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默/空俏同人)脑细胞爱人》 第1页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 【杏默】【空俏】脑细胞爱人 作者:玄衣朱裳 1 当车子从山道上翻下去的时候,默苍离还在看着手上的文件。 军工研究三十七所建在天允山顶,平时需要坐车走三小时的盘山路才能到。今天是暴雨,原是不适合上山的,但为了处理一件事,他们还是冒雨上山。默苍离知道自己的运气一向很差,但真的没想到,竟然会差到这个地步。 二月十三日,情人节前一天,凌晨两点三十一分,负责国家高保密度尖端军工研发默苍离团队在赶赴研究所的途中因为车辆滑下山道导致一死两伤。三十三岁的默教授在事故中重伤昏迷,送往首都国立第一人民医院抢救,于抢救四个小时后宣告脑死亡。 早上七点,参与这场手术的医师陆续离开了手术室。没有人对这个结果表示意外,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颅脑高度充血,各项反射异常,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国手正好在首都,那么结果就不是变成植物人,而是直接送下太平间。 “冥医前辈真不愧是国手啊,刚才那条静脉通道都能那样建起来……”自助饮料机前,同行拍了拍他的肩。杏花君买了瓶乌龙茶,直接仰头灌下半瓶。 “要是早送来十五分钟,说不定就不是这个结果了。”他说。 听说那辆车从山上摔下去之后,这个人还凭着最后的意识打电话报警,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发现坠崖。病人身份特殊,聚集在这的都是国家级的外科医生,他们中有一个人去和军方的人交流,其他人则留在大堂里聊天。杏花君有点困,望了一眼监护病房外的人群,有军方也有其他部门的人,看来变成植物人的那位确实不得了。 但这和他也没关系。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就离开了医院大楼,到停车场,开车回家。 杏花君的家坐落于市中心黄金地带,是一套复合式的三层别墅。作为当今国手,他有自己的工作室和诊所,每个月只接三台手术,手术费用则近乎于天价。 面对这种开价,求医的病人仍然络绎不绝,其医术可见一斑。 长相端正,高收入,高学歷,性格随和;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外债,家务精通。 至今单身。恋爱经歷为零。 身边每一个相处的女性都会告诉他,“希望有一个像老师一样的哥哥呢。” 当然也有人说,希望有一个像老师一样的爸爸。 尽管辈分不同,但是结果都是一样的。 在几个小时的主刀后,他回到了家门口。杏花君的住址并不是什么秘密,也因此会惹到不少麻烦。他看了一眼门上贴满的诅咒传单——凌晨出门前还是干净的大门,现在被人贴了二三十张印满了诅咒的列印纸。 “真没素质……”一边嘆气,他一边将这些纸撕下来,扔进门口的垃圾桶。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抬头撕高处的纸张时,杏花君的眼前视野忽然有些模煳。 怎么了?他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种不适,靠在门上暂时休息了一会。作为医生,他的生活习惯还是非常好的,除了偶尔会被紧急手术叫去,平时很少熬夜过劳。 刚才那个……是重影吗?还是说年纪大了,连一台手术都扛不住了?……果然是要考虑退休的事情了啊…… 他捏捏睛明穴,舒了一口气,再睁开了眼睛——视野已恢復了正常。可能只是突发性的疲劳,明天找老同学检查一下眼科好了。 “餵。” 突然,杏花君听见有人似乎在叫他。 他回过头。早上的住宅区还很宁静,今天是周六,只有几个孩子在对面跳皮筋。那个声音短促而陌生,辨别不了方向来源。 是有人在叫他吗?他往道路两侧看去,没发现什么人。在重影后又是幻听,自己最近的身体状况真是堪忧…… “喂,你。” 紧接着,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他听清了——这个声音离自己很近很近,近的就好像…… ——就好像是直接在杏花君脑海中响起一样。 2 幻听?!他吓得险些扑在垃圾桶上,打了个踉跄。这幻听的声音很清晰,是个文气的男声,而且不伴有耳鸣之类的杂音。 “你是谁?”紧接着,这个声音问。 这是什么情况?杏花君迅速将自己记忆中的神经科和脑科病症过了一遍——精神分裂前兆?亚健康耳鸣?臆想症?还是…… “不要再想了,我快被你吵死了。”“它”说。这一次,能明显听见它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这样说吧,五分钟前我已经和你想过同样的可能性——我的情况比你糟多了,所以不要再吵了,冷静一点。” 别墅对面跳皮筋的小孩子们突然听见对过传来了一声惨叫,一个穿着蓝t恤的人手上抓着件白大褂,跌跌撞撞从门口沖向了停车库。 “——接、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温皇?!啊是凤蝶啊,温皇在吗?让他接电话!” “你就不能冷静点吗。”它嘆了口气。杏花君插车钥匙的手都在发抖,结果把它掉进了油门后面,只能在手忙脚乱弯腰捡,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平日倒个车出车库只需要三分钟,今天足足花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自己的老同学才不急不缓接了电话。 “我在度假……” “度什么假!我要约个特检!马上!”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电话那头是温皇的声音,还有自己的声音,以及“它”的声音,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简直要把人逼疯,“精神科……神经科,脑科,肿瘤科——对,记得还有脑癌……” “冷静点。怎么了?”温皇和“它”同时说了一样的话。 “我没法冷静!它在我脑子里说话!” “你是不是嗑药了?我能理解,毕竟最近是情人节,和周围气氛不适合,是很容易让人压力太大,找些舒缓的方……” “我和你说真的啊!” 吼完这一句,他也开始反应过来了——别人似乎根本不会相信自己现在的处境。杏花君索性就关上了手机,从一片混乱的脑中理出去温皇那所私立医院的路线。“它”的声音从刚才开始静了三分钟,让他几乎以为这阵幻听已经过去了。结果当车遇到红灯停下时,脑海中又响起了那个声音。 “——我叫默苍离,你是谁?” 怎么还来?!杏花君浑身一震,险些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当心点!”“它”说,“就是为了让你专心开车,才特意挑红灯时候说话的。” “你……你……你……什么……什么离……” 第2页 “总算知道怎么正常说话了啊……你的脑袋长在脖子上面还不只是为了显得人高么。”默苍离冷笑一声,“我叫默苍离,墨门理工大学原子核物理学及量子力学应用教授,昨天晚上……不对,应该说是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出了车祸。醒过来的时候就这……” “你为什么那么冷静啊?!还能报得出自己的专业?” “原子核物理学及量子力学应用兼授超弦理——”他真的又报了一遍。 “停!别说了!我听都没听过这些科目!”杏花君不得不把车靠边停下,以免因为精神崩溃撞上护栏。他趴在方向盘上,试图让自己静下来——但是没有用。不管是谁,脑子里突然多了个声音都是没法冷静的。 不,有个例外。 “它”,或者说默苍离,非常冷静,而且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和他分析现在的情况了。 “你是说……你,出了车祸,昏迷了,然后……然后再醒来,就到了我脑子里?” “说得更恰当点,似乎是和你共用一个意识。你不用把话说出口,我能听见你的思维。” 我叫杏花君——杏花君试着不开口,在脑海中想这句话。随后,那人说,“杏花君对吗,外科国手?” “对……你知道我啊?” “嗯。” 杏花君的名气很大,就算知道也没什么奇怪的。两人好不容易才可以进行相对冷静理智的交谈,他也稍稍镇定,将车开出路边。 “可是你的意识现在在我的脑袋里……那你的身体呢?还能自由活动?” “应该不能。”默苍离说,“事故中,车辆从山道上滑落,我们都伤得很重。” 等等?杏花君忽然想起些什么。对他而言,“默苍离”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今天早晨在山道上发生车辆滑落,这个人莫非是…… 他如梦初醒,勐得抓起被扔在副座位上的手机,察看行程记录—— “军方委託,急救手术,大手术室a-3,伤者:默苍离。” 确实不可能自由活动了。因为这个意识的主人现在已经是一名脑死亡的植物人,浑身插满管子,靠外循环维持生命迹象,睡在国立医院的icu单间隔离里。如果杏花君走前没有看错,他的病房外面至少有四名武警看守。 ——这个人的意识,在本体进入脑死亡之后,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3 温皇是他的老同学之一。医生的精神状态往往两极分化,他属于精神状态特别不稳定的那一种。 杏花君把车停在私立医院的停车场时,脑子里的默苍离仍然在确认自己身体的状况。 “脑死亡?那么还有康復可能吗?” “……你在开玩笑吗?如果不是因为早上由我主刀,你现在就在北城火葬场了。” “告诉我具体的情况。” “你又不是医生,说也说不清楚啊。总的来说,全身都伤得很严重,大量粉碎性骨折,心脏平滑肌也有撕裂,颅脑虽然没有太多外科的损伤,但是脑出血极重,蛛血让你的脑室和个番茄一样,你意会一下。” “……那和我同行的人呢?” “车上一共三个人,一死两伤。听他们说,死了个助手,还有个学生重伤,但他没你那么好运气,半个脑袋都被压扁了,送进来大概一刻钟就死了。” 杏花君不知道他所谓的“意识共用”是仅限于语言思维还是连脑内的画面都能看见,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过默苍离的思维画面。毕竟死者尸体他也看过,如果默苍离的脑室是个番茄,那么学生就像是瓶番茄酱,摔碎的那种。 这人总算安静了,也搞不清是不是在为助手和学生难过。杏花君走进电梯,匆匆忙忙去了医院顶楼的办公室。 老友开的这家私立医院是比较少见的私立全科,也是市内排名靠前的大型综合医院。院长办公室在顶楼的玻璃花房内,採光良好,恆温恆湿。一个穿着玫瑰灰运动裙套装的女孩子等着走廊上,眼角上挑,长得十分光鲜精神。 “院长说,前辈来了的话就先验个血。”凤蝶晃了晃手里的抽血器和一次性检测器。看到那个东西,杏花君忍不住喊,“我说了我没嗑药!” ——那是医院和警察局常用的,用来快速检测病人有没有服食兴奋剂和致幻剂的机器。 “嗯,那就不验了。”她随手把东西扔进垃圾桶,“他懒癌犯了不想来,让我带前辈去检查。都预约好了,先去扫ct和mri,然后再去做精神评估问卷。” 一直到现在,杏花君都觉得这一切可能是自己的幻觉,或者什么器质性疾病导致的。毕竟熬夜进行四小时的手术,病人还成了植物人,自己可能还没觉得什么,但是潜意识已经积压太多压力了……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幻觉。”默苍离冷冷地打断了他。 “那就是病!等把你扫描出来,一针多巴胺解决了你!”他恨恨地想。 电梯的墙壁都是镜子。凤蝶突然看到身边杏花君的神色莫名其妙狰狞了一下,不禁有点惊愕。 医院是这个城市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彩超室里,几个家属正将上一个病人的病床推出来。杏花君躺到床上,深唿吸了几次。 万一不是幻觉怎么办……在开机前,他忍不住担心这种可能性。如果默苍离的意识是真的,不是自己因为工作压力出现的幻觉…… “说多少次了不是幻觉。你要是我的学生,早就被我从楼顶扔进楼下的量子筒做量子分离了。” “你好烦啊!”这次他没忍住,直接喊出声了。隔壁负责开机的技师不满地敲了敲玻璃,示意他保持安静不动的姿势。“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嗯,我现在成了植物人了。” “你换个人试试?你的大动脉都是我缝上的!” …… 轻响中,平台缓缓向扫描仪中平移。当扫描结束的时候,杏花君简直是弹起来一样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冲到隔壁,将技师拉开,查看自己的头颅扫描纪录。 正常,正常,一切正常。 没有任何异常。没有肿瘤,没有结节没有出血没有阻塞也没有不明的阴影…… 凤蝶靠在彩超室外面的墙上玩手机,大概是和男朋友之类的人较劲,扁着嘴,眉头紧紧皱着。看到杏花君从里面垂头丧气的出来,她还以为是检查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 “没有问题……”他沮丧地摇了摇头,“一切都正常。” 既然脑子没问题,那么悲伤干什么啊?她不解地拿出行程单,带他去下一站的精神与心理科。 “算了吧。”杏花君摇头,“我认了……” 第3页 “啊?” “不,我是说……确实是那个……那个工作压力。”他嘆了口气。身为医生,这种最基本的差异还是分辨的出来的。到现在经过那么久了,自欺欺人也该结束了。“我先走了……” 脑子里的默苍离哼了一声,“总算承认了。你贫瘠的理解能力终于进化到了直立行走的阶段。” 这人怎么这样烦啊?!杏花君咬牙切齿,神色又一下子狰狞了起来。凤蝶吓了一跳,犹豫着要不要劝他继续检查,特别是精神科的检查。 告别了凤蝶,他绝望地下到一楼门诊大厅,慢慢走出大门,然后坐在了台阶上,抱住脑袋。来往的人很多,但是没人注意这个人。医院门口众生百态,喜怒哀乐应有尽有。 “接受了现实吗?”默苍离问他。 “……默苍离。问你个事。” “嗯?” “你莫名其妙进到我脑子里,为什么一点慌张都没有?” “慌张有用吗?有用的话,我会和你一起慌张的。” “……好吧……” 理智型的人格,绝对理智型。杏花君想。就现在这个情况来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这人也六神无主,恐怕自己到现在还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乱找人。 杏花君在医院门口坐了很久。上午十点,楼前的大马路车流不息。他终于站起身,嘆了口气,“算了,至少我还四肢健全……就当是多了个人聊天吧。” “我没心情和你聊天。” “要你何用啊!……算了,我去开车回家。开车时候不要和我说话啊!”他拿出车钥匙,转身去医院的地下车库,“还没准备午饭呢。” 那人总算安静了一会,然后问,“所以说,你彻底冷静下来了吗?” “不是你说的吗,慌张一点用也没有。” “那么,就替我做些事。”默苍离说。 杏花君翻了白眼,干笑两声,“谁要替你做事啊,你现在算是寄宿在我脑子里,寄宿,你懂吗?” “是吗?——不过,这件事,说不定能让我离开你的脑子。” 那人之后的这句话,活生生改变了他的决定。 4 首都国立医院,七楼,神经内科病房icu。 杏花君换上白大褂,将工牌放在电子感应区,打开了icu病房的门。 他有自己的工作室及私人诊所,不过也经常有偿会诊,与国立医院往来很多,包括挂职,所以拥有这里的电子卡。icu里,值班护士没有在意他的到来。毕竟这是医院,穿白大褂的医生就和夏天马路上穿吊带衫的女孩子一样不起眼。 “我记得你最后是被送到隔离病房的吧……好像是六号?”他往单间区看了看。确实,六号单间门口有一名武警站岗。 原来是四名武警,现在减少到了一名——估计是军方得到了确切答覆,确定默苍离永远不可能甦醒了。 进入病房时,站岗的人拦下他,查看并记录了工牌。杏花君推门走进病房——和其他icu单间的气氛不同,这间病房里明亮干净,病床旁坐着一个穿米白色开衫的青年,戴着副秀气的无框眼镜,膝上放着书和笔记本,正用沾了水的棉球替昏迷的病人擦湿嘴唇。 “最好不要那样哦。”杏花君说,“如果水太多滴进嘴里的话,对他其实不太好。” 那青年没想到医生会忽然进来,有点讶异地站起身来,“大夫回来得好快。我刚才问护士长你什么时候在,她们还说你开会要开到下午。” ——这孩子把自己当成默苍离的主治医师了。杏花君问默苍离,“他是谁啊?你亲戚?” “我带的博士生,叫俏如来。” “哦,那要不要把现在我们的情况告诉他?” “会让事情变得麻烦的。你随便找个藉口,把他引出去。” 这样想,确实麻烦——尽管他并不知道默苍离是做什么研究的,但是研究项目显然很敏感,否则早上抢救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军方的人来了。里面扯不清涉及多少高度机密,要是被人发现现在默苍离和他共用一个意识,随时而来的麻烦对杏花君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既然做老师的同意对学生隐瞒,杏花君也不多说,装作看了看输液情况,回答了几句俏如来的问题。无非就是家属都会问的那些,比如说严不严重啊,还能不能醒来啊,大概多久能醒啊…… 这些问题,杏花君哪怕脑中风都可以答得天衣无缝。少年人得到了令人绝望的答案,神色是很难过,但是情绪很平静。 “嗯……这个,家属的心情我们也理解。现在我要给他做点反射检查,请你迴避一下。”等问题差不多问完了,他就找了个最最普通的藉口,将人支出去。 “辛苦大夫了。”俏如来很配合,谢过他之后就离开了病房,还带上了门。杏花君松了一口气,问默苍离到底要干嘛。 “找到我家的钥匙。” “啊?” “就在我外套口袋里。” 病人家属放东西的地方大同小异,杏花君很快就在柜子里找到了那件血迹斑斑的外套。俏如来把它放在一个手提袋,和自己的背包放在一起,大概是准备带回家清洗。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钥匙包,再把东西都放归原位。这种感觉挺微妙的,像是被物品拥有者指挥着过来偷东西似的。 “公文包和手机都被军方带走了吗……无所谓,反正先回家把它转移出来。”默苍离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窸窸窣窣的,“然后就是你比较关心的事情了。” “……你还记得魂归原位哦?不过怎么说得你好像不太关心的样子?” “从我的角度来说,当然希望维持这个状况啊。” 也是。杏花君看了看床上的人:浑身插满了管子,毫无血色,满身是伤。换做是自己,也宁愿选择灵魂寄居,而不是魂归原位。 并且,魂归原位后,默苍离的本体能甦醒吗?自己从医多年,这一点还是能肯定的——就这人现在的情况,颅脑损伤决定了他根本不可能醒过来。 “总之,先试试碰触?”杏花君说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那个人脸上移来移去,却迟迟没有下手——默苍离头上包着绷带,脸上带着唿吸器,根本没有露出来的地方。抢救的时候根本没空去看脸,而且当时这人的脸上都是血;此刻定定心心看,默苍离长得还是挺不错的,眉目秀气好看。他找了半天,最后只是戳了戳眼皮。没用。“呃……手指呢?” 就好像《et》电影里那样,指尖碰一碰,然后男主角就甦醒了…… 没用。 “那么脚趾……”他还不甘心。 第4页 “行了。”默苍离叫住他,“既然没用,那就以后再说了。” “我一点都不想以后再说!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你这是影响我终生大事!”他不禁发出了灵魂的嘶吼。恋爱经验为零!为零!——明明性格好收入高家务全能,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女朋友! 像是被他的灵魂吶喊震惊了,那人许久都没有说话;过了很久,默苍离才冷笑道,“……搞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样。” “你不能理解单身数十年的痛苦……” “有什么痛苦的?我从来没觉得。”——绝对理智型的人格在此刻简直洒脱得让人嫉妒。 ……原来这位也是单友啊。杏花君扶着床栏,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这并没有什么欣慰的——默苍离这人,没变成活死人之前,估计就是那种一心扑在工作上、和实验室结婚的理工科狂魔,男人女人在他眼里不会超过一条染色体的差别。加上嘴巴毒,刻薄,性格恶劣,缺乏运动,不爱做家务,死宅,找不到女朋友简直天经地义……但是自己不一样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人冷冷说道。 “怕你啊?”杏花君将病床旁边的帘子拉开,离开了单间。俏如来正在外面和人打电话,不知说什么,神色像是焦虑又像是恼怒。 他们走出医院,默苍离报了个家庭地址——很冷僻的地段,离市中心大约有半小时的车程。杏花君忍不住抱怨,问他是不是缺钱,干吗买那里的房子。 那人的回答也很神,“房产商说包装修一条龙。” “那种摆明了就是宰人的项目你也会去买哦?!” “我不想把精力花费在其他事情上。” “……不要给自己的懒找藉口啊。”杏花君一边吐槽他,一边拉开了车门,“你简直和温皇一样,都是懒癌晚期了。” 5 路上,杏花君忍不住问,你有家人啊亲戚啊朋友吗? 毕竟这人是直接摔成了个活死人,不是开个脂肪瘤之类的小手术。一般来说,肯定是亲人过来陪护,怎么会是博士生? “我和他们很早就没有联繫了。”默苍离说。 “做人怎么能这么孤僻啊?你这是病了知道不知道。” “……对,我就是有病。” “啊?”杏花君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给个这样莫名其妙的回答。 随后,默苍离说,“心理科确诊的情感淡漠症。”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的乐观主义者,哪怕当了医生,杏花君也很少情绪低落,那种心理疾病基本上和他一辈子无缘。“我手上那么多条人命都没抑郁,你一个搞理工科的,哪来那么多毛病啊……” “你不是国手吗?收费还很贵。” “国手也不是万能的啊——会花大价钱送我这边的,你以为都是来看感冒的哦?军方会请你去研究抽水马桶吗?” 脑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可以互相抬槓,有时候感觉还是挺开心的。 车拐过了一个弯,周围明显冷清了。他找了一会才找到那个地址,就是一栋普通公寓,没有任何特别的,像是出来打拼的小白领每个月会拿两三千块租的那种房间。 杏花君拿出钥匙包过去开门。当房门打开的时候,里面的情景让两个人都大吃一惊。 “——进过贼了?!”杏花君问。 屋里一片混乱。可以勉强看出,这个地方原本应该是十分干净简洁的,但是此刻满地都散着凌乱的书册。 “不好!”默苍离的声音第一次不是那一潭死水似的波澜不惊,“——往左,那个黑色的书柜,从上往下数第三,从左往右数第二格!” 他很快找到了那人说的抽屉,把它拉开。里面空空如也。 见状,默苍离啧了一声,“……有人将它拿走了……速度真快。” “是不是进贼……” “不是,是冲着它来的。”默苍离思索了一下,又指挥他去其他几个地方找另外的东西,但是都提前被人带走了,包括电脑包里的笔记本电脑。 杏花君倒是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军方的人,或者你工作单位的人?你想,你做的项目那么敏感——这是我猜的啊!感觉应该挺高端敏感的——你出事了,他们肯定怕你家里的什么机密被人偷掉……” “那样他们也不会这样找,直接找交接人就可以了——你以为这种敏感项目会没有紧急交接人和替代团队吗?还有,我们从来不会把工作文件带回家,这是严重违规。家只是个睡觉的地方。”默苍离嘆了口气,也没有再和他多说,“……算了,先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此刻共用意识,离开他家的时候,杏花君能明显感受到一种低气压。看起来被偷掉的东西很重要——但这人不是说从来不会把工作文件带回家的吗…… 一个上午,就这样一惊一乍地过去了。 他开车回家,顺便去路过的超市里买菜。这个高档住宅区旁边有一家配套的大型高级超市,情人节就在明天,超市也不会错过这样的商机,整片商场都瀰漫着一种粉红色的气氛,到处都能看见情侣促销项目。 超市进门的展柜是用新鲜的红玫瑰花瓣铺满的,瀰漫着自然的花香。这种气氛里,单身汉难免就有点郁闷。 “番茄,龙俐鱼,黑胡椒罐子……再加点新鲜的蛤蜊好了,今天烧番茄海鲜汤。”他订好了菜单。 那人阴阴地说,不要,海鲜过敏。 又不是给你吃!自作多情。杏花君哼了一声,将一包鱼片扔进了购物车。 “不吃海鲜,人生就少了三分之一的乐趣啊。” “你的人生真是意义匮乏。” “……我凌晨时候怎么就没一个手抖直接搞断你的大动脉……” “反正也被你弄成那副样子了,和死了也没有差别吧。继续维持生命指标也只是浪费……”他们互相抬槓吐槽,说着说着,默苍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你说,如果肉体死亡,我还能这样继续存在吗?” “啊?” 这两个人,一个是外科圣手,一个是理工巅峰,一个医学一个物理,可以说能解答人脑所能提出的大部分问题了。然而他们却无法解释出现在自己身上的状况。 现在存在于杏花君脑海中的“它”,有自己的意识、记忆,能够做出思考和判断。但就目前的医学研究而言,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 很简单——他们都是无神论者,不相信有什么鬼魂的说法。灵魂是什么?它是目前无法解释的存在,但是根据定律,一个事物如果没有实体,就必定有载体。“默苍离”的载体,现在是杏花君。 第5页 那么,人是怎么做出思维判断的?靠人脑,靠无数的脑细胞周而復始的生死传递。 脑细胞是一切的基础。 “你的意思是说……记忆的存储?” 杏花君不笨。只要涉及自己的学科,他的反应还是比默苍离来得快一些的。 “首先,我是脑死亡状态。在这个状态下,我有思考能力吗?” “这是个驳论啊,就好像问‘死人会不会觉得痛’……但是有从假性脑死状态抢救过来的病人,根据他们的说法,是完全没有意识的,也就是说,连‘梦’这样触发条件最浅层的活动都不会有。你无法动用自己的脑,你现在动用的是……”哪怕平静下来,但是一旦将现状抽丝剥茧推理到最后,还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让人好像活吞了蟑螂,“我……的……” “那么记忆呢?我不是医科出身,但也知道,记忆有自己的载体。”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你带着自己的记忆到了我的意识中,在医学上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就好像……” “我大概能懂,一个直流电设备用了交流电通道。” “你的记忆、你的意识都过来了。”杏花君看着手上的番茄,想起早上给他做的那个比喻,“但是,记忆的载体、意识的载体,统统都在你那具脑死亡的身体里。你的思考使用的是我的脑细胞……” 默苍离说,思考是活着的标志。 “你的本体已经是我的脑细胞了。” 他忍不住伏在手推车上,用力抱住头挠了挠。想通了这一点之后,现实简直让人头皮发麻——这个叫默苍离的人,存在于自己的一百多亿脑细胞内。 6 “不要管了不要管了不要管了……” “别吵!我在思考!” “别再想了啊!” 杏花君现在真的明白了,什么叫做脑内天人交战。 太痛苦了,自己被这个结果弄得胃都绞起来了,这人竟然还在冷静地一步步想下去。 “求你了别再想了!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他忍不住在超市里吼出声,旁边人纷纷侧目。 他的脑中终于静了下来。 “随便你。”许久,那人才冷冷留下了一句话。 “你也确实可以冷静啊。”杏花君艰难地把手推车继续往前推,去调料区买黑胡椒,“你回去自己身体也没有用,就好像原来的屋子被拆迁了,人住到了一间新的高档酒店里……我不一样啊!谁知道被你附身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默苍离说,“你的脑子实在不能算是高档酒店。” “……你再这样嘴贱,我就用电击板夹自己的脑袋。” “哼。” 他买完了午饭的材料,推去柜檯结帐。熟悉的收银员微笑着和他推荐新出的情人节巧克力套餐,“冥医先生和女朋友定了哪里的烛光晚餐?” “哈、哈哈。”杏花君干笑两声,将那个巧克力扔进了购物车。 “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默苍离问。 “……那你呢?” “对异性没兴趣。” “哦,我是对那种没意见啦,但就你这个脾气,找同性也挺困难的。” 他提着购物袋走出了超市。住宅区边上的超市没有自己的停车场,车都是停在路边的。刚刚走出自动门,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汽车警报声。 好像是从自己的车那边传来的? 杏花君快走几步,跑过去察看情况——果然,车子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车身上被人划得一塌煳涂,还有黑色的喷漆。 “谁干的啊?!——别让我知……” 他的反应一开始都是车主们的正常反应,但是骂着骂着,突然就这样打住了。 脑子里的那人轻声问,“你仇家?” “……没什么。” “早上那些诅咒的纸也是同一个人贴的吗。” “好啦没什么!”杏花君在一片狼藉的车前揉了揉眉心,拿出手机打了车店的电话,“花点钱就能解决了。” “既然都知道花钱修车,干什么不直接花钱把这件事情解决了。而且这种事,直接就能报警了吧。” “当房客就有当房客的自觉好吗?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 “为什么不报警?” “你管好多啊!” “你出事我也会消失,当然以你的人身安全为重。”他说的理所当然的,“对方显然在跟踪你,他们人数不会多,所以只能做出这种程度的……” 杏花君叫住他,“等等啊,别自说自话地就开始分析起来了!” “你为什么怕我分析?”那人直接调转矛头。 “我——” 杏花君正不知道该怎么说,马路那头,车店的工作人员已经过来了。这种高档轿车的保修非常完善,有本市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的服务。 两个技工蹲下来看了看车身情况,皱着眉头,“不好意思,这么严重的损伤,必须要开回厂里才能修了。” 反正家就在旁边,杏花君将车里的公文包拿出来,把车钥匙给了他们,然后步行回家。 别墅的门口窗上没有比车子好多少,喷满了喷漆,贴着诅咒纸。杏花君这次连纸都懒得撕,直接进去了。 “你认识骚扰的人吗?”默苍离问。 “认识。一个妈妈。”他没管那些,在门口换好拖鞋,直接进了厨房,“她儿子死在我的手术台上。” “医疗事故。” “对啊。但是家属想闹,我有什么办法……” 他把食材都放进水斗,熟练地将西红柿过水去皮。脑子里那个声音还想指手画脚,觉得才煮了几秒钟番茄没法熟。 我是去皮啊,又不是煮番茄!杏花君把过了水的番茄放在砧板上,轻轻松松撕掉了皮。默苍离不响了,看着他做饭。 “为什么还要加番茄酱,不是已经加了番茄吗?” “盐放少点。” “很多人现在都在抵制味精。但我最近看了南理工一个教授的文章,味精其实对人体无害。我觉得你可以多放点。” “杏花君,这个蛤蜊在喷水。” …… 安静了不到三十秒,随着厨房活动,絮絮叨叨的声音又开始了。杏花君深唿吸,吸气,唿气,抄起菜刀比住自己的脖子。 “——你再指手画脚一句,我就玉石俱焚。” “固步自封的大脑不会採纳可行的意见。” 说完这句话,默苍离总算真的安静了,一直到他把菜做完端上桌。他和杏花君共用一个意识,但是完全无法同步视觉和听觉之外的感知。 第6页 红色的番茄和金色的虾油看着十分诱人,冒着腾腾热气。午饭的菜色干净而均衡,一碗番茄海鲜汤,杂粮饭,耗油肉燥烫生菜,还有一个白煮蛋。杏花君是个很会过日子的人,尽管是单身老爷们,但是能把硕大的住处一个人打理得精緻舒适。医生多多少少都有点洁癖,这里也不像其他单身男子住所一样到处都是垃圾或者烟味。 默苍离的住处也很干净,但是他不常回去,与其说是干净,还不如说是冷清。他的家里没有什么娱乐设备,电视机很早就坏了,但也没有修——他不看电视也不打电视游戏,新闻可以直接从电脑上看。每周日会有专业清洁公司的钟点工过来打扫,因为他不会做家务。 吃饭的话,宴会时会吃得很好,但是他其实无所谓这些。一个人无论在家还是在研究所,因为太忙,能吃齐三餐的日子很少。食物的色香味对默苍离而说,就好像和32位的电脑谈64位的事情。 他已经不知多久没在桌上看到一桌热气腾腾的精细饭菜了。 但是只能看看而已——默苍离感觉不到它的味道和香气,尽管人类的本能告诉他,应该很好吃才对…… “默苍离。” “……” “餵?默阿苍离?” “嗯?”他回过了神。 杏花君把米饭泡进海鲜汤,“你家里没人做饭啊?那你平时吃什么?” “你怎么知道?” “总之刚才好像听见了你乱七八糟的声音啊——你真的是无欲主义啊,连吃饭都不追求的……”他舀起一勺海鲜泡饭,满意地尝了一口,“不管怎么样,你现在也是从某种意义上在享受生活啊。” 7 物业那边很快就来了人,替他清理门口的一片狼藉。杏花君泡了杯红茶,在电脑上看了一眼这个月的预约,顺便刷刷美食博客。或许还是不死心,杏花君给温皇去了一封电子邮件,说明了自己的情况。 当然他不会把默苍离的身份说出来,只是说“抢救过的病人在昏迷后意识进入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两人可以互相听见声音,这样的情况到底算什么”。 十分钟后,温皇回信,邮件里是一个网址,点开一看,是某女大学生夜总会的首页。附语:减压放松一下吧。 杏花君寒着脸把老同学拉黑了十分钟。 “这就是你们平时的减压活动吗?”默苍离冷冷地问,好像神明在俯视还未进化到双腿直立行走的猴子。 “不、不……我……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 “……太可悲了。”默教授下了结论。 “手都没有拉过就直接和人进行了精神的接触!还是个男人!”杏花君不禁用额头撞着键盘,“我的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 两个人心里其实都挺纠结的,当然纠结的不是一件事情。等他冷静下来,默苍离问他,“有空说这个还不如再帮我一个忙——你有旧的手机和号码吗?” “为什么又要我帮你啊?我一点都不想被卷进什么军方机密,然后因为保密被灭口,染头髮逃亡,整容出国,被国际刑警追捕……” “——我可以帮你解决医闹的那个女人。” “啊?” 在听见这句话的一剎那,杏花君吓了一跳——解决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人家里还藏了枪,准备远程干掉……不,不可以啊?杀人是犯法的…… 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些什么?!如果可以翻白眼,默苍离早就翻得视网膜脱离了,“让我和她见一面,用你的嘴谈判。十万以下的安抚费……”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钱能解决的都是小问题啊。”他长长嘆了口气,瘫在宽大的沙发上。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他想…… 结果脑子里的房客根本不给他追忆往昔的机会:不就是手术出意外小孩子死在手术台上家属纠缠不休吗。她开价多少? “都和你说了没那么简单啊!你就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吗?”杏花君抱住头在沙发上左右滚了两圈,已经搞不清自己的痛苦究竟来自于默苍离还是医闹家属,或是两者兼有。“小孩子家里也是富裕人家,做酒店餐饮服务业的,根本不要钱。” 大概两年前,杏花君的团队接了一台手术,是一个骨癌晚期兼综衰的幼童。当时已经说好,人救过来的机率极小,而且治疗期间肯定是非常痛苦的。孩子的父亲同意了,并且做主签字,母亲却意见很大,不希望再给孩子增加什么痛苦。 这孩子的情况,基本是没有任何一家医院愿意收治手术的,这和手术的价格无关,而是因为手术已经没有意义了。 结果也没有发生奇蹟。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孩子的父母因此离婚,杏花君的噩梦也就此开始。 手术前全部签字,说明风险和副作用;但是孩子的母亲以“她并没有签字”为由纠缠不休,要求杏花君召开辞职会,并且当众道歉,从此退出医学行业。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答应的事情。他也试图与这位母亲谈论过安抚费,除了被甩了一耳光之外,没有其他的结果。 因为杏花君拒绝了她的要求,母亲就变本加厉,先是要求几个媒体发通稿,但是没有引起什么反响,毕竟孩子的病情太重,救过来是奇蹟,救不过来是正常。再然后,杏花君出门后,就会看到自己家门口被人贴满了各种不得好死的诅咒纸条。 “那么,她的目的就是要你不当医生?” “对。而且要当众道歉。想得美!” “你不想道歉,也不想转行。那么为什么不报警?她做的事情,光是划车和骚扰就可以被拘留了吧?” “这种事情……她也没真的伤到我啊?再忍忍,说不定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伤你也就是迟早的事。”默教授的想法很阴暗,“母亲的恨意是很难消弭的。” 杏花按了电动沙发的侧键,让靠背缓缓放平,然后躺在上面揉着太阳穴。之所以不报警,一是没有证据,二是他的确觉得那母亲很可怜。 “愚蠢的移情。”默苍离冷笑,“你就是看到马路上有只猫给车压死都能难过的那种移情份子。” “你看到猫被压死你不难过吗!冷血!”他抓过一本男性杂志打开,试图用比基尼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种移情造成的痛苦毫无意义,你也就是在内疚,想自我折磨来减轻这种内疚。我对这个气息太熟悉了,有个学生——那天病房里的俏如来,无可救药,每次他这样的时候,我就想把他从楼上扔到楼下的量子……” “停。我求你了,停。”他差点把一页f罩杯给生生撕下来,“我根本没内疚。反正尽力了,手术台上死人有什么好内疚的。” 第7页 默苍离刚才有点情感起伏,大概和那个叫俏如来的学生有关系。情感淡漠的人会对情感丰富的人有非常大的反应,就好像密集恐惧症的人看到莲蓬一样。 ——光是看到移情者那种自作多情还情感丰富的样子都会让他觉得窒息,更不用说现在竟然住进了这种人的脑子里。 但是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尽管变成这幅样子之后,自己浪费的时间已经比过去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了。 情感丰富的男人简直是毒药,不能靠近。默教授脑中开始有些警惕。 “我可以帮你搞定那个家属,不用报警,不用有什么冲突。”他说,“你既然没有内疚,那么一定也想摆脱这种纠缠。” “……当然啊!” “那你就要答应帮我。” “有限度的啊。那种什么和军方机密搞在一起还有可能被暗杀的……” “拿一个新的号码——帮我联繫俏如来。我会给你手机号。”默苍离没有理会他的抱怨,继续说了下去,“不要用你常用的手机号码,这是为你好。” 8 从医院回家后,俏如来又和那人大吵了一架。他不是那么容易对弟弟发火的哥哥,但是这两天的心情实在是一团糟。 和以往一样,对方根本没理会他的话,变本加厉把音响开到最大。 他直接冲到客厅,将音响的电源拔了下来。 小空原来躺靠在沙发上,腿搁着茶几。音响的声音扭曲了一下归于平静,他把腿放了下来,坐起了身。 “听听音乐都不行?” “拿耳机也一样听。”俏如来看着客厅里一片狼藉,只能去厨房拿一个垃圾袋,将地上的酒瓶和食品包装袋收拾干净。小空就看着他做事,坐在那不动。 “我难得回来一次啊,大哥。”他把沙发上的玉米片袋子揉成团,准确投进了俏如来手上的垃圾袋。他总是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自己家人这么无聊的生物。 客厅里原来有两排书架,是装饰性的书架,史艷文把孩子们从小到大所有的课本都放在了上面。父亲的工作很忙,极少有机会能回来,故而十分珍惜孩子们成长中的故事。 二儿子很早就离家出走了,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没了音讯。这几年才陆陆续续重新有联繫,而且还是因为打架斗殴被抓进了局子里,要联繫家人过来认人。 俏如来还记得自己在实验室忙到一半,突然收到了警察的电话,告诉他有个人自称戮世摩罗,要他去认领。 这两天,那人总算愿意回来住两天,但是一回来,就趁着家里人不在,把书架上的书全扔了。那是银燕和小空第一次大吵。然后吵架就没有停过,二弟像是故意在惹事,来引发一次有一次的争吵。 不管怎么样,俏如来真的感到累了。 身为大哥,他知道有些话自己不能说,比如让这个人滚出去——虽然现在无比想说这句话。小空晃到音响前,把插头再插好,顿时爆炸般的音乐声又充满了整个家。 “今天晚上和朋友出去玩,不回来了。” 俏如来将垃圾袋拎出去,没有回答他。 没劲。小空手插在皮裤口袋里跟了出去,搂住大哥的腰乱晃,“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去。你也少去那种地方。”他闻到了弟弟身上的烟味——禁止在家里抽菸,这是小空回来后第一天就说好的事情,但这人肯定当自己在放屁。 “假正经。”那人大笑着,直接把他拦腰抱起,拖回家里。俏如来的手机这时候响了,想拿出来看,结果被弟弟一把抓过去。 “别闹!” “谁的简讯?让我看看……‘我是你老师的朋友,有事情要和你说’。谁啊?” “谁的朋友?”俏如来根本不相信小空念的那一串,抢过了手机自己看。这是个陌生的号码,内容也让人匪夷所思。 老师的朋友?哪个老师?他一时想不出到底是谁,犹豫要不要回復。 紧接着又来了一条简讯:我是默苍离的朋友。 ……默教授的?朋友? 拿着手机,他的表情有点怪异。如果一定要做个比喻,就好像有人突然给自己来了条简讯,说他是被银燕始乱终弃的男朋友。 就他所知,教授没有朋友。 默苍离已经是这个领域的顶尖,在其他人眼里,简直是个嫁给了实验室的男人。自己的老师以脾气恶劣出名,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自称是他的朋友。 “明天可以见一面吗?默苍离给我留下了很重要的事情,我希望当面转告给你。” “你是?” “一切等明天中午见面后再谈。见面地址是……” 那人留了一个地址,是市中心某奢侈品商城一楼的咖啡厅。 他试着拨打这个号码,但是通话被摁掉了,显然对方并不想通话,必须见面。 “怎么称唿你?”他问。 “明天见面后你就会知道了。这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相信我啊!” “这人谁啊?那么激动?”小空扑在他背上,盯着手机屏幕,“还约你见面?你不是每天忙吗?” “是老师的朋友,至少要去见一面。” “就是那个摔成植物人的?见什么啊,难不成还分配遗产……明天中午?他约你你就去,有空去看个植物人亲友,没空陪我去夜店?” 俏如来嘆了口气,把家门关上。幸好银燕去上课了,否则家里又要吵起来。 你不能再这样。他说,“我们大学有一些社招班,你可以再读一段时间书,然后找个工作。你的那些……朋友,也不要再带到家里来了。” 有天晚上这人从夜店回来,顺便还带着十七八个狐朋狗友一起回来,银燕平时住在学校里,只有他在家,活生生被楼下的动静吵醒了。第二天一早才散的,客厅里惨不忍睹。 这些年,二弟的经济来源好像就是在各个酒吧打工,组过什么乐团,然后昼伏夜出泡夜店。一定要说个优点,那就是关系断绝得很干脆,至少没给家里添过麻烦。 他也不太想回来的样子。俏如来让他回来,这人就往死里折腾,逼大哥赶他出去。 夜里,杏花君睡得很不踏实,翻来覆去的。但可能天性乐观,遇到这种恐怖的事情,也就失眠了半个小时,随后沉沉入睡。 今夜的月色很好,明天应该也是个好天。 时钟指针指向了凌晨。杏花君侧躺在柔软宽大的水床上,睡得很熟很熟。 秒针滴答走动。 人的一生,大约会有一百四十亿脑细胞,然后这些细胞将会不断地消亡,不再增长。 正是这些唯死无生的细胞,传递着最细微的数据,组装成意识中的喜怒哀乐。 那么,如果有一个人,住在这将近百亿的细胞中呢?和自己分享意识,分享视觉和听觉,分享着所有的感情…… 第8页 就像是两种水彩颜色渲染,将会逐渐晕染成一起,染上彼此的颜色。 杏花君睁开了眼睛。凌晨一点二十分,他睁开双眼后,花了十几分钟,才完成了从躺到坐起这个动作。 他的动作很生硬,像是不习惯周遭的一切。 男人很慢地走到了客厅,但是动作越来越流畅。这是一具陌生而熟悉的躯体。他打开了别墅的大门——深夜中,高档住宅区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树上的鸟飞起时发出的轻响。一个人影正小心地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打纸,正准备将纸贴在门上。 “每天骚扰他的人,就是你吧?”他冷冷地问。 那个人惊慌地抬起头,面色苍白。是个女人,看不准年龄,似乎介于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月色下,能够看出她眼神中的愤恨和无措。被发现后,她退开了一步,扔开了胶水和纸,转身想逃。 “进来。” 他一把抓住了女人,拽进屋里。这具身体比他原来的躯体要强健有力许多,对方纤细的手腕就好像一根枝丫一样柔软无力。 9 “杏花君。” “……唿……” “杏花君!醒醒!” “呃……嗯?” 他在睡梦中被人喊醒了,迷迷煳煳醒来——自己似乎不在床上,而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 ……做梦?梦游? 难道被一个人附身了,就会有这样的副作用……啊,要记录下来才行……论文发表…… ——不对!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大声问了出来,但是并没有“说话”的那种感觉。自己坐在客厅大桌子前的椅子上,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很眼熟的女人。 “她叫什么名字?”默苍离——或者说现在的“杏花君”在脑中问他。 开什么玩笑?!杏花君真的感受到什么叫做脑中一片空白的感觉了。他连话都说不完整,巨大的恐惧简直要将人碾碎。 这是真正的恐惧! 他的身体,现在被默苍离掌握了主导权! 这个人已经摔成植物人了,所以他进入杏花君的意识,可以说反而算是一种幸运;但杏花君不是,自己的身体就这样被人夺走了,简直就是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为什么这个人能掌握身体的主导权啊?!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先处理眼前的事情。这就是那个医闹的家属吗?” “默苍离!把它还给我!” “……你冷静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的时候我被声音吵醒了,但是你好像没有醒。于是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这具身体就……” “还给我!” “安静!” 桌子对面的女人被这喊声吓了一跳,整个人震了震。 “……杏花君……”大概也知道这人现在的慌乱,默苍离只能嘆了口气,做以前绝对不会做的事情,去安抚这个人,“你冷静点。” “冷静……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啊?!” 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就这么失去了主导权?这个主导权还能不能回来? 杏花君几近崩溃。他也是经歷过风浪的人,也去过偏远山区支援,也被疯狂的家属用刀威胁过,但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绝望。 算了。默苍离无奈。他也开始能理解杏花君为什么会这样崩溃。 “你是谁?”他问这个女人。 随着目光的转移,杏花君也看到了对方现在的样子——女人被用尼龙绳绑在了椅子上。 ……谁绑的…… 谁……难道是…… 操!操!操!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这真的是个可怕的噩梦。那人还很平静地说,没办法,她一直想逃,我就只能这样了。 她划车只是罚款,你用我的身体做这种事情,我是要坐牢的! 我会让她不报警的。 信你才有鬼! “装什么傻!放开我!你这人渣!变态!”这个问题好像刺激到了她,女人又挣扎了一阵,椅子吱吱作响。 ——对!人渣!变态!杏花君跟着骂,十分过瘾。 “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我不会报警。这种情况不能继续下去,否则我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他干脆没再问名字,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少给我装煳涂!像你这种没人性的医生,竟然还在替人看病?!” “我如果没人性,你现在已经被切成七块,装进冰箱里,变成流浪狗第二天的早饭了。” 或许人的气质真的与性格有关。当默苍离用杏花君的嘴说出这句话时,整间大厅的气温都下来了十度。 还、还知道给流浪狗餵饭…… 默苍离冷笑一声:俏如来以前参与过的一个什么学院活动。 ……那可真是个好孩子啊。杏花君已经快哭了。 “你以为我儿子的命是可以用钱衡量的吗?开口就说给钱,给了钱,你就什么责任都没有了吗?!” “当然。要是想推卸责任,你根本连一分钱都拿不到。”他说,“只是想和你谈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结果。你知道我一年能救多少个人吗?你要求我辞职,那么那些人的命就能用钱来衡量了?” “会有其他好医生来救他们的。”她咬牙切齿,笑得有些狰狞,“我听说这两天你还把一个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弄成了植物人!” 默苍离的嘴角和眼角抽动了一下。 “她从哪听来那么脱离地球表面的美化?”杏花君嘟囔。 这人用自己的身体过去,替她把绳子解开。没想到女人抬手就是一耳光,然后转身冲到大门,拉开门跑了出去。默苍离捂着脸,表情很阴沉。 “怎么样啊?”不管如何,杏花君还是有的幸灾乐祸,“之前说的那么有把握那么信誓旦旦,结果你拿她也没办法。” “……这是情报信息的不对等。” “吹吧你就。” 空寂的大厅里,默苍离坐了一会,然后走向了厨房。他拉开冰箱门,里面的玻璃保鲜碗里还有昨天剩下的海鲜泡饭。 “喂,快去睡好不好?说不定睡一觉就能换回来了。明天还要去看你学生呢?” “等等。” 他把海鲜泡饭拿了出来,打开盖子,嗅了嗅味道。尽管冷了的菜并没有多诱人的香气,但是番茄和鱼的鲜香清甜,仍然勾起了人味蕾的蠢蠢欲动。 他很好奇海鲜的味道。或者说,好奇杏花君这种人。他们会花大笔时间去买菜找食材,回家用一个小时做饭,在用十分钟吃完它。 明明一个外卖电话、或者超市的速食就可以搞定的三餐,这些人却会让它们占据生命中五分之一的时间。 第9页 特别健康、或者说特别好吃吗?他拿着饭盒,难以理解。 “餵。”杏花君闷闷地喊了他一声。 “干什么?” “想吃的话拿去微波炉转一转啊。” “冷的不能吃吗?” “当然要吃热的啊!这个保鲜碗是可以直接进微波炉的,转一分半就好了。” “哦……” 默苍离懵懵懂懂的,走向了那功能多到恐怖的微波炉。 10 “高火,然后按‘米粥’功能,一分半就好了。” “高火……” “左边那个键啊!” “有什么意义。换算一下功率,中火两分半到三分钟一样可以吧?” “我不管,但是你敢让我的身体吃冷冻速食或者泡面,等我拿回了主导权,就去医院把你的舌头切下来炒鸡杂。” 微波炉外壁是一面镜子,镜子中,“杏花君”的神色顿时寒了下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张脸还能摆出这种恐怖的表情。 叮的一声,饭菜已经热好了,打开门的剎那,海鲜汤的香气扑面而来。 没什么特殊的香气嘛。 默苍离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将碗从微波炉里拿了出来。这种高档的保鲜碗可以直接在微波炉或者电磁炉上面加热,而且还能保证碗壁不烫手。 “龙俐鱼、番茄、蛤蜊,加上洋葱末和黑胡椒、花椒末、百里香,怎么样?龙俐鱼作为鱼肉来说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鲜味,但是蛤蜊和番茄酸可以提鲜,洋葱和香料可以提香。本身就很嫩的鱼肉和番茄一起炖,简直入口即化……” “做个饭都有那么多感慨,你不用搞论文的吗?” 默苍离用勺子舀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不知是太久没吃东西、还是本身迟钝的味觉被刚才那番话引导了,番茄和蛤蜊的鲜香刺激着所有的味蕾,让他有那么几秒钟不捨得将东西咽下去。 ……这就是……鲜啊? 本来一辈子都没法吃海鲜的人,阴差阳错地,竟然在这种机会下吃了海鲜。 “第一次吃海鲜,还不错。” “都和你说了,鲜味不是靠龙俐鱼的,是靠蛤蜊。蛤蜊你总不过敏吧?” “不知道,家里从来不做这种东西。” “啊?那你小时候吃什么?”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默苍离对着番茄汤想了很久,说,“白米饭,炒青菜,胡萝蔔炒肉末。” “……还有呢?” “没了。我父母都是研究所的人,平时工作很忙。这些都是直接能在二十四小时超市买得到的材料。” “可是你总有去外面吃饭的时候吧?研究所的食堂应该也不错,我记得补贴很高啊?有个同学现在去那工作,偶尔带我去蹭饭。” “有一样东西叫例菜。” 所谓例菜,就是食堂按照今日的菜谱,打得标准配置盒饭,一般是二两饭,一小荤二素…… 优点是,价格便宜。缺点是,难吃,极其的难吃。 除去宴会之类,默苍离上次吃到还算过的去的家常菜,是俏如来的高中老师带来的。好像叫燕驼龙,师生感情很好,有时候会提个保温桶过来研究所探班。史艷文最忙的时候,儿子是寄托在燕驼龙家里的,两边情同祖孙。 老人总喜欢给孩子带很多菜,一个人根本吃不掉。那天正巧很忙,默苍离没去食堂打菜,就凑合着一起吃了。 今天海鲜汤的味道对他而言,简直算是惊艷了。 “微波炉热过的东西都不好吃啊,哎,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做正宗的西湖醋鱼。” “挺好吃的。做饭大概是你唯一的优点。”他很认真地夸了夸对方。 “……默苍离,你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蹟。” “你连我的夸奖都听不懂吗。”他吃完饭,直接去洗手间刷了牙,然后回了卧室。杏花君拼命嘶吼去给我把碗洗了,但都没能让他回头。 一觉过后,再次睁开眼睛,主导权已经回到了原主人身上。 杏花君呆呆坐在床上,思索了一下这个原理。为什么他睡着后,默苍离被吵醒,主导权就会自然而然转变?再一次进入睡眠,自己醒后,又拿回了主导权。 会不会是那种与门和或门之类的?默苍离也醒了,立刻进入了思考时间,“你的身体是一个输出端,我们是输入端,都清醒的时候,一起输入,然后默认由你掌握主导权。但如果没有人输入,突然有一个人输入,就以输入者为标准?应该说这和if更像吧……” “主导权是空白的时候,谁醒了,谁掌管,差不多就这样。”杏花君抱着头,还算冷静地跟着想了一会,“要真是这样也没啥,睡一觉就换过来了……约法三章,不许和我抢!就算不当心抢到了也要马上还我!不许用我的身份去做奇怪的事情!” ——他的肉体啊!他还是处男啊!要是被这个丧心病狂的人拿去做奇怪的事情,简直是晚节不保…… 当医生明明积德行善,为什么还会遇到这种飞来横祸…… 尽管很沮丧,这人还是非常熟练地到厨房做早饭。早饭是黄油面包和培根煎蛋,搭配鲜榨橙汁。他发现自己做饭的时候,脑子里的那傢伙特别安静。 “想什么呢?嘿?” “……干什么?” “怎么不说话了?我还以为你会问培根要煎多久。” “你不是不许我在你做饭时候说话吗?” ——好乖啊?! 这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他也没想到,那人竟然会在这件事情上听话。 家里的厨房是一整套义大利设备,十分适合制作低温油炸菜和西餐。如果做油烟味较大的中餐或者印度菜,可以将隔门拉上。从厨房的布置就能看出一个人对生活水准的要求了,杏花君的厨艺几乎是专业级别的,完全配得上这个厨房。 一边吃早饭,他就在便签本上开始写今天的午饭、下午茶和晚饭。过一会,看看时间差不多,他就准备出门去见俏如来了。 轿车给拖去车店修了,他就拦了一辆计程车过去。到的时候大概是中午十一点半,提前了半个小时——咖啡店的落地玻璃窗外,可以看到里面并没有多少客人。 “在左手边靠窗位置。白衣服那个。”默苍离一眼就认出了学生。 阳光透过咖啡店的落地窗,落在了那个男孩子身上。可以从很多小地方看出真的是个家教很好的孩子,哪怕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坐姿、举止都很注意,杏花君对这孩子第一印象就不错。 “我……待会过去怎么说?他叫什么来着?有点紧张,给忘了……” “俏如来。我决定把现在的情况全都告诉他。” 第10页 “没关系吗?!”他惊愕地喊了出来,咖啡店门口的客人有几个回头看看他。 “没关系。”默苍离很确定,“这个学生是可以信任的。” 11 杏花君咳了一声,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俏如来一时没认出他,细看才发现是那天的医生,有点惊异。 “你就是……” “啊……对,我是默苍离的朋友。”杏花君给自己点了杯咖啡,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就博士生的年纪来说,俏如来有点太过年轻了,好像只有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是这样……有一件事情,我知道你一定会觉得很离奇,但是这是真的——默苍离还在。” 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摇移不定。 这种眼神其实大家都很熟悉,就是马路上看到了一个裸奔的精神病,先思索一下自己有没有睡醒,再思索一下自己现在是不是出现幻觉。 “不,你听我解释……” “呃,请问你怎么称唿?” “我叫杏花君,是名医生。那天你老师出事故,负责抢救的就是我。现在你的老师就在我脑子里。” “那你说你是老师的朋友……” “……对不起!是个藉口。” “是吗……” 俏如来微微嘆了口气,低下头,像是有些失落的样子,兀自苦笑。 “果然,教授真的没有朋友啊。” 杏花君骗了他,他也没生气,这孩子脾气真挺好的。咖啡店里人来人往,有几个女学生叽叽喳喳地进来了,都穿着高中校服,笑得很开心。这家店旁边就有两所学校,平日里有许多学生会过来玩。 服务员过来,替他的茶杯里添了热水。这孩子点了杯红茶,也挺少见的。 “但这件事是真的。默苍离的意识在我的脑子里——” “很抱歉,我还有事,必须走了。”他歉意地笑笑,拿起包和桌上的帐单,准备离开了。杏花君一时想不到办法叫住他——这件事情太离奇,没有人会相信的! 他只能一把拽住对方的包,以此来阻拦住脚步,脑中不停地问默苍离,让这人想个办法留住对方。 被拽了一把,俏如来打了个踉跄,有点惊愕;任凭谁突然被一个神经病似的陌生人拖住都会不安。 “告诉他,他第一篇综述就被我挂了四次!”默苍离说。 “啊?!” “别管了,说!” “哦……哦,好!”他自言自语点点头,然后抬头和俏如来说,“默苍离刚才告诉我,你的第一篇综述被他挂了四——呜啊!” 话音未落,旁边突然飞出一个黑色的人影,一拳把他打翻在地;咖啡店的圆桌跟着被撞倒,餐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店里响起了女孩子细细的尖叫声,大家全都起身往另一侧躲。这个人的力气很大,杏花君当场两眼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 “小空!你怎么在这?”他听见俏如来问。自己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只能躺在那里,觉得意识越来越淡。 穿黑色t恤的那个打了人也没当回事,揉了揉拳头。“你平时是不是还觉得自己聪明啊?被个神经病老男人骗来咖啡厅,还聊那么久?有个人住在他脑子里你都听得下去,接下来他是不是还要说自己是公元前八十年沉睡的吸血鬼贵族?” “你跟踪我?!” “行了,回去了,帐单和赔偿让这老男人付。”小空一把将人拖过去,勾肩搭背往门外走,“大哥你呢,没混过社会,学校是个象牙塔啊,读那么多书也没用的。现在外面很乱,有很多变态,专门瞄准你这种……” “他没事吧?”那个人被打趴在地一动不动,状况有点吓人,俏如来不禁频频回头看。 咖啡店位于奢侈品牌大厦的一楼,外面是一处宽大的喷泉广场,晴天的情人节,广场上四处都是散步和购物的情侣。两人刚刚走出约十来步,就听见后面有个愠怒的声音喝道,“给我站住!” 他们回过头,就见到刚刚被打晕过去的杏花君站在店外,冷冷看着这边。 小空嘿嘿冷笑,将手指扳得咔咔作响,回身走过去,“怎么样啊?还嫌一拳不够?不够就直说,我可以买一赠三的。” 男人根本没有管他,看着哥哥的双眼问,“俏如来,你负责的盲组数据有没有记录备份?” 这个人仍然是刚才的男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语气、气质,都开始了微妙的转变。小空察觉不到,但是俏如来却呆在了那里。 就好像有个陌生人,模仿着一个熟人的样子,尽管外貌完全不像,却能模仿得九成相似。 “如果你再不相信我,总该相信我出事前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你把实验室的电子卡带去技术部更新。” 小空皱着眉头看看他,“先是灵魂附体,现在是精神分裂,哎,打医院里逃出来的精神病犯不犯法啊?” 但是他的大哥没有回答,而是中了邪一样瞪着这男人。 “有人拿走了它。”面前的杏花君似乎和另个人的身影重合着,在同他说话,“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在它被流出去之前……” 一个人影挡在了他前面——小空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一眼,冷笑着看他。 12 “离他远一点。”他戳了戳杏花君的胸口,再一把将人推开。 “等等!”俏如来反应过来,拦在两个人之间,“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现在和杏花君用一个意识。”默苍离根本没有空管旁边那个。这件事情的确紧张,无疑是当务之急,“不能占用太久——否则不知道会对他有什么影响。有人从我家带走了‘后台’,这个人的目的尚不明确,一定要把它带回来。” 这件光怪陆离的事情,俏如来已经开始相信了。小空一把将人拽开,挤在中间。 “你是搞传销的吗?”他问,“这种骗术我见得多了。” “他不是。”身后的人说,“真的是老师……” “餵……不会吧?你还有救吗?!”他抓住大哥的肩膀拼命摇,“是读书太忙了吗?都没空看法治在线吗?我只是蹲局子时候被逼着看了两集都知道这种是中老年诈骗啊,你的智商是和情人节时期单身狗的生命力一起烟消云散了吗?” “真的……” “他下一步就会问你网银密码和你爸的存摺密码啊!” “真……小空,我说过,不许再用‘你爸’叫爸爸。” “先不要在意这种细节了好不好?!” 小空一把将人拽向马路,俏如来一个读书人,根本争不过他。两人拦了一辆车走了,将杏花君——或者说默苍离留在广场上。 第11页 会有这种反应,也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他一个人独自站在咖啡店门口,有店员上来,拿着刚刚理好的清单,战战兢兢想要赔偿。默苍离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颊,阴测测转过头。 “……我赔?” 服务员被那个眼神吓得遍体生寒,摇头后退;默苍离撕下他们门口的一张宣传单,从他手上拿了支笔,写了个电话号码。 “跟这个叫史精忠的人要钱。” 杏花君大概五分钟后醒过来的。他们还在广场,默苍离占据了主导权。自己的脑中一直有接连不断的轻语,像是那个人急速的思绪。 好痛啊……那个小流氓…… 他也意识到主导权交换了,但是也没什么慌张,就是感慨,这个叫默苍离的人是不是天生带煞,和他在一起就没好事。 ——被附体也就算了,还要被小流氓打!这都是什么事?! “怎么样啊?”他幸灾乐祸——其实也不能算,这个灾都是自己身上的,但现在,只要是让默苍离吃瘪的事情,杏花君都双手支持,“人家信了没?照样不信。” 默苍离却摇头,自言自语道,“他信了。” “随便他信不信。喂,先找地方睡一觉。”杏花君提醒他,“我要把身子拿回来。” 正说着,旁边来了一辆卖花的推车。情人节的广场上,随处可见卖玫瑰花的商贩。这也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看男人一个人站在广场中,便很热情地上来招唿。 “先生是一个人吗?” 默苍离想了想,说,“算是吧。” 她递了包装简单的花过来,“那要来一支玫瑰花吗?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另一半了哦!” “已经有一个很烦的另一半了。” 他从杏花君的口袋里拿了十元钱零钱,买了这支花。 这人会买花,杏花君也挺惊讶的。他还以为默苍离会直接走人,然后回家。今天天气很好,外面人来人往,冥医先生是个天生喜欢享受生活的人,这样好的天气,不在外面走走,光回去睡觉,也实在太浪费了。 “默阿苍离,陪我过情人节吧。” “为什么?” “因为只能你陪我过了啊!” 单身汉,被打了一拳,回到家睡觉,醒过来一个人去买菜做饭,看着超市里粉红一片……这也太凄凉了。 有节日就要享受节日才对啊。他想。 毕竟租用别人的身子,满足一个过节的要求也不算过分。默苍离嘆了口气,并不算太甘愿地答应了。 左边就是商厦,集购物娱乐于一体,顶楼是电影院,往下则是餐饮、商店。默苍离很少逛街,如果他有假期,要么在实验室渡过,要么在家里,抱着平板电脑看一天的纪录片。 对杏花君来说,他的这种日子光是想像都能毛骨悚然——没有娱乐,没有放松,充分利用人生的每一秒钟,连电影都只看科学纪录片。你有喜欢的歌星啊明星吗?他问。 默苍离报了个名字,杏花君不认识。 “是个演唱家,也是物理学的学者。”他解释,“对于人类声带的把握,他是最为精确的。我也很喜欢他的特斯拉理论再证,包括天体物理学那……” “往左,一楼电影院售票点,看看有什么电影。”杏花君算是彻底了解了自己的隐形房客了,如果把默苍离的日常生活拍成纪录片,只需要拍前面十分钟,然后后面八十分钟无限循环就行了。 情人节的电影院里,排片基本都是清一色的爱情片,千篇一律的大团圆结局。周围都是情侣,默苍离就挤在一堆情侣中间,抬头看着一大排电影名,仿佛鹤立鸡群。 “所以说,苍离啊,你要学会享受生活,享受爱情。体验一下周围的气氛,再想想实验室。这是你再世为人的机会啊!” “……你只是想看电影而已。” “怎么样啊,单身汉就不能来看情人节专场了吗?啊,有《今夜梦在巴黎》!我等好久了!” 默苍离排到了窗口,要了一张票。售票员看了他的打扮,又看到了男人红肿的脸颊,脑中已经浮现了一个完美的有钱花心渣男脚踏两条船在情人节被女友识破挨了一耳光的故事。 “只要一张票哦?” “一张!”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渣男还敢那么凶! “爆米花和可乐呢?” “不要!” 杏花君喊了一声,“要啊!没有冰可乐和爆米花的电影院就好像没有小收腰的护士服,没有存在的意义!” 13 “……要。”他改口。 售票员哼了一声,拍了一张电影票和食物单过来。 《今夜梦在巴黎》,讲述了二战时期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因为战乱背景,所以有许多感人的泪点。默苍离大致看了简介,已经对接下来的九十分钟做好了噩梦般的心理准备。 把时间浪费在这类事情上,好像是其他人普遍的选择。和他高度压缩的人生比起来,确实要轻松许多。 电影的内容对他没有什么吸引力,只是因为杏花君的要求,尽力把目光停留在屏幕上。 大概到了将近一半,男主人公重伤,在前线的医院里唿唤恋人的名字——默苍离没有忍住,打了第一个哈欠。旁边一对情侣里面的女孩子抱着男友哭了起来,拼命用纸巾撸鼻子。 “……好无聊。”他抱怨。 “无聊的话干脆睡一觉,把身子还我。” 杏花君催促他快点交换主导权——毕竟长久替换主导权对他本身到底有没有伤害谁也不知道。 “快——还,快——还,快……” 难得能享受在电影院大喊大叫还不被人责问的待遇,杏花君嚷嚷着,要这人快点闭上眼睛睡觉;然而下一秒,“还”字出口,在安静的电影院里迴荡不息。 四周顿时有许多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杏花君坐在那,因为突如其来的意识交换,他整个人都痉挛了一下,在座椅上发出很大声响。就在刚才,一秒钟之内,这具身体里的两个意识在剎那间完成了交换。 ——默苍离没有通过睡眠,甚至没有闭上眼睛。 一边点头和其他人道歉,杏花君一边在脑内试着叫他。 “刚才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换出主导权的?……默苍离?默苍离?回我一声啊?” 但是没有回应。电影院里,影片依然在继续播放,抒情优美的音乐响起,浮现出女主角落泪的脸庞。 可这个世界却突然那么安静。 “默苍离?” 他再次在意识内喊那个人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 “大哥?……俏如来,你别不识好歹。” 第12页 兄弟俩在院中的石子路前后走着。小空看到那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忍不住有点光火。 “那老男人一看就是骗子。这种骗术都不知道过时多久了,骗你说他能通灵啊,能和死人说话啊……” 上了计程车之后,小空报了一个酒吧的地址,但是俏如来却突然要司机开去医院。在医院门口停下后,俏如来有些仓促地走向病房大楼。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他抓住大哥的手腕,强迫那人停下脚步看着自己。俏如来的神色有些惊愕,像如梦初醒。 “……不好意思。”他摇了摇头,揉了揉太阳穴,“我现在有些乱……” 默苍离出事,在上层引起了非常大的震盪。研究所现在负责的项目非常敏感,属于大范围杀伤性武器。如今教授突然因为事故成为活死人,和死了也没有差别,不由让人想到了其他的可能性。 车里一共三个人,一死两伤,教授和学长被送往医院后,学长也重伤不治。参加追悼会时,尽管殡仪馆竭力修復尸体,可是尸体的状态还是惨不忍睹。 而现在,有个人告诉他,教授家中的“后台”也被人偷走。 默苍离没有朋友和家人,研究所内的一些人名义上是他的学生,但实际上也只是被招来工作的人员而已。这么多年,他真正带过的学生只有学长和自己。甚至俏如来也是在这个项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再加入,接手了学长的环节。 而今天那个自称杏花君的医生却和自己说,他是默苍离的朋友。 不知为何,俏如来甚至希望这是真的——老师至少有一个朋友。 住院部里,军方的人早已全部撤走。现在的默苍离对他们而言和死人没有差别,这人没有家人亲属,但是因为负责这样的敏感项目,他必须指定一位代理人——俏如来就是他选择的代理人。是否继续维持生命,现在是学生在决定。 俏如来推开了病房门。里面有几名医护,正在调整病床的轮子,操作仪器。 “辛苦了。”他和小空进入病房,和人们打了声招唿。 人们的动作停了停。其中一名医生带着帽子口罩,仅仅露出双眼,应该是在对他微笑。 体外循环的机器拥有带着机械而规律的嗡嗡运作声,但此时这个声音没有出现在病房里。他进来后,医生对护士点了点头,她再次打开了机器。 “不要担心。”他说,“只是清洗一下管道,很快就好了。” 然后,人们离开了病房。现在是下午的icu家属探视时间,重症监护室里面只有这个时段才能自由出入。俏如来在床边坐下,习惯性转头看向了心电监护。 ——然而仪器却是关闭的。 “怎么会被关掉……”他皱起眉,让小空去外面叫护士来。很快就来了个实习护士,过来察看心电监护的情况。看到电源被关闭后,她也有些惊讶。 “难道是坏了?”她伸手按开了开关,但是仪器运行一切正常,“真是的,是不是你们自己乱碰啊?和家属说了,仪器不能乱碰的。” “真的没有乱动。刚才来了医生和护士,来清洗过管道……” “什么?” 她瞪大了眼睛,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小空回忆刚才的情景,说,“大概七个人,说是清洗管子。” “他的主治医生在外面接待家属,而且这管子是不能洗的。你们刚才到底遇到谁了?”护士向外张望,走廊里,早已没有那些人的身影了。 14 就在杏花君几乎要以为那个人就此消失的时候,默苍离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 “呃,你还在啊?” 电影已经结束了。默苍离大概消失了有二十分钟左右,毫无预兆。 这二十分钟对杏花君来说十分煎熬,那么多让人不安的事情放在一起简直像一场噩梦,而突然噩梦中止了,留下的那种空荡荡的寂寥却让人更加紧张,总感觉还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似的。 当那个人回来时,他松了一口气。 “你去哪了?还在啊?还当你回去原来的身子了。” “不知道。”默苍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漠然。但他也知道,两个人在刚才失去了二十分钟的联繫。原因不明,后果不明。 “算了,别去想了。”杏花君拿着电影院里的可乐,把里面的碎冰摇得哗哗响,走向了一家西点餐厅。他中午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现在就想吃点甜的。刚好柜檯里还有朱古力重乳酪蛋糕,他就搭了杯印度拉茶,准备度过一个悠闲的下午。然后再去地下超市买晚上的食材,晚饭要吃的清淡,所以还是鱼片粥,荠菜炖豆腐,芋头烧鸭…… 杏花君不喜欢囤食材,每天的营养就应该从新鲜食材里面获得。 默苍离纠正,“但是研究表明,冷藏对于食物的营养并没有……” “你再烦,以后做饭的时候主导权就让给你。”他挖了一块乳酪蛋糕,冷藏后的蛋糕有将近冰淇淋的口感,香醇的味道简直可以瞬间治癒所有的坏心情。 不过刚才也挺好玩的。这个人消失了才是好事,自己竟然还会纠结他去了哪……他慢悠悠吃掉蛋糕,不知道是不是相处的久了,心里似乎可以感受到一点对方尚未出现在思绪中感觉—— “看起来很好吃……有点想吃。” 是错觉吗?还是真的?他也不敢确定。这种情况的相处,是否真的会加深共感?至少在一开始,他们都只能听见对方最表面的思维。 杏花君走到柜檯,让柜员把这份朱古力乳酪蛋糕再打包一份,然后去超市买食材。 无论是不是真的,试试看就知道了。 情人节晚上,连电视节目都换了套风格。他在厨房做好菜,端到电视机前,一边看老电影一边吃,电影之后,杏花君习惯性地看了眼新闻,今天的头条很抓人眼球——有人匿名爆出了军方的内部研发信息。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高中生恶作剧?”他打了个哈欠,将盘子收回去,还特意每样菜各留了一份。晚饭后,顺便再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下午的信件——看到干干净净的门口,杏花君不由有点走神,想起了从前那个母亲的纠缠。 ——她很久没有来过了。是放弃了?还是准备策划新的闹剧? “不来不是挺好。”默苍离似乎还挺满意的,“明天再联繫一下俏如来。” “你当你在玩模拟人生哦?”他愤愤关上门。脑子里的房客指点河山惯了,完全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屋里的电话刚好响了,他无视默苍离,直接跑去拿起话筒,“餵?” “师兄!”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轻快声音。 第13页 “茹琳啊?你还知道打电话来,还以为只要男友不要师兄了。”杏花君拿着听筒坐在沙发上,心情好了不少。茹琳是他的小师妹,比他小两届,现在在新婚蜜月中,“你们週游到哪了?” “刚刚到东欧啦!是这样哦,师兄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啊……没有啦!” “那男朋友呢?” “我要挂电话了!” “好好好,好啦,不开玩笑了……就是说,师兄还是一个人?” 一个人……呃。杏花君咳了一声,敷衍过去了。 “是这样哦,”茹琳那边的声音很吵,应该是在火车站之类的地方,“我认识一个大姐,和师兄年纪差不多……” “喂喂餵?!你是准备拉我去相亲吗?” “相亲……”默苍离阴测测地重复了这个词。 “纯自由相亲哦!师兄可以试试,说不定就找到另一半了呢?” “明天……明天我刚好没事。” “找俏如来!”那人提醒他,但是直接被杏花君全部无视。 “那么中午十一点,在市中心那家很有名的酒店,我帮你们定好位子啦……” 情人节的夜里,哪怕到深夜,马路上还是灯火通明。许多商场今夜通宵开启,以便招揽生意。 病房的窗口可以看到下面的商业广场,粉红色的灯光下,许多情侣在那里跳舞。俏如来靠在窗旁看了一会,觉得有点困了。 ——上午那些怪异的医护来过之后,监护病房的护士们重新检查了所有的设备,发现体外循环的设备被人关闭了,所幸发现得早。但只有那短短的几分钟,默苍离的心率已经低到了危急值。 监护病房里的监视器并没有启动,所以也无从确定那些人究竟是谁,然而整个科室的医护都确定过,今天并没有安排人过来动过设备。所以,他们究竟是谁? 默苍离没有其他家人了,只有自己会一直过来陪护。其他的几名学生都回研究所工作,那边也在不停地催促俏如来回去——作为默苍离最看重的学生,很多重要的文件和研究成果只有他清楚。 现在这个情况,他也不放心走开,心里甚至还保有一线希望,有空就会来医院。默苍离是军方送来的病人,俏如来过来陪护,可以随时出入。 墙上的钟机械地响着,正好到了晚上十一点半;他正想伏在床边睡一会,就有个护士推开门,和他说门口有个小流氓,说要来这间病房。 “哦,那是我弟弟……”他拿下眼镜,揉了揉眼角。护士开门放行,过了一会,小空就提着一包冒着肉香的东西,晃了进来。 “给你带宵夜了。”他把东西放下,里面好像装着一锅关东煮,“还给她们分了点。” 15 小空身上一股烟味和酒味,还混杂着那种浮夸的古龙香水味。他到病房阳台上去抽菸,俏如来则打开笔电,修改论文。 “我特意不去通宵给你带回来的夜宵,你不吃?” “现在不是很饿。” “里面还有当归鸭面线,路过那家店,没想到它还没倒闭。” “那家店,小时候经常去啊……还在吗?” “以前的老头不做了,好像是他儿子在做……管他呢,味道好就行了。” 闻到了熟悉的香气,俏如来也有了些食慾,将笔电盖子合上,拿出夜宵袋子里的碗。史艷文不常在家,母亲也在老家生活,平时有保姆会给他们做饭,但是小空不喜欢吃家里的菜,总要哥哥带他出去吃。 他没怎么吃晚饭,确实是饿了。两个人又一起吃了点宵夜,俏如来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留下来? “留下来?”小空嗤笑,“你真的希望我留下来?生活习惯差太多,就不要勉强了。” 每天晚上,他都恨不得在外面混通宵,或者带夜店的朋友回家继续轰趴,闹得邻居几次报警。白天俏如来去上课或上班前,就能看到客厅里一片狼藉,都是酒瓶玻璃甚至呕吐物。 “那么,你是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他问。 小空拉开啤酒拉环,吸掉上面的泡沫。年轻人的身上有许多小纹身,包括手指内侧。 “那你试过我的生活吗?”这样问哥哥,他把啤酒放在床头,“你也只会过自己千篇一律的生活,和井底之蛙一样。” “如果你真的喜欢,那我没有意见。”俏如来摇头,“但如果你只是为了报復家人才这样,那我不希望看到你继续伤害自己。” “少这样自以为是的和我说话。你就像是旧社会的女人,根本不觉得裹小脚有什么不正常的——你觉得他是个好父亲?告诉我,你觉得自己过得开心吗?” 小空看着他的眼睛。发现这个人眼神躲闪的时候,他立刻伸出手,用力扳住了哥哥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 “你看,那些女人不会觉得裹小脚不正常,但是她们知道会痛;你也一样,你觉得史艷文是个好父亲,因为他从来不骂孩子不打孩子,永远都和我们讲道理——可是你过得不好。只是因为是他的儿子,从出生开始就被规定了未来的样子,按进一个模子里,復刻成一样的‘优秀人才’……你是个成功的復刻,而我挣脱出来了。”他拿起啤酒晃了晃,张开双臂,“俏如来,你错过了最后挣脱的时候。” “我是自愿成为这样的。我希望成为这样的人。” “——那我也希望成为自己现在的样子!你成为了你希望的样子就是正确的,而我成为了我希望的样子就要被矫正?!你们算什么东西?!” 他用力将罐子摔在哥哥脚边,发出了很大的声响;病房门被皱着眉头的值班护士打开了,俏如来歉意地和她点点头,将地上的啤酒和罐子收拾了。 病房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窗外可以听见轻轻的歌声,不知是不是有人在楼下唱情歌。默苍离的心电监护机械地响着,上面的数值一成不变。 “……因为我知道,你并不是喜欢这样才变成这样。”他将东西扔进垃圾桶,坐了回去。小空似乎有些激动,冷冷地看着他,眼神有些戾气,“这就是家人的直觉吧……你说得对,你想挣脱那个模子,所以故意长成了稀奇古怪的样子,好让人知道,‘史艷文竟然会有这种儿子’。” “那我也知道,你觉得自己很可悲。但就和其他乖孩子一样,这个念头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你手忙脚乱藏起来了。”他突然一把将人拉起来,用力摁在墙上;动静再次引来了护士,但这次俏如来甚至来不及和她说话,唇舌就被封住了。弟弟混杂着菸酒的气息汹涌而入,让他有些恍惚。 女孩子怔了怔,慌张地关上房门。机械声中,小空强吻他,直到俏如来反应过来,将人推开。 第14页 “——你疯了?!” “我们是一样的人。”小空看到他慌乱擦嘴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银燕是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被你保护得太好了——但你肯定想过,‘自己到底想不想变成这样’……” “你知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你该试试变成其他的样子。”他再次抓住了哥哥,想重复刚才的事情,却被俏如来一拳打开——这是大哥第一次动手打他。他踉跄了一步,下一秒直接揪住那人的衣襟,将人按在了床头柜上。案面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散了一地,汤汤水水的溅得到处都是。两人无声息地扭打起来,都没有喊叫,怕引来外人。 就在这时,伴随一声开门声,门再次被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惊愕地看着里面的情景。 “病人需要休息!” “不好意思……”俏如来推开弟弟,站了起来。门外进来了三个医生,都是带着口罩帽子,看不清脸。小空靠在墙上,嘴角有点血迹,嘴唇被打伤了。“对了,几位大夫是……” “会诊,顺便来看一下情况。” “哦,好。” 他从床边让开,到了门边站着。最后一位医生进来的时候带上了门,留下了很重的烟味。俏如来皱着眉头,估计是小空刚才抽菸留下的味道。 “你们做大夫的,也这样抽菸啊?”他原本靠在边上,也闻到了烟味道,觉得好玩,“……我没想到你们都会抽这种烟啊。” 俏如来不抽菸,烟味在他闻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就在下一刻,他突然被一把拉开,而原来靠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弹孔。 “现在医生不好当啊,看个病还要随身带枪……”小空头上也有冷汗,死死拉着大哥,看着三个人脱下白大褂,露出里面的便装。每个人手上都有枪。 16 小空反应很快,拽着他向门口跑。消音器的轻响又发出了几次,并不算大的病房立刻就成了枪战现场。一个人已经堵住了门口,小空抓住他握枪的手,一脚将人撂倒,然后拉开了门。 “——老师他还……”一颗子弹打在俏如来头边的柜子上,木屑乱飞。 “还你老母!走啊!” 小空将人揪出门——护士台上,值班护士被打昏在地,整间icu有那么多病人,却都静得如同傀儡,在惨白的灯光下让人胆寒。那些人追了出来,一路都在开枪,子弹从他们身边擦过,留下一股焦热的气味。 icu沉重的铁门被拉开,也拉远了距离。俏如来已经拿手机报警了,但是电话还没有接通。夜里的医院寂静无比,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跑过走廊。但这动静还是引起了外面值班护士的注意——女人的尖叫声迅速传遍了全层,将附近病房和值班室里的人都吵醒了。 那些人见事态扩大,也不再追,而是调头从走廊另外一头的楼梯离开了。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三人都走了,俏如来一边报警,一边沖回了icu,想去查看老师的状况。起初弟弟是跟着他的,但是走出几步后,小空忽然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呃?!” 他蹲下身查看,却发现手掌上都是血。不知道是被击中了还是被擦中,弟弟的衣物被血染得湿透。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意料之中,杏花君看到了桌上放着几个空盘子。这傢伙昨晚爬起来,把菜和蛋糕都吃了。 “好吃吗?”他问。 脑子里的默苍离没回话,还在硬装。 “好吃就直说啊,要不今晚就不给你留菜了。” “……哼。只是半夜思考需要糖分而已。” “我欠你的哦?连句好吃都不说?” 杏花君一边做髮型一边哼歌。他换上了一套蓝灰色西装和黑衬衫,领带则是白色的,等过一会就出门,去市中心的酒店相亲。 “……相亲,不过就是一个概率学问题。将原本两性关系以按需分配的方式……” “默苍离,今晚还想吃饭的话,你从现在起给我安静五个小时。” “从概率学上来说,你今天的相亲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同等的概率,哪怕你待在家里,也会有合适的异性上门……” “那你等在研究所里,也没有美丽的女同事会来追你啊!——英俊的男同事也凑合啊?” “当智商达到高智慧生物的级别,人类就会知道恋爱是纯粹浪费时间的事情了。” “你那种清汤寡水的样子没人追吧?还嘴硬。” “浪费时间。” “嘴硬。” “我的话没有错,你只要待在家里,就会等到那个女家属过来医闹。” “……谢谢你的祝福,我今晚会给你留好白米饭的,你自己配咸菜吃了吧。” 杏花君哼着歌脚步轻快走向车库。今天要相亲,所以让人清早过来洗了车。名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彰显着车主的身价。 他并不知道那位女性的长相和名字。因为这是自由相亲,最近十分流行。所谓自由相亲,就是不告知男女双方任何信息,由牵线人告诉两人对方当日的穿着打扮。如果第一眼印象就不好,那直接离开就可以了,不会伤感情。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可以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直觉也就是人类版本的兽性。” “嫉妒吧,吃醋吧,心理不平衡吧!” “幼稚。” “哼!” …… 虽然说了要他安静半天,但是两人还是抬槓抬到了餐厅。这是一家老餐厅了,保留了復古风味,走的是高档路线。安静的餐厅里,大堂设立的是自取酒吧,宽大的落地窗旁,有几个人正靠在那里喝鸡尾酒。 茹琳给他的消息,女方今日穿着一件酒红色长裙,法式短髮,应该十分显眼才对。杏花君的目光草草在大堂里扫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这样打扮的人。 “奇怪……是还没来吗?” 他看了看手錶,已经十一点三刻了。杏花君慢慢向餐厅里走去,就在这时,走道里的员工通道门被打开,一个红色的身影晃过身边——两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呆呆地看着对方。 蓝灰西装,酒红长裙。 杏花君不禁退开了一步,和她拉开距离;脑中,默苍离冷笑一声,幸灾乐祸。 “……怎么会是你……” “你……” 他和恋红梅都死死盯着彼此,说不出话。 17 “你在我的店里做什么?”恋红梅瞪着他,恨不得从厨房里抄出两把菜刀把这个人剁成肉馅,“这里不欢迎你。” 第15页 “你的店?”杏花君怔住了。这家店叫梅香坞,是本市很有名的高档餐厅,有中餐西餐两块,而且平价菜色也很多,几乎所有人都来过——但他还真的没有在意过老闆是谁。 退一步说,这种老餐厅的老闆怎么说都该是个老头子了,为什么会是她啊?! 他简直是被逼着退出去的,大堂里的人纷纷侧目。默苍离!这种时候你别给我装死!出个主意! “那边的易拉宝上贴的今日招牌菜奶油酥皮汤……” “回去给你做!” “嗯。我的建议就是你现在出餐厅开车回家。她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很可能真的拿一把菜刀把你开成肉片。” “……能给点有建设性的建议吗?比如怎么和她和好……” “和好?这种情况下还想和好,我以为这种弱智只有俏如来一个,没想到你也是……” “有这么说自己学生的吗?!……你今晚吃泡饭吧。” 恋红梅把他轰了出去,顺便和门童嘱咐了,以后看到这个人不许放进来,列进店内黑名单。店门重重合上,只有杏花君一个人站在外面的马路上,十分萧索。 “现在我有个办法,你要不要听。”大概过了五分钟,默苍离的声音才响起来。 “……你说。” “在你的门口安装一个摄像头,二十四小时录像,然后把她对你做的事都录下来,上传到网路,列印成照片,然后贴在这家餐厅的门……” “你简直和她是天生一对。” 看样子,今天是不可能再进去了。干脆去花鸟市场看看有没有好的盆栽——心情差的时候,他喜欢逛这种地方,切切杂杂的,让人心里反倒安定。 他坐回车里,找gps上离这里最近的市场;结果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这是一串有些陌生的铃声,不是自己常用的那支。杏花君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一支新手机,为了联繫俏如来特意拿出来用的。 “是gg吗……咦,俏如来?”他将手机屏幕按开,看到了一个意外的号码。反正大家也见过面了,就算见面的过程不太愉快,“餵?” 对面起初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年轻人才有些犹豫地问,“你……前辈能告诉默教授一些话吗?” “啊,可以可以。” 这孩子的声音有点憔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苍离也听得见他说话,听那语气,肯定是出事了。 “在说之前,可能有件事情需要麻烦教授。我会发一份文件过去,如果是教授,应该可以马上给出答案。” “哎?” 杏花君根本没反应过来,俏如来就挂断了电话。大概半分钟后,手机收到了一张图片,放大的剎那,他简直觉得眼前一黑,就好像当年考大分子化学和毒理学时候背的昏天黑地的那种东西。但显然不是化学。 “你告诉他,别想趁现在套出作业的答案。”默苍离冷笑,“这是去年四月给他布置的,让他自己去想,他以为我忘了?” 杏花君和俏如来说,“你老师说,这是去年四月份的作业……” 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随后,俏如来松了一口气。 “我现在……就在那家医院。昨天中午,有人装成医生进入病房,关闭了老师的体外循环;晚上,则是带枪进入病房,袭击了我和我弟弟。已经上报了,有军方的人在icu里面守着,但是我弟弟受了伤,还在昏迷中,医生说还需要观察……我现在走不开,如果真如你所说,老师的和你共用一个意识,我希望能见你一面。” “有人要杀你们?!” 他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了——这种莫名其妙被人附体还是小事,但是连杀手都跑出来了,还是带枪的……就知道和军方扯上关系没好事! “是的,昨天半夜。但应该不是特意来杀我们的,目标是老师。”俏如来说,“我现在在外科病房等你们。啊,还有……老师的脾气有些特殊……” “我深刻地感受到了,你读个书也不容易啊。” 杏花君嘆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医院的病房里,小空躺在病床上,昨天的枪伤经过抢救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人还是没有甦醒。 他看了看时钟。下午一点半,已经过去了将近十一个小时,但昨晚的事情好像还歷歷在目。大概过去半个小时,一个熟悉的人影推开了病房的门,往里面张望了一下。 “啊,前辈……”他站起来。上一次见面,弟弟直接打了人家,挺不好意思的。 “你弟弟没事吧?”杏花君往病床上看了一眼,见是上次打了自己的小流氓,背后一凉,但人现在枪伤昏迷,他就没说什么。“怎么会这样?……喂,默苍离,别装死,来的路上说好的摊牌!” 俏如来定定看着他,说实话,现在他还有点存疑。这种事情太离奇,换做谁都没法轻易相信的。 ——在来的路上,杏花君和他谈过了,默苍离会和他们摊牌,到底杀手们为什么来、从自己家丢失的“后台”又是什么……杏花君必须完全保密,不能泄露出去。 “你问俏如来,谁接手了止戈流的研究。” 杏花君不知道什么是止戈流,但照他的话问了;俏如来说,是玄之玄。 “玄之玄又是谁啊……” “是我的学弟,虽然很不想承认。止戈流……就是一个程序而已,你不用知道太多。”默苍离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嫌弃,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程序太重要,于是,我和俏如来私下制造了一个后门程序。一旦它失控,我们可以通过后门来强制关闭它,这就叫做‘后台’,也就是被人从我家里偷走的东西。偷走它的人已经意识到它的作用了……” “所以,为了防止你们再次制造出第二个后台,他要把你们师生两个一起灭口?” 杏花君问完,就见到了俏如来惊愕的神色。 18 “呃……电影里面……不都是这样拍的吗?”他咳了一声,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看过的阴谋论电影,“什么毁灭人类的生化武器只有某倒霉教授一个人能制造出疫苗啦所以就要被军方秘密干掉……” “不是军方干的。”默苍离摇头,“我还有意识的事情军方也不知道,现在的默苍离对它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俏如来迟早会回实验室,等他回去后再动手,要比在医院动手更加简单。” “这个人知道存放后台的优盘在哪里,知道后台的作用,也知道制作后台的是我和老师,而不是实验室的其他人。”俏如来的眼神有些漂移不定,虽然不安,但还是想尽力镇定,“我没有和其他人提过这件事,也没有被问起过,如果有,我一定会和老师提起的。” 第16页 “听话是你唯一的优点了。”默苍离冷笑一声。这句话杏花君没转达,他还是比较厚道的。 也就是说,这虽然只是个程序,但是是军方在研制——杏花君一点都不感兴趣也不想知道——为了以防这个程序在未来被滥用导致失控,默苍离带着学生私下里制造了一个后门程序。 现在这个程序失窃了,而且不知道有没有备份。 “你们俩胆子也太肥了,又不给加班费,还操心那个……” “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默苍离恨不得冲出这个脑子然后把学生从病房阳台扔出去,“——当然是把后台找回来。” 他们现在交流都要靠杏花君做转达,感觉怪异无比,但也别无他法。唯一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的是,知道后台存在并且派出杀手的人不是军方。 杏花君想了想,说,“要不然让他们一起出国躲一段时候?” “然后无声无息死在国外吗?不把主使找出来,永远都是敌暗我明。” “怎么变得那么严重啊!先说好啊,我不管这种事的!” “那至少管管我的身体!看看还有没有修补的机会!” “你以为你得的是感冒吗?如果你死了,那么我脑袋里面的你到底会……” “等等!” 杏花君的话突然被他打断。默苍离想起俏如来刚才说的某句话——在一开始,那些人曾经装作医生,进来拔掉了自己的体外循环。 时间是情人节那天,杏花君在电影院的时候。那时,自己的意识突然消失,和这个人失去联繫足足有半小时。 “如果我的本体死了,意识也会消失……?” 他忍不住想看杏花君的表情,如果他还做得出“看”这个动作的话。那人显然也愣住了,明白了这个原理:类似于一个远程指挥,发射台就是昏迷状态的默苍离,一旦本体死亡,信号也立刻停止——他很想知道杏花君的念头,毕竟,这个人一直想摆脱自己,只要他现在上楼,到icu里面,随便趁着护士不注意关掉体外循环的仪器……很快,杏花君就可以摆脱他了。 这人会不会这样做?如果他这样做,自己有没有办法能拦住他? 没有。默苍离的结论是没有。这是个绝境,自己被困在他的意识里,如果没有杏花君,他连和俏如来交换信息都做不到。 “……喂,你在想什么?”杏花君隐约听见了他的思绪,被他的念头吓出一身汗,“你担心我杀你?” “嗯。” “你在开玩笑?……算了,好像是认真的……我到底怎么给了你这种感觉的……” “你不是一直想甩开我吗。” “甩开而已,又不是干掉你!” 这个人的脑迴路究竟是怎么样一个险恶的构造啊?搞实验室的人自己也认识不少,正常人还是挺多的,不正常的也有,但是不正常到这个地步的简直罕见。面前这个叫俏如来的孩子多乖啊,老师是个变态,弟弟是个小流氓,还能这么乖…… “总之,这些事情目前只有三个人知道。”杏花君松了口气,拍拍俏如来的肩,“那些人应该短期内不会再来,你和你弟弟注意安全……” “——谁说只有三个人知道啊?”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小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幸灾乐祸看着旁边的两到三个人。 “现在是四个人了。” 医生过来看了看,伤已经没事了,这两天就是注意防感染,防绷线。小空躺在床上,吃着大哥刚刚买回来的米粉。 虽然不知道这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转醒然后装睡偷听的,但肯定已经知道大致来龙去脉了。默苍离在杏花君的脑子里骂了大概有半小时,吵得他耳朵有点发嗡。 “我怎么知道他会装睡啊!”他不得不喊冤,“他真的是俏如来的弟弟吗?一点不像!” “现在是四个人知道了。这个人不可信。” “不可信也没办法。只能让他哥哥去劝了啊。”杏花君嘆了口气,拉住了俏如来,“总之,你们先注意安全,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也不好说,反正最好是能保密。” 他点点头,让杏花君放心。两边随后就分开了,大概也被杀手的事吓得不轻,杏花君去停车场开车出来的时候还警惕地左右看看,怕有个人拿着枪出来。 寂静无人的停车场里,有个人能陪着说说话还是好的。他问默苍离,止戈流到底是什么。 ——说是一个程序,但不可能是个扫雷一样的小游戏吧,否则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情来了。 “你不用知道。”那人果然拒绝回答。 我怎么不用知道啊!他心里有点气,发动了车子,“我现在都被牵扯进去了吧?” 虽然还不算真的被扯进去——其他人还不知道默苍离在他的脑中活着,所以杏花君暂时没有成为针对目标。 “一个大型程序,可以造成巨大的影响,尽管设计的初衷是在非常时刻启动它,但不排除被滥用或盗用。所以才需要一个后门,让我进行监管。” “那你就不会滥用它?就好像安乐死的争议,排除病人自发要求安乐死的,其他比如你这种情况,假如你的家属要求将你安乐死,那么争议就来了,你的家属有没有处置你性命的权力,替你进行安乐死的人——比如我,有没有终止你性命的权力。”医学伦理学上有相当多的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所以尽管杏花不知道这个程序究竟属于什么性质,但也大致听懂了默苍离的意思,“你有什么能力来保证自己一辈子都能冷静判断,不会误用这个后台程序造成恶果?——止戈流是什么东西不方便说,这个后台程序有哪些功能你总可以告诉我吧。” 就像是建了一个巨大的军火库,默苍离的团队就是那个建筑队,建完后,他们将门一锁,将钥匙交给军方。他们自己就没有随意开启军火库的权力了——但留一个后门就不同了。这个后门是什么等级的后门?是只能够阻止别人从中拿取军火,还是可以让自己也进去取军火? 面对这个问题,默苍离沉默了。杏花君也意识到,自己问了极其关键的问题。 止戈流的“后台”,或许并不是他说的那样,只能够终止止戈流。它甚至可能具备着开启止戈流的权限。 19 欲星移到达实验室的时候是上午六点半。他很少那么早起,也很少会到达位于山顶的这所实验室。 在离开学院后,他基本就和这里没多少联繫了。上一次听说这边的消息,还是默苍离的车滑落悬崖。 在半路上,有一辆车开在他前面,在入口处下车盘查时,欲星移见到了铁骕求衣。看到他,铁骕求衣也没有废话寒暄,直接问,“止戈流现在的研究交给了玄之玄,你知道吗。” 第17页 “啊?” 他怔了怔。铁骕求衣看到他的表情,也没话可说,回了自己车里。 止戈流的研究会交给玄之玄,也不是什么太意外的事情。但是这个研究竟然还能继续进行下去那么久,倒是真正让其他人意外的。原先团队里负责核心数据的人,一个成了植物人,一个照顾那个植物人去了,还有一个死了——这还算好的。铁骕求衣手里还拿着今天的报纸,在休息室里抽空看了几眼,“后期的核心数据转移给那个叫俏如来的学生了。本来那天晚上应该是俏如来陪着他来实验室的。但是默苍离改叫了上官鸿信。” “嗯,不幸之中的万幸吧。” 他刚说完,铁骕求衣就放下报纸,纠结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意识到自己这话有多诡异,欲星移咳了一声,说,我做人失败。 玄之玄今天让他们都来,目的应该是想让过往的同窗再次加入研究团队。默苍离曾经将他们都剔除出了队伍,如今物是人非,军方也贊同将他们都找回来继续研究。 “反正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欲星移打开旁边那个信封——他们到达会客室后不久,有个玄之玄的学生过来交给他们。见到信封里的工作证和磁卡,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东西拿了,我们一起下山吃个饭?” 铁骕求衣望了他一眼,合上报纸,带上自己的那个信封走了。几个同窗里面,默苍离根本没法相处,玄之玄则是一言不合就能争执起来。哪怕像欲星移这样好相处的人都没法和这两人打交道,恨不得能少见就少见。 说是要下山吃饭,其实就是回市里。铁骕求衣是军人出身,不在意吃什么,但另一个人却是富家子弟,现在还没到午饭时间,就想找家咖啡店吃点餐前甜点。吃个午饭还要换两家店,简直麻烦。 “今天还是情人节啊……”他嘆了口气,“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双人位。可是就算找到双人位,和你坐在一起……” “怎么样?” “啊,没什么……” 好巧不巧的,他选的那家咖啡厅刚好还有双人位,大概因为还没到饭点。两个人入座后,服务员替他们拿上了菜单。 “你要什么?” “咖啡。” “什么咖啡?配什么甜点?” “随便。” 铁骕求衣皱着眉头,看对面欲星移仔细地翻菜单选餐点。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了,都是年轻小情侣成双成对。倒是有个靠窗的沙发座上只有一个人,那人还在看菜单,大概是军人的习惯,铁骕求衣环顾了店里的情况,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 “……欲星移。” “嗯?” “俏如来在那。” “什么?”他合上菜单,转头看向那——那确实是俏如来,独自坐在那,好像在等着谁。 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在对面的空位落座。 铁骕求衣的眉头皱的更深,“那是杏花君。” “那个很有名的外科医生?他们凑在一起干什么?”他看着那两人坐在一起,心里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比如默苍离的手术和病情之类的……但为什么不在病房里说,要约出来到咖啡店说?“真有意思。” 两个人聊了很久,也不知道聊了什么。紧接着,俏如来起身要走,却被杏花君拉住。下一刻,一个穿黑衣服的年轻人从后面的位子上冲出来,将杏花君一拳打倒在地,拉着俏如来就走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欲星移正要站起身,却被铁骕求衣一把摁回去。 几天后,一份申请送到了铁骕求衣的办公室里。这是一份俏如来打上来的警卫申请——有人试图谋杀已经昏迷的默苍离。 其中背后,似乎有某种设计。他觉察到了。 从一开始,默苍离发生车祸,上官鸿信身亡,玄之玄接手研究团队……然后是已经毫无威胁的默苍离被人谋杀未遂,包括他的学生也遭受攻击…… 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在那人出事后,自己派人去他家查看过。默苍离家中有被人闯入的痕迹,一片狼藉。在对现场进行指纹提取后,有一枚完全陌生的指纹,大喇喇地出现在许多地方。 有理由在他家留下那么多指纹的人,应该只有他的两名学生了。无论是上官鸿信还是俏如来,他们的指纹都在工作人员的资料库里有保存,因为需要指纹来进行登记。 这枚指纹是谁的? 杏花君从睡梦中醒来。客厅桌上,如他所料,摆着吃光的盘子。 他已经习惯这个情况了。 “你就不能吃完后把盘子收拾一下吗,真是……”他嘆了口气,认命地收拾盘子。今天他有一台上午的手术,收拾完之后就要赶着出门了。 开门时候,就看到门口一片狼藉。在消停了一段时间后,恋红梅又开始了故态。 “唉……” 杏花君只能再嘆气,打电话给家政公司,让他们派人来收拾。 默苍离问,“为什么不听我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一次,她就不敢再来第二次。” “算了吧。”他摇了摇头,“昨天是她儿子过世的日子。” “你为什么记得这个日子?你很在意?” “从来没有在意过啊。” “你正在想的,你很在意。” 杏花君怔住了。随后,默苍离问,“你也发现了,对吗。” 越来越细緻的思维传递,越来越敏感的共鸣——感觉,最无法捉摸的感觉,开始共通了。默苍离可以察觉到他心里难过的情绪,为了那个孩子。 那么,杏花君也一样。 “……走吧。”他关上门,走向车库,“晚上给你做奶油蘑菇汤。” 就在这时,伴随着巨大的引擎声,一辆亮蓝色的跑车飞快地沖入了住宅区,随着刺耳的剎车声,停在了他的面前——这辆车很熟悉,是温皇的车。一个女孩子在驾驶座上嚼着口香糖,放下车窗对他摆了摆手。 后座上有个蓝色的人影。起初看上去穿的像是布风衣之类的,但是仔细看,会发现这人竟然穿着睡袍。 “你怎么来了?!”他吓了一跳,温皇来的毫无徵兆,不知道想干啥——这人一出现就没好事! “好友啊……”他摇下了后面的车窗,拿起了手边的一件东西。同样是医生,杏花君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袋ct摄片。“你不是说脑子里有个其他的声音吗?” “你那边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谁说的?只是暂时没结论。”他横躺在后座上,打了个哈欠,拿那张片子扇风,“——现在有结论了。” 20 真的有结论了? 杏花君一时间有点难以置信——他都快接受这个现实了,现在老友告诉他,竟然查到病源了? 第18页 “喂,先说好,我的精神状态……” “你当然是个正常人。归根到底,问题出在借住在你脑子里的那个人身上。”温皇横躺在后座,杏花君只能做到副驾驶座上,“他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什么状态?” 喂,我能告诉他吗?杏花君问那个人。默苍离难得没有给他主意,只是说,你自己看着办。 温皇听他不说话,也不催促,靠在枕头上看报纸。杏花君脑内天人交战,犹豫着是说还是不说。 其实有那么几秒钟,他差点就真的直接说出口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先去问了默苍离。 “你自己看着办”——那个人这样回答他。说实话,这并不是默苍离说过的最冷漠的一句话。但是杏花君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某种情绪…… 绝望?与其说是绝望,还不如说是失落。 这个人,像是不太高兴。 他能理解。从自己的角度来说,应该是希望异状消失。但是默苍离可以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仅有最后的意识,寄宿在自己的意识里;如果温皇不止找到病源还有解除异状的方法,对于他而言,就等于是死的时刻。 对于人类而言,着简直是个绝望到要发疯的时刻,就如同等待宣判死刑还是死缓一样。但是这个人的表现,仅仅是一句淡漠的“随便”。 “那个……”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转头看后面已经快睡着的温皇,“你从片子上,可以确诊是什么病吗?” “你自己是国手,怎么会问那么外行的问题?当然确定不了,只能出一个猜想。大约和生物脉冲有几分关系,片子上的线索太少,如果你愿意去查……” “——那几天,大概是我压力太大了。” 他打断了那人的话。 温皇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略诧异玩味地望着这个人。 “那几天吧……刚刚被叫去一场紧急抢救,回去又遇到一个一直来医闹的家属……压力难免很大。”这样说笑着,他拉住了车门把手,“最近好多了。应该真的只是应激造成的幻听,虚惊一场罢了。” “真的?” “真的。”杏花君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温皇嘆了口气,把片子扔一边,看他下了车;就在车门即将关上时,他叫住杏花君,说,“你要知道,如果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想,我是不会亲自来一次的。” 一句话,几乎就让即将下车的人停住脚步;就在这里,脑海中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要比以往都来得凌厉—— “他在试探你!不要回头!” 然而太晚了。杏花君惊愕的回过头,迎上了温皇瞭然一切的目光。 “那个人在控制你?……不,与其说是控制,还不如说,你开始接受‘他’的存在了。”他坐起身,靠上了前座,看向门外的杏花君,“想要隐瞒他的存在吗?刚才你回头看我之后,有一个短暂的迴避动作……这不像是杏花君来得及做出的反应,应该是你脑袋里的那个人让你不要回头,他很聪明,说不定已经猜到了……” 脑海中,默苍离的声音有几分森冷,“这个人根本没有从ct上获得线索,只是来测试你的反应,获得更多情报。” “啊?我什么都没说……”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没说——算了,是我没有提醒你……” 他刚嘆了口气,温皇就示意杏花君回来坐好。 我是不是要坐回去啊?餵?默苍离? ……坐回去。 真的坐回去哦? ……你没有其他的选择。 ——似乎真的是这样。 杏花君在外面站了半分钟,最后别无他法,绝望地坐了回去。 夜店嘈杂的环境里,俏如来的太阳穴已经开始发涨。他总是弄不懂,为什么在人群里自己一直找不到弟弟,可小空总能立刻找到他。 就像是如鱼得水,那人显然习惯了这类环境,手里拎着一瓶酒,穿梭在人群之中。俏如来想叫他回来,但是声音在爆炸般的音乐声中显得那么无力,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你说什么?”那人大概在远处看到他张嘴的样子,挤回来靠近了问,“你——说——什——么??” “我说!”他简直是用吼的,在和近在咫尺的弟弟说话,“你的伤!刚好!早点回去!” “才十一点半!”小空拉住他,往舞池那里拖,“我玩到四点半回去!” “你疯了?!” “这里很安全吧?”他在艷红色的位子上坐下,熟练地咬开瓶盖,“在这里过夜不好?” “这里能睡觉?” “天亮了就能睡觉了。我们可以睡到第二天晚上开张时间。” 俏如来算是明白,弟弟有时候一连失踪几天都是去了哪了。 店里灯光昏暗迷离,舞池那里的球灯照出男女们的身影。以前他从没来过这种地方,这次是因为这人受了伤,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所以才硬着头皮跟来。 而就如同刚才说的,这里似乎很安全。就算是杀手,也很难在这群魔乱舞的氛围里找到两个人,就算找到了,那么多目击者,那么难以逃脱,动手也成了问题。 哪怕是窃听,在这种环境下也没办法…… “你也喝!”他开了一听啤酒,举到大哥面前;俏如来怔了怔,拿过了易拉罐,喝了一口。 “早点回去休息吧。” “还有两罐,你先喝完。” 俏如来拿起另一罐啤酒。他虽然不喜欢喝酒,但是啤酒倒没问题,干脆也拉开拉环,仰头喝了下去——结果喝下去了才发现不对。 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罐子,可那不是啤酒的味道。 小空也睁大了眼睛,有点惊愕,“喂,这是高度数版的保利达b哎……” 但是酒已经灌下去了,那个人的脸也红起来了,呆呆坐在那,胃里和火烧一样。 21 下了计程车后,他再把那个人也拖出来。俏如来醉得一塌煳涂,显然是不会喝酒的人。 “你能自己走吗?” “走……走……” “天啊……” 他翻了个白眼,只能继续将大哥拖着走。那人喝醉了,嘴里还在絮絮叨叨什么事情,什么厨房里放着盒饭、什么爸爸这两天大概会抽空回来一次之类的。 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别说史艷文,连银燕都在学校住宿舍。俏如来被他拖回家,扔在沙发上,双眼半睁着,也不知是清醒还是醉昏头了。 小空站在沙发旁看着他,眼神里有些诡异的光芒。现在家里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人会来打扰。 “从小就欺负我……”关了灯的客厅里,他把音响的音乐打开。自从史家二儿子回来后,屋子里总会传来吵闹的摇滚声,邻居家都习惯了,也没人敢说。他扑到沙发上,看那人因为醉酒泛红的脸庞,自己也微微泛热。 第19页 做不做?今晚就是唯一的机会了! 他死死瞪着俏如来,终于伸出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角,用力拉上去。 ——拼了! 毕竟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他对这种事情也轻车熟路;但是将俏如来的衬衫解开后,小空撑在他上面,竟然纠结了很久才进行下一步。 他将手伸了下去,摸索到俏如来的皮带扣,磕磕绊绊地解开,后面又像是不耐烦了,用力将扣子掰开;就在这时,客厅的门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接着,一声盖过了音乐声的叱呵,将他们俩都惊醒了。 “你在做什么?” 小空愣了一下,缓缓转过头。 史艷文站在门口,望着他们。 “……出去。”他说,“带好你的东西,出去。” 在几个孩子的记忆里,史艷文好像从来没有对他们发过火。哪怕是自己最叛逆的那段时间,这个人也是和颜悦色的。但是今天晚上这一幕,的确没有一个父亲可以保持冷静。 他从俏如来的身上下来,抓起自己的外套,慢慢向门外走。沙发上,那人也稍稍清醒了些,坐起身,将衬衫的扣子扣好。史艷文过去查看长子的状况,也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你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俏如来怔怔的,酒还没有醒,但是已经看到小空出去了。 “我没事……”他说着,下了沙发,也走出了客厅。小空前脚刚出家门,就听见门又开了——俏如来手里提着包,跟着他出来。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一起离开了宅子。 “你说什么?!” “冷静点。”温皇摆摆手,让他坐好,“就是说,确实有个在学术界比较边缘的研究所,邀请过我加入他们的项目。那是三年前了,这个项目也确实很有趣,但是我没有加入。” “这个项目,和我们俩现在的情况有关?” “如果那些资料属实,确实有很大关系。这个研究一旦成功,那将是震惊世界的结果。我因为那段时间有另外的项目所以没有加入,但仍然关注着那边,毕竟,意识转移这个课题太荒唐,也太有趣了。” “三年前……不可能,时间太短了,连中期都做不完。” “对,一年前他们邀请我加入的时候,研究几近进入尾声。而这个项目曾经发生过移交,并不是一开始就是由这个研究所负责的。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就是……这个地方,已经毁了。” “毁了?” 杏花君觉得背后一阵恶寒。毁了?这有很多意思,比如研究遇到了巨大的瓶颈于是停止,或者其他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温皇说的,显然不是这种。 “三间研究所全部烧毁,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反社会分子恶意纵火,但是纵火的对象刚好就是这个项目组所有的三处实验室,未免太凑巧了。总之,研究所毁了,项目组的负责人因为一起入室抢劫,在家中被杀害。” “搞、搞什么?!”杏花君觉得有点眼前发黑——就算现在医生是高危职业,但这个也太高危了啊! “所以,这个研究也就无疾而终了。意识转移也继续作为一个天方夜谭,直到在你们俩身上实现……” “那么,掌握这种技术的人死了,我们俩再也无法恢復了?” 这是他目前比较关心的问题。温皇摇了摇头,说,“我觉得,那个人还活着。” “但这毕竟是没有定论的事。说不定一切真的全是巧合,那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研究团……” 杏花说话的时候,凤蝶就转头看着他,不知原因。等察觉到这种目光,他突然感觉到了加倍的不安。 “这个研究……”温皇终于坐起身,不再横躺,“是存在的。它存在,并且有过结果。” “证据呢?” “凤蝶。” “什么?”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开车的小姑娘。 “凤蝶,就是在研究所烧毁前,我从其中一间实验室内找到的试验品。” “……” 杏花君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你不是……没有加入项目吗……” “对啊,但是散步不行吗?去感兴趣的研究所附近散步,不当心就走进去了……” 他脑海中的默苍离冷冷说,“我对医生这个职业需要重新改观。” “不,他是灵长类界的奇葩。” 总之,他把凤蝶从实验室中带了出来。有了这个证据,第一可以证明这个项目肯定有极大的非法性,第二可以证明它的存在。也就是说,真的有人在研究意识转移,并且,很有可能,这个技术被应用到了默苍离和他的身上。 那么是谁做的? “问你的朋友,操控这种技术,有哪几个必要条件。” “他都说了,他没参与研究啊……”虽然这样说,但是杏花君还是回头问温皇,“他想问你,你知不知道操作条件。” 出乎他意料的是,温皇点了点头。 “知道几个,但不是全部……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濒死状态。” 22 街道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过了很久,前面那个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狠狠瞪着后面那人。 “——谁要你陪我出来了?” 俏如来只是瞥了他一眼,像是有些累,并没有说什么。酒醉感还未过去,走路晃晃悠悠的。 小空继续埋头向前走。走到路口的时候,一个人往左一个人往右。 小空愣了愣,但连头都没回,向左边那条马路继续走去。 俏如来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他,眼神很平静。弟弟渐渐走远了,拐过了街角,看不见人影。 但他就站在原地等。 大概过了十分钟,街道的尽头出现了熟悉的人影——小空板着脸走回来,手里拿着一杯珍珠奶茶。 “……你想去哪?” 他们家三兄弟都很犟。小空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第二天早上再过来,俏如来还是会坐在马路边等。 俏如来看看他手里的奶茶,“只有一杯啊。” 小空瞪了他一眼,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奶茶袋塞给他。 “你不是去网吧就是去夜店吧?”两个人一起咬着吸管,慢慢走向旁边的商业圈,“找家旅馆好了。” “……你有钱?” “实验室也是有津贴的。”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手机钱包,进了一个不是以自己命名的帐户。小空瞄见了那串数字,一口奶茶几乎咽不下去。 “——你哪来那么多钱?!这是几个零……” 第20页 俏如来摇摇头,没回答他。这个钱的来路其实也很暧昧,起初是拨款给默苍离的经费。经费是按月拨的,老师会让他把一大笔钱按照固定的比例分好。大约有百分之三会剩余,也没有什么用途,作为个人的生活费太多,作为研究经费又太少。这百分之三的钱就交给俏如来管着,默苍离有需要的时候再问他拿。 虽然私自挪用不太好,但是非常时刻……老师也说了,自己的津贴直接从这里拿就行了。 现在拿个小几千的,应该没问题吧…… 旁边这个商业圈是这个城市里比较高档的,也有不少超五星酒店。俏如来平时跟着老师出差,也住过些高档酒店,轻车熟路走了进去。小空看到大哥进去了,也手插口袋,吹着口哨跟进去了。 “一间双人标间。要无线网服务。” “网速要快的。”小空扑在他哥背上,冲着前台懒懒地说。 妆容精緻的前台看着电脑屏幕,微笑道,“不好意思,先生,普通双人标间和商务双人套房都没有了……” “两间单人房呢?” “单人房也已经订完了。现在有的只有行政楼层的豪华总统套房,请问您有我们的白金卡或者英华银行的信用卡吗?” “没有。一间总统套房。” “好的,请问您住多久呢?” “住……”俏如来瞥了弟弟一眼——熊孩子和个没事人一样抬头看大厅顶上的水晶灯,把空奶茶罐子吸得唿唿响,好像事不关己,“……先住半个月吧,十五天。” 前台愣了一下,终于仔细看了看前面两个年轻人——拿银行卡出来付押金的那个,背着个深灰色双肩包,白衬衫,干干净净,看着就和个大学生一样;另一个染着绿毛,身上皮链子银链子哗哗响,要么就是小流氓,要么就是搞死亡摇滚的。 “……客人,总统套房,一晚的房费是四千八,您没有会员卡……” “啊,没关系。” 他干脆利落刷了卡付了押金,拿到了房卡。 要从电梯上宾馆的行政楼层,必须要行政楼层的房卡。说实话,俏如来最近也有些心里不安定,总觉得很多事情还没个结果,有这样一个保护,虽然不一定有什么力量,但还是安心些。 开门进了房间,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毕竟超五星酒店的总统套房也不是经常住的到的,光是视觉冲击力就很可观了——小空扑到那张大床上滚了滚,“睡起来真爽!” 俏如来先按部就班将包里的电脑拿出来连上网,然后查看房间里都有些什么——虽然史艷文是用最平静的情绪把弟弟赶出去的,自己也不放心跟出去了,但两人谁也没带行李。 “待会还要到下面的卖场买些换洗衣物……”他嘆了口气,将衣柜的门合上,转头看着躺床上玩手机的弟弟,“现在该是我们好好谈一谈的时候了。” 小空瞄了他一眼,“谈什么谈。” “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念头的。” “这很重要?” 俏如来点了点头。 屋里沉默了一会。天都亮了,两人都是一夜未睡。 小空说,“高中时候。” 俏如来的嘴角抽了抽,死气沉沉低下了头,“……开什么玩笑……你那时候不是已经开始和同桌女生早恋了吗?!” “这叫青春的迷茫!” “大多数人迷茫到最后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念头啊?” 小空还想说什么,俏如来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解释了。自己的头突突地在痛,实在是想休息了。 但就在这时,客房的门铃响了。 “下车。”默苍离说。 “啊?”杏花君怔了一下。但是这次那人反应很快,马上说,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做,拉开车门下车。“可是……” “他什么都不会问的。你只有下车,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等等?为什么这么突然?刚才还聊得好好的啊?温皇说他知道濒死条件是意识转化的必要条件,说不定还……” “给我下车!否则我就在你脑子里思考用指甲盖挠锅底的声音!” “噫——” 杏花君的整张脸都皱了几秒,然后抓住车门把手,下了车;刚才聊得好好的,他现在突然下车,温皇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声,沖他摆了摆手。 “和他比个剪刀手。”默苍离的声音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杏花君已经进入行尸走肉模式了,一脸生无可恋,冲着车里的温皇咧嘴笑,比了个剪刀手。那人的车随即开走,把他一个人扔在路边。 “……默苍离,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他什么都知道。” “啊?” “意识转移的技术、你的情况、我的情况,包括你出现异常的最早时间点、状况,他全都知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吗。” “不像。” “开车去做你该做的事,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车库的门缓缓打开,杏花君有些忐忑。他不知道这人的思路是怎么走的,但是隐约觉得,默苍离肯定察觉到了某种异样。 “温皇……不是什么因为课题没法参加那个荒谬研究的人。”他说,“从一开始,他就是整个事件的参与者,之一。” 23 意识转移的技术确实被研究出来,但是默苍离的推测是,这种技术成功率低,并且效果极端不稳定。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去温皇的医院时,他的反应吗?” “他什么反应?他压根就没管我啊!” “是啊。如果真的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非法研究团队,并且从凤蝶这个试验品身上肯定了这个成果的存在,那他在听到你的情况后,应该立刻赶过来查看才对吧?”默苍离一条条和他慢慢分析,说的杏花君背后冷汗一层接一层,“更不要提他还知道意识转移的条件就是濒死,只要和你随便了解一下情况,不用五分钟就能明白了——你慌慌张张打了他的电话,到了他的医院做了全部的检查,光凭着两件事,他就可以掌握两个情报。” “他就断定我肯定被你附身了?!” “专业点,什么叫附身。”他冷哼一声,“就算你有时候能做出那种蠢到让人窒息的行为,但也不是无聊到会和人开这种玩笑的……” “……默苍离,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说不清楚。” “今晚晚饭做奶油蘑菇汤和黄油葱香法式面包,我吃完之后你自己夜宵吃泡饭吧。” 第21页 “……你只需要知道一点,他和幕后主使有勾结。” 杏花君开车赶往自己的手术室,路上有些堵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了他丰富的和默苍离讨价还价的时间。 “——那我不需要知道的几点呢?” “都说你不需要知道了。” “你就那么想保护我啊?” 杏花君忽然这样说。 那人愣住了,一时没有回答。等到红灯转绿,车流再次开始涌动,默苍离才说,保护你就是保护我自己,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没有!”他立马摇头,“反正认识你之后这段时间,我感觉我把三十多年的大灾小难全——” “左——!” 下一刻,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这辆跑车被一辆卡车直撞出去,横飞过整个十字路口,侧翻在旁边街角公园的草地上。黑烟伴随着人们的尖叫声不断腾起,只能看到侧翻的车下,车门缝中缓缓流出鲜红的血。 “客房服务。” 微亮的天色下,房门处显得有些幽暗不定。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对。 “这个时候,客房服务?” 小空冷笑一声,抄起玄关酒柜处的一瓶红酒,走到门口猫眼向外看。门外站着的并不是酒店服务员,而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抱着手,站在那微微笑着,长得还挺好看。 “……这小白脸谁啊?不是服务员。” “不是服务员?” 俏如来皱着眉头,拿起了床头柜的电话,准备让酒店派人上来查看。现在这种情况,他们谁也不敢贸然开门。 “等等,他拿了张名片……是名片吧?看着像什么工作证。”小空看着他掏出那张工牌,举到了猫眼口,像是特意要让屋里人看清,“军工……三十七所……名字叫……欲星移?你认识他?” “哎?” 他拿着电话的手僵住了,然后缓缓放下搁好。因为俏如来知道欲星移,也见到过。 ——开始是老师研究团队里的一个,好像还是教授后几届的师弟,结果原因不明退出了团队,开始从商…… 认识但也没熟识,就偶尔吃过几顿饭。但这人给俏如来印象最深的一点,他好像做的是海产品生意,但是却对海鲜过敏。 “是他没错……” 他点点头,让小空把红酒放回去,然后打开了门。 门口,欲星移沖他打了声招唿。 “前辈好……” “别问我怎么找到你们的。”欲星移苦笑着摆摆手,“痕迹留下太多了。” 小空翻了个白眼,“我们又不是逃难!” “哎,这位是……”欲星移打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虽然他不太和这种风格的孩子接触,但是这人有几分眼熟。 好像是那天在咖啡厅打了杏花君的小流氓…… 俏如来说,这是我弟弟。 他咳了一声,“真是……看不出来。算了,说正事吧——默苍离死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也知道。所以,我是来帮你们的。” 俏如来和他对座着,小空盘腿坐床上啃宾馆里赠送的零食。屋里很静,密封窗隔离了这里和外界的声音,一时之间,竟像是完全寂静。 “发生了很多事……”俏如来许久没有说话,显然在思考该说什么——现在的他,对研究所的人也开始有了警戒心,“有什么事呢?” “哎,我看上去很像坏人吗?”欲星移嘆了口气,揉着太阳穴,“果然是我做人失败……” “以前帮派里有个哥们被人活杀分尸,尸体开片切成了三百六十五片铺在家门口,最后兇手就是你这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小白脸。”小空嚼着花生,表情麻木。 俏如来和欲星移眼角都抽了抽,显然有点反胃。 “看来现在还没法互相信任啊……毕竟突然遇到那么多事故,你也挺辛苦的。”他看了眼腕上的手錶,显然有下一场要赶,“现在,我会陪你们去酒店旁边的atm把默苍离帐户里所有的钱取出来,以后就用现金交易。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不好好待在家里?如果你们待在家里,我就不用跟着赶过来了……史艷文的家,毕竟是个不错的庇护所啊。” 俏如来的脸色有点不对。小空反应很快岔开了话题,“你监视跟踪我们?!” “能不要说得那么不体面吗?这叫暗中保护。”欲星移的目光落在小空身上,那个子弹擦伤的地方,“现在我假设你这个弟弟知道将近百分之二十的事情……” 俏如来打断他,“小空什么都不知道。” “……百分之五十。好了,他也是保护对象之一。给你们五分钟时间,洗脸,收拾东西,然后下去取现金。我会慢慢和你解释,但是现在动作要快。”欲星移说完,开始低头看腕錶,“凌晨五点二十五分……八点五十分前,我要把你们活着带到三十七所。” “呃……”俏如来显然有些异议,“这里到研究所,不需要那么赶吧?只需要一个小时……” “嗯。但是至少五个带枪的杀手到这里,大概只需要六分三十秒。”欲星移抬头,微笑着看着他,“快些,已经过去三十秒了。” 24 “为什么要帮我们?”电梯内,俏如来问他。 “默苍离死后,玄之玄很快接手了研究团队。” “他……?” “你也很奇怪吧。哪怕我并不在团队内,但也知道,应该是轮不到他的。” 这是个隶属于军方的研究,不管论能力、资歷、身份,接手研究团的人都应该是铁骕求衣才对。 “铁骕求衣继续参与研究,我也被重新编入三十七所……啊,当年和你老师闹得真不愉快,我强烈要求改善食堂,至少增加法式甜橙烟燻鸭肉,他……算了,这都是小事。”欲星移耸耸肩,神色有点恍惚,大概还是对食堂的事情念念不忘,然后摁了二十五楼的按钮。 小空凑到大哥耳边,“……这人什么毛病?” “据说当时前辈同意加入老师的研究所,是看在当初一起海鲜过敏送医院急救的缘分上……” 酒店一楼大堂,有几个青年开始陆续聚集,手上都提着行李袋,像是入住的旅行团。 在酒店,旅客是最不起眼的人。 “电梯从三十二楼下来了。”其中一个穿着蓝衬衫的人沖旁边同伴低语,“坐另一台电梯,到十一楼截住他们。” ——十一楼,是这酒店不需要用房卡启动电梯的最高楼层。 然而电梯却在二十五楼停了下来。 第22页 “派人去二十五楼。” 队长十分谨慎。人要在今夜杀掉,底线是不能被他们逃脱。只要等在一楼大堂的电梯口和安全出口,哪怕他们躲在房间不出来,至少也没有其他路可以逃。 然而,电梯在二十四楼又停止了。 接着,二十三楼、二十二楼、二十一楼…… “不对……”他皱起眉头,用联络器让去二十五楼的那人回来。“保安室那边的答覆呢?” 他们已经买通了保安,留了一个人在保安室看监控录像。录像显示,俏如来兄弟俩,加上一个并不是这次目标的人还在电梯里。 因为每层的按钮都被按了,电梯以一种异常缓慢的速度在下降。 “服务员的万能卡偷到了。” “那就直接上行政楼层拦截!另外一半人等在大堂。” 酒店一共有六部电梯,三个人一直在三号电梯里上上下下。杀手一共十人,除了被三个人控制的那台电梯,五个人每人摁了一部电梯防止他们通过串电梯到一楼,还有四个人在下面等,一个人在保安室。 “忍不住了,都开始上来了吧……” 欲星移在二十一楼出去转了一圈,看了看电梯间里其他五台电梯的情况,它们几乎是同时向上。 “不爱走楼梯是个坏习惯了。都当杀手了,还那么懒,又不是没有腿……” 说着,他的手指按在了顶楼的三十二楼按钮上。 “保安室里看录像的人来了消息,他们按了三十二楼!” 队长立刻接到了这个消息,同时通知所有人,全都到顶楼三十二楼。 ——这些人只是想拖延时间,然后重新躲回房间里! 就是这么简单的拖延! 他旁边的队友也听见了磨牙声;这些人凭着半夜酒店电梯没人管,在电梯里上上下下玩了那么久,逼得他们必须冲上去解决,简直噁心。 除了俏如来他们的电梯,其他所有电梯同时开向了三十二楼;就在这时,保安室里的杀手发现了不对。 ——因为欲星移他们的电梯还是在往下的。 怎么回事……刚才他明明按了…… 那人觉得头上冒着冷汗,将视频倒回去仔细看,勐然发现了不对。 “——他们根本没去三十二楼!按电梯按钮只是假动作!他们的电梯在往下!” 但是往三十二楼去的电梯已经和欲星移他们的电梯擦肩而过了,一上一下,正好错开。 “其他人给我在大堂守住!” 欲星移他们的电梯已经到了二楼,眼看就要下一楼了;就在这时,保安室里的人看到,他又按了三十二楼的按钮。 “他们又回顶楼了!” “操!他们不会回顶楼,因为我们在!”队长很快下了判断,“他们只会下一楼!” “对,电梯没有回去,还是假动作!——二楼!他们在二楼餐厅停了!肯定想闯安全出口!” “去拦住!” “是!” …… 窗口处,清晨的微风吹入,凉爽舒心。三个人依次翻出窗,从消防梯爬下去。 “没想到有梯子,还以为要爬水管……”欲星移苦笑,也算苦中作乐,“真是惊喜。” 小空边爬边猜测,“那些人不会那么蠢吧?都到了二楼了,为什么不跳窗啊?会不会我们刚落地就被机关枪一顿扫射……” “啊……消息是十人组的杀手队,五个人坐电梯拦截我们,现在应该还在三十二楼等电梯,还有一个要在保安室看监控录像、监视保安,那么剩下四个,假设两人来二楼拦截,两个人继续等,那他们要等哪?” “等大门?” “不对。”俏如来摇头,“等大门没意义。他们应该等在酒店外可以攀爬下来的地方。在不熟悉这家酒店地形的情况下,最保险的情况就是出大门,从大门口开始绕到外墙,这家酒店的占地面积……他们没那么快。” “说到底究竟有没有什么杀手啊?!该不会是你这个水产贩子胡诌的吧?” “那么想撞到他们啊?那待会我带着你哥走,你留下看新鲜?”欲星移很诚恳地看着他,“还有两件事……” 两个人一听还有事,都多了些紧张;结果他说,第一件事,早饭吃什么。 “人是铁饭是钢啊……”小空干笑两声,“那第二件事,是不是谁先洗澡啊?” “严格来说,第二件事可以分成两件事情看。虽然也就只有一个问题……” 他们三个人在人渐渐多起来的街道上行走,马路上还没什么车,拐过街角,可以看到一辆很显眼的漆黑宾利。话说一半,就已经走到了车旁;欲星移拉开车门,示意他们坐进去。 这是一辆加长豪华款,车内还有迷你酒吧,十分宽敞。他们一坐进去,车门就自动上了电子锁,开始缓缓行驶。 俏如来转头,注意那电子锁。车门锁很特殊,并没有看到解锁的地方。 他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尽管面前的欲星移衣冠楚楚坐在对面的柔软座椅上,拿起座位上的报纸,和旁边搁板上的红茶,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坐车出来兜风的纨绔子弟。 ——接着,他听见了保险栓的声音。有人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栓,放下了报纸和红茶,枪口指向小空。 “我觉得……”他知道自己的声音略带沙哑,不知是因为口渴,还是紧张,“前辈想问我们……为什么听见有杀手的时候,不提出报警……对吧?” 欲星移尽管没有说他猜对了,但是俏如来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承认。 ——因为,在他和默苍离师生的手上,有一样不能被警方知道的东西。 “你们完全没想过报警的原因就是‘后台’……”欲星移将枪搁在腿上,很轻松地对准目标,笑意一如既往,只是多了些说不出的异样,“你也参与了。而你的弟弟,也知道了。” 25 ……我在哪啊? 他觉得很累,勉强睁开双眼。这是个完全黑暗寂静的世界,除了自己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杏花君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睁开眼请。他感觉自己应该是坐在地上,可以模煳地看到些光影——发生什么事了?他好像记得…… 对,车祸。 自己发生了车祸…… ——就知道和默苍离扯上关系,什么好事都不会有。他嘆了口气,决定站起来走走——自己现在在哪?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也挺好的,一点痛苦都没,就…… “还差一点。” 突然,身后有个声音淡淡地传来;他回过头,见到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人影——说是陌生,也不算太陌生,总觉得在哪…… 第23页 关键是那个声音。这个声音,他很熟悉。 “……你是……默苍离?” “嗯。还差一点才会死。” 他对默苍离的脸很陌生——其实是见过的,抢救时候见到过,但是都是血污。后面在病房里看到轮廓,也都是十分苍白憔悴的样子。但是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这个人打扮得很干净,静静站在他面前。 ——脸很秀气,看不准年纪。表情也够寡淡,和想像中差不多。穿着件很普通的灰绿色长外套,扔到人群中,除了白净些,很难辨认出来。 杏花君呆呆看着他。说实话,这样的见面,实在是很奇特。 “这就是死啊……” “都说了,你还没死。”他走到杏花君面前,将这人拉起来,也不知道准备往哪走。只能听见声音和直接能见到面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杏花君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 “那个……现在这是在哪啊?我是说,我还是挺坚强的啊,要是真的死了,你也不用骗我……” “好吧,你确实是死了。”默苍离点头。 “干!这就死了?!我这辈子还有很多事没做啊!” “……你还是去死吧。”他翻了个白眼,拽着这人的脖领子往前走。 杏花君一边哀嚎,一边被他拉着走了很远,也不知道要去哪。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瀰漫起一种怪异的声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让人想起心跳声,只是回音太大,夹杂着许多杂音。 “你该去那边了。”默苍离说,“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什么?”他怔了怔,随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是拽着他,将杏花君拉向上方。黑暗中,默苍离的身影越来越远,抬头看着他远去。“喂!等等!” 随即宛如一个人从深海急速地浮出水面,耳畔瞬间的耳鸣吵杂,以及皮肤可感受到的冰冷……他看到了刺眼的白光,听见了熟悉的、属于手术室的声音。 杏花君的抢救在三个小时后结束,手术很成功。车祸尽管让他的肋骨和手臂骨折,但奇蹟般地没有伤到内脏。头部尽管会有脑震盪的后遗症,但是目前的情况还算稳定,没有意外,一天后就能甦醒。 这段时间里,另一边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马路边,黑色轿车里,发生了两声轻微的枪响声。俏如来和小空倒在座椅上,他们对面的欲星移嘆了口气,示意司机开车。 车一直向城外开去,速度很快,大概经过了两个小时,轿车下了高速,开始走沿海山道。 再往东开大约一个小时,就能见到一处人造海岛,海岛上的别墅属于欲星移名下,没有公共船只往来,可以说是个与世隔绝的度假地。 唯一可以通向岛屿的通道也属于私人区域,没有外人可以随意出入。 俏如来和小空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五个小时后的事情。卧室里,半透明的白纱帘被海风微微吹动着,折射出柔和熹微的天光。 “唔……” 小空睁开眼,捂着头——麻醉弹的后遗症在所难免,让人天旋地转。 “……干……出什么事了……” 他慢悠悠坐起来,撑着下了床——他旁边就躺着俏如来,那人还在昏睡着,唿吸均匀,看起来也没什么事。 “那条死鱼……” 在床边晃了很久之后,小空才有办法仔细观察这间屋子。 然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张病床,旁边连接着许多仪器,无数导管通向病床上的人,伴随着仪器的机械声响。 ……他为什么在这? 小空认识床上的病人。这个人已经没有意识了,靠着体外循环在维持着生命…… 他为什么在这?! “俏如来,快醒醒!”他沖了回去,将那人拽起来,用力摇晃。俏如来还没醒透,呜咽了几声,总算迷迷煳煳睁开了眼睛,“你那个大学老师怎么在这?!” “大学……老师……?” “就是那个植物人啊!” “植物学……唔……” 大概是体质差异,俏如来的反应很大,捂着头蜷在床上,一脸苦闷。但是当他看到了默苍离的病床和那些仪器后,也陷入了长久的惊愕。 “怎么会在这……”他捂着头下了床,慢慢走过去——是默苍离没错。他的病床连带那些仪器,全部被转移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 而就在这时,门开了。欲星移端着一盘红茶进来,看到他们都醒了,就将红茶放下;小空已经沖了过去,被俏如来用力拽住,以免这里发生流血事件。 “给我解释——” “当然会解释。我都说了……哎,果然是我做人失败。”欲星移示意他们坐下。小空踢翻了一张凳子才被哥哥摁住,勉强坐定,“反正你弟弟也知道很多事情,就不用他迴避了,让他知道事件的严重性也好……” “严重性?” “你该不会以为那些杀手是选你们做毕业实习的练手对象吧?”欲星移嘆了口气,“——还是止戈流的关系。默苍离如果出事,按照他留下的文书,应该是你接管实验室。但是你根本没提出这个意向,于是实验室由玄之玄代管了,我们几个老人也被召回。” 俏如来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接下来,我们就知道了‘后台’的事情。”他给自己倒了杯红茶,靠在了柔软的摇椅上,“——是玄之玄告诉我们的。他召开了一个秘密会议,将后台的存在告诉了我们,并且,研究取得重大突破,下一步的研究,将会从后台作为突破口。我们也知道了,你和你那个胆大包天的老师,准备给止戈流装上自己的保险……于是,我来找你。或者说,找你们。” 有人要杀自己。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俏如来怀疑是玄之玄。为了止戈流的控制权而杀人,并不是什么不可理喻的事情。早在默苍离还活着的时候,玄之玄就已经有了接替实验室的野心。 严格来说,如果止戈流利用得当,那么,这个人就可以控制整个世界。 但是,玄之玄是怎么知道后台的存在的?默苍离家中存放后台的储存器,到底是被谁拿走的? “除了老师,我……加入过后台研究的,只有学长了。” “哦,上官鸿信。”欲星移淡淡应了一声。 “但是,学长已经在车祸中……” “死了?”他笑了笑,“你确定吗?” “他的尸体……” “那具尸体火化前,铁骕求衣已经偷偷取了样本,和上官鸿信留下的样本做比对。尸体不是他的。”欲星移说,“你的学长,参加了后台研究的第三个人,根本没有死。将一切告诉玄之玄的人,应该就是他。” 第24页 小空坐在旁边,已经到了想翻白眼的程度,“……一群神经病……” 俏如来没有管弟弟,接着问了下去,“那么,前辈为什么要救我们?你应该也是玄之玄那边的人吧。” “……我做人那么失败?”他往红茶里加了些鲜奶,仔细思索自己到底哪里不厚道了,“谁和他是一队的……我只是追求利益最大化。就默苍离留下的文书来看,你才是真正接管止戈流研究的人。你有上官鸿信没有的核心数据,我知道,后期的研究,默苍离只带了你。”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 小空打了个哈欠,没管那个红茶,直接把鲜奶喝了下去,“意思是要我们有恩报恩。今天你救了我们,明天我哥拿到了那个什么流的项目,就分你一杯羹?” “一杯?”欲星移眯起眼睛,笑得文质彬彬,“这个恩情,至少要按桶算吧?” 26 欲星移还记得,玄之玄在会议上宣布,止戈流的研发取得了巨大的进展。没有任何前兆。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们开始怀疑整个事件——默苍离的重伤,上官鸿信的假死,后台…… 红茶已经冷了,他将瓷杯放下,望向了默苍离的病床。 “这件事情,你们有告诉史艷文吗?” 他们都知道俏如来的父亲是谁。其实如果这两个孩子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事情大概也不会那么严重;结果问题一出,小空先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 “俏如来?”他只能问另一个。没想到三好学生也顾左右而言他,只是看看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老师,也只好作罢。“……算了,说正事吧。我们需要让你回到实验室,接管整个研究,如果玄之玄利用上官鸿信给的信息取得了巨大突破,你就越来越难回去。无法回去是坏结局里最好的结果,最坏的结果,你们也都知道了。” 小空摸摸自己腰上的枪伤,冷笑了一声。 “而我也必须回去。”俏如来说,“止戈流的研究不能脱离控制。” “说起来你们搞的那个流到底是什么东西,研究番茄转基因的吗?还是研究大麻什么的?” “哦,那个啊……”欲星移瞥了俏如来一眼,然后很流畅地说,“研究红外陀螺海航定位精准度推进公式的。” 对小空来说,这已经属于“虽然都是中文但完全听不懂”的范畴了,但也没打消好奇心,接着问,“那是干什么的?” 欲星移咳了一声,“这是个物理公式。物理,就是事物本质的道理,比如……” “是一种针对个人的远程杀伤性武器。”俏如来说。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小空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惊愕地瞪着大哥。 不管怎么看,自家大哥都是研究转基因番茄的画风。 要么就研究那个什么红什么陀螺。 远程杀伤性武器这个画风,不管怎么看都联繫不起来。 “我是说真的。”俏如来看着他,很认真地解释,“所以你不要再问了。” “那……你们接下来……要怎么样?我记得还有个什么医生,不是被你老师灵魂附……” “接下来就是回实验室,拿到权限,改掉后台接口。玄之玄可能联合了学长偷取了后台——” “——俏如来,你弟弟刚才说什么?” 这人竟然没被那一大串未来规划煳弄过去。 “没什么。”他对欲星移微笑,“他从小就这样……” 但这个人显然很难矇混过去。有个医生被默苍离灵魂附体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欲星移竟然能听清楚,还能问得出口。 “这件事是真的?”他问俏如来。 都被听到了,反正也瞒不住……俏如来嘆了口气,只能点头。不过一般人的反应都该是觉得荒唐,欲星移的反应怎么看都有点…… “——有没有一个叫温皇的医生,来联繫过你?” “哎?这个……” 话里的那个人,俏如来并不认识。但是既然是医生,那么说不定会和杏花君相识? 他拿出手机,打了杏花君的电话。 然而,无法接通。 寂静的黑暗里,杏花君听见了某种声音。 醒醒。有人在叫他。 啊啊……吵死了……他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结果一声仿佛刺破了耳膜的尖利声响穿过意识——干!他真的挠锅底! “默苍离!” “还是能醒的嘛。”默苍离蹲在他旁边,还没停住那个挠锅底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回去?” “啊让我再睡一会!” “那么你的身体怎么办?” “送你了。” “虽然不知道原理,但是不能长期没有人管吧?” “……这段时间那么多事情,让我逃避现实,休息一会行吗?”杏花君拍了拍他的肩,“你帮我扛几天。” “你是怕痛吧。”默苍离一语道破真相。“断几根骨头而已。” “——你说的轻松哦!” 杏花君也不是没回去接管过身体。问题是一回去就感到伤口的剧痛,马上就逃了回来。本来预计这两天就该醒的,但是病人持续昏迷,弄得主治医人也寝食难安。 如果一直不回去,没有人接管身体,不知道会不会有副作用。默苍离嘆了口气,“算了,你自己都不担心……” “我死了可没人给你做饭哦。” “你死了,我跟着一起死而已。” 这话说得是很实际,但也太实际了,都有些凄凉了。 杏花君听了,一时没说话,只是在那躺着。他看向默苍离——这人坐在旁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行啦……”他坐起来,从后面熊抱住默苍离,“抱抱抱抱!我们俩谁都死不了!” 幼稚。默苍离冷哼一声,不过没推开他。那人抱着他乱晃,过了一会又躺下去,说,我再休息一天!就一天! ……明天估计也这样说。 他看着躺在地上熟睡的杏花君。按理来说,杏花君的生活规律他都知道,这不是个嗜睡的人,自己这个房客也没有这样嗜睡的时候,现在对方的意识这样虚弱,说不定真的是受到了某种副作用影响。 “没办法……”他又望了眼地上熟睡的杏花君,慢慢走向了黑暗之中,“就帮你扛几天吧。” 27 当发现那是个病毒时,欲星移立刻安排,将默苍离的病床移到这座岛上。这是个很明智的决定,因为他并不觉得上官鸿信可以单人做出一个废掉止戈流的病毒。这需要大量核心钥,而这些钥,只掌握在一个人手上。 第25页 既然他带来的不是真后台,那么,真后台又在谁手上?上官鸿信可以得到那么多核心钥来造出毁掉止戈流的病毒,说明他根本不需要后台这种东西了;只有俏如来有这个动机。可那个时候,欲星移并不清楚这动机是什么。 “我们都知道止戈流是什么。”他们一起走下楼,来到海边:“但凡知道它是什么的人,都不会放心将它交给任何一个人,或者势力。” “一个可以控制这个世上所有信息的工具……信号、网络、电波、辐射、脉冲……一切能表达的信息都能被它捕获、控制、修改。”俏如来抓起一把细砂,看它从指间流走:“这真的是个能将世界变得更美好的程序吗?” 被默苍离选为学生的时候,他也认识了上官鸿信。他的学长是一个巨型财团的继承人,同时也是止戈流最大的出资方之一。当时,很多人觉得,默苍离利用了上官鸿信,选择了俏如来作为关门弟子和继承人。 但,是真的吗? 当他从捕风捉影中意识到老师的真正目的时,一切都崩溃了。他才是被利用的那个人吧?一个温和的、易控制的、循规蹈矩的学生…… 就算如此,也绝不能让老师达成他的目的。 “一旦止戈流完成,它将会成为凌驾于所有智能之上的ai。到那时,依赖着信息而生存的我们,还能不能相信自己?也许只有剥离所有的假象,只留下意识——最本真的意识,我们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海风里,欲星移的声音含着笑意:“人类啊,真是可悲却勇敢的动物。”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如果告密,老师、学长,甚至研究所的其他人,他们都会死。现在的我,心里些许还好过些——止戈流毁了,后台也没有用了。如果老师能醒来,也无法继续试验了吧。”他疲惫地笑着,站起身来,走向远处在海里玩水的弟弟:“一切都会有新的转变。做一个普通的研究员,找一份普通的工作……” 他对小空呢?弟弟对他的情感莽撞却真实,越过了所有的禁忌。他应该怎么和父亲解释这件事情? “你还年轻呢。”欲星移拍了拍他的肩:“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杏花君出院那天,修儒很担心地等在一旁。他发现自己的老师经常有自言自语、表情狰狞的现象,很可能因为车祸伤及了头部。 “没事。”这天的杏花君,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很平静:“我一个人回家就行了。” ——养伤的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是默苍离占据身体的主位——毕竟伤口太痛了啊!杏花君的意识宁可窝在安静的角落睡大觉。就连出院这天,控制身体的人都是默苍离。 计程车停了下来,家门口不出意外,又被恋红梅弄得一片狼藉。杏花君嘆了口气,不和她计较,但默苍离寒着脸看着门口的喷漆和大字报,直接转身回了计程车。 “喂,你想干什么?!” 杏花君察觉这人有点异样,急忙试图劝住他。他报给司机的,果然是恋红梅餐厅的地址。 “——开什么玩笑!我才刚被剎车失灵的大卡车碾过,就要去找那个疯婆子吗!听话!回来!” “我来替你解决这件事。” “苍离啊,你别去找她!” “她继续来骚扰一天,你就多一天麻烦……我也多一天麻烦。”他拉开车门下去,站在了梅香坞的门口。今天是休息日,餐厅外面有很多人排队,看来生意不错。这个浑身包着绷带、脸上还没消去车祸淤血的人下了计程车,引起了小小的注意:“交给我就行了。” 当他走近餐厅大门时,一眼就看到了恋红梅,她正在和主厨确定今晚的特色菜单。主厨先注意到了他,一脸愕然。她旋即转过头,也被杏花君现在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你……” “意外吗?”他故意加大的声音:“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大堂里的客人全都看向了这边。 “这么久的医闹,我都没有和你计较过——每天到我家骚扰,对我进行人身攻击……” “等等!”恋红梅打断了他:“我没有找人打过你!” “我出事的地方就在离这里不远,那辆卡车为什么会正好撞上我的车?是你的指使?本来你就一直在给我寄威胁信,因为我没有理会过,所以演变成了杀人?”就算知道那辆卡车是上官鸿信的安排,但这个时候,所有的锅都被扣在了她的头上:“我大难不死,但谁知道你会不会再来?所有人听好了,我叫杏花君,曾经是她儿子的主治医师。病人得的是绝症,她的孩子去世后,这个女人就对我怀恨——” “够了!我没有让人杀你!” “如果之后我出了什么事,她就是第一嫌疑人。”他向恋红梅逼近了一步,面色森冷:“我家前已经装上了针孔摄像,今后,只要你再敢来一次,我就把拍下来的照片贴满你的餐厅门口。” 说完,他直接转身离开了餐厅,留下了一屋子用狐疑眼神看向老闆娘的人;杏花君在脑子里的吼叫声就没有停过,简直濒临崩溃:“你疯了!这是威胁!威胁!还是诽谤啊!犯法的!” “她医闹你就不犯法?” “这是我的事情,你那么上心做什么……” “……你自己的事情,你就从来没上心过?” 就在路口,默苍离停下了脚步。他感觉到自己在发怒,这样鲜艷的情感,对这个人已经几近陌生。他为何发怒?怒火在脑中蔓延的感觉是那么灼热,令理智的寒意消退。 “也不是说不上心……我也有责任吧,明明知道是绝症的病人,还想得到更多这种病症的信息,继续治疗,病人在最后一段时候,过得很痛苦……” “这是你的责任吗?” “我知道啊,如果不这样做,永远没法得到更多的信息。但那是她的儿子吧?和失去了儿子的那种痛苦比起来,只是在大门口喷漆啊扔垃圾啊……” “——如果我告诉你,这场车祸是我和我的学生策划的,你也不在意?” “我当然不……” 这个人习惯性地顺着答了半句,戛然而止;下一秒,像是能把耳膜炸裂的声响在大脑中炸开: “你策划的?!” “对。我策划的。” 因为伤病,“杏花君”不得不缓缓坐下,在路边的花坛上休息片刻。 “我的车从悬崖坠落、我的意识转移、你的这次车祸……全都是我策划的。当然,转移到了你的脑内纯属是个意外……就算是这样,你也不会在意?” 28 “接下来,我和你说的事,你要发誓,永远不能说出去。因为,我可能无法离开你了……” 第26页 每个人都匆匆来去的闹市区街道上,这个人浑身是伤的人静静坐着,对自己意识中的人诉说: “我所投身的研究,为了完成一个名为‘止戈流’的项目。它的本体是一台巨型机,当它启动时,可以捕捉到现存所有的……‘信息’。” 不是局限于网络的资料。即时通讯、旧信号网、电波信号、甚至是机械运作中的一个脉冲,都可以被止戈流捕捉、记录、分析……甚至修改。 “这是军方的项目,机密等级为最高,一旦完成,只有军方的人能在特殊情况下使用。在一开始,我留下了一个后台。也就是当止戈流完全完成并且封闭后,拥有后台的人仍可以进入巨型机中枢,强行开启或关闭止戈流……” “就是在你家被偷走的东西?” “后台,现在应该在俏如来手上。” “——什么?!” “嗯,他偷的。” 杏花君怎么都没法想像,那个看起来就是三好学生的俏如来会干入室偷窃这种事。默苍离用手指敲着胳膊上的石膏,表情淡淡的。 “然后,我并不认为军方是一个值得託付止戈流的对象。”他说:“能永远被我信任的,只有我本身。所以,我开始了这个计划——” “我察觉到老师的异样,大概是在半年前。 实验室内所有的电子信息出入都会被记录,老师也不例外。之所以会被我发现,是有一次记录信息的伺服器出现了异常,需要人手工去删选异常邮件,然后进行备份,最后清空。那一次,因为手上没有工作,所以我去了。进入研究室,所有的私人电子设备必须关闭,可是我在记录里,发现了一台未经登记的电子设备。它做过特殊处理,只有开机时会留下很短的残留码,之后所有的信息都可以绕开监控。”看着红茶倒影上自己的样子,俏如来的眼神显出了低落:“……以前也发生过研究员将开机的手机或者平板电脑带进来。可是经过了特殊处理的设备,很显然是别有目的的。不过我没有立刻上报,毕竟,那只是一串残留码,在大量代码轮转时很容易出现的bug。直到有天中午,我以为老师在楼下开会,于是直接推门进他的办公室拿实验数据报告…… 他在办公室,而且在用一台我不曾见过的手提电脑。” 当俏如来回头去查那天所有的电子设备登记时,没有查到默苍离有新的登记信息。也就是说,那台笔记本电脑,就是之前留下残留码、经过处理,可以绕开监控的设备。 接下来,没有任何预兆的,上官鸿信被要求离开核心组,越来越少在实验室出现。那时,后台私下制作完成,存放在默苍离的家中。 “我开始追踪那台电脑。尽管很困难,但并不是无法完成的。得到的零碎信息拼凑起来,我才知道,老师和学长在一起策划着名控制止戈流。” “……怎么可能?” 欲星移苦笑,这是天方夜谭般的事情。要控制止戈流,就必须亲自去巨型机前操控,也就是处于军方的监控之下。就算武力占有了研究所,成功率用想的都知道,根本不可能。 “他们想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建造一台‘止戈流’。”他说:“玄之玄急于控制实验室,急于推进研究进度建立威信,学长利用了这一点,把伪装成后门的病毒给了他,毁掉了现在的这台止戈流。老师利用军方提供的资源建立了止戈流,那么建立第二台多花费的成本不到第一台的百分之一,靠上官鸿信家族的财团力量完全做得到。他们毁掉第一台,准备控制自己制作的新巨型机……我不知道老师究竟为了什么,是不放心将它交给军方吗?还是……” 餐桌上,小空把腿搁在檯面上,靠在椅背上抱着脑袋听,一脸纠结。 “……大哥,今天我对你的印象彻底颠覆了。” “我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把这件事情报上去,老师和学长很可能……对了!你们知道杏花君的事情吗?” “一个很有名的外科医生。”欲星移看了眼旁边的小空:“我看过他被你弟弟揍。” “杏花君来找过我,说,他被老师……”身为一个理工科,身为一个科学研究员,俏如来很艰难地才吐出了那两个字:“……附身了。” 附……身。 欲星移一贯温文尔雅的微笑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这样乱的局面,还窜出来一个精神分裂症的医生,还说自己被默苍离附身。怎么可能,就那个傢伙,被附身的人肯定已经忍受不住跳楼了。 “总之就是这样。他说自己被老师附身了,而且还挺像的……” “俏如来,你冷静点。” “那个啊,我有个提议。”小空把椅子转过来,抱着椅背,笑得不怀好意:“总之,大哥的老师和假死学长准备干点坏事,对吧?还有个叫杏花君的神经病号称被附身了……那就把这些人都抓到这个海岛上呗?” 这是个浑然天成的监狱,没有船就无法离开,而船唯一的钥匙在欲星移的手上。 真箇最粗暴、最原始的办法。 欲星移的立场,是不希望止戈流被玄之玄操控,同时杜绝幕后黑手做更大的破坏。既然止戈流毁坏,剩下的不稳定因素只有默苍离和上官鸿信。这两个人如果真的疯狂到在什么不知名的地方建立一台私人所有的止戈流,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真是的……”欲星移嘆了口气:“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深夜,寂静的街道。 火车站旁的长途客运点,今夜没有多少旅客。“杏花君”提着一个简单的旅行包,看着列车时刻表。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杏花君在他脑海中的声音,已经几近于崩溃。这个人控制了他的身体,从家里打包了些行李,打车来了这处客运站。他无法抢回控制权,无论问什么,默苍离只有一个回答: “——对不起。” 他买了去他市的票,登上了大巴。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因缘,他都已经告诉了杏花君。 “但是,我只有你了。所以……对不起。” “为什么要这么做?” 杏花君不断地问、不断地问。他急于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应该是默苍离,一个老古板科学怪人,倒霉到出了车祸,被自己弄成了植物人。海鲜过敏,吃货,家务无能,毒舌…… 这是个曾经和自己,共享过一份命运的人。 “杏花君,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脑内,默苍离的声音十分平静:“这些坐在我们周围的人,其他所有千千万万的人,让他们过得更好,不必遭遇六年后的泡沫经济、杀人抢劫,甚至是可预知的天灾。恐怖行动和毒品交易在止戈流的控制下将销声匿迹,核武器的控制键将被锁死。医学,就是你的学科,所有医生的知识和研究会被共享,无数疑难杂症都可以迎刃而解……” 第27页 “为什么要由你来控制?!” “我只能相信我自己!” 第一次,默苍离的声音不单单出现在意识里,而是失去了控制,由杏花君的口中出现。全车的人都转头看向这个莫名其妙的伤患,带着狐疑和恐惧的目光。他低下头,用一种近乎于温柔的口吻,和脑细胞中的那个人说话。 “……相信我,杏花。” 29 经过了一天一夜,大巴停在了它的目的地。这是座在城市化中被边缘掉的小城镇,几乎成为了鬼城。在它的城郊,有一处被封锁起来的废旧工厂。似乎是倒闭后等待资产重组的产物,很多年都没有人出入了。 默苍离从一处不起眼的门进去,看起来停电的电梯依旧能够运作,电梯的按钮就是一个密码盘,输入了密码后,它向地下沉去。 在地下七层,电梯门打开了。呈现在杏花君面前的,是一处完全纯白的实验室。研究人员在里面匆匆来去,没有人朝他多看一眼。面前宽阔走廊尽头,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上官鸿信正在等待他。 “老师最后还是决定抛弃这个人?” “不。”他摇头:“我不准备进行默苍离和止戈流的意识共融。” 青年人的脚步顿住了,但是面上还是保留着那完美的笑容。 “——为什么?” 他们做了那么久的准备,来对止戈流的巨型机进行生物性改造,仿制出一个近似于人脑的媒介载体;包括多年前就开展的地下实验,不断尝试意识转移,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默苍离的意识入主止戈流。 意识提取的重要条件就是濒死,为了达到混餚视听的效果,他们自导自演了车祸,然而在那时,意识转移出现了偏差,默苍离的意识并没有转移到事先安置在一旁的车内的暂时载体中,而是转移到了对他进行抢救的杏花君的身上……针对这一点,他们进行了二次补救,让杏花君陷入重伤。 可此刻,默苍离却决定放弃。 “老师说过,想让这个世界,变成一个更好的世界。”上官鸿信打开了最终的那道电子门。在数道机械防卫依次解除后,显露在那个房间莹蓝灯光下的,是一个巨大的半圆体。上面有细密的纹路和导管——当人类的大脑以机械的形式还原时,就是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为什么要放弃?” “在非紧急的情况下,仍可以使用人工控制止戈流,减少一个无辜者的死亡。” 他坐了下来。为了控制身体,在过去的四十八小时内,这具身体都没有过睡眠。 “那样,止戈流只是一个程序。是程序就可能被外物控制。你说过,唯一不能被控制的,就是我们的意识……” “但我没有任何权力,去毁掉杏花君的人生。” 在他的大脑中,杏花君冷冷地说:“你已经毁差不多了。” “……就为了这一个人?” 上官鸿信的神情中出现了不解。他在老师身旁坐下,注视着这个平平无奇的伤者。这个人有什么价值,值得老师放弃止戈流? “我永远都记得,老师和我诉说这个计划时,自己的感受。”他的声音很轻,像努力在压抑着某种感情:“就像是看见了一个全新的世界,由绝对的正确来控制……” “没有人是绝对正确的。”默苍离摇头:“你走得太过了。” 他站起身,走向闪烁着微光的止戈流。它是那么美,曾经承载着自己的所有希望…… 但也只是曾经。 默苍离打开了密码盘,决定将控制方式由生物终端控制改为人工;然而就在这时,他的肩上突然一痛——一支针管插在了自己的右臂,里面的药剂被迅速注入体内。 同时,强大的眩晕笼罩了这个人。在昏迷前,他听见上官鸿信轻笑着说:“我知道,老师是个重感情的人……” “他不在家。但是根据记录,杏花君的身份证于昨夜在集散中心购票处刷过。” 他们的车停在杏花君家门口,那还有一大片油漆没人清理。小空把一个空啤酒罐扔出窗外,被俏如来叫捡去垃圾桶。 他刚下车,就看见对面也有辆车开来,和他们一样,停在了杏花君门口。 开车的是个年轻女孩。 “你好!”女孩摇下车窗,沖他们挥了挥手:“你们也是来找杏花君的吗?” “喂,现在什么情况啊?”小空把手伸进车窗,戳了戳大哥的脸:“杏花君争夺战?” “呃,我们找杏花君有些急事,请问你们是他的朋友吗?” 俏如来下了车,和对方询问情况。那车里还有个男人,不过是横躺在后座上的。 “朋友啊……”男人摇了摇纸扇,打了个哈欠:“……算是吧。如果没猜错,这人现在应该几近被绑架了。” “绑架?!” “嗯。这是我收到的信。”他手里的信纸被递给了俏如来:“看描述,你应该就是默苍离的那个学生吧?” “哎?” 他接过信,信上居然是自己老师的笔迹,上面提到,很快就会有人来杏花君家找杏花君,其中一个少年人名叫俏如来,是自己的学生…… “如果两天后杏花君还没有回来,说明他被控制了人身自由,请去这个地址……” “怪不得他买了大巴车票!”小空翻了个白眼:“搞什么?我们还要离开本市?” “只能去了。”欲星移按了按喇叭,示意他们回来:“我的车还坐得下,两位要一起来吗?” 那女孩子毫不犹豫扔下了车,拉开了欲星移的车门;后座的男人呆住了,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坐起来,离开了自己的车。 车上,大家做了自我介绍,男人叫温皇,是杏花君的同行好友。女孩子是温皇的助手凤蝶,一直就没笑过,嚼着泡泡糖。 “那个……为什么老师会给温皇先生写信?” “与其说是你老师写的,还不如说,是你老师让杏花君写的。现在控制着杏花君这具躯体行动的是默苍离,这一点,虽然很离奇,但你也不得不信。” ——这个人知道的事情,似乎很多? 欲星移从后视镜中瞥了他一眼,却发现温皇也在看着他。 “意识转移这件事,实在很难立刻相信啊……” “嗯,很多年前,一个叫高鸿离的年轻人来找我,邀请我加入这个生物研究项目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效果能够达到这个程度……” 在杏花君的意识沉眠时,默苍离给温皇留了这封信,托修儒寄出去。他意识到了这次亲自前去更改止戈流的运作方式,或许无法全身而退。 “——这个研究,它可以让人的意识进行转移。听起来很像附身,其实原理仍然是脑电波的频率问题。但是参与研究的时候,最初的阶段,是实行人与人意识的转移。而二阶段的研究却更加有趣——”温皇望着后视镜中欲星移的双眼,正在捕捉着这个人的情绪:“高鸿离想要尝试,将人的意识转移到ai媒介中。” 第28页 “……什么?” “通过媒介,人的意识可以控制巨型的ai。在某一次看似是例行的试验中,我见到了默苍离,他装成是受试者的样子,而那次的实验数据,很快就从实验室消失了。再之后,我离开了这个项目。而默苍离的车祸我也从新闻上看到了,车祸达到了最主要的条件——濒死。我怀疑,那一次,高鸿离的目的是将默苍离的意识转移入某个ai中,可惜出了些差错,转移到了杏花君的脑内……” “你说的高鸿离,是不是这个人?” 俏如来打开手机,找到实验室工作人员的合影。温皇确定,那人就是上官鸿信。 然而此时,欲星移却停下了车。 “温皇先生,好像还隐瞒了什么吧?”他从驾驶座上转过身,同时,四扇车门都落了锁:“——据我所知,无论是哪个平台的新闻在报导这起车祸时,都没有说,伤者名叫默苍离。” 车内陷入了暂时的寂静。温皇注视着他,笑容纹丝不动。 这种程度的僵持,早已说明了结果。在十几秒后,他决定投降。 “好吧。看来是瞒不了。”他说:“事实上,默苍离在车祸后,意识没有成功转移到高鸿离希望的地方,而是意外进入了杏花君的意识……这件事情,算是我造成的。” 30 啊……这是我的身体吧? 杏花君微微睁开眼。光是这个动作,几乎就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自己睡了多久?他的思考速度在变慢,每次唿吸都要竭尽全力——这个人穿着蓝色的灭菌服,被固定在一张试验台上。电子精密控制的点滴注入静脉,滴速很慢,无声无息地改变着这具身体所有的数据。 他努力转过头。视野极其模煳,但多年来的临床经验,仍让他立刻辨认出了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它机械地响着,上面的数字,正在匀速下降。 毒……神经毒……快速……唿吸麻痹、供氧……细胞…… 他不明白,是自己的玻璃体充血了,还是监护仪的数字变红了。 默苍离……听得到吗?我是不是要死了…… “放松些,闭上眼睛。” 那个人的声音依然冷静。 “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 他察觉到,意识正在远离这具身体,这是种很奇特的感觉。没有不安、恐惧、痛苦,仿佛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在黑暗的所在,他再次见到了默苍离。 这个人拥住了自己,在说对不起。 我不会让你死的。杏花君,记住,当我进入止戈流后,会立刻控制点滴仪。在以为你死亡后,你有大约两个小时的恢復期。然后我会开启实验室所有的通道。借着那个机会走,不要停留。 你真的要成为止戈流?! 我必须控制它。 他松开了双手,退入了黑暗中。杏花君感到自己越来越轻,开始能听见难受的耳鸣声,四周人的脚步声、说话声,周围机械运作时的微响,甚至是纸张翻动的声音…… 好奇怪啊…… 他甚至开始能看见清晰的画面,从一个奇怪的角度——他升天了?眼前画面很清晰,能看到自己躺在试验台上,旁边是那台注射神经毒的机器。在不远处,止戈流闪烁着蓝色微光,十分壮丽美观。 当想转头时,一阵机械声响起了。他发现自己似乎只能在一个固定的角度转来转去,就像是…… 怀着不安的心情,杏花君尝试换一个角度。下一秒,房间右侧的画面也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他甚至听见上官鸿信的声音。 “——成功了呢,老师。” 青年抬头看向房间里的摄像头,笑着对它挥了挥手。 “能看见我吗?” ……操。 杏花君的心里,除了这个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操!不对!不对!不该是自己啊?! ——为什么和止戈流融合的,是自己的意识啊?! “你……修改了默苍离的那份实验数据?” 一车人都转过头,看着后座的温皇。就在刚才,这傢伙爆出了一个惊天勐料。 “只是觉得有趣,这个人来的时候,很明显就能看出不是普通受试者。提取数据需要做一系列实验,最后得到一个频率,这个频率必须精确到五千分之一,不能偏移。我不过是……”他伸出手,比了一个数字:“改了五千分之一的数据而已。” “那……会发生什么?” “这个嘛……”他想了想,说:“数据的用途是匹配,如果匹配不上,就完全无法将默苍离的意识转移到该转移的地方。比如车祸后他进入了杏花君的意识,就说明数据出现了偏差。如果有人试图再次从杏花君的脑中转移出默苍离的意识……” 那么,由于匹配错误,被转移出来的根本不会是他的意识。 “也就是说,老师和学长在完成了意识转移的技术后,又私自造了一台止戈流。并且,意识转移技术可以让人的意识和ai融合。那么他们最终的目的,应该是让老师入主止戈流……现在,老师控制着杏花君失踪了,我怀疑他和学长见了面,决定再一次进行意识转移,将杏花君大脑内老师的意识转移入止戈流。他临走还给温皇先生一封信,说明是想让我们去救杏花君——毕竟,要成功意识转移,杏花君的身体必须进入濒死。”越是分析,俏如来的脸色就越是难看,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小空的手:“假如现在,他们完成了转移,那进入止戈流的将是……” “杏花君。”欲星移冷静地下了这个死亡宣言。 “那么留在杏花君体内等死的是……” “你的老师。” 俏如来感到了剧烈的眩晕。 车飞快地在高速上行驶,前往信上的地址。小空开了罐冰可乐给大哥,还顺带帮忙揉了揉太阳穴,俏如来都没反应。迫于无奈,他十分不情愿地自我牺牲亲了大哥,被一把推开了。 “你们说,那个地方会不会有一队拿着枪的私人武装力量等着我们?”欲星移看了眼gps,地图显示,他们离目的地很近了:“据我所知,你学长对你可是捨得下血本派杀手的交情啊。” “不能报警!如果被军方知道这里还有一台止戈流,那么这的所有人都会……” “嗯,会被控制起来,然后以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被处置。但我不觉得里面的人会乖乖听话,然后把止戈流和杏花君都交出来。”欲星移嘆气,停下了车:“只能靠你二师叔了。我刚才给他去了消息,不知道人多久会来。只要我平时做人不是太失败——” 就在这时,车窗上传来了一声轻响;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车里的几个人,逼迫他们马上下车。 第29页 “果然是……”欲星移干笑两声,拉开了车门,别无选择地下车:“我做人失败啊……” 这群带枪的人显然不是军方或者警察,而是伪装成工人的实验室守卫,私下制造止戈流的工厂就在这片地的下面。他们被押出了车,带进了废弃工厂。这里是城郊,平日几乎不会有人来,简直是完美的杀人弃尸的地方。一个人站在工厂的入口,望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何必过来呢?”上官鸿信打开了手机,察看和止戈流的联繫状况:“老师他……已经成功了。你们尽可以对外发的求援信号,但都会被止戈流拦截下来。” “学长,你听我说,被转移进止戈流的根本不是老师!” 这个时候,只有这样才能救杏花君和默苍离。俏如来不得不将真相告诉他: “在止戈流里的是杏花君,真正的老师,他还在杏花君的意识里!” “……什么?” 他再次用手机确认。它和止戈流稳定地联繫着,没有任何异样。很快,止戈流传来了回答,而这个回答,也是让所有人崩溃的回答: “——放我出去啊!快放我出去!我是杏花君啊!你们搞错了啊啊啊——” 31 失败了。 彻彻底底的,失败。 上官鸿信瞪着手机,一直完美的微笑终于出现了裂痕。这岂止是失败,这是个巨大的乌龙! “怎么……会……” “是温皇前辈篡改了实验室数据!”一向严谨不做假的科学研究人员俏如来对这种篡改实验数据、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的行为,都怀着强烈谴责:“这太危险了!” 上官鸿信缓缓抬起头,这一次,他注视着温皇的眼神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希望,你记得你篡改前的数字。”青年的声音就像把锯子,来来回回锯着人心。 温皇摊开手,笑得无可奈何:“怎么可能,几百个数字,记下来太累了。” 下一秒,那人噼手夺过了属下的枪,将枪口对准了他。空气都仿佛在此刻凝滞,那颗包含着前功尽弃怒火的子弹即将被扳机送出—— “呃!” 这一剎那,他突然感到被电击的麻痛,痛楚来自于另一只手握着的手机;被它所影响,握枪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下。落地的手机里传来了杏花君的声音:“别杀人啊!哎?靠!真的可以!真的能把手机的电路给烧了!” 同时,欲星移突然喊了声趴下;一个持枪者的眉心出现了一朵血花,倒落在地。又是几声枪响,却并非来自于守卫,而是所有人的身后。身穿黑色外骨骼行动装的人清一色带着冲锋鎗沖入了大门,开始了毫无预兆的交火。混乱中,上官鸿信带人退入了室内,失去了行迹。俏如来也试图躲避枪林弹雨,一起跟入了工厂。 “大哥!” 小空抓住了他,几颗子弹嗖嗖擦过耳畔,弄得背后发毛。其他人还被混战拦在门口,没能跟上。 俏如来的额头满是细汗:“没有时间了!” 电梯在此刻自动打开了,里面的警报器里传来了杏花君的声音:“快!从这!” 看来为了提防止戈流控制电梯,上官鸿信并没有用这台电梯,实验室应该还有其他的出入口。他们很快到了存放止戈流的那层,所有的门都被强行打开,自动安全系统也被关闭。杏花君此刻可以影响他所有想影响的电子设备,而且不限于这座实验室,只是这一点还未被他察觉。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最深处的那间昏暗的房间,巨大的半圆体上隐约闪烁着莹蓝微光,仿佛星图。 “我看到他了!” 那张实验台上,杏花君静静地沉睡着。如果没有那五千分之一的意外,现在在止戈流中的应该是默苍离才对。电子点滴仪被关闭了,可是达到危险量的神经毒素还没让人醒来。他们将旁边的推床推来,把人抬了上去。 “喂!帮帮我啊!”杏花君喊住他们:“把我弄出去啊!” “可是意识转移究竟要怎么操作?” 这是他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旁边确实有一组仪器,然而没有人能够控制。如果不能在现在将杏花君转移回来,就要让这具躯体再冒一次濒死的危险。心电监护上,数值正在缓慢恢復,这个人很快就会恢復知觉。 就在此时,一只手按下了仪器的电源——不知道什么时候,温皇居然来到了这,正靠在面板上,看着屏幕中的启动界面。 “所以说,人类真的是很神奇的动物。”他一边控制着仪器,一边自言自语:“我们害怕死亡,害怕肉身毁灭,可我们又幻想着意识和精神的永存……” 仪器开始顺利地运转,锁定了止戈流内,杏花君的存在。 “我们的脑也是同样。当它察觉到自身即将灭亡,就会试图把所有的信息封锁保护到一个角落,像个黑匣子,或者防空洞。因为,我们唯一信任的事物,只有我们自己。” 人类的存在会有痕迹吗?一千五百亿年,可以消除所有生命的痕迹,而这对于整个宇宙,不过是白驹过隙的剎那。 “但这个动物仍在幻想着,在毁灭世界的同时将世界变得更好,用自己的意识去影响未来……” 新的数据,正确的数据,被导入了意识转移的仪器内,这一次,将该回去的送回去,将该来的带来…… 在止戈流爆发出一瞬耀眼的白色电光后,昏迷的杏花君突然开始了剧烈的抽搐,抽搐时间很短暂,他终于睁开了双眼,回归了自己的躯体。止戈流恢復了蓝色平静的微光,从这个房间的所有仪器中,同时传来了默苍离的声音。 “无数的失败,和无数新的尝试……”他的声音中,像是含着浅淡的笑意:“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人类。” 他比谁都要熟悉止戈流,意识和ai瞬间达到了近乎于百分之九十七的同步率,在之后的三秒内,止戈流的监控区域已经延长到了周边的七个城市,并且以辐射型蔓延覆盖……在他们面前,这台止戈流的光熄灭了。这只是一个媒介,早已完成了它的使命。止戈流的程序在一毫秒内可以被复制千万份,存活在世界的每个角落。每一个摄像头,每一台手机,每一次键盘的敲击……从现在开始,进入了一个监控时代。 “……老师的意识,还能回到他的本体吗?” 熄灭了所有灯光的半圆体瀰漫着死寂,俏如来呆呆地看着它,觉得手脚冰冷。这一台止戈流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宛如流水,渗透入世上的每个角落。 “不可能了。”温皇耸肩,关闭了仪器:“除非他自愿,否则,仪器无法从媒介中将他的意识拉出。默苍离的本体只会是一个植物人,等他的亲属签字,同意结束生命维持装置,或者等几年后肺部感染与器官衰竭死亡。” 第30页 话音刚落,处理意识转移的仪器的仪錶盘重新亮起,然后电路爆裂。 “看吧。”他拍了拍俏如来,让他面对现实:“你的老师,自断后路了。” 他们带着杏花君的病床,离开了实验室。外面的交火结束了,硝烟气息冷却了下来。欲星移正和铁骕求衣商议,提取这里所能提取的一切资料,然后将此地焚毁。 在听到止戈流最终还是被默苍离占据时,那两人的表现还是相对比较平静的。比起玄之玄,默苍离显然是个更好的人选,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上官鸿信失踪了。” 在混战中,这个人进入了实验室地下的秘密通道,摆脱了他们的追捕。但是现在止戈流全面启动,他也无法在策划任何事。之后的事情,一切按部就班。檯面上的止戈流由于病毒而毁坏,这个项目耗资巨大,却毫无成果,旋即被终止。玄之玄由于和上官鸿信私下联络而被调查,实验室也就此封存。 杏花君痊癒后,也去了欲星移的私人海岛。默苍离的情况在急剧恶化,原因是植物人的大多数死因:肺部感染。 安静的房间内,他站在满是导管的床旁,注视着这个形容枯藁的人。 从化验报告和心电监护上,几乎可以确定,今天应该是默苍离最后的几个小时了。杏花君伸出手,调慢了点滴。 “我就记得,他很喜欢吃我做的菜。”他对身后的俏如来说:“嘴边还很挑剔。” “我从不知道老师喜欢吃什么,也从没听他挑剔过。” “哎?” “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老师会因为一个人,对自己的决定产生犹豫。”俏如来笑着走到杏花君身边,交给了他一张纸。“这……是我昨天收到的邮件。来源应该是止戈流里面老师的意识。可能察觉这具身体快要死亡,所以老师希望我将信交给你,上面写了他的要求。” 杏花君惊愕地接过纸。信中简短写明了,自己的遗体将捐献给杏花君所在的医疗研究所用作研究,由杏花君全权负责。这一张纸,寄託了这个人剩下的所有人生,短短的几个小时。 就在这一片宁静中,心电监护上的数值停止了改变。 “……死亡时间……”杏花君看着錶盘,读出了一个准确的时间:“死者默苍离,死因肺部感染,死亡年龄……” 默苍离的遗体被罩上了白布,装进了黑色的尸体袋。 结局…… ……? 32 医疗研究所的车停在楼下,等待接应尸体。杏花君的手机同时接到了一条无来源的简讯:谢谢。 “不用谢。” 车上了搬运船,这条船将带他们离开海岛。他坐在驾驶座上,打开了广播,从里面传出的是默苍离的声音:“替我收尸的感觉如何?” “……很糟。” “是吗?” “本来,在你控制我的身体去客运点的那一晚,我打算做一桌菜。”车驶上平地,沿着海岸线行驶:“我很少特意给人做饭。很早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我被老师收养,继承了老师的希望,考上医学院,成为医生。开始的几年太忙了,我害怕辜负老师的期望,一直读书,一直工作、手术、研究……等回过神来,身边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你不是自称,有很多朋友的吗?” “你说得对,大多数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过那也算朋友啊!” “那你说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是为什么?” “我……” 他握着方向盘,不知不觉,视野被水汽模煳了。紧接着他回过神,试图把方向盘打回去,以免冲出公路;不过完全没有发生这种事,哪怕没有他的控制,车也自动行驶着。 “我在这呢。你为什么哭?” “……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行车记录仪的内摄像。” 为了验证,他面前行车记录仪对内的摄像头微微动了。 “这里离出市的高速不远,”默苍离说:“可以带我最后去个地方吗?” “带……你?” 杏花君僵硬地回过头,看向车后座的尸体袋。经过了近两个月的治疗,在死亡时,默苍离的骨伤已基本痊癒,尸体的形象几近恢復生前。可要带着一具尸体到处跑,实在是很刺激的事情。 “有些远。”他说:“能带我去山顶实验室的旧址吗?” 山顶的实验室,是已经被军方封锁的地方。杏花君并不知道他去那有何目的,但既然是死者的遗愿……不,这人到底算不算死者?在止戈流不受控制地运作一个月后,各国都收到了无数犯罪预警,同时也发生了多起意外和刺杀。平心而论,这个人现在比世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有活力。 可是他还是带着一具尸体去了。 这处封锁地,今天一个守卫都没有。在依赖信息的今日,止戈流要调开这里的所有守卫简直轻而易举。杏花君背着它,走进了空空荡荡的实验室。里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颇有些凄凉。 “去地下三楼。” 他从电梯下去。带着尸体去地下,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好在一路上都能听见默苍离的声音,总算是安心了些。 然而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外面的景象出乎他的意料。 这里和其他地方不同,不像是个实验室,巨大的空间里,有一半的空间都摆满了货架。他大致看了看,有医用品、胃管用营养液,还有点滴维生素,食物、食材……左侧有片玻璃罩闪着紫色萤光,里面居然种着新鲜蔬菜。 “我能……问一句吗……这里是……” 在被货架摆的满满当当的空间尽头,杏花君看到了一台熟悉的仪器,还有一张连着心电监护的病床。 “把我放上去。” 从尸体袋中抱出尸体,杏花君就已经察觉不对了。他从海岛到这里,经过了近四个小时,尸体在生前开启了体外循环和大量点滴,按理来说,两个小时后就应该开始出现变化了。 可是,默苍离显然还活着,有极其微弱的唿吸。 “抢救用品在第二个抽屉里。”他说:“交给你了,杏花。” 杏花君连问的心情都没有,把人放下后马上连上了滴注供养与监护。这个人还活着,心电监护明确地显示出,他仍有生命迹象! “搞什么——?!”医生也来不及找什么白大褂和手套了,挽起袖子就开始抽三联针:“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心电监护也能被止戈流影响,包括生成我化验单的机器。” “那么生命迹象呢!” “欲星移每天给我配备的药都是存放在电脑订单里,定期送到海岛上的。我只要修改成我需要的药物……” 第31页 “bbdc?!” 他已经搞不清自己是被这人气得还是怎么样,手都在发抖。这种药确实可以造成暂时性失去生命迹象,可用量必须极其精确,差一点就会致死。这个人为了假死脱身,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经过了两个小时的抢救,心跳和血压都基本恢復了安全值。杏花君累得坐在地上,拆了箱葡萄糖,拿了一包喝。安静的房间里,默苍离又开始絮絮叨叨。 “还没完呢。过来控制仪器。” “你让我休息一会儿!” 虽然这样说,可他还是站起来,挪到仪器面前。这台东西太眼熟了,就是意识转移用的。 很新,不像是放了几个月的,恐怕又是他控制止戈流,让什么人懵懵懂懂送到这来的。 “数值我都已经设置好了,”他说:“你只要做一件事。” “说吧,按哪个键?” “用不着你控制它。今晚,我想吃凯撒色拉。” 仪器随后亮起,自动运作。杏花君觉得皮肤上窜起了一阵静电似的微麻,好在很快就结束了。 就在他的眼前,默苍离睁开了双眼。 “……好痛。”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真实的声音。 “这不是废话吗,你的骨头大概全断过一遍,根本就是个拼接再生人口!” 他笑了笑,躺了很久,才很慢很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完全恢復,大概需要多久?” “六个月。” “嗯,这里的资源足够了。”他看了眼旁边:“有完整的起居设备,还有中西式的厨房……可以平静地在这里生活六个月。止戈流已经切换成人工控制模式,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在这里随时交换意识——” “等等!”杏花君打断了这个人沙哑的声音,先递了包葡萄糖过去:“你从多久前开始策划这件事的?!” “从发现我在止戈流里都在想你的时候。” 简单粗暴。 默苍离看着他,说得很认真。 “——我在想你。想你的声音,你做的菜,你的样子,你笑、哭、皱眉头……一个人在意识里感应全世界的时候,却在不由自主地想着你。” 他是多么的喜欢这个人,仿佛冰湖被燃火的流星击碎,从此不可收拾。人心最鲜艷的感情竟然如此可怕,只要感受一次,就再也摆脱不了。 那,杏花君会怎么回应他?这个人爱过谁么?恨自己么?或者恐惧着自己?他注视着男人的双眼,他知道,如果对方转身离开,自己没有任何办法和资格去留住他。 但是,留下来,哪怕一秒,好吗? 你是个……那么温暖的人。只要感受过一次这样的温暖,就再也不会想回到原初的冰冷中去了。 葡萄糖水折射着萤光,在地上落下了摇曳破碎的影子。杏花君也看着他,许久,他把袋子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站了起来。 “你好。” 站在这张病床旁,他伸出了手。 “我叫杏花君,在接下来的六个月,是你的主治医师。当然,你要好好学自己做饭,做家务,不许把鸡蛋带壳放进微波炉,不许做危险动作,比如策划用车撞我……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他笑道:“如果这六个月愉快渡过,我们还会有很多个六个月的。” 默苍离还无法抬起手臂,只能试着动作手指,试图将它放到杏花君的手中。那个人看到了,拉住了他的手。 “你好……”他说:“我叫默苍离,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33 俏如来低头看着手里的机票和护照。机场的信息牌上,红绿交错的字母不断轮转着。 父亲给他打了很多电话。因为知道实验室关闭了,而且似乎出了些不可对外宣传的重大事故,史艷文十分担心离家的长子。 “不要担心我,”他和父亲说:“我想出国散散心。” “可是,小空他……” “他……应该去朋友那里了。” 挂断了父亲的电话后,他去候机厅的超市买了饮料。 在一切归于平静后,俏如来和小空好好地谈了一次。就弟弟一贯的行为来说,这场谈话的气氛也平静不到哪里去。 “你还在和我纠结‘对不对’,但我从来没纠结过这个问题。”餐厅里,小空摇着椅子,完全不以为然:“我只在乎你肯不肯。” “你应该有正常的人生。” “什么是正常的人生?你觉得你有吗?被什么杀手追杀,搞一个国家机密项目,这种叫正常人生?” “小空,我是你的大哥。” “我有什么办法?”他冷笑道:“喜欢谁根本是不由自己控制的事情。” “……我做不到。”俏如来低下头,放下了餐具:“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你觉得你辜负了我?你有吗?我喜欢你,你也没有喜欢我的义务。”小空把他的那份蔬菜沙拉拿了过来,挑里面的蛋黄吃了:“我永远不会过上你所谓的正常人生,你应该知道。” 这就是他们谈出来的、最后的结果。 快到登机时间了。 他看向手机,邮箱里又收到了几封邀请信。实验室关闭后,里面的研究人员很快就被其他研究所聘用了,不过俏如来最近没有工作的意愿,礼貌回绝了所有的邀请。飞机会在半小时后起飞,带他去英国。 “请出示您的机票,谢谢。” 开放检票后,队伍很快就排了起来。他跟着人群往前走,思考着今后应该怎么做。 到国外散心,回国,从这无数的邀请中找一个自己觉得最合适的,过普通的生活……成为父母家人的骄傲,成为其他人眼中十全十美的后辈。 最后…… 他的手掌碰到了口袋中的东西,那是个和u盘相似的储存器。 “您的机票?” 地勤甜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游;俏如来回过神,才发现已经排到了自己。一时之间,他顿在了那,呆呆地看着她。 “这位先生?” “我……” 机票就在他的手中,只要递过去,他就能走上接驳廊。 “先生?请把……” “不好意思。”他点头,微笑着将机票递给了她。 在红外扫过机票后,地勤将票根还给了他:“祝您旅途愉快。” 他走上了通往飞机的走廊,同时拿出了手机,拨打了弟弟的电话。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电话那头,小空的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不是喝了太多酒。俏如来说,我想问你,能不能给我些时间? “什么!” 第32页 “我从英国回来,大概是两周后……这两周,让我考虑一下。” “……哈……你同意了?!” “让我考虑一下。” 他挂断了电话。四周一下子吵闹了起来,搬行李的乘客和空姐、哭闹的孩子、拥挤的走廊……俏如来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静静看向窗外。 一趟普通的旅行。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了英国,今天是小雨,天色雾灰。在机场外,有一个青年人等待着他。 他们之间并不陌生。 上官鸿信拉开车门,将车开离机场。这是个英国的小城镇,空寂的郊外被细雨打得一片水雾。经过了四个小时的驾驶,在一个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出现了一座自然观测台。他们之间没有说过一句话,沉默着进入了观测台内的地下室。经过了漫长的检查和步行,最终,上官鸿信打开了那扇门。 在天然石质的地下室内,一台巨大的金属半圆体宁静地沉眠着。 “这是属于你的媒介。” “我知道。”他走到它面前,手指划过表面,没有留下任何雾气:“老师已经告诉我了。” “他最后还是决定,由你继承止戈流。” 俏如来点了点头。 止戈流可以由人工通过外部设备控制,但许多紧急时刻,仍必须使用意识融合。也就是说,一定要有一个人,能够在这些时候放弃躯体,进入程序当中。 “对了,还有件很有趣的事情。”上官鸿信说:“止戈流在上周,切换成了人工控制。” “……果然没有死么。” 至少能安享剩余的人生,这也是老师生命中为数不多的自私了。在身体的寿命结束前,默苍离还是会选择意识分离,控制止戈流。而脱离本体后在止戈流中存在的寿命,大约是…… “五年。”俏如来望着这台在黑暗中幽蓝闪烁的机械,笑意平和:“我剩余的时间,是从现在开始,到几十年后老师过世后,再加上五年。” “到了那时,他会告知你的。” 然后,俏如来将会成为下一个用意识控制止戈流的人,并且找到他的继承者。 无论怎么算,都是很漫长的时光了。 他开启了仪器,让它记录自己的数值。 (完)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