我娘挖芋头,痒着痒着就习惯了。”而她不同,那露出来的手臂又白又细,比锅里的白面馒头还要软白,一看就是被娇养的,哪经得住那种痒意? 白雅很不厚道地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肤色,一个是健康的小麦色,一个像白斩鸡,只得讪讪罢手。某种程度而言,她还是很听劝的。 “你稍等片刻,我去拿个篮子。”说完白雅将别在腰间的裙角放下,转身快步进了屋子,然后提着一个竹编的小菜蓝出来,菜篮好看极了,提手处还缠着花色的棉布,和她的头布类似。 蓝致清笑了笑,她总有法子让粗鄙的农务变得高雅。 白雅用篮子接过芋头,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快要科考了吗?竟还未启程?” 蓝致清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她一如既往地好看,脸上飘起了两朵红晕,白雅只以为是晒的,将他领进屋子,然后带着套子捣弄刚收穫的芋头,再过两个时辰,玉竹和郭尉就该回来了,她想煮些粥。 “上次周大哥借了四本书给我,有两本未看完,这两本看完的我先还他,还有……就是……这上面的字是……你写的?” 白雅远远地抬眸看了一眼:“闲来无事写着玩,献丑了,其实这些书我们已看过,你若喜欢收着也无妨。”只是那些杂书于考取功名没什么大的用处就是了。 “字好看,难怪能教人。”蓝致清喃喃自语,自她们来了,那些娃们也不怎么找他识字了。他看着白雅将切好的芋头直接放进锅里,心疑:芋头竟可以用来煮粥? 素手不疾不徐,明明是再平凡不过的粥,瞧着却比家里的要香糯,便连搅拌的动作也像是在研墨。不知不觉,蓝致清竟看得入迷,幸而白雅光顾着搅拌并未发现他的异样。 “汪汪汪……” 隔壁家的黄狗又过来寻吃的了。 蓝致清恍然回神:“我……我还有事,这就走,你先忙。”说完不待白雅回应便狼狈而逃,走到门口心里有些不放心,回头高声道:“若周大哥她们没回来,你不要给旁人开门。” 白雅笑纳了他的好意,心道:若不是这里民风淳朴,蓝致清又常来借书,算混了个脸熟,她又岂会带他进屋? 见她应下,蓝致清笑着帮她将院子的门钥好,一口气跑回了家里,才坐下就发现本是要还的书竟还攥在手里,忍不住拍了下自己脑瓜。 第220页 “哎哟……儿呀!做什么要拍自己?距秋闱不剩一个月,这若是拍坏了,娘拿什么给你补?”蓝家大娘攥住他的手一脸埋怨。 蓝致清笑道:“娘,没这么夸张,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己刚刚忘事了!” 蓝家大娘紧张道:“忘什么事了?”别是和秋闱有关才好。 “就……”他脸一红,支吾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小事一桩。” 蓝家大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知而不点破,边给他收拾衣物边道:“娘年纪大了,不能陪你赴考,这一路上呀,你得好生照顾自己,吃的用的别省,身子最要紧!那些猪朋狗友也少碰!我听闻城里公子多,却不见得是什么正经人!”蓝父早年病死了,就剩她们母子俩相依为命,蓝家大娘万事紧着他,像紧着自己的眼珠子。 “娘,我知道了,我也是十八岁的人了,会拿主意的!” 蓝家大娘虚戳了一下他脑门:“你就是拿惯了主意才会娶不到媳妇!”不然凭他的模样哪怕她们孤儿寡母,不愁没女娃送上门! “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打从你翘一下尾巴我便知道你的心思,听娘的,那周家小妹咱们不稀罕!” 周家小妹美是美,只是容貌太盛,一看就知道是养在深宅的娇花。她们孤儿寡母无权无势,怎护得住?她不求她儿子找一个能帮衬他的,但也不能找个极有可能拖他后腿的!都说红颜祸水,她瞧祸水就该长周家小妹那俏模样! “娘,孩儿立志先考取功名再成家,有了娘子难免分心,还望娘体谅。”蓝致清唯恐自家娘趁他不在时给他定亲。 “好好好,为娘体谅你,只望你这一去能出人头地!”蓝家大娘刚将他明日启程的衣物拾掇好,陡然看到另一个包袱里放着两本眼生的书,皱眉道:“又跑去周家那借书了?” 她不识字,觉得凡是书都是好的,故每次看着自家儿子往周家跑,既欣慰又担忧。 他们家穷,赴考的盘缠有一半还是向周家大哥借的,听闻周家小妹喜欢读书,周家书多,也肯借,不仅是蓝致清,便连娃们也喜欢往她们那跑。但凡有不认识的字,他们也肯教。 都说读书人了不得,如此心肠倒难得,莫怪过年过节大伙喜欢给周家兄妹送东西,早些时候还有人想打他们兄妹婚事的主意,后来被周宁给赶跑了,慢慢的大伙也就歇心了。就自己这个不开窍的一颗心都扑那周家小妹身上,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路途遥远,我带几本杂书也好打发时间。”其实这两本他亦看完了,只是上面有她的笔墨,不想还,漫漫长路,总要留点她的东西聊以慰藉。既如此,便把今日那两本也带上吧,也不是很重,蓝致清心道。 “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蓝家大娘不想扯些有的没的惹他分心,心想万事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明日一早我提一篮子鸡蛋过去,总不能老占人家便宜。”蓝家大娘嘟囔道。是她当娘的没本事,若她手头上充裕一些,也不至于让她儿子连看本书都要找旁人借。 蓝致清喜道:“劳娘费心了。”她身子骨瞧着弱不禁风,吃些鸡蛋补补也好。 傍晚,上山打猎的郭尉和去集市採购的玉竹陆续回来,白雅此时正端着一本《声律启蒙》教两个小孩识字。 看到郭尉进来,其中一个凑到白雅跟前贼兮兮道:“梨姐姐,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晚上能不能在你这儿用饭?”说话的叫芦娃,虎头虎脑地耸了耸鼻子,刚刚他就闻到了芋头香,周家的吃食便是芋头闻着也与众不同。 这小样!白雅乐了,悄咪咪道:“什么秘密?你说说看,我再瞧瞧要不要答应。” “先拉钩!” 嗯,小屁孩就是讲究,白雅伸出尾指,一黑一白一小一大,诡异和谐,不远处的玉竹边仔细手里的剪子,边瞅着她们,脑门都是问号。 仪式完毕,自然是听八卦。 芦娃偷偷地看了眼郭尉,见他回屋子换衣服了,才小声道:“我前些日子看见宁哥哥在地里和珊姐姐说悄悄话,宁哥哥想拉珊姐姐的手,珊姐姐不让,珊姐姐脸都红了!” 白雅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现在的小孩都这么早熟的吗?要知道芦娃才八岁不到,不仅已经能下地干重活,便连对男女的感情也了解得……咳……似模似样。 看着忙着帮郭尉解猎物的玉竹,白雅有些意味深长。郭尉和玉竹两人的相处模式她看在眼里,怕是日久生情。郭尉虽比玉竹大八岁,但年纪大疼人,最重要的是郭尉虽然闷,但人实在啊,潭花村的村花、村长的女儿什么的,眼巴巴地过来,愣是瞧都不瞧,这么一凑,她觉得简直是天赐良缘! “这事儿你可与旁人说过?” 芦娃摇了摇头,煞有其事道:“孔子说非礼勿言,我记着呢!” 后面的土二见白雅被芦娃一直霸占着,早就心生不满,拉着白雅的手往后扯,嚷嚷道:“他老人家还说非礼勿视,你不也看了吗?” “你!好你个土二!竟敢偷听!”芦娃气急,追着土二直嚷着要打他,然而土二比他大一岁,长得又结实,芦娃怎么也追不上。 第221页 “梨姐姐我们走!不要跟芦娃这个伪君子说话!”说得还真像一回事,白雅被逗得直发笑。 眼看连白雅都嘲笑他,芦娃跺了跺脚,恼羞成怒:“你们欺负人!”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脑门儿朝他们,赌气呢! 白雅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勉为其难安慰道:“欺负人是不对的,既如此,待会让你吃多一碗粥。”一直留意着身后的芦娃顿时喜得眉眼都挤在了一块儿,笑得像朵野牡丹,除了一排不是很齐全的白牙,瞧着黑不熘秋的。 “我呢!我呢!”土二奋力刷存在感。 “土二竟把孔子的话都记住了,自然也得奖,就……就与芦娃一般,许你多吃一碗粥!如何?”土二瞬间乐得找不到北,芦娃暗看了他一眼,嘟了嘟嘴,有点小情绪。 “梨姐姐,你笑得真漂亮,我和娘说了以后长大了要娶最漂亮的媳妇,你当我媳妇好不好?” 白雅拍了拍那凑过来的脑瓜:“等你可以娶媳妇,我都成老太婆了,满脸皱纹的,就像翠玲奶奶,问你怕不怕?” 土二脑袋一缩,翠玲奶奶可凶了,经常拿棍子追着翠玲打,长得还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好看,与梨姐姐也不像。 “梨姐姐胡说!我今年九岁,还有七年就可以娶媳妇了,到时候你还没我娘老,我不嫌弃你!”土二是有私心的,这两年梨姐姐非但没变老,还漂亮了,七年后岂不是更漂亮?倒是致清哥哥一定会变得比他老,到时候就争不过他了! 小屁孩心里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暗自嘚瑟。 “那便七年后再说,还有二十个字没认完,你们说还要不要继续?”白雅突然板着脸问。 两只娃又坐回了椅子上,端得一脸正经,那乖巧的模样看得白雅一愣。 几年前,她也是这么端坐在满是松木香的书房听那人说话,表面一脸乖巧,实际困得紧,只想早些解放…… “梨姐姐梨姐姐……” “梨姐姐!” 白雅茫然回神。 “刚刚宁哥哥在叫你呢!”土二脆声道。 “小梨,有你喜欢的山鸡和野鸭。”郭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两只娃的眼睛滴熘转,伸长着脖子往屋里瞅,被白雅扫了一眼后又缩了回去,待白雅起身走远后才一熘烟跟着跑过去。 “今日收穫颇丰啊!”活鱼、山鸡还有野鸭! 野鸭?白雅不禁又想起往事。 “今晚不若我们烧烤吧,重阳将至,院子里的菊花也开了,也算是良辰美景。”她已经许久未吃烧烤了,纯山珍野味应该会十分美味。 后面两只娃听了,眼睛贼亮贼亮的。烧烤是什么?他们知道!前年过年他们过来吃过一次,自此难忘,回去后偷偷试了又试,愣是烧不出当日的美味。 本着对美食的嚮往,白雅的提议得到了众人一致的认可。很快,郭尉搭好了铁架,玉竹和白雅帮着处理吃食,两只娃则回自家菜园子里摘菜,扬言说自己不能吃白食。 烤肉的味道香飘百米,村里的人蠢蠢欲动,但知道周家兄妹不喜被人打扰,没好意思蜂涌上门。 平日村民们或多或少受过郭尉的帮助,白雅又常教村里的娃读书识字,她们甚是感激,知道她们在烧烤,不少妇人让自家小孩带吃食上门,也有的存了让小孩给自家带一份的心思。很快,院子里聚集了七八个小孩,小的不到六岁,大的不到十四岁,都知道周家小妹貌美如花,自从上次郭尉把隔壁桂香村最是兇狠的流氓打跑后,再没哪个男人敢随便上门,便连桂香村的村民待他们也尊敬许多。 “梨姐姐,鸭子烤了能吃吗?”芦娃还是第一次听说。 “烤鸭好吃,如果酱料再多些就更完美。” “我娘酿的豆豉酱可好吃了!我这就去拿!”说着芦娃一熘烟地跑了,叫都叫不住。 芦娃家不远,潭花村甚是太平,家家户户挨得近且点着灯火,他们又野惯了,夜里外出也是常有的,白雅他们并不担心。 然而,今夜却存了意外。 “长没长眼睛!”门外,娇蛮的呵斥声传来。 白雅与玉竹对了个眼神。 郭尉听罢,将手中的吃食放下,沉着脸边擦手边往外走。 第100章 进城 院子外,芦娃坐在地上,要哭不哭的样子,委屈极了。 “滚开,脏死了!”说话之人长着一副花容月貌,杏眼凌厉,眉梢轻佻,很是不好惹。 “芊芊。”一旁的蓝衣男子看到有人出来,打断了妹妹的呵责。 “哥,这里脏死了!我们真要在这落脚吗?”尚芊芊搓了搓手臂,环视四周,潭花村确实贫苦,务农家庭鲜少是整洁的,尚芊芊他们一行人从村头走来,本想借住一晚,碍于村里的条件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住处。 眼前这间屋子比刚刚看到的都要大,瞧着也新,门口还有院子,院子里栽着花,做的吃食似乎也格外香,兴许比旁的要好,尚芊芊这才勉强上门,不想还没进门就被一个脏兮兮的野孩子撞了满怀,还把她最喜欢的裙子给弄脏了!她怎能不气? “芊芊,这里虽不比咱们府,但夜已深,我们今晚定要寻个地方落脚,切不可胡闹!”尚子涵神色不悦,若不是她百般嫌弃,他们何苦将行程耽误至今? 第222页 尚芊芊嘟囔道:“这哪像人住的地方……” 刚出来的郭尉勐然听见这一句,抬目看去,眸光微沉。 门口站着几人,身后缀着几个侍卫,瞧众人的姿态与打扮,以蓝衣男子、粉衣女子和紫衣女子为首,刚刚出言不逊的正是粉衣女子。 旁边的紫衣女子瞧有人出来了,见郭尉虽衣着简朴,但容貌与气度均不俗,柔声道:“芊芊别恼,这家看着与我们先前看的几家不同,里面还在弄篝火,我们不妨先进去瞧一瞧。” “哼,芳姐姐肯将就,我可不要,若是找不到,我们就去村长家!” 薛芳菲蹙了蹙秀眉,想起刚刚去的村长家,看门面还真比不上这。那村长见芊芊嫌弃,还特意让他们过来周家这边问一问,如此看来这家应算是这里最为“富裕”的人家。 “有事?”郭尉打断了几人的私谈,然后把坐在地上的芦娃拉起。 芦娃见靠山来了,身子一扭躲在郭尉身后,胖手一指:“宁哥哥,她欺负我!”指的正是一脸高傲的尚芊芊。 尚芊芊气急,“大胆刁民!竟敢……”话未说完就被尚子涵拦住:“在下尚子涵,家妹言语无状,多有失礼!我们路过此处,因深夜赶路不便,想借住一天,不知周兄可否行个方便。” 锦衣华服,侍卫俱身姿飒爽,只言语嚣张,神色傲慢,瞧着就不是平常百姓。郭尉不假思索道:“不方便。” 尚子涵自认儒雅的笑一僵,似乎没料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忙道:“虽是借住,但我们不白住。”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银票。尙芊芊鄙夷地看了郭尉一眼。 郭尉眼神也没给一个:“门府窄小确实不便,请公子另寻他处。前面是村长家,公子不妨去他那。” 村长让他们来这,这儿让去找村长,这就好笑了。 尚芊芊皱眉道:“你什么意思?给银票不要?难不成还嫌少!” “又丑又凶,宁哥哥才不要让她进去!”芦娃伸出一个头,狐假虎威嚷道。 尚芊芊不可思议,这野孩子竟说她丑?越想越气,就想上前捉人,不将他打一顿难解心头之恨! “进去。”郭尉一脸淡定地拦在尚芊芊前头,拍了拍芦娃脑门,对方朝尚芊芊做了个鬼脸,转身跑进屋子。 酱料什么的,哪有通风报信重要? 尚子涵狠狠地瞪了尚芊芊一眼,眼前的人不是自谦这里门府窄小,而是不想让他们住。定然是芊芊态度不好…… 便在这时,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叫了一声,惹得尚芊芊一行人愈发尴尬。主要是空中飘着的味道实在太香了,她们用了一天的干粮,做梦都想饱餐一顿。 “你可知我们是谁,我们今天就要住这,你这个贱民还不赶紧让开!”尚芊芊挣脱尚子涵的手上前,不想郭尉一动不动,也不知怎的,就是没法超过他,哪怕他根本没碰她。 尚子涵看了,目露诧异,此人武功不俗。 “宁哥哥,让人进来吧。”一道女声传来,软糯中带了一丝清冷,尚子涵听了,眸色一动。 郭尉抿了抿唇,他们确实不宜惹事,勉强听白雅的话放行。 尚芊芊嗤笑出声,只以为主人家在假清高,然而,她们走过门扉,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一行人显然被面前之景给惊住了。 只见院子中间摆着一个炉子和两张桌子,桌子上放满了食物,七八个小孩围炉子而坐,有的手拿食物,有的端坐着,一边围着中间的姑娘在说什么,一边瞅着他们。 以为是在篝火,原是在烤吃食?只是,竟还有这种烤法! 白雅抬头看向来人,精緻得过分的五官在火光中格外夺目,那眨眼的动作像跃在海里的火苗,稍纵即逝却勾人心魂。 本是笑得温柔的薛芳菲脸色一僵,暗觎向尚子涵,发现他的愣神,眼底还划过惊艷,笑得有些勉强,端着一身高雅柔声道:“原只是想来借住,不想我们凑了个热闹,姑娘好雅兴。” 屋里除了小孩就坐着两个女子,平心而论,另一个女子也不差,只是显然没有中间那女子颜盛。 薛芳菲暗掐手心,一个村姑而已,只是长得美了些,註定上不得台面,不足为患。 “若你们饿了,不妨坐下一起吃,只是我们这地方小,住不了这么多人。”刚刚的争执白雅听在耳里,尚子涵面露尴尬。 薛芳菲瞧了心感不妙,咳嗽了一声。尚芊芊立马回神,道:“我们知道你们这地方小,但我们有银子,只要你们把屋子腾出来,我给你们一百两!” 一百两啊!小娃们还没听过这么多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嚮往取悦了尚芊芊。 土二呆看了眼雄赳赳的尚芊芊,掰了掰手指,一百两啊,够他吃好久的糖了!顿时一把捉住白雅的手。 黏腻的触感让白雅嘴角微抽,芦娃看了忙扒开他的手:“土二,你手上的油都要蹭到梨姐姐身上了,脏死了!”说完,还提起自己黑黄的衣角一脸嫌弃地给白雅擦手,那笨拙的动作看得玉竹扶额,忙从怀里掏出帕子解救白雅的手。 尚子涵看着那帕子在白玉般的手游走,突然觉得口干舌燥,鬼使神差道:“在下尚子涵,这是家妹尚芊芊和表妹薛芳菲,我们三人只需两间或三间房,其余的自会另寻他处,不知小姐可否行个方便?” 第223页 尚子涵说的是小姐而不是姑娘,白雅皱眉,看了眼天色,确实有些暗了。 对方瞧着就是不依不挠的主,玉竹估摸了白雅的决定,道:“既如此,侧边刚好有三间房,便给你们借住一晚。只是我们住在正房,不喜打扰,你们行事仔细些便好。” “如此多谢。” 尚子涵礼貌道谢,尚芊芊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指着白雅道:“我要住正房,我唐唐尚家小姐,怎么可以住侧院!”自看到白雅的脸,再端看薛芳菲的脸色,尚芊芊十分不喜,一个村姑长成这样,勾引谁呢? “若你们小姐再如此言行无状,抱歉,恕不借住。”郭尉冷冷地盯着尚芊芊的手指,神色阴翳,恍若立马就要割下来。 “哼!”尚芊芊显然不买帐,素来只有她威胁或命令人,还从未有人能命令她! “来人,给我打,若他们不愿,就打到他们愿意!” 尚子涵脸色一变,正想阻止,却被尚芊芊一把拦住:“哥你帮我还是帮她,你可是芳姐姐的未婚夫,在芳姐姐面前维护别的女人,回去你让薛伯父怎么看!”旁边的薛芳菲适时作出一副暗自伤神的失落状。 尚子涵的脸都要给气绿了,暗剜了尚芊芊一眼,心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那周家的,看着就不好惹! 果然,不到半刻钟,那些护卫均被郭尉踢倒在地,众人瞠目结舌,小孩拍手称快。 尚芊芊勃然大怒:“我父亲乃员外郎尚天翔,你竟敢打我的人?” 土二等人被她唬得直往郭尉身后躲,白雅不悦道:“便只准你的人打我们,却不准我们还手。想借我们的地儿还如此蛮横无理,这便是员外郎的教养?” 尚子涵一听,暗道不好,父亲素来注重民声,又是升迁的关键时候,虽这里偏僻,但也不好生事,谁知道这里会不会卧虎藏龙,但看那周宁的身手,便是不凡。 “家妹多有得罪,还请周兄和周小姐见谅,在下这就替她向你们赔罪。”尚子涵呵责了尚芊芊,他有些后悔带她出门。 “不敢,你们是员外郎的人,我们又岂敢怪罪,只是我们家院子小,容不得你们这等天之骄子,还请另寻他处。”玉竹难得语气坚决,别说区区一个院外郎,哪怕对方是王爷,也受不起小姐的委屈! 尚子涵见玉竹等人态度坚决,白雅又一脸冷漠,知道他们这是把人给彻底得罪了,为息事宁人,拉着愤愤不平的尚芊芊走了。 “哥,不过几个山村蛮人,你做什么要怕他们?”尚芊芊心里埋怨。 “闭嘴!”尚子涵厉声道:“父亲正是高升之时,不得惹事,况且对方武功在我之上,若你不想被打,尽管刁蛮!” “哼!他们敢?若我们有个好歹,他们都得陪葬!” “陪葬?”许是刚刚错失了与心仪之人相处的机会,尚子涵格外恼怒,道:“荒山野岭的,我们带的护卫均打不过那什么周宁,他要解决我们易如反掌,只要这里的人不说,就没人知道!” 尚芊芊被唬得一愣,听这个意思是她们万一真的惹毛了她们,难免那周宁不会来个杀人灭口,顿时安静了,只是想了一会儿,着实咽不下这口气,恶狠狠道:“哼,在这里我奈何不了她们,等我回去了,自有她们好看!” 尚子涵听了,眼眸动了动,终一言不发。 错过了白雅等人的住处,几人只得返回村长家,那环境确实不如白雅他们的住处,尚芊芊心里有些后悔,却只得扛着,心里气不过遂拿村长一家出气。 为了那一百两银票,村长一家咬牙忍了,将她伺候得百般好。幸而第二天一早尚芊芊等人便迫不及待离开了。 一个半月后,蓝家大娘去镇里卖番薯,碰到了一个滇宁来的人,才知道自家儿子蓝致清非但没有成功参加科举,还因偷盗被下狱,一时无措火急火燎找到了她们。 蓝家大娘知道白雅她们是有钱有能力还有水墨的人,有些事找她们比找村长有用,遂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此事告知她们。 “周家大哥,你是知道的,致清那孩子最老实,又勤奋得紧,怎么可能偷窃?”蓝家大娘暗黄而削瘦的脸满是悲戚。 玉竹道:“蓝家大娘,致清的性子我们清楚,此事怕有误会,只是我们亦无能为力啊。”蓝致清被下狱在沿川,沿川毗邻阳安城,她们可不敢冒险。 蓝家大娘不依不挠:“我知你们是不同,你们上次不是才拒绝了那什么员外郎吗?城里的人说他们升官了,只要他一句话,致清就可以出来了!”说着,蓝家大娘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一个寡妇!我就致清一个孩子,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毁啊!”蓝大娘求的不是郭尉更不是玉竹,而是白雅,想来她以为尚子涵看上白雅了。 “蓝大娘,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去求一个员外郎,又有什么资格见他?”白雅好声好歹说道。 “我知道姑娘长得不俗,只要您去求一求那员外郎的儿子,那是比我们说一百句都强!” 听罢,玉竹的同情心一下子就降到了底,不可思议道:“您这是指望我们小姐去求人,还是去换你家儿子出来?” 第224页 蓝大娘不由得面红耳赤,因为她存的确实是这个心思。然而她一个寡妇又有什么法子呢?只得紧紧扒住她们不放,好歹让他儿子先出来!况且那不是别人,可是员外郎!那般世家,做个妾也了不得! “姑娘你是知道的,致清那孩子对你……” “还请大娘慎言!”玉竹厉声打断。这两年小姐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风花雪月上面,那蓝致清不过是一厢情愿,可笑的是这蓝大娘还防着自家小姐。没想到她们同情蓝致清的身世,怜惜他一身才华,予他帮助,到头来竟落得个不讨好! 此言此行再热的心肠也冷了,白雅淡声道:“蓝大娘,致清一事我们能帮则帮,只是我们与员外郎非亲非故,我们虽是没娘的孩子,但赶着上门轻贱自己的事做不得,还需想旁的法子。您不若在家里等消息,我们只尽力而为。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妨找村长,村长见识广,或许会有法子。” 蓝家大娘自知失言,才想起她们也是没娘的孩子,自己这是往她们胸口戳刀子,但为了她唯一的儿,别说是拼上老脸,哪怕是要她性命她也依!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等儿子飞鸿腾达了,她不会忘记她们这一家就是了。 “好好好,有劳姑娘了,我……我这就回去等消息!还请姑娘们紧着些时间。”说着讪讪地看了她们一眼,见郭尉面无表情,走得十分忐忑,后想了片刻,觉得实在放不下心来,又带了一篮子的白面往村长家去…… 待蓝家大娘走了,玉竹气急而笑:“这蓝家大娘好生可笑!以前拿了我们的钱借了我们的书,提一篮子的鸡蛋过来就算完事,当真以为我们对蓝致清的好是扒着他秀才的名?不想欠我们又不拒绝,受了还摆出一副不想与我们亲近的模样,真真让人生气!” 白雅给气沖沖的玉竹倒了一杯茶,这两年她越发淡薄,玉竹倒是越发活泼,怕少不得郭尉的纵容。原本白雅想着年前就把两人的事提上日程,如今看来还要迟些日子。 “若我猜的不错,蓝致清是被陷害的,但他人在沿川,我们又没有路子,如何救?”过了过嘴瘾后,玉竹想起了正事,担忧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是我们可能需进城。”白雅呷了一口茶,要笑不笑的。 “进城?”玉竹急了:“沿川离阳安城近极了,我们的换颜水又用完了,这……”极有可能惹来当今皇上的眼线啊! 白雅敛眉笑道:“两年了,或是忘得差不多了,大可不必如临大敌。” 龟缩了两年,早该歇心了,只偶尔蹦出来的想念让人无奈。 “可是……”玉竹还想说话,郭尉从后头拉住她的手,摇头。 玉竹心嘆:自小姐去年去镇里听闻皇上大选,新纳后宫佳丽数十人,她脸上的笑就越发少了,也不怎么爱出门。 曾经,玉竹还念着皇上痴心不改,赶紧找来,如今,只希望他是真的忘了才好。 第101章 侍酒 除了阳安城和平央城,白雅几乎不曾踏足其他城镇,突入尚算繁荣的沿川难免心情雀跃。她与玉竹化了点小妆,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并不瞩目,只除了目光比旁人的要灵动,街贩见了只以为是外地来的,见她们出手大方,笑得一朵花似的。 白雅抚着桌面的丝绸,饶有兴致地拉着玉竹往里走。 “老闆,有没有大红色的?” 玉竹听了一脸别扭,想起昨晚郭尉当着小姐说的那番话,更是羞得脸颊绯红。 “有有有!小姐这是预备成婚用?我们这还有现成的嫁衣、喜被、花鞋、红绸,在二楼摆着咧!小的这就带你们上去!”见白雅举止大方,伙计使出了十二分热情。 “劳烦带路。”白雅与玉竹跟着伙计上去。这里的布匹虽不及阳安城的精緻,倒也不差。 白雅全看了遍,还是觉得有些不满,问:“可还有其它布料?”人生大事仅此一次,马虎不得。 伙计笑道:“小姐,我们七彩坊可是沿川顶好的布坊!若您要再好的,恐怕只能去阳安城了!” 白雅道:“你给我看的布料质量确实好,只是我姐姐将出嫁,总想给她最好的。”说完问一旁的玉竹:“可有喜欢的?” 玉竹未语先红了脸,小声道:“我都可以的。”哪有新娘自己挑嫁衣的,玉竹暗恼白雅故意逗她! 白雅掩嘴笑道:“如此劳烦你把这匹还有那匹水红色的给我包起来。” 白雅指的那两匹都是店里最贵的,伙计喜得笑开了颜。 两人空手出的门,与老闆说好了一会儿过来拿,然后继续逛,还差几件像样的首饰。白雅娇奢惯了,见过的首饰无不精美别致,到了如意楼怎么挑也不满意,秀眉很快就拧在了一处。 “小姐您看这支如何?”见白雅虽穿得朴素,却气度不凡,眼光也甚为犀利,老闆没敢怠慢。他见过不少出身世家的调皮娘子瞒着家人出来闲逛,出手格外大方。 艷红色的石榴朱钗让白雅愣神,正想接过,空中突然横出一只手。 “这支朱钗我要了!老闆,给我包起来!” “这……”老闆有些犹豫,他知道说话的是尚家大小姐,但这簪子…… 第225页 “这……俗话说先来后到,尚小姐不如看一下其他,我们店才入了一批新款,比这支贵重多了!”老闆没敢胡乱决定。 “废话少说,本小姐就要这支!欣儿,给钱!”丫鬟欣儿忙掏出一锭白银,也不问多少钱,忙塞到老闆手里。 思及尚芊芊的身份和她的脾性,老闆苦笑着接过。 就在尚芊芊拿起玉簪的时候,那簪顶的珠子红光流转,白雅琉璃眼一眯,突然拉着玉竹后退了几步,对一旁尴尬的老闆道:“既然这位小姐喜欢,我们不好夺人所爱,这就另寻其他,告辞。” 尚芊芊只以为白雅畏惧她的身份,越发娇蛮:“慢着,我什么时候说你可以走了?”尚芊芊把人拦住,正想诋毁几句好找找乐子,勐然瞧清了白雅的脸。 “哟!这不是那什么花村的周村姑吗?” 白雅没料到对方能认出自己,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声道:“不知尚小姐还想如何?” “我想如何?”尚芊芊端倪着那张明显与那天不一致的脸,嗤笑道:“还以为是什么绝色,原不过是化了点妆,在白天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白雅一噎,这人竟然以为她那天化妆了,是脑子不好使还是眼瘸?她最怕跟没脑子的人纠缠。 “既尚小姐无事,那我们先告辞了。”白雅不等对方反应,拉着玉竹出门,幸而此时老闆又拿了几套首饰出来,尚芊芊很快就被吸引住了,只骂了几句,没闲心理她们。 “小姐,您怎么了?”玉竹小声道,从看到那支眼熟的朱钗起,小姐的神色便不比寻常,似乎还带了点惊惧。 白雅抿了抿唇:“无事。”只是那簪子像极了她及竿那支,不仅仅是款式,还有材料。 “是时候与郭尉汇合了。”郭尉去衙门打听蓝致清的下落,她们说好了午时在知府衙门外的那条街角等。 然而,她们在街巷并没有等到郭尉倒是看到了一张熟面孔。 “周小姐,可真巧。” 白雅看着一身白衣却一点儿也不出尘的人,有些纳闷,怎么净是撞见尙家人? 白雅越过尚子涵,抬了抬眼眸,看到对面街角露出一抹灰色的衣角,那是郭尉今日穿的颜色。 “周小姐想救蓝致清?”尚子涵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也不觉自己此举冒昧。 “正是,不知尚公子有何指教?”郭尉在暗处看着,白雅的心放宽了不少。 尚子涵笑道:“说来巧极了,早上我才让人释放蓝致清,周大哥便寻上门来,我对他两一见如故,遂邀他们把酒言欢。许是喝多了,两人竟醉在府中,未免小姐们等久,周大哥特让我来寻。” 听罢,白雅的声音有点凉:“公子之意是蓝致清与我哥在尚府?” 尚子涵半点不心虚:“正是。” 白雅懒得逢场作戏,冷声道:“不知尚公子意欲何为?” 知道她堪破了,尚子涵也不解释,似捏着白雅的小尾巴,笑得一脸深意:“在下仰慕小姐久矣。”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自己容貌惹人垂涎,特乔装出行,幸而他早窥得她真容,不然如此佳人被困穷乡僻野,真真暴殄天物。 白雅冷冷地看着对方,不想碰到一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这人当初打量自己的眼光本就不单纯,设下如此一桩,图的是什么?图她?那她还真大脸面! 白雅气恼,玉竹则慌了神,一面为她们的处境,一面为不知所踪的郭尉。她只以为郭尉被设计了,不然以他的武功怎么可能被捉? 白雅悄拉玉竹的手,暗中点了点她的手心,道:“不知能否和尚公子打个商量?家姐还有要事,耽误不得,她就不和我一道了,不知尚公子意下如何?” 郭尉藏而不露,说明不宜声张,思及刚刚那支朱钗,白雅只以为暗中有别的,适宜见步行步,或直接躲进尚书府。 玉竹一脸焦灼,十分不安,既想拒绝,又不知如何开口。白雅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是久违的执拗。 所谓鸡蛋碰石头,碰一个就够了,何苦要掺和多一个,且她相信郭尉。 尚子涵明目张胆地打量着白雅,想到刚刚护卫来报,欣然放行。他将手摊放在白雅面前,尔雅笑道:“周小姐,请吧。” 白雅的眼中毫无笑意,直接忽略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点了点头,凭添贵雅:“有劳尚公子带路。” 瞧着两个离去的背影,玉竹跺了跺脚,转身往对面街巷跑去,然而,就在她以为将要看见郭尉的时候,巷子尽头,一抹灰色的身影倏然降落。 玉竹脸色煞白,他怎么会在这,竟还穿着郭尉的衣服,那小姐…… 那人走到了她跟前,玉竹突然一动不敢动。 —— 白雅是从侧门进的尚府,她被两个粗壮的丫鬟带到了一间精雅的厢房。 “请小姐沐浴更衣。” 白雅皱眉:“为何要沐浴更衣?” 此举在对方看来是抬举,在她看来则是折辱。 丫鬟忙跪在地上:“这是大公子吩咐的,请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既如此我要见你们的大公子。”尚子涵把她扔在这里之后就不知所踪,丫鬟一问三不知,郭尉也没影,白雅难免心忧。 第226页 “小姐沐浴完我们自会带您去见大公子。”丫鬟低眉顺眼,眼底却藏着鄙夷。 白雅起身往外走,果然,外面守着四个婆子,一脸不好惹的样子。 最终白雅没有沐浴,只是换了身衣服,还被迫把脸上的妆给洗了,丫鬟们面露惊艷,又强势地给白雅化了个淡妆。于是,本就倾城的脸愈显艷绝,丫鬟们顿时顾不得鄙夷,反而稀罕极了,守着白雅在厢房等尚子涵。 白雅攥紧刚刚顺来的银簪,以防万一。她突然发现,没有人护着,她顶着这张脸皮在古代寸步难行。 “你说什么?那村姑竟被大公子带回了府中?”薛芳菲温柔的脸有些扭曲。 “回小姐,是的,奴婢刚刚去南苑那边打听仔细了,雨柔说公子还亲自为那村姑备下衣物。” “不要脸的狐狸精!”薛芳菲将手帕拧成麻花状。 “可不是?奴婢上次瞧她那模样,比春花楼的花魁还要浪荡,走前竟敢盯着公子瞧。” 十七岁的白雅长开了不少,且不说五官愈显精緻,便是身段,绝非两年前能比拟的。虽平日藏于棉衣下,却风情难掩。薛芳菲自诩容貌不俗身段不差,那是因为她原先没见过白雅。 “舅舅可在?”薛芳菲原是尚老爷胞妹的女儿,两家来往密切,她早就以尚子涵的夫人自居。 “老爷刚从外头回来,听说还带了两个人。”听罢,芳菲抬脚往书房走去。见他们在议事,又等了好一会儿,仍不见人出来,顿时急得在原地打转。 此时的厢房,尚子涵总算姗姗来迟,白雅看了眼端上来的茶水,也不喝,直言道:“我想见蓝致清。” 尚子涵摇了摇头,笑得恶劣:“可以,只是,要等我们成亲之后。” 那种势在必得,白雅在另一个人身上也看见过,只是比他的要甚,还要直白骇人一些。想起那人,白雅不禁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尚子涵看着对面似在沉思的女人,忍不住伸手撩拨她耳边凌乱的髮丝,白雅皱眉避开,眼中厌恶难掩。 尚子涵也不恼,美人是该有些脾性,如此才有征服欲,遂温声道:“听话,待他们喝了喜酒后,我自然让你们团聚。” “哈哈哈哈……我儿说得对,起码要喝完喜酒才能放人!”门口嘹亮而肆意的声音响起,尚子涵脸色一僵,才起身,大腹便便的尚老爷色眯眯道:“涵儿,这便是你要献给为父的女人?”说着细眼在白雅身上绕了一圈,朗笑道:“果真绝色!哈哈哈哈……” 尚老爷好美人,府里有妾三十二房,现年四十,正是龙精活虎的时候。 尚子涵脸色一变:“父亲,您误会了……” “误会?还以为上次你弟弟给我献美人一事让你开窍了,难不成这美人还是你留给自己的?”尚老爷抚着鬍子,小眼一瞪,显然不悦。 提起那个阴狠狡猾的庶弟,尚子涵难免忌惮。尚子昭屡次迎合父亲的喜爱,做尽阿谀之事,让他失宠久矣。父亲好美色,看到白雅定然动心,可让他拱手相让,他又不甘,当真可恨! 究竟是哪个混蛋在父亲面前胡言乱语!尚子涵几近咬碎了一口白牙。权衡再三后,他以极大的自制力掀起一抹笑:“这人确实是我欲献给父亲的,本想给您一个惊喜,不料父亲提前得知,不知哪个没眼色的奴才,竟坏了儿子的事。” 事后他定要好好修理那长舌还不长眼的叛徒! 尚老爷总算满意了,一脸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涵儿果真懂为父的心,如此美人,当真罕见。”尚老爷能坐到今时今日的位置,又怎会瞧不出其中的门道,但薛芳菲既给了自己一份厚礼,他总不会将她供出来。 “尚老爷与尚公子不愧为父子,便连手段也相似得紧,只是如此强盗行径,就不怕引火烧身?”白雅冷声质问,沿川都督乃文家旧部,这是郭尉前两天告知她的,这是她们的底牌。 尚老爷欲托起白雅的下颚,却被白雅躲了去,脸色不善:“在沿川还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原以为是个美娇娘,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只惜没有我尚书豪驯服不了的女人。今晚恰好有个宴会,便由你侍酒吧。”也好磨一磨美人的傲气。说完,尚老爷将白雅丢给尚子涵:“好生□□。”然后带着爽朗而嚣张的笑走了。 尚子涵目送着尚书豪离去,脸上笑意不再,深看了白雅一眼,面无表情道:“来人,给周小姐更衣。”她穿着自己亲自挑选的衣物,美极了,却偏素雅,明显不符合父亲的衣着审美。父亲的女人,他自是不能动,但…… 尚子涵的脸上满是阴翳,父亲年纪大了,身子又不比以往,总有老死或病死的时候…… 他看着白雅略带讽刺的目光,隐忍附耳道:“好好保护自己,这只是暂时的,很快,你就会是我的。” 说完,拂袖离去。 迫于尚子涵拿蓝致清作胁,白雅只得静观其变,她料想郭尉在暗处,哪怕现在不在,晚些也会赶到,并不十分慌乱。 夜幕降临,白雅被迫换上一身艷服,坐在尚老爷的身旁侍酒。 座上除了尚老爷、尚子涵、尚芊芊、薛芳菲,还坐着三个妇人、五个贵公子及三位小姐。瞧尚老爷等人的姿态,坐于次宾之位的两位贵公子身份不凡。 第227页 白雅抬眸暗自打量,一玄一白,一静雅一冷冽,面容普通得很,并不认识。白雅刚想收回目光,不巧与那玄衣男子对上,对方的眼眸像一潭死水,幽冷得很。 “愣着做什么?还不给贵客献酒?”尚夫人自第一眼看到白雅便知此乃威胁,如此容貌比她前不久才弄死的花魁还胜一筹,难免存了心思。 白雅不为所动,事实上,从她刚进来就在恍神,她总觉得这里有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总觉得有人在窥探自己,但抬眼看去,除了尚子涵和尚书豪,俱是生面孔。 尚书豪和尚子涵的目光噁心却不会如此富有侵略性。 尚芊芊的脸色很难看。那玄衣公子虽面貌普通,但通身气度不凡,身份更在父亲之上。她早已芳心暗许,不料对方眼里只有那狐狸精,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那狐狸精了,当真可恨! “说你呢!还不快去!”尚夫人小声呵责。尚老爷俨然半醉,感官比以往迟钝,察觉不到尚夫人的意图。 白雅的身后已站了两个婆子,似乎若她不起身,那两个婆子便要将她拖至那玄色公子跟前。 精緻小巧的青花瓷酒杯在纤长的手中裂出了一朵花,让人惊嘆的是酒杯里面的酒半滴不漏。 白雅缓缓起身,琉璃眼微垂,手里被塞了个酒壶,以极缓的速度一步一步地挪到那两位贵公子跟前。 黑眸轻抬,眼中的漫不经心让她的身体本能战慄。 第102章 如果 “尚大人新纳的美人?”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脑袋嗡嗡响,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居多,白雅只知道这个声音陌生极了。 “此乃犬子亲献,景公子若喜欢,送献予你又如何?”原是朦胧的醉眼此时精光闪闪。女人哪有权势重要?尚夫人的小动作又如何逃得过他法眼?若有幸得此人青睐,那是十个美人也比不上的! 相比笑得一脸慈祥的尚夫人,尚芊芊的脸色要难看得多。父亲明知自己心悦景公子,却偏要将周梨赠予他,这不是膈应人吗?尚芊芊狠狠地瞪了周梨一眼,心道宴后再收拾她。 坐上之人心思各异,白雅不察,也没那个心思去窥探,只想倒完酒就退下。突然,左腕一痛,那巧劲拿捏得当,就像她在投怀送抱,混合着醇酒的松木香浅淡而真实。 白雅脸色煞白,仰头看着他,眼中是不可置信,身体先于大脑往外逃,腰身却被人死死按住。 果然! 白雅被惊得魂飞魄散,甚至忍不住瑟瑟发抖。 她在害怕。 萧瑾谦掀了掀唇,又灌了一杯酒,将欲破体而出的暴戾缓缓压下。 她确实该惧怕,因她催生的狠厉与怒火唯有她能承受。 “如此佳人,如何能放过,谢尚大人割让。”萧瑾谦敬了对方一杯酒。白雅只敛眉不语,握着酒壶的手几欲发白,也不斟酒,倒像陷入了某种困境,独自惊惧。 “景公子……”酒意上头的尚子涵匆声打断,开口方觉得自己实属冒昧。 尚大人神色不悦:“涵儿,不得无礼。” 萧瑾谦饶有兴致:“不知尚公子有何吩咐?” 眼中却是摄人的冷意。 尚子涵被看得心惊肉跳,明明对方笑着,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反而觉得毛骨悚然。然而,话已出,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解释:“景公子有所不知,您跟前的女人性子不羁,尚未驯服,言行甚为不堪,在下怕伤及公子贵体。若公子喜欢得紧,不妨交予我□□几日,在下定还公子一个听话的美人。”若景公子因此拒收,最好不过,美人还是他的,若答应了,让他尝尝鲜也好,不然枉费他大费周折将人弄到手。 “贵公子能帮我将此人驯服?”萧瑾谦似听了一个笑话。 尚子涵只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笃信的模样只差拍胸口保证:“在下不才,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萧瑾谦突然挑起白雅的下颚,猝不及防,琉璃眼中含着的泪水一览无遗,一点一点地溢出眼眶,好看极了。 一贯淡漠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我倒想看看尚公子如何个□□法,只惜美人在怀,我等不了几日,尚大人以为呢?” “景公子的意思是……”尚书豪一脸踌躇,心想此人乃吏部尚书的亲信,莫非也好吏部那一口? 萧瑾谦漫不经心道:“听闻尚大人能力不俗,手段了得,若想要那个位置,不妨让我见识一番,我好回去……回禀大人。” 是欲见识还是想考验?尚书豪有些琢磨不透,听闻吏部尚书手段了得,嗜好酷刑,想必这位爷亦然,如此他不仅不能扫他的兴,还得奉承着。 “父亲不如让我来,□□女子我自有一番手段!”尚芊芊一心想着出头,好让景公子眼里看见她,顺道将周梨打得稀巴烂。 “不得无礼。”尚大人唯恐尚芊芊的醋意惹贵人不喜。 白雅慌乱中不小心碰倒了酒壶,酒洒在手上,凉气从皮肤渗到心底,萧瑾谦笑了笑,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舔舐。明明容貌平凡,动作却说不出的优雅与邪魅。 众女眷看得口干舌燥。 白雅抽了抽手,对方依旧不为所动,反而笑道:“相比疼在肌肤,我更心悦由内而外的臣服。”伤人不在己,痛不在肌而在心。 第228页 白雅不再挣扎,隐隐猜到了他的意图,但……她握着拳头,一个蓝致清还不足以让她求饶。 萧瑾谦眸色暗沉,为她的倔强。 “景公子说得极是,既如此,涵儿,为父便将此事交给你了。” 这事交给尚子涵最好不过,成了是他教子有方,败了错不在他。 尚子涵大喜,忙道:“来人,把困在柴房里的三人带上来,男的杖责五十,女的杖责三十,即刻行刑!”话落,又朝萧瑾谦解释道:“景公子,那三人,一个是她兄长,一个是她姐姐,还有一个则是她的老相好,我们将这三人捏在手里,就不信她不服!” 白雅霍然抬头,郭尉和玉竹什么时候被捉的?她勐然看向萧瑾谦,是他? “是你对不对!”她倏然捉住他的衣襟,颤着嗓子质问。 尚大人厉声道:“大胆,还不放开景公子。”旁边的白棋直直地看着他,眼中的寒意不言而喻。 尚大人裹藏在层层脂肪下的心脏忍不住抖了抖,心道:这位爷瞧着一声不吭,光一个眼神就能杀人,莫不是嫌自己扫了景公子的“雅兴”?于是,尚大人不敢再冒然打断。 不一会儿,郭尉、玉竹、蓝致清三人被捆着押上来。白雅再按捺不住想要起身,奈何腰身被人禁锢着,挣也挣不开,夹杂着酒香的热气在耳边瀰漫:“白雅,这是她们应得的。莫要求情,那个结果将不会是你想要的。” 低沉到发哑的声音不再掩饰,她攥着他的手臂,紧紧地,将喉咙里的话吞咽下去,无措而悲凉。 木棍与肌肤相触的声音传来,声声入耳,他却嫌弃道:“尚大人不愧为父母官,如此仁善倒是出乎意料。” 说完,冷漠得可怕,任白雅在他身上扑腾,左手端着的酒杯稳而平,右手禁锢着她的腰身,那力道似要将手掌嵌入她的身体里。 “再加五十!”尚大人小眼一眯,此人瞧着便手段狠辣,那一脸冷酷的白衣公子以他为首,显然身份不凡,他得顺着他的意。 杖责声不绝于耳,郭尉是个硬气的,咬牙闷声不坑,玉竹起先忍着,后默默咬着手臂,她看不真切,但猜想她的臂上定血肉模煳。蓝致清饿了许久恹恹地叫了几声后便晕过去了。 她想求饶,但他知道萧瑾谦从不妄言,说到做到,求情只会催生他积蓄久矣的怒意。 萧瑾谦抬眸,与郭尉毅然的目光不期而遇,瞬间面沉如水,抬了抬手,白棋默然起身。 神经绷到了极点的白雅大惊失色,再顾不得其它,勐然起身,萧瑾谦不察,竟被她挣脱了,见她一心扑向白棋,黑眸一沉,胸中的暴戾再难自抑,将她狠狠地惯回自己怀里。 白棋眼皮动了动,目不斜视地走到护卫身旁,正打得起劲的护卫停下动作面面相觑,白棋神手,其中一个很自然地将刑棒递给他。 郭尉讽刺道:“今时今日,能劳白大人亲自动手,是郭尉的荣幸。” 白棋掂了掂手中的刑棒,面无表情道:“有这个闲工夫,郭公子不妨咬紧牙关。”他从不手下留情。 郭尉咬牙切齿:“两年前,追杀那些官兵的人是你?” 刑棒狠狠地砸在腰上,五脏六腑似拧在了一处,口腔一甜,郭尉吐了口血。他艰难侧首,惊觉玉竹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白棋并没有回话,一心挥刑棍,刑棍所落之处俱让人剧痛,却不会致命。白雅哪里知道其中的玄机,只知道那棍子似打在了她心上,她早已将郭尉视为兄长,他也确实是她表兄。 她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攥着他的衣领,哀声道:“你让他住手!你让他住手!”以白棋的力道,郭尉会被打死的! 萧瑾谦不为所动。他当了她三年的兄长,爱上她却只花了一年不到的功夫。这两年,她与郭尉如影如随,又是郭尉带走的她,他早就存了惩治郭尉的心思。 毕竟,郭尉不是没动过心思。某种意义上,郭尉与他之于她的存在出奇地相似。她该庆幸郭尉现心中之人不是她,不然他不会手下留情。 闷哼声从牙关泄出,玉竹已经昏过去了,显然是郭尉的,白雅不忍直视,将脸狠狠地埋进他怀里,泣不成声:“萧瑾谦…萧瑾谦…求你……求你让白棋住手!让他住手!” 她总算学会服软了,萧瑾谦心嘆,嘆后神色依旧不霁,她为的是旁人,却不是他。 白雅的失态让尚老爷神色带疑,两人之间的互动怪异极了,像认识了许久的人,最重要的是景公子的神色,不似看戏倒似惩戒,阴冷得很。 “大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还不放开景公子!”自己的所有物被占着,尚小姐憋屈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暴跳如雷。 “闭嘴!”尚老爷厉声呵斥,他才窥得半点其中的奥秘。 “萧瑾谦,放了她们!我跟你回去!好不好……”郭尉的闷哼声越发难掩,若不是痛极,他不会出声。他与玉竹并未与自己说什么,想必她们都知道了。事隔两年,她们在入城的第一天就被逮住了。此时,她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无比懊悔。 眼看三人终于晕过去了,萧瑾谦淡声道:“住手!”然后从怀里掏出帕子为白雅拭泪,眼泪鼻涕胭脂煳了一脸,他也不嫌弃,反而蹭着那愈显娇嫩脸颊轻声道:“你可知,你刚刚错在何处?” 第229页 抽泣声一下一下的,白雅的嗓子哑得厉害,似激动过头了,只呆呆地看着他,眼中并无焦距。他不满,掐着她的下颚隐隐用力。 “你最先求救的应是我,而非白棋。”无论是困险还是救助,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应该也只能是他。 距离较近的尚书豪脸色剧变,什么白棋?尚书豪的脑海突然掠过一个人,细细的眼睛瞪得老大,当今身边的带刀侍卫不就叫白棋吗?听闻此人手段狠辣,杀人如麻…… 众人皆未明,尚书豪已屁滚尿流地跪下,眼中再无醉意:“请……请……请大人恕罪!”他一脸惶恐,能让白棋屈身的,不过寥寥几人! 尚书豪再聪慧也料想不到那景公子会是当今皇上。 萧瑾谦没有理会众人的惊乱。抚着那失神落魄的脸,深邃的目光漫起久违的痴迷。 两年前,刚满15岁的白雅尚带婴儿肥,一身凝脂配上那张稚嫩的脸不足以予人惊艷之感,那时候让他在意的,是她眼中对他全然的信赖与不自知的爱慕。她的聪颖与纯净乃意外之喜,却如世间最醇香的琼露,让他上瘾,甚至忍不住细细品尝。 彼时她年纪尚小,他唯恐吓着她,而他擅于伪装,只是娇躯在旁又适逢上清诀瓶颈,难免情不自禁暴露本性。 果然,她生了惧意,惧他无时无刻的掌控与愈发急切的慾念,后以枣暗示。 因为他莅临高位,她的心开始踟蹰不决,甚至不信任他。而他懂她,一旦萌生了某种念头,百般揣测,固执己见,唯有事实能让她回头。 两年前,他适逢卡在上清诀第九层瓶颈,想将她禁锢与揉弄的念头一天比一天浓烈,唯恐失控,于是,他撒下巨网,让她“成功”逃离。 他予她两年“没有”他的日子。既为了保护她,又为了给她所谓的安全感。要知道,他的母后正因为厌恶萧庆昱浓烈、扭曲而贪得无厌的占有欲才心生叛意。 她曾说,在她们那个世界,女子十八岁方成年,他想要给她三年,只是两年过去了,上清诀也圆满了,他却等不及,也不想等,于是催动了体内的相思。 “原来景公子与周小姐竟是相识的,真是……天大的缘分啊。”尚书豪笑得有些牵强,整个人似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意满襟。此时此刻,便连尚芊芊也察觉到自己的父亲异样,半声不敢吭。 “若我是尚大人,此时便不会开这个口。”萧瑾谦终于垂下他那高贵的头颅,冷漠道:“不然……极有可能见不到明天的日头。” 尚书豪知道坏事了,佝偻着身子道:“大人饶命啊!下官……下官这是不知者无罪啊!”其余的人看了,面面相觑,见尚书豪的神色尤为惨烈,遂纷纷跪着。 萧瑾谦安抚着怀里的人,轻巧地将她抱起迳自往外走,不知何时,尚府门外拐角处停着一辆寻常的马车。 白雅攥住他的衣袖,咬了咬唇:“他们……” “死不了。”萧瑾谦轻声道,她在意的人不多,死了就真的毫无牵挂了,这种事在他没把握真正捉住她之前他不会做。 白雅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然而思及他不知道要将自己带往何处,又忍不住心里惴惴。 留在原地的尚书豪一脸心悸,见白棋停刑了,舔着脸问:“公子,这……” 白棋冷声道:“尚大人还是唤我一声白大人吧。”随着他一声招唿,院子里突然出现几个黑衣人,麻利地将玉竹等人带走。 原本尚书豪也只是猜测,这下可确定了,想到自己之前所为,觉得脑袋发凉:“白大人,臣罪该万死!”同样跪着的众人不明所以,这景公子的随行者什么时候成白大人了?还有那景公子与他们老爷将纳的妾又有何干系?莫不是两人还是相好不成? 尚芊芊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碍于尚书豪刚刚的厉声呵斥,不敢贸然开口。 白棋面无表情道:“你确实该死,便是在阳安城,除了主子无人敢说小姐半句,尚大人这一出逼良为娼,可谓犯了主子的大忌,好自为之。”说罢,再不理会,余下众人哀嚎一片。 主子?尚书豪脸色刷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见白棋走了,尚子涵忙起身问:“ 父亲!这白大人还有那景公子究竟是何身份,竟如此猖狂?” 尚芊芊趁机尖声道:“父亲,这周梨留不得!” 尚大人一巴掌将尚芊芊打倒在地,怒不可遏:“闭嘴!孽障!孽障!因为你们,整个尚家都要完了!完了!” “啊!” 尚芊芊显然没料到尚大人会突然动粗,这还是第一次。 尚夫人忙扑到尚芊芊身旁,将她扶起身,边哭边埋怨:“好端端的,整你女儿作甚?那两人便让你如此忌惮?竟连亲女都不顾?” 尚书豪被气坏了,若不是她们,那什么周梨又怎么会出现在府中,遂指着薛芳菲等人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那……那可是……”竟一口气未提上来,晕了过去。 于是,整个尚府又一阵兵荒马乱…… 白雅缩在萧瑾谦的怀里,一开始身体是紧绷的,后来马车晃着晃着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她仰了仰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230页 起先她还有些害怕,害怕过后便冷静,她相信他不会要玉竹等人的性命。这么一想,因为他的手下留情,内心竟有几分愉悦,原来潜意识里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而她仍思慕着他,忘都忘不了。 那么,他生气了吗? 他应该生气的,换做她,她也生气…… “还逃吗?”萧瑾谦帮她理了理头髮,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听不出情绪。 白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萧瑾谦瞧了,眼眸愈发沉凝。 “我们这是去哪?”白雅岔开话题,看着随马车微晃的帘子。 “回宫。” 白雅一愣,看着那双纤长有力的手,思绪忍不住飞离。 对了,已经两年了,他的后宫该有许多妃嫔才是……她勐然想起自己离开的初衷,鬼使神差,将手缓缓抽离。 萧瑾谦凤眼微眯,将那双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手再次握在手里,像一条紧实的铁链,然后一寸一寸地挪到自己唇边,印下一个吻,像打上某种烙印。 他似乎格外喜欢吻自己的手指,白雅手指微弯,想躲离那奇怪的热气。 “可是,哥哥,我想回卫国公府。”她垂着头呢喃。她还没做好准备,没做好面对他妻妾的准备。 萧瑾谦勐然将她扯回自己怀里,额头抵住她的美人尖,眼中似携了飓风,一字一句清晰可辨:“小雅,这声哥哥你喜欢便唤,但你该清楚,我要的从来不是你兄长的身份。”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所以说回卫国公府,不过是为了远离他,这是他至今无法容忍的。 白雅嘴唇微动,神色有些茫然:“你是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何苦执着于我一个?”男人的执着很多时候是因为求而不得,得了,也就不新鲜了。 萧瑾谦静默地看着她,眼中带了点陌生。她从来如此,自以为了解他,却从不相信他。 “白雅,你从不肯相信我,甚至自以为是地将我推开,你的清高、坚持,甚至是痛苦,不过是自怜自艾。” 他从来犀利,却极少对她。 “你的宠爱,我要不起。文世洳与白源、你的父皇与你的母后,她们便是证明,如此为何要在一起?”成为一个金丝雀,被关在华丽的宫墙里,最后连最为珍贵的情爱都没了,这种日子带来了只有回忆与绝望。况且,拦在她们面前的,还有那稀薄却註定的血缘。 “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我亦是我,如何能一样,你便为了这个要与我断情?白雅,你可笑不可笑。”萧瑾谦气急而笑,为她的残忍。 “可笑吗?”她垂着头,像固执的海鸟,在迷茫的大海中寻找自己的映像。他说得对极了,她自私残忍还幼稚。然而,她所有的自以为或努力,都抵不过胸膛愈发灼热与因他而凌乱的心,那是这两年没有过的。 她忍不住动摇,如果试一试,会如何?最坏不过落得一个心灰意冷或死,她孑然一身,似乎没什么好惧,也没什么好牵挂…… 终于,她似自省够了,暗自鼓起勇气,凭着一点点微风,欲展翅试飞,哪怕翅膀已经被自己的愚钝弄得遍体鳞伤。 那么,风会垂怜她吗? “如果……” 白雅颤颤抬眸,眼底带着稀薄的亮光:“如果我们没有子嗣,你,还会要我吗?” 说着她忍不住舔了舔唇,不敢直视他的眼瞳,难堪而别扭:“我只要你一个,你也只能有我一个吗?” “如果你有旁的妃子,我可能会嫉妒得发狂……” 第103章 顺遂 白雅是从萧瑾谦怀里醒来的,她以为到的是卫国公府,撩开帘子一看,宫婢、太监跪了一地,嘴里唿着万岁与千岁。 宫廊已燃起灯火,红彤彤的,像悬于深海的明灯,她端着一双迷离眼,仰头看着他。 黑眸企图攫住她的视线,带着费解的深意。 “天色已晚,诸事明日再论。”随即吩咐一旁的宫婢带她去朝阳殿沐浴更衣。” 白雅一愣,绷着的心弦逐渐松懈,只以为他还有朝务需处理,如此倒免了后面的尴尬。只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难免心感失落,再抬头,朝阳殿?这名字看着怪眼熟的。 久违的汤泉使毛孔顿开,舒服得让人恨不得就地羽化。她懒洋洋地靠在玉石旁,乏意渐解。 龙凤璧泉,骏马玉雕,一旁还备有精緻酒点,奢靡悠然又似曾相识。她忍不住喝了几口果酒,只惜物是人非,酣畅不再,倒添了几缕怀念与愁绪。 他究竟在想什么? 马车上,当她鼓起勇气向他摊牌,他只一脸意味地看着自己,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吻,然后……就没然后了…… 她从未看懂他,没得到答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然而,她已经迈出第一步了不是吗?答应与否,她似乎无法左右,那便骑驴看马——走着瞧。 “郡主,该起了。”低柔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清水?”白雅掀了掀湿润的眼睫,水光潋滟。 “奴婢给郡主问安,郡主金安。”平和的五官因裊裊而起的蒸汽愈显温柔。 汤泉泡久了身子软绵绵的,她被清水搀扶着起身,心感羞涩,清水不动声色地避开视线。 第231页 明黄色的棉帕细细地将水珠吸干,白玉般的躯体带着几分未散的薄红,似含苞待放的花骨儿。 白雅眨了眨眼,疑惑道:“黄色?” 时代赋予明黄色崇高的象徵意义,却被清水捧到自己跟前。 清水将里衣敞开,她顺从地将手臂伸进去。 “宫里没有其他适合您穿的里衣,这是早年绣娘裁的,一直放着,未曾穿过。” 白雅只以为是给哪位贵主备下的,心感不适,藏在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宫里,娘娘几许?” 她迟早要面对,哪怕揪心。 清水一愣,眼中的不可思议很快被一如既往的温柔替代:“回郡主,现宫里娘娘三人,一是居住在永寿宫的德太后,便是昔日的德妃娘娘,二是住在平乐宫的孔太妃,三是住在昌宁宫的赵太妃。” 白雅一愣,诧异难掩:“仅三人?” 显然不可置信。 清水深看了她一眼,便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声响,似有人在击掌。清水一边给她披上同色的外衣,一边道:“郡主,陛下在等您呢。” 心底的雀跃尚无处安放,为清水口中似是而非的真相,知道自己将要见到萧瑾谦,她竟心感期盼。就在她将出门的时候,清水突然跪在地上,清冷道:“奴婢恳求郡主怜惜陛下。” “怜惜?”白雅回头,垂眼望去。半湿的衣袖平摊于地,纤细柔美的脖子半弯,像一朵刚承雨露的茉莉,娇美而温柔。 清水喜欢他,这是来自女人的直觉,于是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想相信他,但清水是他的贴身侍女,自古以来,世家公子大多有收贴身丫鬟为通房一说,他是宫里的主宰,也是宫里女人的天,包括宫女。 清水似窥破了她心中所想,缓声道:“陛下英明神武,女子趋之若鹜,奴婢亦难免于俗。” 白雅心道果然,又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他有那个资本,只惜在情感上她不是深明大义之人。 “然而,陛下却等了您两年。这两年来,宫里冷冷清清的,百官道陛下性子清冷,奴婢却知道并非他清冷,而是能让他热乎的人不在。而您并不十分在意。” 白雅辩解道:“我没有不在意。” 她没有看不起清水,也没觉得她在妄想,遂忍不住解释。她只是不确定,不确定这种失衡甚至不被上天祝福的情感是否值得赌上一切厮守终生。 清水摇了摇头,笑道:“郡主您是在意的,只是不够在意罢了。” 许是久不见人出来,门外传来脚步声。 “奴婢恳求郡主,放下忧虑,莫让陛下久等。” 五年前,她尚觉得没有事物能让他无利退让,直到她亲眼目睹了他无数次的试探与妥协。 “郡主,陛下有请。”新来的丫鬟唤清风,白雅推门而出的时候,暗看了跪在地上的清水一眼。随后一言不发,领着白雅跨过一道又一道门槛。 白雅一脸平静,清水的话却盘踞于脑海。 她对他不够在意?不,她的心脏在疼痛。她突然发现,她自以为的两全,残忍又无情,旁人尚且看清她的顾虑,更何况是独具慧眼的他,他该是骄傲的。当他在坚守的同时,自己却在胆怯后退! 缀着红绿白三色宝石的珠帘被撩起,桌面红烛明亮,火焰忽上忽下,像两颗躁动的心。 身后突然映入一抹阴影,她似有所感,刚刚还盘踞在脑海的脸出现在眼前,心感复杂。 他身上穿着与自己一般的衣服,那颜色似要与身后华丽的柱子融为一体,黑眸坠了两团火焰,忽明忽暗,直直地看着自己。她一时无措,因为他眼中的情谊,甚至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 萧瑾谦不动声色地将伸出去的手收回,好不容易架起的桥樑瞬间倾倒,底下是满天星辰与漫漫鸿沟。 他站在台阶下,目光灼灼,她立在床边,神色迷茫。随着她的后退,虽然不甚明显,却足以让他瞳孔微缩。 眼底是一望无际的孤海。 因为他突如其来的落寞,她只觉得心脏似被人拧了一把。 她竟又伤害了他,他本该骄傲。 她总算踏出了左脚,便在她挪步的一瞬,萧瑾谦已五步作三步走到她跟前,静默凝望,像一匹蓄势待发却披着优雅表皮的雄狮。 “你该知,两年,已是极限。”这般的两年,他绝对不会再给。 她咬了咬唇,心底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意,然后是道不明的期盼。是不是唯有将自己交给他,她便不会左右为难?感情大多是冲动的,如果她不再赋予它理智,顾虑会不会少些? 她的沉默像是一种默认,又或是许可。 吻从眼皮滑落,带着危险的热意:“你说,你只要我一人,同样,我唯有你一人,至于子嗣,我不会强求,只是……”他突然将她紧紧拥抱,一刚一柔,似盅惑更似胁迫:“你所求,我敢给,白雅,你敢要吗?” 白雅心道:敢吗?敢的…… 脑袋浆煳似的,但她的心是这般说的。 黑眸泛着点点亮光,甚至一瞬不瞬,像漂泊已久的水手,凝望着孤海上的灯塔。 幸而她是情愿的。强势如他,他的处心积虑从不会落空。 第232页 黑眸幽深一片,像坠入黑海的魔,摄人心魂,勾人坠落。 她以为他是猎人,其实他是掠夺者。 深陷于锦被的人儿,好生可怜,樱唇桃脸,琉璃眼缀着泪珠点点,似初绽的白梨,在风中化成了一点雪。 他势要将她融化,为他融化。 萧瑾谦捏着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俊脸绷到了极致,汗水一滴一滴地滑落,与她脸上的泪水交融。终于,他似被剥下人皮的狼,将觊觎已久的猎物吞之入腹。像一个苦行僧,无论她如何干扰、抓挠,又或是恳求,依旧我行我素…… 红烛燃了一夜,很快便是天晓。 “准备沐浴。” 待里面传来声响,刘总管才松了一口气。郡主的身子瞧着便不壮实,若皇上再没个顾忌,郡主醒来定要生怨。 刘总管是从暗卫中精挑细选的,对白雅不算熟悉,但这两年来皇上为了这个逃离的郡主是怎样的伤身伤心他是一清二楚,遂不敢怠慢,忙吩咐宫婢将衣物备好。 能在朝阳殿沐浴的人,除了当今皇上便只有皇后了,这臻和郡主不简单,定然是后宫头一位女主。 刘总管没想到的是,白雅不仅是后宫的头一位,还是唯一一位,便连太后太妃也顾忌三分。 萧瑾谦将宫婢均打发出去,目光在那些疯狂的痕迹上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帮昏睡的她沐浴更衣,期间不是没有旁的心思,只是他知道,若再闹,恐怕再多的灵药也不顶用。 幸而,日子长着。 他按了按心口,原先那种似有若无的牵扯愈发清晰,相思盅已结合,她将再无逃离自己手掌心的可能。 “皇上,该早朝了。”门外刘总管轻声提醒,却不敢入内。 萧瑾谦没有理会,细细地为她抹上秘药,迳自换好衣物后起身离开。然而刚走至门边,他忍不住回头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红肿的朱唇上久久停留。 “皇上……”门外的刘总管战战兢兢地提醒。 半晌,殿门再次被悄声闭合,萧瑾谦淡看了刘总管一眼,抬步离去。 刘总管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心里苦哈哈的,便是他这个阉人也知道,皇上这是食之入髓!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之前版本的小仙女,原来版本共102章,现在是改后版,增加的内容前中后都有,但主线不变,届时可以直接跳过103-109章看番外哈~不过番外还没生产出来~哈哈 第104章 赐旨 今晨,后宫可谓热闹极了。 “玉妍公主到。”细长的声音传来,陈蔓雪挑花样的手一顿,姝雅一笑:“今儿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玉妍公主怎的来得这般早?” 德太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中的银羹,笑而不语。 “玉妍给母后请安。”一身浅妃色宫装的玉妍公主半曲膝盖,甚为有礼。 德太后虚抬手,和蔼道:“公主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两年前,今帝赐婚玉妍公主与英国公世子,奈何英国公世子暴毙,婚事作罢,后来也不知怎的,关于玉妍公主的婚事便落在了她头上。然而玉妍公主胆儿大,心性叵测,还十分挑剔,每每撮合都不成,倒是来永寿宫来得勤快,久而久之,竟与寄养在自己身边的陈蔓雪槓上了。德太后是聪明人,这两人为什么抬槓心里明镜似的。 “蔓雪给公主问安。”陈蔓雪糯声道,光听声音只以为是个娇憨美人,再观面容,肤色如雪,眉眼似画,一双水雾眼懵懂又纯情。 玉妍公主眼中的嘲意一闪而过,心道装得再像也不是本人,反而跳樑小丑似的。 “听闻臻和郡主身子已痊癒,皇兄一早在朝上命礼部择日完婚,母后可知帝后大婚之时日?” 这两年来,白雅“外逃”,萧瑾谦以身染旧疾为由帮她避开了众人的探视。众人惧于皇帝威严,非但不敢探视还不得议论半分。 陈蔓雪一惊,手中的画纸撒落于地,德太妃看了过去,陈蔓雪身边的丫鬟突然跪在地上,一脸惶恐:“奴婢知罪,竟惊扰了小姐。” 陈蔓雪笑得牵强:“无妨,你也是不小心,起罢。” 这两年,她享尽了尊荣,又常拿自己与玉妍公主比较,尤其爱惜脸面。 德太后恍若未见,道:“定的是十月初十。” 陈蔓雪牙龈轻咬,所剩时日不到一个月,竟这般着急! 玉妍公主点了点头,不阴不阳道:“时间竟如此紧迫,皇兄就不怕委屈了臻和郡主?看来我需紧着日子准备他们的结婚礼。” 德太后摇头道:“也不算紧迫,婚礼一事,年初皇上就着哀家筹备。”那时候她便猜测白雅的病情有好转。 玉妍公主弯了弯唇,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再没开口。陈蔓雪则一脸心事重重,显然没料到白雅竟康復了。眼看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位置就要飞了,姑妈竟无动于衷,她不得不另作打算。 待两人退下,周嬷嬷上前边给德太后松身子边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玉妍公主存了心思要让陈小姐不痛快,您有心敲打她,不理便是,何苦将皇上暗中让您筹备婚事一事告知她?”这不是惹人怨吗?而且那还是亲侄女。德太后与陈家的关系本就不算好,此举要是传回陈家,怕雪上加霜。 第233页 德太后道:“嬷嬷,你以为皇上为何让哀家坐上太后之位,既不是安分守己的孔太妃,又不是出身世家的赵太妃。因文世澜?要知道文世澜在世前,我们虽不是仇敌,却也说不上友好,只不过她可怜我我可怜她罢了。” 文世澜可怜她无宠被人欺,她可怜文世澜将真心付诸连亲子都要害的魔鬼,故两人言语互相维护了些,并不是什么生死之交。 “娘娘,您德高望重,又受先帝宠信,阖该是太后的不二人选。皇上这是顺势而为呢!” 德太后笑了笑,不得不说,她十分羡慕白雅,得了萧瑾谦的心。萧瑾谦之所以留着她,不过是为了让后宫少些乱子,省得他的美人费心,然而一旦她或她的家族脱离了他的掌控,后面还有赵太妃和孔太妃。 荣耀加身,她是个俗人,自然难捨。陈家存了什么心思,一目了然。萧瑾谦铁石心肠,对白雅又看重得紧,若她再不敲打敲打,依着陈蔓雪的性子,陈家恐怕会被她推入火海。 “派人盯着陈蔓雪。”德太妃按了按脑穴,陈家近两年越发肆无忌惮,三番五次违背自己的意愿,她得想个法子将自己摘出去…… 早朝后,白雅依旧在昏睡,萧瑾谦心感懊恼,忙让刘总管派女医来瞧,女医只说累极,隐晦而胆战心惊地暗示他节制,萧瑾谦面不改色地让人将奏摺搬到朝阳殿,一躺一坐,外面还有暖阳,一室安好,直到午时白雅方幽幽醒来。 萧瑾谦似未卜先知,早早就坐在床边候着,白雅眨了眨眼,琉璃眼逐渐清明,身体的异样却愈发明显,昨晚那种痛极了的感觉实在深刻。 “饿。”迎着萧瑾谦的目光,她又羞又恼,将被子蒙于头顶,沙哑中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娇俏。 萧瑾谦欣赏了一番,传清风进来伺候。纤细的脖子被种了一串草莓,紫红一片,“熟”到了极致。清风目不斜视,有条不紊地帮她穿好衣物,然后将湿帕递给她。 白雅接过帕子,抬头瞅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愉悦,问:“玉竹和郭尉……何时回来?” 萧瑾谦拿了根粉色的簪子,对着她披散的软发虚比一番,漫不经心道:“十日后。”心里对她所用的“回”字甚为满意。 白雅暗松了一口气,想来人是无恙的。然而,刚坐下,勐然瞧见脖子上的吻痕,好心情荡然无存。 “嘶!”铜镜里,她瞪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皇上属狗的?” 正给她挽发的清风手一顿,心肝颤了颤,海棠髻往左歪了半分,却出奇地好看。 白雅侧了侧脸,髻上斜斜地插着一根粉色的髮簪,正是刚刚萧瑾谦把玩的那支,衬得俏脸愈发娇媚。 昨晚那种濒临死亡的快感再次涌上心头,腹下热气流转,萧瑾谦抿了抿唇,将拳握于唇边咳嗽出声,并未反驳。目光勉强挪到她已画好的峨眉,心道,似乎也不难画,改天或许可一试…… “皇上未用膳?”瞧着他与自己一同落座,白雅有些诧异,此时的她尚不知因着一道圣旨,外面已经风云暗涌。 “没。”从前她爱吃零嘴,不喜用正餐,原本他是不在意的,后来听闻如此伤脾胃,便琢磨着与她一同用膳,这才让她养成了按点吃正餐的习惯。 饭桌上,因着他昨晚没个轻重,除了羞赧,白雅的心里还赌着一口气,不想多说,只默默地勺着碗里小半碗的燕窝。 “少了。”剑眉轻拧,萧瑾谦又给她勺了半碗饭。便是因为她吃得少昨晚才承受不住。 端看那眼神,白雅诡异地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俏脸红彤彤的,见他仍锲而不捨地给自己夹菜,脑袋一抽直接将自己不想吃的塞进他碗里,看得一旁的刘总管瞠目结舌,心里翘着兰花指哀嚎:这个小祖宗喔!怎么就不知道皇上有洁癖哟!这胆子怕要捅破天咯! 然而,就在刘总管心里盘算着如何救场的时候,萧瑾谦默默地将碗里的东西慢条斯理地餵进自己嘴里,心情瞧着竟十分不错,惊呆了刘总管一双狗眼。 白雅暗瞅了他一眼,心里郁郁,怎么突然间就听话了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了!刚刚那根茄子她咬了一口,然后他竟面不改色地吃了! 她忙埋头吃饭,突然间不太想看见他…… 饭后圣旨到,刘总管意思意思地宣读了旨意,也没敢让白雅跪地。白雅接旨后心感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憋着一股压力。 白雅严肃道:“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皇后。”首先她没有皇后的胸襟,其次,她没有与人斗天斗地的狠厉,最后,她好吃懒做还极有可能不愿意生娃。 萧瑾谦弯起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这个位置只能是你的,你只需坐着,万事自有人操心。”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秀眉轻拢:“十月初十似乎赶了些,而且在皇宫待嫁?”还美名曰学规矩? “不赶,你已得知自己的身份,卫国公府便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实际上他享受她与自己比肩而站的感觉,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至于所谓的身份,安王与文世洳的私生子,总比花魁与白面书生的遗腹子要让人容易接受。 白雅点了点头,佯装喝茶掩饰内心的波澜。 第234页 —— 夕阳西下,哪怕已入秋,御花园风景依旧,美得像壁上的油画。 皇宫比她想像中还要大,整整一个下午,她不过逛了五分之一。白雅从不勉强自己,无视婢女、太监的打量,坐在石凳上看风景。 “郡主,玉妍公主来了。”眼见那一行人越走越近,清风提醒道。 白雅抬眸,或绿或蓝的婢女、太监拥簇着衣着浅妃色的玉妍公主,她的头上缀着几根朱钗,妆容精緻,凤眼微扬,肆意又张扬。 “白雅参见玉妍公主。”人已经走到跟前了,她只得起身行礼。 “可总算见着臻和郡主了,起吧,你是未来皇后,我一个小小的公主可受不起你的礼。”话是这么说,玉妍公主却无扶她起身的意思,站在她五步之遥,笑得一脸敷衍。 白雅心知自己这是被记恨上了,当初玉妍公主喜欢萧瑾谦一事闹得人尽皆知,突然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一腔情爱无处安放,甚至伴随着或明或暗的嘲讽,这种境遇想想都不美妙。白雅不欲与她纠缠,毕竟玉妍公主曾护过自己。 见白雅一声不吭,玉妍公主神色不悦:“怎么?还未坐上那个位置,倒拿起乔来了?”曾经她觉得白雅不争不抢,有自知之明又讨喜,如今……可能心里不痛快,怎么看怎么碍眼。 白雅微微一笑:“公主多虑了,我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玉妍公主瞥了她一眼,为她的实诚。随即缓缓落座,凤眼微抬:“我以为你不会入宫,原来也不过是假清高。”养病什么的,那是萧瑾谦骗众人的鬼话,别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歷朝每个皇子都有皇帝亲拨的暗卫,萧庆昱在世时,玉妍公主甚为得宠,破例赏了她六名暗卫,只为了让她活得肆意。 白雅笑了笑,坦然道:“可不就是假清高。”这是实话而非奉承,某种程度上她对自己还算了解。 清风吩咐人布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清水,玉妍公主的目光在清水身上打量了一圈,待她奉完自己的茶才问出心中所想:“早些年皇上的身份,你是否一早便得知?” 清水将杯子放在白雅跟前,眼中的目光甚是凝重,似在暗示她不要明说,然而…… “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承了她的恩情却没有将真相告知她,本身就不对。 玉妍公主倏然将杯子一甩,气急而笑:“你知道,却眼睁睁看着我沉沦?”若不是她怎也忘不了,她何苦对英国公世子出手,还落得个克夫的污名?外人道玉妍公主不知廉耻罔顾人伦恋上自己的兄长,活该无人敢尚公主,这口气她如何也咽不下去!特别是见着容貌更胜往昔的白雅,这种出离了真相的怒意越发不可控。 瞧着玉妍公主眼中的怒火,白雅眉宇轻拧,她似乎低估了玉妍公主对萧瑾谦的偏执,实际上,哪怕自己与她交好也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秘密告知她。 然而,玉妍公主骄傲惯了,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呵呵……”周边的戾气突然被收敛,玉妍公主掀起一抹笑:“罢了,今儿我不是来与你计较的。”只见她侧看了清水一眼,缓声道:“三天后乃本宫生辰,本宫打算宴请阳安城贵女与贵夫人,设宴如意庄,届时还请臻和郡主赏脸同往。” 公主生辰,未来嫂子应约,是这个理,然而,为着玉妍公主突如其来的“本宫”,白雅心感异样,笑着答恩。 “还有就是,臻和郡主及竿礼簪的那支簪子本宫喜欢得紧,不知能否割爱?” 第106章 陷阱 晨曦方起,烛火尚明,秋意渐浓。一抹烟霞色的身影坐于雕刻着孔雀的檀木凳上,古铜色的圆镜映着一张美人脸,美得娇艷又张扬,戴着指套的玉手从满目琳琅的妆匣中挑起一根石榴色的髮簪侧头比划,丹蔻与髮簪红得相得益彰。突然,髮簪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上好的石榴簪拦腰断裂。 沐灵被惊得浑身一颤,见玉妍公主重新挑了一支步摇插于头顶,默默地将残簪捡起用帕子仔细包好。 簪子乃年前德太后亲赠,与今日作为头筹的那根石榴簪除了颜色半点不同,摔了事小,就怕被有心人看见擅加利用。 “可有消息?”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沐灵发现如今的公主与两年前的琳琅公主越来越相像,无论是衣着还是语气。 沐灵左右看了一眼,玉妍公主不耐挥手:“退下!”一个个鹌鹑似的,看着就心烦! 见旁人不在,沐灵方小声道:“回禀公主,陈小姐确实生了心思……” 玉妍公主直了直身子,意料之中又有些惊喜,示意沐灵继续,可千万别让她失望才好。 “陈小姐欲引外男入宫毁臻和郡主清白,还……还让人在市井散布谣言,说臻和郡主不是卫国公亲女,乃卫国公先夫人与前安王苟且的野种。” 文世洳和前安王?前安王犯的乃逆谋大罪,早被处斩,先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单是谣言就足以让百官质疑新后的血统。 “消息可传出去了?” “不曾,散播谣言的人才得令就被人抹杀了,原先陈小姐还以为是意外,后面连找了三人,无一生还,这才胆战心惊地将计划作罢。”此等秘事乃昨夜暗卫来报,沐灵只捡些自以为重要的禀报。 第235页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此事若犯在她手里,她定杀白雅一个措手不及,只是眼下这事已引起萧瑾谦重视,怕早有防备,再提也没多大用处了。 “外男呢?她找的是何人?” “找的是她的堂兄,陈二公子。” “哼!早些年后院玩烂了的手段也敢端到宫里来,真真榆木脑袋!”她还以为是原先与白雅传出流言的段祺瑞,只惜段祺瑞被派去边疆了,区区一个陈二公子,这不是摆明陷害吗? 沐灵只以为玉妍公主不满陈二公子这个人选,附和道:“公主说得极是,昨日在如意庄,陈小姐私见她堂哥陈二公子,奴婢特意跟去瞧了眼,那陈二公子油头粉面,贼眉鼠眼,瞧着很是上不得台面。” 玉妍公主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口脂,殷红的双唇愈发饱满。听闻白雅喜淡妆,她愈发偏爱浓妆。 “既连你也说他上不得台面,那便无需行事了。”白雅是他的心头疙瘩,连及竿的簪子都能亲手打造,轻易动不得,她不想平白折损了一颗好棋,虽然这棋子不怎么听话。 沐灵心里犯疑:“公主您的意思是……” 玉妍公主突然起身,凤眼轻抬,眼底的骄傲与狠厉一览无遗,只见她抚着镜子旁的凤凰金雕,红唇微勾:“收拾行囊,傍晚出宫前往如意庄,便说本公主近日身子抱恙,特回庄子静养,旁人不得打扰。扰者,死。” 明明说话之人的声音甚为娇媚,沐灵却听得毛骨悚然,虽感莫名其妙却不敢多问,佯装欣然受命。 —— 勤政殿 不过两个时辰,案桌上的奏摺清减不少,从外头进来的刘总管殷勤地为帝皇递上一碟子白滚滚的糕点,面白无须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样:“皇上,这是明粹宫的小福子送来了,说是郡主亲手做了特意给您的。” 尊目在圆圆的糕点上划过,糕点被叠成两层,底下三颗上面一颗,中间被点了一颗红色的小圆点,白糯中一点红,娇憨惹人怜,似极了她动情之时…… 如果知道萧瑾谦此时心中所想,白雅恐怕会恼羞成怒,然后端起她“苦心”弄出来的糕点往他脑门砸去。 “咳……” 帝皇突然咳嗽,刘总管连忙将茶递上,萧瑾谦却摆手示意其退后。半晌,他心情甚好地捻起中间那颗放在嘴边轻咬了一口,酸涩味瞬间充斥口腔,那股酸橘子的味儿,便连三步之外的刘总管也闻得真切。 “这……这……” 刘总管“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脸惶恐:“皇上,奴才该死,竟……竟……”后面的话却噎住了,怎么说都不妥,总不能说竟未察臻和郡主厨艺糟糕,差点谋害龙体。 可不就是谋害吗?那股子味道,真是酸到了骨头里,他的老眼都快熏出泪来,也不知道臻和郡主打哪找来的酸橘子! “起罢。”让刘总管吃惊的是帝皇竟面不改色地将余下的半颗糕子一点不剩吃进嘴里,还不带停顿…… 刘总管咽了咽口水,这酸爽,若是他定消受不起!不小心触及帝皇沉得发亮的龙目,赶紧将狗头低埋,免得帝皇恼羞成怒为顾忌龙颜将他灭口为快。 他总算看明白了,这哪是送糕点,简直就是□□裸的捉弄!可怜他英明神武的帝皇竟还“不敢”拒绝,可谓一物降一物。刘总管已打定主意,这新后他得好生巴着,免得外面的李德忠整天奢想自己的位置! 李德忠投诚后,命子是保全了,却依旧是当仁不让的二把手。 “明粹宫的布置经的是何人之手?”萧瑾谦咽了一口茶,嘴里的酸味总算淡了些。 帝皇问得莫名其妙,刘总管谨慎道:“乃崔掌事与陆司仪。” 萧瑾谦将茶杯随手掷在一旁:“将人贬去浣衣局。” 刘总管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直念阿弥陀佛。幸好他刚刚谨慎没做趁机邀功的打算,不然恐怕就把自己给牵连进去了!要知道当初为了给新后留个好印象,他趁帝皇不在往明粹宫跑得勤快,明粹宫能有如今一番风貌,大事小事少不得他前后开口帮衬。 也不知道这两人做了何等触怒龙颜之事,竟落得如此下场,真真伴君如伴虎! 刘总管再次坚定了要常往新后跟前凑的心思,企图混个保命符。 刘总管揣着一颗忽上忽下的心得令退下,正欲顺带将桌面的糕点一同撤下,突然被人淡扫了一眼,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忙将手伸回,讪讪拂尘而去。 —— 听闻德太后病重的时候,白雅正在院子里晒书。 “前日见的时候只咳嗽了两声,如今怎么就病重了?”伤心倒不至于,疑惑却是真。她与德太后不熟,没那种赶上讨好的心思,且永寿宫住着一个陈蔓雪,不妨其中有诈。 小福子哈腰道:“听永寿宫的小泉子说,是因为昨晚太后娘娘夜起,服侍的人一时不查,竟让她老人家着凉了。” 白雅有些膈应,德太后虽贵为太后,却不过四十,竟被唤做老人家,若搁在她身上……不行,光想像就让她不痛快。 “清风,更衣。”宫里千双眼睛盯着,她这个未来“儿媳”听闻婆婆染病,于情于理都该露面,只是,带些什么好呢? 第236页 清风显然猜到了白雅的心思:“前几日皇上着刘总管送了两盒血燕一盒子灵芝来,俱是养身滋阴的珍品,郡主可要带些过去?” 白雅点了点头,虽是借花敬佛,却比空手探视强。只是灵芝被储存在太医院,离明粹宫甚远,于是白雅携小福子等人先出发,着清风前去太医院取灵芝。 永寿宫与琼华宫毗邻而建,从明粹宫到永寿宫,需先经琼华宫。 路经琼华宫的时候,白雅脚步微顿:“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福子侧耳倾听,回道:“奴才确实听闻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宫女竟在琼华宫哭泣。”别是使什么诡计才好! 琼华宫乃玉妍公主的宫邸,玉妍公主前不久携宫婢前去如意庄静养,也就是说如今的琼华宫无主。那宫女早不哭晚不哭,偏选了今日今时,安的是什么心,简直再明显不过! 德太后病重,前去永寿宫的不仅郡主,还有当今皇上,恰好两人都要路经此地。 小福子道:“奴才恳请郡主先行前去,奴才去去就来。”郡主心思单纯不爱理事,他得好生护着,断了那些贱蹄子往上爬的心思! 白雅不单纯,她只是不爱理事,然而事关萧瑾谦,总想一探究竟,遂摇头道:“左右不差这点时间,走吧。”这是要一起进去的意思。 “郡……奴才参见郡主!”守门的人原一脸困意,突瞧白雅等人,一个激灵,就精神了。 “里面何人在哭?你们竟也不拦着!若冲撞了贵人如何了得?”小福子虎着脸先发制人。 白雅瞅了他一眼,觉得这狐假虎威的模样甚是生动。果然,权势是个好东西,活得也肆意些。 守门的两个太监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才该死,是……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沐灵,因前不久犯事,公主未带她去庄子,她每日都要哭上好几次,原先是在房里哭的,今儿不知怎的,竟跑到院子里来了,奴才这就将她打发回去!” 沐灵?那个口齿伶俐的宫婢?一探究竟的心思半歇,白雅道:“既如此,请公公好生善劝,我便不进去了。”她与玉妍公主的关系本就不好,犯不找添上一笔,况且那沐灵不是善桩。 “是是是,奴才遵命。” 然而,白雅想脱身?显然不成。就在她转身之际,惨烈的尖叫声传来,秀眉轻蹙。她终止步,却只立于门口。 “小福子,你去看看。”虽是在宫里,但该有的谨慎她不会忘,玉妍公主存了怎样一颗心,她无法揣测,前几日陈蔓雪的动作,也没个究竟。 不得不说,白雅的直觉甚准,然而她只猜中了有人会对她不利,却未猜中对她不利之人。小福子才进去没多久,剩余的一个守门人往旁窥视了几眼,见无人,突然跪在地上哭道:“求郡主开恩,救救奴才吧!”双手还想搭上白雅的裙摆。 “大胆!”余下的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护着白雅后退,厉声斥责。 白雅被弄得一头雾:“开什么恩?”却未拨开两人的保护。 那太监突然抬起头来,顺带将袖子高高撸起,跪着往前挪了几步:“郡主您瞧,公主她……她疯了!自您回来后,她以虐打奴才等人为乐,便连里面……里面的沐灵,也被打得苦不堪言,奴才不是不想劝,是知道她心里的苦,且……且她已得失心疯!若郡主不信,只管进去细瞧!沐灵身上的伤比奴才的更甚,这都是……都是公主所为啊!” 听起来不是小事,瞧对方身上的伤也不似作假,只是……自她回来?这话听着有些刺耳,白雅道:“如今掌管后宫的乃太后娘娘,若你们有冤苦,不妨找她。”她待嫁,名不正言不顺,若真要处理起来,杖的唯有萧瑾谦的宠,那她恃宠而骄的罪名就该落实了。 “奴才身份卑微,又如何见得了太后,若让宫婢传话,她们是定然不敢惹事上身!忽悠奴才事小,就怕她们拿着奴才的把柄去公主跟前邀功!那奴才们就真的交代在这里了!求郡主救命啊!” “大胆奴才!竟敢不依不挠,此事郡主已知晓,帮你们是恩典,不帮是规矩,还不赶紧退下!”宫婢水心怕白雅贸然揽事,不好明劝,只得将不长眼的太监责退。此时清风不在,她们半点不敢疏忽。 “求郡主开恩!”太监恍若未闻,苦苦哀求,模样瞧着可怜又悲壮。 白雅一脸复杂:“此事我会着丫鬟暗中告知太后,你且退下。”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走错一步,可能麻烦无数,她不会也不能同情心泛滥,更确切来说,她会尽可能不给前朝的萧瑾谦添麻烦。 这便是她不喜皇宫的缘由之一。 “奴才谢郡主开恩!”说着,那太监又连磕了几个头,只是磕着磕着,突然脖子一歪,嘴角有鲜血溢出。 “啊!”众人大惊,一旁的水心下意识弯腰扶住太监,便在这时,白雅身旁的水木突然倒地,白雅发觉的时候已被一股蛮力拉进琼华宫,嘴巴被人狠狠捂着,眼睁睁地看着水心等人陆续倒在地上,至于那太监,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鼻子被捂了一团白布,不一会儿,意识越发浅薄,惊惧涌上心头,终于,蓄着泪水的琉璃眼一黑…… 第237页 白雅晕过去了。 第107章 着火 李德忠步履匆匆,绕过朝阳殿,穿过麒麟殿外的金碧长廊,与刚出勤政殿的刘总管狭路相逢。 “哟,李总管,如此猴急,赶着去投胎不成?”宫里有规矩,宫婢行走十步之外不得闻其声,否则治惊扰之罪。然而,他们两一个主内一个主外,虽说他比刘总管权势看着大些,却属平级,有些事不能明着说。 李德忠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气喘吁吁道:“刘总管,皇上可在?” 刘总管撩了一下眼皮:“皇上正与永恩候议事,李总管来得不是时候。” “那……白大人呢?” “白大人被皇上谴派他处,不在宫中,李总管若有要事,不妨直言。” 对方回答得密不透风,李德忠深知此事滋关重大,势必要将私人恩怨放置一旁,遂服软道:“刘总管,那我便直说了,你可要直言相禀啊!”他就怕刘总管为了除掉自己在皇上跟前给他上眼药膏子。 刘总管皮笑肉不笑:“李总管这是什么话?我岂是是非颠倒之人?” 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李德忠忙道:“刘总管,出事了!刚刚在琼华宫门臻和郡主被人劫走了!” 刘总管脸色剧变,拂尘险些兜不住,气急败坏:“你不早说?好端端的怎么就被劫走了呢?何人劫的?” “我也不知啊!赶到的时候已躺了一地的宫婢,薛大人已紧着搜寻,只是这事还得禀明皇上!” 刘总管急得团团转,事关臻和郡主,这事大着呢! “不行,跟你这老货说不清,我得去禀告皇上!”说完他一熘烟往勤政殿方向跑去。 此时的勤政殿,君臣两人或肃穆或战兢,一坐一跪,皇权高高在上。 年老的永恩候匍匐于地,泪水纵流:“皇上!犬子年幼,恶奴唆使,才酿成大祸;内子愚昧,之所以瞒而不报乃爱子心切!求皇上怜惜老臣仅此一嫡子,开恩吶!” 原来,前日有百姓在南城门大街拦截羽林军,状告永恩候世子强抢妇童、草菅人命,羽林军不敢怠慢,将案件回禀衙门,经衙门细查,发现诸如此类的恶事不只百姓状告这一桩,只是原先或大或小的都被永恩候夫人以钱财搪塞或权势欺压才隐瞒至今。 永恩候心知皇上心厌以权谋私或草菅人命之人,这两年来,因欺压百姓被罢或被斩的官员不凡期数,他虽为闲散侯爷,侯位却是先祖以命谋得,三代之内不怕帝皇撤回。但,他怕嫡子就此折损! 帝皇久久不语,永恩候越显心急,正打算以先祖之功动之以情,刘总管突然出现,瞧着脸色似不大好,佝偻着身子在帝皇耳边低语。 萧瑾谦目光微垂,再抬头厉光浮现,边起身边道:“永恩候世子薛凌衍,草菅人命,残害妇童,剥夺世子头衔,终生不得入朝为官。永恩候夫人尤氏,愚昧无德,不堪三品诰命,即日剥夺诰命,一年内不得入宫。至于永恩候……子不教父之过,罚俸禄一年。至于后续赔偿事宜,交由大理寺衙门判决。” “皇上……”永恩候面色惊惧,如此口谕一旦示众,永恩候府百年声誉毁于一旦,他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啊!然而,触及那隐怒的龙颜,永恩候被唬得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心里淌着血,悲呛道:“老臣……谢主隆恩!” 萧瑾谦已顾不得永恩候是否谢恩,也不在意他有没有起来,一个劲儿往外走,面沉如黑潭,外面的宫婢跪倒一片,大气不敢出。 “来人!” 已是羽林军总领的薛凌浩上前听旨,早在得知白雅被劫,他已分出一队羽林军在宫中低调搜寻,然后携了另一队前往勤政殿外待命。 “找,掘地三尺,天黑之前,朕要知道消息。”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浅,然而薛凌浩却恍若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是!”薛凌浩领着羽林军速度前往琼华宫,就在他转身之际,永恩候踉跄踏门而出,然而,他只扫视了一眼,后朝身后众人厉声道:“走!” 永恩候张了张嘴,终未开口将人唤住,因他当日的不管不理不教,父子两人越走越远…… 走在前头的萧瑾谦脚步一顿:“李德忠。” 李德忠跟在刘总管身侧,连忙出列。 “传朕旨意,玉妍公主与叛军勾结,即日扣押,择日发落。” 如此惊天宫闱,李德忠听了脑门俱是汗,领了皇上的口谕后带着二十名侍卫火速前往如意庄。 —— 白雅是被冷醒的。幽幽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颗滚圆金灿的夜明珠,眼珠子微动,发现前面是一堵墙,她正侧身面朝墙壁躺着,地面是硬泥,又冷又潮,烙在皮肤上湿寒入骨。 她欲起身,发现手脚被绑着,只得小心挪臀坐起,才抬头,就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们将我绑于密道,意欲何为?”许是昏迷已久,嗓子干得厉害,然而不影响她思考与试探。她曾和萧瑾谦因暴雨被困山洞,知道惯常山洞的墙壁不会如此平整,且常伴水声。这里安静阴暗又狭长,她们也许在密道。 昔日的萧晋彦风华正茂,乃纨绔中的佼佼者,如今粗布麻衣,一脸风霜,眉眼间蓄满了惊惶:“我们要出城!他们说你是我的妹妹,你要帮我出城!” 第238页 白雅心里咯噔,他们?也就是说外面还有其他人,如今所见不过是萧晋彦和那天在满香楼欲劫持她的……由纳? “你们是如何入宫的?”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卡带,她是在琼华宫门被劫的。莫非他们与玉妍公主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关系? “我们……” “废话少说!”萧晋彦还想说话,却被由纳蛮横打断。由纳阴森森地看着她,细眼似泥淖里毒蛇,正“滋滋”地吐着信子,渗人得很。 “若想活命,少打歪主意!”竟看穿了她在套萧晋彦的话,白雅瞬间闭嘴,她惜命得很。手脚暗动,绑得不算紧实。 前面似有脚步声传来,回声不绝于耳,一柴夫打扮的粗汉一脸惶恐地跪在地上:“先生!出口被堵了!” 由纳怒喝:“进来的时候还好端端的!怎么会被堵?可查看仔细了?” 那人唯诺道:“查……查探仔细了,出口被人用巨石堵着,巨石外还堆了一堵石子墙。”巨石和石子墙结实得很,然而惧于由纳通身的煞气,这话被他咽进肚子里了。 由纳听罢,将剑狠狠地插在地上,他原打算趁萧瑾谦未寻到这里之前赶至城门,以白雅为胁让官兵开门,然后当着众百姓的面将她杀害,以解萧瑾谦赶尽杀绝的心头之恨。 然而,出口却被堵了! 由纳朝门外的另一人厉声道:“速去入口查探,看看与琼华宫相通的暗门是否安在?” 那人听了连忙爬起来往回跑。 “接应你们的是玉妍公主?”她总算听出门道,感情这密道还是玉妍公主提供的…… 由纳冷哼一声:“红颜祸水,这世上想你死的人多着呢!” 白雅珉了珉唇,她祸害谁了? “什么味?”呆站在一旁的萧晋彦皱了皱鼻子,疑惑道。 由纳和白雅也闻到了那股味,像烟火。 “先生!先生!不好了先生!” 白雅隐隐有不良的预感,果然,那人上气不接下气,风尘僕僕道:“密道……密道着……着火了!逃……逃啊!” “贱人!”由纳将白雅狠狠地摔在地上,他竟被一个女人给耍了!简直是奇耻大辱!若不是……由纳难忍迁怒,将地上的剑蛮力拔起,正想将白雅一刀了结,萧晋彦突然拦在她面前惊惶道:“先生且慢!若……若杀了她,一旦萧瑾谦找到,我们只能任人宰割了!” 白雅卡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是被惊的,惊后她从后头看着突然“挺身而出”的萧晋彦,不,准确来说看的是他的右臂。刚刚他冲过来的时候她注意到了,他的右臂在晃,晃得诡异,就像没有力气的破布娃娃……她突然心感复杂。 “她……她不能死!”萧晋彦鼓着勇气硬着头皮说完最后一句。 由纳死死地盯着他,轻蔑道:“世子,莫胡闹,眼下我们出不去,带着她只会是个拖累。”说着提剑上前,萧晋彦就在前头,由纳竟一点儿也不让,那架势活像要将他同白雅一同砍死。眼见剑就要抵到两人身上了,突然传来一阵爆响,似什么爆破的声音,然后更多的烟雾涌了进来。 “糟糕!”由纳再顾不得她们两人,提着剑朝众人道:“走!”逃往的正是出口方向。 萧晋彦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匕首,颤着左手将白雅脚上和手腕上的绳子割开,然后一句话也不说,拉着白雅跟着由纳尾巴逃走。 “咳咳……”浓烟愈来愈多,白雅跑得十分艰难,奇的是萧晋彦竟没有抛下她,而是死命扯着她往前,那股突然爆发的狠劲实在够呛,许是他右臂有损,快跑中难以平衡,两人摔倒了数次,但逃命要紧,只得互相搀扶着起身。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白雅只知道她们一直被浓烟追赶,万幸的是火苗没有蹿上来,然而也快了,因为她们跑到尽头了,也就是被堵住的出口。 石缝间阳光若隐若现,伸伸手指阳光触手可及,石门却牢不可破。 由纳等人拿剑砍石,见剑没用,手脚并用,众人声嘶力竭,势要将石门破开。 白雅坐靠在墙边,狠狠地闭着双眼,迳自调整唿吸,喘着喘着,泪就出来了。刚刚脑袋一片空白,虽惊慌却没有时间难过,现坐下来了,觉得心酸又委屈。 她十分害怕,怕死,怕再也见不到萧瑾谦。同样是分离,上一次她虽难过却勉强镇定,这一次,她怕极了……她甚至在想,如果知道自己将死于今天,会不会对他好一点,对他们的感情好一点…… 她紧紧地咬着拳头,泪水模煳了视线。 第108章 苦肉计 突然“嘭”地一声,乱石横飞,由纳等人猝不及防被砸倒于地。黑红色的羽林军和黑衣暗卫如潮水涌入,亮镗的白剑步步紧逼。白雅抬起婆娑的泪眼,门口萧瑾谦背光而立,表情被阴影淹没,喜怒难辨。 她扶墙起身,腿才迈出两步,带了点卷边的剑“唰”地落在脖子上,耳际垂落的长髮被齐肩而断。 “由纳。”萧瑾谦强势逼近,一字一句,冷冽如寒冰,身后众人随他的步伐悄然前移,叛贼一脸惊慌,后退的同时险些踩到地上的残垣。 第239页 由纳环视一圈,看着摇摇晃晃的同伙,心里啐道:一盆散沙! “退下!不然老子杀了她!”由纳扯着白雅后退,手中的剑没个轻重,好几次碰到了她的脖子。 由纳确实心慌。两年来,单是暗卫便让他如丧家之犬狼狈逃窜,对上本尊他的胜算不大,幸而他刚刚没有逞一时之快将白雅杀害。 萧瑾谦抬手,暗卫一声不吭地退至洞口,阳光被掩了大半,不明不暗,双方拔剑相向,气氛沉郁得让人发慌。 目光从白雅的脖子扫过,煞气在眼底翻滚,像欲破海而出的勐兽。 由纳惊觉萧瑾谦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往前了几步,直直地站在自己三米之处,剑作势要往里抵,恶狠狠道:“萧瑾谦,若你再上前,我和你的女人同归于尽!” 话是这么说,由纳却不太确定。那女人道他护白雅护命根子似的,作为男人他是不怎么相信的,女人可以宠却远没有自己的命重要,相比男人的尊严更不值一提。然而他别无选择,但愿萧瑾谦是个没用的情种。 血蜿蜒而下,像火红的荆棘。白雅绷脸握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省得说得不好激怒由纳或影响他的判断。 萧瑾谦只以为她在害怕,冷眼道:“由纳,若你胆敢伤她一毫,不仅无法踏出此地半步,你藏于松岭山平香村曲家的长子与隐姓于广陵的次子将与你同死。” “你捉了他们?”由纳心惊!他自以为藏得密不透风。 “三命换一命,如何?” “人呢?”语中带了点急切。他已过不惑之年,好不容易得了两子,不到万不得已捨不得让自己断子绝孙。 痛感再次袭来,白雅痛得寒毛直竖,咬紧牙关将喉咙里的闷声咽下,秀眉紧蹙。 “带上来。” 白雅心里嘆了口气,抬目看去,站着的萧瑾谦卓尔不凡,气如长啸。 他总算攫住了她的视线,目光稍明,里面柔意暗涌,似抚慰似鼓励,纠缠到天涯。 “爹!救我!” “爹……呜呜呜……” 两个男娃,一高一矮,一蓝一灰,稚嫩的脸灰扑扑的,被薛凌浩和另一名羽林军提着带到由纳跟前。 见真有其事,由纳持剑的手又紧了几分,将目光狠心挪开,粗粝道:“如何换?” “我独自与你们出城,至城门远郊,将各自的人换回。” “你耍我!”手中的剑又往脖子抵近了些,血破皮而出,红艷艷的。 “你武功高于我,去远郊的人换他!你们不许出城!”由纳看向的正是立于两人之间的薛凌浩。薛凌浩既不是无名小卒又非武功高强之人,实乃最佳人选。 萧瑾谦沉默了半晌,直至由纳不耐方允。 “你放他们过来!” 萧瑾谦示意薛凌浩将矮的那个男娃放了。男娃飞快扑向由纳,屁股一扭,躲在由纳身后,肉手紧紧地巴着他的腿,只露出一双乌漆的眼。 “还有一个,给我!”换了一个竟不知足,还得寸进尺。 “三命换一命,你确定要继续?”说完,他朝萧晋彦方向看了眼。 萧晋彦起初一脸呆滞,待反应过来嗓子已带了哭腔:“什……什么?”由纳的同伙亦面面相觑,三人?这三人里面不包含他们?思极甚恐,遂纷纷忘了戒备,一脸惊慌地看向由纳。 “先生您……您不救我了?” 眼中的无辜与不可置信让人险些动容,萧瑾谦深看了萧晋彦一眼。 由纳一脸复杂,安王对他有救命之恩,然而他自认十几年来所为已称得上恩尽。萧晋彦小儿,胆小懦弱,无才无德,难堪大任,他早就想甩开。 沉默即是答案,萧晋彦越显慌乱,不管不顾扯着由纳衣袖苦戚戚道:“先生!您……您说话啊!您不能不管我呀!”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实在惹人厌烦,且腿上的娃儿见有人哭,也跟着哭了起来,由纳正想将他们踢开,扯着他衣袖的萧晋彦突然使劲,拉得他一个踉跄,由纳一惊,怕人质没命,下意识将剑往外挪了小半分,便在这时,萧瑾谦动了! 削瘦的手携凌厉的掌风以极其诡异的角度“钻”进剑与脖子之间,由纳被骇得脸色剧变,细眼一眯,剑非但不外挪反而携破风之势狠狠地往里压。彼时,萧瑾谦的左手已捏住白雅的肩膀,右手呈掌欲拍向由纳! 然而终究迟了! 白雅突感肩膀一紧,剧痛袭来,很快被带着转了个身,由纳狰狞的脸瞬间放大,她与由纳之间夹了一个萧瑾谦! “噗嗤”一声,温热的液体溅上脸颊,白雅呆滞低头,突然被用力推了一把,原来,穿过他腰腹的剑被由纳从身后又深捅了一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落入了谁的怀抱,只知道那破出身体的血淋淋的剑似在搅动…… 白雅惊得魂飞魄散,脑袋一片空白,他垂着头,腹部鲜血淋漓流了一地,她只想将他从剑里拉出来!从那残酷的折磨中拉出来! 然而,不管她如何挣扎,甚至声嘶力竭,身后之人像千年铁链将自己禁锢,冰冷又不近人情。 她低头狠狠地咬住横在自己肩前的手臂,试图让他松开,突然,后颈一麻,淌着泪的眼突然睁大,直直地看着从未如此狼狈的萧瑾谦,嘴巴微张,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在心中呢喃。终于,琉璃眼慢慢闭合,泪水沖刷着脸上、脖子上的血痕,像残破的布娃娃…… 第240页 黑眸一动不动,在白雅脸上划了又划,她的惊与惧像上好的伤药,让他感觉不到血液的流失,更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 她是在意他的,这个想法才冒上心头,就像鬼魅尝到鲜血般让他餍足。 由纳沾沾自喜,然而喜不过三秒,萧瑾谦左手背后,徒手将插在自己腹部的剑拔出,不过一瞬,已转身将由纳的脖子捏在掌中!失了白雅这个人质,双方不再静止,四周哀嚎一片,屠杀已开始! 他将由纳抵在墙上,那力道分明不像失血过多的人,黑眸轻抬,眼中的猩红一点儿也不比由纳的少。 由纳因急,他因怒,若说由纳是鹰,他则是狼,无论是气势还是能耐远压对方。 突然,他缓缓地漾开一个笑,像地狱罗剎。 “碰了她,总该付出代价,千刀万剐如何?” —— 朝阳殿三字,今帝亲题,源于诗经“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殿内奢雅绝伦,丝毫不逊色先太后即文世澜生前居住的长春殿。 今日,朝阳殿殿门大敞,宫婢不绝。新后与皇帝被安王余孽重伤,皇帝被送往麒麟殿后特准新后在朝阳殿养伤,直至婚成。 宫里宫外,慰问成廊,然而皇帝仍躺在麒麟殿,不曾示众,据闻已脱离生命危险,却一直未闻动静,直到传出两道圣旨。 旨一:玉妍公主勾结安王余孽,剥夺玉妍公主封号,贬为庶人,终生不得踏出皇陵半步。旨二:齐国公嫡女陈蔓雪借德太后之便,渡外男入后宫,妇德俱匮,赐尼袍青灯一套。 这是要赶陈蔓雪出家做尼姑的意思,众贵女一边吃瓜一边小心翼翼唯恐殃及自己。能让皇帝下旨亲批妇德俱匮,不仅颜面无存还累及家族,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陈蔓雪正有此意,然而,也不知道是谁传出的消息,道皇上因陈蔓雪恼了陈家,若陈蔓雪死了,难免触怒皇上甚至殃及齐国公。于是,本就战战兢兢的齐国公如临大敌,让人严密看管,哪怕陈蔓雪一哭二闹就是无法投河上吊,真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麒麟殿外,昨日才赶至阳安城的莫正瑄听八卦听得正兴起,“吱呀”一声,关闭已久的殿门被推开,白棋迎光走来,一身干净的暗红长袍甚是瞩目。 “白棋!”见白棋恍若没瞧见自己径直往外走,莫正瑄心里不舒坦,随口将李德忠打发后,飞步上前拦截。 白棋拱手道:“莫公子。”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 莫正瑄围着他转了个圈,抚腮道:“奇了怪,怎么你主子伤得如此重,你却安然无恙?”昨日他给萧瑾谦看伤口的时候,险些惊掉了下巴,印象中萧瑾谦十四岁后就没怎么受过伤了。 白棋罕见地拧眉不语,这次主子只吩咐他暗中潜伏,在双方对峙的时候却弃了他,让他无用武之地,他虽心感怪异,却习惯藏在心里。 见白棋一声不吭,莫正瑄一脸牙疼:“果然是根木头!”他原先还想旁敲侧推,看萧瑾谦是不是在用苦肉计。然而姚是他再厉害也无法从白棋的脸上挖出半点有用的痕迹。 被骂木头,白棋也不恼,冷冷地道了一声别后,扭头就走。莫正瑄忙问:“你这是要去哪?”这主僕两人的待客之道怎么越来越差了!瞧他来了非但不热络,还一个劲地甩脸子,又不许他去找白雅,因着两人的伤势又出不得宫,晾着自己只能跟太监聊天,这日子无聊透了! “慎刑司。”白棋开了开尊口。 “我与你一道!”莫正瑄颠颠跟上,他也想去见识见识让萧瑾谦受伤的由纳,还有他那早夭的妹子同父异母的兄长,虽然他跟那什么安世子没半钱关系…… 瞧着身后突然多出的一道“尾巴”,白棋脚步顿了顿,终未多言,只是一路上神色更显冷峻,对莫正暄的话也搭理得格外敷衍。 莫正暄被冷得一头雾水,直至去到慎刑司,也不知道白棋交代了什么,板子、棍杖被堂儿摆在大堂中央。 这哪是审犯?分明是动刑!看来萧瑾谦动怒了,一开始就刑罚伺候! 然而,瞧着那抖得像筛子的刑官,莫正瑄心里划过怪异,直到他瞧见一贯高冷的白大人竟主动躺在板子上…… 第109章 大婚 麒麟殿 白色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白雅细细地打了一个蝴蝶结,道:“瞧着比昨日好些了。” 萧瑾谦将目光从她脸上抽离,看了眼绑得严实的绷带,攥着她的手:“本就无碍。” 提起无碍,她愤而抽手,在伤口旁狠心戳了下,绑着绷带的腹部微缩,白雅笑得恶劣:“还说无碍,痛了吧?”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竟对自己如此心狠。 自白棋出来并把自己制住,她就知道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而他却让自己受伤了,若说不是故意的,连她都觉得在看低他。他武功高强,暗中又有白棋在,本可不必受伤,受伤的姿态甚至与昔日段祺瑞替她挡箭一幕甚为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流的血更多,伤得更重。 帝后大婚,段祺瑞本该是要回来的,瞧他的作态,不回来也罢,省得被为难。段祺瑞之所以保全至今,不过是因为对白雅有救命之恩。 第241页 然而,此时此刻的萧瑾谦,面容紧绷,腹部蓄着一团火,他抿了抿唇,生怕一不小心就泄了气,浪费了她近半个时辰的包扎,如此她只会更恼。 她只以为他理亏,埋怨道:“你怎的如此偏激,就不怕我生气?”竟小气得连救命之恩的画面也要比旁人的惨烈。 萧瑾谦垂首,将兽念掩藏:“不偏激,留不住你。”话中的笃定直直地撞进心窝,莫名让人心感酸涩。 她撇了撇嘴,头挨着他的肩膀,郁郁道:“爱人当先自爱,我并不认同你的做法,虽然你确实让我感动。”其实,他等同自虐的行为让她害怕,害怕他突然就没了,留下她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意思。想到对方的劣行,她龇牙咧齿,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本就硬实的骨肉本能回缩,又怕烙着她的细牙,遂缓缓放松。然而,仿若植入身体的玫瑰香就像一块密不透风的网,从馨软的身子与髮丝漫出,一点点地将他笼罩,侵入鼻梢,侵蚀着他引以为傲的自制。 萧瑾谦轻抚她的嵴樑,有一下没一下的,像在给张牙舞爪的猫儿顺毛。白雅乖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琉璃眼半睁,好不惬意。 “受伤不是为了让你感动,而是让你清楚,你不能失去我。” 她习惯被动,若不是他步步紧逼,或许此时还藏在哪个角落,举足却不敢迈步。她的犹豫从来都是伤人的利器,唯有感同身受才能让她洞悉本心,生死攸关最能促使人无所畏惧。他非圣人,有些任性,此生只原谅一次。 他想要她的心甘情愿。 “那你呢?”她蹭了蹭他的脖子,脸却似烙上了一块炽铁,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直起身子紧张道:“发烧了?” 难不成伤口发炎?可刚刚看过明明恢復良好啊! 萧瑾谦闷笑出声,抬起她的脸,唿吸越显灼热:“若失了你,该有多寡趣……”说着,叼住她的红唇辗转揉弄,白雅欲理论,檀口刚启却惹来他放肆的追逐。 见鬼的发烧! 白雅被撩得几乎化成了一滩水,双手无力抱着他的腰身,触及他身上的绷带方想起他腹部带伤,得“修身养性”,忙躲开他的吻气恼道:“你……你还带着伤呢!” “好了。”说着萧瑾谦“再接再厉”,俨然没有停下的打算。 “婚典……要不要……嗯……推迟……”前几日他受伤,面圣的官员大多被隔绝麒麟殿外,礼部怕生变,一早就在殿外侯着,奈何等不到传召,于是礼部尚书夫人不知道怎的找到德太后,然后德太后差嬷嬷来让自己问个准话,婚典究竟要不要延期。 白雅想,距离定好的日子只剩五日,虽然她脖子上的伤已大好,萧瑾谦的伤却还未好全,确实操之过急,不如缓一缓。 欲高起,“大难”后本就存了与她厮磨一番的心思,奈何她竟想让婚礼延迟。虽本意是为他好,然而他依旧不痛快,遂身体力行,势要告诉她,他的身子非但无碍,还能为所欲为! 眼看白色的纱布晕出了一个红色的圆点,她奋力抵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推开,樱红的脸又羞又恼:“胡闹!”白日那个啥,被旁人听了去,她还要不要脸?眼下她还不是他的皇后呢! 趁他半起,她从他的腋下穿了出去,脚底抹油,一熘烟就逃了,跑路还不忘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绷带用没了,我去太医院!” 萧瑾谦挑眉,瞧着被随手搁在桌面的绷带,白色的剩好大一团,想到她逃离前的羞颜,龙颜大悦。 走到门口,白雅理了理衣裙,回头又瞪了他一眼后方打开殿门。 “奴才给臻和郡主问安,郡主今安。”帝后婚前胡闹,有违礼数,遂刘总管将旁的宫婢打发得远远的,只自己一人守着。这几日白雅见惯刘总管那张谄媚的脸,今儿却发现,这表情怎生如此怪异? 然而,人家表情如何,与她实在没多大关系,白雅抬步往太医院走去,刘总管却往她跟前迈了一步,笑问:“郡主不回朝阳殿?”朝阳殿可不是朝这个方向。 “我去一下太医院。”话落,玉竹已迎了上来,搀着她的手,瞧着似要离去。刘总管瞧着干着急,忙道:“若郡主想拿药,只管差使奴才便是,不劳郡主亲自走一遭。” 白雅脚步一顿,琉璃眼微转,笑道:“无妨,便当松伐身子”。刘总管百般阻拦,她还偏要看个究竟。 麒麟殿乃帝皇寝殿,地势偏高,十米外连着石阶,往日朝臣若要寻到麒麟殿觐见,为防撞见宫闱,不得在门外等候,只能站在石阶下。 待瞧见石阶下之人,白雅总算明白为什么刘总管要左右言他。 听到声响的段祺瑞倏然抬头,露出一张如鬼斧刀削的俊脸。两年不见,他黑了也成熟了,脸上还带了点青色的胡桩,颇感风霜。 “臻和郡主。”段祺瑞拱手笑道,端世子的头衔与臻和郡主的头衔同级,无需大礼相待。 白雅点了点头,同唤了一声:“端世子。” 说完,两人诡异沉默,其实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段祺瑞却感受到了她的尴尬,主动开口道:“臣今早入城,特前来觐见,不想与郡主相逢。”单瞧刘总管的神色,他心有猜测,果然一念成真,再见她一次,似乎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第242页 紧跟过来的刘总管看得眼热心慌,不待白雅开口截胡道:“世子今日来得不巧,皇上伤着呢,为了五日后的婚典,若非十万火急之事耗不得心神。若是谢恩,端世子不妨等到明日早朝。皇上宽宏,定能体谅。” 段祺瑞抿了抿唇,深看了白雅一眼,沉声道:“既如此,那便等到明日吧。”说完,脚步将离未离,他道:“臻和郡主,珍重。” 白雅一愣,点了点头,回道:“端世子亦然。” 黑红的官袍在阳光下尤显庄严,背影宛若沙漠白杨,坚强又寂寞。对段祺瑞,她内疚,却无心动。 白雅朝一旁的刘总管问:“公公刚刚说谢恩,敢问端世子谢的是什么恩?” 帝后婚殿,百官齐参拜,段祺瑞的回来显然是圣召。 刘总管在心里暗打了下自己的嘴巴,虽然他御前伺候没几年,但事关皇上与臻和郡主的事打探得一清二楚,包括臻和郡主与端世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能说吗?”她微微一笑,近朱者赤,近皇者尊,琉璃眼已带了几分威严。 刘总管忙扯起一抹心酸的笑:“这……端世子在边疆立了功,皇上赏了他十个美人,还……还赐下婚约……” 果然!白雅气急骂了一声,想往回走,又怕坏了他的心情,影响疗伤,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瞧着一个两个离去的背影,刘总管心里惴惴,负责传话的小贤子瞧了,疑惑道:“刘总管,您这低头转来转去的,可是丢了什么东西?可需小的帮忙?” 刘总管霎时端起脸来:“杂家只是想看看这地砖结不结实,没你的事,好好候着!”说完刘总管又沉思了半晌,牙龈一咬,决定坦白到底。 “皇上!奴才有罪!”帝皇不喜拐弯抹角,单看越发简短的奏摺就知道,刘总管不敢扯些有的没的。 萧瑾谦撩了撩眼皮,瞅了眼跪在地上的刘总管,漫不经心道:“何事?” 刘总管五体投地,委婉而小心地将刚刚白雅与端世子相遇一事告诉了他,言语只说自己惹臻和郡主厌烦了,竟不能替她去太医院拿药,他心感不安。言外之意……但凭帝皇揣测。 听罢,萧瑾谦将手中的奏摺放下,目光微沉:“然后?” 段祺瑞比他先遇见她,光明磊落且非庸才,如此俊杰十分符合当朝贵女的审美,虽然她目前对他无意,但以后呢? 萧瑾谦手微紧,完好的奏摺爬满了褶皱。 文世澜最先喜欢的是萧庆昱,却嫌萧庆昱内心阴暗,而后喜欢上瞧着磊落的莫如深,殊不知,若莫如深当真如他表现的一派正气,又怎会拐着她离京甚至生儿育女? “然后……”刘总管有些支吾,然后这话可不是他能说的!他不是备受恩宠的臻和郡主,没有情谊一说。 萧瑾谦目光微冷,刘总管觉得自己不是个奴才,是一具尸体,想到虎视眈眈的李德忠,大有破罐子破摔,磕巴道:“然后……郡主说……说皇上……幼稚。” 萧瑾谦一愣。 刘总管将头狠狠低埋,低埋后觉得自己的脖子凉飕飕的。普天之下能说皇上幼稚的,除了太后和先皇,也就臻和郡主一份了!可怜他一个奴才,竟被逼着大逆不道!只求皇上不要杀人灭口! 就在刘总管低得脖子都要僵了只以为快要被抹掉的时候,萧瑾谦淡漠的声音才传来:“起吧。”竟无怪罪之意。 刘总管像捡了宝似的,颠颠地上前奉茶,萧瑾谦啄了一口,又一口,垂眸看着茶中的倒影,安静得有些诡异。 第二日,久不见踪影的帝皇如期上朝,众人瞧着面色无恙的皇上总算安下心来。 迄今为止,萧瑾谦的手腕与才能堪称惊艷,因出身工部,颁发了不少便民利民的法令与恩典,乃五代以来民声最高的帝皇。众臣虽战战兢兢,但只要不赶着作死,能力又说得过去,不愁没出路。 然而,他们的心才放下片刻,段祺瑞出列,公然拒赐拒婚,众臣又狠捏了一把汗。 端世子有美人都不要,莫不是还惦记着即将成为皇后的臻和郡主? 别看大臣们自诩正派,阳安城的风言风语可听得一桩不落,多是枕边人吹的温柔风。前几年他们尚觉得臻和郡主就是折腾! 父不亲,继母不爱,继妹不友,还与端世子牵扯不清,心里想着这样的媳妇(儿媳妇)他们断然不会要,后来是不敢要,也幸好当初有作为兄长的白大人压着,或因嫌弃没出手,不然恐怕会惹帝皇不悦。 要知道众臣为什么对立白雅为后一事保持缄默,主要是因为自皇上继位,从未採纳过选秀女的觐言,甚至丧心病狂到凡是送美人、献美人,无论是歌姬、舞姬、良家女还是女儿孙女,一律按贿赂处责。众臣一度以为皇上早先拜师和尚,也承了和尚那一套即性冷淡,自御史死谏无果,聪明的百官再不提选秀或充盈后宫一事,便是提,也不敢直言不讳,而是经由夫人,再是太后,典型的“曲线救国”。 白雅虽事迹累累,但出身卫国公府,两人又是青梅竹马,不会配不起。最重要的是,有胜过无,起码证明他们皇上不是看破红尘的和尚,也食人间烟火。既食烟火,文澜的香火便源源不绝,如此似乎没什么好说的。 第243页 众臣私底心思轮了千百遍,静等帝皇之怒,端王一如既往地端着一张肃穆脸,像将问责的不是自己独子,而是陌生人一样,半分不见急切。 “端大人公然拒绝美人,是瞧不上?”听声音似与平常无异,众臣只以为是风雨前的宁静。 段祺瑞弯着身子,却从不会让人觉得卑微。 “臣不敢!世间女子万千,皇上所赐更是百里挑一。只是臣乃粗人,习惯刀光剑影、日晒雨淋,美人随从既不便又可惜,且臣对她们无情,她们对臣亦无爱,勉强一道终不适,遂恳请皇上收回成命。臣心念边疆战事,暂无成家立室的打算。” 众臣私底交换了个眼神,瞟向卫国公的时候,白源淡看了对方一眼,对方缩了缩脖子,再不敢造次。 就在众臣以为皇上要赐端世子一个抗旨不遵的罪名,萧瑾谦一如反常好脾气道:“既如此,赐婚作罢。” 众人听了只觉得玄乎其玄,上一个违抗谕旨的官员是怎么死来着?斩立决?还是五马分尸? “只不过……”萧瑾谦敲了敲龙椅:“帝皇有令,臣子不得推辞,端世子抗旨不遵不成体统,战恩与抗旨相抵,另赐一百大板,朝后行刑。” “臣谢主隆恩!”段祺瑞恍神,似未想到会是如此结果,却暗松了一口气。一百大板于行武之人而言乃轻罚,他没想到如今的萧瑾谦有如此胸襟,是因为他不足为惧了吗?段祺瑞苦笑,他果然得到了她的心。 一百大板对抗旨而言,乃从未有过的轻罚,这是化干戈为玉帛了?众臣只以为帝皇大度,不料更大度的事来了! 帝皇感念前安王世子萧晋彦年少无知,并无大恶,赐为庶人,终生不得踏出阳安城半步,竟给前安王留了一盏香火。 众臣表面道皇上圣明,私下揣摩万千,随着大婚,他们的皇似乎变得有人情味了些。 —— 十月初十,帝后大婚,宫门大敞,百官携命妇朝拜。礼成,歌舞昇平,锦瑟和鸣,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宴会并没有持续很久,畅饮后,萧瑾谦搁下了几句场面话携白雅回朝阳殿,此时的朝阳殿,红彤彤一片,华丽而喜庆。 红妆华服,金钗凤冠,今夜的红烛比上次的名正言顺,心境也比上次少了几分忐忑与不安。 众人很快就被打发出去了,虽于礼不合,但面对至尊的两人,何人敢质疑? 既屋里没人,白雅只得自个儿动手,拿着鸳鸯壶,倒了两杯白酒,不疾不徐,似在倒酒又像在吟诗赏月,又似在盛邀。 “红酥手,鸳鸯酒。”萧瑾谦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眼中的炽热露骨而醉人。 白雅笑了笑,他许是醉了。又重新倒了一杯,亲自放在他手里,手臂交缠,仰头对喝。 凉酒入喉,越滚越烫,烫得喉咙发烧,白雅忍不住咳嗽出声,咳嗽方止住,发现萧瑾谦一瞬不瞬的目光,似乎看了很久。 萧瑾谦将她唇上的酒珠子捲入舌中,正欲纠缠,触及她头上冰冷的凤冠。 凤髻被小心拆下,龙纹玉掌为梳,满镜桃红。 说他醉了,瞧着又不大像,动作虽笨拙却有条不紊。印象中他第一次小心如斯。 湿帕下,俏脸樱粉,比胭脂嫩,比彩霞艷,酒色醉人,情意溺人。 刚下腹的酒后劲才显,不知道是因为对方俊容过盛还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洞房花烛夜心感羞赧。 “朕的皇后,该寝了。”萧瑾谦轻嗅她耳边的髮丝,目光灼灼。 火红色的华服被堆于地上,白雅缓缓仰头,里衣艷若牡丹薄似蝉翼,在娇小的身子上堆出好看的弧度。 秋波狡黠似明珠,笑若冰雪初消融,她将手递予他,皮道:“本宫的皇上,侍寝吧。” 黑眸流彩迸发,如寒星,胜璀钻,惊艷绝伦!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兄长不良》一书这就完了。 第一次写小说,没什么技巧,码字全凭感觉,脱离实际、思想不明、逻辑不严谨什么的,还请亲们多多包涵~ 番外如无意外,就在这周了,可能不会很多,不过没番外的文文是不完整滴~ 至于新文,筹备ing,7月中开坑,欢迎收藏,初步定的名字是《狼患》 最后~ 谢谢收藏的小仙女~如果没有你们,我可能就不会坚持下去了~不管咋滴,总算写完了哈~超级无敌开心的o(∩_∩)o~~ 接下来会再接再厉~~~ 第110章 番外1 “夫人……” “清风,若你再说些让我赶紧回去的话,我可要扔下你了。”白雅塞给她一根冰糖葫芦,威胁道。 清风瞬间闭嘴,服侍一年,她早已摸清白雅的脾性,瞧着和善,一旦决定了的事,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清风朝暗中之人递了个眼色,未免回去挨罚,紧着搬救兵。 白雅是偷偷熘出宫的,盖因近日萧谨谦公务繁忙,老是不见不踪影,她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遂跑出来吸吸菸火气儿。 实际上,白雅一袭湘妃色的竹叶绫绣裙,又梳着妇人的髮髻,虽蒙着脸,却气质不凡,瞧着不像是吸菸火气,倒像偷跑出来寻乐子的贵妇人。幸而今儿乞巧,俊男美女占了大半条街,不想抛头露面的大有人在,白雅这一行,倒不显得十分瞩目。 第244页 她着实不忍辜负这种既热闹又赏心悦目的日子,只她们又有些无趣,遂邀了贺倾情一同。远远桥头古槐下,她总算瞧见了同样翘首以盼的贺倾情。 瞧着白雅一行人走来,贺倾情喜得撒开紫筝的手,抱怨道:“还以为你又要失约,再等不到人,我可要入宫揪你了!” 白雅笑了笑,她巴不得她有那个胆子。 紫筝翻了个眼白,她们少夫人要真有这个本事,就不会每次入宫还要扯上公子爷壮胆,在皇后跟前,倒一如既往,什么都敢往外倒,一旦皇上杵在那,屁都不敢放一个。 嫌弃归嫌弃,眼见贺倾情上跳下窜的,紫筝伺候得比以往都要用心。 “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七夕吗?可比不得今晚热闹。” “怎会不记得?那天你欠了我好些银子。” 那时候街道的两边落满了店铺,来往之人大多是富家子弟,然而今夜却见到了好些衣着普通的书生和小孩在街上打闹,便连摆着的店铺也要规整的多。不得不说,入宫两年,白雅越发觉得萧瑾谦是个好皇帝。 贺倾情笑道:“如今你也有的是银子,何苦惦记我欠的那一丁点?” 众人笑了笑,贺倾情欠白雅的,可不止那一丁点,都快要赶得上在阳安城买几个院子了,只是同比,这几年白雅也得了贺倾情不少有市无价的孤本。 今日乃时节,人群熙攘,虽有郭尉等人护着,清风仍不放心,唯恐白雅被冲撞了,且瞧紫筝护着她主子的姿态,也是个不方便的,恰逢远处在奏乐,清风提议道:“夫人,前面人头攒动,行之不便,是时候移至花船听听小曲了。”听完小曲,时辰也就差不多了,清风如是想。 花船听曲是白雅早先吩咐下的,白雅看了眼密密麻麻的人群,欣然移步。 清风小心扶着白雅上了一艘不甚显眼的花船,待白雅和贺倾情坐稳了,才吩咐船夫开船。 船夫撑船的技术十分了得,愣是给人如履平地之感。玉竹在一旁奉茶,所用的茶叶、所摆的糕点,甚至是茶具、杯垫、靠枕,均出自宫中。清风拍了拍手,红色的帘子内舞姬身影绰绰,好不妖娆,极富异域风情的声乐响起,听着倒有些新奇。 虽同为女子,众人却如纨绔子弟般,看得津津有味,偶尔还娴熟而文雅地评论几句,这还多亏了白雅平日的趣味。她不喜敲锣打鼓的戏剧,偏爱美人演的舞蹈与歌剧。 江花绿水,明月星空,又兼凉风习习,此等泛舟才有的惬意是固若金汤的皇宫所没有的。然而,众人也只享受了一会儿,这种边啃瓜子边闲聊的舒适很快被打破。 白雅身子一晃,险险地捉住扶手,清风脸色一变,忙撑着白雅的胳膊以防她坐不稳。白雅朝玉竹递了个眼色,玉竹领悟,稍显犹豫拐了个方向帮贺倾情稳住身子。 “这是撞上了?”贺倾情一边忍下嘴里的酸意一边道。 白雅见她神色无异,船也稳下来了,方朝清风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也不知道是撞上岸了还是撞上旁的船了,只愿没伤到人。 清风应了声,紧着步子往外走,然而不待她出去,喧嚷声已传来:“还请姑娘传话与你主子,我们的船被你们的船撞上,现进水了,望他行个方便。” 这话听着便不善,清风皱了皱眉头,未曾说话。掌船之人匆匆而来,倒一脸沉稳,在清风耳旁低语。原来,是对方的船突然加速,方向没把握好,自家船来不及避开,这才凑一处了。只是,显然她们的船比较硬实。 清风看了眼旁边斜了半边身子的船,形态各异的红灯笼高高挂起,瞧着比外头卖的要精緻可爱,缀着的珠帘子一晃一晃的,品味瞧着十分不俗。船板上站着几个俏丫鬟,正朝这边打量。 “不知妹妹的主子是哪位贵主?”清风心里有了估量,端着一脸客气。 “我家小姐出自英国公府,乃英国公嫡女,同船的还有户部尚书嫡女潘小姐,永恩候府嫡女薛小姐……” 众人听着一连串的什么府什么嫡女什么小姐的,想着该是一群小姐出来寻乐子,没想到两方的船撞上了,这才想搭个便船。然而,对方瞧着不像请求,倒像她们得了天大的荣耀。 白雅尝了一口糕点,净手后,饶有兴致道:“瞧着是个难缠的。” “是啊,听这丫鬟口气不小,嘴里那堆小姐来头也不小,可如何是好?” 紫筝和玉竹在旁听了,一脸无语,以往贺倾情说这话一点儿不奇怪,现连白雅也胡闹上了,可谓近墨者黑。 清风前来请示,白雅思忖一番,来者俱是璎珞之族的千金,拒了,只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整个阳安城,能对这些小姐视而不见的可谓屈指可数,若有心人打探一番,难免不会暴露。 她一个皇后出现在宫外,好像说不通,遂道:“毕竟是朝中大臣的千金,又是风高夜黑之时,拒之门外多有不适,旁边不是还有一个船厅吗?着她们过去那边玩乐直至上岸便好。” 清风应声,没告诉白雅,旁边的船厅与她们所处的一般大,那里备了十几个杭扬来的美娇娘,舞姿如柳絮轻柔,本就是为了营造不同气氛攒的一个场子,倒便宜她们了。 清风很快便出来了,不卑不亢道:“船里恰好余了一个船厅,只是我们的主子不喜打扰,还请妹妹转告各位小姐,免得冲撞了。” 第245页 丫鬟点了点头,只以为主人家是男子,怕冲撞了她们,也感念对方识趣,不会瞧着她们出身名门便赶着上前巴结,至于什么喜静,场面话罢了。 丫鬟言语道了声谢后便回了船,禀明众小姐后扶着自家小姐上船。 白雅只感觉船身微晃,想着应是有人上来了,让人把乐声听了,专心看起舞来。 然而,船板的隔音委实一般。 “若说我,迎姐姐这容貌,在阳安城可是翘楚,比之宫里头那位一点儿也不逊色。” 白雅挑眉,这声音听着稚嫩却有些耳熟。 “音儿,快别胡说!” “哼,有什么说不得的?我们姐妹小叙,难不成还能生出叛徒来?若真有那吃里扒外的,别怪我秦音撕了她的嘴!” 这秦音,若她没记错,便是卫国公嫡女,白雅看向玉竹,玉竹点了点头,清风则一脸不悦,娘娘身份贵重,连皇上都不曾责骂,哪容这些刁蛮小姐放肆? 白雅示意她稍安勿躁,她倒想听听,这群未出阁的官家小姐嘴里还能吐出什么话,因她平日被雍容惯了,这些掏心掏肺的“大实话”可从未听过。 许是怕这没脑的秦家小姐再口吐狂言,众小姐忙岔开话题,捡着胭脂水粉说了一堆。然而,很快,偏有人苍蝇似的盯上了这个话题。 “英国公府深受皇上宠信,又有谁敢说音姐姐的不是?况且,我也没觉得音姐姐说得不对,迎姐姐的姿容,瞧着便是那人上人。” 听着竟是薛嘉卉的声音。 自薛嘉卉入宫的路子被断,她便恨极了白雅,巴不得白雅失宠。只惜她眼睁睁等了两年,等到自己都成老姑婆了,后宫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皇上还真是个痴情种? 薛嘉卉嗤之以鼻,只以为白雅手段了得,竟迷得皇上独宠她一人。这般想着,薛嘉卉越发捧着秦音和潘迎迎两人,恨不得潘迎迎立马入宫,顺道给白雅苦头吃。 其实,皇上不但手段了得,还长得丰姿神硕,见过的贵女无不倾心,没见过的听多了也难免心存憧憬。只惜自帝后大婚后,后宫再无新人,每每听闻哪个大人谏言充盈后宫,不出三日,那位大人定要倒霉。久而久之为保仕途,众人便学会了缄默。期间不是没有心思浮动的小姐或宫女出奇招,然而下场都不大好,现众人巴不得来个出头鸟打破这个僵局。 潘迎迎属后起之秀,乃现任户部尚书的嫡女,早年身子不好,被送往庄子养病,才回来月余,长了一张花容月貌,偏身段还十分婀娜,确实不俗。 潘迎迎秀气地呷了一口茶,水波似的眼眸轻轻一抬,嗔笑道:“尽会取笑我。” 眼中的得意却怎么也掩不住,她容貌秀绝,打小服侍的丫鬟、婆子都能看得目不转睛的。道士言她命带紫气,在及竿前轻易不能示人,不然会折损贵格,她父亲听了,越发稀罕,及竿后才命人送她回阳安城。 薛嘉卉讥讽道:“要我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一点儿也不虚,皇……大人瞧着便是清冷之人,那位也不过占着两人从小的情谊才得了尊位,现非但不感激,竟不知好歹妄想独占。” 这两年,薛凌浩越发受皇上重用,薛嘉卉被捧惯了,难免心感膨胀。 清水倒茶的动作一顿,眼底一片寒光,但看白雅恍若未曾听见,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奉茶。 白雅朝贺倾情挑了挑眉,原来在外头,她不是贤后,而是企图霸占皇上时不时还要柠檬一下的酸皇后啊…… 她喝了一口茶,想着今晚该找个什么理由独守空房。 “哼,不过是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还以为自己是凤凰!” “砰”地一声,原是杯子砸落的声音,砸的却不是地板,而是隔墙,隔在两个厅之间的墙。 “娘娘,请恕罪。”清水跪在地上,低声道。 白雅抬手让其起来,此时此刻,对面寂静如鸡。 秦音张了张嘴,众人怔怔地看着那突然被砸出声的墙板,中间似带着两条裂痕。是了,这儿不是她们原来的船只,而是借坐的花船。 秦音脸色涨红,这杯子像是砸在了她的脸上,她后知后觉,自己竟落了旁人口舌。 薛嘉卉向来是个怕事的,支吾道:“怎……怎么回事?” 剩余的几位小姐窃窃私语,再不敢多言。 秦音倏然起身,紧着神色道:“说起来,坐了这般久,也不曾拜见主人,委实失礼。”眼底却划过一道阴狠,有些话,她可以放肆,前提是知道这群没脑子的小姐没那个胆子外传,若有了旁人那便不一定了。 众人的脸色亦十分不好看,刚刚她们也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和秦音等人在一起,有时候不顺着她们说些什么,是融不进去这个圈子的,现众人是毁得肠子都青了,唯恐那背后之人藉此威胁。 潘迎迎倒不慌不忙,拨弄了一下耳边的朱钗,缓缓起身,柔声道:“时辰不早,船家也快靠岸了,确实该亲自前往道声别。” 余下的几个小姐心里惴惴,拥着潘迎迎和秦音上前。 然而,众人还未走至门口,只听一懒洋洋的声音道:“诸位小姐,好生热闹。” 第111章 番外2 秦音倏然起身,待瞧清说话之人,藏于心底的算盘狼狈散落,然后是难掩的慌意。 第246页 “莫……莫公子……” 她之所以胆敢厥词,倚仗的不过是皇家对兄长暴毙的愧疚。 来人正是莫正瑄,俊脸温雅依旧,嘴角甚至挂着一抹笑,浅淡得让人心虚。 论人是非被窃听不可怕,可怕的是听者的身份。莫正瑄虽无官职在身,却是皇后义兄、皇上义舅,又是六幽谷少主,众小姐顾不得羞赧,心里早已没了主意,唯恐莫正瑄发难。 遑论尊者是非,可大可小,一不小心祸及满门。 莫正瑄端着一副欺人的表皮,看着一脸惊惧的秦音,笑道:“秦小姐尽管放心,在下非那长舌妇人,刚刚小姐们所聊,毕竟是闺阁雅趣,只当没听见,免得传出去污了小姐们的清白。” 莫正瑄不比京城的世家子弟,向来刚正,这一番话,又是长舌妇人又是清白的,讽刺十足,众人听得满脸羞愧,偏不能反驳。 潘迎迎绝美的笑容凝于唇边,这人从出现至今就没正眼瞧过自己。旁边一胆大心细的黄衣小姐将她流于表面的不满看在眼里,眼底划过讥讽。 幸而她刚刚没有胡言乱语,话也说得有底气些。 “我等在上船前吃了点小酒,难免言行无忌,还请莫公子莫要见怪,如有得罪,也望海涵。” 莫正瑄点了点头,瞧着便是个可靠且不会打小报告的,见船正靠岸,黄衣女子莫名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我等便不打扰了,多谢莫公子的便乘之恩。” 莫正瑄欣然放行:“请便。” 众小姐有如得了赦令,甚至等不及丫鬟搀扶也顾不得礼仪,各自提着裙子着陆。 待里面的人走得精光,莫正瑄这才拐了个方向,敲响旁边的船厅。 清风抬头觎了他一眼,后与玉竹相视无言,两人退了出去。 原本高高兴兴出来,哪料好好的心情被一群口无遮拦的骄纵小姐给抹杀得精光。娘娘自以为藏得好,偏被有孕的唐夫人勾起了愁绪。直至现今,玉竹仍不知白雅因何不想怀有子嗣,荒唐的是皇上竟然默许了。幸亏这消息只她们几人知道,不然朝廷那群老古董不知又怎的一番口舌,她们娘娘的高位怕也岌岌可危。 “难过?” 白雅敛眉坐着,莫正瑄瞧不清她的思绪。 白雅想摇头,又觉得有点违心,干脆避言道:“郭尉说你有事找我。” 莫正瑄深看了她一眼,倒也不纠缠,从怀里拿出一精緻小盒,道:“给你的,蓝莲果,百年一开,制得的丹药仅此两颗。” 白雅也不诧异,许是收多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反问:“蓝莲果?有何妙处?” “于萧瑾谦,可平他丹田炽火,于你,不亚于重塑底子,又或……于子嗣大有益处。” 白雅瞳孔微缩,这两年来,之所以避孕,一是因为她不足二十,身子骨还未长结实,二是因为两人结合潜在风险。 “多谢。”她虔然接过,思忖一番,道:“有一事想请教义兄……” 莫正瑄挑眉,直觉白雅话里有话,这话还是某人着他打听的,当然,在他耳目之下。 莫正瑄摸了摸鼻子,六幽谷里面那两只,可把他害惨了,每每他上京,萧瑾谦防他防狼似的,可怜他一世磊落。 “你可知同宗族或近亲结合的夫妻,所得的子嗣是否健全?” 莫正瑄执壶的手一顿,陈旧的画面倏然映于脑海。 “姐姐,若我这胎得了闺女,与璃儿凑一对如何?有你这般的婆母我也就不担心她受人欺负……” “……不妥,我早前听一老人言,表兄表妹便如那堂兄堂妹,都留着同宗族一半的血,若真真结合,那一半相似的血液非但不会相融,还极有可能相斥……” 迎着白雅的目光,莫正瑄凛然道:“略有耳闻。” 原来,这里不是一无所知的,白雅心感黯然。 “可有法子避免?”知道六幽谷医术了得,她难免心存希冀。 “若无,你会放弃子嗣一事?”知道了她心中的执念,他反倒淡定了。 她呷了一口茶,没有言语。 “既不会,去做便是。” 她忍不住又喝了几口茶,将心底的苦涩下压。 “届时,可能需劳烦你了。” 对方笑了笑,意味又开怀。 兜兜转转,原来是萧瑾谦作茧自缚啊…… —— 很快,明月高悬,烟火渐远,象徵着雍容与华贵的琉璃盏依次被点亮,缀在帘子上的玛瑙珠子蓄着点点星火,在昏黄的寝宫中清脆交响。 沐浴后,她坐在床边任由清风擦拭头髮,整个人却昏昏欲睡。 龙涎混着浅淡的松木香传来,她蹭了蹭阔别一天的胸膛后,把脸深埋,唇角轻扬。 萧瑾谦抚着胸前毛茸茸的脑袋,轻声道:“累了?” 黑眸深处蓄着一抹熟悉的暗红。 “嗯。”她懒洋洋地应声,拒绝得心照不宣。 然而,这次某人似乎没打算放过她。当得知她出宫后,某股冲动愈甚。 黑眸轻垂,诡谲而克制,落于白雅看不见的地方。 第247页 他不会让自己步萧庆昱后尘,故哪怕心底叫嚣着渴望,面色依旧尔雅。他企图将她据为己有,不是拥有而是独占,然而两年前的经歷告诉他,她比他想像中聪明,有些想法甚至与文世澜的不谋而合,因而,他“纵容”她离宫与贺倾情厮混,某种程度而言,贺倾情是一颗绝好的棋子,一颗绊住她又能撩起她心底所愿的棋子。 吻柔柔地落下,熟悉的交颈让她下意识回吻。 她原以为今晚是要挨骂的,又或被叮嘱,甚至“割地赔款”签订“不平等”条约,没想到却是罕见的温柔。 白雅一肚子的疑惑,疑惑没攒多久,很快被某人吸去了心神,美色当前,心里只有沉浮…… —— 第二日一早,再醒来的时候俨然月上三竿,她揉了揉眉心,幸而今日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必去给德太后请安,后宫也清静,没有乱七八糟的妃嫔给自己请安。 “娘娘,是否用药?” 膳后,玉竹端着一碗药进来。 白雅看了眼,迳自摆弄着桌面的石榴花,道:“不必。”随后,许是觉得这般说不够明显,又补了一句:“往后这药都不必送来了。” 玉竹喜形于色,娘娘总算想通了。 事实上,后宫寂寥,皇上又日理万机,哪能时时陪伴,娘娘该是寂寞的,若有个孩子傍身,总归有点盼头。 玉竹又将药原封不动端了出去,清风迎面走来,看了眼玉竹手里的药,问:“娘娘今日没用药?” 事后用避子汤一事,玉竹只以为只有她知白雅知,清风自然不知情,便道:“昨日莫公子给的丹药甚是管用,娘娘已感身子大好,自然不必再用药。” 清风听了,点了点头,秋水瞳明镜似的。 看来,安胎药得想旁的法子让娘娘服下。 眨眼又将是一轮明月,姚是清风想隐瞒也架不住白雅的生理感应。当她被告知已怀身孕月余,方知以往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没副作用的避子汤,而是调理身子的补汤。 惊喜之余有点气恼,还有一丝只萧瑾谦能窥破的惊惶,她怕,怕十月之后,她只恨自己前世修的不是遗传基因,现只能自己吓自己。然而,她的恐慌并没有持续很久。 几日前,闻太医前来给她把平安脉,不小心将随身携带的盅虫打翻在地,便是昔日殿上辨亲子那一款。白雅眼睁睁地看着那条白色软物猝不及防吸了萧瑾谦一口血,然后粉红的身子扭了半天,便在她以为它要朝自己走来时,那软物却一动不动,她瞬间失了香饽饽的光环。 白雅惊讶之余难免朝萧瑾谦求证。什么不小心打翻,什么恰好被咬了一口,她虽不聪明,却也不会愚钝地以为俱是巧合,只能说,萧瑾谦故意的。 果然,她不是文世洳之女,她不过是文世洳的奶娘为报復安王与白源从外头寻来的一个弃婴,真正的文世洳之女早在出生的时候便夭折。 白雅如大梦初醒,唏嘘之余又松了一口气,让她想不到的是,莫正瑄竟也是个知情的,难怪他每每见自己,萧瑾谦防备得紧,只是他对她的好,白雅越发感激。 农历八月十五,小小的中秋宴空前绝盛,以往这般隆重,礼部少不得要被那群迂腐的老头质疑奢靡,又或被户部酸几句国库空虚。这次,众臣展示了罕见的宽容,原因无他,他们冷清又冷情的皇上要有后了! 文澜的天总算后继有人,虽不知男女。 自从得知皇上没有纳美人的心思,甚至先后把故意或无意掐尖的美人赐罪后,众人再不敢贸然送人头,唯恐祸及满门。 然而,世间少了一个皇上,还有千千万万的贵公子,还有情爱之外的角逐。白雅想了想,没有掐去世家贵女展露锋芒一较高下的机会,宫宴歌舞依旧。 潘迎迎是贵女中的一员,开口的天上人间,动人又动情,配以缥缈空灵的嗓音,堪称绝唱,若不是瞧见了刚刚她那似是而非的眼神,白雅直想赞誉一番。 她不是没有听见近日传言,户部尚书召回了一仙女似的嫡女,此女自幼养在观音前,品貌绝佳,命格不凡。 她瞥了萧瑾谦一眼,见他目不斜视,正与一旁前来朝觐的外藩王子聊到漠庭玉,听闻此玉稀罕,价值连城,他们的王却将此玉上贡于朝廷,臣服之心可谓诚之又诚,听闻皇后怀孕了,好话更是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便连龙凤转世的话也掰了个遍,唯恐座上的帝皇像灭拿鲁一样灭了自己小小的国土。 众臣听得心底熨烫,端着一脸客气与谦虚,桌前的酒却下得尤为酣畅。 白雅听得怪不好意思的,不动声色地用了一口果酒。 萧瑾谦突然侧首,深看了她一眼,眼底的不贊同一目了然。那果酒是太医院特制的,孕后可用,只不宜过多。 白雅瞬间觉得无趣,连矫情的心思也歇了,这人在宴上,虽与旁人说着话,余光却一点儿也没离开过。 许是察觉到她在闹别扭,矜贵的嘴角泄了抹微笑,他抓了把桂圆,众目睽睽,亲自剥了三颗至于桌面的水晶碗上,后递给她。 安塔王子瞧了,眼睛滴熘,想着该如何巴结这位据说独宠后宫又甚是美丽的皇后。 白雅正想领情,背景音乐突然一转,由缓而促,竟是两曲併合,妙之又妙。前面是天上人间,后面竟让人听出了铮铮铁骨的意味。 第248页 这般辽阔之音竟出自一个柔弱且貌美的女子之手,不可谓不惊嘆。 白雅放下银戳,将前头的不畅抛之脑后,饶有兴致地瞧起美人来。只见美人微垂着头,头上只别了一株素雅精緻的珍珠步摇,露着一截细腻发白的脖子。轻纱帷幔,着了一点紫霞色,轻纱下若隐若现的白色梨花素雅纯洁,瞧着恍若神妃仙子。 一曲终,对比前面的天上人间,后面的风云酣畅又淋漓。 “妙极。”白雅不吝赞美。 潘迎迎缓缓起身,施然拜谢:“臣女潘迎迎,叩谢娘娘赞誉。”嗓音甜而不腻,姿态柔美而带了点不自知的骄傲。 白雅大方赏赐,对方也不故作谦虚,领恩后便退回了座位。 “此曲只应天上有,文澜果真人才济济,将领骁勇,贵女亦才貌两全。” 潘尚书听了,忙谦虚道谢,顺带夸了一遍其他贵女,当然,皇后的贤良淑德是重中之重。 “听闻安塔王子尚未娶妻。” 萧瑾谦的话让潘大人心里犯咯噔。 安塔王子却是个聪明的,虽他有几房妾侍,但那俱是上不得台面的玩物,忙笑道:“承蒙皇上挂念,臣虽早有娶妻之心,却也知道宁缺毋滥,自见识了文澜的贵女,更是举棋不定。” 这话虽厚脸皮,却也实诚地赞美了文澜贵女,这不,连安塔王子也念念不忘。 潘尚书只觉得天灰濛濛一片,好些大臣朝他递来同情的目光,潘迎迎尚不自知,端着一脸纯真迎接众人的打量。 “皇……” “既如此,潘尚书听赏。” “臣……在……” “潘尚书之女,才貌双全,视为文澜贵女典范,即日册封为绥靖公主,赐婚耶坦安塔王子。” 潘迎迎听了,脑袋空白一片,小脸煞白,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安塔王子大喜:“臣谢皇上隆恩!”有了文澜妇,他们耶坦总归得了文澜的信任。 刘总管拂着拂尘,居高临下地瞥了潘尚书一眼。潘尚书脑门都是汗,战战兢兢道:“臣,谢皇上隆恩。” 潘迎迎听了,恍若天都要塌下来了,跪着的身子已跨了大半,她倏然抬头看向白雅,发现她正戳弄着皇上亲手剥的桂圆,神态姝美,观其容貌与气度,她嫉妒得发狂。 眼底的嫉恨忘了掩饰,潘迎迎突然感觉脑门一凉,她惶然移目,与皇上冷冰冰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潘迎迎只觉得自己要完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跳樑小丑,早被人看得通透,也万万没想到,她明明将心思遮掩,依旧惹来毒后不悦,而他竟纵容着。 耶坦,说白了不过是一穷乡僻野。 潘迎迎只以为帝后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达到了某种共识,毕竟她长得极美,自以为与白雅不相上下。 此等心思堪称啼笑皆非,若白雅得知,定不屑一顾,分明是萧瑾谦见她没吃他亲手剥的桂圆,心里恼上了,拿她的琴曲开刀。 见白雅将桂圆吃了下去,萧瑾谦方道:“平身。” 自此,关于皇后霸宠的传言变成了帝后情深,众臣再不敢提广纳后宫之言,久而久之,阳安城甚至颳起了一股清正之风,新星似乎窥破了某种天机,纷纷效仿,独宠一妇之风盛行。 次年中,众臣在朝堂上正为某事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明粹宫的太监主管匆匆来报,众臣只见皇上脚步奇快,撂下众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原本将要打起来的两方朝臣顿时寂静如鸡,然后喜形于色,得了刘总管散朝的令后,都没有离开,而是紧张兮兮地等着,架也顾不吵了,纷纷互相打探,或商讨该备些什么礼,以显忠诚。 他们盼了五年,他们英明神武的皇总算有子嗣了,好些端着榆木脑袋的旧臣一瞬间竟觉得自己总算可以面对列祖列宗了。 他们左等右等,正是响午时分,明粹宫门大敞,皇后诞下一子,赐名萧唯。 次月,帝皇册长子萧唯为太子,举国同畅。 自此,文澜皇宫,又添了一笔神话。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