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同人之一世长安》 第1页 [bg同人] 《(古剑同人)欧阳少恭同人之一世长安》作者:染柳烟浓怨梅笛【完结+番外】 文案: 巽为风。 于风中相逢,芳华如梦。在风中别离,一眼百年。 上天要夺去什么,也从来没有道理可言,我早已明白。 自问便是经歷再多悲伤难过之事,我也难已就此从命,其心不悔,其心不改,即便这样的执着是如何渺小无谓。 我最心爱的人,早已不在了,世间纵有奼紫嫣红开遍,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但愿此世,确是好梦一场。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欧阳少恭,巽芳 ┃ 配角:古剑众人 ┃ 其它: 第1章 秋水伊人 彼时的欧阳少恭,只是渡魂数年的太子长琴。彼时的巽芳公主,只是稚气未脱的一个孩子。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他却永远也不会知道,后来深入骨髓的爱恋,源自最初一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怨东风。 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荫满径。夜深香霭洒空院,帘幕东风静。紫衣女子头挽百合髻,仪容娴静温婉,灵秀淑丽。收拾完餐桌,打扫干净地面,她洗了把脸,用青黛和胭脂化了一点淡妆,对着镜子照了几照,直到看着里面巧笑倩兮的模样满意后,才愉快地锁了门往街市上走去。 今日夫君不知是怎么了,晚饭也没有在家里吃,只是约她在河畔相见。 夜晚的街道格外热闹,似是有灯会,沿河许多人在放河灯,莹莹莲花随水波流转东下,流光溢彩,煞是动人。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才边走边找,终于在绕过了一处亭子之后看到伫立河畔的白衣人影。晚风吹动他衣衫徐徐飘展,说不出的出尘之质。 却也有几分莫名的疏离,仿佛没有融入这热闹的人间佳节。 她微微蹙眉,决定耍他一耍。 踮起脚尖偷偷走到他身后,勐地蒙住了他的眼睛,感到身体轻轻一震,旋即便听到了温和而磁性的声音,“别闹了,我就知道是你。” 她懊恼地放下手来,从后面抱着他的腰,把脸蛋贴在他背上,”你就不能假装被我吓到,给我点成就感嘛。“ 他笑着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你呀,活得这么大越发像个孩子,若是为夫这般胆怯,怎么保护你的安全呢。“ 她心里一甜,继续撒娇道:”那--就算没有被吓到,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我啊。“ 他笑出了声,扳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捧起她的脸轻柔抚摩,凤眸波光潋滟似是无限含情,”傻瓜,不是我的絮儿,谁敢对我这么亲热?“ 她想到平日里他有礼而清淡,邻里间虽不乏少女爱慕,他却从来不理会,不由虚荣心满足,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他眼中有暗影拂动,只是一瞬,并不妨碍修长的手以恰到好处的力度和姿势,娴熟地将她慢慢拥紧在怀里。 这具原本也恰好叫“长琴”的身体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看来那个“长琴”眼光还不错,选的这位妻子温柔美丽,贤惠又擅长撒娇,是许多男人渴慕不可求的类型,他也经常收到来自同性别无论未婚已婚者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一开始还不习惯,后来只觉得好笑。有时候逗逗他们,还要故意在大众面前秀一秀,得到小小的虚荣满足感。毕竟这时候的长琴还是留了点孩子心性的。 有时候自欺欺人是活下去的重要理由。假设对方是真心的,假想自己也沉浸在这份不知何时就会终止、背叛的人类所谓爱情中,稍微暖一暖那颗冰冷坚硬的心。他不是钢铁啊,他也会累的,也会担心哪一次渡魂就灰飞烟灭的。若没有这种一叶障目的本领,怎么撑得下去啊,在这个残酷荒凉的世界! 而这些女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动物,她们喜欢的是独占他的好,故而很容易取悦,却也更容易背叛。他和她们亲昵调笑,不过是解人间寂寥罢了,并不会付出真心。 屡遭离弃,他早已不是最初那个平和淡然,而又温存长情的仙人。 若付出,便是输。 ”夫君约我前来,不会就是看这人山人海的吧。“ 她在他怀里嗔道。 ”笨吶。“ 他食指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她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上元灯节!就是那诗里面说的‘火树银花合,金桥铁索开’!“ ”行了行了,好不容易才学了几句诗,就忍不住卖弄。“ 他挑了挑眉,似是有些鄙视。 ”知道比不过你嘛,夫君博学多才,小女子怎么敢与您相提并论。“ 她噘起嘴巴,”人家是初学者--你就不能鼓励一下人家嘛。“ ”人家?人家是谁?“ 他勾唇,故意诧异道。 ”你讨厌!不理你了。“ 絮儿推了一下他的肩,转身就要走,被他一把从后面搂住,”礼物还想不想要了。“ 他声线略微低沉,吐息在她耳畔颤动,她不由有些面红耳赤,只得轻轻点了点头。他从袖中取出两盏花灯,绸纱面料,竹篾为骨,清新雅致,花瓣上写着俊逸的字体。 第2页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她怔怔地看着,眼眶有些湿润,他素来擅长说些甜言蜜语讨她欢心,这般郑重誓词却是从未有过。人就是这样,心里越担心不能长久,便越要说些承诺,或是听些誓言,好像可以自欺欺人似的,却改变不了终将逝去的结局。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无论如何努力与他亲近,终究没有走到他内心深处去。 所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怎么了。“ 他察觉她情绪的变化,温柔地问,”不喜欢么。“ ”没有--“ 她有些匆乱地埋首在他胸前,紧紧抱住了他,”喜欢极了--长琴,你知道的--我也爱你,就像这誓词一样--我不会离开你的,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慢慢拢住她的头颈,微凉的嘴唇轻吻了一下她的鬓髮,”胡思乱想些什么,我怎么会离开你呢。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看得我心疼。絮儿--你这么多愁善感,我拿你怎么办的好。“ 她身体颤了一下,终是被他发现了自己的眼泪。静静地在他怀里依偎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復。两人一同将花灯放入水中,看着它们和对岸许多的灯一起漂浮,仿佛载着自己的幻想和寄託。他眼神渐渐冷寂如临窗山月,细细看来,深处竟有几分烟笼碧砌的凄迷。 第2章 惊鸿一面 “夫君,天色已晚,我们--回去吧?” 坐了很久,女子轻轻环抱住自己的双臂似是有些寒冷,抬头徵询地问道。 “是不是觉得冷了?” 他倾身将她慢慢扶起,眼中有愧色,“真对不起,我忽略你了,絮儿,你先回去吧,记得走长安街的大路,我随后就来。” “夫君--怎么了?” 絮儿眼中流露担忧之色,“夜凉如水,小心染了风寒。” “无妨,我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很快就来寻你。” 他含笑安慰,墨色瞳仁中却有不容置喙的坚持。女子垂眸不再劝阻,她深深知道夫君外表温柔沉静,内心却有非比寻常的执着坚定之处,即便是她都不能有丝毫转圜。 “那--我先走了,你记得早些回来。” 默了一会儿,她仰头认真地叮嘱道,水色的杏眸中留恋不舍之意,他轻抚了一下她的发顶以示安慰,她忽觉心头一阵莫名悲哀,伸手便环抱住他的腰身,秀颊微微倾侧,慢慢吻住他的右脸。 “长琴,我--喜欢你--莫要令我担心。” 她眼中瀰漫一层雾气,瞳底深深爱恋缱绻,抱着他的手愈发锁紧,似是生怕他化作清风飘散。 太子长琴嘆了一口气,星眸中闪过复杂神情。最初的几世他未必没有动过真情,只是经歷数次的背叛之后已然麻木。翩翩公子,丰神如玉,自然随意迎合便能赢得许多爱慕,他却明白一切不过是幻梦一场,不肯再轻易付出情感。 絮儿和她们--有些不同,她总是能在言语间传达出情深意浓的信息,让人觉得若是没有她爱他那样来对待她,简直就是天理难容,罪孽深重;她又总能做出那些亲昵撒娇的举动,主动得有时候连长琴自己都难免面红耳赤,幸而有了夜色的遮掩,让他时不时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她会不会真的是自己一直等待的那个,永不背叛离弃的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虽然她喜欢的是原本她真正的夫君“长琴”,他通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观察将那人的习性掌握得细緻入微,故此能够模仿地尽致淋漓,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毕竟堂堂紫微殿妙乐仙君的人格魅力岂是凡人可匹敌,他轻而易举就已经让絮儿“爱”他更深。 可是若真到了渡魂归来的那一日,看到面目全非、声音不復的“夫君”,仿佛灵魂移植到另一具肉体,在完全陌生的,也许没有那么英俊,很可能匆忙潦草狼狈间不得不选择了一个丑陋猥琐的外形躯体,“蘧篨不鲜”,甚至“得此戚施”,她看到这样的脸上流露出熟悉的微笑神情,这样佝偻的身体作势要来拥抱她,她会不会吓得魂飞魄散,噁心得呕吐不止,毕竟原本“长琴”的身体是他渡魂以来有幸选择到的相貌和身材最完美的了。当确认躯干里面藏着的是他的灵魂以后,避邪一样请道士法师将他困在阵法里,绑在刑柱上活活烧死--就像以前无数次经歷的那样,而这次会因为他的一点点相信,一点点失去防备而令他更加万蚁噬心地痛苦。。。 罢了,罢了。 已经够悲惨了,何必要多想让自己更加地悲惨。 他慢慢松开手,将怀中女子轻轻推离,没有回吻她的侧颜。 女子纤弱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平湖漫漫,雾失楼台。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声低吟浅唱般的呢喃响在身后不远处,犹如竹露滴清响。听音色便知是娇俏女娃,却故作老成模样带几分伤感,故而有些别样的诙谐。 太子长琴回过身去,只见月华如水,海棠树下俏生生立着一个妙人,方是豆蔻年华,身量尚小,眉眼未完全长开,容貌却已经粉雕玉琢的分外精緻,足见日后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尤其那一双璨若星辰的眼眸,慧黠灵动,莹澈渊深,仿佛一串说不完的谜面,令人沉吟费猜,似与她稚龄些许不符。 第3页 他不禁莞尔,这小丫头,颇有几分意思。 “姑娘小小年纪,如何谙晓风月之事?” 他款步上前,雪衣临风飘举,步履犹如踏浪凌波般出尘之致。 “想来是偷偷看了许多不该看的书罢。” “我的年纪才不小呢。” 女孩子芳唇微噘似是很不服气,“我见过的世面说不定比你还多呢。” “哦,是吗。” 他缓缓蹲下身来与她等高,唇畔扬起越发如春风般的和煦温存,“看你十二三岁的样子满口大话,衣着也不似本地人士,莫不是背着父母离家出走,方才流落异乡?“ ”嘘--“ 她秀眉一凝似有些着急,伸手捂住他的嘴唇,粉嫩的指尖带着桐花的清幽香气,十分独特,”你自己知道就好啦,何必说那么大声--要是被人听见了会觉得我好欺负--“ 娇嫩的语声含着几分隐隐的羞怯,她俏脸微微红晕,犹如桃花蘸水开,与刚才自是别有一番风致。到底还是个孩子,无论装作多么老练,孤身在外心底里总是缺乏安全感,内心的不安仍是在他一句话的试探下便轻易暴露。 不安。 他瞳影微颤了一下,他自己难道不是--无论外表多么平和如水,内心都是永无宁日-- 见她惶然模样,竟生起几分疼惜爱怜。 ”好了,我不说便是。“ 他柔声安慰,轻抚了一下她的额发,”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女孩子家独自一人很是危险。“ ”我见这里的河灯十分漂亮,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她见他和蔼可亲,不由放松许多戒备,流露出本该有的纯真神情,”在我的家乡虽然河流众多,却没有这样精緻的东西--我看见你送给絮儿姐姐的灯了,做得真好看,比他们的都别致许多--我心里很是羡慕。” “原来你在这里已经待了很久。” 他微微蹙眉,以他的能力竟然丝毫没有觉察,虽则因为自己沉浸于深沉思虑中无暇顾及,可是这女孩子敛声屏气之术--定然不是寻常之人。 “你可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么?” 他掩过眸底暗沉,迅速转移话题道。 “我无心到此,并非有意窥看。” 她眉毛一扬,端的是正义凛然,“再说,你们两个大街上这么--卿卿我我--怎么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微微一愣,随即觉得好笑,他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好个牙尖嘴利--他竟是无法应答。 不过,太子长琴自有他的法子。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不过可惜,长琴向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他狡黠一笑,忽地倾身,一用力便将人打横抱起,疾步往河畔而去。 身体突然凌空带来的危机感令她花容失色,“喂喂餵--你干什么,快停下,停下!” 白衣公子在河边站定,半身往水中欹斜,摇摇欲坠。 “如何,还敢耍嘴皮子么。” “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她慌忙摆手,看他的模样真是随时什么都做得出来,“求你--快把我放下--” 见她收起了爪子,他便也不再计较,退后一步缓缓放下了她。 双脚刚落地,她便迅速掣身,站得离他远几步,只是河边泥土湿滑,脚下踉跄,险些一晃栽进水里。 他神色一凛,慌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将她带离了岸边。 “竟有这样怕我么?刚才差点真的掉进水里。” 他墨眉微凝,沉声嗔道,语声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冷厉。 “我--我只是--” 她垂下眼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有几分酷戾,如蕊的睫毛不安颤动,抿了抿唇嗫嚅道,“我很怕水--所以--刚才我真的很害怕--” 他微微一愣,方才的阴沉情绪渐散,只诧异道:“怎么会--那你为何喜欢河灯?” “只是远远地看--” 她搅着自己的衣角,“我的家乡在海边,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去划船,后来有一天,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突然来了暴风雨--我掉进海里,若不是青叔及时赶来--我--” 她眼里惊魂未定的慌,仿佛回到当时生死一线,心有余悸,犹如月下一枝海棠凝露,怯怯弱弱。 他的心悄然发紧,下意识地伸手将她圈入臂弯,往离岸的地方更移了一些。 “对不起,日后--定不会再如此冒犯姑娘。” 他肃然道,其间郑重、关切、歉疚之意,令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是我不好,先说错了话,哥哥不怪我就好。” 她轻轻握住他的衣袖,眼神真诚,“哥哥,已经很晚了,你让姐姐一个人回去很不安全--你先去找她好不好?” 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子,竟有这样细密周全的心思。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不用你担心。” 他淡淡道,”若我去寻她,留你一个人在此,难道我就可以放心么?“ “---” 她一时语塞,看不清他深眸中的神情。 “你既喜欢看灯,我陪你看一会儿也无妨,左右已是夜深,不在乎更迟几分。” 第4页 他不再看她,竟是一振袍摆,席地盘腿而坐,犹似参禅。 第3章 彼岸浮灯 女孩子望了他一会儿,见他神情平静淡漠,凝望着彼岸浮灯久久不语,眉宇间似渲染一抹疏离的哀伤之色,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她心中隐隐难过,不由跟着他默默坐在他身侧。 幽幽灯火渐行渐远,经由眼前之时璀璨如烟花曦霞,东流而逝却若晨星黯淡,终究融化在茫茫夜色中。 “古今凡圣,如幻如梦,纵是风华绝世,也抵不过日影飞去,这世间又有何物恆久不已。” 难言的沉寂中,他忽而轻声曼嘆,似是自言,似是她语。 “若是水流慢些--或是凝睇观望,总不至错过太多美好--” 她低声似自语,似安慰。 “灯会盛景,终有尽时。人生岂非正如夜间行船,黑暗之中时而光华满目,时而不见五指,然而灯会熄灭,船会停止,时岁与生死本是凡人无法可想、无计可施--” 他不再刻意敛容,神情间逐渐漫溢浓重的忧戚之色,簌簌花自堕,纷纷雪积身。 她垂眸不语,再说不出安抚之辞,他心底有多深沉的悲伤,难怪方才分明浓情蜜意之时,神色却隐见幽冷。 情不自禁地轻轻扣住他拢在深袖中的手腕。 他蓦然抬眸,见她容色哀柔,方才回过神来,含歉道:“ 抱歉,是我失言了--在下便是这点煞风景,每见繁盛,必感凋零,还请勿怪。” 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觉无益,只是默默凝视着他,神情悲悯。 难以想像孩童眼里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心中震颤,只觉这娇小的身躯内藏着的灵魂如此不同寻常,或许同他一般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这般的悲天悯人,却似是与生俱来的慈容隐忍,如深谷河川-- 缄默地坐了许久,终是挨不过困意,她的头颈无意识地倾侧在他肩上。未束紧的秀髮随风飘舞丝缕,鼻尖拂过发香幽幽,如缎青丝携着山海间蘅芷清氛,遥远气息不似中原,不似人间-- 他轻轻将她抱起,小心温柔动作不至惊醒。怀中的人安静且依赖,仿佛冥默中的无端信任。这时间截流下的相遇,好像朦胧的註定-- 福祸,悲喜。 “怎么须臾不见,夫君就多了个孩子呢。” 戏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紫衣女子旋身挡在了他面前,脸上带着笑意,眼神之中却有怀疑的神情,“且让我瞧瞧,这个模样是极俊的,不过长得不像你啊,年岁也是大了些许,莫非--” “莫再胡闹了。” 他神色微冷打断了絮儿的话,压低了声音道,“她已经睡着了,小心别吵醒了她。” 女子见他认真且严肃神情,神思竟全繫于怀中一人身上,心内不免生起几分龃龉之情,只是不便多作计较,才默默低头不言。 静了片刻,太子长琴意识到自己失词,偏过头来轻轻地柔声抚慰,“絮儿,我方才并非故意,与你说话口气重了些,对不起。” “没关系,我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呢。” 她看他眉目含情,忙温婉一笑,伸手轻抚他的肩膀,“我们还是快些到家,小心这孩子着凉了。今夜,就让她和我一同睡吧。” 他点了点头,“絮儿最是善解人意。” 进了屋内,太子长琴摸索着寻到了床铺,絮儿点亮了蜡烛手持着在旁边照明。他倾身将她轻轻放置在床内侧,正欲起身,无奈孩子的双臂锁住了他的脖颈,竟是不愿脱离。 他想要用力扳动,唯恐惊醒了孩子,可是不动又无法脱身,一时为难。 “夫君--怎么了?” 絮儿觉得奇怪,上前发现女娃的手困住了他,便要拿开,他连忙伸手阻拦。 “别惊动她,让我再试试看吧。” 他缓缓俯身贴近她的脸庞,在她耳畔温柔恳求道:“长琴哥哥一路抱着你回来,已经十分疲惫,你放开他,让他歇会儿好吗?” 柔软温热的吐息晕在她雪肤花颜,恍若春风拂莲轻吟絮语。竟像是梦中有所感应,那孩子松开了双手。 他只觉身上一松,莲藕般的玉臂垂直地坠落,就要重重摔下,忙伸手接住,轻缓地放到床褥上,再用锦被细緻地掖好。 絮儿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容色肃谨而关怀,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而温存,仿佛护持着一方极易破碎的稀世奇珍。 心中异样的感触,刚要说什么,见他站起身来,忽地一个趔趄,竟是往旁边栽倒。 “夫君!” 她低唿一声,连忙将他一把扶住,“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他用手撑住床沿,轻声喘息了几口,方才慢慢直起身来,有些自嘲地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只是近来越发的没用了,抱着一个孩子走没多久,便浑身酸软似筋疲力尽。” “哪里是个孩子,她已经那么大了,好歹也有五六十斤重吧,你早该是累坏了。” 絮儿不禁低声埋怨,“倒是不曾见过你如此体贴人,宁愿苦了自己,若不是看她年龄--” “好了,夫人总不至于同一个孩子吃醋吧。” 他笑着揽她入怀,“她是客,照顾些也理所应当。别胡思乱想了,今日你我都累了,早些歇下吧。” 第5页 第4章 心照不宣 絮儿心中到底意难平,送他回房之后又嘀咕了好一阵子,太子长琴哄了多遍无效,最后只好说:“你若实在不喜欢她,我这就把她抱到附近的旅馆去,不过这会儿估计旅店都打烊了,扔到大街上也可以的,你开心就好。” “切--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出了事情怎么办?” ”好了嘛,我就知道絮儿最是善良,不忍心看到他人落难的,你就将就一晚上吧,嗯?“ 絮儿被他堵得无话可说,白了他一眼,默默关上房门走了。但两人已然心生嫌隙。原本她就有点担心,因为夫君半年前出远门求学之后归来,虽然形貌无异,但气质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焕然一新,超拔出尘,若说原先是温文尔雅的儒生,现今便是俊逸脱俗的谪仙,那日他进门笑语,她初见当真惊为天人,这般气度太过出众,即便是学术精进也不能有此造化,若非他身上几处特殊印记别无二致,可以确认无疑是原来的身体,日常表现也与以前无差,最多是更加温柔体贴,她真会以为是别人假冒,或者借尸还魂到她夫君身上了。原本她是要比夫君略胜一筹的,但她开始自惭形秽,觉得配不上现在的他,所以加倍努力地对他好,各种示爱,生怕哪一天他看不上自己了就会走掉,抛弃她离开她。 她逐渐地把他当作一件想要紧握在手心的玉器,牢牢抓住的蝴蝶,功利之心,占有之心,甚至是嫉妒之心愈发强烈,渐渐失却了爱他的初衷。反倒希望他不要这样优秀,像从前一样便好,不至于让她有这许多沉重的心理负担和消极情绪。 本来一直处于担忧中,只是隐藏起自己的心思,所幸他对别的女人一直冷淡,她也就只是无病呻吟而已。可是今夜完全不同。她看到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女孩,虽然年龄处于弱势,可毫不妨碍那幼嫩身躯散发出的别致诱惑力,毕竟世上有些男人就是有娈童癖,而这个女孩如阆苑仙葩般芳姿独绝,蕙质兰心,远远超过她所见识的任何女子,甚至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一个境界,根本没有比较的意义,差距和不同像神仙和凡人一样悬殊。 对,就像半年前归来的他一样,一模一样。 仙人之姿。凡夫俗子,肉体凡胎焉知否? 所以,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才是合适的,匹配的,或者说,应该的? !!! 絮儿从噩梦中惊醒,刚才的梦境过于真实,她看到水边柳下,他在弹奏瑶琴,繁音忽已阕,雅韵诎然清;她在起舞翩跹,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荣风。他注视着她,自始至终未看弦,更无谱,她抬腕低眉间回望他,凝情眄堕珥,微睇托含辞。一曲终了,余音裊裊,他起身,她俏立,两人的距离在步履间越来越近,终于他单手搂住她腰间,将她半抱而起,双足踮起几乎离地,另一手扣住她脑后,微微倾首吻住那芳泽无加。。。 这一切发生得这样自然,唯美而甜蜜动人。她原本觉得自己和夫君之间那些如胶似漆已经够蜜里调油了,没想到和他们比起来根本不在一个段位。他们简直就是三界情侣的教科书级别,任何人看了都要愧杀羞杀羡杀。而自己,居然成了那个可笑的“第三者”,插足在他们之间,横亘了半年之久。 该退出的人是她吗。 不,绝不。怎么可以这样,怎么能就这样善罢甘休,明明是她的夫君啊!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属于她的,属于她一个人的!从头到尾都是。没有人能抢走他!就算他自己,也没有权利资格离开她!他曾经说过,要对她一生负责! 小丫头,你等着。 看着那沉静无邪的睡颜,那双原本纯美的桃花眼里有妄念在闪动。 人就是这样,欲望太多,便生怖畏,继而怨怼,终有恶毒。 太子长琴从朦胧中醒来,耳畔一阵低泣如秋夜蛩鸣。他有些费力地支起身子,床边伏着的粉衣小人儿正哭得肩膀颤抖,他不由大惊。 ”这--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哭什么,谁惹你了?“ 他伸手将她搀扶起来,粉嫩玉面上挂着盈盈珠泪,杏眼微微红肿,煞是惹人怜惜。 ”你--你醒了--你真的没事--“ 她有些痴痴呆呆地伸手去触摸他的脸,好像还在怀疑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感到他脸颊的温暖,才哽咽着勉力续道,”总算是有点温度了--长琴哥哥--你刚才吓死我了--你身子冷得像块冰,唿吸和脉搏都探不到--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他心神一震,昨夜虚脱已是不祥之兆,想来这具身体大限之期不远。她看到自己的样子,定是吓坏了吧。 见她神色哀戚似是尚未褪尽刚才的悲恸,那种情感已经是他多年没有感受过的--混乱的记忆里,似乎从来没有人为担心他的身体而哭过--是了,以前他会赶在此之前就去渡魂,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准确地说没有人关心他细緻入微吧,否则怎能看不出端倪--一向是他照顾别人--等到渡魂归来,便是不堪回首的经歷了,千篇一律,他自己都感到腻烦-- ”别担心我,我没事了--你怎么把自己急成这个样子--“ 他心中升起几分触动,用力将她搂在怀里,“若是你有什么事,让我怎么担得起。” “你真的不要紧吗--” 第6页 她仍是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刚才我摸你的脉搏,觉得你身体里好像有两种气息在冲撞--哥哥,你的体质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 他心神一震,下意识地掐紧了手指,无数次的经歷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如若不慎被人发现他的秘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你肯定很痛苦的--它们在你身体里互相倾轧--” 她莲藕般的酥臂抱紧了他清瘦的腰身,哀柔的声音里溢满心疼,“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昨天还让你背我回家--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体有恙--” 他微微愣怔,她的愧疚和痛悔盈满他心房。从未有人对他--这般怜惜-- 不禁放松了手里的力度,她还只是个孩子,就算知道了,她又能对自己怎样,何况她方才那般痛楚情状,竟像是失去了骨肉至亲,难道她真的把自己当作了哥哥-- 他又怎么忍心,如何下得了手呢。 “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怪你--” 他温柔地抚摩她的发顶,“是不是絮儿说你了,我回头教训她,你一个人在外面我怎么放得下心,又累得睡着了,我当然要抱你回来的--只是我近来身子本就不好,休息一阵就没事了。别自责,昨天的乐观开朗劲儿到哪儿去了,你的脸皮不是很厚的吗?” 她被他的话逗乐了,含着泪扑哧笑出了声,拍打了一下他的背,“去你的,你才脸皮厚呢,你全家都脸皮厚!” 他正色道:“说我就行了,别把絮儿带进去,要不然你又要挨训了。” “你就会护短吧。” 她噘起嘴巴似有些不悦,“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一心只想着她。” 他微微凝眉,奇道:“救我?此话怎讲?” “我用灵力帮你了--还好你的身体不排斥,否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只不过我不能完全治好你,我搞不清楚你身体里那两股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我答应你不会告诉别人你的秘密,你也要为我保密哦。”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么小年纪就知道交易了,心思不纯啊。” “我才没有--” 她勐然抬头看他,他眼神深邃,似有涟漪,她顿了顿,改口道,“如果我不纯的话,其实哥哥你也没有纯到哪里去,我们半斤八两扯平了,而且--我可没你这么狠。“ 他勾了勾唇角,没想到她这么聪明大胆,不但看了出来,居然还把话摊出来说。 ”对不起,我刚才--弄疼你了,你没事吧。” 他伸手扶她的肩膀,”可以给我看看吗。“ ”有事!怎么没事,脖子都差点给你弄断了。“ 她蹙眉嗔道,”你下手也太重了--你对我就这么不信任?“ ”我--“ 被戳中心底深处,他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默默低了头,探身去抚她的后颈。 她皮肤竟如同玫瑰花瓣般娇嫩,吹弹可破,他指甲划伤留下几道半月形的血痕,如白玉中浮动的血缕。 久违的疼惜和愧疚涌上心头,他从抽屉里取出药膏替她涂抹,细緻轻柔努力减轻她的疼痛。 ”如果--如果留下疤痕怎么办,我会嫁不出去的。“ 她没来由地突然嘀咕了一句。 他温和地安慰:”不会的,我保证。“ ”万一呢。“ 她似是咬住了什么东西,非说下去不可,”你怎么赔偿我。“ ”如果真的嫁不了,哥哥照顾你一辈子。“ 他脱口而出。 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妥,侧眸觑她,她星眸里却折射出来异样的光彩,唇边抿着羞涩的笑,两靥微红如桃花蘸水开。与先前大不相同。 ”这可是你说的,说好了不许反悔的。“ 她直直地盯着他,眼神固执。 ”说的好像你恨不得自己嫁不出去一样。“ 他敲了一下她的脑壳,”没个吉利话。”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希望。” 她狡黠地笑着,捏住他的话头,仰头注视着他,“我决定黏着你,留在这儿不走了。” “我没意见,只要絮儿不反对。” 他摊开两手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 “她敢有意见!--哦--不对,不好意思--” 她很是狗腿地垂下眼帘,“是你没有意见,她那么贤惠,那么听你的话,当然不会有别的想法了。” “小滑头。” 他笑嗔了一句,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一句话夸两个人,叫我都不好意思撵你走了。” 她嘻嘻一笑,“我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赶我走呢。” 第5章 妾如蒲苇 “对了,这么久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问她。 “我叫桐儿,是凤栖梧桐的桐,家在很远的地方,你一辈子都不会去的。”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顺畅地说出了这番谎话,在这样的他面前冒着极大的风险。心中自我安慰,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她觉得自己的本名过于成熟优雅,与此刻稚嫩的形貌颇为不符。 第7页 扶在肩膀上的手似乎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他柔声问:“为什么--只喜欢凤凰呢。” 她托着腮凝眉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喜欢它的涅槃。它心中有执着坚定的信仰,上苍要它烧死在熊熊烈火里,它却偏偏在火中浴血重生,因为它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心里嘆息了一声,曾经的他也是这样想,却在数次的遭遇背叛离弃之后感觉到天命的残酷,六亲缘薄是不能更改的宿命,即便夺回魂魄也无能为力。 他只是想要活着,仅此而已,别无他求。该惩罚的已经惩罚,毕竟还有一些美好可以回忆,支撑他一步步走下去,不至于没有勇气再进行下一次的渡魂-- 也许这苦难还不够深重,只让他软弱,没有让他执着--至少现在,他还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还是忍不住对喜欢的东西流露温柔的神情,他喜欢的是那些美好的瞬间,而不是那个人,人是善变的动物,无法捉摸,只有记忆才是永恆-- ”哥哥,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臂弯里的人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打断他深沉久远的思绪。 ”没什么,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吧。“ 说完便要下床。 她连忙拦住了他,”你身体还没恢復,我去吧。“ 他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会做饭吗?“ ”干什么啊,瞧不起我啊。“ 她白了他一眼,虽然内心在打鼓,但面子上还是硬撑着,”你就等着美味佳肴吧。“ 从未烹饪过的公主殿下,让她心上人等到的,是房子险些被点燃的噩耗。 一刻钟过后,太子长琴嗅到空气里的烟味,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句:”桐儿,你在做什么,是不是灶台不会用?“ 没有人应答。 他慌了,披衣下床,靠近厨房的时候一阵浓烟飘出,灰色的雾挡住了视线,眼前一片昏暗。他用袖子捂住嘴唇沖了进去,看不清人影只得四处乱探,终于摸到了呛得半昏迷的状态的小人儿,迅速将她抱出了厨房。 浓烟在半个时辰后才消散干净,室内外重新恢復了清明。 ”谁叫你逞能了,差点连命都没了。“ 他心有余悸,声色俱厉。 ”我--“ 她整个面孔被熏得黧黑,只有两个眼睛乌熘熘地发亮,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便不忍再斥责,从怀里掏出手帕替她擦拭。 ”以后不知道的东西要学,刚才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感到他搂住自己的手臂越发得紧,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埋头在他胸前,小手轻抚他的背以示安慰,口中软糯而无不真诚地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让你担心了--桐儿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哥哥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娇柔讨好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动听入心,他怜惜庆幸尚且不及,怎忍再对她生气。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她的头髮,温柔而无奈地嘆笑道:”你这丫头,真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个月后。某夜。 娇俏小人儿神秘兮兮地把絮儿拉到厨房。 “姐姐,你教我煲汤好不好,山菌排骨。” 紫衣女子面色一沉,“又要做什么?还嫌上午闹得不够,我不在家一会儿,你这小祖宗差点把房子点着了。” “所以要你教我嘛--” 她嗲声嗲气地拉住她的手臂不住摇晃,眼里交错着乞求和狡黠,“反正我一定要学会烹饪的,要是你不教我,我也会偷偷摸摸做,到时候搞出更大的事情来,你岂不是要后悔死。” “你--” 絮儿气结,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看来这个竞争对手过于强大,人不可貌相啊,别看只有十二三岁,已经懂得“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这个深刻的道理了。正好她最近冥思苦想没有什么策略阻止他们的进一步“亲密关系”,虽则他们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做,礼数周全,合情合理。所谓疑邻盗斧,她既已心生不满,自然看什么都有问题。这次是小丫头自己撞到枪口上来的,怨不得她,那就别怪她下手狠心。她深知长琴看起来温和实则对人缺乏信任,即便自己对他百好千好,有很多心事也像隔着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一样,她永远无法触碰到完整的他,甚至有时候不禁会怀疑他对自己的好也有伪装的成分,但是无奈怎么都找不出破绽。这个特徵在半年前开始表现得愈发明显,也许以前就有,只是她未曾发现留意吧。如今用来离间,当真是九阴真经一般。 ”所以嘛与其到时候生气,姐姐还不如主动教我。“ 桐儿见她沉默似不悦,立刻摆出纯良无辜的样子,晶亮的黑眸中满是认真,”我一定勤奋学习,桐儿天资聪颖,不会麻烦你太久的,而且姐姐一定是名师出高徒--“ ”行了行了--“ 絮儿做出一副被她折磨到头疼,不得不答应的样子,从架子上把围裙取了下来。小丫头高兴地绕着她欢跳,就差抱起来转圈了。 只是一个从来没碰过炊具的人,要直接学习煲汤,该有多难。 第8页 一个时辰后。 絮儿脱下了围裙。 ”怎么了,是不是我很差呀--“ 桐儿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没有,你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只不过火候的把握和调料的分寸,不是一朝一夕之间的事情。“ 她勉强安慰了几句,见女孩子眉目低垂似有些委屈,但毕竟不再执着,便放下心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今天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离开厨房之后,她换了身衣裳往药堂走去。长琴学医出身,兼通文墨,常替学堂书馆考校籍册,有时也辅助官府整理文案,她则主要是纺织锦缎一类,这些收入加起来,生活也算小康。今天她教桐儿原本就不诚心,自然只是传授皮毛,更何况短时间内她水平也不可能飞跃,想超过自己是痴心妄想。到时候只要往菜餚里面加点料--- “夫君。” 进了内堂,长琴果然刚看完病人,正在校对书刊,抬头看见她有些惊讶,“夫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左右无事,刚和邻家妹子合织了一匹金陵凤穿牡丹云锦,这几日想休息一下。桐儿在家研磨厨艺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想做这个,许是太无聊了吧。” “厨艺?呵---” 长琴秒懂,心里莫名泛起几分悦然和期待,又很快强行压抑下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那你不去碧桃硃砂那几个姑娘家里闲磕会儿,到我这里做什么?” “我就是--想你了,不可以啊!” 她忽地有些害怕,怕他看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便开始心虚起来,连忙用最擅长的伎俩掩盖过去,可她知道长琴最擅长读人心,也许还是瞒不过的,就更加紧张,语声都有些抖了。 太子长琴微微蹙眉,他已然察觉到絮儿与之前的不同,这几日似乎多了几分戒备和算计,甚至是敌意。是桐儿的到来改变了她吗,让她有了危机感,还是她本性在小小的考验之下暴露了。 无论如何,先静观其变吧。 “可以,当然可以了,夫人的情话真是越说越高级了。” 他合上书本,站起来走到她面前,抬手用拇指抚摸她的粉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又这样哄人,说吧,是不是有事相求?” “没什么,就只是来看看你。” 她脸上被他摸过的地方起了一片绯红,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成亲多年,被他亲昵的时候还会那么紧张羞怯,尤其是这半年来他“调戏”自己的段数更上一层楼,常常让自己心跳过速,喘息不已。 “夫君,你能不能---” “嗯?” “为我弹奏一曲吧,很久没有听你弹琴了。” 她想起梦中的画面,一阵鼻酸,更有强烈的忌妒涌上来。夫君弹琴是不错,但尚未达到上佳的水准,也就是邻里间听着娱乐罢了,这半年来不知为什么他一次都没有弹过,她也一直没在意这件事情,都没有发现。可是梦里的情景那样真实,触手可及,他善曲高奏,如听仙乐耳暂明,无法想像人间的乐师,人间的古琴能够相合出这样的妙音,而这一切竟然是独属于,私属于那两个人的。。。不,她不信,不同意! “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呀。” 长琴眼里一闪而过的阴沉,“这半年来我事务繁多,经久不碰,想必是生疏了,就不拿出来献丑啦,夫人放过我好么。” “不嘛不嘛,我就要听!凭什么你能弹给她听,就不给我听!我不答应!” “你说什么?” 长琴一下子俊眉凝起,目光变得冷冽起来。 絮儿顿觉失言,垂头不语,手指死死攥住衣角,把它皱得不像样,几乎要绞出汁水来。 沉默片刻,长琴缓和气氛道:“絮儿,你最近也许是太累了,有点胡思乱想,我给你开个方子回去调养一下吧,过一阵子就好了。这些天就不要再织布了,好好休息,可以么?”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抬头,见他神情关切忧虑,应是没有计较刚才的话,也没有深究其中的含义,便放下心来,温婉道:“多谢夫君了。” 走出药堂,小心翼翼地护住藏在内衣里面的附子和甘遂,这是从晒场上偷偷取出来的。若是到别人家药店里去买,事后一定会被查出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些有一定的毒性,不会把长琴的身体严重伤害,更何况他自己就是大夫,知道如何恢復。但是这一切推到桐儿身上去,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傍晚,她将一间杂物间整理出来做了客房,让桐儿一人睡。道了晚安后自顾自离开了。女孩子抱膝坐在门槛上沉吟了很久。待万籁俱寂,熄灭了的烛火重新燃了起来。 一晃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太子长琴夜间失眠,寅时刚过就起床了,但闻厨房的方向有轻微的声音。他以为是老鼠作祟,擎了火钳慢慢踱过去。 熹微的晨光通过未闭的窗户洒进昏暗的厨房,灶台上点着一支白蜡烛,已经烧到了底部,留下一汪凝固的烛泪如酥酪。热气腾腾的汤碗旁,小小的身影佝偻着在往里面撒盐,极端的细緻,蝶翼般的睫毛丝毫不眨,连他走进来都没有察觉。鬓髮微微散乱,有一绺青丝顺着脸颊垂落,无风而动,衬得脸蛋愈发苍白疲惫,紧抿的嘴唇有些浮肿,眼袋下青黑影重。 第9页 他眼眶竟有些湿热,心中浮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她竟为了他补身体,一夜未眠,只为煲一份好汤-- 太子长琴何德何能,令你如此相待-- 她将勺子放回盐罐,又用另一把勺子将汤水搅拌均匀,舀起一勺来吹了几下,轻轻一品。 那唇角的笑美过三春最绚烂的桃花。 他深深注视着她每一个动作,待她不经意转过身来,才发现他站在门口,眼瞳漆明有水光。 不由吓了一跳,手一抖竟把碗拂落了下来。 清脆的声音,好像打碎了一颗心。 她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狼藉,被掏空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身子再也强撑不起,直直的往前跪倒,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他慌忙上前将她扶起搂进怀里,把地上的碗翻正,汤已经流失得几乎不剩。 ”哥哥--“ 她低声呜咽,声音竟沙哑暗沉,他只觉心尖刺痛,不由将她抱紧,“我在,没事的,别难过--” “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早就知道--” 她轻声抽泣,往日的张扬自信烟消云散,眼里全是灰败的痛苦,“我只是想弥补以前烧你们家厨房的错误--却弄巧成拙--我那么蠢--还自以为是--真是活该--” “不许胡说,我的桐儿是最好的--” 他愧极痛极,只觉言辞苍白无力,怀里的人哭得颤抖不已,小手和脸颊因为虚脱而冰凉,他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安慰-- “谢谢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无论怎么做--都比不上她的--我只是不甘心--” 她闭上眼睛,她确实是孤注一掷,确实是表达得过于热烈而僭越了,她知道自己不该做,可是忍不住这样做--果然就在这幽幽烛火里将自己燃成了灰烬-- 他心中阵阵酸楚,一股绝望的窒息感盈满了肺腑,她竟然--真的喜欢他--絮儿的感觉是没错的--她已经十二岁了,足够明白什么是爱--固执如斯,倔强若此--就如他的执念一样-- 他怎么能够承受得起--怎么能够害了她一辈子-- “你很好--没必要和她比--你一直都是最好的--” 他轻轻吻她的额发,他只能把她当作妹妹,这么让人心疼的妹妹,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孩子,早慧得可爱,却慧极必伤,让人心痛-- 对不起--早知如此--我不会把你带回家来-- “你真的这么想--” 她虚弱地倚着他,嘴唇渐渐泛白,艰难地扯起一个微笑,手指颤着指了一下地上的碗,“还有--一点点--你可不可以--尝一下--就算--不好--也尝一下--好不好--” 他心中绞痛,狠狠闭了一下眼睛,轻轻唿了一口气说,好。 勺子噙在唇边,汤的滋味不必说,她那时幸福的神情,就知道有多好,只是此刻舌尖是泪侵袭而入的苦涩滋味,竟是什么都品不出来了-- “是不是--很难喝--” 她勉力抬头,模煳的视线里,见他墨眉紧凝,颤动的羽睫微微湿润,不明白他为什么难过,只道是不好,心中更冷。 “没有--很好喝--真的很好喝--” 他放下碗来,将她的头颈紧紧埋入自己的胸膛,“我的桐儿以后一定是技比易牙--谁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她心中浮起一丝暖意,感到他温热的唇瓣贴着自己的额头,不由慢慢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口中轻喃:”哥哥--其实--我--“ 没有来得及出口,终是在他怀里晕厥了过去。 第6章 生人死别 醒来已是第二天早晨。长琴伏在她身侧,可以看到那隽秀的侧颜苍白,嘴唇微微发黑,似有中毒迹象。她急忙起身,忘记了自己的虚弱,拼命推他,“哥哥,哥哥快醒醒!” 太子长琴轻轻睁开眼睛,眼皮沉如泰山,肺腑间有灼烧感,胃部疼痛,但他也忽略了自己身体的不适,只扶住她双肩,“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了,我只是太累了,可是哥哥你--你中毒了!” 他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搭上自己的脉搏,神色渐冷。 “哥哥你怎么了?你的样子好可怕---你,你不会是怀疑我--” 桐儿想到什么,顿时惊慌失措,“不,不是我!哥哥你相信我,我就算自己死掉也绝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当然不是你了。” 他发现自己吓到了她,连忙缓和了神情,抚摩她后脑以示安慰,“我知道这阵子她误会我了,我本不介意,毕竟她也只是个红尘中的凡俗女子,有这些想法很正常,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她会歹毒到这种地步--咳咳--” 他说着捂住胸口,指缝间竟然有血丝渗出。 “哥哥!” 她惊痛大叫,伸手去抓他的手,掰开只见他唇边殷红流淌。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是微毒吗?我怎么办?怎么救你--我--” 她语无伦次,恨不得立刻用蓬莱秘术,暴露身份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只要能救他,回去被父皇以泄密罪鞭笞三百又如何?用自己的寿数换他几年也无所谓啊! “没关系,我只是--这具身体有点到极限了--我没事,抓几副药就好的--你去给我到地窖里取一些碧芳酒来--” “好,我马上去,哥哥你要挺住!” 第10页 。。。。。。 五天后。秋风萧瑟。 太子长琴将银鼠灰斗篷的绒边帽子替桐儿戴上,又细緻繫紧脖子上的锦带。 “哪里有这么冷了。” 她把双手拢在斗篷里面,抬眸望着他专注的眼神,不由笑道,“你给我穿得像隆冬时节一样,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心中沉重,缄口不言。 这件衣服,就当作是我给你的纪念吧,以后独行一人,切记不要在中原游玩太久,早些回家。天气渐渐寒冷了,总有一天你会用到它的。 “走吧。” 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拢着她徐徐前行。 一路沉默。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忍住了没有说。 两人来到一处山谷中。铺着卵石的曲径通幽,穿过蔚然而深秀的高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湛蓝的天空澄澈如洗,高远清渺,不时有南归的雁阵掠云而过。绿竹猗猗,苍松岩岩。随风掀起涛声万壑,掩映着低处幽碧的湖水,莲纹轻盪。广阔的水面上沙鸥白鹭惊起而振翼,形态优美的翅膀莹白如雪。 “好美。” 她由衷赞嘆。 他嘴角淡笑,拉着她的手来到一棵合抱粗的垂杨柳下,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兰舟小巧供两人对坐,中间横架了一张古琴,木色沉腻,梅花断纹,古意悠然。 “可愿与长琴湖心一游?” 他微笑着凝视着她,眼眸里从未有过的温柔。 她心弦颤动,连忙低下头去轻轻道了一声,“嗯。” 两靥隐隐桃花色。 他轻踏一步便上了兰舟,向她伸出手来。她犹豫了一下,素白指尖点上他掌心,她手指在斗篷里暖了许久,他手掌竟微微发凉。 不知是天寒,还是心绪所致。 他托住了她的双臂,小心地扶她上了船,示意她在对面坐下。长篙一点,离岸而去,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她呆呆地望着他长身玉立的背影,清风吹动衣袂翩翩,好似遗世独立,羽化登仙。突然有一种难言的孤寂与害怕涌上心头,好像他从此在她视线中渐行渐远,再也握不住他半片衣缘。 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 景致自是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可两人各怀心事,竟伤意盈胸。 行至湖心亭,他将竹篙放下,示意她起身到船中央。随后系缆,抱琴,上岸,将古琴摆在汉白玉的石桌上,引袖里干坤之法安置了金兽香炉在侧,指尖轻动,沉香裊裊。 她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原来他是想为她弹琴。 想来,絮儿听过他曲子,不计其数吧。 真是好福气。 “你打算--坐在船上听我弹么。” 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泠泠如玉。 她回过神来,他站在自己面前,伸展开的怀抱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勾起的唇角含着几分戏嚯,眼眸凝视着她如脉脉春流。 她贝齿轻咬,低下头去,两朵红晕爬上双靥,身子却是情不自禁地往前倾靠。他顺势将她抱起,回身来到了铺好细羊绒软垫的石凳边,将她轻轻安顿在上面。 “想听什么曲子?” 他撩袍而坐,十指若玉笋春葱,抚上琴弦。只那仪态姿势,仿佛天生一段风流,与琴浑然一体,为琴而生。 她托着腮有些慵懒地闲坐着,望他眼神倾慕而慧黠。 “把你会的曲子都来一遍吧。” 他未料她此言,不由轻笑出声。 “那--桐儿恐怕这辈子都听不完了。” 最好不要结束。 这辈子听不完,我就等下辈子,一直一直,都想听你弹琴。 永远,不要分开。 好吗。 她执拗地望着他,他眼神温存含笑,手中却已然起弦风雅,高山流水,悦人身心。 楚云来泱漭,湘水助清泠。妙指徵幽契,繁声入杳冥。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 好似千年光阴从指尖流泻而过,饮醉芳华,梦不復醒。 他弹了很久,很久,直到指尖磨破擦出了几缕血痕。她静静卧在臂弯上幽眠,唿吸轻缓含着杜蘅芳芷,嘴角恬淡笑意。 他不禁伸手,将她额前鬓髮别于耳后,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极缓,极柔。 真的,不想放手了呢。 日薄西山。流光不待。 他眼中柔情渐渐湮灭,起身,俯首,将她轻拢入怀,打横抱起。小舟摇漾,缓缓驶回最初的湖岸,柳色依依。他不忍唤醒她,只在船头默默坐着,静静看着她安谧睡颜,时而目光掠过烟水,眺望远处斜阳。 明日此时,你又復在何方,会否遇良人,如我这般护怜。 长琴得你真意,三生有幸,此世无憾。 只可惜--佳人痴心错付--长琴万死难辞其咎,唯愿君去后,一世长安,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他心内深深嗟嘆,前所未有的伤怀,正愁肠百结,忽见她羽睫轻颤,轻声呓语几句,从酣眠中醒来。 他垂下目光,眼神黯然。终是分别。 “对不起--我居然睡着了--” 她不明所以,摸了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弹得很好听,大约是太久了--我有些疲乏--” “无碍。” 第11页 他轻声道,迳自起身上了岸。 她紧随其后跳上岸,追逐他的脚步,急唤了一声,”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身形顿了顿,待她来到自己身前,本想冷脸,快刀斩乱麻,对上她惶然含忧的美目,终是不忍,慢慢俯下身来。 ”桐儿,这几月--我们怠慢你了,照顾不周,还请海涵。“ ”什么?“ 她疑惑不解,柳眉颦蹙,”哥哥,你说的什么话--什么意思?“ ”对不起--“ 不能实现对你的诺言,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了-- ”你走吧,路上小心。“ 她身子一震,如遭电击。 ”你--“ 原来今日琴曲,是为送别-- ”为什么--我哪里做错了--“ ”你没有错--是我错了--“ 他偏过目光,”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你--所以--就此别过吧。“ 她后撤了一步,双腿发软,险些仰倒,原来他竟是什么都知道了--是自己太蠢--太冒进--可是早该想到--註定这结局--不过早晚而已-- 他连忙扶住她的身子,她深深注视着他,眼中委屈,矛盾,挣扎,悔恨,却最终淹没在一片悽怆痴缠之中,泪渐渐凝聚,终于承载不住滚落下来。 ”桐儿,别--别这样--我--“ 他心中绞痛,伸手拭泪,一片灼烫。她眼里悱恻情深,竟与外表毫无违和,脸容悽怨如弃,泣秋扇见捐。原本身量不矮,只是在他修长身形下显娇小,实则已然隐隐少女体态-- ”我喜欢你--“ 她哽咽道,沉埋许久的肺腑之言脱口而出,身子颤抖不已,”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对不起--“ 他眼中噙泪,俯身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我不值得--“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如何能--拖累你至此-- ”不,你值得--你比任何人都值得--“ 她伸手抱紧他的腰,好贪恋他身上的温暖和淡淡药香,只觉此生註定只属于他一人,若没有遇见,她也不会爱上任何人,遇到他之后,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她轻轻吻他的侧脸,徐徐下移寻到他的唇,他嘴唇颤动,只觉娇软温凉,柔情缠腻,脑海中如同烟花炸裂,什么纲常伦理,天经地义,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拥吻着她狠狠顾怜-- 唇齿分离。 他手掌抚摸她面颊,眼中炽烈深沉,吐息温热,“桐儿,不要走了--我要你留下来--我等你长大--只要你愿意--我--捨不得你--” 她嘴角一朵悽美笑意,像天边最后的残霞,“我会等你的--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不会嫁给别人--可是我不能让你为难--让她伤心--我终究要回去的--而你不会跟我走--我不能逼你--” “桐儿--” 他心中悽怆痛楚,此生终究是註定错过--你走了--即便日后回来--哪里还能寻得旧时容颜-- 太子长琴--也许早已魂飞魄散,荒芜在幽冥忘川-- “答应我--要好好活着--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她最后望了他一眼,眉眼俱画在心间,情入骨髓,然后慢慢在他怀里一点点变空-- “桐儿,不要--不要走--” 他泪流满面,却抓不住她一丝衣角,那凄艷笑靥,莹幽泪珠,都化作了穿指清风,幻灭而散好像从未来过-- 第7章 一望皆空 絮儿看到一人远远地走过来,夕阳血色下,步履轻浮,尽显颓势。 “这是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她蹙眉迎了上去,见他脸色苍白,目光空洞,不由担心地扶住了他的身子,“夫君,你不舒服吗?” “无碍。” 过了很久之后,仿佛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他眨了一下浓睫,死寂的眼神里渐渐透出光彩,余晖撒入澄眸点点金红光晕,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眸底一抹阴沉。 “那孩子--没同你一起回来吗。” 她见他面容復暖,放下心来,忽又想起了什么,随口便问。 “她走了。” 他淡淡道,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走了?” 絮儿很是诧异,“她不是很喜欢在我们家--我原以为她会多留一阵子的。” “她是懂得礼数之人,年纪虽幼,无事不会多叨扰,毕竟萍水相逢而已。” 他偏过头去目视别处,声音清漠。她知道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便也不再纠缠。 晚膳桌上,两人一时无话,原本就是他们的世界,不知为何离去了那本不该在此处的人之后,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如此不和谐,不习惯。 “絮儿,过几日我要出门一趟,也许月余才回。你一个人自己照顾好自己。” 他盯着幽幽烛光,没来由地突兀道。 “这么久?你要做什么?” “我有些私事需要处理,你别多想,在家等我便是了。” 他口气不容置喙。絮儿不曾见过他如此干脆果断,神色语气中透出隐隐孤绝,似有几分疲惫倦怠,不愿与人多言。剎那间气氛降至冰点,他们之间那道无形的裂痕,扩大成了银汉迢迢。 第12页 她知道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也知道,他定不会与自己说出实情。既然如此,不如难得煳涂。 “你要注意安全,早些回来,我等着你。” 十日后。山林水湄。白衣男子筋疲力尽地倒在芦苇丛中,尘满面,长发散乱,隐隐血污。终是太迟了,这具身子竟支撑不起灵魄的力量,险些被下一任宿主反噬。一次失败加剧了他的虚弱,此刻在水塘边苟延残喘,若是日落之前寻不到一具宿体,太子长琴就真的要化为荒魂。 就在他濒临绝望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有人的脚步声。他心弦绷紧,只求这次是一个弱小的孩子,没有什么反抗能力。 人影近前,莲红衣袂,芙蓉俏颊。 竟是--桐儿。 他惨澹地闭上眼睛,终是要叫她看见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女孩子似是有些诧异和焦急,快步来到他身边,俯身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拨开他长发,袖子擦拭他面庞尘垢,这才发现眼前赫然清朗眉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哥哥--!“ 她不由震惊,”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他的样子,竟像是重病在身,奄奄一息。忽地想起了那个早晨他的情状,有几分明白过来,倾身将他扶起半靠在自己怀里。 ”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她伸手扣上他的腕脉,点点灵力渗入,却惊讶地发现只是加剧了他身子的虚脱。他体内有力量在膨胀,而身体却完全承受不了那股沖盪的力量-- 脑海里隐隐有一种想法。 看着他几乎无意识地咬紧了牙关,牙齿上下打架,面色渐渐青白,她低声在他耳畔道:"若--不嫌弃,就用我的身子吧。” 他蓦地睁开眼,瞳孔一片深黑。 她--她说什么-- 每一次的渡魂皆是你死我活的挣扎,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在最高的利益面前,只有殊死拼搏。 竟有人主动--请他的魂魄-- 求生的欲望在燃烧,她的身体不能不是一种诱惑,可是残存的理智和情感扼制住了他的行动,就算他可以负尽天下毁尽苍生,断不能伤害她一丝一毫,否则这数百年的渡魂都没有意义-- “你--还在犹豫什么?” 她略略拥紧了他的身体,右手温柔抚摸他的脸,“我知道你需要一个宿体--别人没有义务牺牲他们--只有自己愿意,才是没有多造一份罪孽--长琴,若是一定要伤害,就让最爱你的人承受--那样才不会痛苦。” 人人皆是自私自利,护己,护短,亲疏有别,她怎么会有这样的逻辑--好傻-- “你的时间不多了--动手吧。” 她看了一眼天边即将沉落的夕阳,残霞如血,嘴角勾起几分诡异的笑容,不知是笑自己,笑他,还是笑苍天。 “我只抱歉自己是个女体,会给你以后带来麻烦--不过又很庆幸--若不是女子,如何能够爱上你。” 她低头细细端详他的面庞,虽是人之将死,那股清逸超拔,隐含羚锐锋芒的傲意,依旧蕴秀于眉目间,他是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琴师,是她此生最爱的人。 没有轮迴又如何,轮迴之后记忆散去,此身与之前那人完全消亡,又有何不同。 她遇见了他,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化为荒魂也罢。 “在此之前,能不能让我最后--吻你一次。” 她附在他耳畔轻声呢喃,“长琴,你要记得她的名字,她叫巽芳,是蓬莱国的公主--她很爱你,只爱你一个--” 唇齿缠绵。舌尖盈满她瑞香气息,如梦如幻。他眼角水痕坠落,却用尽最后一丝抱紧了她,如果说千载渡魂的痛苦只是为了此生遇见,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如果这不是梦,让他相信世间有这样不死不悔的温暖坚定和执着,超越生死的固执倔强的爱恋,刻入骨髓的柔情缱绻,足以狠狠将那六亲缘薄的批命撕碎噼裂--天上地下,不能有一人比他更痛苦,却也不能有一人比他更幸福。 四目对望,皆是水色涟涟。她痴痴地看着他,只见他唇角微勾,凄弱笑意美得惊心动魄,柔声道:“巽芳,我爱你,只爱你一个。” 生生世世,只为你流连。 我不会让你死,我要守护着你,即便化作荒魂,也要锁在你的玉佩里,永远都陪着你-- “长琴,长琴--” 她看着他眼中光彩渐渐熄灭,环在她脖颈间的手无力垂落,不由痛急,“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魂飞魄散--长琴--求你了--” “我--怎么捨得--你--” 他艰难地道,再也无力说下去,缓缓阖上了眼帘。 这样,也不错-- “长琴--” 撕心裂肺的唿唤在水湄边迴荡,那人却再也不会有丝缕的回应,他安静得睫毛都不颤动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死了以后是这般模样,就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世间-- 他不能有轮迴,再也找不到他了-- 若是如此,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灵力翻涌,一方楠木棺将人收殓,她细细刻了石碑。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第13页 最后一笔刻下,她跪在地上朝东方拜了一下。 父皇,母后,姐姐--对不起,巽芳不能尽孝了-- 就往石碑角上狠命撞去。 鲜血迸溅。 她缓缓倒在芦苇盪里,头还未触地,轻轻枕在毛茸茸的尾巴上面。那是一只银狐,毛色纯净。它长尾轻柔地扫着她的面颊,拭去血迹,杏仁般的眼眸里流露深切的悲戚。尖翘的嘴巴沿着她鬓髮温柔地挠蹭,分明是动物,神情动作却好似守护怜惜爱妻的男子,无限温存。 我的傻巽儿。 慈悲善良若你,是不是连小动物也会心疼不舍。可是对不起,我要活下去,只能这么做--以后的以后,还要很多很多次违背你的心意,直到找回我另一半的魂魄,才能与你长相厮守。 原本我打算默默跟在你身后,陪伴在你身边,直到你长大,我还会有很多机会--我一定要娶你,我允诺你的,一件件都会实现-- 可是我没想到你刚烈决绝至此--让我好生心疼。我不忍再看着你伤心流泪,肝肠寸断--所以--忘了我吧,以后好好的生活,找到一个真正能照顾你一辈子的人,哪怕是个普通的人,只要他正常--不会像我这般令你担惊受怕-- 巽儿,我会记得你,永远永远。不会再爱任何人了。 第8章 衡山夙缘 终是对她下了一望皆空。纵然万般不舍,躲在树梢,眼睁睁看着她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疑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墓碑,神色茫然,然后转身离开,从此以后,记忆里再无太子长琴的丝毫印象,从此以后重新成为那个无忧无虑的巽芳公主,一如初见时那般活泼俏丽,她会找到疼爱他的如意郎君,结婚生子,燕尔如漆。从此以后,那娇颜,那美眸,那芳唇,都再不属于他了-- 他眼中堕泪,却忍住了没有把树叶弄出丝毫声响,其实他可以选择陪在她身边,依旧有很多机会与她相处--可是他已经不能再害她了-- 求仁得仁,有什么不好。 为何心底还是如斯疼痛-- 很久之后,当他以另一个成年男子的形象敲响了房门,迎接他的是一张诧异的面孔。 “你--你是--?” 他凤目微眯,伸手抚上她的肩膀,”我是你的夫君,长琴啊。“ 他眼波流转,虽然形貌大变,神情气度却有相似之处,只是此刻显得高深莫测,阴沉得有些可怕-- 絮儿后退了两步,”你不是他--他不会这么同我说话--你把他还给我--“ 眼里的恐惧与难以置信,刺激了他。 下意识掐紧了手指,“不要以为你对我和她做的事情,我不知道--絮儿,不为别的,就凭这一件事情,也足够让你受到惩罚了--” “你说什么--” 絮儿的恐惧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一直以为长琴亲自把桐儿送走就是因为她毒害了他,自己的离间计很成功,没想到他早就洞悉了一切-- 以他如今这样捉摸不定的性格,他会杀死自己的,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死自己! “对不起--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了我--救命--” 此刻的求饶显得荒谬可笑,虚伪自私和胆怯又令他厌恶至极。若是真的放过她,下一刻她就会招来村人处置他这个“怪物”了吧? 他怎么可能给她这个机会呢。 正要扭断她的脖子,像从前无数次一样,眼前忽而闪现一张绝美的面容,柔婉含忧地凝眉唤他,”巽芳喜欢你--不要伤害别人--让最爱你的人来承受好吗--“ 他顿了顿,心头软陷。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放弃,旁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如果她不喜欢,他就不做。 ”我同你玩笑,看把你吓成了什么样子。“ 他放下手来,神色恢復如常。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长琴他--出了点事情。“ 絮儿眉毛一跳,”你说什么?他--他在哪里?“ ”他--死了。“ 她瞳孔陡然放大,”不,怎么会--你骗我!“ ”我亲眼看着他死的,他临死前拜託我告诉你一声,让你不要总是等着他了。“ 他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因为之前的那个“长琴”曾经对妻子说过,会照顾她一辈子。他现在这样说,也算是对自己的宿主有一个交代了。 她双腿一软,就往后跌坐下去。 太子长琴转身离开。她的恐惧,自然是因为不明真相,可是若告诉了她渡魂这般可怕的事情,她肯定会比遇见陌生的自己还要震惊厌恶--她这般情态,到底还是爱着那个温柔的长琴的,只可惜这种爱已经变质成为变态的占有欲和疯狂的妒忌。何必要再为难她--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独一无二的人,知晓了他的一切依旧爱得无怨无悔,甚至愿意牺牲自己的身体寿命-- 突然好想好想她。 好想去找她。 六十年后。 衡山脚下,青莲巷。 “你,少称一两。” 清洌如寒风雪梅的声音响在湿冷的空气里,虽不大,却铮然有回音。店铺外站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垂髫孩童,身量尚小,面容稚嫩,眉色淡若远山,那一双眼睛却直直的注视着比他高出好几尺的魁梧屠夫。那人浓眉紧皱,气势凌人,右手的屠刀蠢蠢欲动,这孩子却目光平静,并无丝毫畏惧胆怯,分明是仰视,神情气度却更似平视,甚至是俯视。 第14页 “哪来的小屁孩,不懂秤桿子别瞎扯淡,给你这么多不错了!” 屠夫蛮不讲理,却气势汹汹,扬了扬手里带血的刀,“你个没人要的流浪小杂种,一个人吃得来多少?识相的赶紧滚!” 围观的人群越涌越多,好奇者有之,唯恐不乱者有之,同情者有之,愤慨者亦有之-- 屠夫见状,更有欺压之意,他一个大汉若是栽在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黄毛手里,岂不是叫人笑死。 男孩旁若无人,仿佛周遭的喧嚣议论浑不在他耳际,只微微蹙眉,平静的目光中渐渐透出一股凛冽的冷意,目敛寒星,声若青霜出鞘,惊落枝头雪纷纷。 “你缺了一两,补给我。” 一字一顿,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奇怪的是他年纪虽小,周身好似蕴藏了一股冷厉霸煞之气,说出这番话时,令在场的人都感到了实质性的威胁。偷偷觑一眼,被他目光掠到,一股阴寒直透后背,不由打了个寒战。 不可一世的屠夫竟头一次感到有些害怕。 不过这种胆怯只是一瞬间。他狠狠往旁边啐了一口,一下子举起了屠刀,刚才自己的懦弱令他气急败坏,“小兔崽子,再不滚,这把刀直接砍过来了!” 如此近的距离,他百分之一万地保证可以跺碎那孩子的头颅。 男孩眼眸微眯,右手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掐入了掌心。他原本不屑于杀人,只有那些背叛他的人才会被除之后快,不料此人如此胆大妄为,当真以为他的耐性没有限度么。 雷霆一怒,伏尸遍野,血流漂橹。若要这里化为死城,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而已。 “住手!” 一道泠泠娇喝,裹挟着适度的怒意和正义感,夹杂着几许保护欲与怜惜,像一缕春风吹过冰封的湖面,融化了表层冰缘的不是力量,倒是温暖。 众人散开了些许,人群中走出一个女子,二十芳龄,额间冰蓝色坠珠,梅雪争春锦袍外披着紫貂裘,神情清冷,气度端凝,一望便知是名门望族,富贵外更有一份华韵天成,雍容典雅。 “商人以信为天,童叟无欺,方能经营长盛不衰,如你这般无良罔极,恃强凌弱,实在玷辱此间淳朴民风。” 她秀眉紧凝,樱口轻斥,音若珠玉流泉,只觉刚柔并济,掷地有声。 那屠夫本要发作,忽见这竟是一位貌若天仙的美娘子,怒气顿时消了大半,注视着她呆了一阵,勉力赔笑道:“这位姑娘打哪里来,你最好别多管闲事,要是不想惹事,就把这小毛孩帮我带走,免得打搅做生意。” “是你理亏在先,休想息事宁人!” 她毫不领情,柳眉一拧,声音厉了几分,“要么补上这位小公子的东西,要么退银子。” “你这个臭婆娘--” 纵然美貌一时起了迷惑作用,在面子和银子面前还是黯然失色,屠夫大怒,爆了粗口,强行按下了,復晃了晃刀子,“再不走,爷爷我真的动手了!” “你--” 女子杏眼圆睁,头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动了肝火,忍不住想要用灵力好好教训他,想到自己出门在外不该暴露身份,又握住了拳头。 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与这市侩计较。多生气会变老的,跟他们不值得。 她瞪了那人一眼,转头俯下身来,与男孩子等高,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和地道:“算了,我们走吧,姐姐把你少的钱给你。” 男孩有些别扭地僵立在那里,倔强地昂起头,右手握紧了拳头不肯放松。他心里有异样的感触,不知道是生气这女子妨碍了他教训人的活动,还是感激她仗义执言。 她感到他牴触龃龉的情绪,不由宽厚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搂住他小小的身体,温柔地安抚他的嵴背,“乖,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姐姐给你去买糖葫芦吃好吗。” 女子的身躯娇柔温暖,含着特有的瑞香花气息,清馨悠远,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他有些晃神,不由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顺从地倚靠着她,默了一会儿,轻微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她欣慰地笑着,略一用力便将他抱起,快步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趴在她肩膀,走出不远,瞥见了那个屠夫得意洋洋的神情,骄傲又鄙视。 眼中寒光一闪,右手捏了个诀,毫不犹豫。 女子只听到身后不远传来了一声惨叫。 她诧异地转过身,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那个屠夫竟倒在砧板上,嘴角缓缓流淌出鲜血。 她大吃一惊,险些松了手。 心情复杂地将孩子放回地上,她深深凝视着他冰冷含戾气的眼神,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是你做的?” 他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玩味的笑,讥诮,冷酷,甚至是冷血,眼里的兇狠再也不肯隐瞒丝毫,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她面前,看得她不由颤了一下身子。 “对啊。” 他轻描淡写地道,好像不是杀了一个人,而是捻死了一只蚊子。 “你--为什么?” 她睁大的杏眸充满了不解和不忍,“他--那个人虽然可恶,可是罪不至死--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惩罚,这世界上的人都会死光的!“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这不是诗经里的句子么,难道你忘了。“ 第15页 他冷笑了一声,”那个人活着也不会带来好处,死了也不缺他一个。他犯了我,本就罪不可恕,更何况--” 他顿了顿,她羽睫扬起,“何况什么?” “更何况他侮辱你,自寻死路。” 他偏过了目光。就在那个人说出那三个骯脏的字眼,他就已经下了这样的决心。 她的心震了震,没想到他竟是为了她-- 心中拂过几重复杂的情绪,一时不做声。 他嘲讽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很可怕,很后悔刚才帮了我?” “我没有--” 她蓦然抬头,只觉得他深渊般的眼瞳里藏了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冷暗沉,薄凉沧桑,“你,你怎会这么想?我还准备说,要不要带你去买糖葫芦。” “对不起,谢谢你的好意,我从来不爱那些。” 他冷淡地打断她的话,似是轻蔑,似是自嘲,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你走吧,下次不要再见了。” 说完,不等她回答,自顾自转身离开了。 她回过神来,他小小的身影已经在很远的地方,化作一个黑点。 “这孩子--” 她轻声呢喃,心中隐忧。 山风悲旋。 女子夜宿衡山,却被一群狼妖追杀,就在为首的狼即将一口咬断她的脖颈,一柄利剑凌空飞来,深深插入它的身体里。 女子呆呆地看着救了她的小小身影,在空中横噼竖砍,与狼群做着殊死搏斗。 片刻之后,冰冷月光下,遍地尸横,阴邪的妖气如幽魂飘散,浓烈的血腥。 那孩子,此刻执剑在手,犹如地狱修罗,群妖魍魅皆伏着。 霜锋染血,寒意凛冽,他的身体因虚脱而微微颤抖,却固执倔强地背身而立,咫尺的距离,隔阂着似有千丈的冷漠疏离。 水袖云裳的女子犹自锁着如玉的双臂,他怎能,怎能在顷刻之间这般杀戮,连眼睛都不曾眨过一下。 斩杀狼妖的时候,他的眼睛,好像凝结着全世界的恨意,那样极端的冷酷无情如冰,又是那样灼热炙烈的仇恨如火-- 她本该害怕得后退,远离,眼前这个貌似救命恩人的人,其实比狼群更为可怕-- 可是为什么她不愿离开,他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慄,裸露的手臂上伤痕累累,那一记狼齿狠狠咬下的裂口还在汩汩地淌着血滴-- 他一定很冷,很疼,可是为什么一声不吭-- 他的背影那么孤独寂寞,似乎不曾得到须臾的顾盼怜惜--狼群尚有部族的团结和睦,他却在这荒山野岭独自飘零-- “公子--” 仿佛是潜意识的悸动,她向前伸出手来,柔声唿唤。 男孩僵立的身影微微一顿,犹如冰山被涌动的海水轻轻一震。 他只是五六岁的形貌,为何唤他,公子-- 愣怔的片刻,裙摆曳地的簌簌声轻巧传来,如同风挽落花,秋叶飘零。 “你--还好吗。” 她来到他面前,缓缓蹲下,至两人等高,他寒星般的眼睛触到她春水般的目光,不禁轻轻一闪,错开了视线。犹如钢盔铁甲裂开了一道缝隙,虽则极其细微,暖意到底趁虚而入,狠狠侵袭着身体髮肤,渗入肌理。她--她竟是清晨遇见的那个女子,那个护着他的美丽姑娘。 柔荑般的素手纤纤而擢,拈袖轻柔擦拭他额角未干的血迹。 何以这般的温暖细緻,犹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明明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不是再三地鄙弃世态人情,视感动为软弱,为何此刻没有打落她的手,没有用冷硬的目光回绝-- 太子长琴,难道你--忘记了过去的教训--自甘堕落-- 尘垢血污擦除干净,她愣住了。眼前的救命恩人,竟是之前遇见的小男孩。 “是你--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诧异地望着他,许多关节一下子想通,难怪他脾气那般暴戾,出手那般狠辣,定是遭遇了非人的惨境-- 他看到她关切疼惜而怜悯的神情,心头一股莫名的戾气如乌云覆盖,有些僵硬地转身,“你走吧--” 本该不再有多余的一字,不知为何喉间涌出了半句,“自己--路上小心。” 话语出口方才意识到,不由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定然,定然是突然沉默的气氛令他一时不适,不忍,而绝不,绝不是他要主动关心她的,她只是一个陌生人,陌生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是正好碰到了她,拿那些狼妖来练练手而已,算她运气好居然顺便被救了,下次,下次她再碰到,他眼睛都懒得瞟一下-- 她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接连变化,虽然微妙却也丝缕被她敏感细腻的心捕捉。分明是留恋她指尖的温度,为何又要倔强地抗拒-- “我帮你--把伤口包扎一下好吗。” 她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他的手臂,“你的伤口还在流血,会感染的--” “不需要。” 皮肤的触感令他产生了莫名的恼意,一用力便挣脱了她的手,几乎是甩开。 她猝不及防,惯性之下往后仰倒,冰冷的泥土潮湿的草地,血腥正沿着低洼处蔓延过来。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他冷漠的背影,惊诧,委屈和疼痛,他竟是在厌恶她么,为什么--从来,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在蓬莱,她是人见人爱的巽芳公主,温柔善良,体贴入微-- 第16页 寒风掀起单薄的裙角,双腿一阵刺骨的冷,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竟是不曾回过头看她一眼。她费力地想要爬起,不远处一头尚未气绝的狼妖闪了一下幽绿的眼,忽地朝她飞扑过来,整个人按在身下-- 她惊恐而绝望地尖叫了一声,锋利的牙齿就要咬断她的咽喉,一道银光暴现如电,“呲--”的一声从后面深深刺入狼头,她感到冰冷的牙齿磨在脖颈,却没有再咬下去,浓烈的血腥溢满了领口-- 长长舒了一口气,她慢慢闭上眼睛,几乎没有力气将狼尸从身上搬开。脚步声急掠而来,惊起百草后低伏披靡。 沉重的物体瞬间被人奋力扔开,微凉的小手抚上她的脸,指尖微微的颤抖。 他轻轻托起她的头颈,深黑的眼瞳中隐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他不知道那一击是不是及时,她现在是不是活着-- 从来,从来都是世人背叛了他,如今他却是亲手,把唯一一个千年来主动关心他的人,推到了万丈深渊-- 纤柔的脖颈还带着温度,指尖抚按下动脉轻浅地舒张,她还活着,只是很虚弱,而且似乎体质异于常人,脉搏特别的微弱。生命就是这样渺小脆弱,他曾经笑着扼杀那些背叛恐惧他的人,不曾有丝毫的犹豫,此刻却不知为何,对眼前的丽人几分怜惜心疼。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过这种情绪了。 ”你--你怎么样--“ 低沉中含着忧急的唿唤响在耳畔,他温热吐息轻晕她苍白面颊。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他染血的面颊近在咫尺,浓眉微凝似是愧疚。她有些艰难地伸手握住他的手,唇角牵起凄柔的微笑,”我没事,别担心我--谢谢你又救我一次--“ 他眸影颤动,这个微笑好生熟悉,这哀婉的模样,柔弱的体态,悲天悯人、不计前嫌的善良心灵,与多年前的一个形象悄然重合-- 他难以置信,心头却涌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悸动,按在地上的手抖了起来,声音发颤,“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目光中浮现几缕疑惑,仍是轻轻地柔声道:“我叫巽芳,巽与之言的巽,芳草萋萋的芳。” 巽芳,巽芳······ 他忽地俯身用力将她头颈抱在怀里,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上的伤口流淌下来,浸染了她的衣袖。 她有些愣怔在他怀里,他小小的身子抱着她并不能那么容易,只是不知为何这怀抱竟有几分熟悉,何以对这样一个孩子产生如此奇异的感受-- 轻拍他的背无声安慰,他渐渐放松了她,眼中仍是忧虑,“这里很危险,你--还能走么。” 她点点头,右手撑住地面想要起身,无奈双腿一阵酸软无力,竟是站不起来。 他墨眉紧凝,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绵密的力量带着温暖从他掌心传入她腕脉。她有些惊诧地看着他,他低头没有说话,唇线紧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灵力,这个孩子定然不同寻常,只是他的力量与自己完全不同,却能奇妙地相融,身体似乎在慢慢恢復元气-- “若是不适,要马上对我说。” 他低声道,沉稳的语调和语气犹如成年,仿佛在以同辈,甚至是长者的身份照顾着她,护她周全。他是担心自己的身体会排斥他的力量吧。 “我好了很多,谢谢你--“ 她温婉而笑,柔声道,”我们走吧。“ 他点点头,伸手扶她站起来,两人趋步前行。他不时四顾警惕的可能出现的情况,右手始终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再不愿松开一丝一毫。 第9章 流水无情 他住在山林深处的一个洞穴里。洞口用柴草掩藏得极为隐秘,冬暖夏凉。含着特殊香气的草药可以令野兽远离这里,步入其中有种曲径通幽的感觉。他点燃了火把领着她走进去,小室一般的尽头,几堆蒲草作为卧铺,一团带着火星的篝火在中央,旁边架着一口陶瓷的锅,有些破损,想来是别人家里遗弃的。 他扶着她靠着岩壁缓缓坐下,注视着她关切地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她浅浅一笑,答非所问地道:“你这个地方很简陋,却也不失温馨,只是有些--” “孤寂么。” 他似自嘲地勾起唇角,”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住着很清静。“ 她垂眸不再言语。一颗冷了很久的心,是没有那么容易热起来的。如今他愿意同她说话,带她来自己居住的地方,已经是破例了,她该感到幸运不是么。 “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他见她脸色虚白,神情萎靡,不由问道。 ”好啊--“ 她轻声道,脖颈处被狼齿碰到的地方传来隐隐的疼痛,渐渐扩散,身体有些麻痹,却忍住了一声不吭。他只当她身子疲乏,将加了山参的野菜羹汤在锅里煮好,盛在碗里端给她。 ”箪食瓢饮,姑娘莫要嫌弃。“ ”怎么会--金莼玉粒噎满喉,化作轻烟随水流--“ 她轻声吟道,在书中见过隐居的日子,清苦却自由,她其实并不在乎蓬莱公主的高贵身份,如果遇见生命里的那个一心人,她愿意白首不相离,哪怕幽居苦行,天涯飘零,都无怨无悔,只求陪在他身旁-- 第17页 轻轻伸手去接过碗,只觉手里绵软无力好似握着棉花,直直地把碗坠了下去。 他及时地一把托住,不由蹙眉轻嗔道:”已经没有力气还要吟诗逞强,是不是贵族人家的小姐都是这个性子。“ 她闻言不由莞尔,虽是虚弱仍睁开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贵族人家的小姐。“ ”衣服,还有--“ 他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形象,想到她高贵的地位,不由有些黯然。是他亲手抹去了她的记忆,是他自己掐灭了她的爱情,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如今她说不定早已嫁做人妇,或者心有所属,即便没有,又怎能看上他这个孩子-- 他没有想过还能再遇见她。 可是真的遇见了,心中却生起一股无望的悲凉。”还有什么?“ 她眉目含笑,越发觉得他有趣,勉强撑起身子,托着腮看着他。 ”还有--言谈,气度--“ 他被看得有些窘迫,脸色微微泛红,幸而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楚。 她轻轻笑出声,还想逗他几句,喉间一阵涩痒,不禁低声咳嗽。 他连忙扶住她的身子,轻轻拍她的嵴背,”你现在身体虚弱,喝了汤就快些休息吧,别再耍嘴皮子了。“ 她点点头,”谢谢你,只是--我手里没什么力气,麻烦你--“ ”放心,我会餵你的。“ 他脱口而出,言毕方觉暧昧,不由略略移开了目光。 她见他竟是有些羞涩模样,与最初的冷硬比起来愈发呆萌可爱,想要笑,却更多觉得感动,乖顺地闭上眼睛,倚靠着身后的石壁。他顿了顿,慢慢将温度适宜的羹汤噙到她唇边。 缓缓地餵完最后一口,他指节轻擦她唇角,”有没有感觉好些--是不是很难喝?“ ”不,很清凉,很好--“ 她微微蹙眉否定他的话,”谢谢你,我现在不饿了,只是--“ 喉咙的疼痛愈发剧烈,她说不出话,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往旁边瘫软,他慌忙扶住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只觉她双手冰凉,身体却是发烫,额头不知何时沁出细密的虚汗,嘴唇竟开始隐隐泛紫。 ”我--身子难受--好疼--“ 她再也克制不住,不禁□□出声。 ”你中毒了--是被狼妖咬伤了--怎么不说--“ 他心中又急又痛,此刻没有适宜的草药,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她-- ”我不知道--只是有些不适--" 她嘴唇紧咬,冷汗涔涔而下,不由抓紧了他的手臂,“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傻话--我只担心你--是不是疼了很久了--刚才怎么可以不告诉我--” 他见她模样心痛不已,左手托着她的头颈,右手指尖在她皮肤上寻找伤口,终于触摸到了一处细而深的齿痕。 “冒犯了--我帮你把毒吸出来,你忍着些--” 她浑身无力,任由他动作,他尽量温柔侍弄,唇瓣与她肌肤相亲,竟不觉生疏。 。。。。。。 “现在--还疼不疼了。” 他小心地半抱着她,自己亦是汗水湿衣。 “我没事--辛苦你了--” 她虚弱地倚着他,少年的身躯怀抱竟有着成年男子的力量和温暖,只是此刻静静依偎着他,无瑕顾及其他,更不会多想。 “我--碰了你--” 他黑眸中隐隐波澜,似是无意,“以后会影响你嫁人么。” 她没想到他这么说,不由浅笑,”你还只是个孩子。“ 他眸影微暗,略略偏头,掩过神情的不自然。 当年他是长琴,她是桐儿,他说,你只是个孩子-- 就那样轻鄙了她的爱-- 如今竟是自食其果。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种痛苦,他曾经让她承受过,一定是如蛆俯身,销魂蚀骨--註定无望的爱情,得不到理解甚至尊重--成年人总是那样粗暴自以为是,暴殄了一颗最真诚的心-- 巽儿,若此生让你来报復我,补偿我过去对你的罪孽,我甘之如饴-- 只是请你,千万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再爱你一次,好不好-- 我等了好久,找了好久--我不能再失去你,不能没有你了-- 我不会放手,哪怕--天诛地灭--手臂仍是温柔地搂着她,默了一会儿轻道:”你累了,睡吧。“ 晨光熹微。幽暗的山洞里并不能感觉到外界的变化,仿佛沉浸在漆黑的永夜。巽芳醒来的时候,篝火已经燃尽,徒留星星点点的萤火一般。她看不清周围的事物,甚至看不清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只觉枕在他并不宽阔的怀抱里,他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鬓髮。 论身量,当是她抱住他才对。 她竟偎在一个孩子的胸前,睡了一夜。 心中涌起异样的感受,轻轻挣扎了一下,想脱离出去,终是惊醒了他。 “你没事吧。” 他缓缓松开已经麻木的手臂,仅仅藉助残存的火种,眼眸就亮得如同天上星辰,“已是白天了,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昨夜--多谢你。” 她沉默了片刻,他的温暖从身上抽离,竟有几分不舍和依恋。可是自己就要离开这里,他-- 第18页 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脱口而出。 “你--愿不愿意与我同去蓬莱?” 他愣了愣,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接。他原以为自己留在她身边,必须费一番波折,没想到-- “你--不愿意吗?” 她见他低下头去,秀气的眉慢慢蹙紧,薄薄的嘴唇抿起似为难的模样,不由有些着急,“你一个人住在荒山野岭里很危险,又是小孩子,容易被人欺负,去我的家乡,那里风景优美,族人热情好客,你一定会生活得很好。” 他不知道如何表现才能让自己显得自然而不突兀。默了半晌,低声嗫嚅道:“昨天白天的事情,你难道不忌惮我么。” 气氛僵了一下。她自然不会忘记他那时的眼神,还有夜晚斩杀狼妖时的模样。她无法想像,到底要怎样的经歷才能让一个人流露出那样可怕、危险、复杂的神情。可是,她竟然不躲避,不畏惧,相反还有一种保护和疼惜的感觉,潜意识里,她总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回归善良和真诚,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彻头彻尾的恶人,就像不存在绝对无私的好人一样。 更何况,他救了她。他杀那个人,也是因她而起。若要推究下去,狼妖也是为了生存,难道她就有义务成为它们口中的食物?说到底,不过是弱肉强食,谁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有资格说话,站在高处悲天悯人。就像富人站在高处接济穷人,赢家捧着奖盃同情失败者一样。 仁义道德,建立在既得利益之上。 众生平等,谁说牺牲个体成全他人就一定值得颂扬。除非,甘之如饴。 “其实--” “其实--” 她愣了愣,他们竟异口同声。她原本想说,其实你没有错,见他开口,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示意他先说。 “我昨天并没有杀死他,只是给了他一个教训。” 他慢慢道,眼里有无奈之色,”我知道你不喜欢杀戮。“ 他那时,并不知道她是巽芳,他只是始终记得,巽芳最后看他的眼神。每当他克制不住的时候,就会想起她,想着想着,便不愿再下手。 ”谢谢你,以后在我身边,不会有人欺负你,我一定好好照顾你。“ 她伸手轻抚他的头,”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以后会很好,很好。“ 第10章 相濡以沫 客栈。 水汽氤氲。纤纤玉笋正要褪去褴褛的衣衫,被一只手轻轻握住。 “怎么了?不愿意--我替你洗吗?” 巽芳略微疑惑地抬头,见他眉峰微凝,目光中有暗影拂动,“我--我担心你看了会害怕。” “怎会,难道你纹了什么可怕的图案在身上。” 她不以为然地哂笑了一下,利落地将他衣衫脱去。 不由低低地惊叫了一声。但见昏黄的烛光下,他遍体鳞伤,新旧深浅不一的伤痕蜿蜒而狰狞,犹如龟裂的土地,破碎的玉璧,干枯的秋叶,与他温润白皙的面庞大相迳庭。 她捂住了嘴唇,只觉心口被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紧,素白指尖轻轻触碰他的皮肤,结痂的伤口粗粝不堪好似丘陵山石,翘翘错薪。 一滴清透的泪滚落下来,正落在他缓缓伸出,欲抚上她肩膀安慰的手。颤颤巍巍,包含心痛的苦涩。 “别哭了,我没事,以后会长好的--” 他深深注视着她悽然的神情,似是感动她对他顾怜至此,又似是愧疚他令她心疼担忧。 “你受苦了,要是我早点遇到你--” 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他左臂上狼齿的印记那样触目惊心,他一个人在山林里经歷了怎样的磨难-- “现在也不算晚,我还是遇到你了。” 他唇角勾勒一抹笑纹,渐渐温暖如烛光,略略倾身拥住她半蹲着的身体,柔声道,“你会带我去蓬莱,以后的生活会很幸福,这是你说的,对不对?” 她强忍住情绪,默默点了点头,将他扶进浴桶,温热的水流如海浪,一波一波徐徐抚拍他的皮肤。很纯净,很安宁。她用香油沐他的头髮,用兰膏浴他的皮肤,那些过去的伤痕,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的,都会很快癒合,再也不要被提起。 待她自己沐浴更衣,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外面忽然起了狂风暴雨,雨点砸在窗户玻璃上如同密集的鼓槌声音,蜡烛险些熄灭。一道闪电凌空噼下,院子里的一根枝干似乎断裂了。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角,嘴唇微微抿起。 他眼里有不易察觉的笑意,面上只不动声色,蹙眉似担心地道:“巽芳,你害怕吗?” “我没有--” 她反驳似的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心虚,低头看他神情关切,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便松了口气,轻声道,”很晚了,去休息吧。“ 看到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他的房门口,听到门闩吧嗒一声轻轻扣上,好像隔绝了一个世界。她莫名有些失落和恐慌,这短暂的相处,难道已经让她对他,产生了这样的依恋么。说好了自己要护着他的,结果却都是他在护着自己。 慢慢将身子缩进被窝,一躲再躲,直到完全裹在了里面一团漆黑,看不到外面的丝毫景象,以为阻断了视觉和听觉,恐惧就会减少,可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依旧碾过了耳膜。 第19页 她紧紧抱住自己,身体不由随着那爆裂般的声音剧烈一震,忽然很想回家,在寝宫里,雷雨天气与母亲睡在一起。 有熟悉的声音轻轻唤她。 ”巽芳--“ 她慢慢把蜷缩的身体展开,头探出了被沿,红烛不知何时被点燃,幽幽烛光下他关切含忧的神情,清隽的面庞不乏刚毅气息,没来由地令人心安。他将一袭帘幕依旧挡不住的耀眼电光隔在身后,微微俯身迎向她,口中温柔地安慰,“我在这里,别害怕。” 她情不自禁地挪近他的怀抱,他顺势缓缓将她搂紧。他的身体很温暖,虽然并不能包围住她,但那种舒适和坚定,让她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 太子长琴生平第一次嫌弃自己,不能长得快些,不能渡魂到成年人的身上,不能将她完完全全地抱在怀里呵护。 “真没想到,巽芳会害怕雷雨天气。” 他轻轻拢住她有些凌乱的鬓髮,将她的头靠紧自己的胸膛,"早知如此,刚才为什么要逞强呢,把自己吓成这样,让我好心疼。“ ”我--“ 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脸色羞红觉得耳尖似乎在发烧,滚烫滚烫的。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让人无端的依恋,他的话语很温存,不似一般的稚子孩童所能拥有。也许初见的一刻,她就知道他,是不同寻常的。 ”我知道巽芳很爱惜自己的面子--“ 他语声带了几分戏嚯的调侃,依旧是那般温柔,”以后的雷雨天我都会陪着你,不必害怕。“ 她少女的体香馥郁,随汗水蒸腾而出,窈窕婀娜的身段如崑崙山的白玉雕刻,莹润丰美。只是此时此刻,虽然只隔了一件薄如蝉翼的中衣,他的心一如多年前的太子长琴那般爱着她,却并没有丝毫逾矩的冲动和想法,就像方才她为他沐浴一般纯净坦诚。 他只想抱着她,护着她,感到她在自己怀里很安心,像兔子一般安眠而卧,他便觉得高兴。 大概人间那些青梅竹马的爱情,也是这样的感觉吧。 她无意识地嘤咛了几声,终于倚着他沉沉睡去。小小的手掌轻轻拂去她额头洇湿的细汗,皮肤因汗珠的蒸发而微微冷凉。他唇角含笑,低头浅浅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她是不会知道的。 巽芳,等这身体长大了,你自然会明白我--你会原谅我借着这机会偷偷亲你吗。 不原谅,也来不及了。你小的时候,不也已经喜欢长大的太子长琴了吗。 那时候,你可比我现在用力多了。 真是--心思不纯呢。 第11章 蓬莱如梦 阴雨连绵。肆虐的天气阻碍了他们去蓬莱的旅途。虽然她完全可以施展腾翔之术瞬息千里,但她还是想带着他一起慢慢地走,欣赏沿途的风景。顺便,还颇有几分近乡情更怯的味道。不知这次回去,偷跑出来玩耍的自己会不会惹父皇和母后生气,他们会责怪自己吗?他们会愿意让这个孩子留在宫里吗,毕竟他是个中原人--种种疑虑困扰在心头,拂之不去。 “你在想什么?” 门轻轻推开。其实早已被他打开了,只是站立了许久,见她在灯下看书,半晌也没有翻过一页,便知道她心里有事,忍不住把门开得正直,发出声响。 她回过头来,他手里捧着一盏茶走到她身边,神情关切。 “没有什么,只是有些疲乏,这天气令人不舒适。” 她掩盖了内心的波动,目光投向窗外,暴雨沖刷着庭院,梧桐树宽阔的叶子上雨若流泉疾速而下。 “你呢,是不是也很焦灼,被困在这客栈里没法出去了。” 他摇了摇头,嘴角狡黠的笑意,“我很高兴,正好把这家店的菜式全部都尝一遍。” “你个小吃货,小馋虫,我怎么以前没发现。” 她笑嗔了一下,伸手戳他的额头,“还好我银子带够了,否则被你吃穷可怎么办,盘缠都没了,还怎么回去。“ ”所以我跟着你是对的嘛。“ 他笑得很是讨好,将茶杯双手捧到她面前,”多谢巽芳照拂,请用茶。“ ”油嘴滑舌。“ 她白了他一眼,接过茶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和初见的时候完全不同。对比一下那日的形容,她简直不敢相信,此刻眼前人畜无害的可爱孩子,和杀戮时毫不眨眼,眼神兇狠而空无的人,是同一个-- ”你既喜欢吃,回去之后我专门做与你就是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有些小小的骄傲,”皇室的菜餚自然是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不过本公--姑娘的厨艺也算是小有名气。“ ”是么,可是你以前很糟糕的样子啊。“ 他脱口而出,很多年前的画面浮现眼前,他清楚地记得,她险些点燃了他们家的房子。 ”嗯?你听谁说的?“ 她疑惑不解,杏眸睁大了几分,”你又不认识我,你怎么知道?“ ”哦,我猜的。“ 他镇定自若地掩盖过去,”我以为你们贵族人家的小姐,应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你真是成见颇深。回去我就给你露一手,好好治治你这个毛病。“ 第20页 她扁了扁嘴巴,瞥他一眼,见他身上仍旧穿着山里的那件衣服,才恍然意识到大事,推他一把道,”你,你先出去一下。“ ”怎么了?“ 他何等机敏,一下子缠住她的手臂,”巽芳是有东西要给我?“ ”你--你先出去啦,还没准备好呢--“ 她一下子被戳破,很是害羞,脸涨得红红的。 ”不行,我要看。“ 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手指扣着抽屉的铜环,便勐地把抽屉拉了出来。 一件宝蓝色兰纹缎子褂露了出来,排扣精细,针脚细密,腰间还配了鸾凤白玉带明黄流苏。 难怪她眼袋隐隐青黑,竟是赶着夜间缝制的-- 他手指僵住,她总是这般对他好,那时候便熬夜替他煲汤,现在又是不眠替他做衣服--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承受不起她的好,不知道要怎样去爱她才能补平-- ”这尺寸,也不知是否合身,你既然打开了,就将就着试试吧。“ 她把衣服展开了递到他手里,他没有接,只拿过她的手掌在灯下细看。 ”这是被磨破了,这里被针扎到了吧,还疼不疼--” 他絮絮地说,眼睛亮亮的,映着两团小小的烛火,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有与年龄不符的辗转疼惜。 小小的手掌将她雪白的柔荑捧在手心,温热的唇瓣轻轻噙住了她受伤的手指。 她忽觉心头一热,俯身用力将他抱起,搂在自己怀里,轻轻抚摩他齐耳的鬓髮。 很多年以来,模煳的记忆纠缠着她,潜意识里,她想对一个人好,却找不到这份情感的依託。 现在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她就想对他好,看到他的回应,觉得心里暖暖的。 蓬莱风景如画,天光水色都透着一股远离尘世喧嚣的淡泊宁静。云捲云舒,湛蓝的大海用层层雪浪欢迎着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位不同寻常的客人,也许就要在这里久久地住下了呢。 靠近宫门,巽芳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察觉到她的不安,男孩子仰起脸来,“是不是--怕被君上教训?” 她愣了愣,低头抿住了唇,相处多日,她早已习惯他的早慧和敏锐,并无太多被看穿之后的羞怯。 男孩微微一笑,反过来抚她的手,“巽芳莫要害怕,想来你偷跑出家已不是一两次,君上疼你疼得紧,等会儿服个软,多说说路途的艰辛做点委屈样子,少不得避重就轻,他就该转而派人慰劳照顾你了。” 巽芳不由莞尔,望着他明亮眼眸里的聪睿和温存,觉得有他在身侧,拂面的春风都更和煦了几分。 果然事情就像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了。 宝座上的蓬莱国主已有些鬓髮苍苍。自大公主出嫁之后,身边只留了这么一个小女儿,就算再顽皮出格,他也是不忍过责的,只是看到她身边多出的孩子的时候,威严而慈爱的眼神里陡然溢出一股惊异。 眼前的孩童不过五六岁的垂髫形容,一身月白色暗兰纹缎袍修身而制,这成年人都未必穿的出几分风采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竟然毫无违和,透过落地窗的阳光照得衣料幽幽泛光,随着他俯身揖礼的动作轻轻画过一道弧线,腰间的白玉缀流苏却毫无晃动,可见行止之沉稳,从容。 “在下中原商清羽,参见陛下,承蒙公主照拂得幸一瞻天颜。” 首次相见必行大礼,更何况这是觐见巽芳的父亲,对他意义更加重大。太子长琴长揖至地,头顶檀色织金髮带落在披离过肩的乌髮中,隐隐光泽流彩,因底色沉稳,显得低调而不乏清贵。 国王心中暗自惊嘆,想不到中原竟有这样高标灵秀的人物,真是大开眼界。蓬莱与世隔绝而无争,此地人民淳朴善良,洒脱自适,并无太多规矩约束管制,故而很难见到《中州志》中那样温良恭让、风度翩翩的岂弟君子,只有间或出海游歷的乡人们回来时会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们的见闻。国主并未亲自出海,所谓百闻不如一见,直到今日才知道了“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是何等修仪。 “快快请起。” 他朗声道,和颜悦色地隔空虚扶了一下,商清羽方才缓缓起身,颔首微笑。 巽芳有些痴愣,他从未对自己说过他的名字,他说什么? 商清羽,好文雅的姓名,宫商角徵羽,古调何清泠,他似乎与琴音有着不解之缘,只是并未见过他抚奏。 他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自己的。 惊喜于他在父皇面前骤然表现出的卓然风姿,与平日的温柔沉默大相迳庭,好似本以为的雏菊花茎上陡然开出了一朵华颜牡丹,唯有真国色,花开动京城。 欣喜之余更有几分莫名的懊恼,他为何之前不告诉自己,他有这样好听的名字,又为何不肯在自己面前展露出他这些好处来。 “巽儿,你在哪里遇见的这位小公子,当真是后生可畏呀。” 国主转而看向巽芳,眼角盈满了欣慰。 她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细微矛盾,勾唇露出一个明艷无比的笑:“女儿在衡山游玩,不慎遇到了狼妖袭击,是他救了我呢。父皇,让他留在宫里陪巽芳好不好。” 商清羽在她身旁微微侧眸,他身量尚小,需抬头才能看得见她全貌,只是他眼力极阔,依旧瞥见了她樱唇扬起的弧度,顺着挺翘的下颌弧线,难得的妩媚娇柔。 第21页 这笑容可是用足了功夫呀,既动人又怜人,谁见了忍心拒绝她的意思呢。 巽芳,我在你心目中已有这样重要,令你不惜一切想要我留下来吗。 踏出了宫门,两人快活地走在曲折的石径上。巽芳心情很好,一路撩拨着路旁盛开的各色杜鹃和山茶,不忘伸手掠几下翩翩舞过的蝴蝶。 “以后你就在凤栖宫安心住下了,房间就在我隔壁,有什么事我可以照应你。” 她眯起眼睛看着被白云轻轻遮掩的朝阳,春晖没有那么耀眼,徒留灿烂情致和温暖光晕。 凤栖宫。凤栖梧桐。原来你在那个时候就有这样的心思了呀,巽芳。 他心里暗笑,若是以后告诉她凤来琴灵的真相,她会不会更加欣喜于自己未卜先知的好眼光,还是羞涩地倚在自己怀里抬不起头呢。 “谢谢巽芳刚才在殿上为我说话,清羽还担心君上会不肯留我呢。” 他轻轻抚弄自己腰间的玉佩,这一身衣服是她在客栈替自己连夜缝制的,竟派上了这么大的用场。 “怎会,不是你说的父皇可疼我了,我要的事情他不能不答应。” 她俏皮地笑了笑,见他认真而爱惜地摆弄捋平自己的衣服,又道,“那几夜没有枉费我的功夫,你穿着真好看气派。” “辛苦巽芳了。” 他放下玉佩,抬手握住她的手指,在阳光下细细端详一番后,忽然擎到唇边柔柔地触吻了一下,“磨破了好些地方,这里还被针刺到了--下次不可再为我如此。” “你放心,以后你想要都不能呢。” 她用左手弹了一下他的脑壳,“本公主可是第一次给人做衣服,在蓬莱还没谁有这种待遇。” “那在下真是三生有幸。” 他抬眸意味深长地望着她,“公主在殿里为挽留清羽,对君上那一笑,当真是倾国倾城。以前为何不曾流露给我,清羽好生委屈。” “那你呢,有这么好听的名字不告诉我,这么优雅的仪表没给我看,刚才在宫殿里脱胎换骨似的,我还没找你算帐呢。” 她陡然想起之前的不快,故作生气地拧起了柳眉。 “那你就来打我呀。” 他笑着放开了她的手,跑开之前不忘在她腋下腰间抓挠几下,痒得她险些往前跌下去,“我还没看过巽芳跑起来追人的样子呢。” “你个小子要作死了--” 她一边笑骂一边拔腿就追,飞扬的玫瑰紫色裙摆飘在溢满花香草馨的薄薄空气里,仿佛晴空迤逦铺展的云霞。 第12章 狡童护妻 “自从那小子来了之后,巽芳姐姐就不怎么陪我们玩了。” 花园里的石径上,几个孩子并肩走着。 “是啊,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 “你们两个嘴巴关紧点,公主的事情也敢议论。” 元宝髻小金铃的女孩子蹙眉嗔怪,清秀些的瘦高男孩子立刻噤声,旁边略矮胖的一个噘了嘴巴,兀自嘟嘟囔囔着什么,细碎声音听不清楚。 三个人影渐行渐远。 窈窕身形分花拂柳而来,在枝叶掩映间遥遥相望,一身海棠红妆花缎对襟褂子艷冠群芳,却依旧夺不去那容颜的半分娇美动人。女子娥眉紧凝,杏眼中似瀰漫了一层雾霭,忧思深深。 伫立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孩子们的声音,听不到丝毫的响动。一阵清风吹来袭来淡淡寒意,她拢紧了身上的衣衫,长长一声嘆息。 下腹传来隐隐的疼痛,不由斜倚着树干就要坐下,手臂忽而被人扶住,紧接着身下铺了一张白熊蓆子。 “是你呀。” 她回过头来,看到心中正想着的人,惊讶之余又有几分暖意浮上心头,他总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每次出现的及时。 想来刚才的情形,是尽收眼底了。 幽嘆一声,刚刚弯起的唇角又沉了下去。 ”天气转凉,巽芳怎么不多穿些衣服。“ 清羽微微凝眉,扶着她慢慢坐下,”总是不懂得照顾自己。“ 她被他这小大人的一句话气笑了,”说的好像你是我长辈一般,倒要你来照顾我了。“ ”巽芳此刻不是被我照顾着么。“ 他狡黠地笑了笑,紧挨着她坐下,略略将头枕在她肩膀,”你冷的话,靠在一起会暖和些。“ ”你这傢伙,越发的没大没小了,占我便宜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都没法驳你。“ 她素来宠着他,也没有想太多,敲了他一记额头便也不计较了。 手下意识地往某个部位移过去,却不期覆在了他的手上。 她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你做什么?“ 他凝眉,眼里有忧切神色,“很疼,是不是?” 她呆愣了一下,旋即脸色泛红,默默点头。 小小的手掌抚着她的腹部,点点温暖渐渐扩散开来,犹如隔着铜炉的火苗,是恰到好处的灵力施为。 许久,她轻道:“我没事了,谢谢你。” 他松开手来,“你每次--都会这么疼吗。” 她羞得满脸通红,“你,你小小年纪知道那么多,女孩子的事情。” 第22页 他一双眼睛澄澈晶亮,只定定注视着她,“医者眼里只有病患,并未男女。” 她低头,“你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巽芳早就知道,我不是普通的人,我的一切,也不会瞒着巽芳。” 他抬手将她的脸对着自己,“你若想知道,我都告诉你,只是--我想要你明白,我对你的心。” “我知道清羽一直很好--” 她缓缓绽开一个温和的笑,握住他抚着自己的手,“我不想知道你的过去,只要你愿意我陪着你,看着你慢慢长大,在这里活得开心就好,刚才--” “那些事我从不介意,小孩子总是有点忌妒心思的,若是巽芳为了他们疏远我些,清羽也没有怨言。” “胡说什么话。” 她揽过他的肩膀将他扶坐在自己膝上,拥紧在怀里,“我怎会疏远你,我对大家都是照顾关怀,只是--除了父母和长姐,唯有你在我心中最重了,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对你--和对其他亲人都不一样--” “那巽芳答应我,永远都不离开我,背弃我。” 他眼睛亮亮的,像掠了漫天星辰在里面,执拗又执着。 “好,我答应你,只要巽芳还活在世上的一天,就一直在你身边。” 白皙柔嫩的玉指含着杜若芬芳,和略带薄茧,纤细却有力的尾指勾在一起,好像三生三世的约定。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汝意不还,吾心不转。 “你的日子--我记下了,以后有什么不适要同我讲。” 他轻轻环着她的腰身,头枕在她披散的如缎青丝上,“回去给你蒸红枣姜汁酪和苹果酒酿,身上注意保暖,不行就拿手炉晤着,之前不是给你做了一个檀木壳子紫铜底的吗,小巧轻便,怎么不用。” “我知道了,小太医,不,商大夫。” 她笑着亲了一下他的额,“听你的,以后都听你的,治不好我,就罚你给我叠被铺床。” “清羽求之不得。” 他暗笑,巽芳是蓬莱人,不知道自己无意用了西厢记的典,知道了还不得羞死,“公主大人怎么不罚在下侍寝。” “你想得美!” 。。。。。。 第13章 银汉迢迢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更漏声滴滴答答,从远处高楼上传来,穿过竹林,侵入窗纱,裹挟着夜间的寒意。女子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如有隐忧。 披衣下床,来到房间外的长廊上,月华如洗,满地清辉冷映空阶,片片芍药残红坠落未扫,好似一场繁华谢幕,凄艷凋零。她心中有不详的预感,抿紧了嘴唇,只觉胸腔中的跳动愈发频急,有些气闷。 琉璃窗反射着银白光线,孤独寂寞。她缓步走过去伸手触碰那黑檀木的窗棂,帘幕深锁,看不到里面丝毫的情形。虽是一墙之隔,他们依旧不能感受到彼此的唿吸和心跳,不能如从前那般亲密无隙。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十二岁了。男女有别,虽然他拔高了身材也不过她下颌,她依旧看起来是他的长姐,依旧想像从前一般依偎环抱,但终究要避嫌,一国之公主,行动都在他人监视之下,行止合乎礼节,防人闲言碎语,母后已经暗示警告过自己多次。 她只是贪恋从前那般无拘无束,耳鬓厮磨的日子。 怅然若失。 紧了紧衣袍正欲回房,忽然听到室内有隐隐的声音,似是梦呓的低吟,含着痛苦和惶乱。她五官感觉素来敏锐于常人,情思牵动处,心绪皆繫于他一人身上,听来更是清晰无比。 慌忙绕过了走廊来到他房间的门口,挥袖将值夜的侍女迷昏,便用璇玑之法打开了房门。商清羽平日不锁门,只用阵法将门封住,解法仅告诉了她一人。他对她,素来不设防。 点亮床头的烛火,明黄的光焰里,枕上人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秀逸的眉深深凝起,额头已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不自知地轻微摇动,好似梦魇。 从前渡魂的一幕幕兇险场景,归来后亲人们的敌视和恐惧,甚至因怖生恨,得而诛之--无数记忆碎片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吞噬,又像盘曲的蛇圈圈围困,绞断他脖颈四肢百骸。 “清羽--” 巽芳焦急担忧不已,不由伸手将他的手从被子里抽出来,紧紧握住,不住地摩挲,口中安慰,”我在这里,别害怕--只是个噩梦--快些醒过来吧--“ 温热的力量好似溺水之人看到的一根浮木,他反过手来按住,身体仍是无意识地抽搐,只是掐着她的手指用尽了力气,好似将生命都寄托在她身上一样。 她心疼不已,腾出另一只手抚摩他的脸,俯身将嘴唇凑到他耳畔,”清羽,你醒醒,是我--巽芳在这里陪着你,不要怕--跟着我走出来好吗?“ 她的声音能够进入他的梦境,他潜意识跟着她,渐渐能够操控梦魇,缓缓的挣脱出来。 身上早已被冷汗湿透了。 ”巽芳--“ 他睁开眼睛看到她美眸噙泪,不由哑声安慰,”我没事了,谢谢你--“ ”为什么你会这样--你以前--到底经歷了什么?\" 她低泣着,“我看到你部分的梦境--好血腥,好可怕--他们为什么这么对你--” 第23页 “没事,都过去了--” 他艰难地支起身子拥住她颤抖的肩膀,“对不起,我吓到巽芳了--” “是你受了许多苦,我只恨自己帮不了你--”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珠从眼角坠落,亮晶晶如同光带,鼻尖红红的,“清羽,我的心好痛--” 你总是在我面前云淡风轻,却不肯告诉我一点点往事,原来你有这样悲惨的过往--我看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是我无能,连陪你一起度过都不能--我什么都没有为你做,你却一直照顾我-- “傻瓜,我都没有怎样,你这么难过做什么。” 看到她为他心疼,他自是感动和欣喜的,却也不愿见她如此梨花带雨,伤心自责,“遇见你是我最大的幸运和福气,此生有你足矣,只要你好好的,我自然就心安。” 她蓦地抱紧了他的腰间,埋首在他胸前,”我不能离开你,清羽,晚上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度过漫漫长夜--“ 他淡淡一笑,她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担心他的梦魇,确实是多虑了,但是他如何能拒绝她的好意呢,如果能与她相拥而眠,想来梦境都是甜蜜温馨,不可能再有不堪回首的记忆来侵袭吧-- ”我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你不怕国主和国后他们--“ ”我会悄悄地来,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 她丝毫不肯放松双手,生怕他下一刻从自己臂弯间散去,”我要守着你,时时刻刻看到你--我好害怕--“ 害怕下一刻你就消失不见,害怕不能拥有,害怕无法永恆-- 在这一世走到尽头之前,我不能没有你-- 我愿意把自己的寿命给你,只想分分秒秒都和你在一起-- ”巽芳如此待我--情深义重,却之不恭。“ 他温柔含笑,眉目尚未长开,眼中深情却已经似风华青年,”辛苦巽芳了,你对我的好,清羽点点滴滴,都会永远记得。“ “你好大胆子!” 一声茶盏碎裂声响,女孩子吓得跪倒在地,花容失色。 “你--” 蓬莱王后气得浑身发颤,手指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枉我教你这么多年,你居然如此不顾名节!” 从前是孩子也就罢了,现在人都已经十二岁,居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夜夜衾枕--传出去成何体统,整个蓬莱王室的面子都被丢尽了-- 巽芳,我没想到你竟会煳涂道这种地步! “母后息怒,孩儿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之事,请--请母后不要为难清羽,他--他是无辜的,都是我的错--” 巽芳仰起脸,泪痕化了妆容,悲哀的眼神里却又一股异乎寻常的执着坚定,她要护着的人,就会用一生去拼命护着-- “幸好是我的贴身侍女发现,如果是你父亲,你--早就跪在祠堂!” 王后又生气又痛心,见她执拗模样更是难过,“我知道你们俩清清白白,你们是我看着长大的,女儿的心思我岂会不知?那孩子也是个斯文守礼的,可是此事若是传出去,如何堵得住万民悠悠之口?怎能不让人嚼舌根子,毁了你的清誉?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我--” 我从没有想过要嫁人。心里话险些脱口而出,嫁人,对她来说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词彙,她不觉得自己会对任何一个男子产生什么爱情,以至于愿意将终身託付。眼下,以后,不管将来的多少年,她都只想守着一个人,看着他长大了,娶妻了,幸福地过上自己的日子--她也就安心了。 “就算不为自己想,你怎么也不想想你的身份!到时候为了维护王族尊严,就算你爹再疼你,也只能忍痛不认你,你难道想被逐出蓬莱?” “他们误会就误会,大不了将来他大了,我真嫁给他就是了。” 巽芳忽然头脑一热,许是被训斥得太久,眼前浮现那夜的画面,那时他凝视自己的眼神,果然不像是初成少年所能拥有,他若是身形长开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无论如何,和他在一起,一个从小一同长大的知心人,总比嫁给一个父母之命而定的陌生人好得多。 “你--你难道不知道蓬莱人不与外族通婚吗?!“ ”规矩都是能变通的,娘,您现在说那么久以后的事情做什么,女儿跪了这么久,腿都麻了。“ 巽芳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兀自就站了起来,扶住她母亲的手撒娇耍赖道,”巽芳以后再也不敢这样了,这件事就揭过去吧,您也不想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吧--“ 说完,还没等王后反应过来,她往母亲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就迅速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把眼泪都擦干净,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浓荫下,两人隔着一丈的距离对峙。 ”公主殿下,清羽还有事务在身,请恕失陪。“ 蓝衣少年躬身一福,姿态清雅,神情淡然。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女子缃色对襟缎袍,桃粉衬里,衣袂上缝着五瓣瑞香随风摇曳,似有暗香袭来,她睁大杏眼,一脸无辜和无措,“昨天还好好的,你究竟是怎么了?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人对我说什么,只是从此,还请公主自重,公主金枝玉叶,不是在下微芥之人所能高攀。” 第24页 他俊眉冷凝,声若寒潭。 “你--” 他终究还是什么都知道了--定是母后警告了他-- 可是你怎能不顾你我的情谊,你就这样退避了,一点反抗都没有,素日我待你的心竟是都白费了,连同从前你待我的心,也付诸东流-- 我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一个懦弱之人--罢了,自古此事註定是女子吃亏,註定要独自承担一切后果-- “就当我,白认识了你--” 她颤声道了一句,泪水剎那冲出了眼眶,慌忙以袖掩面,转身就跑开。 娇弱身影伏在枯木上,散乱的长髮掩盖了大半个身子,她泣不成声,任由粗糙的树干将纤纤素手摩擦得鲜血淋漓。她曾经以为,就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父母和他,总是会站在自己一边,没想到父母眼中皇室的尊严终究高于一切,而他眼里,明哲保身才是最要紧,就这样远远地避开,留她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一瞬间,所有以为不变的都变了,能倚靠的都背叛了,好似被洪流冲到了荒岛,恨不能一死了之-- 不知多久,只觉长发被一双手轻轻撩起,束紧在她肩膀缓缓垂下。她呆呆地抬起头,模煳的视线中是熟悉的面容,神情悲戚而认真。那双眼睛里素来都只盛了自己一个人。 “清羽--” 她痴痴地唤,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他伸手捧起她的面颊,拇指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胭脂尽褪,素颜苍白,惹得他一阵心疼。 “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他轻嘆一声,慢慢将她拥进怀里,手掌摩挲着她的发顶,”就算所有人都不要巽芳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你对我的心,就这样不信任么--“ ”我以为你--“ 她抽噎着攥紧他的衣角,身体仍是一下下颤抖,”我好难过--“ ”我发誓,无论天崩地裂,物换星移,有朝一日,我一定让你拥有真正的快乐,真正的幸福。“ 他双臂渐渐收紧,怀中人纤腰不盈一握,盈满少女独有的馨香,”只求巽芳愿意等我。“ 在你陪我看那一夜彼岸浮灯的繁华落尽,你便是我那一世的春意烂漫,在你为我流下第一颗眼泪的时候,我的心无法再坚硬如铁石,从你愿意付出你的身体,牺牲你的魂魄那一刻,太子长琴早已註定沦陷,生生世世,无可转圜。 巽芳,若是没有你,纵然世间奼紫嫣红开遍,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所以你刚才,是为了我--“ 她渐渐明白过来,却更加依偎紧了他的胸膛,”你想要保护我--“ 为了以后更好地在一起,必须要忍。 “答应我,要好好的。” 他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眉心,“以后我不能再亲密地关心你,你自己要保重。” 他即将搬到新的寝居,不能时常与她见面了,这个对别人关怀备至,对自己却常常粗枝大叶的傻丫头,也不知道会不会照顾自己。 “我会想你的。” “我会找机会来看你的。” 他指尖轻柔地在她面颊打旋,注视着她的眼神温存而深沉,“《星河涛声》琴起之时,去沉香亭寻我。此即尾生之约,巽芳莫负。” 第14章 寻木斫琴 悠远空灵的琴音在整个蓬莱岛国上方萦绕,感染了生灵万物。许多人尝试过循声而去,寻找琴音的来源,却如同步入桃花源外交错纵横的溪涧山洞一般,总是在千迴百转之后回到原地。即便是蓬莱国主,竟也无法破解这阵法。 睿智的老人猜测到了缘由,倒也不点破,更不理会妻子无休止的警告和埋怨。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他这个做父亲的反而看得更加豁达。如果遇到真正相爱的人,乃是人生最大的幸事,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都不能阻碍有情人终成眷属。即便最终不能圆满留下遗憾,也远胜过最初放弃的后悔终生。 时光飞逝,眨眼又是十年。风华初露的少年已然长成温文尔雅的青年公子,窈窕淑女只高到他双肩处,一低头,他便能将她整个人拥在怀中。 衡山雪夜。 山脚便已是彻骨的冷,巽芳拢紧了身上的狐裘。想到之前在此遇到狼群袭击的经歷,她的步伐迟滞了几分。 “怎么了,是不是想到以前。” 商清羽将她身子正对自己,握住了她的双手,“有我在这里,不必害怕。你的手好冷--” “没关系,你不用说下去了,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她轻轻靠在他肩膀,笑得温柔又坚定,“对于你来说,没有一把材质绝佳的琴是很大的遗憾,就让我陪你一起完成这个愿望。” 他宽慰地揉了揉她的秀髮,张开自己的外袍将她裹进来,紧贴在胸膛。 “冷的话,就抱紧我。” “嗯。” 朔风吹散三更雪。他仔细辨别着大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叩击着树干聆听木制音色,跋涉了许久,始终只是摇头。她没有不耐烦的神色,默默地陪着他,不时替他拂去衣上发间的雪花。 “看来今夜是找不到了,我们去洞穴里休息一晚吧。” 她点点头,“好久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呢。” 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他忙着生火烤制林间猎得的鹿兔肉,没有注意到四处闲逛的她停留在一块岩壁前,秀眉紧凝。 第25页 那上面刻着的文字密密麻麻,笔画勾悬如同刀枪剑戟,可见作者当时的悲愤难平。 “父神偏爱凤来,吾得以命魂人形,赐名太子长琴。喜奏乐榣山,识得水虺悭臾--” 巽芳觉得脑海中刺痛了一下,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一般,看着太子长琴那四个字,怎的如此熟悉又伤情。 细细看下去,眼神中震惊痛惜之色愈盛,温和沉静而重情重义的仙人,仅因一点渎职之罪,竟遭遇了“永去仙籍,贬为凡人,生生世世,孤独之命”的惩罚,更因铸剑师和人类征伐的贪慾被剥离魂魄-- “渡魂之苦难以详叙,动辄万蚁噬身,不慎形神俱灭--归来亲友故旧目为异类,惊怖憎恶,诛之后快--” 过去种种浮现眼前,一切显得那么合理,他初遇时的眼神,满身的伤痕,夜晚的噩梦--原来真相是如此残酷-- 巽芳瘫坐在地上,尘封的记忆犹如玻璃碎片飞溅入眼,幼时的她没能救赎他,如今的她又能否-- “对不起,让你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他凝眉看着她痛苦捂住太阳穴的模样,“我应该早些把它们去掉的--” “如果我没有看见,你就打算瞒着我一辈子吗。” 她转过头来,眼眶通红,“我不想做那个被你保护着的,蒙在鼓里的傻姑娘,如果不了解你的心,身体的陪伴又有什么意思?” 他震骇,未料到她说出这番情深义重的话来,一时愣怔。 她抽噎着艰难续道:“宿命无法摆脱,世事无常,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没有一样可以相信的东西,记忆却无法消弭成为噩梦--我无法体会这种痛苦,但我知道你所求不过是一世安稳。过去的事情巽芳不能同你一起,惟愿赌上生生世世的轮迴,化作荒魂之前,让你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至少我对你是不会变的。” 第15章 燕尔新婚 “巽芳--” 听到如此情深义重的誓词,商清羽感动得眼睫微湿,她果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人,无论是从前年少初遇还是现在久别重逢,始终不离不弃,不曾有丝毫惊惧疑惑,鄙夷怠慢。 累世孤独痛苦之后得遇佳人如此,是那残酷上苍的偶尔垂怜吗。 他会否为了更加折磨自己,在给予如此美好之后让他饱尝失去的椎心泣血呢。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拥紧怀里的女子。无论採用何种手段,哪怕天崩地裂,万劫不復,自己都要守着她,今生,来生,生生世世的轮迴,直到两人都化作荒魂消散。 “此次回去之后,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嗯。” 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话,她没有诧异,只简短有力地肯定回答。 一夜雪后,许多树木倾倒,唯独一棵年代久远,面貌沧桑的梧桐木岿然不动,郁郁葱葱。阳光下尚未融化的积雪闪烁幻彩,犹如神木。 两人不由莞尔,就是它无疑了。 蓬莱少有此盛大婚礼,锦绣成堆。 昨夜浓香分外宜,天将妍暖护双栖,桦烛影微红玉软,燕钗垂。 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央及莲花清漏滴,莫相催。 唇瓣轻轻吮她雪肤,眼角微咸。 “怎么了,是我弄疼你了吗。” 他放开她几分,抚她面颊含忧含歉道。 “没有,我只是--太高兴了。” 她犹有些哽咽,身体却紧偎在他温暖怀中,“就像做梦一样,但愿我永远都不要醒来。夫君,别离开我,我会害怕。” 他心下一沉,只柔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16章 沧海桑田 欢岁如云逝,转眼乍别离。遗憾的是他们始终未能有个孩子。 “这具身体已经老了,不能再与你共同生活下去。” “夫君要到中原去寻渡魂之人么。” 巽芳想要一同前往,知道他到时身体虚弱,定然需要照顾,可商清羽坚决反对,他不愿她见到他最颓唐的模样,更怕自己会因为她分心,不能狠下杀手,强行融合对方的生魂。毕竟只有强烈到惨无人道的欲望才能让他以残魂战胜活人的完整魂魄,他也不想她再看见他暴戾兇狠如地狱修罗的模样。他痛恨渡魂时候的自己,真的。一个曾经是善良多情到怜惜飘零落叶的无辜仙人,如今沦落至此,半人半鬼,六道之外,三界不收,其苦不堪说。 瞬息浮生,九百年已过。蓬莱早已在天灾中覆灭,化作一片废墟沉入雷云海底。巽芳是唯一的倖存者,逃离之后就一直在中原寻找夫君,凭着冰凤月长石的感应。终于在最后一年找到了青玉坛。 “丹芷长老,您昨日相救的那位老妪找到这里来了,说想报恩,甘愿为您的僕从。” “这怎么使得。” 一身杏黄色道袍的欧阳少恭从炼丹室里走出来,一贯从容不迫的步伐不知为何带了几分匆忙仓促,“待我去看看,为她另外安排好住处。” 昨日将她从地上扶起以后,并未仔细看她的容貌,一心只想教训那些欺负老者的街区恶霸,此刻二人在厅堂中照面,老者年逾花甲,看起来精神倒是依旧矍铄,满头华发,面部皱纹显苍老,应该是饱经风霜的缘故,而举止间依旧有种雍雅的风韵气度,想来年轻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如今惨遭命运捉弄,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吧。 第26页 不知为何,注视着她那双眼睛,欧阳少恭觉得莫名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那眼睛里除了长者对晚辈的慈爱,还有一种隐藏的情愫,仿佛是悲伤,又仿佛是释然。 “我知欧阳先生必不忍老身为仆,但见青玉坛阴阳两层,植被披拂,皆是奇花异草,老身从前替富贵人家照看花木,拙眼幸识得这些品种,看起来那天女葵、三眠柳、断肠花都疏于照料,花叶萎靡,故斗胆毛遂自荐。” 欧阳少恭微微一愣,没想到这位其貌不扬的老妇人一眼就能识别出那些人间罕见的品种,应该是行家无疑了,见她气度端凝,兴许从前是皇族贵胄,国破流亡至此。同情惋惜之情顿起,便笑道:“老夫人过谦了,既然如此,不嫌寒舍简陋的话,少恭请您在凤鸣宫住下了。敢问芳名?” “敝名寂桐。” “桐姨,这位是我门下弟子元勿,他会带你熟悉环境的。” 寂桐静静看着昔日的太子长琴,如今的欧阳少恭,面带无可挑剔的微笑,指挥调度倜傥,言行让人如沐春风,一丝一毫的不妥也无法寻出,越是这样越让她不安。因为他终于变成了一个喜怒完全不形于色的人,从前她还能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连她也根本看不透他,看不懂他了。 寂静无声之桐。你可明白我名字的含义。我不能以一个爱人的身份陪着你了,就让最后的几年时光静静地给你,来自长辈的关怀吧。 他转身之后,她轻抚了一下自己的白髮,眼眸深处的悲伤几乎要溢出。 第17章 物是人非 “长老去哪里了?” “哦,他在后花园侍弄君影草。” 寂桐放缓脚步,心中百味杂陈。她当然知道君影草的含义,这半年来,她能够感受到他心中无一时半刻忘记过巽芳,他的妻子。他此世的爱慕者不计其数,可他对好友尹千觞坚定又沉痛地说,他永远不会与人结亲。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亲自侍弄君影草。固执倔强,孤傲清冷如他,只有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再也无法承受失去爱妻的痛苦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自己的软弱。为了融合另一半魂魄,他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支撑他去布了这样一个大局,把身携他半魂的百里屠苏一步步逼进深渊无法自拔,而为了祭奠巽芳,他似乎还在筹划另一个大局,那尊错金博山炉上篆刻着蓬莱仙岛,琴瑟和鸣的青年男女分明是他和自己当年模样。也许他想要重建蓬莱。可是故人已逝,强行将仙岛拉起又有什么意义,除了让沿海地区陷入灾难之外。最近把自己关在房间研究的丹药,又不知道有什么可怕的作用。他一直活在记忆里,已经开始癫狂。 雨过天青色衣摆随风拂动,仿佛空谷兰花,幽独空林色,冷香留半缕。他侧颜稜角分明,眉细含恨,鼻削如峰,唇薄似弦,语旧生哀,萧瑟之意蔓延心底,爬满斑驳的记忆。 她心痛。有那么一刻,她忍不住要唤他一声夫君。可是忍住了。她要他如何面对,如何接受这个真相呢。反正她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为什么再给他致命一击,让他得到后又失去。 “寂桐,过来些。” 他突然道。 她怔了怔,脚下不受控制地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我心里--很难受,但是我不知道和谁说。” 他慢慢卸下在他人面前完美无瑕的盔甲,流露出一个痛失爱妻的普通男子模样,黯然销魂。她忽地想起多年前那个需要安慰的小男孩。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她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开过你。” 她鬼使神差地道。 他蓦地抬头,眼里几乎有疯狂的色彩:“你说什么?” “---我是说,她魂魄有灵,会永远陪伴着你,若她知道你为她如此伤心,定然会心疼的。” “她若是真的知道,就应该现身来找我!” 他语气变得有些狠厉,大约被命运折磨太久,早已不成人形。 “少恭---” 她哀柔道,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拇指摩挲着衣襟。 “你以前都叫我公子。” “我--” “从今以后,无人的地方就这样叫吧。” “好。” 沉默良久。欧阳少恭从袖中施法取出一架古琴,看起来年岁已久,包浆莹润,右侧镌刻着秀逸的琴铭: 千载弦歌,芳华如梦。 她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偏过头去硬生生将泪珠咽回。 他徐徐按弦,初时只是信手拈来,渐入佳境,琴声缠绵悱恻,悽怆江潭。 正是离别之时他为她谱的曲,《芳华如梦》。 从前听惯了榣山遗韵的恬淡,星河涛声的唯美,后来他演奏给百里屠苏的《沧海龙吟》她也偷偷旁听了,激昂的高志只让她更加担心他越走越远,再不回头。 如今这一曲流出,她再也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老泪纵横。 岂非一个英雄末路,一个美人迟暮。 “寂桐--你怎么了--” “对不起--” 她哽咽道,与其让他再这样自我折磨,生不如死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来得痛快,若他因此厌弃她了,倒还令他心里轻松些,可是她知道他是不会在意表象容颜的-- 第27页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清羽--我们终于找到--适合做纯阳琴的--梧桐木了--” “!!!” 欧阳少恭心神剧震,手里剪刀颤抖,一下子将君影草的主茎剪断了,一株绿意盎然的植被立刻枯萎。 “你---你是--” “我找了你九百年--你忘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吧--你确实不会有感觉--可是蓬莱人的寿命再长,犹有尽时--我本不愿告诉你这些--一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风烛残年之人,不该打扰你的生活,但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欧阳少恭手里的剪刀掉落在地。他呆呆地注视着她许久,然后轻柔地抱住了她年迈的身躯。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第18章 一世长安 “我知道你不能接受自己现在的样子。” 欧阳少恭扶着寂桐来到地下密室前,“我新研制出了雪颜丹,你服下之后再用古楼兰熏蒸之法,就能恢復旧时容颜。” “真的吗?” 寂桐难以置信地望着幽深的小室。 “当然是真的,夫君的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难道你还不信么?” 他笑得温存宠溺,仿佛回到从前,而丝毫不介意眼前的是个六旬老妪。 寂桐心中感动,他说的话,即便是欺骗,她也愿意相信,他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此生惟愿与他厮守。 熊熊烈火燃烧起来,各色花瓣芳草撒入汤中,一时间五彩缤纷,芳香四溢,奇异沁人。 整整十二个时辰之后,巽芳才醒过来。 冰肌玉骨,雪肤花貌。与从前别无二致,甚至更胜一筹。 欧阳少恭将她从水中搀扶起来,一如当年鸳鸯共浴。 她有些害羞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虽然穿了衣服,但湿透了黏在身上,玲珑曲线纤毫毕现,令她面颊石榴红。 “怎么还难为情起来了,莫不是夫人忘了从前与我夫妻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戏嚯道,指尖在她锁骨处挑逗,惹得她浑身颤慄,笑骂道:“才相认,你就这样戏耍我,早知道便让你再难受一阵子。” 他眸色一暗,似是想起往事,如玉面庞浮现痛色。 “夫君对不起,我不该开玩笑的。” 她心里一疼,慌忙抱紧他,“从此以后再不说这些昏话,我会永远陪着你,不离不弃。” 他静默片刻,伸手回抱住她的娇躯,头枕在她肩上,没有让她看到眼里的清泪。 她没有发现他抱着自己的手是那样冰凉。 一个月后。璇玑阁。 “最近少恭在忙些什么?我看他神情倦怠,每天晚上回来都脸色苍白。” “长老他--没什么,就是研究些经卷而已,很正常的。” “元勿,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巽芳神情一下子肃厉起来,盯着他逼问道,“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总觉得他虚弱了很多。” “夫人,您就不要为难属下了--” “你确定不说吗?好,那我就进去告诉他,是你让我亲自去问他的。” “别呀---我说还不成吗?长老他--他为了替您返老还童,耗尽了自己的魂力--” “你说什么?!” 巽芳只觉心神大震,整个人站不稳往后摔倒,元勿上前扶住她,“您别着急,长老那么厉害,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她心肺绞痛,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他能有什么办法--这已经是他最后一世了--他怎么这么傻--他这样--要我怎么活--” 不,绝不可以,就这样让他化作荒魂。就算要化作荒魂,也是我们一起。 我愿意用我生生世世的轮迴,换得与你一世长安。 古老的咒语轻吟,复杂的结伽手印上,九宫八卦图迴旋復转,阴阳符号漫天飞舞。 蓬莱古法,十三阶禁术,万劫归元。 最后一笔符咒尘埃落定。 从此他和她的生命完全连接在一起,同生共死。她用她以后所有的轮迴往生,换来他这一世百年的魂魄之力。百年之后,他们将同归尘土,化为荒魂,永远消散在天地间。 任何生灵,都会消散的。若不能重逢,再多的岁月徒唤枉然,只是增添寂寞苦痛的苟延残喘。 惟愿与君,一世长安。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第19章 番外1:为春憔悴留春住 作者有话要说:  到18章全文已完结,但是从蓬莱婚后(15章)开始作者设置了两种剧情走向,一种是巽芳到寂桐的年纪才找到欧阳少恭,与游戏走向大致相同,但是不同的是寂桐选择坦白身份,少恭为助她返老还童而耗尽魂力,她吟咒用以后所有的轮迴换来与他这最后一世长安。另外一种是巽芳有身孕,但是太子长琴不得不出去渡魂,巽芳冒着生命危险去寻他,找到之后因世人险恶而分离,后流产,又得知他已死的噩耗而自尽。重生之后以失去前世记忆的青春之躯偶遇少恭,最后相认厮守。番外系列将把第二种走向写明。 树木蓊郁,流水潺潺,禽鸟啾唧。空气中瀰漫着清馨的花香,阳光为这一切镀上一层梦幻的金色。粉衣女子窈窕身影穿过花圃迴廊,不时四下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月眉微微颦蹙,清透如水的秋眸中隐隐期待和紧张。 第28页 忽觉披肩长发被一缕熟悉的气息拢起,仿佛有温度从发梢传来,沿着如缎青丝直至发顶。她心尖一颤,旋即屏住了唿吸,只静默地站在那里,任由身后的人动作。 风悠悠吹过,香鬟如烟如雾,裊裊飘卷,轻柔正如那双素手动作,十指削葱根,修长柔美中却又多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刚劲,那是一拨琴弦可奏出沧海龙吟的激昂,亦是一挑丝桐可吟咏凤兮求凰的缱绻。 成束的髮辫如仪仗的旄节,被男子珍重一吻后轻轻放下,垂在她微露雪肤的美背。 “你--做了什么?” 女子有些娇羞地红了脸色,没有回头地轻声问。 “巽芳岂不是明知故问。” 男子低沉绵长的声线曳在曛然春风中,挑起情丝无限。 “你--夫君真是--好讨厌呢。” 巽芳下意识地搅紧了双手,不自觉地搓红,娇柔的音色变得愈发妩媚起来,“送给人家想要了很久的髮带,又把头髮绑起来了--这样我怎么看得到嘛--” “小傻瓜。” 商清羽轻哧了一下,右手扶住她肩膀,左手将她髮辫轻轻拨到她胸前,“这样长的头髮--自己不会看的吗。” 薄如蝉翼的绢纱似清晨山岚,金银线绣出栩栩如生的蝴蝶图案,几欲从画中翩然飞起。 “好美!” 她惊嘆道。 “青陵蝶梦,倒挂怜么凤。退粉收香情一种,栖傍玉钗偷共。” 他曼声吟诵,隐喻皆在词间。珍稀的蝶粉在髮带上熠熠生辉,暗香扑鼻。 她心领神会,顿时羞得满脸通红,纤细的手指在乌黑鬓丝间不安颤动,似受宠若惊。 “尤云殢雨--巽芳可是领略过了,如今怎的这样害羞起来,好似是夫君欺负你一般。” 他笑得促狭,每每她这样情动又羞涩难忍的模样最是好看得勾人心魄,手掌抚摸着她光滑的秀髮,略显灼热的唿吸喷吐在她脖颈之间,“绿毛么凤会被吸引过来,聚集在巽芳的髮带上,到了晚上散开它们的香气--清羽很是期待那会是怎样的味道呢--” “---” 巽芳暗自腹诽,这傢伙调情的本事真是与日俱增--在他面前所有原本属于公主的高贵矜持都能瞬间土崩瓦解-- 怎奈她愿意。若他是千日醉,她便永不醒。 “夫君约我前来,莫不是想要赏春踏青?” 她转移话题道。 “年年春色皆有不同,与巽芳共看乃是人间一大乐事。” 他唇角勾起,戏嚯的眼神渐渐淡去,浮起一层朦胧的温柔。 “明明就住在一个屋檐下,还留书相约--我以为是谁写给我的信呢。” 她樱唇微噘,似有些撒娇地不满道。 “哦?巽芳以为是谁?” 他俊眉一挑,故作意味深长地问。 “你--夫君总是开我玩笑,不理你了。” 她扭头别过身子,朝前便走。 纤腰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搂住,随即,尖峭的下颌抵在发顶,后背贴紧了他坚实的胸膛。 “巽芳--不喜欢吗。” 明明是不需要回答的发问,不知为何她听出了落寞与不安。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她心中一紧,连忙肯定地回答,酥手握住他环住她腰身的手,“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你我成亲已半年有余,嫁给我,巽芳--可曾后悔?” “---夫君怎会这样讲?我从未后悔,嫁给你,和你在一起--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 她费力地转过身来,他顺势将她圈在怀中。她抬手捧起他的脸,眼中满是深切的眷恋,“你知道吗,我常常不敢相信--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午夜醒来,看到你在我身旁,就像做梦一样--好害怕梦醒了,你就不见了--” “傻姑娘,我一直在这里,怎会不见?” 他望进她眼里的隐忧,不由心疼,柔声安慰。 “如果这是梦,那就是世上最美最美的梦--但愿我永远都不要醒来--” “巽芳--” 他听得这话情深义重,更有浓得化不开的沉郁悲伤,他知道自己心中永无宁日,他更知道她心中也没有一刻真正地放下--是他让她这样的担惊受怕-- 转眄流精之间,红泪盈盈愈堕。 “对不起--” 他温存地亲吻她的眼眸,舐去羽睫上悬挂的湿润泪珠,“我让你担心了--” 她依偎在他怀中似无力蔷薇卧晓枝,渐渐沉溺在那一片柔情之中模煳了意识。 “巽芳,你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没有--只是--很睏乏--” 她睡意朦胧地回答,“抱我--回家去--” “好。” 他宠溺地吻了一下她的额,俯身将她拦腰抱起,见她慵懒柔软如同冬眠的水蛇一般,心中涌起莫名的念头,不由伸手搭了一下她的腕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脉象-- 他又惊又喜,估摸她模样已经入睡,便就地轻轻坐下来,将她的头颈枕着自己的肩膀,身子靠坐在自己的双腿上。 温热的手掌有些颤抖着摸索过去,最终稳稳地停留在她的小腹。下了决心似的沉下手腕。隔着丝薄的衣裳面料,好似寸缕未着。她皮肤微凉,体寒的毛病--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治好她--如今却这样快有了孩子,他不知是喜是忧-- 第29页 近两个月的身孕--体表没有起伏的特徵,但是已然感觉得到那新生命的存在,腹部没有以前那么柔软,里面孕育着他们的骨肉-- 太子长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人父--他阅人无数,那些女子--却无一例外地没过多久就恐惧厌弃了他,甚至兵戈相向。 蓬莱人的寿命很长,生子的时间也很长--孕期大约是普通人的三倍--他不知道自己这具身体还能支撑多久,能否陪在她身边,帮助她安然度过这场--对女子来说无异于生死关的大劫。尤其--上古仙灵的力量与她体内原本的灵力对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以她的性子,只怕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这个孩子的-- 男子黑沉的眼眸渐渐幽邃,印染出一种深深的悲哀。 天命。他不想这个东西已经很多年。从最初的恨,到后来的漠然。 可是此刻,没来由的,浓烈地想到它。 能否,放过她和孩子,让他们平安无事。 父神--若你顾念长琴,能否听到孩儿这个微薄的愿望-- 第20章 番外2:离人偏识长更苦 青闺之中。 女子悠悠醒转,沉香已萦绕满室。如瀑墨发散在枕边,清瘦男子侧身而卧,鼻尖轻轻碰着她的肩膀。巽芳温婉一笑,这样安心从容的感觉,真好,真长久。 “你醒啦。” 感觉到她轻微的动作,商清羽立刻警醒过来,支起身子,低头关切地注视着她,“可还好吗?” “我没事了,刚才睡了很久,感觉清醒许多,倒是你--这样睡在我身边,不觉得难受吗。” 她从被中伸出手来,轻轻抚他的脸,“你看起来有些憔悴,是照顾我很累吧。” “当然不是。” 他心情复杂地握住她的手,脸上却浮现温和的笑容,“巽儿,你知道吗,你--怀孕了--你有我们的孩子了--” 她闻言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指在他掌心僵直,“你,你说什么--我--” “是真的,他已经两个月了--对不起,我这个大夫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害得你今日疲乏劳累,险些晕倒在我怀里。” 他愧疚地说着,拢着她的手覆在她由被窝晤热的小腹上,“你现在还感觉不到他的大小,但是他的气息应当是会有回应的。” 她略略平復了一下惊喜又紧张的心情,试探着用掌心认真去感受体内的气流运转。原本总有些虚寒的腹腔中似乎多了一些灼热,集中于某处微微散发着不属于她体内的力量,一时无法判断这力量与她的灵力是相辅相成还是相剋相冲。 但是无论如何,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和她心爱的男人的孩子啊--她一定要护着他平安出生,健康长大的-- “夫君,这下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沉默片刻,她突然抬头道,眼里有热切而坚定的恳求,“也许是我杞人忧天--总是担心你的心不在我这里,甚至不在蓬莱--总觉你要远行去我找不到的地方,而我无论怎样都留不住你--可是如今我怀了你的孩子,这--是否可以成为留住你的理由?” “巽芳,你在胡说些什么?!与你在一起是我此生,不,是我苟延至今最快乐最幸运的事--我只愿与你长相厮守,别的什么都不想--” 太子长琴痛心不已,他日夜担忧的,只不过是身体无法支撑,不得不再次离开她去渡魂--可是渡魂只是为了陪她走到最后而已--在她的阳寿行尽之前,他怎能就这样轻易死掉,他又怎能让她陪着他去殉情?! “这是你说的,请你记住。” 她似舒心地一笑,“我也是一样的心情--只要巽芳还活在世上的一天,就会陪伴你左右,绝不分离。” 此刻的她并不知道,他日重逢以陌生的面目,竟是彼此不识,互相伤害得体无完肤-- 郊外河边。 “做得很好,只是竹篾的形状还要再柔和一些,这样花瓣的弧度才不会那么突兀--” 粉衣女子坐在河边的青草地上,周围一圈懵懂的孩童绕着她,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河灯,有荷花、梅花、百合等各式形状,做工从精细到粗糙不一,只是一眼便能看出那稚嫩的手法出自儿童,大胆的想像力也令人咋舌。 “巽芳姐姐真厉害!”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惊嘆道,他手里原本有些畸形的河灯被女子轻轻一拧,线条便立刻和谐丰润了许多。 “没有啦,只是我比你们做得多。” 巽芳温和地笑了笑,有些慈爱地轻抚了一下他的脑袋,“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呀,一定做得比我好,到时候就可以送给你喜欢的女孩子,比如说阿澜--” “啊--公主大人--您说什么呀--” 叫阿澜的女孩子不过十岁的年纪,登时满脸通红,羞得转了过去,其他孩子愣了片刻,随即哄堂大笑。 “哈哈瞧,君凝的脸也好红啊--” 巽芳微笑着看过来,刚才被她摸了头的男孩子果然羞涩得低下头,耳根隐隐发红。 “怎么还害羞起来了,你这样子可不行啊,以后追不到女孩子的。” 她煞有介事地单手捧起他的脸,逼得他抬头注视她,“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清澜?” 第30页 “我--” 男孩子慌乱地摆摆手,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有--” “不信不信!你脸都红啦,像个番茄一样--我们公主大人说是就是啦--” 孩子们继续起闹,他越发尴尬着急,情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道:“我只喜欢巽芳姐姐--” 不远处的湘妃竹影下,一人长身玉立,蓝袍在晚风中徐徐飘动,颇有出尘之质。 他原本静默地看着巽芳和孩子们嬉戏,眼里满是温存的柔情,嘴角扬起欣慰的笑意,此刻却僵了僵,好似听到了不舒服的话。 蹙眉的动作稍纵即逝。他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嘆笑一声,似是自嘲。什么时候和一个孩子吃起醋来。普通孩子那样大的时候,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懂得什么叫喜欢。巽芳外表看来也不过双十年华,美貌端庄又温柔,天然便是让人倾慕的,不管是男孩还是男人。 孩子们都依恋她,就像都仰慕他一样。那些水灵的女孩子缠着他弹琴的时候,巽芳也是吃过醋的呢。 孩子堆一阵莫名的寂静之后,突然有一个大笑出来,旋即带动了大家不可遏制的爆笑声。 巽芳自己也前仰后合 ,俯身用左手撑住地面,右手捂住了肚子,笑得险些岔气。正欲说话时,忽觉腹中一股热辣的燥气袭来,旋即狠狠抽搐起来,不由(呻)吟起来。 “巽芳姐姐,你怎么了?” 君凝立刻反应过来,担心地扶住她,“你不舒服吗?” 她只觉胎儿的气息躁动不安起来,热流开始横冲直撞,侵压着自身的灵力防御,额头开始冒出了冷汗。 “我没事--帮我把清羽找来好吗--” 话音未落,蓝衣人已然来到她身旁,抄手将她抱起,手里动作有些发紧。 “夫君--” 她愣了一下,微微舒展开紧蹙的眉,“你来得好快--你一直--就在这附近吗--” “别说那么话了--我送你去休息。” 他低声道,声音里却是掩盖不住的焦急,注视着她的凤目里溢满心疼。孩子们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凝重。 “你们先回家吧,公主她没事,别担心。” 大家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离开。 “我很快就会好的--你们先回去--晚了--你们的爹爹和娘亲要担心的--” 她见他们紧张害怕的样子,勉力忍着疼痛,舒缓了语气柔声安慰。 孩子们依旧是担忧地注视了她一会儿,看见商清羽脸色越发阴沉,才四下散开。只有君凝一个人留下了。 “驸马大人,我能不能跟随您和公主--我放心不下--都是我的错--” “这和你没有关系,这--” 要怪,是应该怪我--是我的灵力冲撞了她-- “你若要跟便来吧,在房间外守着。” 房间内。 ”握住我的手,放松些,它会很快安静下来--“ 他抚摩着她隆起的腹部,体表因为气流乱窜而起伏。她手心里全是冷汗。过了许久,气息才渐渐平稳。衣衫早已湿透了。 ”还疼不疼?“ 他望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几乎透明的嘴唇,痛心不已。 她轻轻摇了摇头,却无法再说更多的话。 ”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熬点药来。“ 她极低地嗯了一声,疲惫不堪地合上眼帘。君凝在房门外候着,见他出来,本想问问情况,进去探望一下,看他神情冷凝,便也不好张口,只默默坐在台阶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商清羽端着一碗汤药从厨房走出来,神情复杂。 他看到君凝还在门口,眉峰挑了一下,”你还不回去吗?公主她没事了,已经睡着了。“ ”我--可是您不是还要给她送药吗?我想,我想给她道个歉。“ 商清羽险些说”不必“,看他真挚模样,又不忍拒绝,便道:”你去旁边书房等着,外面冷,小心着凉,她喝完我会叫你进来。“ ”好,谢谢驸马大人!“ 君凝由衷地展颜而笑,深深作了一揖,才往书房去了。 “来,把这个喝了就会好的。” 商清羽将巽芳慢慢扶起,把手里的碗递给她。药草气味中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不知为何令她感到有些不适。她注视着棕褐色的液体许久,似不经意地问道:“这里面都有些什么成分?” 他微微一愣,没有料到她突然这样发问,抬头迎上她质询的目光,只觉耀目逼人,方才沉重复杂的情绪积压许久,如海底藻类被一下子搅动,翻滚不安。 “只是寻常安胎药物,并无其他。” “是吗?” 陪他行医配药许久,她也算得半个郎中,此番怀了孩子之后更是加倍小心,阅读了大量医学典籍,对于特殊药物格外敏感,“紫苏、砂仁、黄岑都没错,为什么我竟闻到了一点肉桂的味道?” 他眸影一颤,“怎么可能?桂性辛散,能通子宫而破血,我怎么可能给你服用堕胎的桂皮?” 她见他脸色刷白,更加肯定了心中猜疑,顿觉痛怒交加,不可遏制,抬手便打翻了汤药,瓷片碎裂一地。 第31页 “好,清羽,你,你可真是我的好夫君!” 她浑身颤抖,手指着他,眼神又愤怒又悲恸,他从未见过她气得这样,不由慌乱又着急,“巽芳,你冷静些,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 “你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再看到你,你给我出去!” “巽芳--” 他痛苦地握住她的手,神情悲戚,”你冷静些,小心肚子里的孩子--别动了胎气--“ “你还敢说!你不是不想要他吗?” 她声调都变了,想要用力甩开他的手,又顾及胎儿会窒息,便用另一只手护着隆起的腹部,努力让自己平缓喘息,“你走,你留在这里,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巽芳--” 他见她扭过头去竟是再不愿意看他一眼,厌恶痛恨至极,不由心中悲凉,缓缓放开她的手。 “你好好保重,我先出去,等--等你气消了,我再来看你。” 站起身来,目光掠过一地狼藉,冰冷冷的碎瓷片仿佛在嘲笑他的命运。他嘆息一声,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房间,将门带上。 “驸马大人。” 怯生生的童音。他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君凝还没有走。“你回去吧,今夜她--有些不适,睡下了。” “她--是不是误会了您。” 孩子的脸微红,神情却是严肃庄重的,“很抱歉听到了你们的声音--只是我相信您--您太担心公主大人的安危了--她的身体--” 他心中一软,没想到此儿竟如此敏慧。 “谢谢你。我们的事情我会解决的,别担心,她很快会好起来的,你先回去吧,乖。” 君凝轻轻点头,“您的医术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只是--希望驸马大人也能原谅公主--她特别喜欢孩子--她很珍惜和您的孩子--之前--” “之前什么?” 他眉峰一蹙。 “我不该告诉您,但是--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其实她之前也发作过一次,在沉香亭那里--那时候我也好害怕--她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您--” 君凝忽然撩袍跪下,叩头道,“我违抗了公主的命令--可是--我不希望她有任何事--她太想要这个孩子了,不惜豁出命去--公主的性格我们都知道,外表温柔得很,其实非常执着,当年她为了嫁给您,被皇后大人罚跪在祠堂过--” 他震惊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她竟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原来他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求清羽哥哥保护好巽芳姐姐--我们--我们都不能失去她--” 十多岁的少年情不自禁地改口,这位蓬莱国最小却最受欢迎的公主,对他们来说有太特别的意义。 “我知道,我一定会让她平平安安的,相信我。” 他用力将孩子扶起,“只要我一息尚存,便护她此生无虞。” 即便命灭,灵魄也伴你左右绝不分离。 一个时辰后。 商清羽缓缓推门而入。房内灯火已熄灭,他挥袖点亮了白烛,巽芳正朝内侧睡着。 他来到床沿坐下,伸手轻轻覆在她柔软的鬓髮。她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抗拒,却又最终没有动弹。 “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不要装了--我知道你不想理我。” 他轻轻嘆息了一声,无奈又感伤,却没有停止抚摸她的动作,“但是你也没有拒绝我,对不对。巽芳,你是我的妻,我们还要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的--” 手下的人儿轻颤了一下,似是抽噎。 他心中一紧,手指沿着耳廓移动过去,果然触摸到眼角的湿润。 “你哭了--” 他隔着被子将她抱紧,“对不起--我该早些进来的,我怕你不肯原谅我--你是不是难过了很久,刚才一直在哭吗--” 她哽咽了几下,终于泣出声音,“你还来做什么?你都不想要孩子,也不想要我了--” 他痛心疾首,她对他误会竟这样深,“巽儿,你在乱想些什么?我爱你,也爱孩子,我跟你一样想要这个孩子--可是--我更担心你啊--你知不知道他会给你带来什么?” “我知道,只是比平常人辛苦些,我不在意的,这么多天都过去了,有你在我都没事,可是为什么你都不给他一个出生的机会?!” 她悲愤交加,身子颤抖得更厉害。 “这些只是前奏,以后他长大了灵力反噬会更厉害,你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这些天我一直都很担心--今天险些吓死了我--巽儿,你知道吗,刚才--我觉得自己要失去你了--” 他眼中晶莹闪烁,“每次看到你妊娠反应那么严重,吃什么补品都吐得厉害,我只能疼在心里,我知道没法--可是刚才那样--你还不肯告诉我--以前也发生过--你知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出事的!他出生的那天也许就是你--不,我怎么允许这种事情,我就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保住你,我只要你--为了你,我甚至可以亲手杀了他--” “所以--你就拿堕胎药来骗我?!” “不--我是想拿掉他!可是我下不了手--我知道你会疯掉的--而且你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他眼睫渐渐湿润,“我确实炖了肉桂,可是又倒掉了--手里沾了香气--我怎么忍心让你承受这种痛苦--我自己也没法原谅自己--” 第32页 他的手缓缓下移,隔着被子抚摩她的腹部,“你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又能如何--我所能做的只有全力保住你们--谁都不可以有事--” 就算用尽我全部的魂魄之力--就算我们不能再厮守--你也要活下去,你和孩子都要活下去-- “夫君--\" 她酸楚又感动,百味杂陈,不由把胳膊伸出被窝来,用手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你担心我--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只是太想要我们的孩子了--原本没有这样的打算,蓬莱人寿命长,本就很难受孕,而且夫君体质特殊--我只想与你厮守这一生,愿你不要再去渡魂,我想陪你一同去死--可是那天知道自己怀孕以后,我都快高兴疯了--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只想我们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我只希望你早日找到那另一半的魂魄--哪怕因此要手染血腥,我也顾不得了--“ “不会的,你和孩子会是干干净净的,不会承担任何的罪孽--” 他缓缓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搂在怀里,深深吻她的额头,“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相信我--不管在哪里,我们都会化险为夷的。” “如果我能平安生下他,我就把他暂时留在这里,帮你一起去找--焚寂剑。” 她执着地凝视着他,“曾经我为了苍生舍我,觉得自己不算无私也称得上高尚,如今却宁愿坦坦荡荡做一个自私的小人了--我在乎不了那么多--我只要你,和我们的孩子--我们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长琴,上苍已经对你不公,就算是讨回自己应得的东西付出的代价--我愿意为你承担这份罪孽,捨弃我生生世世的轮--” “不!不许说这样的话!” 他捂住她的嘴唇,吓得脸色惨白,手指不停地颤抖,“绝不可以!巽芳,我不求别的,只要你这一世与我在一起--陪你走到生命的尽头--来生你就该忘了我--不要和我有任何交集--我这样的人只会给人带来痛苦的命运--我已经让你承受了太多--你生生世世,还有很多很多机会,遇见正常的人类,好好的结婚生子--你这傻瓜--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赌咒自己--我真该给你灌哑药,叫你再也说不出这样可怕的咒语!” 第21章 番外3:知君何事泪纵横 白衣女子临水而立,背影窈窕若未出阁的盈盈少女。水袖轻拂,掩却侧边上弦月般隆起的腹部,竟是已怀四月有余的妇人状貌。面容精緻,丝毫没有寻常孕妇易见的水肿。当真是时时刻刻都担得起倾城佳人称号。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携来一阵淡雅的兰花清芬。女子微微一笑,是幸福的神情,身体并未动弹,只是静默地等待着。一双纤长有力的手环住她腰间,青色衣袖绣着古朴雅致的流云纹案。 “又在这里看海,嗯?“ 温和的声音响起,如同孩童对蒲公英的吹气,带着希冀和小心,既愿那花絮飞舞,又怕那吹拂过刚。 ”是啊,我想着有一天,我们会带着孩子一起坐船出去,到中土游山玩水。“ 巽芳自然地将手覆在商清羽的手背,”最近有你照顾,它一直很乖,没有闹腾我,我相信会没事的。“ ”这样最好,否则我无法放心。“ 他抽出手来,轻轻将她身子扳过来对着自己,凝视着她的眼睛道,”巽儿,我不得不离开你一段时间了。“ ”什么?“ 她大为惊讶,”你要去哪里?“ ”我--你知道的,这具身体--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当年在山林独居,生活过于艰辛,摧毁了年轻生命体的活力。 ”怎么可能?!你才三十多岁的模样,你--“ ”那是骗你的。“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湿润的手帕,轻擦鬓髮。巽芳低低地惊叫了一声,那帕下竟露出星星白髮,生于鬓垂。这是明显的早衰之症。 ”我必须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出去寻找渡魂之人,否则便无法与你长相厮守。“ 他说到此处,温和的眼神陡然有些狠厉和决绝,那般危险的事情,稍不注意便魂飞魄散,他必须拼尽全力,丝毫不能手软。当然,也只能捨弃眼下的相拥。 ”别去--太可怕了--我不想你发生那样的事情--“ 她怕,怕走了便再也见不到他回来,这种时时刻刻要与他在一起的想法很早就有,不知为什么,她有清晰的感觉深藏心底,别离便是阴阳两隔。 ”把我的寿数给你好不好,我愿与你同生共死--“ 她原本未料到他的劫难来得这样快,她以为他可以等到孩子生下来,谁知-- ”胡说!绝不能!我发过誓,会陪你走到你此生的尽头,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和所有的蓬莱人一样!“ 他有些恼怒地按住她的双肩,力度有些发紧,见她眼神哀怨可怜,似求他不要离开,又不由爱恨交加,她总是这样诅咒自己,牺牲自己,什么愿意都为他奉献,可是他恰恰不要她这样!她这样会让他好痛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 ”你在这里等着,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的,千万不要离开这里!“ 他将人用力抱紧在怀中,似是怕她另做主张。她轻声啜泣着,许久才道:”我候你。你早些回来。我生的时候,若你不在身边--我会害怕。“ 第33页 他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肩膀,将她松开,她低低地□□了一声。他方才注意到自己情绪激烈,竟忘了她怀着身孕,那样紧拥着她,弄疼了她的身子。 ”对不起--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和孩子?“ 他蹲下身来,试探着伸手,指尖却在颤抖,竟没有勇气去触碰她。她有些无奈地苦笑一下,握住他的手。一双手冰凉冰凉的。果然,他的身体真的--已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我没事,现在不疼了。“ ”真的吗?“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腹部,感到胎儿的气息安静平和,悬着的心才放下,将脸颊贴了上来。 他在和孩子告别,希望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它不要为难它的母亲,也千万不要提前出生。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再也见不到孩子出生了。 中原人间,墨府。 “二少爷的药煎好了,你给送过去吧。” 药膳房里,一个身材娇小的俏丽丫鬟道。 “闻起来味道又重了些,想是新加了药材。” 接过药碗的侍女身材高挑,容貌明丽,原本妩媚的眼眸中添了忧伤之色。 “是啊,不知他的身子什么时候才能好。二少爷也真是命苦,先天不足之症,又不受老爷待见--可惜他人那样好,对我们这些丫鬟都和和气气的。唉,本该是一个翩翩公子--” “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棠梨做了一个噤声动作,端着药便出去了。 厢房内,一病弱男子静卧着,肤色苍白几乎透明,濒死之状。只是纵然虚弱得无力抬头,那天然生就的一派风流气度,似晓色未起时笼江轻雾,月照烟树,竹影朦胧。 “二公子,喝药了。” 棠梨将碗放在柜子上,伸手想要拍他的肩膀,却见他微微睁开眼睛,眸光如秋水剑映澈白月,精气神与身体的奄奄一息大相迳庭。 棠梨惊喜道:“公子可是好些了?昨日请来的郎中果然厉害。” 他嘴角勾起,眼中神情渐渐温和,柔声道:“我神思清醒了许多,只是身体还乏力,今日该出去走走。” 商清羽,或者说,太子长琴的魂魄在这具身体里挣扎,努力地操纵着,即便是抬眸这样的动作,都会令他大汗淋漓。原本为了渡魂的元气尽快恢復,他不该走动,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定要坐在轮椅上,让棠梨推着他到与街道一墙之隔的外院里赏景。 在这个深宅大院里,只有深深爱慕他的棠梨一人关心他,是个可靠的人。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女人的爱慕带来的好处,是仅限于他不对别的女人好的前提之下。这把双刃剑反戈一击的时候,真是比熊熊烈火更可怕的嫉妒。 蓬莱。南薰殿。巽芳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针线,正往一块大红色孩童肚兜上绣着鲤鱼戏水的图案,忽觉腹中疼痛,手指抖了一下,针头便刺破了指尖。 ”公主殿下!“ 一旁的侍女慌了神,赶来替她包扎,”您不能再绣花了,这几日里受伤了好多次!“ ”我不知为何,总是心悸--我担心他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驸马大人福星高照,他和您一样温柔善良,对我们所有人都好,上苍一定会眷顾他平安无事的。“ 蓝若截住她的话,安慰的语气却掩盖不了眼神深处的担忧。公主的预感通常都很准确,而这次驸马远行,已经过去快半个年头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想是他遇到了极大的困难,不知他现在怎样,身体--“ 身体是不是不能动弹,那种万蚁噬身的痛苦,与人争夺魂魄的撕裂,她没有经歷过,却仿佛感同身受,也许比日后她生孩子还痛些--她想去照顾他,可他不同意,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那般模样,更何况她还怀着身孕,自己尚且需要照顾--在者,她那样善良的一个人,他怎么忍心在她面前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夺舍之事,若他稍有犹疑,自己便是万劫不復-- 若非这么多顾虑,巽芳早已去寻他! 蓝若不知道细节,但也略明白一二,她挽着巽芳的三千青丝,执梳的手僵硬不知如何动作。正踌躇间,手指掠过巽芳耳边鬓髮时,察觉微有湿润意,不由诧异道:\"您怎么了?今天天冷得很,您却冒了汗--是为驸马大人担忧吗?” 身前人却逐渐伏低了身子,口中虚弱道:\"快--扶我去榻上--我肚子疼得紧--不会是要生了罢--“ ”不可能,还有数月才满呢,您别怕,放松些,我马上去叫太医来--“ 蓝若毕竟不是大夫,此刻有些手忙脚乱。 ”别去--就在这里陪我,一会儿--我只要一会儿--“ 她哀求道,蓝若竟走不开。 巽芳只觉眼前幻像交叠,烈火之中有一房屋,男子扶着廊柱缓缓行出,似想要逃离火海,奈何有心无力,身子踉跄,竟扑倒在地,火舌卷上他衣衫、长发,他原本俊秀的面目狰狞起来,奋力向前爬行,却终究被火焰吞噬-- ”夫君,夫君!啊---” 她不由高声尖叫,救他救不得,腹中孩子却似翻江倒海一般,她素手抓着杏花绫子被,被面扯裂。 过了许久,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醒来的时候,只朦胧听得见太医跟父皇母后的交代。 第34页 待殿内只剩下蓝若的时候,她低声道:“我要去找他。” 蓝若没有明白,“谁?” “清羽,我要去找清羽,他一定是出事了。” 她笃定地道,“无论千山万水,千难万险,我都必须去见他,否则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公主,您是不是疯了!” 蓝若是贴身侍女,说话急了会放肆些,“驸马大人那样郑重交代,您不能不听!更何况您还怀着孕,怎么方便--若是您和孩子出了什么事,您叫他怎么办?” “若是他出了事,我便不会独活,我再也没法在这里干等下去了。” 她眼里闪过罕见的锋芒,那种执着令人心颤。 而她方才腹中剧痛,神思恍惚的时候,正是太子长琴渡魂的时候。那幻象正预示着日后一场可怕的灾难。 墨清霜透过庭院墙上的花窗往外看,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他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总觉自己害怕的事情要发生,总觉她会不听他的劝告来找他。前几日他刚刚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险些魂飞魄散,如今倖存下来,一心想着快些养好身体回去。可惜当初选择这样一具先天病弱之躯,原本为了渡魂方便,但也同时带来了修復问题。若她此刻来找他,他恐怕没有半分力气护她左右。 平稳的人流中,突然有一声高亢蛮横的叫嚷:“官府办事,开道开道!” 一骑骏马飞驰而来,滚滚烟尘呛人喉咙。行人纷纷闪避。一位白衣戴面纱的女子却来不及躲开,被撞倒在地。她痛苦地呻/吟出声,手捂住腹部,有鲜血从下身涌出。 墨清霜大惊失色,原本远远看到那女子,只觉无比熟悉,她已然牵动了他所有心神,此刻再仔细一看时,不由牙关紧咬,肝胆俱裂。 那正是用法术掩去了身体变化的巽芳! “棠梨,快去,快去救那跌倒的人!” 侍女见此横祸也吃了一惊,虽然她深知公子乐善好施,心地极软,可是从未见过他如此惶乱痛心之神情,之前老爷重病时候也不曾见他这模样。心中存疑,脚下却是按照吩咐去做了。 芳华苑内,棠梨将巽芳安置在床上。她早已疼得半昏厥过去,只是一只手护住腹部,一只手紧拉着墨清霜的手腕,口中迷迷煳煳地道:“清羽,别走--清羽--” 棠梨皱了皱眉:“公子,她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关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且先去煮一些热水过来,带好纱布和剪刀。” 待棠梨将门带上,墨清霜低头看臂弯中佳人,那失血过多的惨白面容让他心中绞痛。她终究是来了,什么都阻挡不了她的步伐,一直是这样任性,执着--他要对她怎么办,他的傻姑娘。 “巽儿,我在这里,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握住她的手,贴在唇上。 巽芳缓缓抬起眼帘,下腹传来的阵阵疼痛令她再度清醒,看到陌生的容颜,神情和语气却是那样熟悉的温存,她眼角便湿润了:“夫君--我终于找到你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我说过我会为你活下来,我还有你和孩子,我怎么捨得死?” 他伸手揩她额头冷汗,“别哭,这样对眼睛不好--” “孩子--我肚子好疼--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已经没了--” 她像想起了什么,眼里的泪更是汹涌而出。 “没关系,你没事就好,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巽儿,你好大胆子,怀了孕还敢出来找我,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吓死了我--” 他又怒又心痛,若不是他将仅存的一点灵力止住了她的血,天知道她会怎样-- “我做了噩梦,梦见你在一片火海里,我想救你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吞没--我好害怕--” 她投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腰间,任由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我一定要见到你,哪怕下一刻就是死了--我再也受不了那样的等待--”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这次的渡魂我遇上了极大的麻烦,很久都没有復原--” 他看着她下摆鲜红的血迹,眼中也有些湿润,那是他们的孩子,他曾经贴着她的腹部和它说话的,那样不容易地存活下来,让巽芳付出许多代价的,如今就没了--他怎能不心疼。 “以后你不可以离开我,你做什么都要带着我--” “好,我答应你,从此以后绝不分离!” 正在这时,门外逸入一股硫磺气息,他立刻警觉地往外看,似乎有人影从四面八方而来,手持明晃晃的东西,竟像是火把! 他心中有所猜测,但是难以置信,只是下意识将巽芳搂紧在怀中。 房间大门訇然洞开。 一老者携数家丁进来,他脸上怒不可遏。 “平日里病秧子一样耗费我的钱来买药也就算了,你这逆子,竟敢在外面和女人纠缠,还生了孩子!今天我非对你家法处置不可!” 墨清霜冷眼看向一旁的棠梨,眼神若锋利的剑芒:“是你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 ”二公子,此事怨不得我--“ 棠梨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知你待我极好,纵然我再有心包庇,及不上这个女人太过□□,竟敢以青楼身份高攀公子,还企图留下子嗣来要挟您继承家业,我只好告诉老爷了。“ 第35页 他冷哼一声,”我早料到有今日。棠梨,你真够狠。“ 低头不再看她,看向巽芳之时,眼中的凌厉化作一潭春水,柔情中丝丝爱怜,”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我寻你许久不见,盘缠不够,只能卖艺--“ ”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巽儿,你受苦了,都是我对不起你--“ 他轻拢她秀髮,将唇贴到她耳畔,似吻她面颊,却低声道,”等会儿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我法力尚未恢復,无法使挪移之术,这里有一个捲轴你收着,见机行事。“ ”可是你--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别傻了,现在的情况你知道的--你先走,我随后就会和你会合。“ 老者见他们旁若无人,不由大发雷霆,”来人,给我把这两个姦夫□□绑了,处以火刑!“ 墨清霜冷笑,他对这个庶子果然是薄情,就为了他那点颜面--墨清霜原本的生母正是乐籍女子。 他就算死,又怎能死在这群乌合之众手里?他定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巽儿,还不快走!” “你和我一起走!” “捲轴只够一人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不要--” 巽芳惶恐地看着他决绝的神情,只觉右手被他的手强行握住,耳畔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是,“等我。” 捲轴被捏碎在她手里。大风唿唿吹起,她好像和这所房子隔离了一样,进入一个漩涡之中,火丝毫都烧不到她,只见他最后的侧颜带笑,悽厉狠决。 第22章 番外4:此恨绵绵无绝期 醒来的时候,巽芳发现自己在一座简陋的竹屋里,隐隐有清粥的香气飘溢。 “你总算是醒了。” 柴门开启,一个隽秀的男子迈步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木碗,神情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娘说你要再过几天才能醒过来,没想到这些药草的效果这么好,没有枉费我从神仙崖上採下来。“ 她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掩去心中伤痛与忧虑,含笑道谢:”救命之恩,小女子不知何以为报。“ ”不需要报答,我娘在河边发现的你,那时候你满身都是血--只有惨无人道的才会见死不救。“ 她垂目不言,刚才他的话中流露出,那是冒着生命危险採集的草药,她明白她欠下了一份很重的情义,可是她无心留在这里。她要回去找长琴。 男子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疲乏,便道:”我母亲说你刚刚小产,不宜进饭,若不然你先喝粥,然后再歇息--身体可以慢慢调理。“ 她蓦然抬眸,这类似的场景,何尝没有发生在他们之间,一样的温存体贴,却已不是那个人--他会不会葬身在那片火海里,还没有找到他另一半的魂魄啊-- 心中抽痛,喉间哽咽,眼眶湿了大半。 他发现了她的异常,但善解人意地没有多说,只是坐在床边,将她扶起,一勺红枣莲子粥送到她唇边。 一滴清泪如玉漏,滴入汤中,泛起层叠涟漪。 ”姑娘,你--“ 男子心中轻嘆,却忍不住替她拭泪,”你现在不能流泪,否则眼睛会--“ 会看不见的。 她苦笑,看不见又怎样,她的夫君不在了,再也看不到他抚琴的模样,这双眼睛要来何用? 姑娘莫要轻言放弃,凡事都会有退路,活着便是希望。若是身子垮了,怎能做你想做的事情?“ 她眸影陡然震颤了一下,是啊,那是上仙太子长琴,那是她仰慕的无所不能的人,他既然能救她逃出生天,也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除非亲眼看到他灰飞烟灭,否则穷尽这蓬莱人漫长的千年寿命,她也要找到他,上穷碧落下黄泉! 三个月后。桃花开东园,含笑夸白日。女子面容艷丽比桃花,却在美眸中沉淀了悲伤和幽静。凌云髻上,一枝开得正明灿的花斜插进来,紧随而至的是温如珠玉的声音:”蓂雪,你真美。“ 巽芳低下头,没有去看那张清隽的,足以吸引其他妙龄少女的脸,“多谢。” 疏离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拒绝。 澄宇微微一笑,他知道这是个有故事的女子,她还没有对他敞开心扉。他不介意她嫁过人,有过孩子,即便她未婚先孕他也不在乎,从见到她的那刻起,他便觉得这是他想要与之相伴的女子。 “你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很快就要走了。” “去哪里?我陪着你。” “我去找他。你还有你的母亲要照顾,我们就此别过吧。救命之恩,恐怕只有来生再报了。” “你到哪里去找。上次我出城的时候,听说淮王府的事情了。宅院大火,烧得片瓦不留,尸身都化作了飞灰,从未有如此惨烈彻底的火灾--” “你说什么?” 巽芳勐然抬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不可能,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是真的--纵火的原因不明,因为没有人能知道了,府里两百多人无一生还--奇怪的是着火的范围只有这一府,火势那么大竟然丝毫都没有蔓延到旁边去--阿雪,你怎么了?” 第36页 眼前佳人花容失色,如风中秋苇,晕倒在他怀中。 几日后,瑶华真人路过神仙崖底的时候,看到一具尸骸。并非完全没有生意,只是粉身碎骨,难以为继,而魂魄靠着一股强烈的意念支撑着。他挥袖施展回梦游仙之术,才知道这女子生前种种,那股爱意大约是想不入轮迴,以此为代价寻得心爱之人魂魄,助他重生。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般飘渺的事情也做得,或许那人根本没有死呢?” 瑶华脸上浮现高深莫测的笑意,“痴儿,真是痴儿,既然如此,不妨我给你们促成一桩美事。机缘在此,至于日后造化,就看你们自己了。” 掌心凝聚辉光,光芒大盛,眼前女子身躯被神力重塑,变作了另一番相貌身形,虽美丽不及原来的万一,但在人间也算得上是引人回首注目的佳丽了。毕竟蓬莱公主巽芳的美貌,在天界也是堪称绝色。 “记忆、法力和生命力就封在这里了。” 他指尖点上她锁骨下方一寸处,一朵金边瑞香的纹身逐渐形成,“想来他若能见到你此处,你们的好事也差不多了。” 半年后。 “生则同衾,死则同灰。” 太子长琴看着红笺上秀美却暗透锐芒的字体,手指颤抖。 “她就只留下了这个?只留下了这个?!” 澄宇俊眉轻蹙,“是的,我哪里都找不到她,后来在神仙崖顶上拾到了她的紫玉钗。” 说罢,袖中取出一枚灵透通彻的雕丁香花形玉钗,上面似乎还残存着她幽幽发香。 “这是我亲手为她打制的--” 长琴喃喃自语,玉料是从尧光之山上採得,为搏击那状如人而彘鬣的勐兽令他身负重伤,是以她虽然极珍重喜爱,却从不佩戴,为的是心疼他--不许他再去做这样的傻事-- 卸钗环,弃脂粉,洁身赴死。蓬莱公主对于爱情,向来是做到极致。 “我不相信--” 至少她应该要回家一趟,要告诉她的父皇母后,她那样孝顺,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她怎会不知? 腾翔之术,日行千里。东海之上,茫茫无际,三座仙山皆不见踪影,唯余波浪滔天。饶是他身怀上古仙灵的能力也不得不停息了几日,待风平浪静才靠近。只见海中沚上,断壁残垣,昔日高堂广厦,美轮美奂,如今疮痍满目,白骨遍野。蓬莱竟遭天灾覆灭! “巽芳,巽芳--” 太子长琴跪在地上,从一开始撕心裂肺地吼叫到后来的泣不成声,手指在地上刨挖着尘土,好像他心爱的女子就深埋地下,马上能见到她一般,十指鲜血淋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走--巽芳,你说话啊--回答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昔日是她口中的哀求,如今全变做了他的啼血。 第23章 番外5:纵使相逢应不识 一百年后。 青玉坛。一缃色襦裙的侍女匆忙走到炼丹房门口,叩门声轻而急切,”公子,有人闯进了千劫窟!“ 一身杏黄色道袍的男子俊眉微蹙,千劫窟是歷来禁地,误入其中的人会深陷时光隧道,要么再也无从走出,即便逃出来也是垂髫变老叟,或者身受重伤。是以青玉坛弟子用阵法锁住洞口。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出岔子,不知今日怎会突然生事。 ”人出来了没有?“ ”晕倒在洞口,元勿和子直已经去抬了。“ ”搬到我书房里去,把药膳房里的返生香和还魂草拿过来。“ ”是。“ 简单的几句交代,仿佛天大的事情在他面前都只是风拂微尘,波澜不惊。此人正是太子长琴渡魂的最后一世,名唤欧阳少恭。若他再不寻回半魂,便要化作荒魂永失人间。 缃帙重翻微乱。这些上古秘籍都是他凭着残损的回忆写出来的,当年和巽芳在蓬莱一同研究探讨药理,她的□□不亚于青玉坛任何一个弟子,每每一点就通,甚至还能提出新鲜的见解。此刻再度翻出尘封的旧典,他眼眶微湿,书页模煳半片。 一阵陌生而熟悉的香气飘来,似是--金边瑞香? 他勐然转头,担架上的女子逐渐靠近,香气愈发浓郁。不知为何,她躺着的样子那么像一个人-- 欧阳少恭几乎有些失控地冲过去,但他的动作在旁人看来也只是脚步略疾,担心病人状况而已。 眼前的女子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美丽的容颜被洞窟内戾气所伤。明明是陌生的面容,却又有一股难言的亲近之感。 大约,是自己思念太过,触景生情。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而已,治好她,便再不相关。 只是这周身的气息--多留恋一会儿,聊以怀念,也是好的。 女子在昏迷中疼痛/□□,仿佛落入猎人陷阱的孤鹿,苍白的脸上浸满冷汗。他将药草以法力融入掌中,糅合进她体内,温和的治癒力量逐渐发生作用,她面颊缓缓有了血色,只是双眉依旧紧蹙,好像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梦魇中。此情此景,令欧阳少恭心神俱殇。 羽睫轻颤,秋泓潋滟,她的眼睛里映满他凝重而忧伤的模样,心下暗惊,隐隐泛疼。为何有如此熟悉的感觉,恍若隔世重逢。 “你如何了?” 第37页 他柔声问,好似怕惊醒一池萍水,三春柳絮。在幽梦之中,她因怀孕而身体虚弱之时,他就是那样照顾着她的。 “我--好多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她怔忡着凝望他,沉溺在他润泽如水的目光中,那形如绘凤的眼里仿佛携着天山小团月,投影尾生抱柱石。只是她总觉他是透过她,在深情地注视着另外一个人。 “是我门下弟子看护不力,才使得姑娘罹难,在下愧痛万分,但求姑娘原谅,怎敢承一谢字。” 他望着她衣衫上的血痕,心内十分不忍。他一贯救死扶伤,并非因为医者仁心,只是闲情偶寄,此刻却为了一个陌生女子牵动柔肠。 “是我胡乱闯入禁地,怎敢推脱责任于公子身上?公子切末自责,承蒙你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她见他神情黯然,不由支起一个温婉若百合花般的笑,伸手轻轻拢住他的袖管。 有些动作是不需要言明含义的,有些情感是不需要出口解释的。 欧阳少恭感到她拈着自己的衣袖,仿佛从前她为了替他织一件衣服,被针尖刺破了手指,看到他责难的眼神之后哀哀乞怜的样子,真是让人狠不下心来说她几句,只想紧紧拥住她,让她感到自己对她的怜惜。 他嘴角扬起新月般的弧度,眼中温情如上元时节的花灯明灿,“药已经煎好,我扶你起来喝一点吧。” 她柔顺地点头,他轻托住她的双肩,只觉她单薄的身子如柳枝一般可供攀折,纤细的手腕更是没有一丝力气,他便端着碗一口口地餵她服药,待她喝完,用丝巾轻轻擦她的嘴角,再体贴地给了她一枚蜜枣。 第24章 番外6:魑魅搏人应见惯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欧阳少恭不由皱眉,紧接着没有敲门,来人就已经闯入。他身材高大,面露兇相,威严慑人,俨然是青玉坛武肃长老。时年欧阳少恭虽然已被委任丹芷长老,但受封仪式尚未进行,雷严素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言行举止也就十分无礼。 “长老之会即将开始,掌门命我来催促少恭前去。” 雷严说谎不打草稿,明明是想来看看那个闯入千劫窟的人。此时离会议还有半个时辰,一向谨慎守时的欧阳少恭怎需要他人来提醒?即便需要,掌门也万万不会让他来催。 欧阳少恭心内鄙夷不堪,表面仍是面沉似水,平静的语声中没有丝毫情绪:“劳烦武肃长老,少恭即刻就来。” 下意识地用袍袖掩住女子的身形,不想让他看到女子的容貌。只可惜雷严一进门目光就聚焦在她身上了。 “这位是--” 女子感受到他灼热逼视的目光打在身上,不由怯弱退避,往欧阳少恭怀中倾靠,他轻抚她肩膀以示安慰。 “她是误入禁区的孤女,身受重伤,我等总有照料之理。” ”孤女?那便干脆留在青玉坛吧,我那里正缺厅堂接待的奉茶侍女,待她好些,便送过来罢。“ ”姑娘身体虚弱,需长时间疗养,何况长老似乎还没有问过姑娘自己的意思。“ 欧阳少恭的声音带了几分寒意,雷严未免太猖狂。 ”怎么,你想忤逆我?“ 雷严眼神如电,他在青玉坛根基深厚,处处眼线,欧阳少恭虽不怕他,却无法在权力地位上压过他,仍是受制于人。 ”少恭并无此意,只是姑娘弱柳之姿,恐难应承粗糙活计,请长老三思。“ ”哼。“ 雷严走到床前,欧阳少恭立刻站起,将女子护在身后,他比雷严高了寸许,但后者体型魁伟,已然散发浓浓杀意于斗气中。 ”不知姑娘可愿在我宫中随侍?“ 虽是问话,却像逼供一般严厉可怕。女子转眸看了看他二人,一个气势汹汹,一个内蕴锋芒,她何等聪慧敏锐,一下子明白其中的实力悬殊,她实在不愿意欧阳少恭为了自己得罪雷严。宁可自己委屈。 思及此处,原本胆怯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起来,迎向雷严道:”我愿去。“ 欧阳少恭惊讶地看着她,雷严已然笑得奸猾,挥袖扬长而去。 半晌,伫立如木雕的他才缓缓回神,复杂的目光中有怜悯和痛心。 ”你这是何苦?你可知道去了那里以后--“ ”我知道。“ 她低下头去,双手不安地搅动,”可是我不能连累你,你已经救了我一命,我绝不能再麻烦你。“ 他长嘆一声,这就是苍天给他安排的命运? ”若是被他们欺侮,定要相告于我。“ 她点点头,星眸望着他流露眷恋,”我失去了许多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希望公子给我取个名字。“ 问名在古代是婚姻中的重要礼节,她如此说,无非是坦白了心意。 ”瓌姿艷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他目光细细描摹着她别具一格的美貌,走笔在宣纸上灵秀挥洒,”柔仪二字,可好?“ 她唇畔勾起如榴花绽放,两朵红云浮上面颊。四目相对,露光微泫,春在桃花。 几天后。 ”长老,你要做什么?!“ 柔仪端着茶盏的手剧烈颤抖,热水泼了袖子,身体不断后退,雷严步步紧逼,直把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第38页 ”我要做什么你不知道?“ 他狞笑着,淫/盪的目光扫视她姣好的面容、凹凸有致的身材,扣住她双腕。 女人在这种危机时刻总能爆发惊人的能量,她竟挣脱了他的束缚,反手甩了他一巴掌。 “可恶!” 雷严大怒,一掌震来,她硬接下来,胸腹剧痛,嘴角溢出鲜血,眼中却毫无畏惧,只是愤恨地看着他,目光如利刃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口中喘息着道:”你杀了我吧。“ ”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好好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雷严妒火中烧,他看着她怨毒的目光,想到她对欧阳少恭的温柔顺从和亲密,更是恨不得将他们一起凌迟。 风暴平息。柔仪端着茶盏一步步走出去,鬓髮零乱,衣衫不整,眼中晶莹欲堕,却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只见眼前一双白靴,上有杏黄色道袍无风自动,清逸出尘。她屏住唿吸,不敢抬头看他。 欧阳少恭眼中掠过千般悲喜,最后只化作一句话,如雪白梨花飘落她肩头,温柔又凄凉:”你受苦了,是我对不起你。“ 收容她,却不能照顾好她,无端让她遭人□□==如此这般,岂非当初不如不要留下她的好? 她再压抑不住满心悽苦,丢开茶碗,扑入他怀中,”少恭,救我--“ 紧紧抱住他如同溺水之人抱住浮木,眼泪如银壶钟漏声声滴在他心上,她顾不得所有礼节规矩,一心只想在这个男人怀里倾诉她所有的悲伤。他轻轻捋起她的袖管,白皙的皮肤上捏痕淤青深紫,想见当时足以断腕的力量,她微弱的脉搏极为不稳,应是雪上加霜,又受了霸道之力下的内伤。为何与他有关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 他心中亦是针刺般滴血,手上一遍遍抚摩她的秀髮,”我带你走,以后绝不让你再受人□□。“ 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狠厉,雷严--他必要他加倍偿还! 掌门所居清秋殿外,翠竹依依,松柏森森。一身紫衣的阳和真人正低头侍弄一株脆弱的兰花,听脚步声便知道是谁,他也不抬头,只含笑道:”丹芷今日没有在炼药,反而到我这里来了么?另一位姑娘举步如莲,体态轻盈,气度不凡,莫非是仙子驾临尘世。“ 欧阳少恭不由莞尔:”掌门折杀少恭了,柔仪本是流落四方的孤女,此次误入禁区,少恭照顾她伤愈,正是福祸相依,她反而成了在下红颜知己。少恭知道掌门喜欢奇花异草,柔仪颇善种植,可做您的帮衬。“ 阳和这才抬头,见女子温婉秀致,高标出尘,果非凡品,他早已听说武肃和丹芷因一女子不和之事,心下立刻明白欧阳少恭的用意,便顺水推舟:”如此甚好,自妙法长老去后,凌波阁一直空着,就请姑娘暂住吧。“ 第25章 番外7:人到情多情转薄 \"姑娘可大安了?\" 伴随阳光入户的是风拂动晚秋锦葵色道袍衣摆的声响,吹来一阵雅正檀香。欧阳少恭一股髮辫垂在胸前,其余三千青丝飘散背后,沉稳大气不失洒脱放达。 柔仪正低头抚弄一株经年素冠荷鼎,听到他声音也不抬头,只娇声说:\"公子医术高明,我自然无虞。\" 他缓缓来到她身边,驻足良久,直到她面色微红,不得不抬眸望他,\"公子---有事找我\"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吗?\" 他佯作薄愠道,轻吹口气,她原本抬起来的手臂上衣袖便垂落,露出淡紫色的伤痕。 \"我给你熬的药只能治内伤,外伤却还没有敷,是不是又忙得忘记了?\" 内伤的药是他亲眼看着她喝下的,外伤毕竟男女有别,他不便替她,没想到她这么让人不省心。 \"我---\" 她有些窘迫和慌乱,替掌门做事,虽说只是照顾花木,她却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毕竟这是欧阳少恭替她争取的机会,拯救她的方法,若是做不好便拂了掌门的面子,也打了少恭的脸。花木繁多,朝夕不定,她日夜辛劳,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子。 \"你这丫头,总是让我不能安心。\" 才下早课,他便急急地来探望她,听说上回掌门又新得了珍异花卉,以她的性子定是废寝忘食的。 从袖中取出纱布和瓷瓶,他示意她在藤椅上坐下,亲手替她敷药。她注视着他认真的侧颜,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熟悉和亲切,他细密纤长的睫毛如蝶翼,琼鼻如削玉立体感十足,她竟有一种想要吻他的冲动,又硬生生忍住压下去。 待他收拾好抬头,她面如朝霞,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忽然伸手轻触她胸口穴位。 \"啊--\" 她低吟一声,既是疼痛又是酥痒,肤若红玉。 \"你胸口的内伤还是没有好,以后要天天坚持喝药。\" 他神色陡然凝重,\"我去帮你告假,这段日子你搬来我那里住,不许再这样劳累了,否则会酿成大病的。\" \"可是我--\" \"没什么可是,我既救了你的命,定对你负责到底。\" 这般珍重又厚密的话语如一锅沸水浇进她心底,她只觉心神驰盪,气血翻涌,不由捂住胸口,低低呻/吟,他慌忙将她抱起,快步回到自己所居的宫殿,入内室替她运功疗伤。 第39页 半个时辰之后,她静静躺在他怀中,两人衣衫尽被汗水湿透。 他长舒一口气,想要把她放下,她却拉住了他的手。 “就这样抱着我好吗?” 她眼中含着祈求的情意,让人无法拒绝,“你知道吗,这是我无数次想像的事情。” 他怔了一下,无声嘆息,指尖拂过她额头,“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我喜欢你。” 她突然道,直白得好似天际的闪电。他心弦一震,余音不绝,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像,太像了。和巽芳一模一样,一样的主动,一样的直白,一样的飞蛾扑火,倾身奉献。 “你--不喜欢我?” 她神情似有些受伤,声音里带着梨花飘落的哀愁,“你有心上人了?告诉我,她是谁?” “她叫巽芳,和你一样美丽善良。” 他眉心皱起如縠纹,眼中仿佛掠过漫山红樱燃尽,凋零风中的景象,那是他在烈火里送她出去,却没料到竟是最后一面-- 她沉默了。一个人的死亡可以将爱情定格成永恆,她永远代替不了那个人的位置。可是在世的人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她可以不计较顺序,但是她无法遏制自己爱的渴求。 “如果我不在乎你心里还爱着她,你能不能接受我?” 她试探着问,“只要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就能和我在一起。我们不能总是生活在过去。” 他身子勐然颤抖了一下。生活在过去--他的生活岂非只有过去?!他遗落在时间的罅隙里,永无归途,若是没有记忆,没有过去,他是谁?太子长琴,商清羽,欧阳少恭,甚至是--百里屠苏?! 只有靠着这些,他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才知道自己还活着,就算那些记忆是那样的混乱!那样的让他夜夜梦魇,痛彻骨髓! “别做梦了!我永远不会背叛巽芳的,就像她不会背叛我一样!我这一生都不会与任何人结亲!” 他喊出了那句在千觞面前的话,忽地恨自己因为一个和巽芳相似的女子险些失去了定力,不顾她的伤将她抛在床上,起身沖了出去。 第26章 番外8:重见星娥碧海槎 她呆呆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伤口撕裂的疼痛和情殇交织在一起,泪凝如血。 欧阳少恭离开了一日。她枯坐床头,抛残弦索,鬓云松软,斜钗未整。冷露无声夜欲阑,栖鸦不定朔风寒。绕砌跫螀人不语,痛定思痛,过往他无微不至的温柔体贴歷歷在目,痛何如哉! 忽听一阵零乱的脚步声,缓慢又沉重,来人似是踉跄,举步维艰。浓烈的酒气随风传来,是千日醉的味道。她木偶人般机械地抬头,月光照耀人影慢慢靠近,那人墨发披散在风中狂舞,左手扶栏杆,右手持酒罈,仍不住酣饮,醉得身形左右欹斜,却偏偏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倾,丝毫无损绝世之风华气度,反而更添一股清魅风流。 想来他内心何其痛苦,心爱之人已逝,重情令他对自己百般疼惜,重义又令他遵守誓言专一不变。他无从选择,命运对他多么残酷! 她不由惋惜哀怜之情超过了伤感己悲之意,起身下床去搀扶他。他浑身滚烫,往日清明的眼一片溟濛,若春云未散湘帘雨,久久凝视着她,目光渐渐灼灼,烫得她耳热心跳。 “巽芳,是你吗?” 他忽地搂住她纤腰,抱得越来越紧,气息逐渐沉重,酒香熏得她头阵阵发晕,朦朦胧胧点点头隈紧他胸膛。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 如果男人真的爱你,云雨之后会对你无限温存。若他要了你后却一言不发迳自离去,那你在他眼里,充其量就是个工具而已。她怎能不明白这其中道理。流落人间多年,她早已歷尽艰辛。 谁见,谁见,珊枕泪痕红泫。 虽是他提出叫她住在这里,她又有何颜面住下去?她也是倔强的,自尊心很强的女人,不需要依靠他来生活。默默离开他的寝殿,就像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呕--” 两个月后,一个清晨她吐得直不起身,推迟了许久的癸水让她猜到了大概。默然坐了许久,她决定去找他。 宫女们说他这些日子总是把自己关在炼丹房里,不出一步,饭菜都是送进去的。不知是什么缘故。 她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也许他的反常和自己有关?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所以选择了逃避。 轻轻叩响桃花心木门,暌违许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谁?” “是我。” 她想,他应该听得出自己的声音。 那人顿了顿,涩涩道:“我不见客。” “我知道,只是这次,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对你说。” 她的声音柔和又坚定,一如她的性格,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沉默片刻,门打开了。 看到彼此的剎那,两人都吃了一惊。 她风采依旧,甚至比从前更丰美,他却憔悴异当时。 你还好吗。他没有问。看起来没有他的日子里,她过得很好。本来,他们之间就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第40页 ”你想说什么?“ 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小腹。 他指尖颤抖了一下,似是而非,似懂非懂地道:”这是做什么?“ ”笨蛋,我们有孩子了。“ 她嘴角扬起温柔的笑,那是做母亲的人才会有的幸福神情,不顾之前与他种种不睦,忽地扑到他怀中,声音透着激动和欣喜,”我和你共同拥有的孩子。“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搂紧她,和她一起沉浸在为人父母的喜悦中,可惜这喜悦只维持了片刻,他反应过来怀里的女人,不是巽芳。他怎么可以和巽芳以外的女人有孩子?! 神情忽然变得冰冷,怀抱像刀锋割伤了她的手臂。她诧异地看着刚才柔情似水的他变成地狱修罗的模样,一字字都扎出她心头的血滴。 ”请姑娘自行处理。“ 他不认她的孩子。他不要她的孩子。他就这样冷漠,漠视他们曾经做过的一切。 ”好。“ 她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了他的宫殿。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 她想独自抚养这个孩子,可是难度超过了她的预期。不断有人发现了她身体的异样,而他不肯给她一个名分。按照青玉坛的规矩,她将会被逐出门去。 四个月的身孕。宽松的衣衫仍能遮掩,只是仔细看便一览无余,尤其风拂过的时候,身体轮廓完全勾勒出来,高高隆起的腹部如宝帘闲挂小银钩的形状。她轻轻抚摸着肚子,看着窗外开始枯萎的荼蘼花,两行眼泪从眼角滴落。她是个孤傲的女人,既然来了这里就绝不能被人赶出去,要走也是自己走。若他坚持不要这个孩子,那她也没有必要守着这份残缺的爱孤苦伶仃。何况,就算孩子生下来,也只会遭人冷眼相待。 白绫如密云层层缠绕在腰腹间,她狠心咬咬牙,用力地抽紧绸带,腹部传来阵阵剧痛,有鲜血从□□流出,染红了雪白的布料。 他赶来的时候,就看到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痛得浑身发抖,却仍然不肯停下手中动作的她。 他奋力挥袖震开白绫,长长的布料在他灵力下化为齑粉。 ”你这个倔强的女人--“ 他将她搂紧在怀里,”我差一点就来不及了--你想叫我后悔一辈子吗--“ 他在朝会时候忽觉心脉剧痛,像是挚爱之人受到伤害一样,那种心灵感应令他恐惧,情不自禁地赶来这里,就看到了这一幕。忽地想起那夜她肩膀上的印记,那朵栩栩如生的金边瑞香,也许--隔花荫人远天涯近,他们错过了最亲密的彼此-- ”你不是不要这个孩子吗?“ ”我要,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要--“ 他心疼地抚摸着她的肚子,那衣衫上渗透了斑斑血迹,”巽芳,你就是巽芳--我会让你恢復记忆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这么多苦--“ 她愣住,脑海里仿佛有金针刺痛,破碎的记忆翻涌而出,黄髮垂髫的他,眼神凌厉的他,遗世独立的他,温柔寂寞的他,含泪悲怆的他--- 千载弦歌,芳华如梦。 她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伤。这一世,总算还是找到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应该是彻底结束啦,两种走向都一定是he的,放心作者是一个喜欢中间多虐结局甜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