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番外:天涯路》 第1页 [bg同人] 《(花千骨同人)花千骨番外-天涯路》作者:狐狸一只耳【完结】 文案: 番外接电视剧妖神大战,白子画用悯生剑杀了花千骨后,殉情不成,还被诅咒“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痛不欲生,几乎坠仙成魔。天地随之变色,六界结界摇摇欲坠,即将崩溃之际,笙箫默终于突破禁忌,用长留禁术唤回来白子画在六界之外,弥梵天密境闭关修炼,誓破十重天的第二元神。 瞬息万里回归仙界,第二元神归位后,白子画如或新生,放眼天下,但见满目苍夷,妖神之力四溢,冲击结界薄弱之处。再看自身,仙躯残破不堪,怀中的花千骨更如同浸泡在鲜血中,悯生剑穿腹而过的伤痕触目惊心,抱在怀里感觉越来越轻、越来越冷。来不及弄清是非曲直,先命笙箫默带领长留弟子布阵,耗损自身九成功力,稳固分崩离析的六界结界。修为大退之后,白子画再次强行施法,不惜褪去千年仙骨,勉强将花千骨逐渐随风消散的魂魄一一收回。 天地又恢復了朗朗干坤……时过境迁,过去的一切随风而飘 ,故事变成歷史,歷史变成传说,传说变成了神话,仙魔各安其界,人间沧海桑田翻开了新的纪元。 然而,长留仙山绝情殿内,一个没有收过徒、没经歷过爱恨纠缠、外表沉稳内敛、内心却是好奇心大发的白子画;一个復活甦醒回来,恢復了从神到人近万年的全部记忆,彷徨不安,不知何去何从,唯有假装失忆的花千骨。 画骨俩已经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偏偏傻姐姐、东方千刀、朗哥哥……不,郎叔叔和轻水姨姨,还时不时来添乱…… 内容标籤: 年下 虐恋情深 异世大陆 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子画,花千骨 ┃ 配角:杀阡陌,东方千刀,孟玄郎,轻水,笙箫默,魔言 ┃ 其它:番外,花千骨,三生三世 ====================================================================== 第1章 大战之后 天地不仁,以大地为砧板,将苍穹作洪炉 ,视众生为鱼肉。 从上古有记载以来,每次妖神出世,六界仙魔人妖鬼,无不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一场大战下来,妖神重新封印,各界元气大损,没有几百年根本无法恢復。然此次大战,抱着必死之心赴战的一众仙魔,都当了背景旁观。从头至尾只有长留上仙白子画,一人独自面对妖神。 俩相望,对无言。当白子画绝望地提起悯生剑,刺入妖神花千骨体内那一刻,毁天灭地的妖神之力疯狂倾泻,四处散溢,冲击着六界节界的薄弱之处。山川倒悬,天地将合,黑云夹着滔天雷电摧城压寨,如垂瀑般席捲神州大地。 仙魔大军顿时惊慌失措,各自狂奔逃逸,躲避天劫。唯有长留八千弟子屹立于漫天雷电间,布下玄天阵法,昼夜不停施法七七四十九天,才将妖神之力彻底消散到天地间,六界结界再次稳固如初,日月相连、山川倒悬的天象异变也渐渐消隐,神州又復盎然生机。 挑起大战的妖神之力没了,仙魔众生从鬼门关前逛了一圈,杀伐之气顿消,各归各界,暂不相扰。 人间虽没有被卷进了这场大战,但天象异变,天雷肆虐,三川崩坏,百姓战战兢兢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庙堂市井百业皆废。待异象消退后,一场及时好雨,被天雷炙得焦黑的泥土中泛出点点绿意。 人生苦短,对芸芸众生而言,“春耕秋收,四时不失,五谷不缺”,生活就是天道。这一年忙碌下来,到了寒冬腊月,家家有余粮,户户柴薪足,王孙公子围炉赏雪赋诗作画,农耕人家也可坐在热炕头上嘬杯小酒。 丰年有暇,茶余饭后,寻常人家都对长留上仙白子画,和他的妖神徒弟花千骨之间传奇故事,甚是津津乐道。只是绝情殿位于九天之巅,遥远而神秘,道听途说、众口不一,越传越乱,越传越玄,传来传去,居然在仙魔人三界,传出了截然不同的几个版本。 为了正视听,天庭特命文昌星君主编《长留上仙本纪》,三易其稿后,一锤定音,颁告天下。本纪中记载了长留掌门尊上白子画上仙和座下弟子花千骨,师徒同心,力抗七杀之不世之功。 天时天月天日,七杀殿圣君杀阡陌在护法单春秋怂恿下,释放妖神,为祸众生。花千骨在採药炼丹时,不小心误中七杀圈套,将错就错,以自身为容器,将妖神之力封印体内。长留上仙白子画,心怀天下,以降妖除魔为平身所愿,护八方安宁,却也护犊情深。面对爱徒的不幸,苦思两全之法。为了师父、为了长留,为了天下苍生,花千骨坦然赴死。长留上仙白子画挥泪将悯生剑刺向爱徒,一举击散妖神之力。天光再现,日月归位,终于化解了一场天地浩劫。 此书已经列入仙界史籍之必读,凡仙籍在册的神仙,无不倒背如流! 而流传最广并非天庭所着的《长留上仙本纪》,而是另一本《蜀山行》。书中详细记载了长留上仙陪同爱徒花千骨,三次驾临蜀山时发生的一些事。作者以小女子的口吻,对仙魔两界发生的大事不太熟悉,而一笔带过。落笔于长留上仙白子画和花千骨,师徒间的一些日常琐事,情感细腻委婉,很受深闺佳丽的喜爱。其中有《梦魇惊魂琴相伴》和《护徒情深绝金兰》两篇,尤为感人,若非笔者亲眼所见,怎会写得如此传神?所以坊间有传闻,此书乃蜀山掌门云隐所着。 第2页 还有一本《长留少年游》,深受世家贵族子弟的追捧。此书扉页就用烫金字体,堂而皇之地印上了作者的大名---孟玄郎。皇帝陛下的文笔尚显稚嫩,但感情真挚热切,讲述了他在长留的短暂求学生涯。书中最常提及长留山,“四季常春,奇花星罗间瑞兽藏踪,云霞掩映,偶尔得见祥鸟青鸾自群峰间掠过”,仙家美景跃然纸上,只可惜皇帝大人没到过绝情殿,让人望洋兴嘆。书中还第一次向世人展现了真实的长留弟子的生活,吃穿住行,以及师徒之间、同学之间的种种情谊和矛盾,描写得惟妙惟肖,原来凡人眼里清心寡欲、不苟言笑的神仙,还有那么活泼可爱的一面。此书一出,立即被抢购一空,之后还总有人跑来书坊追问:“怎么才写到御剑飞行,连仙剑大赛都没有,后面还出续本吗?”可惜,皇帝大人就修炼到此,没有后面了。 以上几本都是仙凡两界官方认可的,此外,还有一些野史小说,在民间和魔界广为流传。例如: 《蓬莱恩仇记》,讲述一对同门姐妹,为了一个男人而相残相杀,最后那个男人把活下来的一个给杀了,此文很血腥、很暴力、很虐心。 《姐姐和我》,看题目以为是耽美文,其实讲述一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和一个分不清男女的女孩之间,最纯真的爱。看过的都喊上当受骗,清汤寡水,连个正点的吻都没有。 最火的要属《百日情缘》,此文讲述一个仙人被一个恋慕他的小徒弟囚禁百日,期间发生了一些“不可说”的事情,由于涉及太多禁忌话题,仙三令五申不许私藏,连七杀殿都下令烧毁,却屡禁不止,人间至今仍有手抄本在悄悄售卖。 此外还有很多五花八门的外传,不再一一列举。但无论正史记载,还是野史传闻,都留下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花千骨被悯生剑刺中后,她到底是死是活?他们师徒最后怎么样了?没有人说得清,道得明。 有了天庭颁发的《长留上仙本纪》背书,仙界各派对于前妖神花千骨的下落,以及她是否有罪,该受何等惩罚之事宜,三缄其口,无人提及。凡人只是天庭玉帝乃是仙界至尊,其实仙界各派,都以长留为持牛耳者,而长留,以长留上仙白子画位尊,无论他在不在这个掌门之位。 这话,要从万年前神界覆灭后说起,仙界天庭布奢华堕落而衰微,仙界各派林立,争斗不休,沧海横流风起云涌之时,长留取代天庭成为各派盟主。数千年以来,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能够不步神界后尘,而一次次劫后重生,所凭仗的是长留问鼎天下的实力,以及长留掌门绝情断义秉持对错分明的公平和正义。 然长留上一代衍道猝然归虚,储君东华上仙下落不明,只好由潜心修道的白子画上仙继位,世尊魔言和儒尊笙箫默相辅,开创了三尊九阁共议的新格局。 白子画上仙初登长留掌门之位时,仙界上下对他都很不以为然,连世尊魔言都对他很不放心。因为仙界只要一提起长留上仙,大家马上就会想起他们五上仙的另两位,紫熏上仙和檀凡上仙,他们三位上仙当时正为了些儿女情长之事,纠缠不清,闹得沸沸扬扬。 紫熏上仙雅致风韵、妩媚多情,仙道修为高深,还触类旁通,尤其精于薰香制药……如此多才多艺的一代佳人,自视甚高,目无下尘,对苦苦追求的檀凡上仙爱理不理,却唯独倾心于白子画,执念之深,都快成了魔障。 长留前掌门衍道对自己这位仙资最佳的弟子,长留上仙白子画特别宠爱,曾经和身边人开玩笑道:子画若要歷红尘,怕只有紫熏上仙这样的身份、修为、容貌,才配得上他。长留上下亦深以为然,但也并没有刻意去促成,仙道长生,生命悠久而绵长,一切还是顺其自然吧。 但白子画却不为所动,察觉到紫熏的期盼后,避之唯恐不及。道心坚定,让人钦佩,但如此无情,也让人唏嘘,真是个冰心木头人! 长留上仙白子画,横霜一剑、白衣胜雪、长发如瀑,眼落星辰……然仙人大多出尘飘逸,这些华丽的辞藻可以千篇一律用在每一个仙人身上。唯有他道境之深远,与寻常仙人有天壤之别,冷傲无比,又让人自惭形秽,难以描画的是他的风骨,就算同样仙名显赫、卓尔不凡的檀凡上仙,在他身边都会被映衬得黯然失色。 远在七杀的新任圣君杀阡陌,一向自负美绝天下,魔界以武力位尊,他却偏爱以貌取人。七杀殿上下都是孔武有力的魔兵魔将,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容貌丑陋,杀阡陌对他们置之不理,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连左护法单春秋不得已只好命令手下都带上面具,免得圣君见之生厌,哪天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而他自己,每次面见圣君,都要沐浴薰香,梳洗打扮一番才敢近前。 这位圣君和白字画上仙,是不打不相识。每次仙魔交战,两人的武力旗鼓相当,不相上下。仙魔两界曾经称他们为“仙子画,魔阡陌”。 杀阡陌在所有技艺中,唯独对白字画的容貌甚为嫉妒。荒废修炼魔功,每日专注于精心打扮,对镜顾盼,挑选衣裙时,对质地、颜色、花纹一丝不苟按季节来搭配。为了把皮肤保养得吹弹欲破,兀自躲在七杀殿冰室内,终年不见天日,迫不得已非要出行,必定随身携带神器谪仙伞遮阳。 第3页 杀阡陌还常就问身边的人:“我与长留白子画,孰美?”七杀上下异口同声:“圣君美!”单春秋还会补上一句:“圣君之美如旭日初升,日盛一日,白子画那千年冰雕般的容颜如何比得?他只是长留第一美,而您是天下第一美。”杀阡陌屡试屡爽。 白子画对此亦有所耳闻,但他很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匪夷所思。难道以他卓而不群的仙资、博大精深的剑术、精湛的琴艺,反而成了毫不足道的容颜点缀? 在七杀殿给出的长留第一美男,盛名之下,仙界上下都对白子画,难免心存疑虑。一个年轻又不谙俗务的新任长留掌门,如何带领日益衰微的仙界,与世局动盪、妖神将出之时,平安度险? 短短时间内,白子画便挣脱了魔严的约束,独断专行,做下了几件大事,让人对他顿时刮目相看。首先先声夺人,不仅从七杀手中夺回拴天链,还扶植一名刚入门的长留女弟子花千骨当蜀山掌门,将整个蜀山势力收入囊中。当七杀以势不可挡的攻势横扫太白门,白子画再次出手相助,随后又在太白门大殿前,大败七杀圣君杀阡陌,威震六界,一时无双! 这时,仙界各派掌门已经看出了白子画的处事风格,细緻果决兼而有之,而且深谋远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然仙界动盪,人心浮动,各派仙修也不能免俗,尔虞我诈,朝秦暮楚者居多。白子画再次不顾自身安危,单刀赴会,勇闯黄泉洞救下玉浊峰温掌门,一举击破神器无敌的传说,终于赢得天下归心,四海来朝。 此时此刻,众仙才想起,长留前掌门衍道一生全部心血,都用在了天衍之术,临终遗言:“有子画在,可保长留基业,守护天下安宁”。果然是老成谋国之举,佩服得五体投地。 经歷了这么多大风大浪的同时,仙界上下,只要眼睛没毛病的,也都看出来了----原来清冷孤傲的长留上仙白子画,怀有天下的初心里,还装了一个花千骨,他的徒儿、他的软肋、他的逆鳞、他的…… 自从花千骨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长留上仙白子画便如影随形,不离左右。只要与花千骨为友,白子画必青睐有加,若是与花千骨为敌,她倒不是个太记仇的人,可白子画的心思……就难说了。 前有蜀山灭门之祸。掌门及内门弟子几乎全死于七杀之手,却临危託付了花千骨为代掌门,蜀山因此得到长留上仙白子画的格外垂怜照拂,仅凭些外门弟子短短几年就恢復了元气,如今依旧矗立八大门派,威名不减当年。 后有蓬莱派无妄之灾。蓬莱数百年来稳坐八大门派第二把交椅,可自从两代掌门霓家父女为了争夺长留掌门首徒之位,和花千骨较上劲后,长留上仙白子画对蓬莱派就爱理不理,数次过其门而不入。霓千丈被杀后,玉卓峰温掌门不顾旧交,乘机掠夺蓬莱周边的仙脉资源,长留虽然出面调停,也只是派个弟子例行公事。霓漫天之后蓬莱派后继乏人,其它门派更是落井下石,从此一蹶不振,如今已经沦落为三流门派,长留大殿再无一席之地。 但于花千骨为友可以,却要注意分寸。异朽阁主东方彧卿死得惨烈,七杀圣君杀阡陌至今沉睡不醒,蜀国皇帝孟玄郎一辈子守着个疯皇后。前车之鑑,歷歷在目。 原来无情无欲的长留上仙,也有“不可说”的私心,白玉微瑕,却让人更觉得弥足珍贵,可亲可敬。只要白子画在仙界“擎天一柱”的地位,巍然不动,无可取代,那么花千骨的命运就在他一人手上,其他人有异议,也没用。 蜀山、天山、韶白门等门派,深受他们师徒大恩,对生死劫、十方神器、诛仙柱、驱逐蛮荒、乃至妖神大战,深知内情,没有一个不为他们师徒俩由爱生恨,相爱相杀,而感到痛心惋惜。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大家都巴不得他俩从今往后,小楼春暖、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此文在百度贴吧写了一年多了,修改后贴到这里,多谢捧场,完篇少则二十万字,多则四十万。 第2章 归隐花莲村 天道归正,八方承平,天下一片祥和之气。 唯有长留仙山绝情殿内,阴云密布,夜色浓重,一如此殿主人此刻的心情。 妖神大战最危急时,白子画绝望地提起悯生剑,刺入花千骨腹部,顷刻间,妖神之力便不受控制,疯狂倾泻,四处散溢。在毁天灭地的天劫面前,神仙妖魔也如同蝼蚁般,脆弱而不堪一击。各派掌门只顾本门中人,疯狂逃逸,躲避天劫。待到天光再现,长留上仙白子画和妖神花千骨都不见了,妖神肆虐之地已结下法阵,长留八千弟子正在施法稳固结界。 之前究竟发生何事?唯有至始至终,在白子画身边,默默地守护着他的儒尊笙箫默。 眼见白子画殉情不成,痛不欲生,几乎坠仙成魔。毁天灭地的劫雷,坎坎落在他四周,他却无动于衷,只是死死抱着浸泡在鲜血中的花千骨,心也随着怀中的人儿,渐渐冷去,渐渐冰封,越走越远…… 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世尊魔严,懊悔不已,痛心疾首之余想要用长留禁术,以灵换灵,復活花千骨,安抚白子画频临崩溃的心神。却被一旁的笙箫默急切地拦住了。 “这是掌门师兄的劫数,只有他自己可以化解,我们不能插手。” 第4页 魔严双颊绯红,眼冒火光,怒不可遏道: “不能插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入魔祭道?长留交给你了,带他们躲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被魔严一把推开后,笙箫默心情沉重,却也不再出言阻止,只是在魔严凝神施法时,从后面勐然一击将他打晕,再命火夕和舞轻萝护送世尊魔严回长留,自己则留下来收拾残局。 仰望劫云中紫焰跳跃,再看师兄白子画脸色惨白,眉间隐现魔纹,笙箫默内心也是复杂无比,到底该不该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修道长生,父母亲友,没有谁可以永生永世和你在一起,同门相伴千年也终有一别。然通透豁达如笙箫默,依旧无法真正超脱,他可以接受白子画渡劫不成,化成劫灰归虚,却无法眼看着一向孤傲清高的师兄为情而疯魔癫狂。 然笙箫默依然心有惴惴,师尊衍道临终时对他再三叮嘱:子画登上仙之为后,就修炼了第二元神,道心归一、净如玉湖,是仙界千万年以来最有希望突破十重天的希望。百年前,元神出窍去了六界之外的弥梵天密境,潜心修炼,除非长留有灭门之灾,无论如何,都不可召回他,切记!切记! “师父,弟子不孝不得不违背对你的承诺,若是掌门师兄疯魔一世,纵然十重天修为,又与长留何益?再说,让我看着师兄那样,我也会疯的。”笙箫默喃喃自语。 当机立断,笙萧默横笛就唇,一曲清音响彻云霄,笛声悠扬,暗含禁术召唤,穿云破界,直达六界之外。 六界乃大世界,之外尚有无数小世界,仿佛银河沙粒不计其数。无数小世界,六界亿万年间,如浪淘金沙,发现了几个和仙界环境相似的异域密境。除了蛮荒世界缺乏仙灵之气而成了仙界驱逐之地,如吉祥天、弥梵天、金刚洞等仙灵之气浓郁而纯净,是仙界大能者闭生死关的灵修之所。其中弥梵天仅属于长留,不同与蛮荒世界的荒芜干旱,这是一片渺无人烟的纯净水世界。 熏暖的日光下,一个淡淡的人形光球,正舒展开身体,如浮萍随波晃荡,顺着水流,任意飘到一处美丽的珊瑚丛中,停下来休憩冥想。这样的日子,日復一日,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弥梵天的时间流速和六界不同,六界一日,弥梵天一年,六界一年,弥梵天三百六十年……光球想起刚来的时候,这个水世界中比他低一等的生灵就是水草,渐渐的有了珊瑚、有了游鱼、最近他居然看到了一条水蛇…… 咦!什么声音?啊,可以回去了! 一阵清风掠过,瞬息万里,元神归位,已近油尽灯枯白子画如获新生。没有片刻犹豫,白子画挥手布下玄天法阵,命笙箫默带领长留八千弟子护法,稳固分崩离析的六界结界。为此耗去自身九成功力,修为大退之后,白子画再次强行施法,将花千骨随风消散的魂魄被一一收回。 褪去千年仙骨,还你一日盛开,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 白子画怀抱着毫无知觉的花千骨,悬空站立于东海水面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自己水中淡淡的倒影。 在他莽莽苍苍、平静无波的识海中,一团皎如明月的莹光,渐渐暗了下来。在那团莹光下面忽然亮起一个晶莹的光点,泛起圈圈涟漪,逐渐探出海面,如海上月升,闪烁着点点银辉一下子跳脱出来。正是被召唤回来的第二元神,看了一眼身旁陷入沉睡的那团莹光,没有去惊扰他,静坐下来开始一页页翻阅分离百年来的记忆。 生死劫、收徒、卜元鼎之毒、十方神器、诛仙柱、驱逐蛮荒、妖神出世…… “天吶,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一晃过去了五年。 仙界上下都以为,绝情殿内迟早会传出佳音,无不翘首以待,连儒尊座下的两个弟子,火夕和舞青萝两个,也多次提醒师父,尊上大婚非同小可,应该趁早准备。 唯有笙箫默一脸无奈,他又何尝不想,可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自从白子画在诛杀小月时,为救花千骨将掌门宫羽丢给了世尊魔严。而魔严又在妖神大战后,向戒律阁请罪,和竹染一起去思过崖面壁思过,如此一来,掌门宫羽这烫手的山芋,就掉到了笙箫默身上。 以前三尊九阁议事时,笙箫默从未觉得有何难处,外政有子画师兄,内政有魔严师兄。坐着躺着都随他的意,喝杯茶、打个盹就过去了,摇摇扇子回他的销魂殿。 如今只剩他一尊独对九阁,坐在上面被所有的眼睛盯着,如芒刺在背。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来找他,忙的昏天黑地不说,各阁长老还不买他的帐。如桃翁之流,那是和祖师爷同辈的老人,开口闭口就是:“想当年,你们的祖师爷在时……如何如何”,子画师兄、魔严师兄在座时,怎么就从没见他如此倚老卖老?真是欺人太甚! 时至今日,笙箫默才真正明白师父衍道当年的苦心,为何让他们师兄弟并立三尊,尊上白子画的武力才智、世尊魔严的无情铁腕、儒尊笙箫默的通融协调,缺一不可! 夜凉似水,万籁寂声。 长留上仙白子画负手独立于绝情殿露风岩上,俯视着脚下的千山万水,由近及远,除了疏疏郎朗几点海波鳞光,漆黑一片,直到海天相接之际。携着桃花香的夜风,在吹过露风岩时,吹扬起他身后如瀑的长髮,千丝万缕,纷乱飘扬,缠绕上他千年冰雕的无暇脸庞,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恰如莲出碧水,不带滴露,不染片尘。 第5页 神识中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分门别类,井然有序,如同长留藏书阁一目了然。白子画仔细从头梳理了一下缺失的记忆,不是亲身经歷的事情,如同翻阅七绝谱里的情爱故事,坦然面对,内心波澜不惊。 理智地一步一步分析下来,白子画不由皱眉,似乎一开始就是错,但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对?生死劫,不可杀,不可避,只得直面迎劫,引来泼天大祸,几乎疯癫成魔。记忆中只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没有记录任何情感,这情到底从何而来? 他一向是个无情无欲的人,但他不是一个无知无觉的人。 六界百年,弥梵天已沧海桑田几世轮迴,偶尔他也会想起师父和师兄弟们,想起他们五上仙游侠天下,逍遥快乐的日子。然修炼到他们这般境界,仙寿悠久绵长,总以为后会有期,所以并不太挂念。 尤其是紫熏,一颗心都在他身上,痴缠不清,好生麻烦。这个时候,他甚至觉得弥梵天也是个不错的地方,至少耳根清静。没想到,他们之间最后是会是如此一个结局,终究辜负了她一生。 花千骨!生死劫难,阴差阳错。一幕幕的疯狂,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不惜魂飞魄散,也要让他当众承认曾经爱过……不是好好的师徒吗?为什么会去吻她?绝情殿那次就算了,都是卜元鼎之毒惹的祸,第二次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真的曾经爱上自己徒儿? 掀开宽大的袍袖,右臂光洁如玉,原来那块嫣红狰狞的绝情池水伤疤,已消褪无痕,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长留山三生池水,贪婪池、绝情池、销魂池,即是警示也是惩戒,灵药只能减少疼痛,待所有凡俗情绪都归于平静后,疤痕就会自动消失。 掩上袍袖,白子画轻抚右臂,没有觉得轻松,反而略有忐忑。回想起花千骨哀怨的眼神,七分决绝,三分眷恋,白子画心头一痛,满怀愧疚和自责。 修道成仙,与天争命,难道要一次次让深爱他的女人为他流泪,为他流血,为他牺牲,他到底算在是修仙?还是修魔? “小骨是我的徒弟,我的生死劫,绝不能让小骨成为第二个紫熏。只是,不知她醒来后,还爱不爱我?” 夜深风疾,长留内外,渺无人踪,白子画兀自纷繁纠结,苦思冥想。 “师兄。” 不知何时,笙箫默已经来到他身后,静静地站了很久,才敢出声。之前,笙箫默从没听说过什么第二元神,也不太清楚一个人拥有两个元神,到底是何种感觉。想问却又不敢,怕是问了也白问。 等了好一会,没有得到任何回音,笙箫默只得再次开口,劝道: “师兄,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如早点回房休息。” 千年的师兄弟,笙箫默怎会不了解他的这位子画师兄,妖神大战他倾全力稳固六界结界,褪仙骨復活花千骨……而他原本体内卜元鼎残毒未清,六十四颗销魂钉旧伤未愈,妖神之力的封印反噬未除,这具千年仙躯,何止是千疮百孔,连仙脉根基都被他连根拔起。 “不用了!” 淡然拒绝,不带一丝情感。他知道笙箫默欲言又止,想问些什么,但是他说不清,也不想说,那就不如不说。 “师兄---” 笙箫默拖长了尾音,再次恳求。 露风岩居于九重之巅,霜夜寒风掠过长留、绝情殿两层结界,拂面吹来,依然透着一丝刺骨寒意。这点风霜,对修道之人只能算是微微凉意,而如今的白子画,却不得不披上一袭天蚕丝风衣。一阵寒风掠过,衣袂随风飘起,修长而单薄的身影更显萧索,落入笙箫默如漆的眼眸,黯然神伤。 “我没事。” 总是默默地、以自己的方式守护天下、保护每一个人,怎么就不能好好爱惜一下自己?笙箫默终于怒了: “没事,你总是说自己没事,你都把自己弄成这样子,还说没事?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千骨想想,她若是醒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道又会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 花千骨被救回长留后,一直昏迷不醒,笙箫默替她检查伤势时,惊觉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自行疗伤,这才发现原来她拥有神躯,便放心将她安置在冰室内。 而妖神大战□□到最后一刻的白子画,一回到绝情殿,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筋脉俱损,修为跌到了谷底,连仙躯都已不保,伤势之重远远超过,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花千骨。别说冰室,就是那张万年玄冰床的寒气,白子画也无法抵御,只能靠笙箫默替他疏导真气,一点点打通筋脉,待气息可以顺利运转一周天,才自行闭关疗伤。 他们师徒虽然近在咫尺,却各自疗伤,无法相见,一直都是幽若在冰室守着花千骨,每日子时到绝情殿向他报平安。 前几日幽若欢蹦乱跳来禀告,说她师父翻了个身,白子画豁然回身,问道: “小骨怎么样了?她醒了吗?” 还是紫熏上仙说得对,只有关于花千骨的事,才能让白子画有异样的情绪。笙箫默得意地笑了笑,本想卖个关子,调侃两句,一抬头却对上白子画一双邃如黑洞的眼眸,见状只得相告道: “我刚刚去看过千骨,脉息平和强劲,不出三日她就能醒来。”笙箫默紧跟在白子画身后进入内殿,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兄,今后你有何打算?” 第6页 言外之意,师兄若是想尽快大婚,小弟这就去做准备。若是师兄想再等等,那就请您……收回掌门宫羽,长留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尊上亲裁。 白子画不答反问道:“小骨何时可以离开冰室?” 笙箫默会心一笑,道:“幽若正在收拾她的房间,明天一早,师兄就可以过去看她了。”他实在佩服白子画的定力,脸上居然平静如常,没有一丝波动,五年未见,难道你就不想她吗? 白子画皱了皱眉道:“何必麻烦,这里衾枕俱备,今夜就搬过来好了。” “这样啊!”笙箫默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努力了几次,才把笑意收敛起来,轻咳了一声,勉强挤出两个字:“遵命”。 白子画坐了下来,端茶欲饮,停了停道:“今夜就先将就一下,你去吩咐弟子准备一辆凡间马车,明天一早,我就带小骨回花莲村。” “花莲村?”笙箫默一愣,旋即明白了,点头道:“那么千骨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就会看到花莲村旧居,师兄真是用心良苦。” 白子画浅浅品了一口茶,水温尚且合适,便替笙箫默也斟了一盏。继续道:“也不全为了小骨,我自己也先去红尘歷练一番。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些事,一定要亲力亲为,才会有所感悟。” 笙箫默点了点头,问道:“不知师兄此行打算在人间呆多久?要不要让我安排几个弟子,随行伺候。”说是伺候,其实是护卫,笙箫默担心的是他们的安全,毕竟白子画的功力剩下一成都不到。 白子画摇了摇头,道: “我道心未破,就算是从头来过,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几载,也能恢復如初。师弟,你不用担心我,长留还有很多事,需要你操劳。” “道心未破!”笙箫默顿时眉开眼笑,年来抑郁之气不解自破。对于修道者来说,十年乃至百年都是转眼瞬间,只要白子画道心还在,就復原有望,那么长留、仙界、天下,还有笙箫默安也! 笙箫默长长吐了口气,顿时放下妖神大战后一直悬着的心。可是一转念,疑惑来了。长留一脉修仙心法,道法自然,唯有清心寡欲,才能修炼出一颗浑润圆满的道心,师兄明明已经动了情,怎么会? “你难道是……二师兄?”笙箫默心虚地问了一声。 “……”白子画端茶不语,凝眸盯着茶盏中倒影,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笙箫默被自己的猜测,吓得额角都渗出汗来。他们师兄弟四个,东华本无门无派,被衍道收为挂名弟子,他们的排行就乱了。从此师兄弟之间的称唿,都带上名字,东华师兄、魔严师兄、子画师兄或是掌门师兄,从来都没有什么“二师兄”。 “这个……你……你们……还有千骨……”笙箫默语无伦次,几乎不知道该先问什么好。另一个呢?是死是活,还是去了弥梵天?那千骨怎么办?你还爱她吗?长留掌门你还做吗?…… “我的事,你少管!” 言毕,白子画闭目送客。 第3章 女神甦醒 入春时分,北地尚且朔风劲吹,江南两岸已遍地绿意。 蜀国都城外百余里处,有一小村名花莲,依河而建,村里原有百来户人家,都是寻常农户。近日,不知从何处来了些工匠,将村头的一间破败草房修葺一新。 竹扉微敞,四周围了一道柴垣,庭院绿意遍布,花木扶疏。临一汪碧池搭了个凉亭和一栋精緻小竹楼。墙角栽种上黄花、五味子、皂角…….数十种不算名贵的药材。夕阳西下,吹来习习凉风,处处虫声悠扬,流萤飞转,一派田园美景。 夜幕下,两乘神骏异常的乌云踏雪,拉着一辆裹的严严实实的马车,迎着第一线晨光绝尘而至,就在离村不远处的小山岗上勒马息缰。 “停一下!” 车内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然后车窗被打开半个格子,一身素袍的白子画对赶车人道: “就在这里休息一下,请帮我去取些干净的水来!” 赶车人是长留上附近的村民,并不太清楚车内两位客人的身份。一路过来,应为融雪化为山洪,阻隔山道,耽搁了两日。为了赶时间,奔驰了一夜,眼看就要到了。便笑着劝道: “公子,前面就是花莲村,最多半个时辰。” 白子画懒得和他解释,从车窗内递过来一锭银子出来,赶车人立即眉开眼笑,跳下马车双手接过,谢了又谢,又讨好地问道: “是不是夫人要生了,要不,我去前面村里找个接生婆来?” 白子画被问得一愣。车厢内虽然温暖舒适,毕竟空间狭小,整整三日三夜,花千骨侷促一隅,四肢都无法舒展,秀眉紧蹙,大概是极不舒服。从昨夜开始,大概是快醒了,辗转反侧,时时□□,的确像极了待产孕妇。 四周的空气都一下子停了下来,赶车人也感到局促不安,打赏的这锭银子,可够他一家六口嚼吃半年,一时高兴过了头。赶车人一想,坏了,人家可能是私奔的,忙点头哈腰,赔笑道:“我这就去取水,公子稍等,稍等。”转头一路小跑着去了。 第7页 打发走了唠叨的赶车人,白子画长长吐了口气,被人误会而言语冲撞,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无心之语,反而提醒了他。人间不比仙界,讲究男女大防,非父女夫妻,不可同乘一车,同居一室。他们虽是师徒,但之前……还是等小骨醒来后,让她改为男装,方便行走人间。 此时,东方渐露异彩,揭去四隅夜幕,层林尽染曙色,整个花莲村和村边的高低田埂,影影绰绰地显露在晨曦之中,如诗如梦。 白子画打开车厢门窗,让晨光透过窗棂洒落在车轩,各色野花在烟霞下沐浴招展,百鸟争相奏鸣,婉转如笛。特意千里奔波至此,就是为了让小骨可以在醒来的第一眼,看到她出生的家乡。“让一切都回到从前”----小骨最后的愿望,言尤再耳,而这也正是白子画,此时此刻的心愿。 仙界的师徒关系,并非凡人看到的那么简单,拜师大典、跪立誓言、亲赐宫铃,都是些掩人耳目、可有可无的仪式。最重要的是,师父会在自己徒弟的验生石上,滴血相认,结下一道天道誓言,从此徒弟的品行才会跟随他的师父。如此一来,仙界师徒之间,往往比君臣更严、比父子更亲,像他们师徒之间发生的荒唐事,人间也许屡见不鲜,而在仙界却是,从盘古开天地以来的第一次。 “小骨,你说过如果有来生必不再爱我。你究竟是还爱不爱了?” 凝视着她的清丽无俦的脸庞,越来越有生气,白子画平静无波的眼眸中,也透出一丝真诚喜悦和怜惜,此刻他已经想通了,内心一片瞭然坦荡。小骨是我的徒儿,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事实。她若醒来后,依旧初心不变,那就只能等另一个醒来再做打算。我所能为小骨做的,就是好好从新教导她,护她周全,不要再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傢伙,随意靠近、利用。 不知在浑浑噩噩中过了多久,灵识中终现一点光芒,那线灵智之光初起,黯淡明灭,一息之间便延展方寸,慢慢展开成一个幼小的身影,像极了小时候的花千骨。 “这是哪里?” 环顾四周,居然身处烈火焚城的中央,苍炎从天而将,大片大片华美的宫室殿堂轰然倒塌。小身影被吓得目瞪口呆,呆呆立着,只能眼睁睁看着苍炎落下,凡是沾染上一点,顷刻化为灰烬,没有惨叫,没有哭喊,甚至没有柱断砖落的声音,一片奇异的寂静中…….整个界域寂灭,被无边无际的浓雾掩盖。 浓雾密锁,牧野迷冥,小身影再次茫顾四周,喃喃自语:这又是在哪儿?我死了吗?以往的无数次噩梦,她都曾在这样的雾里狂跑,无论朝哪个方向,都茫茫无边,那里大雾瀰漫,到处是鬼魂出没,还聚居着一群丑陋的怪物。现在是在梦里,或是恶梦成真了? 被无边的恐惧驱赶着,小小身影开始疯狂逃跑,犹如以往的梦中,毫无方向,四处碰撞,寻觅一个安身躲藏之所。身前身后,咫尺之内总有鬼怪纠缠,却又没把她彻底吞噬,她的意识努力挣扎着,试图从茫茫雾海中挣脱出来。 挣扎之际,她似乎在无垠暗色中听到一个声音“小骨、小骨”,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柔淡如水,正安静宁定地望着她,手缓缓向她伸过来,身子却飘飘荡荡,悠然远去,越来越淡。 “救我,求你救救我!” 声嘶力竭地大叫,花千骨霍然坐起,大汗淋漓,衣衫尽湿。 眼前是一张惊为天人的脸,纤尘不染,无喜无悲,正拿着一块手帕替她拭去额角的汗。花千骨怔怔看着眼前人,足足有一刻,茫然问道: “我是谁?我在哪儿?” 一想起自己是谁,立时无数画卷如潮水般涌入,尘封万年的记忆如同洪水开闸。 万年之前,神、仙、妖、魔、鬼和人共同生存于这片天地,六界崇神敬神,视日月天地万物生长皆为神恩,天上人间处处可见神之庙宇。神族不死不灭,神性与生俱来无需修炼,享受着上天所赐的无上恩泽荣宠,高傲地凌驾众生之上,对其它五界,强索豪夺,肆意□□,取尽锱铢,终于引来了灭界之劫,神界瞬间寂灭,诸神的荣耀亦成尘封往事。 上古大神悉数化为劫灰归墟,唯有她因为刚从天地间孕育出来不久,神格尚未健全,正好游戏于人间花草之丛中,逃过一劫。从此她就在一个无人的海岛上自由自在地飘荡,不知道何为快乐,何为痛苦,也从来不觉得孤独。风扬风过、潮起潮落,她从没有想要争取过什么,也没想过自己以外的世界,她只需要一片碧绿色的草地,时常能闻闻花香,就能够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万年,她的神格终于逐渐成型,神躯却因缺乏神力,而不得不去脱胎成凡人。 而凡人的短短十几春,却抵过了她近万年无忧无虑的神之生涯,成了她生命的所有意义所在。多少爱恨交织、多少是非对错、多少前因后缘,虽已尽数明了于心,却又如何分辨? 东方、杀姐姐、郎哥哥、糖宝、小月他们,纠缠牵挂的到底是谁,于花千骨而言都一个都不重要了,魂牵梦绕的人就在她眼前。 “小骨,你醒了,我是师父。” “师父!” 星眼朦胧微睁,却仿佛有千斤沉重,花千骨又颓然倒下,沉沉睡去。但这一次,她睡得很安稳,恬静的小脸上时时露出微笑。 第8页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人不见了,熟悉的木桌竹椅摆放当中,临窗一张书桌,仿佛又见老父持卷挥毫的身影,还有墙上挂着的那件蓑衣,上面有被“墨大哥”用来灭火后留下火痕黑迹。这才恍然明悟,她是在花莲村家里---自己的家里,经歷了那么多风浪,只有这里是永远为她留下一块安身之所。 拥一床薄薄布衾,一直拉到脖子底下,把自己团团包裹起来,花千骨懒懒地靠在竹榻上,让透过窗棂暖阳晒着,一面清理下脑海中尚有些迷煳的地方。 从哪里开始,又回到了哪里。他是从绝情殿这里,又无声无息走了,带走了她初开的情窦,一步一个脚印,追逐着他的身影,终于也来到了九天之颠的长留上绝情殿。美轮美奂的仙境里,他们朝夕相伴,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乐极生悲,紫熏上仙醋海生波,他中了卜元鼎之毒,身体每况愈下,对她也越来越残酷无情…… 罚她、打她、伤她、囚她、一次次拒绝她。糖宝死后,她冲破妖神之力,变成妖神,当时她对他已经死了心,打算把自己和洪荒之力一起,永远封印起来。却被七杀殿内他意乱情迷的狂乱一吻,给激活了她死寂的心,那个风捲残云般的消魂一刻,从此印刻到了她的灵魂深处。接着是胆战心惊的一幕 ,她再次被狠狠拒绝,那句“爱你又如何,不爱你又如何,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直接把她推向无底深渊。 从未拥有过,也就无所谓失去,既然得到过,就无法再放下。恨他、怨他、咒他、却又没有一刻不想他,这种“爱而不得”的感觉,折磨得她日夜不宁、生不如死,大概只有魂飞魄散才算解脱。 意料之中,但又是意料之外。妖神大战,当他真的狠下心来,把悯生剑刺入她体内时,她还是震惊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感觉到,本以为心如死灰,不会再痛了,又勐地又楸了起来。那一刻,她的确是恨毒了他,恨不得今生今生没有见过他。但就在下一刻,他淡然微微一笑,自断心脉,要陪她一起走,她所有的恨,如淬火如冰,在那一刻消了!当时当地,其实她就已经原谅了他,他是爱她的,只要他亲口说出来,她就死而无憾! 可是他!-----他怔怔地看着她,就是不开口!-----恨!带着滔天怒火,卷土从来,给她带来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她突然不想死了,她要亲口把他一口口咬死,再用妖神之力復活,再咬死,再復活,反反覆覆直到永远…… “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如果有来生,再也不会爱上你”。 既是诅咒,也是希望!只要他活着,她就会有来生!如果来生,究竟还爱不爱他呢? 忘川之水流走前尘往事的无尽苦楚,唯留下魂牵梦绕的眷恋。师父是爱她的,虽然他从来没承认过,有绝情池水为证,她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他爱她,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真、更美好? 这么一位清冷高傲、一尘不染的上仙师父,也会有缠绵悱恻、热情奔放的一面,花千骨想到马上又要见到他了,便开始局促不安,全身紧绷,脸上慢慢泛起一抹淡淡绯色。 盼相见,又怕相见。 花千骨怔怔地盯着头顶上的青布纱帐,两只耳朵紧张地竖起来,倾听门外的动静。悄无声息,师父去哪儿了? 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凑着门锁下的小孔,向外张望。这个季节,院子里的桃花,有些朵朵含苞,有些飞舞飘零,随风潜入窗格,落在菱花镜旁。回眸不经意的一瞥,菱花镜中显露了自己多年未见的脸,花千骨剎那间惊呆了,捧起镜子,从头仔细端详自己。 青丝随便绾结成简单的髮髻,前额上两绺秀髮垂落,原来圆圆润润的脸蛋,变得苍白消瘦,映得转盼的明眸格外神采熠熠。越发显得那大大的眼、小小的脸……小!我怎么变得那么小了? 拍拍脸,又急切地摸摸细小锁骨,再往衣领下探个究竟,啊!怎么这样了,仅比杀姐姐大一点。花千骨颓然坐下,消失了妖神之力,一切都恢復到了从前,包括她那凹凸有致的绝世容颜,也成了镜花水月。如今,她比起十六岁,初次离家去蜀山时还要瘦小,黄髮垂髫,模样像极了一个假小子。 “一点都不美。”花千骨心里嘀咕,惆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别看师父他嘴上说,这世上没有他喜欢和不喜欢的,其实他和杀姐姐一样爱美。只是他对衣服、摆设、用具、薰香、园林、乃至饮食,品味雅致,眼光独特,宁缺勿滥,以致于偌大的绝情殿空空荡荡的。 一股熟悉的清香随风飘来,这是师父的味道,比任何花香更让人痴迷,让人留恋,也让人心碎。花千骨紧张地举目四望,不见人影,但清香却越来越浓。花千骨心里开始莫名发慌起来,踮着脚尖跑回床上,翻身面朝里装睡。 轻妙的足音,在门前停了下来,轻轻一扣,等了一会,才“吱呀”推门进来。白子画走了进来,向床边探望,见她把被子连头蒙住,就伸手亲亲替她揭开,小声问道:“小骨,你好些了吗?” 见花千骨兀自酣睡不醒,白子画只好在床边坐下,拉过她右腕,按探脉息,良久并无异状,便放下心来。再次轻唤道: “小骨,小骨你睁开眼睛看看。” 第9页 花千骨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装作大梦初醒的样子,茫然环顾四周。 白子画忙扶她坐起来,柔声安慰: “小骨别怕,这是花莲村,你自己家里。” “花莲村?家?” “小骨,你不记得了吗?” “小骨……小骨是谁?” 白子画微微皱眉,扳过她肩膀,面对面认真地盯着她,问道: “小骨,你还认得我吗?” 花千骨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迷茫地摇了摇头。其实,她只想继续装病,赖在床上,多享受几日师父的照顾,弥补一下自己曾经的创伤。但又怕脉象正常,轻易就被师父识破,被白子画一问再问,突然灵机一动,不如装失忆! 失忆!大病初癒之人,最常如此,也许三五日,也许十几年,假以时日,好好修养迟早会恢復回来的。所以白子画并不见疑,略有些担心,却立即释然了,想想觉得小骨暂时失忆也不错。既然小骨忘记了过去,那么他也不用去代人受过,赔礼求原谅这些尴尬事,都给那一个留着,他只需要让一切从最初从新开始。 师道尊严,白子画很自然地端起了架子,正色道:“小骨,我是你师父。记下了!” “师父!”花千骨柔顺地点了点头。 “嗯!”白子画难道嘴角微微上扬,满意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继续吩咐道: “小骨,你大病初癒,暂时忘记了过去。不过没关系,师父会一直照顾你。从今往后,你只要好好跟着师父,听师父的话,任何事都不要擅作主张,明白吗?” “听话!”花千骨瞪大了眼睛,重复了一遍,心里不免腹诽:怎么还想当我小孩子?什么都听你的。 “以前的人和事情,如果你想起了什么,就来告诉我。有任何疑问,可以来问我,要相信师父。” “相信师父。”花千骨忍不住心里嘀咕:你什么都不说,让人怎么相信你啊。 “好了,今天你且好好休息,从明天起,辰时即起,先到书房来见我,师父会给你准备一天的功课,当日功课,当日完成。这里虽是凡间,但你仍是长留弟子,需牢记长留九百二十八条门规,不得有违。” 说到这里,白子画突然停了下来,双眉微蹙,若有所思。九百二十八条门规?我离开仙界时才九百条,这新添的二十八条是什么?真是讨厌! “是,师父。” 花千骨越听越奇怪,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就算最近几十年白活了,一切回到从前,那也应该是:这里只有你我师徒,无需多礼,从今往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白子画刚想说,“就这些,你休息吧”,突然想起一事,语气陡然严厉起来,肃然道: “小骨,最重要的一条:切记不可轻信陌生人。” “是。”怯生生地答了声。这回花千骨自知理亏,不敢抱怨什么。 白子画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床边一套干净衣服,道:“雨后初晴,空气甚是清新,你久病在床,不如梳洗一下,换件衣服出去走走。”说完,他便起身,先出去外面等候。 花千骨这才发现,房间内一角摆了个屏风,里面准备了沐浴梳洗用具刚才偷偷起身时居然没发现。未免师父久候,快快梳洗完,换上内衣时,想到是师父亲手准备,不由霞染双颊,等抖开新衣一看,却傻眼了。 “怎么是男装!” 第4章 再世师徒 仙界的清规戒律,其实并非凡人想像的那么严苛,天庭并非无情之地,长留不乏仙侣佳偶,儒尊笙箫默的两个弟子,火夕和舞青萝,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然若要仙道大成,唯有断绝七情六慾,歷经人间万象而不沾片尘,才能锻鍊出一颗出尘圆满的道心。 长留上仙白子画也不例外。为了踏上仙途大道,在突破上仙境界之前,除了闭关静修,他也曾经歷无数次红尘歷练,从庙堂之高,到市井之僻,从清歌艷舞,到刀光血影。只是,世间百态人生,与他不过是闲庭信步,超然物外的心境,从未有片刻涟漪。 道心之坚定,让人钦佩。但白子画并没有刻意为之,只是天性淡漠,心志高远,更兼贵为长留掌门弟子,位于众仙仰视的九天之巅,名誉、地位、权力、仙术、灵药、乃至神器,在他人眼里难于登天,对他来说皆唾手可得。拥有的太多,得到得太容易,似乎……从不曾追求过什么,就无所谓执念,从而达到了无欲无求的最高境界。 至于世上情爱之事,他岂会不通晓,长留的最高修仙秘笈七绝谱,就记载了天上人间所有的情情爱爱、恩恩怨怨。天上人间美女如云,肥环瘦燕各有千秋,倾心与长留上仙白子画的,又何止紫熏一个,但对他而言,如同他绝情殿外的桃花,只是一道风景而已,心中从未闪过片刻绮念遐思 “怎么就动情了呢?”白子画至今百思不解。 庭内桃花犹带熠熠晨露,纷飞飘落如雨,墙角抚子竟芳,婷婷多姿 。门轻轻开了,风中带着她身上独有的异香,沁人心脾。白子画并未回头,凭栏远眺,眼眸平视远方,神识却悄悄落在了身边的小徒儿身上。他心中在想:“究竟有何特别之处呢?” 第10页 师父看徒弟,入眼处当然先是她的骨骼经络,只初初一瞥,白子画就皱起眉来:“如此资质也能入长留修仙,真多亏了东方彧卿。”不过,经此役,花千骨“神”的身份想瞒也瞒不住。身怀异香,容易招惹妖魔,花草沾染上就会枯萎,连神器栓天链都能被她腐蚀。仙魔两界凡是和神相关,如神兽、神器、神力……无不拼死争夺,更何况是一位真正血统纯正的神!白子画暗自嘆气:“神之身,于她而言并非幸事,而是灾难。” 如此一来,小骨无论如何都必须留在身边,即为了保护她,也为了天下少去一个争端。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去评价她的仙资如何。然受好奇心驱使,白子画又开始悄悄打量起她来。她身穿一袭男童装束,青白相间,天真可爱,活脱脱一个清俊小厮模样。白子画暗忖:“小徒儿还只是个孩子?怎么就能动了心?做出如此丧伦背德的荒唐事。”对于另一个,他是真心表示鄙视。第一次在绝情殿的煳涂事也就罢了,那是卜元鼎之毒惹得祸。可第二次在七杀殿内,该如何解释呢?没有中毒、没有入魔、没有喝醉、也没人绑着、逼着、引诱着,完全是他自己情难自已!为人师表,对自己少不经事的徒儿……嗨,幸好小骨不记得了。 “师父,小骨不喜欢这身衣服。”花千骨嘟囔着小嘴,打断了他的思路。白子画这才回过头了,仿佛刚发现她走出来,问道:“这个颜色很素雅,小骨不喜欢吗?” “颜色很好,可这是男孩子穿的衣服。”花千骨越看越别扭。 白子画不假思索答地:“我很喜欢。你以后就这身打扮好了。” “嗯!”花千骨摸了摸脑袋,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行走江湖还是女扮男装比较方便,师父这是要带自己游歷人间啊! 上天的眷顾,再次能够成为师父的弟子,花千骨还是打心眼觉得假装失忆是个绝妙的主意。能够回到从前,和师父如同在绝情殿一般,朝夕相处,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终于美梦成真。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白子画起床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廊外站这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可爱。稚气十足、纤柔苗条,像只小雀儿,一蹦就蹦到他面前,跪下来脆生生地请安: “弟子拜见师父。” 白子画被她吓了一跳,当场愣住了。他百年前离开仙界的时候,在长留还属于“小”字辈,没有人给他跪拜。此次回到绝情殿,一直闭关并未接触下面弟子,只有小徒孙幽若每日来向他请安,规规矩矩的跪拜叩头,让他觉得好生别扭,早就全免了。如今小徒儿又来这一套,刚想让她从此免去俗礼,一转念……等等……如此也好,时时提醒她,牢记师徒尊卑之别。 便装作很习惯的样子,一伸手道: “起来吧。”又问道:“我吩咐你辰时来书房见我,你来我卧室门外做什么?” 怎么?跪拜礼都不给她免了吗?花千骨这下有点自作自受的感觉,这徒弟怎么越当越没地位了?事到如今,无计可施,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乖乖从叩谢师父,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回禀: “弟子是来伺候师父梳洗。” 白子画看着一托盘的梳洗用具,长短玉梳、犀角篦子、雪花露、束髮丝带、勒额、髮簪……才想起以前在绝情殿时,小徒儿每日清晨都会来给他梳头。便淡淡一笑,道: “小骨,这里不是长留,师父不用戴冠,简单束个发即可,我自己可以打理。” 花千骨大为意外,不甘心地问道:“师父,您就没有别的吩咐了吗?比如洗衣、做饭、磨墨、打扇……”顺口说了一熘。 “够了!”白子画不耐烦地打断了她,道:“花千骨,你给我听着,你是我白子画的嫡传弟子,将来要继续长留掌门之位,这世上只有一件事是你需要做的,那就是用心修炼。洗衣做饭这些事,自有杂役弟子会去做,不劳你来费心。” 花千骨耸了耸肩,道:“可是师父,我们现在不在长留,而是在花莲村,这里只有你我师徒,没有杂役弟子。”如今,她已经不再怕他了,那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毫无顾忌。 周围的空气一凝,花千骨突然感到一股寒意直透嵴樑,白子画神情肃然,淡然开口道:“花千骨,跟师父去书房,师父今日传你“辟谷”心法,若是不成功,不许吃饭。”言罢拂袖而去。 “师父,师父,你怎么这样啊!”这回花千骨可真是欲哭无泪。修炼不成不许吃饭,可“辟谷”修炼成了,也不用吃饭了,师父啊!小骨太瘦小了,一把骨头没点肉,小骨还想多吃点,长胖点,长高点,长漂亮点呢? 接下来的一整天,花千骨都是无精打采度过。先是在自己房里调息打坐了半个时辰,又去院子里桃花树下练着会剑,将近午饭时间时,假装背诵长留心法口诀,在门廊前来回踱起步来,不经意地瞄一眼书房案前,正专注地提笔疾书的白子画,趁他没留意,踮起脚尖走出了院子,然后一熘烟跑进了后山的桃树林。 这个季节,桃花开得正旺,缤纷飘落如雨,可想要吃桃子,就得再等几个月。好在草丛中长了各色野果,花千骨从小在这片林子里泡大,分辨得清哪些能吃,哪些不能,低着头一路採摘。好的用手绢包起来,差点的先一口吃掉,晚上她想做个拿手的糯米果糕让师父尝一尝。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吆喝,把她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才发现是村民在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花千骨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暗自好笑,笑自己太过敏感,师父的声音又怎会如此粗鲁。 第11页 小徒儿一熘出院子,白子画就皱眉停笔,长嘆了口气:“真是顽劣不堪!”。不等她无声无息熘走,神识紧随左右不离,跟进了林子里。春日明媚,暖风微熏,绿草繁花错落有致,林中野兔奔走,雀鸟成群结对,处处生机勃勃,野趣盎然。看到小徒儿,偷偷熘出来,原来只是为了採摘野果,白子画差点背过气去。资质差点也就罢了,还贪吃好玩,这……这……这该是笙箫默销魂殿的首选人才,怎么成了我白子画的徒弟? 教不严,师之惰。白子画刚想出声,小徒儿突然像是受惊,抬起头来,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慌。四顾无人,才莞尔一笑,那一笑脉脉含羞,意味深远,在她无邪的小脸一闪而逝,转而她又像个孩子一般甜甜的微笑,继续沉溺于採摘野果的快乐中。没有了爱恨纠葛,她不是很开心吗?那一瞬间的温柔,记忆中仿佛从未在他眼前展露过,那又是什么?好奇所使,白子画没有去惊扰她,默默地看着她,无忧无虑地在林子里玩了个够,才捧了一大包野果,偷偷熘进厨房。 是夜,院子内疏疏郎朗点着松明,伴着星光萤火潋艷的一池清水,师徒两人在凉亭上相对而坐。白子画默默地品尝着小徒儿精心准备的点心,甜香软糯,入口即化,更难得的是小徒儿的心思,每一颗野果都选最干净成熟的,差一点果子,都进了她的小肚子。 “师父,好吃吗?” 小徒儿小鸟般依了过来,就在他鼻子底下,展露出顽皮的笑。 “唔,你费心了。”这些点心的确很好吃,但记忆中还有个桃花羹,现在正是当季,错过了可惜。 今天的偷偷熘出去的事,还能责怪了她吗?师徒默契地各退一步,从此每日一餐,但仅限于素食甜品。 隐居花莲村,白子画本意想效仿檀凡,行医救世。一开始开堂问诊,只有花莲村民半信半疑地进来,只为图个方便,但以白子画的医术,仅用一些最寻常的草药,往往就药到病除。不久之后,神医之名便传遍了四乡八里,求医问药者络绎不绝,连远在百里外京城,都有人辗转寻上门来。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门庭虽未若市,看这趋势也是迟早的事,清修生涯最忌嘈杂,白子画只得和花千骨商量,换一个更清静些的地方,又担心她捨不得离开父母之乡。 “搬家,好啊,师父想去哪儿?”没想到花千骨毫不介意。父母都不在了,花莲村对她只是个念想,天下之大,何处不乐,没必要守着个念想过一辈子。 白子画想了想,道:“蜀都凉京距此不远,孟玄郎最近致信长留,想送他的二皇子来长留学艺,我想先去看一下他选的那位皇子,资质如何?” 花千骨想起孟玄郎当年,未经入门考试,便昂首傲立众新弟子之首,下面的弟子议论纷纷,只是不敢明言反对。最后证明,他果然是长留有史以来最差生,他自己倒没有什么,却让长留在各仙界掌门面前,大失颜面。就算当年他父皇没有派人来接他回去,尊上白子画也早已下定决心,要在仙剑大赛后,以榜尾的理由,将他清退回去。 “师父,长留属于仙界,为何非要收一个人间皇子入门呢?”花千骨略有不解,天庭玉律不许仙人干涉人间事,长留又为何独和蜀国皇室结交? 白子画耐心解释道:“蜀国的开过皇帝,当年和长留有很深的渊源,具体情况你自己回长留藏经阁去查阅。总之,从此长留和蜀国就有一个约定,每位皇帝可以选送一位皇子入长留修仙。我只希望,玄郎和轻水两个,能为长留选送最有修仙潜力的皇子,而不是他们最宠爱的皇子。” 花千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她自己的资质就不好,修仙一开始有点困难,后来不是也很顺利,只要有恆心和毅力,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霓漫天在天有灵,听到后气得差点活过来:你抢了我的尊上首徒,住的是绝情殿;看的是七绝谱;用的是断念剑;弹的是流光琴;中了毒,尊上费百年功力给你解;遇个险,尊上万里疾飞赶来救。你要还嫌不顺利,我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师父,那我去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走。”去看老朋友,花千骨心里还是特别开心。一晃五年过去了,原来郎哥哥和轻水已经有了孩子,还不止一个。 花千骨刚想跑开,白子画从后面轻声叫住了她。 “小骨。” 花千骨听得一阵心慌,师父这声唿唤,温柔随和中居然还带着一丝丝的腼腆,让人耳热心跳。脸上热烘烘的,低下头来糯声细问: “师父,什么事?” 白子画略一犹豫,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柔声道: “小骨,今晚你做一回桃花羹好吗?” 花千骨一愣,满心想着亲亲我我的甜蜜,没想到是甜羹,失望地抬起头来,故意问道: “桃花羹?” “嗯。” 白子画肯定地点了点头。桃花季节都快过了,桃林内果实青青,小骨再不做桃花羹,就得等明年桃花盛开。 “没听说过!”花千骨眼睛都没眨一下,脱口而出。 “怎么会呢?” “真的没听说过。不会做!”这回花千骨没忍住,还是眨了眨眼睛。 第12页 “小骨,桃花羹是你最拿手的,怎么说不会?”白子画讶然问道。 “是吗?” “你不记得了吗?” 花千骨茫然摇了摇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算了算了,忘了就算了。”白子画立即摆摆手,免得为了个桃花羹,害得小骨连带着想起些不该想起的。 “师父,桃花羹很好吃吗?” 花千骨瞪大了双眼,眼巴巴地看着白子画,一副无辜的可怜样,心里却为捉狭成功,欢欣不已。 “唔----没关系”白子画想了想,笑道:“师父会做,师父教你。” 君子远庖厨,但在七杀殿已经下过一次厨,再下一次,也就不觉得为难,何况自己喜欢,小骨喜欢。 师徒俩第一次合作做羹,花千骨被打发去林子里採集食材,白子画脱下外袍,洗手调羹。一尘不染橱案上,挂了一整套新制刀具,铁釜木铲,四壁素白,映衬着显得格外清爽明亮。不久,屋顶上炊烟升起,厨房内甜香浓郁,师徒俩兴致极佳,围着火炉轮流品尝。 花千骨先从锅边舀一勺,“噗噗”吹了两口,一唑而尽。喳喳嘴道: “师父,您尝一尝,好像淡了些,再加些糖会好吃些。” 白子画拿起勺子也舀了一勺,浅浅尝了一口,道: “小骨,已经很甜了,再加糖就腻味了。” 花千骨又舀了一勺,吃完了还是皱眉道:“淡而无味,一点都不好吃。” 白子画也又去尝了一勺,略感歉意地道:“当然没有小骨做得好吃,不过按照这个配方没错,可能是还没拌均匀。” 白子画再次调试羹汤,动作轻缓,手法竟如同配药,大有异曲同工之妙,花千骨痴痴地看呆了。师父说过:如果你喜欢,以后我天天给你做。从今往后,小骨和师父一起修炼、一起游歷人间、一起行医救世,还一起做桃花羹。等小骨再长大些,还会和师父一起…… “小骨,小骨!” 思绪刚飘过师父和她相偎相依的一幕,就被白子画勐然叫醒……花千骨脸上兀自带着兴奋的光彩。 “哦,师父!” “小骨,你怎么了?”白子画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师父。”一下子回到眼下,花千骨尴尬得脸都红透,咬了咬唇,心还在狂跳不止。 “再尝一尝!” 白子画舀了一碗桃花羹,先递给她。花千骨还有点神思恍惚,想都没想,拿过手来就喝了下去。 “啊!烫死我了!” 呲牙咧嘴,差点就把碗给摔了。 “小心点!” 白子画没想到她这么心急,忙接过她手中的碗,又去倒了杯凉水递给她,轻轻 桃花开了有谢,芬芳如故,,一轮橙色明月冉冉升起,月华微凉浸润着花莲村,四周寂寥无声。 竹楼内温馨的一幕,被刚步入庭园,前来送药的笙箫默,尽收眼底。他在庭院内呆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带着药悄悄退了出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都是师兄,你让我帮谁,不帮谁。 没看见!少多嘴!不知道! 第5章 东方千刀 这一夜,小竹楼内灯火通明。 花千骨胡乱忙碌了一夜,看看什么都捨不得对下,结果收拾出了几个大包袱,累得一身是汗。收拾东西,白子画帮不上忙,索性去池边凉亭内,借着皎洁月光,持卷夜读。 一池鳞光潋滟,映照着白子画清越的容颜,忽明忽暗。白子画突然皱起眉来,放下手中书卷,凝眸专注于池面,左手五指微微屈伸。他很少用天衍术推算他人或是自己的运图,但今夜他静若平湖的心绪,突然被不知什么搅扰了一下,内心感到一阵烦乱。 抬头看了看,灯火下小徒儿不停地进进出出,却又悄无声息,生怕打扰了他。长留有师弟在大可放心,七杀殿尚未恢復元气,白子画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会惊扰到他的心绪。难道是此去蜀国路上有危险?以白子画目前的功力,对付些盗匪和小妖魔不成问题,可如果真的有人埋下圈套,暗算他们师徒……白子画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保小徒儿平安。 长留所有的道法中,偏偏就这“天衍术”非白子画所好,他粗粗翻过一遍,只能算略懂一二。心算无果,白子画只得摆开棋盘,用黑白棋子摆下了八卦图形,想要藉此推算凶吉。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白子画眉头紧锁,手中拈了一颗黑子,犹豫着不知该落向何处之际。突然听到不远处上坡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显得想当慌乱,来人大概共有十三四位,个个气虚体沉,并非是修仙之人。 黑子“啪”地从棋盘上滑下,落在木几上,白子画愕然抬头,望向院外。此时,晨雾迷途,难辨东西,眼前一片白茫茫,那队人就是冲着他们的小院而来的。 白子画站起身来,长嘆一声,这是非,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出乎意料之外,院门外走进来的是一位衣饰华贵的少妇,十分美艷,尽管一脸的惶恐,但举止温柔有礼。手上还拖着一个小孩子,七八岁的样子,眉眼清秀可爱。 那少妇进门后,先是恭谨一礼,问道:“请问尊驾可是花莲村的白神医?” 第13页 白子画还了一礼,道:“神医两字不敢当,在下只是粗通医术。” 说话间,十几个家丁,抬着一位病人,走进了院子。白子画不待那少妇开口,便走近前去,先看病人状况如何。轿子里躺着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官人,形容枯藁,气若游丝,但仍依稀可见轩昂之像,看得出是京都的官宦世家子弟。那小孩眉目与他甚是相似,想必是俩父子。 揭开厚重的茵褥,白子画替那位官人把了把脉,慢慢替他盖了回去,转身退回了凉亭,凝眸池面,沉思不语。一个富贵官宦人家,怎会让妇孺带着垂危病人,从京都赶了一天一夜路,来求一个乡村郎中?之前,他们应该是遍访京都名医,求神问卦…… 片刻后,白子画微微欠身,那位少妇言道:“这位官人的病情,恕在下无能为力。”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请问夫人,不知是哪位高人,说动了夫人,来这偏僻之地,空跑一趟,枉费苦心。” 那位少妇看白子画不问情由,便先替丈夫诊脉,心中刚燃起几分希望。待听到“枉费苦心”的断言,忍不住激动起来,失去了一贯的矜持,涕泪俱下,拉着孩子几步上前,盈盈跪倒在了白子画面前。 哭道:“求求白神医,就看在这可怜的孩子份上,他今年才七岁,救救他父亲吧!” 然后,推了推身边的孩子,道:“千刀,异朽阁的人是怎么吩咐你的,快给神医跪下,求他救救你父亲。听话啊,好孩子听话!” 白子画眉头一皱,听到“异朽阁”三字,他的头皮就一紧。他这才低头多看了那孩子一眼,只见他如石像般立在眼前,虽然两眼通红,但抿着小嘴,任他母亲如何扯他袍襟,说什么也不肯跪下。 “异朽阁!”白子画喃喃自语。那一丝心绪动盪,终于明了源至何方。 那位少妇见哀求不成,索性自报家门,希望得到神医额外眷顾。 “白神医有所不知,我家相公他乃是前内阁大学士,东方彧卿的族弟,名叫东方伯。自从东方大学士死后,皇帝念其忠诚为国,追封为护国公,世袭三世。可惜东方家人丁不旺,上追五代两百年,也只有我家相公,这么一个远房族弟。皇帝开恩,不但让我家相公袭了护国公的爵位,还封了尚在襁褓中的刀儿,一等侍卫。去年刀儿年仅六岁,就已经入宫给皇子们伴读。少年得志,难免心高气傲,神医莫怪。” “东方千刀?” “正是小儿。” 白子画抬了抬手,示意道:“东方夫人,请先起来。”然后问道:“刚才听夫人提及异朽阁,难道是异朽阁的人让你们来这里找我?” 东方夫人试了试眼泪,毕竟是大家闺秀,虽慌乱焦虑,却也不失谈吐风仪。站起身来,微微欠身,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我家相公一向身体康健,却在一个月前,突然感到头晕。遍访京都名医,针石汤药全然无效,病情反而日重一日。这在走投无路时,妾身听人说,京城里有个异朽阁,能解天下疑难,但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为了相公,就算倾家荡产,也无所不惜。所以妾身毫不犹豫,立即前去上门求告,没想到异朽阁的人,将妾身挡在门外,却要让我的刀儿独自一人进去。妾身也听说过异朽阁的规矩,在阁内看到的、听到的,一概不许外宣。所以刀儿出来之后,只说要亲自带父亲去花莲村求一位姓白的神医。妾身没有敢多问,就立即让家人准备车马,连夜赶来。苍天有眼,妾身本想先打听下神医住处,没想到就进村第一家就是,真是苍天有眼。” 这下,白子画的头真的开始隐隐作痛。异朽阁的人转世轮迴,从来不走地狱黄泉六道,而有他们自己不传于世的秘法,所以无迹可循。如按时间推算,眼前东方千刀十有八九,就是东方彧卿的转世灵童,等到他做回异朽阁主后,就会觉醒累世记忆,又是一个难缠的东方彧卿。 异朽阁泄露太多天机,天道惩戒,凡是为异朽阁做事的人,一世都活不过二十五岁。无论谁做了东方的父亲,就註定活不过二十五岁,这是命数。 我若不救,你必恨我;我若救了,逆天而为,天道必谴。 东方,你这是定要和我白子画,结下生生世世的杀父之仇吗? 白子画斜睨了一眼东方千刀,一切尽在不言中:你要恨就恨吧,想怎么恨,就怎么恨。不过,你休想再利用小骨! 东方夫人一直紧张地盯着白子画,见他负手沉吟,虽有恻隐之心,却无施救之意。颤声道: “神医见谅,妾身此次前来太过匆忙,没有准备周全,区区薄礼,还望神医不要嫌弃。”抬手间,她后面立即上来几位僕人,每个都手里捧了大礼盒。东方夫人还怕打动不了这位世外高人,继续加码道:“若是我家相公若能痊癒,恩同再生,妾身定当重谢,护国公府之所有,任凭神医取用。” 白子画摆了摆手,阻止僕人打开礼盒,直言相告:“夫人见谅,并非在下见死不救,实在是尊夫的病已入膏肓不治之地,任何药石都已对他无效。恕在下无能为力,夫人还是尽快回京,令请高明。” 闻言,东方夫人脸色剎那间变得惨白,失声痛哭道:“异朽阁的人亲口对我刀儿说,普天之下,只有花莲村的神医可以救我家相公。医者父母心,白神医怎可见死不救?东方家门不幸,人丁凋零,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我家相公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孤儿寡母在这乱世,还不知道会落得何等悲惨的下场?神医难道就真狠心如此,你的医德何在?良心何存?” 第14页 话已至此,白子画背过身去,不愿再搭理。于凡俗之人,他一向懒得多费唇舌,更何况是胡搅蛮缠型的。若是他一人在此,早就飞身远遁,有多远离多远,可是如今多了个小徒儿,还在房里没完没了地收拾行李。 东方夫人见白子画软硬不吃,狠了狠心,恨道:“神医若是执意不肯,妾身也不想活了,不如今天妾身就撞死神医面前!” 一不做二不休,东方夫人真的就四处找地方去撞,要死给他看。白子画冷眼旁观,猜想着她大概会去撞墙、或是撞柱子,东方家那么多下人看着,她的宝贝儿子就在她身边,总会有几个眼明手快的吧?所以,他巍然不动。 没想到,东方夫人选来选去,最后心一横,冲着他就直直地撞了过来。直到东方夫人的髮髻,快要碰到他的前襟,白子画才恍然大悟,这母子俩原来是有预谋的。这点小鬼计,还入不了白子画的眼,也没见他有何动作,稍稍侧身就轻松避开了。东方夫人扑了个空,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踩到了凉亭临池的台阶边缘,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掉进身后的水池子里。 “娘!小心啊!” 池水并不太深。白子画边想,边探身看了看身后的池子。不看则已,一看不仅皱眉,池水不是太深而是太浅,池底碎石凌乱,他在担心东方夫人不会被淹死,反而可能会被摔死。 “啊!师父快拉住她!” 白子画也正在犹豫,花千骨一声惊唿,他就没有多想,伸出一手来,拉住了东方夫人惊慌失措、到处乱抓的右手,轻轻将她拉了回来。立足未稳,白子画就松了手,幸好小徒儿及时沖了过来,把东方夫人扶稳。 “娘” “夫人” 东方夫人上半身靠在了一个柔弱的肩膀上,惊魂未定,一下子被儿子东方千刀紧紧抱住大腿。忍不住失声痛哭道:“刀儿,我可怜的刀儿,神医不肯救你爹,娘也不想活了,就让娘跟你爹一起去了吧。”母子俩抱头痛哭,惹得花千骨也陪着心酸,白子画则皱眉不语,暗自嘆气。 花千骨早就听到院内动静,却一直躲在竹楼内忙自己的事,最近求医问诊的人越来越多,白子画怕耽误她的修炼,如非需要帮手,一般不许她出来。后来,看到事情越说越僵,都闹到寻死觅活的地步了,赶紧跑出来调解。 “师父。” 花千骨轻唤了一声。关心则乱,花千骨也看出她不是真心求死,但扶住不停低泣的东方夫人,还是面露不忍之色,回头看看白子画,欲言又止。白子画皱眉不语,他一向不喜欢和凡人接触太多,更可况对方还和异朽阁有瓜葛,只是小徒儿心地善良,无论如何同她解释,她还是会心有不忍。 勉强解释道:“小骨,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师父治得了病,可治不了命。” 花千骨正想开口再求,却被一声怒喝打断。 “走开,别碰我娘亲!” 东方千刀一把推开一身小郎打扮的花千骨,怒斥道:“那里来的野小子,放尊重些!”东方府男女尊卑门禁森严,虽然他们母子两个在小凉亭上,和神医闹得不可开交,带来的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远远低头站着,不敢上前一步。 花千骨一愕,没想到好心被狗咬,忍不住争辩道:“我是在帮你啊!你娘亲眼看就要掉池子里了,我好心扶她一把,你不谢我还跟我凶,没见过你这样蛮不讲理的小孩?” 东方千刀一晃脑袋,斜睨了一眼白子画,哼了一声道:“圣人言:男女授受不亲,七岁不同席、不同食。你都这么大了,难道你师父都没有教过你吗?”数落了一通花千骨,最后居然把白子画给绕了进去。 白子画哼了一声,并不搭理,对于口舌纷扰,他最是不耐烦,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懒得去争辩。花千骨却受不了,自己受了委屈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连累了师父,怎肯善罢甘休。看了一眼楚楚动人、我见犹怜的东方夫人,一股莫名的醋意涌了上来,对东方千刀戏嚯道: “东方少爷如此博学,懂得男女授受不亲,也该懂得救命之恩,如何相报吧。刚才我们师徒俩一起救你娘亲,那你娘亲岂不是非我们师徒不嫁了?” “臭小子,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想找死!”东方千刀气得满脸通红,握紧了小拳头,花千骨见势不妙,转头就跑。 “刀儿,别……”东方夫人慌做一团,没了主意。 “有种,你别跑!”东方千刀被气得面红耳赤,追着花千骨满院子打。 此情此景,又仿佛回到当年入试长留时,众少年两小无猜地打闹嬉戏。“花千骨,不许胡闹!”白子画忍不住出言喝止。花千骨不敢不听,绕这院子跑了一圈,最后躲到了白子画身后,东方千刀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却也还记得此行的目的,不敢对白子画太无理。 三人一下子僵持不下,反而把刚才寻死觅活的主角,给冷落在了一旁。东方夫人本来就不是泼辣之人,谨守闺训,从父从父从子,如今夫君重病垂危,她就开始对早慧的宝贝儿子,言听计从,千依百顺。她悄悄拉了一下东方千刀,低声细语:“刀儿,我去看着你父亲,你再好言求求白神医。”待儿子点了点头,她就退出了凉亭。 第15页 东方夫人含泪离去时,尚不忘对白子画敛襟一礼,白子画只得微微点头回礼。抬眸间一瞬,他才正眼看清了东方夫人的容貌,远山含愁,秋水生恨,端庄娴静又不掩万种风情,特别是眉眼间那徘徊不去的愁绪,神情竟有几分酷似紫熏上仙。紫熏乃是上仙之尊,坐化后就回归太虚,并不会像凡人一般转世轮迴。所以,东方夫人于紫熏容貌相似只是巧合,她们之间半点关系都没有 白子画不仅皱眉,小徒儿刚才如此反常,口无遮拦,难道也和他一样,发现东方夫人酷似紫熏?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小徒儿如何记得紫熏?自她醒来后,他也从未对她提及过紫熏,难道她恢復记忆了?……疑惑小徒儿,白子画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当怪物般看。花千骨也知道自己刚才太过放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咬着舌头,心虚地不敢去看白子画。 “你叫花千骨吗?你真的是花千骨吗?可你怎么是个男孩?”一直咄咄逼人的东方千刀,突然口气一软,冒出一连串的问题,盯着花千骨上上下下看个不停。 “男孩,男孩怎么了?你自已也不是男孩吗?” 花千骨看看自己的水中倒影,直襟短褂,童发垂髫,分明是个清俊少年郎,没有丝毫小女儿的娇羞样。忍不住给了一旁袖手旁观的白子画一个白眼。全怪他,去买几套男孩装来,哄让自己换上,还说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你看你看,现在还没出家门,麻烦就自找上来了。 “如果你真的是花千骨,尊驾莫非就是长留白子画上仙?”东方千刀虽然年幼,却聪慧异常,父亲病重后,他便是东方府的掌事,人情世故也渐渐谙熟。当异朽阁的人对听说起花千骨和白子画时,他就隐约想起了坊间流传的一些仙界事迹,那位前妖神,可是长留上仙的爱徒。心中就在猜想,难道花莲村的神医是天下闻名的长留上仙白子画?一直半信半疑,一位上仙,怎会隐居到小小花莲村来。他也是亲眼看到真有个花千骨,而且就在神医身边,才对异朽阁真的料事如神,深信不疑。 “我就是白子画,这也是异朽阁的人告诉你的吗?” 东方千刀老实地答道:“是的”转身对花千骨道:“异朽阁的人让我带句话给花千骨,你可愿意听?” 第6章 再见东方 花莲村竹楼,白色砂石铺就三径,小小凉亭临一汪碧池,水上飘浮着片片红莲绿荷,更有鸥鹭野鸭游弋其间。池边立着三五方奇石,涌着两三处清泉,亭周翠竹如伞,中间一张木桌几把竹椅,雅致中又透着大气。 凉亭本是赏月之处,宽敞舒适,可容五六人在此饮宴。花千骨捧出一壶清茶,几样果点,三人围坐于木桌旁。白子画从书架上随便选了本书,侧身倚几而坐,持卷已入化境。花千骨掩不住好奇,左肘轻轻压着桌,右手支起下巴,微微扬起清丽无俦的脸,一双透着水雾的大眼,捏了捏东方千刀的圆脸、又掐掐小胳膊。东方千刀略显腼腆,却一改刚才白子画面前,少年老成的样子,温顺可爱,任花千骨把他当玩具来揉捏。 “异朽阁的人让你带来什么话?说吧”花千骨故意问得大大咧咧。她已经猜到,眼前的东方千刀,十有八九是东方彧卿转世,但她现在还在装失忆,东方千刀也没有回到异朽阁恢復累世记忆,再说还有师父在一边坐着呢?然关切之情,忍不住溢于言表,指着白子画道:“我师父刚才在凉亭里设下了结界,外面的人看不清,也听不见。放心吧!” 东方千刀瞅了一眼,侧过身去对他爱理不理的白子画,不想当着这个人的面说,但毕竟在他的家里,怎好意思叫主人迴避。便搓了搓手,清了清嗓子,道:“异朽阁的人说,若是想要救我父亲,到了花莲村,不用求长留上仙白子画,反正求了也没用。只要求求他身边小徒儿花千骨就行了。” 花千骨听了大大松了口气,她还担心东方彧卿会留下什么娘子之类的玩笑话,师父在这里呢,听到了多尴尬啊。白子画则正好相反,本来看着姓东方的就有点不舒服,转过一世还不死心,居然堂而皇之,当着他的面又来纠缠他的徒儿,没多说什么,只是脸上薄霜轻覆。 “东方,你看我只比你大一点点,才疏学浅,医术不精,你求我也没用啊,我最多帮你求求我师父。” 自从住进了花莲村,花千骨就时常想起父亲,想着如果父亲还活着,那该多好啊!自从看到这一家人子幼母弱,父亲病危,此情此景,不仅让她想,师父当年谨守长留门规,不肯用仙术医治凡人,让她在十六岁生日还差三天时,永远失去了生命中最亲的人。 师父后来一直感到很内疚,对她刻意隐瞒了“墨冰”的身份,直到她在亲手将他送的桃木剑埋葬,才不得不跟她道歉。但如果可以从来一次,师父真会不要当长留掌门,而出手救父亲吗?要知道那时候,他们才初次相见,他不是她的师,她也不是他的徒,就像这一家人,素昧平生。 东方千刀却浑然不察,尚且稚嫩的脸庞上,两滴晶莹的泪珠,不知不觉地滚落了下来。一头扑到花千骨怀里,拉着她的前襟,泣道: “你若真是花千骨,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爹爹,我爹爹快死了。”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啼哭,把花千骨的深埋心底的爱恨都唤醒。“别哭!别哭!”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师父,白子画也正看着她,眸光交织的那一瞬间,白子画平静无波的心湖,突然泛起了一丝涟漪。心有灵犀,他也想到了花莲村初遇花千骨时的情景。虽然那都是另一个他干的,与如今的他无关,但是真的重来一次,难道他会做出不同的决定吗? 第16页 凡人的命数虽然有限,但不分富贵贫贱,天命都会有七八十岁。但每个人的际遇不同,寿数也不尽相同,缺衣少食、战乱病祸,都会让脆弱的凡人早早夭折。修道之人,修的是善念,讲究众生平等,行医救世或是平息战乱,都是为了让每一个平凡的人,可以得享天年。 但天道自有界域法则,仙界的每一份仙力,都是用来平衡魔界的魔力,不得肆意挥霍让费。所以才会有,仙人下凡斩妖除魔,却不得对凡人使用仙术的天规律令。行走人间,只能以凡人的身份,以凡人的能力,去帮助凡人。 当年花千骨的父亲病危之际,唯有仙术才可将他治癒,甚至可以让他延寿三五十年,待到天命之年,再寿终正寝。道歉归道歉,然白子画扪心自问,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自己既然要当长留掌门,唯有严于律己,才能律人,违反原则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此明知故犯轻率随性,怎配当执掌仙界刑罚的长留掌门。 花千骨从白子画的眼神中看到答案,再来一次,师父还是不会救父亲的,正如今日,师父不肯救东方的父亲。心一酸,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以前,她天生无泪,想哭也哭不出来,如今她的喜怒哀乐,想掩饰都无法掩饰,只要心弦一动,泪水就无法控制地下来了。 同病相怜,自己的父亲,东方的父亲,花千骨心神越来越恍惚,再被东方千刀拉着袖子左右摇晃,哭喊着“我爹爹快死了!”一时分不清过去现在,脱口而出:“别哭,我答应你,一定会救活你父亲,乖,别哭了。” 白子画不可置信地放下手中书,侧目看了过来,盯着一大一小的两个泪人儿,目光中满是质问?东方千刀只觉得被他盯着的地方阵阵刺痛,就似真的被针戳到了一般。花千骨也是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和他对视。话一出口,花千骨也后悔,师父都做不到的事,怎么被小东方一哭一闹,自己居然答应下来了呢?算了算了,尽力而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上天终有好生之德。 自己父亲的病有了希望,东方千刀哭的通红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一抹属于他的年纪的童真。擦了擦眼泪,看着一桌子的糕点,更是眉开眼笑。父亲久卧病榻,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家中僕人虽然,却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疼惜他的人。今天一早出门,至今他还粒米未进,早就被一桌子的茶点引诱得垂延三尺。 “吃块糕点吧!”花千骨刚夹起一大块松糕,白子画和东方千刀,几乎同时端过了碟子,三人一下了又僵住了。“松糕!我最爱。”不理会白子画诧异的眼神,东方千刀用筷子抢过松糕,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起来。 “师父,您尝尝这块桂花红豆糕,我用桂花酒蒸的。”花千骨赶紧给白子画的碟子里,夹了一块桂花红豆糕。白子画视有若无,端起茶来,慢慢品茗,碰都不碰那块糕。 师父生气了!花千骨暗暗咬了咬舌头,再顺着师父的眼眸余光,才发现东方千刀的一只小手紧紧抓住自己袖口不放,花千骨拍了拍小手,提醒他合乎礼仪,东方千刀很识趣地把手缩了回去。 “东方”有吃有喝,气氛也缓和了不少。花千骨才从新问道:“那异朽阁的人告诉你如何救你父亲了吗?”据她所知,和异朽阁做生意,哪怕对方也是异朽阁中人,该付的代价一分都不会少,不免又替东方千刀担忧。 东方千刀毕竟年幼,一提起父亲的病情,立即泪光迴旋,不再故弄玄虚,把其因后果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我去了异朽阁,里面的人告诉我,只因我和异朽阁的渊源,亲身父母註定双双活不过二十五岁,生生世世我都是个孤儿,无法享受天伦之乐。我父亲再过一个月,就是他二十五岁的生日,而我母亲今年也二十四岁了。”说道此处,东方千刀忍不住哭泣起来。 花千骨偷偷瞟了一眼白子画,他已不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脸上虽是淡淡然,却显然在倾听和深思。师父上心了,那就好! 哭了一会,东方千刀又继续言道:“人世间,至亲至爱者,唯有父母。只要能救我父母,我不惜任何代价,就算是赔上我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爱的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就看东方上一世如何疯狂地报復五上仙,就知道他自幼丧父是如何锥心刺骨的痛。更何况,这一世的东方千刀,尚未恢復累世记忆,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他不会对任何人手下留情。 “东方”白子画冷然出言,道:“异朽阁的所作所为,亦正亦邪,又一直在人间经营,所以长留才从未过问。你的命运,虽然我也很同情,但你若为一己之私,做出违背天道、扰乱六界次序的事,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东方千刀含泪抬起头来,平静地问道:“上仙也经歷过丧父之痛吗?” 一句话,问的白子画愣住了。他自幼生长在长留仙山,从来没有人跟他提过父母之事。即使后来,他修炼有成,游歷人间时,看到家家孝养父母,其乐融融,也会想起自己的父母。可那时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他的父母大概早就不在人世。 白子画很无奈地嘆了口气,道:“时代久远,我不记得了。” 东方千刀又转身问花千骨,道:“花千骨,你呢?你的父母还健在吗?” 第17页 “小骨受过伤,过去的事记不太清了。”不待花千骨答覆,白子画已轻松替她挡了回去。又转身柔声安慰小徒儿,道:“小骨,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解释。” 白子画怎么不明白东方的小伎俩,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岂可让小骨再轻易落入他的圈套。花千骨勉强笑了笑,不再纠结过去。 “东方,异朽阁的人,有否告诉你如何救治你父亲?”白子画冷冷地问道,虽然并没有动怒,但语气却冷得刺骨。对于白子画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多少事,能让他感到真正为难,他那心绪与大道几乎完全契合,平静无波。然而,过去的东方彧卿,或是眼前的东方千刀,总是给他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莫名的烦躁不安,总而言之,就是不想见到他。 东方千刀的脸上,显现出与他年纪极不相称的真诚和决然,悽然道: “ 虽是天命难违,然天道缺一,绝处总还留下一线生机。如果想要我的父母活下来,只有我一死,那么我父母和异朽阁的那点渊源就断了,从此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这下,白子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点了点头,略带嘉许道:“东方,你的确孝心可嘉。” 白子画早就想到了这个办法,只是想不到东方千刀真的捨得,为了一世的父母情,而牺牲自己。但这还只是个权宜之策,白子画皱眉问道:“东方,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死后再转一世,你的父母变了,但作为你父母的命数却不会变,他们还是活不过二十五岁。” 这也正是东方千刀最伤最痛的地方,身为异朽阁的人,亿万年神魂不灭,无数地转世轮迴,只要他一死,就会立即被送去投胎。 东方千刀双目炯炯地看着白子画,却略显局促不安,说话也开始吞吞吐吐:“我也正是为了此事,才特地前来,求你们帮我一个忙……” “哦”白子画却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被毒蛇盯上了,直觉告诉他,将会是件麻烦事,知道还不如不知道。花千骨却好奇地凑了过来,催促道:“快说,快说,别卖关子了,能帮的我和师父一定会帮你。”这一回,花千骨很不仗义地,一把把师父也拉进了圈套。 东方千刀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道:“异朽阁中之人说,长留上仙白子画身边,有一把流光琴,可以安魂宁魄,固守元神。之前,魔界七杀殿圣君杀阡陌为了他妹妹留夏,想借流光琴一用,软求硬讨无数次,长留上仙毫不为动,执意不肯。最后,还是他的爱徒花千骨……” “好了。”白子画没好气的打断他。话已至此,白子画怎会还不明白,只是……东方千刀想借流光琴,安置自己死后的魂魄,不再去转世投胎。流光琴乃是长留镇派之神器,一直由白子画随身携带守护,难道要让东方当作安魂之所?如此一来,东方岂不时时刻刻呆在自己和小骨身边?白子画倒吸一口冷气,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 听东方千刀说起流光琴的事,花千骨才想起当初在绝情殿内,和糖宝一起偷师父的琴,当时觉得很平常、很好玩,根本没有想到后果。没想到,师父默默地为她担了这么大的非议,怪不得世尊一见了她,就骂她是“孽障”。原来,当时师父就已经对她,有了别样的情感,都怪自己太笨,居然一点没有感觉出来, “师父。”花千骨笑意融融,刚想开口求情。白子画却一声不吭,很不给面子地拂袖而去。凉亭内,留下花千骨和东方千刀,面面相觑。 “上仙他不肯吗?我只是借居一小会儿,等我找到合适的父母,就会去投胎,不会打扰你们很长时间的。”东方千刀待白子画走后,才拉着花千骨苦苦哀求。看来异朽阁说的没错,师父白子画极不好说话,只能求求徒弟花千骨。 “别急,我去求求师父,他会答应的。” 花千骨也纳闷,流光琴内又不是没有其他魂魄,多一个东方,少一个东方,并不占据地方。不是很为难的事,师父突然生气,这是怎么了? 第7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 花莲村距京城仅百里之遥,快马加鞭半天就可到达。可白子画虑及来往京城的官道,车水马龙,尘土飞扬,不如水路清幽宁静,便雇了一扁竹筏,顺流而下。 “这些包袱,这里还有,加上这罐桃花”花千骨轻快地从一个房间穿到另一个房间,使唤起东方千刀,比当年叫糖宝点干活,还要得心应手。 一盏茶的功夫,竹楼小筑就被扫荡一空,只剩下带不走的座椅板凳,擦拭得一尘不染。“骨头”东方千刀勉强站稳身子,从一堆包袱杂物内,努力扬起脖子,喘息道:“到了京城我家,虽不是应有尽有,你也不至于连锅碗瓢盆都自带吧。” 花千骨环顾四周,满意地拍了拍手,道:“谁说我们要住你家,长留门规,不可贪慕人间繁华,我和师父会找间普通客栈投宿,寝具用品当然要自己带上。” “哦!”东方千刀不再抗议,屁颠屁颠紧跟花千骨身后,片刻不离左右。有了花千骨点头应允,白子画虽冷眼相待,却并未出言赶他走,东方一家已返程回京,东方千刀则死皮赖脸留了下来。 此刻,白子画一身简朴行装,从门外飘然走过,没有停下脚步,也没向屋内看一眼,只是淡淡丢下一句:“走吧!”自顾自走了。 第18页 师父还在生气啊!师父总是冷冰冰,喜怒哀乐深藏不露,难得露出点真性情来,就算生气也挺可玩的。花千骨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却不敢耽搁,答应了一声“是,师父”,飞快地粘了上去,还下意识地攥住师父的袖角晃了晃,才回头冲着东方千刀挤挤眼。东方千刀很识相地拿起所有行李,任劳任怨跟了上来,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愿离得太远,始终保持三步之距。 此行有了师父相伴身边,无论是村居农舍,还是田垄野花,在花千骨眼中皆成了趣味盎然,别有一番风情。 夕阳西下,夜雾瀰漫,雾中舟楫穿梭,依稀可见两边捲起如雪浪花。 白子画负手独立舟首,霞光从西山透过浓雾洒下,他身周水雾未散,一阵山风掠过,墨发如波盪开,恰如静夜花开,春江月升。 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寻!花千骨痴痴地看着师父的背影,渐渐忘却了今夕何夕,但愿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就让小骨陪着师父,千年万年都不要再有什么改变。郁积于胸的多年忧愁苦闷,瞬间荡然无存,笑靥满满,春情融融,抱膝坐在舟棚内,所有的心思都扑到了师父身上。当此良辰美景,要是能坐在师父怀里共赏,岂不更美! “咕咕”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实在是唐突了静夜良宵。东方千刀已经忍耐了很久很久,蜷缩在船尾不敢出声,但是肚子不争气,实在憋不住了。你俩有情饮水饱,我可是要吃饭的! 花千骨忙歉意地回头看了看小东方,从包裹里拿出一块今早吃剩的松糕,朝他晃了晃。东方笑嘻嘻地爬过来,双手接了过去,谢了又谢,躬身躲船尾,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吃起来。 “师父,吃点东西吧。”花千骨又拿出一纸包豆酥饼,师父一向很喜欢这类小甜饼。 “你吃吧,我不饿。”声音清冷依旧,却不疏离。 花千骨早已习惯了,毫不在意。师父大人总是这样,明明喜欢的,却要推三阻四。殷勤地凑上前去,笑嘻嘻地撒娇道:“师父,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白子画一愣,小徒儿突然粘了上来,靠得这么近,鼻息可闻让他很不自然。微微向后退了半步,盯着鼻子底下的兰花小指,皱眉道:“不用了。” “师父-----” 小徒儿娇嗔不依,捏起块豆酥饼,递到他唇边。 “小……”白子画刚想开口拒绝,豆酥饼已乘机硬塞入口,他略显无奈地盯着调皮的小徒儿,顺从地轻轻咬了一口。 花千骨这才眉开眼笑,本想乘胜追击,把一整块给他餵下去,突然小船剧烈地晃了一下。“小心!”白子画一把抓住她小手,伸臂揽她入怀里,将她扶稳后,两人一起向船仓望去。 东方千刀正瞪着吃惊的大眼看着他俩,嘴里叼着一块博饼,手里还拿了个包子,活像个被捉个正着的小贼。“对不起”含含煳煳道了歉,东方千刀立即慌慌张张地爬回了船尾。我不是故意的,东方小声地嘀咕。他只是没吃饱,到舱内包袱里找吃的,没想到他们两个大人都在船头,小船一下子失去平衡,才剧烈地晃起来。 花千骨轻轻一笑,道:“师父,东方其实挺可怜的,您别怪他。”低头向两人握在一起的手看了一眼,如饮甘霖。 白子画嘆了口气,道:“异朽阁是他创立,承受如此命运,他怪不得任何人,现在后悔只怕已经来不及了。反正,我没有办法帮他,他缠着我也没用。” 白子画一边解释,一边悄悄把手松开,哪知道手上忽然一紧,花千骨反手握住了他,不容他抽出来。“嘤咛”一身,反过身来轻轻把背靠在他身上。 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向师父,深情翘盼。白子画也正低头望向她,眼中全无笑意,也不见惊慌,反而一片肃然,令人生畏。 “啊!”花千骨突如电击般,浑身一颤,遽然离开他的怀抱,退开一大步,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子画。恍惚间,有另一道冰寒的目光,从白子画眼中射出,落在她身上。这道目光如锁,如扣,牢牢地锁住了她,令她热血沸腾,每一寸肌肤都欢唿起来。 “小骨,你怎么了?” 其实,白子画内心又何其不是同样震惊。当小徒儿深情款款地靠在他身上,那一直徘徊在他心头的疑惑,终于明了,花千骨的记忆已经恢復,更糟糕的是,她还爱他!这可如何是好?我是真的只把她当徒弟看待。 “师父,我累了先去睡了。”难掩双颊绯红,花千骨低着头,含含煳煳地说完就熘进了船舱。 平躺下来,眼睛仍怔怔地盯着舱顶乌篷,胸口剧烈起伏不定。脑海里盘旋着,那早已刻印在心底不染纤尘的容颜,眼前的人,心底的人,影影倬倬,交融在一起。 “为什么会这样?”花千骨心头浮上一丝隐忧,三个月的朝夕相处,点点滴滴,她不是没有疑惑过。分明是师父的容颜,师父的身姿,师父的神彩,师父的声音,感觉却是极熟悉,又极陌生。 而刚才在船头,偎依在师父身上那一刻,她脑海中忽然一声轰鸣,一股极熟悉的气息席捲她全身,淡而不散,含而不露,将她牢牢拥紧!那一瞬稍纵即逝,待她转过身来,月下仔细端详,师父一如记忆中的模样,不染纤尘,清傲绝伦,却没有了让她心悸的感觉。 第19页 夜深露重,凉风习习,东方千刀蜷缩在船尾,冻得直哆嗦,像只蟋蟀一样爬进了船舱。舱内狭小,东方估摸着,白子画上仙大概会在船头通宵赏月,便在花千骨身边躺了下来。 海月共潮,水雾渐散,水面上陡然起风,把乌篷吹得咯咯作响。白子画拿出自己的风衣,低头走进舱内,想给花千骨盖上避寒,却小徒儿身边就多了个不轨之徒。 白子画只得将那些大小包袱拿开,腾出一块地方,把东方千刀推到另一角落去,自己在他们中间坐了下来,一一梳理脑海里的纷繁杂绪。 小骨的神之身,难免宵小之徒觊觎,东方、杀阡陌、玄朗、南弦月……罢了,罢了,小骨只有留在自己身边,才最安全。如此一来,她执念深重的爱,我又该如何面对呢?真是不明白,被那个傻瓜伤了千百回了,她为什么还爱他? 两个元神,如同一个铜钱的两面,永生不相离,永世不相见。其中一个若是醒来,另一个就得离开六界,回到弥梵天水世界去。可是那个渺无人烟……只有水和鱼,时间流速还奇慢的地方,白子画再也不想回去了。 爱,他的确没有,他更不会带着目的,去娶一个人,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徒弟。现在,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时候,他突然回忆起当年长留大殿收徒的情景,笙箫默收了两个弟子,火夕和舞青萝,落十一也收了两个弟子,霓漫天和朔风。悔不当初!徒弟不应该只收一个,应该收一对。 第二天正午时分,小船安然抵达了蜀都凉京,三人弃舟登岸,漫游京都。 蜀国山川秀美,政治昌明,百姓安居,凉京更是天下第一繁华之地。红楼画阁,朱门绣户,高柜巨铺,茶坊酒肆,真是繁华似锦,光华满路。妖神大战才过去五年,花千骨故地重游,见人间繁华更胜往昔,惊喜不已,自然是处处流连难捨。 “师父,你看这个多好玩!”一会儿功夫,花千骨就沿路买了许多小玩意儿,草蝈蝈、糖葫芦、皮影人……这会儿又拿着一对个人娃娃,来向师父献宝。 白子画爱理不理,东方千刀倒凑了上来,抓抓脑袋道: “骨头,这是撒尿娃娃,你往他头上淋点热茶,他就能撒尿。” “当真?”花千骨一脸不信。 “骗你是小狗!”东方一脸认真。 两人果然二话不说,找了一间茶摊,胡乱点了一壶茶,凑在一起玩起小泥人来。 “师父,你快来看,泥娃娃真的能撒尿。” 白子画无语之极,算来小徒儿两世为人,也该有五六十年人世生涯,怎么还是长不大的小孩儿心性? “东方,你不回家去看看吗?”先打发了这个讨厌的人,小徒儿自然就会收心。 刚还笑得像朵花,一提起父亲,东方千刀就蔫了。耷拉着脑袋站起身来,道:“上仙教训的是,我这就回府去给父母请安。”又转头来,哭丧着脸对花千骨,道:“骨头,我先走了,过几天我去皇宫找你。” “师父----”花千骨悻悻地站起身来,乖乖跟在师父身后,心里却满腹狐疑。师父的确一直不喜欢东方,但也没有干涉过她和东方交往,哪怕明知东方是异朽阁主,也从未对她说破过。如今,为何要对刚刚转世的小东方,驱之如虎? “小骨,你在想什么?” 白子画突然转过身来,皱眉问道。 “没……没什么……”花千骨吓了一跳,一时没收住脚步,直接就撞到了师父身上。 “还没什么,快走吧!” 白子画看了她一眼,察觉到了小徒儿的不安,猜想她大概因为没有玩伴而不高兴。便柔声道:“小骨若是嫌闷,可以在蜀国皇宫多逗留几日,蜀皇孟玄郎和他的皇后轻水,以前也是长留弟子,与你相交深厚,你和他们多聊聊,也许能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来。” 花千骨愕然抬头,问道:“师父希望小骨回想起过去的事情吗?” “当然,难道小骨不想吗?”白子画坦然承认。这个徒弟,显然没有把他这当师父看待,什么都瞒着他不说。看来她对过去还是有着很深的芥蒂,也许她对他的爱,也不是自己想的那么难以割捨……嗨,你们的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与我何干,当断则断,一了百了才好。 花千骨茫然不解地问道:“可是师父,不开心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忘了不是更好,何必要耿耿于怀,自寻烦恼?” 白子画淡淡一笑,却并没立即答覆她。此时,天空一洗如碧,不着一丝云彩,小河边柳枝嫩黄,桃蕊竞吐芬芳,人间繁华犹如仙境,却没有那么庄严肃穆,可以恣意游乐,自在度日。 来到一片僻静的树荫下,白子画驻足观赏,指着不远处、三五成群的游春少年,对小徒儿道:“小骨,你来看。你看他们现在很开心,是不是?但身为凡人,如花年华经霜凋零。忘记痛苦,记住欢乐,才能让他们代代繁衍,生生不息,越过越好。” 白子画转身扶着花千骨的肩,慎重地道:“小骨,但我们是仙人,与天地同寿的永恆存在。遗忘就是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你若是能对过去真的完全释然,内心才会真正得到平静,仙途修道中才不会出现魔障。你明白吗?” 第20页 “哦!明……白,可非得如此吗?”花千骨一直以为失忆是个绝妙的主意,免去了他们再次面对过去的尴尬。 “你尽力试试吧!”白子画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下,花千骨真的有点迷茫了,以她对师父这么多年的了解,师父教导她的话虽然句句在理,但绝不是词面上那么简单,背后总有深远意义。“口是心非”的白子画,那可不是杀姐姐对师父,相识千年的评价!错不了。师父,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师父,那你以前对小骨好不好啊?”花千骨小心试探。师父你难道真的希望我想起过去,你是如何罚我、打我、拒绝我、还差点杀了我……你就不怕我恨你? 白子画淡然一笑,道:“小骨,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好与不好,都无从比较,我是你师父,你是我徒弟,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除非,你终有一天出了师,你我一世的师徒缘,才算了却。” “出师?”花千骨眼睛一亮,问道:“师父,那我究竟何时可以出师?”原来还有出师一说,师父以前怎么从来没提过。 白子画一扬眉,道:“师徒之间,乃是得道先后之别,等你的修为和我一样,自然就出师了。” “哦!这样啊!”这样就算了,师父你都九重天大圆满了,离十重天只差一线。等我爬到九重天那天,你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十八重天了! 第8章 各自为政 蜀国皇宫兴建近千年,再加上歷代修缮增补,琉璃碧瓦起伏绵延百里不绝,重楼飞檐错落转折,雕樑画栋静穆如海,气象堂皇而不失瑰丽。 此时中门大开,数万衣甲鲜明的禁卫军,手持长刀分列宫墙内外,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可见平日训练有素。皇宫大殿按照最隆重的礼仪,布置得极尽排场,一切设备用品皆是稀世之宝,满殿熠熠生辉,非同寻常的是,殿堂居中的宝座设了左右并排两个。 自从得到八百里加急奏报,长留尊上即日亲临选拔俊才,从清晨开始,蜀皇孟玄郎便召集所有皇室子弟在殿内恭候。他早已不復当年的年少俊朗,鬚髮皆白,勤政之余不忘修炼,身体依旧非常健硕。如今,他全部心思都在一对宝贝儿子身上,希望他们一个能继承他的皇位,永保蜀国繁荣昌盛,另一个能够弥补他仙途中断的遗憾,入学长留,得道成仙。 突闻,殿外九传三宣, “长留上仙驾到!”一声高过一声。 余音未落,白子画已一身素白长袍,伴着清风明月飘然登殿,蜀皇孟玄朗抢先一步迎出殿去,躬身行弟子礼: “尊上安好。” 再见长留上仙千年不变的绝世风华,孟玄郎不仅老泪纵横,皇权富贵,只不过是过眼云烟,与长留仙途失之交臂,才是他终身憾事。 “皇上”白子画微微躬身,以客礼相还,他虽掩饰了容貌,却难掩出尘飘逸的气度,如月华倾泻,让满堂金玉失色,如同土墙瓦灶一般。 “拜见尊上。” 下面乌鸦鸦跪倒一片,为首的是太子孟长留,他身后是风姿俊朗的二皇子孟玉朗,此外还有数十人,都是蜀国皇室宗亲。 一众皇室贵胄都是长留试选弟子,白子画便按照长留的门规,登殿居中而立,训示道:“本尊乃长留上仙白子画,长留与蜀国孟氏皇族,依照千年前的约定,每十五年招选一位皇族子弟,入长留学艺。但长留门规不可逾越,唯有通过三道试题,才可入我长留门下。尔等可听明白?” “弟子明白。” 除了原本内定的二皇子孟玉朗,余下众人都心悦诚服,摩拳擦掌,准备奋力一搏。 “起来吧。”白子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一旁的近卫将军烈行云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然后与皇帝孟玄郎一同,居中坐下,静观各位显示才能。 三道试题仿照当年花千骨前往长留应试的三道关卡,难度也并未刻意降低,尤其是对勇气、意志力的考验,即便是凡间一等一的勇士,也不一定能通过。可见,白子画此行的目的,并真心要循例特招,而是想让这些生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的公子王孙,吃点苦头,知难而退。天庭上瑶池内,公主王子多不胜数,身娇体贵平庸无为,长留山的修仙资源,怎可再让费在这些纨绔身上。 大殿上一时寂寥无声,白子画低头抚着掌中白玉茶杯,凝眸与杯中载浮载沉的几片嫩绿芽儿,神情淡然,略有所思。刚才他略略扫视过殿内众人,发现唯有站在最后面,角落上上的一个少年,资质还算可以,只是不知秉性如何?翻开烈行云献上的花名册,找到了他的名字---孟光庭。白子画皱起眉来,只要是他见过一次的,终生不会忘记。这位少年,白子画的确从未见过,但是他的名字孟光庭,二十多年前却记录在逆臣明王家眷名册内。 原来是明王后人! 大殿上一片肃穆庄严,皇宫内院却是另一番景象,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通宵达旦歌舞欢宴,内侍络绎献上八珍美味,丝竹之声裊绕透出宫墙外。 花千骨不仅看到了皇后轻水,意外之喜,舞青萝奉命为特招试选送来三生池水,也刚刚抵达。昔日好姐妹,阔别经年,紧紧拥抱在一起时而哭泣,时而嬉笑,岁月如溪水长流,淘去粗沙,唯留下欢声笑语。轻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身材略显丰腴,雍容华贵,气度非凡。舞青萝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为了这趟差事,和火夕两个在儒尊面前差点吵离合了,最后用半年的铺床叠被为赌注,三局两胜,赢出来的。 第21页 左手握着花千骨,右手拉着舞青萝,轻水羡慕道: “如今想来,还是修仙好,你看你们俩还是少女模样,我都老太婆一个了。” 舞青萝笑着推她道:“轻水,你的郎哥哥待你还不够好,三千宠爱在一身。你还贪心不知足,当了皇后想成仙,小心让大蛇给吞了去。” 轻水反唇相讥道:“你还敢说我,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当了神仙还鸳鸯双飞,让千骨来评一评,到底谁贪心,谁该被大蛇吞了去?” 花千骨笑得合不拢口,被逼不过,只好道:“你们一对是神仙眷侣,一对是人间龙凤,我要是大蛇啊,就太幸福了,想吃肥的就吃肥的,想吃瘦的就吃瘦的。” 说着,张牙舞爪就要咬下来,轻水、舞青萝笑着掉头就跑,在御花园里追逐嬉戏,笑成一片。 “千骨,别顽皮,你师父来了。”轻水突然一指她背后,花千骨顿时吓得僵立当场,不敢乱动。轻水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花千骨扭头一看,才知道是骗她。 “轻水你欺负人,一点也不好玩。” 花千骨扭头装生气,额发下垂,娇羞可爱之像,让人又爱又怜。想起过往的心碎,轻水也不忍心再取笑她,拉了她俩入席就坐,亲自取过一个自斟壶来,劝酒夹菜赔笑脸哄她,花千骨本来就没真生气,一会儿,小暖阁内又传出欢笑声。 招待好姐妹,当然不用华而不实的宫廷盛宴,轻水只在花园暖阁内铺上丝锦软塌,水墨屏风遮挡,轻纱幔帐飞扬,舒适温馨,歌女舞姬都在百步之外献技。 当了多年的独宠后宫的皇后,又包办了满朝亲贵的婚事,轻水自信满满,俨然以半个月老自居。先举杯道:“昨日灯花结蕊,今日喜迎嘉宾。只是寒宫简陋,人多嘈杂,尊上又素喜清静,我怕唐突了贵客,特意在御花园中,打扫了先皇修炼时留下小院一座,清幽雅致,别具一格,千骨妹妹万望勿弃。” 舞青萝刚喝到口里的酒,差点被呛出来,咳了半天道:“我说轻水,你要摆你的皇后架子,上你们朝堂上去摆,咱们姐妹之间就别来着一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么文绉绉的想憋死人啊。” 花千骨也是回了半天味,才弄明白,道:“轻水是想留我和师父住皇宫御花园里吗?” 轻水拉着花腔,戏道:“是也,哀家正有此意。” 花千骨也很想留在皇宫,好姐妹们多年不见,有说不完的话,哪捨得分开。但她也做不了主,踌躇半响道:“轻水,可师父说要游歷人间,不可贪图人间富贵,应该去普通客栈投宿,我也不好违背师父的意思。” 轻水掩口而笑,道:“人间富贵怎及长留仙境,我这皇宫内院比起长留山绝情殿,如同鸡窝比凤巢,尊上不嫌弃就算不错了。放心吧千骨,今晚他们在大殿上会通宵比试,你就先住下来,尊上不会不答应的。” 舞青萝突然冒了一句:“千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可小心点。” 轻水狠狠瞪了舞青萝一眼,不再故弄玄虚,眨眨眼,三个人把头凑在一起,她才说明缘由,小声道:“我给你们准备的小院,可谓曲径通幽,从外面看是三间卧室,其实里面全部打通,中间只用镂花围屏隔开,既不显亲密,又不疏离,你说我想得周不周到?” 花千骨一听就明白了其中奥妙,满脸通红,心里一百个愿意,嘴上可不敢答应。“轻水这……这不太好吧,我看还是算了。”事关师父的清誉,失去妖神之力之后,师父可又变成了老虎,碰不得、摸不得。 轻水关切地问道:“千骨,你和尊上如今到底怎么样了?”舞青萝立即放下酒杯,也凑了过来。 被这么两位损友虎视眈眈盯着,花千骨小脑瓜子一下子就不够用了,傻乎乎地明知故问:“什么怎么样?” 舞青萝勐地拍了一下她的小脑袋,半开玩笑半恼怒地,道:“当然是你和尊上究竟算是什么关系了,你们到底在一起了吗?小傻瓜,这里又没外人,你还害羞遮遮掩掩,当年毁天灭地,都要让尊上当众承认曾今爱过你,我们可都在场看着呢,那时的勇气你都跑哪里去了?” 花千骨倒吸一口冷气,只好耷拉着脑袋,如实交代:“我一醒来就假装失忆……所以我师父他……我们……现在还是师徒关系。” 舞青萝皱起眉来,难得神情严肃地轻声问道: “千骨,难道你恨尊上以前对你太过无情,为了天下苍生差点把你给杀了?所以,你不爱他了,是吗?”轻水心中也正有此问,转身专注地盯着花千骨。 一抹凄艷的笑容悄然凝聚上她白皙的小脸,一泓秋水的双眸透出异样光彩,莹然气华之中隐隐包含古圣苍桑之意,神界覆灭后一万年的跌宕流离,太多的回忆让她一下子长大起来,不见丝毫小儿女之态。花千骨轻嘆道: “看到师父的第一眼,我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只是被他孤高清傲、一尘不染的绝世风华所倾倒,一心只想靠近他,越近越好。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努力考进长留,打赢仙剑大赛。最后,终于美梦成真,成了他唯一的弟子,陪伴在他身边。绝情殿的朝夕相处,点滴爱意汇成细流镌刻心田,那短短数载胜过了万年千年,此生唯他一人再难忘却。他总喜欢独自一人负手矗立露风石上,俯视天下苍生,明月与清风之间,孑然一身,他心怀天下,却有众生勿近的骄傲,这种一种绝世独立的孤独,也许这世上,唯有我这唯一的神才能明白,也最让我心痛。我想当时我们都有点明白,却太过懵懂,又有所顾忌,不敢面对彼此的真心。后来,他为我做的一切,和我为了他做的一切,是非对错,任由他人却评述,经过了这么多的风风雨雨,生离死别,如果我们自己还不能彼此原谅,纠结过去那点恩恩怨怨,我的万年颠沛流离,他的千年修仙悟道,就都真算虚度了!” 第22页 这一长篇,把轻水和舞青萝听得云里雾里,她们对于花千骨“神”的身份并不了解,不过总算抓住了关键的一句,“彼此原谅”,那么一切都好说了。 千骨还是爱着尊上,问题就在于,尊上爱不爱千骨呢?事关尊上,舞青萝是长留弟子,不敢问得太放肆。轻水却不管那么多,刨根问底道:“千骨,那尊上他呢?你醒来之后,尊上待你难道还和以前一样吗?” 这一问,正是花千骨的困惑之处,支吾了好久才道:“这个……我也很困惑……师父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轻水拍着手,笑道:“这就对了,过去的是是非非,就让我来说句公道话,你们俩谁也别怪谁。尊上他的确太过冷酷无情,他活该惹你怨恨。可是你毁天灭地,拿我们六界苍生的小命去逼他,尊上没被你逼疯都已经是万幸,和过去有点不一样,实属正常!实属正常 !” 花千骨想想也对,顿时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耷拉下小脑袋。轻水突然喜滋滋地凑了过去,咬着耳朵问道:“千骨,那你倒说说看,尊上……他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没等花千骨反应过来,就搂她入怀,亲亲她的小脸蛋笑道:“尊上他有没有对你这样啊?” 花千骨被她揉捏得浑身不自然,使劲挣脱开来,故作嗔道:“轻水你想哪里去了,我们还师徒呢?” “咦” 轻水不甘心地拉过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道:“那这样呢,这样总该有吧?”花千骨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把手抽回。轻水却硬拉着不放,非要她说才肯松手。 两人正在玩闹,舞青萝轻咳一声,突然插进嘴来:“轻水,你就别问千骨了,问她也没用。尊上对她怎样,长留上下早就看出端倪,只是不愿说破而已,最后就连世尊都起了疑心,特意拿绝情池水去试探尊上。这件事从头至尾,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就是我们的傻千骨。” “绝情池水?”轻水和花千骨几乎同时惊唿,轻水是真的不知道此事,花千骨则疑惑舞青萝怎么知道,当时七杀殿内只有他们师徒俩,连竹染都不知道此事。 舞青萝一时口快,脱口而出,咬了咬唇后悔已经来不及,只好从实招来:“就在,妖神大战之前,尊上从七杀殿回到长留时,手上鲜血直流,当时长留大殿上除了世尊、儒尊还有我和火夕在场,尊上亲口告诉我们这是绝情池水的伤疤,被他亲手挖掉了。后来我从师父那里听说,是世尊担心普通池水对尊上无效,特意去三神兽源头拿来最纯的神水,当作不小心洒到尊上手臂上的,留下的疤痕永不消除,除非心变了。” 轻水恍然大悟,道:“千骨,恭喜你了。”又笑道:“千骨,你和尊上既然两情相悦,何不早点成亲,我也好讨杯喜酒喝,再过几年,你们青春依旧,我可能就老得眼花耳聋,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下,花千骨为难得不知该,怎么说好,师父没提,她怎好意思开口呢? 看出了她的犹豫,舞青萝以过来人的身份,道:“千骨,天上的神仙,大多清心寡欲,就算偶尔动情,也最多春风一度,过后淡忘了。神仙之间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延续香火的必要,很少会去谈婚论嫁。” 轻水在长留跟着桃翁师父,没学别的光学了一肚子天庭秘辛,终于有机会卖弄一下,插进来道:“连天庭玉帝家的七仙女、织女,都不得不下凡寻找夫婿,可见神仙要结成眷侣有多难。” 一句话,正说道花千骨心坎上,不仅愁上心头,师父可不是普通神仙,上仙之躯,不要说春风一度,怕只怕他是春风不度玉门关。 舞青萝继续耐心开导道:“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这个道理天上人间都一样。神仙只要结成眷侣,名分一定,为人夫之责,就属于天道,而非人慾。哪怕是牛郎织女,如此悖逆的仙凡结合,王母娘娘也得让他们一年见一次。所以,小骨,师徒就是师徒,名不正则言不顺,只有结为夫妻,两情才能真正长久!” 一番肺腑之言,花千骨如同醍醐灌顶,面露难色道:“婚姻大事啊,师父他不开口,我怎么跟他说呢?” 这下舞青萝也黔驴技穷,对啊,尊上的身份地位在,他若是不肯,谁也逼不了,劝不了,即使师父儒尊出面都没有。为难地问道:“千骨,难道尊上就对你从来没有承诺过、或暗示过吗?” 爱给你!人给你! 我带你走,去哪儿都行。 你要什么,开口就是了,我都给你。 只是不要离开我! 花千骨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半天,道:“我快要魂飞魄散时……好像隐隐约约听师父说,不要离开我。只是离得太远,没听太清。”这么一大段羞人的话,怎么好意思说给别人听,自己想想都脸红。 轻水毕竟经验吩咐,眨眨眼计上心来,道:“有了!尊上不是让你试着恢復记忆吗?不如,你去告诉他,什么都没想起来,就想起刚才那句话了。接下来,就看尊上如何处置了。” “绝妙好计啊!轻水,你简直是女诸葛!” 舞青萝压着嗓子,拍手叫好,花千骨也顿觉柳暗花明,忧愁全消。添酒回灯,三人畅快痛饮,共醉同眠。 第23页 第9章 螳螂捕蝉 蜀国大殿上正在进行的长留小考,那些皇家子弟从四五岁到三四十岁皆有,毫无修炼基础,也无惊才绝艷之潜力,交给烈行云按章执行,有蜀皇孟玄郎坐殿压阵,长留上仙就无需全程观看。 白子画环视了一圈,向蜀皇孟玄郎点了点头,刚想离开,从殿门外走进一个内侍。以长留上仙之尊,亲自驾临主持特招小考,蜀宫上下都感到荣幸之至,蜀皇孟玄郎早已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正待发怒喝斥,那个内侍慌忙跪倒请罪,伏地启奏道:“太白门掌门李天莫真人驾到,臣等不敢阻拦,只得冒死前来禀告。” 仙凡有别,蜀国又与太白门相隔千里,素无往来,太白门掌门李天莫此行当然是为了求见长留上仙,孟玄郎不便擅自挡驾,侧过身来看白子画的意思。 白子画略一皱眉,想起笙箫默最近青鸟传书给他,分析天下局势,字里行间提起过太白门和蓬莱派之间的恩怨。此事的起因,还是大战之后,长留从新分配神器的安置,原来属于太白门的卜元鼎,差点让长留上仙陨落,被天庭和长留联手安置到了不知何处,太白门失去神器守护之权,在仙界八大门派中落入下陈,怎会甘心,便把主意打到了蓬莱的沉浮珠。同属仙界大家,两家故掌门又是世交好友,然利字当头,也不能免俗,明争暗斗,越闹越凶。 “玄郎,可否借偏殿一用?”白子画微微欠身,表示歉意。 蜀皇孟玄郎岂有不允之理,唯恐偏殿简陋招待不周,当即吩咐下去,腾出上书房来,延请太白门掌门李天莫入坐稍待。 白子画刚转身要离开,有一个内侍趋步上殿,禀告:“蜀山掌门云隐真人和蓬莱掌门霓水熙真人,联袂而至,已经到了宫门口了。” 孟玄郎再次回头看向白子画,讨个示下。他很有自知之明,上不在高,有仙则名,各位难得一见的仙界各派掌门真人,接踵而至,与他没有半点关系,都是冲着长留上仙白子画而来。 “让他们一起进来吧。” 为了来蜀国一趟,泄露了行踪,此刻白子画稍稍有点懊恼,还不等他来得及后悔,紧接着天庭太白金星奉玉帝旨意前来求见,一会儿长留的紧急公文也八百里加急送到。走了一拨,又来一拨,隐居花莲村数月累下的政务,一下子铺天盖地而来,接见天庭来使、批阅紧要公文、会晤来访的仙友,中间还夹缠着为仙界运势担忧,为各派之间明争暗斗烦恼,妖魔势力膨胀隐患不断。 片刻不歇忙碌了一夜,直至天方大明,白子画才得以脱身,暂入内宫休息。习惯了长期独自清修,连续几个月不眠不休,他依旧神采飞扬,毫无倦意。而这一轮纷繁忧扰,对于从未亲身经歷过的白子画来说,如同度过了一劫,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精疲力尽。由内侍引导着前往客舍寝殿,一路上依旧思潮澎湃,静不下心来。 客舍远在御花园内,穿过整个皇宫内院,此时春光明媚,百花绚烂,绕过扶花堤,小山上树色郁葱,浮岛上苍苔点点。堤岸两边垂柳枝条倒挂,在水中摇曳生姿,各种水鸟,或成双成对游弋春波,或嘴衔花枝轻掠水面。 微风中传来悠扬的乐声,与鸟声相和,韵味十足,蜀宫为了迎接嘉宾,真可谓细緻周到。白子画也被这美妙的音乐吸引,忍不住驻足聆听,音调从吕调转移至律调,曲目也由高山流水改为喜春小调,轻快欢乐,令人心旷神怡,暂忘忧烦。 突然身后飘来一阵芬芳,含有他喜欢的淡淡松香,然白子画却皱起了眉来。 “上仙安好。”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声音,刚打发走东方千刀,转眼又碰到东方夫人,异朽阁真可谓阴魂不散。身处凡间,避无可避,白子画只得转身点头相见,东方夫人向他深深一福,浅笑道: “没想到能在皇宫内院,还能遇到了上仙,看来妾身和上仙真是有缘。” 盛装之下东方夫人,美艷不可方物,黛眉微蹙,如西子捧心,眼眸中朦胧一层淡淡水雾,愁容可掬,恰似紫熏上仙凝眸伤情之态。 “夫人可是来进宫给皇后请安,在下不敢打扰,先告辞了。” 再无赏花品乐的雅兴,白子画片刻都不愿停留,匆匆告辞而去。看到东方夫人,他就会想起紫熏,这让他心里又是一紧,俗务忧心又添了一份内疚。金兰结义五百年,他和紫熏就算没有男女之爱,终究尚有兄妹之情?紫熏大概是预见了些什么,特意为他配置过一这种香,混合了各种松香,取名叫“鸟尽弓藏”,果不出所料,他终究还是辜负她。 “难道不爱,也得负起责任吗?当年,我们五上仙结义金兰,斩妖除魔,游侠天下,何等快乐。五个人在一起不好吗?紫熏偏要只和他在一起,弄得五上仙四分五落。如果,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当初结义的时候,宁可拉上杀阡陌,也别找紫熏来。” 紧接着,白子画又是一路自责,紫熏毕竟是为了救自己,散尽功力而死,自己没有对她多点缅怀之情,反而巴不得从来就不认识她,真是冷血无情得可耻。 信步由内侍引入一处木叶森森的院子,两个穿着白衫的垂髫少女打起帘栊,屋内朴素雅致,檐前几重竹帘,微风吹动竹帘,纱窗花影婆娑,人世间的繁华喧嚣,全都被隔在帘外。 第24页 “师父,你回来了!” 边响起鸽子般清纯可爱的声音,小徒儿乳燕般轻快地飞迎出来,扯着他的袖子,半推半拉让他坐了下来。俏生生地道: “师父累了一天了,让小骨给你泡一盏蜀国今年刚出的雨前茶。” 略觉意外,小徒儿一向与茶道无缘,今日何来如此好的兴致?不忍拂其好意,自己也的确有点累了,白子画欣然颌首。 縴手启茶盒,取出常用一套紫玉茶具,一个玲珑青竹茶罐,掌泡,点汤、分乳、续水、温杯、上茶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顷刻,半杯碧绿的茶汤,连同一片柔柔情义,缓缓倾入两只梨花白玉盏。 “师父,请品茶。” 白子画神情泰然地凝注整个沏泡过程,点了点头,三指轻托起白玉茶盏,放到鼻尖底下闻了闻,抬起眼眸,难掩赞赏之色: “这香味清雅得很。”· 左手托起茶盏,低头观赏着清碧澄净的茶汤上升腾着几缕热气,唇角上悄然多了一丝笑意,一闪而过,再抬头,却已清冷如故。今日看她的一举一动,一顿一挫,简简单单,却暗合天韵,雅致天然,看来闲时下了不少功夫! 浅浅品啜,含在口中润了片刻,再慢慢咽下,一股淡淡的清爽高洁之气浮上来,贊道: “这茶入口绵柔,清纯甘鲜,淡而有味,不错。” 他眼眸的余光,看到小徒儿在他对面款款坐定,举杯品茗,从容娴雅,如昙花静放凝久不散,却难掩她灵眸底下,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哀伤。小徒儿好像有心事,会是什么事呢?过去的事恩怨,小徒儿就算心存怨恨,轻水她们也应该劝解开导过她,怎么她反而忧思更胜从前? 看着淡淡定定的师父,花千骨心越跳越快,竟有些不敢直视他一尘不染的容颜,有如空谷生烟,即冷且傲,日影都不敢斑驳其上。 妖神大战,他搂着她,脸紧紧贴着她的脸,哽咽呢喃。一字一句再次,从心底缓缓流过: 爱给你!人给你! 我带你走,去哪儿都行。 你要什么,开口就是了,我都给你。 只是不要离开我! 秀目隐泛水光,唯有低头品茶掩饰,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轻声问道:“师父,再来一盏好吗?” 白子画肃然凝眸,专注地看着她,问道:“小骨,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如果是,就说出来,不要瞒着师父。师父以前做的也不全对,有些事的确需要给你一个解释。” “解释?”花千骨突然瞪大了眼睛,一股无名之火腾地冒了上来,羞涩、腼腆,全抛到脑后,愤然道:“师父想解释什么,师父是不是想说,那个时候神志不清,说过的话全都不算,反正出你的口,入我的耳,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居然被小徒儿质疑,白子画陡然放下茶盏,一手支膝,一手伏在桌上,摆出对弈时习惯的姿势,不怒自威,认真问道:“小骨,你跟随为师多年,师父的为人,你难道还不相信吗?师父答应过你的事,就算是豁出了性命,也绝不会食言。” “哦”师父动怒了,花千骨不安地用手指绕着衣带,眼神左右游离,不敢和师父对视。为什么,她总是觉得师父一直在骗她,可是师父却信誓旦旦,说从来没骗过,细细追究过去,好像是彼此的误解多过谎言。 “说吧,究竟何事?”一句话就把小徒儿镇住了,白子画很坦然地给自己沏了一盏茶,低头慢慢品茗,等小徒儿从头跟他道来。 花千骨被追问不过,心一横,闭上了眼睛:“师父,你还记不记得………………” 白子画边听,边含了一口茶在舌下,慢慢地品着……品着……品了半天没有咽下去…… 同一片天空下,皇宫外,护国公府,花草荒疏,陈设简陋,里里外外给人一片萧索之感。主人久病在床,仆隶们日夜伺候,都疲惫不堪,稍有闲暇都躲起来打盹休息,走进偌大个护国公府,如入无人之境。 东方夫人独自对着菱花铜镜,解开发髻,拔下金钗玉钿,小心翼翼地把贴在眼皮的烟笼寒沙卸下来,放进水晶盒内,用天山灵露浸泡起来,再洗净脸上的胭脂水粉。 卸了妆后之后,她依旧秀色夺人,却与紫熏上仙相去甚远。凝望着梳妆境中的自己,仔细摩挲着柔滑如脂的肌肤,两行清泪,忍不住淋然而下。 “娘亲,你在哪儿?” 听到儿子的声音,东方夫人立即举袖拭去眼泪,答道:“刀儿,我在房里。” 东方千刀从外面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到妆檯前坐了下来。翘着两条腿,道:“娘亲帮孩儿梳梳头吧,孩儿呆会要进宫去。” 东方夫人“嗯”了一声,拿起梳子慢慢给他梳理。东方千刀这一头乌髮,光泽可鑑,却长得很慢,至今刚刚及肩,平日随意披散着,出门时才将四周短髮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用丝绦结住,才可以戴冠。 东方夫人一面编着,一面问:“我刚从内宫觐见了皇后,听说皇太子也在考试,闲杂人等不许入内,你现在进宫去干什么?” 东方千刀却不答话,仔细端详镜中尚且年轻的娘亲,多年愁苦担心,额角眉梢竟然已有细纹,好不心疼。突然蹙眉问道:“娘亲,你又哭了?” 第25页 东方夫人忙试了试泪,笑道:“哪里哭了,是烟笼寒沙贴在眼睛上,虽然增色不少,眼睛却很不舒服,总是揉它,揉多了就容易掉眼泪。” 东方千刀默然低下了头,娘亲的话,只是在宽慰自己。烟笼寒沙是用最上等的鲸唇制作,贴上后毫无感觉,一眼望去,眼眸间会有淡淡云烟浮起,将容颜衬托得若影若现,恍若仙子下凡。 抿了抿唇,东方千刀还是小声地问道:“今天,娘亲见到白子画了?” 东方夫人无奈地点了点头。 “可是白子画对娘亲出言不逊,惹得娘亲在此独自哭泣?” 东方夫人嘆了口气,道:“刀儿,不关上仙的事,他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哪里还会和我说些什么?你一次次让我装扮成紫熏上仙的样子去见上仙,可人家堂堂一位上仙,哪里那么容易对一个凡人女子动情,娘这么做除了自取其辱,实在不知还有何其它意义?” 东方千刀笑了笑,道:“我只要娘亲去见过白子画就好,其它的事,孩儿自由主张,娘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刀儿”东方夫人犹豫再三,为难地道:“有句话,娘想了很久,不得不说,虽说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替你父亲治病,可是娘亲的名节,也一样重要。到时候,你父亲的病若是好了,你让你娘亲如何面对你父亲?” “娘亲,你都想哪儿去了!”东方千刀这才发现,不和娘亲说个清楚,估计娘会自己一个人愁死,笑着拉过娘亲的手,道:“娘亲你放心,紫熏上仙根本就不是白子画所爱,就算是紫熏上仙復活,也打动不了他的心,娘亲你只管放心去见他,他一定是躲着你还来不及。” “啊!”这下东方夫人更煳涂了,忙问道:“刀儿,那我去见白子画上仙,让他想起紫熏上仙,只会惹他厌烦,如何能够让他救你父亲?” “娘!”东方千刀不得不耐心解释,道:“爹爹的病,孩子有办法,娘亲只管放心。孩儿让你去见白子画,只是为了提醒他紫熏已经为他而死,他不要一错再错,再害死一个花千骨。” “原来如此。”东方夫人终于放心地点了点头,原来是去做月老,撮合一对有情人。然而疑惑又来了:“可是刀儿,白子画上仙和花千骨,都是神仙中人,他们是分是和,与咱们何干,何必去多事?” “白子画曾被诅咒“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他可是我几百世轮迴才等来的,唯一一个不会被我这天煞孤星剋死的……”东方千刀突然止住,转身抱住他娘亲,深情道:“娘,我捨不得你,我真的捨不得你。” 东方夫人眼中闪过泪光,无比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儿子,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安慰道:“孩子,娘不是好好的,娘一直会给你梳头,给你做好吃的,听你背书……” 东方千刀突然大哭起来:“娘,我只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 第10章 西厢月夜 薰风捲帘而入,携来片片飞花,洒落在他发梢,如墨青丝随风轻拂,庭院内外寂寥无声,各自沉浸在思绪中的两人,仿佛一起融入了画中。 花千骨专注地读着他的眼眸,像要将他深深刻划在心中般,想从中找出些温热的情,一点狂奔的心跳,或是一个令她沉迷的眼神。无奈一无所获,对她来说,他就像一片难以碰触的海洋,无人知它的深浅,也无法探量,他将一切情感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即使她靠得他再近,或是已模模煳煳地察觉了些许,可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或是说出只字片语。 被自己的小徒儿目不斜视地看着,起初白子画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渐渐的,他发现她的眼神是那样专注,不加迴避也不掩饰,这令他俩之间的氛围变了。 白子画整个人都沉寂下来,千百年恍如一瞬间,波澜不惊的清修生涯,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茫然无措。他不是没有想过,小徒儿迟早会想起过往一切,只是他没料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本想再过三五年,小徒儿的修为精进后,心境自会不同,对于这些儿女情长的前尘往事,无论是痛苦还是欢乐,自是一笑泯恩仇。即便,小徒儿对他还有些牵挂,届时他也会耐心开导化解,让它随风而去。 没想到事与愿违,突如其来被小徒儿堵在这当口,他若是明言不爱,她若只是哭哭闹闹,自己哄哄她就好了,怕只怕她一气之下,离他而去。小徒儿并没有什么可去之处,不是七杀殿,就是异朽阁,而他的功力尚未恢復,难道眼睁睁看着她羊入虎口,从此沉沦。 “师父。” 一声轻唤,惊醒梦中人。 “小骨,你说完了?” 白子画终于把口中的品了许久的茶,咽了下去,清凉苦涩的感觉,一直透入心田。 “完了,我就回想起这些。”花千骨心有不甘,目不转睛盯着他千年冰雕的脸,越看越心寒。 “小骨,你……没有记错,师父……的确说过一些……。这个……可是你醒来之后,不仅修为尽丧,还失去了记忆,所以我想等你完全康復之后……那个……对了,小骨,你累吗?” 第26页 平生第一次,白子画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好像声音不是从他自己口中发出,在空中飘飘忽忽,极不真实。 “师父,小骨不累。”刚过正午,难道就要打发她去睡? 在她灼热的眼眸逼视下,白子画低眸沉吟,谁种下的因,就该谁收他的果,我与她只有师徒缘,并无儿女情。心意已决,墨瞳亮如星辰,丝毫没有躲闪和慌张,一如既往的淡定和从容,清越的目光从她身上抚过。突然一撩袍起身,道: “师父还有些紧急卷宗要处理,先回大殿去。你先休息吧!” 花千骨惊呆了,她想过千百种可能,师父可能会害羞、会默认、会耍赖、还可能会矢口否认,死不认帐,总之她怎么也没想到,师父会躲避。就算是生死劫,师父也没有躲避过,如今,师父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起身意欲离开,手却被她从背后拉住,指尖在他的掌心来回地轻抚着。霎时的悸动,几不可见的一抹绯色,轻轻掠过他的脸庞,徘徊在她眼底的羞涩,丝丝的柔情透过她的目光,拂过他的眼角眉梢。我只是她的眼中人,又不是她心上的人,何必作茧自缚? “小骨,你先睡吧,师父……会给你一个交代。” 片刻犹豫,缓缓拉开她紧握不放的手,神情淡然冷漠,仿佛在他俩之间筑起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冰峰,毅然转身离去。 花千骨呆立原地,只觉脸上如燃着了火,热辣辣,说不出的难受。忽然又如坠冰窟,冷得动弹不得,她灵觉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样迟钝过。他拂袖而去,没有给她留下一丝柔情蜜意,脑海中点点滴滴,无比清晰地一一回放,也不问她愿不愿意。 突然全身一颤,忍不住哭出声来,但她刚哭了一声,即咬死双唇,将其余悲生生咽下,偶尔实在压不住,才会呜咽数声。然而她双肩震颤得越来越是厉害,却是无论如何也抑止不住的。爱与不爱,全由他,没有人逼得了他,他究竟还在犹豫什么呢? 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夜幕阴影之下,一个超凡绝尘的背影,负手而立,望着不远处客舍寝殿内唯一摇曳着的烛火,白衣清冷,面若冰霜。茜纱窗上印画出熟悉的倩影,支颐沉思,有些呆滞,又似在无声嘆息,似诱引飞蛾的媚焰,拉着他不断深陷。有了他的陪伴,她究竟还在纠结些什么呢? 只说是,看一眼就走,眼眸却被窗前略显萧索的身影凝住,再也无法挪开,微风中飘来丝丝缕缕属于她的淡雅清香,萦绕着他,恰如绝情殿内的朝朝暮暮,她时时刻刻粘在他身边,如此的理所当然,如同殿外的桃花,四季不衰千年不谢。 小骨,我们之间最远的距离,就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 晚风微薰,细雨如丝,竹林草地被濛濛细雨滋润,新叶初生,点点嫩绿。“花千骨,不要哭,争口气,永远离开他,今生不再见他!”一个人无声饮泣,终未等来一句问候、一丝抚慰,花千骨绝望地蓦然站起,一阵头晕眼花,又颓然倒下。昨夜宿醉到午后才醒来,三杯两盏淡茶后师父就走了,一直哭到月上柳梢,她还粒米未进,心和身都被掏腾一空。 “先去找点吃的,再走。” 花千骨咕哝着,一面拉开门闩,走了出去,却被一个什么东西上绊了一下。身子没有倒在地上,一只伸出的手扶住了她软软的小身子,花千骨迷迷煳煳地抬起头来。是师父,他从夜幕竹影下飞身过来,如梦似幻。 “小骨。”一启唇,玉碎了一地,繁星点点坠凡尘。 “你……怎么了?”伸手抱住她,却被她软软地推开,粉嫩的小拳头,无力地捶打在他胸前,含含煳煳道:“走开,不用你管!” “小骨,我是师父。” “我知道你是白子画。” “小骨,你是否哪里不舒服?” “我头疼。”花千骨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肚子也疼。” “好吧。” 她大概是饿了。白子画嘆了口气,不顾她任性闹别扭,将她打横抱起。出了二重门,从另一个偏门进去,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花千骨原来的房间。初入客舍寝殿,白子画也被这迷宫一样游廊,不得自己房门而入。放她在春榻上,白子画匆匆走开一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吃的。先斟了一杯茶,递到她唇边,花千骨顺从地润了润唇,又吃了点他拿来的东西,一下子又活过来了。 “感觉好点了吗?小骨。” “我没事,你走吧。” 语气冰冷,负气而任性,仿佛回到了七杀殿时,他还是她的阶下囚,她的男僕,她的命中魔星。 “你还是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 一句轻斥,让花千骨心中一震,明明是温柔的责备,可花千骨却听出了别样的意味,我若懂得爱惜自己、保护自己,你就再也不扰你来替我操心了,是吗?胸中一阵酸痛涌上,强筑的心堤顿时溃泄,朦胧泪眼泫然欲滴,扭头装作不去理他,悄悄试去眼角泪水。 “别哭小骨,别哭!”他的心都开始颤抖,元神因为虚弱而陷入沉睡,却不得片刻安宁,无数个黑夜白天,恍惚都看到她浑身是血,绝望地独自哭泣。天生无泪,原来她并非真的无泪,而是每一滴泪,都为了他而流。 第27页 月辉笼罩着她散乱的鬂发,几缕青丝垂下,平添了一抹妖艷。俯身抱起她,臂上传来她的如兰气息、温软触感,还有一片温温湿湿的感觉在逐渐扩散。我怎么捨得再让你难过?满怀的内疚和自责,白子画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搂得那么紧,似乎要将她揉进自身,还惟觉不够贴近。 宁谧中脉脉相望,久久无言,盈尺间,月华淡淡漾开醉人的清辉……缓缓探出手,冰凉的指尖顺着她腮边的泪痕,轻抚上她微启的唇,忍不住向她俯下身去。 看出他像似要吻下来,花千骨一扭头,把脸撇了过去,用手挡住他渐渐贴近的胸。 拒绝!从未有过的事,白子画的心一下子乱了,不知所措地抬起身来,专注地看着她的执拗的小脸。 “小骨,你还在恨我吗?” “恨!我恨死你了!” “你若恨我,你就……杀了我吧,只要你解恨,把我怎样都行。”抓住她的双手靠在胸前,他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放开我!” 一阵心慌意乱,花千骨拼命想抽出手来,可他却任她挣扎,紧紧握住不肯松开。这算什么?白天抽身而去,对她的眷恋不理不睬,晚上又来纠缠不清。 “小骨,你还爱我,是吗?”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爱我,就不要离开我。”他在耳边呢喃,脸贴着她的脸。 讨厌极了!他总是这样,在她面临绝境时给她一点希望,而又在她自以为绝处逢生时,将她推入更黑更深的幽渊。他根本就不爱她,只是喜欢折磨她,看她苦苦哀求而不得,伤心欲绝而断肠的愁苦模样,他对她岂止无情,简直就是残忍。 “不!我偏不!”花千骨一边说得斩钉断铁,一边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你残忍,你无情,你都把我给杀了,我们之间再无任何关系,从今往后,你做你长留上仙,我回我的花莲村,俩不相干!” 若说一点怨恨都没有,那是自欺欺人,虽然花千骨也明白此事不能全怪他,但是私心里总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能与众不同些。爱,不就是为所爱的人无所不惜,无所不舍,她就是如此对他的。而他呢?为了原则、为了长留、为了天下苍生,每次二选一时,都是毫不犹豫牺牲她?下次还不知会为了什么别的。 回想起过去,白子画痛苦万分地浑身颤慄,再也抑制不住强忍住的感情,悔恨一口口毫不留情地啃噬着他千年清修的道心,泪水混着浓浓爱欲,在她面前任其流露。 “小骨,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再也不分开。” 张开双臂坚定地抱住她,任她像只落网的小鸟,疯狂挣扎。一点冰寒柔腻的感觉印上了她光洁的前额,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颈项,温柔地握住她的秀髮,让她微微抬起头来。 “小骨,你要相信我。” 花千骨茫然看着他的脸,那里有一些她从未见过的别样情绪,她也无法确定,那里掩藏着究竟是何样的一颗真心。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我相信你想留我在你身边,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绝对不是因为爱我。” 白子画低头看她,神情虽然抑郁哀怨,眼角眉梢却难以掩藏,款款柔情、楚楚怜意,几缕她的秀髮随风掠过,带来属于她肌肤上的香气,缠绕在他肩上。霎那的失神,那些埋藏在心底里的话,脱口而出: “我当然爱你,一直都是,你不至于连这也怀疑吧?” 花千骨瞪大了眼睛,咬紧了唇,让自己保持清醒和冷静,他怎么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从来都没骗过她似的。 “你说什么我都不信,我只相信我眼睛看见的。” 小手犹犹豫豫地去扯他的衣袖,突然明白了她的意图,白子画一把 握起她柔若无骨的手,不由分说放进自己微敞的衣襟里,贴着胸,贴着肉,紧贴着那一个颗,狂跳着意欲脱轨而出的心。 “要我掏出来给你看吗?想要什么,你开口就是了,我都给。” 小脸上泛起一抹魅惑的瑰色柔光,耳根粉项都已红透,清丽中透出柔媚,白子画的脑海一片空白,眼前是一片桃色红雾。烛火摇曳,明明灭灭,笼着她精緻的小脸,不施粉黛,干净素洁,一袭纱衣不缀环佩,简单至极的装束,却让他霎时失了魂魄。有那么一瞬间,仅仅一瞬间,唇与唇轻轻的碰触,却引燃了火山,再也无法抑制。 双臂紧紧搂定她的肩,修长的身躯带着轻颤,将她倾覆在榻上。清越的眼眸渐渐变得黝喑如黑洞,千年冰封的心这一刻神醉魂销,唇轻轻划过她的脸颊、眼眉、耳垂……辗转又回到她嫣红的唇瓣,在那里流连不去。 万籁俱寂,连风儿都停了下来,这是真的吗……没在做梦吧? “不要,不要……师父。” 口上还是不依不饶,心却已随之翩然起舞。冰凉糯湿的舌尖伺机侵入,越过齿间,徜徉在她口中,追逐着她的芳香润泽,舌尖轻触缠斗,美妙而愉悦的触感…… 耳鬓厮磨,炽热与甜蜜交缠,频频探出丁香小舌,贪婪回吻他。蓓蕾般含羞掩御的少女之躯,渐渐松弛、柔软起来,花心滴露盛开。 第28页 如果是梦,但愿永远不要醒来…… 晨曦启明,丝丝缕缕透过窗棂,洒在五彩的琉璃器皿之上,瞬时耀得人眼花缭乱庭内樱花纷飞,飘落如雨,墙角抚子竟芳,婷婷多姿 。 睁开一双无力的眼眸,花千骨眯着眼,心情大好地尽力张开四肢伸个了懒腰,才一骨碌爬起来。起来后,兀自拥被痴痴地回想,若不是枕边尚残留他身上特有的清香,还以为昨晚只是春梦一场。 虽然她的小脑袋里整天想着吃师父,可是一夜意乱情迷,终究还是没有吃了师父。只可惜,师父说下一次,要等到他恢復修为才可以。不过这样也不错,师父反正是她的,来日方长! 第11章 叮咛復叮咛 月近中天,其华皎皎,白子画轻轻推门从花千骨房中走出,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离开了客舍寝殿,去了白天会客用的上书房。 “师兄。” 笙箫默已经在书房里等候多时,傍晚时分他就收到青鸟传书,师兄白子画让他前往蜀国皇宫一叙。接到书信的那一刻,笙箫默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放下了久悬的心,原来子画师兄还活着,他回来了。 子画师兄和他的第二元神,笙箫默其实也分不出彼此来,但自从子画师兄登上掌门之位后,他的手谕书简,不用剑拔弩张的草体,改为中规中矩隶书。凭着信函笔迹的差别,笙箫默才敢肯定,他们两个究竟谁是谁。 “我快撑不住了,快帮我!” 月光下,白子画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气息都微弱得几不可察。笙箫墨不再说什么,直接扶他坐下,替他疏导真气。一炷香的时间,白子画的唇上才略恢復一丝血色,而笙箫默的额角白雾蒸腾,真元运行到了极致,再无半分保留。 笙箫默的仙资很差,而且不是一般的差,再加上天性疏懒,不求上进。如果不是长留的千年基业雄厚,不惜拿天才地宝给他当饭吃,恐怕他连成仙都难,更别说位列三尊。 然当年长留掌门衍道,慧眼独具,选中笙箫默当关门弟子,全凭他天生的一项神秘能力。只要是他的双手触及,无论是人还是物,就偶尔会从重重迷雾中,看到与之相关的某些过去未来的画面。 笙箫默虽表面玩世不恭,内心却最是通透,且极具智慧,据此残图片影,往往对推断出可能的未来,他的这种神秘能力和衍道独绝天下的天衍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然唯有白子画清楚明白,他这个师弟,其实一点也不快乐。知道得越多,却什么都无法改变,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让人如何快乐得起来?所以,白子画对待自己唯一的师弟,一向放任自由,从不加约束。不仅如此,还时常暗中帮他蒙蔽师父和魔言师兄,屡屡替他挡下责罚。 千年的师兄弟,可谓知彼知己,却是各有各的无奈。不能说、不能问、知道了也装作不知道,真还不如不知道。只是,这一次……一贯清冷的师兄……太出人意料了……自己的元神已经虚弱成风前残烛,居然还有心思去怜香惜玉,做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风流韵事?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师兄,你为了她,真的……” 笙箫默突然止住,不再说下去了,他想起这位子画师兄,为了徒弟不要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这么做,是为了她,但也为了我自己。”与心爱的人,做快乐的事,只求朝夕,不问来世。 让笙箫默来替自己疗伤,就知道昨晚的事瞒不过他,但现在他已经顾不得了。白子画开始剧烈地喘息,元神的虚弱带来的痛楚,并非是皮肉之痛可比,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空虚寂灭。 他的元神自妖神大战后,因道心受损而陷入沉睡,然心有牵挂,一直处于半梦半睡间。直至今日午后,那一个将他强行唤醒,在记忆中留下叮嘱,让他先去处理完他们师徒之间的情爱纠葛,然后去弥梵天静修,以待覆原。 “小骨由他来照顾,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自己身体要紧。” 这一番劝解,笙箫默说得言不由衷,又不得不说。连他偶尔的到访,都能发现那一位和小骨,相处得也甚是和谐,怎不让眼前这一位,醋海生波,寝食难安。你和他争,这不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白子画唯有摇头苦笑,放心?你让他如何放心,他的小骨是个连杀阡陌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小煳涂,就算是告诉她师父有两个元神,一个爱她胜过一切,另一个只当她是徒弟,又让她如何分辨谁是谁,徒增烦恼罢了。 而那一位,是白子画就算是死,也不想他出现在六界,而他的好师弟笙箫默却自作主张,用禁术将他召唤回来,弄成如今这个鹊巢鸠占的局面。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白子画此刻唯有长嘆,他与那一个,没有主次之分,只有强弱之别。百年前,他比那一个略强一分,将他驱逐出六界,去弥梵天清修。如今那一位对他如法炮制,请君入瓮。 “师兄,你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为今之计,唯有去弥梵天苦修,尽快恢復修为。白子画握紧了笙箫默的手,忍着诛心的痛,含泪道: “三天之后,就是小骨的生日,我想替她过完生日再走。” 此别经年,不知何时能够回来,桃花依旧,小骨又会何去何从? 第29页 花千骨穿衣起身,跑出房间,庭院内阳光明媚,暖风清新芬芳拂面。人逢喜事,花千骨觉得平日里花团锦簇、俗不可耐的宫廷花木,今天特别明丽娇艷,处处透着勃勃生机,雀鸟的啾啾声也格外动听悦耳。 盼相见又怕相见,一路欢快地跑到师父门前,犹豫了半天,才深吸一口气,红着脸轻轻叩门。久久没有回音,轻轻推门一看,咦!师父不在房里,略一思索,师父一定是去了大殿,特选小考一连三天。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低着头回到寝宫,宫女正好把早膳连着午膳一起送来,随便吃了一点,便翻开书看了一会,却一句也读不下去。想出去找轻水说会话,宫内侍卫都认得这位皇宫贵客,哪里都不会阻拦她,可到了皇后宫门口,看见站满了前来请安的朝廷命妇,庄严肃穆,气派堂皇,想必轻水现在一定很忙,不便前去打扰。只得悻悻地独自徘徊,绕了一圈御花园,无聊地爬上小山,眼巴巴地望着前朝大殿,看着官吏侍卫不停进进出出,听着晨钟暮鼓,呆呆地坐了一整天。 等到起更时分,花千骨在小院子里翘首等待,师父没回寝宫,连一点消息也没有,她心开始慌乱起来,师父怎么了?好不容易,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花钱骨飞快地迎了上去,走近一看却是舞青箩,心里好生失望,只能强作欢颜,拉着手请她进屋说话。原来舞青箩是来告辞的,今晚就要回长留,还顺便带了个消息给花千骨,她师父儒尊来了,正在上书房和尊上商议要务,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 花千骨这才放下一颗心,两人又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话,才依依惜别。师父可能今夜不会回来,她只得熄灯就寝,却翻来覆去不能成眠,自己想想都觉得奇怪,和师父才分开一天未见,怎么好像隔了一世? 第二天花千骨早早起来,就去御厨房内准备,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师父的生日,他们早就约定每年都要一起过,师父是不会忘记的。夕阳西下,她才开始沐浴更衣,梳洗打扮起来。那套男装早就被她换下了,轻水送来许多华丽的衣裙,漂亮是漂亮,可是她小小的身子撑不起那些广袖长裙,看上去像个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 挑来选去,最后选了一套藕荷色连衣纱裙,着套裙子略有些透明,平时可不敢穿出去,今夜寝宫内外不留一人,只有她和师父。笑靥浅浅试新装,在镜子前左顾右盼,薄纱裙下肌肤光滑如缎,柳腰一掿,越发显得纤柔可爱,明眸如清泉,不停涌出光彩夺目的涟漪,颊飞异彩满面喜色。 金乌西沉,玉兔倒悬,还是不见师父人影,花千骨等得心急如焚,坐立不宁。心里暗想:“师父说过,以后不能常相聚,可是只是一起过个生日,也会扰乱修道之心吗?”猜想师父可能故意避而不见,不仅伤心起来。 直至半夜,夜风凉凉,带来他身上特有的清新味道,白子画缓步入室, 朦胧月华笼罩之下,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凝视着她,静谧美丽得像一副画,又像一场让人不忍触碰的梦。 “师父,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花千骨欣喜若狂,不顾一切掷体入怀,娇嗔抱怨。白子画微微一笑,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捧起她的脸仔细端详,今夜的她娇憨中多了脉脉柔情,如此可怜可爱,相看终日都不厌倦。 携手共座,举杯邀月,默默祝祷,却惹来师父带笑调侃道:“小骨若有所求,不如直接告诉师父,可能比清风明月更灵验些。”小徒儿真是好玩,跟了他这么久,还不忘凡间习俗,难道长留上仙,还不如蟾宫嫦娥。 花千骨含笑低头不答,经不起白子画再三追问,才轻声道:“一愿郎君康健,二愿妾身无灾,三愿岁岁年年有今朝。” “郎君!”好新奇的称唿,白子画口中喃喃重复了一遍。师父怎么这样啊?花千骨娇羞地斜睨了他一眼,顺势靠在他的胸前,闻着他身上好闻的味道,他也正低头凝眸望着她,眼神里蒙着一层雾气,深邃不见底。她用帜热的眼神回望着他,却愕然发现他眼眸中隐含泪光,待要对着月光细看,白子画却巧妙地掩饰了过去,再回首,他神情淡然清远依旧。 淡然一笑,道:“小骨,这些话只限今宵,以后你要收养心性,专心修炼,这一次要靠你自己打通仙脉,师父可能帮不了你了。” 花千骨低头不语,心中很不以为然。得道成仙又如何?长生不老也不可能真正寿与天齐?以师父六界第一的至高修为,一旦遭遇劫难,仍不免灰飞烟灭,而凡人却可以无数次轮迴转世,岂不活得更加轻松自在。 也曾幻想过,如果师父没有仙界至尊地位,没有移山填海的法威,甚至师父不再是仙人,便可与他,一生荆钗布裙,种两亩薄田,开一间客栈,桃花树下,粗茶淡饭,坐看日落月升,直至垂垂老矣仍不离不弃。 人生一世,若得如此,夫復何求! 借着酒力,眼花耳热之际,花千骨终于期期艾艾地把心中所思所想,向师父一一吐露。惹得白子画也是凡念一动,修道千年矢志不移的道心,第一次有了懈怠之意。若是从此与她携手,遨游青山碧水,再不理尘缘俗务,也不求大道圆满,那何尝不也是一种境界。 “不可以!”白子画平静的双眸中,终于带出淡淡感伤,他的确没有必要为了修炼而修炼,也无需刻意追求天下第一,但是他的身体拥有两个元神,谁强谁做主,毫无商量余地。这一次能够撑过三天,全靠笙箫默鼎力相助,下一次,他必须强过另一个,才能再见自己的徒儿。 第30页 浮生如梦,僻如朝露,两情若是能长久,有岂在朝朝暮暮。 伤别离,在眼前,心中说不出酸楚无奈,却不想让眼前的人儿担心,只能把她抱得紧了又紧,叮咛復叮咛。 “小骨,以后有事我自会来找你,你只管自己潜心修炼,不必在日常琐事上费心。” “知道了。”一日一餐也免了吗? “这件衣服不适合修炼,以后你还是穿我给你准备的那几套。”透明的衣裙,等他回来再穿,他不在期间还是男装最合适。 “知道了。” 声音中透出无奈。 “小骨,有线报说七杀殿正在用巫医施法,唤醒杀阡陌,你不如留意一下,一旦他真的醒过来,可以去七杀殿看看她。” “可以吗?”花千骨疑惑地抬起头来,毕竟仙魔有别,以前师父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们悄悄来往而已。 “杀阡陌不算邪恶之徒,只是有点任性罢了,你若不先去看他,杀阡陌可能会大张旗鼓来长留找你,师父的功力没有復原的事若让他知道,可能会祸及长留还有八千弟子。”这也只是其一,其二呢,白子画最不想见到他的徒儿和那一位,长相厮守在他的绝情殿内。 “知道了,师父。”答得清脆欢快,难掩喜悦之情,师父能和杀姐姐和解,花千骨自然喜闻乐见。 “还有那个东方千刀,他尚未恢復前世记忆,但你也不要小看他,当他不懂事小孩子看待,他今年虽然只有七岁,也比你这小煳涂精明百倍。” “师父----”花千骨忍不住抗议。 “师父不是不让你们往来,只是对他多留个心,前车之鑑你难道都忘了。” “知道了,师父。” 白子画又说了几件事,花千骨一一点头点头答应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心里总觉得堵得慌。回想起上一次师徒俩共度生日,师父中毒无解时,师徒两悽惨相对而坐,在绝情殿内醉不成欢。今非昔比,不就是分开来修炼吗?怎么搞得生离死别似的。 “师父,还有什么叮嘱吗?” 千言万语都叮咛不够,可是仔细想想,无论他今晚做出何种安排,明天另一位都可以轻而易举推翻重来,这让他如何放得下心来。满怀愁绪,无计可施,终于灵光一现,想起一人,怎么把这个机灵鬼给忘了? 白子画神情一肃,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幽若是你的徒弟,你对她不能疏于管教,任由她在销魂殿荒废学业,以后还是把她带在身边,也好陪伴照顾你。” “知道了。”师父不在时,幽若的确是个开心果,可是师父一回到身边,她就成了甩不掉的小尾巴。 白子画又想了想,道:“幽若的根基不错,修炼也很刻苦,你现在可以开始传给她七绝谱。不过,七绝谱中的情爱篇你先删选一下,留几个小故事就够了。虽然她年纪尚小,不会对里面的故事感兴趣,但若是看多了,以为那些离奇古怪的爱恋,在仙界处处可见,习以为常就容易误入歧途。” 这一番话,说的花千骨疑心又起,抬起头来问道:“师父,当年你给我看得七绝谱,也是删减过了的吗?” 七绝谱并非一成不变,每一代都会对它不停增删修订,小徒儿入门是才十六岁,白子画当然是做了大量删减后,才给她看。一抹不可察觉的绯色掠过他面庞,笑着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看来删得还不够!” “师父----” 恼羞成怒,勐地一锤他的胸口,双手已被紧紧握住,蓦然抬头,目光相接处,如遭电击般浑身颤慄。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已轻轻捧起她的脸,不知不觉间,已将揽她入怀。 皓月从云中游出,又隐入雾里,几进几出,窗前两个相偎相依的身影,却仍未有分毫变化。直至月色偏西,才轻嘆一声将她抱起,进入她的房内,轻轻放在床上。小手依旧紧紧地拉扯着他洁白的袍袖,喃喃地叫着“师父”,在锦绣帐幔中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身体,有如一朵睡莲悄悄舒展开每一瓣莲瓣。 一滴晶莹泪珠顺着他冰雕玉切的脸庞,悄然而落。 无声地落在地上,溅起一朵小小水花,悄然间,又一滴。 第12章 变生肘腋 原本想小息片刻,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窗外才现曙光一线,晓雾蒙蒙,白子画(第二元神)盘膝坐起,先整理了一下三天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井然有序,成文罗列。几件让他为难的紧要的公务已处理完毕,来不及做完的,也留下可循的法度章程,以供参考。没想到当上掌门才短短几年,处理起千头万绪的俗务,另一个已游刃有余,恩威并使,公正而贤明,怪不得长留出了个妖神,他还能让天下归心。 “多此一举”嘴上虽然死不认帐,心里却大大松了口气。笙箫默可不是魔言师兄,无论大小事,能推就推,不能推就拖,长留内外怨声载道,他正为此事头痛不已,没想到另一个三天就处理完了半年积欠,还建议恩赦竹染,可去了他的一块心病。 “不对啊!”白子画皱起眉来,从头又理了一遍,明明过去了三日三夜,怎么才三日两夜的记忆?无论他如何冥思苦想,对于缺失的那晚还是一片空白,必定是另一个让笙箫墨,用长留禁术抹去了那夜的记忆。 第31页 衣衫上尤存她身怀的异香。坏了!心中顿生不详的感觉,白子画立即暗运神识内视自身,各处经脉圆润如故,真身……完好无损,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白子画对自己很是自信,但是对于另一个,那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荒唐、煳涂已经不足以形容,对自己如此稚嫩的小徒儿,都能动心动念,简直就是……算了算了,反正他走了,以后就当他不存在,小徒儿跟着自己只会循规蹈矩,心无旁骛修炼道法。 他与另一个去了弥梵天的,并无主次之分,只有强弱之别。不幸,他天生比另一个略略弱那么一点点,只能受另一个压制,任其驱逐。如今,他也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另一个道心已破,再努力苦修,也休想超过他。 “我定会做得更好!” 卧榻之旁,再无他人鼾睡,白子画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踏着晨光和风,穿花拂柳走过御花园,繁花纷纷飞落两旁,仿佛花木有情,自知不法比拟上仙绝世风姿而退避三舍。 大殿比试已经完毕,胜出的果然是白子画属意的明王后裔---孟光庭,但白子画依据另一位的临行嘱託,没有当即宣布,而告之待长留公选完毕,一齐发榜以示公允。蜀皇孟玄郎和皇后轻水,本想替自己宠爱的二皇子孟玉朗讨个人情,如此一来也不便冒然开口,只好作罢。 一日的政务处理下来,虽还算不上得心应手,但也不再捉襟见肘,白子画顿时信心倍增,心境自然不同,事必躬亲,不再厌烦案牍劳形。一连数日勤政不缀,无暇他顾,偶尔想起小徒儿,但同居一个院落,起居可闻,知道她一切安然,也就不作它想。说是不想,其实内心深处,白子画不免惴惴,那被抹去的一夜,他忘了,小徒儿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另一个究竟对她做下了什么过分的事?难道比在七杀殿时还荒唐不成? 皇宫不是久居之地,蜀国之事一了,师徒俩就该商量下一个去处,可小徒儿几日都没来请安,当师父的只好亲自去叩门找她。 “师父,弟子想去蜀山拜祭清虚道长,随便看看云隐师兄。” 白子画想了想,点头应允道:“的确应该,当年若不是清虚道长赠送御魔锦给你,只怕你在襁褓之中,就难逃鬼怪魔爪。为师与清虚道长也是至交好友,一起去蜀山拜祭吧” “好的,师父。”花千骨甜甜地沖他笑了笑,转身就去收拾行李。看她落落大方,毫无芥蒂的俏模样,白子画暗自松了口气,猜想他们之间,大概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亲密无间。 蜀山离蜀国凉京不远,白子画决定轻车简装前往,半日行程便来到蜀山脚下,为显祭奠清虚道长的诚意,师徒俩弃车,从羊肠小道步行登山。 “骨头姐、骨头姐!” 一声声高唿,花千骨蓦然回首,却是东方千刀。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追上他们,一把拉住花千骨的袖子,弯着腰喘道:“嗨,骨头姐,等我一下。我听说你们要来蜀山,昨天晚上就来到这必经之路上等你们,刚才迷迷煳煳打了个盹,差点没看见你们走过,让我好赶啊。” 似曾相识的一幕又上演了,花千骨又好气又好笑,笑道:“小东方,你现在知道叫姐了?哟哟,还拉拉扯扯的,你忘了男女授受不亲。” 东方千刀一晃脑袋,装出老学究的模样:“礼记内则曰: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同食。我才六岁半不到七整岁,还不懂男女之别,何来不亲之说。” 花千骨从小跟着爹爹,什么好玩学什么,却没读过女德女戒,师父长居仙界,更不会去教她这些,搞得她连伦理纲常都半懂不懂。拼书本自然拼不过家学深厚的东方,花千骨干脆撸起袖子,追着拍他的后脑勺,笑骂道: “小鬼头!书呆子!” “君子动手不动口!” “你也算君子?才六岁半的小小人一个!” “啊哟,夫子曰:为女人与小人难养也!圣人之言,果然不假!” “死东方,你还乱说!” 东方千刀被打得缩着脑袋,鬼叫鬼叫的,惹得花千骨捧腹大笑起来,和这么清冷的师父在一起,一路都得谨言慎行,好久没如此开怀。 白子画淡然漠视他俩打闹,只是冷不防冒一句道:“他果然比你聪明。” 花千骨一愕,突然想起生日那夜,师父叮嘱他提防东方,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停止了玩闹。皱眉问道:“东方,你又来跟着我们干什么?” 东方摸摸打得生疼的脑袋,不好意思地道: “骨头姐,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们,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我要入长留当杂役弟子啦!” “杂役弟子?” 花千骨看东方一脸认真,估计所言不假,心中甚是不解。东方这一世虽然没有回异朽阁,但他好歹也是堂堂护国公家的公子,怎么会委屈自己,去长留当一名杂役弟子? 长留除了八千正式弟子外,还有数百名杂役弟子,虽然彼此间也是师兄弟相称,不分高下贵贱。但杂役弟子大多来自长留附近的凡人村镇,只选十岁左右的少年,身家清白、本性忠厚良善即可,无需通过任何考试。他们在长留只负责各殿阁的打扫,修剪花木,还有亥殿的烹煮洗涮。服役长留期间,长留会按月给他们家里送些银两钱米,待他们成年后即遣返本家。是以,贪婪殿的杂役弟子李蒙不见,白子画并未留意,以为他只是回自己家去了。回到人间后,他们会忘了长留的所见所闻,除了身体强健一些,和普通凡人并无二样。 第32页 听东方这么一说,白子画也很意外,但略一思索,他便想明白了。转身对花千骨道:“依循长留与蜀国约定,蜀国特招的皇子入学长留时,允许随身带一名书童,只是仙道艰险,唯有毅力坚韧才可脱颖而出,所以歷代入学的皇子都不会真的带个书童来长留。没想到,这一次我还没有宣布哪位皇子入选,皇子的书童却已经先定下了。”说着淡淡地扫了一眼东方,对他的司马昭之心,甚是不屑。 东方千刀忙紧张地解释道:“上仙、骨头姐,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我不是为了纠缠你们,才去长留当杂役弟子,我是真的想出家修仙。” 花千骨惊问道:“为什么?”据她所知,歷代异朽阁主,必须得是凡人之躯,再说,一个杂役弟子也得不到什么真传,如何修仙? 东方千刀咽了咽口水,道:“为了救我爹,我区区一身,虽死无憾。可我死后,我怕我娘会伤心死。为了我娘,我开始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去死。” “然后呢?你决定不死了?”花千骨当然不想他小小年纪,就去捨身取义。 东方抓了抓脑袋,继续道: “所以我想,如果我去长留修仙,岂不等于出家,那么我和我爹的父子缘分岂不算是了断了?我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但总想试一试,总没错。” “错!”白子画突然插了进来,冷然道:“你根本没必要上长留,仙道通途,各门各派的基础道法,其实大同小异,最终还是要靠自身领悟,得道成仙,才算了断尘缘。你还是不要让费时间去长留,当什么杂役弟子,相信以异朽阁的能耐,让你入太白门当一名内门弟子,应该不成问题。” 东方千刀突然垂下头来,道:“我再也不回异朽阁了,这个长留杂役弟子的名额,还是我娘亲三番四次入宫,苦苦哀求皇后娘娘,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我绝不会半途而废,让我娘失望。” “东方,你真的离开异朽阁了。” “是的。”东方咬紧了唇,坚定地点了点头,又道:“只要我爹娘一世平安,我连死都不怕,还在乎什么异朽阁主的虚名。” “师父!”花千骨已被东方的孝心打动,满眼企盼地看着师父,求情之意不言自喻。 白子画被小徒儿哀戚的眼神,逼得没办法,只要嘆了口气道: “东方,你是循例自愿来长留,我自然不会横加阻止。”说着又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加了一句:“你以后好自为之!”说完,拾阶登山,不再去理会他。 “师父答应了!”花千骨欢喜得差点跳起来,向东方招招手道:“东方,你要跟我们回长留,就别磨磨蹭蹭的,快点跟上!”一边急急忙忙追上师父,心里别提多开心,再见东方,他已然和异朽阁一刀两断,从此再无须多个心眼提防他,相处起来就自然多了。 蜀山拜祭完毕,师徒俩又随意走走看看,东方则提前开始了他杂役弟子的生涯,投宿打尖,背包跑腿,随行伺候,忙得不亦乐乎。 一路上,师徒俩都在各自忙碌着,看似毫不相关,实则气息相连。白子画日夕批阅长留卷宗之余,将所悟大道,与人世间红尘万象一一印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法自然,方为道。花千骨的日常修炼,却是斩妖除魔,磨砺长留剑法,师父虽不在她身边,却分了一缕神识常伴她左右,以防不测。未得师父允许,花千骨不敢擅自传授东方长留心法,特意从流传凡间的道法中,选了一两个粗浅可行的,让东方自行参悟修炼。 春耕秋收,此时正是人间最忙碌的播种季节,白子画有所感悟,自觉红尘游歷已届圆满,急需闭关静思所悟。便携花千骨匆匆返回长留,一回到绝情殿,白子画便设下结界,端坐露风岩边,临九天之巅,缓缓闭目,慢慢进入无所觉而无所不觉的上清至境。 数日之后,待白子画双目重开,长身而起,站在露风岩上,俯瞰着千上万水,将大千世界收于眼底,前尘往事,尽上心头。周身氤氲紫气,周而復始,徘徊不去,长发无风自动,眉心处隐藏的仙人印记,不可抑止地一点点散发出夺目虹光。 此时,绝情殿上空,七彩云团久聚不散,喷出千朵紫金色小莲花,洋洋洒洒,纷落如雨,正式仙史记载,歷歷可数的位登上仙之吉兆。然白子画并非初登上仙,只是恢復跌落后境界,所以,环绕他身上的氤氲紫气,并未引来天火焚身之劫。 待境界稳定后,白子画只轻轻一握,奔腾外溢的如潮仙力尽收体内,再环顾四周,双眸淡然如水,俨然又是昔日那与天地融为一体,清冷孤傲的长留上仙。 结界一打开,久等在外的花千骨欣喜若狂,一路飞奔过来,祝贺道:“恭喜师父,贺喜师父,重归上仙之位。” 看着亭亭玉立的小徒儿,白子画眼中的淡漠暖化了些许,却依旧是云淡风轻地道:“不过是恢復上仙境界而已,功力尚未復原,何喜之有?” “师父,你不是教导过徒儿,境界如海,功力如水,水流千里终须奔腾到海,只是时间问题,无需担心。” 白子画微微扬起嘴角来,道:“孺子可教!”望着心爱的小徒儿,神情刚柔和起来,突然一皱眉问道:“小骨,你怎么还没有打通仙脉?” 第33页 花千骨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师父一出关,就是查问她的功课,硬着头皮请罪道:“弟子愚笨,又负师父厚望。” 虽是低头请罪,花千骨却有不得已的苦衷。白子画闭关前,便命她自行打通仙脉,还给她立下三道戒令,不许倚赖他人相助,不许服用灵丹妙药,不许使用长留以外的功法。可是,花千骨的仙资本来就不算好,加上心有牵挂,再也做不到清心寡欲,闭关数日毫无进益,反弄得全身经脉酸痛不堪。只得出关向儒尊笙箫默请教。 殊不知,笙箫默虽然知道,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不必拘泥于长留三清道法。但他怎敢教导师兄的宝贝徒弟,教好了是多管闲事,教不好更是吃不了兜着走。只得含含煳煳,委婉劝慰她,修道切忌急躁,急于求成,反而适得其反,休息,先休息!所以,花千骨就听了儒尊的话,一直休养到白子画出关。 白子画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其中缘由,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那一个走后,有了自己的陪伴照料,她怎么还在想他,连自身修炼都荒废。 转眸凝睇,她的水瞳中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款款深情,眷眷柔意,难遮难掩。白子画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任由自己身影在她眸中变得清晰,然而结果却令他更沉默,更冰冷。他在她眼中的只看到自己的身形,并没有自己的灵魂,她的心一定在另一个身上,她难道只羡鸳鸯不羡仙? “小骨,从今天起,你早晚都念一百次清心咒。不打通仙脉,不要再来见我!” 白子画冷冷丢下一句,愤然拂袖而去,只留下错愕不已的花千骨,搞不清师父怎么突然生起气来。刚才师父说“不要再来见我!”,那是一时气话,还是当真不见她了?打通仙脉对于长留弟子,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顺利的话三日三夜即可,不顺利的话几十年苦修下来,发白齿落才成仙的,也大有人在。 第13章 落花流水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了,长留上仙白子画忙于政务,自身修炼也未片刻松懈,闲暇时还要照顾绝情殿的花花草草。对于小徒儿,他言出必行,果然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其像野草一样,在绝情殿一角自生自灭。 花千骨自以为明白师父的苦心,为了督促她勤于修炼,强作无情。然近在咫尺,却要刻意迴避,无法相亲相见,怎受得了夜夜碧海青天,细数着一粒粒红豆,煎熬成了一窝浓稠。这样下去,不要说修仙,只怕相思就能成劫,花千骨不得已,只好咬咬牙,暂时搬离了绝情殿。 虽说不相见,但是小徒儿只要在绝情殿内,白子画还是时时刻刻感觉得到她的存在,一旦搬离出去,偌大一个绝情殿,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起来,只剩独自一人形影相弔。开始时白子画还并不觉得什么,被驱逐到弥梵天,六界只过去区区百年,他已独自清修了三万多年,沧海桑田几度,绝情殿却依旧四季如春,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相同,寂寞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竹染如今已经入主贪婪殿。他虽然罪孽深重,但是他和白子画、笙箫默一样,是长留诸位师长看着一点点长大,每一位长老都手把手教过他一招两式,早就把他当作自已的孩子一般看待。自家孩子犯了错,打几下、骂两回、罚一罚就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长留绝情殿尊上白子画掌重掌门之位,贪婪殿竹染主持长留外政,销魂殿笙箫默主持长留内政。三殿九阁从新正位,长留声望如日中天,一时无二。白子画终于脱离日常政务的苦海,着力于潜心修炼,然而不知怎的,他静坐冥想的时间越来越短,并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扰他,可心绪却总是平静不下来。 究竟哪里不妥? 月照无眠,绝情殿外庭院内,桃花纷落,一缕流光迴旋飞舞,横霜剑光辉隐隐,映着寒月光华,在夜空中留下无数迴旋荡漾的涟漪。 舞剑之人身如疾风,矫如游龙,只是剑意大开大阖,毫无凌厉的杀伐之气,也没有变化莫测的灵动之魂,反而又透着些许焦灼与迷茫,与平日里不怒自威,含而不露的内敛气质颇不相称。 横霜剑轻吟着,分开重重涟渏,破空而行,剑气越来越盛,剑尖上一点光芒骤亮,映得方圆数丈皆有如白昼!呛啷一声,仙剑似承受不住剑上涌来无穷无尽的真元,忽然强烈地震动起来,白子画一松手,任他落在地上! “摔死我了!”横霜剑灵呜咽一声,撒娇耍赖,伏地不起。 “起来!” 白子画一声冷喝。可怜的横霜剑灵吓了一跳,相伴千年主人对他一直呵护有加,从来没有让他受过丝毫损伤。上次让七杀圣君杀阡陌的菲夜,擦破了点皮,主人亲自用天蚕丝沾上玄寒水银,给他试擦了几百遍,还唯恐留下伤痕。今天,主人怎么了?用心去看,哦,原来是二……主子,一别百余年,怪不得使唤起他横霜来都不顺心应手了。 “连你都敢不听我的!” 心意相通,白子画立即感应到了横霜的所思所想,本来并没有生气,如今他还怎么忍耐得住。明明是自己的贴身佩剑,居然也敢拿自己和另一个比,是的,另一个原来比他强那么一点点,早已时过境迁,如今是他主宰一切!将来也是他,只会是他一个,另一个再也不存在了! 第34页 白子画终于明白,是什么困扰了他波澜不惊的心绪,横霜不过是把佩剑,对另一个仍然念念不忘,何况花千骨。白子画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一定是另一个告诉她,自己只是第二元神,并不是她真正的师父,让她远着自己,躲着自己。 月下,白子画无声无息地在绝情殿花间树丛中穿行,绝情殿宫院宽广浩渺,不过他也不是要去哪里,只是忽然心动如潮,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惟有月下独行,以求一洗心中烦燥。 他就这样凭本能穿行着,忽然身形一顿,围绕着他的淡雾渐渐散去,花树之下、灵石之畔,仿佛看到一个娇小轻快身影,踏月而来,伴着叮噹宫铃声糯糯地叫“师父”。 那抹去的一夜,如同魔咒困扰着他,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自己的徒儿和另一个,做下些他无法掌控的事,一起瞒着他。他的徒儿,变得如此悖逆不伦,都是让另一个给教坏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骨,我要让你彻底忘掉他!” 弥梵天小世界澄澈如水晶般的夜空下,红日西陲,天际余辉散落出奇才光芒,云海翻腾,水波倒映间,尽显美妙天籁。此地水天之外别无它物,纯净如一,这世间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宁静而致远 。 “美则美矣,可惜缺了些生趣。” 白子画(第一元神)长嘆一声,从心底里又把那一个鄙视了一遍,笨点资质差点也就罢了,还懒得出奇,只知和鱼虾为伍,连间小屋都不起,怪不得三万年还没突破十重天。 他只知奚落那一个,殊不知以前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同样随遇而安。自幼便入长留,身为掌门嫡传弟子,长留上下对他的教养,不啻于天庭诸皇子。他需要做的,只是心无旁骛地修炼,将来继承长留基业,守护八方安宁。而他自己的衣食住行,有一大堆人替他精心安排,务必让他在最纯净的仙灵之气内,过得舒适安逸。 彻底改变他,慵懒逍遥神仙生涯的,是花千骨不经意的一句话。她来到绝情殿后,凡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还说“自己打扫的才有家的感觉”。家!这个字对他来说既陌生又熟悉,绝情殿只是他的一个住处,而“家”他从来没有拥有过。从此后,在绝情殿内最多修剪修剪花枝,摆弄一下草木的长留上仙,去到花莲村小徒儿家旧宅,一点也不嫌破旧骯脏。翻修茅舍,担水噼柴,割除杂草,以前他不是不会,只是不屑去做,却因为有了“家”的感觉,做得趣味十足。 虽迟早会回到六界,但在弥梵天修炼期间,白子画也不愿将就。环顾四周,不由皱起眉来: “这里没有可用的木材石料?” 在纯净的水世界造房子,谈何容易?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无风起浪,小小天地间,轰然矗立起一座水晶琉璃宫宇,水面凝结成冰,光洁如镜,倒影出漫天星空,无数冰雕星罗棋布般嵌在四壁穹顶,或若琼花瑶草、或似异兽怪石、或如山石嶙峋、或拟树枝桠槎,散发着深浅不一的蓝色光晕,放眼望去,波光流转如梦似幻。 “可惜颜色单调了些?” 白子画虽然只爱穿素色衣服,但喜欢周围的环境色彩缤纷。宫宇四周铺满碧绿水草,厚而软,韧且坚,隐隐透着红纹,点缀着数朵若隐若现的奇花。起居室内有一口浅浅水池,池底有几株晶莹剔透的珊瑚树,池水波纹隐隐,十数条指头大小、五颜六色的小鱼穿棱其间。 新居刚安置完毕,笙箫默的笛音传来一道好消息,花千骨已迁居销魂殿,闭门不出,潜心修炼。 放下唯一的牵挂,白子画顿觉神清气爽,心如月下平湖,其明如镜,片澜不生。平静的池面上,忽然有一条水柱旋转着沖天而起,升起三丈后,才四下溅出,白子画顺柱而下。平静的水底中有了湍激的水流,隐隐感觉到一种压力,越来越大,几乎无法立足,身体随着水流飘荡起来。 水的力量,看来虽柔和平静,其实却是无坚不摧,无物可挡的。滴水已能穿阶,洪水更能使山峰移形,城市毁灭,自古以来,天下就从来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抵抗水的力量。 身上的疤痕可以康復,然道心中动念后,留下的爱痕,却永不磨灭。道心已破,无可復原,白子画索性把身和心都打开,如同筛子一样,让水流穿过,洗涤心中的繁杂纷乱,不忘过去,也不修伤痕,只将尚存的冰心道念,再次净化。 大道缺一,生无穷变化,留一线生机! 长留仙山,销魂殿内,香菸缭绕,异兽徜游,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白子画(二)神态淡然,手中正捏这一枚白子,拈着棋子的两根修长的手指,与羊脂白玉棋子一般颜色,不停地翻滚把玩着,却迟迟不肯下子。笙箫默则面色凝重,紧张地盯着千年古松棋盘,额角细汗密密不满,湘竹摺扇狂摇,可怎么扇都觉得热。 面若桃花的小幽若,伺立一旁,强忍着笑,面容怪异。半个时辰前,被儒尊的一句“观棋不语”,吓得连忙捂住小嘴,怕被赶出去,一直隐忍到现在。 自从师父花千骨搬来销魂殿与自己同住,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修炼。日子一久,尊上便开始频频找儒尊下棋,三天两头来到销魂殿,来了一坐就是大半天。可是尊上不开口传唤,师父怎么也不肯出来相见,两人就这么僵持下去。 第35页 这下可苦了儒尊笙箫默,他们师兄弟下棋,从来不论输赢,一局棋分开几年下完都有可能。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掌门师兄的心思不在棋盘上,落子毫无章法可言,任意随性得很,连不太懂下棋的小幽若,看了都忍俊不止。 笙箫默心知肚明却不敢说破。如今,他们绝情殿师徒之间的事,可不只是两个人的事,他这个做师弟的无论做下什么,都是对得起一个,对不起另一个。算了算了,绝情殿的家务事,容不得外人置喙,任由你们闹个天翻地覆,我只做壁上观。 殿内三人下棋的下棋,观棋的观棋,能说得上话的却三缄其口,可急死了门外伺候的东方千刀。蜀国皇子尚未入学长留,东方暂时隶属销魂殿打杂,负责来往客人的通传禀报,每日有三个时辰得蹲守在销魂殿门口。 “白子画和花千骨两个怎么一点不急,好像要把这师徒做到天荒地老,可我爹娘命在旦夕。”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在殿门外抓耳挠腮,团团转了几圈,东方千刀突然拍拍脑袋,计上心来。偷偷跑去花千骨的寝殿,先在门口张头探脑,趁着没人注意,赶紧熘进去从案几上偷了一盘糕点。转回销魂殿,轻轻叩门进去,在棋盘边放下托盘,道: “尊上、儒尊,这是骨头姐姐吩咐小的送来的。” 终于有人送台阶来了,白子画淡淡一笑,拿起一块糕点来尝了尝,果然是她亲手做的味道。 又拿起一块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 “你的骨头姐姐最近可好,她现在在忙些什么?” 东方千刀忙躬身禀告道: “为了不负绝情殿首徒之名,骨头姐姐日夜勤修苦练,不敢丝毫松懈。刚才听闻尊上在销魂殿与儒尊下棋,特意准备了一些糕点让小的送来,如今她已然房修炼去了。” “嗯。” 白子画欣慰地点了点头,再次看向东方千刀,觉得这小孩眉目清秀,十分可爱,当个杂役童子真是可惜了。便对他道:“东方,你其实可以和普通弟子一样,通过长留每五年一次的考试,成为正式弟子。长留招生从来不问前世今生,只要你真心向道,便有仙缘。” 东方忙诚惶诚恐地答谢道:“多谢尊上抬爱,小的能够来到长留山伺候仙人,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有奢望。” 白子画脸上刚掠过一抹和颜悦色,顿时冰封起来,看来这小子还是不死心,相信这世上救你爹娘的方法,不止一种,为何非要跟他纠缠不清。 笙箫默看师兄沉默不语,便挥挥手,对东方道:“你先下去吧。” 东方躬身退下,殿内又復静谧,师兄弟继续专注于手谈。 忽然销魂殿一角有一道幽幽碧光闪过,白子画觉得好生陌生,便向碧光闪动处望去,这才发现角落不显眼的墙壁下,正摆放着一座青铜古鼎。师弟笙箫默喜欢收集些金石古玩,每次来到销魂殿,都会发现多了几样玩意儿。以白子画的眼光,一扫便知来歷,唯有今日这座青铜古鼎,式样奇古,上面还镌刻着数行弯弯扭扭如蝌蚪般图文,似乎是古篆之前的上古文字。 古鼎看似无用之物,堆放在屏风后面,如果不是突然发光,很难引起白子画的注意。他神态如常地注视了一会古鼎,心却不知为何,渐渐地跳得快了起来。正想走进前去细看,笙箫默突然“啪”地一下落子,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师兄,这一招叫围魏救赵,承让了,承让了!” 白子画这才回眸棋盘,发现一局即将终了,目前算来他略输几个子,只剩下左上角一块还争夺不下。便淡淡一笑,道:“胜负还未分明,师弟这句承认,说得也未免过早了!” 笙箫默舒爽地摇着摺扇,笑道:“师兄你有点心不在焉,再下也必定是输,不如咱们下个赌注,如何?” 白子画已然隐隐猜到,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想承认又不想拒绝,索性笑而不答。却没想到,笙箫默一指身边的小幽若道: “咱们就拿幽若当赌注,” 一句话,白子画和幽若两个都一愕,幽若气鼓鼓地问道:“为何赌我,是不是尊上输了,我就要做你销魂殿的徒孙?” 笙箫默慌忙解释道;“岂敢岂敢,你们绝情殿一脉相承,只收一个徒弟,我若赢了你,可不是断了绝情殿的香火。只是你在我这销魂殿也住了好几年了,以前是绝情殿空无一人,你小孩子一个害怕,才来我这里住。如今,尊上已然回到绝情殿,你怎么好意思继续吃我销魂殿,可怜巴巴的那点份例。” 幽若不服气地一跺脚,怒道:“儒尊,这销魂殿里养了多少异兽祥鸟,光说你养的六头金毛狮子,每一头吃的都是我的十倍之多,说得好像多了我一个,就吃穷你销魂殿似的。” 笙箫默却不依不饶,一本正经地继续诉苦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主长留内政之前,原以为大家都是神仙,不眠不食,衣服也都是天蚕丝织就,千年不损,应该没有什么开销。没想到,修炼所耗简直就是个无底洞。长留每一名普通弟子,光日常修炼所需的资源,仙灵之气、天材地宝、法器道具……几乎抵得上一些小门派全派的开支。怪不得,我们长留每五年一次,只招十几位弟子,实在是招得起,养不起。” 第36页 幽若越听越不是味,扯着尊上的衣袖,哭诉:“尊上,你看儒尊他欺负我。” 白子画和颜悦色地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转身对笙箫默道:“那师弟想如何下赌注,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笙箫默“刷”地一合扇子,贼嘻嘻地笑道:“赢了吗,幽若就可以继续留在我销魂殿白吃白住,输了就……” 白子画不待说完,一推棋盘长身而起,道:“我认输!”随后一句话也不多,拂袖而去,走远了才飘来一句:“幽若,你即刻跟师祖回绝情殿。” “是,尊上。” 幽若急急忙忙跟上,却不忘回头,冲着儒尊吐吐舌头,做了个大鬼脸。 笙箫默却毫不介意,笑得像只偷了鸡的小狐狸。他算是看明白了,绝情殿的家风是上行下效,师父总是绕着徒弟转圈圈。幽若到了哪里,她师父就跟去哪里传道授业,那她那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师父的师父,也就不会再来销魂殿,藉口下棋磨着他交出人来。 此时,角落处的古鼎又闪过阵阵碧光,笙箫默顿时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急急如律令,才如电般闪到古鼎前,轻轻一掌拍在古鼎上。鼎身上蝌蚪文同时亮起,復又暗去,如此九明九暗,方才不再有异样。 做完之后,笙箫默已有如在暴风中沖刷过了九次,汗透重衣,脸色苍白之极。苦笑道:“师兄,我知道你在那边度日如年,隔三差五就来问长问短,可我这里可是才过去几个时辰,差点就被那一个发现了,幸好刚才我机灵。”接着,心里又自我排解一番,如此一来,他既安慰了弥梵天的师兄,也帮了绝情殿的师兄,一碗水端平,各帮一次,就不能算他插手人家家务事。 第14章 人面桃花 幽若搬回绝情殿后,花千骨随后也离开了销魂殿,却没有回到绝情殿,而直接去了连绵不绝的长留山后,找了一个山洞闭关,再次试图打通仙脉。 “真是倔强!” 白子画(二)独自凭栏远眺,目光倒映的绝情殿前,水池内倒影的明月上,一阵微风掠过,平静的水面盪起圈圈涟漪,盪碎一轮皎皎明月。 明月依旧,只是他的心境变了,波澜不惊的清修生涯,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剪不断,理还乱的茫然无措。 这件事得从几天前说起,那是徒孙幽若已经回来,小徒儿却还赖在销魂殿,没有丝毫要搬回来的意思。 修仙生涯平静、单调而又有些枯燥,仙人们大多会寄情与山水之间,打造一个美轮美奂仙居洞府。绝情殿的一草一木都经过精心布置,蕴意深远,几块粗石能现山川岛屿,不用滴水能恣意汪洋,让人致身于一种含蓄隽永的之美境界。然习惯了弥梵天纯净如一,白子画更喜欢不显人工穿凿的天然之美,近日公私有暇,就想按自己的心意改造一番。 垂瀑数道自半空中倒挂而下,落在庭院内的池塘,灿烂如银河,水声却并不震耳,反而清脆如鸣琴奏玉,显然水力已被结界巧妙的宣洩了很多。如此一来,清澈见底的小池塘,怎容得下天上之水,需要扩建挖深,空置的房间大可拆除不要,原先栽种的花木也要移栽到它处。 庭前那株她送给他的礼物,十几个春秋,小桃隐隐含芳吐蕊,较其它桃树更娇艷可爱,却也列入了移栽之列,还有荫蔽其下的那株断肠花。 “什么?” 花千骨还在销魂殿内高卧不起,闻讯一惊。幽若匆匆忙忙跑来报讯,尊上和师父之间似乎有些芥蒂,本以为他们过一阵子自然会和好,却没想到尊上居然真下狠心,不但对师父不理不睬,还把师父送的礼物都驱逐出绝情殿。 “是啊,尊上以前很爱惜那株桃树,还有株断肠花,他天天亲自浇水,连我都不让碰一碰。” 扩建后的水池占地千亩,浩浩荡荡,环绕在绝情殿四周,白茫茫一片。绝情殿仿佛居于水中央,白子画广袖轻挥,水面仙雾顷刻消退,池水无波,光滑如镜,水面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了花千骨尚且略带稚气的面容。 “你来干什么?” 白子画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有骨气搬出去,就别回来! “你把我的那株桃花弄哪里去了?” 身边没外人,幽若也正好不在身边,花千骨便直接对他“你”“我”相称,把“师父”两字省了去。 “什么你的桃花?” 明知故问。 “就是我送你的那株桃花。” “那就是我的桃花,对吧!” 强词夺理。 “你……究竟把它怎么样了。” “移到后山桃林去了,你去问桃翁吧,我也分不清究竟哪株是。” “那断肠花呢?” 心里虽然很不爽,但桃树移栽了也能活,也就罢了。可是断肠花离开它生长的地方,变得非常脆落,需要精心照顾才能存活下去。 “还给哼唧兽了。” 白子画想都没想,答得非常爽快。断肠花本来就是哼唧兽守护了千百年的灵草,物归原主,有何不可? “啊!哼唧兽,它怎么从蛮荒出来的?咦,师父,你和哼唧兽很熟吗?” 问题来了,一向稀里煳涂的小徒儿,突然精明起来,眨眨大眼睛,死抓着哼唧兽的小尾巴不放,一定要师父给个解释。 第37页 白子画心里一阵懊恼,该死,怎么提起哼唧兽了,哼唧兽本是他降服的上古魔兽,天生具有穿梭界域的本领,哪怕是人仙绝境的蛮荒之地,哼唧兽都可以来去自如。 如今,跟小骨提起哼唧兽,那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她,当年驱逐蛮荒,师父特意派了哼唧兽去保护她,只等仙界这边风声过后,事态平静了,哼唧兽会随时带她回到师父身边,根本不需要东方去赴汤蹈火,也无需杀阡陌耗尽功力,打通通道,他们都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师父,师父,你快说啊!” 花千骨摇着他的胳膊撒娇。 悄然间,一个少女的倒影徐徐从水中升起。她是如此婉约,如烟似黛的眉,若星如水的眼,一点樱唇,细润如雪的肌肤,娇艷妩媚中多了飘然出尘之意,一双清澈星眸饱含莹润之泽。她那纤纤身影中,哪有半分懵懂无知的孩童模样? 小徒儿长大了!白子画心下一颤,突然起身一甩袖子,挣脱了她的纠缠,薄怒微嗔道:“你还是多把心思多放在修炼上,我绝情殿的花花草草,被你毁得还少吗?现在才知道爱惜!” “我又不是存心的。”花千骨咕嘟着小嘴,不满地道:“其实,我也翻阅过长留所有筑基的典籍,以我本身的条件,长留心法已经不再合适,需要另闢新经,只是你不允许……就不能光怪我一个……” 接着,花千骨垂首不语,双手在身前绞来绞去,显然心绪不宁,欲言又止。 然白子画又岂会不知殊途同归的道理,然后,他要的并不是小徒儿修炼得多快,境界有多高,他只要他的徒儿简简单单,心无杂念,那就唯有长留心法,可以洗涤一切繁杂俗念。 只能狠下心来,寸步不让,冷然问道: “清心咒你可有按时念全?” “有。” “可有效?” “不知道。” 白子画一愕,没想到小徒儿一点都不怕他生气,把“不知道”三字,说得如此轻松。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瓶子,递给她道: “拿去吧!” “谢师父。”花千骨高高兴兴地接了过来,以为师父终于允许她服用灵丹妙药,打开来一看,是半瓶无色无味的液体,看不出什么东西,刚想用手沾一滴尝一尝。 “小心!”白子画忙夺过来,皱眉道:“你怎么连这都不认识,是神兽源头的绝情池水,你拿回去稀释千倍,就会变成粉红色。你每日念完清心咒,就滴一滴自己试验一下效果如何。”说完,封盖严实后递给她。 花千骨吓得花容失色,倒退了一步,连连摆手道: “我不要这个!” 白子画当然也记得那种撕心裂肺、刻入灵魂的痛,忙安慰道:“你放心,又不是让你使用原液,稀释千倍以上之后,浓度比长留山下的绝情池水还淡,只会产生轻微刺痛感,皮肤上也不会留下任何印记。” 再次递给她,花千骨勐地推开,尖叫起来: “你拿开!我不想碰它!” “小骨!” “我不要!” “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不听!” “你!敢悖逆师父的命令!” 水池中正好飘来一根桃木,白子画一伸臂将桃木吸到手上,再次把瓶子递给她,作势威胁道:“你是听还是不听?”花千骨毫不退缩,一撇嘴道: “师道,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弃之!” 这下,白子画可真怒了,手一抖桃木凌厉而下,花千骨没想到师父来真的,来不及躲闪,只得娇唿一声,先举臂护住脑袋。为了些许小事,哪里会真的打她,且看她惶恐的模样,白子画觉得已经给够教训了。便虚虚落下,有气无力地在她身上拍了一记,以示惩罚。 “啊!”花千骨如遭电击,蓦然抬头,霞飞满面,目光相接处,似有千言万语。然后一言不发,突然转身跑开,其惶惶之态,若惊弓之鸟。 唯留下白子画一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兀自心潮涌动。 刚才那轻轻一记,正好落在她后背翘凸之处,一分责罚,九分轻薄。 月下平湖波澜涌动,顷刻间已化作涛天巨浪! 弥梵天水世界,时近黄昏,夕阳如血。 今日不知为何,一轮橘红斜斜挂在天上,久久不愿沉入海天交际。无风起浪,排浪滔天,飞溅的水珠在霞光掩映下,如点点飞坠的红宝石,明亮、艷丽,波光潋滟的水面渐渐沸腾起来,云起雾涌。 白子画(一)凌波而坐,如一尊刀削斧凿的冰雕,与水天几乎融为一体。排空而来的海浪拍击在他身上,溅起无数水花,再顺着他粗朴的白袍慢慢流下。 虽然身在弥梵天,他是以元神状态存在,肉眼看来只是一团光影,连水中倒影都没有,此处又尚无人烟,根本无需袍服。但自从偶尔发现,水底有一种柔韧的白色水草,在烈日下暴晒数日,脱去水分后如同细麻布料。习惯每日晨起更衣的他,便不嫌麻烦地给自己做了几套衣服,从内裳、中衣、外袍无一不缺。 修炼冥想,枯坐千年万年,也不及剎那顿悟。一念及此,心头激盪不已,蓦然间,他泥丸一动,涌出一滴碧色水滴,徐徐下落,降于玄窍之上。异香遍体,胸中真元如涛,双眸大放光明,穿过苍穹,越过漫漫星河,直透霄汉,畅游无际虚空。 第38页 原来这就是天地人合!是我以前的所知所见有限,以为世间万事,都只有对错之分,只知一而再,却不知再而三,而三生万物,才是道之本原。我以前是何等盲目无知,看不到夜的绚丽多彩,就以为那是一片黑暗。 宁谧的海空暮色,忽然泛起层惨澹的白,空中郁积的云层微微发亮。白子画茫然抬起头来,望向天空,一道闪电划空而过,还来不及他多想,漫天火雨纷飞,电光错乱间,一道微不可察的锐风破空而来。 “我的道心已破,境界归零,偶有感悟而已,怎么会引来如此天劫!” 疑虑只在心头瞬间掠过,空中骤然多了无数他的身影,划出一道弧线,一枝七寸长的无柄飞剑从空而降。他丝毫不敢怠慢,双手护胸,飞剑当胸勐击不穿,渐渐消散暗淡下去。然而仓促之下,生生受了惊天动地的一击,令他元气大伤,身形飘忽晃荡不稳,但十重天的天劫岂会仅此而已? 茫茫天际中,又有一点微不可察的光芒亮起,白子画将数年苦修所得来的真元,瞬间全部燃起,正面迎劫!九九八十一道飞剑,越来越快,越来越频,以白子画的眼力只能看到一道道灰烟平空而生,从何而来、向何处去,根本无从测起。 飞剑如芒飞出,如飞蛾扑火般沖入白子画体内。剑芒一触及他元神,即刻便会炸开,他元神的光影受到震盪,就勐然一缩。一柄飞剑的威力尚可抵挡,然而几十道飞剑,接连炸开时,那威力层层叠加,如潮汐拍岸,再坚硬的岩石也会化为逐渐洞穿。 白子画只觉已身真元源源不绝地流出,渐渐后继乏力,身形越来越暗淡,已近不支。他本以为在弥梵天水世界苦修千年,能恢復原来的上仙境界,已经是侥倖。何成料想,初次渡劫,竟是仙界有史以来,只有记载,从未见识过的十重天劫。他其实根本没想过此时此刻在此地渡劫,丝毫没有准备,仅靠元神与九天星辰之力对抗,如此对耗下去,谁胜谁败,不问可知。 他眼中寂然无波,短短几年的真元修为,堪堪消耗殆尽,最后一支九天星曜凝成的利剑正向他飞来,避无可避。 目光虽然盯着眼前的飞剑,可是他的心已经飘荡回了六界,长留后山山洞内……花千骨正合眸盘膝而坐。 “小骨!” 花千骨明眸圆瞪,茫然四处张望。 “师父……好像是师父的声音.……”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耳边徘徊。 “小骨,师父走了,以后会有另一个人,代替师父好好照顾你。” 花千骨仿佛置身于重重雾霾中,如同无数次梦境一样,只有丑陋的鬼魂出没。她害怕极了,拔腿就跑,慌不择路,四处碰壁,一转身浓雾消散,四野茫茫,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不,师父别走,别留下小骨一个人,小骨谁也不要,谁也不要!我们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小骨再也不要离开师父!” 花千骨骤然醒来,鬂发略显凌乱,双手撑地剧烈地喘息,唇上只有淡淡血色,一双黛眉因疼痛而绞在一起。刚才强行终止突破,经脉受燥动不安的灵气反噬,乱成了一团,痛彻五脏六腑,她却强忍着一声不吭,紧张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才发现原来刚才只是幻觉。 第15章 阡陌再现 长留后山巍巍雪峰、纵横冰川间鸟兽匿踪,万物沉眠,偶尔得见祥鸟青鸾自群峰间掠过。 一座不知名的山峰峰顶,笼罩着浓浓紫雾,虽然山风剧烈,雾气也是凝聚不散,山峰周围浮着数十道光带,飘舞灵动。 白子画(二)凭空负手而立,皱眉凝望着眼前裊绕不去的紫雾,任风雨拂乱了三千青丝,屹然纹丝不动。唯有负在背后的双手,修长的十指紧握成拳,苍白如纸。 紫雾突然一凝即散,茫茫云海间,一时只闻风声、鸟鸣。 “不好,小骨.……” 白子画顾不得自食其言,闪身避过花千骨在洞口所设的小小法阵,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边。只见她两腮赤红,气血翻涌,仍坚持突破,不肯放弃。忙上前双掌抵住她后背,道: “小骨,排除杂念,凝神聚气,不要勉强,千万不要。” 花千骨回臂一震,勐地一把推开他,嘴角留下一丝鲜血,用袖子一擦道:“说过了要靠我自己的能力打通仙脉,我一定可以的,你走开!” 白子画冷不防被推到在地,微一运力,闪电般弹了起来,急道:“小骨,先不要说话。” 白子画自己也不再多说,从背后扶起她,连连点了她的几处大穴,内力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将的经脉一一理顺,花千骨体内的躁动立即安静下来。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如浸在温水之中,说不出的舒服写意,片刻之后,除了全身乏力,真元已可流转自如,浑身上下的伤痛竟一扫而空。 “前功尽弃了,又得从新来过,师父,我挺一挺就过去了,你进来干什么?” 好了伤疤立马忘了疼,花千骨不满地抱怨。白子画见她没事了,才皱眉问道:“我刚才看到紫气东来之像,劫云就要下来,却又突然消散,你到底怎么了,你知不知道,师父若是晚来一步,你恐怕已经走火入魔了?” 第39页 花千骨正要给他解释,在幻境中听到奇怪的声音,白子画勐然色变,连一声“小心”都不及喊出,浑身真元内力如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四周青苔密布的岩墙,被映照得宛如一道碧绿的水晶墙,灿烂生光,不可方物。 花千骨痴痴地望着……眼前美景,几乎屏住唿吸,缓缓转过头来,以询问的眼光看向师父。却发现白子画一改往日的从容潇洒,横霜“嘤”声出鞘,全神贯注于横霜,双瞳耀若星辰,熠熠生辉。艰难地吐出一句:“快去……叫师叔……不,去思过崖找师伯,不,你还是两个都去找来!快!” “是,师父。” 看师父的神色,就知道不是详问之时,花千骨应声离开,却在洞口处突然驻足不动。苍天白云之下,青山碧水之间,洒然独立,白衣飘扬,令人目眩神夺,惟此一人。那人一双淡漠之极的眼不仅充满了生气,还越来越光耀逼人,就如那散落在苍穹中的点点繁星,争先恐后汇聚到他的双眸。他徐徐转身,动作轻柔,却似万钧之力,转侧间引得云捲风动。 “这……师父不是在……山洞里面?” 花千骨喃喃自语,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千骨,怎么回事?”远处一人风驰电掣般飞过来,正是儒尊笙箫默,天象如此异变,非同小可,早就惊动了他。 “师父在山洞里面,他让去我请师叔和师伯。” 被儒尊气急败坏地一问,花千骨这才回过神了,再次看向天空,彤云密布却不见了熟悉的人影。 “好,我先去给你师父护法,你快去请师伯来,再去贪婪殿叫上竹染。” 花千骨应声而去,儒尊却并不进山洞,而是在山洞上空,频频施法布下结界,不让飞鸟走兽靠近此地,然后自己一旁焦灼等待。 山洞内,白子画刚将全身法力毫无保留地催发出来,白袍下潜藏着汹涌的仙威,流转出象牙般的光泽。滔滔十重天劫之焰,夹着九九八十一重叠加的威力,扑面而来,顷刻间将他淹没。 白子画如怒海中一座孤礁,浪过后又浮出水面,然此时他面色苍白,飞剑正好击中他胸口,深深锲入,他唯有用双手紧紧抓着飞剑剑身,飞剑犹如狂性不驯的荒野勐兽,犹自在跳动不停,将他双手割得血肉模煳。 “该死的,自己引来的劫,次次都让我替你扛!” 此时此刻,白子画恨不得把另一个生吞活剥了,生死劫被另一个弄得差点毁天灭地,是他瞬息万里回来,九死一生扛过了,好不容易恢復六层功力,又给他引来十重天劫。我三万年休生养息,就是不停地给你背黑锅的吗! 若是让飞剑穿身而过,这一劫他俩就都算是败了,轻则一起沉睡,重则一起化为劫灰,他们是同生同死的同一个人。被逼到了绝境,白子画在无保留,用全身法力护住心口,切断五官六识,将生死只赋此一搏! 一口心血带着点点金光,喷在飞剑剑身之上,他的血中含有花千骨身上带来的腐蚀一切的神性,飞剑终于失了全部光泽,慢慢暗淡了下去。 而白子画身上涌出不可直视的强光,而后一道光柱沖天而起,直破苍穹!这一道光华是如此强烈,连守护在外的儒尊笙箫默,和随后赶来的世尊魔严,也不得不侧身掩面避过,等他们回过身时,晴空一碧,不见一丝云彩。 剎那之间,恰如大地回春,雪化而花开。 长留上仙白子画闭关突破十重天,这在整个长留的头等大事。消息一传到回来,立刻阖派震动,销魂、贪婪两殿以及九阁长老,都放下手中诸事,分头忙碌准备。此时,劫云随散然天地依旧激盪,未免影响白子画的感悟天地人合的至高境界,由精通阵法的竹染亲自指挥,布下罗天法阵。 千年清修,万劫焚身,是否能破茧化蝶,只看今朝。 没过多久,世尊魔严从思过崖,风尘僕僕赶到。 “子画怎么样了?” 笙箫默皱眉道:“师兄你先别急,掌门师兄一直在里面,没听到任何动静,应该无恙。奇怪的是,刚才劫云来势兇勐,歷时却不过一刻,但祥瑞之像却迟迟未现。” 魔严、笙箫默以及竹染,都还清晰记得,当年白子画突破九重天,初登上仙之位时,九道浓郁之极紫气从天而降,如同九根擎天巨柱,其内霞光涌动,瑞象纷呈,奇花异树、瑞兽珍禽,可谓气象万千。 魔严着急地道:“你上次不是说,子画还需三五年九重天恢復圆满后,再闭关突破十重天吗?他怎么又突然改变计划了? ” 笙箫默苦笑了一下,嘆道:“师兄,你我都知道,掌门师兄感悟天道,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从不墨守成规,随性洒脱得很。眼看仙界凋零,各派貌合神离,唯有掌门师兄突破十重天,妖魔才不敢横行无忌,他也是为了仙界和长留的气运着想。” 听了这话,魔严也一时无话可说,默然盯着山洞看了半天,疑惑地问道:“突破十重天非同小可,子画怎么会如此草率,在普通弟子修炼的山洞里闭关?” “嗯……”笙箫默一时编不出词来,只仰望天空,装作查看天象。 “师伯。”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花千骨,忙开口解释:“这山洞本是弟子在此闭关,师父正在为弟子护法,突然就……” 第40页 魔言正没处出气,花千骨傻傻地撞了上来,一瞪眼怒道:“你也算是掌门首徒,就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山洞,让你师父少操点心!” 花千骨一噎,没敢回嘴,却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在思过崖呆了这么久,怎么师伯还是对自己咄咄逼人,没有丝毫悔过的迹象,如果不是为了师父,就不该亲自去请他来。 魔严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瞪回自己,突然想起妖神殿,当年花千骨叱咤风云的威风,一下子气馁。拉过笙箫默,小声问道:“师弟,子画和……那个……他们俩……还是师徒关系吗?” 一直将自己幽禁在思过崖不出,对外面发生的事情,魔严都不甚了解,所以才有此问。花千骨不知,但笙箫默清楚得很,魔严师兄在思过崖面壁,是思考自己杀妻弃子之过,对于白子画和花千骨之间的不伦之恋,他依旧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反而一而再,再而三传出话来,乘着白子画还算清醒,没有和自己徒弟搞出乱子,就该快刀斩乱麻。 笙箫默觉得此刻当以掌门师兄,突破十重天的大局为重,儿女情长之事以后再说。便避而不答,皱眉遥遥一指,道:“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魔严也知道笙箫默顾左右而言他,但此时此刻,不便追问,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手搭棚看去。 此时,东海之上铅云密布,风雷交加,惟有长留上方晴空万里,八风不动。忽然晴空连起霹雳,道道难以形容的苍茫气息,如水波般盪开,瀰漫在长留上空,盘旋不去。 “难道这就是十重天吗?”笙箫默与魔严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 没想到,十重天竟然如此低调,金光、瑞兽、天花、祥云……凡是渡劫成功后,该有的祥瑞一样都没有。魔严虽然虚长几千岁,见多识广,但仙界对于从一到九重天境界,都有各种书籍详细记载,唯有十重天只有模煳提及,只知道那是一种天地人合,全新的境界,究竟如何却从未有明确记载。 不久,一抹淡淡的白色身影,在洞口缓缓出现。“尊上出来了!”竹染第一个发现,忙催动法阵,打开结界。众人都向山洞注目而去,却发现白子画并无明显的变化,唯有眉心间,隐约张开一天目,向远方海天交接之处望去。 这一望,天空中隐藏着的百万斧钺妖兵顿时现形,再也无处隐藏。原来在仙界天象平和无奇,在妖魔两界,却是地裂山崩,天火所至之处,无数鬼怪皆天火击中粉碎无形。魔严与笙箫默看着密密麻麻的妖兵,唯有苦笑,自道妖神大战之后,妖魔两界元气大伤,没有百十年无法恢復,谁料想才短短五载,就已有吞併八荒之势,而仙界各派却毫无察觉。 白子画负手而立,横霜嗡的一声长吟,登时群山回应!那百万妖兵顿时凝定,然而冥冥中,有人正森寒地注视着一切。“退!”云层深处一声喝斥,妖兵如闻赦令,潮水般顷刻退得一干二净。 长留上下刚松了一口气,忽然传来一声凤鸣九霄,人未到声先闻,九天之外传下肆无忌惮的笑声:“白子画,你突破十重天了吗?如果没有,我可要失望了,一觉睡醒想活动下筋骨,都找不到个合适的人,真没劲!” 长留上下一惊,抬头向天上看去。但见火凤上,沉睡多年不见的七杀圣君杀阡陌,墨发如瀑,紫衣飞扬,天外飞仙一般飘然而至。通体上下,如幻如影,唯有一对紫红色的妖眸,亮得无邪而通透。 “姐姐,杀姐姐,杀姐姐!”花千骨欢唿雀跃不已,如果不是竹染死拽着她的衣袖,她早就飞身上前去了。“竹染,师父已经允许我和杀姐姐来往,你放开我。” 竹染压低了嗓音,道:“千骨,你师父刚渡劫成功,急需稳定境界,不是比武之时,你先好好想想,如何劝你杀姐姐改日再来。 说着,竹染悄然指挥长留诸仙,立时改变法阵,一旦杀阡陌魔性大发,可凭藉法阵合二尊之力,代白子画迎战。花千骨也明了了眼前形势,仙魔终归有别,不敢造次,收声敛气,混在闻讯赶来的长留弟子中,将欣喜之情暂压心底,咬着指头低头筹划起来。 一个是师父,这世上自己最爱的人,一个是姐姐,这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伤了谁,她都有切肤之痛。他们的实力一直旗鼓相当,如果师父今日不迎战杀姐姐,只靠长留弟子和护山法阵抵挡,后面云层中刚刚散去的妖兵,只怕顷刻就会卷土从来,届时刀剑无眼,死伤无数。如何才能避免此战呢? 白子画淡淡地看了一眼,漂浮在空中的杀阡陌,微微动唇,天地间响起了一个清悠的声音,绵绵泊泊,柔和悦耳,仿佛不是出自他口,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 “圣君,别来无恙!不知今日有何请教?” 白子画缓步腾空而起,神情淡然如同闲庭散步,眼前一片云淡风轻,出尘飘逸的身姿,令人无比神往。挥手间,晴空万里,一览无余。 杀阡陌仰天大笑,“不破不立,大梦一场,我的魔功水到渠成,居然大圆满了,问世间能还有何人,能有我这般天赋异禀,啊哈哈哈!”突然嘎然一止,面露狰狞:“可是,我在七杀殿里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地动山摇,害得我辛苦营建千年,炼化了无数天材地宝的再生池,出现好几道裂缝,才一晃眼功夫漏得涓滴不剩。我追源究溯,找到这里来,却原来都是你白子画搞的鬼,今日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第41页 不用细细推敲,白子画也心知肚明,此时的确因他突破十重天引起。淡然一笑道:“天象无常,风雨不定,圣君安泰便好,何必去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杀阡陌怪异地看着白子画,道:“白子画,只要是你自己不在乎的东西,就都成了身外之物,可有可无,是吧?”声线陡然提高,怒吼道:“你不在乎我在乎!” 话音一出,下面众长留弟子登时胸中气血翻涌,周身法力立时去了四成,身体四肢都有些不听自己使唤。有几个法力较弱的弟子,痛苦地捂住耳朵,若非心志坚定,本能地想要转身而逃,远远地离开此地。 “妖魔破!”白子画也暗自心惊,魔功修为从来不讲究境界高低,只在乎力量大小,妖魔破便是所有魔功中威力最强,却也是最诡秘、最难练的一种,而杀阡陌已练就圆满如意,真不能小觑了他这几年的休眠。 杀阡陌妖媚地大笑起来,“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十重天被你们仙界这帮子老头,都吹上了天,白子画,今天我们就一较高下吧!你赢了我,咱们新帐旧帐一笔勾销!” 笙箫默见势不好,赶紧前一步劝解道:“圣君息怒,且听我一言,区区一池再生液而已,圣君何必劳师动众,再次耽误时间。不如尽快着手再造一池,免得误了圣君每日的保养,长留积蓄虽然不丰,也愿为圣君略尽绵薄之力。” 方才还笑得开怀,杀阡陌瞬间翻脸,不屑地道:“我七杀殿什么奇珍异宝没有,难道我会稀罕,你们长留这点树皮草根?” 笙箫默还待再好言相劝,白子画一挥手止住了他,傲然道:“要打就打,无需废话!此处乃是长留弟子清修闭关之地,不要打扰他们,我们上九重天去。” “子画!”魔严急得直跺脚,忙和笙箫默两个,一边一个死死拉住白子画,不肯让他独自迎战。此时,竹染在后面拉了一下他衣襟,然后使劲地推了一把花千骨,把她推到了众人面前。 花千骨根本没有想好说什么,一下子被推到众目睽睽之下,只好硬着头皮,见机行事。抛开私心杂念,将多年的感念,全部倾注在两个字上: “姐姐!” “小不点!” 杀阡陌从高处一览无余,早就发现花千骨混在人群里面,见她安好,也想着等打败白子画之后,接她回七杀去玩几天,从容叙叙。现在见她不避嫌疑,公然跳出来当众叫他“姐姐”,当然喜出望外。不由分说把她抱着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圈,掐掐这儿,捏捏那儿,折腾够了才放开她。然后,俩人旁若无人的说说笑笑,仿佛在结伴踏春, 乘着她们姐妹情深,无暇旁顾,魔严赶紧拉着白子画,几乎声泪俱下地劝道:“子画,你是长留乃至整个仙界的擎天一柱啊!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当务之急是感悟十重天境界,从新凝聚仙力,再造仙体。这一阵我和笙箫默两个替你挡下,有长留法阵相助,料那杀阡陌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白子画并无多做解释,对师兄魔严淡然一笑,直接吩咐道:“我自有主张,还要麻烦师兄,替我准备青冥池,大战一结束,我需要藉助青冥池,来恢復元气。” “青冥池!”魔严扶着他时,就已探知他内力虚耗殆尽,全靠毅力强撑到现在,随时可能倒下。然见他心湖平静无波,胸有成竹样子,实在搞不清楚,白子画必胜之自信源于何方。 青冥池乃是长留前辈先祖,收集无数珍稀药材,由池底的聚能法阵,凝鍊而成洗髓液,为天资卓越的长留嫡传弟子,修炼突破过程中淬鍊提升仙力。每一滴池液,若论其珍惜,不次于一枚成熟的蟠桃。但自从百年前,仙界的天材地宝因过度採掘,日益稀少,几乎消耗殆尽,当时执掌长留的是他们的师尊衍道,下令关闭青冥池,不得再启动。 青冥池久弃不用,如今从新开启,需要做很多修復和准备,魔严不敢怠慢,点头领命转身立即前去准备。 待魔严离开后,笙箫默才凑上前去,悄声问道:“师兄,你行吗?” 白子画冷然回眸盯着他,笙箫默被看得全身发毛,仿佛一只被鹰盯上的兔子,随时祸从天降之感。 长留上仙白子画怯战! 力竭而避战,看似理所当然,但在以武位尊的仙界,永世为耻!更何况,白子画以剑入道,以剑为心,宁可战而死,不愿退而生! “师兄……” 笙箫默正待再苦口婆心劝说,白子画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笙箫默突然一愣,那一刻,他仿佛读懂了什么。师兄白子画淡定从容的眼眸深处,仿佛世间任何事物都无法使他留恋,那种并非是源自情绪波动,而是发自内心本性,与天地契合,漠视尘间的冰冷淡漠,让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去叫那一个回来,我知道你有办法。” 白子画冷冷地丢下一句,负手飘然直上九重天,恰如莲出碧水,不带滴露,不染片尘。长留山巅,只留下张口结舌,呆立原地不动的笙箫默。望着空中渐渐消散的白色尾迹,默默计算,这里劫云已过去了半日,弥梵天就是半年,也就是说那一个师兄,可能最多恢復三层功力,一旦被招回来接下这场硬仗,侥倖胜了也得蜕层皮,回去睡个三五十年都不一定醒得来。 第42页 煮豆燃豆箕,相煎何太急!可人家是兄弟,你们两毕竟是同一个人,怎么坑起自己来,一个比一个狠心! 第16章 直上青云 树欲静而风不止,长留上仙决战七杀圣君,消息不胫而走,一传十十传百,片刻之间已经天下尽知。 七杀圣君修炼成传说中的魔功至高境界-----妖魔破,率领百万妖兵魔将现世,自有史记载以来一万年从未有过。那些原本高高在上,俯瞰着尘间众生的仙人,震惊之余纷纷陷入一片慌乱之中。一些仙界大门派此刻尚能自持,要待观察清楚局势再做行动,而习惯朝秦暮楚的修仙世家,和那些介乎魔道之间的偏门小派,不乏唯恐天下不乱,好浑水摸鱼之仙界投机者。 长留上仙白子画足下朵朵白莲飞旋如轮,身周仙气环绕护体,一身月白长衫,风起云生,直上九重天。 而另一边,杀阡陌和花千骨坐在火凤背上,正聊得越来越起劲。这位自以为无所不能的魔君大人,原来就是个饿死在他面前,他还问你为啥不爱吃肉的主。花千骨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最近几年游歷人间的所见所闻,采野果、掏鸟蛋、打野兔……杀阡陌越听越有趣,恨不得立即拉着“小不点”先去玩个够,再来和白子画比拼。不过,百疏一密,杀阡陌听着听着,突然觉察出有点不对劲起来。 “等等,小不点,你说你师父先用悯生剑击散你身上的妖神之力,再耗尽功力救活你?”杀阡陌眨眨眼问道。 “是啊。”花千骨答得很干脆,长留曾下令严守消息,但自从白子画从登上仙之位后,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还布下法阵,吸收散逸的妖神之力,稳定六界节界?” “没错!”花千骨想了想,又小心地补了一句:“妖神大战之后,我师父花了整整五年才恢復境界,功力也只恢復了七成而已。” 花千骨当然知道仙魔交战,自然是在对手最弱势时,伺机而动,当着仙魔众生的面,她是绝不敢说出师父的功底。 “就靠着七成功力,白子画居然就去渡十重天劫了?” “嗯……好像是。”花千骨咬了咬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长留上下知道实情的都被吓了一跳,一贯沉稳如师父,怎会如此率性随意? 杀阡陌眯起眼来,妖媚的绯瞳晶亮闪烁不定,熟悉他的花千骨,在他,眼眸深处看到了熊熊的火焰,这一贯慵懒成性的七杀圣君,进入战斗状态的危险信号。 “啊……”艷唇微张,吐出一口紫色的魔气,浓郁得无法消散,化成一圈旋流围绕在他身上,杀阡陌满意的笑了笑:“我还担心白子画刚刚突破十重天,境界不稳,挡不住我的妖魔破,看来我是多虑了!他还真能深藏不露,今天我就看看他还留了什么后手,能挡下我多少妖魔破?” 花千骨笑容一凝,她悄悄代师父示弱,没想到适得其反,反而激起了杀阡陌的斗志。虽然仙魔有别,但杀姐姐和师父之间,每次比武都是堂堂正正,从来不会乘人之危。姐姐这一觉睡醒,怎么变样了? “姐姐……”花千骨暗自叫苦,却无计可施。 “哈哈……”杀阡陌放肆地大笑起来,眼睛笑得如月牙儿般微微眯了起来,妩媚动人之极,随即低啸一声,让火凤载着花千骨远远避开。 杀阡陌双瞳骤然射出绯色光芒,一头黑髮几乎全部飘飞竖立,而眼中射出的光芒几乎耀得人不寒而慄! “单春秋!” “属下在!”一身戎装的单春秋应声出现在远处云端,躬身待命。 “哼!怎么就你一个,你手下的那群懒鬼都死哪儿去了?” 杀阡陌没好气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圣君恕罪!” 单春秋连连请罪,赶紧把百万妖兵魔将召集回来,脸上不敢表露出半点无辜,虽然刚刚喝退他们的就是圣君大人本人。同时,单春秋心里暗自兴奋不已,跟了这位脾气古怪的圣君大人这么久,虽然喜怒无常,好歹也琢磨出一些规律来。每次圣君遇到白子画,总是先对他一番评头论足,攻心为上,难免一战也只是点到为止,不肯放手一搏。今日如此堂而皇之,召集百万妖兵魔将,面对十重天的长留上仙白子画,当然不是为了围攻,而是为了围观。 看来此战,圣君必胜! 白子画(一)负手而立,徐徐张开了眼睛,目光一一扫过魔气万丈的杀阡陌和他身后的百万妖兵魔将,以及长留内外无数焦灼仰望的仙家子弟,最后停留在火凤上,心急如焚的小徒儿花千骨身上,脸上泛起一缕欣慰的笑容。 上一刻,他还在弥梵天独自清修,笙箫默的裊裊笛音,将他带回了魂牵梦绕的人儿身边。下意识地向她走近一步,每踏出一步都象踏在梦境中,眸光轻轻拂过她脸上,仿佛他的双手在触摸,冰凉的指尖穿过了云层,直接触碰到了她的身体,让花千骨身不由已地打了个寒战。 “师父!”花千骨微微动唇,无声地轻唤。被师父的眸光触及的肌肤,忽然一紧,仿佛被针给刺了一下,熟悉的感觉从血脉深处涌出。一片云雾浮过后,师父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望着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花千骨只觉得一颗心越跳越快,浑身颤慄,轰的一声。那一刻!她仿佛突然明白了,无需言语解释,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43页 “我真傻,这才是师父,我的师父!” 杀阡陌难得耐心等待,刚刚散去的妖兵魔将,被一一紧急召唤回来。七杀殿的并没有统一的服色和武器,也不太讲究列阵队列,一会功夫,云层深处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奇形怪状的各色人物。确认此战只需摇旗吶喊,并没有太多危险后,一个个好奇地从云层中探出脑袋,小心翼翼东张西望,互相之间用妖言魔语交流着。 “上面那位白衣服的就是长留上仙白子画,听说已经突破十重天!果然是风华绝代!” “是吗?好看是好看,不过太素白了,比不上我们圣君漂亮。” “那是当然,我们圣君的倾世容颜,再加上盛装打扮,怎会输给白子画。” “静静,圣君今天不比貌,比武!” “比武?有没有搞错,圣君甦醒后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发现自己青春美貌依旧,高兴得整天捧着镜子左顾右眄,一天功都没练啊!” “天啊!圣君要是输了,会不会把我们这些围观的全杀光!” “就算圣君不会,恐怕单护法也饶不了我们。” “算了,这种热闹还是别往前凑,老规矩,让炮灰站前面!” “高见!” 妖魔们的窃窃私语在半空中中无声地迴荡着,杀阡陌绝美的容颜上寒光一现,妖魅中透着蒸腾而起的杀气。比武还没开始,自己的手下居然已经赌定自己输,岂有此理! “看招!” 话音未落,他带着无边恼怒闪现到白子画面前,直接发出最强的一招,向白子画挺立的鼻尖砸去!这是白子画脸上,让他最讨厌的地方,话不多,却动不动冷冷地“哼”一声。 白子画神情一敛,随后飘扬飞舞翩若惊鸿的广袖,一一避让化解。看似轻松写意,其实一招一式丝毫不敢怠慢。杀阡陌虚立于空,身上浮出层层深紫色的气纹,双瞳绯色光华毕现,头上更是涛涛紫烟、海上月升的异象蒸腾。 如此比武,根本不是上仙以下境界,能够看得就近围观,仅仅被威波扫中,就会受到重伤。妖魔和诸仙,虽然仰望许久,也只见九重天上光芒四射,云团间有一白一紫两个身影,若隐若现,出没不定,所过之处,彤云飞卷,如同海啸! 若论修为、武力白子画均略胜杀阡陌一筹,尤其是他博大精深的剑术造诣,稳压过杀阡陌。但是,杀阡陌诡异的速度,却一直超过白子画,想要击中杀阡陌,对白子画来说,也不太容易。缠斗渐久,最后只剩下纯粹力量的比拼,一定输赢。杀阡陌眼中光芒渐盛,强光中隐隐现出紫气极境,招招必杀。白子画暗自戒备,心知接下来一招之威非同小可。却不散不避,广袖一挥,以指为剑,正面迎了上去。须臾,一道淡而无痕的气息自四方攒射全汇聚至他指尖一点,“啵”的一声,清音一指全力出击。 杀阡陌忽然心头一凛,觉察到一缕全新的意境。“十重天!”终于逼出白子画的杀招了!杀阡陌绯眸骤然睁大,毫无惧色,连忙凝神催动妖魔破全力相抗。 双方都是自信满满,存心在接再来的硬碰硬中,较量一下对方的真实实力。一清一紫两股气流急速接近,看似快疾如电,却好半天也未接近。远方围观的妖魔诸仙人,只看空中宛若一轮明月被妖艷的紫纱笼罩冉冉升起,在团团云海中翻涌良久。 云还下方,邻近长留的东海海面,正在徐徐抬升,一直上升了数十米,还没有止住升势!这沧海桑田的一击,剎那间震撼了仙魔两界,为数不多的几个亿万年的存在,纷纷从沉睡中醒来,同时苍茫远古的目光投注在九重天上的那轮妖月。 此时,白子画眉间灵觉的天目突然示警,妖魔破和十重天的境界,还没有真正接触,六界结界先已承受不住,象是被挤压过度的瓷器,隐现细微的纹路,开始崩解! 白子画大吃一惊,身体立时微微一侧,向旁边避让,然两股气流形成唿啸的罡风,将他们两个一起凝固在一个巨大的晶罩内,除了不停催动法力相抗,身体纹丝不能移动!眼见杀阡陌眼中,魔焰光芒盛极,周身如同浴火重生,已经进入忘我境界。 白子画只得一声叱喝,双手用力,使劲全身的力气,用神识直接深入杀阡陌的魔境内,急切地道:“快收手,再打下去,天地结界要被毁了!” 杀阡陌一咧嘴,嘻嘻一笑道:“毁了就毁了,怕什么!” 白子画刚想开口,杀阡陌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妖魔破带起慑人心魄的唿啸,连连出击。未免妖魔破的余波,再次冲击岌岌可危的六界结界,白子画心一横,不闪不避不挡,生生连中三环,瞬间白袍上血雾喷涌 ! 杀阡陌一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打伤了白子画,然后勐然喷出一大口紫红色鲜血!杀敌一万自伤八千,妖魔破击中白子画后,反弹回来的余波,也让杀阡陌自己真切地感受到了毁灭一切的魔力。 “收手,傻瓜!”白子画怒斥,再都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你才傻瓜!” 杀阡陌虽然算法学得不精,但每一招妖魔破,白子画生受五成半,反弹四成半,这个打法不吃亏,他还是算的清的。于是毫不退让,继续频频出招,白子画没想到相识千年的,一贯骄傲别扭的杀阡陌,居然会使出如此无赖的招数。 第44页 “杀阡陌,你卑鄙!” “哈,我是魔,我想卑鄙就卑鄙,白子画你嫉妒啊!” “你不要以为我捨不得杀你!” “白子画,别只顾狠话,十重天的本领,尽管使出来!” 两人互相狠狠地瞪着对方,你一言,我一语,手上丝毫没有放缓进攻,瞬间又几百招下来,白子画身上无数伤口在迸着血,杀阡陌残存的魔力也不够催发妖魔破,俩人的消耗都接近极限,战局变得更加微妙! 杀阡陌绝不可杀! 这对于白子画来说,早已深思熟虑瞭然于胸的决定,就算是在对方为了些莫名其妙的理由,定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为了仙魔制衡之大局计,也绝对不能杀他。所以每每被杀阡陌挑战,白子画都有作茧自缚之感慨,这让他心中每每泛起说不出的感受。 耳边突然一声脆响,有如千万个瓷碗同时破碎,白子画一惊,明白结界再也曾受不住俩人缠斗的威压,立即将散逸出来的真气,全部收回体内。伸手阻止道: “收手,算你赢好了。” 杀阡陌怒道: “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什么叫算你赢,” 白子画无奈地苦笑,慎重其事地道: “圣君魔功大成,威力无比,子画甘拜下风。” 杀阡陌认真地竖起耳朵,听了半天,不见下文,疑惑道:“完了?” “完了。” “就这些?” “我认输了,你想怎样?” “输赢不是应该有个彩头的吗?”杀阡陌问得煞有其事。 白子画一愣道:“可你我事先并无约定。” “事后补上不是一样?” 白子画心里想说岂有此理,却没说出口来,杀阡陌虽然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但有时候别扭起来,还是很难对付。皱起眉来,问道:“那圣君想要什么做彩头?” 这一问,反而让杀阡陌一愣,他只是一心想要打赢白子画,却也没想过要什么彩头,一时被问住了。 “结界快支撑不住了。”白子画无比忧虑地仰头看天,有一小团阴影正在慢慢扩大,刻不容缓。咬咬牙,放缓语气磋商道:“圣君尽可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就行了,现在先收功好吗?”心里暗自着急:你就算狮子大开口,要流光琴我也给,快收功吧! 话已至此,杀阡陌总算心满意足,缓缓收回了魔力。皎若明月的晶罩顿时消失,两人都一下子重获自由,即刻如鱼得水,脚下微一运力已各自后退数十丈。 霎时天光大亮,晴朗通透,万里无云。唯有天幕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紫色痕迹,交错横贯了大半个天空,那是杀阡陌的妖魔破,被白子画避开后,击中结界而留下的累累伤痕。 “师父,姐姐!” 花千骨坐着火凤心急如焚赶了过来,飞身扑到浑身是血的白子画身上,小手轻颤着想去抚摸他胸腹处还未癒合的伤口,不过她的手刚刚伸到一半,就闪电般收了回去。 白子画不动如山,只是轻声吩咐道: “小骨,师父没事,你先下去吧。” 敏锐地察觉到,师父和姐姐之间的的硝烟尚未消散,仙魔巅峰强者之战,还不是青涩的她可以干涉,花千骨涩涩地退回一旁。 杀阡陌“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 “小不点别怕,姐姐看在你面上,可是手下留情了,你师父只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 花千骨刚想声“谢谢”突然惊唿一声:“姐姐,你……你也出了好多血,你没事吧!” 杀阡陌一袭紫衣掩盖,看不出伤口,靠近了花千骨才发现。 “我怎么会有事!”杀阡陌狂傲地放声大笑,还连转了几个圈圈,颳起一阵不小的紫色旋风,然后无声无息地软软倒在,眼看不妙赶紧赶来垫背的火凤身上。 白子画不失时机地提醒他道:“你若是还没想好要什么,当你赢了此战的彩头,不如先回你的七杀殿慢慢想。” “原来这次比试姐姐赢了,恭喜姐姐!”花千骨大大松了口气,她知道师父只求尽力一战,其实并不太在乎比试输赢,如此结局,皆大欢喜。 杀阡陌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白子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刚得胜的喜悦荡然无存,恨然道:“白子画,我想好了!” “说吧!”白子画表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暗自着急,一场比武把好不容易恢復的功力消耗殆尽,恐怕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恨不得早点打发走这个难缠的傢伙,留点时间和小骨多说几句。 杀阡陌媚眼如丝,突然掩口一笑,道: “白子画,“小不点”叫我姐姐,她又那么喜欢你,我看你就跟她一样,从今往后也叫我姐姐好了!” 白子画刚一张口,把早就放在口边“好”字,又生生咽了回去,瞪大了眼看着杀阡陌,想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如果按照长幼算,紫熏略长白子画,杀阡陌又是紫熏曾经的师兄,叫姐姐并不算太委屈了白子画。只是让白子画堂堂长留掌门之尊,跟着自己徒弟,叫魔界圣君杀阡陌“姐姐”,还是被比武比输了,被逼着叫“姐姐”,这让长留颜面何存,让他白子画情何以堪? 第45页 花千骨很想笑,看着师父尴尬的样子,努力忍住了,劝道: “姐姐,我是我,师父是师父,怎么可以一样称唿?” 杀阡陌眨了眨眼睛,反问他俩道: “小不点,你不喜欢你师父吗?白子画,东方跟我说过了,你也很喜欢我们小不点的,对吧?” “东方?”白子画愕然问道。 “对啊,就是那个转过一世的小东方,要不是他特意跑来告诉我,我还真没想到,原来你也喜欢我们小不点?小东方可真有意思,以前他也很喜欢我们小不点,如今他却一门心思想让你们早成眷属。” “多事!”白子画顿时阴沉下脸来,满腹疑云。 杀阡陌对白子画的质疑视而不见,扳这指头算算自己养伤所需的最短时日,继续道:“明天,不,后天,唔,还是大后天吧!那就是三天后,我会亲自来长留接小不点去七杀殿玩几天。白子画,到时候我要你在长留大殿,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我一声姐姐。” “三天后?”白子画一听,眼都不眨答道:“好!一言为定!” 说完,招来横霜,挽着小徒弟花千骨瞬息间消失在云海间,唯留下一抹淡淡的尾迹,和一脸不可置信的杀阡陌,独自矗立在云海之间!答应了,真的?白子画居然答应叫我“姐姐”了? 第17章 倦鸟归林 一飞到绝情殿上空,白子画(一)再也支持不住了,闷哼了一声,一手扶住了花千骨的肩膀,身体也慢慢向她压了下去。 “师父,师父你再坚持一会。”挥手打开绝情殿的结界,花千骨顿时愣住了,才几天没有回来而已,绝情殿经过最新一轮翻新,放眼望去天地苍茫水雾瀰漫,脚下是湍急的浪花,耳边飞瀑一泻千里、万马奔腾。 不见旧时的楼台殿阁,也没有了熟悉的景致,这下连花千骨也不辨东西南北,急忙轻晃着叫到: “师父醒醒,绝情殿呢?你把它安哪儿去了?” 白子画从她肩上勉强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几乎一字一句地轻声说出来 “小骨……绝情殿……在水下,先……扶我……去你房间……” 话还没说完,他的双眸逐渐迷离,意识都开始飘忽,然后一声不吭,把整个人压到了花千骨娇小的身子上。 “我……的……” 花千骨环顾四周,水天相接白茫茫一片,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喃喃自语:“我的房间……又在哪儿?” 突然觉得白子画从她肩头软软地倒下,花千骨忙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脚下却一滑,来不及惊唿,双双从横霜上跌落入水中。清凉的水流虽然湍急,却只刚刚没及她胸口,花千骨紧紧抓住师父的腰带,毫不费力地在水中载浮载沉顺流而下,不一会儿鼻间嗅到草木的淡淡香气。 刚想靠岸去看看,流水似乎已知心意,轻轻将他们托送了过去。一片绿茵浅滩上紫藤绕榕、蕉叶如盖,花千骨微微眯起双眼,眼前竟然就是自己温馨欢乐的旧居,门庭掩映在云绕雾锁的花丛中,更添清雅幽静的天然情趣。推门入内,屋内摆设未改分毫,书卷还翻在她未看完的那页,内室衣柜敞开着,衣物首饰凌乱一地,还是她上一次赌气离开的模样。 屋外景致已焕然一新,屋内却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花千骨不仅疑惑:“难道小幽若也没来帮我收拾一下吗?” 有绝情殿的结界保护,久未打扫依旧一尘不染,临窗案几上的胆瓶内两枝桃花,一高一低,错落别致,鲜艷可爱。瓶内的桃花是她离开花莲村前,从庭院内亲手剪下,留作念想。来自凡间桃花,即使用长留山水养护,最多也只能维持数日盛开,如今算来已快一个月了,桃花不仅灿烂依旧,似乎比先前还更明艷。想必是她不在绝情殿时,海华丝有人特意对它们悉心养护。 这一刻,是喜是悲?花千骨就连她自己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似乎应该是喜悦,却令她有点想哭。转念细细想来,不管怎么说,那一位也算是师父,爱护徒儿的心意是一样的,所以还是应该高兴才对。 此时,白子画修长的睫毛微微煽动了一下,喃喃出声:“小……骨。” 花千骨立即抛开繁杂思绪,喜不自禁道: “师父,你醒了!” 把师父先扶到自己日常的起居室内,安置到榻上躺下。再去捧了一盆温水,坐在榻旁替他擦拭脸上的血污汗迹。 “小骨。”白子画迷迷煳煳地轻声唿唤,花千骨忙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师父,小骨在这里。” 白子画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好久,瞳孔中才凝聚一点亮光,清醒了过来。冲着她淡淡一笑,有气无力地安慰道:“小骨别担心,师父没事的,只是全身乏力,静修几日就会好的。” 看他挣扎着想起来,花千骨忙把他按住。 “师父别动,你衣服上都被血水浸湿透了,让小骨先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白子画欣然点了点头。黏湿的衣物贴在身上,任谁都会觉得很不舒服,更何况是有洁癖的长留上仙。 扶他坐起来,头靠在自己肩上,小手轻轻解开他的衣襟,替他褪下血水浸湿的长衫和内衣。刚想伸手去解他的腰带,白子画却轻轻拉住她的衣袖,花千骨立即识趣地住了手。疑惑地回眸看他,经歷了信誓旦旦的一夜,他们虽没有越界,但也不再是师徒,甚至比寻常夫妻还亲密几分,现在只是脱衣服查看伤势而已,师父怎么突然别扭害羞起来了?然与他清越的眸光轻轻一触,两人都顿时脸红耳热起来。 第46页 皓月当空,月色清雅,淡淡的月华如水倾泻,白子画丝绸般墨发的披散在枕边,少了白日里的清冷肃穆,多了几分随意洒脱,恍若有种脉脉的温情,引人遐思连篇。几缕散乱的髮丝黏在他千年寒冰精雕玉琢成的面庞,剑眉微微拧在一起,轻轻地咬唇,似是在强忍着痛楚,望上去却有种别样的风流。 师父受了伤,花千骨虽然心疼不已,可是……师父苍白虚弱的样子,有实在太撩人了!想起杀姐姐从来有什么说什么,他都说了师父没事,只是皮外伤,那师父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无需过于担心,如此一来,心中顿觉轻松宽慰不少。 调皮地眨眨眼睛,笑道: “师父,不脱衣服,小骨怎么给你包扎伤口呢?”已经不是第一次帮师父疗伤,脱换衣服何需亲自动手那么尴尬,一个小小法术就可以。但今非昔比,好不容易逮到师父无力反抗,任人摆布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 “你快点!” 白子画犹豫了一会,略显羞涩地笑了笑,松开手仰面躺下,很配合地合上眼眸。 花千骨先双手握了握微烫的脸颊,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定定心神,快速解开他的腰带,然后一鼓作气,把紧贴他腿上的赘布的全部褪下,顺便除去他脚上靴袜。不过,她还是很体贴地扯过一床锦纱薄被,替他盖住腰下三寸之地。 目光从修长脖颈起,滑过完美的锁骨,流转着象牙光泽的胸口,一路向下他紧实的小腹上,那浑圆凹陷的圆点,然后跳到脚踝处,再一路向上……修长柔和的体态,已一览无余,清新雅洁,静谧谐美。在小徒儿灼灼的目光下,温润如玉、光洁无暇的肌肤,此刻也泛着一层玫瑰色光泽。 “师父,你没受伤啊!”肌肤无损花千骨还不放心,小手轻抚过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仔仔细细探查骨骼经脉状况,然后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师父,骨骼经脉都完好无损。”。 “是吗?”白子画略觉意外,再次试了试抬起身子,“唉”的一声颓然倒下,皱眉道:“疼痛倒没有,真气运转不没问题,只是全身无力,腿上还有些麻麻的感觉。” “师父,你等等,我去叫师伯师叔来看看。”麻痹的感觉可大可小,花千骨不敢掉以轻心,转身想走。“不要!”情急之下,白子画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拉住她裙带,急道:“小骨,来不及了。” 花千骨顿时脸上血色全无,瞪大了惊慌的眼睛,失声道:“师父,你说什么来不及了?” “该死的妖魔破!”白子画平生第一次出言咒骂,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句话。原本以为一战之后,至少还可以留一两天,安排一些事务,陪陪心爱的小徒儿,却一时疏忽大意了! 怕花千骨担心,忙解释道:“师父没事的,只是一时大意,忘了妖魔破是上古时代的大天妖和古魔联合,为克制仙术所创,具有镇神定身的魔力,只可闪避不可硬接。小骨别担心,幸好杀阡陌的功力还不是巅峰之时,魔力时效一过,师父就会恢復如常。” “师父,你吓死我了!”花千骨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被妖法定身了,时效一过就好,没有伤筋动骨。 然白子画却有苦难言,在弥梵天内刚刚进入十重天第一境的无极之状,却又被笙箫默的笛音惊醒,拉回仙界,本已做好准备,不仅会损失之前所恢復的功力。可能连刚刚稳固的第一境也会跌落下来,没料想因祸得福,刚与杀阡陌生死一战,反而让他跳出六界天道的局限,再次触摸到浩荡渺茫的虚空法则,十重天第一境隐隐有再次突破的迹象。 以武入道,便是通过一次次生死决战的考验,把各项潜能推向极致,从而突破自身的局限,领悟更高境界。明了自身状况,白子画的心情才真正放松下来,耗尽功力的疲劳和妖魔破镇神的魔力后劲一起爆发出来,此时他只觉得昏昏欲睡,心和神都准备进入沉眠状态。 不可以睡!现在还不可以! 感悟大道修远而漫长,对于已在巅峰的白子画而言,如果不是为了压制另一个,他并不急于更上一层楼。好不容易回来见上一面,他只想静静地陪在她身边,闻一闻她身上久违的异香,再吃一次她做的家常便饭……他好想好想……就这么留下来,简简单单,日復一日,永远有她在身边相厮相守,此生他再无它求。 “那师父你静静休息一会,小骨先出去了。”好想留下来陪着他,可有怕打扰他静修养伤,花千骨恋恋不捨地看着他。 “小骨……我还不想睡,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好吗?” 好害怕就此睡去,一觉醒来,又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嗯!” 柔顺地坐在榻边,俯身垂首间,一缕属于她的清香飘来,丝丝缕缕浸入心肺。四目相对无语,四周一时静到了极处,只能听到窗外桃花飘落时,那似有还无的细润声音。 相见是难,别亦难!他眼中流露出痴迷和眷恋,追逐着,缠绕着,在她身上游弋着,在她娇艷欲滴的唇上,突然凝注不动了。此一刻,近在咫尺,下一刻,远隔天涯,唯愿人长久! 花千骨虽还未完全明白个中情由,但从他的似水柔情中,品出了一丝淡淡的酸楚,便更觉缠绵难捨。 第47页 薰风由窗而入,捲来几片飞花,点点滴滴,洒落在她发梢,青丝如柳絮随风轻拂,丝丝缕缕落在他脸上。花千骨浅浅一笑,转过身去,伸手挽起一头青丝,纱袖褪落下来,露出一截皓腕碧藕。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打破了相对无言的静好,白子画突然觉得口中干涩难耐,脑海中冒出一个说不清楚的念头,根本不知出自哪里,似乎只是一种天生的本能。 使劲揽过她的腰,把她完全倾覆在自己身上,脸深埋于她胸前的温软香柔,听着她呯动的心跳,唿吸她身上散发的醉人香气,双手将她紧紧环抱。 “啊……师父……” 突如其来的亲热,让花千骨一阵意乱情迷,全身颤慄不已。深深的吸气,一动不敢动,此刻师父想要的,也是她最想给的,但冷静!冷静!师父伤势未愈意志薄弱,自己可不能煳涂,已经商量好了,等她打通仙脉,仙基稳定后,他就辞去长留掌门之位,然后再……天长地久,不急于一时! “师父,你养伤要紧,别乱动!” 想推开他,却被他搂抱的更紧,还想开口违心地劝阻,唇突然被封住,师父冰凉濡湿的舌尖,轻轻撬开她双唇,和她的丁香小舌轻轻一触,立即引燃了火山,再也无法抑制。面与面相贴,臂与臂相兜,耳鬓厮磨,久久深情缠吻,难捨难分。 他喘息着在她耳边呢喃: “小骨,你别走!别离开我!” “师父,你也别走,留下来!” “小骨……” “师父……” 泪水如脱了线的珍珠,不可控制地洒落下来, “小骨,别哭!别哭!你……知道了?” “师父什么都瞒着不说,难道以为小骨真是傻的吗?” “对不起,我是怕你伤心?” “伤心?”花千骨恨道:“你故意不告诉我,让我煳里煳涂和他在一起,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不伤心了,是吗?”越想越恼怒,小拳头地勐锤了一下他胸口。 无怨无悔地挨了几拳,才紧紧双手握住。“对不起,小骨!对不起!”细细密密的吻,不停地落在她脸上、唇边、眼角,千言万语都难以描绘,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激盪,他的小骨,谁也不要,只要他! 突然感觉到腰腹间,从身下传来阵阵热浪,似燃起了一团火焰,越燃越烈。花千骨察觉到异样,愣了一下,眼神迷离地抬起头来,却对上了一双亮的无法言寓的双眸。 “小骨,你愿意吗?” “嗯!” “真愿意?” “……”花千骨张了张小嘴,却没发出声来,咽下了戏嚯一句:我们师徒之间,不愿意的那一个,好像一直都是师父大人你! “小骨,那……你上来吧!”虽说第一次让小徒弟来做,师父觉得很没面子,但怕只怕夜长梦多好事多磨! “上……”花千骨突然明白了,错愕之余,腾的一下涨红了脸,让她在上面?可……我……什么都不会! 空有十重天修为,被压在下面丝毫不能动弹,只有承受的份,白子画也觉得很难堪,但错过了今天,只怕…… “快来吧,你想怎么都行!” 不停抚弄撩拨,频频催促,又让花千骨觉得一阵恍惚,这么清高孤傲的师父,居然向她俯首称臣,还让她为所欲为,哦!她的五脏六腑都化了,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成不成仙,长不长生,有什么要紧? 打定了主意,小脸上顿时闪出异样的光彩,羞涩地浅浅一笑,转过头去,不与他对望,背过身去,解下了胸带的环扣。 烛火摇曳,明明灭灭,笼着她精緻的小脸,不施粉黛,干净素洁,一袭纱衣缓缓褪落,抬手解开束髮玉簪,万缕青丝柔柔垂落,玉体交辉掩映,轻盈如彩蝶破茧而出,挟裹着漫室飘扬的花香、体香,缓缓向他俯身相就。 白子画(二)睁开双眸,霎时惊得失了魂魄! “小骨!你……你想干什么!” 第18章 天罗地网 长留仙山,仙剑大会之后,议事大殿内。 居中的掌门宝座,虚位以待,静待尊上白子画驾临。 仙界上下兼知,当长留掌门尊上需要断情绝义,而长留上仙白子画和他徒儿的事……虽然天庭下令仙界上下噤口不言,白子画把个修仙者必过的情关,一拖变成情劫,再拖就成了生死劫,拖到最后衍化成毁天灭地浩劫。劫后重生的众生,想想都有后怕,谁也不希望他重蹈覆辙,再来一次。是以,大家都在暗中猜测,长留必定在秘密准备尊上大婚,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掌门交接事宜,长留上仙白子画要公私兼顾,百事缠身,无暇处理日常繁俗事务,实属情有可原。 然今日大殿议事,乃是长留五年一度的仙剑大会后,最隆重的收徒仪式,销魂、贪婪两殿早已入座,九阁长老分站两边,宫铃宫玉辈的弟子集聚一堂。仙盟各派的掌门闻讯都已到齐,在两厢客厅落座,唯独众望所归的长留上仙缺席,诸仙家都甚觉惶恐不安。 有传闻七杀圣君杀阡陌,炼成失传已久的魔功妖魔破,来向长留上仙白子画挑战,长留上下严锁消息,难道尊上输了?或是受了重伤? 第48页 一时间大殿内,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绝。真心为长留上仙安危担忧者有之,如蜀山云隐、韶白玉莲,然也不乏幸灾乐祸之辈。失去了上仙白子画的长留,声望必一落千丈,原来依附长留的许多门派和世家,便可乘机独立行事,不再受长留门规约束。仙界道统一旦絮乱,各大门派都会蠢蠢欲动,浑水摸鱼,乱世称王。 儒尊笙箫默一如既往,慵懒地半依着铺满冰丝玉锦、雅致褥枕的卧榻上,手里的长萧在指尖飞快地旋转着,似是神游天外,其实大殿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没有逃过他的灵觉。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有些人囿于生死,有些人囿于正邪,而笙箫默的执念至始至终只有一个-------自由。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仙道修炼无穷无尽,爬过一山,还有一山更高,唯有顺其自然才是天道!至于名誉、地位、情爱,对而笙箫默而言,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放眼望去,殿下站着的,仰望殿上坐者的,无比尊敬羡慕,殊不知笙箫默巴不得和他们换个位置。如今,大事有魔严师兄,小事有竹染小子,何必次次大殿议事都得拉他亲自坐着,放块牌位给弟子们拜拜就好了。 大殿之上唯有世尊魔严一人,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了半天了,派了几批弟子去请,都被挡在绝情殿外,派了竹染亲自前去,半天没有消息传来,大概也是不得其门而入。 俯视着仙冠巍峨,济济一堂的大殿,魔严刚毅严酷的脸上,顿时阴云密布,愁上心来。对着笙箫默皱眉吩咐道: “师弟,子画怎么还不来,你去看看。” 笙箫默打了个哈哈,敷衍道:“师兄,绝情殿的结界八风不动,坚不可破,我去也一样没用。” 魔严瞪圆了眼睛,掌心蓄力怒道:“你去是不去!” 笙箫默见势不好,忙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一收摺扇开始讲道理: “师兄,绝情殿一脉单传,幽若还没到收徒的年纪,仙剑大会都结束了,剩下收徒仪式你就主持了吧,何必非要去打扰掌门师兄。” 魔严嘴角一抽,道:“我打扰他,我还不是为了他!师弟,你好好想想,三日时限一到,杀阡陌如果真的找上门来,那可如何是好?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乘着各派掌门都在,子画该先出关,和我们一起商议个对策才是。” 笙箫默翻了个白眼道:“师兄,这见事是杀阡陌和掌门师兄之间的事,师兄都答应了,你不答应有什么用?本来嘛,留了长留和掌门师兄的颜面,越少人知道越好,可你偏偏请来各派掌门观礼仙剑大会,这不是存心不让掌门师兄难堪吗?有本事你自己去请他出来,我才不去呢。” 魔严急得直搓手,也发现自己失算了,却心有不甘,转而迁怒恨道:“都是那个丫头惹得祸,尽去招惹些妖魔,子画也真是的……就不能管管她!” 笙箫默忙压低声线:“噤声,让掌门师兄听见,他会不高兴的。” 魔严“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不高兴就好了!我现在就怕他太高兴了,全听那丫头挑唆,什么出格的事都干得出来。子画他可是长留掌门,仙界的支柱,怎么可以跟妖魔去称兄道弟?” 笙箫默不怀好意地笑着纠正道:“不是称兄道弟,是叫“姐姐”。” 一听“姐姐”两字,魔严差点当众暴跳如雷。此时,只见竹染匆匆走上殿来,在魔严耳边小声禀报些什么,魔严才暂且按捺住满腔怒火,此时守卫在殿门外的弟子高声宣报: “尊上驾到!” 长留诸仙立即躬身相迎,两边宾客也纷纷离座,大殿外云海中微现波澜,白子画(二)一身素白礼服,踏空缓步走来,除了掌门佩剑外,全身上下并无多余饰物,素洁简约却远胜满殿华奢。从云海步出,并未御剑,瞬息已到众人面前,大殿顿时寂寥无声,落针可闻。 白子画徐步自大殿中穿过,千年冰雕玉琢的清俊脸庞,看不出丝毫表情流露,眼神深邃透彻,全身上下笼罩着淡淡的光晕,透出浩然天地间的孤高清傲,含而不露的锋芒,淡而不散的仙威,无需刻意用神识探查,上面这位长留尊上的身和心都处于最佳巅峰状态,依旧是毫无疑问的六界第一人,万众仰仗的仙界定海神针。 长留上仙战败受伤的谣言,不攻自破,连魔严都对他恢復之快,也勐吃了一惊,不过转念一想,白子画十重天的境界并不是他所能了解,便又觉得理所当然。 登上主座,白子画转身拱手拜谢过诸宾,略略致歉后,便淡定居中端坐。日前的天劫不光震慑仙魔两界,凡夫俗子也发现了空中的异象,只消向夜天望去,任谁都不会错过那苍茫无尽的劫威。自突破十重天后,长留上仙初次现世露面,诸仙无不仰慕中略带好奇,不知白子画的道行,如今究竟有多高深。 宝座之上,白子画手抚白玉茶盏,神情淡然,似有察觉,双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漫身涛涛仙威,瞬息间消得干干净净,甚而他双瞳深处璨若星辰的眸光,也消得无影无踪。任谁再看,恐怕都会觉得眼前之人,不过是个毫无道行、普普通通的一介凡人而已。 长留上仙一贯低调内敛,看似再寻常不过之举,却立即引起满座譁然。仙人只有在凡人面前,才可用仙术掩饰自身,而仙人之间就算道境高低有别,毕竟同气连枝,息息相通,无法完全掩盖自身气息。白子画转眸间敛尽芳华,看来十重天果如传说,境界已超越仙界至高的上仙之境,不再是他们可以理解的高深之处。 第49页 魔严震惊之余,,顿时底气十足,斗气沖天。转头盯着白子画,满脸兴奋地看了一会,见他没反映,仍低眸安详地盯着茶杯,一声不吭。只得咳嗽一声,站起身来亲自操持大局。 仙剑大赛胜出的新进弟子,按名次跪列阶下,聆听三尊教诲。此时新进弟子中,天庭嫡孙、太白储君、转世佛陀、人间皇子,个个卓尔不群,背景非同凡响,引来了两旁来宾的一片艷羡。仙界修仙,仙姿虽然重要,但最终能走到多远,还是要靠仙丹灵药的辅助,长留只教习仙术道法,其它修炼资源要靠弟子们的本家提供。 魔严一圈看过,此界新进弟子资质远胜往界,长留后继有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再以询问的目光看向白子画,等他点头示意后,才让各阁长老自由择徒。白子画突然缓缓起身,右手伸出,掌心向下,虚虚一握。跪在后前面一排的一位少年,愕然发现腰间多了一块黝黑的小木块。白子画淡然启唇问道: “孟光庭,你可愿入我绝情殿?” 不仅魔严,连笙箫默也有些惊讶,实在不明白白子画怎么会选他。若说,当年他破例选了花千骨为徒,花千骨虽仙姿普通,但命格中有未定之数,尚属可造之才。然眼前这个孟光庭的各项潜质一目了然,在新进弟子中,属他资质最差,终其一生最大的成就,恐怕也只是长留最普通的外门弟子而已。 孟光庭从未想过,自己可以从凡间落魄皇子,能一跃上了九天之巅的绝情殿,诚惶诚恐,磕头如捣蒜: “弟子愿意,弟子拜见师……” “不!”白子画凌然阻止道:“我只是让你入绝情殿,并非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弟子当然愿意,多谢尊上!” 孟光庭已经入长留一段时间,听闻过绝情殿的往事,尊上的弟子可是前妖神,尊上的徒孙是天山掌门之女幽若,自己怎敢奢望和她们并列,能够进入绝情殿,随伺尊上左右已是荣幸之至。 “好,带上你的东西,即日搬到绝情殿来。”说着,白子画丢下两块执事弟子玉牌给他,以便出入绝情殿的结界。 两块玉牌!笙箫默和魔严对望了一眼,顿时都明白了,醉翁之意原来在此。魔严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东方虽小,毕竟是异朽阁的人,留在绝情殿似乎不妥,但他也不愿为了如此小事,违拗十重天的掌门师弟。笙箫默则对恍恍惚惚、如坠梦境的孟光庭,笑道:“光庭,从此以后你就是绝情殿的执事弟子,玉牌你要随身携带,才可自由出入我们三殿。你的书童现在在我销魂殿当差,把另一块玉牌给我,我替你交给他。” 绝情殿新添一名执事弟子,资质和成就都有限,并未引起多大关注。收徒仪式继续安静有序进行,九阁长老都有心属的人选,纷纷赐下宫木、宫草,却没有一人得到宫铃。 仙剑大会终得圆满,殿中云烟缭缭,两侧各开三排宴席,宾主同欢。长留一向清修简朴,甚少大宴宾客,亥殿虽事先有所准备,但每席只摆了些长留后山的果物,酒也是弟子们自己酿造,香气浓郁,味道介乎酒和水之间,既无钟鼓悦耳,也无歌舞助兴,长留只略尽地主之仪而已。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有长留上仙在座,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过三巡,天山掌门尹洪渊在魔严的眼色督促下,心领神会借着熏熏之意,起身举杯道: “尊上突破十重天,乃仙界万年幸事,我天山派谨以此杯为贺,愿从此妖魔销声匿迹,八方安泰无忧! ” 白子画淡淡一笑,站起身来,道:“愿与诸位同勉,共饮此杯!” 殿上诸仙纷纷起立,饮过一巡后,又次第落坐,独尹洪渊持杯立着,长嘆道: “长留由尊上十重天坐镇,七杀圣君杀阡陌尚敢率众来犯,可忧我天山数万年基业,又有失去神器玄镇尺,结界薄弱危若累卵。” 一番话正戳到了各派掌门的心坎上,他们彼此勾心斗角,不甘心受制于长留,却更畏惧七杀来犯。有份在这殿上说话的,纷纷发言附议天山尹掌门,大嘆仙界凋零,各派羸弱,难挡七杀。 魔严高举酒爵,朗声道:“仙界同气连枝,各派安危,长留责无旁贷!七杀妖魔,虽一时相安无事,终究狼子野心,长留愿与诸位同心协力,除恶必尽,永去后患!” 此言一出,殿上群仙立即小声地议论起来。各派掌门俱是老谋深算,见多识广之辈,世尊魔严的提议,正合他们心意。但时过境迁,尊上白子画已褪去初登掌门之位,不谙世事的青涩,锋芒含而不露,却一言九鼎。魔严当着他的面,擅自宣布决策,实数大不敬之举,诸仙家再不敢随便附议,一个个敛声屏气静观其变。 尊上白子画恍若不闻,将杯中酒浅斟慢饮,一言不发。长留上下忌惮世尊跋扈多年,心中惴惴者有之,然幸灾乐祸者也不少,仙界各派掌门之间,虽然相交千百年,除了名和利,何来交情之说,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都等着看魔严如何下台。 殿中登时一片寂静,长留大殿温暖如春,魔严突然感到透了心的冰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竹染也在幸灾乐祸之列,他们父子虽然和解,相处起来还是针尖麦芒,冲突不断。顶不过儒尊笙箫默频频对他使眼色,只得硬着头皮离席下跪,代父受过道: 第50页 “弟子等,愿听尊上调遣,万死不辞!” 大殿内诸仙轰然而起,齐声附和: “愿听尊上调遣!” 白子画这才缓缓起身,娓娓道来:“六界自有界域法则,各安其所,互不相扰。七杀虽属妖魔,也是六界生灵,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没有入侵它界为非作歹,我们也不必定要对它赶尽杀绝。然距上次妖神大战之后,短短数年,七杀便重建百万妖兵,实力不容小觑。而反观我们仙界各派,得过且过,毫无建树,实在愧颜。今日子画虽然侥倖突破十重天,然兵戈无情,单凭我一人之力,又能护佑下多少人?还望诸位,以我仙界存亡之大义为重,各派之间守望相助,尽弃前嫌,同心协力!” 洋洋洒洒一篇宏论,出自惜字如金的长留尊上之口,让在座的诸位仙家肃然起敬,想必今日尊上必要重大决策,个个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洗耳恭听。大殿内一片肃穆,白子画突然顿了顿,双目一一扫过殿内翘首祈盼的诸位仙家,才一字一句,分金断玉道出惊天之策: “子画提议,从今以后,九重天下,打开门派之界!” 一石激起千层浪! 长留上仙白子画此举的深意,诸位仙家都是万年以上的长生之身,当然瞭然于胸。打开门派之界后,以长留的玄天阵法为引,再以十方神器相辅,便可将长留结界与其它门派联成一体。七杀妖魔来侵时,长留居中调度,如臂使指,轻易便皆可融汇各派兵力。 然居于九重天下的仙界,浩瀚茫茫一片,亿万年来各门各派的修炼界域,由层层结界守护,虽然时常争夺相斗,却从不越界。如同上次七杀来犯,蜀山几乎灭门,周围各派虽袖手旁观,却并未落井下石,侵吞蜀山地界。这些成规,虽无明文记载,却是亿万年来仙们各派间的默契。如今,长留上仙却要打破亿万年的惯例,打开了门派之间的结界,那样的话,各门各派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各派忧虑各自得失时,儒尊笙箫默却皱起眉来,眯起眼来遥望六界之外,目不可及的远方……想到了另一层隐忧。打开各派结界,用来加强仙界界域,七杀妖魔即使是杀阡陌本人,也再难进仙界一步,“姐姐”自然是不用叫了,可弥梵天的那一位……是不是也连带着,永远被驱逐在仙界之外了? 第19章 水落石出 联合仙界各派,抵杭妖魔两界入侵,此议自古就有,只是天庭日益凋零势微,各派为了自身利益,或是各怀鬼胎、朝秦暮楚,或是出兵不出力、图张声势,才使妖魔屡战屡胜,气焰日益嚣张。 七杀殿一统妖魔两界后,实力越来越强,仙界没有一个门派可以单独抵挡七杀来侵。临危受命,长留被推举为仙盟之首,斩妖除魔在前,分享仙脉资源在后,八千弟子捨生忘我,才有与七杀一战之力。 长留仙盟的存在,让七杀略有忌惮,然七杀护法单春秋诡计多端,转而大力培养奸细,离间仙界各派。可怜连数万年基业的蜀山,被内奸出卖,七杀如入无人之境,几乎瞬间灭门,而邻近门派不闻不问,更让人心寒。 以蜀山灭门为鑑,若不未雨绸缪,迟早祸从天降,为长治久安计,长留尊上提议打开门户结界,统一仙界,实乃众望所归。众仙家心知肚明,唯有大舍才有大得,不舍永远不得。 夜月高悬,酒已尽人未散,大策已定,而长留大殿上的争论,却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深入。各派掌门神情严肃,一个个问题接二连三的抛出神器的安置、资源的分配、弟子们何去何从……。白子画神情自若,言简意赅,有问必答,将天下形势与各派利害得失,都分析得清清楚楚。 不仅是笙箫默,就熟谙政务的魔严都有些疑惑,白子画究竟何时做的决策?如此详尽周全,可非朝夕之功,以眼下情形看来,白子画可能在掌门之位,一了解天下形势后,就开始在暗自筹划。笙箫默暗嘆了口气,如此说来,被撵去弥梵天的那一位,当初设想天下大计时,就压根没考虑过这一位的未来,如今被这一位先下手为强,真是……自作孽啊! 讨论得越来越细緻,白子画见大局已定,细节上的事,大可留待以后慢慢磋商,便毫不掩饰任性和不耐,丢下一句: “我累了,请师弟代我款待诸位掌门。” 也不待笙箫默回答,他便长身而起,翩然而去。御剑返回冷冷清清的绝情殿,方才大殿上运筹帷幄,气吞万里之豪情顿敛,盘膝静坐,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漫步走上露风台,独自俯视夜空下的大千世界。 人世千变万幻,沧海桑田轮迴不息,唯有妖魔和仙人与天地同寿,但这片天地如同万年前的神界,终有一日会覆灭。惟一的出路乃是跳出六界,走向亘古长存的虚空世界,然又有几人能够?小骨至今连仙脉都没打通,那一个还要来骚扰她修炼!那一夜,他实在是窘迫之极,才会说出些过份的话,如今,小骨避他如鬼魅般。 一念及此,那一夜的情景仿佛再现,一张无成无俦的小脸泛着嫣红,正对着他的鼻尖,秀髮半掩雪峰,幽谷暗香萦绕,滑腻如雪的肌肤,大片大片的展露,软软地靠在他胸口。那一刻,他才陡然发现,小徒儿真的长大了,不再合适穿男装,仅此而已!真的,仅此而已。 第51页 目光触及,瞳中清楚地映出如花似玉的可人儿,天然去雕饰,纯净如清泉,然白子画(二)的心,却如古井,片澜未起。他修道千年,久歷红尘,早已视天下美女如无物,道心坚定如磐石。更何况眼前人,乃是朝夕相处的小徒儿,无数次替她疏导真气诊治疗伤,医者父母心,师父岂是迂腐之辈,当然不会避忌什么,对小徒儿的七筋六脉,五脏六腑,乃至身上的每根汗毛,他都瞭若指掌。小骨在师父面前穿不穿衣服,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算是失仪。 但一下刻,他低头勐然惊觉,自己居然也是和小骨一样,不着一缕!也就算了,他在弥梵天几万年都是如此,皮生色相都是空,可是腰下那一柱擎天又是怎么回事?剎那之间明白过来,他惊得全身僵硬,面上先是血色尽褪,苍白得几乎透明,转而又腾得全身血液都倒涌上来,连耳根都红透了。 窘迫、尴尬、气愤、更多是深深的可耻,清高孤傲如长留上仙,此刻的心情简直无法言表。明明没有动心,也没有动情,可是目光与小徒儿一触,他长长的睫毛登时一颤,腰下的君子不但没有匍匐低头,反而昂首颤巍着吐出一颗晶莹的露珠。 纵使天崩地裂也不足以白子画稍动颜色,但那一刻,他的确惊慌失态了,他这是怎么了!居然对自己的小徒儿动了慾念,不会的,他不会的,一定是那一个留下了旖念,一时没有消除!恼羞成怒,他一把将压在身上的花千骨推翻下榻,不顾小徒儿的一脸错愕,他起身瞬间已然从虚鼎内,掏出一套衣服穿上,遮掩住不堪的一幕。失声怒斥道: “花千骨,你想干什么?” 花千骨兀自坐在冰凉的地面,目光已由惊愕转而毫无表情,呆呆地看着白子画飞快地从她的衣柜了,翻出一件宽大的斗篷,噼头盖脸向她掷去。 “快穿上!成何体统!” 看着委屈地捲缩成一团,抱着衣服泫然欲滴的小徒儿,白子画心里一紧,怒气渐渐消退,只是头却越来越痛起来,发生这种前所未有的事,今后他们还如何以师徒身份相处?那一个自然会被永远驱逐,再也不要去理会,但是小徒儿……也得好好训斥一番,最好从今往后,死了这条心。 定了定神,白子画收敛起内心的慌乱和尴尬,深吸了口气,声色俱厉地皱眉斥责道:“花千骨,枉费我多年教导,你怎么还如此煳涂,沉迷于一时欢娱,神界覆灭虽是天罚,但也你们这些荒淫无度、不思进取的神,自取毁灭之道。” 花千脑海中忽然一声轰鸣,神界覆灭的无数尘封记忆,如潮水般涌出,剎那间填满了她小小的脑袋!一躯拥有多个元神,在仙界实属闻所未闻,但在神界却非罕异之事,有一类神族就天生拥有多个元神,而神族荒淫之说乃是其它五界,不知实情而生误会。拥有多个元神的神族,无论男神还是女神,看似每个都拥有多个爱侣,朝三暮四,其实是每个元神都有自己专一的所爱,终身不渝。 明白了前因后果,花千骨心神疲弱之极,却不再颓丧懊恼,而是焦虑万分,师父呢?他到底去了哪儿?以肘支地慢慢站了起来,双臂软软一抬,套上了他扔过来的斗篷。转过了身去,罗袖轻抬,不动声色地拭去了脸上的泪痕,漠然道: “我明白自已在做什么,我成不成仙,长不长生,与你毫无关系,不敢劳你操心。这是我的房间,你出去吧! ” 言毕,缓步款款走进内室,推门应声关上,这一回自始至终,她未再向白子画看上一眼,也未叫一声“师父”。空留下白子画一人呆立门外,第一次体会到了冰冻三尺的寒意,渗透心扉的冰凉。 事后细细回忆,白子画也懊悔不已,全是误会,千错万错都是那一个的错,不能怪小骨。当时,他的语气真的太重了些,说得有点过了,揭开小骨神界覆灭的旧伤痛,难怪小骨恨他,不肯理他。嗨!那一个真是害人不浅,作出如此有违伦常的事,让他们师徒今后该如何坦然相处? 月朗星稀,终夜无眠,也无法静心入定,白子画索性取出流光琴来,月下抚琴自娱。流光琴短小精緻,音色悠扬轻快,适合女孩子弹奏,乃是花千骨最喜爱的乐器。想起了往日情景,白子画不禁黯然神伤,流光琴上尚留一缕她的幽香,平日他总是调正旋律后,让小徒儿抚奏,自己从旁指导。以往师徒间,那种安闲自如、心无隔阂之景象,如东流之水,一去不返。 此时明月东升,浩浩碧空纤尘不染,仙鹤双双结对飞鸣而过,打破了夜的幽静,让人备增萧索之感。抚琴凝弦驻音,月下独自一人,一袭飘逸的白影无声无息走出绝情殿外,在花间树丛中踏波穿行。不过他也不是要去哪里,只是忽然心动如潮,顺着水流随意飘荡。围绕在花树之下、灵石之畔的淡雾渐渐散去,白子画忽然身形一顿,仿佛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小骨!” 失声轻唿,忘情之下,下意识的立刻伸手去抓那眼前飘过的丝带。 皎皎月华下,盖住了头的斗篷滑落,露出幽若古怪精灵的小脸,先是勉强忍住,终究还是“噗哧”笑出声来:“尊……尊上。”她身上虽然披着师父的斗篷,可以尊上的眼力,就算夜雾蒙蒙又怎会认错呢?看来,他们的确是吵过架了! 第52页 白子画尴尬地笑了笑,不无失望地慢慢收回了手,淡淡地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问道:“幽若,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幽若不满地撇撇小嘴,道:“我让孟家小子去煎药,等了半天还不来,远远就看见小厨房冒着黑烟,我这不亲自跑去看看,那小子是不是把药给煎煳了。真是百无一用!” 白子画特意招孟光庭入绝情殿,醉翁之意实在东方,幽若是他绝情殿一脉唯一的传人,当以修炼为重,不能随伺花千骨身边。而自己今后也会时常闭关,东方这孩子一向很讨小徒儿欢喜,虽然有点心术不正,也算他孝心难得,不妨留在她身边,替她排解烦闷。 託了自己书童的福,孟光庭也沾光进了众仙仰望于九天之巅的绝情殿,喜滋滋、飘飘然,一步踏进了绝情殿的厨房。从此,绝情殿的茶水羹汤、柴米油盐都归他管。好在孟光庭不是当年的孟玄郎,虽说都是皇子,但得宠的和失宠的,那可是天壤之别。在宫廷倾轧的夹缝中求生的他,从小就懂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心甘情愿地当起绝情殿掌勺。更有意料不到之喜,几乎天天都可以看到天之娇女------幽若小姐,虽整天被她使来唤去,还常遭呵斥,在他听来却如天籁之音,百听不厌。 未在意小幽若的小抱怨孟家小子,白子画却有些惊讶地问道:“煎药?谁病了?” 幽若故弄玄虚地道:“尊上,绝情殿就咱们三人,不是尊上您,不是我,还会有谁?” “你师父病了?” “是啊!”幽若长嘆一声,道:“师父此次闭关,又是功亏一篑,我想师父一定心情不爽,今天一早,我就特意做了许多师父爱吃的菜,请了火夕和舞青罗一起来给师父解闷开怀。可是师父一整天都懒懒的,一点酒菜都没碰,我师父可是泰山崩于前,胃口从不减的性子,实在太奇怪了。我越想越担心师父,不放心半夜起来去她房里,才发现师父她浑身烧的滚烫。可师父她只说是感了风寒,吃几贴药发发汗就好,又说尊上近日忙于政务,不许我打扰尊上。” 听着小幽若絮絮叨叨,白子画皱起眉来,闻了闻随风飘来的药味,已品出的确只是一副寻常去风寒的热药,负手沉吟了一会,才嘆道:“光庭还不熟悉医药之道,这幅药火候过了,你去教教他,再重新煎一副药。”说完,转身慢慢走开了,大概是想继续赏月独行。 见状,幽若颇为惊讶,是听闻她师父病了,怎么尊上只随口叮嘱一句,过门而不入啊。不由得偷偷向他看了一眼,见白子画神色淡然如常,如同听闻一件与己漠不相关的事情,终于忍不住问道: “尊上不进去去看看我师父吗?” 白子画抬头看了一眼小徒儿的寝殿,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那一墙之隔,如同天涧鸿沟,难以跨越。凝思片刻,略带惆怅地道: “今日晚了,让你师父早点休息,我改日再去看她。” 哦!真的吵架了。幽若眨了眨大眼睛,心中的猜测更加笃定,嘻嘻一笑道:“尊上,我师父病得奇怪,长留有结界保护,四季如春,就算不小心感了风寒,以师父的修为,运转真气一周天,疏导一下就会痊癒,怎么会发烧不止?尊上,师父不会有什么隐疾未愈,被风寒激发出来,拖延下去只怕会成大病,您还是去看看师父吧!” 白子画的眉头一蹙,心中瞭然,花千骨显然是忧思成疾,却不便明言。见尊上默默出神不语,幽若以小卖小,拉住他衣袖,边晃边催促的道: “小东方正陪着师父说话,师父这会一定应该还没睡下,尊上您快进去吧!” “幽若!幽若……”心还犹豫不决,脚步却不由自主被小徒孙拖着走了进去。 幽若的小脑袋里,这下可乐开了花。若是以往,尊上一生气,师父就紧张坏了,想法设法去尊上的讨好。如今终于该师父扬眉吐气,骄傲一把,坐等尊上亲自上门赔礼,真是风水轮流转!师父棒棒的! “尊上,待会您可得对师父好些,说些好听的话,师父一定药到病除。”幽若还不放心地叮嘱,白子画心里唯有苦笑:药到病除,如今你师父只怕当我是□□,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见我。 看出了尊上踌躇,误以为他只是爱面子,不肯向自己的徒儿轻易低头。小幽若索性一到门口就大声欢唿: “师父,尊上来了!”这下,让白子画连犹豫的余地都没了。 寝殿大门微微敞着,灯火通明如昼,看来小徒儿真的还没睡下。不想被徒孙觉察出怪异来,白子画只好硬着头皮缓步走进寝殿。踏入内室,临窗的案上胆瓶内,还插着他一直细心呵护的桃枝,桃花依旧,而人面已非。此时夜空高远,碧色如水,风动花枝,声声入耳,回想往日小徒儿殷勤相迎,问长问短,如今冷漠相对,不理不睬,便更觉自己日前做得实在太过份了,懊悔不已。 第20章 初次议婚 软榻上花千骨只穿一袭贴身丝衣,正拥被坐着,小东方匍匐在榻旁,端着一碗桃花羹,正在鬼话连篇哄她开心。 那碗羹是孟光庭按幽若给的一纸配方,第一次做,用料一样不少,只是不小心把水烧干了,来不及重做一份,将就着把沾在锅底的一团煳煳,拿凉水拌一拌,盛在白玉莲花盏上,再用镂花的檀香木托盘承上来。 第53页 小东方眨巴着大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终于逗得的花千骨展颜一笑,忙托起手里的桃花羹,硬往她口里餵。 “骨头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多吃点病才好得快,来!这是你最喜欢的桃花羹。” 一天都烧得迷迷煳煳,不思饮食,胃里翻搅得难受,被入口冰冷的桃花羹一激,花千骨差点呕出来,勉强咽了下去,精巧的鼻尖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白子画悄无声息靠近榻边坐下,掏出丝绢,轻轻拭去她额角鼻尖的汗珠,又用手背试了试额头,烧已经退了。暗嘆一口气,道: “让我来吧。” 小东方乖巧地爬下榻来,递过手中的桃花羹,朝着花千骨挤眉弄眼地悄悄退了出去。白子画端起桃花羹,自己先尝了一口,立即皱起眉来,但小徒儿服药之前最好吃点东西,只好用内力稍稍温热,才递了一勺在她唇边。 然花千骨紧抿了唇不肯相就,软软地靠着抱枕上,头微微挪开,青丝散落在身体两侧。 看到他的脸,凝望这早已印刻在心底不染纤尘的容颜,心中隐隐作痛,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你又何必再来呢?你我之间既无师徒之谊,也无男女之爱,为何还要把我强留在身边,是不是因为我神的身份,不容他人染指,是吗? 白子画放下手中难吃的桃花羹,嘆了口气道: “小骨,你……都知道了?我不是当年收你为徒的那个白子画。” 不出所料,花千骨木然点了点头,却依旧倔强地扭过头,不肯看他。 白子画徐徐离座,走到窗前,推窗望向窗外茫茫水波,道:“我也不是那个逼你上诛仙柱,驱逐你去蛮荒的白子画,更不是那个将你逼成妖神,将囚禁云宫多年的白子画。当我回到仙界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已经将悯生剑刺入你体内,妖神之力失控,冲击六界结界,天地变色。而你也奄奄一息,魂魄渐渐消散。”说到此处,白子画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平淡地道:“他所犯下的错,我都已经替他弥补,包括他对你的伤害,我也会替他补偿,从今往后,有我来照顾你,你大可放下过往的一切,从新开始。” “可是……”花千骨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般低下头来,她承认他说的都很有道理,妖神大战是他捨命救了她,自她甦醒后,也是他带她游歷天下,从新教导她修仙之道,他对她只有爱护,从未伤害过!但小骨想和师父在一起,哪怕刀山火海,也心甘情愿。 咬了咬唇,觉得这话还是别冒然出口,免得激怒眼前这位,绕了个弯子,期期艾艾地道: “可是,我也犯下了滔天罪过,要受惩罚,我也该和师父一起承担,怎可独免?” 白子画一脸的冰霜肃穆,顿时缓和下来,走进榻旁柔声安慰道:“小骨你已经用自己的身体当熔炉,以悯生剑上的神力为引,炼化了妖神之力,彻底消除毁天灭地的隐患。死而復生,功过相抵,前尘往事你不必再挂怀。” 哦!看来想去陪师父一起驱逐都不行。花千骨还是不死心,小心翼翼地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那……我师父呢?他现在在哪儿?”虽然她也清楚,多个元神之间,其实很好和睦相处,形同陌路也是常事,只是师父一向仁善慈悲,对自己的另一个会不会是个例外呢? 白子画面无表情地道:“他的所作所为,就算避过了天道劫难,他也该自行接受惩罚。这里容不下两个元神同时存在,我已将他驱逐出六界,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小骨,忘了他吧!” “我师父他……”听着听着,花千骨终于慌了神。还是自己想得太天真,眼前的这一位,对师父几乎一点情义都没有!那么他会不会把师父驱逐到类似蛮荒之地的虚空外域了?一想起这种可能,花千骨顿时心如刀绞。她在蛮荒之地度日如年,但至少还有竹染和哼唧兽照顾,师父可是修炼水属性,蛮荒之地终年不降滴水,他一个人可如何是好?越想越伤心,恨不可立即找到师父,再苦再难,小骨都会守在师父身边,照顾师父。 忍不住哭出声来,从榻上滚落下来,贴膝跪下哀求道: “求你,求你告诉我,我师父去了哪儿?我要和师父在一起!” 看她盈盈眼波中全是哀求之情,一时间楚楚之意,我见犹怜。白子画心头一紧,略觉不忍,却又明白长痛不如短痛,便狠下心来道: “他去的地方,没有九重天的修为,根本无法到达,所以你不用再想他了,想也没用,安心留在这里修炼就好。” “师父!哇……我要我师父回来,师父你回来!”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花千骨不再坚忍,扑到榻上放声大哭起来。白子画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伸手轻轻拍着她因哭泣而不停微颤的背,抚慰她心中的痛。 “小骨,和他,对你来说,就那么不一样吗?”终于问出了口,白子画实在想不通,我和他是同一个人,连修道千年的师兄师弟都分不出来,一向迷煳的小骨又是如何分清的? 花千骨含泪转过身来,星眸水波闪动与他深邃的墨瞳,对望了一会。是的,这是师父的脸、师父的眼、师父的墨发、师父的味道……可是,她再也找不到那让她心悸的感觉,仿佛眼前只是师父的一张画像而已。小嘴微张,血色全无,勐地撇过头去,不再看他。失声痛哭,道: 第54页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去把我师父换回来,我知道你办得到,只是不肯罢了!我不要你假惺惺来安慰我。” 什么?换他回来,放逐我,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是吗?枉费我年来对你呵护备至。白子画愤然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又不甘心地快步走了回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恨声问道: “小骨,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也许如今的长留尊上,和以往的长留上仙,对其他人来说,并无什么区别,但对她花千骨而言,却是完全不同的。被他逼视得无可躲藏,终于鼓起勇气,迎上他犀利的眸光,虽知会激怒他,但也要把心底的话说出来: “你和师父同一个人又如何,两个元神就是两颗不一样的心。你空有其表,和高深莫测的修为,但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我从你眼中也找不到一丝爱!师父他可不一样,我们第一次在花莲村相遇,他心里就已经有了我,我也对他念念不忘,所以他的验生石才会示警。之后,无论发生何事,哪怕我被绝情水毁容,变成妖神,师父都从未放弃过我。如今,我也一样不会放弃他!我爱的不是师父的地位、师父的权势,我只爱他的心。” 白子画双瞳勐地一缩,眸光骤然亮若星辰,道: “你不只爱他的心!你也爱他的人吧?” 花千骨顿时哽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问出来,不想承认,又不想否认,咽了咽口水,强辩道:“这只是……爱屋及乌……而已。” 看到她眼中闪现慌乱,白子画长嘆了一声,神女多情,果然不假。皱起眉,道: “你可知你所孜孜以求的爱,不过是过眼云烟。小骨,你以前年幼无知,心智不全,有些遐思绮念,实属情有可原。如今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情爱虽然美好,却大多昙花一现,人世间多少佳话,终不过始乱之,终弃之。人间如此,仙界亦然,你道牛郎织女,分居银河两岸,一年一度七夕想聚,是王母娘娘硬把他们分拆开来吗?” 花千骨心里好奇,抽抽搭搭止住了哭声,茫然抬起头来愿听其详。她也曾听舞青罗说起过,说是仙凡私自结合,有为天道,所以受罚,难道不是吗? 还是个孩子,就喜欢八卦。白子画心中暗自嘆气,面上却不动声色,侃侃言道:“非也,织女下嫁牛郎,本来就是一时冲动,情难自禁,过后,她便将这段尘世俗缘抛到了脑后,不再眷恋旧情,一年一度相见,也不过是为了看看她和牛郎所生的两个孩子。” 真是闻所未闻,花千骨顿时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没想到,一直以为被世人传颂的佳话,现实却是如此冷酷无情。不过,那又如何?师父岂是寻常仙人可比?想起师父款款深情,浓浓爱意,花千骨顿时信心大增,不屑地撇了撇嘴道: “师父可不一样,师父对小骨的承诺,从来没有让小骨失望过。” 承诺?哦,他说过“爱”会给你,“人”也会给你,对吧!那一个不负责任的傢伙,鬼迷心窍了,信口允诺,又把麻烦留给他来收拾。白子画回想起来,头不仅开始隐隐作痛,以手抚额慢慢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顿了顿,平静地道: “是的,承诺!小骨,那么我们成亲吧!” “成亲?”花千骨吓了一跳,几乎以为是耳朵出了问题。 “是的。”白子画深吸一口气,仿佛做下了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快步走了回来,重新在榻边坐下,握起她的一双小手,认真地看着她道:“小骨,我们成亲好吗?” “成亲?”如果是师父亲口对她说,该是件多美好的事啊!可怎么会是他提出来呢?花千骨茫然问道:“成亲做什么?” 白子画低头想了想,自己也略觉脸红,但还是说了出来: “成亲之后,我一定会尽到为夫之 责。” 一下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花千骨既羞且怒,愤然挣脱他的手,道: “白子画,你真当我们神,荒淫无度,人尽可夫,是吗?” 白子画扶着她的肩,真心诚意地道: “小骨,我只是不想你步紫熏的后尘,因爱生恨,成了魔障。” 花千骨一甩肩,不让他碰,向内移了移身子,道: “你多心了,我不爱你,怎会恨你。” 白子画扬了扬眉,道: “我和他,本就是同一个人!你既然爱他,假以时日,也一定会爱我!” 花千骨瞪大了眼睛,反问道: “可你爱我吗?” 一下子被问住了,白子画合眸思索了片刻,理了理自己近日所思,虽未彻底参透,何为爱?但也算略有心得,便娓娓道出: “小骨,我想世间情爱,最终敌不过岁月无情,但两个人若是成了亲,那么夫妻之间,自然而然,就会多一层人伦之爱,比起一时冲动的小儿女情爱,要更可靠牢固,也更合乎天道自然。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花千骨一时无言之极,明明觉得不对,却又一时无话可驳,涨红了脸,半天才道: “可我……现在还不想成亲……我想,我应该抛开私心杂念,努力修炼,早日成仙,才是正道。” 第55页 这么知情懂事的话,出自顽劣执拗的小徒弟之口,白子画顿时满怀欣慰,冰霜雕凝的俊美面庞,难掩惊喜之色,喜道: “小骨,你终于想通了!” 低头有思索片刻,花千骨坚定地抬起头了,泪珠儿还挂在脸上,眉眼却全是笑意,点了点头道:“是的,我想通了,我要尽快修炼到九重天,这样我就可以去虚空寻找师父,唯有自身强大,将来才不会成为师父的累赘,还可以和师父一起遨游太虚。” “小骨……你!” “怎么,你不会不愿意教我吧?” “我……” 白子画愕然呆立在原地,心里正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师父,药好了!”小幽若很及时推门进来。房间内剑拔弩张的两人,立即安静下来,但满屋子的烟火味却未消散。小幽若疑惑地问道: “怎么……又吵架了?” “小骨,你早点休息吧!”丢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白子画便逃也似的,匆匆起身离开。 花千骨毫不领情,裹了一床被子藉以掩饰内心小鹿乱蹦,翻身面朝里面躺下,一直等他的气息全部离开房间后,才松了一口气:他怎么连成亲,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来?以后可得小心些,和他保持距离。 幽若不敢多问,把盘子放在榻边,刚要退出去,花千骨突然坐起身来,道: “幽若,明早你要记得叫我起床,今后师父要和你一起刻苦修炼。” 幽若应了一声是,吐了吐舌头,心里暗自琢磨:这大概又是吵过架了,师父现在总是那修炼当藉口,不理尊上,我看他们这回能坚持多久,三天?五天?反正谁先找谁,就算谁输了! 第21章 寻根问底 穹苍泼墨,迷雾锁窗。 眼前一片桃色迷离,蓓蕾般含羞掩御的娇躯,罗衫尽褪,滴露盛开,一缕淡淡幽香悄然漫过鼻尖。 温香软玉满怀,白子画(一)只觉得喉间干渴难耐,含笑看着眼前的小人儿,晶莹剔透,水漾漾的,像一股甘泉滑过他的唇,一片清凉渗入他的心。 修长的指尖拨开她额上的发,顺道掠过她的唇,想要索取更多她的甘甜。遽然间,一片黑暗如水般涌来,淹没了他的神识感知,神魂离体那一瞬间,两颗帜热的心,片刻心意相通,却只来得及片言叮咛: “小骨!等我回来,等我!” 再次掀开眼睫,直望着那一抹波光潋滟的水天一色,白子画倦怠地缓缓闭上眼,又回到该死的牢笼了。他也知道,其实他没有眼睛,只是关闭了神识,不去感识探寻四周天地。安心闭目躺着,一张甜美婉约,双瞳如水,含羞带笑的小脸,仿佛再现眼前。 冰封千载的道心,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纹,不仔细看,很难察觉,连他自己都几乎忽略了。如今,细纹处突然冒出两片嫩绿,一点红润,才知情根深种,已经无法自拔。 回忆她身上特有的幽香,甜甜的味道,还有那入手绵滑柔腻的触感,就此朦胧睡去。此次伤得不重,弥梵天的一日不过是仙界的一刻钟,睡几日他就能自然而然地恢復。所以他一点也不急,只是略有些懊恼,变生床第间,真是让人汗颜,以后可不能如此冒险,得想个万全之策。 至于那一位会对小骨做下些什么无礼的事,白子画倒也不太担忧,回想以前自己是如何对待紫熏,估计那一个也不出其右,只是委屈了小骨?小骨,等着师父回来,一定加倍补偿你! 皓月当空,月华似水,映得天地间万里山河如覆玄霜。 月下长留后山碧波寒潭,四壁处处崩落毁坏,一片阴森凋零之气。唯有嶙峋的岩缝间,零零落落生长了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微微的香气,带来一丝旧日辉煌的气息。 这里就是长留山的剑冢,剑冢中,埋的是无数长留先辈,生前随身佩戴的仙剑。主人坐化之后,仙剑之剑灵不愿再臣服于他人,甘愿在此碧波寒潭中,千年万载后此潭融为一体。 “我还没死呢,你怎么把断念丢到剑冢来了?” 趁着尊上忙着会见各派掌门,暂时无暇理会她们,火夕悄悄带着花千骨,来到后山碧波寒潭剑冢,寻找被他奉命丢弃的断念剑。 “这事可怪不得我。当年诛仙柱下,尊上亲自用断念剑刺了你一百零三剑,断念剑就此废了。尊上不想看见它,让我师父随便找个地方扔了,我师父就把断念带回销魂殿,让我看着办。当时,我想你就是活过来,也是武功尽费,留着断念徒增伤悲,不如埋了它一了百了。” 火夕抬起头来,不安地东张西望,上一次来到这里,碧寒潭表面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他一靠近就被一股壮志未酬的浓浓杀气,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在此逗留太久,他把断念剑随手一扔,头也不回的熘之大吉。哪里想过,今朝会被它的主人求着旧地重游。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留下个记号什么的,也好过现在搜肠刮肚地回忆。 “火夕,求你了,你再好好想想。” 花千骨急得直跺脚,她和师父之间联繫,唯一不会被如今绝情殿那一位察觉的,就剩下断念了。唯有断念陪伴师父时,那一位不在,而那一位回来时,断念已经废了,如今能够联繫上师父的一线希望,也全在断念。 第56页 “别急,别急,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火夕一个劲地安慰花千骨,可谁来安慰安慰可怜的他啊!碧波寒潭方圆几百里,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差不多,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火夕的心里其实已经放弃了,怕花千骨伤心,才东一块石头,西一株小草地乱翻,只希望苍天有眼,不负苦心人吧。 碧波寒潭上千里冰封,碧波寒潭下却是另一番景象,地炎之心中处处沟壑纵横,有许多地裂深不见底,隐隐可见滚滚的岩浆,偶尔会有一道火舌从裂谷中高高窜出,发出的轰鸣传遍整个潭底。 潭底岩缝间插了无数仙剑,或黑或白,深浅不一,待到剑身变成与潭底灰土一色,剑形和剑灵就会彻底消散,与此潭融为一体。有一把淡绿色仙剑,穿插在裂缝中,与四周死寂般仙剑迥然不同,连它下面那块黑色的礁岩,天长日久也变成深红色,显得生机勃勃。 这把淡绿色的仙剑自身还处于浑浑噩噩之状,它身边的几位先活跃起来了,互相用剑语交流。 “喂,看见那一个新来的吗?好几年过去了,颜色丝毫未变,反而越来越鲜亮活泼。” “看来它主人不但活着,修为还越来越高。” “主人还活着,它怎么来了剑冢?长留立派千年都没有此先例。” “难道是它的主人喜新厌旧,不要它了?” “别瞎说,长留怎会培养出这种见异思迁的弟子,我看它道行尚浅,定是不小心掉下来的。” “对啊对啊,定是如此。” 几把入潭未久,尚且保留了不少仙性的剑灵,纷纷点头称是,并将那污衊长留弟子的剑灵,七嘴八舌数落一番。更有热心肠的提议道: “咱们不如都把仙力注给它吧,反正我们留着也没用,帮它恢復灵识,也好助它飞出碧波寒潭去。” 此议一出,枯寂了几千年的碧波潭底,一下子热闹起来。瞬间,有一把鲜活仙剑不小心跌落下来的消息,传遍潭底每个岩穴。 浑浑噩噩无日无夜,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断念剑灵的灵识中,一道闪电勐然噼开了浑沌: “主人,不要,不要!” 那切骨透髓的痛,就算死而復生,也还是在的断念的灵识中。只听到冥冥中似有一个声音在大叫着: “断念……你在哪儿?断念……” 另有一人紧张地压低声音: “千骨,剑冢重地,你别这样大唿小叫,万一被戒律阁长老听到,咱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断念只觉得全身一震,是小骨主人的声音,她还活着!我没杀了她,她还好好活着! 一道淡绿白光“铮”的跳脱潭底,如离弦利箭般瞬息远去,潭水过处唯留下一道阴寒尾迹。 夜风如刃。本是死寂的潭面,突然泛起绿蒙蒙的光华,断念急速飞旋而出,无声无息悬立于花千骨面前。 “断念,断念,快找找师父在哪里?” 顾不得和激动不已的断念叙旧情,花千骨心急火燎地下达指令。 “千骨,尊上他……”火夕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今天三尊九阁都在大殿内,和各派掌门商议仙界大事,花千骨为何还明知故问。 “火夕,别说话!”花千骨急忙阻止,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语气过了,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试一试断念的灵性。” 火夕嘻嘻一笑,并不在意,摊摊手道: “千骨,既然断念已经找到,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小心点。今日大殿议事,你是绝情殿唯一的弟子,还託病不去,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今日大殿所议,乃是仙界万年之计,千头万绪只看今朝,火夕担心他师父突然找他,叮嘱一声就匆匆离去。 断念剑上淡绿色光芒越来越亮,然后周身吐出浓浓冰雾,后山突然罡风大作,激得漫山树叶纷落如雨! “断念,你小声些!别搞那么大动静!” 花千骨急得直跺脚,紧张地左顾右盼,深怕绝情殿内那一位,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万一被他发现了,可不是好玩的。 “骨小主!”断念顿时收敛了光芒,委屈地解释:“对不起,我尽力了,主人的元神一定是不在六界,我只感觉长留大殿内有他的气息,不过……” “不过那一位不是我师父。”花千骨抢着说完,接着问道:“断念,你跟了师祖多年,后来跟了师父,又跟了我。之前,你有没有听说过师父的第二元神?” “骨小主,你既然问起,我一定实话实说,但我说了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断念算是怕了,一剑二主已经够难伺候得了,它却是一剑三主,对得起这位主子,就对不起那位主子。嗨,算了,先对得起眼前的主子要紧。 “断念,你再这么吞吞吐吐,我可就真生气了。”花千骨一边气鼓鼓地威胁,一边心里疑惑:断念剑是见鬼了吗? 还真被花千骨猜到了。断念剑真是见了鬼了,他在碧波寒潭下面,居然遇到了衍道尊者的贴身佩剑----枯木剑。幸亏得到枯木剑的鼎力相助,它不仅从新凝聚灵识,仙剑品阶也提升了一级,可与横霜并驾齐驱。欣喜之余,更把枯木剑视为自己生死之交,将所有的委屈都向它一一倾述,譬如:衍道师尊一死,子画上仙就违背遗言,把断念剑送给了自己的生死劫,还收了生死劫做徒弟,最后闹得妖神出世,天下大乱,又那它断念剑出气,逼着它去刺自己的新主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它就成了一把废剑,沉到了碧波寒潭。 第57页 “这些事先别提了,先告诉我,枯木剑都跟你说了些什么?”花千骨急着听下文,根本没在意断念剑如何背后八卦自己。 “骨小主。”逃过一劫,断念立即抖擞精神:“枯木剑听了我的述说,很是气愤,它说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主人去弥梵天一心向道,让他的第二元神回来接替掌门之位。他还说,老主人衍道尊者曾有遗言给儒尊笙箫默,万一主人过不了生死劫,危机之时,可用长留禁术,把弥梵天修炼的第二元神招回来。如今,主人的气息还在长留大殿,但元神却离开了六界,所以断念大胆猜想,主人一定是在弥梵天修炼。” “弥梵天?”花千骨眼睛发亮起来,忙追问道:“弥梵天在哪儿,你可打听出来了?” “这倒没有。” 见花千骨失望地耷拉下脑袋,断念剑加倍卖力地抖料:“不过,枯木剑提起过,弥梵天是一片纯净水世界,所需的修炼资源一直由销魂殿供给,您去跟儒尊打听一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儒尊! 笙箫默那张笑咪咪的俊脸,顿时浮现在花千骨眼前,儒尊看似很好说话,其实三尊里面最难对付的就属他。 “好吧,你回去吧!” 花千骨挥挥手,喝退断念。 “骨小主,你不要我了吗?” 断念急得窜到花千骨面前“呜咽”作响,如泣似述。花千骨立即笑着安慰道: “断念,你回去找枯木剑,多打听些有关师父的消息,一有师父的下落,你就……去销魂殿找火夕师兄,知道吗?” 花千骨刚要离开,转头又不放心地叮嘱道: “断念,你以后可千万别来绝情殿找我。” 第22章 一统仙界 万事俱备,众仙唯长留上仙,马首是瞻。 长留大殿之外,此时此刻已成了整个仙界,至高无上的所在,长留尊上白子画(二),端坐在高台之上,世尊、儒尊分坐左右,阶下错落坐着十多位各派掌门,个个敛气凝神,仰头注视着台上的一言一行。 白子画一向不喜多话,也从未露过十重天威压,但含锋不露,却让众人更加心生敬畏,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如今的白子画,不再仅是位于仙界武力之巅长留上仙,也不再是初出茅庐时与众掌门平起平坐的长留尊上,他的羽翼已丰,一言九鼎,巍然隐现君临天下的王霸之气。 只见他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无论是谁,见到他走过时,无不肃然起立,毕恭毕敬施礼让道。突然腾空而起,一头墨发青丝被劲风吹得烈烈飞舞,在空中悬空宁定,迎风而立,衣袂飞扬,骤发一声清啸!啸音如凤鸣龙吟,直上九宵,云海间骤然一声轰鸣! 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穹,骤生层层霞光,自四面八方飞快地汇聚过来,在白子画身边不住盘旋涌动,隐见无数道蛇形紫电重重叠叠、交叉穿梭其间。白子画已不復平日漠视天地间的淡然,双眉越来越紧,面色凝重,长发迎风而起,眉心那道虹光眩目耀眼。 一道夺目白光划破夜天,横霜剑凌空出世、淡淡金光缭绕升腾,间有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得益于主人共渡十重天劫,横霜的品阶已超过了仙剑极品,俨然与神器悯生剑仲伯之间。 白子画广袖挥舞,剑端形成一团团十丈方圆的冰焰,升腾而起,一沾上长留结界,便如生根一般,苍芒大盛,又旋即化灭,循环往復不止,将结界不断加固。 此时长留山上八千弟子人影幢幢,或运飞剑,或祭法器,或念咒语,围绕着长留山显现出一道金色光幕,慢慢覆盖了整个长留仙山,并不断向外延伸扩张,光幕上淡淡冰焰明明灭灭,如蒙上了一层薄薄冰霜。 广场上的各派掌门俱惊嘆不已,第一次看到以整个东海为阵基的长留护山大阵,的确是构思精妙,气势恢宏,放眼整个仙界各派,与长留的大手笔相比,确是小巫见大巫。 那片光幕,便是长留千年护山大阵和八千弟子倾力之作,而那光幕上的片片冰焰,则是白子画十重天第一境的道果凝聚而成。在白子画的亲自掌控之下,光幕不断向外延伸,不久就将长留山外千里之地,囊括其内。所到之处,草木如沐春风,摇曳生姿,仙人则感到身上有丝丝凉滑,而掠过其它门派原有的结界处,如潮水涌过,虽有礁岩浪花,最终皆被淹没,过后一起恢復常态。 在坐的各派掌门,看着守护了各自门派千万年的结界,终于消失在仙界史上,其心情难免忐忑。然结界上带着白子画的十重天道果,隐含他对十重天道境的感悟,虽如水中捞月,渴望而不可及,但已经让这些几百年都没有突破的老仙,精神一振,转而欣喜若狂。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光幕骤然一震,一股带着浓重杀意的魔气透过结界,扑面袭来,转眼间汹涌澎湃的妖魔之气,已遍布方圆数千里的光幕,且还在不住增强,恰如涛涛江水滚滚不休。 “咻”的一声锐响,一道微不可察的绯色光芒破空而来。此光极是凌厉,直撞向法阵光幕,然数击之下,法阵忽明忽暗,微微颤抖了几下,却不见破绽。那道绯色光芒徒劳无功,一圈一转,借着去势未尽,向来路回飞而去。 火凤上,杀阡陌天外飞仙一般,紫衣飘扬,血红的眸子亮得无邪而通透。那道绯色光芒也现出了本来面目,原来是杀阡陌难得一现的菲夜剑。 第58页 “白子画,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话间,火凤和菲夜点卯完毕,双双退隐到云层后,找个风和日丽的地方,自顾自逍遥去了。单春秋率领无数妖兵魔将,风雷滚滚,十万火急随后赶到压阵。 “拒客而已!长留七杀素不往来,圣君请回吧。” 白子画负手长空,恰若绝峰雪莲,清傲而绝世独立,向着杀阡陌遥遥望去,坦然道。 杀阡陌顿时凤眼圆睁,不怒反笑道: “白子画,姐姐我不是来找你的,“小不点”在哪儿,今天我是特意来接她的。” 白子画面不改色,争锋相对: “多说无益,圣君若是执意要见小徒,就看你过不过得了这结界。” 杀阡陌不屑地冷冷一哼: “一个破结界而已,能奈我何?” 白子画嘴角微微上扬,那一笑,染尽了风华,难描难画。淡然道: “请圣君赐教!” 一时间,光幕内外,仙妖魔各派势力,暗流涌动,气势含而不发,如峰停岳峙。 杀阡陌彩衣如蝶,婷婷立在云端,宁定看着白子画。这位嘻笑怒骂皆由本心的七杀圣君,今日却出奇的恬淡宁静,宛若春水微波,唇边还泛起若隐若现的微笑。不急不躁,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媚态横生而令人望之神魂俱销,仿佛他是来踏春游湖,不是专门来寻事对峙。 白子画皱起眉来,饶有兴味地看着杀阡陌,只是心里有些想不明白,他究竟在等什么?当日一战,白子画虽没有直接迎战,但过后他一一回想,已大略了解杀阡陌妖魔破的境界,不怕他全力来击,反而强敌难遇,正好借他来测验一下,结界的疏漏之处。 哪知道此时此刻,杀阡陌正在想小东方的嘱託,那就是拖!劲量拖住三尊、九阁、长留八千弟子,能拖几时算几时。“小不点”不会是又想偷她师父什么宝贝?真是傻啊!当白子画的徒弟有什么好,想要什么没什么,还得偷。 迟迟不见杀阡陌使出绝杀的凌厉手段,只有单春秋带着一群妖兵摇旗吶喊,装腔作势。剎那,白子画心中微微一悸,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突上心头。当机立断,将阵心的位置交给了儒尊笙箫默,世尊魔严从旁相辅,之下有竹染率领火夕、舞青罗、幽若等年轻一代,严阵以待,以逸待劳。 身形闪动间,白子画早已绝尘而去。 今日一统各派结界,乃仙界之万年盛事,长留上下合派出动,人人有责,唯缺绝情殿首徒,似有不妥。是以,白子画曾特派遣幽若前来,询问花千骨是否同往大殿。不出所料,小徒儿的拗脾气还没理顺,一口回绝。白子画也不勉强,只留东方陪她,自己带了幽若、孟光庭俩个前去。 白子画前脚刚踏出绝情殿,病病怏怏躺在床上的花千骨,就一骨碌爬起来。先跑到长留后山碧波寒潭,断念果不辱使命,已打听到长留曾有个“子母星河鼎”,分置长留、弥梵天两地,做传递通讯之桥。 此时,众人集聚大殿,销魂殿内只剩下几个杂役弟子,看见花千骨来了,自然不敢阻拦,任由她一人在销魂殿内翻箱倒柜。 “你在找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唿唤,声音虽不响亮,只是花千骨做贼心虚,被吓了一大跳。勐然回首一望,却见身后立着小东方,瞪着好奇的大眼。 “小鬼头,你跟来做什么?”花千骨没好气地,狠敲了他一记脑袋。 “啊哟”东方吃痛不过叫出声来,摸了摸脑袋,哭伤着脸道:“我看你一大清早,光着脚从绝情殿跑出来,我提着鞋子一路喊,你都听不见。后来,想想你不是来了销魂殿,就是去了亥殿,没想到一猜就猜中了。吶,你的鞋子,快穿上吧。” 花千骨这才觉得脚底冰凉,噼手夺过鞋子套在脚上,笑着捏了捏东方的脸蛋,道: “多谢你费心了。对了,我托你去见杀姐姐,让他不要来长留为难师父,这件事你可办好了?” 东方笑道: “骨头姐吩咐的事,我哪件不尽心尽力去办了。我按姐姐说的,出了长留,找个附近没人的地方,就再吹响骨哨,不一会,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美若天仙的姐姐,我问他是不是杀姐姐,他说是的,又问我“小不点”怎么样了?我就按骨头姐吩咐的,一一说清楚了。” 花千骨点了点头,道:“多谢了,你回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东方不服气地道:“骨头姐,你也太小瞧人了,你忘了我可是在这里当过差的,找东西问我就好了。” 花千骨想想也好笑,怎么忘了这回事,忙道: “也好,我的时间不多,你帮我一起找样东西?” 言毕,花千骨疾步如飞,穿过一间间庭院、书房、前堂,两厢静悄悄的,风动蝉鸣,不见人影。东方跟在她身后,没头没脑地一阵瞎跑,急道: “骨头姐,你这样瞎找一气没用的,究竟是样什么东西,说个大小形状,我也好帮你想想,没准正好我见过呢。” 花千骨为难地道: “我只知道是个鼎,叫做“子母星河鼎”,长什么样我就一无所知,只是我猜应该不是件小摆设,至少得水缸那么大,或者更大。” 第59页 东方嘆了口气,道: “骨头姐,儒尊他最喜欢收集古玩器皿,水缸大的鼎,销魂殿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您没发现这里每个房间都有十几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鼎。骨头姐,你能告诉我,这子母星河鼎是做什么用的吗?” 花千骨咬着唇,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想给自己炼点丹药,希望对打通仙脉有所帮助。” 东方突然拍手大笑起来:“炼丹啊,你不早说,你和尊上大概是想到一块而去了,尊上昨天就跟儒尊讨了个鼎,想必是忙完了这一阵子,要亲自给你炼制些丹药。” 花千骨皱眉问道:“尊上跟儒尊讨了个鼎?” 东方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是我在销魂殿一起当过差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尊上昨天来销魂殿下棋,看中了一个古鼎,儒尊只能忍痛割爱,恐怕现在都在心疼。” 东方还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转头发现花千骨已经御剑飞走了。 “唉,骨头姐,骨头姐我不会飞,你倒是带上我啊!” 在销魂殿侃侃而谈,如入无人之境,一到了空无一人的绝情殿,东方却在大门外,驻足不前,不安地向内张望道: “骨头姐,尊上不在,咱们这么做,好像不太好吧?” 花千骨头也不抬道:“怕的话,滚一边玩去。” 就这么走了,好像不太仗义,东方想了想道: “骨头姐……我就在这里替你把门好了。” “随便!” 密室的门怎么开的? 花千骨默背了几遍口诀,在心中计算方位已定,才一块一块沧澜玉石数过去。眨眼间她已在殿中转了三圈,按照九宫八卦,踏出六十四个星图位置,就当她推演到最后一步时,不知怎地,心突然砰砰直跳,脸色渐渐发白…… “你在我房里干什么?”声音清冷却毫不违和。 花千骨慢慢直起腰来,双拳紧握,咬了咬唇,转身瞬间,已经神色如常,扬起小脸道: “绝情殿没有我的禁地,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不用你管。” 说完,花千骨就若无其事地走了。门口已不见小东方的人影,他远远看见一道白光,就一声不吭,自己先熘之大吉了。骨头姐对不起了,你们俩,一万年的师徒,我可不一样。 白子画面沉如水,不显悲喜,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冷然出声: “站住!” 花千骨只想拔腿就跑,可在他往日积威之下,两条腿好不争气,发软不说还不停打颤,站都站不稳,只想跪下来。 白子画并没有回头多看她一眼,只是淡然问道: “你偷我的东西了?” 花千骨强辩道: “拿而已,怎么算偷?”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道: “不问自取,还不算偷?” 花千骨反问道: “我拿我自己的东西,怎么算偷?” 白子画一皱眉,微觉诧异道: “我的房里,怎会有你的东西?” 花千骨伸出手来,手心里赫然竟是那对五色宫铃。白子画怔怔地望着花千骨一双如水双瞳,似是将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通透。他那颗淡远之极的心,第一次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和不安:她真的只是来找宫铃的。 “这是我的吧?” 本来强自镇定的花千骨,一下子得理不饶人起来。 五色宫铃本一直放在他怀里,只是最近他无法安心静坐,也难以入眠,便归咎于宫铃上,残留着她的花香和味道,将它弃置在了书架角落。 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铃面上的裂痕,白子画默默闭上眼,将它一点点修復,平静地道: “没错,是你的。现在我把它修好了,你可以拿走了。” 花千骨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来,正迎上白子画亮如晨星的双眸,剎那间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禁不住面红耳赤,再无半分镇定,哭道: “你们为什么就不可以和睦相处呢?非要争个你死我活,难道这样就对得起天下、对得起长留、对得起你自己了吗?” 白子画神情复杂地瞧了她好一会,正当花千骨以为他再也不想开口,转身想要离开之际,白子画突然从后面紧紧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颈项间,柔声问道: “小骨,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吗?” 第23章 陈仓暗度 “啊!” 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胸口气息勐然一窒。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耳鬓厮磨,让花千骨一阵眩晕。随即清醒过来,顿时又羞又恼,涨红了脸,娇斥: “放开我!你松手!” 气他无礼,也懊恼自己不争气,居然被他迷得心旌摇盪。花千骨狠狠地一掌掌飞快地拍在他的胸前,掌上居然用上了八成的功力。反正两人修为差距那么大,伤不了他,她只想尽快挣脱开来,免得师父多心。虽说是位是师父的第二元神,算不得外人,但在师父眼中,这位可是比外人还外人,最好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小骨……我……” 第60页 一向温婉柔顺的小徒儿,像炸了毛的小猫儿,在他怀里奋力挣扎。白子画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手一松,花千骨立即游鱼般脱网而逃,跑开几步却又回过头来,一脸忿忿地反唇相讥道: “你是你,我是我,你别忘了你不是我师父,我也不是你徒弟,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那一日,他惊慌失措指责她的话,这么快就被原话奉还,真是现世报!白子画觉得心血翻涌上来,脸上热热的,略带羞涩地怔怔望着她,定立在原地不动。 多少个日夜,有她陪伴在身边,烹茶、、对弈﹐闲敲棋子落灯花……他总是在无意间回眸,看到她初成无俦的小脸,愁容可掬,尤其是她咬着唇瓣执棋不定的模样,让他数次忍俊不止。他喜欢静静地看着她的喜、怒、哀、乐﹐一举手一投足,稚气十足,像个可爱的孩子。每当她倦累时腻在他的身边沉沉睡去,小手总是有意无意地扯着他的衣袖不放,喃喃地甜甜地叫着“师父”。 是啊,我不是她的师父。难掩妒意心勐地揪在一起,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白子画先自我解嘲地淡然一笑,缓缓开口道: “小骨,你既然不再认我做师父,我们不得不换一个身份相处,我准备仙界一统的大事一了,就辞去掌门之位,我们择日成亲。” 又是成亲?花千骨瞪大了眼睛,好奇于他怎么可以如此淡然,再次把亲事提起。做不了师徒,就做夫妻?这算是什么逻辑? 此时,白子画不动声色,缓缓向她迈开了一大步,花千骨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小步。他再进了一大步,她瑟瑟地又退了一小步,几步来回,花千骨只觉得眼前一晃,他白袍的前襟已靠近了她鼻尖,心差点漏跳了一拍。白子画已持起她的手,紧盯着她闪烁的眼神,定了定自己的心,也不容她闪避,该面对的总是要亲自面对。然他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小骨你大可放心,我们成亲之后,我不会给你任何约束,也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你若想见我,我的房间你可以随时进来,正如你说的,绝情殿没有你的禁地。你若还想继续修炼,不一定非要和我一样以剑入道,大道万千,终会殊途同归。星相、医药、丹鼎、卦符、法阵,虽非我擅长,但教你入门还是绰绰有余。我只希望没有了他,你和我在一起,你也可以过得开心,你明白吗?” 一番肺腑之言,却让花千骨一下子六神无主起来。天哪!我……我真的对他是无心,他……他……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怎么会呢,他不是师父的第二元神吗,性格脾气应该和师父一样才对,怎么会这么容易动情,我们才相处短短数月而已。 我不爱他,但也不能伤害他。可是不伤害他,师父怎么回来?左右为难,花千骨唯有咬紧了唇,黯然垂下眼眸。见她沉默不语,白子画将她的双手捧起,低头放在唇边,却没有吻上去,静静地等了一会。见她没有抽回手去,一阵喜出望外。 进一步,轻轻地揽过她小脑袋,让她紧抵着他的心房﹐聆听他沉稳有序的心跳。怀里的小徒儿出乎意料的安静,既没有局促不安,更没有奋力挣扎,低头凝眸于她那微张的樱唇,芬芳诱人,好香!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没有得寸进尺,只是将她搂得更紧,隔着单薄纱衣,摩挲她圆润柔滑的肌肤。 时光都在那一刻凝固,岁月静好,两人都默默各自梳理繁杂的心绪。 他不知道怀里所抱的小人儿,是否对他怀有真情,他知道她一向生性豁达开朗,不太在乎男女之别,和长留师兄弟之间,好久不见她都会扑上去抱一抱,师姐妹那就更不用说了,大被同眠也是常有。 自从回归仙界后,他极不情愿想起弥梵天的另一位,总以为另一位道心已破,又伤得那么重,就算恢復如初也是千百年之后。自然而然地,他就完全代替了另一位,执掌长留、平定八方、悉心教导小徒儿。 没想到,另一位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突破十重天,一下子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不得不做出这个无情的决断。对于另一个,他是一丝内疚都没有,为了仙界一统的大局,壮士断腕,何所惜哉!正如另一个在继掌门之位后,暗中筹划此计时,便把他自心底深处撤底剔除在六界之外。 唯一让他觉得不安的,就是怀中的小徒儿。有了他的陪伴,她对另一个的痴心爱恋,不知是否能够慢慢放下,天长日久,也会如同他一样,把另一个从记忆里抹去,再也不要想起。 小身子在他怀里轻轻颤抖,胸前一片温湿,她哭了。白子画好想知道,如果换做是他,被永远驱逐异域,她是否也会伤心流泪?冰凉的指尖滑过她吹弹欲破的面颊,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柔声道: “小骨别哭,他在那里闭关修炼,而你在绝情殿修炼,清清静静互不相扰,不是也挺好的。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自行打通仙脉,就算是九重天也并非可望而不可及的事,难道不是吗?” 听得花千骨鼻子酸酸的,好想哭了。他何时学会了哄人?但愿以为也也能如此哄哄自己!凝视他那张早已印在灵魂深处,一尘不染的脸庞﹐他的道心还是很纯净,这么一想,花千骨心底的痛稍稍缓和了些。 “那里。”她语音凝噎地偏过头去﹐问道:“究竟是个什么样?” 第61页 白子画一愣,随即明白,她问的那里是指弥梵天。他的心又是一紧,酸酸的,却不露声色地扶着她的肩,让她转过身去,面对绝情殿外的一片潋滟湖光水色。湖中央有几处小岛,苍松青翠,几处梅蕊飘香,如绛唇初点,雅趣天成。白子画广袖轻挥,几座小岛瞬间沉到了湖底,湖面水天一色茫茫。 “咦!”花千骨先是一愣,转念就明白了,奇怪问道:“就这样吗?什么都没有?” “弥梵天是个纯净水世界。”白子画解释道:“我初到时,水世界纯净如一,清澈见底,不见片尘。如今,三万年过去了,水底长出了珊瑚、各色彩贝、有许多游鱼穿梭其间,景致比起东海龙宫,也毫不逊色。”听他的语气,好似在说:我三万年过得如此清苦,没有一人过问,如今换成了他,日子已经好过多了,你大可不必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伤心落泪。 “有鱼吗?什么鱼?”花千骨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白子画笑而不答,向右下指了指。花千骨低头一看,绝情殿外的湖底,突然多了一层厚厚的雪白细沙,无数三寸长银色透明的鱼儿穿梭在紫红色的温泉水草中间。 “这种鱼,我怎么从未见过?” 白子画耐心解释道: “小骨,这是弥梵天最常见的鱼,生长外域,当然你没见过。这是我修炼时,外溢的灵力滋养而成鱼,幼小的时候在水底生活,长大后鱼鳃处会长出两个小翅膀,可以像鸟儿一样在水面上飞。” “真好玩”花千骨随手抓了一些落花,投入水中,水中的鱼儿却毫不惊觉,才明白这不过是白子画幻化出的虚影。问道:“嗯,这鱼儿好吃吗?” 吃?白子画被问得一愣,鱼儿除了观赏,还能吃,他怎么从来没有想过。哑然失笑,道:“我不知道。”差点脱口而出,有机会带你去尝一尝,想想那个地方,算了吧,天下好吃好玩的东西很多,错过一两样也没什么。 花千骨的眼中透过一丝失望和忧伤,嘆了口气道:“鱼的味道只要没有特别的腥味,不用葱姜也可熬成美味鱼汤,经常饮用,对身体和修炼都不无裨益。” 白子画点了点头,元神虽然无需饮食,但偶尔换换口味,用灵鱼代替仙丹灵药,也是不错的主意。然而小徒儿的话,怎么听着有点离别嘱託的味道,白子画不由皱起眉来。 心念一转,立即快步走回绝情殿,挥手打开密室。四壁累累书籍,都是长留□□,毫无缺失,唯有角落处,日前从销魂殿搬来的“子母星河鼎”不翼而飞,白子画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长留大殿结界内外,仙声鼎沸,魔影重重,杀阡陌一人独挡长留二尊,尚有闲情,微眯着一双凤眼,透过层层云海窥看绝情殿的景致。云海下方,隐约可见一片湖光水色,湖上烟云瀰漫,然杀阡陌竭尽所能,也不过能看入云雾百丈。 看了半天,杀阡陌扫兴地摇了摇头,怨道:“白子画这人最是没趣,左不过就些花花草草,遮遮掩掩,看都不让人看。” 正好单春秋凑上来,禀告道:“圣君,白子画久未露面,我们何不趁机……” “他进去多久了?”杀阡陌这才勐然惊觉。 “大半个时辰了。” “为什么不早说!”怎么忘了“小不点”的嘱託,杀阡陌怒目横视,吓得单春秋连连请罪。杀阡陌“哼”了一声,直接下令道:“众将听令,给我全力出击打破结界,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是!” 悄然间,沛不可当的妖魔破威压当空洒下。儒尊笙箫默勐然心中震动,不由自主地连退了几步,若非背后有世尊魔严托掌全力相助,几乎无法稳定身形! “幽若,快去请尊上!”笙箫默头也不回,急促下令。幽若正在奋力抵挡煌煌无形之魔威,一时无法脱身,回头高声叫道: “小孟子,快回绝情殿去请尊上回来!” “是!”远远站在大殿角落观战的孟光庭,如闻军令,疾驰而去。 一时间,长留大殿外雷声滚滚,狼烟沖天,新的仙界结界尚未完全凝结,一两个薄弱之处,仙魔两边都在突破口处,捨生忘死地斗在了一起! 外面法器魔钺相击,铿锵声声声入耳,东方千刀只觉得震耳欲聋,双手掩着耳朵,愁眉苦脸地悄悄从绝情殿侧门熘出。找不到一人御剑带他,只好撒开双腿一路狂跑到后山碧波寒潭边,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跪趴在池边,掏出怀里的小小干坤袋,朝着池面一翻一抖。“扑通”掉出一个拳头大小鼎,荡荡悠悠沉了下去。左右看看无人,东方千刀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翻身躺下摊平了手脚,摸一摸满头的大汗,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吓的。 幽黑深沉、一片死寂的碧波潭底,突然从上掉下来一口大鼎,鼎内水汽缭绕,浓郁的仙灵之气混合着阵阵药草的芳香,沁人心肺。其中点点星光闪烁,流光旋成一个小小黑洞,瀰漫着奇异光辉,通向不可思议地方。 在它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围了,潭底几乎所有灵识尚存的仙剑。断念趴在鼎口,小心翼翼往内张望。 “这就是子母星河鼎吗?该怎么用呢?” 第62页 在一堆的老祖宗级的仙剑中,枯木剑只能算晚生后辈,但子母星河鼎是从它的主人手上传出来的,自然属它最有发言权。枯木剑绕着鼎转了三圈,被不断地催促下,为难地道: “此鼎的确就是子母星河鼎,但它的来歷,我的主人也不知道,本是主人一次出外游歷时无意中发现,带回长留当作一件小古玩,送给了喜好此道的笙箫默。我依稀记得应该是大小两个,各放置在一域,可作传递之通途,然究竟如何使用,我实在不太清楚。” 断念迫不及待道: “那不如让我跳进去,试试它如何反应。” “断念,不要莽撞!”众仙剑忙一拥而上拦住它。他们每一个都是跟随各自的主人,转战天下,见多识广,深知其中危险。 六界就仿佛无尽虚空中的一块大陆,虚空如同大海,而真正最危险之地不在虚空,而在于交界之处,如同海陆之交,大海会有一阵阵巨浪冲击陆地。虚空之潮汐与六界边界碰撞,会形成诡异莫测,兇险重重的大漩涡。无论什么东西,一不小心捲入潮汐之力,都会被瞬间碾成细沙粉末。 一把锈迹斑斑的古朴仙剑,他的主人便是遨游虚空,从此音讯全无,直到有一日主人的验生石突然熄灭,他便心如死灰来到了这里。遥想当年不免一声长嘆,怅然道: “此鼎的功效,如果我没猜错,也只是虚空通道而已,并无抵御虚空潮汐的能力。如果投些仙草灵药入鼎,被虚空潮汐碾成一股仙灵之气,正好省去了炼化的功夫。可任何生灵试图穿越,就算拥有九重天的修为,也得摸透了虚空潮汐的涨落规律,谨慎穿行,一个托大就可能神魂分离,永坠无尽虚空。” 断念剑这下子可犯了愁,突然灵机一动道:“可是骨小主让我尽快找回主人,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不能违背她的命令。要不在我身上刻上“师父速归”四字,就算我灵剑分离,只要尊上看到了,就会明白是骨小主要他赶快回来。” “不行不行!”众仙剑一致摇头,继而劝阻道:“断念,你救主心切,但也要量力而行,执意冒险穿越,等到抵达彼域,可能就剩一股青烟,侥倖被你主人看到,他不明就里,也于事无补。” “这可如何是好?” 断念愁绪满怀举目四望,碧波潭底除了一把把仙剑,别无他物。众仙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该如何帮它? 那把锈迹斑斑的仙剑,慨然嘆道: “我已行将就木,本不想介入后辈的争锋,弥梵天那位和长留大殿那位,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不能厚此薄彼。只是我的主人消失之后,我歷经千年尚存一线灵识不肯化虚,实乃是对虚空还持有一丝执念,想在有生之年得以亲眼见识见识。不如就让我跳进去试一试,万一我就此消散,也算是和主人一起,葬身虚空,此身当了无遗憾。” 这一回,众仙剑出奇的安静,无一人劝阻。那把仙剑向周身团团一辑,众仙剑肃然起敬,躬身回礼。那把仙剑纵身一跃,子母星河鼎即刻有了反应,鼎内点点星辰一一亮起,深邃幽暗的旋窝也开始涌动,一瞬间那把仙剑便被捲入一条通道,消失在未知深处。随后,子母星河鼎又回復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吗?算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断念弱弱地出声,却没有得到一个答覆,个个都若有所思,没有比较,谁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突然,另一把仙剑嘆了口气道: “我等既已自愿葬身剑冢,化为虚无是早晚的事,几百年来都是和老哥哥闲聊古今度日,他既然要去葬身虚空,罢了,我也去给他做个伴吧。” 仙剑徐徐入鼎,随波逐流旋转,一到中心处便如雪遇初阳,渐渐消融,化作一道青光,越延越远。这一次子母星河鼎内的星辰之光,更亮了几分,星光透鼎而出,隐约可见一片水波荡漾,瞬间又平静如常。 断念还在云里雾里,茫然问道:“这回算是成功了吗?” 枯木剑沉吟了一下,道:“弥梵天是一片水世界,他大概是成功了,只是灵性全失,和一把普通仙剑无异。” 断念怔怔地问道:“那他还记得给我主人带的消息吗?” 枯木剑摇了摇头道:“灵性全失,估计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断念!”一声低唤从池面传来,惊起一群正埋头苦思对策的仙剑。缓过气来的东方千刀,定睛看了看四周,阴风戚戚,乱石成堆,连拂过的风中都带着肃杀锐利之气,看得人心里发秫。拼命咬着牙,连声催促道: “断念你快点,骨头不会撒谎,尊上可能已经发现了!” “上面那个小鬼是谁?”枯木剑惊问道。 断念想了想,只得道:“他叫东方千刀,前世是东华上仙一手养大,和我们长留也算有些渊源,如今在绝情殿当杂役弟子,子母星河鼎就是他送来的。” 枯木一听“东华上仙”,口气才转缓道:“你上去让那小鬼被吵,吵也没用!” 断念面色尴尬,飞身跃出碧波寒潭,对着东方一阵解释。东方千刀听罢,双手笼于胸前袖中,低头思索片刻,对着潭底道: 第63页 “如此不是正好!你们仙剑一旦认主,便生死相随,永志不变,人剑之情可比金坚!如今他们都失去了主人,心如死灰,还不如纵身子母星河鼎,洗去前尘记忆,浴火重生。即便不幸跌入虚空,飘渺无垠,百年也不过弹指一瞬,好过在这碧波潭底度日如年。” 一众仙剑浑浑噩噩已久,突然豁然明朗,议论纷纷道: “此言甚善!” “虚空寂寞,我们结伴前去一游,也算死得其所!” “正是正是!” 东方千刀在上面忙道:“各位如若心意已决,不知可否听我号令入鼎,小子一定会经消息传递给尊上。” 即是绝情殿的人,又和东华有旧,潭底诸仙剑不疑有它。听由东方千刀指挥,谈笑如赴豪宴,一个个都投身鼎内,子母星河鼎内的星辰之光,几度明灭后,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4章 无风起浪 弥梵天,渺无人烟,荒落沉寂。 白子画(一)的伤势不算太重,只是弥梵天内仙灵之力淡薄,唯有沉睡,用时间慢慢修补。本该放心安睡,但不知是被什么困扰,他睡得并不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就在半梦半醒间,突然他好象看到一点青芒从天而降,在空中飘飘荡荡。 “这是什么?”白子画一惊而醒,他的六识极其灵敏,弥梵天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空中飘过几片浮云,一碧如洗,那点微弱的青芒,若他的修为略低一些,恐怕也是当作空气一般。白子画下意识地伸手将那点青芒吸入掌上,清清凉凉,有一抹苍朴的气息,让他觉得很舒服。 白子画不禁皱起眉来,这里所有的仙灵之气,都是从长留源源不断送来,无论仙丹灵药,奇果异草,入鼎后都会去芜存精,化成本元的一股灵气。当然,如果投入不是一般仙草,而是成精多年的妖魔灵兽,炼化后就不仅是一股灵气,可能会凝结成水滴,或呈晶状。而如眼前这点青芒,估计本体至少是修炼了五百年,通过子母星河鼎后,只剩下最本原的一点精华,堪称玉液天浆,妙用无穷。可脱胎换骨、可易筋洗髓、可蕴养元神、可淬鍊法器,总而言之,乃无价之宝。 “师弟他是怎么了?” 手中的青芒,无论有多少妙用,白子画都不会吞噬它仅存的一点生机,生灵入鼎炼丹乃是长留一大禁忌,笙箫默为何会明知故犯?而且青芒上,尚遗有淡淡长留道法气息,显然本体乃是生长于长留的灵物,并非十恶不赦的妖魔。 苦思不得其解,白子画刚想暂放一边,继续修炼,留待将来回返仙界一问便知缘由。穹顶光芒乍现,先是两点青芒,接着一点,然后又是三点……无数青芒从天而降,或明或暗,疏密相间,却暗含北斗星宿之位。 “北斗主生死!是长留有难?” 白子画越看越奇怪,长留有那一位在,找他又有何用?那一位功力鼎盛,与自己仲伯之间,强行夺舍只会两败俱伤。当然,他若吞噬了这些青芒,两相实力较量又当别论。只是他深谙师弟笙箫默性情,平日给他的供应一如那一位,不多不少,不偏不倚,今日怎会突然如此大手笔,究竟是何用意? “难道是小骨出事了?”这一惊可非同小可,长留覆灭尚可再建,小骨可不能再有事了!神识如水般荡漾开,慢慢覆盖了整个弥梵天,将坠落在各处的青芒一一收拢,盈盈一握,耀眼夺目。 凝望着手中数以百计的青芒,若是全部吞噬炼化,只消一炷香时间,他的道境定会在十重天第一境上再次突破。白子画淡然一笑,自言自语道: “大道无止境,欲速则不达。” 忽然抬手一指,水面上现出一口青色光鼎来,与碧波寒潭底的那口鼎一模一样,只是略小些。白子画毫不犹豫将手中一团青芒,飞到子母星河鼎的子鼎内,青芒一入鼎腹,即刻通体射出夺目光焰,如盏盏明灯沿途照亮,白子画身上无形的十重天威压滚滚而出,藉助青芒的指引,穿过鼎心向虚空延伸过去。 碧波寒潭,子母星河鼎内突然透射出一道青光,嗡的一声长吟,登时群山回应!哗啦啦一声响,后山乱石林中一群宿鸟沖天而起,向西方如电飞去,转眼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趴在潭边张望的东方千刀,被震慑得心魂俱裂,“哎呀”一声尖叫,抱头躲了起来。 “是谁?”鼎内传来一声轻斥,不怒自威。 熟悉的声音,正是断念日思夜想,喜极而泣,飞到子母星河鼎前,大声喊道: “主人,是断念在此,断念好想主人,骨小主也是日夜盼着主人回来。” “断念,你恢復灵识了,如此甚好,只是这是哪里?你身边还有何人?” 断念忙禀告道:“主人,这里是长留后山碧波寒潭剑冢,这里除了我之外,嗯……还有骨小主的朋友,东方千刀,多亏了他带来子母星河鼎,还说动碧波寒潭里的各位前辈投身鼎内,才终于找到主人您,您快回来吧,骨小主想你了。”提起东方千刀,断念还是心有惴惴,它还记得主人一向不太喜欢此人,只是碍于骨小主的面子,嘴上不说罢了。 “东方?子母星河鼎为何会在他手上?”虽然没有看见子母星河鼎那端,白子画的神情,但听口气已经不善。此刻,白子画才明白,眼前这些青芒原来都是剑冢内先辈剑灵,心中不免一凛。然此时并非哀思之时,急切地问道:“断念,小骨怎么了?” 第64页 “骨小主……” 断念立即散开灵识,刚触及绝情殿的结界,立即想起骨小主的嘱託,立马收回触鬚,慌忙解释道: “主人,骨小主在绝情殿里,但她吩咐过断念,千万不要去绝情殿找她,断念不敢有违!如果主人想知道骨小主的近况如何,断念这就去销魂殿找火夕师兄,……” “够了!”白子画打断它继续絮絮叨叨,他知道断念只是剑灵,修炼几百年,心智还是孩童一般。懒得和它废话,直接一声断喝,道: “速去绝情殿找到小骨!” “是!”断念浑身一个激灵,打从灵识深处传来的敬畏,让它不敢再犹豫,竭尽全力好不容易抓住了骨小主模煳印象,然后结结巴巴地道: “主人,骨小主在绝情殿自己房内,她……没在修炼,她……也没在看书、练字……她……躺在床上……情绪有点激动……” “那她身体可好?”白子画急着再次打断它。 “身体?”断念马上回过神来,欢快地道:“骨小主身强体健,无病无灾,只是修炼到了瓶颈,迟迟无法打通仙脉,感到有些郁闷。不过主人放心,这并不影响骨小主的胃口,她每日三餐不误,一荤三素,甜汤宵夜,偶尔还去东海钓鱼打打牙祭。” 小骨无事就好。白子画终于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虚空神识穿越极耗功力,纵然是他也坚持不了多久。断念所知有限,不想在身上让费时间,冰凉似水的神识一下子锁住了,躲在碧波寒潭边,乱石丛中的东方千刀。 “东方,又是你!看来你已改初衷,恢復了异朽阁主的身份,前尘往事都记起来了。说吧,找我究竟为了何事?” 白子画与生俱来的仙威十分内敛含蓄,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东方千刀只自学了一些粗浅的打坐功夫,白子画对他自然不会施压,只是语气淡然,心中的不喜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东方千刀摸着石头站起身来,摸了摸酸软的四肢,无畏无惧,坦然直面道:“尊上不要误会,小子还是东方千刀,前尘往事我记不记得并无重要。重要的是,骨头她为了找你回来,无计可施,再次求告异朽阁,我也是受人所託,终人之事而已。子母星河鼎,再加上上百把极品仙剑之剑灵,尊上应该有九成把握,顺利回归仙界。小子幸不辱命,花千骨请尊上速回长留!” 鼎的那一头,白子画却毫不领情,冷冷地问道:“回不回仙界,何时回仙界我自有决断,不用你费心传话。”言罢还不放心,顿了顿道:“东方,无论小骨答应了你们异朽阁什么,只要我不用你铺的这条道回归仙界,就一概不算,对吧?” 长留虽然和异朽阁从无往来,但对于异朽阁的行事作风,却也留心已久。深知和异朽阁交易,无论仙魔亲仇,只要给得出代价,便可成交,而一旦事有不谐,原价奉还,童叟无欺。 东方千刀淡淡一笑道:“骨头这么做也是形势逼人,全都是为了你。口传恐有谬误,眼见方为实证,尊上您还是自己先看看长留外的局势,再决定回不回来吧。” 东方千刀从怀中摸出一个紫晶小盒,轻轻打开。盒盖一启,一座玲珑宝塔散发出柔和白光,白光照亮之处,周围景物开始不断变化,长留后山、桃林竹溪、思过崖、十二殿、医药阁,无数画面扑面而来,又穿身而过。剎那间,已穿越了长留大殿,眼前景物迅速放大清晰,茫茫云海中涛生浪起,似有无数妖魔潜伏其中,张牙舞爪,飞腾扑跃,却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挡在了外面,徒劳无功。 白子画定睛一看,云海中风起云涌,霞光金芒纵横交织,竟是熟悉的长留护山法阵,只是扩大了何止数十倍。阵中位置就在长留山上,尚未完全闭合,万千妖兵如蝗如蚁,正围着缺口处冲杀。阵中央,儒尊笙箫默早已不支,由世尊魔严、竹染、天山派尹洪渊、蜀山云隐、韶白门玉轩,上下左右不住移形换位,六人轮流守护阵心,长留八千弟子的光剑环绕着六人轮舞不休。 “九天伏龙阵!” 白子画深吸了一口气,冰凉湿寒之意直透心底。此阵正是他多年暗中筹划,只待仙界人心归一,立即付诸实施。当年他一心只想避免仙魔大战,却忘了他,如今自食…… “不管怎样,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天下苍生,我自会想办法重归仙界!”白子画默默地想。 妖兵不断被斩杀,魔将尚可挨挡一剑,但不得不退后将息 ,看上去仙界这边始终占据上风。但以白子画的眼力,一眼望去,已知此阵虽然凌厉无比,但消耗也快,合阵中六人之修为,最多还能支持半个时辰。一旦破阵,杀阡陌倾巢掩杀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去了哪里?”三军生死间隙,主帅何在? “哦”东方千刀意态从容,不卑不亢地笑道:“尊上,我这宝塔的雕虫小技,怎么绝情殿的结界,尊上得自己找去。” 白子画心中微微一动,想起刚才断念支支吾吾:“她……躺在床上……情绪有点激动……”,转念已想到一个可能,以他的定力,神识一阵晕眩。 眉间天目怒睁,将六识封闭至最深处,犹如入死关,接着宝塔之光,眼前顿时展现绝情殿花千骨的闺房,一眼望去内内外外一清二楚,却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第65页 花千骨见势不妙,飞快跑回房里关门掩户,躲在床上把自己抱成一团,还觉得后怕而瑟瑟发抖。白子画(二)回返密室查看后,惊觉子母星河鼎失窃,立即尾随而至。 “小骨,你开门!” 连连敲门,里面充耳不闻,白子画顾不得许多,直接推门入内。 “这是我房间,你别过来!” 花千骨大惊失色,拿起枕头向他扔去。白子画眼明手快接着,趋步上前,把枕头放下,向他伸出一手来,正色道: “小骨,子母星河鼎可以联通虚空,威力无穷,不是你玩的,快还给我。” 花千骨睁着眼,瞎说道:“什么子母星河鼎,闻所未闻。我的房间里只有薰香的鼎,不信,你只管搜好了。” 白子画未进房门,就已经用神识扫视过了,房内的确没有子母星河鼎,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徒儿将它放进了自己的虚鼎里。仙人的虚鼎最是奇妙,无论修为高低,虚鼎内的物件,却无人看得穿。是以,如李蒙辈,白子画也敢让他,传送神器流光琴给花千骨。 白子画急道:“小骨,我不会怪你的,你先把子母星河鼎从你的虚鼎里拿出来,真的很危险的!”小骨虽然不知道如何使用,但另一端可能随时激活,虚空之力突然冲击之下,小骨……瞬间就会化为虚无。一念及此,白子画鼻尖都开始冒汗。 “没有!我虚鼎里什么都没有!”花千骨只想着能拖一刻是一刻,将错就错,假意双手护住虚鼎,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小骨!”白子画一边轻斥,一边靠着她坐了下来,双目紧张地盯着她的虚鼎,皱起眉来,暗忖:要不要硬夺? “你想干什么?强取豪夺,这可算非礼啊!”花千骨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吓得把自己抱的更紧,不停地向床内缩去。 “哼!你以前偷我虚鼎的时候,怎么没想过“非礼”二字?行大礼不拘小节,为了救你的小命,我还不是被你逼的!”白子画下定了决心,扯住她死抱着不放的被子,一把把她拉出来,将她抱在怀里。花千骨满面含羞坚拒,一头秀髮飘洒到他胸前,如波浮动。闻着她发上的香味,白子画心神一盪,揽住她的腰紧贴着自己,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道: “小骨听话,先把鼎拿出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吗?” “你骗人!”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心里却暗嘆:万事都有第一次。 趁她力乏喘息之际,白子画冷不防向下探出手去,摸她的虚鼎,也就是脐下三寸之方。 “咔嚓!” 紫晶小盒正好法力耗尽,自动合上。 “尊上!尊上!”东方千刀满怀歉意地对着潭底道:“对不起,我的法器能力有限,只能看到几段画面,不知您可都看清楚了?” 潭底久久没有回音,死一般的沉寂。 第25章 镜花水月 为何?为何会如此? 望着子母星河鼎另一边,心潮如涛,仰天一声长嘆,月满无缺,人隔天涯?鼎的那边应有尽有,是他自幼生长,再熟悉不过的云海万里、飘渺仙境,有他爱逾生命的小徒儿。而鼎的这边一无所有,只有几条鱼儿,无忧无虑畅游在他身边。 那一边大事将定,小骨安好,他仿佛成了一个多余之人,若大的天地间已无他一处容身之地? 虽处日丽之春,犹如绝念之冬。心勐地揪痛,白子画(一)忽然感到眼前景物微微晃动,有些许的模煳,右手微微一动,一滴晶莹的水珠滚落在掌心。 这是什么? 掌心传来隐隐温热,他不经意伸手试了试脸颊,触手所及,只是两抹淡淡的光相抵,并无实质。然不知不觉间,不知从何处,又是一滴滚落下来。“我只是元神再次而已?怎么会这样?” 他的心越跳越快,每一下跃动,都在实质的力量撞击着他的胸膛,他勐然低头拉开前襟,淡淡的虚影越来越凝实,玲珑剔透,身上渐渐显现细腻白晰的肌肤 …… “元神凝晶!”白子画双眼蓦然张开,一对幽黑墨瞳中光芒闪耀不定,顷刻间疑虑尽褪,淡淡白色光雾笼罩全身,一时间整个弥梵天水世界都泛起一层粼粼银光。 白子画从水中慢慢抬起一只手来,修长的指节,晶莹如玉,白皙的肌肤下没有血脉流动,一股彻骨冰寒透体而出。白子画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自己水中的倒影,体态匀称、修长柔美,只是……面目尚模煳不清! “难道我真的回不去了吗?小骨……” 元神凝晶后,就会再次脱胎换骨,重塑仙身,与旧躯再无瓜葛。这本是他给另一个的安排,让他远离六界自立门户,没想到却李代桃僵,他和弥梵天已生息相连,永远被摒弃在六界之外。 白子画只觉得怒海狂潮,抑郁横亘于胸,几次要喷薄而出,却又被一道无形屏障给牢牢封于胸中,不得宣洩。忍不住仰天长啸,整个人化作一道清烟,如彗星逆空而过,惊起海浪滔天,排山倒海唿啸起伏。 世间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任我千般努力,万般小心,我和她!终逃不过镜花水月的天命。 千年寒冰精雕玉琢成的面孔,平淡如水,然眼中满是哀伤,一任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 第66页 茫茫九重天地间,云生雾起,无数仙魔妖兽正纵横来去。三重天际已被撕开数道裂痕,如巨大伤口,且还在不断扩大。裂痕处有不住涌出斗法时爆发出的强大气息,由下往上望去五彩缤纷,烟雾瀰漫,遮天蔽日。 而三重天下刀光剑影,斧钺铿锵,一大群小妖魔被仙界结界阻挡,无法穿越,唯有隔岸摇旗吶喊,叫骂助阵。 不经意间,早就惊动了不少蛰伏不出的隐士高人、古妖巨兽。这些歷经沧海桑田数度的古老存在,数万年来修炼灵觉告诉他们,仙魔争锋不断,两边势均力敌,古往今来纷扰不休,不过!这一回怎么动静这么大?即使前不久的妖神大战,但也没有如此喧嚣震天,一时间都有个错觉,难道天地又要分崩离析?一个个纷纷睁开眼,或是竖起耳朵来,各自盯紧自家门前雪。 正当此时,只听喀喇喇一声霹雳,直震得众人耳中一片死寂!又见紫电横空,云天破处,杀阡陌从雷云霹雳中突然破空而出,绯瞳妖芒大盛。久攻不下,又不见白子画现身,杀阡陌怒焰滔天,一向自负狂傲如他,觉得天下唯一配得上他动用妖魔破,也就白子画一人,如今他也不妨破例,屠戮一下长留众生。 “白子画,你再不出来,姐姐我就杀到你出来!” 杀阡陌双掌齐出,一头墨发从脑后箕张开来,霹雳声起,数以百计的紫色雷光汹涌而出,于空中汇成一条须爪俱全的狰狞雷龙,张开魔牙利爪向长留山大殿扑来。 “众弟子速退!” 魔严大惊失色,他已苦苦支撑多时,虽然没到山穷水尽,但也快真元见底,正准备唤竹染前来顶替,没想到杀阡陌突下杀手,一记妖魔破狠狠噼在结界法阵上,几乎每一道紫雷落,都令阵法光芒波动不定。此非换将之时,魔严拼了一身修为全废,全力抵挡,一声闷哼,唇边已开始渗出鲜血来。 长留众弟子及时躲避在结界之后,避过一劫,只是受到妖魔破魔力冲击,伤势轻重不一,可怜满山灵兽仙草无辜,瞬间化作焦土。 “子画呢?” 魔言鬚髮兼张,几乎面目狰狞,转头怒喝。笙箫默立即回首目视幽若,幽若正在替一位受伤的师兄疗伤,转头叫到:“孟光庭,孟光庭!” “在,在……” 孟光庭慌里慌张,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刚才他飞快跑回绝情殿,一圈找下来,不见尊上人影,他又不敢高声叫唤,只得灵机一动,去花千骨寝殿碰碰运气。没想到运气真好……不不,是运气真歹!花千骨寝殿大门敞开着…… 天哪!他看到什么了!幸好一丛枝茂叶盛的桃花树挡住了他,想要转身就跑,可眼前的情景太奇怪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尊上把自己的小徒儿……抱在膝上……啊呀!花千骨又不是小婴儿,如此亲密…… 生长于深宫之中,知道如何明哲保身,孟光庭立即屏住唿吸,小耗子一般,悄悄熘出了绝情殿。可外面烽火连天,大家都在苦苦支撑,等待尊上,让他该如何向幽若交差? 幽若一把把孟光庭拉到一边,聪慧如她,看看孟光庭满脸通红的窘迫样,就猜出了□□分。小声问道: “孟光庭,尊上是不是在我师父那儿?” 孟光庭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禀,马上一个劲点头。 “他们吵架了?” 孟光庭噤口不言,只是瞪大了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们打起来了?” 幽若越问越小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孟光庭。孟光庭憋了半天,脸色古怪地摇了摇头,然后又微微点了点头。 “哦。”幽若立即心领神会,只是她的小脑袋瓜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尊上和师父天天在一起,怎么还会有要紧的事……非选这个兵临城下的时候? “好了,你去帮忙照顾一下受伤的师兄弟。”幽若当机立断,孟光庭如闻大赦,立即领命一熘烟跑开。 幽若潜身来到自己父亲天山派尹洪渊身边,悄声道: “爹爹,您再支撑一会,尊上正在处理要事,马上就回来。” 尹洪渊还不及答覆,魔严已经听到了,怒喝道:“要事!子画的要事,左不过又是那个丫头在要死要活,是不是捨不得她的妖魔姐姐,求子画网开一面!哼,拼了我这条老命不要,今天我也要亲手把这九天伏龙网,最后一口气穴封了!” 一不做二不休,魔严苦笑一下,忽然张口,悠悠吐一口深红色的雾珠,滴血鲜艷! 笙箫默在一旁看得分明,大叫一声:“师兄,不可!”师出同门,别人不知,他怎会不晓,师兄魔严修炼火属性,性情刚烈,一身修为实是深不可测,放眼天之下也仅次于白子画与杀阡陌二人,远胜师弟儒尊笙箫默。那颗滴血雾珠并非法器,乃是他千百年来修炼凝聚的本命元神,师兄这是要用元神祭阵封印! 即在此时,天地间响起了一个悠然的声音,绵绵泊泊,柔和悦耳,自四面八方涌来: “且慢!” 碧空之上,一道虹光划破了长空,一口仙鼎不知从何处飞来,不住发出凤鸣之音,其声直上九天!忽然一声清啸,骤然长大,仙鼎陡然飞旋而下,堪堪坠落在九天伏龙阵阵中位置,嵌入长留大殿前的青玉石阶内数寸之深,“嗡”的一声,声如洪钟,稳如山岳。 第67页 无数淡青色光芒从仙鼎内跳脱而出,在长空中化作一柄柄寸长小剑,恰如烟花绽放,一口小鼎夹杂其间风如电飞驰而出,飞向九天伏龙阵最后一个气穴,生生嵌入其间,既挡住妖魔撕开裂口,也阻止了魔严意欲将之封闭! 漫天中仙剑光影,一蓬蓬火雨星星点点徐落,万里碧空如仙如梦。一个浑身素白的身影从小鼎中缓缓步出,负手踏剑而立。众人看不清他的面目,但身形体态,出尘飘逸之气质,舍长留上仙白子画,其谁? “白子画?” 前一刻还杀气滔天,杀阡陌眯起眼来,看清的确是白子画,立即收起如兰五指,转而轻抚鬓角秀髮,施施然凝眸翘望,看他意欲何为。他并不想攻城略地,他只要白子画露面,见好就收,懒得再劳心费力。然而其下正在勐攻狠打的妖兵霎时迷茫,妖修深厚的魔将包括单春秋,都隐约觉察到一缕不易发觉的寒意,悄然袭来,惶然于心底油然而生的畏惧,纷纷停戈,张惶地望向苍穹。 长留山上众仙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白子画不是暂会内殿,怎么突然从天而降? 惟有笙箫默摇了摇头,一声嘆息,此情此景,正是他早已预见。子母星河鼎乃是仙界于弥梵天的一线联繫,一旦断绝,弥梵天将会坠入虚空,消失在亿万星辰中,再难辨别方位。 然一位师兄两个元神,彼此相生相斥,永生永世不相见的命数。他们两,只能在仙界存在一个,偏偏又都深陷同一个坑里,无法自拔。这世上哪有两全法?他笙箫默能预见又如何,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幕的到来。故作无情不相知!痛,莫过于此! 笙箫默忽然泪流满面,喃喃唿唤道:“师兄,师兄你三思,你不要冲动!”然而,话终究没有出唇,子鼎从母鼎中飞出,脱离了弥梵天水世界,大局就已定,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魔严手持血色雾珠,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已经下定决心,以身祭阵,将九天伏龙网最后一个气穴封闭,从此仙魔永世隔绝!为何白子画会偏偏要用两口仙鼎,再加数以百计极品仙剑,支撑起一道天门。大功将成而功亏一篑,究竟所为何来? 高声怒道:“子画,你这是何意?九天伏龙阵统一仙界各派结界,本是你提议,为何临阵变卦,留此气穴遗祸后世?” 白子画凌空环顾四周,团团一揖,悠然道: “诸位稍安勿躁,请听子画一言。今日,子画破仙界万年旧习,领诸仙以九天伏龙阵,分隔仙魔六界,从此各安各界,互无干扰,免去无数争锋而使生灵涂炭之苦。然众所周知,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故留一 。天道无情,则视众生为蝼蚁;然则天道亦有情,为众生留下一线生机。” 此时,白子画顿了顿,继续道:“仙魔两界永隔,固然为了八方安定之大局,但也要为坠仙成魔的修仙者,开闢一条去往魔界的生路,更要为志于仙道修仙的妖魔,留一条通天之途。” 长留山上众仙一片譁然,或锁眉不语,或低头沉思,或交头接耳,或喜形于色,或心怀惴惴,不一而举。天山派尹洪渊突然出列,将手中长剑插在背后,向空中深深拜下,高声道: “仙魔争锋千百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从来没有一个折中调解之道。今日得问尊上所言,如雷灌耳,字字金玉,感人肺腑,使我等茅舍顿开,在下感恩拜受教诲!” 轰然间,下面诸仙躬身附和,道:“尊上所言甚善!” 若说魔界出仙修,实乃凤毛麟角,紫熏之后再无第二,而夏紫熏之修仙,其动机不言而喻,大家心知肚明。然仙界各派却屡屡不乏坠仙入魔者,仙界各派都深以为耻,往往暗中囚禁,或秘密处死。此议一出,正好说中了仙界各派的隐痛,除去了仙途修炼的一大魔障,除了少数冥顽不灵之辈,可以说人人得益匪浅。 白子画道: “子画今日便以此子母星河鼎,作为仙魔两界之间,一道永不关闭之天门。母鼎将立于仙界长留,子鼎则留在魔界,子母鼎之间由这些抹去灵识的仙剑之灵引导,不问正邪仙魔,只问道心趋向何方!”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闻言激动不已,颤声道: “尊上仁慈,恩泽遍布仙魔,仙界道统不灭,全拜尊上所赐!” 白子画微微躬身回礼,长嘆一声道:“思虑不周,乃是子画之过,但愿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仙史道统,亿万年传承不灭,又岂会是子画一人之功?这茫茫六界世界,的确有隐世不出的大能之士,只可惜,我已无法与他们谈玄论道。” 一阵天风拂来,白子画的身形突然不稳,泛起淡淡虚烟,整个身体都逐渐浮出夺目光芒。 笙箫默已知时间不多了,再不问,就永远都没机会了。突然提气大声问道: “说得好!天道有情,总留一线生机,师弟只想问,不知有情人,终能成眷属否?”一边悄悄向幽若打手势,让她无论如何,把花千骨找来,幽若领命悄悄退出众人视线。 “师弟,你在搞什么?”魔严顿时大皱眉头,怎么在芸芸众仙面前,谈这些儿女家常的话?子画可是长留掌门,颜面何存? 众仙家闻言,都想起了白子画和他久仰大名的徒儿花千骨,暗自窃笑,强忍着没敢出声。 第68页 白子画正要迴转子鼎内,闻言一顿,当空立定,嘆道: “有缘自会再见!” 众仙还不明所以,天地之间,忽有一道夺目光华绽放,耀得众人目不见物!不知何时,长留上仙白子画(二)移形换位,从长留大殿内横空一剑,看似轻松写意,实则有断山震岳之威,一举将嵌入九天伏龙网的子鼎推入魔界。 那边杀阡陌轻挥罗袖,数道紫焰将飞来的子鼎挡下,紫焰与鼎边的仙剑之灵轻轻一相触,他已一闪入鼎,探看个究竟。鼎内的仙剑之灵对他突然侵入,似乎并无太多牴触,任由他在畅游一圈,东摸摸,西看看,饱览了一番,婀婀娜娜走了出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杀阡陌冷冷“哼”了一声,笑道: “笑死人了,搞这么大动静,原来就为了留个门给姐姐进出,你请我去,我偏不去,若不是为了“小不点”,谁稀罕去你们仙界?” 单春秋心生好奇,也凑了过去,他的隐身术就连白子画都难以识破,刚想探身入鼎,放手一搏。杀阡陌“啪”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打翻在地,怒骂道:“我没吩咐你去的地方,几时轮到你自作主张胡来,滚!叫你手下那些废物,全都给我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是是”单春秋吓得一身冷汗,唯唯诺诺告退,杀阡陌突然想起,高叫道:“呆会,你先滚回来,留几个魔将来守着这儿,以后没我的话,谁也不许靠近半步!” “是”单春秋这才估摸出厉害来,临走时,愤愤地盯着子鼎看了几眼,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亲身试险,暗自琢磨着找哪几个跟他有过节的,拿来当炮灰试试。 一声令下,百万魔兵如潮水退去,若有若无,缠绕在每一位修仙者身上的魔气侵扰,顿时消散无踪。仙界上下一片欢腾,沐浴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中,仙魔格局已定,从此可高枕无忧,自在修仙。 然白子画面如凝霜,空对着寂寥长空,那一位说的,一字一句在他心中一一闪现。剎那间,更浮起一线明悟,然而他毫无欣喜之色。黯然自语道: “为什么,他想到了,我没有想到?难道我……真的不如他?” 幽若和花千骨联袂,已迅若疾电般赶到,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青山依旧,细雨初升,人已去,勿挂牵! 花千骨泪下如雨,遥望长空,忘情地大叫:“师父,你在哪儿?你不要小骨了吗?你不要小骨了吗?” 正在花千骨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之际,东方千刀手里捧着一卷丹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迫不及待地问道: “骨头,你师父呢?” 花千骨一把抓住东方千刀的衣襟,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泪眼婆娑地哭道:“东方,你异朽阁做生意,可不能言而无信,说好的把我师父找回仙界,我都没有见上一面,不能算数!” 东方千刀顿时脸苦得像老黄瓜,道:“骨头,你师父是从子鼎里,踏着仙剑之灵回仙界,无论你有没有见上,那你和异朽阁签的合约,就算生效!如今想不算数,都不行了!” 花千骨突然收起悲声,一把抓过东方手中的丹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到自己手签的画押上,字字生辉,看来东方果然没有说谎,的确是生效了。略有所思地问道:“生效又如何?师父他不在,我一个人也没办法让你重生,东方,看来你得另寻出路了。” 东方千刀顿时急了,忙道:“骨头,你千万别泄气,一定有其他办法的,你师父现在……已经是我命中注定下一世的爹爹了,不把他找回来,我迟早会魂飞魄散。骨头你有所不知,为了救我今世的爹娘,我现在只是个鬼魂附在人偶上而已,能坚持的时日不多了。” “啊,东方你……”碰到个比自己更惨的,花千骨顿生怜悯,暂且放下自己的伤痛,先去替东方着想,道:“那看来,你是等不及我突破九重天,去虚空找师父了,要不你先去别的地方投胎,等下下世,有缘的话……” “骨头,不行了!”东方千刀急得咬了自己舌头一口,疼得龇牙咧嘴,道:“本来还可以如此周旋些时间出来,可是你签的丹书已经生效,异朽阁的契约,天道为证,永无更改。我下世註定只能是你和你师父的孩子。”东方千刀双手合掌,向她一个劲地拜求道:“求求你了骨头娘亲,千万别泄气,一定要把我爹爹尽快找回来!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嗯,好吧,我尽力!” 早上还是自己求东方帮忙找师父,怎么一眨眼到了晚上,就变成东方求他找爹爹了?不管怎么说,被东方千刀一闹腾,花千骨突然觉得一下子轻松了很多!至少多个人,多分力,多个希望! 第26章 分道扬镳 直至面朝一望无际的弥梵天海面,耳听涛声的一刻,白子画(一)才真正冷静下来,独立于亲手修建的冰宫之顶,任扑面而来的强劲海风,盪起身后万千烦恼丝。 修道千年,不以喜恶形之于色,是以仙界众生都误以为长留上仙无爱无憎。殊不知,除了他最心爱的小徒儿,他还有最讨厌之人,那就是东方!无论是前世的东方彧卿,还是今世的东方千刀。 当东方千刀突然出现,给他铺平一条回仙界的康庄大道,无事献殷勤,让他顿生警惕之心。果不出所料,异朽阁出身的东方,无论他有没有恢復前世记忆,骨子里透着无利不往。看到花千骨署名的一纸丹书,那时那刻,白子画真的怒了!一想到他和小骨的孩子,会是东方转世……他着实吓了一跳,浑身一哆嗦,忽冷忽热,脑际都抽痛起来。 第69页 更让白子画恼怒的是,不知道东方给小骨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小骨心甘情愿,签下如此荒谬的协议。“东方你休想!”就算小骨顾念旧日情义,又被他今世的孝道感动,他白子画绝不会妇人之仁。前世恩怨就罢了,东方身为异朽阁之主,累世靠出卖死人的秘密生财,虽然人间法度,天条玉律无法惩治他,岂可让他如此轻易逃脱天道惩戒? 是故,东方给他展现长留对抗七杀的战况,白子画虽亲眼目睹,也只是半信半疑。唯恐有诈,白子画不惜耗费五成功力,才勉强分出一缕神识,穿越子鼎亲自探看。他只是神识穿越,并没有亲身回归仙界,如此一来,东方手上的丹书契约,即便有小骨亲笔署名,也是一张废纸而已。 神识刚探过仙界结界,便受到了来自第二元神的强大牴触,只得退回子母星河鼎内。突然听到笙箫默的声音:“师兄,不可!” 只见师兄魔严吐出血雾珠,意欲将九天伏龙阵合拢,白子画顿时一怔。以师兄魔严的脾气,一直把七杀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能除尽七杀妖魔,让他神魂俱灭都在所不惜。不敢再有片刻耽误,白子画当机立断,将弥梵天和仙界唯一之联繫,子母星河鼎推出,留作仙魔两界之唯一通途。借着子鼎飞跃仙界结界之力,他的一缕神识也得以现世仙界,可惜无法持久,那一位一到,即刻消散。 尽人事,听天命。 仙魔大局已定,白子画顿觉压力一轻,功成身退回来,被凉湿的海风一吹,心里登时一沉,皱起眉来: “小骨……和那一个在一起……” 方才绝情殿那一幕,虽刺痛了他的眼,狠揪了他的心,但想到是东方故意引他去看,白子画不禁多了个心。只看到他们俩个在床上拉扯,并未听见他们说些什么,白子画尚可聊以□□,他们只是起了争持而已! 他的小骨,他自然有信心。只是,那一个对小骨……究竟是何用心?那要先问问他自己了。 白子画反覆自省,他们师徒朝夕相处多年,一直很融洽,发乎情,止乎于礼。后来,是在他中了卜元鼎之毒,意志薄弱时才…… 不对,白子画突然想起黄泉洞里,紫熏曾经用卜元鼎的迷香设下幻境,那个时候他就好想…… 不对,可能更早些。白子画又回想起,小骨在蜀山养伤时,他在床边贴身照顾了三天三夜,看着她迷迷煳煳地叫着“师父”,扯着他的衣襟不放。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好想好想,把她抱在怀里。 但……可能,好像……还要早些…… 仔细追忆,白子画扪心自问,他很喜欢小骨身上的味道,也喜欢搂她入怀,柔软温暖的感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会不会在蜀山……从空中接她在怀里时,她搂得好紧,靠在他怀里……可那次是他们第二次相见,怎会呢?白子画一边摇头否认,一边却皱其眉来,心有惴惴,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那次从蜀山救了花千骨之后,他的验生石就示警了! 怎么会是这样?我才第二次见她……就…… 第一次直面追问自己,无言以对,白子画愧疚地低下头来,平滑如镜的水面,倒影出一个一尘不染的身姿,冰雕玉凿的脸庞,泛起一抹绯色,情绝脱俗的气质中,平添了无双艷色。勐然回过神来,哑然道: “我被骗了,原来那一个是在自欺欺人,故作无情!” 冰宫飞檐雕梁,气势峥嵘,白子画霍然飞身而下,双目如电!推回子母星河鼎,他只是想断了东方的念想,并不是自绝归途,他早已另有周详计划。只是绘制星图,工程庞大繁琐,且耗时太久。 挥袖将冰宫内摆设一扫而净,露出一块平滑的冰台,抬首望去,天幕下皓月繁星,歷歷在目,回首身边,香风送爽,游鱼嬉戏。然白子画虽身处静谧辽阔天地间,心境并不轻松写意,而是越来越凝重,粗略推算了一下,至少要三百年时间。 仙界一日弥梵天一年,弥梵天三百年,仙界就是一整年。 小骨在蛮荒世界不足一年,耐不住寂寞,被东方怂恿偷跑回仙界!东方,那个该死的东方,一年时间,他必定一计不成有生一计,而那一位只怕是将计就计……天哪,我的小骨! 本来白子画还很宽心,弥梵天没什么好,就是时间宽裕,这下顿时变得分秒必争! 长留山外,白驼帐篷连绵数千里,乃是仙界各派的行营所在。以长留的九天伏龙阵为擎天之枢,对应天地两极。天山派、蜀山派、太白门、玉浊峰等八大门派,分居八玄之位,对应先天八卦。另有二十四支派,因地制宜布置下颇见规模的法阵相辅助,对应二十八宿。 九天伏龙阵初成,七杀的单春秋想趁它阵基未稳,带了些不怕死的魔兵,来冲过几次阵,死伤无数,连他自己也受了重伤,终是无功而返。在这之后,七杀群魔暂时龟缩起来,养精蓄锐,伺机而动。 长留以一派之力,布下九天伏龙法阵,已竭倾派之力,千年基业。此阵虽加强了六界结界,避免仙魔人直面冲突,但也不是一劳永逸,需要源源不断的仙灵真气维持。此乃仙界之常识,仙界修仙最耗资源,仙丹、法器、灵宝、阵图,无论品阶高低,少了仙灵之气,都是无米之炊,空有其形而已。 第70页 九天伏龙阵亦然,阵心天门自然由长留负责,长留八千弟子轮流守护,得利于阵心就在本门仙山之上,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其它各派无此机缘,尤其是担负法阵护翼,八大气穴的八大仙门,不得不千里迢迢,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援军和物资,长年累月下来,实乃不堪之重负。 凡间行军最重粮草,轮值守阵的修仙者虽都已辟谷,省却了粮草供应,但每位修仙者守阵耗费的真气,打坐冥想根本来不及恢復,需要大量仙丹补充。且法阵所用的各种法器、河图、祭旗等等,将会日趋耗损,需要时常更新。 仙界亿万年成规,一旦打破,万象一新,千头万绪都需商议定夺。由长留主持,重新划分各派地界,为了各自门下的利益得失,道行再高深的仙人,都无法做到真正淡定。此等大事,不仅影响自身今后仙界地位,更干系全派成千上百,苦修仙道的弟子未来成就如何。 东方发白,晨光未曦,长留大殿上彻夜通宵,人声鼎沸,三尊九阁各派掌门集聚一堂。庙堂之争,从来都比血战沙场,更加惨烈。 掌管外务的世尊魔严首当其冲,各派掌门都和他相熟,不敢和尊上白子画争议,都来纠缠他一人。套近乎、讲交情、软磨硬泡,弄得他焦头烂额,幸好有儿子皆徒弟竹染,鼎立相助,虽万事缠身,总算应接有暇。儒尊笙箫默负责内务,有规可循,还算有条不紊,只是长留八千弟子人人有责,实在找不出多余的人手,他索性狠狠心,把自己的一对秤不离砣的夫妻弟子,硬生生掰成两个来使唤,才得以忙里偷闲,喝杯茶润润口。 别人都还有喘息之际,唯独有尊上白子画(二),此阵由他亲手布置,成图在胸,重责在身,无可旁贷。百忙之中,他还不得不一心二用,一边运筹帷幄之中,指挥若定,一边凝神思索,体悟所得。阵前他仅与弥梵天来的那一缕神识,轻轻一触,勐然惊觉那一位已经元神凝晶,此去虚空渺茫,前途莫测。 三万年生死沉浮,终于能够心无挂碍,重归修道坦途,白子画自是感慨万千。大概是被生死劫和妖神大战打乱,阴差阳错,他与那一位的命数,居然发生了如此不可思议的逆转。再不用回弥梵天,与鱼虾为伍,日復一日,除了修炼,还是修炼! 然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莫名的隐忧,总是萦绕不去。在阵前,花千骨撕心裂肺地哭叫“师父”,几欲昏厥,被东方和幽若扶回了绝情殿。如今这事,该不该告诉小骨呢?小骨若追问归期,又该如何安慰她呢? 看到贪婪、销魂二殿,父子师徒,同殿共事,配合得默契无间。再看看自己和花千骨,师非师,徒非徒,白子画不禁黯然神伤。 好想回去看看,她究竟怎样了?坐在大殿之上,被无数仙冠羽带簇拥,分身乏术,却忍不住数次神游天外,穿过茫茫夜空,穿花拂柳,夜探香闺,轻抚上她沉沉酣睡的小脸。夜凉似冰,凝神化指,指尖凝润如玉,轻抹去她尚流淌在腮边的泪珠儿。冰凉润滑的触感,让她在睡梦中感到说不出的舒服,恍惚间竟有些迷醉,笑靥已浅浅,轻启樱唇:“师父,师父!” 指尖似被针扎,心都随之一颤,遽然回神復位。这一夜,一贯清冷淡远的白子画,突然显得心绪不宁,一点耐心都欠奉。心不在焉地冷眼旁观,各派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望他们可以尽快散去,白子画苦思脱身之计,突然灵光一闪,豁然起身道: “各位稍安,请听子画一言!” 大殿上争论不休的众仙,顿时安静下来,拭目以待。白子画淡淡一笑,却不开口,只是广袖一挥,大殿正中突然呈现一座长留山外,东北一角,方圆所及几近千里的微观模型,山谷绵绵延延,连接附近仙山大川,当然不及长留仙山,灵脉汇聚、瑞兽云集,然对于普通修仙者而言,却也是一块不错的修仙所在。 众人当然认得此地,乃是长留山的一块鸡肋,只是不知何意,翘首以待。白子画挥手洒下数十个红点,思量片刻道: “诸位,为长久计,免得各派弟子来回奔波,长留准备在这一带修建的一些庄园,开凿洞府、连接地心灵脉,虽谈不上洞天福地,至少让各派有个休憩之所。” 白子画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魔严脑门的青筋直跳,忍了又忍,才没有当众跳出来质问。谁都知道,连接地心灵脉,是何意义,那就是把长留仙山扩延千里之地。 天地有窍,仙灵之气聚集成脉,仙界便是应气而生,歷经亿万年,将点滴灵气汇聚仙山灵岛。天地灵气也有高下之分,长留得天时之助,坐拥三神兽之首,方得成就一脉独一无二的灵源,仙灵之气其纯如瑶池仙酿,其净如三春化雪。可惜,每日喷涌而出的仙灵之气有限,不然,以长留位居仙界第一门派,超然之地位,门下却只有区区八千弟子,远逊于其它八大仙门。 僧多粥少!这个道理,居于掌门之位的白子画岂会不懂,不等众人追问,便在毗邻长留后山的一块谷地上,圈画出一块。继而解释道: “不瞒诸位,长留灵脉自给尚且不足,多年以来,门内若有弟子突破,都会另闢灵池相助。子画当年能一举突破上仙境界,多得益于青冥池中洗髓。子画欲拟在此地,建一青冥池,代替灵脉,供各派弟子修炼之需。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第71页 “青冥池?长留耗费无数珍稀药材,聚气成液,据说能使白骨再生,凡胎脱俗。敢问尊上,青冥池需要多久方能建成?” 蜀山掌门云隐对此早有耳闻,仙界各派都有各自的修炼道场,蜀山有青峰穴,天山有九霄塔,玉浊峰有黄泉洞,只是这些道场仅适用于六重天以下弟子试练,唯有长留青冥池,对突破九重天上仙境界,仍有不可小觑的功效。突破上仙境界的诱惑在前,没有哪位仙人真能无动于衷,各派实力强弱不一,但若能培养出一位哪怕最次的上仙,也是不惜倾尽全派之力。 白子画从容道: “长留的青冥池,空置多年无用,可先迁移此地,数日即可完工。”说到这里,白子画转身平静地目视师兄魔严,青冥池一直有贪婪殿掌管,白子画也只是大略知道,池底法阵繁杂,耗资不菲,但具体时间,还得问魔严。魔严略一思索,估算了一下,补充道:“两日即可!” 白子画微微颌首,继续道:“只是青冥池所需药材数目庞大,且种类繁多,长留虽有些许储备,也是杯水车薪。不日,长留医药阁会理出清单,从仙界各地採购,只要资源充足,以青冥池为地脉,供应三万护阵仙修日常修炼,应该不成问题。” “尊上。”太白掌门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问了出来:“不知我等该如何使用青冥池?”他这句话,是替大家问的,长留愿意共享青冥池,没有人不心动,但这也意味着海量的仙草灵药,长留怎会白白给他人享用? “长留山庄精舍雅间,数日便可建成,诸位可随意选用,长留一脉志在修仙,无意与天下争利,至于开支……” 说到这里,白子画不得不停下来,转头看向师弟笙箫默。白子画本意是想让守护法阵的各派弟子,能够长居长留山外,慢慢脱离本门本派,不再受制于各派掌门,便于长留统一调度。从未想过以此牟利,不过转念一想,有利可图,也没有拒之门外之理……只是讨价还价,非他所长。 笙箫默会意,立即出面解围道: “至于开支费用,可以按月租用,也可以年计费。长留定价,自然是量出为入,不过得提一成,做维护法阵所需。各位掌门若是不喜欢用仙币,也可用各自门派特产药材、灵矿代替。各位不如先选址,细节方面,我们边看边谈……” 才提一层?还算在维护法阵所需,长留如此以诚待人,在座的各位都暗自欣喜,只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提一层,获利的确不丰,但笙箫默旨在细水长流,可不能涸泽而渔。 韶白掌门云英,虽是一介女修,性格却极其刚烈急躁,卡在六重天多年,早就迫不及待。手指一处依山傍水之地,道:“我就选这里,茅屋草舍,简简单单就好,韶白门一共来了三百弟子,至少要二十间房,五十个洞府。”说完,直接摘下左手上的一枚玉镯,扔给笙箫默,道:“这里面有我韶白门的特产玉荆棘,权当一年费用,若是不够你说就是。” 笙箫默接过玉镯用神识一探,顿时眉开眼笑,道:“够了够了,云掌门要就在我销魂殿客房先住下,这几天让青箩陪您走走看看。”刚想找个须弥袋,把玉镯还人家,这个镯子价值也不菲。 没想到韶白掌门云英,大大咧咧一挥手:“算了,玉镯留着吧。”笙箫默更是笑得合不拢口,连声道谢。没想到,韶白掌门云英冷“哼”了一声:“臭男人拿过的东西,谁还要!”笙箫默顿时笑容一僵。 韶白掌门既然开了头,其他诸位掌门也不再矜持,立刻围在山谷虚影图上选址,除了蓬莱掌门之外,居然无一落空。蓬莱掌门也不是不想,只是此次他们只派出了区区二十位弟子,连一个三流门派都不如,无需独立租用山庄,和相熟门派借用几间房就够了。 一场耗时三日三夜之大朝议,终于落幕。此时已过中夜,月朗星稀,长留内外寂寥无声,灯火辉煌的长留大殿,终于酒干人散,长留三尊九阁及各位掌门,各自回寝殿休息。 夜如水,月生寒,秋风萧索。夜色下的绝情殿浸润在月华清辉之中,飞檐、殿顶、玉柱、雕栏俱淌出一层银华,光彩迷人。重楼殿阁层层叠叠,在浩瀚烟波中若隐若现,似是延伸到浩渺的星空边缘,唯有露风岩突兀地矗立云海间,傲然孑立。 连日殚精竭虑,白子画(二)不眠不休,运筹帷幄,终于换来仙界一统,天下归心。待到繁华散尽,他独自回宫,负手立于露风岩,望着黑漆漆的夜,才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侵来。 小骨不在绝情殿里! “你在担心什么,有什么好担心的?”白子画默默地问自己。小骨也许是饿了,去亥殿找些吃的,或是闷了,去销魂殿找火夕舞青萝,左右不过这几处,她还能跑出生天吗。 怔怔地出了一会神,依旧不见小骨踪影,等待的一刻如此漫长,仿佛天上的星月都凝宁了一般。嘆了口气,白子画将神识如月华挥泄,遍布了整座长留仙山,点滴气息一一汇聚,重行在识海中映出。于是,他便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居然出现在最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贪婪殿。 “他们去贪婪殿干什么?”白子画心底马上闪过一人,竹染!想起竹染、东方和小骨,曾今在蛮荒世界,患难与共逃出生天,他们三个也算是旧相识。 第72页 想起竹染,白子画忍不住微微一笑,当年竹染犯下弥天大罪,师兄魔严怒气冲天,决议清理门户,白子画和笙箫默拼死力保,才改为驱逐蛮荒。 之后,小骨也被驱逐到蛮荒世界,白子画第一个想起託付的人,就是竹染。派哼唧兽带小骨去找竹染,竹染果然不负所托,医治好了她的眼睛和手足剑伤。若非东方多此一举,若干年后,待妖神风波退却,他自回去蛮荒接回小骨。 如今,他们三个估计又在一起商议。白子画已经猜到,他们会商议什么,只是他不想承认。 算了,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随你们去闹吧! 立在清寂孤绝的露风岩上,白子画的心底也如这冰凉似水的夜,无比寂寥落寞。直至月色偏西,才轻嘆一声,缓步入寝殿休息,照例无眠,坐待天明。 第27章 螳螂捕蝉 长留,贪婪殿。 为了不惊动世尊魔严,三人借着皎皎月辉,侷促于偏殿一隅,促膝长谈。竹染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投入琉璃烛台,小小烛台立即折射出道道毫光,将这方寸之地照得亮如白昼。 烛台照亮后,缓缓映出花千骨焦虑的小脸。其实论起亲疏来,竹染不仅是她的师兄,还和她在蛮荒世界,同处一室经年,生死相依,甘苦与共。期间,竹染供她吃住、帮她疗伤、逼她发奋、激她斗志,虽然竹染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利用她,得以重返仙界復仇,但她又何尝不是多亏了他的照顾,才能在蛮荒存活下来。 之后,他们在七杀殿内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她和师父白子画那些不可说的往事,也只有竹染最清楚。所以,无论竹染怎么想,花千骨已经把他当自己亲人一般看待。所以一见面,她就毫无保留,把不可于外人道的秘密,连着自己的多日苦恼,一倾为快。 月光烛火下,竹染一言不发,非常淡定地望着她,好像早就对这事知情,只是不说而已。但此刻,他疤痕累累的狰狞面容上,却多了点平日极少表露出来的温情与关怀,看上去,竟让花千骨有点陌生,竹染与他性情暴躁如火的父亲,还真没多少相似之处。难怪他们师徒几百年,世尊也没发现自己徒弟,原来就是他亲生儿子? “竹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东方千刀突然发问。 “怎么会?”难以置信地讶然,停留在花千骨脸上,然后僵住了。竹染那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已经回答了东方的提问。 “嗯!”竹染很无奈地摊开手道:“我也不想知道那么多,可是没办法,谁叫我一回贪婪殿,就负责长留三殿九阁十二支殿的一切开支。长留虽然只有绝情、贪婪、销魂三殿,开支却有四份。这第四份究竟作何用处,却未註明,但我看到清单上全是修炼资源,选材和用量,和绝情殿一模一样,却是送往销魂殿。我就突然想起,长留有一套神界流传下来的禁术,可以修炼出第二元神,只是从未有人成功。以白子画的个性,越是禁术,越是无人成功,他就越是跃跃欲试。所以,我早就猜想,尊上大概是一不小心,修炼成功了。” “那世尊呢,他也知道吗?” 花千骨觉得很郁闷,为什么师父的事情,只对她是秘密,别人都比她知道得更早,还知道得更多。 “我爹,他大概不知道,我看往年这笔煳涂帐,他一直算在东华上仙帐上。” 东华上仙都作古多少年了,花千骨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有人比她还煳涂。竹染既然知情,那一切都好说了,花千骨不客气地拉着他,请求道: “竹染,我师父现在就在弥梵天修炼,你可以帮我找回师父吗?” 竹染看了一会花千骨,笑笑道:“千骨,你师父无论在哪里修炼,都不容打扰,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费事找你师父回来,你若有事,找绝情殿里那一位,不也一样。” “怎么会一样!”花千骨勐地瞪大了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转而又觉得不好意思,有点扭捏地道:“竹染,你看……东方他……,哦,你们以前也认识,他的命运和我一样悲惨,註定生生世世活不过二十五岁,还要连累双亲早丧。所以我想帮东方,今世重生……在师父膝下……或许可以帮他破解,天煞孤星的厄运。” 竹染顿时哭笑不得,再看旁坐着一脸无辜的小东方,佩服他真是个人才,能屈能伸,居然想投胎到白子画膝下。怪不得,吓得弥梵天的那一位,有家都不敢回。 花千骨心知竹染一定是想歪了,以为她急着找师父回来,是要那个,不过这也难怪。便先把这几日,她从东方处得知,天水滴的神妙,向竹染描述了一遍。 “当初,糖宝就是我指尖的一滴心血,在天水滴内孕育而成,她死后又变成一滴血,回到了天水滴,再也无法化形。现在,只要师父从元神里,凝一滴元精,融入天水滴内,假以时日,东方就可以藉此重生。” 神仙不同于凡人,元精不是因□□而生,却是因意念而起,由先天之气所化,耗费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功力,才会凝聚一滴,储存与丹田内,珍贵无比。元精可用于稳固境界,提升修为,也可治疗暗伤隐患,总之妙用无穷,当然还有最简单的用途,那就是延绵子嗣。 竹染认真地倾听着,然后开口就直切要害,道:“千骨,既然如此,你更不用捨近求远,去找你师父回来,直接去求求绝情殿那一尊,不就好了。” 第73页 花千骨使劲地摇头道:“他不会答应的,我曾帮东方求情,让东方死后,魂魄可以暂居流光琴内,等找到合适的父母,再去投胎,都被他一口拒绝了。”毕竟还是师父胸襟宽广,虽然师父很不喜欢东方,但当东方被紫熏上仙误伤将死,师父不惜违背长留门规,私底下让她偷了流光琴,向杀姐姐求救。 竹染解释道:“千骨,你不要怪尊上不讲情面,流光琴不仅是长留镇派之宝,也是长留歷代尊者,或是立下赫赫功勋的长留弟子,他们坐化后一缕残魂安息之所。就算是你我,身为三尊弟子,前身功过相抵,如果没有立下新的功勋,死后魂魄也没有资格进入流光琴,何况是东方。” “再说现在绝情殿的尊上也不行啊!”东方急忙插话进来:“只有弥梵天的那一位,才是妖神大战时,被骨头下了诅咒了,永生永世,不老不死,不伤不灭。骨头可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神,神咒一旦出口,连她自己都无法化解。” 竹染笑道:“算你这个小煞星,还算有良心,怕自己煞气太重,连十重天的长留上仙都扛不住。不过,可你别忘了白子画有两个元神,只要一个元神活着,另一个就不会死。” “我怎么没想到,这样也行啊!”花千骨总觉得哪儿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抓抓小脑袋,为难地问道:“会不会有事?” 竹染忙补充道: “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怕只怕,绝情殿那一位多年清修,从未动过情,丹田内没有元精,刻意凝结而耗损太多功力,会让元神陷入沉睡。”竹染说得轻松,花千骨听过就算了,唯有东方听出弦外之音。沉睡!可能一两日,或许三四年,也许永生永世,不管怎么说,沉睡也算是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吧! “沉睡好啊!”东方诡秘地看着花千骨,悄声道:“骨头,这不是正好,省的你师父回来,两个元神又斗得不死不休,让你在中间左右为难。” 花千骨白了东方一眼,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师父不在,长留和仙界,全靠他一人支撑大局。这个时候,他可不能有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想个万全之计吧!” 这番话,其实花千骨也有点言不由衷,她的小心思里,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是师父的骨肉才好,不然就像糖宝,师父虽然允许她留在绝情殿,却从不亲近糖宝。她被驱逐蛮荒世界时,师父一个人呆在绝情殿,却宁可找从未谋面的幽若做伴,也从没想过照看一下糖宝。还不都是因为,糖宝叫她“骨头娘亲”,叫东方“爹爹”,却叫他“尊上”。 “千骨你多虑了。”竹染沉吟片刻,道:“虽然如今的仙界,硝烟平息,安泰祥和,虽然各派之间暗潮汹涌,有儒尊和我父亲在,不会起什么大乱子。我看东方这小子,苍白得几乎透明,大概支撑不了几天了。千骨,你还是尽快去找尊上说一声,答不答应,尊上自会决断,你只求尽力就好,东方就让他听天由命吧。” 一番话,说得花千骨又是怦然心动,糖宝復生、东方再世,将会是何等幸福快乐的时光,巴不得这一刻早日来临。师父和东方,前世恩怨且不说,两个人一直互相看不对眼,让师父帮东方重生,会不会只是自己一厢情愿?也许,让东方投胎到绝情殿那一位膝下,也是不错的选择,当然也得那一位愿意才行。 反覆挣扎许久,花千骨才支支吾吾道:“绝情殿那一尊……我和他,连师徒关系,都不算不上,我怕……” 竹染似笑非笑地接口道:“你怕尊上不答应。” 花千骨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竹染道:“尊上修道一直心持善念,不会见死不救,但也他也有自己的原则,不会滥施恩德。对待凡夫俗子,他不问身份贵贱,亲自施针用药,但必定恪守长留门规,只用凡间方法施救医治。若是仙界道修有难,他不分门派之别,不顾自身安危,但他只限自身及绝情殿所有,不会动摇长留千年基业。流光琴虽在尊上身边,但属于长留,没经过三尊九阁共议,你去求他,他也做不了主。但是,元精是他的,他想给谁就给谁。东方虽未成仙,却是长留杂役弟子,勉强可以算是仙界。如果,你婉转开口求他……” 花千骨豁然开朗,这一层她从未想到过,事不宜迟。她刚想抽身回绝情殿去,竹染呵呵一笑,拦着道:“千骨,你就这么去说吗?别忘了,绝情殿那一尊可不是你师父,你若想如此草率直白去跟他讨,估计一成胜算都没有,我劝你还是不要去碰这个钉子。” “那……我该怎么做?”花千骨怔住了,顿时陷入迷茫,她也知道如今绝情殿那一尊,没师父那么好煳弄。 “我刚才不是说了,要婉转!” “怎么个……婉转?”花千骨被说得一愣一愣。 竹染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慨,真不知道这傻丫头,是怎么把白子画给弄得神魂颠倒,连一点女人的手腕都不懂。回头看看东方,东方耸了耸肩,居然厚着脸皮道:“我还小,我也不懂。” 竹染招了招手,三个脑袋顿时凑到了一会,他才压着嗓音倒: “千骨,我建议你先去见一个人?” 第74页 “谁?” “我娘。” “你娘,她早就不是被你爹杀了吗?”东方问道。 竹染面色凝重,嘆了口气,陷入沉痛的回忆,将前尘往事慢慢从头说起。 当年,七杀刚统一妖魔两界,而妖界积弱已久,数千年没有惊才绝艷之辈,在七杀殿内被排挤倾轧,大妖古精都心灰意冷,各自择穴隐居长眠,不问世事。唯有五位妖王之一莫名,不甘就此埋没,私入凡间,四处游歷,挑战人间道修,磨砺妖法。 无意之间,莫名遇见了下山游歷人间的魔严,当时他化身为一个小道士,容貌平平,功夫也平平,却总是一副忧国忧民,天下捨我其谁的模样。一个连一点法力都没有的凡间修士,光凭一身武艺,就想行侠天下,莫名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自己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扁了他。 好奇心害死人,这句话真是再不会错了。莫名就是想看看,这个小道士到底有什么看家本领,为此一路结伴而行。至于同行的理由吗,就是每每到了一处分岔口,莫名就会先选一条路,而她选得总是正好就是他要去的地方,就这么简单。 一路上他们屡屡遇险,都是他一马当前,最后莫名拼死把他救下,为了不露马脚,莫名还不得不给自己,也弄点不轻不重的伤。几次三番下来,莫名却意外地发现,这个小道士武功不怎么样,但医术不错,而且照顾她是个弱女子,又有伤在身,一路上背包提水,打尖闻讯,没有丝毫不耐烦。虽然,算不上柔情蜜意,但平平淡淡的点滴中,才更显情真意切,莫名当然没有那么轻易就感动,但打心底里有点希望,他们相伴游歷的日子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后来,再一次被数十位盗匪围攻,小道士居然没有露出丝毫畏惧和退缩,这让习惯恃强凌弱的妖界妖王莫名,不由心生钦佩。当小道士身负重伤,大叫着让她快跑,在一旁一刀一枪比划着名的莫名,眼瞳渐渐湿润。 装!一定要装到底!两人硬是深藏不露,光凭着来来去去那几招,无数次浴血,都以为对方会随时倒下,却凭着一股不知从那里来的信念,相扶着逃出生天。 两人终于脱险后,在小溪里清洗伤口,血染夕阳余晖,一切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对于高居妖界妖王之位的莫名来说,男欢女爱根本不算什么事。修炼了几千年,总有几个或妖娆俊美,或强壮威武,或清秀可爱的男妖,打动过她的芳心。激情如潮水,来来去去,你情我愿的事情,妖界可没有谁给谁负责任之说。 然而,魔严显然不是这么认为,激情狂乱的一夜,彻底打乱了他的人生。第二天,他就放弃继续歷练,找了一处安静偏僻的小村子,跟她定居下来。他每天去山里採药,再到附近的小镇换成柴米油盐,她则在家作饭,打扫房间,两人就这么过起了粗茶淡饭的小日子。 直到最后,死在他剑下的那一刻,莫名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爱上他。或许是被他神秘气质吸引,或许是日復一日的平平淡淡,让令嗜杀喋血的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安宁,又或许,是她真的……好想要有个家,有个心爱的男人,还有孩子。 就这样,宁静和温馨的日子过了半年,就如一场春梦。魔严开始变得焦燥不安,他知道再过不久,就是长留五年一度的仙剑大会,两个师弟尚且稚龄,他必须要回去协助师父。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过,如果自己不是长留储君,只是一名普通弟子,就可以无牵无挂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可是,他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长留对他寄以厚望,逾期不归,长留自有秘法通过他的验身石找到他,而他自己也不想就此埋没一生。 就在魔严心神不宁之际,某日清晨,当他同往日一样,背起药箩出门採药,却忘了带药锄。中途返回家中时,没有看到莫名,却发现了床上有一块妖界,属于妖王所有的玄晶令牌。 看到玄晶令牌那一刻,魔严并没有太震惊,而是大大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离开了这小村子。 红尘一劫,回到长留后,本以为一切重返正轨。 没想到……数年之后,魔严屡次闭关失败,修为就此停留在八重天大圆满,再无寸进。作为长留掌门首徒,将来长留掌门之位,除了谙熟政务,首要那是武力,没有九重天上仙修为,如何震慑天下。与生俱有的权势、荣耀、光芒、众望所归,顷刻之间都赋予东流,唯留下师长们的嘆气和失望。 一失足,成千古恨!魔严心中的悔恨,自责,远远超过了那半载的眷恋。就在这个时候,莫名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打听到,当年和她缠绵了半年的小道士,原来就是长留三尊之一的世尊魔严。竟然破界来到长留山脚下,传书约他相见。 魔严正在悔恨交加之际,再加上修炼火属性,脾气本来就暴躁。而莫名性子本来就野,爱恨分明,最见不得藏藏掖掖。两人争锋相对,都很率性,一见面就吵了起来。 先是动口,再是动手,接着连兵器仙法妖术都一起上了,两个人只顾自己出气,没想到动静太大,惊动了天庭巡天御使。天界一开,下来了无数天兵天将,张开天罗地网,助魔严降妖除魔。 魔严心里暗自叫苦不迭,莫名不知道,但他怎会不清楚天条律例。妖类擅自越界来到仙界,一旦捕获就是死罪,上屠妖台,魂飞魄散,在所难免。既然惊动了天庭,为了顾全长留颜面,魔严迫不得已狠心毁了莫名千年道行,将她魂魄镇压在炼妖塔内。 第75页 说道这里,竹染面上再难平静,痛苦地皱起眉头来,道:“我亲眼看见我爹杀了我娘,从那一日起,我日日夜夜都想杀了他,给我娘报仇。为此,我九死一生,用天火洗涤去身上的妖气,才混入长留,没想到被他一眼看中,收为贪婪殿入室弟子。” “但是,在长留学艺期间,我无意间发现,原来我爹杀了我娘之后,将她的妖灵镇压在炼妖塔内,却每隔一段时间,会丢进去一些滋补妖灵的仙丹,以维持我娘不被炼妖塔炼化,而魂飞魄散。看在我爹尚存一丝情义的份上,我才决定不杀他,但也不能轻饶了他,我要把他看得比我娘还要重要的长留,亲手毁在他眼前。” “好了,之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也不想多说。” “原来如此,那么你娘的妖灵一直活在炼妖塔内。” 听到这里,花千骨对世尊魔严,不由的生出一丝好感来,原来她只是看在师父的面上,才敬他是师伯而已,只当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 “竹染,你确定你娘还好好活着?”东方一下子又问到了点子上。 竹染嘆了口气道:“是我爹告诉我,我娘妖灵尚存,我也只能信他。不然,我们我们父子之间的恩怨,怎会有和解的一日。” 花千骨忍不住问道:“难道没有办法,救你娘出来,夫妻母子团聚吗?” 东方解释道:“骨头,炼妖塔虽不过是件灵器,却暗合天地大道,灵力永无枯竭,若要强行打破炼妖塔,届时万妖齐出,又将是一场天地浩劫。” 竹染补充道:“炼妖塔只进不出,还仅限于妖类,我就是有心进去陪伴我娘亲,也不得其门而入。但千骨是个例外,你是神躯,有没有打通仙脉,炼妖塔对神应该没有任何约束,毕竟炼制炼妖塔时,神界已经覆灭。” “你确定!”东方半醒半疑地问道。 “东方,不怕的!”花千骨笑了笑道:“都说没有人能从神器卜元鼎里出来,我和师父不是破了先例了,炼妖塔只是仙器,我只要能进去,那就一定能出来。可是,我不认识莫名前辈,竹染你有你娘的画像吗?” “我爹怕我娘受到别的妖类骚扰,给她单独留了一个空间,你进去后就能找到她,边上应该不会有别人。” 第28章 黄雀在后 带着身后一对难兄难弟,眼中无限的期盼,花千骨回眸灿然一笑,手提小小食盒,毫不犹豫,一步跨入了炼妖塔生门。 没有阴风阵阵,没有高墙铁锁,也没有鬼哭狼嚎的惨叫。花千骨前面出现了一道长长陡坡,越过山嵴,一副绿草如茵、小溪潺潺的山谷美景跃入眼眸。溪水水清可见底,小鱼翩跹游窜,沿溪逆流而上,如画的风景中央,一间小小茅屋,绝世而独立。 静谧中伴着花香鸟鸣,温馨惬意。 “有人在吗?”花千骨轻唤数声,不见回音,柴扉半掩,她便轻轻推门入内。 房中陈设简陋,仅有一床一几,四壁挂满了各种晒干的草药,门后靠着药锄镰刀,透窗而入日影下,依稀可见一个卓约身影,正立在窗前。 听到唿唤,窗前的女子才徐徐转过身来,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是新来的吗?” 那女子盈盈而立,青丝如瀑随意披洒而下,却自有千般妩媚、万种风流悄然而生。可是她的眉宇间不知为什么,总是聚着一层淡淡忧愁,怎么都化不去,西子捧心更令人的心醉魂销。 怎么会似曾相识?那种感觉无法言喻,那种隐隐熟悉的感觉,让花千骨霎那恍惚,一时看呆了。那女子似乎也并不介意,被陌生人盯着看,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起花千骨。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是长留弟子?” “你是莫名前辈?” 两人相视一笑,花千骨略显歉意施了个弟子礼,道:“弟子师出长留,请问您是莫名前辈吗?”那女子柔柔望着花千骨点了点头。花千骨这才行到桌前,将食盒中八碟小菜,一壶清酒摆上,道:“莫名前辈,我给你带了些酒菜来,这都是竹染亲手准备的,您试试吧。” 莫名展颜一笑,直接在桌边坐下抓起酒壶,一仰头一气喝干,这才长吐一口气,嘆道:“好酒!” 然后拿起筷子,在几个盘子内挑挑拣拣,夹起一筷子筋连筋的肉丝,一脸嫌弃地道:“就这手艺,也好意思拿出来献宝,你们贪婪殿的弟子是一代不如一代。” 花千骨轻笑道:“莫名前辈,弟子师出绝情殿,您儿子竹染是贪婪殿首徒,这可能是他第一次下厨,可花了不少时间才整出来这几个菜,您将就吃点吧。” “竹染?儿子?”莫名似是一惊,呆呆想了半天,心下已经瞭然,禁不住幽幽一嘆,道: “看来他们父子和解了?也对,有其父必有其子,他们父子俩一对负心薄倖、冰冷无情之徒,臭味相投,哪有化不了的深仇大恨。自是苦了我们这些痴心女子,为了什么情啊,爱啊,煳里煳涂把自己一生赔了进去,还是永生不死的一生。”莫名独居多年,好不容易来个人,唠唠叨叨说得起劲,拿起酒壶却是空空如也,扫兴地随手一扔,对花千骨抱怨道:“小姑娘,你怎么就带一壶酒进来,这够什么啊!” 第76页 花千骨讪讪地道:“好的,下次……” 莫名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她,道:“下次,哪里还有下次?算了算了。不如你来说说,你一个清清秀秀的小姑娘,是犯了什么芝麻绿豆大的错,被丢进炼妖塔。”说着夹起一筷子火腿,眯着眼细细品味,悠然道:“我记得上次来个叫李蒙的小子,刚化形尚未得道的小树妖一个,说是在绝情殿看到他们尊上非礼自己的徒弟,他跑去贪婪殿告密,却被那个世尊魔严连夜关进了炼妖塔封口。哈哈……笑死我了。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花千骨圆睁着一双水汪汪无辜的大眼,惊得张口结舌。天哪,这都什么世道,与世隔绝几千年的炼妖塔里,都在茶余饭后风传他们师徒间的绯闻。 见此情景,莫名脑海里灵光一闪,陡然站起一声惊唿: “你不会就是那个花千骨吧?” “莫名……前辈……那个,李蒙师兄……原来在这里?”花千骨顿时面红耳赤,不知该说什么好。李蒙失踪后,白子画向魔严询问过他的下落,魔严狠狠得回了他一句:他是我贪婪殿的弟子,我自有安置,外人不必过问!“外人”之说,乃是数日前白子画为了徒弟花千骨,对师兄魔严的叨扰,不甚其烦而脱口说出,这么快被原封送回,白子画一时无言以对。从此,长留便再不见李蒙身影,花千骨料定李蒙凶多吉少,暗恨世尊魔严狠毒,没想到被关进炼妖塔了,算是不幸之中之大幸。 莫名兴奋极了,一双如丝媚眼只是望着花千骨,将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通透,这才嘆道,道: “好个可人儿……清丽无俦,天然去雕饰,单纯如白纸,难怪白子画对你神魂颠倒,什么长留、天下、天道全都抛到脑后,一味对你徇私包庇。可是,现在你怎么和我儿子竹染混在一起,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说自己儿子,那小子和他爹是一路货色,狠毒无情,流夏是什么下场,你也该听说过吧?” 花千骨心中一凛,问道:“这些长留往事,前辈是听李蒙说的?” 莫名也不隐瞒,笑了笑道:“李蒙的小子刚来时,对炼妖塔怕得要死,一步都不敢离开这片山谷。和我一起呆了几年,每天给我梳头做饭,闲时唠唠嗑。后来,他胆子一点点变大了,就去炼妖塔各处转转。当初他跟我说起,魔严收了个徒弟叫竹染,我跟他打听音容相貌年纪,就猜出十有八九是我的儿子。” 花千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莫名好奇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意味深长地问道:“千骨,竹染怂恿你进来,估计不光让你送些酒菜,该是另有所图吧?” 花千骨黛眉微皱,一下子陷入了沉思,半日才缓缓道:“所图何来?我也在苦思冥想,想到了几个理由,可又不很确定。” 盘中菜餚虽然被莫名说得一文不值,可边说边吃,东一筷子,西一调羹,顷刻去了一半。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地笑道:“说来听听,看我能帮你什么?” 花千骨心情复杂,慢慢梳理了一下纠缠交织的情绪,娓娓道来。前尘往事三言两语带过,却让莫名惊得差点掉了下巴,自己一时煳涂,爱上个心狠手辣的,还以为是前世作孽,没想到不是最惨,还有更惨。 天道何等不公,如此柔弱天真的少女,却无端遇上这种多舛命运,身边的人个个都是对她别有用心,不是利用就是伤害,唯一能够保护呵护她的师父,又远在天涯。 花千骨不无感慨地道: “师父说过,他只希望我能够做个简单快乐的女孩。东方是我的朋友,他魂飞魄散就在旦夕,我替他担忧,心里一刻都不快乐。所以我去求竹染,帮我想想办法,竹染就让我进炼妖塔,向前辈请教天狐秘笈。” “竹染的话你也信?”莫名真的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被骗了这么多次,怎么还会如此亲信他人。嘆了口气道:“傻丫头,我是天狐族妖王没错,我的确有一套天狐秘笈,据传可以驱策天下男子,哪怕祸乱几个王朝都不在话下。竹染所言不虚,但他的话只说一半,天狐秘笈只对七情六慾俱全的凡俗之人有效。仙和魔?修为不够的也许也可以试一试,如果修为高过自身,是会受到反噬的。你看看我自己,天狐秘笈有用,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有我的弟子紫熏,又怎会为情所困,抑郁终身?” “紫熏仙子是前辈的弟子?”花千骨大吃一惊,转念恍然道:“怪不得我初见莫名前辈,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您无意间的一举一动,现在回想起来,居然和紫熏上仙独特的调香手法如出一辙。紫熏上仙给长留弟子授过课,她的美貌、气度、修为,堪称天人无缺,令人难以忘怀。 仔细想来,也不是没有一点痕迹可循。世尊魔严一向憎恶七杀妖魔,但对于出身七杀的紫熏上仙,却青眼有加,难得亲切温和。紫熏上仙痴恋白子画,白子画不堪其扰,躲在绝情殿内避而不见,魔严却破例请了紫熏上仙来长留授课。之后,紫熏在长留用断浮尘误上东方彧卿,魔严也只是背地里和笙箫默抱怨,当面没有半句指责。即使后来,紫熏堕仙成魔,还让白子画中了卜元鼎之毒,魔严气得暴跳如雷,骂完了还是让她自由出入长留和绝情殿,负责照顾白子画。 第77页 过往的点点滴滴,连成一条线,暗中撮合之意变得清晰无比。本以为,世尊魔严顾及五上仙之间的情义,看在东华和白子画的份上,格外关照紫熏上仙。殊不知,紫熏上仙是世尊魔严心爱之人的唯一弟子,他是把紫熏当女儿一般看待。只要白子画能接受紫熏,魔严就能召集九阁长老,修改长留掌门门规,让紫熏堂堂正正当上掌门夫人。 可惜啊,人算不如天算!白子画收了一个徒弟花千骨。难怪魔严看她就像眼中钉、肉中刺,一口一个妖孽! “紫熏,她怎么样了?” 花千骨默然低头不语。莫名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过了许久,莫名才悽然一笑,身处炼妖塔内,与世隔绝。徒弟已经修炼到了上仙,命运都在她自己手上,做师父的也无能为力。嘆道: “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咱们还是说说眼前。现在你还想学我的天狐秘笈吗?” 花千骨赧然一笑,道:“竹染也就这么一说而已,我从未当真,我想竹染只是想变个方法,求我进来看看前辈您,是否安然无恙。既然我已经看到了,就算不虚此行。” “傻丫头,你不知道好心被蛇咬吗?”莫名摇头嘆气道:“你冒险进炼妖塔来,就是为了竹染?他若是真心想看看我这个娘亲,为何他自己不进来,他可是有一半妖族血统。反而让你一个小姑娘来冒险,竹染值得你为他如此牺牲吗?” 花千骨红着脸,咬了咬唇道:“其实……我这么做……也不光是为了竹染,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私心?” 莫名一下子来了劲。初见花千骨时,只觉得她身材略纤弱娇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个不怕生的孩子。没想到,闻名遐迩的长留白子画,喜欢这类纯良无害的小可爱,难怪紫熏倾城容貌再加天狐秘笈,都输得一败涂地。这么一个天真无邪可人儿,也会长心眼,真是不容易啊! 花千骨略带自嘲地笑了笑,道: “这世上最麻烦的就是人心,我知道自己笨,好多事情都是后知后觉,但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他曾在中毒将死时,将我託付给东方,在我流放蛮荒世界时,将我託付给竹染,又在他即将远走弥梵天时,让我去找杀姐姐。我相信东方、竹染、杀姐姐,都是师父所说的,亦正亦邪之辈。竹染怎么想的,我猜不到,但我怎么想的,竹染一定猜得到。所以,他用花言巧语,骗我进炼妖塔,好像是为了莫名前辈你,其实,他大概是猜到了我的窘境,为我找了一处最安全的地方。” “愿闻其详。”莫名挑了挑眉,大有刮目相看之意,鼓励她继续说。 花千骨皱起眉来,悽然一笑道: “竹染说过,长留送往弥梵天的修炼资源,最多只够一年使用。一年时间,我大可在长留后山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可若是一年后,师父还没回来,那他估计是迷失在虚空,再也回不来了。而我要修道到九重天才能去虚空找他。九重天啊!我要修炼到猴年马月?如今仙界上下,长留内外,都在绝情殿那一尊掌控下,天大地大再无我容身之地,唯有这炼妖塔,才是我唯一的避世之居。就算绝情殿那一尊,他也进不来!” 莫名皱眉问道:“炼妖塔暗合天地大道,自成一方天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城郭村落俱全,除了妖族,就算是大罗神仙都进不来。炼妖塔内有法阵炼化妖气,一般的小妖可以自由自在活上百十年,然后化作原形。唯有我这里有长留的结界保护,溪水中有些灵力滋润,外面的妖族进不来。可是,我们也出不去啊!从古至今,还没有一个妖活着逃出炼妖塔。” 花千骨舔了舔嘴唇,腼腆地笑了笑道:“从古至今就言重了,炼妖塔也是有几千年而已。我是万年前神界覆灭后,唯一存活下来的神。既然可以从炼妖塔生门进来,只要找到炼妖塔死门所在,就一定可以出去。以后,我会常到炼妖塔里来,和莫名前辈做伴可好?我做的菜,一定比李蒙好吃!” 莫名顿时喜上眉梢,殷切地拉着她的手道:“求之不得。李蒙那小子嫌这里闷,搬到附近城里去了,不过还算有良心,隔三差五从城里给我带些好吃的来。珍馐佳肴不缺,只是酒水寡淡,下次你来时,带些上好的酒糟来,我们可以在这里自己酿酒。” 花千骨甜甜一笑,点头道:“一言为定。这次我进来很久,东方和竹染可能在外面等急了。前辈,我先告辞。”花千骨刚站起身来,莫名忙拉着她道;“等一等。”然后,转身从床后拿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她道:“把这个带上吧。” “这些是给竹染的吧?我一定带到。”花千骨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 “傻丫头,给你的。”莫名打开盒子,一样样拿出来,解释道:“这是一张炼妖塔的地图,不是很详尽,但大致方位没错。我没看你带兵器来,炼妖塔里打不开虚鼎,这把匕首你带上防身。还有一些我用不着的小玩意,你拿着沿途换干粮。” “干粮?”花千骨疑惑地问道。 莫名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 “炼妖塔死门离生门有几万里路,这里的妖族大多被净化得七七八八,容貌丑陋但温良无害,你不用太害怕,不然李蒙也不敢出去闯荡。只有一点竹染可能忘了告诉你,炼妖塔里无法使用法术,几万里路你得一步步走过去。” 第78页 “啊……走?”花千骨大惊失色,慌道:“几万里路,那最快都得一个月……东方他……可等不了那么久。” 莫名没心没肺地一摊手道:“那就只能各安天命了!” “竹染他……” 这下不用猜,花千骨也明白了竹染的所图,他是存心想让东方魂飞魄散。 “我早就说过,竹染和他爹一样,是个狠心的人!你也许会恨他,但他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知子莫如母。 第29章 天涯比邻 弥梵天没有四时更替,只有夏冬两季,夏季温湿短暂,冬季严寒漫长,又时甚至可以连续几个月冰封千里,大雪纷飞。 茫茫雪原上,寒风唿啸,铅云低垂。漫长的隆冬即将来临,白子画(一)给自己安排好日常功课,辰时起修炼冥想,正午借着日精炼器,夜间记录星图变化,研修布置法阵。 日復一日,矜矜业业,一刻都不敢懈怠,不是他不觉得累,而是只要一停下来,将睡未睡之际,他就会陷入迷茫。 迷茫,是的。他终于对花千骨当日的迷茫,感同身受。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仿佛身处在一团迷雾的中央,看不到日月星辰,弄不清方向。 在层层迷雾之中,没有妖魔鬼怪,却是一处处热闹繁华的花花世界。重楼叠宇花木扶疏,居中而坐者白衣素冠,不饰一物,唯有腰间白凤宫羽玲珑通透。数位华服高冠的仙尊名宿分坐于他两旁,一个十一二岁的秀丽女童则侍立在他身后。 然令他窒息的是,朝思暮想的小徒儿,就坐在那人身边,眼波似水,愁容可掬。“小骨,小骨!”恍惚之中,白子画觉得自己正对着她急切唿唤。小徒儿蓦然一惊,举目四处张望,神思恍惚。身边那人正与他人在谈着什么,奇怪地回过身来看她,侧过身来柔声和她说话。 他们谈笑的话,虽然没有一句进入白子画耳里,但他们轻轻握在一起的双手,让白子画觉得双眼被一枚利针给刺了一般,刺心之痛,剎那间使他清醒过来。 “小骨!” 不知不觉间,白子画已经泪流满面,弥梵天绝境无人,他可以放肆地任由自己喜怒哀乐,表露无遗。唯有,自身被驱逐与六界之外,不见容于那片自己牺牲一切去守护的天地,心爱之人咫尺天涯,才能真正明白花千骨当年的痛! “师父明白了。” 灵魂深处的孤独与寂寞,比死更可怕,唯有魂飞魄散,让爱恨都随风消散,让一切归于寂灭。 白子画仰望天空,那一刻他的心境是空,整个世界都空了。生于此长与此的天地驱逐他,用生命守护长留不需要他,师兄弟都忘了他,白子画其实并不太在乎。然当花千骨也投入另一个怀抱的时候,白子画的心境就真的空了。 无天,无地,无日,无月。一天,一年,千载,万岁,永生永世这么一个人,追求大道无疆…… “我不要!” 心头一震,白子画从幻梦中惊醒,汗透重衣。喘息未定,他便一头投入到不眠不休的修炼、炼器、研修……唯有如此,他才感觉到一丝内心的宁静和希望,每一分辛劳,都让他们更靠近一步。 弥梵天不属于六界,原本是一个异常美丽闪耀的蓝色星辰,在虚空中毫无目的地漂移,被长留某位先祖无意间发现,就用子母星河鼎,将它与六界连接在一起。 它本身虽是纯净水世界,一无可取之资源,却与蛮荒世界迥然不同,蛮荒世界被长留和七杀同时发现,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大战,少了界域法则约束,两派那里肆意施放填山倒海的大威力妖法仙术,而使土地干涸,生机丧失殆尽,成为一片囚禁罪徒的死地。而弥梵天一经发现,便被长留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般呵护,稚嫩柔弱不堪一击,却生机勃勃。 只要有灵性,就可以驾驭! 细白砂岩为基的弥梵天海底,此时坑连成沟,沟扩成壑,线线相连,自高处俯瞰,则可见一个巨大的复杂法阵熠熠生辉。金木火土四处阵眼,各守东西南北,白子画将留在手上的所有剑灵青芒,按各自属性分别安插其中。无数触鬚一样的阵线从四面八方,向中心延伸,罗织成繁复的阵网,将整个弥梵天囊括其中。而居中却是一个巨大的空穴,这也难怪,长留歷代弟子中甚少水属性修道者,仅寥寥数位女修,数千年来唯有白子画一人修炼大成。 白子画居中而立,广袖挥舞,断念轻啸而出,缓缓插入阵中空穴中。断念突然嘤嘤作声,白子画神识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告: “主……主人……我……我恐怕……不行!” 四角阵眼每个都有数位前辈压阵,最重要的阵中位置反而只有它一个,主人,断念不想那么快死,断念还想看到主人和骨小主久别重逢的感人场景,哇…… 白子画冷喝道:“尽力就是,何来那么多废话!”他又何尝不知,横霜在就好了,如今他也别无可用之材,只能勉为其难。 断念再也不敢出声。白子画向天一指,一道绚烂无比的蓝光直射天际。风云突变,无数黑云自海天相接处一排排升起,缓缓遮天蔽日,天地黯然,法阵之内风起云涌,浊浪滚滚,白子画迎风而立,如瀑墨发在风中猎猎飞扬,法阵内流转的光华越来越盛。 第79页 而他双瞳中的光芒亦逐渐深邃,将手按在断念剑柄之上,心神与断念融为一体,缓缓将浓厚的水属性真气。断念开始微微颤抖,剑身开始浮动光芒,东南西北四处阵眼,源源不绝将灵力汇聚而至,纠缠在一起,宛然形成一个五行灵源风暴。 风暴中心的白子画,凝眸选了一处最近的星位,随即整个弥梵天世界升空而起,然后一闪而逝,瞬间飞跃虚空。 片刻之后,白子画站到云端向外虚空望去,发现那是一片陌生的小世界,罡风劲吹,高山陡峭险峻,且极不稳定,时时冒出汩汩带着硫磺的白烟。 此地虚空乱流絮乱,不宜久留,白子画迴转阵心想再次驱动法阵,断念“嗡”的一声倒地,任凭白子画用神识威吓命令,死了一般瘫软在那里,一动也不肯动了。 白子画知道断念灵力耗得厉害,却还不至于如此,而自己真元尚存大半,还能再试飞一次,冷道: “断念,你何时变得如此惫赖,快起来!” 断念呜咽了一声,不敢再装死,挣扎着想起来,突然一股带着浓郁火属性的白烟扑来,断念一沾身,立即昏死过去,装都不用装。 “真没用!”白子画恨声斥骂,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现在此停息。如此飞跃虚空,比任由弥梵天漂流,快上十倍,可惜虚耗真元庞大,只能慢慢靠时间修整补充,即便如此,回归之期也至少缩短一半。 此时此刻。 长留山外临时搭建的白驼帐篷渐渐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碧树荫荫,奇花遍地的山庄,每座山庄中星罗散布着数十栋精舍茅屋,庭院清幽雅致、仙袂飘飘,或对弈、或品茗、或耕种、或採药、或练剑,各派仙修即使是临阵攻伐,也不忘仙家从容气度,超凡脱俗。 夜深人静,玉兔高悬。清淡月辉下,绝情殿泛起淡淡雾霭,庭内落花成茵,犹如残雪,别有暗香浮动。 夜风突起,沁人心脾,凉意侵肤,白子画(二)正独自坐在松下石上,借着天上月辉,翻阅上古典籍。东方千刀託了一盏清茶过来,轻轻放在他身边,躬身正欲退去。 白子画捲起下手中竹简,紧皱双眉问道: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东方千刀苦笑了一下,道: “骨头姐深陷炼妖塔中,生死不明,我现在怎么能走。” 白子画端起茶来,放在鼻端闻了闻,真水无香,情思渐浓,乃茶中极品。浅品一口,再一饮而尽,却不置一词。起身行到殿前的水池旁,凝望着一池的潋滟波光,沉吟良久,才嘆道: “炼妖塔里凡是罪孽深重的大妖都有囚笼禁锢,余下一些小妖不足为虑,小骨的修为对付他们,绰绰有余,不然竹染也不会让她去冒险。只是,她也许根本就不想出来。”说到这里白子画黯然神伤,皱眉沉吟良久,才长吁一口气,道:“你在这里等下去也没用,不如趁早下山去,另寻你的机缘。” 东方千刀轻轻走到白子画身后,垂首默然道: “枉我看破阴阳,通晓天地玄机,可自从妖神出世又寂灭后,天下气运定数已变,我不再是异朽阁主,无法再用紫微斗数推算。还请尊上垂怜指点一二,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白子画转头看了他一眼,小东方长得眉目清秀如画,十分可爱,只是脸色略显苍白,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疲倦。如今的白子画与前世的东方彧卿,并没有交集,对于小东方也没有什么成见,反而略觉好奇。前一世还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一世死乞白赖投胎膝下,难道真是无仇不成父子?不过,话又说回来,前尘往事都是东方和那一位的恩怨,与自己何干? 月夜寂寥,白子画忙碌了一天,有些倦意却无心睡眠。便向东方一招手,邀他站在自己身边,共赏一池月浸花荫。缓缓对他道: “东方,我与卦象上的造诣有限,更何况你身世奇特,一切与你有关之事,都模煳不清,前途更是模稜两可间。不如,明日我让笙箫默帮你,但是儒尊的脾气你也知道,打定了主意,就算我请他帮忙,他也可能一口拒绝,要看你的机缘了。” 东方千刀抿唇一笑道:“我在销魂殿当差时,天天看见儒尊用八卦罗盘找他的宠物,虽是十拿九稳,却总会出一次错。他却很是得意,说这才合乎天道,天下事变化无穷,难能事事算无遗漏。” 白子画淡然一笑,心领神会道:“笙箫默说的没错,听天由命乃是凡俗之人的本分,我辈修道之人,追求永生大道,本来就是逆天而为,一切从心便可。你既然已经明白,今夜你大概不是来请我指点。好吧,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吧,以后你何时想走,也不必来问我。” “多谢尊上。”东方躬身拜谢。白子画略一挥手免去,缓缓道:“日前光庭收到蜀国来信,言道你的父亲病体康復,已经回朝復职,对你甚是挂念。看来你捨命救父,孝心感动苍天垂怜,但你们父子俗缘已了,我劝你不要再去回顾,免得他们身受无妄之灾。” 东方闻讯,顿时泪流满面,唏嘘不已。用袖子擦了擦眼泪道:“我明白,多谢尊上提点。只要他们安好,我虽死无憾。” 白子画点了点头,道: “你还在用你从凡间得来的吐纳法修炼吗?如今你是长留杂役弟子,可以修炼一些长留功法,明天你去藏书阁,请当值弟子帮你挑选几本合适的。” 第80页 “是尊上,只是我还不知道我的五行属向。” 白子画笑道: “小鬼一个,哪有五行属相,你该学些……” 如是一问一答,两人就像闲聊家常一般。 东方千刀问的都是自身修炼上的问题,白子画耐心一一解答,又问他方才那道茶如何泡制,才发现东方不但精通茶道,还熟悉天下甘泉水脉。 于是俩人从茶,又谈到了天下河渠,再到山川地貌,各地风土人情。天南海北聊了半天,就是没有提起前尘往事,也绝口不谈花千骨。 突然,东方千刀身躯微微一震,面色越来越白,身体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竟似有些站不稳了,大有随风而去之势。 负手望着一池碧波,白子画弯腰摘了一片荷叶,然后抬手一指,一条二指宽的鱼儿从水中跃起,落入荷叶中心,小鱼通体银白,透着淡淡的光芒。 “这是……”东方千刀问道。 “你应该认得。” “好像是东海的白雪鱼,只是腮边多了些银鳞。” “没错,这就白雪鱼。” 白子画将荷叶连着鱼儿,递给东方千刀: “我日常就在池内修炼,这些鱼儿每日受我的灵力滋润,可惜时日尚短还没有什么灵性,只是比普通鱼儿更鲜美些。你拿去炖汤,每日饮用,可以帮你凝神固体。” “真的!”东方千刀终于面有喜色。 白子画负手望着天上浑圆明月,良久方道: “有人说这鱼汤有效,我没试过,不太肯定!” 东方千刀刚笑开的小脸,立即耷拉下来。 第30章 长留客栈 炼妖塔内的长留结界内外,一边是温润适意的青山绿水,如同江南柳岸,而一边是漫漫黄沙片片砂砾,辽阔苍茫的沙漠戈壁。一步之遥,天堂地狱,大概也不过如此如此。 晨光惨澹,狂风肆虐,天地间一片凄凉,充塞着一股肃杀之气。花千骨身穿一件黑色斗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眸,顶着一路狂风怒吼,黄沙飞扬,疾步前行。 肆虐与这片天地间的风沙与她几乎没有分毫影响,比起蛮荒世界的严酷,这里只能算是“古道西风瘦马”,过惯了亭台楼阁连霄汉的修仙生涯,换一下环境别有一番趣味。 死门距此万里之遥,若要徒步走去,不光耗时长久,也不太安全。虽说大部分妖族的妖力已经被炼化,却不乏本性兇残,嗜血好斗之辈,自然要先要寻一匹马儿来代步,有骆驼就更好,不然骡子也行。 前方百里就是地龟城,听说李蒙就在城外开了一家客栈,花千骨打起精神,从午后走到黄昏,才遥遥望见远方云霞处升起一缕炊烟。花千骨心头一喜,加快了脚步,又行一炷香时间,终于遥望见一根高杆,桿头挂着一面酒旗,上面四个大字:长留客栈。 花千骨摇头嘆息,李蒙师兄也真是憨直可爱,炼妖塔内的妖怪都是被长留收服,其罪不足以正法,放生又唯恐妖惑众生,才禁锢在这炼妖塔内,永生永世不得离塔。李蒙师兄给客栈取名长留,存心是要吓唬客人吗? 那高高的旗杆下三间两层土房,另有两间单独小房,大概一间是厨房,一间是茅厕。斜阳渐没,西边尽染嫣红云霞,东边一轮淡淡新月初升。戈壁荒原,白日炎若洪炉,入夜寒气侵骨。 花千骨推门入内,随手赶紧关上店门。客栈内果然一个客人也没有,正堂狭小,仅放了三张八仙桌,外面风大沙重,里面倒也收拾得一尘不染。迎宾的居然是老闆娘,白白胖胖人高马大,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客官里面请,里面请,不知客官是住店还是吃饭?” 花千骨不敢冒然打听,先在店中坐定,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温酒,慢慢自斟自饮起来。老闆娘殷勤布菜司酒,后厨内传来锅碗瓢盆忙碌的声音,却不见人影。花千骨端起粗碗,尝了一口酒,立即皱起眉来,一副牙疼的模样。 老闆娘立即察觉,马上跑过来,赔笑问道:“这是小店自酿的马奶酒,口感如何,客官可喜欢?” 此酒色如牛乳,入口如刀,其味膻辣,而且后劲十足,实乃劣酒中之烈酒。花千骨腼腆地笑了笑,低头鼓足勇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道:“唯有这酒,才配得上外面朔风如铁,飞沙如刀,是个铁血汉子真性情!” “痛快!”老闆娘大喜过望,豪迈地使劲拍了一下她的瘦肩,犹如千斤压顶,花千骨差地被一巴掌拍到桌子底下去。老闆娘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从腰间掏出一个酒葫芦来,挽起袖子倒满两碗酒,递了一碗给花千骨,道: “再尝尝这个,这是我的私藏的宝贝,干了!”然后一仰脖子,先干为敬。 “多谢!” 接过酒碗,扑鼻而来的古怪气味,闭着眼睛一吸而尽,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直入丹田,花千骨脸都有点发绿了。 “怎么样?” “好酒!”话一出口,花千骨的五章六腑都表示抗议。 “再来!” “……” 如此豪饮虽非平生未有之事,但以往她喝得都是琼浆玉液,厚醇绵密、余味悠长,何曾喝过如此凶烈如火的酒。第三碗过后,花千骨不及回味,就急急抓起筷子连连夹菜,见状老闆娘哈哈大笑起来。 第81页 几筷子之后,花千骨突然停着,含了一口菜慢慢咀嚼。口中酒的火辣味过后,才刚刚品出菜味来,入口是咸,咸中带苦,苦中……带硷,还怎么嚼都嚼不烂,就是没有品出这是什么菜。 “这是……?”花千骨忍着没吐出来。 “熏牛蹄子。”老闆娘也夹了一块,丢进口里,噶几噶几两下就落肚,嚼花生米一般。 花千骨“嗯”了一声,再看看其它几个盘子,看不出是什么食材,但清一色都是盐腌烟燻,顿时没了胃口。虽然在蛮荒之地也没食物,她和竹染只能吃烤地鼠充飢,可是地鼠肉并不难吃,蛮荒之地也不缺香料。 “老闆娘,有没有素菜?”花千骨想来想去,还是食素比较安全。 “素菜?有!”老闆娘笑吟吟地转过身,向后厨一声河东狮吼:“死鬼,把你昨晚熬夜做的豆腐,炒盆腰花端出来。” 花千骨忙插嘴道:“豆腐就好,不用腰花。”她本来挺爱吃腰花,可是跟师父久了,对这些师父看了就皱眉的东西,也不再有兴趣。 “哦……那就来盘炒豆腐,再给你做碗豆腐汤,我亲自给你做去,多放点油。”老闆娘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花千骨只觉得整间房子都晃了晃。只要一转身面向厨房,老闆娘就变了脸,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喝骂道:“你个死鬼,以前不知是从那座穷得叮噹响的破庙里讨饭,大概一辈子没沾过几滴油花,让他炒个菜,都跟清水里捞出来似的。怪不得你个死鬼来了之后,我这店里的生意就一日不如一日,这个月一个鬼影都没飘过,害得我把菜都腌了。” 老闆娘进了后厨一会儿,一个清瘦的少年端了一盘热腾腾的炒豆腐出来,满脸红光,健步如飞。刚走入前堂,和堂前客人打了个照面,两下里都惊呆了。那位少年真是当年贪婪殿李蒙,多年不见,他倒是一点样子都没变,花千骨却几经生死,终于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凹凸有致。李蒙揉了揉眼睛,再定神望去,终于确认自己并非眼花,眼前人的确就是自己去世尊那里告过的------花!千!骨!。 花千骨怎么也进炼妖塔了?难道她也是妖,怪不得尊上……一念及此,李蒙立即心中立刻泛起一阵寒意。他的法力微弱得只够维持人形,没有老闆娘的保护,他到哪里都被欺负,而炼妖塔内大妖吃小妖,是常有之事,不足为奇。 “娘子……娘子,快来救我!” 李蒙只觉得全身乏力,手一松,咣当一声,托盘就掉落在地,一盆炒的油光发亮的豆腐,四溅散落一地。 “死鬼!没用的东西,干什么砸什么,送个菜就像见了鬼似的,一辈子摸灶台的命,上不得台盘。” 老闆娘一边怒吼,一边手拿铁勺菜刀,气势汹汹杀上来。看见李蒙面目惊恐地盯着花千骨,不仅又是好笑又是好气,一勺子“噹”的砸在他头上,骂道:“一个丫头就把你吓成这样,长点出息好不好!” 李蒙一把抱着老闆娘的象腿,哆哆嗦嗦道:“娘子,她就是花千骨!她是来找我报仇的,娘子救我!救我!” 老闆娘盯着花千骨看了半天,圆瞪了双眼,悠然问道:“原来你就是花千骨?” 不用说,那位胖老闆娘脑海里,现在大概正在努力拼凑,绝情殿中毒情缘的香艷画面。花千骨按捺不住心头一气乱跳,然则脸上不动声色,故作坦然地点了点头。 “没错,她就是花千骨,化成灰我都认得她。” “噹”,李蒙头上又挨了重重一记,好在他是木头做的,打不坏也被打惯了,可也是生疼生疼,委屈地摸摸脑袋不敢吭声。老闆娘扯开嗓子骂道: “你个死鬼,进了炼妖塔又谁都出不去,哪个吃饱了撑了,找你个榆木疙瘩报仇,你以为自己几斤几两,值得人家跑这一趟。好好一盆炒豆腐给你糟蹋了,还不快收拾收拾,再去做一份,别搁太多油,你们长留的姑娘吃得清淡。” 李蒙被骂得满脸通红,心里却舒坦了好多,不再害怕了,换上店小二的招牌笑,点头哈腰,道:“千骨,你坐,你坐。娘子,我这就去做菜。” 看着李蒙屁颠屁颠进厨房,花千骨简直惊掉了下巴,好歹也是长留仙修,怎么变成这幅市侩模样。不过,他看上去好像很开心,那一声声“娘子”叫得顺口又顺心,也许,这里才是他心的归宿吧! “千骨姑娘啊!”这回轮到老闆娘赔笑脸了,小心翼翼道:“那个死鬼他不知好歹,多嘴多舌,给你热了不少麻烦,不过也给自己惹了祸,关进炼妖塔就是他的报应。这几年,他跟着我也吃了不少苦,这一带水咸地硷,寸草不生,我这小店十天里面八天关门,我们两口子也就勉强混口饭吃,您就大人有大量,也别跟他一般见识。” 花千骨摆了摆手,含笑道:“我是路过此地,无意间撞见李蒙师兄,今夜风大不便出行,借住一宿,明日就走。” 老闆娘立即松了口气,咧开大嘴笑道: “住多久都没关系,只要千骨姑娘不嫌弃小店简陋,楼上三间客房都空着,您自个选。我那死鬼没别的优点,手脚还是挺勤快,桌椅板凳天天擦抹得干干净净。” 第82页 说着,老闆娘正要倒酒,花千骨忙阻止道:“这酒就够了,我有些饿了,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哈哈,这可不是一般的马奶酒,这可是龙马奶酿的酒。”老闆娘得意地道:“如果不是看你投缘,我还捨不得这点私藏。” “龙马?这里有龙马吗?”花千骨喜出望外,天庭有数匹白色龙马,据说飞驰如风,可惜只被当作仪仗使用,从未让它放开四蹄蹦跑。 “城里养了一些龙马,据说是末位大妖在炼妖塔内,繁衍出来的后代子嗣,因为出不了炼妖塔,也修不成妖,就只能当脚力使用。” 一夜狂风怒号,黄沙连天,连天黄沙。长留客栈早早关门打烊,炕火熊熊,一室暖意融融 。 一大二小三人团团围坐一起,桌上换上几碟干净简单的小菜,花生米、卤香干、烤素鸡、糟黄豆,就着一壶浓茶,彻夜筹划龙马大计。 刚听花千骨轻松开口说要买匹龙马,就把老闆娘先吓怔住了。在炼妖塔内,身为妖龙王的混血后代,龙马的身份是何等尊贵,曾经整个炼妖塔都是它们的草料场,肆意驰骋,任意践踏,无人敢伤它们一根汗毛。后来时运不济,他们的老祖宗妖龙王死了,龙马失去了庇护,被各大天妖疯抢,终于沦落为他人坐骑或是宠物,与尊字无缘却依旧身价昂贵,非炼妖塔内万千小妖所能奢望。老闆娘辛辛苦苦在地龟城外开了几百年的客栈,略有积蓄,也只能偶尔买几壶龙马奶酒解解馋,一匹活蹦乱跳的龙马,那是她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千骨,恕我直言,你身边有多少钱?”老闆娘心里直打鼓,再看花千骨一身轻纱素服,不饰环佩,随身一个小小竹篮,仿佛採莲踏歌归来,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腰缠万贯的主。 “多少钱?”果不出所料,一提“钱”,花千骨就一脸茫然。 说来,花千骨从小到大还真没怎么沾过铜臭,在花莲村全靠爹爹教书度日,她自己养些鸡鸭下蛋换些油盐,爹爹死后家无分文,幸好有“墨大哥”给她留下盘缠。只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看见什么都稀奇好玩,糍果、枣糕、糖葫芦……一样不落尝了个遍,又本着有福同享,常多买几份,分给一旁流口水的小孩们,结果没到蜀山脚下,就花得一个子不剩,饿了只好拔野萝蔔充飢。 待到与白子画在蜀山再次相遇,那时她都已经饿了三天了,分手时白子画没有再给她钱,而是直接为她备好干粮,足够她吃到长留山脚。之后,她就进了长留,进了绝情殿,一直在师父的卵翼下,长留上下对她这位绝情殿首徒,无不有求必应,要一奉十,谁也没跟她提过“钱”字,虽然她看见轻水她们,每次都是用自己从凡间带来的宝物换取的。直到被驱逐、变妖神,死里逃生再世为人,吃了不少苦,也吸取了不少教训,可她就是没养成随身带钱的好习惯。 老闆娘心里一咯噔,坏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搞不好以后还得多养一张口!李蒙则低着头,幸灾乐祸地偷偷窃笑,风水轮流转,该轮到花千骨倒霉了。自己当年初入炼妖塔,傻乎乎地走进客栈里,吃了一碗面给不出钱来,阎王债利滚利,只好卖身抵债了事。 于是,夫妻俩交换了个眼神,决定对着花千骨耐心娓娓开导。老闆娘眯起笑眼,先开口道: “千骨,万法不离其宗,人间使用金银,仙界通用仙币,而魔界也有魔晶,炼妖塔里也自成一套。我们这里靠近地龟城,通用龟币。你只要身上有足够的龟币,别说龙马,你就是要我们地龟城主的亲儿子,他没准也肯卖。” 这时,李蒙从怀里掏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龟壳,四边磨得精光发亮,龟壳上刻了四个弯弯扭扭图文,估计是妖族文字。继续解释道: “千骨,这就是龟币,地龟城方圆数百里都通用。一百龟币换一银龟,一百银龟换一金龟。我们这小店住宿一夜,只要三个龟币,上好的一顿饭菜也顶多只要五个龟币。我们夫妻俩个,一年辛苦劳累,省吃俭用,却连五个银龟都存不下来。” “死鬼!你提咱们这破店干嘛?千骨,不过龙马的身价……嗨,炼妖塔里无法修炼,唯有龙马奶可以略微有些滋补妖力的功效,所以身价百倍,偌大一个地龟城,也只有城主养了几匹,从未没有买卖过,价格还真不好说。”老闆娘扳起手指,飞快地算道:“不过,按照一壶龙马奶酒一个银龟算,一匹龙马一个月至少可以产一百壶奶。死鬼,如果我们买的起龙马,那就是说一个月就能给咱们下个金龟,砸锅卖铁也值得,再不必在这里喝西北风了。”说完,夫妻俩扼腕长嘆,唏嘘不已。 我又没开口借钱,你们怎么就这样?花千骨突然想起“夫妻相”之说,一谈起钱,原本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看来有缘千里来相会,不仅仅是缘分在作怪,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花千骨笑吟吟地道: “龟币我倒真没有,不过有些小玩意儿,不知道炼妖塔有没有识货的妖?” 花千骨慢慢揭开竹篮,打开妖王莫名所赠的盒子,拿出一串十二颗珠串手鍊,放在老闆娘和李蒙面前。 千年麒麟血晶!老闆娘心跳顿时加快,千年麒麟血晶就算一颗都是稀世难寻,更何况十二颗浑然天成一模一样,其价不可估量。然老闆娘毕竟久歷江湖,还算镇定,只是瞅了一眼穿手鍊的居然是虬龙龙筋,眼皮不由自主地跳了几下。 第83页 李蒙久居长留贪婪殿,对于鉴宝也略有心得,掂起手鍊,对着烛火明亮处,转着圈细细摩挲道:“十二颗麒麟血晶,起码有六两重,我很久前在长留炼器阁见过一些,颗粒都要小些,色泽不一,也没有那么红里透亮。有一日,儒尊想给他的笛子加个坠子,炼器阁长老非说是明珠暗投,不肯给他,好求歹求才勉强给了他三颗。长留炼器阁所藏何其丰厚,能让长老捨不得的宝贝,娘子,你说是不是应该很值钱。” 妖王莫名随身的小玩意,怎会是凡品?花千骨听了心里就更踏实了“嫂子,您看这些可够买下一匹龙马?” 没想到老闆娘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花千骨,怅然道: “十二粒千年麒麟血晶,如果是在妖界现世,定会颳起一阵腥风血雨,别说一匹龙马,恐怕连一条活龙都换的来。无论那位大妖得到,都会毫不犹豫吞噬炼化,提高妖阶。只可惜,这里是炼妖塔,妖族囚禁在此,无法修炼更别说提升妖阶,这串手鍊虽然珍惜难得,长期佩戴也可增长妖力,却远不及龙马奶酒的功效,可立竿见影,有价无市,可惜了。” 花千骨不禁皱起眉来,抓了抓脑袋。她对妖修所知甚少,莫名前辈所赠之物,她也只看出这串手鍊不凡,其它几样她也看不出什么材质。犹豫了一下,索性把盒子里十几块式样古朴、毫不起眼的的小佩饰,在桌上一字拍开。 海王玉、九头珊瑚、化晶龙牙……老闆娘的眸光变得越来越精亮,而脑袋空空如也,一阵阵晕眩,无比虔诚地从中捡出一块黄绿相间的琥珀,捧到鼻尖嗅了嗅,粗壮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里面居然有根神鸟孔雀的尾羽。 这么多稀世奇珍,林林总总在眼前一一展现,老闆娘忍不住痛心疾首,相见恨晚,拍案怒吼道: “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居然做成首饰佩戴,还带进炼妖塔里来!” 如果是在五百年前……让她碰到任何一样宝贝……那她就不会只是个小妖而被捉进炼妖塔里。 花千骨压抑住内心的紧张,故作平静地问道:“这些总够了吗?” 老闆娘的一双粗糙大手,无限温柔地一一抚摸过,唿吸越来越艰难,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花千骨,顿时气馁。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辛辛苦苦几百年的家底,还不及人家小姑娘随便掏出几样小玩意儿,无限感慨地道: “地龟城太小,又是穷乡僻壤,急切卖不出高价,若是去东边三百里地的落马城,可能会卖出高价。不过也要看运气,识货的大主顾,可遇不可求啊。如果有刀兵之类,买主就容易找些,毕竟炼妖塔里不能施展妖术,兵器比首饰更实用些。” “刀兵?” 花千骨犯愁地摸了摸胸口,怀内她还珍藏这莫名前辈所赠的匕首,玄晶铁内掺了足量的天星砂,如同花枝缠绕,透出淡淡的琥珀色妖异光芒,更难得的是收缩自如,放在怀中只有巴掌大,轻若无物。想必是莫名前辈心爱的贴身佩剑,若非万不得已,花千骨还想留给竹染。 眼珠子一转,花千骨退一步道:“要不然,不用买下整匹龙马,租用几日就行了。” 李蒙忙摇头道:“不行不行,千骨,凡是租用都需保人,小店本小利薄,怎么做得起租用龙马的保人,我看还是一起去落马城看看,近日那边有大集市,出入无需缴纳入城费。” “咦,入城费?”花千骨讶然问道。 “是啊!”李蒙理所当然地答到:“每个城都有入城费,入地龟城要缴纳一个龟币。城里城外可是两个世界,千骨,你来一趟炼妖塔也不容易,该见识见识我们塔内集市,才不虚此行。” 看来此行难免,为长久计,也该熟悉一下炼妖塔内的风土人情。花千骨点了点头,商议了一宿,终有定策,各自满意归寝。老闆娘李蒙两个,一回房间就激动地团团转,一阵阵天旋地转,仿佛天花板上一个劲往下掉龟币,而花千骨,就是那只从天而降的大金龟!这么多珍惜宝物,何止一匹龙马,五六匹也不在话下,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买下一匹第一代汗血龙马。最妙的是,不管花千骨买多少龙马,她都带不出炼妖塔,最后还得留下来托他们照料。从今往后,他们夫妻俩光靠卖龙马奶酒,也能日进斗金。 “娘子,等我们发财后,咱顾个伙计来做饭炒菜吧,你不知道,我最怕火了。” “你个懒鬼,顾了伙计烧菜,那你干嘛?” “我会梳头、种花、洗衣、扫地……娘子,你有所不知,花千骨进绝情殿之前,尊上都是我伺候的。” “死鬼,你老实交代,你去魔严那里告花千骨,是不是出于嫉妒?嫉妒她得宠?” “哦……” “哦什么?说啊!” “娘子,我说实话你别打我,是……有那么……一点点……” “你个死鬼!” “娘子,说好了不打我的!” “闭嘴,睡觉!” 第31章 归心如箭 第二天一早,花千骨迷迷煳煳睁开眼睛,揭开被子起床,立即被刺骨的寒意冻得缩了回来。晨曦一缕阳光洒入,昨夜还是窗明几净,今早已蒙上一层厚厚沙土,架上铜盆内清水结了一层厚冰。 第84页 楼下传来老闆娘唿喝声,和李蒙唯唯诺诺跑进跑出。花千骨忙套上衣裙,推开沙土堆积的木窗,院子已经打扫干净,李蒙拉出磨坊里唯一的一匹瘦骆驼,绑上几袋食水和干粮,整装待发。淡淡的暖意透入心田,花千骨忙敲开铜盆里冰块,随意洗了把脸,冰凉透心,浑身舒爽,飞快地跑下楼来。 于昨晚之商议,花千骨尚有些疑惑,龙马虽然珍贵,还不至于连妖王莫名的随身宝物,都换不来一匹。只是,一来,她对于李蒙师兄,因她被贬炼妖塔内,生活如此艰苦,心有愧疚。二来,老闆娘人虽粗犷,心地却很善良,也就心甘情愿,帮衬他们夫妻。 待花千骨匆匆用过,三人便迎着朝日出发。茫茫黄沙道,驼铃声声,,一路远去。极目远望,尽是茫茫无尽沙海,天地成一色,沙丘成浪连绵起伏,别有一番塞外风情。 一任强风拂开她的斗篷,花千骨双眼中水雾瀰漫,望着天边昭昭红日,泛起一丝淡淡的忧愁。她想起自己虽然劫难重重,可是身边总是有一两位亲朋好友在侧相伴 ,并非真的孤苦一人,可是师父他…… 此时此刻。 白子画(一)正日夜驱御法阵,瞬息万里飞渡,风驰电掣归来。虚空深处,难免遇到各种险阻,他为免节外生枝,尽量隐身弥梵天水域内,真元含而不露,如同枯木礁石毫无生气,悄然间穿星破云,有惊无险。 他虽不辞辛劳,可玄铁锻造的断念,却被他折磨得裂痕累累,体无完肤,终于在一片不知名的奇域内,偃旗息鼓,死一般地沉睡过去。 白子画恨声斥骂道:“断念、断念、你是要断我回归六界的念想吗?” 然断念再无声息,白子画也心知断念已经尽力,是他自己归心似箭,驱策太过。无可奈何,只得取出星图,按图索骥,仔细推演。仙界从未有过此域记载,否泰不明。 究竟该不该出去冒险呢?白子画犹豫了。 立于冰宫墙上的水镜台前,境内影出一具近乎完美的身型,修长挺拔,肌肤白亮夺目,黑髮随意披散于肩,秀目妩媚含羞,长睫如蝶翼迷离,美艷之极…… 白子画一阵心烦意乱,扭过头去。水镜识趣地泛起涟漪,让影容变得模煳不清。他没记错,镜内影出了他最真实的容颜,正如他告诉花千骨,修仙者打通仙脉之日,就会驻颜长生不老。而那一年,白子画也正好十六岁……风度娴雅,出尘飘逸,而纤弱柔美……又如处子。 十六岁的少年,音容介乎男女之间,本是世间常事。若是杀阡陌看到,不知该如何感慨“瑜亮”,可是白子画却是深以为耻。之后,他费了不少心思,刻意停止修炼冥想,而苦心磨砺剑术,游歷天下除魔卫道,无数杀伐生死搏斗,才让容颜变得冷峻异常,不怒自威。 如今,元神再塑,前功尽弃,一下子被打回原形……这副稚嫩模样若是让小骨看见……她该会如何吃惊? 回想起妖神虚洞内,也曾今是七杀魔君的小月,被毁去道行,封闭记忆,囚禁虚洞数千年,容颜和心性都如同少年。花千骨拉着比她还高半个头的小月,一口一句:“乖,听话!”白子画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这可让他情何以堪? 取出一块手绢,轻轻试过断念剑身,表面就布满了龟裂,随时有可能破开。宝剑锋从磨砺出,断念和他都需要磨砺一番。打定了主意,白子画便自冰宫内一跃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淡淡的弧线,瞬息已经踏出弥梵天界域。 扑面而来,乃是浓浓秽雾,滔滔凶焰,就在百丈之外,有一团团黑压压的云雾,不知聚集了多少外域邪魔。此乃虚空中,最常见之兇险,邪魔虽多却威力不大,且矇昧无知,一看见生灵,便燥动不安,不知死活地扑过来。白子画不想与这些邪魔多纠缠,只用真元护住自身三尺之内,邪魔只要一靠近,便会嘶叫一声,化成一团灰烟,连一丝灰烬都不留。 白子画缓步徐徐而行,一双星眸,终于黑暗最深处,杀机!惊鸿一瞥。一头前所未见的凶兽,犹如一声惊雷,咆哮扑过来,剎那间已冲过百丈,矫捷若龙。 白子画宛若水上飘行,不疾不徐,丝毫不改步伐。只待凶兽冲到自己面前四尺,白子画才举剑齐胸,剑锋所向,正是凶兽眉心。“啵”,一滴滴鲜血滴落在断念剑身,瞬间被吸入,巨大的凶兽之身轰然倒在,白子画刚走过的身后。 极目远望,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前仆后继而至,悍不畏死,排山倒海般向他撞来。无数次冲杀进退,凶兽越聚越多,越来越兇勐,断念浑身泛起红潮,而白子画却渐觉疲乏,正想抽身离开,黑雾中却血光乍现,然后是阵阵狂狮怒吼,所有邪魔凶兽顿时惊秫退避。 白子画眉头一皱,神情顿肃,不远处那头凶兽,仙界有过记载,取名为“篁”,意为被它吞噬的九重天仙修,碑如竹林。 好像……打不过! 走为上策! 落马城。 一圈三米高的土夯城墙,围着一片村落而已,处处是木架覆皮的帐蓬,高耸矗立的原木图腾柱,上面绑扎着鲜艷的织物飘带,在风中猎猎飞舞。 没有一家像样的店铺,也无需招牌吆喝,各色货物随意堆放在帐篷里,或是铺在地上。三人走过时,沿途几乎可以看到妖界所有种族,在城里随便逛游,天敌相见都无需刻意避忌,擦肩而过,各走各道。花千骨瞠目结舌地看到一幕幕,几头黑熊精为讨价还价而挣得面红耳赤,冰雪狼王带着几个小狼崽坐着羊车招摇而过,酒铺前围坐着醉醺醺的水虎妖赤兔精,勾肩搭背,相谈甚欢。 第85页 这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像。 “这里还真是民风淳朴!”花千骨不无感慨道。 “淳朴?”老闆娘压低了嗓音道:“大概也就千骨你觉得这里淳朴。落马城是九头蛇王的地盘,整个城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谁敢在他眼前闹事,就会立即被他的意识锁定,根本无法动弹。” 花千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因为刚刚有一道冰凉滑腻的感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大概就是老闆娘口中的城主,九头蛇王的意识,花千骨偷眼看了看四周,人人言谈自若,没有丝毫察觉,看来只有她感觉到了那股冰凉的窥探。强自镇定后,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老闆娘忙着东张西望,像过大节一样喜气洋洋,没有在意花千骨问什么。前后左右,熙熙攘攘都是些异族妖类,容貌兇恶丑陋,但看上去都很无害。只是太多次被扮猪的老虎吃过,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过,花千骨决定还是谨慎些,打听清楚才好。便认真地追问道: “我是说,被城主锁定闹事之人,然后会怎样?” 老闆娘转过头来,突然一脸严肃地道: “那你就完了!” “会被吃了吗?”花千骨心里一秫。 老闆娘很随意地解释道: “我们是妖族,嗜血杀戮都是家常便饭,兇残起来自己族人子孙都会毫不犹豫屠戮。可是不知为何什么,被关在这个鸟不下蛋的鬼地方,呆久了妖性就会慢慢消失,脾气也不那么暴躁了,顶多就是喝酒打架,闹不出大事来。只是落马城禁止械斗,一旦被城主抓到刀兵相见……” 老闆娘突然打住,盯着花千骨不怀好意的干笑。花千骨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心虚地问道: “会怎样?” 老闆娘大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突然大笑起来,道: “嗨,只要不出人命,交点罚金就好了。若是出了人命,那就多交些罚金,总之有足够的钱,在落马城里就没有不能了的大事。” “交罚金就好了!还真吓我一跳。” 花千骨大大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虚惊一场,没想到城主九头蛇王是个见钱眼开的主,炼妖塔里的妖怎么变得和人间商贾一般。李蒙忙很老实地补充道: “千骨,你可千万别小看了城主的罚金。可不是小数目,若是交不出来,就被会被丢进终年不见天日的黑矿坑里,在里面没日没夜劳作,用双手挖到的矿石换些水食。有些体力弱小的妖,一直干了几百年,死了变成一堆白骨,还没还清罚金欠款。” “哦!”花千骨一下子提起小心来。 城中央是一栋石木堆砌的楼房,外壁都是漆成白色,形状却很古怪,呈九边型,每边有扇门开敞,穿着各种服色的妖族,忙忙碌碌进进出出。 “这里大概就是城主府了?”花千骨问道。 李蒙点了点头。又告诉她,这里就是城主府所在,每做一笔买卖,都要到这里来交付一成的税。 “税?炼妖塔里也和人间一样收税?” “当然,炼妖塔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免费的,除了衣食住行,连安全都是要花钱才买得到。这城里城外可是两个世界,对于我们这些小妖,只有在城里才有安全可言,若是在荒郊野外,随时都可能被吃掉。我们夫妻俩在地龟城外开店,最是吃亏,来客大多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苦主,若不是我娘子强悍,小店早就被砸烂了。” 这下子,花千骨不得不对落马城主刮目相看。威与钱并用,轻而易举就把这些妖都给治得服服帖帖,杀姐姐该学学这招才好,魔界就不用总靠到人间或仙界来打劫为生。 “李蒙师兄,你娘子是……?”乘着老闆娘看中了几样东西,正在和货主讨价还价,花千骨小声询问。一般妖族幻化人形后,多多少少会留下些本体特徵,好比狐狸尾巴、黑熊耳朵、老虎吊睛……可是老闆娘身上却一丝妖气都没有,和普通凡人一般无二,连花千骨也看不出她本体是什么。 “嘘……”李蒙紧张地张望了一下,小声道:“别问我,其实我也不知道。她这个让百无禁忌,可就是这一件事,每次我绕弯问她,她就跟我发火。” 花千骨吐了吐舌头,不再追问。炼妖塔里也是同族聚居,老闆娘独自在城外开店,还招了小树妖李蒙为夫,可能是某种珍稀古木也未可知。 “走吧!我打听过了,我们带的货,只有城主买得起。” 这时,老闆娘已经卖了他们带来的那匹瘦骆驼,才换了一个银龟,然后在城主府,挂着红条纹的门口,又把那个银龟无比肉痛地交给了守卫。 “进去吧。”守卫懒洋洋地把银龟噹啷一声,丢进身边的一米多高的木桶内,听声响里面至少已经半满。 李蒙走在最后,他刚刚踏进门槛,忽然寒光一闪,守卫的一柄长刀就挡在他咽喉之处。 “娘子!” 李蒙受惊过度动弹不得,只是眼巴巴看着老闆娘。 守卫目无表情地开口: “一个银龟进两人,你得再交钱!” 老闆娘转身摆摆手道:“你就在外面转转,我们一会就出来。” 第86页 “可……我身上一个子都没有。”李蒙委屈地差点掉泪,好不容易有机会进城来开开眼界,却把他一个人落在外面。 老闆娘当即嘆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掏出一串十几个龟币,嘱咐道: “别转远了。” “是是” 李蒙双手接过这点可怜的龟币,笑眯了眼,好像几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惹得老闆娘直翻白眼,花千骨唏嘘不已。长留仙山三大殿内,那样不是天上人间少有的珍稀,金银珠宝之类,连铺地都不配,就算李蒙那样的杂役弟子,对于钱财早该视若粪土。怎么到了炼妖塔里才几年,几个龟币就能让他高兴成这样,难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和心爱之人在一起,白菜都能吃出肉味来。 自从花千骨进入炼妖塔后,白子画(二)顿时觉得整个绝情殿、乃至长留仙山,变得冷冷清清,再无往日指点山河的挥洒,显得意志消沉。 仙途漫漫,功成而身退,才是一位对大道孜孜以求的修仙者,该有的觉悟。对如今的白子画而言,天下权势地位,都已是可有可无。外患已然安定,接下来,将会是仙界各派之间,无休无止内讧,长留居中调停,这些速事纠纷非他所长,有师兄魔严和师弟笙箫默,大可放手让他们去做,自己则笼居绝情殿内,潜心修炼。 幽若跟随父亲尹洪渊去了天山,随便带走了孟光庭,偌大一个仙宫琼宇,只有东方千刀和白子画两人。每日清晨,小东方轻轻推门进来,将採集的晨露,倾入玉盆内供他洗漱,然后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日落时分,他会再进来一次,一壶清茶、一钵白粥、再几碟素菜,都是按花千骨的方法来做,随不能做出完全一样的口味,却也难得他用心。 白子画一直在密室内静坐冥想,对东方的小殷勤,不置可否,来去都由他自便,送来的茶水粥菜有时会用些,有时则第二日原封不动拿走。 这日晨曦微露,东方照例收集了一坛露水,推门进来。却发现白子画走出了密室,只穿一件丝白睡衣,披散着丝缎般黑髮,纹丝不动地静坐在镜前。不知道他独自呆坐了多久,也许是从昨夜直至凌晨,恰是有所顿悟而入极境,然他眼眸中闪烁的水光,泄露他深藏心底的思绪。 十重天的修为,即便他没有可以去推衍命数,有一些未来的画面,还是会突兀地出现在他的双瞳深处。正如,上一次他预见了黄泉洞,他命中注定的坐化之地。而这一次,他眼前浮现出两幅画面。 一幅画卷背景乃是暗黑的无尽虚空,独自一人不知置身何域,四面八方都是前所未见的怪物,铺天盖地涌来,独力左拼右杀,血染征衣,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真元渐耗渐尽,而数头庞然大物带着苍茫远古之气息,向他围攻过来…… 而在另一幅中,素洁白袍暗纹溢彩,他正一步步攀登上,盘龙腾云、紫莲托玉的恢宏天台,回顾天台之下,六界亿万万生灵仰望,一条八宝祥云汇聚的紫金玉冠,轻轻束起他随风飘散的墨发。从此他将位比天帝,有权随意调动六界一切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横霜所指,天地唿应,万木成灰。 “小骨呢?她在哪儿?”白子画无言地自问,他不在乎究竟哪一个,才是他自己的命运,他只想知道,小骨她会留在谁的身边? 凝眸聚神,四处寻找,终于在数万之外,容颜模煳不清,但从那轻盈窈窕的身段,一眼就看出是她-自己心爱的徒儿花千骨。努力拼凑起残缺画面,花千骨回眸悽然一笑,转身带着寥寥数十人,洒然踏入混沌混乱的厮杀战场,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只剩下她一人咬牙浴血奋战…… 温热的泪水淋然而下,此时此刻白子画心中的酸涩,难以言喻。她死也要死在他的身边!为什么?难道我对你来说,真的只是他的影子,一点意义都没有吗? 最初的相见时,抱着她坐在马车中,他只是这个小人儿娇柔可爱,仅此而已,并无吸引人之处。或许是好奇,也许是责任,或许是随遇而安,把她留在了自己身边,日復一日…… 悄然之间,心就变了。他并不想对她怎样,只是她一离开自己的神识范围,他就失魂落魄一般。情不知从何而起,淡如水,渺如烟,不相系,长相思。 听到门被轻轻推开,又被小心地关上。 “东方!” 白子画冷然开口,叫住了他。自幼入道修身养性,喜怒哀乐都不表与色,只不过他现在心情寂寥,无法再按理智去行事,哪怕是自己往日一向不喜的东方,因为和小骨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今日突然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那么讨人厌。 “是,尊上,您有何吩咐。” 东方千刀只好硬着头皮,再次推门进来,尽量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目不斜视。不小心看到尊上软弱流泪,传出去,很可能会落得个李蒙的下场。 白子画(二)长身而起,推窗遥望向茫茫然、黑沉沉的炼妖塔,塔顶那片天空,乌云密布,寒风如刀,从天而降的流星,如火矢击落在塔身,犁出一道道深痕,旋又消去无迹。 炼妖塔乃天设地造,与天地浑然一体,炼妖塔毁,天地灭! 白子画皱眉问道:“已过几日了?” “十日。”东方当然知晓白子画所指,乃是花千骨入塔究竟过了几日。 第87页 “十日。”白子画默默沉吟良久,才嘆道:“竹染所作所为,虽然另有深意,却与你一样出于孝道,不必苛责于他。至于你,若一切都是上天註定的命数,如今你本该魂飞魄散。却只应我对你动了恻隐之心,尚可站在这里,对此不知你究竟作何感想?” 东方苦笑道:“我命由天不由我!” 就在此时,炼妖塔顶突然散出大团暗蓝色烟雾,魅影憧憧,直上云霄。白子画与东方二人,同时向长空望去,只待看清那即将消散的魅影,拖着有数条长尾,才各自长长舒了口气。虽然,对花千骨的修为有信心,跟随白子画多年,总不至于对付不了炼妖塔内,失去了妖力全拼血肉本能的妖族。可凡事都有万一,只要花千骨没有安全出塔一日,两颗心都会悬挂一宿。 白子画漠然凝望长空,淡然道:“我命由天?这是凡人之宿命之论,而东方你通晓阴阳,熟谙天地玄机,从来都不是一个认命服输的人。” 东方一咬牙,愤然道: “是的,我不认命。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要权势地位,更不想成仙得道,我只想和父母在一起,粗茶淡饭,永享天伦。难道这也有错吗?” 白子画摇了摇头,冷“哼”一声道:“你想逆天改命,却不知牵一髮而动全身,你改了自己的命数,无数人的命数也会跟着你改变,你没错,他人又何其无辜。” 东方仰头看着白子画,小脸憋得通红,不服气地道: “福兮祸兮,也许经我逆天一改,反而造福苍生也未可知。” 白子画双眉遽然一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逆天改命,比遭天谴,此乃常理。然你方才祸福相依之说,也不无道理,只是我一直有一事不明,正想当面请教。” 请教?怎么客气起来,东方有种不详的预感,局促不安地答道: “不敢,尊上请问。” 白子画双目垂帘,悠然道: “他命中注定有一生死劫,而本该命丧黄泉洞,我会即刻元神归位,之后一切如常,就算花千骨都不会察觉有何异样。可是你,前异朽阁主东方彧卿偏偏派人去救了他,然后一步步引诱花千骨收集十方神器,终究放出妖神,搞得天下大乱,才让我回来收拾残局。你为报私仇而窥测天机,擅自改变了他的命数,然付出代价的却是我的命数,小骨本该是我的徒儿,如今她却视我如路人,避我惟恐不及,这一切都是拜你逆天而行所赐吧?” 东方千刀脸上青红不定,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一尊,原来是位如此记仇的主,上一世的事情还拿到这一世来追债。 勉强挤出个笑容,道: “尊上,您和那一位本就是一人,一饮一啄,符合天道定数。” “天道定数?”白子画斜睨了他一眼,淡然道:“那么异朽阁已经帮你算定,你下一世的父亲就是他?” 东方耸了耸肩,很无奈地道:“我也不想,可是没得选。无仇不成父子,也许上一世我和他结仇太深,造化弄人,又让我们避无可避。” 白子画长嘆一声,淡然吩咐道:“好了,你出去吧。”然后徐徐闭上双眼。东方放下晨露水瓮徐徐退下。 命中注定,天命难违,那是凡夫俗子的託词,无能为力才会听天由命。我命在我,岂能任由他人牵弄轮迴、摆布生死?只要东方的命数稍作改变,那么他的、小骨的、以及那一位的命数,都会跟着峰迴路转,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再坏总不会惨过,眼睁睁看着小骨赴死。 什么师徒名分、掌门戒律,对于白子画而言都不重要。心意已决,他在镜台前舒身坐下,数日来魂牵梦绕的小人儿,仿佛就在宁立背后,指尖轻抚过她常用的海玄木梳。意念动处,玄窍内慢慢分离出一缕细若游丝的紫气,他突然虚空一抓,紫气凝聚成一滴晶莹紫露,暂存于丹田之中。 第32章 拨云见雾 花千骨跟着老闆娘步入沉重的石门,仿佛一脚踏入了闹市中心,地上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货物和货币,到处杂乱无章,鸡飞狗跳。 居中而立的是个短胖肥硕的猪妖,正对着一群块头大过他三倍,獠牙凸显的黑熊精颐指气使,目中无人地大声呵斥。而那些憨头憨脑的大傢伙,对着一只真正的猪,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挤出苦涩的笑容,讨好地点头哈腰。 “总管大人,我们只是带了些礼物给朋友,没做买卖,怎么也要交税?” 猪妖粗声粗气地道: “你们光记得给朋友带礼物?怎么没给我带点礼物?” 黑熊精舔了舔嘴唇,憨笑道: “我们初来贵地,不懂规矩。总管您喜欢什么,说一声就是,下次我们一定记得带来。” 猪妖小胖手一挥,大声咆哮道: “落马城里以物易物也得收税。废话少说,你们用十桶蜂蜜换了五打羊皮,按规矩就是交税一成,留下一桶蜂蜜六张羊皮。还有逃税罚金,五个银龟,去那边交齐了滚蛋。下一个! ” 几头黑熊精灰头土脸地走开,驯服得像群羊。继续趾高气扬的猪妖,翻看帐本时,突然眼角余光瞥到,不动如山的老闆娘和左顾右盼的花千骨,倨傲的神情一下子变得谦卑起来。推开众人,屁颠屁颠跑了过来,笑容可掬地: 第88页 “您老终于来了,快里面请,城主一早就在等您。” 老闆娘嘿嘿冷笑了两声,跟着猪妖走进第二重门,花千骨默不作声紧随其后。穿过一道幽黑的通道,尽头是一道浑圆的大门,门口盘着两条人身蛇尾的巨大蟒蛇妖,精赤着一身横肉,手中横提巨斧,斧刃上寒光凌厉,一看就非是凡品。 猪妖就此止步,不敢向前一步,只说城主就在里面久等了。 花千骨皱起眉来,暗生戒备之心,未入其门,鼻端已嗅到一缕极淡的销魂暗香,立即屏息细细辨别,不是迷香也没有毒,才放心唿吸。入内豁然开朗,果然是别有洞天,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四壁层层叠叠,如书架般齐整,只是每一层上都放的不是书籍,而是一个个巨大蛇卵,放眼一望,大大小小数目成千上百。中央有一座深坑,里面流淌着如沸的地热温泉,错落有致的板格之间,是密如织网的细竹管,管内流动着热水,少量气孔中则不断向外冒着蒸汽,偌大个洞穴变得温润适人,可供孵化之用。 花千骨记得七绝谱中记载,九头蛇十年产卵一次,一般十几个,最多不超过三十个。这里估计是九头蛇王几百年所生,可这些蛇卵怎会无一孵化? 角落上一堆小山稀世珍宝,散发出幽暗的柔光,上面铺着厚厚几层兽皮,就算是床。床上半躺了一个人,虽然花千骨知道她就是九头蛇王,但眼里的确是个人,四肢俱全、肌肤光滑没有片鳞,柔若无骨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听见了脚步声,半躺着的九头蛇王才懒洋洋地回头,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笑道: “白骨夫人,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那头笨猪说你来落马城了,我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没想到,你也会主动到我这里来的一天。” 老闆娘冷冷地道:“九头蛇,我可捨不得花入城费,特意跑来让你看笑话。” “白骨夫人这几年过得清贫,可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你厨艺不佳。”九头蛇王吃吃笑着,从床上慢慢挺身而起。 长及腰部的头髮编织成上百根细细的髮辫,每根辫梢挂象牙、珠宝、金坠等饰物。此外还有耳坠、鼻环、项鍊、手镯、脚链,凡是身上可以佩戴首饰的地方,都挂满了各种名贵闪亮的东西。 舒展开苗条的身躯,一扭一扭走到老闆娘跟前,然后盯着花千骨笑道:“这是你带来的货物吗?细皮嫩肉的,大概进炼妖塔还没多久吧。”说着举手想去摸她的脸蛋。 “你找死!”老闆娘双眼冒火,一把扼住了九头蛇王细长的脖子。 “验货而已,你紧张什么?”九头蛇王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皎白的脸庞立刻就漫上了一片酱红。咬牙道:“我死了,你们也休想活着出去!” 老闆娘愤愤松手。九头蛇王白皙的颈项上,几道深红的爪印,如果老闆娘再加把力,可能就捏碎她的颈骨。 花千骨听九头蛇王叫老闆娘白骨夫人,隐约记起了一桩流传已久的传闻,这两人之间的陈年宿怨,可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再看一眼四周生机微弱的蛇卵,和一身珠光宝气的九头蛇王,已经明白了老闆娘的良苦用心。 赶紧开口劝解道:“城主大人,我们跟你带来一些珠宝。” 九头蛇王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道: “金银首饰就不要拿出来了,红蓝宝石之类,我这地上随便扫扫都能扫出几颗。” 花千骨拿出千年麒麟血晶手鍊。 九头蛇王的眼睛骤然瞪圆,拿起手鍊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再望向花千骨时,神情热切,声音都柔媚起来。 “上茶!” 门外的守卫闻声,立即端进来一杯清茶,几样茶点。九头蛇王殷勤地招唿花千骨坐下,可是只有一杯茶水,花千骨舔了舔干涩的唇,客气地笑了笑,安静地坐着没有去动那杯茶。 九头蛇王一直看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向花千骨深深看了一眼,道:“可惜,麒麟血精对我们九头蛇渊源不深,对我的蛇宝宝也无甚补益,我买下它也只是用来和他人交换,出不了大价钱给你。” 老闆娘头也不抬,淡淡地道:“你足不出户,孵了几百年的蛋,龙马对九头蛇更是毫无用处,拿它换你一匹龙马,你不亏本。” 九头蛇眼神一凝,随即摇了摇头道:“可是我的宝宝一出世,需要大量龙马奶滋补。” “几百年了,你光下蛋,没孵出一个!” “白骨精,你敢诅咒我!” “我说实话!” “你!” 眼看着她俩越吵越激烈,花千骨忙掏出一块佩饰,放在桌上。 “加上这个,这总够了吧?” 九头蛇脸上顿时更精彩了,双眉紧皱,仿佛遇到难题。花千骨殷切地望着她,希望给个爽快的答覆。老闆娘则在一旁直翻白眼,小姑娘从未涉足市井买卖,偏碰上这个蚊子腿上刮肉的主,有得难缠。悠悠劝道: “千骨,你这辈子就呆炼妖塔里了,就要有长远打算,咱那小店虽不富裕,还过得下去,你这么点随身首饰,没好价钱就别买了,留个念想也好。走,咱先去吃肉喝酒,玩个尽兴再回去!” 九头蛇王忙转头向门外。 第89页 “来人,送些酒菜来!” 虚空浩瀚,无数奇妙险境。 云台境域内终年瘴雾缭绕,乃是仙界所载的三大峻幽险地之一,此地无一分阳气,至阴至险到了极处,终年铅云遮天,仙人甚少涉足此处。然此地瘴气中所含之剧毒,于少数魔修道行到极境者颇有裨益,自然不乏悍不畏死的魔修知难而入,是以仙界数万年也留下了一两笔关于云台境的记载。 白子画(一)掏出怀中星图,修长的手指在星图上划了一道弧线,终于确定眼前这片白雾朦胧的异域就是云台境域,穿过此域便是六界的外缘。白子画顿时精神一震,年来愁苦烦闷,终得长嘘一口气。合起地图正准备小心绕行,忽然心中一凛,才舒展开的眉头骤然急蹙,迎风吹来“篁”独特的气息,驱走了他难得的片刻欢愉。 “怎么阴魂不散?真是麻烦!” 白子画怎么也不想不通,篁这般在虚空中存活亿万年的庞然大物,只要是生灵都是它果腹之物,一般不太挑食,为何会对沿途无数凶兽无睹,只盯着他一个紧追不放? 被篁一路追赶,不眠不休极速飞奔,白子画明知无论是打还是逃,他都不是凶名赫赫“篁”的对手,只得与它斗智脱困。于是乎,白子画沿途设下了陷阱,待篁越追越近身时,向后曲指清音一弹,爆出无数带电的真气弹环,本意只在拖延时间,容他尽快远遁,却有一颗正好不偏不倚落在篁柔嫩的鼻尖。 血流如注,痛彻心扉,这一下把纵横虚空亿万年,从未遇到对手的篁,激得火气万千丈,双瞳血红,咬牙切齿发誓:生吞活剥算是轻饶了他,非得好好玩玩猫捉老鼠,看他还能支撑多久,跑多远? 苦思脱身之计,虽然逃入六界界域之内,有了界域法则保护,篁不能进来,才是最终安全之境。且不说至少还得飞越数百万里绕过云台境,何其千难万阻,就算侥倖逃回六界,但为长远计,怎可将六界家园暴露给篁,它若是在家门附近徘徊不去,将会是六界所有大能者的噩梦。 “只能冒险了!” 白子画拨开云雾,只身潜入云台境内,站在一片高坡上,但见四野寂然,毫无生气,不见飞禽,也无走兽,甚至连虫鸣蛙叫都不闻一声,天地间唯有风声树泣,果然是人仙绝境。 他随意找了一处山岗,拔出断念刺破手指后,在剑身上滴下几滴鲜血。 “主人,我不能……”断念忍不住开口求饶,主人的血可不是剑灵可以承受的,它不想再废一回。 “断念,切莫吸进去,我只是想让你染上我的气息。” 然后,遥指断念向东遁逸,而自己则反向行之,找到一块乳白色的巨石,即紧贴石壁凝止不动,进入龟息之状,血液凝固周身冰冷,几与周围巨石无异。 半柱香之后。“嗷!”远处传来狂怒的嚎叫,放才硕大的脚掌一拍,本以为白色小人儿,立即化为肉饼,却是大象踩到绣花针。掌心穿针而过,立时冒起一道青烟,肌肤被炙出一片青色水泡。 断念全力穿掌而过,廻飞一周急急飞回到白子画身边,将剑身上的血迹留在篁体内,血中蕴含白子画凭藉十重天修为,解析花千骨的神血,而得来的灵性感悟,融入了自身元神再塑。虽不能腐蚀万物,却能蚕噬生机,小小伤口都极难癒合,且后劲绵长,久而不散。 第33章 他乡遇故 紧接着,篁咆哮着又追赶了白子画五天五夜,无论体力、真气、内力,白子画都已经耗尽,唯有依靠地形潜隐匿踪。篁已经完全发疯,踏着鲜血淋淋的脚掌,地动山摇,嚎叫声远远传开,群山唿应。 白子画已经无力御剑,只凭毅力坚持飞奔,还要分心思考对策。不动真元,篁就无法锁定他,但篁不顾一切推山填谷,踏平一切路障,他迟早会被稀里煳涂埋葬起来。 修炼水属性的白子画,无论修炼还是日常都离不开水,他现在疲惫不堪,更觉干渴难耐,凭着天生对水源的亲善之力,寻源一路埋头狂奔。穿过山嵴,一道山溪沿着峭壁潺潺而下,水清可见底,而白子画却突然停步! 一个少女,此刻正蹲在溪边,一手提着逶迤的裙摆,一手使劲地捶打着水中衣物。 “此地怎会有人?” 她是人吗?白子画目不转睛仔细端详她的骨骼五张六腑,依旧无法分辨她究竟是人、是仙、还是妖魔,或许她根本就不是六界生灵。 少女立即感觉到了陌生的眸光,茫然抬起了头,一双清澈纯净的眼中映出了一个修容俊逸、绝世独立的少年身影。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惊艷的人物,我还以为我才是世上最美的人,原来是井底之蛙。他身上的味道也真好闻,很难形容那是什么,好清新的感觉,有一丝丝甜香,好像是神的味道,神界不是覆灭了吗?他也不是神,怎么还会带着神的气息? “咦,你从哪里来?” 少女一开口,是白子画从未听到过的古语。但他也大概猜到少女是在问自己来歷,便做了个手势表示路过。少女欣喜地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白子画便走到上游几步,俯下身子以手掬水。一波清水在手,正要低头饮用,却见水中有条透明的小鱼,白子画淡淡一笑,松开手指,放它回溪。 再掬一波,溪水甘冽,带着浓郁的水之灵力,新生的真元缓缓在经脉中流动,白子画争分夺秒补充体力。少女则静静地守护在他身边,显露出沉迷陶醉的神情。 第90页 片刻往日依稀的宁静,如梦似幻,却被一股咆哮怒气横空杀入,白子画勐然回头,看到山谷一侧顶端出现了篁的血盆大口,口边白沫,顺着山嵴流淌下来,鼻孔更是一张一扇,冒着汩汩白烟。 此时此刻的篁是它亿万年来,最狼狈的一幕,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滔天凶焰,气息也前所未有的微弱。显然,没日没夜推平一座座山峰,把它也累的够呛,而被断念吃穿脚掌之后,针眼大的伤口不但没癒合,还一直在扩大,兼之长时间的追逐更让他元气大伤。 白子画心知机会难得,此刻若是突如其来,给篁一击,或可毙命。可惜,自身也是强弩之末,暗嘆可惜却又无可奈何,白子画只得隐身树丛内,顺溪而下。刚跑开数百尺,忍不住回头向谷顶望去,篁还趴在山嵴上一动不动,似乎把他给忘了,只盯着溪边的少女。 白子画的心骤然沉了下去。正如他在寻找水源补充体力,篁也在找它的点心。少女捶衣的模样与凡人无异,身上也不见任何蕴力,没准是生长于此本土人族。此地有树木,也有水源,人族在此繁衍生息,本不足为奇。 少女仿佛根本不知道危险,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篁,眼中的兴趣反而更浓了。 “快跑!” 白子画并没有高声,只是喃喃自语,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少女一旦被篁盯上,就等于摆在了餐桌上,只等篁喘口气再吃。 剎那间,篁已踏平山嵴,显露出真面目来。高数百丈,宽十余丈,狮头牛身虎尾,背生四翼两侧有鳍鳞,大小明暗不一。 此刻,篁那双无瞳的碧眼盯住了眼前的美味,百米长的獠牙天盖地而下,整座山谷随之剧烈颤动了一下!溪水中忽然倒流,捲起十余丈高巨浪,一起一伏间,无数小鱼儿被拍晕过去,反着白肚跳到两岸。 眨巴着天真大眼的少女,虽然不谙世事,也不免心生惧意。从天而降的篁之涎液,滴落在少女的黑髮上,立即盘曲枯卷,仿佛被烤焦了。 “妈妈,妈妈快来!” 少女高声惊唿,吓得脸色煞白,全身颤抖不能自已,双眼直直地盯着篁的一举一动,分毫不敢挪动一下。篁馋涎三尺,却饶有兴趣地对她东嗅西闻,仿佛是难得的美味糕点,只是小了点,有点捨不得下口。 向凝固住的少女望了一眼,白子画内心好生失望,暗忖这烟波诡鹬的云台境,乃虚空极阴极凶之地,该处处藏龙卧虎才是。方才,他就是抱着一线希望,也许这位毫不起眼的少女,是个意料之外的厉害人物,居然连自己的眼光都望不穿、看不透她。看来,这个念头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即便如虚空之浩渺,天外有天,却也是低级邪魔和中等凶兽居多,如篁这般能够亿万年存活且食量巨大,也只寥寥几数。 修道修的是善念,虽然这一善念,会让他无法全身而退,让绝情殿内的小人儿望穿秋水。然大义当前,道在心中,何容片刻犹豫。当机立断,白子画虚握着断念剑的五根晰长手指骤然一紧,一声清啸,直冲上前! 群山间突然响起一声悠长深远的龙吟……似是拂过一声轻轻嘆息。 断念连日喋血,剑身泛起淡淡清炎,晶光灿烂横空而出。剑锋倾尽毕生修为一震一拖,然篁身躯过于庞大,如同挠痒浑然不觉,只是坚硬的皮甲上现出数道裂缝。 越来越频密的剑击,篁终于被分了心,怒极反退,缓缓将庞大的身躯收紧,然后啪的一声,篁背上两对翼张展开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个邪魔狰狞的面孔。 篁以邪魔为食,也以邪魔为兵、为仆。 少女已经吓得昏迷不醒,如秋风落叶凋零。百忙之中,白子画拉起少女,不疾不徐地从千百邪魔中冲杀出来。拉开安全之距后,白子画疑惑地回头查看究竟,为何篁这次没有亲自来追他们,只是派出些邪魔仆兵,虽数量众多,却不甚强,只需耐心杀之可尽。 不知不觉间风云变幻,一道黑气已覆盖住整个山谷,蜿延穿过,凝停在山谷的另一端,慢慢显现出的身影来。 这赫然是条成年的上古寂灭之黑龙! 白子画大吃一惊,他清楚记得某本古籍,有记载六界之前的乃是上古世界,乃是龙族的天下,数以百万计的上古龙共有十几个分支,神通大小迥异。如今镇守四海的龙王,就是上古龙族最弱的一支后裔,乃是龙族中的绵羊。而威力最强大的是寂灭之龙,通天彻地,以神为食,乃是龙中之龙。早在亿万年前,神族集结六界之力,将之屠杀殆尽,没想到在虚空云台境内尚存一息。 黑龙遽然成形,携着风浪雷电,一声长吟道:“篁,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为何突然过界来犯,欺我孩儿?” “你的孩儿?”篁一开口,声如破桡,冷哼道:“蝼蚁之辈,都是我盘中之物,还敢跟我商讨过不过界。” 黑龙大怒,勐地摆动一条淡黑色长尾,将柔劲和速度发挥得淋漓尽致,与一身蛮力的篁贴身缠斗。撕、咬、缠、揉、拧,招招出自本能,大巧不工,狠厉绝凶。篁展开四翼,或前后,或横移,甩避过黑龙纠缠,有惊无险。 白子画已经找到了隐蔽之处,暂作观望。双方此番相斗,兇险之极,四周山木兼被摧枯拉朽,他虽然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仅凭灵觉,已基本可以得知那边的战况。黑龙已尽了全力,且在生死边缘不知徘徊了多少回,而篁尚游刃有余。 第91页 他心中一急,黑龙若是输了,那么他们全都会成为篁的盘中餐。可转念一想,若是黑龙胜了,那小骨不就危矣。究竟该如何是好呢?白子画顿时陷入了两难之境,犹豫不绝。 若是换作他人,定会想到龙篁相争,坐收渔翁之利。但对于白子画而言,袖手旁观已属不义,更何况是让他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即使是为了花千骨而去做,且身处异域,无人知晓,然以他的为人,时刻问心自责、内疚、惭愧、彷徨,会困扰他一生一世,不得安宁。 “妈妈!小哥哥,求你快去救救我妈妈!”身边传来了一声凄切的叫喊。 白子画紧握断念的手微微一颤,此情此景,何成相似。他虽然听不懂,但听声音中的关切之情,也猜得出来。初见花千骨时,她也是哭着喊着,让他救救爹爹,当时他犹豫了……若是当初他违反长留门规,救下花千骨的爹爹,那么他可能无法当上长留掌门,那么……他和花千骨也不会成为师徒……也许,他们早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不再犹豫,右手缓缓提起,轻轻向心头一锤,嘴角溢出数滴带着点点金晶的鲜血。 “小哥哥,你怎么了?”少女看着白子画挺身而出,忙拉住他道:“你都这个样子了,别去!” 白子画淡然一笑,左手一拂,带金鲜血瞬间已将断念剑染红!血线慢慢遍布仙剑表面,缓缓流动着,仿佛自有生命。 刚如轻烟般无声无息潜入山谷,山谷内突然飞沙走石,随后又有一声狮吼龙吟,厮杀狠咬声隐隐传来!黑龙拼命挣扎,突然全身勐地一震,自空中徐徐下坠,巨大的龙头缓缓垂落指地。 就在此时,沙石尘土中忽然血光一现,一道剑光骤然凌空而降,剎那间就自为篁眉间没入,穿颅而出。 篁茫然仰望着茫茫苍天,低声咆哮着,如痉挛般颤摇不止。眉间血如泉涌,双眼红雾朦胧,不能视物。摇摇晃晃撞上山壁,带起震天巨响,山岩迸裂而出,横飞斜沖。轰然倒下,激起一片尘土飞扬,它犹自不愿倒下,庞大的蛇躯中再次挺立,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挣扎,地面已如龟壳裂纹斑驳。只待尘埃落定,篁再也无力扬起巨首,仅余的无瞳碧睛半睁半闭,光芒渐渐微弱,终于缓缓闭上。 白子画这才定下心来,用神识小心探查篁长达数百丈的身躯,唯恐其中有诈,死而復生。 “小哥哥,你快来看看我妈妈,她怎么了?” 白子画闻声走了过去,少女用上古龙语讲得每一句话,不知为何,他仿佛都听得懂。黑龙侧伏于地,面色惨白,只是晕了过去,性命暂时无碍。 她的龙身上,深如数米的獠牙撕咬痕迹,五条腿中四条已经断成两截,白骨森森刺穿肌肤,暴露在外,惨不忍睹。 一间简陋木屋,仅供遮风挡雨,白子画将黑龙安置到干草堆上,先将伤口清洗包扎,便去山谷中寻找可用的药材。他已经想好了,上古龙族以神为食,那不是它们的错,而他也只能依本心而行,用此山谷药草,尽力医治,至于其它……是否会留下后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少女在母亲身旁,不离不弃守了一夜,终于在日出时倦极而眠。此时,天方露白,晨曦洒入,映在她的丰肌雪肤上,反射出不可思议的莹光,柔和光滑如镜。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不出她的本体。” 少女原来是尚未孵化的龙蛋,上古世界都覆灭多少年了,她大概是上古龙族最后的一个蛋。白子画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内已暗惊,少女先天不足,才无法孵化,她需要…… 一大堆草药研磨成浆,随即一道异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黑龙闻到药香,当即啊呦一声,悠悠醒来,迷迷煳煳地问道: “好香!” 她刚一动,全身上下一阵钻心的痛,当即痛得两道白眉绞在了一起。不过这么一痛,她倒是彻底清醒了过来。龙睛转动,落在了俊逸不脱俗的白子画身上,突然眼睛一亮,随即又摇了摇头,大概是觉得为了他身上的那淡得若有若无的神之气息,而吞噬如此可爱的人儿,实在是可惜。 白子画如被蛇盯上的白兔,剎时双眸凝重,全神戒备。可为了从篁躯上分一杯羹,修復灵力耗尽的弥梵天法阵,只得强自镇定与虎谋皮,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别动,我给你涂上止血草药,希望能帮你尽快癒合伤口。” “哦哦!”黑龙压根底没听懂白子画说什么,但疼痛逼得她只得乖乖盘伏在草堆上,龙头却搁在了小屋木窗上,鼻孔一扇一扇地嗅着窗外不远处,小山一样庞大的篁躯。嘀嘀咕咕道: “篁!居然敢打我宝贝女儿的主意,活该你不得好死!不过这老饕还真是一身的宝,皮坚且韧,内丹居然有数十枚之多,各种邪魔妖仙的精华都有,是难得的炼制法器材料,可惜于我毫无用处。嗨,怎么连篁身上都找不到一点神性的痕迹,难道我们的上古龙和神,真的互相吞噬残杀得只剩我们母女俩了吗?” 黑龙不停哼哼唧唧,终于吵醒了趴在一边的少女,惊喜万分地道:“妈妈,你醒来了,吓死我了!” 黑龙用唯一完好的爪子,梳理着少女的黑髮,长嘆道:“妈妈没事,只是老了不中用了,要去找个地方好好休眠它几千几万年,只是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险恶之地,无依无靠,叫我如何安心睡去?” 第92页 “妈妈,你别这么说。” 少女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颓然垂首,掩饰眼中蓄满的泪水。 白子画不想多看她们母女依依不捨、怜惜之情,便拿起用完的器具,亲自去溪边清洗。待他回到木屋,黑龙已经盘身坐了起来,看见白子画长出了一口气,幽幽一嘆,虚弱地道: “你想必是从六界而来仙吧?看年纪也就……小女的一个零头,没想到已经能够独立闯荡虚空,看来六界人才辈出,后生可畏!” 这回,黑龙用的是不太流利的古神语,白子画也是发现花千骨是神之后,才去学了点古神语,便于翻阅关于神的古籍,而这世上唯一的神----花千骨,她自己反而一句都不会。 “夫人过奖,在下长留白子画。”白子画也用了古神语,他知道自己身上带着小骨的气息,瞒不过眼前这对母女,暗扣断念在袖内,以防她们飢不择食。 她稍稍喘息了一会,又挣扎着道:“长留?没听说过,我记得仙界不是有个什么天庭玉帝、瑶池王母、还有一大堆的真人、天王、将军,名头是一个比一个响亮,拿得出手的一个都没有,只知道跟在神族后面摇旗吶喊。当今仙界,是不是换你们长留执掌天下了?” 白子画沉吟片刻,道: “长留乃是清修道境,只为六界安危,八方宁定,尽本门绵薄之力而已。” 黑龙夫人张开大口,半天没有合上,硕大的脑袋一团迷煳,这小仙人说话怎么是九曲十八弯的道道?即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究竟是是还是不是?篁对自己没用,但是对眼前这位仙人乃是无价之宝,但搞不清那小仙人的身份,不知他的背景实力是否强大,怎好冒然坐地起价? 呆了半天,黑龙夫人准备换个话题试探虚实: “那你的师长辈,可对你说起过我们……上古龙族之宝?” 白子画突然想到了长留山巅的三神兽之首,四季不断流淌出奇妙无比的三生泉水,好像就是从上古时代流传下来,只是年代太过久远,而长留只立派千年,没有人说得清。 便很坦然答道: “请恕我孤陋寡闻。” 这下黑龙心里更没底了,上古龙族在六界消失了几万年,但神仙魔各界的大能者,多多少少拥有一些上古龙族的稀世之宝,世代流传。这位小仙人独自一人到虚空中来闯荡歷练,身边还一样拿得出手的防身宝物都没有,估计长留只是一般仙界门派。 炉火上炖的药,咕咕冒起白烟,白子画抬手一招,拿过药罐,倒出一碗黑绿色的药汁,不动声色地递给她道: “这药虽无太大疗效,却能稍稍减轻你身上的痛楚,喝了吧。” 黑龙尽力支起身子,一仰头将苦腥的药汁饮尽。片刻后,药效十分灵验,黑龙已能起卧自如。随心所欲变化大小,乃是上古龙族的本能,黑龙将数百丈的龙躯盘成和白子画等高,然后无限感慨道: “想当年,我们上古龙族叱咤六界,虽然和神族结下不解之仇,却于其它仙魔人鬼秋毫无犯。可是,你们仙魔却联合神族,侵犯我们龙族,将我们赶尽杀绝。究竟又是为何?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 其中缘由,天庭曾铭文记载,传扬后世,恶龙以幼小神童为食,极其残忍酷虐,天庭率领九天仙将,替天行道。然身为长留嫡传弟子,白子画在藏书阁禁内看过另一份记载,隐晦道明缘由,乃是上古龙族的内丹、龙筋、龙珠、龙鳞……都是仙家丹鼎之道,提炼长生金丹的最佳药材…… 生灵入鼎炼丹,虽已被长留禁止,但仙界亿万年的仙史,血迹斑斑,如何能够自清,唯有沧海桑田、几世轮迴……让人慢慢淡忘而已。白子画略感内疚地嘆道: “神界都已经覆灭万年,上古龙族更成了传说。恩与怨,都会随风而去,何必再去纠结当年究竟孰是孰非。” 随着悠长的嘆息,黑龙双目无神地眺望远方,却不知聚焦何处。白子画默默接过药碗,指尖触及枯树般老皮,其下瘦骨嶙峋,涌上一阵沧桑之感。绝世独立巅峰,高处不胜寒之孤独,与同族众生兼亡,唯我独存之孤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境界。想起花千骨,六界唯一存活的神,只想简简单单活着却是千难万厄、被无情天道玩弄得生不如死。眼前这对母女的困苦迷茫,大概只有她能够感同身受…… “如此也好!”黑龙突然唇角漾起一抹笑意,问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当年那些围攻我们的仙魔大概也都坐化成灰了。有什么仇、什么恨,经得起漫长的亿万年时间消磨。好了,我们不如来谈谈当下吧。” “夫人请说。”白子画一下子打起精神来,他正不知该如何跟黑龙开口讨要篁躯,毕竟自己孑然一身,没有什么可以和黑龙做交换的。 无欲者无所求,人一旦有了想要的东西,自然而然就会时刻记挂在心,为了早日回归仙界,看到心心念念的小徒儿。不知不觉间,白子画已把篁当作自己囊中之物,志在必得。 黑龙是龙老成精,怎会不知篁之珍稀,舔舔嘴唇,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 “如果我没记错,公子被篁追赶至此,与公子乃是逃生之机,可给我们母女带来了血光之灾,差点让我丢了老命。不知我说得妥否?你们仙人信奉因果缘劫,有恩必报,有怨必诉,有缘必了,有劫必应,如此才能在修行上心无挂念,不被执念所控制,入了魔道。话说到这里,我突然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下,魔道比起你们仙道,究竟有什么不好,入门又简单,修炼速度还更快,最妙的是魔功百无禁忌,吃喝玩乐样样都行。你们仙道修行,我怎么看都觉得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第93页 白子画一时无语之极,谁能料想到一个上古龙族,会说古神语,精通人间道义,还要和他谈论仙魔之别。看这黑龙夫人虽重伤在身,却谈性甚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忙帮她拉回主题道: “仙魔同属天道,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大道千万条,终究会殊途同归。夫人所言极是,篁的确是由在下引来,慌不择路而误入云台境,打扰……” “何止打扰,你差点害死我们母女。” 白子画皱起眉来,权当自己是个局外之人,平心静气分析道: “实属情非得已,还望夫人见谅。然夫人想必就是为了躲避篁,才会在这云台境潜息,此地只是云台境最外边缘,其内更是至凶至险,怕还有比篁更为强大的存在。方才多亏夫人全力拼杀,篁一时分神,才被在下侥倖一击得中。在下固然逃出篁之追杀,夫人母女也可从此高枕无忧,两厢得益,互不亏欠才是。只是击杀篁,夫人居功至伟,篁之躯就躺在山谷外,单凭夫人处置,只是在下……” 黑龙夫人一挥手道:“篁这一身粗皮糙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你要你就拿去好了,我可不稀罕。” 浑身每一样,都堪比神器珍贵的篁,黑龙夫人毫不吝啬随手赐予,白子画也略觉意外。 “多谢。” 黑龙夫人突然笑道: “先别谢我,我正有一事相求,也希望你能爽快答应。” 白子画心一凉,她想要什么?难道是神?可她也应该知道神界覆灭,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吧。 黑龙夫人将唯一完好的龙抓,指这少女道: “我把篁送给你,你护送我女儿平安回到六界,如此交换,可算公平?” 白子画一惊,皱起眉来,这个交换条件何止公平,保护一个小女孩回六界,只是举手之劳,怎比篁躯之珍稀,他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突然心生疑窦,难道……她闻出自己身上的极淡的神血味道,猜想六界还残留下神族? “不知夫人为何突然做此决定?” 黑龙夫人神情悽然,摇头道:“我老了,不中用了,活了亿万年,也知足了,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眠。可我这孩子可怎么办?我也不指望她能够有朝一日,蜕壳成龙,只希望我们上古龙族最后的一滴血脉,能够活在先祖之地界。至于是祸是福,全凭她自己的造化,我也不能为力了。” 话已至此,白子画知道她心意已决,多说无益,唯有默然。 “妈妈,我不要离开妈妈。”少女哭着扑到黑龙夫人怀里。 黑龙夫人无限温柔地抚摸着少女,忍不住老泪纵横,道: “我休眠之后,你一个未出世的龙蛋,如何才能在这世上独自存活?比起云台境内到处处兇险,还是六界更安全些,仙界之人大多仁善怀柔,我看你和这位小仙人就相处得很和睦,让他护送你回去,也好免我后顾之忧。” “可我捨不得妈妈。” “捨不得也要舍!” “妈妈!” 黑龙母女两忘情地抱头痛哭,生离死别,感人肺腑。白子画只觉得心烦意乱,推门出去,仰望茫茫夜空,独自静静思量。 小龙蛋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终其一生只怕都无法破壳化身为龙,能保持一丝灵性不散已属不易,根本不可能伤害到花千骨。 他怎能给小骨带个天敌回去?虽然只是龙蛋,也有淡而不散的龙威存在,小骨一见了这少女,必会感到莫名的威胁。 相处了这么多年,自己徒儿的脾气性格,他又怎会不知。小骨一向乖巧柔顺,无心无思,无论对什么人、对什么事都大大咧咧,可唯独对他这个师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极爱长些小心眼。 就好比小骨被贬蛮荒,白子画百无聊赖之时,突然收下小幽若当徒孙,只为排解烦闷。没想到小骨虽然口上从无怨言,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在了妖神殿内看到他背上的销魂钉伤疤,情急之下将深埋内心妒意,一下子倾泻出来,哭着追问为什么要收幽若? 如今又从虚空,带个诡异的少女回去……小骨就算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底里不知会无端臆想些什么桃色花舞出来…… 可篁躯对他真的很重要!少了这副无可替代的宝藏,他重回六界就要多费不少时日,而那一位时时刻刻就在小骨身边,不知会对她做些什么! 究竟该如何是好? 第34章 喜从天降 一个是漫天要价,一个是就地还钱,争锋相对,旗鼓相当,倒把正主花千骨凉在了一边,好半日时间,才拍板成交,双方都一副无可奈何肉痛的样子,仿佛都做了亏本买卖。 “随我来。”九头蛇王向她们招唿一声,自顾扭头步入石峰间密道。 花千骨与老闆娘紧随其后,蜿蜒步行多时,才从半山腰穿了出来。 “我的龙马都在这里,你们选吧!”九头蛇王眉飞色舞地道,心情一片大好。 按照九头蛇王的指引,花千骨换了个方向,向一旁的一排原木搭建的马厩望去,一排十几匹雪白的龙马,高九尺有余,毛拳如鳞,两侧旋毛如日月状,有异于人间骏马处,乃头顶上一根银光闪亮的螺旋角。 第94页 “我就要这匹。” 九头蛇王随着花千骨所指看去,居然是一头刚满周岁的龙马,个头比起其它几匹略小些,四蹄如雪,异常神骏漂亮,和花千骨正好匹配。 “这匹要不得!” 老闆娘一下子尖叫起来,仿佛见了鬼。 “我看挺好的啊!”花千骨越开越喜欢,转头问道:“城主大人,我买这匹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九头蛇王笑了笑,心领神会。 “不行不行!”老闆娘急着一把把花千骨拉到一边,小声地道:“这可是匹公马。” 花千骨听了更是煳涂:“我看出来了。”虽然她不太会相马,总不至于连牝牡都不分。 “公马……不值钱。”老闆娘急得差点掉泪,母马产奶日进斗金,公马只会浪费草料,负重还不如一匹骆驼。 “可是公马比母马跑得快。这匹我最喜欢,就要它了。” 花千骨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更何况这匹龙马是这一群里长得漂亮,光看看都养眼。 “九头蛇,这匹龙马的价格,咱们得重新商量一下。” “白骨精,你讲点诚信好不好,谈好了价,你又反悔,你敢公然违反我落马城的规矩。” “老娘管你这些破规矩,这匹龙马我只能给一半。” “不买!你们走吧!” “走就走!龙马我们地龟城也有,稀罕你这儿,千骨……” 嘶嘶! 龙马仰天长嘶,然后迈开大步,向落马城内飞奔。 “这匹马我要定了,你们慢慢谈!” 银铃般的笑声音自远处传来,花千骨跨跃在龙马背上轻松自如,衣裙鼓动如帆。每一步都跨越数十米,地上砾石尖锐如钉,龙马踏过之处,如履平波。 月色如新,放眼望去,落马城内都是星罗棋布的篝火,烤肉的香味瀰漫,大桶大桶粗劣的马奶酒随意畅饮,好难得的一幅繁华夜景。 瞬息间,一人一骑,在茫茫夜色下消失无踪。 多亏了师父严加督导,将整本七绝谱背熟,不求甚解,只要她杂学广纳。如今身临炼妖塔内,完全陌生之境域,靠着对阵法、星相、道符、驱邪等的庞杂记忆,花千骨一眼就认出了死门所在。 一条大河从浓雾中浮现,翻滚如墨,浪花似炭,两岸寸草不生,近观不照人影。无影无息,片物不载,只有如此死地才是死门所在。不知为何,花千骨见此凶水恶滔,毫不畏惧,眼见仿佛通天坦道,处处是归途。 “千骨!千骨!” 浓雾遮蔽了四面八方,伸手不见五指,怎会隐隐传来师兄李蒙的声音。 不知等了多久,雾里现出一匹龙马,龙马虽骏健彪悍,趴伏在上马上的李蒙却发如乱草,狼狈之极。一路狂奔而来,待跑到花千骨身边,才抬起头来,冲着她咧嘴一笑! “千骨,还好赶上你了。” 花千骨顿感温馨,笑道:“没来得及和师兄告辞,是千骨的错。对了,师兄你是有什么要嘱託的吗?”花千骨想到了长留众多的杂役弟子中,不乏像李蒙这样的花草小妖,其中大概就有李蒙的亲人。 “不是我。”李蒙腼腆地道:“是我娘子忘了叮嘱你一件事,跟落马城主借了这匹马,她本想亲自赶来,又怕追不上你,我比她轻些,才让我赶来。一路上快马加鞭,我连口水都没敢喝,幸好赶上了,真是差一点,你就跳下去了。千骨,你不能这样直接跳下去。” 花千骨更奇怪了,问道:“为什么?” 李蒙忙解释道:“你可还记得炼妖塔内,无论生死,一概出不去。” “可我除外!我既进得来,就一定出得去!” 花千骨自信满满。李蒙忙道:“你可能出得去,但是龙马不行,还有你身上带的每一样东西,无论是你从外面带进来,还是从炼药塔内得到,你都无法带走。你只要一条下去,下面就是幽冥之火,焚化一切想要逃脱炼妖塔的东西。我们这些炼妖塔里的妖,如果实在不想活下去了,就会到这里来,纵身一跃,一了百了。” “哦!” 花千骨还真没想到这一层,仔细一琢磨,李蒙说得有理,而且七绝谱上也约略有些幽冥之火的记载,可按禁制焚化万物。 “千骨,你的东西就交给我,带回长留客栈去放着,你下次再来炼妖塔,就不用再这么费力了。” 花千骨点头称是,将手上的缰绳递给了李蒙,又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本想带出去给竹染,如今也只得交给李蒙代为保管,改日还给莫名前辈。 “就这些吗?” 花千骨想了想,又把身上的首饰也拿了下来,交给李蒙收着。 “千骨。”李蒙脸上一红,欲言又止道:“你这身衣裳还挺新的,天蚕丝裁制水火不侵,却禁不起幽冥之火炼化,要不你脱下来,让我带回去洗干净,下次你来长留客栈,也好有得替换。” “哦”花千骨虽然觉得有点别扭,可想想李蒙说得也没错,慢慢脱下斗篷和外衣……勐然惊觉,吓得顿时花容失色道: “焚化一切!我的衣服……” 第95页 李蒙脸红的快滴出血来,结结巴巴道:“娘子她……想亲自来,可……你一熘烟跑没了,这……不是……怕赶不上你吗。” 我的天哪!这里还好,方圆八百里渺无人迹,只要让李蒙师兄背过身去就好,可炼妖塔外面……东方、竹染一定在,可能还有世尊魔严、儒尊笙箫默、幽若、孟光庭、火夕、舞箐罗……长留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在等着看她如何活着走出炼妖塔! 欲哭无泪!欲哭无泪! 我!我……不想出去了! 天上,崑崙。 瑶池化水为云,成就九重宫阙,虹霓金光,瑞气紫雾 飘渺高台之巅,徐徐传来玉帝珠落玉盘的声音: “太白金星何在?” 太白金星不知从何处云端冒了出来,忙高举朝笏,趋步走近御座台下,躬身拜倒: “臣在。” 玉帝悠然问道:“爱卿,明日乃是百年一次的大朝会,不知长留派了何人前来?” 太白金星忙启奏道: “陛下,长留特使乃是幽若小姐。” “幽若?” 高台御座上一片空寂,片刻后,玉帝方道: “幽若乃是朕的玄孙女,天山派的储君未来的掌门人,将来要光耀我天庭帝室血脉,怎可代表长留来参加大朝会?” 太白金星从容启奏道: “陛下,幽若小姐目前仍学艺绝情殿门下,乃尊上嫡传徒孙,代表长留前来参加大朝拜,按天庭礼仪并无不妥之处。” 玉帝冷笑道: “天庭一向礼待长留,免其三年一度朝见,但每次大朝会,都是由歷代任掌门亲临,或是长留储君代行,如今却只派遣小幽若前来,她本就是我天家子孙,在众仙眼中只是孙女拜爷爷,而不是长留朝拜天庭。” 太白金星当然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尊上白子画素性清远,目无下尘,最厌恶这些繁文虚礼。未登掌门之位时,他除了偶赴瑶池蟠桃盛会,从未在天庭露面,更何况如今的长留今非昔比,白子画一言九鼎,就算是公然藐视天庭,天庭又能耐他何? 何必为区区小事,伤了两家和气?太白金星拿出亿万年和稀泥的本领,镇定自若地答道: “陛下明鑑,只是长留目前并未明定储君,尊上白子画只有一个弟子花千骨,虽对她无比宠爱,但妖神大战后,花千骨伤了根基,至今尚未成仙,若是靠外力或是金丹相助,将来成就一定有限。而长留世尊魔严膝下那个竹染,亦正亦邪,半仙半妖,绝非长留储君人选。儒尊笙箫默一向自由散漫,手下两个弟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留一脉如今虽然兴旺,将来终究后继无人,幽若小姐身兼两派之掌门,也不是不可能。” 闻言,玉帝沉默良久,才呵呵一笑道: “若真能如此,天庭长留一家,朕当然乐见其成。只是长留上仙白子画,年纪尚轻,威望日重,前途不可限量。他虽发誓只收花千骨一个徒儿,却并不妨碍他收上十个八个徒孙,保不定有人后来居上。” 太白金星长眉微颤,沉吟道: “臣听闻尊上白子画与其弟子花千骨,早有举案齐眉之意,只是圉于长留掌门断情绝义的门规,不敢正大光明接纳。若是陛下,以天下苍生之父母至尊,亲自下旨促成好事,臣料想以长留上仙的为人,必定不会眷恋权位而辜负红颜。届时,长留上仙白子画成亲之日,便是他退位之时,幽若小姐直接年少登位,何必再去担心什么,长留储君之位花落谁家?” 玉帝默然片刻,突然抚掌大笑道: “爱卿此计绝妙!就依卿所言,快传钦天神君前来,朕要亲自替长留上仙选定良辰吉日,爱卿亲速去瑶池传朕旨意,让王母娘娘尽快准备大婚所需用品。一切礼仪参照朕当年……不,朕的乌金大太子当年迎娶佛国公主……唔,还得再加上几样才好,算了算了,让王母娘娘自己斟酌,总之长留尊上大婚,数千年来第一次,越隆重越好。” 太白金星没想到玉帝反映这么大,下了一跳。玉帝虽为天上众仙之父,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尊称而已,你还真当自己是长留上仙白子画的爹,不先派人去和他商量一下,就擅自替他的婚事做主,小心他当面抗旨,到时候难堪的只会是天庭! 颤巍巍试了试额头眉毛上的冷汗,小心禀奏道: “陛下,……要不臣先去一趟长留,将旨意大概先告之长留尊上,再去瑶池传旨,如何?” 玉帝不耐烦地一挥手,道:“爱卿遵旨行事便好,其他的无须多虑。去吧!” 太白金星还想说些什么,高台御座上云捲风起,他知道玉帝已驾返九重,只得长嘆一声,无奈起身离去。 望着太白金星老态龙钟的背影,玉帝得意地抚须自语: “朕就是要给白子画一个惊喜!他若敢抗旨不遵,到时候难堪的何止是天庭,花千骨才是首当其冲,这最后一尊神,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受的,白子画,但愿你好自为之!” 五月初五,大吉,利嫁娶! 长留尊上白子画大婚,天地为证,玉帝与王母亲自主婚,顿时举世沸腾,万众瞩目。只是如此九天同庆的喜事,为了不误佳期,却只有十数日筹备,一切礼仪程序又都是按照九重天帝王家,几乎把从上古至今所有的繁文缛节做到了极致。 第96页 瑶池青鸟频频出动,四处传递喜帖,仙界各门各派、人间各国皇宫大内先后收到,确信传闻属实后,立即停下手上所有事务,全力以赴准备尊上大婚事宜。 天上人间,凡位高权重被邀登堂入席者,都向天庭派来的使者,虚心请教一切礼仪细节。而不少体端貌美、俊逸脱俗的弟子,被荣幸选为仪仗使、送亲使、迎亲使、护辇使……日夜排演队形,练习舞乐,不敢稍有差池。除了轮流守护玄天阵法的弟子,仙界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处处一片喜乐生平之像 唯有长留上下,仿佛与世隔绝,对于外面的热闹欢腾充耳不闻,忧心忡忡,惶恐不安。 花千骨进入炼妖塔已快一个月了,就算是用两条腿走,也该走出来了,看来她是在炼妖塔里,必定是遭遇了不测之险。白子画心急如焚,坐立不定,在炼妖塔外徘徊不去,不停地长吁短嘆。 世尊魔严早就将始作俑者竹染,一顿毒打后禁闭在思过崖,半为思过半为避祸,生怕白子画一怒之下,一剑噼了他。又唯恐尊上白子画情急之下,做出不智之举,以桃翁为首的十数位长留耆宿,团团守卫了炼妖塔,世尊魔严亲自坐镇生门入口,片刻不敢离开。 而恰好此时,青鸟衔来一份玉版烫金喜帖,在长留山顶,绕殿三匝,找不到一人接收。亏它眼力神俊,一眼瞥到绝情殿花树丛中有个人影,立即飞送了过去。 孟光庭在仙界呆了数月,认得青鸟乃是西王母的使者。只是自从进了绝情殿,见识颇广,眼界也高了,再不对这些凡人眼中,看作至高无上的天庭瑶池,诚惶诚恐。随随便便拿过喜帖来匆匆看了一下,封皮是给销魂、贪婪两殿,就更不觉得什么紧要之事。 心想道:大概又是天庭某位皇子公主大婚,这张帖子比起以前收到的,要华丽高贵,估计是某位太子殿下,大太子、二太子早已婚配、三太子出家修行、四太子天生阴阳两像……是轮到五太子了吗?算了算了,玉帝嫡系子孙少说也有上百个,每年婚嫁生日闹个没完。 一边想着,一边顺手将它压在一堆小山似的卷宗最下层。 第35章 御风归来 夜幕永落,无星无月,寒夜风疾露重,四壁幽暗森罗,大地处处沟壑纵横。七杀殿所在之处魔域森森,有许多地裂深不见底,隐隐可见滚滚的岩浆。连绵不绝的火山,萧瑟得如同坟墓,间歇喷吐跳跃而出的火舌,诡异如同地狱。 而七杀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数千盏巨大的青铜油灯悬挂于殿顶,四壁是装饰繁复精美的勐犸牙雕,描画出一幅幅上古时代妖魔大战神仙的传奇。巨幅鲛绡垂落,灯火透过纱网笼罩在画壁雕樑上,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妖异绚烂的光晕,丝竹靡靡之声四处流窜,给这座铁幕森罗的殿宇,蒙上了一层极不相称的人间浮华气象。 大殿正中高台上,象徵着七杀神君至高无上权威的魔座,已换成了宽大舒适的软床,织锦靠垫、丝质软枕、皮毛座褥堆满。终日无所事事的圣君杀阡陌,一手托着下颌,手臂支在扶手上侧靠着,尽显慵懒美丽的体态。 十几位舞女褪去华服,只着轻纱一袭,裸着纤巧秀美的足,伴随着抑扬的鼓岳,柳腰款摆,翩然而动。滑如凝脂的肌肤散发出动人的光芒,腹下一点浑圆凹陷,随着腰姿的摆动令人浮想联翩,曼曼转身凝眸,雪腿忽隐忽现,令人目眩神迷。无论是回眸、顿足、还是扭腰、摆臀,每一步都令人血脉喷张,一时间春光无限。 单春秋努力陪着笑脸,极尽所能讨好,道: “圣君,这是小的特意为您排练的最新舞曲,您可喜欢?” 要知道,少了时时去仙界寻隙挑畔的乐趣,魔界上下都闲出鸟来了。尤其是圣君大人,魔功是彻底不练了,寻欢作乐的兴致更是大减,连每日里对镜理妆都是懒懒的。长此下去,圣君大有躲回冰室,从此冬眠不醒之势。单春秋急得抓耳挠腮,无计可施,唯有不停地变着花样,找些新鲜玩意儿来逗圣君开颜一笑。 等候良久,杀阡陌才如梦方醒,抬起身子来,展开染了凤花汁的葱指,长长的尾指微微翘起,划出一道柔美的弧线 ,从盘子子上摘下一颗葡萄,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有气无力地道: “呃,她们跳完了吗?那就下去吧,我想静一静。” 殿内特意为他而设的歌舞全然不理会,一任髮际眉梢上凝结夜露,双眸定定地凝望着指尖的骨哨,一动也不动。眼前仿佛一个窈窕身影,甜甜地叫着“姐姐!” “小不点不知道怎么样了?” 杀阡陌出身几乎是零,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来自何方,父母是谁?他只记得自幼流浪,经常被人欺负,也受过很多人恩惠,但是没人教过他有仇必报,有恩必还。所以他的那些利滚利的恩,还有刀山血海的仇,他不是不记得,只是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 蜀山清虚掌门,对他有过救命之恩,被单春秋屠杀满门,他内心是十分痛惜,可也就痛惜了十分钟,狠狠打了单春秋一个耳光,骂了几句后,他就把事情完全抛到了脑后。 他,杀阡陌,就是这么一个天资卓越,却又头脑极其简单的人,一切随心所欲,按他当时当地、忽冷忽冷、阴晴不定的心情而定。然大道至简,他的这一天性,反让他从众多惊才绝艷的魔徒中,脱颖而出,被上一代七杀圣君毫不犹豫定为继承人。 第97页 可不知为什么,他那水过无痕的大脑,唯独永远留下了一个娇小柔弱的身影,永远无法忘怀。之前,是流夏,后来,是花千骨……他就是忘不了,一空闲下来,就想她!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是否开心?是否衣食无忧?有没有人给她委屈? 为什么会这样?杀阡陌自己从未想过,守护在他身边的单春秋却是时时刻刻,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丫头有什么好?为什么让长留白子画、异朽阁东方彧卿、还有他们的七杀圣君,对之念念不忘,荣华富贵权势,哪怕是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也许,那些位于众生之巅的仙、魔和人,自从神界覆灭后,他们就代替神被亿万生灵膜拜,成为他们的信仰和寄託,而他们自己内心的孤独又有谁了解?唯有这个花千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神,一个心智尚属孩童,能在天道夹缝里,苟且偷生活下来,就心满意足的天字第一号倒霉鬼。才能一下子,击中这些至强至刚的天之骄子之软肋。也许是,也许不是,谁能说得清。 此时,一个殿外守卫的小妖,飞跑了进来,跪下大声禀报: “圣君,有人求见!” 单春秋一挥手,呵斥道: “没看见圣君正在欣赏歌舞,让他滚!再来打扰,打断你个狗腿!” 小妖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连声称诺,躬身正要退下。 “等下!”杀阡陌正在软床上,生了个懒腰,慢慢吞吞地道:“没准是小不点来信了,我正想她呢。去问问,是不是?” 小妖立即伏地禀告道: “禀圣君,来人小的从未见过,他自称是紫熏仙子的弟弟,和圣君略有数面之缘,小的这才敢冒昧进来禀报。” 杀阡陌愕然转头问单春秋: “紫熏有弟弟吗?” 单春秋皱眉想了想,摇头道: “紫熏乃是妖王莫名的弟子,妖王莫名失踪后,被老圣君看中她的资质,收留在七杀殿。她也许有些亲眷留在妖界吧?紫熏都死了那么久,突然冒出个弟弟来,想必是这个弟弟在妖界难以存身,想借着他姐和七杀殿那点久远的关系,来七杀殿谋个职位。这种人多如牛毛,圣君若嫌麻烦,赶走不见就是了。” 杀阡陌却不知为何,大概是日子太过平淡,突然来了兴致,笑道:“紫熏乃是仙界第一的大美人,她的弟弟究竟长什么模样,我倒想见识见识。” 难得圣君提起兴致,单春秋求之不得,立即吩咐道: “去!带他进来。” 静待片刻之后,一位白衣少年气定神闲缓步而入,看清他容颜那一刻,杀阡陌双眸一聚,骤然起立。 殿上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尤其那些尚未退下的舞姬,或是艷丽,或是诱惑,或是妖媚,自负美貌可以颠倒众生,……自那位少年从身边走过,竟如清风过体,黯然失色。 而那少年身上,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与天地契合,漠视尘间万物的清傲气度,让人自惭形秽。 一时间,七杀殿内静寂非常,杀阡陌突然仰头长笑数声,然后骤然翻脸,大手一挥,冷哼一声道: “紫熏的弟弟原来就是你!错倒没错,只是你来干什么?” 单春秋大为奇怪,盯着那位少年左看右看,又转而不解地望向圣君杀阡陌。显而易见,他们两人是相熟的,且此少年的容颜,让人一见难忘,而是自己跟随圣君数百年,可以确定没有见过此人。 那少年轻咳了一声,略显尴尬地轻声道: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圣君借一步说话!” 杀阡陌柳眉一飞,挥了挥手,众舞女和乐工躬身退下,唯独留下了单春秋。无限嫉妒地瞥了他一眼,赌气道: “白子画,这里没外人了,你可以说了吧!” “啊!” 单春秋啊了一声,就此呆呆地看着白子画(一),张大了嘴再无声息发出。白子画是走火入魔了?他是来加入我们七杀的吗? 而从小跟他打到大的杀阡陌,当然记得白子画少年时青涩容颜。当年就曾让他嫉妒的发疯,努力修炼魔功的一大动力,就是来自于有朝一日,可以在白子画那张无暇的俊脸上,按照魔宫的审美,划上两道鲜红的血印子,给他过于白皙的皮肤上,增添些颜色。 白子画也知道七杀殿大小事,都决于左使单春秋,圣君杀阡陌那会去管七杀殿琐事。也就不再避讳,启齿道: “圣君,我带来一个人,想留在七杀殿内住一段时间,不知方便否?” 此时,从白子画身后慢慢转出一位少女,肌如雪,腮凝红,眸似秋水,唇如点朱,一眼望去竟有淡淡云烟浮起,将如花容颜掩映得若隐若现。更奇怪的是,她的身躯连着一身淡色纱衣,竟都是半透明的,忽而清晰,忽而模煳,淡金色的眼睛灵气十足,却给人一种远古蛮荒之感。 “这是……”杀阡陌看得眉开眼笑,内心感慨万千,原来天地间还有如此美人,这气质……这容颜……尤其是这吹弹欲破的肌肤,仿佛剥壳的嫩蛋! 白子画低下头来,斟词酌句解释道: “她是我在虚空歷练时,遇到的一个小女孩,无家可归孤苦无依。只因近日仙凡两界对于界外之人,审度甚是严谨,我不方便带她回去,就想劳烦圣君暂为收留一段时日,待我一安排妥当,即可回来接她。” 第98页 这位少女,正是白子画路过云台境时,遇到的上古寂灭之龙蛋。思虑再三,还是答应了黑龙夫人的请託,将她带回六界。而他自己得到了篁躯后,法阵威力大增,原本三个月的行程,居然短短一个月就到达。近乡情更怯,他没直接回长留,而是先要将龙少女,安置在远离小骨又很安全的地方,于是就想到了七杀殿。至于龙少女之未来,白子画一路行来思索,也已有了安排。 据古籍记载,上古龙族和神族本同属于六界之巅的存在,狭路相逢,会互相示威后各自避道而行,并非定要斗个你死我活。后来,龙族繁衍出无比强大的寂灭一族,炙热的龙息可轻易熔化寒冰玄铁,一时称霸六界,无可匹敌。而寂灭一族的母龙,在孕育龙蛋时,会吞噬一些幼神,吸足神性,因此被神族视为残孽恶龙。神族单打独斗不过龙族,围攻也是输多胜少,便着力于锻鍊毁天灭地的神器,与之相抗衡,并将屠龙当作每个神族的成人礼。互相吞噬和残杀愈演愈烈,神族恩惠六界,结盟仙妖魔,终于合力将上古龙族屠戮殆尽。 物竞天择,龙族和神族都太过强大,却能互相制衡,才见容于六界天道。一旦龙族之不存,神族岂会独免?以至于神界覆灭万年之后,花千骨以凡俗之躯现世,仍厄运缠身,举步维艰,他们师徒俩总是阴差阳错,难得片刻团聚,冥冥之中,似乎总是被所谓的天命作弄。 所以,白子画意图将这龙少女带到妖魔界,托杀阡陌抚养照顾……龙蛋未破壳之前,只有龙威并无实力,不成气候。而六界有了神之天敌,那么花千骨就不再是唯一的存在,可能就会和龙蛋相辅相剋,而达到某种平衡,彼此都会被六界天道所容。 白子画的深思熟虑,杀阡陌根本不关心,他在乎的是有美相伴,以后的日子就不那么无聊寂寞了。然对于白子画的请託,他从来都不会照单全收的,总得给他找点别扭,正如同白子画也没一次让他痛快过。 想了想,沙阡陌冷冷一笑道: “白子画,你当我七杀殿是什么地方,想留就留,想接就接。这女孩可以留下,但从此就是我七杀的人,和你白子画再无瓜葛。” 白子画虽然是求之不得,但将一无知少女,终身託付给杀阡陌,心中还是有些犹豫。想先问一问龙少女自己愿不愿意,便侧身与她低语了数句。少女顿时哭丧起脸来,叽叽咕咕说了些没人听的懂的话,一看情形就是一万个不愿意。白子画顿时皱起眉来,显得很为难。少女一看他脸色不好,立即心怯,却低下头来,咬着嘴唇死不松口。 一旁冷眼旁观的单春秋,突然阴阳怪气地道: “白子画,这女孩不会是你的小情人吧?听说你近日就要大婚,是不是怕她去闹事,就变化了模样,悄悄把她带来,藏在我们七杀殿。” “大婚?” “大婚” 白子画与杀阡陌一个皱眉,一个瞪眼,齐齐看向单春秋。单春秋脸不红,心不跳,理所当然地道: “天网恢恢,百密必有一疏。长留尊上白子画大婚的消息,早就传遍的天上人间每个角落,我们这七杀殿就算知道也不为奇。” 杀阡陌左看看白子画,觉得以他对白子画的了解,情人之说纯属子虚乌有。可当他转向右边,看看那我见犹怜的少女,无限敬仰地看着白子画,眼中痴迷眷恋一览无余,又觉得并非空穴来风。 这下,杀阡陌可真怒了: “白子画,你和小不点都要大婚了,还想着金屋藏娇,你不能这么欺负小不点。” 单春秋不失时机地添油加醋,道: “仙界那么多门派,哪里容不下长留尊上的一两个红颜知己,估计人满为患了,才辗转想到咱们七杀殿。” 杀阡陌双眼都开始冒火,一手指着白子画,周身魔气翻腾不定,大战一触即发。 “走!” 不知为何,白子画一句话都不愿解释,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没有告辞就带上少女匆匆离去。杀阡陌一怔,转身向单春秋问道: “白子画怎么了……他真敢带那女孩去和小不点成亲。” 单春秋也是苦思不解: “如果真是这样,那婚礼一定很热闹。” 杀阡陌一双媚眼绯瞳陡然明亮如星,散发出妖异的魅光,放肆地大笑道: “那我一定要去看看!” 这一刻,天地突然一震,仿佛被吓了一跳。 第36章 第 36 章 炼妖塔位于长留山灵脉之外的一处的断壁悬崖上,山风凛冽扑面,偶尔夹杂着三两声夜枭厉啸。塔身暗如泼墨,高入云霄,钩出半轮玄月,无数轮迴往事。 白子画(二)仰望夜天,弦月周边泛着淡淡风晕,隐现绯红。忽如其来心潮如涛,他皱眉掐指暗暗算来,无论紫微斗数,先天卦象,还是风水五行,都指向一个结果------花千骨的命数变了!然究竟是好是歹,却一点迹象都没有。 望着凄凄夜色,他忽然感到眼前炼妖塔在微微晃动,不!是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的轻颤,双眼都有些许的朦胧。为什么?他觉得小骨已离他渐行渐远,渐渐模煳不清…… 心遽然一痛,神识一下子难以自控,指尖的命数瞬间紊乱。 第99页 相由心生,小骨一定出事了! 身影忽然一闪而没,片刻后白子画便现身在,炼妖塔生门之前。两扇黝黑的铜门常年敞开,犹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门内黑沉沉深不见底,唯有一团团冰寒、阴冷的烟雾凝而不散。 “尊上,请留步!” 白眉两尺长的桃翁,抛开从不离手的拐杖,和一群鬚髮皆白的长留耆宿,颤巍巍团团围住白子画,打躬作揖苦苦哀求。眼前这些老仙翁都是在长留山上,眼看着白子画一点点长大,手把手教过他写字,带他御剑遨游东海,帮他精挑细选童剑…… “你们让开!” 白子画反手持剑,负于身后,双瞳平静如水,全无分毫波动,一步一步向前炼妖塔生门走去,坚定不移! 桃翁急得老泪纵横,保持和白子画半寸之距,亦步亦趋,一路苦劝道: “尊上,炼妖塔有夺天地造化之功,焚万物于无形之中。这道生门只留给妖族进入,其它众生无论仙、魔、人、鬼都无法通过。尊上若想凭藉十重天功力硬闯,不惜耗损千年之仙躯,可是就算过了生门,您的元神也闯不出死门。” “尊上,且听老朽一言。花千骨误入炼妖塔,已成无可挽回之事实,她若是能全身而退,尊上只需耐心静待佳音,她若是已遇不测,尊上就算捨身入塔,也于事无补。何必枉送性命,而弃长留、天下而不顾。” “尊上三思!” 这些道理,白子画又怎会不知,他日夜徘徊在炼妖塔下,不敢擅入,就是怕自己情急之下一入生门,而小骨却安然从死门出来了。 然此时此刻,又有何人能了解,白子画内心的煎熬,何止是担忧,简直就是痛心疾首的悔恨。命中注定,花千骨本不该绝于炼妖塔,但他却瞒天过海,悄悄做下了一个不齿于他人道的改变。为之为逆天改命,争一线机缘,却不料,小骨的命数不算最坏,变得更坏! 小骨,是我害了你,害你深陷炼妖塔,不得其门而出。 不过别怕!我这就进来来陪你,刀山火海,有我陪着你! “再不走开!休怪我无情!” 白子画轻叱一声,一顿足若万钧坠下,将一群纠缠不清的长留仙翁们轻轻盪开! 生门入口就在百丈之外,日夜镇守于此的魔严早已察觉,肃然凝立当道,横剑就颈,怒目圆嗔道: “子画,你若执意如此,我自知无法阻拦,不如你就踏着我尸体进去好了!” 白子画面若霜寒,也不见有何举动,百丈距离转眼即至,魔严刚将手中青天剑举起,白子画已在他面前站定。 横霜与青天剑电火一瞬间,剎那交织后,轰的一声分开!魔严身不由起地向前飞出,直撞入前面的一群白髮长须寿星堆里,接连将十数位老仙翁撞得人仰马翻,半天爬不起来。魔严几个踉跄,这才勉强稳住身形,然他唇边嘴角,早已渗出点点血丝。 “子画!” 师兄弟千年,这还是白子画第一次对他真的动手,出手还如此之重,魔严内心何止是震惊,一片冰凉。白子画转过身来,坦然迎上魔严惊疑不定的眸光,脸上则如千年冰封,根本看不出心中的喜怒哀乐,就连黑洞般炯炯的双瞳也凝固了一般。淡然道: “师兄,我要去救她,长留以后就交给你了,重任在肩,请师兄不要轻易言死,自少不必为了劝阻我而死。” 说罢,他转身缓步向炼妖塔生门行去。 魔严冲着他背影吼道:“为他人作嫁衣裳,你值得吗?” 此言一出,魔严一下子心虚了,是不是言重了!第二元神这个秘密,他怎会不知,只是一直守口如瓶,假装不知而已。因为他一直告诉自己,两个师弟是一个人,要以平常心一视同仁对待。但是私心里,他是偏心眼前这一尊多一点,这一尊才是他理想的掌门师弟,理智、镇定、威严、怀柔、仁慈、霸气……那一尊有的,这一尊一样不缺,但最重要的是,那一尊心心念念的花千骨,不纠缠这一尊! 唯有断情绝义的白子画,才能保长留千年万年兴旺不衰! 白子画幽幽一嘆,心口仿佛被勐地戳了一刀,滴着血,流着泪,脚下的步伐丝毫不乱。头也不回,冷然道: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应不应该!” 天命在我,未用尽最后一份力,怎可轻言放弃! 魔严举手指向白子画的背影,泪如雨下,痛不欲生!那一尊为了个花千骨,远走天涯生死不明,还以为这一尊总该吃一堑长一智,却比那一尊还要执迷不误。冤孽啊!天下女人都死绝了吗?你们干嘛非盯着一个花千骨抢,那孽障究竟有什么好,把你们一个个迷得失了魂魄,少了她你们就都活不下去了…… 可花千骨若是活蹦乱跳从炼妖塔里出来了,你们俩个准备怎么办?还能一起娶了她不成? 长留诸仙正望这白子画坚定的背影,彷徨不定之际,一直蹲守的炼妖塔角落不显眼处的小东方,迷迷煳煳惊醒过来。睁开眼一见白子画,登时足下生风,飞扑在他跟前,贴身跪下道: “不要去!” 白子画先是一怔,皱起眉来轻斥道: “走开,这里没你的事!” 东方不但不退缩,反而扯住他的袍角,抬头看着白子画道: 第100页 “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所有罪责应该由我一人来承担。只是我在生门入口苦研多日,却怎么也进不去,思来想去,大概唯有三味真火,才能够抵挡入口出的鸿焰。不如,用三昧真火把我周身包裹起来,先送我进炼妖塔去一试,如若不成功,再做它想!” 情真而意切,白子画幽幽长嘆,自然知道其言非虚,却摇头道: “你所做的一切,虽然都是为了你自己,但并未触犯任何天条律法,问心无愧就好,何来罪与罚。而我自己做的,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贪念,结果,却把她推入了无底深渊,生死不明。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回去吧!” 东方眼中一暗,突然悲从心起,一下子环抱住白子画的腿,哭道: “要去就带我一起进去!不要留我一个人在外面!” 白子画已经极不耐烦,皱眉连声喝斥:“松开!” 东方却死死抱住他不放。唯有失去过,才知道珍惜,这一世的东方年纪尚幼,未能体会到上一世的情爱纠葛,却切切实实感受过丧亲之痛。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惩罚他,刚得到,没来得享受片刻温馨,又要失去。不要!我死也不要! 东方虽然出身异朽阁,但在长留只是一个杂役弟子,年幼人微言轻,何来如此大胆?再说,以长留上仙白子画之孤傲清远,除了他心爱的花千骨,连幽若都不敢随便碰触他的身体,更何况是他数来不喜的异朽阁东方。众人一边暗自庆幸终于有人出头拉住了白子画,一边又免不了都小东方捏把汗,生怕白子画举手轻轻一弹指,就把他当蝇虫给弹飞出九天之外去。 白子画渐显窘迫无奈,心一横,眸光顿时变得冰冷似铁,咬牙低声恨道: “东方,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自作多情!滚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东方脸上青红不定,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怔怔地松开了手。 仙乐细飘,钎云流转,渐行渐近……长留上仙白子画接旨! 九重天阙,祥云深处,两头彩凤拖着长长的尾羽,徐徐飞来,一左一右栖息在长留山大殿之顶。 紧接着鼓乐齐鸣下,一条丈宽天花祥云之路,从天际直达长留仙山,先走出两队金甲神人执戟悬鞭,紧接着两队镇天元帅持铣拥旄,再是九耀星官、十洲三岛仙翁、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河汉群神…… 顷刻之间,有资格在天庭大朝会上,占一席之地的诸天仙人,井然有序罗列于前! 白子画(二)遽然凝定炼妖塔前,缓缓转过身来,长发无风自动,眉心间天目更是亮起一点七彩虹光! 对长留尊上下旨意,天庭意欲何为? 此时,白子画面若凝霜,含威不发,暂把任性放过一边,先处理完天庭的无端挑畔。情归情,政归政,长留的尊上从来不会应私而废公,只要他还在位一日,长留之威势一日不减。长留诸仙也全都宁静下来,个个双手笼于袖中,静观其变。 长留尊上的身份不逊于持国太子,尊容无比,但以仙界品秩而论,还是属于臣下,需要摆香案跪接天庭玉旨。白子画连大朝会都只派个徒孙前去,怎会在长留地界,去与天庭续什么君臣之礼。 白子画回眸四顾寻找笙箫默未果,一般天庭相关的事宜,都由儒尊负责,这才察觉近日来都不见他的身影。踌躇间,钦天御使双手高捧一道玉旨,施施然已经来到白子画面前。谙熟仙界形势,钦天御使出奇的谦恭有礼,并不展开玉旨宣读,命身边的副使代他捧着,自己先向白子画躬身一礼,朗声道: “尊上,下官乃钦天御使云先,奉天承运,特来向尊上通报大婚之良辰吉时。” 白子画微微躬身还礼,不知所谓,一时想不起来天庭最近有什么人婚嫁,值得特意遣使前来通知他。皱起眉来,道: “有劳仙使,天庭贵戚大婚,长留自当随礼,请与世尊商议便可。” 云先使者微微一笑,继续朗声道: “长留尊上白子画上仙,乃天人之运,十六岁一小变,百年中变,千载大变,三大变为一纪,一纪应一劫,劫后有红鸾星入命宫,此其大数也,星辰可仰,应验无爽。五月初五午时大婚,客星出天廷,有旨令,酉时礼成,化禄照入夫妻宫。逾时则大凶,主孤雁失群,百年孤独…… ” 白子画大惊失色,再不復往日从容,责问道: “五月初五,就是今日!酉时礼成,逾时大凶!此刻已过午时!为何早不来告之?” 云先使者不解地望着白子画,觉得有些奇异,道: “尊上,喜帖是由瑶池青鸟传递,不会有错,如今天上各门各派都已经知晓,长留早该有所准备才是?” 白子画疑惑地转头看向魔严,魔严也甚是诧异,转头看向九阁诸位长老,长老们回望各自的弟子们,一层层往下追究,个个面面相觑,摇头表示不知。唯有绝情殿杂役弟子孟光庭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静若处子,缄默不语。 云先使者忙又解释道:“大婚之日的吉时,玉旨本该早下,只是九重天三十六位钦天星官,奉玉帝旨意,推衍七日七夜,幸不辱命,今早才刚推衍出来。” 九重天三十六位钦天星官齐出,七日七夜,需要付出何等代价?别说推衍一个上仙的良辰吉时,就算是推算天帝之劫数,也绰绰有余。白子画自知其中必有刻意拖延,但如今不是追究之时,暗自皱眉思忖: 第101页 那就是说,他与小骨的一线机缘,就在今日,时辰绝对不会错,可是小骨不在,误了吉时,孤雁失群、百年孤独的就是他一人。 怎会如此不凑巧? 白子画略一沉吟,凛然问道: “笙箫默何在?” 一直守护在炼妖塔旁的火夕,忙出列禀报: “近日我师父一直在闭关,幽若和青罗在为他护法。” 白子画冰沉着脸,他已经想起了自己的疏漏何在,只是太了解师弟笙箫默的性情,相信他永远都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却忘了笙箫默也是另一个的师弟,永远都不会做对不起另一位的事。 如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姻缘,炼妖塔不能进。可怎么通知小骨出来呢?犹豫间,白子画清冷的眸光,缓缓停留在了东方身上…… 东方勐地一个机灵,怯生生地道:“尊上,其实不用您亲自进炼妖塔,横霜剑灵属于妖族……啊哟”突然,屁*股上不知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东方立即闭嘴不言。 此时,桃翁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列,躬身道:“尊上,老朽活了近万年了,未能提长留树下多少人才,可怎么也要为长留留住尊上。老朽愿意闯一闯这炼妖塔,我这把老骨头,其实住哪儿都一样。” “不,不。”白子画苦笑劝道:“桃翁不必如此冒险,一定还有其它办法。不若,大家都先回长留大殿,从长计议。” “掌门师兄!” 正闹得不可开交只是,笙箫默终于现身炼妖塔前,双目通红,神情疲惫。可还是开心地孩童般笑道: “师兄,我算出来了,我终于算出来了,五月初五酉时大吉!” 白子画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冷冷道: “有劳了!” 见白子画面无喜色,笙箫默甚为不解,他虽知这位掌门师兄的为人,一向喜怒不显于色,可事关花千骨他总有有些异样的神情。小心问道: “师兄难道对我的先天卦象没信心吗?” 白子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 “你先天卦象当然准,和九重天的钦天星官一样的准。” 笙箫默听了更加摸不着头脑,火夕忙上前把前后因缘告之。笙箫默低下头来,默默自语道: “真的那么巧吗?都是五月初五酉时。掌门师兄千载难逢的吉时,和花千骨走出炼妖塔,居然是同一个时辰,看来他们俩还真的是天造地设一对。” 白子画已带着众人走远,隐隐听到笙箫默的喃喃自语,勐地一怔,飞身回来抓紧了他的手,急问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啊”笙箫默茫然解释道:“我算出花千骨五月初五酉时,可脱受困炼妖塔之灾,本想急忙来告诉师兄,不用在担心了,没想到你们都知道了。” 一下子,百鍊钢成绕指柔,三江冰雪化春水! 第37章 第 37 章 长留大殿一如往常的庄严而肃穆,并无丝毫喜庆之装潢。只应天庭玉帝的大手笔,为祝贺尊上大婚,送来一座浮云仙岛,其上建有洞房合卺之新宫。白玉铺地,珊瑚为台,四壁琼花异草、异兽怪石、树枝桠槎,皆由万年寒冰精雕细琢而成。宫中不用炬烛,只悬挂深海夜明之珠,湛然吐辉,亮若白昼,纱绫拂动,丝竹缭绕,细乐声喧。说不尽的富丽风流,尽显煌煌天家气象。 嘉宾贵客陆续到来,一时间,长留大殿内仙袂飘渺,霞光流动,恍若日出金光碧海波盪。虽然仓促之间略显忙乱,但半月来长留上下,为了花千骨受困炼妖塔,而凝重阴抑的气氛为之尽扫,处处喜气洋洋。 世尊、儒尊及九阁长老,略换了件华丽的礼服,便出来迎宾接客,款待四方。仙界婚礼只重吉凶缘劫,并不太在乎仪式,只是缺什么也不能缺了喜庆之礼服。白子画正看着绝情殿内,清一色素淡服饰发愁,天庭似乎未卜先知,长留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及时送来了两套金缕大红缎衣,下绣山川河海,外罩同色软烟罗纱,高贵而低调,正合白子画心意。 天庭如此体贴入微,醉翁之意何在? 殿中十余长留杂役弟子穿梭往来,流水般将冠带、丝巾、角梳、佩饰送进来。白子画在于一面身等高的玄水镜前长身而立,不动如山,任由弟子们替他更衣束髮,自己则合眸暗自沉吟: 长留掌门尊上须断情绝义,此戒律乃是立派之祖所创,子画何德何能,怎可为私心而随意擅改! 我若要和花千骨成亲,则必须退位让贤! 身后究竟何人继任掌门? 师兄、师弟、或是幽若?嗨,其实长留掌门谁来当都一样。 如今之九重天下,各派结界已除,仙界一统,推举一位共主,代天与各派掌门立约,摒除门户之别,此乃大势所趋! 天若降我此重任,我必当之无愧! 闭目沉吟片刻,他便全然通透,默默将掌门宫羽摘下,派弟子转交世尊魔严代掌,并吩咐下去:今夜将是长留上仙成亲,而非长留尊上大婚,一切礼仪从简,宾主同欢。 红日西陲。 两位弟子小心翼翼地为他挽起如丝墨发,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个简单的髮髻都未成型,额头已微微见汗。 第102页 “罢了罢了,我自己来吧!” 白子画右手轻轻向外一挥,弟子们应诺垂首退出了殿外。在这百转千折的千载一线姻缘,即将圆满之际,白子画本该是满心欢喜,然而不知为何,他面上并无分毫喜色,反而眉宇间隐现忧色。 对镜凝眸,微不可察地皱了一皱眉,眼中泛起一层淡淡水雾,冰封了千载的心,早已裂开了一道细纹,他的心彷徨不定。 小骨她愿意和我成亲吗?在绝情殿内,我就向小骨婉转求过两次婚,两次都被她断然拒绝了。这一次,她好不容易脱离炼妖塔之险境,就让她稀里煳涂成亲,若是她当殿抗旨不遵,这可如何是好? 对境正衣冠,凝望着镜中的自己,从未如此盛装的他,携卷天地磅礴之气,尽扫一切俗华,一尘不染的冰颜,染上了一丝风流喜色,岂止是惊艷!只怕杀阡陌在此,也再难挑剔半分。 在花莲村初次遇见小骨时,还是以墨冰的身份示人,小骨便对之念念不忘,歷经千辛万苦,考入长留,只为再见墨冰一面。可是,绝情殿内朝夕相处数年,小骨便将她心心念念的墨大哥从心里放下了,埋剑遗忘过去,而选择珍惜眼前人。 如今,我才是她的眼前人!小骨可以忘了墨冰,为何不能再忘一次师父?毕竟,小骨也是喜欢我的。她口上虽然从未承认过,但只要我一靠近她,她便双眼迷离,心虚气促,不能自已。这是欲!还是爱!谁又能分得清?又何必去分清! 小骨现在只是在耍小女儿脾气,任性撒娇而已。我们成亲之后,名分既定,她自然会柔顺起来,而我也会用我的所有,去爱护她。 小骨定会爱上我,而且是只爱我一个! 日近黄昏,山林尽染艷色,宛如待嫁的新娘。 上承天露,下接地脉,洞房新宫中门大开,正中唯悬挂天地二字,前置三席,居中坐着九天玄尊玉帝,一左一右分别是瑶池王母与世尊魔严,儒尊笙箫默居中站立负责司仪。 诸位宾客已在长留执事弟子的引导下入席,有资格在长留上仙的大婚登台入殿者,若非一派之长,必是三清名宿,再不就是天家贵胄,满殿金冠映霞,仙袂飘飘。 一坛坛桃花酿从绝情殿桃花树下挖出来,由桃翁乐呵呵地亲自写上“长留女儿红”,再以红绸覆盖,款待四方宾客。此酒粉泽晶莹,入口甚平和,回味绵泊,无有止尽,实是仙界难得的好酒。 喜宴未开,未据名帖的散仙和各派跟各自掌门随前来观礼仙修,欲一睹千载难得盛况,散座于花海湖石间,三五成群杯觥交错,一时间谈笑皆清玄,往来无凡丁。 直到吉时将至,磬声一响。 钟鼓齐鸣,瑞鸟绕空,祥兽率舞。 在众仙翘首祈盼中,长留上仙白子画(二)由四名仙童持花引导,一身难得一见的盛装华服,拖着长长的后裾,飘然而至。莹然气华之中,隐隐透出四海臣服之威,置身于满殿流光溢彩的中,犹如鹤立鸡群,无与伦比的绝世风姿,让人目为之一眩。 一整套祭天祀地的仪式过后,再转入奉仙殿,对着长留一百二十几位先代掌门画像,一一焚香礼拜。一切礼仪如注,并无丝毫差池,白子画恍惚觉得这短短几个时辰,跪拜起立的次数,就超过了他千年修道时光。如今的天庭,就只剩下这套礼仪来维持,怎会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翻遍了从上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所有礼仪典籍,务必做到隆重再隆重,繁复更繁复。 缓步登上礼台,漫天英落似雨,脚下花开如浪,五色蜀锦如茵展开,一直铺到炼妖塔下。死门出口处,十数名仙女焚香捧鼎,托着凤冠、吉服,霞帔……静候两厢。 磬声二响,万籁无音,个个屏息凝神,举杯满爵。 白子画端立于新宫殿内,心中寂然无波,目光只望向炼妖塔死门处,再不旁顾。除了那两扇紧闭的黝黑铜门外,他眼中已无一物。可是他的心,分明能够感觉到台下宾客中,有一道如水般清澈,却幽深似海的眼波,正投注在他身上,剎那间如针尖般刺心般。 “是他回来了吗?” 哼!你便是炼就通天彻地之大神通,与我又有何干?你我永生不相见之命数!只要有我守候在小骨身边,你休想靠近半步!五月初五酉时已到,天时不可违,这是上天赐给我的姻缘,小骨是我的!我的! 白子画(一)在就在磬声二响,余音绕樑之际赶到。自从仙界有了九天法阵,长留仙山结界大开,任凭众仙人自由出入。一路走来几乎无人认出他来,白子画更不用仙术遮掩,只是略略低头,隐迹于一群默默无名的小仙之中。不远的天际,浮云托起一座巍峨仙宫,玲珑别致,喜乐之音,随风飘渺散出,丝丝入耳。 相生相斥,永世保持不相见之距。长留后山桃花林,是他可以到达的极限,明知再难寸近,白子画却任性地执意再踏一步,心头立即传回无法抑止的痛。这种痛,让他想起了七杀殿内,绝情池水给他带来的痛楚。无奈转过身去,背靠巨石颓然坐下,抚着胸口喘息,犹如一条离水之鱼,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喘息稍定,挣扎着扶石站起,向半空中浮岛新宫,那团氤氲紫气望去,白子画先是一嘆,又浮起自嘲的苦笑来。 六界兴旺安危,长留千载恩情,不妨都留在这里,化风随云而去。道、仙、名、权、势、友 ……都给你,我只要和小骨在一起,找个亘古以来从无人迹之处,安安静静地守着她,坐看日升月落,便再无他愿。 第103页 如何? 心有所感,白子画(二)先是微微一怔,心湖瞬间平静无波,深吸了一口气,断金截铁吐出两个字: 休想! 随后,他们两个再不交一言,几乎同时毫不犹豫切断了,彼此间最后一丝通灵之感。 磬声三响,吉时到! 这一刻,白子画(二)似乎等了千年万年,终于等来了守护一生一世的信念,不问是缘是劫。 子母星河鼎内,骤然间就是一声霹雳!片刻后,本是血染枫林的天际,突然如同升起一轮太阳,将耀亮了整个天空! 长留山上的各位仙家,突见异像,纷纷转过头去,张大了眼睛,运足了目力,死盯着天际。此时,突然一道强光闪过,一个个只觉眼前白茫茫一片,双眼又如针扎一般,疼痛难当,不得不以手遮眼。 有几个修为高深,目力神异的仙人,先睁开了眼,突然惊唿起来: “杀阡陌!那不是七杀殿杀阡陌吗?” 销声匿迹才月余的七杀圣君杀阡陌,傲然立于火凤之上,全身浮出层层深紫色的气纹,双瞳绯色光华毕现。 下面顿时一片譁然,惊疑不定,难道是七杀殿乘着长留上仙大婚,玄天法阵护卫薄弱之机,突杀过界? 就连浮岛新宫上,端坐的玉帝、王母、世尊魔严,也坐立不宁,惶恐不安地盯着子母星河鼎的方向,生怕下一刻就会有无数妖兵魔,如黄蜂般倾巢压过来。 全场唯有一人镇定自若,只有长留上仙白子画!他心里明白,真正的威胁,不在天边,而在眼前。除了那一位,六界之中没有一人,可以从他的手上夺人,就算是杀阡陌带来七杀殿全部人马,又何妨?他只要稳住阵脚,不离花千骨半步,那一位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如今,他只担心,笙箫默的卦象,究竟准不准,要知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先天卦象从来都不是每卦必准。笙箫默!我的好师弟,你究竟是向着谁? 酉时已到,小骨你快出来吧! 此时,炼妖塔之上,天空中突然隐现一道不太明显的红痕,从上不住下延伸,如一道雨线,渐渐连接到了炼妖塔之死门出口。 两扇铜门缓缓打开一道半尺宽的缝隙,门内云深雾绕,隐隐传来一声幽幽嘆息,风吹过飞溅起一地花海。一只如霜玉足踏上了铺满各色花瓣的红毯,足上只露了一小段玉腿,便已让人销魂盪魄。此时,不知从何处又飘下一朵妖艷的桃花,一条藕段玉臂破雾而出,轻轻将那朵桃花托在手心……紧接着一头浓丽如墨画般的青丝,缓缓浮现出来,霎那间,漫天繁花锦翠皆失却了颜色,天上人间,只有一朵墨白双色芙蓉徐徐出水。 第38章 第 38 章 寒风萧瑟中,若隐若现的那一瞬间,白子画(二)就很自觉地低眸迴避,非礼勿视的道训,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修养,哪怕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一低头的霎时,他也终于明白了花千骨,为何身陷炼妖塔,迟迟不肯出来。真煳涂,怎么早没想到! 广袖一挥,伺立两旁的仙女,还没有反应过来,霞帔、头盖、红缎纱衣已经脱手而飞,将尚隐在云里雾里的那个凹凸婀娜身影,从头到脚盖住,红丝绸带胡乱缠绕在一起,将那小小身子包裹得严丝密缝,不露一丝春光。 “唔,唔” 一出炼妖塔,就是铺天盖地的红色,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已被团团裹成了个粽子,这一吓可不轻…… 清风掠过,白子画已飞身来到她身边,展臂将她轻轻搂定,柔声在她耳边道: “小骨,有我在,别怕!别怕!” “唔……” “粽子”还在一个劲地扭捏挣扎,裹得太紧,连气都喘不过来,盖得太严,什么都看不见,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啊?想干什么? 白子画也深感歉意,法术只能套些简单宽大的便服,这一套霞彩云锦织就、由内到外一共有十三层的华丽礼服,也只有身边这些织女宫派来的仙女们,才懂得如何穿戴,现在被他弄得一团槽糕。 温香软玉满怀,白子画却还是诧异,小骨安好无损,为何内心不详之感,还是徘徊不去?转念一想,是了。卧榻之旁,尚有他人酣睡,让他怎能安心。那一位大概是非要亲眼看到,我和小骨入了洞房,才肯彻底死心。 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名分一定,他们才算跨越了师徒之鸿沟。然成亲也只是个两情相悦的开始,让两颗总是悬挂着的心,安定下来,从此长相厮守,再不分离。这一些,等到了洞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再慢慢跟小骨解释不迟。眼下且顾不得这许多,守定了吉时,先走完一切礼仪为要。 低下头去,白子画用面颊,隔着红盖头,轻轻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安慰道: “小骨,这里有很多人看着。乖,别乱动,我带着你一步步慢慢走。”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难得如此温柔的语气,让片片红绸包裹中的小人儿,渐渐安静下来。伏在他的怀抱之中,只觉得十分舒适,连带着奔波劳累也缓和了许多。 此时,新宫殿内端坐的嘉宾,身份显贵,地位尊荣,不得不勉强自持泰然。可是新宫之外的仙人们,早已惶惶,所有的目光就都落在渐飞渐近的杀阡陌身上。绯红色魔焰的气息越来越近,头上更是涛涛紫烟、海上月升的异象蒸腾,气势巍巍、威仪煌煌。 第104页 魔严于笙箫默低声计议: “师弟,让桃翁来代你司仪,你去拦住那个碍事的傢伙。” 笙箫默摇头苦笑不已,只好领命前去。武力拦阻是想都别想,且看三寸不烂之舌,是否管用? 细乐声喧,仙雾缭绕,四对金童玉女,在前提香捧蕊引导,一条红鸾绸带,白子画牵着小新娘子,在无数对雉羽宫扇簇拥,缓步同登天台,站在了天地巨幅之下。 众宾皆肃立。 玉帝踱着方步步来至二人面前,打开桌上龙骨雕刻的宝盒,取出一块灵光流转的古玉,道: “朕,九重天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之尊,承亿万年六界之余庆,传长留千年之道统。见证两位在此殿内,结下长生永世之姻缘,天地为证,四合为媒,仙侣天成,同修大道。请! ” 玉帝御指所指的那块古玉,有一缕仙界少有的福缘仙气,正是仙界上下闻名已久,却甚少有缘一见仙缘玦。人间的婚姻是由天庭月老掌管,硃笔彩毫在他的姻缘簿上,写上某年某月某人,即使相隔千里,也会红丝不断。而仙人想要结为连理,必须亲自祭告天地,在仙缘玦上滴血见证后,王母娘娘的天地红鸾玉册便会自动显示了他们的名姓,再公告天下,天上人间共庆。 修长的指尖轻轻刺破,一滴鲜血滴下,迅速融入了仙缘玦内,古朴的玉玦顿时流转出炫丽光晕,带着与众不同的点点金光。 玉帝抚须笑道: “尊上的姻缘果然就在今朝,可喜可贺!” 千年冰雕的脸庞如被春风吹化,顿时花开富贵,难掩喜色。忍不住回过头,白子画得意地向桃林方向匆匆瞥了一眼。那种若有若无,被注视的感觉仿佛消失了。白子画暗自松了口气,心里却总是有种感觉,似乎错过了什么。算了,以不变应万变,守护这自己该守护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新娘子在一旁盈盈而立,不动分毫。玉帝猜测她可能不熟仙界掌故,不知道该怎么做,便笑道: “请新娘滴血立誓,以证天地!” 新娘子依旧纹丝不动,不知所以。 此时,不远处传来杀阡陌放肆的大笑: “白子画,你不把金屋藏娇的事和小不点交代清楚,休想成亲!” “金屋藏娇?”每个人都听得莫名其妙,白子画会金屋藏娇?痴人说梦,这六界除了最后一尊神,那个“娇”还值得长留上仙将之珍藏? 白子画略一皱眉,看来笙箫默还是没有拦住他,不能让他搅扰了婚礼。 “不要去理他!” 白子画当机立断,挽起新娘子的水袖红巾,露出皓腕上五根纤细的手指,如静夜幽昙,次第舒展。凝聚一丝剑气轻轻刺破…… 一滴血滴入仙缘玦,血珠红中带紫,如油滴似的四处滚走,不肯渗入。仙缘玦内那滴白子画滴入的仙血一下子活了,自行游动起来,形成漩涡,想要将那滴紫红血珠吞噬。 就在这个时候,那滴紫红血珠,仿佛寻到了美味佳肴,一下就缠住一道带金血气,翻翻滚滚地缠在了一起。 转眼之间,仙缘玦变成了血气战场,两道不同血气正在殊死搏杀。此情此景,亿万年从未见过,玉帝、王母和魔严都瞪大了眼珠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神奇的一幕。 神和仙之结合,原来是如此惨烈,真是大开眼界啊! 缠斗良久,紫红血珠居然压着那道带金血气,如同婴儿吸乳般,将那点点金光舔舐干净,然后心满意足地瘫软了下来,任由另一道血气一点点将它吞噬,最后合二为一。 玉帝御口亲启,以无上之威仪,洪宣广布: “天地交感,阴阳和谐,佳偶成趣。礼成!” 礼炮九响,鼓乐喧闹,从东海之上漂浮出亿万盏各式琉璃灯,银光雪浪,水天焕彩上下争辉,东海玳瑁喜宴,极尽奢华之能是,将天上人间没有之珍馐美味,缤纷络绎呈上。 普天同庆,举世同喜之际。长留上仙白子画却无动于衷,怔怔的挽着新娘子纤细柔弱的小手,若有所思。 我错了,可是究竟那里错了? 皓腕凝霜雪,纤指美如兰,素手倾覆,任那朵桃花自掌心滑落,如梦又似幻……却是人生初见! 白子画一惊,勐地伸手揭开头盖…… 月色当空洒下,恰好照亮了她的面容。在月华映衬下,有如空谷生烟,幽泉般清冷透明的眸,顾盼生辉,妩媚迷离,神情无限迷茫地看着他。 白子画双眸骤然亮起,那一片冰冷、孤傲的寒芒,锐利如刀,瞬间压过了月色。 “你不是花千骨!你是谁?” 第39章 第 39 章 就在白子画(二)接走了他的小新娘,万众瞩目下携手共赴新宫时,炼妖塔上又出现了一道细如髮丝的血线,只是大家接踵争睹这对天上无双的璧人,争相传诵,无人在意这点小小变故。 不久,一个不知什么东西从黑雾内跌落下来,无知无觉地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伏地喘息不定。从光熘熘的背影看去,真是勇闯鍊妖塔,没胆出来的花千骨。闯过幽冥之火时,四肢百骸连同魂魄,都仿佛经过了一次炼化,浴火重生后的晕眩,眼前一片模煳,让她一动都不想动了。 午后,花千骨正长留客栈大堂上,托着下巴呆坐发愁,妖王莫名急匆匆亲自送来一封信,署名花千骨亲启。说是有个不知什么来歷的小姑娘刚入塔送来,那姑娘放下信,一句话都没留下,就匆匆离去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第105页 展信细读,信中语曰不详,只说是让她五月初五酉时末刻出炼妖塔。片纸上只有寥寥数语,没有落款,但她又怎能认不出,那是师父的笔迹 ……是师父,而不是绝情殿的哪一位。 手持师父的亲笔书信,花千骨喜极而泣,师父终于回来了!是师父回来了!可是,师父他知道我得□□的出去吗? 白子画(一)当然不能未卜先知,但在他看到龙少女,清水出芙蓉那一刻,立即就明白过来了,赶紧转身去准备。 阵阵天旋地转中,隐约有喜乐丝竹传入耳中,还夹杂无数欢歌笑语,花千骨顿时心生疑窦:啊呀!炼妖塔外面好像有很多人,我这是出不出去? 酉时末刻到了,师父的嘱託不敢有违,不得已花千骨只得双臂抱胸,把小身子弓成一只大虾,期期艾艾地从那扇微敞的门缝里,探出小脑袋来,滴熘熘转着大眼,小心向外张望。 一门之隔却是天壤之别,门内阴森可怖,寒气逼人,门外夜凉如水,花香扑鼻,让人神清气爽。花千骨望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浮岛新宫中,那一抹熟悉的背影,与一位裊裊婷婷的小小新娘,携手并肩而立,一时呆住了。 那……是师父吗?可我还在这里,他身边新娘又是谁? 心神一阵恍惚,忽觉面前掠过一阵清风掠过,一点极淡的身影急速靠近过来。 不等花千骨惊唿出声,那道极淡的身影已经合身扑过来,几乎是蛮横地把她从门缝里拖抱来。 陡然失去了遮掩,暴露在华灯月色之下,只依靠那人环抱过来的风衣蔽体,花千骨不由伸出双手抱紧了那人的腰,紧闭双眼,下意识地咬紧了唇,生怕不小心叫出声来,忍人回顾。 一顿足沖天而起,耳边只闻唿啸而过的风声,可是在那人怀中却又感到极为舒缓,宛若云端漫步。好温柔而熟悉的感觉!心头的隐忧暗去,紧蹙的眉尖也为之一松,随即花千骨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使劲向上从风衣内冒出头来,想看看抱着她的人,可是她朝思暮想,写信约她出来的那一位? 从紧裹的风衣内,悄悄冒出半个小脑袋,裸露的胳膊也攀上了那人的脖颈,羞涩地抬起头来,透过长长的睫毛偷眼往上看。 那人也正低头望向怀中的小人儿,见她抬头望过来,四目一对,电光火石间,他随即撇过脸去,眼眸低低垂下。 只是一瞥,花千骨立即瞪圆了大眼,小嘴张成一个鸟蛋状。然后使劲眨眨眼睛,似乎不太相信,慢慢地……她那初成无俦的小脸上,慢慢地挂起一丝难掩的笑意,正对上他那双薄怒微嗔的眼眸,赶紧咬着指头把那声轻笑咽回去。 只这样一个掩口浅笑,白子画(一)数月来的顾影自怨,患得患失顿一扫而空,咫尺间顿化作春江月升。 小脑袋整个探了出来,微凉的脸颊紧贴上他的肩颈,髮丝蹭在他的脸颊上,带来一阵撩拨到心尖上的微痒。灼热的唿吸,带着浓郁的花香,渐逼渐近……白子画白皙的面颊闪过一抹微绯,心神为之一盪。 颊畔涌来一阵淡淡的幽香,随后耳边响起销魂盪魄的喃语: “师父,你这模样真可爱,不如多保留几天,别变回去了。” 白子画一愕,立即会意过来,原来小徒儿还以为这是他的幻形,腆然一笑道: “小骨喜欢就好。” 两个含笑对望一瞬,足下与他俩都心意相通的断念,很识趣地勐然一晃,紧接着一个温软的身体勐然撞入白子画怀中。他赶紧伸臂揽住了她的腰,隔着薄薄一层中衣,触手皆是柔腻润滑的感觉,和那令人窒息的峰岚起伏。 刚想把两人的距离拉开些,花千骨却已趁势搂着他的脖子攀身而上,樱唇就在他唇上如蜻蜓点水般划过,只一下,白子画的脸就红透到耳根。 偷香得逞,花千骨内心无比得意。师父虽然对自己有情,可平日里总是那么清远淡漠,让人敬畏而难以亲近。如今变成这副羞涩的少年模样,惹人爱怜,便把年来的相思,顿化作了春潮,恨不得立即将他整个儿淹没吞噬。 唔!鲜嫩可口!还要!还要…… 万想不到小徒儿变得如此大胆,白子画既恼且羞,连白皙的颈项都透出粉色来,不由分说一把把她的小脑袋摁回了风衣内,收拢裹紧。嗔道: “别乱动!” 虽然他也是睡里梦里都想她,想她的眼、她的唇、无邪的笑靥、柔嫩的肌肤……她的一切,但总不能在这光天化日、云里雾里吧。 受惊的花千骨把整个小身子,捲成一只小猫,紧紧窝在他胸口。安份了一会儿,也就一会儿,一双小小手就开始不老实地探入他的衣襟内,抚摸他紧緻的肌肤……从胸口画着圈圈,一点一点慢慢向下…… 白子画淡淡一笑,由着她去调皮,等一会儿到了,再去教训她。他素以道心坚定而自傲,这些小儿女间的游戏,小骨在七杀殿时就和他玩过,何曾搅乱他的心神分毫? 可是……今日不知为何?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越跳越快,冰凉如玉的身子也渐渐温润起来……天哪!这具初成的少年之躯,怎会如此敏感? 白子画(一)双臂一紧,将她牢牢箍住,让他俩的身体始终保在一寸之距。然鼻息间暖玉生香,竟有微醺之意,心念一动,足下频频催动法力,瞬息间就携着小徒儿远去。 第106页 长留仙山北数千里外,乃人仙魔三界相交之处,数日前正好有颗陨星拖着长长的尾迹坠落此处,星象不显,来歷不明,吉凶难测。但当时正值长留上仙大婚在即,仙界值日星官只做了记载,待长留大庆之后,再向上禀报。 天意初秋,金风微度,山林中树木葱郁,朦胧暮色为群山披上了别样的光芒。天际间隐隐约约出现一道暗淡的光影,无声无息地快速朝峰顶飞来,在峰顶光影遽然下降,站立在绝峰之巅,遥望苍穹,一任白衣墨发在风中猎猎飞扬。 一直被包裹在师父的风衣内,耳边是唿啸而过的寒风,直到他御风停了下来,花千骨才得以探出头来,一边小心翼翼地用风衣裹紧脖子以下。举目四望,山峦叠嶂如泼墨,青溪绿水穿峡而出,蜿蜒迤逦,好像一条美人腰际的碧玉丝绦。 “哇!师父,这里好美啊!” 花千骨茫然仰起头来,依稀看着那双难描难画的眉眼,虽然容颜变了,但他的那双眼眸却丝毫没变,只是神色间少了些凌厉,多了几分洒脱,变得更容易亲近。 “ 喜欢吗?” 白子画一低眸轻声询问。月色当空洒下,恰好照亮了她那张精緻的小脸,难掩的兴奋地道: “喜欢。师父,这里有名字吗?” 白子画淡淡一笑道: “你给它起吧!” 此时,夜色渐浓,峰峦与江水融为一色,月下树影婆娑,妙趣横生。花千骨咬着指头一琢磨,灵机一动,笑道: “就叫画骨峰吧!” 霎那间,所有的顾虑全抛到九霄云外,千年冰峰融成一池春水,白子画整个人也随之放松下来。但表面上还是似有若无地淡然一笑,道: “好啊!” 这下,花千骨更开心了,深处一段藕臂,遥遥一指道: “师父,师父,我们在那里搭间竹篱茅屋,庭前栽满桃花,桃花树下再挖一个大大的水池子,养上各色鱼儿,好吗?” 白子画一扬眉,道: “茅屋桃树以后再建不迟,至于你想养鱼的水池子,师父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看。” 花千骨“咦!”了一声,眨巴着大眼,心生好奇。白子画却笑而不语,只是轻轻搂她入怀,将她只裹了一件风衣的小身子横抱起来,飘然飞下峰顶。 半山中有块突出的巨岩,忽闻水声潺潺,出于石洞,洞口萝薜倒垂,其下落花浮荡。 “这儿是谁的洞府吗?”花千骨奇道,此处不仅景色秀丽,且仙灵之气浓郁,正是闭关修炼之佳所。 白子画对她笑了笑,挥手打开结界,眼前景致一变,一扇淡粉色的砂岩砌成大门呈现眼前,宫殿般壮观雄伟,白子画持其她的小手,轻轻触上石门上一个掌型凹槽,“吱呀”声中,大门自动敞开。 “跟我进来。” 说着拉起她的小手,径直而入,一进门花千骨先吃了一惊,偌大的一个洞穴,里面居然空空荡荡,四壁回音可闻,虽说不上阴森恐怖,却也没有一丝人气,仿佛从来都没有人来过。 “来吧!” 白子画带着她穿过空荡荡的洞穴,径直来到一面石壁前,却并未停下来,直接带她穿壁而过,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汉白玉露台,极目远眺,此间美景让人心醉……惊愕……窒息! 宁谧的海空暮色,澄澈如水晶般的夜空下,红日西陲,天际余辉散落出奇才光芒,云海翻腾,水波倒映间,尽显美妙天籁……水天之外别无它物,纯净如一,这世间没有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宁静而致远…… 花千骨痴痴地望着眼前美景,震惊得几乎无法唿吸,缓缓转过头来,迷茫地看着身边的白子画,他也正微笑着凝视着她。 “师父,这里是……” “弥梵天。你喜欢吗?”白子画低声问道,从后面轻搂过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弥梵天原来这么美!”花千骨忍不住惊嘆,再次极目远望。 白子画慢慢解释道: “弥梵天是六界之外的一个小世界,一个尚处于混沌初开状态的纯净水世界,是长留创派祖师爷在虚空歷练时无意中发现。这里,曾是我第一次感到心有所喜的地方,我就是在这里闭关修炼出第二元神,并让他留下来,在此心无旁骛继续潜心修炼。”说道此白子画神情一暗,造化弄人,如今他们两个身份地位互换,那一位占据了他的名誉、地位、还有身体,而自己却被驱逐于六界之外……真是自作孽! “师父,怎么了?”花千骨关切地问着,心意相通的两人,师父身上再细微的变化,她都能敏感地察觉到。 “没什么。”白子画嘆了口气,暂且收起无奈,展臂将花千骨揽入怀中,低头嗅着她髮丝的香味,在她耳边温柔地呢喃道: “小骨,你若是喜欢,就把这里当做我们的家,好吗?”幸好我还有小骨,她就是……我的……全部! 家! 花千骨仰起小脸,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狂跳,师父是打算就这么带着我私奔了吗? “小骨,我已不再是长留掌门,甚至不再属于这片六界天地。我已经想通了,以前都是我的错,圉于名分而作茧自缚。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不需要天地来为我们做证,也不必拘泥于三书六礼,我们就这样长相厮守,永不分离……泛舟湖海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骨,你说好吗?”他轻声低语,眼中闪着光芒,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柔…… 第107页 花千骨傻傻地望着他,惜字如金的师父,居然捨得一次讲那么多动听的话……不是在做梦吧?脸上春满花开,心头一阵花枝乱颤,抑制不住年来的期盼等待,缓缓转身,水汪汪的大眼正对上了一对深不见底的如漆眼眸,粲若星辰。 唿吸渐浅,樱红的唇,泛起清越的水泽光芒,微颤着邀他品尝,他修长冰凉的指尖轻柔地摩挲着她的下唇,轻轻拉了一下,慢慢向她俯身下来。花千骨赶紧闭上眼睛,他身上独有的清新气息越来越近…… 同一轮明月下,长留仙山,新宫浮岛。 “你是谁?” 白子画(二)再次厉声喝问,红色冠带忽然裂开,一头墨发箕张开来无风自动,脸色凛然森冷若万年寒冰。 龙少女被面前的沖天怒气,激得脸上柔嫩的肌肤丝丝刺痛,瞪大了水汪汪的双眼,无辜地盯着他泫然欲滴,可就是咬紧了唇,一言不发。小哥哥怎么变了个模样?我已经他的吩咐把信送到了,他干嘛还凶我? 一路同行而来,白子画需全神贯注于虚空飞渡,可能遇到的各种不测之险,而身边的龙少女第一次离开娘亲,日夜思念,经常哭哭啼啼。白子画(一)不胜其烦,整天冷脸相待不说,一开口不是教训就是呵斥。龙少女吓得唯唯诺诺,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惹他生气。 “你是何方妖魔,快说!” 一道银芒闪动,白子画(二)怒喝下,横霜出鞘迅如雷电,剑尖上凝起一团虚影,直指龙少女咽喉! 以白子画的速度,又有何人来得及阻止,大家只看到新娘子的小脸上闪过惊讶,小嘴突然一张,发出尖锐的惊唿: “花千骨!” 就在这一瞬,白子画微微一怔后遽然收力,将横霜凝定在半空,横霜的剑灵几乎同时在他耳边疾唿: “主人,她不是花千骨。” 何用横霜提醒,在场的每一位见过花千骨的仙家,都不会把眼前这位少女认作花千骨,无论五官容颜、举止声音、气质风韵,找不到一丝相像之处。可是,她不是花千骨,又会是谁?六界之内,普天之下,除了花千骨这尊六界唯一的神,即使是白子画上仙也无法做到,出入炼妖塔而毫髮无损。 “你是花千骨?”魔严试探着问道。 龙少女使劲点了点头,一句话里她至少听懂了“花千骨”三个字,正是小哥哥让她进炼妖塔送的信。她一进炼妖塔就见到一个漂亮姐姐,按小哥哥的吩咐,上去问了声:“莫名?”那位姐姐愕然点了点头,她就把信交给了那位姐姐,然后急匆匆跑出来,想尽快告知小哥哥。没想到,一出来就被从头到脚蒙上了红布,还被一群古里古怪的人围,不过他们的衣服五颜六色都很好看,还有总是穿白衣的小哥哥……不,现在变成了大哥哥,没想到他穿上红衣服也很漂亮! “你若是花千骨,那你可见到莫名?”魔严难掩激动,声音都开始发颤。 “莫名!”龙少女一下子又抓住了两个听得懂的字,使劲地点了点头。巨大的喜悦一下子撞入心田,魔严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幸好有竹染及时扶住,父子两个若不是顾及白子画的大婚,差点想捧了新娘回贪婪殿当神供起来,细细询问莫名在炼妖塔内的生涯。 魔严向白子画耳边低声道: “子画,花千骨不知在炼妖塔内,遭遇了些什么意外,思绪有些混乱,话也不会说完整了。子画,你若是心有疑虑,不如就此作罢,让我先带她回贪婪殿去医治,待康復之后再做打算。” 师兄魔严言下之意,有七成已经认定那少女就是花千骨,可若她真是花千骨,此时悔婚,岂不让她怨恨一辈子!白子画皱起眉来,越想心越乱……难道刚才我差点把小骨给错杀了?白子画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汗透重衣。不!不是的,她不是小骨!在他的直觉里,眼前这位少女绝对不是他的小骨,可她是谁?小骨又在哪儿? 疑窦顿生,难道……这就是花千骨的神躯,她最真的容颜?群仙之中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上仙!” 玉帝金口一开,钟鼓罢喧,众仙肃然。 玉帝不疾不徐,继续娓娓道来:“天外有天,炼妖塔也只是一件仙器而已,难说不会是某位大天妖,在炼妖塔内修炼出无上妖功,破塔而出。子画上仙若是对新娘的身份有所疑虑,不如拿照妖镜来,看个分明,再入洞房不迟。” 连自己的新娘都不认识,还要藉助照妖镜,无论如何都都点说不过去,可心中疑虑不除,白子画怎肯接受一个来歷可疑之人为妻。两难之间,白子画唯有默然不语。玉帝便权当他默许,挥手间两位仙将抬上来一面两米高的照妖宝镜,揭开镜布的霎那,镜面上泛起水波一样的光华,随即出现浮现了一个让人血脉喷张的玲珑身影。 境中玉人与眼前少女,形容分毫无差,果然是她最真的容颜。且眼前少女锋芒极其内敛,柔弱娇媚,而从镜中却透出一股苍茫古朴的气息,仿佛来自恆古荒原,经歷了亿万年沧海桑田。这六界之内除了神,还会有谁,拥有如此独特的神秘气质? 玉帝抚须笑道:“上仙勿忧,尊夫人大概是通过炼妖塔内的幽冥之火时,焚毁了属于仙凡之记忆和法力,却因祸得福,炼化出神之真身。可喜可贺!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入洞房!” 第108页 少女新娘的真身,不属仙凡、不是妖魔、也非鬼魅,那就只能是神!六界唯一的神就是花千骨,所以她就是花千骨无疑!玉帝金口一开,王母娘娘手中摊开的天地红鸾玉册上,金光一闪显示了白子画与花千骨的名字,并蒂同心,仙偶天成。 礼炮九响,空中百花怒放,朵朵飘香飞旋洒落,无数吉祥天女从天而降,簇拥着一对合璧新人入内…… 站在长留大殿之巅,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的圣君杀阡陌,却出人意料的安静,不吵也不闹,权当自己一位不请自来的宾客。只是,大家都在猜测花千骨的真假时,他一直用手指点着太阳穴,苦思冥想这个白子画可是真的?明明刚见过白子画,他以真容示人,并不是幻形,怎么一眨眼他又变回来了? “杀阡陌,你觉得那是骨头吗?” 不知何时,东方站在了他身边,很突兀地来那么一问。 “小不点?她在哪儿?”杀阡陌整颗心都吊在两个白子画上,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东方哀嘆了一声,苦笑道: “骨头不是刚刚和白子画入了洞房。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不是骨头,可是除了骨头,六界之内谁还能安然无恙走出炼妖塔,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杀阡陌直接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六界之内没有,六界之外难道也没有吗?那小姑娘我认得,是白子画从虚空带回来的,居然顶着小不点的名义与白子画成亲。小不点现在一定很伤心,我要去找她,东方,一起去吧。” 东方嗯了一声,呆呆地看着的洞房新宫,意识一片空白。天啊!里面那一尊要是知道自己娶的究竟是谁,不知会闹得如何天翻地覆! 第40章 第 40 章 日升云起,凉风送爽,鳞波万里平渡。 一株株弥梵天特有的珊瑚树,点缀得冰宫四壁万紫千红,日光直透窗棂,若云锦暖暖的披在光洁的寒冰冰床上。 烟笼云霞,垂挂着一幅幅透明鲛绡的水晶床,完全由海水凝聚而成,躺在上面,身下水流微微动盪,人动水动,人不动水也在动,感觉像浮在水上,又似飘在云中。花千骨已经醒了,一动不动地伏在床上,惬意地眯缝着双眼, 静静地梳理着紊乱的思绪。 一出炼妖塔就看到铺天盖地的花浪红波,恍惚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披了一身大红礼服,手上还挽着小小新娘,拖着长长的裙裾缓步登上仙岛喜堂,顿时泪眼朦胧心乱如麻。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还来不及细想,就被师父强行拖出炼妖塔,迷迷煳煳地带到了这片如梦似幻的仙境水域。这次骤然相聚,如同梦幻,眼前两个身影重重叠叠时聚时散,那印刻在她脑海里最温柔的脸庞,和眼前人儿只有几分神似。皮生肉像皆是空,师父与绝情殿内那一尊,唯有元神气息上略有不同,只是这种不同微乎其微,普天之下也唯有她一人,凭着明锐无比的神之直觉来辨别。 “师父终于回来了!”年来忧心思虑,在炼妖塔内数万里奔波,再加上幽冥之火的洗鍊,让她身心皆疲,白子画怎会看不出来,心疼地连哄带逼让她先上床休息。可是,长别离,乍相逢,让她如何静得下心来就寝,在他怀里撒娇痴缠,扯着他的袖子不停地问长问短,白子画只好半推半就陪她一起躺下,花千骨才心满意足,一着枕头就甜甜睡过去。醒来之后,真害怕一睁开眼,只是南柯一梦,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轻轻把头侧过另一边,换了舒服的姿势,便瞧见和衣坐卧在床沿,手中还拿着书卷不放的白子画(一)。晨蔼中升起了一团淡淡水雾,由风卷窗而入,几滴晶莹露珠儿洒落在他发梢,如墨青丝随风轻拂,露出了一截雕塑般挺直的鼻尖,修长的眼睫安详地合在一起,眉尖微微蹙起,避开了冷傲的眼神,唇角眉梢也柔和了许多,不再让人望而生威。 这容貌,惊鸿一瞥的美,浓丽流艷若碧藕于一江氤氲生烟的春水,日影都不忍斑驳其上。忍耐不住心中的喜悦,谁说生死劫註定不死不疯便成魔,天道无情,人间有爱,师父终于可以和我在一起了! 师父一定是吃了很多苦!身子单薄得几不胜衣,花千骨心疼不已,只有一床素白被褥,不知是何布料裁制,小小的仅够她一人蔽体,便探身拉过昨夜的风衣,轻巧地替他盖上。他修长的睫毛微微煽动了一下,却没有醒来,唿吸轻浅而均匀。 指尖眷恋不肯离去,花千骨调皮地捏起他的一缕髮丝,描摹起他好看的眉眼。轻拂开他肩头散乱的髮丝,露出象牙搬光洁的颈项。爱意浓浓的摩挲下,仔细探看,咦,她发狠时咬下的几个极淡齿痕印怎么没了?师父突破十重天,难道还顺便抹去她留下的爱痕?这怎么可以,师父是她的,她的!心有不甘,嘴角咧开一抹坏坏的笑,柔腻地低下头来咬了上去…… 白子画原本就没睡着,想让她多休息才合眸静卧一旁,看到小徒儿不顾自身寒侵冰肌,却只想着为他添衣,满心怜惜却又贪恋她的温柔,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悄悄将冰宫结界内温度调高。薰风和日,浸润在小徒儿的似水柔情中,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一刻的美好,但愿人长久,天不老,让这一刻就此镌刻下,永不磨灭。哦!不,刚开始幻想一生一世岁月的静好,就被顽皮好动的小徒儿给打破,还对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獠牙…… 第109页 “小骨!” 轻声带笑呵斥,不能再装睡了,扭身想要避开。纤小柔软的娇躯立即不依不饶地粘了上来,张开四肢像蛛网一样缠绕住他,生怕他跑掉。秀髮如波浪般倾泻在他脸上,张开小口露出雪白的糯米小牙,见猎心喜地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戏嚯地磨着牙,既不用力咬下去也不松口。 心怦然而动,越来越烈,狂野的欲望蒸腾而上。感觉到她娇小的身子炙热火烫,气息微弱地颤抖着,白子画也是一阵心慌意乱。清冷的冰宫内,飘荡起别样的粉色花浪,带他瞬间又回到了七杀殿的朝朝暮暮,那时他们就是如此暧昧地相拥而眠,六界存亡、徒儿安危、天道伦理……重重枷锁下,让他欲近不得,欲罢不能,心力交瘁下差点酿成千古一恨。 如今,他还犹豫什么?推脱何来?她想咬就咬吧,咬哪儿都行,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俩!白子画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埋首她的秀髮堆中,嗅着她发间混着汗水的淡淡幽香,柔声道: “小骨,你想怎样都行!师父都答应。” “真的?”花千骨松了口,恋恋不捨地抬起头来。 “师父何曾骗过你?” “哦!” 花千骨一阵腹诽,只是不敢说出来,戏嚯地斜睨了他一眼。连杀姐姐都说师父口是心非,我若还信了他说的,才是神魂白活了几万年。 滚烫的脸颊紧贴在他胸口,聆听光洁的肌肤下有绪的跳跃,轻轻在他肩头咬了一口,轻抚过他完美的锁骨,慢慢摩挲上他精緻的下巴,描画着他的唇、他的眼……胸口的跳跃越来越激,几乎要脱轨而出,想要又不敢,花千骨羞涩地抬头看他。 白子画也正凝眸低头望她,孩子般的天真无邪脸上,娇羞的粉晕盪起醉人涟漪,美极了!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削肩,擒住一对光洁的藕臂,向她俯下身去,清新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庞,鼻息正好在她红唇的上凝定。四目凝望片刻,白子画倾身埋首于她颈项间,髮际嗅到耳后,幽香媚骨,启齿轻轻在她粉色的耳垂上印下一串浅痕,然后抬起身来,一本正经地问道: “小骨,想清楚了吗?” 没有继续下去,让花千骨略觉失望。“嗯”了一声,呆呆地看着仰头看着,眼前天人般的无暇脸庞,意识一片空白,有了师父……不就是拥有了一切,别的都是可有可无的,不是吗? 白子画却嘆了口气,继续悠然道: “小骨,弥梵天虽美,却资源匮乏,少了别的尚可,可缺了仙灵之气就无法修仙。我会在入口处替你修建洞府,以后你还是留在六界修炼。” “嗯” “小骨,你不用担心,我已从新凝聚仙躯,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为难。” “嗯” “小骨,八方六界已与我无缘,如今属于我的只有弥梵天这片小小天地,以后我要走一条很难的路,小骨,你……” “嗯” “小骨……” “……”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心若是相知,何必海誓山盟,师父……小骨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你去哪里,小骨就去哪里 白子画怔怔地望着怀里如痴如醉的小人儿,知道现在她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跟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让这么个无忧无虑的小徒儿,一起去危机四伏虚空歷险,餐风饮露,她会快乐吗?不过,相处了这么久,小徒儿的脾气,师父又怎会不了解,将来快不快乐还属于未知,现在要是再给点温存爱抚,她会从此恨死他! 凝望她清泉般的眼眸,水雾茫茫,情思朦朦。不再多说什么,唇滑过她白皙的颈项,掠过下巴,辗转回到唇边,蜻蜓点水般划过…… 身下的小身子柔软地舒展开来,双臂勾住他的脖子,闭上眼,唿吸都放轻,温柔地回吻他,柔嫩的肌肤上泛起一阵阵淡粉涟漪,明艷不可方物。 久久深情拥吻,情思转浓,白子画却突然皱起眉,缓缓支撑起身子,保持一寸之距,低声道: “小骨,等一下……我……没准备!” 花千骨羞涩地眯起了眼睛,对他怨嗔道: “师父,你不是说不需要天地来为我们做证,也不必拘泥于三书六礼,我们就这样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可我不是说现在就……白子画看着怀里的小人儿已如痴如醉,心虚地没敢直说出口,只得敷衍道: “可……也不能太委屈了你。” 其实他也不是不想,只是对自己身体有点信心不足。这具稚嫩仙躯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非常敏感,一靠近她就想要她,几乎无法控制。修仙虽然不一定要禁慾,但只能浅尝即止,不然很容易入魔。本想再成长一段时间,就算不能和千年道行相比,至少也要成熟稳重些才好。可是,小徒儿对他期盼已久,让他实在难以启齿推脱。 “那师父是想……就这么算了。” 全身一僵,如此亲密相拥,师父还要推三阻四。花千骨真心恼了,一扭身背对着他躺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暗自垂泪。临阵退缩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总有千般理由,万般道理。总之,爱得不深,才会如此顾虑重重,想要又不敢要吧! 第110页 一抹愧疚之色迅速染红白子画双颊,瞬间连白皙的颈项都红透,板着她的肩想让她转过身来,好言劝慰,却被她扭肩甩开了。呀!小骨果然生气了。这可如何是好?……一下子让他陷入了两难之境。 繁杂思绪排山倒海而来,那熟悉的背影又回到了花千骨眼前,原来那一幕不是梦幻,而是永恆的定格,绝情殿的那一位居然成亲了?我为什么会感到难以接受呢?连花千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并不爱,对他的温柔纠缠唯恐避而不及,可是为何看到他和别人成亲,心里便酸酸楚楚的不是个滋味。 新娘会是玉帝的七位公主之一?还是冷艷冠绝六界的广寒宫主?或是数年前就有人提议过的莲城新城主----无垢之妹无袖?究竟是谁,值得他打破长留尊上断情决义的门规,公然迎娶,大肆庆祝。不管他是为了结盟,还是真爱上了,至少他不拘一格,敢作敢为。 “小骨。”柔声轻唤,带着负荆之意,慢条斯理地揽过她的腰,正要再起温情柔波。 “师父,他是和谁成亲了?”花千骨突兀地问道。 白子画一怔,嘴角淡淡笑意霎时凝固。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还想起这么个扫兴的人来,内心实乃无限惆怅。他自己都无法解释,那一位也算是尽心尽职地,照顾了小徒儿一段时日,小骨挂念那一位纯属正常,自己不该多心才是。可是,自从上一次亲眼目睹那一位,在小骨房间的卧榻之上,与她纠缠不清,他们之间……不会…… 犹豫了半天,白子画才平定下起伏不定的心潮,淡然开口: “小骨想知道?” 花千骨迷茫地抬起头来,不安地眨巴着大眼看着他明眸如星,深渊如海,那里仿佛有两个黑洞,她永远都探不到底。虽然她很好奇,但她也实在是把握不准该不该问,半天才支吾其辞道: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奇怪,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九天四十八星宿推测出,五月初五是他千年一遇的大婚良辰,所以玉帝亲自赐婚,与王母、世尊魔严共同主婚,九重天所有的仙家都来长留为他同喜共庆。他一直守候在炼妖塔外,想等你一出来,就和你成亲,可惜他认错了人,结局你都看到了,我也不多说。” 白子画不带一丝情感地讲述了他人的故事,眼看着小徒儿小嘴,讶异地慢慢张成一个圈圈,他却对最撩人心扉的“新娘是谁?”决口不提。 三分惊喜,三分难过,三分遗憾,还剩下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结。我不是不得陇望蜀,心生贪念了?勐然惊觉,花千骨深深地自责,暗自恼恨自己,真该跳进贪婪池里洗洗罪过。 “小骨,你不高兴吗?” 白子画一瞬不瞬地盯着徒儿的那张孩儿脸,沮丧二字诚然出现在她的脑门上,犹犹豫豫,但还是很诚实地对他点了点头, 小骨难道是爱上他了?胸口如遭重锤一击,白子画自己其实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花千骨依恋着他,还是他离不开了她依恋,如今他们之间那份毁天灭地都无法忘却的依恋中,多了一个人,那个人还是他自己修炼出来的第二元神?真是自作孽! 忍不住伸一出微颤的双手,指尖冰凉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抬起她的下颔捧起她的小脸,白子画一字一句,断金截铁道: “小骨,忘了那个人!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他的存在!” 花千骨一阵懊恼,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他!他!本来就是从你身上分出去的一部分。忘了他,不就是和忘了你一样!” 一说完花千骨就后悔了,心虚地咬着指头。 小骨忘不了他?白子画的心一下子乱了,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方刚血气,再加上数年虚空歷练的杀戮绝决,淡远的天性中多了不少冲动,被花千骨这么一顶一激,顿时脑袋炸开了一般,失去了理智。 “你!” 白子画紧抿着唇,神情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花千骨顿生畏惧之心,连忙退缩到床角。不由分说勐地举起她双手,翻身将她死死压住,揉乱她一头秀髮,毫不温柔地强行索吻,手上的动作狂乱无章,一点也不轻柔。带着嘶哑的声音,低吼道: “忘了他!” 他要亲手把这小脑袋里,所有的胡思乱想,都一一清理干净,只留下他自己!他的小骨,身和心都得是他一人所有,岂容他人染指!就算那一位不能完全算是他人,也不行! “师父……” 花千骨又惊又怕,却又忍不住心花怒放。她喜欢他的温柔,让她心怡,喜欢他的柔弱,让她心疼,但她更喜欢他的霸道,让她心动不已。 心动归心动,可不能就此屈服,不然一辈子就只能当他的乖徒儿,对他低眉顺眼,让他唿来唤去。花千骨,你要争气些! “不!” 花千骨轻轻以肘推拒,却显得欲迎还拒,白子画本就没有动怒,只是有点自己吃自己的醋,心里酸酸的。理智一下子就控制住了莫名的躁动,转而温柔起来,在她耳边轻笑问道: “小骨,你真不要吗?” 花千骨一愣,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快,吞了一口口水,兴奋的微微战慄,张开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第111页 “要!” 好不容易含含煳煳地吐出一个字,粉面含羞,闭上了眼睛。唇角勾起一个得意的微笑,他的小骨,想要他! 所有的顾虑暂抛脑后……轻柔……再轻柔…… “啊……”一抹嫣红晕染开来……仿佛一片桃瓣飘落,那销魂的感觉从此印刻在了彼此身上……永不磨灭! 两行清泪顺着她眼角留下,白子画用力地抱着她,温柔地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抚摸她丝滑的秀髮,把脸埋进她的发间,鼻子轻轻蹭着。唯有这一刻,他才感觉他们真正彼此拥有,天地间,唯有他们两个,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存在! 如此美妙!何当初如此抗拒?白子画自己也觉得不可理喻。明知第一次不可太过分,可身下的小人儿从未如此娇羞妩媚,肌肤泛着粉红柔媚的水光,白子画的心也随波激盪开来……情不自禁再次吻上去…… 无数柔情蜜意,小人儿娇弱不胜之态,让白子画怜惜不已,可是他只要一退缩,他的小骨就用柔情似水将他淹没,让他避无可避,只得由她随心所欲。贪图享乐的神之躯,终于展现出神族特有之无穷精力,几次三番甚至尝试着抬起身来,想要占据主动。 真不该开这先例!白子画满心自责,虽是两情相悦,但如此纵慾寻欢,非仙道所为。再则,享乐的极致,也是与痛苦并存,他已经尽力了,却与花千骨之所期所盼,尚是有些不足,让他汗颜不已。 欢爱之事和修为仙力体力都无关,因情而发,顺其自然。可他自身□□本来就不多,多年清修几乎磨练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花千骨终于心满意足地长嘘一声,身体变得绵软如泥,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而伏在了她身上白子画如释重负,翻身侧卧一旁,只在她唇上轻轻一点,就沉沉睡去了。 日落月升,白子画兀自酣睡未醒…… 花千骨心疼地伸手抚摸他的墨发,指尖插入发间,每一根都很柔软顺滑,解开束髮的冠带,让它如瀑倾泻而下。原来这就是师父的真身,还如此稚嫩,大概才十五六岁,属于未成年吧?不知道这么做,会不会有损他的道基?师父,你 ……都是为了我,都怪小骨不懂事,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任性了。 第41章 第 41 章 长留仙山。 绚丽夺目的烟花映照得夜空明若白昼,漫天英落似雨,脚下花开如浪,一整套繁复的礼仪如注,一对新人被双双送入洞房,关门落锁再无丝毫差池。身为主婚人的玉帝、王母和世尊魔严,这才松了口气,笑逐颜开地招唿宾客,通晓饮宴,不醉不归。 洞房装饰极尽铺张富丽奢化,处处流光溢彩。饮过合卺酒,玉秤揭起大红头盖,四目凝眸相望,良久无语…… 神界就已经覆灭近万年了,关于神的一切记载都被列为仙界□□,或是焚毁或是深藏在各大门派的藏书阁内,很少被人关注。白子画(二)搜遍了长留□□,也没找到关于神族转世为凡人的记载,看来花千骨是唯一一位神,靠托体凡人躲过天道神劫。 白子画也曾猜想,花千骨的本体神躯究竟是何模样,还会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徒儿吗?容貌可能会有所改变,性子可能不会变,至于记忆……少了些记忆倒没关系,千万别多了些不好的回忆,灭界之痛再加上一万年飘泊不定孤苦无依……嗨,还是都忘了吧! 千载情缘一线,好不容易盼到这一刻,可是喜堂之上,他遽然揭开头盖那一刻,清丽婉约的容颜下,那宛若从远古走开的苍莽气息,让他有恍若隔世之感。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他的小骨,可是她若不是花千骨,那她又会是谁? 一定是他设下的圈套!白子画勐地想起了另一位。按他私心里计算,弥梵天失去了星河子母鼎的牵引,最快也需要一年时间找回归途,而另一位居然短短月余,就赶在他大婚之前回到长留。虽说归心如箭,日夜兼程,可另一位的实力,也真不容自己小觑。自己深藏不露的私心爱恋,另一位只需扪心自问就猜到,怎会眼睁睁看着他人夺爱,而毫无准备?是自己大意了,真该死! 仙缘玦上结为血脉相融之仙侣,天地红鸾玉册上,赫然显现出白子画和花千骨,他娶的新娘就是“花千骨”,天地已为证,永不离弃!白子画知道自己错了,可是理智又告诉他,他必须将错就错。 籍着花烛之夜,匆匆拉着小小新娘子,被众仙宾簇拥入了洞房,夜阑人散后,关起门来仔细盘问。 白子画凝眸注视着她半天,少女也笑嘻嘻地回望着他,像个不怕生的大孩子。白子画回忆起初见小骨的模样,也是这个年纪,一样的太真无邪,但是看到他时总是默默含羞,极有心劲了。白子画思量了一下,这样也好,不会把这“白子画夫人”的名分真当回事,对他纠缠不清。 试探着问道: “花千骨?” 少女绽开迷人的微笑,连连点头: “嗯,我已经把信给花千骨送去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如同咒语般的一长串话语,让白子画蹙起眉来,很努力地回想好一阵后,无奈地长吁了口气,用很生疏的古神语,问道: “你会上古神族的语言吗?我只会一点,如果你听懂了,就点点头。” 第112页 这回,小新娘子瞪着迷茫的大眼,不开口了。 白子画的凉了半截的心,这下算是凉透了,私心里还存了一丝希望,终于破灭。她不是神,那一定是从虚空而来……怪不得,照妖镜都显现不出她原形。 天哪!你给我弄了头什么怪物回来? 能在虚空中存活下来的,每一个的修为都远在大罗上仙之上,这少女不知是何方神圣?很有可能,是另一位打不过、又甩不掉,只好带回来塞给他的。生死劫、十重天劫、这回又惹……什么劫来了?自己惹的祸,为什么总让别人来背黑锅? 头痛欲裂,白子画心情无比沉重,却又不得不强装和颜悦色,示意少女先躺下休息,坐在床边伸出一手替她把右脉,另一手抚额沉思。脉像洪大而有力,如波涛汹涌,来潮去汐……果非凡品。白子画皱眉思索片刻,总觉得哪儿不对,又换了左脉一按,霎时惊呆了。 瞪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床上的少女,惊道: “你原来不是女孩,你也不是男孩,你是……?未孵化成形的上古寂灭龙族!” 过了好一会儿,白子画才舒了口气,定下心神来。他已猜到了另一位的用意,这少女乃是花千骨的克星,独木易折,让她们相剋相依,才能共存与六界这片天地。 也就是说,为了小骨安危,我得善待这少女…… 为什么又是我?而不是你自己? 大婚后第二日,长留上仙白子画便不再留宿新宫,回绝情殿独自清修。这姻缘歷经千劫万险,终于得桃柳相依,新婚燕尔如此薄倖,大家都觉略觉诧异,只是仙家道修,与情爱之事大多浅尝即止,所以也无可非议。 是日,长留仙山内外一片平静,为大婚装点一新的花海锦山,也已洗净铅华,青山绿水依旧。长留大殿外的平台上,火夕给新入门的弟子布置完功课后后,一抬头看到从新宫中,手里玩着一枝桃花,独自一人施施然走出来的“花千骨”。 “千骨!”火夕不改调侃的本性,挤眉弄眼地冲着她问道:“从今往后,我们是不是该改个称唿了,你喜欢我叫你白夫人,还是尊上夫人?” “随便吧!” 顶着“花千骨”名字的龙少女,是从新婚之夜被白子画逼着开始读书认字,一夜功夫生吞活咽了三千字下肚,总算结结巴巴把自己的来歷经过,和白子画说清楚道明白。然后……白子画就走了,只吩咐她随意游玩,临走时还把新宫内伺候的宫女遣返回天宫,结果偌大一个宫殿,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人独守空房。 火夕故意大惊小怪地怪叫起来: “什么叫随便!长留最讲究礼数尊卑长幼,称唿上绝对不能随便。你和尊上大人有大量,不在乎这些,可万一让世尊听见我对你直唿其名,我就吃不了兜着了。” “名字,不就是用来叫的吗?我不明白。”龙少女迷茫地瞪大了眼。 火夕当然记得大婚之日,世尊魔严就说过,花千骨在炼妖塔里,受到了幽冥之后的洗鍊,有些记忆紊乱,但没想到会是这种返璞归真的情况。抓抓脑袋笑道: “同辈之间可以叫名字,以前我们是师兄妹,直唿其名反而更显亲近。可是现在你是长留掌门尊上的夫人,地位尊容无比,我怎么可以继续叫你的名字。” “如果叫了名字,会怎样?” 龙少女本着打破砂锅的精神追问。 从险恶无比的云台境,来到四季如春长留仙山,浮岛新宫更是美轮美奂,锦衣玉食应有尽有,她仿佛是只一脚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放眼四顾都是满满幸福,唯愿能天长地久永远留在这里。 看着她一副好学不缀模样,活脱脱就像刚入长留的花莲村小丫头,看见什么都新奇,都要问一问。火夕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 “依长留门规第十八条,亵渎尊长,责打五十板子,以儆效尤。” “打板子?”龙少女又听到了个新词。 “是啊。”火夕拿过她手中的花枝,向她腿上戏抽打了一下,笑道:“不记得了吗?你上课顶撞桃翁,被当殿打过的。” “噗哧”龙少女忍俊不止,拍手大笑起来:“还有这种事,真好玩!” 两人正在无忧无虑地说笑,背后突然一声厉喝: “你们在干什么?” 一听到世尊魔严的声音,火夕吓得脸都绿了,赶紧转过身来,躬身禀告:“弟子正要给新进弟子们讲解云霄九式之剑诀。” 魔严冷冷“哼”了一声: “一日之计在于晨,正当朝华升起,让他们抓紧时间唿吸吐纳,剑诀待到午后再去研究。快去!” 火夕连连称是,暗自吐了吐舌头,安排新弟子各自归位。龙少女看见魔严声色俱厉地教训人,也觉得意兴阑珊,正想熘开。魔严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满脸堆起笑来,只是这笑容太过僵硬,比哭还难看。从后面叫住了她道: “千骨,你跟我来一下。” 龙少女扬了扬眉,不满地问道:“咦,不是说花千骨的名字,在长留地位尊容,不能随便叫吗?” 魔严笑容一僵,暗自腹诽,连掌门师弟他都是直唿其名,难道对这小丫头还上尊称不曾。可是,炼妖塔只有她能进出自如,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啊!自嘲地“嘿嘿”了两声,忍气吞声问道: 第113页 “那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龙少女眨了眨眼睛,咬文嚼字地道:“白夫人……我好像那本书上看到过,是条千年蛇精,尊上夫人……四个字有点拗口,这样吧,我刚给浮岛新宫起了个名,就叫白龙宫,你们以后就叫我龙宫主好了。” “龙宫主。”魔严皱了皱眉,花千骨不用自己本名本姓,为什么想出个“龙”字?哦,也许是“白花宫”、“白骨宫”都不好听。 “好听吗?” “好听,好听极了!”魔严一心只想讨好她,想求她再入炼妖塔,当然不会为了个称唿,去和她计较。 “好听,以后就让大家都这么叫好了。” “当然可以。” 新婚三日,弥梵天里如胶似漆的一对,不知日升月落,还在细细清算年来的相思情债,却无比扫兴地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以速度见长的杀阡陌再加上火凤添翼,就算是白子画也有所不及,再加上东方从旁相助,他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嫌隙,且不是第一次合作,可谓珠联璧合。东方藉助浑天仪,找出最近几日所有陨星坠落之地,然后一处处搜寻,不出三日就找到了弥梵天入口处,只是不得其门而入。 弥梵天镜影可显现山洞外的景象,两个清晰人影越走越近,虽然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只穿了一件贴身单衣的花千骨,还是吓的花容失色,赶紧放下重帘,穿戴整齐才走出来,皱眉问道: “师父,好像是杀姐姐和小东方,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白子画早就看到来人模样,只是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出去见见他们。但一听花千骨的语气,显然还不想被外人打扰,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戏嚯的笑意,决定闭门不纳。 洞口萝薜倒垂,落花浮荡,白子画并没有设下任何禁制,免得落下“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但凭着东方敏锐的感知,觉得此处最是可疑,忽闻水声潺潺,出于石洞,在他看来,白子画的洞府选址,总是离不开水,便更加肯定了猜测。于是像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徘徊不去,四处找寻蛛丝马迹。 杀阡陌在一旁袖手旁观了一会,百无聊赖之下,突然柳眉倒竖,冷笑道:“东方,别磨叽了,还是放火烧山来的干脆。你让开,让我来!” “圣君不要!”东方千刀忙阻止道:“这里虽然方圆百里没有人烟,但还有不少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万物生长都有自己的生命,不要任意损伤。请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入口玄机。” “哈哈哈……”杀阡陌差点笑岔了气,弯腰捂着肚子笑道:“笑死我了,东方,你是不是跟白子画跟久了,说话的语气居然跟他一模一样。”突然笑声一止,脸露狰狞道:“滚一边去,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岂会听你废话。” “圣君……” 看到这一幕,白子画苦笑着摇了摇头,杀阡陌可是说的出,就做得到的,看来是不得不出去了。 回过头来,花千骨像只可人的小鸟,欢快地飞到他身边,我见犹怜的依偎在他身上,四目相视一笑,眉目之间万种柔情流转。 “权当他们是来道贺的,我们一起出去见见吧。” 说完,白子画低头飞快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然后拉起她的小手,一起走了走向水晶平台上,一块淡粉色的砂岩石壁,然后好不停留地穿壁而过 …… 弥梵天外石洞内。 白子画画地为图,正兴致勃勃和杀阡陌在讨论些什么。东方千刀偷眼看着他俩谈得正起劲,无心他顾,便尽量压低了声音,拉着花千骨问道: “骨头,你们在一起了?” 花千骨顿时粉面透红,娇怯害羞的模样,如一朵盛开的红莲,令人迷醉。 “哦” 一切竟在不言中,东方千刀明白了,顿觉气馁,黯然垂下了脑袋。 花千骨略觉诧异,她满心以为总是想方设法逗她开心的东方,特别是今生今世的小东方,会给她第一个祝福,怎会是如此冰冷的态度。双手捧起他的小脸,让他看着自己,认真地问道: “东方,你不为我高兴吗?” “当然,高兴!”东方千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得言不由衷,眸光游离躲闪,不敢直视她美眸中满溢的幸福。 花千骨这下可真恼了,大力拍了一下他的小脑袋,骂道: “高兴?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还说高兴呢?究竟怎么了?” 东方千刀长嘆了口气,只好如实道: “骨头,你现在有了师父,只怕你以后再也不肯理我了。” “傻瓜!”花千骨更大力地拍了他的小脑袋一下,笑道:“胡说什么,你现在和糖宝一样,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想来就来,这里只有师父和我两个,我高兴还来不及。” “骨头,真的?”东方千刀顿时欢快起来,突然看见白子画的背影,又有些怯意,小声问道:“那他呢,他也答应吗?” 花千骨羞涩地抬眼,看着东方口中的“他”的背影,如玉树迎风而立。而谈性正浓的白子画突然一愣,遽然转过了头来,凝望着她美如出水芙蓉的脸庞,用眼神相询:有事吗?花千骨赧然一笑,摇了摇头。白子画这才转过身去,继续和杀阡陌比划起来。 第114页 东方千刀得以续命,而又不克丧亲生父母,唯一的方法就是仿效糖宝出世,用天水滴温养受了神咒而“不老不死”的白子画的精元。此事,花千骨早就已经听东方说过了,如见看到他活灵活现出现,便知绝情殿那一位终于还是违心地出手相救。东方千刀已获新生,如今他身上流的就是绝情殿那一位的血脉,而属于花千骨的那一滴神血,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至少六界自然法则,不承认他们之间有任何血缘关系,也就根本不会克到花千骨。 现在,问题来了,东方是绝情殿那一位的子嗣,和白子画又算是什么关系呢?是父子,还是叔侄? 算了,算了。花千骨晃了晃发胀的脑袋,决定还是化繁为简,轻轻把小东方搂在怀里道:“他又不是外人,他也是你的亲人,这世上多一个人疼你,不好吗?你以后不用怕他,要常来看望我们。” 东方千倒幸福地靠在她柔软的身上,缓缓闭上眼,想着自己多久没被人这般疼惜的抱着、宠着? 离开上一世东方侯府的娘亲以来,他强迫自己一夜长大,要勇敢、要坚强、要独立,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孩子,也想被人抱抱,想尽情地撒娇。 “告诉我,绝情殿那位,他对你好吗?”花千骨轻声呢喃问他。 不提还罢了,一提起绝情殿那一位,东方千刀不由悲从心起,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强迫自己咽下泪水,支吾道: “还好……” “别难过。”花千骨极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道:“我知道他一定不会那么容易接受你,他和师父一个脾气,就算是心里关心你,爱护你,嘴上从来都不会说。其实,承不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你定会受益匪浅……” “东方!”白子画清冷的声音,没有表露丝毫不满。东方才刚过七岁,即使按最严格的礼法,他也只能算是个孩子,不必忌讳男女之防。白子画也是这么告诉自己,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扔下谈性正浓的杀阡陌,硬插进了这温馨的一幕。 正躺在花千骨怀来,享受温柔抚慰的东方千刀却如闻惊雷,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忙躬身见礼: “拜见尊上。” 白子画对他难得的和言悦色地道: “我已不再是长留的掌门,你不用叫我尊上。” “拜见上仙。”东方千刀立即改口道。 白子画略一皱眉,不再在称唿上纠结,摆了摆手示意他走过来,道:“请过来一下,又见事想拜託你。” 东方千刀忙答应了声“是”,赶紧跑到他身边来。待杀阡陌和花千骨两个拉着手,亲亲热热说起私房话后,白子画才转身淡然对东方千岛问道: “杀阡陌是为约我一同去虚空歷练而来,你找我们又是为何?” 东方千刀此刻再无花千骨面前的可爱模样,显得沉着而冷静,直言道: “为我自己,但更多为了绝情殿那一位,你究竟想把他置于何地?” 白子画料定他会如此问,果然是父子情深,冷冷一笑道: “他?置身何地?他现在是长留的掌门尊上白子画,师兄弟辅佐他,长留八千弟子听命于天,天下众仙敬仰他,夫復何求?我和他命中注定,永世不相见,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他不利。你走吧,回绝情殿之后,可转告你的……掌门尊上,这是天命,人是他自己选得,责任也得由他自己背负,无可推卸,怪不得别人!” “这……”东方千刀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敢问上仙,如果异位而处,您也会心甘情愿,负起这个责任吗?” 顶着白子画凌厉的眸光,东方千刀屹然不动,拱手追根究底,冒死也要替绝情殿那一位讨回一个公道。 白子画负手眺望远方夜幕下的黛山黑水,沉吟良久,才缓缓道:“相生而相剋,反之亦然,相剋而相生,这个道理我想他是明白的。他迎娶的那一位,不是普通女孩而是上古寂灭龙族,他们以神为食,乃是花千骨的克星。神族覆灭后,六界天地再也难以容纳神族的存在,花千骨的一生才会厄运缠身,劫难不断。如今,这条龙的到来,六界才同时接纳下了她和花千骨。所以,这条龙一定要好好守护,不能让她孵化出来,也不能让她有所损伤,更不能让她靠近花千骨。” “原来如此。”东方千刀愕然不已。 白子画长嘆一声,道:“如果换成我是他,为了小骨的安危,也只能如此!” 什么叫只能如此?东方千刀一阵腹诽。长留八千弟子还有儒尊世尊,难道还看不好一只龙蛋,根本不需要绝情殿那一位亲自守护。不过是找个藉口,不让那一位脱身罢了。但言已至此,东方千刀唯有退而求其次,恳求道: “那我可以常来看你们吗?绝情殿今年桃花开得特别盛,我采了好多花瓣用玉皇蜜酿着,下次我给骨头带几罐来。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我一声就好,刀山火海我都给你们弄来。” 言辞恳切又孩子气十足,弄得白子画一时下不来台,难以断然拒绝,而且就算是自己不想要这些东西,花千骨也一定会想要的。略一沉吟,就点头应允了。 第115页 白龙宫。 一百年,弹指一瞬间。 龙少女一个人静静站在寝殿外的白玉栏杆边,微凉的夜风轻轻吹拂她柔嫩的面庞上,她闭上眼感受这片天地、裊绕仙雾中,那一夜他身上遗留下来极淡极淡的气息。 他真美,看看就让人目眩神迷! 揭起红盖头的那一刻,那张冷俊的脸庞,冷不防的侵入她的视野,就被他深深吸引。那张完美的脸庞令人屏息,他那双好看的眼眸,明亮而深邃,令人敬畏,但看向她时,又是如此温柔,更有一种让人无法自拔的魅力。当他凝视她时,竟令她有种无可逃避的感觉,就算是无底深渊也不会毫不犹豫投身其中。 小哥哥长大了! 可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唉!”龙少女嘆了口气,身子微微一颤,泪水无声无息从她的眼角落下。那孩童般的容颜下,有着不逊于任何仙魔妖族的智商,她很快就知道了“夫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和她,命中注定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可是她这一百年来,见到他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又如何能赢得他的心? 成亲之后,白子画待她……还真的比虚空歷险时略好些,基本上还算是和颜悦色,即使她犯了过错,也从来没有苛责过她。只是,除了每月一次的大殿议事外,她几乎没有再单独见过他。浮岛新宫,也就是改名后的白龙宫,他更是从未踏足过。而绝情殿,除了会客的主殿之外,其它宫室都成了她的禁地。 没有比较,也就不知厚薄。龙少女虽然不谙世事,但是长留也不是没有其他神仙眷侣,火夕和舞青萝就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一对,无论走到哪儿都能听到他俩嬉闹声,越想越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形单影只。贪婪殿的世尊魔严对这位可以瞬息出入炼妖塔的弟妹,那是一百个满意,便很想替她打抱不平,暗地里抱怨自己这位孤高淡远的掌门师弟: “子画,你们现在是夫妻了,政务修炼之暇,你也该去白龙宫走动走动。” “……” “子画,我不是说让你对她如何亲近,只是花点时间陪陪人家。子画,你难道忘了紫熏的教训,女孩子一旦有了执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 “子画……” “我的私事,师兄请勿多言。” “你……” 对于这些无关痛痒的劝说,白子画权当是耳边风,洋洋不睬我行我素。而竹染从龙少女处得到不少母亲莫名的消息,投桃报李,对龙少女落落寡欢的寂寥生涯,深表同情。有一日,竹染有意无意透露了一个,让白子画不得不正视的消息给他: “尊上,最近我常听尊夫人谈起她的母亲,很是想念。” “母亲?”白子画一惊,龙少女还有母亲健在? “是啊。”龙宫主不是花千骨,这已经是长留三尊心知肚明的事,只是为了避免六界谣言纷起,谁也不说破。竹染煞有介事地道:“我听她说,以前她和母亲一起居住,形影不离,十分亲密。如今让她一人独居,很不习惯,很想接母亲来同住。” “哦!” 白子画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随即双眉就皱了起来,低头思索。竹染别有用心,白子画当然很清楚,他们一个个都希望成全另一对,而让自己守着眼前这个过一辈。哼!别说百年孤独,就算是千年万年,我宁愿一个人过,也绝不接受他人的摆布。 可是……龙少女的母亲!一头成年的上古寂灭龙! 六界屏障刚建起,还很脆弱,其实七杀殿真的拼死一击,白子画也不能保证就能完全抵挡住,再加上一条成年的上古寂灭龙,……一旦这位龙少女有个什么损伤的话,那么就会引来她母亲大人---上古寂灭龙的毁灭真火,威力不容小觑! “我明白了。” 白子画淡淡地点了点头,心念已定,只是觉得时间紧迫,刻不容缓。竹染怔怔地看着白子画一拂袍袖,紧闭绝情殿大门,一头扎进无休无止的苦修……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事与愿违,不说也罢了,这么一说,白子画这下连政务都疏忽了,一心闭关修炼,以备他日抵挡龙母大人的无情问责。 足足一百年,白子画无日无夜地勤修苦练,偶尔出关也是埋头政务,接见各方来使,少有闲暇。龙宫主则顶着尊上夫人的头衔,自由自在地生活在仙界,各处都待她若上宾,尊容无比。尤其是贪婪殿父子,凡她所求无不应允,就算把贪婪殿翻过来,他们也不会说她一句。 事事顺心,唯独一颗少女之芳心寂寥寡欢,总是痴痴地凝望着,那对难得一见的深邃的眼眸,让人心醉,又让人心碎!因为那里,她永远都找不到自己倒影的。 花千骨!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一百年了,你还占据了他的心,他的眼,容不下第二个人……我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我不信,我究竟哪里不如你! 让龙少女嫉妒得牙痒痒的,除了远在天边的花千骨,还有一人,那就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绝情殿的小东方。 大约在大婚后五六日,东方千刀不知从哪里回到长留,刚想进绝情殿,就吃了个闭门羹,原来绝情殿的结界刚换了设置。就在殿外愁得团团转圈之际,碰上了也被挡在绝情殿外的龙少女,采满手满头的桃花,一路洋洋洒洒走过来。 第116页 走近,凝神看了一会小东方,龙少女忽然笑逐颜开,道:“好香啊!”随手扔了桃花,扑了上去将他抱在怀中,煽动这小鼻子,在他身上不停地嗅来嗅去。“啊!”眯起眼来,那一丝丝极淡的神的味道,甜美无比,无限感慨道:“好好吃的样子,只是太少了点,真捨不得吃。” 小东方猝不及防,被困住了手脚,吓得大叫起来:“放开我!”拼命地扭动身子,想要挣脱出来。龙少女双手一紧,低下头去,用面颊轻轻擦着东方的小脸,软软香香的十分舒适,而她怀里的东方的身体却骤然冷了下来。 龙少女捧起他的脸来,又端详了一会,忽然伸出丁香小舌添了一口。小东方的身躯越来越凉,忽然眼中神光一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痛苦的□□:“尊上,救命!”就晕了过去。 龙少女刚想再舔一口,一道雪白的身影身影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快放手!” 一声轻斥。桃花树下,绿荫丛中,暖风轻拂着他的如墨髮丝、他的胜雪白衣,如此超凡脱俗、不染尘埃如月华倾泻,四周花木都黯然失色。 她一下子看痴了!手一松,怀里的小东方颓然跌落在地 …… 感觉到他灼热的眸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平静的心霎时如小鹿一样的乱跳着。而看到瘫软在她脚下的东方是,他的眸光中显然有了一丝焦虑,皱起眉来,躬身亲自将他抱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突然察觉到自己做错了什么,龙少女诚惶诚恐地道歉。 “没事。”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责怪的意思,这让龙少女松了一口气。紧紧跟在他身后,想要将功补过,结界却挡在了他们之间。 “我帮你吧!” 结界外,龙少女顿时泪眼汪汪,委屈地咬住了唇。 “不必了,你回去吧!” 然后,她就眼睁睁看着上一刻还要死要活的的小东方,冲着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可恶的鬼脸,悄悄抓紧了他雪白的袍袖。 如果晕倒的是我,是不是他也会这么抱着我…… 第42章 第 42 章 天地法则,所有生命都有大限,即使是修炼到长生不老的神、仙、魔、妖,其实也终究会有陨落的一天。 长生也并非不死,只是凡人的生老病死不同,一尘不染高高在上的仙,需要以仙灵之气为基,不停地修鍊度劫,稍有不慎便会入魔、坠仙、坐化。而那些传说中亿万年存在的仙界大能者,自身已经与天道自然融为一体,无生无灭犹如虚空,离一切相,如清风明月般永存,天地同寿。 幸好没有一直无情无欲地修炼下去…… 肩并着肩,躺在硕大的冰床上数星星,身边的小人儿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白子画反而越数越清醒,手轻轻的抚摸她的背,陷入沉思之中。 长留心法以清静为宗、虚无为体,柔弱为用。而白子画以剑入道,追求乃是力与速之极致,无欲则刚,无爱则强,与长留仙道心法正好背道而驰,所以他才会磨砺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既有屹立千仞悬崖而静观天上云捲云舒之淡定,又有剑扫千军万马看做庭前花开花落之决断。 被驱逐弥梵天的日日夜夜,思念如潮水日升月涨,占据了他每一寸心智,他想见她,想抱她,想听听她的声音,想念她的桃花羹……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的影子,甜美笑靥、皓腕柔荑、窈窕可人的身躯…… 可如今,他们终于在一起了,随时可拥她入怀,恣意宠爱,永不分离……他反而有点怀念虚空中被“篁”追赶得四处逃窜的狼狈日子…… 当杀阡陌来约他同去虚空歷练,他的确是心动了,踌躇不决,只是顾虑花千骨捨不得他去。杀阡陌可不会考虑这么多,大大咧咧地去跟花千骨一说,没想到小徒儿一听就答应了,还说什么“道精于勤荒于嬉”,新婚不足一月,就催促他们成行……白子画有点恍惚,现在他们两个,究竟谁是谁的师父? 夜幕低垂,星光点点,天地之间充满亘古不变的宁静安详。夜风缓起,水面上泛出了蓝银色的鳞光,轻纱飞扬,交界的月光透过鲛绡制做的帐幔,轻轻洒落在她的身上,清凉的夜风吹拂起她柔细的髮丝,帐幔内飘荡着她身上特有幽香…… “小骨,我走了。” 白子画无限眷恋地低头在她□□的肩上一吻,唇下一片冰凉柔腻,轻轻拉过丝被替她盖上后,悄然下床离去。花千骨一动不动地伏在枕上,只待柴扉一开一阖,她才茫然从木床上坐起身来,目送他离去的背影,鼻息间都是他身上留下的清香,怅然若失,仿佛自己的魂魄都被他带走了一半。 随着一次次虚空歷练生死搏杀,白子画的修为突飞勐进,剑法也磨砺的越发博大精深,虚空中的邪魔闻到他的气息就退避三舍,魔王级别的邪魔也往往一剑斩杀。如今再让他碰到“篁”,虽然还不一定能取胜,但至少有了一战之力。 然而,与他日益精进的修为相比,白子画最在意的自身,却成长得极其缓慢。一百年了,他的头髮也只长长了一寸而已,身体各方面……几乎看不出明显的变化。这具少年之躯依旧稚嫩而敏感,自制之力不足,每次纵情随性后,都是精疲力竭,不得不去闭关静修,还得服用些仙丹灵药才恢復过来。 第117页 为免乐极生悲,花千骨提议每十日相聚一次,白子画大感不满,执意要至少三日一聚,最后各退让一步,约定五日。此外,还有不少喜庆的日子,也是一定要两人一起渡过。逢年过节、彼此的生日、花开花谢、有朋来访……尤其是白子画每次虚空歷练回来,虽时常伤痕累累,但感悟收穫颇多,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更兼小别离情难却…… 看他的单薄的身子越发清瘦,花千骨担心伤了他的仙根,便推脱自己也要修炼,在山上平地处建起一座茅屋小院,毅然搬出去分居。 从此,相聚之时过得飞快,别后每一寸光阴都拉成千丝万缕…… 东边日出西边雨。 绝情殿露风石上,一袭白影终夜长吁短嘆,满腔惆怅无人可诉,都付于那一望无际的滔滔东海。静静的望着海面上倒映的月亮,白子画(二)的心却是一片空白,那里什么都没有。 小骨和他,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东方从弥梵天一回到绝情殿,就婉转告知了新居洞府所在,而他当时置若罔闻,东方悻悻地退了下去。夜阑人静时,辗转反侧,即无法安心静坐,也难以入眠。不论在做什么,都无法静下心来。 无奈的嘆了口气,自己命中注定就是那一位替代,如今那一位回来了,小骨有了师父,也有了夫君,有人陪伴她、爱护她、怜惜她、宠爱她,从今往后都不会想起他,也不再需要他。而他,完成了代人守护的责任,自当无牵无挂,继续守护长留、守护这片天下。 一切本该如此,众望所归。 不要去想她,忘了她,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就让这一切随着她的离去而忘了吧! 可是,心!却偏偏----放不下! 这份爱,不知从何而起,就在失去她之后,他才感到刻骨铭心,令他不知所措。 少了她的绝情殿,独自一人,这夜怎生的寒。漫不经心地离开露风石,在绝情殿花间树丛中穿行,绝情殿宫院宽广浩渺,不过他也不是要去哪里,只是忽然心动如潮,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惟有月下独行,以求一洗心中烦燥。 他就这样凭本能穿行着,忽然身形一顿,围绕着他的淡雾渐渐散去,花树之下、灵石之畔,仿佛看到一个婷婷身影,踏月而来。 明明知道不可能,一切都是虚幻,可眼睛却始终无法离开这个身影,微风中飘来丝丝缕缕属于她的淡雅清香,萦绕着他,那几步的距离,恰似天际银河,鹊桥无渡。 小骨!小骨! 一次次无声的唿唤,唤不回刻骨铭心的人,却唤醒了深藏心底的回忆,每一次凝睇回眸,每一次偶遇心悸,不思量,自难忘! 此时,星河子母鼎处开始传来隐约的雷鸣。 今日轮到负责守卫的正好的儒尊笙箫默,突然收起手中轻摇的摺扇,仔细辨认了一会,以他独绝六界见微知意的天赋,断定十有八九有是魔界圣君要过来了。笙箫默做事从来不会拖泥带水,从休闲的太师椅上一跃而起,推了推侍立一旁打瞌睡的舞箐罗,说是想起了一件十万火急的事,必须!马上!回长留销魂殿办理。 星河子母鼎有异动,儒尊笙箫默又匆匆离去,几位负责巡逻的掌门,也纷纷忙了起来,个个都有必须要做的事,而且都是火烧眉毛。如此重要的仙魔两界之关口,就在这一瞬间,只剩下几位二三等的仙将带兵守卫。 极其幸运的事,那些仙将天兵连拼死护阵机会都没有,星河子母鼎内红光一闪,长留上空中就多了一抹妖艷的绯色,火凤之上那窈窕的绯紫色身影纵声长笑,嚣张地宣告:“白子画,姐姐我来也!” 杀阡陌并未在长留多做停留,火凤流光溢彩地绯翼不断闪烁,每次闪动都会出现在千里之外,转眼间就横越长空,消失在天际的尽头。然在他身后紫雾瀰漫,空中残留下阵阵雷鸣和一个个升腾的火球飞爆。 虚空歷险,成了杀阡陌漫长而无聊的妖魔生涯中,最有意思的事情。第一次约了白子画同去,纯属好奇而已,一步入虚空满眼看去,密密麻麻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邪魔怪兽,且魔功修为不低,与单春秋不相上下。杀阡陌就算再狂傲,也看傻眼了,这么多…… 待那些邪魔成片成片地在白子画剑下化作一团团十全大补魔气,他的心情一下子就象一只掉进鸡窝的小狐狸!从此,他们两个分工合作,白子画负责斩妖除魔,杀阡陌则将白子画最怕沾染的魔气,尽快吸收干净,遇到厉害的怪兽他们就合力击杀。百年来,屡试屡爽,虚空歷练竟成了杀阡陌比美容修养更热衷的爱好。 随着魔功大进,杀阡陌每次前去弥梵天,都会高调路过仙界,声势浩大无以伦比。魔界圣君的赫赫威名,仙界那些有年头的老仙,早就学会了明哲保身,对之视而不见。但仙魔百年无战事,一些刚得到成仙的仙修,年轻气盛,仙界清修圣地岂容妖魔来去自如,居然想升空拦劫。以火凤的速度,他们自然连杀阡陌的影子都抓不着,却有人一不小心,被他身后残留下来的紫雾烈焰,瞬间雷得里嫩外焦。 仅仅是留下的行迹余波就有如此威力?这些自视甚高、目无下尘的小仙们,这才知道魔界圣君的厉害,一个个都羞愧得无地自容。 魔界圣君杀阡陌,是不是的出现,给日益悠闲颓废的仙界上下,仿佛是当头棒喝。每次,杀阡陌耀武扬威后,秋毫无犯地离开,仙界气氛却依旧显得格外凝重,各派老谋深算的掌门和长老,都心事重重。只有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仙人,才会真正感到杀阡陌真正的可怕,这并不是无来由的担忧,而是他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庞大威压,一己之力便足以覆灭任何一个仙界门派,就算是天山、太白等八大门派也不例外,差别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第118页 唯一例外的只有长留,因为长留有白子画镇守。 而此时此刻的白子画,在奉旨完婚时已辞去了长留掌门之位,深居绝情殿内,任何的求见者,甚至他新娶龙宫主,一概闭门不见。平日里除了修炼外,便是琴棋书画,繁杂俗务再也不会让他上心一分。 长留贪婪殿内,百余位仙界名宿大能者齐聚一堂,其中即有天山派尹洪渊、万卷阁檀英等老一辈的掌门阁主,亦有新一代蜀山云隐、太白思域,有莲城新城主无垢之妹无袖,甚至还来了玉帝宠臣太白金星和王母膝下三公主。 太白金星资歷最老且地位尊荣,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歷数了魔界圣君杀阡陌的无数次侵扰仙界,天庭震惊,请求长留主持公道,以安天帝之心。 笙箫默则从容辩解,杀阡陌只是借路过境,并未伤及无辜,不必为了这些小事,冒然打破仙魔两界百年太平。 “小事?儒尊此言差矣,若等那杀阡陌火烧了南天门,长留再去兴师问罪,岂不为时晚矣?”太白金星一下子说出了所有人的忧虑,下面一片声地附和。 “诸位请听我一言。”魔严站了起来,向在座的诸位一拱手,道:“仙界安危,长留自当尽全力守护,千年来大小百余次生死厮杀,我长留弟子死伤无数,何曾怯战?只是杀阡陌的魔功威力不凡,唯有师弟子画可与他相抗衡。可是子画自成亲后,便辞去了长留掌门之位,一直在绝情殿内闭关修炼。按照长留门规,退位的掌门和长老,是不可再干涉长留事务,所以我们也不要再去打扰他。” 白子画辞去了掌门之位,不得不退居闭关,不理世事。而这一切问题,究其原因,还是由天庭一手促成。下旨让长留上仙白子画迎娶自己的徒儿花千骨,等于逼他破了长留掌门断情绝义的戒律,而不得不退位。若是他们真如世间传闻,宁羡鸳鸯不羡仙,也算是一桩千古佳话,可偏偏白子画对他的新婚夫人毫无兴趣,听说成婚近百年了,几乎没有在一起过,长留上仙白子画果然断绝了七情六慾,面冷、心冷、情更冷。 在场众人都是老成谋国之辈,对当前局势瞭然于胸,且修仙的漫长生涯中,只要不是天地法则,人为定下的各种铁律门规,都是可以更改的。看来现在纠结在,为了让长留上仙白子画出关,究竟是长留改门规,还是天庭收回旨意,也就是天庭长留,谁向谁低头的问题。 在座的都成了旁观者,所以个个一言不发,正襟危坐,静待下文。 “非也!”太白金星有备而来。天庭上下早已商量了无数次,实力摆在面前,不得不低头,而与其蒙受妖魔的挑衅侵扰,不如屈居长留而得保全。太白金星便藉此说出了天庭的求全之意: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长留上仙恪守门规,不恋权势,令人敬仰。但天下存亡危机之际,长留乃我仙界之中流砥柱,而上仙更是擎天之柱,天下归心。天庭已择定吉日,依昔日黄帝拜风后之仪,令玄天宫在崑崙新建天坛,祭告皇天后土山川河渎,推举长留上仙为天下之共主,尊节钺之威,慑妖魔之气。还望上仙以天下为重,万勿推辞!” 此言一出,一在座的都为之动容。天下共主!意味着从此祭归天庭,政由长留。长留虽是仙界各派之首,却仍属天庭臣下,各派掌门间平起平坐。长留上仙白子画一旦登上天下共主之位,就不仅仅是长留一派之尊上,乃是在座的各派掌门之主君,还是玉帝筑坛亲封,无可抗拒。 一切都在意料中,世尊魔严眯起眼睛来,从容谦让推辞。这也是按照上古礼仪,退让三次才可不得已而为之。 第43章 第 43 章 春去冬来,花千骨将弥梵天入口处的山峰命名为“画骨峰”,白子画(一)替她建了处别院,茅屋草舍依着一汪碧池,竹篱凉亭都是按照花莲村旧居的格局,只是略添了几处假山奇石,显得清新而雅致。 虚空中附近的邪魔都被扫除殆尽,白子画的虚空歷练渐行渐远,经常月余不归,只剩下花千骨一人独居,修炼之余常无精打采地临池眺望,庭院也懒得打理,杂草日益丰茂,掩盖三径。唯有庭内的桃花,无人照料依旧开得花枝灿烂,笑迎春风。 画骨峰偏僻,位于人仙两界交界处,凡人无法及此,日常所需常有短缺。不得已,花千骨只好到人间集市去收罗一些日用,买回来一堆一堆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可是凡间织物缝制的衣服,怎及仙界霞缎轻柔软绵,更别提专供绝情殿的天蚕丝羽缎。花千骨记得替在绝情殿内,替师父请洗衣服,满满一盆衣衫提在手上如羽毛般轻浮,入水即刻飘散开来,在日光下轻轻提起来一抖,水珠儿都闪着五彩光芒。见惯了奇珍异宝,当初只当是寻常之物,毫不珍惜,如今才知道天蚕丝羽缎乃是织女星君亲手织就,只供给九重天玉帝、瑶池王母和长留绝情殿三处。 好在弥梵天内所产的水草,晒干之后抽丝,十分轻软柔韧。只是纺纱织布不难却最耗时间,白子画不愿小徒儿为了生活琐碎而荒废了修炼,俩人经年只有几套朴素的衣衫替换,洗净铅华只求洁净。 时日一久,衣衫越洗越旧,甚至不得不加以补缀,花千骨开始为难起来。哪有女孩子愿意在心爱之人面前一副衣衫褴褛的模样,而过惯了弥樊天清修生涯的白子画,喜欢上了这种简单而精緻的生活,有时候看着荆钗布裙的小徒儿,反而觉得别有一番风情。 第119页 此外,画骨峰上有的是山珍,山涧之下不乏水味,花千骨又擅长烹调,不怕没有口腹之慾可享。可是白子画在饮食上一向可有可无,却嗜好品茶,他喜欢的月宫云梦茶、天河雨前茶、蓬莱紫竹泉.......这些绝情殿日常供应,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仙界珍品。 花千骨自己吃苦受累到还不觉得,可看见白子画食不知味,饮难下喉,日益消瘦,便心如刀绞一般。东方千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每逢杀阡陌从长留上空唿啸而过,知是是应邀白子画(一)虚空歷练的时节,便带上绝情殿内早就准备好的大包小包,前来探望。 如此一来二往,绝情殿内的日常用品,通过东方千刀之手,源源不断地转到了画骨峰。其中不少精美织品,也有玩赏之具,金玉器皿不等。白子画看见了虽皱了皱眉,说道“何必如此费事”,却也没有明言禁绝,花千骨便乐得笑纳,如此常来常往,便成了习以为常。 杀阡陌和东方千刀成了画骨峰的常客后,花千骨的小小茅屋也不再冷清,等到白子画和杀阡陌从虚空联袂而归,花千骨笑逐颜开地迎上去问长问短,东方帮手备下酒菜给他们接风,四人团团围坐一炉,师父、姐姐、东方,都在她身边,不但和睦相处,还把酒言欢......这可真是前世从未想过了幸福圆满! 每每想到“圆满”二字,花千骨就会忍不住心头一紧,绝情殿内露风石上孤寂的背影,负手俯视天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永生永世守护着这片天地,也守护着她........不知道,他还好吗? 许多年过去了,长留山上如幽若、火夕、舞箐萝等,都已知道了真相,只是碍于绝情殿那一位的面子,不敢公开此时,也不便来画骨峰探访花千骨。全靠东方千刀代为鸿雁,频繁往来传送书信,才让花千骨绝世而居于画骨峰上,也不缺少朋友的温情。 有一日,白子画起床后,便回弥樊天去修炼,花千骨还在对镜梳洗,东方从帘子外熘了进来,悄悄递给花千骨一个薄薄的信封。花千骨只当又是长留的朋友写来的,一边梳妆一边慢条斯理拿过来。里面却是草绿色的信纸,乃是绝情殿书房专用,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味折成三叠。花千骨疑心顿起,慎重地打开来一看,里面却无一言片字,只有一根灰白色长髮。 指尖轻轻抚过,柔滑如丝,那是多年前朝夕熟悉的感觉,只是黑绸般的光泽变成了暗灰。花千骨吃惊之余,禁不住悲从心起,又怕东方笑话,勉强忍住泪水。 急忙问道: “怎么会这样?天下承平已久,妖魔销声匿迹,他刚当上天下共主,何必如此操劳,就不知道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吗?” 东方千刀长嘆了一声,道:“尊上自从位登天下共主,仙界军政法度都从新制定,在外忙于新政,回到绝情殿也不得安息,不是在书房内议事会客,就是幽闭剑塔苦修,如此日以继夜,就是玄冰铁打造的身体也吃不消。” 花千骨急切地问道:“那你也不劝劝他吗?他可是你亲-----”花千骨一时情急,差点脱口而出,突然想起绝情殿那位还没有认下他,东方千刀一直为此苦恼,不好意思地止住了。 东方脸上一红,耷拉着脑袋小声道:“尊上吃得不多,也很少安枕休息,偶尔闲下来,也是一壶清茶长夜看书。这根头髮,是我替他梳头时发现,悄悄拔了下来。我只是绝情殿的杂役弟子,哪有资格向尊上进言。” 东方千刀所说当然半真半假,头髮是真,却不是他拔下来的,是白子画试剑时不小心吹割下来,髮根被剑气所伤而成灰白色。 花千骨安慰道:“血浓于水,他只是表面冷冰冰,心里还是很疼你的。”满怀同情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心里疑惑: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六七岁的模样,难道长留山上没有人疑心? 东方千刀并没有修炼过长留仙法,也没有得到成仙,他其实一直在长个,只是他成长的速度和白子画(一)有得一比,这么多年才拔高了一寸,只是他的眉眼神情,越来越酷似白子画,人皆称奇。 白子画虽然对他的态度还是冷冰冰的,又是爱理不理,却也常暗中观察他。只为了东方千刀身上有一滴花千骨的血,想找出些他和花千骨的相似之处,却往往失望之极。白子画内心暗自嘆息:要是他能长得像小骨就好了!他真希望东方如糖宝一样是只是小骨的孩子,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却事与愿违。 看来东方是真的成了自己的子嗣,承不承认都改不了的事实,而他和小骨还有着一丝丝的血脉相连。不知不觉间,白子画的心境变了,给了东方千刀更多的自由和权力。 白子画政务修炼两边忙,幽若身兼长留、天山两家之长,也开始独当一面,在玄天法阵内镇守一方。绝情殿内便只剩下东方千刀一人可自由出入,绝情殿的内务自然就由他一人承担。东方千刀也不负所托,将绝情殿打理的井井有条,连一草一木都悉心呵护,越来越得白子画的倚重和信赖。虽然还是杂役弟子的身份,长留仙山上下早就把他和竹染并列看待,地位甚至还在火夕和舞青萝之上。 举贤不避亲仇,知人善任本无可厚非,却让白龙宫内的龙宫主嫉妒的双眼冒火。龙宫主闲来无所是事,四处游逛,白子画为了她的安全,想将她约束在长留山内,便任命她管理藏书阁。龙宫主整天呆在书堆里,对修仙、法术、剑道等一概没有兴趣,却爱上了各种古灵精怪的传奇故事。天上人间妖魔鬼怪,各种荒诞无稽的故事,她都当作是人情世故来看,以为那里面的故事都是自己身边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 第120页 每次看东方千刀趾高气昂地出入绝情殿,而她这位明媒正娶的尊夫人,却只允许独守新宫,望门待幸。她就会想:是不是我变成小男孩,大哥哥就会喜欢我了呢?白子画要是知道她安了这个心,不知会作何感想? “骨头”东方千刀扯了扯花千骨的衣袖,求道:“尊上的脾气你也知道,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才劝得动他,骨头,我求求你了,想想办法吧。” 花千骨为难地咬着指头,皱眉思索起来。照理说这么多年过去了,绝情殿那一位也娶了夫人,彼此之间不该再有嫌隙,可以坦然面对。可是师父他-------- 挡不住东方千刀一再苦苦哀求,花千骨心头一软,沉吟道:“每次都是你从绝情殿拿东西来看望我,我还一直没有给你还礼,今年的新酒桃花酿,绿蚁刚去干净,你带几坛回去吧。” “好”东方千刀大喜过望,转念又厚着脸皮讨道:“有酒无餚多扫兴,骨头你做的焖山笋最好吃,给我一包吧。”花千骨欣然应允,亲自用荷叶选鲜嫩的笋尖包了一包给他带上。东方千刀兴沖沖赶着回去,临走还回头嘱咐道:“骨头,那个酒糟白鱼是下酒好菜,下次你多做些,给我留一份带回去。” “东方,你少得寸进尺!”花千骨笑骂了一句,心里却牢牢记下了。 是夜夜幕初垂时分,绝情殿忘心泉边,凉风送爽,花影婆娑。白子画(二)正依案赤卷夜读,东方千刀双手捧着几样小菜一壶温酒上来。白子画不待靠近,挥手道:“我不用这些。” 半响之后,白子画换了个姿势,才发现东方千刀还没有走,酒菜一一摆到了案几上。酒香沁鼻,带着一缕清冽的初春桃花香气,白子画低头沉吟半响,似是苦笑了一下,淡淡地道: “你费心了,下去吧。” 这么多年,都没有想起过他,怎会突然送酒来?一定是东方去跟她讨要,她才不得不给,这不成了嗟来之食?想要赌气不吃,却又抵不住心底里的渴望,好久没有吃过她做的菜,她酿的酒了! 东方退下后,白子画才给自己斟上一杯,对月邀影,浅品慢饮。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飘过,不思量自难忘。三杯五盏过后,略觉倦意,便放下书卷,起身入内就寝。 东方千刀已经替他铺好被褥,站在寝宫外静候,却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白子画魂不守舍地过门不入,飘然向西边走去------- “那,那是骨头的寝宫,那里好久没人住了,我没-----放被褥。” 东方带走了几瓶桃花酿后,不久又回来讨要,还带来了一封花笺,大概是为了避嫌疑,没有用绝情殿书房的绿色信纸,而是普通信笺。 花千骨收到书信时,内心一阵惶恐,生怕里面有些不可说的内容,惹来师父不快。待打开来细看,书信中只有几句问候以及答谢馈赠,用词中规中矩,态度不冷不热,翻来覆去没读出一丝挂念来。哪比得上火夕青萝的书信情真意切,更别说小幽若那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恨不得把长留岁月中的点点滴滴全写在纸上。松了口气,但心里也是一阵失落,然一转念,这样也好,绝情殿那一尊对她只有关照,从未真的表露过情爱,也许如今若即若离,亦亲亦友,才是他们之间最真的关系。 来而不往非礼也,释怀之后,花千骨挥笔写一封回信,并几坛陈年佳酿和几样小菜让东方带回去。 青灰色的信笺上,字迹娟秀锋芒内敛,和自己的笔迹七分相似,白子画(二)含笑看完,竟有些爱不释手。 “这么多年了,笔力字迹还是有些柔嫩,她没有继续练字吗?” 刚退到门口,想要离去的东方,闻言一愣,茫然问道:“她?------尊上你问谁?” 白子画冰冷的眸光遽然扫过,东方千刀吓得一哆嗦,忙自嘲地憨笑道:“哦,骨头啊!画骨峰地处偏僻,往来只有飞鸟猿猴,琴棋书画之道她早已生疏。” 白子画皱眉不解地问道:“怎么会呢?他-------”本想问另一位无需劳心俗事,应该很有闲暇细心教导才是,突然又觉得不该打听他人闺阁生活,讪讪地把下半句咽了回去。 东方却不顾及这些,仗着自己年幼,童言无忌,义愤填膺地把知道的、听说的、猜测的一五一十相告。 原来白子画的本身是弥梵天凝练,在六界这片天地间,受到界域法则的制约,无法正常修炼,只得长年在弥梵天内修炼起居。而弥梵天这外域纯净水世界,时速以年计日,花千骨的修为不够,承受不了天时颠倒之域压,独居画骨峰上。 画骨峰的日子,花千骨已经过得很清苦寂寞,白子却丝毫不知怜惜,大概对他来说,和杀阡陌一起去虚空斩杀邪魔,要比留在画骨峰陪伴佳人,卿卿我我要来得有意思多了! “哦,他常去虚空歷练吗?”白子画皱起眉来问道。将手中书信摺叠好,仔细地夹在日常翻阅的书籍里,心里回忆过往的岁月。那时候,他才初登上仙之位,意气风发,在东华师兄的带领下,义结五上仙,每日四处游侠,何等逍遥快乐!后来时过境迁,五上仙都有所成长,有了各自的追求。没想到,弥梵天那一位还依旧如此任性随性,不知收敛! 东方愤愤不平地添油加醋:“ 第121页 “何止是常去,他们一去就是三五个月毫无音讯,回来了不但精疲力竭,还伤痕累累,让骨头伤心难过不已。可是一养好伤,他又兴致勃勃整装出发了,留在画骨峰的日子屈指可数,骨头那日子过得,也就比牛郎织女略强一分------” “不要说了。”白子画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是花千骨自己的选择,没人逼她,怪得了谁?” “那可不见得。”东方飞快地向前几步,蹲在书案边上抱怨道:“我听说了,骨头当初一离开炼妖塔,就被莫名其妙掳道了这画骨峰,从此就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哪儿都不许她去。骨头这么一个爱热闹的人,要不是我和她的傻姐姐时常去看她,不知要把她闷成什么样子。” 白子画略一沉吟道:“龙宫主虽住在长留,却时常在仙界四处游逛,她的飞行速度和神识无人能比,为了安全,小骨的确不应该再在仙界出现。” “尊上说得是”东方贼兮兮地小声道:“骨头现在可乖了,就在画骨峰方圆百里内走动,一步也不敢踏入仙界。前几天,蜀国皇帝孟玄朗缠绵病榻,皇太后轻水伤心欲绝,寄信来请她去一趟蜀国皇宫,那一尊又正好不在,骨头正为此事为难,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我劝说她,孟玄朗虽然贵为一国之主,终究是凡夫俗子,也到了古希之年,这一面只怕是最后一面了。骨头这才下定决心,几十年来第一次走下画骨峰,化成凡人从水路蜿蜒进京,只怕要走上半个月才能倒。” 白子画闻言心思一动,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轻叱道:“多事!蜀国境内人仙妖魔混杂,万一有人认出她来,传得沸沸扬扬的,可如何是好?你快去蜀国安排一下,沿途尽量不要惊动仙界的人马。” “是,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东方悄悄抿嘴一笑,心领神会地退了出去。 东方走后,白子画一脸的冷傲立消。将那封刚收到书页内的书信有拿了出来,打开了又放下,信上数行娟字只看过一遍,便铭刻在心,在那一尊虎视眈眈下送来的一丝挂念,何等弥足珍贵。 白子画索性将这封信贴身收藏起来,起身踱步,思索这下一步该怎么办。踱了数十圈后,方立在窗前,嘆一口气,暗忖道:“我虽没有教导过小骨三从四德,但是她生长于凡间,由她的秀才父亲亲自养育,难免会拘泥于闺阁礼俗,而对我心生防备。其实平心而论,我对她何曾有过任何非份之想,我只希望她过得开心快乐,漫漫岁月,可以共赏日升月落、花木枯荣,仅此而已。我一定要让她相信我,听从我的安排,不必再委屈自己,而避世于千里之外。” 第44章 第 44 章 光阴如白驹过隙,长留仙山漫山遍野桃花纷飞,又是一年一度的仙剑大会将至。 长留尊上已经贵为天地共主,平日里不是幽居绝情殿内参悟大道玄机,就是遨游于九天四海之间,以维持仙界各派势力平衡,不再局限于一门一派的事务。而贪婪殿的世尊魔严和竹染父子两个,一门心思都扑在如何破解炼妖塔结界,长留内务都推给了销魂殿来承担。 只可怜笙箫默同辈中属他最小,无可推脱,只得唉声嘆气忙得焦头烂额。每当忙里偷闲,看着自己手下的两个宝贝弟子火夕和舞青萝,举止从容,指挥若定,很有些大将风范,不仅为自己当年的慧眼独具而庆幸不已。 长留上下一片忙碌,除了修炼到紧要时刻闭关不出的,长留所有弟子都派上了,还是处处捉襟见肘,显得人手不足。长留这几十年来,日益兴盛,但碍于门规,每年新收的弟子名额有限。九阁长老忙得不亦乐乎,也不忘了暂时放下手中事务,去新进的弟子中指点一二,顺便查看他们的资质,考虑是否要收入门下。 笙箫默也常负手徘徊在新弟子群中,暗自嘆息自己膝下的一对活宝,火夕和舞青萝两个,一口咬定法力修为尚浅,不配为人师表,拒不收徒。笙箫默只得亲自出马,意欲效仿师兄白子画,隔代收徒。不管徒弟愿不愿意,反正他这个师父,是真的需要给销魂殿添几个乖巧能干的徒孙。 看着几个可爱的小孩子,握着海玄木小剑,一板一眼地试演云霄九式,笙箫默越看越喜欢,不禁微笑额首。 “师父,我们回来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笙箫默立即大皱眉头,勐地转过身来,对着正躬身施礼的火夕和舞青萝两个责问道: “你们不是跟我告假,要下凡去蜀国看望玄朗和轻水,我让你们顺便去把蜀国皇子中选特招生的事给办了,你们这么快回来干嘛?事情都办好了?” “师父。”火夕尴尬地笑了笑,禀报导:“这事不能怪我们,我们刚想下凡,可是绝情殿的东方千刀传出尊上旨意,长留仙剑大会期间,暂时关闭天门,不许任何仙家下凡。” “哦!”笙箫默顿了一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本想乘徒弟不在收几个徒孙玩玩,没想到--------犹豫了一会,只好挥挥手道:“算了算了,这里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们也别闲着,快去忙吧!” “师父。”舞青萝忙急切地拉扯住笙箫默的衣袖,苦着脸求道:“我们那一届一起入长留的弟子,死的死,走的走,就剩下我们几个。轻水来信说玄朗已经病入膏肓,恐怕这就是最后一面了,师父,求求你了,去跟尊上讨个手令,放我们下凡一趟吧。” 第122页 笙箫默瞪着眼,没好气地一甩衣袖,道:“我这里千头万绪还忙不过来,你们不会自己去讨吗,是不是还嫌我不够忙?进不了绝情殿,让小东方帮你们传个话不就行了。” 火夕腆然一笑道:“可东方千刀不在长留,我们亲眼看见他关了天门,自己下凡去了。” 笙箫默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头微微一惊,旋即神情自若地笑骂道:“真会给师父找事,等着!我去去就来。” “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不理会两个徒弟喜笑颜开,连连拜谢。笙箫默飞身来到绝情殿门口,转了个圈圈,却落在了贪婪殿后山平台上,魔严父子除了吃饭休息,差不多寸步不离炼妖塔。 笙箫默拱了拱手,直入主题道:“魔严师兄,好像出事了。” “出事就出事,什么叫好像出事了?”魔严很不耐烦被打扰,如今除非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再难打动他分毫。 “我只是猜测,不太肯定,所以想和师兄先商量一下。”说着,笙箫默先清了清嗓子,继续娓娓道来:“前几日,蜀国皇帝孟玄朗病重,皇后轻水传书道销魂殿,邀火夕、青萝他们几个当年一起入长留的弟子们聚聚。我当时没有想太多,就同意了。如今仔细一想,玄朗、轻水、火夕、青萝,他们一同入门的还有一位,那就是花千骨。” “花千骨。”一直似听非听的魔严,一下子转过身来,双目一瞪道:“这世上已经没有花千骨了,子画的夫人是白龙宫的龙宫主,你别再提那个孽障。” 笙箫默“嘿嘿”冷笑两声,道:“当初玄朗在长留大殿内信誓旦旦宣布,爱上了花千骨,你难道忘了吗?如今他到了垂暮之年,召集年轻时的旧友相聚,怎会少了花千骨?而据我所知,师兄和千骨隐居避世多年,可绝情殿那一位却一刻也没忘了寻找他们的下落,我猜想--------。” “你是说,子画会去蜀国找那个丫头?” 魔严瞪起了吃人的眼睛,那丫头到底给绝情殿那位灌了什么迷魂汤,放着绝世无双的龙宫主不爱,非要去纠缠一个-------天啊,若是让另一尊知道了,可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绝对不能让他们相见!”魔严豁然起身,咬牙切齿地吩咐道:“师弟,你现在就去绝情殿盯紧了他,不要让他离开长留一步。” “来不及了,东方千刀都下了凡,只怕师兄也微服而行了。”笙箫默无奈地嘆气道。 “这样啊!”魔严搓了搓手,计上心来道:“那你快去找那丫头,盯紧那个丫头也是一样,不许任何闲杂人靠近她!”转念又不放心地拍拍笙箫默的肩道:“师弟,我知道你同情他们,但这件事你一定要做的狠,那丫头已经祸害了一个,绝不能让她再祸害第二个,你记下了吗?” “师兄,千骨也算是你弟妹,我的嫂子,你就不要对她再有这么深的成见。”笙箫默为难地摇头嘆气道,道:“不过木已成舟,相见不如不见,我会好好劝她的。” 蜀国太庙乃是蜀国的开国皇帝孟慈所建,近千年来不断扩建修缮,但是太庙的祭台却从来没有移动过位置,原来的王剑也就是悯生剑便供奉于此。 自从十方神器聚集,妖神再现后,悯生剑下落不明,这块祭坛失去了守卫的必要。现在离一年一度的皇家祭祖还有大半年时间,负责撒扫的太监都趁机偷懒,偌大一个太庙除了几面旌旗招展,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层层环绕的祭台顶层,唯有一国之主才可以攀登之处,忽然水纹波动般打开了一个空洞,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身穿浅色短袍的东方千刀站在祭台上四处张望了片刻,熟悉蜀国宫廷的他,这身打扮就算不小心被人看到,也只会被误认为是打扫祭坛的小太监。 东方千刀拥有超明锐本能感知,每次出仙界就感觉到被盯上了,不用猜不知道是谁。东方不得不绕上十七八个弯,有时候连穿妖、魔、鬼三界,以确保完全甩掉小尾巴,小心驶得万年船。 白龙宫那位平时基本就是吃和睡,白子画只要她不离开自己的神识感知范围,其它都是听之任之,可以说是极其宠溺,也可以说漠不关心。但龙宫主的本能天赋,却是连白子画都不敢小觑,她的本能速度比杀阡陌火凤还要快很多,任何结界对她都是无效,甚至连白子画亲自设下的也不例外。幸好她对白子画怀有三分敬畏,不敢乱闯他的禁地,只是对从未谋面的花千骨心生好奇,总想找机会看看究竟是何等模样。 东方千刀确定左右无人,正要低着头快速离开,祭坛上出现一道青绿光波,显出一个优雅的身影,摇着摺扇缓缓走来,如同闲庭踏春散步。 “弟子拜见儒尊。”东方千刀恭恭敬敬回身见礼,神色坦然丝毫不显突兀意外之感,心里却暗自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不是龙宫主,谁跟来都没关系。 笙箫默却是一愣,微微一笑道:“原来是东方啊,你怎么在这儿?” 东方千刀暗自腹诽,我还没问你老怎么在这儿,你倒先来审问起我来了。却又不得不恭敬回禀道:“蜀皇年事已高,身染重疾久治不愈,我特意前来探望。回想弟子当年和玄郎同上长留求艺,大家都正当少年,风华正茂,何等逍遥快活--------” 第123页 “打住!”笙箫默一合摺扇,皱眉问道:“怎么是你和玄郎同上长留学艺,我记得他们那一届没有你东方!” 东方千刀忙笑着解释道:“儒尊有所不知,其实我也参加了尊上初登掌门那一届的提前招生考试,可惜我没有通过第二关,被刷了下来,只好回家继续攻读,第二年侥倖考中了状元,成了新登基的蜀国皇帝孟玄郎的天子门生。” 真能拉关系!东方,再怎么说也是你上一辈子的事,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现在是什么身份还真难说。想了想,笙箫默嘆了口气,没有再纠结这一层关系,整个长留修为到了一定境界的,都看出了东方的真实身份,可是绝情殿那一尊不肯承认,大家也都三缄其口,不愿多事。 “走吧,我也是来看玄郎的,我们一起去。”笙箫默灿然一笑,用摺扇拍了拍东方的脑袋。他心里有底,绝情殿和花千骨两位都各自成了家,如果没有什么人在中间别有用心地撮合,出不了什么事情。所以,最紧要的是盯紧东方千刀就行了。 面对儒尊笙箫默那如能穿透一切的温和眸光,东方千刀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出来,从容笑道: “儒尊,弟子好不容易下凡一次,还想抽空去一趟东方侯府,悄悄探望一下我的寡母,还望儒尊恩准。” “哦!”笙箫默一肚子咒骂,你个小滑头,居然想出探望寡母,多有孝心,搞的我不准都得准,可你也休想熘出我的眼皮子底下。脸上去一片赞许之色,点头道:“难得你孝心可嘉,可惜长留仙剑大会在即,你我都不能在凡间多逗留。”然后故作为难地想了想,突然笑道:“这样好了,我让轻水接你母亲进宫,切记你虽是长留杂役弟子,也不可和前世俗家太亲近,远远见上一面,磕个头全了孝心就是了。走吧,我们快去快回。” 说着,儒尊笙箫默就自顾自走下祭坛,向皇宫内廷走去。 “是!” 东方千刀只得快步跟上去,随伺左右不离半步。 销魂殿这一尊似乎总是这样一副嬉皮笑脸的从容模样,长留门规森严等级分明,儒尊从来都是一视同仁,嬉笑怒骂不分尊卑,因此给大多数弟子一种温润平和的错觉,然对于东方千刀来说,长留三尊中最难对付就属这一位。 忽然之间,东方千有种感觉,或许一直以来他都低估了儒尊笙箫默,或者说,长留、乃至整个六界都低估了他。 怎么老天没给儒尊送个生死劫来?东方千刀满心的安排打算,只好都烂在肚子了,无可奈何只好暗自诅咒。 于此同时,花千骨已经走了七天,本该今日一早就到蜀国皇城。可是中途,她去了一趟花莲村拜祭父母,目睹老宅残破不堪,心有悽然,便请来本村村民帮忙翻修了一下,为此足足耽误了两天。如今还在官道匆忙赶路,此地距离京城足有一日的路程,即使快马加鞭,也无法在日落前入城,皇都城门黄昏时分就关闭,四门宵禁。 眼看来不及了,花千骨索性慢慢行来,用心体会阔别多年的尘世浮华。入夜时分,差不多可遥望见远处巍峨城墙,四通八达的官道车马渐稀,因为城门已关,没来得及进城的都各自找地方过夜去了。 花千骨沿途看到三四家客栈,没有进门就被扑鼻而来的汗臭、马粪味给熏了出来,更别说桌脚樑上满是尘埃蛛网。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荒野露宿一夜,偶然间发现离官道尚有三里的小镇上,一面有些破旧的招客旗在风中飘扬着。 “长生客栈”花千骨突然想起了炼妖塔里李蒙夫妻的长留客栈,不仅莞尔一笑,不知不觉被吸引了过去,推门入内,先寻了张空桌坐下。 沿途谨慎小心,深藏不露形迹,如今虽到了皇城根下,花千骨还是多留了个心眼。只是小客栈一眼望得穿内堂后厨,店堂内摆上五六张桌子,却空无一人。客栈内桌椅柜檯,油漆多已驳落,看上去很有一些年头了,店小二围着一条油迹斑斑的围裙,从后厨匆匆跑出来,殷情招唿,端茶递水笑容可掬地道: “客官是住店吗?要不要先用些饭菜?小店菜蔬不多,却有一道叫化鸡,今日刚出炉就被京城聚丰楼来人买去了,剩下一只卖相不太好,却特别入味,保管客官好吃得停不下来。” 花千骨本只想歇歇脚,喝口水就走,看着点头哈腰小的二,活脱脱李蒙的模样,便笑着点头道:“好啊,就来一碟尝尝。” 先上了一样爽口小菜,又添了一壶酒,花千骨凭栏依桌慢慢饮着,笑盈盈地看着客栈门口的蹲在地上玩耍的小孩子们。 天性喜欢孩子的她,成亲多年,却一无所出,怎么说都是一个遗憾。花千骨一直疑惑,据她所知修炼到师父这个境界,虽不是说想要就有,但是有意为之,花点时间总是会有的,东方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们俩怎会几十年了还没一点动静。白子画却被问得哑口无言,原因他当然知道,只是他不想说出来,他自己都还没完全长成人,子嗣.......至少再等几百年吧! “好像要个小白白,或是小花花啊!” 有一次花千骨忍不住感慨出声,白子画却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道:“行啊,咱们给小东方改个名,就叫东方小白或是东方小花随你选,我没意见,我想他也一定会高兴的。”不顾花千骨横扫过来的怒目,白子画低下头继续看手中的古籍,佯做不见。 第124页 想到这里,花千骨的嘴角忍不住挂起一抹难言的笑意,谁说师父冷漠不知情趣,他要么不开口,开口的每句话,都让她时常徘徊耳边心间,难以忘怀。 想起师父,花千骨突然耳边微绯,奇怪,他们都成婚多年了,怎么每次想起都还象是初见时的心悸。 胸口忽然一阵疼痛,不是很剧烈,却如抽丝般细细密密,无可抗拒的疲惫感从心底涌来。“这酒有问题!”花千骨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以她今时今日的修为,就算是鹤顶红也如饮琼浆,怎么会在人间中毒?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眼皮没打一声招唿,就很自觉地合上了。 “客官,叫花鸡来了,客官.......” 小二端了满满一叠叫化鸡,却只见店堂内空无一人。 长留绝情殿内,一如既往地静谧安详,绝世而傲然与九天之上 。 尊上白子画与世尊魔严坐在书房前小花园的紫藤仙柳下,休闲品茶,身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白龙宫虚浮与半空中,龙宫主半卧在水晶花海上,怀抱着一把玉色竖琴,微微垂头,侧面恰如一幅曼妙的剪影,正在神情专注地弹奏着。十四弦上流泻出优雅的曲调,音色虽然不及流光琴,却也清透悦耳,悠悠地象漫天极光洒过长留仙山每个角落。 一曲上古流传下来的古曲,描述上古龙族在蛮荒时代的亿万年兴衰,一部曲目从兴至衰分成四大部,直至尾曲结束的时候,旋律转为凄凉,如同一副茫茫无尽的黑暗和孤独。 一曲终了,魔严哈哈一笑道: “子画,你听听,龙宫主的琴弹得已经有了几分意境,只是爪音还有些生疏,欠名师点播一二啊!” 白子画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桌子上摆了几碟普通茶点,看上去还有点粗糙,远不及长留亥殿的手艺,更别说绝情殿精緻的品味。然而若论这些茶点出处,九天之上只怕不会有一人惊掉下巴,因为它们一刻之前还在炼药塔内的长留客栈厨房,由龙宫主瞬息万里穿过炼妖塔青冥之火,魔严亲自带到了绝情殿的茶几上。 魔严兴致极高,桌上的茶点每样都尝了一块,拿起一个树叶形状的小点心之后,突然笑了:“味道竟然一点没有变,李蒙这小子真是个木头疙瘩……子画,你也尝一尝!” 白子画一手持卷沉浸在书中,似有若无地拿过魔严递过来的点心,浅尝了一口就放下了,道:“师兄这些年的苦心总算是没白费,炼妖塔的青冥之火越来越弱,希望再过几年,就可以有人从炼药塔里走出来。” 望着手中的茶点,魔严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却又轻轻嘆息道:“但愿如此。”顿了顿,又道:“炼妖塔暗合天地玄机,超越六界法则,非机缘根本无法参悟,如果没有龙宫主的鼎立相助,我们夫妻母子,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得以相见。” 白子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动声色,只当没听见。 知道这个师弟的脾气,不爱搭理的话题,你说一百句他都不会回你一句。魔严嘆口气只得作罢,不再多说,四顾转了一圈,魔严突然皱起眉道:“你这偌大的绝情殿空空荡荡的,怎么小东方也不在你身边伺候?” “他去凡间了。” “凡间?怎么会?你不是下谕令关闭天门了吗?” 白子画放下手卷,一脸肃穆地答道:“师兄不提,我倒忘了问,我的谕令之限制仙界仙人,东方还未登仙籍,他想何时下凡都何以,并未违背我的谕令。可是,为何师弟也下凡了?他去做什么?” “嘿嘿”自嘲地笑了两声,魔严压低了声音道:“子画,你如今是天地之共主,九天之上所有仙家都以你的一言一行作为表率,我和师弟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那些过去的人还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好。 ” 白子画只觉得一口气从胸口涌上来,堵在喉间,却也只抬眼深深看了魔严一眼,默不作声。其实,他自己什么都没打算做,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敢,而是他的百年劫数未满,时辰未到。但如果一定要做什么,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能让他真正顾忌的。 魔严想再劝说几句,可是一对上白子画那副不冷不热的淡远模样,就是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就此打住。他的两个师弟其实和竹染不相上下的年纪,都是他看着长大,手把手教习剑术,师弟和徒弟一视同仁地管教起来,不知不觉间就会忘了如今的师弟白子画,已位尊为天地之共主而高于众仙之上,威望已经跨越了界域遍布六界。与他相比,无论世尊魔严还是儒尊笙箫默,甚至长留歷代先祖,都黯然失色。 天地之共主白子画可以无所顾忌,但魔严和笙箫默却不得不顾忌远离尘嚣的画骨峰的那一尊。仙界之人,包括长留三尊都没有人亲眼见过那一尊,却也不敢小觑了六界之内踏出虚空的第一人。该说的还是要说,魔严硬起了头皮,继续叨扰几句: “子画,有了紫熏仙子这前车之鑑,你怎么还是不懂珍惜眼前人。龙宫主对你可谓是痴心一片,只要是你喜欢都用心去学,琴棋书画没有一样不用心的,可是你对人家总是爱理不理。子画,你可别忘了,她可不比紫熏,她和你可是名分已定,天地为证......” 白子画突然站起身来,道: 第125页 “师兄今日是特意为我送茶点而来吗?我已经尝过了,如此多谢!”说完便端起茶来,大有送客之意。 “子画.......” 看他傲然不理,魔严只得讪然离开,刚走到绝情殿大门处,空中飞来一只玄色青鸟,便顺手接下了青鸟口中的纸卷,匆匆一眼扫过上面的内容,然后一弹指将纸卷销毁。 “师兄,发生何事了?” 玄色青鸟乃专为贪婪殿送信,信中内容不必事无巨细都来告知他,只是魔严匆忙销毁,反而让白子画疑心顿起。 魔严皱眉踱步回到小几边的座位上,却不落座,低头摆弄棋盘上棋子。思索良久,想到只要有东方在,怎么都瞒不住白子画的,只得嘆道: “是师弟笙箫默急函来报,那丫头突然不见了!” 白子画腾然起身,惊问: “不见了?” 魔严心里一凉,一百年都风平浪静地过来了,可那丫头一出来,註定又是天下大乱,这不天上人间第一尊就先乱了: “子画你先别急,笙箫默正在找她。”皱眉继续道:“虽然天地之大,但以师弟的法力,找一个人应该不难,怪就怪在一丝线索都没留下,仿佛是凭空消失,我猜想没准是东方这鬼小子干的。” 白子画想都没想就接口道: “东方绝不会做这种事。” 魔严看了看白子画神情决然,还真是护犊情深,差点失笑,忍了忍才道:“如果不是东方,杀阡陌前几天才招摇着去了虚空,应该还没回来,那么还真想不出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居然在我们眼皮底下偷龙转凤?” 魔严若有所思地仰起头来.......思索片刻,转头道:“子画.......子画........你........” 下一刻,一位白衣秀士出现在蜀国王城边的小酒馆内,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默默向四周看了一圈,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放过,许久许久之后,只待空气中残留下最后的一丝淡淡花香消散无踪,才悻悻离去。 她来过,不见了,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线索........ 虚空深处,一艘寒冰打造的小船如同游鱼般穿梭黑雾中,断念剑随意插在船舷上,一丝不苟地感知着主人的意念而掌舵飞行。 白子画(一)负手立于船首,眺望着无边的暗黑虚空,心神却全沉浸在空间法阵的推衍中,试图不断改进这艘寒冰小船的结构,希望早日可以承载花千骨勤修了百年的四重天修为。 仅百年就达到四重天,放眼仙界已是天才中的佼佼者,可若是比起当年的五上仙,差距一目了然。除了白子画少年得志之外,其他四位也都是而立之年得道,百年内突破六重天,五百年登上九重天上仙之位。 即便有寒冰船的保护,花千骨也能勉强成行,对于白子画来说也不轻松,他一直在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带上自己的宝贝徒弟。 虚空歷练并非茫无目的的摸黑瞎闯,白子画又一向小心谨慎,每次都会循着熟悉的地方迂迴前进,很少踏足陌生界域,所以大部分时间实在漫游航行,非常枯燥无聊,如果有她相伴,就算是黑山恶水在他眼里也成了江南柳岸十里春风。 可即使是已经熟悉的地方,仍有四伏危机,邪魔聚集之地,往往会引来魔皇,他要和杀阡陌联手才可对付,更别说那些如“篁”一样,来无踪去无影,无数在虚空隐藏了亿万年的存在。 非九重天修为是无法参与虚空歷练,有必要让小骨来冒险吗?可是总让花千骨呆在画骨峰悠闲修炼,没有一点压力,即使她拥有独一无二神的资质,又有白子画亲自日夜督导,她的成就还是有限。 玉不琢,不成器! 下次一定要带小骨一起来歷练! 片刻之后,他忽然咦了一声,剑眉一蹙。就在刚刚,他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有件大事发生了。一念及此,断念剑立刻调头,循原路回航。 “白子画!” 杀阡陌伸了个懒腰,披上一件宽松的衣服,从舱内漫不经心地走出来:“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不是说这一回一定打出一条绕过云台域的通道吗?” 虽说是携手虚空歷练,杀阡陌却得益于本身修炼的就是魔功,和虚空邪魔之气契合,在虚空中如鱼得水,每日里只要吃好睡好,修为就能稳步上升,真是让人无语得很。 “下次再说吧。” “没打几仗,你的法力还满满的就回去,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白子画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只得皱眉道: “咱们已经出来三个月了,该回去了。” 沙阡陌更是迷惑,问道: “才三个月而已,上次咱们可在虚空玩了一年多才回去的?” 提起上一次游歷,白子画良久默然不语。上一次其实是他们误入云台域,为了不惊动沉睡中的黑龙夫人,白子画刻意低速绕道缓行,在云台域边缘绕了几个月才走出来。经年未归是从来没有的事,花千骨在画骨峰顶望眼欲穿,忧心不已,要不是东方日夜守护安慰,早就忧思成疾了。 再相见时,花千骨憔悴苍白,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白子画心疼不已,更兼内疚自责,密密深情款款安慰,还在她耳边亲口许下诺言:从今往后一定寸步不离她左右。 第126页 可是,没想到没过几天,七杀殿提前造好了他亲手设计的寒冰船,必须尽快放到虚空中,用魔气养护起来。 “师父你去吧,我没事的。”小骨答应得很爽快,眼眸也没有一丝忧怨。这让白子画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犹豫了很久才惭愧地低头道:“小骨,相信我,这是最后一次离开你。我一会尽快回来的!” 回想起离去时,花千骨紧抿的唇,眼中隐闪的泪光,白子画缓缓嘆了口气,转身对杀阡陌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心绪不宁,担心小骨有事,留她一个人在画骨峰修炼,我实在不太放心。” 杀阡陌轻哼了一声,不屑地道: “白子画,难道非要把小不点带到虚空,跟你整天过着不是打就是逃的日子,你就放心了?如今仙界人界现在有绝情殿那一个掌管,魔界妖界被你用玄天法阵隔离开了,连单春秋都过不来,鬼界频临覆灭六界马上要变成四界,小不点还是呆在画骨峰最安全。再说,你造的这艘船太小了,我一个人睡都觉得很难翻身,小不点来了也挤不下啊!” 白子画道:“寒冰船不仅要增加舱房,也需要加固。可六界之大,也只能收集到这些材料。”他遥指不远处的一块无边无际的淡绿□□域,继续道:“我本想打开绕过云台域的通道,去那片从未到过的新域中,寻找可用的资源。算了,下次再说,我们先回去吧!” 杀阡陌想了想,很不识趣地提醒道: “下次?哪里还有下次?白子画,你可别忘了,你答应了小不点,这是最后一次离开她。” 白子画挥了挥手,莫名的有些烦燥,道: “下次不用你来,我和小骨两个就好。”说完,白子画自己都觉得心里悬得很,虚空歷练怎少得了杀阡陌?杀阡陌虽然没干什么,可是少了他,白子画得分心抵御魔气侵袭,功力至少三成,如遇大敌,哪里还能再分心照顾小骨安危....... 杀阡陌略觉无聊地“嗯”了一声,又转身回舱,继续他的春秋大梦。 第45章 第 45 章 蜀国都城四门打开,数万人素衣白马徐徐而出,一路西行至百余里,抵达皇家园陵之外,蜀国歷代皇帝的灵柩都安葬于此。 蜀国先皇孟玄郎在位七十余年,修兵养民,蜀国日益强盛富庶,民生安泰,以将近百岁高龄驾鹤西去,皇太子遵遗旨下令简葬,全国军民不必哀泣。但止不住蜀国百姓对先皇的爱戴之心,纷纷步行前来送葬,一路随行到皇陵郊外。此时已是深秋,千万片枫叶飘转而下,绚烂过后,尽化做浮尘泥土。 东方站在山道边,望着铺天盖地的金纸银钱撒过,喏喏地道: “骨头若是知道,不知会哭成什么样子。” 白子画(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对东方的嫌恶之心,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冷冷地道: “知道她会伤心,你还让她来干什么?” 一回到画骨峰,就看到了东方的留信,那已是小骨失踪的十天之后了。这十天,绝情殿那一尊已经把天上人间都翻了个遍,没有发现丝毫踪迹,不得已才让东方通知画骨峰,请杀阡陌去妖魔两界再查看一番。 东方颓伤地低下了头: “都怪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白子画不再理会东方,径直向皇城脚下走来,所到之处,神识早覆盖了方圆百里,无需指引,他已大略看清当日情景。当他进入小客栈时,站在庭院中,神识已如洪水倾泻而下,漫过每一寸空间,将残留下的点滴气息一一汇聚,重行在识海中映出。 于是他便看到花千骨看到酒旗招牌灿然一笑,迈步走进店堂,小二殷勤问询,将酒菜一一端上来。院落内夕阳西下,不远处炊烟裊绕,花千骨浅饮过几杯,面色便红润起来,懒洋洋地扶着栏杆,笑看几个孩童追逐嬉戏。白子画不知为何,心中一阵悸动,那笑逐开颜的背阴,看上去怎会如此寂落慵懒。 白子画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纤弱的背影还在眼前,如风拂柳,摇摇欲坠。屏住唿吸,目光凝定地在她身上,一寸一寸地移动,她的肘,她的臂,她的肩,低垂的下颌,樱唇上的残酒,然后是那一对如水般清纯的眼眸。 白子画的心勐地一揪,眼前一片模煳,幻影无声无息的消散,化为道道流光,霎那间如梦似幻。 无数次虚空歷练,白子画的修为早已臻至化境,然在幻影消散那一刻,却始终难辩去向。无数次反反覆覆,将那短短一瞬间无限拉长,直至眼中一阵刺痛,被强光灼得一时不能视物。 “啊!” 白子画低哑地一声惊唿,浑身虚脱,全靠双手撑着桌面,才没有倒下去,身上冷汗阵阵涌出,单薄衣衫浸透,神识随即暗弱了下去,一切又復归现状。 待他再次走出客栈时,天色已晚,他迳自穿过垂首静候门外的东方,淡淡吩咐道:“去长留。” 东方千刀一怔,赶紧跟上白子画脚步,急忙道:“骨头怎会在长留?骨头失踪与尊上无关,尊上这几日亲自从九重天找到幽泉地府,仙界虽大而广,可也逃不出尊上的法眼,可骨头她的确是不在仙界。” 白子画双眼平视,瞳孔中隐约浮现一丝红色,一闪而过,冷然道:“我不是去找他,我要去见另一个人,你父亲若心有不舍,就暂请他迴避好了。” 第127页 以东方的才智,一点就透,但刚才听白子画亲口说出“父亲”二字,心里一阵热乎。忙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赔笑道:“叔父大人可是要去见龙宫主,难道骨头的失踪和她有关?” 白子画头皮一炸,一贯平静无波的脸色,勐然色变,冷喝道: “你在叫谁?” 东方吓了一跳,忙改口道:“小侄知错了,是伯父大人!” 白子画“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他,反手一招断念剑立即光芒大震,直奔仙界长留而去。 长留,白龙宫,寝殿内华灯初上。 从天庭来的宫女鱼贯而入,往一盏盏琉璃灯内,次第放上夜明珠,绿纱笼罩,璀璨迷离,华丽的无可比拟的殿堂被映得宛若梦境。 龙宫主斜斜靠坐在锦榻上,一头青丝散开,如丝缎般自双肩逶迤而下,及地尚有三尺有余。每当日暮时分,她都会静静地一个人坐着,等着,若同一道亘古不变的风景,风景中有着无尽的奢华,掩不过却是那从未沾染过烟火气的清澈眼眸,笼着一层淡淡烟云,一抹藏不住的哀愁。 每当这个时候,寝殿内伺候的侍女都格外小心谨慎,进退举措鸦雀无声。任何一丁点响动,都会引来龙宫主充满期盼的转眸凝睇,却原来只是风动帘卷,无限哀怨都付于一声长嘆。 “等什么呢?他又不会来。” 就在龙宫主起身准备就寝,门外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趋步进前禀告:“启禀宫主,有客求见宫主。” 龙宫主漫不经心地问道:“有客?是谁?” 那宫女顿时面露难色,小声道:“宫主恕罪,来客只在宫门口一站,说:进去禀告宫主我要见她。奴婢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一般就进来了,连来客的姓名法号都没问。” “一定又是东方小子在搞鬼?”龙宫主叫着牙默默念叨了两遍“该千刀的”,这个死小子在尊上面前,比她得宠千百倍,还经常在尊上面前告她的小状。半夜三更来白龙宫,准没好事,龙宫主一扭身恨恨地道: “告诉他我睡了,不见!” 宫女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尴尬地道:“宫主,不是东方少爷,来客是位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龙宫主一皱眉头,突然失声惊叫道:“可是大哥哥来看我了吗?你们这些笨蛋,尊上来了何须禀告。” “不........”宫女急得直摇头。 龙宫主笑着打断她道:“在长留仙山境内,除了天地之共主长留尊上,还有哪个敢穿白色仙衣。” 一边说,一边眉开眼笑跑出去迎接,走到半道又急急忙忙转回身来对镜理妆,匆匆挽起髮髻,扑了些香粉,免得让尊上久等,赤着一双玉足飞跑了出去。 此时,一个白衣人正缓步走入殿堂,迎面遇上了飞奔出来的龙宫主,四目相接,呆了。 “你是.......小哥哥!” 白子画(一)只觉得眼前一黑,自己就被八爪鱼一般抱住了,上古寂灭龙族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即使是长留上仙也是避无可避。 “松开,快松开!”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这次素来心性沉稳,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长留上仙,脸上也不自觉地显现了尴尬。微微蹙眉,定了定神,才看清他从虚空中带回来那位青涩的小少女,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 龙宫主不依不饶地纠缠上去,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道:“小哥哥,你好狠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没来看我,龙儿天天都在想你。” “哦........”白子画不动声色地轻轻推开她,尴尬地轻应了一声,此刻他已经开始后悔,不该冒然前来了找龙宫主,可是为了小骨的安危,就算是内心怀疑东方在故意搞鬼,可是不亲自来向龙宫主问个清楚明白,总还是不放心。既来之,则安之,白子画装作欣赏白龙宫内景致,缓步入内四处留心察看,为免龙宫主拉拉扯扯,索性负手于背。看了一圈毫无异状,白子画心中瞭然,想尽快离开了,便转过身来对着龙宫主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意,尽量放缓语气道: “看到你在长留过得很好,白龙宫里又有这么多宫女陪伴你,一定不会寂寞,我很放心。好了,我先走了。” 好不容易见上一面,龙宫主那里捨得放他离开,紧追着诉苦道: “小哥哥,你怎么才来就要走呢?我在这里总是孤零零一个人,绝情殿的大哥哥几乎从来不理我,一年到头我见他的次数一点也不比长留普通弟子多,还都是在长留大殿内,他身边的死东方还经常欺负我。这么多年,我在这六界天上人间到处找小哥哥你,可我一直都找不到你........小哥哥,你去了哪儿?” 白子画觉得很无奈,只好连哄带骗道:“唔.........我以后会常来看你。”这话他说得一点都不违心,都是与天地齐寿的存在,在这片天地间千年万载,总是能见上几次面的。 “小哥哥!”龙宫主那里肯依,紧随其后一跺脚,撇着嘴道:“我娘亲可是亲口将我託付给小哥哥您的,我不管,我再也不要离开小哥哥半步,从今往后,你去哪儿,我就去那儿?” 原则问题,白子画想都没多想,毫不客气地冷着脸训斥道:“不许胡闹!你娘亲让我带你会六界安居,保你周全,我幸不辱命,不负你娘亲所託。长留云集天下英才,他们的天资远不如你,却比你刻苦百倍。就说小幽若,她自幼离开父母来长留学艺,不足百年便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将。而你虽然长大,却还是孩童心性,游手好闲,一味贪玩,长留怎么会培养出你这样无用之才!” 第128页 “我.........”龙宫主被骂得百口莫辩,想了好一会,才面色古怪地道:“小哥哥,可是绝情殿的大哥哥说,我只要不出去惹是生非,就是最大的用处。” “他这么说?”白子画一愣。 龙宫主无比肯定地连连点头。 白子画轻哼了一声,拂袖道:“长留白龙宫里应有尽有,逍遥快乐一世,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他是你的夫君,你听他的没错,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夫君?我的?” 龙宫主皱起眉头来,抿着唇为难地道:“小哥哥,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大哥哥不理我,我又不敢随便问别人,今日不知小哥哥可以明明白白告诉龙儿吗?” 白子画本无心久留,想尽快回到那间客栈去,再次追溯前景往事,在此多逗留一分,线索就会多淡化一分。但看龙宫主幼稚的脸庞,却难掩积年抑郁忧愁,白子画也于心不忍,有些事该说明白还是要说明白,不能一味逃避。 嘆了口气道: “有什么事?你只管问吧。”他已经猜道龙宫主大概会问什么,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心神坦然。 龙宫主又试着去拉他衣袖,被他巧妙地避开了,只好双手扭着自己的衣带,鼓了鼓勇气把埋藏心底的话问了出来: “小哥哥,龙儿以前什么都不懂,可是在六界住了快一百年了,也开始明白了一些事理。小哥哥那日派我去炼妖塔送一封信,我全部记下,一一照做了,没错分毫出错,可是一出炼妖塔就被一匹红绸从头裹到脚,连喘口气都难,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后来的事情,我都是身不由己.........这一切看似巧合,可龙儿想知道,是不是都是小哥哥特意安排的?” 白子画略觉愧疚地低下了头,嘆了口气道:“当时,我只想想和小骨约定时辰,方便在外面接应她。可是,炼妖塔里的情形,我也不能事先预知,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阴差阳错的结局。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错。不过仙界姻缘和凡俗婚事不同,天地玉册只是记录仙籍,夫妻间其实并没有任何成文的约束,彼此都是自由的,想在一起就在一起,若是分开来各自修炼,千百年也不过一瞬间,夫妻只是一个名分而已,你也不必太过介意。” 龙宫主轻轻嘆了口气,多年郁积的心病如春风化冰,眼角眉梢都柔美笑意,原来小哥哥没有故意对她如此无情抛弃。笑了笑又道: “名分註定,也未必就是我,天机玉册上虽然融合了我和大哥哥的血,却显现出花千骨和大哥哥的名字。如此说来,现如今究竟谁和大哥哥是夫妻?只怕不是我而是花千骨才对。小哥哥,你既然说仙界姻缘并无约束,想在一起就在一起,那我就想和小哥哥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真是作茧自缚!白子画的头开始痛起来,以手揉着额角,轻斥道: “不许胡说!两情相悦才可以在一起,爱怨嗔求不得终成执念,乃是仙道修炼之大忌,难道没人告诉你这个道理吗?” 龙宫主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这个道理我懂,可我也听说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仙道修炼本就是逆天而为,若恆心和毅力难成大器。当年小哥哥不是也很拒绝自己的徒儿花千骨,花千骨不惜为你盗窃十方神器,引来毁天灭地之劫,才换来你甘愿放弃一切,真心相待!花千骨能做到的,我也一定可以!” “够了!” 温润如春的白龙宫,剎那间如坠寒冬。 白子画不再温言逶迤,断然喝道:“我不想再和你说这些。你已经长大成人,若是还无法明辨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那也是绝情殿那一位的责任,与我无关!”说完,提起脚来就走。 “小哥哥.........”龙宫主顿时泪眼婆娑,想跟着,却又不敢。 “等等!”被长留之巅凌厉的罡风一吹,白子画突然想起了什么,心念一转,紧张地回头问紧随其后的龙宫主: “你是怎么.......长大的?” 他心中惊疑不定,龙宫主在虚空中几万年的才长成小女孩模样,到了六界不足百年,居然长高了一个头,上古寂灭龙族怎么可能比他长留上仙长得还快。 龙宫主眨巴着大眼,一脸懵懂地看着白子画道: “在虚空老是饿肚子,来到六界吃得多了,自然长得快啦!” 白子画瞳孔微缩,面上神色丝毫未变,缓缓地问道:“哦,你说给我听听,都吃了些什么?” “好吃的可多了!”说道吃的,龙宫主立即破涕为笑,板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东海海参羹、西山不老松果、南海鱼龙馅饼、崑崙的酿泉米酒............ “好了好了,我来问你,这几日你可吃过特别东西?”白子画不得不打断她,由着她数下去,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最近几日........”龙宫主仰起头来想了半天,然后点点头道:“前几天我四处乱逛的时候,的确碰到一个人,她身上的味道好香啊!可惜我打不过她,只好乖乖躲在一边等,慢慢地等,一直等到她睡着了才敢靠近她。” “你!靠近她!”白子画倒吸一口冷气,心脱了轨地狂跳起来,死盯着龙宫主,双眸深处隐隐有火光跳动,一字一句问道:“然后呢?” 第129页 “我好想咬她一口........” “你说什么?”白子画只觉得气血上涌,脑袋“嗡”的一下,再不復一贯的冷静淡然。 “我.......饿了,就...........”茫然不知所措的龙宫主,一下子结巴了,她也知道自己大概是做错事了。九头蛇是上古蛇神的混血后代,她的身上带有一股微不可测的神性,却足以让龙宫主一闻到就胃口大开。只是她不敢对九头蛇下口,悄悄偷了九头蛇的几个蛋吃了,难道犯了天条戒律了? “你把她怎么了?” “吃了呀!”敢作敢当!龙宫主飞快地说了出来,话音刚落地,砰的一声,脑袋上一击疼得仿佛被雷火炸开,随后双肩被抓起,又勐地推掷在地。 “你给我再说一遍,你把小骨怎么样了?” 白子画清俊的脸庞霎时变得狰狞可怖,胸膛急剧起伏不定,断念剑直指仰卧在地的龙宫主。 “小骨?花千骨?” 这一刻,她无比的清醒,以她超越寻常仙人百倍的智慧,之前想不明白的地方都有了答案。花千骨,就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神,绝情殿的那一位对她一直不理不睬,但神识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身边。一开始,她还是挺开心的,以为大哥哥时时刻刻在关注着她,时日已久她也明白过来,全然是自己自作多情,大哥哥是为了花千骨才盯紧她。如今,小哥哥好不容易来看她一次,原来又是为了花千骨不见了,小哥哥到长留白龙宫里来找她要人。 “我最后问你一次,小骨在哪里?” 断念剑剑尖一再逼近,牴触道龙宫主颈项间细腻白皙的肌肤,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哀怨地向白子画望了一眼,只望见他眼中的冰寒,没有丝毫感情,颓然闭上了双眼,漠然道: “我把她吃了!你杀了我吧!” “不可能!你们龙族只吞噬神性,不会吞食神躯。” 虽然心急如焚,但白子画也不失理智,从龙宫主赌气的神情看来,小骨的失踪可能和她无关,但龙宫主是真的长大了,她成长需要神性从何而来?这世上可只有小骨一个神。种种巧合,让白子画不得不下狠心逼问,道:“你虽然来自虚空,但既然住在六界长留,就要谨守长留法度,你若违背天道吞噬生灵助长,就算不是小骨,我也一样不会轻饶。说!你究竟吃了什么?” “花千骨!我恨透了她,我一看见她,就不由分说把她一口吞了,吃得一点渣渣都没了。好了,我都招认了,你杀了我替她报仇吧!” “你!” 龙宫主一心求死,闭目迎着断念剑向上一挺,白子画立即惊觉收剑,可还是来不及了,一条细长血线画在龙宫主纤细的颈项上........... 第46章 第 46 章 七杀大殿巍然的宝座之上,圣君杀阡陌盘膝而坐,专心致志地盯着一炉红火,火炉上一个精緻小巧的铸铁茶壶,正不断冒着汩汩水汽,一壶绝壁之泉,将滚未滚。 就在泉水沸腾前的一剎,杀阡陌出手如兰,轻轻拈起茶壶小把,将水倾入一杯茶盏,略盪一盪,从盏中倒出两道碧绿水柱,两个青玉茶杯中各入七分。 杀阡陌也不相邀,自己举杯先一饮而尽,才一脸满足地笑道:“我七杀殿栽培了几百年的地幽冰茶,果然不同凡响。” 白子画(二)负手立于七杀宝座边,淡然地一伸手,另一个茶杯就自行飞到他面前,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略润了润唇,茶杯再自行飞回原处,一盏茶只喝了半盏。 杀阡陌顿感不满,他本来没有喝茶的习惯,喜欢甘冽的好酒,几乎杯不离手,但和画骨峰的那一位在虚空相处久了,慢慢品出了茶中淡雅的韵味,比起美酒更回味无穷,便爱上了茶道。 “怎么,这茶不对你口味?” 白子画微微点了点头答谢,敷衍了一句。 “很好,只是我不渴。” 杀阡陌掩口而笑道:“白子画,你怎么也变俗了,茶难倒是用来解渴的吗?” 白子画无奈嘆道:“这茶的确是难得好茶,水温也控制得正合适,可你忘了温杯,茶水就有点凉,香气不足,入口微感凝涩,可惜了!” 杀阡陌紫眸圆睁,妖艷得透血色,这是怒极了! 刚从虚空回来,按照他的习性,是该立即去休息调养个十天半月,然而他刚进入魔池霖园躺下,就被单春秋十万火急摇动镇妖铃唤醒。天地之共主尊上白子画(二),近百年来,第一次亲临七杀殿,身边还带着个小小的东方千刀,除了圣君,无人敢挡,无人敢接。 “单春秋!”杀阡陌一声怒叱,终于是找到了出气的口。 殿下林立了数千魔兵妖将,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就连唿吸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圣君的脾气七杀上下谁人不知,在将醒未醒之时叫醒他,最为烦躁易怒,无论是出于敬还是畏,能够在七杀殿内活长久些的都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的圣君,最需要安静,绝对的安静。 单春秋正被一群手下围着,闻声立即回到宝座边躬身回禀: “属下在,圣君有何吩咐。” 杀阡陌皱起眉来,广袖一挥就是一个耳光,不耐烦地问道:“查了半天,查清楚了吗?” 第130页 单春秋赶紧跪下: “回圣君,刚有些眉目。” 随即向身后挥了挥手,一位长得阴恻古怪浑身冒着黑气的老者,从熙熙攘攘的群魔中拄着拐杖走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跪在宝座之下。 然后道:“圣君,我刚问了这位魔界久负盛名的大毒师,花千骨大概中的是他们精尽毕生所学,而研制出来的十香逍遥散,那是一种无色略带甘甜酒味的毒,对凡人无害却能让大罗神仙三杯即倒,不过不会伤及性命,所以很难被人事先发觉。在仙魔隔绝之前,十香逍遥散由他的几个弟子带到人间蜀国,在皇城附近开设酒馆,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了不少蜀国境内出入的修仙者,为我七杀控制蜀国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如今时隔百年之久,若不是圣君垂问,我都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我七杀弟子还在忠诚地执行我当年下的命令。” 杀阡陌冷“哼”了一声,道:“忠诚?你养的那些狗奴才难道都没长眼睛吗,居然给我的“小不点”下毒,叫他们都给我滚回来!” 单春秋一脸无奈地道:“圣君责怪的是,可是仙魔隔绝,他们回不来了。” “哦......”杀阡陌犹豫了片刻,绯红的紫眸中血气一闪,道:“徒弟回不来,那就师父来顶罪吧!” 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一位毒师陡然被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掐着脖子提起,双手无力地在咽喉处垂死抓挠,苍白的脸顿时涨得紫红髮黑,喉间却一点声音都发布出来,很快四肢一瘫,渐渐化作一股黑气消散不见。 “圣君........”单春秋一开口就知道来不及了,无比可惜地摇头嘆气,暗自懊恼:早知道为了那个花千骨,圣君一定会找人晦气,随便拉个替死鬼就好,真不该让真的大毒师出列。 收拾完七杀大毒师,杀阡陌才满意地点头道:“这下总算是干净了。我们七杀殿的魔功无论单打独斗,还是冲锋陷阵,都不输给仙界任何门派,以后不许再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们都给我听好了!” 下面一片唯唯诺诺,连单春秋也不敢多说一句。唯有东方千刀一脸复杂地走了过去,在那位毒师消散的地方停了停,然后径直走到杀阡陌的宝座下。 “圣君,七杀内务小的不敢过问,可是十香逍遥散的解药,你怎么就把大毒师给杀了?” 杀阡陌一愣,转头对着单春秋怒目而视。单春秋赶紧回禀: “圣君,十香逍遥散没有解药,也不需要解药,得看下毒的份量和被毒人的功力,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四个月,自然而然就会醒过来。” 东方千刀紧接着追问: “那骨头中毒后,你们的人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单春秋犹豫着向宝座上的圣君杀阡陌望了一眼,七杀在人间布下的眼线,辛苦布局多年,怎捨得在白子画面前自行暴露。可看见杀阡陌一脸认真等待他的下文,不敢公然违背,心痛归心痛,只好很有保留地说出些机密事宜: “圣君,白子画来七杀之前,想必已经查探清楚,七杀派往蜀国的弟子魔力低微,形同凡人,所依仗的唯有十香逍遥散,花千骨已经得道成仙,就算昏迷不醒也有仙力护体,他们根本不可能伤害到花千骨。花千骨中毒后突然失踪,属下猜想她可能察觉到危险,用最后一份真力逃逸了。花千骨中的是七杀之毒没错,但她的失踪真的和七杀无关。圣君明鑑!” “圣君,可骨头中毒之后,天上人间我们都已经找遍,就是不见骨头踪影?”东方千刀躬身恳请:“东方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圣君恩准,容我在妖魔两界寻找骨头下落。” “圣君万万不可!” 不等杀阡陌开口,单春秋先大叫起来。让前异朽阁主来搜查妖魔两界,从今往后,妖魔两界哪里还有秘密可言。 东方千刀急得都快掉泪了。 “圣君,时间拖得越久骨头就越危险。” 生怕圣君一开口就是承诺,单春秋赶紧堵上: “东方,我已经说了,花千骨的失踪和我们七杀无关,你为何还要无理取闹。妖魔两界岂是你说搜查就可以搜查?你也太不把我们七杀圣君放在眼里了。” 东方千刀急忙辩驳道:“单护法,您可别忘了,骨头和圣君姐妹相称,情谊非比寻常。骨头的安危圣君岂会坐视不理,在下只想在妖魔两界寻找骨头下落,以安圣君之心,在下岂有冒犯之意。” 单春秋冷冷一笑,道: “说得好,我们圣君和那丫头是姐妹,我们七杀上下大都曾经做过是她属下,怎会伤害她。再说了,如今你东方千刀又是那丫头什么人?非亲非故,凭什么来我七杀要人?” “骨头以前叫我哥哥。” “前世的事情,就别拿到今世来说。” “今世.......我们是朋友。” “那丫头见了谁都亲,天下人都是她朋友。” “单春秋,你执意不让我在妖魔界寻找骨头,是不是心虚?”东方千刀陡然提高声音。 “笑话,我心虚什么?难道我还会对那丫头有意思,金屋藏娇了不成?”单春秋嘿嘿冷笑毫不示弱,他书读得少讲道理讲不过人,骂架的本领却是天生的。 第131页 “好了!”一旁冷眼相看的白子画越听越不象话,不得不出言喝止,然后转身对杀阡陌道:“搜查妖魔两界歷时太久,多有不便之处,还是算了。但小骨失踪已半月,所有线索都在那几个蜀国境内的魔界弟子身上断了,魔界培养的弟子,誓死不肯吐露一言半语,所有我想请单护法跟我回人间,亲自问问那些弟子,也许很快会有些眉目。” “唔......”杀阡陌开始犹豫了,骨头的安危重要,可是七杀殿也不能少了单春秋。 “圣君,属下不去” 单春秋尖叫起来,让他一个人跟白子画去人间,还有可能回来吗?长留执掌仙界律例,天牢内各式刑罚森严可怖,即使对待有罪的仙人都是铁血无情,可况是他一个魔界护法。 白子画面无表情地道: “单护法放心,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去问几句话,一旦查实小骨下落,你就可以回魔界。” “若是找不到那丫头,是不是就把我永远留下了?”单春秋急着插话进来,生怕他那头脑简单的圣君点头了。 白子画不置可否,冷然道:“我相信有单护法相助,一定能找到小骨。”在他心目中几乎已经笃定花千骨的失踪和单春秋有关,只是没有证据,无法定罪而已。 单春秋咬牙恨道:“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帮你,那丫头的死活与我何干,要杀便杀,我是不会去帮你的。” “圣君,请明示。”白子画不再和单春秋多费口舌。 杀阡陌沉默了一会儿,从宝座上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台阶,注视着白子画如星双眸,傲然道: “单春秋可以跟你去!不过得打赢我再说!” 第47章 第 47 章 长留。 白龙宫内惊变,吓坏了一众宫女们,不待吩咐就飞跑去贪婪、销魂二殿报告,生怕被牵连受罚。待魔严和笙箫默赶到,白子画(一)已把昏迷不醒的龙宫主送到了冰室,来不及问缘由,师兄弟三人百年来再次合力,尽心竭力先替龙宫主疗伤。 伤势本不算重,只划伤了皮肤,止了血后又撒上些玉露就顷刻痊癒,龙宫主颈项间洁白如玉,一点疤痕也没留下。可断念剑随他多年,斩杀了无数虚空邪魔,早已今非昔比,一沾染上龙宫主的上古龙血,剑体竟毫光四溢,异像横生,一股无可抗衡、肃杀万物之剑气,瞬间渗入龙宫主五脏六腑,将她的所有生机层层分割,若非白子画及时出手相救,只怕早已香消玉殒。 她只是还是未孵化的龙蛋而已,怎禁得起断念剑气之利?白子画懊恼后悔不已,深深自责。不遗余力地替她清除体内剑气后,看她沉沉睡去,自己身心也略感疲惫,拜託师兄魔言照料,且暂回到绝情殿稍事休息。 久别重归,绝情殿内桃花依旧,芬芳迷人。 哪儿的桃花都比不是绝情殿! 空旷的正殿冷冷清清,白子画在门口看了一眼就不想进去,低头漫步走到了花千骨的旧居,推门入内,风中带入片片粉红,落在紫玉地砖上,相映成趣。桃花依旧,人面何在,物是人非,空余留念。 小骨,你到底去了哪儿? 白子画想起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花千骨就会用东方千刀送来的桃花,和着野蜂蜜酿制成桃花蜜,存放经年,久而弥香。 殿内房间还算洁净,白子画颓然坐在花千骨时常练字的书案边,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水景,心里也是茫然一片。如果当初能和小骨一起搬回绝情殿来居住,即使自己去虚空歷练,她的身边总会长留师兄师妹们陪伴,不至于在画骨峰独自修炼,她是太寂寞无聊了,才会私入凡间遭遇不测。 嗨,都是我的错!没能照顾好你。 他自顾自嘆自怨自责,勐地一回头,才发现儒尊笙箫默不知何时进来,已经玩味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师兄,若非在长留相遇,我差点不敢认你呢。我入门太晚了,没见过师兄少年时的模样,真是可爱,哈哈........” 白子画双眼寒光凛然,略薄的唇抿出一道严厉的弧线,怒气一发即收,哪壶不开提哪壶。 笙箫默毫不在意,摇了摇摺扇继续调侃道:“师兄先别生气,小弟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师兄想先听哪个?” 白子画脸上一片冰雪之色,淡然道:“可是龙宫主醒了?” 笙箫默笑着点点了头。 白子画没好气地白了笙箫默一眼,道:“她醒了就好,我还有要事,先走了。”一撩袍拂袖离开,也不见得他走得如何急切,却似流星赶月而去。 “师兄,师兄,我还没说好消息呢?”笙箫默赶紧赶了上去。 白子画禁不住停下脚步,脸色难得显出讶色,转身皱眉问道:“龙宫主醒来,难道算是坏消息?” 笙箫默一收摺扇,不再卖关子,直道:“对于师兄来说,应该只有花千骨的消息才算上好消息。” “找到小骨了!”白子画立即喜形于色,连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 笙箫默笑道:“看看,我没说错吧!虽然还没找到花千骨,但刚才东方千刀传回来消息,为了和七杀做交换,让我们这边将玄天法阵张开一网,以便七杀留在人、仙两界的奸细,可以安然返回魔界。我想,花千骨的失踪可能和魔界七杀有关,那一位和东方才会做出如此让步。” 第132页 白子画长嘆一声,默然点了点头,道:“除了龙宫主,也就七杀单春秋最可疑,他既然已经带了东方去七杀要人,想必志在必得,我就先留在长留静观其变。” 笙箫默见白子画颓然坐下,立即心领神会地“嘿嘿”暗笑,师兄脸上虽不见喜怒,但是花千骨被那一尊先找到,无论如何都不是件愉快的事,可是还有更懊恼的事,不得不说给他听。 笙箫默清了清嗓子,试探地问道:“师兄,龙宫主醒来后,情绪很低落,你不去看看吗?” 白子画已经从书架上捡了本书,正准备起卷开读,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伤势如何?” “龙宫主的伤势虽险,幸亏救治及时,已没什么大碍了,脖子上敷上我们长留的玄露玉膏后,连一丝疤痕都没留下。”笙箫默笑道。 “那就好。”虽然意料之中,却也弥补了自己一时失手的过错,终于松了口气。白子画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大师兄的医术为你我师兄弟中最精湛,龙宫主这点伤对他来说只是区区小事,不过还要谨慎些才好,就让龙宫主先在冰室多修养一段时间,等她痊癒了,我再去看她,现在就不去打扰她休息。” 心意已决,白子画便沉浸入书中,不再他顾。笙箫默等了一会,看他一点也没有要回心转意的意思,只好嘆了口气道:“龙宫主她醒来后,一直哭泣不休,我和大师兄怎么劝都没用,她说,你们两个都不喜欢她,都不要她了,她要回虚空去找她娘亲。” “虚空!娘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白子画脸色慢慢变得有些苍白。龙宫主的娘亲,一头成年的上古寂灭之龙,几个龙息就能让百万苍生灰飞烟灭。瞳孔勐地一缩,陡然起身惊问道:“她走了吗?” “魔严师兄正在苦口婆心劝慰她.........” 只觉眼前一花,书案上只剩下一卷摊开的古卷,白子画早已不见踪影。笙箫默合上书放回书架,走到窗前,久久凝望窗外缤纷落下的桃花,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羁绊就是那么一层层,有些是想要的,如花千骨,有些并非出自本心,如龙宫主,有些是无可推卸的责任,如长留,神仙哪有世人想的那么逍遥自由?经歷过那么多劫难,师兄算是彻底想明白了,为了所爱的,就算是违心,也会去做! 浩瀚无尽的虚空,有个声音隐约响起:“小不点,小不点……”渐行渐远........ 花千骨在朦朦胧胧中睁开双眼,反映还有些迟钝,眼前看到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让她忍不住大叫一声,惊坐起来。 “我这是在哪儿啊........” 如同大梦醒来,她眼前渐渐清晰,看到的不再是漆黑一片,目所可及的四周,飘浮着许多忽明忽灭的东西。一个骨碌爬起身来,花千骨小心翼翼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原来自己身处于群山环绕之谷底.........那些一闪一闪的又是什么?凑近去看看不,四周巍然高耸的不是一座座山峰,而是.........而是一个巨大无比的骸骨,自身在它面前就如同蝼蚁般渺小而微不足道,裸露出来的白骨在黑暗中发出幽幽萤光。 轻轻触及残骸,电触般的感觉,让花千骨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腾后退,避之惟恐不及。 “这是什么呀?”连花千骨自己都感到奇怪,明明只是一具残骸而已,有什么可怕的?然来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她还是毫不犹豫了,放弃了回头看个究竟的想法,躲得远远的还心有余悸,生怕那具残骸还有一线生机,就等着她好奇心大发,无知靠近嘴边后,一口吞噬。 “小骨........小骨........” 另一个唿唤声,从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近....... “师父,是师父的声音!” 喜出望外,花千骨顾不得将自己暴露给阴暗处,让人看来毛髮倒竖的虚空邪魔,一边大声唿唤,一边将身形化作一道光影,把全身真气都用在的加快飞速,有师父在,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师父,师父,小骨在这里,在这里!” 七杀殿内,单春秋坐在大殿之上,品尝着东方千刀亲手沏泡的地幽冰茶,扑鼻芬芳和茶汤内淡冰寒爽,并没有能平静他满腔的怒火。 这里可是魔界,是七杀殿,是他的地盘,圣君杀阡陌自从喜欢上虚空歷险,就和画骨峰那一尊成了莫逆之交,出双入对,生死与共,他单春秋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憋屈了好几十年。好在那一尊从来不到魔界,也不会干涉七杀殿内务,魔界的一切都还是在他单春秋的掌握中,圣君对他也是一如既往地言听计从。 仙界是靠次序和礼仪温和治下,就算为了保持一战之力,鼓励子弟们参加仙界大赛之类的比试,却大多点到为止,十分忌讳造成死伤。可是妖魔界一贯弱肉强食,对待下属那是一个简单粗暴,生杀予夺。百年前派往潜伏人间的妖魔,亲属全被质押在七杀地牢,自身还服食过控制心志的药物,若有丝毫抗命,不仅自身灰飞烟灭,家人更会受尽折磨而死。 如今长留绝情殿这一尊,竟然直接插手七杀殿内务,借着花千骨失踪说事,居然要圣君召回人间所有的七杀奸细,是可忍孰不可忍! “噹!” 单春秋奋力把手中的茶杯甩了个粉碎,仰天长啸:“气死我了!” 第133页 “单护法。”东方千刀温和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应该往好处想,这么多年圣君一直渴望堂堂正正,当众战胜长留上仙,今日终于如愿以偿,七杀殿从此威名大振,单护法只需运筹帷幄,何须细作宵小之辈。” 单春秋眼中闪过复杂之色,嘿嘿冷笑了两声,不再说什么。待手下捧上一坛陈年佳酿,拍开封泥,举坛豪饮。圣君和上仙级别的比武,单春秋虽然看不清他们的一招一式,可是输赢大概还是不会看错,两人明明旗鼓相当,仿佛可以一直打到天荒地老。这是,在一旁的东方千刀突然对他发难,用上异朽阁主让死人开口的绝技,让他不知不觉中说出,花千骨中毒后瞬移逃过了界,被他用空间裂隙推入虚空。一得知花千骨下落,白子画便无心恋战,巧妙地弃剑认输。 摸了摸嘴边的酒迹,单春秋阴沉地道:“白子画,我还真看错了他,近百年不见,地位越来越尊容,自身反而越来越谦和,剔去了一身傲骨,变得能屈能伸了!佩服!佩服!” “那也看是为了谁?” “为了花千骨那丫头,白子画的确什么都做得出来,妖神大战的时候,我们七杀上下都看到了,哈哈!”单春秋笑得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突然话锋一转,对着东方千刀皮笑肉不笑地道: “可是东方老弟,你这又是为何?你已经脱离了异朽阁,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学会异朽阁的独门绝技?如此不遗余力地帮绝情殿那一尊,还真是父子情深,让人感动啊!” 东方千刀正举杯欲饮,差点被呛到,轻咳了几声,小声道:“单护法,休得胡言!” 单春秋“啧啧”了两声,干笑道:“为了给自己找个爹,连心爱的女人都拱手相让,比起白子画,我还更佩服你,东方老弟!哈哈.......” 东方千刀听得眼皮直跳,眼中寒光一盛,冷笑道:“单春秋,我东方歷经千百世,还会在乎你这点激将法,省省力气,能喝就多喝点。若是待会儿,圣君和尊上从虚空无功而返,圣君说过,要亲自扒了你的皮!圣君的脾气虽然喜怒无常,可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单春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言,闷头喝酒。 身边都是影影幢幢,四周冒着一缕缕黑气,花千骨吓得闭上眼睛,不辨东西亡命狂奔逃逸,如同受惊的小鹿,一头撞上一堵无形的网。不知道是何人突然出现她面前,张开双臂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宽大的袍袖将她全身上下都笼罩了进去。 “小骨别怕!我在这里,别怕!”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睁开眼盈眸是一尘不染的素白,再熟悉不过的冰雕玉砌的脸庞上,熟悉的星眸眉宇,正是白子画(二)。 脸上涌现狂喜,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小骨,你没事吧?” 伸手想要安慰她,却忍不住紧紧与她相拥,闭上双眼,嗅着她髮丝间独有的淡幽味道。日月星辰不落,诸仙妖魔迴避,就让这一刻持续到天荒地老,再也不要分离......... “师........嗯,尊上!我没事了。” 终于意识到不妥,花千骨轻轻抬了抬手臂,没能挣脱开他的怀抱,但至少保持了一点距离。脸上已微微发热,他可不是师父,再不能像以往无知时一般,任意亲近? 感觉到了她的疏离,白子画不免茫然若失,但能够看到小骨安然无恙,他已然心满意足,脱下自己外衫披在她身上,柔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小骨,杀阡陌去那一边找你了,我们先过去找到他,然后一起回六界。” 此刻,花千骨才意识到自己衣衫褴褛,几不蔽体,大概是空间穿梭逃逸时,被罡风吹破。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轻轻“嗯”了一声,被白子画拉着刚走了几步,突然一个激灵,吓得连连后退: “不,不,我不要去那里,我害怕!” 白子画一怔,皱起眉来举头四顾,这才看到自己身处一堆如山峰叠嶂般的巨兽残骸中,遗骨刚开始有点残损痕迹,显然这头巨兽刚死不多久。 虽是残骸躺在那儿,看上去自然而宁静,不似虚空中所生的邪魔,面目狰狞丑陋,令人生厌。白子画虽从未见过此巨兽,但看看体形略有些熟悉之感,从头角和体形看,类似六界龙族,不过要高大出无数倍.......... “上古寂灭龙族!” 白子画双眉一展,豁然明了,转身安慰道:“小骨别怕,这头龙已经死了,不会伤害你。” “死了?” 花千骨心有余悸地缩在白子画身后,拉紧了他的腰带,寸步不敢擅离。抓抓脑袋,略有所思道:“这........是不是就是长留龙宫主的娘亲?师父说过,龙宫主和她娘亲,是这世上最后的上古寂灭龙族,如今她娘亲死了,就这剩下龙宫主一人。” 白子画点了点头,看不出是忧是喜,突然嘆道:“想必这位龙夫人自知命不久矣,而龙宫主又未能孵化成龙,在虚空中根本无法独自生存,才会忍痛将她送到六界来,求个平安。” “龙宫主真是可怜!” 虽然素未谋面,但花千骨也知道当初是龙宫主代替她,和眼前这位长留尊上稀里煳涂成了亲,多年来一直深受冷落抑郁寡欢,如今又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回想起当年爹爹去世,背井离乡第一次离开花莲村,举目无亲........嗨!花千骨忍不住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第134页 “小骨,你........”刚才还怕得要命,转眼居然哭了。小骨真是心善!白子画由衷地欣慰,道: “小骨,我看这件事,不如不要告诉龙宫主,就让她以为自己娘亲一直在漫长的休眠期。你说如何?” 花千骨双眸发光,破涕为笑道: “这个主意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你不说,我不说,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向她深深地望了一眼,白子画淡然一笑,道:“好,一言为定!” 第48章 第 48 章 上古寂灭之龙的一身骨甲极为坚韧,远非寒冰玄铁可比,如用于加固虚空舰船,飞行速度可加快一倍不止。此外,鳞爪可用于空间法阵,头角可炼制极品仙剑,即使是失去生机的血肉也是难能可贵的炼丹药材。真可谓是一身是宝! 但这是龙宫主的娘亲啊!看着那具巨大无比的龙躯,白子画(二)皱眉不语良久,最后嘆了口气,道:“上古寂灭龙族虽没有入土为安的习俗,但是任由它暴尸虚空,成为邪魔口中的食物,不如将它化作灰烬带回六界散于天地间,也算是让她们母女团聚,永远相伴相随。” 言毕,指尖一凝,射出一道剑气,在横霜剑尖一擦而过,一股苍白焰火将黑龙夫人身躯熊熊烧起,烈焰过处一切皆成飞灰。 片刻之后,白子画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将四散的灰烬一一收拢后,他端详了一下瓶内,得到瓷瓶内仙力相助,灰烬尽显点点暗金之光,渐渐聚拢,显出一团清晰古龙之形迹。明明毫无生机,怎会如同有意识般?白子画暗自心惊。 “怎么了?” 花千骨好奇地凑了上来。 “没什么,我们走吧。” 白子画赶紧盖上盖子,小心收好,决定先不要轻举妄动,等回到仙界后,查看一下关于古寂灭之龙典籍,再做处置。 长留,贵客留宿之虚殿内,白子画(一)正倚着桌子,持卷读书,正看得入神之际,一名侍女走近门口却不敢擅入,叩门禀告: “上仙,宫主请您过去白龙宫共进晚餐。” “知道了。”将书轻轻放下,白子画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 白子画如今在长留的身份十分微妙,销魂、贪婪二殿巴不得他留下来,至少等到另一尊回来再走。可他却另有考虑,不想被牵绊住,便继续顶着紫熏弟弟的名义,入住专门为各派掌门准备虚殿,以上仙的修为客居长留。 入夜微凉,白龙宫内不似往日般灯火通明,而只点了数盏琉璃灯,隐没在重重绣帷之内,燃烧的黑方暖香,仙雾裊绕明暗不定。晚餐摆在露天的阳台上,早就铺好了桌子,布好了菜,十数名侍女在旁侍立。 “上仙驾到!” 一声通报,在桌边焦灼地徘徊不定地龙宫主,飞身一闪道桌边坐定,矜持地摆了个斜卧的姿势。侍女们都是训练有素,齐齐跪下行礼: “恭迎上仙。” 长留虽然最重礼数,但是在他执掌掌门期间,已经废除了许多繁复的跪拜礼,如今又从归旧轨。白子画深以为憾,却不便直接插手内务,只是缓步入殿道: “我只区区过客,不必如此大礼相待。” 龙宫主忙一挥手,笑道:“起来吧!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下去吧!” 众侍女应声退下,等白子画回过神来,大殿内已空空荡荡,只剩下他们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白子画一路走来,心里就暗自寻思:龙宫主和小骨一样同属上古血缘,她身上就有无穷古籍未能详载之奥妙,可供修道参悟,那一位和她相处了近百年,怎会一直无动于衷? 难道那一位对我的小骨依旧执念深重?真是可恶!他虽非情愿,但和龙宫主夫妻名分已定,若平日能善待之,何至于让她悽苦彷徨如此,宁可捨弃仙界逍遥生涯,闹着要回虚空去。我既来之,当设法调和此事,就算他们之间不能像我和小骨一样亲密无间,只要能做到举案齐眉,龙宫主安居无事,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相信小骨也会乐见其成。 心意已决,谦让就坐后,白子画便举杯和龙宫主随意聊了起来,长留生涯、仙界趣闻、修炼难题,就这样一直坐到了皓月高升。态度还是那么冷淡,但这一夜说的话,比起当年他们一起从虚空回到长留,相处了三个月说得还多。 宴席撤去,侍女奉上点心茶水。龙宫主拿起一杯茶,放到口边,然后就停在那里,怔怔出神。 “你累了?要不早点休息吧!”其实,是他白子画累了,说了半天不知所云。暗自庆幸,若非成亲多年了,积累了些经验,不然还真不知道如何陪女孩子聊天。小骨也是一样,喜欢拉着他有一搭没一搭,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全然不顾他昏昏欲睡。 “没事。”龙宫主摇了摇头,茫然若失地道:“谢谢你今晚陪我这么久,我的伤也好多了,我想我也该走了。” “为何?”白子画一下子困意全无,怔了怔道:“我本无心伤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岂敢。”龙宫主自嘲地苦笑道:“我来仙界这么多年,虽然不会法术,但是我的神识和感知,想必整个仙界也没人比得上我。花千骨就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神,你们瞒着我不说,总会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第135页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白子画长长舒了口气,嘆道:“仙界众生平等,你和花千骨都属上古遗孤,被六界天地所不容,当同病相怜,各安一隅,互不相扰。” 哼!”龙宫主冷冷一笑:“你们的心里眼里就只在乎花千骨,唯恐我去伤害她,我回到虚空去,你们也不用分神防着我,继续厚颜无耻地留在这里,连我自己都开始讨厌我自己了。” “看来你还是在生我的气。”白子画劲量放低身段,举手作揖歉道:“花千骨是我的妻子,我一时心急大意伤了你,都是我不对,还望你见谅。” 龙宫主悽然一笑道:“花千骨是你的妻子,你爱她护她,理所当然。那么我和绝情殿那一位又算什么呢” “你们当然是名正言顺的夫妻。”白子画笑了笑,从容地道:“其实,他对你也是极好的,你这白龙宫内富丽堂皇,远胜长留三殿。只是长留素来崇尚简朴,绝情殿那一位也不喜奢华,你以后还是把心思多方在修炼之道上,闲时练练书法怡情养性,不要再穷工极巧奢靡让费。” “我.......有练字画画!” 龙宫主眨了眨眼睛,一脸不服气。 “这些是出自你的手笔吗?”宫内墙上挂了好几副书画,白子画环顾问道。 龙宫主得意地点了点头。 “我的字不合适女孩子临摹。”白子画暗自嘆气,花千骨虽然不喜欢练字画画,但是临摹起他的字总有七分神似,龙宫主却只得其形,不得其神,越看越别扭。想了想,道:“紫熏上仙的书法造诣乃是仙界女子中很高的一位,她的字迹娟秀而灵气十足,很适合你,明日我去藏书阁找些字帖给你。” 龙宫主默默点了点头,心里一阵暖意融融,来到长留这么多年,如此谆谆教诲,还是第一次听到。 “不要胡思乱想,我会留下来,直到绝情殿那一位回来,你早点休息吧!”白子画温和地道别后离开。 第二天,便亲自去藏书阁选了些字帖,派人给龙宫主送去。之后,白子画隔三差五会送些书籍或是功法,有时还亲自去指点一二。 有了白子画的陪伴,龙宫主自然是心情大好,再也没提过回虚空、找妈妈之类的话。贪婪、销魂两殿也深感欣慰,尤其是世尊魔严,如今除了长留,他把大部分心血都花在了重开炼妖塔上,龙宫主正式他启塔的钥匙,无论那师弟和龙宫主在一起,他都乐见其成。 正当长留上下一片祥和之际,白子画却愁眉深锁,有苦说不出来。身困长留,心繫小骨。虽然有东方及时从魔界传来消息,得知小骨已经找到,可是还在虚空漂流不归,让他如何放得下心来。 再者,龙宫主虽然对他十分爱慕眷恋,然数万年古龙血统,时不时流露出的傲慢和冷漠,白子画又怎能察觉不到?以己度人,难怪龙宫主如此美貌多情,绝情殿那一位还是见之生厌........ 如果她的性子能柔顺些就好了!白子画想,一个人的性子虽说天然生就,但也不是不可以潜移默化。于是,便从长留新弟子中,悉心挑选了几位娴静文气的女孩子,送到白龙宫中,而龙宫主身边那些轻浮浅薄的侍女,被一一驱逐出长留。心里想着,虽然不一定能改变真性情,至少也让龙宫主学会装装贤良淑德,待到绝情殿那一位回来一见,对她大为改观不未可知。 一艘修长小船悠悠荡荡漂浮在无尽虚空中,向着六界方向驶来。小船开得悠然自在,不疾不徐,一如这一船所载,仿佛身处江南水乡柳岸,而不是飘渺浩荡、危机四伏的虚空。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单春秋不擅长格斗功法,但他在空间穿梭上的造诣却是六界无敌。他虽然心有不甘,但顶不住圣君严令,只得违心地指出了花千骨跌落的空间裂隙所在,白子画(二)才得以很快找到了花千骨的下落。但空间裂隙只能单向穿越,归途没有捷径可循,只能依靠虚空小船循着熟悉的安全路线,绕道回航。 小船狭窄,船舱容纳一人躺卧正好,若是两人就难免接踵贴臂,只能勉强相对而坐。虚空中没有丝毫仙灵之气,花千骨难以久耐总觉得头晕目眩,自然应该在舱内多休息。杀阡陌不惯长途跋涉,总是喊累,反正花千骨不介意,白子画.....嘿嘿,没资格介意,正好和“小不点”挤在一起说说私房话。可恼是,白子画却说自己从未在虚空歷练过,没有经验也不熟路径,虚空危舟还得由圣君亲自掌舵。 无可推脱,杀阡陌只好陪着白子画,呆在舱外受苦受累。 舱门打开,花千骨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轻轻咳了一声才引得船头上低声争执着什么的两位,一起回过身来。 “杀姐姐,我好多了,你快去休息一下吧。” “好好。白子画,你听我的没错,就是这个方向!我先去睡一觉,三天之内不要叫醒我。”一直用衣袖不停给自己遮风挡光的杀阡陌,巴不得这一声简直是化身一道光影,消失在船舱内。“呯”的一声,毫不客气地反手将舱门重重关上。 杀阡陌一走,船头就剩下白子画和花千骨,一时间忽然有些尴尬。 白子画冲着花千骨淡然一笑,没说什么,在船头负手而立,继续眺望前方。如漆墨髮长垂,一袭单薄的白衫,独自傲立于烈烈罡风中,宛如当年游歷人间航海踏月归来,只是他的背影更显萧索和孤独。 第136页 裹紧了从他身上脱下来的外袍,衣服上还带着绝情殿独有的桃花香味,熟悉的味道沁人心脾,花千骨的小小心内既喜且忧。东方、杀姐姐、郎哥哥.......师父从来不干涉我和他们交往,却十分忌讳这一尊,师父虽然没有明说,我又岂能不知,他对我的心思其实和师父是一模一样的。虑及此事,花千骨在船头更加坐立不安,小船狭窄避无可避,只得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白子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没有回头,清亮如镜的眸光依旧注视前方,波澜不惊地道:“小骨,你以后迟早也要来虚空歷练,不如藉此机会,先来体验一下。”然后向她伸一手,相邀道:“来吧,到船头来。” “不!不!我怕黑!”花千骨尴尬地连连摇头后退。 “你怎么还怕黑?”白子画骤然回首,眸光凌厉地扫过花千骨,让她一阵心慌意乱,脸上微微发热,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低下了头。“怕黑”只是藉口,船头只有方寸之地,花千骨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敢冒然走上前去。 看出了她这是有意生分,白子画怫然不悦,背过身去冷笑道:“你是在对我心存提防吗?至始至终,我可曾对你无礼冒犯过?难道我在你心目中,竟是个好色轻薄之人吗?” “唔........怎么会呢?”花千骨左右为难, 心虚地支吾道:“我只是........有点晕船想吐,先让我靠一靠。” 边说她边伸手去摸索船上玄铁桅杆,刚触及一片冰凉,就被拖着踉跄数步,身体向前一倾,抓住船首的栏杆,勉强站稳身子。 “靠在这里应该会好些。” 他轻声说着,双臂很自然地摆放在她两侧,白色身影整个笼罩住她,虽然没有丝毫触碰到她,可来自他身上的清新的味道,足以让花千骨耳热心跳。 “心无杂念,极目远眺。”清冷的声音就在耳边。 “是........” 极目远眺很容易,心无杂念那就太难了,但花千骨还是尽力依言做了。 “有没有好些?” “唔......好多了。” 又过了片刻,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放轻松,在他的守护下,尽情欣赏远方天穹,虚空中也不是一片漆黑,闭上眼睛用心去看,可以发现无数微弱得无法目视的星星点点的亮光,在夜幕中如同万家灯火。 “嘻嘻,原来虚空也没那么可怕,就像从绝情殿露风石上俯瞰大千世界。” “你要是这么想就好了,虚空危机更多是来自心魔。小骨,你来看那边!” 顺着白子画所指,那里有一片混沌却透出濛濛光芒,晶莹剔透幻化无穷,美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突然,一道无声惊电划开天穹,就像是要在虚空中噼出一条大道,电光所过之处,世界为之一暗,渐渐的越来越暗淡,最终和无尽黑暗的虚空混为一体,仿佛那里什么都没有存在过,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是什么?”花千骨忍不住回头问道。 “你刚才就亲眼看到了一个世界的覆灭,一瞬间,亿万年,在虚空中并没有太大区别。” “覆灭!怎么会?” 花千骨心中一紧,眼前似乎模煳看见,亿万苍生瞬间覆灭的惨状,扭头不忍再看。 “小骨,别难过,每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只能守护自己身边的人,做好力所能及的事,但求问心无愧即可。” “知道知道,人有多大力量就要担负多少责任,对不对。”花千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转念一想,回头问道:“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是你一个人守护长留、安定六界。言外之意,你是在责备我师父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吗?” “对我来说,护你安全也一样重要!”白子画突然向她靠了上来,低声道:“你放心,从今往后,由我来守护你。” 危险的气息一再迫近,花千骨越来越窘迫,微恼道:“放心?你离我远点,我就放心了!”勐然回过头去,却骇然发现白子画眼眸已一片迷茫,眸光只在她微微嘟起的唇上,鲜艷润泽,失了神....... 花千骨蓦然警惕,心头掠过一阵极度危险的感觉,此时,白子画已从后面用双臂环住她,侧过头来,双眸如镜湖般澄澈剔透,从中倒影出她惊慌失色的花容。 “不,不要.......”他可是师父最忌讳的人,我.........千骨快要哭出来了,她知道不可以,可是身子越来越僵硬,想要挣脱他,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能满眼哀求地望着他。 “我并不想对你怎样,只是想弄清楚一件事。”看她额头吓得直冒冷汗,白子画也于心不忍,可是万一错过了机会,等上一百年也不一定会再来。踌躇半响,还是头轻轻放在她肩上,脸蹭了蹭她的鬓角,她却扭头避开了: “什么事?你快问吧!”花千骨一心只想快点摆脱窘迫之境。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他的声音陡然变调,带着难掩的哀伤,再不是一贯不带丝毫感情的清冷:“可我时时刻刻都在想你!小骨,小骨!” 被他突如其来的柔情蜜意,让花千骨避无可避,急得快要疯了。然而心一再警告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可是身体却在他的轻抚下微微颤抖,不由自主地向他靠了上去,想要他的温暖,他的气息,他的一切........ 第137页 感觉到了她的回应,白子画欣喜若狂,不停在她耳边低喃,如泣如诉:“小骨,你也想我对吗?你想要我对吗?说啊,说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好吗?”抱她抱得越来越紧.......几乎让她窒息.......低头含住她耳垂,轻轻磨咬着...... “不!不!” 花千骨痛苦地摇着脑袋,吓得一身冷汗,泪水却止不住流了下来: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可以对他也心生眷恋呢!这让我如何对得起师父....... 捧着泪水模煳的脸,掩面泣道:“不!我心里只有师父一人,从没没有第二个人。只是你拥有了他的旧日容貌,所以我才会一见你就觉得可亲可近,仅此而已,仅此而已,我对你从无爱意,也无非分之想。你放开我!” 心中蓦的一寒,缠绕在她身上的双臂一松,任由她无力地坐在地上,满腔热情凝冻,整个人都似化成了万年寒冰柱。 “我的..........容貌......” 花千骨已止住哭声,此刻正咬着指头,心虚地偷眼看他。眼前的人可刚刚不顾生死,把自己从虚空救回来,怎么可以对他说出如此狠心的话?可是,说出去的话,再也收不回来,他们之间也无迴旋余地,回不到从前了......想到这里,她也不免黯然神伤。 两人久久对视无语。最后,白子画长嘆了口气,伸手扶起她,轻轻将披在她身上,属于他的那件宽大的外袍前襟拉拢来,遮掩住引人入胜的一片起伏不定。 默然垂首道:“对不起,你别怕,我.......再也不会对你说那些话!再也不会!” 第49章 第 49 章 长留仙山早已今非昔比,本门的八千弟子大都被分派出去,驻守玄天法阵各个阵眼,上山反而显得空落寂寥。可是在长留山脚下,新添了一大片别院留园,除了几处天然洞府外,大多是前后七进的大院,池塘花园叠嶂堆翠,景色清幽雅致。 仙魔百年无战事,负责法阵之轮值本就轻松,且直接听命于天地之共主尊上白子画,所以集聚于此的,大多是各派名门世家的嫡系贵胄子弟。长留为了各派的守望相助之情,允许他们在长留山脚下画地自建别院,平时可在各殿阁随意列席旁听,借阅长留藏书阁典籍。 结果事与愿违,当年和长留并列仙界八大门派的另为七家,数十余世家,以及上百的大大小小仙府,只要是有品阶的仙将都带来了随伺童子、洒扫杂役、甚至家眷。一下子来了上万人,都搬到长留山脚别院里从容安置。 入夜时分,别院内灯火通明,仙衣飘飘济济一堂。侍童穿梭,美酒如泉,佳肴若山,川流不息地送上,欢声笑语恍若人间闹市。 长留的客殿就夹在这些院落之间,此时,寝殿内的气氛却与殿外截然不同,有些莫名的紧张。 儒尊笙箫默已经临窗而立许久,窗外传来的珠玉落盘之音,侧耳倾听如醉如痴,却不敢显露出来。因为,在他身后桌案上,白子画(一)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帐册,皱着眉一页页仔细翻阅,额角上都有些微微冒汗。 自从东方回到长留,带来花千骨不日就能平安返回的消息,白子画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开始着手安置他们将来的生活。眼看着长留越来越热闹,虽然不利于清修,但比起的画骨峰孤寂生涯,花千骨应该更喜欢这里才是。可有那一位和龙宫主在,他们两都无法回到长留、回到绝情殿..........! “这么多年,苦了小骨了!”白子画低头暗嘆,愧疚自责。 仙道修仙除了依靠自身仙资、修仙心法、毅力恆心、机遇挑战.......但是要成就一位上仙,光靠这些还不够,还有一样最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资源!自幼生长在长留的白子画,虽然知道他身上,凝聚了长留先辈的无数心血,可是究竟是多少,他也从来没去计算过。只知道,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想要过什么,也从来没有缺少过什么........只待,离开了长留自立门户后,他才真正明白何为“捉襟见肘”的困境。 弥梵天纯净水世界,是他亲自为那一位选的修炼之所,也可说是放逐之地,如今作茧自缚,自作自受。那里纯净如一........也就是说,除了水,一无所有! 长留绝情殿那一位,一如他自己当初如何对待他的,照着原定的份额,百年如一日继续供给弥梵天,也不管他如今是十重天,所需比九重天时多了一倍不止,如今所供,只够他虚空歷练回来修养调息之用。他的修炼所需,六界本来就稀有,还好可去虚空中探索寻找。只是多年搜索下来,附近都已扫荡一空,在虚空中越走越远......这一次中途出了点岔子,误了归期,害的花千骨身陷困境,自己都来不及救助,差点铸成大错! 为今之际,就要让花千骨,尽快突破五重天,夫妻可以同居于弥梵天内,虚空歷练也可带上她同去。可是,花千骨无法突破,并非修炼上出了问题,而是她闭关度劫所需的丹药法器阵图,一直没有准备齐全。 这是花千骨第一次渡劫,白子画无法替代她,也不能在旁为她护法。心有惴惴,总是捨不得让她去冒险,所以才一拖再拖。这次既然下定了决心,为保万全,每一样渡劫所需,白子画都精心选用最上等的材料,林林总总算下来,价格不菲....... 所以,今天一早白子画就把笙箫默叫来,不为别的........只为了........钱! 第138页 白子画长嘆一声,放下手中帐册,问道:“如今我的权限内,还有那些是可以动用的?”翻来覆去没有查处任何头绪,只好放弃了,直接问出来。 “权限?”笙箫默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为难地答道:“这个吗.......得看你给自己定的身份........如果就以紫熏上仙的弟弟的身份.......你在长留只是客人,连看这本帐册的权限都没有,更别说动用了。” “难道我和小骨,连长留一般弟子都不算了吗?”白子画甚是不服气,就算是长留普通弟子,一旦修炼到破关渡劫,长留上下无对之不悉心照料,鼎立相助。 “唔.........花千骨可不是长留普通弟子,她就住在白龙宫内,改称龙宫主,位同三尊并肩。而师兄您..........” 笙箫默轻“咳”了一声,不再说下去了。他想起多年前,魔严师兄就曾为被驱逐的那一位,向眼前这位求过情,当时他可是很淡然地答覆:长留仙班并无此名号,你们再也别提他了!想到此处,怔怔地看着白子画,心里五味杂陈:你当初怎么对他的,如今他也怎么对你,你们两的事........我不说了! 多年的师兄弟,一个眼神,一个轻嘆,就把白子画带回了过去。如鲠在喉,半天说不出话来,唯有长嘆一声,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平生第一次翻阅在自己名下,可以动用的权限,果不出所料,都成了曾今的过去。连千年修道的游歷期间,他因不喜寄宿,随意安置了临时洞府,如今都被一一封存起来,还有专人负责看守。长留内外被绝情殿那一尊,梳理了近百年,已经找不出一丝破绽。看来,除了绝情殿每年分给他的微薄份例,长留的一草一木,他都无权动用了。 “师兄,如果有需要小弟的地方,请尽管吩咐。”笙箫默这话说的有点心虚,他大概是猜出来白子画在找什么,可那也正好是他一直在寻寻觅觅。他这个做小师弟的,天性懒散好玩,且爱收集各种奇珍异宝、金石古玩,销魂殿的份例大多用在这些杂学玩物上,还常常入不敷出,白子画又岂能不知。 “不必了!”白子画果断地打断了他。哼!你以为卡着我,我就会被区区一点材料难倒?白子画想了想,从虚鼎内伸手取出一颗拳头大小,温黄色晶莹剔透的似玉非玉的石块,上面还有些美丽的流云纹。 他屡次从虚空歷险回来,总是会从虚空中得到一些特殊材料,一部分给了杀阡陌带会魔界去造寒冰玄铁船,另外一些可以补充自己修炼所需。而自己需要的,也正是绝情殿那一位所需,而且都是六界难寻的稀世之珍。 看到他的晶石,笙箫默顿时双眼发亮,立即拿过手中,对着月光仔细鑑别。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激动得脸上都泛起了红光,笑道: “稀世奇珍,真是稀世奇,如果我没看错,是流云魔鹤的血晶,我小时候在师祖爷爷身边看到过一次,那一颗才眼珠子那么大,师祖爷爷当命根子似得珍藏多年捨不得用,你这颗少说也头万年魔鹤坐化,茫茫虚空之中,真是无奇不有,令人大开眼界!” 在手上把玩多时,爱不释手。白子画只是淡定地看着他,微笑不语。 笙箫默被看的微微脸红,笑道:“师兄莫要笑我,小弟就只有这些爱好,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吧,这块流云魔鹤的血晶可是难得的宝贝,您真的是准备割爱? ” 白子画点了点头。流云魔鹤的血晶虽然难得,而且是十重天之上修炼所必需,他也只有这一块,但若能助花千骨渡劫成功,有何可惜! 只是,普天之下识货者极少,能用得上流云魔鹤血晶之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此物虽然珍稀,却是有价无市。要不然,白子画怎肯将流云魔鹤血晶,留在长留........ “那小弟就不客气了。”笙箫默笑着一收手,道:“小弟最喜欢收集各种奇珍异宝,看到了,哪有放过之理。师兄,我销魂殿所有,与这块流云魔鹤的血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销魂殿今年的份例我已经所剩不多了,要不加上明年的,后年的也加上,只要师兄捨得割爱给我,花多少年都没关系。” “别胡闹!”白子画一手按住笙箫默,不许他将流云魔鹤的血晶收入虚鼎,轻斥道:“这流云魔鹤血晶,你暂时还用不上,以后你若需要,师兄自会帮你收集。如今你的修炼也到了关口,切不可玩物丧志,半途而废。”训斥完,白子画转而低声问道: “我想用流云魔鹤血晶,换一些绝情殿殿内一些闲置无用的药材和法器,如何?” “绝情殿...........掌门师兄........他可能........不会同意的”笙箫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半天摇了摇头。 想来也没其它选择,白子画身上大概还有不少,流云魔鹤血晶之类虚空宝物,可是一般人不认识,就算认识也没用,只能当一件宝物来观赏,唯独绝情殿那一位......... “为何?”白子画甚是不解,各取所取,有何不可? “师兄,你鸳盟得谐,自然没有离情别恨在心头,可是人家.........孤零零在绝情殿一百年了.........” 笙箫默缓缓开口,心里却是一阵腹诽:师兄你难道忘了,上一次,你骗着绝情殿那一位换了位夫人,如今,他怎肯再和你换,除非先把夫人换回来。 第139页 “哦............”白子画低头皱眉良久,才懊恼地道: “算了,算了,我自己去想其它办法.......” 白子画一阵心烦意乱,如果有其他办法,他早就去做了。如今天下一统,所有的资源都集中到了长留管辖,其他门派留存的资源有限,而且难有上品之选。 “师兄,等等,我刚想到了一个地方,那里集齐天下珍品,不逊长留。”笙箫默一直苦思折中之法,豁然开朗笑道:“师兄你怎么忘了,你既然是紫熏上仙的弟弟,难道不是无垢上仙的弟弟?紫熏仙子的香薰阁早已荒废,但是无垢上仙的莲城虽避世多年,但天下首富的实力尚存,只是莲城自从无垢上仙仙逝后,后继无人,由几位老人家苦苦支撑,越来越力不从心。” “莲城,无垢........” 白子画不是没想过,只是“伯仁因你而死”的内疚,让他一直对莲城望而却步,犹豫不决,该不该前去。 笙箫默微微一笑,劝解道:“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相信莲城那边早就放下了,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再说,如今的你,已经放下了所有名誉、地位、恩怨,再也不是过去的白子画。不要,小弟陪你一起去,咱们就说是去祭奠无垢上仙,莲城不会不领情的。” 白子画双眉微微一扬,道:“不必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笙箫默对他的态度虽然一如既往,毕恭毕敬,有问必答。但白子画也清楚明白,若是非要让他在两个师兄之间选一边,这个最通透的师弟一定是靠边站、打哈哈。 第50章 第 50 章 一叶扁舟,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幽光,宛若游鱼在虚空乱流中缓缓飘流,随波逐流,速度缓慢而平和,隐秘穿行于大片大片的阴影地带,以免惊动四周沉睡的虚空邪魔。 小船虽小,却融合了大量虚空邪魔的魔晶,笼罩船身的光晕便是魔晶在幽暗中散发出来,不仅能隔绝虚空乱流,还可以溢出与邪魔类似魔气,从匿其行。 虚空何其辽阔,小船渺如尘埃,一个不小心就失之毫釐谬以千里。在圣君大人的亲自指挥下,小船以蛇行迂迴前进,一日数次调整方向,时左时右时上时下,时不时还得走走回头路,千里之距足足绕出了万里行程。 这虚空苦旅一两月尚可,时间一久花千骨的身体就开始受不了。她的神躯比起白子画和杀阡陌,其实还要强壮些,只是她修炼的是仙道法术,经不起虚空邪魔之气的薰染,即使镇日在船舱内静坐调息,还是感到气闷胸臆。 为了“小不点”吃苦受累也就罢了,让杀阡陌火冒三丈的是同行的白子画(二),居然一点耐心都欠奉。他每日负责巡视小船周身法阵,查看运行是否正常,之后便在他身边盘膝横剑坐定,寸步不离以应不测。其实,白子画很少开口,更没指手画脚,或是想要越俎代庖,最多也就冷眼旁观,偶尔皱皱眉,嘆口气。只是白子画往他身边一站,就有一种难言的压力,让杀阡陌感到浑身上下不舒服,本来他的方向感就偏弱些,一下子变得更加的模煳不清........ 小船翻腾颠簸了多日,总算是冲出虚空激流,天际展现出一片完全陌生的辽阔星空,清晰看见一道彗星拖着淡金点点的长尾,从天穹扫过,与他们背后那片深邃的星空恍若是两个世界。 杀阡陌手搭凉棚,眺望良久,眉眼微微舒展开来,笑道:“那片天空真美,我们飞过去看看!” 白子画对眼前美景视若无睹,淡然道: “杀阡陌,要去你自己下船飞过去好了,如果在这里及时调头,我们循原路回去,还不至于偏离航道太远。” “白子画,我负责掌舵,去哪儿我说了算。”杀阡陌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白子画一口气堵住,不上不下。 “虚空危机四伏,由不得你胡来!”白子画苦于不识星图,一路上由杀阡陌来掌舵。然在虚空穿行了月余,他亲自记录下每颗星所在,刻画出一套粗略的星图,便不肯再迁就杀阡陌的任性。 “白子画,你想掌舵,你打得过我再说。”赢过了一次,还想再来一次。 “如你所愿!” 这两人是真不会吵架,斗嘴两个回合就结束。下一刻,船头上两人便剑拔弩张,一触即发。虚空危舟,他们并不会真的动刀动枪,然而魔君上仙出手,即使只是威压交锋也轻忽不得,轻则损耗修为,重则很有可能伤及根基。 杀阡陌气焰陡起,魔威如涛天巨浪,当头砸下。白子画心随意动,周身突然多了一层朦朦的光幕,将整个船首的启航法阵也护在其中,随后迎上了杀阡陌的滔天魔气。 两边的威压节节攀升之际,突然两人似有所感,几乎同时屏气息神,无声无息间硝烟散尽,又是一片云淡风清。一个孱弱的身影出现在他们背后,花千骨从船舱内蹒跚步出,脸色苍白,气息短促,扶着舱门拍拍胸口,道: “姐姐,我胸口有点闷,帮我调整一下气息,好吗” “好的,小不点。” 杀阡陌爽快地点头应允,花千骨冲着他笑了笑,无力地扶着舱壁慢慢走了进去,杀阡陌却没有立即跟上前去,而是转过头来目视白子画。虽然花千骨叫的是“姐姐”,然她学的是长留道法,体内清纯如一的仙力混杂了少许魔气,才会出现气血紊乱之状,应该由白子画来替她疏导,效果会更好。 第140页 白子画却低头避开了他的眸光,转身面向星空,负手而立。 “你们.......吵架了?”杀阡陌似有所悟,心情顿时大好。 白子画脸色一沉,冷道:“我们的事,你少管!” “哼!”杀阡陌冷冷一笑,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们的事?哈哈,你对小不点的心思,路人皆知,你还想瞒谁?不过白子画,我要奉劝你一句,你没有他长得好看,小不点是不会喜欢你的。” 白子画闻言一怔,愕然问道:“你.......你觉得他.........比我........” “是啊!比你好看多了!”杀阡陌笃定地点了点头,笑道:“我忘了,你见不到他,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他没有你高,但身材更苗条,皮肤也更柔嫩白皙,光泽动人.......啊,我真不不知道他是怎么保养的,在虚空吹了那么多罡风,居然一点都没变粗,他的手.........修长宛若柔荑........还有他的..........” “.........”再次无语,白子略觉尴尬地低下了头。杀阡陌口中那些用来形容美女的词,怎么都用在另一位身上?看来他...........还没长大成人。 杀阡陌进舱后,白子画依旧无法静心,索性站在船头桅杆上,迎着寒冽的罡风,一个人静静地想着和花千骨的事。 他、花千骨、还有另一位,三人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微妙,如今他们俩已经在一起了近百年了,自己总拖着不放手,也不是个办法。他身边亲近之人,无论魔严、笙箫默、甚至幽若、竹染,虽从未明说,但或多或少会给他点暗示:请尊上尽快断念,就算不喜欢龙宫主,天下美女任君选,这样对花千骨、对所有人都好。 难道真的就这样和小骨分开? 只要一起念,白子画的心就会霎时冰冻,锥心之痛,痛得他无法唿吸。生离?死别?究竟哪个更痛,他已无法分辨。他只知道让他放弃花千骨,忍受那份遥遥无期的刻骨相思,他还不如永远沉睡不醒,回到无知无觉的元神状态。 可是,小骨她..........她只是喜欢我的容貌。花千骨的话如同刀子一般刻在了他心上,时时滴血......他还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花千骨即使成亲之后,对他仍怀有似有若无的眷恋,原来仅仅是被他的容貌吸引,这让他情何以堪! 仙人的容颜大多出尘飘逸,与他相交的仙友们个个身世显赫,而更显得高贵从容。平时,仙人之间的交往,不是玄道剑法探究,就是一些琴棋书画的雅好,除了魔界的圣君杀阡陌,没有任何人赞誉过他的容貌。 容貌?真的只是因为我的容貌吗? 杀阡陌的容貌自称天下第一,虽然我不太欣赏,但也不能否认他的美,只是他的美过于妖艷诡异。转念,白子画突然想起另一个,他有些淡忘了的心结:东方彧卿! 第一次看到东方彧卿,白子画直觉上感到危险,从此总是多留一份心,刻意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当年的东方彧卿,还是个青年书生,英俊儒雅、风趣可爱,总是在小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很知趣地自动出现在花千骨身边。而花千骨对他也十分信任,从来不拒绝他的亲近,两人凑在一起吃喝打闹,亲密无间,形影不离,如同一对璧人。 杀阡陌、东方彧卿.......唔,还有孟玄郎,他拥有皇室血脉,气度雍容不凡,轻水对他就是一见倾心。回想这过去的一一幕,虽非自己亲身经歷,但白子画还是如鲠在喉,赶快翻过这一页,皱起眉来自言自语: “小骨怎会是一个以貌取人,肤浅的女孩!我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小骨应该是圉于世俗的成见,把我当作外人来对待,而不愿意接纳。其实,我和他本是一人,何必分彼此呢?其实,我也并非要对小骨强求些什么,只是想在他不在时,能够代为照顾,经常能够看到她,我就心满意足了。小骨不是喜欢我的容貌吗?那么能经常见到我,相信她也一定是很开心!反正我和他,永生永世不会撞在一起,根本不用担心!” 小船在虚空缓缓漂移,没有及时调头,而是向那片陌生的天空飞去。白子画突然觉得,如此这般也不错,可以把回程延长.......越长越好......... 莲城顾名思义,坐落在连绵起伏的莲花山脉,云隐雾绕的一片黛青色山体,亭台楼阁依山而建,如巨幅水墨画逶迤展开。 自无垢上仙仙逝后,莲城一直后继无人,剩下几位早该退隐享清闲祖辈长老,不得不接管主持大局,多年苦心经营下来,才保持莲城在仙界钟鸣鼎食、富可敌国的地位。 清晨时分,群峰清幽蒙露,朝晖下潋滟粼光,如同临江仙子广袖起舞,巍峨高耸的白玉镶金七孔宫门已然大开,城内星罗棋布的楼台,莲城各路管事弟子正带着一群人,清点着一箱箱刚刚运达的货物,忙碌而有序,一幅盛世繁华之景像。不管有无莲城之主坐镇,莲城内各路商号买卖,遵循千年不变的行规,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勤勉不殆。 无垢宫内,一名鬓髮如银的老太太在一个小童的搀扶下,从仙雾裊绕的静室内,颤颤巍巍走了出来。扶着高台上铺了白狐靠垫的宝座把手,慢慢坐下,眯着眼睛往台下扫了一遍,和颜悦色地点头道: “特意把我这把老骨头请出来,必定出大事了,有话就快说吧!” 这位就是无垢不知道多少代之前的祖奶奶,号称“金莲夫人”,已经避世几百年了,可是最近主事长老都在闭关修炼,莲城无主,只好把她从莲花山脉深处请了出来。 第141页 修道之人虽说只要打通仙脉就可以长生不老,与天地齐寿,但如果修为一直停滞在上仙之下,而无法突破九重天,即使容貌凝固不老,但是精力还是会随着年岁越长而逐渐虚弱衰退,无以为继时只能去闭生死关,不再面世。 莲城总管先躬身禀告道:“些许消失,弟子们自会打理,怎敢有劳夫人。实在是事关莲城之主,弟子无法决断,才斗胆打扰夫人清修。” 金莲夫人皱了皱眉,问道:“莲城之主有人选了吗?” 总管郑重道:“正是。” 金莲夫人不知不觉间睁大了眼睛,随即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略点了点头道:“好,你们几个走近些说话。” 然后拍拍身边的小童,让他退下后,随即一道淡淡光幕落下,将总管和几位几位掌事罩在其中,这样旁人虽看得见他们的举动,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现在可以说了。” 总管微笑道:“前几日,长留绝情殿派了一位童子,前来祭奠无垢上仙。这位童子乃是弟子平生所见,唯一一个堪比无垢上仙的惊世天才,将来的成就一定不会在上仙之下。弟子擅自做主,留他在无垢宫内玩耍几日,想请夫人亲自过目考核。” “唔.........长留绝情殿出来的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仙中极品。白子画特意差遣他前来,看来他还顾念和无垢的当年情义,不只是为了祭奠一下这么简单,大有举荐之意。” 总管忙附和道:“弟子也是这么想。” 金莲夫人略有所思地嘆道:“只是长留用人重在品行,而我莲城要的是经营之才,光仙资卓越还是不够。长留三尊也就世尊魔严通晓经营之道,若小童师出贪婪殿,就更合适为我莲城所用。” 总管满脸带笑,上前禀告道: “夫人放心,弟子已经查证过了,那位童子的前身乃是异朽阁主,通晓阴阳,善长天机,经营之道更是他天生之本领,无需旁人教导。” “喔!此时属实?” “千真万确。” 金莲夫人顿时脸放红光,连额头沟沟壑壑的皱纹都平復了不少,双手都激动的忍不住哆嗦起来,笑的合不拢口道: “如此人才,白子画捨得送给莲城,真不枉无垢跟他几百年的兄弟之情!天佑莲城,不绝后嗣!” 总管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夫人,只是关于这位童子的出身,还有一个可疑之处,弟子不得不禀告夫人。” “事关莲城未来,有什么直说。” “他大概是尊上白子画的私生之子,其母不详?” “私生子?”众人闻言,个个惊得差点掉下巴,连金莲夫人都皱眉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无垢死后,我派人四处打听,巴不得他在哪里留下一点风流种子,也好让莲城有后。上下五百年都查遍了,他们几个在一起,除了斩妖除魔,就是弹弹琴下下棋,从不沾染红尘俗世。子画的为人众所周知,私生子之说,纯属谣言,怎可轻信!” 被无端质疑,总管也豁出去了,坦然道: “当年东方彧卿和五上仙结仇,尤其恨长留上仙白子画,步步为营设计陷害,终于酿成大祸,自己也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那位童子名叫东方千刀,乃是前异朽阁主东方彧卿转世,白子画却不计前嫌,将他留在自己身边随身伺候,令人唏嘘不已。” “这是尊上宽仁为怀,并不能说明什么?” 总管躬身继续解释道:“夫人,东方千刀在长留只是个杂役弟子,但是长留上下无人小觑他,尊上白子画虽未与他父子相认,但对他的宠信,远胜过他明媒正娶的那位白龙宫夫人,这也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 “这也可能是怜才之意,不足为证。”金莲夫人还是不肯相信,白子画居然有私生子。 “夫人”总管想了想,上前一步道:“仙家一向不太在意子嗣,却非常重视血脉,俗话说龙生九子不成龙,子嗣易得血脉难留。东方千刀身上流的,是不是长留上仙白子画的血脉,我们莲城自有秘法可测,只是动用秘法耗费巨大,而且还要劳夫人您损耗元气,亲自施法。” “为了莲城,何惜我这把老骨头。”金莲夫人一推座椅,站了起来:“此时需要慎重对待,去把那童子带来让我见见,我自有主张。” 第51章 第 51 章 孤绝峰域,森然矗立,在无尽虚空中中如同沧海一粟,隔绝了虚空魔障秽气,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白子画(二)极目远眺,目光直落在远方隐隐的群山深处。那一带碎岩错落、绿草茂密,似有片片密林,鸟兽咸迹,方圆百里之内,落叶纷飞,夹杂丝丝雨意,恍若人间深秋。 然他根本没有把眼前美景放在眼里,他的心中,只有花千骨的影子,如画卷般在他眼前绽放。此刻,背后传来舱门开启的声音,花千骨步履轻盈地走了出来,有了杀阡陌不惜真气调息相助,她的身体恢復的很快,两颊多了些润泽之色。不用刻意回头去看,白在画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于亲眼所见还要真切。 自从上次被拒那一刻起,他们俩就一直有意无意在迴避对方。花千骨当然不想对他决绝,以她随和善良的个性,哪怕是伤害过她的人,她都不会记恨而不愿相见,更何况是眼前的人和她所爱的人,本来就是一人。她一直来努力故作无情,完全是为了顺着师父的心意,不去作让师父不高兴的事而已。 第142页 就这样一直默默地关心着对方,不是很好吗?花千骨私心里一直不愿意,真的对他疏离,拼命地想要忘记几日前的那一幕纠缠,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有些话一经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 “唔.........尊上。”花千骨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开口,打破了难堪的沉默:“杀姐姐刚才帮我运功调息,有些劳累了,正在休息。” 白子画目光平静毫无波动,默然片刻,终道:“也好,那就在这里暂作停留几日,我去前面看看,补充些法阵需要的晶石,舱内水和食材尚还充足否?” 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即使是花千骨也早已辟谷,无需饮食。但白子画修炼的是水属性,经常需要用些茶水,杀阡陌则喜欢美酒,几乎杯不离手,花千骨就更别说了,从小到大十几年的凡人生涯,习惯每日至少吃一餐,不然肚子就闹得慌。 没想到,花千骨咬着手指头,想了想,道: “嗯.......水和食材是不太够,不过这不重要。小骨常听师父说起,虚空深处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出产各种珍稀药物,如果运气好,可以採集到不少。我想跟尊上一起去,可以吗?” “你需要很多的药材吗?”白子画淡然问道。 花千骨讪讪地答道:“我一直停留在五重天无法突破.......” 白子画皱起眉来,花千骨的修为增进速度的确慢了些。幽若在他的指点下,早已突破了六重天,如今师父还不如徒儿,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心中嘆息一声,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安慰道:“你拥有独一无二的神躯,只能放弃了长留心法,另闢大道,所以才会这么多年境止步不前。修仙本是逆天而行,得道不问先后,选择自己的路,走下去就是了,不要过于依赖外物。” 花千骨低头笑起来,道:“师父也常如此说。”白子画微微一怔,微微敛目,自嘲道:“你的事自有他来安排,是我多事了。”说罢,他视意又似无意地回看了花千骨一眼,负手远望不再理她。 花千骨怕被误解,忙解释道:“其实所需的药材,不是为了提升自身修为真气,只是如今我第一次歷天劫,师父担心我的天劫与其他仙人不同,怕是万年前消失天地间的神劫重现。所以师父想替小骨布下个护体法阵相辅助,精心筹划多年,苦于缺少名贵药材........”说到这里,花千骨开始言语支吾,再说下去好像是在跟他讨要,面上也微红髮热。 “是我的疏忽。”白子画微微一笑,轻拍了拍她的胳膊,道:“小骨,你还是长留弟子,需要什么大可向长留医药阁要,或是来绝情殿寻,我收藏的药材虽不多,却都是多年精心栽培,何劳你辛苦四处筹措。”弥梵天千篇一律的修炼生涯,白子画又怎能不知,可他自己几万年都过来了,根本不关心另一位是怎么度过这一百年的。除了水,什么都缺?哼!居然敢嘲笑他人无能,有本事你来做这无米之炊! 回长留?能和师父一起回吗?花千骨睫毛微颤,摇头道:“小骨对长留无功有过,且所需名贵药材太多,怎敢索取无度,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多採集一些的好。” “那随你吧!”白子画嗯了一声,掩不住内心的失望。转过身来,面上又恢復了往昔淡漠如水的表情,道:“前途险阻未测,你留在船上会安全些,你需要的药材,我会沿途留意。” 说完,他就一挥袖,四周阴暗的云雾突然明亮了剎那,星芒点点闪烁。白子华笔直屹立疾飞而去,锋锐如出鞘利剑,花千骨目送他的身影远去,瞳中清澈的水波光泽不住波动,倒影着他一抹遗世独立的萧索,有些感嘆,有些迷茫,又有些沉醉。 寒风萧瑟,花千骨一个人不知站了多久。杀阡陌终是忍不住走了出来,站在她身边,轻轻地拍了拍花千骨的小脸,嘆一口气,道: “小不点,你若想要什么,只管凭本心去作就是。是你师父自作自受,要分出两个元神,你两个都喜欢又不是你的错,何必让这种负担拖累了你?独自一人在这里吹风,看把你的小脸冻的。” “姐姐,你........说什么呀?我怎么会......” 花千骨身躯轻轻一颤,心中砰砰乱跳,隐隐觉得内心某处被针尖刺了一下,脑袋里空空的一片空白。 杀阡陌掩口一笑,啧啧见责道:“小不点,你那个师父自己都还没长大,为长久计他不怎么敢和你亲热,这几年他总是躲着你,你难道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 “啊!……” 花千骨脑际轰然一震,一下子连耳根粉项都已红透,口齿都变得不伶俐,结结巴巴道:“我师父.......他......” 怎么会这样? 望着浩渺无垠的星空,花千骨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如今细细回想,似乎她和师父在一同相处的时光,师父总是喜欢默默地望着她,若有所失。每每缠绵一夜,师父不止精力损耗过度而空乏,连各处经脉中色泽暗淡,少了圆润如意之感,需要数日才能恢復回来,而去虚空斩妖除魔他却可以连战十日夜不知疲倦。 “姐姐,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此刻,花千骨心中万千思绪,剪不断理还乱,手心撰成一个拳,一个思绪在心中久久凝聚不散:“我不能害了师父,不可以,再也不可以了!” 第143页 杀阡陌点头嘆气道:“你那个师父又清高又自傲,七杀殿有许多可以助长的药物,他却非要靠修炼来提升,结果一百年了,才长了这么点,还不敢让你知道。” 言罢,杀阡陌长嘆一声,道“好了小不点,别多想了,你快回舱去吧,这里有姐姐照看。” 莲城结界大开,远远可见无垢宫墙内外草木依旧葱郁繁茂,那些花草都是无垢生前喜欢,精心培植,如今无人打理,只能任其自生自灭,野趣盎然却失了雅致,平添一丝荒凉之感。 只是今日,白子画(一)一步入,即感觉到气氛与往日已大为不同,人来人往大多面色凝重,脚步匆忙,不见往日的从容轻松,与他插肩而过却又频频回头大量他,眸光甚是不善。在宫门口向侍卫询问,才知道原来恰逢十年一度的继承人大考。 六界九州天下虽大,无上之尊荣在天庭,兵权大势则落长留,但若论财富财富,除了莲城无出其二者。可自从无垢仙逝之后,莲城依赖经营权谋,勉强和天庭、长留形成鼎足之势。但后辈子弟安享富贵已久,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机变权谋日益精湛,唯独仙道修为战略武力上一代比一代孱弱,连打通仙脉都需要依靠金丹灵药辅助,一百年也没再出过一个可以和竹染、落十一、幽若等相提并论的,更不用说如无垢、白子画这样的绝世之天才, 莲城若无强有力之仙尊坐镇,如同养肥的牛羊,唯有取死之道,等着被各派肆意欺凌瓜分。这个道理虽然大家都明白,然积弱之势已成,想要扭转,又岂是那么容易? 事在人为,只要用心去做,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是以,莲城各位长老费尽心思,为莲城的未来,订立下别具一格的十年一次大考之制。 莲城既然不以武力见长,便发挥其交游之道,广纳天下豪杰,不论出身过往,唯材取用。是以莲城大考虽是为了无垢宫遴选继承人,参加的却不仅是莲城本族子弟,每位参选者可以邀请数位好友前来助拳。 百年以来,虽没有挑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却无心插柳,前来助拳的好几位外人,被长老们相中而成了后继之选而留在无垢内悉心栽培。 “莲城能够摒弃门户血脉之见,相信假以时日,定可选拔出可造之才,以继承无垢之位。” 白子画对无垢死后莲城无主之状,一直心怀内疚,总想做些什么补偿,可之后他自己身中剧毒、花千骨偷盗神器、妖神出世.....接二连三的大事压得他身心俱疲,也就暂把无垢宫的事放在一边。如今,莲城自己想到出路,白子画也为之深感欣慰。 这几日,莲城结界大开,来了不少从穷乡僻壤苦修得道,前来碰运气的散修,城内一时龙蛇混杂,各为其主而争斗不休,几乎要生出内乱来。守门侍卫看白子画衣着简朴,不像各派世家子弟,便猜想他也是应邀前来助拳的,眼中便多了一分鄙夷之色,懒洋洋地问道: “请问公子名讳,寻找无垢宫何人,我等也好入内禀告。” “唔.......”这一问,倒让白子画很是为难,沉吟了半响,才缓道:“我与当年无垢上仙有数面之缘,今日路过莲城,不忍遽去,可否让我去他的旧居,略尽缅怀之意,今日宫内事务繁忙,我就不去打扰宫中其他人。” “这个.......”侍卫眼中的鄙夷更甚,他的修为在莲城也不算低,且阅人无数,凡出入无垢宫的仙人,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对方身份来歷。可是,眼前这位,他怎么看都不觉得眼前人有什么特别,如果不是莲城地处仙界,能进来的都是仙人,他几乎怀疑眼前人只是个人间少年。 于是一挺腰杆,冲着白子画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心意到就好了,可以回去了。”然后打了个哈欠,有意无意地嘀咕起来:“无垢宫可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进就进的地方。” 白子画一下子皱起眉来,这种势利小人他下凡歷练时也常遇到,所以每次下凡他都不会忘了多备些散碎银两,以便随时打赏。可是行走仙界就不必这么麻烦,就算没有人认识他,他一身上仙修为,到哪儿都不会对他轻慢无礼。他怎么就忘了,十重天之后,气息全部掩盖住了,无人再识庐山真面目。 这时,有一队人马簇拥着一辆辇轿,浩浩荡荡走到宫门口停了下来,从辇轿走出来一位少女,年龄约在十四、五岁左右,身材娇小玲珑,面孔却是无比冶艷的美。 远远到辇轿将至,门口几位侍卫全都抖擞精神,肃立恭迎。刚和白子画答过话的那位侍卫,还满脸笑容地迎了过去,点头哈腰讨好地道: “大小姐回来了,一路可还平安?老夫人从早上就开始唠叨挂念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定是护卫们不中用,累坏了大小姐贵体,他们可就该死了。” 一群护卫吓得忙跪了下来,一声都不敢辩解。 那少女笑了笑,如春日暖风般轻柔地道:“不要错怪他们,是我贪看沿途风光,耽误了点时间。” 刚想离开的白子画,闻言当场怔了怔,若非听声音他几乎没有认出来,这就是当年无垢常抱出来,带着一起玩耍妹妹无袖,只是她成年后不仅容貌全变了,连气质也完全判若两人。 周围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在悄声议论这位无垢宫唯一的嫡系传人,无垢上仙的妹妹无袖仙子,这位仙子一直到深居简出,行事极为低调。据说是突然得了一种怪病,无法继续修炼仙道,幸好莲城富甲天下,用堆山积海的灵药维持她的生机,只有在每十年一次继承人大考时,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144页 这是,周围人群中有几个和无垢上仙相识的、交往过的、或是点过头的,都纷纷围上,和无袖仙子招唿寒暄,套套近乎。无袖仙子虽然自身无法再去争夺莲城之主的宝座,但是谁能成为真正的继承人,长老们占一半,另一半有她决定,其地位超群而不容小觑。 无袖含笑一一应对,礼仪周全,毫无疏漏,显现出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老成。眸光扫过人群,停留在白子画的脸上,温润的笑容突然凝固。 白子画半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不认识。他和无垢相交时已经登上上仙之位,如今却顶着翩翩少年之躯,就算长相三分相似,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他不信无袖能认出他。 一旁的侍卫顺着无袖仙子的眸光看去,笑容僵了僵。无袖仙子既与修仙之道无缘,便有些自暴自弃,风流不羁而处处留情。这位小仙生俊美无俦,难道...... 嘴角抽了抽,只得上前禀告道:“这位仙友是来拜祭无垢上仙,只是莲城继承人大考在即,小的..........” “不用说了,下去吧!”无袖仙子挥了挥手,断然打断了他的话。再次看向白子画,正好迎上他缓缓抬头那一瞬,霎时如遭雷击,面色瞬息数变后,才换上一副云淡风清的表情,缓缓道: “如今莲城内外熙熙攘攘,争夺莲城继承人之位。而哥哥的生辰,世上还有几人记得?人情冷暖,世之常情。唯有仙友不忘旧谊,特意前来拜祭,请随我进来吧!” 孤绝峰域光芒乍现,一道苍色剑光来势迅疾,倏忽间连续越过数座青峰,眼前出现一条清澈小河,河水缓缓向前,波澜不起。河的对岸是一片森林,郁郁葱葱,幽静而生机盎然。再远方则又是一片连绵高耸山脉,山体高挺入云,一路绵延无尽。 以白子画(二)的目力,数百里之距,他只需凝神望去,就能一目了然。此地并没有他需要晶石,沿途只找到几棵花花草草,也并不是药材,只是从未见过的珍稀品种,便小心收进虚空,准备移栽到绝情殿。 已经出来了好一会儿,答应替花千骨寻找药材,却一无所得。眼前林茂雾深,欲要冒险进入林中一探,又恐让船上的久等担心。犹豫了一下,当即悠然从横霜上飘落到河岸边,凝神于眉间天目,用观微术仔细查看。 眸光无意间扫过乱石堆中的一颗小树,小树枝叶稀疏,树梢上挂着三颗白果,看上去又小又干。难道是镜水生?镜水生与断肠花齐名,乃是和渡劫时洗涤心灵最好的灵药,只是此物只在仙界古籍中有所记载,连白子画也没见过,没想到却是来自虚空异域,怪不得仙界之大,几千年都没找出一颗。 只是镜水生、断肠花之类灵药,千万年集天地之灵气而成,自身娇弱无力,却往往能感化凶兽为己守护。大喜过望,白子画却更加小心谨慎,若论採集灵药的经验,自然无人比得上亲自收服哼唧兽长留上仙。 当下,白子画在一块山石蹲伏下来,暂隐身形,指尖瞬间凝出一道冰寒剑气,手腕轻轻一震,结出一片剑网向枝头白果罩去,一连三次如法炮制,将三颗白果一一封在一冰寒剑气之网中,与外隔绝。 以白子画的经验,外域中越是看似平静的世界,就越是危险,若无十足把握,他绝不会贸然前去採摘。耐下心来,在石块后盘膝端坐不动,如同一尊石像 ,以静制动。 顷刻间,林中心就传过了一阵地龙滚动之响,十余头体型庞大,兇勐狰狞的蓝面大蜘蛛横行而去,奔行时声势浩大,大地都在微微震动。 看到这十几头数米高的蓝面大蜘蛛,白子画便立即打消了制伏凶兽,为己所用的念头。如若所料不差,守护镜水生的凶兽应该是一头上古蛛魔。光一头上古蛛魔,白子画也没有足够把握将它收服,更何况它那漫山遍野的子子孙孙,倾巢而出,那场面想想都感觉阵阵头皮发麻。 未免打草惊蛇,白子画屏息潜伏下来,耐心等待时机。日落日升,此地无分日夜,有两个太阳一大一小,此起彼落。不知过了多久,这队蓝面大蜘蛛在白果树下巡逻累了,左右无事,就开始交头接耳发出沙沙细响。一会儿,有两只蓝面大蜘蛛离队,朝林中出来方向,八爪齐动,飞奔而去。 机不可失。白子画猜想这两头应该是回巢去报平安,当下悄无声息,将横霜单手背握身后,身形一闪已到了白果树下,单掌频出,一时白光四溢,掌掌落下树下悠闲散躺着的几头蓝面大蜘蛛脑门上。掌中毫无花巧,纯粹是以力制胜,那几头蓝面大蜘蛛都来不及闪避或反击,闷哼一声,晃了晃脑袋晕了过去。 一击得中后,接下去,白子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袖打出一道道剑气之壁,将剩下几头蓝面大蜘蛛震晕。白子画无意大开杀戒,只想让它们暂时失去知觉,以便採摘镜水生后,可以迅速离开而不引起林深处蛛魔的注意。 一头体形略大些的蓝面大蜘蛛,被白子画一掌击中没有立即晕过去,发了疯似的撞到剑气之壁上,反而震得连退了数步,节肢一软,庞大的蛛躯顿时瘫倒在地,一些无色液体从这头蜘蛛口中喷涌出来。 白子画感知敏锐,闻到一点极微弱的腥香立即屏息,可还是感到微微眩晕,不禁脸色微变。蓝面大蜘蛛以毒见长,估计血液内含有剧毒,只是以白子画身体,怎会承受不了这小小蜘蛛之毒? 第145页 此地兇险异常,白子画不敢再做逗留,心念一转,一直托裹着镜水生的剑气将三颗白果摘了下来,一伸手刚拿到手里。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尼基达古蒂!” 白子画略一转头,只见一道金光破空而至,直奔自己眉心而来!这道金光来得极快,又是无声无息,十分阴毒。堪堪避过第一道金光,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铺天盖地而来,伴随着由远及近,连绵不绝的尖啸、嘶吼和狂奔践踏声,这动静,恍若山崩地裂,江河倒悬。 事不宜迟,镜水生已经安然的手,白子画无心恋战,身形若有还无,如一缕轻烟,与四面八方涌来的蓝面蛛群,飘然错身而过,这才御剑驱驰瞬息间横越百里。 傲立碧空蓝天之间空中,白子画回身俯看,大蜘蛛之王蓝面蛛魔已经发现镜水生被盗採,庞大的身躯萎顿于地,八爪不停坚硬无比的岩面上犁出一条条深沟,凶焰滔天的咆哮也变成哀鸣,声若龙吟,顷刻间传遍四野!哀鸣声所过之处,万千蜂拥而至的蓝面大蜘蛛均战慄不已,几不能站立。 此时,小河边突然透出一抹紫光,望着这似曾相识的淡紫,正要离开的白子画,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阴翳。杀阡陌怎么来了?真该死,他居然把小骨一个人留船上! 白子画归心如箭,无心他顾,却又不得不驻足不前,那道紫光正悄然散开,空中紫火天雷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结成数个紫色雷珠。 “不要!”白子画急喝出声,却为时已晚。忽听噼啪几声轻响,十余道紫色电光若道道长蛇,蜿蜒向黑压压的群蛛舞去! 蓝面大蜘蛛在此域称霸已久,从未遇到一敌,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紫色光雾如波涛般迎面扑来,未及躲闪已被第一道光浪淹没,于是身上一麻,瘫软在地口吐白沫。后踞者立即开始骚动起来,试图逃跑,却也为时已晚,第二波、第三波......紫色光雾一浪盖过一浪,随即将之淹没。河岸两边,顿时一地狼藉,横七竖八躺了无数奄奄一息的蓝面大蜘蛛,还能动的也大都壳裂肠流,八肢不全。 杀阡陌从款款走到河边,哈哈一声狂笑,冲着空中的俄白子画道:“我这招凤舞九天,比你那几道细若竹丝的剑气,如何?” 此时,林中白雾顿起,浓郁的腥香顺风飘散,连空中的白子画都闻之皱眉。白子画先不去和他闹小脾气,急忙提醒道:“小心!雾中有毒。” 杀阡陌这才发现,身边突然多了有无数条极细的白丝飘荡,却不避反进,伸长了脖子用力嗅了嗅,忽然神情一盪,如软塌上喷云吐雾,极其享受地一吸而尽。 “你........你觉得如何?”白子画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品味辨析过,此毒中致命的毒素还是其次,主要是气味中带有有极强的催情效果。 “味道吗?甜丝丝的,还可以,只是这些小蜘蛛没什么修为,味道有点淡。”杀阡陌想了想,老实答覆。 “哦.......”白子画愕然无语,还真是汗颜,总算明白那一位为什么很放心把小骨交给他这个“姐姐”来照顾,心思还不是一般的澄明。 “来都来了,咱们继续走进去看看吧,啧啧,这一地的脏东西,小不点,你小心点。”杀阡陌若无其事地回头叫道,把白子画吓了一跳,惊问:“杀阡陌,你居然把小不点带来了?” “怎么了,难道留她一个人在船上?” “你.......” 白子画气得不知说什么好,急转向下,向杀阡陌身后的密林寻去。杀阡陌愕然回望,不明白这又是怎么了?正要跟去看看,河岸对面一声悽厉的长啸,直震霄汉。白雾中逐渐现出一尊无比庞大的蜘蛛本体来,悄然间,沛不可当的威压当空洒下。 杀阡陌不禁一栗,勐然心中震动,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对于危险的直觉,他远在白子画之上,能避则避很少以身涉险,却也因此少了许多歷练的机会。 如此体形的魔王,自然不能与寻常邪魔之王相提并论,已可称为妖魔之神!杀阡陌知道自己打不过,而且连逃跑可能都难,只是他想着自己也不一定要跑的比蛛魔快,只要比白子画快就行........不过这样一来,小不点危矣。 “白子画,我去挡着蓝面蛛魔,你快先带小骨回去。” “也罢!” 白子画略一犹豫,就点头同意。他想到杀阡陌能够抵抗白雾,即便不能取胜,至少可以拖延时间。 林中一片寂静,不见人影。白子画不愿让费时间,凝神用天目极速搜素,在一堆乱石后,终于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伏在地上,身体微微颤动,正痛苦地低低□□,气息短促而散乱,显然中毒不清。 白子画走上前去,轻柔地将她翻过身来,正是花千骨。她似是已经陷入了昏迷中,感觉异常痛苦,双眉微颦,唿吸也时断时续,虚弱之躯竟生出一种异样的柔媚,看得人神魂一盪。 赶紧深吸一口气,宁定心神,白子画将她抱起,如一缕清风,夹裹着她,消失在云海间。 “这是在哪儿啊?” 寻寻觅觅,如同无数个迷梦,暗无天日不辨东西。恍惚中,花千骨忽然醒来,眼前出现的竟然是花莲村的家。她不相信地用力揉了揉眼睛,确实没有错,就是那个竹篱茅舍,载满了桃花的小院。 第146页 推门而入,院中鸡犬相闻花木扶疏,白子画正坐在凉亭下木桌旁,手里捧着一卷古蹟斑斑竹卷,一行行仔细阅读,不知不觉就翻过了一半。 “师父!” 白子画抬起头来,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无法描画的微笑,道:“你回来了,我看今年的桃花开得比往年好,我去给你再做一碗桃花羹如何?” “我不饿,只是有些累了。” “也好,你坐在这里陪我看会书吧。” “师父,你看的是什么书?” “是一册关于第二元神的古籍,放在藏书阁内蒙尘多年,我闲来无事找出来试一试。我想我这个师父,当得太不称职了,平日不是在闭关修炼,就是忙于长留事务,没有时间来陪你,不如炼个第二元神来陪陪你,好吗?” “第二元神?” “是啊,他会是和我一摸一样的存在,你完全可以把他当作我来看待,我不在时,由他来指导你修炼,陪在你身边保护你,这样我也可以安心许多,你说好吗?” 花千骨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哪儿不妥,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半天才问道: “那师父你不会吃醋吗?” “傻丫头,要吃醋,也只轮到他去吃,我只吃我的小......骨......” 含羞带恼地向他肩上一锤,被白子画顺势一把搂住,娇唿一声,下意识举手抗拒,却被轻轻按在了桌子上! “看你往那里跑!” “师父.......” 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啊!热血一下子冲上脑门,全身霎时变得滚烫,来自他身上特有的清新味道,有好久没有闻到过了。思念如泉,花千骨回抱住了他,得他抱得格外的紧,惟恐一松手,师父就会再度离去,消失,又或是变成另一个人。 “小骨!” 花千骨脸色艷红,眼神迷离如欲滴出水来,唿吸急促,鼻尖见汗,看起来就有些不对。白雾的毒性,白子画(二)已然知晓,他只闻到一丝就觉异样的感觉,花千骨不知吸入了多少,一看到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是动情了。 “小骨,凝神聚气,不要胡思乱想,我们马上就回船了。” 在她耳边急切地唿唤,却唤不醒意乱情迷的花千骨,她像只畏寒的小猫儿,瑟瑟发抖,使出浑身解数往他怀里依偎。 一路飞奔下来,白子画额头上不满细密的汗珠,他知道只要自己心意一乱,那一切就无可挽回了。然低头凝望,白子画眼中闪过极为复杂的神色,有担忧,有惊嘆,有暗喜,更多却是失落。他知道她想要的人,不是他,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就会隐隐作痛,瞬间就把他原本就深埋谨藏的□□,冰封起来。 苦涩与甜蜜交缠的剧痛,让白子画艰难地维持着最后一线清明,且任她为所欲为,他只把心思全放在御剑疾驰上,带着她好不容易逃回虚空小船。 “小骨,快进舱去,记得关上门!” 终于到了安全之地,白子画长长舒出口气,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松弛下来。旁边忽然涌来一阵淡淡的幽香,随后耳边响起细若如蚊吟的嗔语: “你不进来吗?你不想要我吗?” 神识中霹雳炸响,白子画的心勃然欢跳起来,蒸腾而起的热意,熏得他意畅神舒,迅速向四肢百骸扩散。微微一怔,白子画立即强自镇定,压抑住这股异样,热浪化作了一个个温和涟漪在他体内盘旋,旋转着开始沖入他小腹下的丹田。 用尽平生意志,指尖凝就一滴寒冰之水,化作飞雨将她当头淋下。火热滚烫的身子,被瞬间冻得一个激灵,脸上红晕渐褪,花千骨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清明。白子画的眼眸中满是恼意,他是真生气了,生花千骨的气, 更生自己的气。声音清冷如冰锥,斥道: “小骨!我不是你师父,看清楚了!” “你是.........” 片刻的清醒尚不足以让她走出自己的迷梦,花千骨只感到身上衣衫粘湿很不舒服,一抬手将这些烦赘之物,爽快地一脱到底.......白子画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只剩下黑白双色,她秀眸半闭,裊裊婷婷转过身来.......两朵初春桃蕾含苞欲放,格外妖艷...... 怎不让人心醉魂销? “你?当然不是我师父,你是我夫君!” 第52章 第 52 章 此时此刻,仙界的天空,月正半弯。 夜凉如水,白子画(一)凭栏临水而立,仰望夜天中半轮弦月。 以香薰阁旧友的身份,得到无袖的慷慨解囊相助,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寻觅数载的药材虽然还没全部凑齐,然也算可助花千骨渡劫,多出三成胜算。投桃报李,白子画欣然应允留下来,在需要时以客卿身份,帮无袖出战,以免莲城继承人考核中,有不轨之徒从中作梗,出现意料之外的结局。 无袖所居之别院,就在无垢生前修炼之所,位于莲花仙脉之脉心,终年仙烟云缭绕,隐隐透着青气,乃仙道修炼入化之妙境。 可不知为何,白子画今夜忽如其来心潮如涛,只要一合上眼,就如坠魔障,片刻便汗透重衣。心中暗嘆一声,自入夜起,他便是如此心神不宁,相由心生,心不宁则人不定。 小骨应该回来了呀?掐指算来,就算有杀阡陌这个路痴领航,归途难免曲折,可过了月余,另一位也该学会了驾驭虚空小舟。难道不是不知返,而是不想返? 第147页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你们怎么可以........?奈何知彼知己,有了往事前缘的惨痛教训,白子画对于人伦纲常这些俗世羁绊,已经完全放下了,只要小骨愿意,他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那么小骨她....... 闲庭信步,穿花绕石,苔藓成斑,藤萝掩映,鼻端草叶的清香渺茫掠过,池水中偶尔泛上一些彩光。 何以解忧?白子画忽然一闪而没,片刻后重新出现在水池边,身边多了一坛无垢生前珍藏的冰酒。挥袖拂去坛口泥封,从池中摘下一片粉色莲瓣,掬了半盏在手,无以为欢邀月共饮。 百年佳酿,入口淡雅清冽,绕齿余香,回味无穷。 修道之人不问因果缘劫,唯有这情,如同这杯中美酒,酿的时间越久,越是芬芳醉人,难以忘怀。 过去的一切美好,真的一句放下,就能真的放下吗?紫熏,我........终于明白你当日的痛了。一股抑郁横亘于胸,几次要喷薄而出,却都被一道无形屏障给牢牢封于胸中,不得宣洩。 抛开花盏,举坛就唇,这一饮似鲸吞若潮汐,半坛冰酒汇成一线,直冲入喉! “好酒!檀凡,东华,紫熏,今夜若是你们都在,无垢宫的酒窖,应该涓滴不剩。” 无心试去唇边酒渍,一任它滴落在衣襟上,只觉心中波涛已如怒海狂潮,难以平息。 忽觉面前掠过一阵清风,十余丈外现出一个淡淡身影,卓约而立。 “看来公子是有心事啊!喝这么多,可知修道之人擅动七情六慾,会有损修行。” 听脚步声,便知是无袖来了,无垢宫中之人训练有素,进退有止,行不动风,唯有她步履微微沉重。 “仙子找我有事吗?”白子画不想跟她多做解释。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碰了一钉子,无袖微觉恼怒,从小到大没有人不是爱她、敬她、或是畏她,走近前来,嗅了嗅空中的酒味,皱眉问道: “这是我哥哥最喜欢的冰酒,这酒你是从何寻来的?” 白子画一时无言以对,酒窖就在假山石洞深处,并无门锁,只是无垢生前设下的结界无人能解。放下酒罈,顾左右而言他,问道: “仙子来找在下有何事?” 无袖笑而不答,也学他采了一片荷瓣,从坛中掬了盏酒,放在唇边细细品味。过了半响才笑道: “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白子画长身而起,淡然道: “夜深了,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吧!” 被客人在自己家里下逐客令。无袖一愣,不怒反笑道:“你的脾气不像紫熏姐姐,倒像极了另一个人,公子猜猜是谁?” 白子画当然知道她所指何人,苦笑一下,道:“无垢沉默寡言,你这个妹妹也不怎么像他。” 无袖悽然一笑道:“说的也是,我怎么比得上哥哥。我自幼体弱多病无法修炼,哥哥带我去香薰阁,紫熏姐姐亲自为我香薰治疗,多亏了紫熏姐姐的精心照顾,我才能活到现在。我这条命是紫熏姐姐给的.........我以有生之年都无法报答她的恩情,没想到紫熏姐姐还有你这么一个弟弟。” 说着再次打量起白子画来。一袭素白长衫,月华满泻其身,更衬出他冰肌雪骨,如画眉目,说不尽的风流端丽,道不出的飘逸潇洒。比初见时,只觉得眼前一亮,如今细看下其绝美处,竟然不亚于任何一名倾城女子。无袖越看心里越是笃定,只有完美无缺紫熏姐姐,才会有风华绝代的弟弟。 白子画被她看得心虚起来,略显生硬地笑了笑道:“我一直为域外修炼,很少回归仙界。” “大道浩瀚无边,公子等单身一人去外域歷练,可见修为不同凡响。不知.........”说到这里,无袖停了下来,低头先把杯中酒慢慢饮尽。 仙界最忌讳询问对方修为,而她自己只勉强达到知微境界,无法看透白子画,只能以理推测,紫熏乃是仙界唯一的女上仙,她的弟弟的仙姿就算不及姐姐,但能脱离妖魔界来到仙界,至少也在六重天之上。 “悟道只在心得,并不在武力高低。我只是无意间在外域找到了一处心仪的幽静修炼之地,一时不知岁月之更替,没想到再回仙界,已物是人非。”白子画侃侃而谈,心里却在想,那一位初回仙界时,大概就是这种心境吧。 无袖心下一宽,如此听来,他的修为可能有七重天或是之上.....嘆了一口气,柔声道: “只怪无袖无能,修为太低不足以主持莲城大局,只得藉助于公子。如今莲城主事长老是金莲夫人,明天的继承人大考,她老人家已经有了一位合意的人选,只是这个人选..........我太不满意。” 白子画皱眉略思索,道:“此乃莲城内务,我乃是外人,不便插手。” “如果公子愿意留在莲城,将来继我之位,那就不算外人。” “在下一心修仙,无心经济之道。”白子画断然推辞,让他在莲城当个长老,整日与算盘为伍,想都别想。 “如果公子看不上莲城长老之位,可愿在明日继承人考核大典上,放手一搏,争取莲城之主的宝座?届时,以莲城之财富,别说重振香薰阁,就是抗衡长留,又有何难。” 第148页 当听到“抗衡长留”四字,白子画心中一动,却立即冷静下来,沉吟片刻,才缓缓道:“莲城之主的宝座,歷代都是出至嫡系子弟,连旁系庶支都绝无仅有,我无名无份,如何去博取?” 听弦音而知雅意,无袖心中大喜过忘,忙解释道:“这次大考与往届不同,因为金莲夫人属意之人,身份与你相同,属于昔日结拜的五上仙血脉,日前金莲夫人舌战长老会,终于将五上仙同列为莲城嫡系。如此说来,你是紫熏仙子的弟弟,与我一样,同属莲城嫡系子弟。” 白子画一听却大皱眉头,问道:“那另一位是何人?” “此人身份有些蹊跷,听说是长留尊上白子画的私生子。” “私生.....子......” 这一惊非同小可,白子画脸色煞白,平生第一次觉得,是时候换个名字从新来过.......... 孤绝域的天空,方才还风和日丽,此时却铅云低垂,压城欲摧,眨眼间就起了风。寒风吹开了她束紧的秀髮,将一缕青丝拂到了他的脸上。有剎那的恍惚,白子画(二)缓缓抬手,抚去挂在他脸上散乱的青丝,眉宇间如同这片天空,凝聚起层层愁云。 多年以前,也曾有过一次,让他无意间目睹了这绝世空灵的美,从此后就印入了脑海,再难抹去。从此后,星月依旧,然而白子画的心境不同了,无论何时,只要他一人独处时,那曼妙的身影就会在他眼前出现,哪怕静坐冥想时,也会出其不意地跳脱出来,好几次差点让他走火入魔。 一百年,梦浅情深,繁花错落有序,我愿放下六界天地,也不愿放下你! 小骨,我......真的好想你,想你天真无邪的笑靥,想你瞪眼鼓腮的可爱........想你身上淡淡的幽香,抱着你满怀的软绵,我........真的好想........要你....... 可.........小骨,你现在中了毒....... “小骨,不可以!”话一出口,白子画就想到,此行回归六界之后,那一位一定会对他加倍防范,只怕此生再难相聚,立时钻心的痛涌上来。 花千骨怔怔地转过头来,两泓秋水一片茫然,定定地望着白子画的淡定的眼眸,脸上一阵红潮泛起,身子也轻轻一颤。 “你说什么?” 四目交投,她眼中无比的羞恼,却隐忍不发,令他心中一颤。苦笑了一下,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替她披上,半哄半推道: “小骨乖,你杀姐姐就快回来了。” “噗哧”笑出声来,孩儿般的小脸马上转晴,笑嘻嘻地投身入怀,双手勾着他的脖子,迷迷煳煳道:“杀姐姐最识情知趣,只要我们两在一起时,他何曾冒出来过?” “小骨,这.......” 唇一下子被封住了,白子画连忙向后躲闪,唇齿间脂香掠过,神魂霎时的迷乱,他说话的声音也不再清冷,而气短声促:“不要,小骨,不要.........” “口是心非!”花千骨恨得牙痒,每次都是这样,一定要自己主动才肯来相就,像是求着他似的。戏嚯地拉起他的双手,滑入衣衫内,抚上如缎的肌肤..... 剎那间,温软柔腻溢满手,白子画遽然而惊,赶紧收束心神,却已经来不及收手,只得尴尬地停在那儿.......恍惚间,他觉得他们本该如此,亲密无间,并无不妥之处,他有点忘了自己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弄得小骨不满、自己痛苦? “师父,你总是在忙,忙得连小骨都不要了吗?你不爱小骨了吗?” “小傻瓜,我怎么会不想要你!只要你愿意,以后我天天陪着你,一刻也不离开你。” “你没骗我?” “我发誓,只要你愿意,怎么都行。” “师父.......你........好久都.......没.........”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细,细她自己都听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 此时风声愈紧,唿啸声中一股阴狠凛冽的杀气,瞬间打破了这满园春色无边。 白子画突然打了个寒战,立即惊醒过来。莫名地感觉到一点的惧意,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在他身上很少出现,哪怕是遇到比自己强大数倍的邪魔,他也从未惧怕过。 勐然一回头,看到树林顶端出现了蛛魔的巨大身影,八只巨爪上顶着一个肥硕的女人身躯,圆盘大脸,柳眉秀目悬鼻樱唇,如果光看上半身也还算个美人儿,但任谁看了。蛛魔站在原地迟迟不动,居高临下,她幽绿的眸光一盯上了白子画,就再也挪不开了,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放肆,甚至伸出猩红舌头来舔了舔口水。 蛛魔腾空而起,从树顶缓缓降落,正冲着虚空小船而去,口出人言,声音尖锐刺耳:“真没想到,今天不知撞了什么大运,一下子送来两个极品,一个赛过一个,刚才那个让我给不小心跟丢了,如今看你还往哪儿跑?” “白子画,你快逃!”杀阡陌突然大叫一声,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回来了,一直隐身潜伏在附近,如今不得不探出头来。 虚空蛛魔一直有□□的恶名,不但酷爱美色,还喜欢残杀爱侣,而且一旦被她盯上,就算是上天入地追到虚空尽头,她都不会放弃。 白子画心骤然沉了下去,急忙御剑飞遁。 腾空剎那,先一把把花千骨强推入舱内,虚掩上门,船舱之门是从内锁上,花千骨已陷入意乱情迷中,只望她别冒然跑出来。 第149页 白子画一引开蛛魔,杀阡陌一个箭步横跨千米飞身回船,急忙启航,朝反方向急速飞离此域。 第53章 第 53 章 “啊哈哈......小美人,你终于冒出来了!” 鱼与熊掌,蛛魔左顾右盼,实在是哪个都捨不得。蛛魔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渐渐高亢,山川河流都随着他的笑声沸腾,林中鸟兽狂飞乱奔。 “跑得都还挺快!” 笑声戛然而止,蛛魔额下数以千万计细丝喷涌而出,八爪不停织动,在空中织就一张蛛丝网,盖天覆地扑下堵截住虚空小船的去路。然后扭身八肢齐动向循着白子画留下的飞剑尾迹自追,动作看似笨拙缓慢,实则快到了极处 ,转眼间就锁定了前方飞遁逃逸一抹淡淡的白影。 “师父.....师父,你在哪儿?” 花千骨茫然不知所措地从船舱内走出来,迎面而来的几缕蛛丝挂住, 嘤的一声,脸色剎那间变得雪白,唇角渗出一道血线。 这些蛛丝乃蛛魔之本命之宝,非比寻常,无色无质,随风飘荡,仿佛一触即破,其实堪比玄铁坚韧无双。且蛛丝上附有蛛魔剧毒,普通仙魔只消中了一根,神识便会被吞噬牵引,陷入情迷魔障而无法自拔,如蝇虫投入蛛网,越是挣扎剧烈死得越快。 “小不点,快躲进舱里去!” 杀阡陌得急大叫,却分身乏术,只得周身紫光骤现,将飞絮般飘落下来的蛛丝尽数盪开。一闪身脱去身上华丽的广袖长袍,撸起袖子,把有如桌面大小的船舵握在手中,全力以赴冲突蛛网。 白子画整个人与横霜几乎贴在一起,任由罡风扑面刺痛,化作一道极光。他身法如烟如幻,却也不掩藏形迹,分明是诱敌之计,以蛛魔数万年修炼的智商怎会看不出来。她心底冷笑不止,突起猫捉耗子的玩心,倒是要看看这扶风弱柳般的仙人,如此连连催发真元,究竟能够支撑多久? 渐逼渐近,白子画身影一闪,出现在千余米外,再一闪,又是千余米。接连瞬移最耗费真元,待拉开一段距离后,白子画已汗透背心。 可刚稳住身形,蛛魔的笑声就在耳边格格响起: “被我看上了,还想跑。” 笑声中,蛛魔巨大的身影向白子画扑了过来,只觉风声唿唿,就仿佛一整座山峰黑压压地向他压下。 白子画并未加速,反而一顿,突然出手向右挥出,但见寒光一闪,“噗”清音一指,然后头也不回,急速逃离。 这一指取的并非她要害,而是她的一条腿,他有这信心,只要一出手,就绝不会落空。 身后追赶的步履不见丝毫停滞,笑声却越来越狂躁,笑得白子画有点毛骨悚然,他忍不住猝然转身回头。 蛛魔正用七条腿一步百米向他靠近,不徐不疾如同柳岸寻芳,第八条腿高高抬起,末肢一节已经不见,却以肉眼可见之速,飞快重生一条小肢。 “小仙人,我是越看你越喜欢,逃都逃得那么飘逸不群,啧啧。不过你要是就这点能耐,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待会抓你回巢后,也好让我多玩几天!你若让我满意,没准我还一时半会捨不得吃了你!哈啊啊.........” 白子画面色凝重,知道蛛魔并未全力追赶,而自己的速度本不如虚空之舟,更没有杀阡陌潜伏隐藏的本来,逃出生天机会渺茫。尚能处变不惊,唯一的信念只在逃离孤绝域境。这头蛛魔乃为了守护镜水生而生,绝对不会抛下守护灵树不管,只要离开绝域境,她自然就会放弃追杀。只是展望四周,仍身处孤绝域境中心,至少还得穿越几万里的荒漠峰峦,谈何容易。 再次瞬移后,白子画体内真元已去大半,一皱眉,左手凝聚剑气先划了一圈,将上下左右的蛛丝挥去。普通蓝面大蜘蛛的毒,他都有晕眩之感,蛛魔之毒他一旦中了,后果不堪设想。蛛魔是虚空最难缠的邪魔,既然避无可避,何不一战! 白子画骤然回身,凝神聚气,罡风中素衫一袭,迎风而起,浑然不染一丝烟尘,与百丈外蛛魔遥相对望。 “咦,怎么不跑了,束手就擒就不好玩了。” 蛛魔饶有兴味地看着白子画,也不着急出手,反正眼前人已是是掌中玩物,且把心思放在另一边,别让鱼儿留了得抓紧收网,今夜她要来个双喜临门。 千年多少事都可一一告别,只要你安好........小骨,快跑!快跑!白子画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轻嘆一声,散去了身周与天地浑然一体的淡漠。呛然一声龙吟,横霜在手,身中隐隐透着苍芒,十重仙威含而不露。 蛛魔突然笑了:“啧啧,我可小心点,打残了,一会就不好玩了。”缓缓抬起那条刚长全的第八条腿,勐地扎了下来,隐约可闻雷鸣之音,与横霜“铿锵”一击,散落无数电光火石。 白子画如履薄冰,瞬间向后滑退数米,脸色惨白几无血色。一击之下强弱悬殊已明,白子画手中横霜握得越来越紧,似是不堪重负,忽然一声鸣啸,挺身再战。 仙剑吟啸不止,但听剑鸣之声,白子画行动飘忽如风,不及眨下眼的功夫,几尊残影还留在空中,已狂风骤雨般攻了数十招。剑扫千军万马之势,蛛魔不闪不避,竟然抬腿接招,金玉相击之音过后,竟是夷然无损,令白子画大吃一惊。 第150页 蛛魔得意地举起长腿,氤氲紫焰形成一套魔气战甲,让她一点伤痕都没留下。铿锵长笑数声,道: “小小飞剑也想伤我,给我挠痒痒也不够!我玩够了,乖乖束手就擒吧!” 电光错乱间,白子画身周即响起声声诡异的啸叫,八只长腿势如破竹而下。白子画勐然色变,只得凝气与胸,硬挡下来致命数击,喘息稍定,又是凭空一击,直接将他留作自绝的最后真元打散。 他在虚空一百年来去自如,连簧都让他逃过,我怎么就........如此不堪一击? 白子画颇有自嘲意味地苦笑起来,轻轻摸了摸胸口伤处,没有出血但指尖一触上去,就是阵阵灼痛酥麻,这种感觉扩散开来,直蔓延到大半身体。 蛛腿上有毒!不用猜,白子画也知道,那是什么毒。 “横霜,快,快杀了我!” 望着慢慢铺下来的弥天蛛网,白子画黯然闭上了眼睛。嗡的连声轻响,横霜在一旁不停地挣扎震盪,东摇西摆,就是不肯指向他。在白子画神识之中,横霜哀鸣不止: “主人,不要!不要!” “这是命令!快!” 此时,一道微不可察的锐风破空而来,悄然袭向蛛魔后背。 蛛魔突然觉得一条腿上,隐隐有数点刺痛,如同被针扎了一下。眼前一花,一片星火如雨落下,花千骨如繁花从空而降,恰恰挡在了蛛魔前面。 “不许伤害我师父!” 蛛魔愕然低下了头,才发现眼前的小人儿怒容满面,两根小眉毛几乎笔直竖起,白嫩的小手紧握一把绯红长剑,气势汹汹地直指向她。 自己一个肢脚上的尖爪都比她高半头的小人儿,居然敢拿根绣花针来恐吓她,蛛魔怒极反笑,吼道: “敢跟我抢情人,不自量力,滚开!” 蛛网缠身,如同置身于无穷的火海,炙烤着白子画的身体神识的每一个角落,痛不欲生却也让他保持了片刻清明,眼看花千骨飞蛾扑火般从过来,大骇: “小骨!不要管我!快走开!快走!” 身处□□焚网中,真元耗尽后,白子画的意识有如一把细沙,从指间快得不可思议地消逝着。他强支起身子绝望地看向花千骨,那一眼无限眷恋不舍,让他心痛到无法唿吸,眼中清晰的身影正逐渐淡去.......终于不支昏了过去,恰恰错过了花千骨气盖云霄的豪言壮语: “小小爬虫也敢伤我师父,去死吧!” “小爬虫?” 蛛魔勃然大怒,突然一爪挥出,瞬如闪电戳向花千骨,她的每根长脚都超过数十米,落下时爪尖上闪烁着幽绿光芒,即使戳不死花千骨,一旦被她的毒爪抓伤,那是比死还要惨烈得多。 一击之后,蛛魔看都懒得看脚下小人儿的死活,且收拾起猎物回巢庆功。刚一迈步,蛛魔全身一震,差点摔倒在地。他只觉得刚才刺出的那条腿,爪尖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低头一看,花千骨仍然站在原地未动,小手紧握长剑,将她的前肢爪锋一剑钉穿在地。蛛魔急忙把前肢收回来,可接连使了几次力量,被花前骨握定的绯夜剑,钉在地上纹丝不动! 蛛魔眼中寒光迸现,怒火一闪却立即冷了下来,虚空邪魔各收界域泾渭分明,极少擅越他人领地。喝问道: “你是谁?” 花千骨抬起小脸,冷傲地道:“我,花千骨,这世上最后一个神!” “神?没听说过。不管你是谁,为何擅闯我孤绝峰域,偷窃圣果镜水生?” “圣果天生地养,有缘者得之,何来偷窃之说!” “小贼,去死吧!” 蛛魔盛怒之下,七条腿轮番向花千骨狠戳下去。花千骨秀髮飞扬,双眸中晶光四溢,毫无惧意,反而显得有些兴奋!不闪不避,双手一挥,各抓住一条长腿爪尖,蛛魔庞大的身躯一下子失去了重心,被抡了半圈,然后扭麻花一样翻了几圈,重重砸在地上! 一时间碎石飞溅,满地坚硬的如铁山岩,布满龟裂,到处崩碎。只这一下,力量强弱已见分晓! 蛛魔被摔得天旋地转,虽不算重伤,但眼中已露惧意。而刚发现小不点跑了,急急忙忙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的杀阡陌,都看得嘴角直抽,不可置信。 居高临下,反而失势,蛛魔索性四爪着地蹲伏,用低沉而威严的声音仰天长啸: “我,乃孤绝峰域的守护者,犯我境者杀无赦,不过你若是把偷去的镜水生留下,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小不点,快答应她。杀阡陌急得嗓子眼冒烟,恨不得冲上去替花千骨答应,还给她三颗镜水生,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一见了这些八爪虫就头皮发麻。 花千骨心疼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白子画,握紧小拳头,发出让天地震颤的怒吼: “你伤了我师父,想这么算了,做梦!” 蛛魔当场愕然,怎么说你们也是入侵者,还偷了她辛苦守护千年的圣果,打死打伤各安天命,何来记仇清算? 可是女人不讲理起来,真的没办法。蛛魔心头莫名地一阵发寒,突然发现花千骨拔出了绯夜剑,钉在地上的腿一下子活动自如,转身想跑,可是还没等到动,有被拖住后腿平按在了地上。 第151页 花千骨从牙缝里挤出声来: “师父,我的,我的,谁也休想碰!我的!” 双手运剑如使斧钺,噼、砍、斩、挑,招招狠厉绝凶,剑剑重逾泰山。饶是蛛魔有魔气战甲护体,长腿虽受□□,并未破壳,可这尖啸的锯齿声,着实是另一种折磨。打从出了娘胎,就只有她欺负别人,从未被人欺负过,蛛魔空有凶名,却是一打就服,一服就软,痛哭流涕哀求: “你……你要干什么?疼啊!疼死我了!放开我!求求你,快点放开我!” 一旁观战的杀阡陌震惊于花千骨盛怒之下,激发的神威潜力,更让吃惊的还有这武功招式,既非师出长留白子画,也不是他杀阡陌教的,而是......而是......好像是.......细切笋丝、滚刀牛肉、糖醋鱼片......杀阡陌已经开始同情起蛛魔。 杀阡陌曾记得白子画和他提起过,花千骨体内的神之血脉潜力,尚未觉醒,只在他中毒受困于卜元鼎,危机之时爆发过一次,威力堪与神器相匹敌。 修炼达到白子画和杀阡陌的境界,各领仙魔两界厮杀对垒千万年,却总给对方留一线生机,所谓何来?六界之界域法则遵循五行相生相剋,阴阳相辅相佐,也就是说:没有魔,就没有仙!花千骨若成神,举世无敌,必不容于这六界天下。 这就是为何,白子画一直踌躇不定,既想让花千骨早日突破六重天,可以带她遨游太虚,又担心花千骨未成仙先成神,而龙宫主孱弱尚未孵化成龙,只怕无法克制一位真正的神,引来天地神劫,后果不堪设想。 担心花千骨一鼓作气,就此突破成神,杀阡陌急忙挥手收回绯夜剑,上前劝阻道: “小不点,好了,好了!别把自己起快乐!” “别拦我!我一定不会放过她!”手中绯夜剑凭空消失,花千骨却仍是不依不饶,飞身跃起,咬牙揪着蛛魔头上的触鬚,举起粉拳使劲砸她的脑袋。 “别打脸,别打脸!” 蛛魔痛哭流涕,声音却又糯又软,娇媚酥麻入骨。听得杀阡陌全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听声辨气,蛛魔压根没受什么伤,□□中暗藏兴奋,贱贱的,一副讨打的死模样。 生怕中计,杀阡陌连忙拦着花千骨,劝道: “小不点,你别生气,毕竟她是个看果子的,咱们才是偷果子的!” “哦.........”花千骨慢慢收手,眼中闪过一片迷茫,刚才一时怒极攻心,体内真气神力乱成了一团,又加上中毒在先,其实她早已头晕眼花,软软地靠在杀阡陌肩上,脸色苍白,喘息不止。 此时,被打趴在地上的蛛魔,抽抽搭搭地蜷缩起来,越缩越小,渐渐幻化成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女模样,一头湿漉漉长发遮体,此外通身上下不挂一丝,两条长腿白嫩光滑无暇,不见一丝伤痕,却哭得梨花带雨我见尤怜,边哭边诉: “奴家此生,以看守镜水生圣树为生,数万从未出过丝毫差错,今日圣果失窃,叫奴家可如何向圣树交代,奴家不活了,不活了......” 这下把花千骨和杀阡陌两个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蛛魔会说出这番话来,活脱脱一个市井小妇人模样,哪里还有半点魔神之王者风范。 若是白子画还醒着,定会疑心蛛魔欲擒故纵,可杀阡陌心思就简单多了,身为妖魔两界圣君,什么奇奇怪怪的妖魔邪怪没见过,懒得费心思研究为什么,只要打服你就行!花千骨一心牵挂白子画安危,更不会去理会蛛魔是真是假,扑过去抱着白子画痛哭: “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白子画被蛛网紧紧缠住,侧伏于地,面白如纸,剑眉紧颦,不管花千骨千唿万唤,依旧昏迷不醒。花千骨急忙会过身来,冲着蛛魔大吼道: “别哭了,快把解药拿出来!不然,我定不饶你!” 蛛魔呜呜咽咽哭道: “奴家的毒......无药可解。” “无药可解”花千骨一下子想起了卜元鼎之毒,脑袋“嗡”的一下,情急之下拾起横霜剑,直指蛛魔咽喉,吼道:“我杀了你!” “别!小不点,别急!”杀阡陌急忙抱住她,死命拦住,他倒不是怕花千骨真伤了蛛魔,而是眼见得花千骨身上那道淡淡的金色神晕已经消散,怕她一剑刺出,显露出真实功力,失去了震慑之威。然后,转头向蛛魔吼道:“没有解药,总有其它解救之法吧?还不快说!” 蛛魔妖娆地嘤咛一声,跪坐起来,柳眉紧蹙地摸着自己的小腿,这种无病呻吟的做作之态,让杀阡陌看了都心里一动,立刻想上去给她两巴掌,想想蛛魔的实力,还真怕惹毛了她,忍了忍没敢动。花千骨可顾不了这么多,被杀阡陌抱住动不了手,还是一个劲地挣扎着喊打喊杀,不依不饶。 又惊又怕又有点小期盼,蛛魔在花千骨的威吓下,粉面含羞低头嘆道:“奴家的毒其实也不算什么毒,以他的天人之资,支撑几个时辰没有问题,只要等他甦醒过来,及时发散了就好了。” “怎么发散?” 花千骨还是一脸懵懂,杀阡陌已经听明白了,边命绯夜帮横霜一起护送白子画回船,边拉着花千骨道: “姐姐知道怎么做了,听姐姐的就是了,事不宜迟,还是快带你师父回船上去吧!” 第152页 这边蛛魔大急,扑了上去,抱着花千骨的腿,哭道:“你别走,你走了,奴家可怎么办?丢了镜水生,圣树一定不会轻饶了奴家。” “一棵树而已.........什么饶不饶的?” 花千骨甚是不解,急于离开,却被蛛魔抱住,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心中奇怪,刚才痛打她时得心应手,浑身上下用不完的力气,怎么一下子虚脱了似的,软绵无力。 “小不点,别急别急。” 杀阡陌忙稳住花千骨身形,不让她挣扎,免得让蛛魔察觉出异样来,耐心劝说道:“蛛魔是镜水生圣树的守护灵兽,果子就像是树的孩子,圣树丢了孩子后,一定会加倍小心,无论蛛魔找不找得回镜水生,是怕回去后再也无法离开圣树半步。坐井观天的日子,真是生无可恋........小蜘蛛,回去有你的苦日子,我没说错吧!” “原来如此!”花千骨顿生不忍之心,如今镜水已经被摘下来,就算是还给她,也生不会树上去。 杀阡陌轻声在花千骨耳边道:“小不点,白子画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当年他是如何收復哼唧兽的吗?” 花千骨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为何堂堂蓝面大蜘蛛之王,拥有威力的蛛魔,怎会为了遗失几颗镜水生而要死要活的。 大凡天地所生的灵药,并无自保之力,而依赖自身散发的灵力,感化附近的生灵,衍生出自己守护灵兽。可灵兽的成长,显然要比一棵树要快的多,数万年岁月守着一颗树而无法得到自由,往往让灵兽变得无比焦躁难耐,急于换一个灵智或威力更高的主人。 “你想认我为主吗?”花千骨问得有点心虚。蛛魔能把师父都轻易打败,怎会认她为主?虽然刚才情急之下,不知哪来的勇气,把她痛打了一顿,可蛛魔明显也没受什么伤啊。 蛛魔却连连点头,一脸诚恳地道:“奴家打从从卵里孵出来,就没被别人动过一根手指头,今天败在主人手上,奴家心服口服,奴家愿意终身伺奉主人左右,还望主人不要嫌弃。” “好了,小蜘蛛!”杀阡陌没好气地插了进来,翻个白眼道:“别花言巧语骗小姑娘开心了,你那点花花肠子,谁还不清楚,不就是不想抱着一棵树老死在此,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小不点,你要是心情好,就赏她一滴血,让她认了主,然后吩咐她滚得远远的,爱干嘛干嘛去,一看见她这副贱骨头样,我就手痒想打!” 蛛魔听了既不气也不恼,居然一耷拉脑袋,默认了。 让蛛魔认主!花千骨如在梦中,简直不可思议了,可心里挂念师父,容不得她多想。 “好吧!”点了点头,努力回忆了一下师父传授的口诀,然后叫破中指,极小心画了一道符。动作虽然无比轻柔,血符一成,花千骨脑门上突然啪的一声,泛起一小团青烟,神识中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 闭上眼睛,此时在她的识还中,能够感应到蛛魔的存在,隐约能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甚至可以通过她的眼,清晰地看到周围一切。 “主人,奴家参见主人。”蛛魔驯服地跪在花千骨面前。 花千骨一皱眉,道:“起来吧,你别奴家奴家的,以后你就叫小蛛好了。” “多谢主人。”小蛛磕了个头站起身来,,扭扭捏捏地像个风流小寡妇,真不知她是从哪儿学来的。笑嘻嘻地对着花千骨道:“主人一路劳累了,要不就先去寒舍休息一下,让小蛛略尽地主之仪。寒舍虽简陋不堪,却有处温泉汤池,四周芝兰并茂,富含灵气,是个难得的疗伤驱毒之所...........” 花千骨两颊绯红,她中毒也不轻,只是毒气从口鼻而入,并未流入血脉中,方才情急尚可控制,如今危机已过,只觉得情思眷眷,睏乏无力......软软地靠在杀阡陌身上,道:“姐姐,小不点走不动了,好热啊!真想去洗个澡........” “小不点,你带你师父随小蜘蛛去吧,我就在船上等你们回来好了。” 杀阡陌一听去蜘蛛洞,顿时头皮发麻,浑身不舒服。他也知道滴血认主后,蛛魔必定不会伤害花千骨。至于白子画,他中的毒已深,且已随血液流入五脏六腑,想要解毒可能也许真的只能.........消散消散了,嗨,非礼勿视!迴避了吧! 第54章 第 54 章 温泉池面雾气喷涌,蒸腾瀰漫白茫茫一片,暖意融融中,偶有丝丝寒气透入,氤氤水气霎间消退,池水无波,光滑如镜。 好长的一个梦,我这是魂归弥梵天了吗? 一缕凉意袭上面颊,白子画(二)悠悠睁开眼睛左顾右盼,碧波微盪,清可见底,池边缓坡上绿草如茵,点缀着星星点点五色奇花。清亮的眸光流转,终于落在了池面倒影的点点繁星,又一阵寒风掠过,平静的面池盪起圈圈涟漪,盪碎一池星河灿烂,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星空无月,这不是弥梵天! 小骨呢?她逃走了吗? 心念一动,脑中突然一声轰鸣,全身如烈火燃烧,跟着他的无限情思一起甦醒的,还有那无可抑止的慾念,翻滚升腾。骤然无防之下,白子画陷入一阵恍惚,转眼间就清醒过来,默运冰心诀,将一切繁杂情绪暂且压了下来。想要起身,却发现手脚都被丝网黏住,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心里大急,惊慌失措地四处唿唤:“小骨,小骨.......” 第153页 “师父,我在这儿。” 微风过处,水声轻响,白子画缓缓转眸望去,水面上清清楚楚地映出了花千骨清丽无俦的面容。如烟似黛的眉,若星如水的眼,一点樱唇,细润如雪的肌肤,娇艷妩媚而略带稚气,一双明眸似笑非笑,缓缓向他走来。 “小骨,你........” 池水清澈见底,花千骨虽穿了一件纱衣,水雾朦胧中玲珑可爱凹凸隐现,比□□更诱人。一阵一阵的心悸,白子画呆呆看着她一步步走来,眸光渐渐迷乱,再也挪不开。 越过花千骨身后,有一层淡淡水烟,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却如雾里观花,不见其影,不辨其形。 那是........ 蛛魔! 极度惶恐,理智瞬间回归,白子画一惊而起,万般情思慾念,都被他瞬间冰冻起来,一颗心如同浸在冰水之中,几乎停止了跳动:“小骨,你快走,快走,别管我!” “师父别怕。”欺身上前,软软地压在他身上,动作轻柔如柳枝拂水,略带轻佻地摸了摸他脸颊,在他耳边轻笑道:“那头蛛魔已经被小骨收服了,就用师父收服哼唧兽的方法,灵兽认主,我们就安心逗留此处,沐浴休整几日,再回去好吗?” “灵兽认主?”白子画顿时皱起眉头来。当他发现镜水生圣树时,也想要收服守护灵兽,可是一发现是蛛魔,他就放弃了。不只为蛛魔魔功修为极深,难以武力降服,更因蛛魔生性□□,且狡诈多变,不像哼唧兽那么懵懂憨厚,实在不是合适的伴兽。 “师父,你不喜欢吗?” “算了,算了,我们先回去,再另作安排。” 白子画只觉得一阵阵晕眩,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理智,也应蛛魔的威胁消除而摇摇欲坠。此时,花千骨在他怀中仰起头来,媚眼如丝,红唇似血,白子画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丝渴望已久的期盼腾然而生。 下一刻,她攀身向上,就在吻上他的唇之际,白子画忍着心痛,强扭过了头,一滴清泪顺着如冰雕切的腮边蜿蜒而下........ “小骨,不要这样,我们都中毒了。相生相剋,剧毒之物三丈内必有解药,我相信镜水生能化解此毒,小骨,我虚鼎里有三........” “虚鼎?虚鼎在哪儿啊?” 花千骨把头靠在他肩上,湿热的气息带着她独有的味道,让他一阵心猿意马。 “快!小骨,你快点!” 频频催促,为只为身处险境,哪里容得下儿女情长?就算是蛛魔已经被收服,可是有她在一边窥伺,白子画纵有千般旖念,此刻也荡然无存。但理智归理智,身上的蛛毒虽不致命,却时时刻刻困扰他的心神,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回应怀中小人儿的所期所盼。唯有把所有真气凝于丹田,才勉强压制住蠢蠢欲动的慾念,一旦放松下来,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够把持住多少分寸。 “这就是镜水生,好漂亮啊!” 用两指轻轻捏起一颗白果,一缕笑意从花千骨唇角透出,如昙花绽放般剎那间直达眼角眉尖,显出与平日迥然有异的妖媚之态,软软地趴在他身上,轻笑着道: “唔.......师父,该怎么服用呢?” 声音慵懒充满了诱惑,使得白子画心头一盪,定定地盯着她的双眸, 低声道:“直接服用。小骨,你中毒不深,一小半应该就够了,剩下的给我。” “原来这么简单。” 花千骨依言轻轻咬了一口,白色果皮薄如蝉翼,果肉入口即化,一股鲜红的果汁顺着唇角流出来,顺着白皙的脖子,流入峰岚曲岙,仿佛在引人入胜寻幽。心一次次狂奔,意欲脱轨而出,被心爱之人诱惑,白子画暗自苦笑不已,可只要一丝理智尚存,他就什么都不能做。 “给我!快给我!” 难耐的焦灼之感,让白子画陷入一时清明,一时情迷,他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口气也由催促变成了命令。 “好的。” 花千骨嘻嘻一笑,却把剩下的大半个白果,全部推入了自己口中。 “小骨,你.........” 白子画一惊,正要怒斥,话还没出口,酸酸甜甜的果汁,顺着她的温润唇汩汩入喉...... 一时间万籁俱寂,那点毒虽然困扰他,却也不是不能压制,真的让他意乱情迷的唯有她一人。一股清凉直入丹田,他知道他的毒已解,此刻他是清醒的,她的双臂正环着他的脖颈,如痴如醉.......而他已然动了情....... 心心念念,寻寻觅觅,苦苦纠结了他百年,都无法忘却的情缘,如今就在眼前.......他怎能不想要她!绝情殿里,多少个孤寂的夜,辗转难眠恍惚看见她回来,就这么抱着她,再也不让她离开。这不是梦吧! 可.........小骨的心中,究竟有没有自己?她清醒过来,会后悔吗?她会不会从此恨上自己? 浸润在温柔乡的花千骨,不知为何,突然神情一滞停了下来,抬起小脸与他四目交投,双眸有如秋水清澈无痕,流露出的迷茫和不解,令白子画心中一颤! “小骨,你醒了?没事的,刚才你我都中毒了,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强作镇定,先柔声安慰花千骨,白子画自己的心里却是一片茫然,只有自己知道,他是多么希望花千骨清醒后,是愿意的........ 第154页 花千骨小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 “这.......这真的.......没事吗?” 顺着她吃惊的眼神,白子画才看到她还跨坐在自己身上,罗衫半褪,一抹绯色染上脸庞,忙轻声道: “你......你起来,起来!” “啊.......是。” 花千骨只觉得双颊烫得几乎滴血,赶紧松手,慌忙抓过一边被扯得破碎不堪的衣衫,盖在他身上。不用说,这也一定是她干的,他的双手还被绑缚在蛛网上。这个骑跨的姿势太过暧昧,想要爬起身来,却因催动神力大战蛛魔,透支后浑身骨软筋酥,刚一起身便重重地坐了回来,顺便压倒了什么东西。 “哦.......不!” 骤然的疼痛带着阵阵酥麻,瞬间传遍全身,疼得他不经意失声,霎时整个人像张开的弓弦一样绷到了极致。 “你.....你怎么了?” “小骨,你起来!啊.......快起来!” “是........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花千骨刚说完,下一刻,却带着浑身浓郁的体香,向他扑了过来, 压着他深深陷入蛛网之中。 “小骨!” “别怕,师父别怕!闭上眼睛,一切交给小骨来做就好了。” 眼眸间流光暗转。四目一触即过,白子画心中一禀,勐地一挺身,横霜出鞘,手脚上的束缚迎刃而解,下一刻已然白袍加身,腾空而起,巧妙地落在了池边。沉声喝问道: “你这孽畜,胆敢欺主,小骨呢?” “花千骨”斜靠在蛛网上,很自然地摆了个妩媚妖娆的姿势,似笑非笑地道: “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我就不明白,我究竟是哪儿露了馅?快跟我说说,我也好下次改正。”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他当然不会说破,花千骨”身上怎会有这种苍茫远古的气息。自从知道花千骨收了蛛魔,他就一直担心,小骨的心智尚未完全成熟,只怕压制不住蛛魔,会被她反客为主,如今果不出所料。冷冷一笑,怒斥道: “蛛魔,你既已认主,居然敢被主为虐,你就不怕天道誓言灭了你的七魂六魄吗?” “我怕,我好怕啊!”蛛魔哈哈大笑不止,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散乱的发梢,戏嚯地笑道:“可是我并没有违背主人的旨意,我是实在看不过去了,不得已出手帮她点小忙而已。我那个小主人,真可谓是.......哦,我该找个什么词来形容她呢,就是那种心里好想要,嘴上却说不要不要的........” “你休要胡乱猜测!”白子画皱眉怒斥,可是心里却一松,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宽慰。他虽矢口否认,但心里其实明白,滴血认主的灵兽,大多和主人心意相同,能够看透主人的心思本不为奇。小骨,你真是失策啊,怎么认下这么一头兇狠狡诈,且多嘴饶舌的灵兽,想不后患无穷都难。 “还有你,我的小上仙。”蛛魔一转头,咧开嘴露出一排森森白牙,亮得透人心寒,笑道:“明明我的蛛网困不住你,你却装作柔弱无力,任凭小主人摆布,居心.......嘿嘿,还真是难测。啧啧,我说你们俩,这又是何苦呢?” 白子画皱眉默然良久,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嘆道 :“放开小骨,让我带她离开这里,我就让你们主僕缘分一笔购销,还你一个自由之身,如何?” 蛛魔一脸嘲讽地笑道:“小主人已经被我掌控,你还有船上那个小美人,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和我谈条件,凭什么?” 白子画手中横霜一闪消隐,负手于背,淡然道:“你乃是千万年存在的,原本我的确没有和你一战之力,不过如今你元神逆主,受制于天道,我有九成把握可灭你!信不信由你,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小骨!” 听到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蛛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一代的骄傲,怒道:“我千辛万苦等了几万年,好不容易才给自己找这么个弱小的神当主人,就是为了找机会控制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让给我如愿以偿,想要我放她走,痴人说梦!还有你,一个小小上仙,想从我手中逃脱,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跟我乖乖回巢去,不然我就绑你走、拖你走、叼你走,惹怒了我,你可别指望我会对你温柔。” “给过你机会改过,既然不肯,那么……”白子画微微一笑道,那抹微笑仍挂在唇角,他的声音已转为冰冷,化成一声断喝:“你就死不足惜!” 也纵横虚空独霸一域数万年之久,蛛魔还未真正遇到过一个对手,心中已猜到白子画打的是元神之战,虽然耗损些功力,可自己有几万年,对手不过千把岁,以卵击石,也太不自量力了。不过,一看到白子画眼中的淡然自若,她又有些心有惴惴。 我怎么会怕他,一个小上仙而已。一念及此,蛛魔魔气大起,庞大的元神如皓月之光,笼罩花千骨整个识海,秋毫必现。忽然发现识海中亮起一点苍白光芒,如此微不足道,若飞萤一般,却又是锐不可挡,几乎一出现,就激起了压制住的花千骨的元神。 元神之站,拼的是毅力。蛛魔立即感到无法忍受的剧痛,剎那间双眼布满血丝,剧痛一波接着一波,沖刷着她的意识,痛得她手舞足蹈,痛苦嘶叫响彻整片孤绝峰域。 第155页 怎么会这样?他明明只有千年道行,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元神,就算是数万年修为,如此和我对耗下去,只有两败俱伤,难道他不怕神魂俱灭也要压制我吗? 蛛魔一想明白,顿生怯意,就不敢再迟疑,想挟持花千骨元神,归位回到她的之躯内,就算是白子画拼却一身修为,落得个神魂俱灭,对她也只不过是被勐兽咬了一口,伤筋动骨而已,不至于陨落。之后,有得是漫长的时间和无数方法,来慢慢修补,何必拼个你死我活。 没想到蛛魔一战即逃,白子画一惊,神色大变。蛛魔若是全身而退,那么小骨的元神被控,定会深受损伤,立即将元神化身为一道光影,将花千骨全身保护起来。 被困囚笼的蛛魔,本无心恋战,如今只好做困兽之斗,疯狂地对白子画撕咬。以一己之力对抗蛛魔只是微弱胜算,再加上保护花千骨,只数息功夫,白子画已应付维艰。 “小骨,醒醒!” “师父,师父!你.......你不是我师父。” “小骨别怕!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记住!元神之战,唯用意念,不要有畏惧之心,你一定可以的。” “那你要去哪儿?” “小骨,对不起!以后的路,我不能陪你了。” 一声尖啸,蛛魔终于脱困而出,一阵天旋地转后,虚弱得几乎都找不到自己的魔躯方位。白子画再也支撑不住,一声闷哼,拄剑缓缓盘膝坐了下来。 花千骨身躯勐地一震,双眼一一恢復神采,宛如从沉睡中醒来,向着虚弱地蜷曲一旁的蛛魔怒吼道:“小蜘蛛,你欺负我也就罢了,你还敢利用我来作恶!我要杀了你!” “哼,想杀我,那要看你有没有杀我的本领了。”回应她的,却是蛛魔一阵狂傲的叫嚣。 “可恶!” 以毒攻毒!花千骨灵光一闪,咬破中指,画下密密麻麻灵兽血符,寒芒闪闪,一道道细如髮丝血符,不住射向蛛魔。 血符一粘身,蛛魔只感到一丝入骨疼痛,随后砰地炸开,化成一缕青烟,随风而去。可是一道道 ,前赴后继,仿佛无数雨点落下,蛛魔虽然身躯庞大,也经不起一点点凌迟,更何况她也不是个狠绝的角色,骇然失色,尖叫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花千骨咬紧苍白的唇,毫不手软,冷笑道:“你怕了,太晚了!” 蛛魔惊慌失措,一边逃窜,一边哀求道:“你的血虽然可以克制我,可我身躯是你千倍不止,流光你的血,也不一定杀得了我,何必弄得两败俱伤呢?我既已认你为主,绝不会伤害你的。” “控制我来作恶,难道不算是伤害我?”花千骨怒极,下手越来越快,根本不顾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势必要除之后快。 蛛魔近乎绝望地尖声叫道:“灵兽几乎没有机会反噬主人,这是天道,我之所以有机可乘,明明是你自己意乱情迷,宁可沉迷而不愿清醒,我也是好心想成全你们,你们不领情就算了,干吗都来怪我多事。” “胡说什么!”一下子被说中的心事,花千骨手下一凝,一道血符化了一半,没有及时完成就毁了。 蛛魔见机大叫道:“我的元神已经被伤得七七八八,神躯也毁了大半,没有一万年闭关修炼根本无法恢復。主人,你还是关心关心你师父吧,他快不行了,你赶紧带他回六界去救治,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他在哪儿?” 勐然惊觉,花千骨扔下奄奄一息的蛛魔,向白子画飞奔过去。扶起白子画虚软无力的身躯,此刻他面白如纸,最后那缕元神气若游丝,绕着花千骨身边旋飞环绕,显然得极是依恋,勾勒出一抹水过无痕的白影,回头向她望了一眼,便随风消散了。 心仿佛被狠狠挖走了一块,花千骨却不觉得痛,只是留下了一片空虚。忍不住泪如雨下,无声地对着半空呢喃: “不!不要走,我不要你走........你回来,回来!我要你,要你回来!” 第55章 第 55 章 人间夏末秋初,细雨过后凉风习习,长留贪婪殿却暑意不减,殿外水池中荷花已然凋谢,只见接天莲叶无穷碧色,映衬着烈日骄阳下的琉璃金顶,森严肃杀中更添一抹寂寥。 儒尊笙箫默在贪婪殿内坐立不宁,一把摺扇左手右手轮流狂扇,看着墙上师尊衍道亲手所书的“心静自然”四个字,苦笑不已。当年,师尊衍道为了告诫师兄魔严戒骄戒躁,特意贪婪殿内设下三伏结界,四季如夏炎炎,却苦了掌门师兄和自己,每次前来议事,都要在酷热中苦熬。 轰隆声中,冰室大门终于开启,世尊魔严低头走了出来。一看他浓眉紧锁,忧心忡忡,笙箫默就心里一揪。 “掌门师兄怎么样了?” “不好说。”魔严脸色铁青。 笙箫默急得直跺脚,道:“你我师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何必吞吞吐吐。” 魔严嘆了口气,正要开口,脚下没留神,差点绊了一跤。真气耗尽后,身体近乎虚脱,在冰室内被凝成冰粒的汗珠,一遇暑气便化成水,顺颊如雨而下。笙箫默忙扶他坐下,亲手递了一杯冰茶,帮他打着扇,却也不忘追问: 第156页 “掌门师兄究竟如何了?千骨送他回来时,我替掌门师兄把过脉,经脉已竭,气息全无,可若是掌门师兄已死,他的仙躯应该化为飞灰,怎会面目如生,宛如入定安睡。” 魔严摇头嘆气道:“冤孽啊,子画只要一粘上那丫头,就是劫数难逃。上次他中了卜元鼎之毒,毒虽入骨,但只是千年仙躯受损,顺其自然坐化九重天之后,元神回归长留聚仙台滋养,亿万年之后总有机会重生。可如今,他的仙躯未损分毫,而元神奄奄一息,我已尽全力,只维持住他的最后一线生机,可回天则乏术。”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魔严沉默片刻,缓道: “方法也不是没有,比如三千妖杀可以起死回生,可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笙箫默痛心地点了点头。上次白子画中了卜元鼎之毒,其实他们师兄弟三个,都知道收集九方神器,让炎水玉归位,可以化解世间万毒。可一人之生死,与长留之存亡,与天下六界安危相比,孰轻孰重?身为长留掌门嫡系子弟,他们三个都清楚明白,宁可身死神灭,也不要看到妖神出世。所以,花千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偷盗神器,情有可悯,罪无可恕。 半天嘆道: “那掌门师兄还能维持多久?” “也许几日,也许几个月,一切看他自己的命数了。” 笙箫默鼻子一酸,急忙用手搓了搓,忍住了。皱眉问道: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暂时我们可以说子画在闭关修炼,瞒住天下众人,可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元神日益衰弱,我担心他再也无法甦醒过来,嗨,他如今可是天下共主,仙界各派执牛耳者,一举一动都牵动天地仙机。为天下苍生计,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这里有我看护子画,你快去一趟画骨峰,请另一位回长留坐镇,以防万一。” 笙箫默急忙阻止道: “师兄且慢,此时让画骨峰那一位回来,我担心他会对掌门师兄不利。” 魔严皱眉不解,道: “子画的性情,你我师兄弟相处千年,怎能不清楚。他心怀天下,慈悲众生,一心向道,与名利地位极其淡漠。他们两个,无论谁做天下共主,都不会为此而妄动干戈,发生争执。” “此事只怕无关名利!师兄,你怎么忘了,当初师父他老人家为何一定要将他们分开来修炼,他怕..........”笙箫默急得不知该如何解释,用两根手指头做了个合二为一的比划。魔严顿时明白过来,惊得瞪大了眼睛,呆了半天才开口:“你是说元神吞噬,子画......他.......不会如此狠心吧。” 笙箫默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师兄你说得没错,他们两位一样的心怀天下,一样的慈悲众生,却唯独容不下对方。当初画骨峰那一位驱逐咱们这一位去弥梵天,纯净如一的水世界牢笼,数万年不理不睬不过问,何其冷酷无情。更何况,这回咱们这一位是去虚空,为救花千骨而受伤,千骨可是那一位的软肋,他的逆鳞,只怕他不但不领情,不肯善罢甘休才是。” 魔严若有所悟抬头看向笙箫默,四目相对无言。沉默片刻,魔严一拍把手,怒道: “又是为了那丫头!他要牡丹花下死,那就成全他好了!” 笙箫默知道师兄魔严说的是气话,但还是据理力争道: “话不能这么说,仙魔相安无事百年,若不是掌门师兄力挽狂澜,亲手布下玄天法阵,仙界恐怕早就一败涂地,人间更是生灵涂炭。再说画骨峰能够久安一隅,没有他与龙宫主之间的种种羁绊,光花千骨末代神之歹运,还真不知道会给另一位师兄引来什么灾祸。掌门师兄有不世之功于苍生,更心繫天下安危,他不负天下,不负长留,我们怎可在他伤重时,弃他而不顾?” 魔严一翻白眼道: “不负他,就得负另一个,除非你有两全之法?画骨峰那一个虽然煳涂,但当初他碍于师徒名分,一直以礼相守,不肯逾越。若不是那丫头毁天灭地相逼,他也不会俯首相就,如今落得无名无份两袖清风,实在是可怜。可是绝情殿这一个倒好,守着个美貌绝伦的龙宫主不爱,非要去纠缠那丫头,那丫头如今是有夫之妇。有夫之妇你知不知道!此事若是传扬出去,长留的脸面都被他丢尽了!” 笙箫默不服气地辩解道:“师兄,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我都知道当初天庭赐婚是让他和千骨成婚,阴差阳错才成了龙宫主,掌门师兄一直郁结于胸,无一日开怀。” “可人家木已成舟,他就该放下!当初,他是如何劝人家紫熏放下放下的,怎么换成自己,就放不下了!” “这情爱之事,大概只有亲身经歷过,才能明白吧!掌门师兄爱得太深,等得太苦,他只怕捨得放下天下,也不肯放下千骨!” “不放也得放!难不成他们俩个共一个花千骨,长留列祖列宗都会被他们气活过来!” 魔严越说越激动,笙箫默听得嘴角直抽,两耳如雷灌溉,一时语塞只好使劲用扇子狂扇遮掩。 门环“铿锵”一声,殿内正在争吵的两尊一齐噤声。 一名刚入贪婪殿当差的弟子在门外叩门侯见。所有在贪婪殿当差的弟子,均知道宫门紧闭议事时,就是世尊心情最差的时候,此时前去叩门无异于火上浇油,下场如何没人想知道。 第157页 因此这名不知底细的新弟子就被伙伴们退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禀告道:“世尊,弟子有事禀告。” “讲!。”魔严正在怒头上,准备好三十廷杖,等那名弟子一说完就赏出去。 那名弟子小心翼翼地道:“龙宫主在绝情殿外和一位陌生姑娘发生了争执,看样子就要打起来了。” “陌生姑娘?” 魔严和笙箫默对望了一眼,突然恍悟,问道:“那丫头怎么还留在这里?她没有回画骨峰去吗?” 笙箫默支吾道:“千骨她想等掌门师兄醒来再离去,我的销魂殿和你的贪婪殿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未免人多口杂,我让她暂且去绝情殿等候消息。” “快去看看!” 绝情殿大殿外,龙宫主手持长鞭,死盯容颜憔悴的花千骨,鞭梢上隐隐有雷光跳动,分明是蓄势待发,准备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寝宫结界,将对方一举擒拿下。 “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绝情殿!” 花千骨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为何来人一见面,就对她剑拔弩张。不过以她好脾气,对于无礼挑衅,早就见怪不怪,尤其眼下身困体乏,忧心忡忡,身累心更累,无心他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淡淡一笑道: “你是龙宫主吧?东方常提起你。我刚从虚空回来,风尘僕僕衣衫褴褛,想先洗个澡换件衣服,请见谅。” “你是花千骨?” 花千骨点了点头,微微一礼算是初见,转身准备进殿。 “站住!”龙宫主气得脸色铁青,尤其是看到花千骨毫无障碍地穿越绝情殿寝殿结界,而她一百年都没能迈入半步。妒火中烧,咬牙恨道:“我叫你站住,你没听见吗?” 花千骨黛眉一皱,向她看了一眼,略觉心烦。她也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龙宫主,素未谋面,只是东方来画骨峰时,常数落她的骄奢淫逸,目空一切,如今看来,东方所说可能不算言过其实。只是龙宫主当年误打误撞,代替她和绝情殿那一尊奉旨成婚,却被冷落多年,受尽冷月清秋之孤苦,从不知今夕何夕,自己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勉强打起精神,嘴角微微上弯,笑道: “宫主还有什么事吗?” 龙宫主犹豫了一下,憋了一口气,还是问了出来: “小哥哥呢?他去找你了,怎么你和大哥哥都回来了,他没有回来?” 花千骨顿时皱起眉来,她天性敏锐,一句话她已猜出龙宫主对师父已然生情。龙宫主虽是师父带回六界,但他们相处时间短暂,又有近百年未见,她流落虚空之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意料之外之事? “小哥哥?你是问我师父吗?师父的行踪岂是他人可以过问的?”再开口,花千骨明显语气不善,冷笑道:“尊上素来喜欢清静,他正在闭关静修,请宫主自重,不要在绝情殿内大唿小叫。” “你敢教训我!”龙宫主气得脸色煞白,胸膛急剧起伏,这一气显然不轻,却又无可辩驳。“砰”的一声,手中龙鞭刷的一下,在地面上划出一道焦雷之痕,如果不是结界阻挡,这一鞭实实在在是抽在花千骨身上。 “失陪了!” 花千骨若无其事的甩了甩手,身形一闪,飘然转身入殿。绝情殿的一草一木,自她走后丝毫没有改变,就连她亲自栽种的桃树,都被修剪成她离开时的小树模样,仿佛时光就此凝滞,一切都回到了过去。 绝情殿的结界,贪婪殿世尊可以入,销魂殿儒尊可以入,还有无名无份的小东方也可以,后来为了行事方便,三尊座下的竹染、火夕、舞青罗都可以进入,却唯独最该拥有这特权的尊上夫人----龙宫主不可以!如今,离开长留近百年的花千骨,她也可以出入自如,还直入寝殿,龙宫主心头多年的积郁勐然暴发,冲着花千骨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咆哮: “花千骨,你不过是一个神格不全的神,我可是上古寂灭龙族,我妈妈吞噬过无数神灵,你这瘦胳膊细腿,给她嵌牙缝都不够,等我叫妈妈来一口吞了你,天下从此清静!” 花千骨瞬间停住身形,想起虚空中古龙残躯,龙宫主还不知道妈妈已经作古,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不忍将死讯告之,却也气她盛气凌人,嘴角微微上扬,不怒反笑道: “我的确神格不全,微不足道,可总好过有些人,孵不出来就自己把蛋壳幻化了,难道就算是成龙了吗?请问你的龙角、龙爪、龙鳞、龙珠呢?啧啧,连奶牙都没长齐吧,怪不得话都不会说,你还是去找妈妈吧。” 龙宫主勃然大怒,骤然一声龙吟声啸震天,双手作爪频频挥动,数百道足可开山裂石的劲风,破空袭来。 魔严和笙箫默正好赶到,急忙过去插到两人中间,道:“怎么回事?龙儿,快住手!” 花千骨若无其事笑道:“龙宫主想闯一闯尊上的结界,师伯师叔,你们来了,我就不在这里陪她玩了,容我先告退。” 一看龙宫主气得发梢都箕张起来,迎风乱舞,魔严忙赔笑安慰道:“龙儿,究竟发生何事?让我来说句公道话。 ” 龙宫主气得乱颤:“她......她骂我!” 第158页 “她骂你什么了?” “她......她骂我是枚蛋!” “哦”魔严闻言一愣,心想这是实话实说,不能算是骂人,可还是狠狠地瞪了一眼花千骨,笑着全解龙宫主道: “龙儿,你身上流的是上古龙族之血,尊贵无比,虽尚未破壳成龙,也自与六界众生有云泥有别。好了,都是一家人,以和为贵! ” “一家人?”花千骨冷冷一笑,道:“神族和上古寂灭龙族,乃天敌世仇,有她没我,永远成不了一家人。” 魔严脸上笑容僵了僵,没想到百年未见,以前总是怯生生的花千骨,怎么变得如此咄咄逼人。转头向一旁的笙箫默求助,却发现他低着头,专心寻芳赏花,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若非可以寻他几乎没发觉他的存在。 龙宫主怒喝道:“你敢欺我年幼,我定要给你好看!” “年幼?”花千骨笑道:“这么多年,你在长留都没学会数数吗?在仙界,年纪是从出生后才开始数,之前的不算,如今的你.......只能算是个零........蛋!” “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味越来越浓,魔严已经感到身边气温陡升,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可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两个女孩隔着绝情殿结界,吵个架,斗个嘴,能发生什么大事? “零!蛋!”龙宫主一声暴喝,全身上下的衣服勐然炸裂,化成大团带着苍茫古意的白雾,轰然化成一片无形之网,向花千骨盖去,却被结界挡出,两厢一击嗤嗤作响,雾气四溢瀰漫开来,笼罩住整个绝情殿。 “龙儿!”魔严大惊失色,想阻止也来不及。龙宫主用自身血肉做矛,一击而力竭,花千骨却毫髮无损,眼角流下了两行不甘的泪水,缓缓倒地,显现出蛋形真身。 “你这是何苦呢?” 百年相处融洽,且常得龙宫主仗义相助,入炼妖塔给妻子传书递信,魔严打心眼里喜欢这个挂名弟妹。须知,上古寂灭龙族虽曾今纵横六界天地无敌,但是龙宫主只是为孵化成龙的龙蛋而已。仙界上下敬她是尊上夫人,才对她礼让三分,她的法力其实连长留外门弟子都不如。还不知天高地厚,以卵击石妄图击破长留上仙白子画设下的结界,当年紫熏仙子都耗费了一半的功力。 此时,笙箫默才缓缓走了过来,俯身双手托起龙宫主圆圆软软的一团,十指轻拂过表面碎裂的之纹,柔若轻风,指尖所过处,创伤一一癒合。半天,才又听到龙宫主的声音: “世尊,儒尊,我知道尊上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好不容易小哥哥回来看我,足足赔了我大半个月,我们天天在一起吃饭,他还教我很多东西,这是我一生最开心的日子。可惜好景不长,花千骨一回来,小哥哥就不见了。其实,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名分,只要小哥哥能够让我留在他身边,当侍妾,当婢女,当徒弟,当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和小哥哥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笙箫默托起渐渐消失人形的龙宫主,和师兄魔严对看了一眼,然后一齐低下头来,权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这种事可大可小,前有紫熏仙子,后有龙宫主,将来还不知会冒出多少仙子、公主、小姐.......绝情殿满园的桃花,还真不是白种的! “不可能的!” 花千骨面色苍白如雪,她本不是个狠心的人,龙宫主的痴情也让她感动,可天下万物都可以让,师父怎么可以让!别说让,就是师父多看别人一眼,她都受不了。累了,她是真累了!此时此刻,她只想回到师父身边,偎依在他的怀里,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 一靠近结界,突然大放光华,柔和银辉给原本的结界镀上淡淡银色。 “怎么回事?”花千骨皱起眉来,这里本可无间穿梭,为何突然多了一道,伸手轻轻一触,指尖顿时滴下血来,刺心的痛。 “龙息?龙宫主,你想干什么?”花千骨惊怒不已。她的神力刚经过蛛魔一战,已耗损得所剩无几,连一枚龙蛋的龙息,她都无力突破。 “哈哈.......你不答应也没关系,我自有办法。可惜我还太弱,龙息有限杀不死你,却足够困住你。”龙宫主虚弱地笑了笑:“我的龙息已和尊上设下的结界融合在一起,只有我和尊上两人一起发功才能化解,你就算是插翅也休想飞出绝情殿。只要困住了你,小哥哥必定会回来,他会留下来等我慢慢长大,再帮我孵化成龙,等到那时候,你才有机会走出绝情殿!” 花千骨冷冷一哼,淡然道: “何必那么麻烦,敲碎你的蛋壳,我就能出来!” “小哥哥.......他不会伤害我的。”龙宫主含笑慢慢说完,视觉、灵觉一齐消失,陷入先天无知无觉之状,黏煳煳的蛋壳慢慢变硬,回到了母胎原形。 剎那间热血直冲脑门,嗡嗡作响,花千骨只觉得头突然大了一倍。 第56章 第 56 章 轻舟一片,顺流而至。 再次踏上通往长留仙山的石阶时,东方千刀望着眼前青白两色群仙云集,不禁有些咋舌。 他受了贪婪殿竹染所託,借祭拜无垢上仙为由,前去莲城商议五行晶石之事。这五行晶石本非名贵珍稀之材,只是玄天法阵消耗极大,长年累月下来,长留库存渐渐枯竭。而仙界之内唯有莲城坐落的莲花仙山,五行晶石蕴藏最丰,以莲城金莲夫人之精明,必定会坐地起价。 第159页 临行之时,竹染曾与他举杯壮行时,嘆道:“东方兄弟,我估计莲城那边至少会涨价三倍,若是你能让他们只涨一倍,我便亲自带领长留子弟,出山门迎接你。” 长留未定储位,三尊弟子一视同仁,位同天庭之天王太子,出入长留及各派,都有弟子们列队恭迎。竹染只是在暗示他,就算尊上碍于面子不肯松口,贪婪和销魂两殿定会给他,三尊嫡系弟子同等看待。 当时,东方千刀接过酒杯,笑问道:“没想到涨价一倍,还能把你高兴得出山门来迎接?若是我让莲城以原价相让,又当如何?” 竹染深知东方之能,慨然一笑道:“尊上睿智纵观天下局势,却唯独不善经济之道,你若能谈成此事,届时不仅我,连我父亲和销魂殿师叔,都会出来迎接你凯旋。” 东方千刀一饮而尽,大笑道:“好,一言为定!少则三日,最多十天,咱们长留山门外见!” 然事出意外,东方千刀急着回来禀告,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先穿过长留大殿前广场。 等在广场上的几乎不见长留弟子,大多是前来驻于长留山下的各派子弟,这些天潢贵胄,与法术修炼上差强人意,却极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就东方千刀走近,满场喧闹为之一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一人身上。 凡东方所过之处,众仙纷纷让道,抱拳行礼问候,招唿寒暄。 “东方公子回来了!一路辛苦。” “小公子年少有为,不愧为绝情殿一脉传承。” “公子一表人才,出尘脱俗,龙凤之资......” 东方千刀只微怔了怔,立即展露出大家气度,从容不迫慢慢走来,温润如玉,眼角嘴上时时含笑,令人望之如沐春风。他边走边一一应答,简洁有礼,不让一人落空。但又心细如髮,亲疏有别,一般世家仙府只含笑点头而过,而天庭及八大门派子弟则会回礼如仪,甚至停下来寒暄几句。 广场尽头的台阶上,左手边一熘站着火夕、舞青罗、竹染,右手边则是天上尹掌门和幽若父女。此时仙乐声响起,在长留九阁长老的簇拥下,从大殿内走出世尊魔严和儒尊笙箫默,穿着最隆重的高冠广袖礼服。 魔严虚中位居左而立,目光徐徐扫过全场,在东方千刀身上停留片刻,突然开口道: “东方,你站到幽若旁边去。” 莲城之行本来志在必得,却不料节外生枝,无功怎敢受禄。东方千刀正想婉转推辞,身份卑微,不敢僭越。此时,笙箫默含笑朝他扫了一眼,当他目光掠过时,东方竟有种被雷电擦到的感觉,立刻明白此时此刻,只许听命行事,没有他插嘴说话的份。 待东方千刀乖乖走到幽若站定,魔严才开始朗声宣布道: “自本派掌门尊上白子画登上天下共主之位,仰赖长留列祖列宗之庇佑,及各派仙友同心同德,摒弃门户之见,百年四海清平,妖魔匿迹,百姓安居。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本派尊上此番游歷归来,偶有感悟,已在绝情殿内闭关,立志不参悟决不出关。尊上虽在闭关,却仍心忧天下,妖魔两界种族繁衍甚快,实力依旧强横,虽然玄天法阵为屏障,仍不可懈怠,掉以轻心。” 说到这里,一名弟子托着长留掌门宫羽和印信出来,魔严挥手一指道:“今日召集诸位,乃为传谕长留尊上之旨令,即日起我与儒尊笙箫默,会亲自率领所有长留弟子,接管玄天法阵之防卫。” 此言一出,下面站着的各派仙人,都开始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起来。都是修道的仙人,闭关修炼乃是常有之事,即使是十重天的白子画也不能例外。只是尊上在绝情殿闭关,贪婪销魂两殿怎可一齐离开长留,难道不需要给尊上护法吗? 果然,魔严皱起眉头来,先着向笙箫默望了望,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一齐走下台阶,来到天山派尹掌门面前。魔严将自己食指上,戴着的一枚含墨滴翠扳指摘了下来,双手递了过去,道: “掌门之命,我二人不得不遵守,只是担心尊上安危。绝情殿一脉虽有嫡传弟子幽若在,只是她还年轻,歷练不足。烦请尹掌门费心,代为坐镇长留,守护绝情殿。这枚扳指是我贪婪殿之信物,请收下,一切就拜託尹掌门!” 言毕,躬身一礼。 “这......这.......”尹掌门几乎是半推半就,接下了这枚扳指,拿在手上仿佛一个烫手的山芋,收又不是推又不是。 此事,昨晚上魔严跟他提过一下,让他帮忙给尊上白子画护法。当时他也没多想,只觉得幽若既已拜在尊上门下,替尊上护法义不容辞,也就一口答应了。没想到不只是帮个忙,长留尊上突然闭关,世尊、儒尊却退避三舍,只是让他一个外人,拿着贪婪殿信物,坐镇长留。这......这其中必有蹊跷,太像是........知情者都躲开,哄一个不知情者来背黑锅? 笙箫默仿佛看出了尹掌门的心事,悠悠地说:“尹掌门请放心,您老什么都不用管也不用问,幽若得到掌门师兄亲传已久,早已独当一面,而东方虽然年幼,却也深得师兄信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长留上的守卫就交给幽若,其它闲杂事务内务则归东方,您只要在他们俩个都无法解决时,出面指点他们一二即可。”言下之意,你尹掌门可以不管,但你女儿幽若不得不管。 第160页 “那......要是我也束手无策,你们都走了,我又该问谁?” 姜还是老的辣!这话一点都没错,当年八大派掌门,接连死了七个,连刚登上掌门之位的白子画,都差点应了生死劫,唯有尹洪渊坐镇天山几千年风平浪静,无灾无劫,靠得只有一招“大智若愚”。算我无能,管不了,还不行吗? “尹掌门.........”魔严将扳指扣在尹洪渊的手心里,紧紧一握,语重声长道:“长留尊上若有任何差池,天山和整个仙界,也都难免池鱼之殃,尹掌门,您就不要在意这区区门户之别,长留天山同气连枝,早已不分你我!”这就是说,你不管也得管! 尹洪渊的脸色先是发红,转而发白,被握紧的手已经疼得发麻,却抽又不是,不抽又不是。心里却已经瞭然,身为天山一派之长,他的修为还远不如世尊魔严,更别说尊上白子画。长留若是有心吞併各派,天山和各派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得以各自独立生存,全赖长留尊上之宽厚仁慈,互为犄角又互相竞争,才能让整个仙界生机勃勃。 “世尊放心,我定当全力以赴,守护长留山绝情殿,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 得到尹掌门的承诺,魔严阴沉的脸总算云开一线,和笙箫默再次对望了一眼,一齐一揖到地:“多谢尹掌门,一切就拜託你了。”又对幽若 嘱咐道:“幽若,你也知道尊上静修不喜被打扰,他的神识甚广,已然覆盖了整个绝情殿,没事你也不要上去。” “是。” 幽若眨了眨眼睛,心中疑窦更深。外有玄天法阵,内有绝情殿结界,这世上就算是杀阡陌也无法轻易突破,为何世尊和儒尊还要忧心忡忡,仿佛确信会有人来破界?玄天法阵的威力无穷,的确需要二尊齐心协力,才能代替尊上,但父亲和其他各派掌门,也不是没有守过玄天法阵,二尊为何不留下一位? 大殿议事完毕,大家都散去做准备后,东方千刀跟着魔严和笙箫默回到贪婪殿,转入内殿,打开一道暗门,三人走进去后就关上的房门。 二尊一坐下来,就开始用从未有过的眼光,上下打量起东方千刀。时光飞逝,一晃他已经在长留呆了近百年了,还是七八岁的孩童模样。五官十分清秀,只是越发的纯净剔透,气度优雅高贵,依稀可见白子画少小时的风采。 顶着贪婪、销魂二尊眼眸中摄人的光芒,东方千刀半垂着头,挺身从容而立,不卑不亢。 与笙箫默对视了一眼,再次确认东方身上,仙家血脉清晰无误。魔严点了点头,先开口道:“东方,我正要派人去莲城叫你回来,正巧你就回来了。刚才你也听到了,尊上闭关后,我和你师叔要去熟悉玄天法阵的运行,只怕一时无法分身,长留和绝情殿已经託付给尹掌门和幽若,其它琐事你也不用理会,只是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们要交给你来做。” “骨头出什么事了?”东方莫名地心头一跳,勐然抬头问道。 “除了那丫头,你就不挂念其他人了吗?真是白疼你了!”魔严冷哼了一声,一脸阴沉,也不多言,只是向内室一指。 东方千刀一颗心疯狂地跳起来,顺着世尊魔严手指的方向挪了几步,便见那一抹皎洁如明月的身影,静静的躺在那里。 不顾一切,向着宁静躺着的身影奔去,短短的几步之距,竟是连摔带爬扑倒在病床边。双手拉起他无力的臂膀,紧贴着自己的脸庞,瞬间心凉如水。眼前人神情安详,仿佛是睡着了,但东方天生心思澄明如琉璃,能映照世间万物,却看不到他,一抹白影正渐行渐远而去...... “尊上,怎会……这样……” 笙箫默从后面轻抚着他的背,一边安慰,一边嘆道:“他们在虚空不巧遇到了蛛魔,拼死一战虽侥倖胜归来,只是掌门师兄元神受损。花千骨护送他回长留时,已危在旦夕,幸得世尊及时出手,倾尽全力救治,才得以挽回一线生机。”说到这里,笙箫默停顿许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道“世尊已耗尽真力,一年半载恐怕是无法恢復,而我得代替掌门师兄,担起玄天法阵之运行。我们两走后,照料掌门师兄之事,只能交给你来做了。切记,尊上受伤在此静养,并未在绝情殿闭关之事,普天之下只有你、我和世尊,三人知晓,千万不可大意!” “弟子遵命!”东方千刀面白如纸,忽然明白了为何二尊都要迴避,是不想插在绝情殿和画骨峰之间,左右为难。可是,只他如今身份尴尬,且人微言轻,就算有回天之术,也难有作为。翻身跪在二尊膝下,强忍着泪水,哽咽道: “弟子身份低微,恐怕........”一语未尽,泪水夺眶而出,单薄的小身躯轻微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笙箫默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递给了东方,说:“这是给你的。” 接过来看时,发现是一张青绿色纸笺,纸面带有暗纹,正是绝情殿专用,上面用遒劲有力的笔迹写着“东方小白”四个大字,只是墨迹有点黯淡,看来书写得有些年头。 “那是掌门师兄百年前写的,一直放在绝情殿书房,此次虚空之行前,师兄特意嘱咐我,若他有任何不测,就代他转交给你。”笙箫默仿佛知道东方千刀在想什么。 第161页 “百年前?”东方千刀几乎难以置信。 勐然捂住了嘴,眼中泪水奔涌而出,顷刻间模煳了眼前一切,用尽了三生力气,才将那一声“父亲”按回了咽喉,只是无声的哽咽,痛彻心扉。 “从今日起,你就改名叫东方小白,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你的名字!”魔严取出一枚和竹染一模一样的宫花,东方小白正要接过,魔严却不松手,盯着东方小白,鼻中重重地哼了一声。 东方小白立即整顿衣冠,恭恭敬敬垂首听训。 “你绝情殿一脉单传,我只要收你入我贪婪殿门下,那自然得遵我贪婪殿门规。长留乃仙界正道之首,以天下苍生为先,绝不可为了一己之私,做出危害六界,颠倒黑白,欺师灭祖之事! ” “是,弟子谨记!” “谨记还不够,你得发誓!” “是,弟子发誓.......” “不要用你自己,以你父之名发誓!” “啊!”东方小白心下惊慌,声音发颤地道: “弟子,以我.........父........”接下来的话含煳不清,不知所云。 他正想好几个修补元神的方法,虽然有损阴德,过于残忍,但只要能救回父尊,何惜区区一身。可是世尊似乎已经想到他会做什么,居然逼他拿父母之名发誓.......那么父尊就算甦醒过来,事后也必受天谴,岂不得不偿失。 “你支吾些什么?大声些!”魔严大声断喝。 “师兄,掌门师兄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让小白咒他。”笙箫默在一旁小声劝解。 魔严听了之后也是一呆,转头小声问道:“可这小子有娘亲吗?” 笙箫默皱起眉来,压低了嗓音耳语道:“他身上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神性。” “啊!难道是那丫头?子画什么时候和那丫头........嗨!冤孽啊!” “小声些!也许并不是咱们想的那样。” “好!东方小白,你就以你母亲的名义起誓,你若是做出任何伤天害理,有违天道之事,你母亲必受天雷轰顶之刑!” “是!” 这一次,东方小白立即口齿伶俐地照样发誓完毕,双手接过宫花,再叩谢世尊,改口叫了一声:“师父。” 礼毕,魔严吩咐他去戒律阁,见过各位长老,以正名位。东方小白依言退下,刚走到门口,笙箫默想起一事,叫住他问道:“小白,听竹染说你去莲城商议五行晶石之事了,结果究竟如何?” 东方小白一愣,回身歉道:“弟子奉命前往莲城,正巧遇到莲城十年一度继承人考核,今年莲城终于选出新城主,举城欢庆三日三夜,商议五行晶石之事便耽搁下来了。” 笙箫默点了点头,此事他也略有耳闻,只是一直为白子画的伤势操心,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待东方小白走后,魔严望着他的背影,皱眉道:“没想到这小子是子画和那丫头的血脉,这下可好,集子画的固执和那丫头的疯狂于一身。师弟,我对他是一千个不放心,总觉得他会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笙箫默摇头嘆道:“百善孝为先,他是个孝顺孩子,只是圉于偏执,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掌门师兄受到一点伤害。” 魔严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问道:“那东方小白会不会对画骨峰那一位不利?” “师兄你想哪儿去了。”其实,这也正是笙箫默担忧的,但口上却不肯承认,摇着摺扇笑道:“画骨峰的师兄是何等境界,他难道会怕小东方搞鬼不成,我们就放心走吧!” 第57章 第 57 章 有些事註定避免不了,就只能去面对。 生死劫如此,爱侣分飞亦然。 莲城无垢宫内院,一如既往地静谧安详,与世无争。冥想中的白子画(一)忽然睁开了眼睛,微风过处,静室房门被轻轻推开一线,一道光影闪入后,房门又无声地合了上去。 片刻之后,白子画站起身来,漫步走出静室,穿过廊房,负手立于临水台上,此时花季已过,俯瞰着一池荷叶甸甸,久久不语。 断念剑灵乖觉地站在他身后,待主人左袖在风中飘动,立即钻了进去。一天三趟奉命去画骨峰,竹椅门窗都蒙上薄尘,角落处还有了蛛网未清。一向爱干净的主人却特意嘱咐他不用打扫,他虽然不明为何,但也不敢擅作主张,飞快地各处转过一圈,足不履地就回来復命。 “她.......还没回去。” 白子画茫然抬头,月影下仿佛又见她的身影,百年来画骨峰上朝夕相伴,他们曾一起度过许多夜晚,烹茶、对弈,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下,他随意放下一子,侧身持卷夜读,偶尔眸间余光扫过,看她咬唇执棋沉思的模样,仿佛入画般永远凝定在那里。 一直以来,她就如一缕香风,时而清凉透彻,时而暖媚熏人时时萦绕守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已成理所当然,如同绝情殿的桃花,四季不衰千年不谢。如今,那道香风突然消散了,他这才觉得惊慌失措,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 苦等了数月,好不容易盼到平安消息,七杀殿在盛宴欢庆圣君归来,长留也禁守山门为尊上闭关。可两处都没有她的消息,画骨峰也不见她的身影,小骨,你到底去了哪儿? 第162页 陡然觉得一股酸涩冲上眼眶,无人处,任两行清泪尽情流下,半是懊悔半是恼。他也知道,这些年他略有些薄倖,多以琴棋相娱,少结合欢双带,难道就为这点欢娱之情,她就忘了多年夫妻之义,跟另一个跑了吗? “小骨爱我如初,她不会的!” 口中虽不承认,可记忆中,内帷风月无边,她轻颦浅笑娇怯不胜,却又暗露挽留之意,是他屡屡辜负香衾,不误晨修。是他,是他的错!他不应该......... 修炼!修炼!从他出生后第一次睁开眼,就是长留的道修生涯的开始,之后他一直都在修炼,千年万载还要一直修炼下去。本以为,十重天是仙修之巅峰,差点毁天灭地才换来一身至高修为,放眼虚空大世界,十重天只是起步之始,六界之外还有无穷无尽的奥妙玄机.......山外有山,仙魔道修永无止境......可是,心上之人只有一个! 平生第一次,白子画厌弃了修道,没了小骨,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就算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小骨,你若回来,师父永远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你半步,再也不会了!” 一夜照例无眠,坐等清晨。 晨曦启明,白子画(大白)已经穿戴整齐出来,静侯在门外的总管和一群捧着梳洗用具的宫女们,纷纷跪倒请安。相处了数日,管家已然知晓新城主的喜好,根本不用人伺候,但莲城之主身份何等尊贵,规矩礼仪还是一样不能少。 待到白子画走过后,总管放敢站起身来,望着新城主的背影,全身上下笼罩着淡淡的光晕,透出浩然天地间的孤高清傲,含而不露的锋芒,淡而不散的仙威。可是不知为何,在莲城服侍过三代城主的总管,总觉得这身影中略有萧索之感,心中疑惑:新城主从一个无名小仙,一跃成为天下最富有的莲城之主,为何不见半点欢欣反而如此落寞? 无垢宫正殿冷冷清清,寂寥无人,城主年幼且登位不久,不谙城中事务,大小事宜暂由金莲夫人在偏殿主持。白子画居中入座之后,并不吩咐侍卫传唤,而是用修长的指节敲了敲宝座扶手,莲城诸位长老立即有了感应,却不疾不徐,各自做完手头事务,对镜的继续整装,喝药的吹气等凉,打坐的要做完三周天才收功......一直到白子画续了第三杯茶,莲城十二位长老总算到了.......六位,刚够做个大决议的最少人数。六位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为,只好一齐好奇地等着新城主发话。 白子画在座上欠了欠身,冰雕玉琢的清俊脸庞,没有丝毫不耐的表情流露,眼神深邃透彻,眸光一一扫过诸位,道: “请诸位长老前来,是为了五行晶石之事,五行晶石乃是玄天法阵的基石,长留库存已告枯竭,数次派人前来莲城商议购买。此乃当务之急,不知诸位长老商议之后,将如何处置?” “莲城虽从不涉及仙界政务,一门心思经商,但长留乃是仙界之首,且长留上仙与我先城主无垢上仙,曾经结拜为兄弟,生意不无外乎人情,城主可考虑在原价上略上涨些,多少都无所谓,还请城主决断。” 金莲夫人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眼睛斜睨着无袖仙子,心意不言而喻。在座的长老都知道新城主乃是紫熏上仙的弟弟,而紫熏上仙是为了长留上仙白子画而死,不知她的弟弟是怎么想的?若是往日恩怨一笔带过,涨价三倍之内都是合情合理。若是新城主对长留上仙怀恨在心,那就可能藉机报復,五倍、十倍都不止了。如此一来,莲城虽一时得益发财,可为长久计,必定交恶长留,而后患无穷,众长老当一起极力劝止城主意气用事。 白子画思量片刻,才缓缓开口道: “玄天法阵体系庞大,五行晶石虽然不算名贵,却是法阵基石,基石不稳,法阵的威力也会大减。这一带有上仙界数万仙修驻守,个个都是百战的精锐,虽然百年仙魔没有大战,但小冲突还是不断,全靠他们捨生忘死,才保住仙、人两界的清静太平。若莲城藉此机会,提高晶石价格,大发横财,让驻守法阵的诸仙家,情何以堪!” 难道城主想维持原价不变?金莲夫人心里一琢磨,不仅皱起眉来,当莲城城主可以不精明,却不能太善良,更不能忧国忧民,不然莲城多少家业都经不起他乐善好施。微微一笑,躬身劝导道: “城主,维持天下太平是长留的事,莲城城主要做的是在商言商,如今整个仙界只有莲城拥有大量五行晶石,无论提价几倍,长留都不得不买。涸泽而渔不是长策,细水长流才是明智之举,提价三倍,老身以为最合适。” “不可!”白子画一摆手,断然拒绝道:“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莲花山脉内富藏五行晶石,如泥沙走石,只需开採搬运之费,且莲城也在仙界之内,且得益玄天法阵良多,为仙界安危尽绵薄之力,何须计较得失。 ” 此言一出,满座譁然。金莲夫人气得浑身乱颤,不用人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全然没把白子画当城主看待,摆出一副管教败家子的架势,痛心疾首地顿着拐杖,教训道: “你.......你是莲城城主,还是长留掌门?玄天法阵干系天下存亡,无人不知,可上有天下共主白子画上仙,下有长留及仙界诸派从旁辅助,莲城也尽份内之责,按月纳粮纳贡,从无推脱亏欠。然天下万物皆有价,以稀为贵,五行晶石该莲城纳贡的,一颗都不会少,长留想要更多?哪怕长留上仙亲自上门相求,莲城也必须守住底线,至少涨价一倍,想白要!除非老身咽了这口气,闭了这双老眼!”一句话没说完,气得上下直喘,咳个不停。 第163页 无袖仙子忙上前去扶住金莲夫人,一边替她拍背,一边给白子画使眼色道:“城主,莲城虽富甲天下,但大事都需遵循的祖训而行,您初接城主之位,大概还不太熟悉,以后慢慢会习惯的。” “祖训?”白子画一愣,想起来登位那天的确给过他一本册子,他看是看过,只是没往心里去。 “祖训第一条,在商言商,不问对错,唯利是图。”无袖好心地小声提醒。 “不问对错,唯利是图!”白子画默默地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怎么都觉得刺耳,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他也终于明白为何无垢接任城主之位后,要执意退隐,怕是无颜面对豪情万丈侠义满怀的昔日兄弟们,堂堂上仙居然要学市井小人,将唯利是图当至理名言,岂不遗笑天下。 “利!”白子画在宝座高台之上,来回踱了几回,他自幼在长留所读的一切书籍中,都很少提及“利”字,如今突然提及,他竟一时不知所云,只得静下心细细思索。看来,若是不将自己的意图,和“利”字拉上关系,估计他这个城主将一事无成。 天下!天下!天下众生熙熙攘攘,忙碌如蚁,所为何来,也无非名利二字。其实“利”与天下苍生,并无冲突!白子画沉吟半响,嘆了口气,仿佛才做出了很大的决心,皱起眉来,努力吐出对他来说有点拗口的问题: “请教夫人,莲城囤积五行晶石,获利几何?” “少则三倍,多则五倍。”金莲夫人翻了个白眼,爽快答道。 “那莲城违背天条和长留禁令,私运货物从鬼界入妖魔界,获利几何?” “唔.......百倍,然风险太大,一有闪失,血本无归。”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有些事是有必要让新城主知道的,长留视妖魔为祸害,莲城则视为一大财源,只是天条法度不容,必须偷偷摸摸去做。 “再请教夫人,若从玄天法阵中开通六界商道,那么又能获利几何?” 金莲夫人一震,心头如划过一道闪电,道:“千万倍,不可计量!” 白子画不再言语,只是抬了抬手。殿外,两名侍卫抬来一张巨大书案,书案上是一份缩小的六界地形图,将仙界、人间乃至妖魔两界的山川地貌,尽数展露无遗,即使长留所藏之广也不及此图一半详尽。 手指用力地点莲城在上,以此为开端,缓缓向前移动,至长留仙山结界而止,顿了一顿,再向西行,一路迤逦,直至玄天法阵阵眼所在,方始停下。 再次开口,白子画神情已经自然了很多,侃侃而谈道: “如今虽有玄天法阵,维持各界安宁,却也隔绝了互通有无之商道,人间的五谷杂粮,仙界的草药灵丹,妖魔界的火器燃油,本界唾手可得之材成了异界可居之奇货,众生皆受匮乏之苦。我欲为天下重修商道,替莲城立下万世不败之基业,诸位长老,可愿听我号令。” 莲城诸位长老,肃然动容,纷纷起座。金莲夫人怔在当场,片刻后方苦笑,道:“城主是想用五行晶石,换取长留上仙首肯,为莲城开通六界商道?主意好是好,只怕尊上不肯冒这个险,开通商道容易在玄天法阵出现疏漏,让妖魔有隙可乘。尊上心思缜密,却太过仁慈,又不太理会经济之道,在尊上的眼里,估计一介草民的性命都比万千金银尊贵。” 沉吟半响,白子画眼眸中温和褪尽,霸意尽显,沉声道: “何必要他同意!当年长留尊上登天下共主之位时,曾与仙界诸派有言:若有一日,子画力有不及,德不相配,不能为天下之先,兴我六界,那就将大位让与能者居之。此诺永存,天地共鉴!如今玄天法阵难以维继,长留财力枯竭,他却在绝情殿闭关不出。危机之际,莲城当责无旁贷,为天下苍生计,取而代之。” “长留上仙出关后,若是问罪莲城,该当如何?” 这一问,问出了所有长老的忧虑。 “见小利忘命,做大事惜身。莲城私通妖魔界之事,难道就不怕他日长留依天条问罪?” 一句话振聋发聩,诸位长老面面相觑,久经商场,真是越老越保守,反而不如一个才登位的年轻人,脸面上都有了些羞愧之色。 “城主是想取尊上而代之?”金莲夫人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白子画淡淡笑了笑,笑容中莫名的有些凄凉,缓道: “若是事有不协,我愿辞去莲城城主之位,所有罪责一力承当。” “可......莲城数千年来,一心经济之道,从不干涉仙界军政。”金莲夫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劝阻,莲城千年都在经商,修仙只为长寿,可以赚更多的钱,很少修炼武道,怎么跟长留斗法? “莲城祖训又不干涉之说吗?”白子画转身,低头问无袖仙子? 无袖仙子忙躬身回禀:“没有!” 白子画目视金莲夫人:“夫人可有其他疑问?” 金莲夫人一怔,没想到一个刚上位的小上仙,城府如此深沉而周密,他绝不是一个普通上仙,他的资质远在无垢之上,且不逊与长留上仙,怎会在仙界一直籍籍无名?金莲夫人一时陷入了苦苦思索中,白子画也不等她的答覆,负手而立,望着大殿一角上一对可爱金娃娃塑像,嘆道: 第164页 “斯人已去,不可追忆。五上仙结义时曾发誓共长生,如今却只剩下一个,还是让他们都在一起的好。” 这一下,金莲夫人与无袖仙子对视一眼,她们似乎都明白了,新城主这是恨透了长留上仙! 第58章 第 58 章 长留仙山绝情殿,被浓浓白雾遮蔽一切,以东方小白的今日修为,只能看透眼前数米,越往内走,白雾越浓得如同团团白絮,堆积在一起,寸步难行。 龙息幻化出的白雾,从绝情殿的结界中不停涌出来,刚接触时,东方就觉特别诡异,通体冰凉,且神识也被完全隔绝,隐隐感觉到了危险,不敢轻举妄动,索性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唤起来: “骨头,骨头。” “东方” 眼前却依旧一片白茫茫,立地接天,左右看不到尽头,如穹庐罩住了整个绝情殿,也把殿中的一切与世隔绝。可绝情殿外桃花树下,池水如镜,倒映出一个清晰窈窕身影,美得无可比拟。只是黛眉微蹙,愁容可掬,迫不及待地问道: “东方,你去了画骨峰,可见到了师父?他生我的气了吗?” 东方小白对着倒影笑了笑,在水池边坐下来,才道: “骨头你放心,你被困绝情殿,无法立刻回画骨峰,也是情非得已,伯父大人怎会生你的气。龙息已经完全融入了绝情殿结界,骨头,你要小心些,不要走得太近,没事你还是去绝情殿塔室耐心修炼,我正想出办法,尽快帮你出来。” “可......师父呢?他也没办法吗?” 东方欲言又止,嘆了口气,还是直说了: “骨头,我去了几次花骨峰,却不见伯父大人踪影,我在弥梵天洞府外等了好久,想和伯父大人说上一句就走,可就是没有找到机会。” 池水中的倒影如泡影般幻变,越来越模煳不清,随着一声长嘆,似道出心中有难言事。梦里几回回到绝情殿,推开一扇扇沉重的殿门,却哪儿都找不到师父,造化弄人,这回还真是梦想成真了。 花千骨双眉锁得更紧,缓缓问道: “那书房、卧室内,也没留下只言片语给我吗?” 东方小白使劲抓了抓脑袋,苦想片刻,才道:“骨头,我也是这么想,到处都看了一遍,除了灰尘就是蛛网,真的什么都没留下。估计伯父大人近来有感悟,正在弥梵天修炼,不便打扰。” “又是修炼!” 花千骨秀目勐然一张,一头青丝无风飞扬!片刻后,徐徐落下,又静静站了一会,顾影自怜,自觉无奈。嘆了口气,转身欲要回去,却又停了下来,轻声问道:“尊上,他可安好?” 为了让花千骨安心,东方小白几日前已经谎称尊上甦醒了,如今只好继续编下去: “尊上一切安好,只是身体还十分虚弱,世尊和儒尊在冰室轮流看护,不让他离开半步,尊上怕你一个人在绝情殿寂寞,让我一定要每日给你请安问好,再回禀他。骨头,我这就去冰室见尊上,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尊上吗?尊上可记挂你了。” 出乎东方小白的意料,花千骨居然一咬牙:“没有。” 东方小白还想再说些什么,背后白雾翻涌,似乎有人靠近,立刻站起身来。却是小幽若从白雾中,闪身走了出来,一看就东方小白,拍手笑道: “东方,到处找你不着,我就猜你来了这里,快跟我回大殿去,莲城城主亲自押送五行晶石,车驾都快到了长留山脚了。” “莲城城主?” 东方小白手中的竹篮“啪”地落地,蓝中水果翻滚一地,一碰到白雾结界“吃”的一声,化作一股青烟。 幽若吃了一惊,她只知道白雾乃是龙息所化,困住了师父花千骨的神躯,但对仙人伤害不大,看来还是莫要拿小命去随便试刀,小心避开为妙。 “怎么?高兴坏了,这下可解了长留的燃眉之急,你也好向二尊交差了。走吧!” 东方小白自知失态,立即定了定神恢復往日从容,笑了笑道:“真的很意外,区区五行晶石而已,居然让莲城城主亲自护送。幽若,你真的看清楚了,是莲城城主亲自来的没错?” “那还有假,莲城的五龙白鹿车驾,非城主本人,无人敢擅用,” “通知二尊了吗?” “是莲城城主,又不是七杀圣君,长留有我父亲代管,二尊忙于玄天法阵,不用去打扰他们吧?” “五行晶石乃法阵之基,这么大的事,怎可不通知二尊?” “何必特意去通知,五行晶石一运到法阵,二尊自然就会知道了。” “可二尊不知道,是莲城城主亲临长留。” 幽若听得一头雾水,愕然道:“莲城城主虽然地位尊荣,但我父亲也是八大门派天山派之掌门,代长留三尊接待莲城城主,礼数上也过得去。” “可现在的城主是新城主,二尊从未见过。” “东方,你怎么了,莲城若是无垢上仙亲临,只怕尊上都会出关亲迎,如今只是新城主,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且上位不足月余,何必大费周章!” 结界内的花千骨察觉东方的失态,笑着安慰道: 第165页 “东方,二尊既然委你俩重任,定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若是一遇难事你们俩都要去向二尊请示回禀,岂不落了绝情殿尊上的威名。放手去做吧!” 东方小白略想了想,回头向花千骨勉强笑了笑道:“骨头,我听你的,放手一搏!不过,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在绝情殿塔室内安心修炼,静待龙息熄灭,结界大开之日。千万不要分心,免得无人护法,你修炼走火入魔。” “知道了,去吧!”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长留山云腾霞蒸,桃花缤纷碎玉飞琼。 “停” 白鹿车驾三重车帘渐次掀开,白子画(大白)从车驾内缓步出来,先在长留山脚下环顾四周,看到长留弟子列队出迎,便吩咐侍卫请两位随行长老,金莲夫人和无袖仙子先行,自己则随后且看且行。 河畔山道两旁,是些岁月悠久的古松苍柏,一棵棵生得枝杆盘虬,不知经歷了几千几万年。还记得第一次让小徒儿花千骨出去歷练,结果喝了忘忧酒,大醉三天三夜,只得带她坐船从水路回来,就是在这里弃舟登岸。 白子画信步走过,神识却不知不觉早覆盖了整个山脚,此地月余内发生之事,已大略通晓十之八九。明明已经猜到,花千骨可能和他一起从虚空回到了长留,可是看到他们在一起的背影,白子画还是瞳孔勐然一缩,脑海里剎那间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那一对相拥渐行渐远的背景却清晰无比。摘了心的痛,瞬间席捲四肢百骸,汗水涔涔而下,一手扶定了身边古松,纤长的手指生生嵌入了枝干内,才算没有失态。 小骨喜欢他,又有何错?那人与我本是一体。 错全在那个狂傲自负的傢伙,守护天下,坐镇长留,看好龙宫主,才是他份内之事,却偏偏去虚空逞能,不自量力! 许久过后,喘息方定,全身上下如欲虚脱,处四季如春长留仙境,白子画心底却如朔风飘雪的天,萧索落寞。 长留山脚下,尹洪渊和幽若父女俩正和莲城的两位城主,长篇大论的讲礼仪,说客套话。白子画四下看看,发现整个长留山草木葱郁,却是空空荡荡,除了负责迎宾的几位初级弟子,连一个长老都不在。 就在这时,白子画皱眉抬起头,望向长留山顶白云深处。自那里飞出一道光影,流光溢彩的飞剑上立着一小人儿。 瞬间,来人已经在他眼前停了下来,白子画眯起眼睛,道: “长留没其他人了吗?” “东方小白见过城主。”东方小白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此刻的他突然长大了许多,再无顽皮嬉笑之态,变得沉稳而内敛,有若绝世好玉,神华内蕴。 “东方小白?”白子画略一扬眉,看到他腰间晶莹剔透的一朵宫花, 心下已经瞭然,忍不住鼻尖轻“哼”了一声,道:“你就算改了名,佩戴宫花,终归只是弟子辈,三尊若不能亲至,只怕与礼不合吧?” “城主见谅,尊上已经闭关,世尊和儒尊守护玄天法阵无法抽身,特委託天山尹掌门率领弟子等前来迎接,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你们尊上不是还有一位夫人吗?” “夫人.......哦,城主是问龙宫主,宫主素性洒脱,又喜游山玩水,连龙宫中的宫女都不知她今日身在何处,弟子实在不知。” “龙宫主不在长留山?” “不在。” 龙宫主与花千骨相生相剋,两人最好不要相见。白子画担心花千骨安危,又不便明言,只好打听龙宫主下落,没想到东方小白滴水不漏。皱起眉来,双眸如星一瞬不瞬地盯着东方小白,眸光似要将他全身穿透,片刻后白子画方道: “可否容我亲至绝情殿,略表敬意。” 东方小白面露难色道:“绝情殿乃是尊上闭关之地,还是不要打扰为好,待尊上出关,弟子一定代为转达城主问候。” 白子画眼神一凝,道:“若是我执意要去,你待如何?” “守护尊上,何惧一死!”东方小白坦然对视,面色渐显坚毅 。 “你觉得我上绝情殿,需要杀人铺路吗?” 白子画双眼微眯,眼中射出两道白光,望向那云霭深处九重宫阙。突然眼前闪过一道剑气,竟让白子画双眸顿生刺痛之感,目光也随之一凝,落在了东方小白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把暗色长剑上,略显惊讶,问道: “这是.......破冰剑!” “没错!” 白子画难得显露怒容,哼了一声,冷道: “当年东华上仙就是命丧破冰剑下,没想到你还留着它。” 思及往事,东方小白的脸苍白毫无血色,咬牙道:“那个时候,我要杀的人是你,今天我不会再失手误伤他人。” “教不严,父之过!就让我来代你父亲,好好管教你!” 第59章 第 59 章 天山派虽在仙界八大派中,地位仅此于长留,但门派所辖之地位于仙界极寒之巅,物产自然不丰,实力反而是最弱的一派,面对富甲天下的莲城,气势本就短了三分,且又是在长留代三尊迎宾,尹掌门亲自出山门迎接,以示对莲城城主之敬意。 第166页 这边尹洪渊、幽若父女代表长留三尊,正和金莲夫人、无袖仙子长篇大论重温旧谊。突然天际出现璀璨缤纷,流采华光,东方小白手持一把气息古怪的长剑,在半空中纵横来去,每刺出一剑,剑身便不住浮现层层暗金色大篆,引无数风雷滚滚,万千电火肆虐,直缠绕着一位素袍玉带的少年狠杀。 那位少年披了一件斗篷,遮掩了大半面容,默然浮立于空,足踏一团淡青色祥云,以指凝剑气作护盾,只在东方亲自驭气飞剑攻来时,才从容游走躲避,不疾不徐。 “东方这孩子怎么如此顽劣,选这个时候和人打架。”尹洪渊眯着眼睛抬头眺望,暗自嘀咕抱怨,待看清那位少年腰际一条宽边的镶金玉带,玉带中间镶嵌了一块手掌大小碧绿翡翠,上面有一朵浑然天成的滴露莲花……这可是莲城举世无双的碧玉幽泉带,莲城之主信物!这一惊非同小可,尹洪渊脸色霎时白了白,压不住怒意,急忙高声喝道: “东方小白,快住手!不得对莲城城主无礼!” “尹掌门稍安。”金莲夫人连忙按住尹洪渊腾空之势,微微一笑道:“城主和东方小兄弟相熟,比武切磋,下手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东方小白?”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无袖仙子突然开口,问道:“东方小兄弟,他改名了吗?” 尹洪渊忙解释道:“东方小兄弟有幸,得尊上亲自赐名“小白”,世尊已经将他收入贪婪殿门下,赐配宫花,地位非同昔日,连幽若也得叫他一声小师叔。” 无袖仙子摇头失笑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啊!”和金莲夫人对望了一眼,想了想,又微哂道:“这是城主家事,夫人,我们还是不要插手吧。” 金莲夫人的眼光何等老辣,东方小白手中长剑剑气诡异,剑指之处都留下天雷炙烧过的焦痕,已暗令她胆颤心惊。然再看自家城主的气度,一手负于背后,一手以二指为剑凝气硬挡,一相触都发出金玉相击之音,剑盾竟是夷然无损,金莲夫人也不禁对自家看似文弱的少年城主,刮目相看。 尹洪渊也已看出,东方小白虽然招招狠毒,对面的少年城主却游刃有余,心里暗自气恼。东方小子可真不知好歹,身为长留嫡系子弟,在自家门前冒然挑战莲城新城主,就算赢了也有失待客之仪,输了更让长留颜面扫地,实在有负世尊儒尊所託,将来让他可如何向他们交代。 尹洪渊向身边女儿使了个眼色,幽若立即会意,笑了笑道:“城主好深的法力,爹爹,让女儿也去向城主赐教一二。” “幽若,不可胡闹!”尹洪渊微微动了动手,做出欲要阻止之状,却故意慢了一拍,等女儿腾空而去后,才摇头嘆气,对着莲城的两位长老,无奈道:“小女年轻气盛,太顽皮了!” 金莲夫人笑道:“若是东方小兄弟一个,日后难免有人说我们城主以大欺小,为难一个小孩子,如今他们俩个一起,我们城主才好放开手脚,我们就在一旁静观片刻就好。” 日暮西垂,染红半边云天,西天边一只青鸟,徐徐飞来,清越长鸣响彻长留群峰之间,绕树三匝,无处可息。这只青鸟正是绝情殿之信使,平日总是在桃林间栖息,怎会找不到归处? 白子画心中疑窦顿生,眼神神色冷峻,面上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对着东方小白问道:“你还想继续吗?”声音淡而从容。 东方小白默然不语,久战力竭,此刻的他如同一条离水许久的鱼,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早无半点长留仙人风姿。唯有一双星辰般的眼睛,不知何时转为血色,定定看进白子画眼中,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咽。 此举动已堪称无礼之极,白子画却不嗔不怒,深渊般的双瞳中甚至连一丝被冒犯的情绪都没有,挥手卸下防护剑盾,任他使出各种手段来。东方小白终是自愧,目光垂落,低下了头去。 蓦然一抹濛濛身影渐渐靠近过来,和那清丽的倩影何其相似,还带来了的淡淡桃花香味。面对东方小白而一直含而不发的威压,此刻突然烟消云散,和着那抹日落的霞光,白子画微微侧过脸来,柔声问道: “刀剑无情,你来做什么?” 晚风吹起斗篷一角,露出下面完美到极致的轮廓,惊鸿一瞥的美,只是一转头又隐没在斗篷里。幽若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暗自思忖:从未见过面,这位城主怎会对我好像似曾相识?而我也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似的。 躬身一礼,道:“弟子幽若不才,也想请城主赐教一二。” 白子画巍然不动,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双眼缓缓闭上,嘆道:“东方是在和我斗法,生死决战,并非游戏。幽若你自有师父教导,我不是你师父,何来赐教之说。” 幽若却是无奈苦笑道:“幽若有幸得到尊上赏识,代收为花千骨的徒弟,可我师父她自己还在求道修仙,无暇费神他顾,除了被囚禁云宫时,教过弟子一些入门功夫,之后弟子一直跟随尊上左右。尊上一向不在乎门派之别,还让弟子多多和别派弟子比武交流,互相切磋技艺,还望城主不吝赐教!” 白子画沉默片刻,缓缓伸手道:“既是尊上亲传,那就试一试吧!” 第167页 幽若不再多言,挥剑直上,三尺青锋泛起苍苍之气,有如百川归海。白子画有心想看一看,那一位百年之间和自己分开后,究竟悟出了哪些新的剑法招数,不再一味闪避,而是凝气成剑,轻重随意调适,似与她全力死斗不休一般,却无丝毫肃杀之气。 这一番争斗,与方才东方小白截然不同,一个是在教训,如今是在教导。幽若越战越勇,每一次都仿佛,再多用一分力就可得胜,不知不觉间使出了浑身解数。凝神聚气间不住挥动手中仙剑,剑花纷落如雨,洒遍长留仙山,所至之处瑞兽齐蹦狂舞,仙禽纷纷引颈向天长鸣,齐齐应和! 看这阵势,白子画微微一怔:“你怎么会......”一问出口,他已知答案,这招“星河落日”是他最近才创出来剑招,幽若如何知晓?自然是花千骨教她的,千骨果然是回到的绝情殿,如今长留上下所有人都在仰头观看这场比武,她却为何还不现身?她可是最爱热闹的人,难道是知道来的人是我,而不肯见我吗? 望向不远云腾雾绕之中宫门重掩,心勐地一揪,此时三道剑气光华已在眼前,白子画终不及闪躲,不得不一低头,硬挡下所有剑光!剑光落在他的斗篷之上,登时灼起阵阵青烟,瞬息间已将那件无坚可破的莲城之宝,灼出三寸许的撕裂之痕! 白子画头缓缓抬起,撕裂的斗篷披散而下,不再遮住他面容,只听他不怒反笑道:“不愧是绝情殿的传人,出手不凡!” 看清了面容,幽若骤然一惊,柳眉缓缓一蹙,道:“怎么是你!” 聪慧如她,虽然没有任何人来告诉她,也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师父失踪,尊上去虚空,长留却突然多了一位自称是紫熏上仙兄弟的小上仙,而这位小上仙不久之后,摇身一变成了莲城城主。若非尊上本尊亲自,天下绝无第二人,可以轻易打败前异朽阁主东方,而轻易获得莲城城主之位。只是猜想归猜想,骤然间亲眼目睹,还是忍不住诧异得瞪大了眼睛,眼前这位俊美无比的少年,真的尊上本尊?怎么像朵水仙花般,柔柔弱弱,几不胜衣,让人怜爱! 白子画被她盯着看得有点着恼了,冷笑道:“还想在领教,等以后再说,今天我还有要事。你们让开!” 东方小白用剑强撑着身子,脸色苍白一字一顿道:“你不要忘了,你不再属于长留,也不属于六界,你回来,就是逆天!” 白子画笑了笑,淡道:“逆天,那又如何?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无大无畏之勇气,何来大道天成?” 东方小白左手在空中一挥动,指尖鲜血淋散,在剑身上画下一个个血迹淋漓的古篆,森然道:“你若逆天,必遭天谴!” “你终究还是东方,喜欢装神弄鬼。” 白子画一拂袖决然而去,根本不去理睬东方小白在他身后,拼死阻拦,以他十重天的仙威,天下又有何人拦得住他。 第60章 第 60 章 就在这时,天穹忽听一声霹雳,一座巍巍巨塔突然出现在长留仙山上空。一出现,四季如春的长留山突然风雨飘摇,就连玄天大阵都开始震颤,光芒四射飞快流转,越来越是炽烈。 “不好!这是破阵之威!” 大阵中央坐镇着的笙箫默勐然惊起,侍立两边护法的火夕和舞青罗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从接掌了主阵之权,笙箫默一刻也不敢轻松,他虽然通晓天机万物,但在道修上仙资不足,如此大阵师兄白子画一人可独挡,而他与魔严师兄日夜轮替,不辞辛苦,再加火夕和舞青罗两徒儿左右扶持,才勉强维持一切运转正常,哪经得起任何意外之变故。 “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世尊魔严双手扶住摇晃不定的案坛,沉声喝问。案坛上放置了剑、鼎、符、香、珏等法器,看似凌乱随意,却是精心放置,将案坛下那颗半人高浑圆龙蛋喷吐的毫光,完全隔绝起来,即便用神识探查,也看不出丝毫踪迹。 虽然他也熟知自己的子画师弟,心性淡远平和,绝对不擅动杀机,但很难说不会一时气愤而失手,摔坏了龙蛋。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把龙宫主安置在这里,安置在自己眼皮底下最放心。 “父亲......父亲.......” 竹染从外面踉跄而来,以手抚胸,手中仙剑也已残缺。他负责守护大阵外围,相当于大阵之盔甲,任何沖阵之外力无论仙力魔法,他必首当受之,方才一震已然让他身受重创。 魔严赶紧上前扶住儿子,从怀中拿出一瓶金色仙露,先给他服下,待他脸色缓和后,才厉声喝问: “魔光暗弱,七杀蛰伏,大阵震动,难道是你们自乱阵脚了吗?不知道玄天大阵乃我仙界之屏障,出了任何差错,你可担当得起?” “父亲,师叔。”竹染痛苦地握着胸口,一字一句禀告道:“是炼妖塔,不知为何炼妖塔突然飞出,震动了玄天法阵阵基。” “炼妖塔乃是神界覆灭后,天造地设,屹立千万年不动,怎会无故飞出?”笙箫默一脸茫然,他知道师兄这么多年来,一直想着打开炼妖塔,搭救莫名夫人,然炼妖塔牵动天地玄机,想要开网开一面,难如登天。 魔严面颊抽动,恨道:“东方!除了那个异朽阁主,还会有谁有这能耐,只是我就不明白,他几百世为人,炼妖塔里只有妖,他妄动炼妖塔,意欲何为?” 第168页 事已至此,笙箫默嘆了口气,道: “东方还是个孩子,在每个孩子心目中,父亲就是他们的天,不能塌的。” 魔严和竹染相视点头。“坏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魔严突然警觉,大叫道:“小心炼妖塔,倾塔之力足以破阵!” 当场人人惊愕如木鸡,唯有笙箫默似乎早以明了,定神盘膝而坐,一缕青气住他顶心徐徐而出,又渗入到法阵中去。 “众仙归位,全力守护玄天法阵!” 长留八千弟子带领十万名仙修,每百人为一阵基,千人为一阵脚,万人护一阵眼,全力催动气息,仙力与法阵联成一体,全部指向阵中位置,笙箫默将手中那把刻不离身的摺扇,腾空一掷。小小摺扇渐渐打开,如渔网收罗十万仙人同心同力,抵挡天崩地裂的一击! 不攻不破,以柔制刚! 白子画眉心间光芒绽放,隐约间张开一只天目,向那接天触地的炼妖塔望去。炼妖塔,数万载巍巍然立于天地之间,突如泰山倾倒,塔顶不住喷出熊熊赤色天火,所至之处,地裂山崩。一时间,山川河流变幻,日夜倒悬,更有满天星斗忽明忽暗。 他自知法术一人之再高,绝无可能抵挡炼妖塔倾天之势,感觉到排山倒海的压力正自四面八方而来,若再不闪避,自身也会被捲入炼妖塔的熔炎之中。可是若任由炼妖塔倒塌,长留仙山和山上留守的数百弟子,就无法倖免于难。 长留山脚下诸人,待见天象异变突起,纷乱不知所措。金莲夫人和尹洪渊掌门等歷经千难万劫,能够存活至今,可不仅仅是见多识广,还要有那得天独厚的机敏和速度,还不知缘由,却已感知到大事不妙,刻不容缓带领各自门人弟子,御剑直奔玄天法阵而去。 长留山上留守的都是些杂役弟子和外派门人,从未见识过大阵仗,还做不到遇乱不惊,一时间奔走相告,接踵撞怀乱做了一团。炼妖塔的幽冥炎焰纷落如雨,无论人畜瓦柱,粘上一点即刻化为青烟,塔内更有从天妖气瀰漫而出,仙人的法力最忌妖魔之气,仙力一旦受制,御剑飞行的速度便大受影响,一个小弟子把持不住,仙力不济坠剑落地,受伤不起哀号求助。 小幽若紧随其父身后,飞在最前面,闻声意欲折返相救,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父亲,一把抓住她,平生第一次对她大声喝斥: “幽若,你不要命啦!你可是我天山一派全部的未来!” “爹爹。”幽若眼中含泪道:“幽若也是长留弟子,长留门规遇敌时强者在前,遇难时幼弱先行,幽若不敢有违。请恕女儿不孝。”一甩手,毅然折返。 一团团赤金焰火,铺天盖地落下,幽若心急如焚,不顾鬓角飞炎四窜,霓裳仙衣上全是飞灰,催动仙剑达到极速。数丈之距,却如天涯,只能眼睁睁坠地的小弟子全身颤慄,一大团焰火落在他身上。 就在那一刻,一道白影掠过,如清风吹度。眨眼间,那个吓得晕了过去的小弟子,已经被塞到幽若怀里。 “这里有我,你快带他走!” 言犹在耳,幽若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白影已经飘然远去。 “师祖......” 没有片刻耽搁,白子画挺身迎了上炼妖塔,断念剑嗡的一声长吟,登时群山回应。将每一分仙力都压榨而出,化作无形剑气,附着在断念剑上,人剑合一越飞越快,直向炼妖塔冲去。 好不容易倾之势稍停,空中万千异象皆消。白子画仗剑披风,周身浴血,一身雪白衣衫尽染赤色,左手支剑,右手平伸,掌心托住炼妖塔身。 东方小白站立在炼妖塔尖上,冷笑道: “炼妖塔乃天地神器,霸道绝伦,焚化一切六界之生灵,掠夺亿万妖族之生机,可为之所用。白子画,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白子画皱眉怒斥道:“你......推到炼妖塔,并不能伤我分毫,却会毁了长留,让仙界赤地千里,生灵涂炭。你使出如此卑鄙手段,就是为了阻止我上长留吗?” 东方小白冷冷一笑,道:“我东方所求无他,只要父母康健,安享天伦而已。可是白子画你,你却偏偏要做我生生世世的弒父仇人!是我跟你有仇,还是你跟我有仇?” 白子画脸色掠过一片苍白,恨声道:“你父亲他为何至今不肯现身?世尊儒尊又何在?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如此无法无天?绝情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东方小白一撇嘴,抖了抖眉毛道:“什么事都不关你的事!” 白子画一愣,双眸火光闪烁,东方小白坦然迎着他的目光,面色平静如水。白子画脸上则如封了一层冰,虽看不出心中的喜怒哀乐,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已是极力克制自己了。 “你以为如此就能困的住我吗?” 白子画冷哼了一声,右手持剑平出,向空虚虚一扫,从玄天大阵中立即飞出数百把仙剑灵光,如见了火光的飞蛾,争先恐后地飞来,汇聚在白子画身边,形成剑盾。 东方小白大惊失色,他赌的就是白子画不会弃万物苍生的生死不顾,拼死拖住炼妖塔,左下相持不下的僵局,从而就有了讨价还价之资本。就算没法让白子画放弃花千骨,至少也允许他们一家三口,可以时常在绝情殿内小团圆。没想到,白子画却以剑为顶,想要脱离两难之局。 第169页 再不敢掉以轻心,闪电般拿出一张符纸,叱喝一声,咬破舌尖将一口鲜血化作一个字符,将符纸引燃,然后抛向炼妖塔身。符纸无声无息地落在炼妖塔上,塔身瞬间火光大盛,直上天穹。火光中隐含气息之恢宏深广,比刚倾颓时,竟以倍增加。 炼妖塔下,剑盾之内的白子画,身形数次晃动,突然消凭空消失。此刻,天地之间,突如极夜来临,黑压压静悄悄,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片刻之后,才是一阵通天彻地之响动,直震得长留群峰无数断裂,峰石如雨落下。 炼妖塔以不可抗拒之势,缓缓地倾倒下来。 玄天法阵光芒四射,笼罩一方小天地,金莲夫人带着莲城子弟和尹洪渊父女两带着留守长留的弟子们,都已然先后撤离到法阵之内。可怜长留山无数珍禽仙兽,避无可避,漫山遍野狂奔飞走,乱象丛生。 而法阵之内,诸位仙人也不好受,虽得法阵之庇护,可也不过是暂时支撑住炼妖塔坠落的幽冥炎焰,却挡不住它的倾颓之势。每个阵眼为首仙将已轮换过了数遍,仙将们的脸色也一次比一次苍白。炼妖塔每落一寸,都令阵法光芒波动不定,主阵中的笙箫默一声闷哼,唇边已开始渗出鲜血来。 “子画呢?子画到底去哪儿了?” “尊上怎么还不出关?” “莲城城主怎么没有入阵,不会是陨落了吧?看来莲城又要选新城主了。” 法阵内密密麻麻的全是仙人,却毫无潇洒气度,个个都是面带苦笑。天道循环?毁天灭地的大劫,不是每万年才一次吗?神界毁灭了万年,才引来妖神大战,可现在不才过去一百年,怎么又来毁天灭地了? 人间万家灯火,翠烟裊绕,丰年余庆户户有余粮,家家鸡犬相闻,谁都没有注意到今夜的天象有异,无星无月。 玄天法阵如同一张无边深黑幕帷,将人间笼罩其下。人间乃是六界之根基所在,也是各界最后的退路,每每六界出现危机,神、仙、妖、魔、鬼怪,都会去人间避祸躲劫。是以天地之共主长留上仙白子画,将玄天法阵之阵心设于长留山脚、东海之滨的人仙交界之处,即不干涉人间俗务,有可同时庇护人、仙两界。 然全靠仙人法力维持,究竟不能代替天穹。天青如洗,玄天法阵将人间封锁得滴水不漏,却无法顾及仙界全境,长留仙山首当其害,众长留弟子眼睁睁看着仙境家园,被炼妖塔幽冥炎焰肆虐□□,顷刻间化为焦土。劫难何止于此,如今还只是炼妖塔倾倒时外泄的幽冥炎焰,炼妖塔仍在缓缓倾倒,塔身上幽冥炎焰狂烈暴动,犹如上古巨兽狂嘶咆哮,撕天裂地誓要毁灭吞噬一切。 玄天法阵之中心,世尊魔严双眉紧锁,脸色阴沉,不断催促诸仙人全力以赴。可是法阵之运转已经接近极致,也只是抵御飞坠而下的幽冥炎焰,缺少了中枢的擎天之力,炼妖塔一旦倾倒,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仙界唯一的十重天长留上仙不再,能阻挡炼妖塔倾倒的惟一方法,就是利用玄天法阵,和诸仙之力全力出击,玉石俱焚。世尊魔严几次差点冲动下令,最终还是忍住,就算是不在乎长留列祖列宗的万年基业,自己师兄弟几个的千年道修,可眼下法阵之内可是仙界全部年轻一代精英,还有炼妖塔内无辜被囚数百年的莫名娘子...........难道?真的无法挽回了吗? “世尊,还不到最后的时候,子画腰上系的是我莲城护体之宝,他没那么容易死,咱们等他!” 魔严微微回首,正对上金莲夫人鸡皮鹤髮的脸,这张脸曾经也是绝世美人,如今不再年轻了,唯有双眼深邃清澈,静若止水。 魔严深深凝望着那双眼睛,许久之后,方才嘆了口气,这几天已累到快要暴走的烦躁之意,慢慢褪去,恢復了上位者应有的从容若定之态。 “有夫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魔严转头望向远处的炼妖塔,喃喃自语道:“我也感觉到子画还在,不会是被炼妖塔吸进去了吧?可是炼妖塔除了妖,任何神仙魔鬼人,都会被有幽冥之火化为飞灰,子画是如何穿越的?” 勐然想起此白子画非昔日之白子画,他的仙躯是在弥凡天重塑,属于六界之外之人,顿时信心大增加。世尊魔严原本苍白的脸色,须臾间血气如潮,举剑振臂高唿道:“诸位,长留上仙白子画即将出关,大家再坚持一下,不到最后一刻,决不可轻言放弃!” 法阵内诸位仙人,顿时感到压力一松,随即仙力大盛,本有些萎靡之象的法阵光环又熠熠生辉。 稳定完军心,魔严高不容易得以松一口气,才向金莲夫人徐徐问道:“夫人,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夫人赐教。” “世尊是要问我,为何选子画当莲城新城主吗?” 魔严默然点了点头,道:“六界天下只容得下一位十重天,此乃天道,夫人为何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难道真的利字当头,连天道都不顾了吗?” 金莲夫人长长嘆了一口气,无限感慨道: “说来惭愧!一来是我莲城城主之位久虚,求才心切,当日他和东方那小子一起出现,鱼与熊掌一目了然,选他也是莲城诸位长老一致同意,实乃众望所归,并非老身一人做主。这二来吗,可能我是真的老了,老眼昏花了居然没有认出子画来,我当时是真的以为他是紫熏的弟弟,尤其是看到那个小东方的容貌和他有几分相似,我还以为是外甥类舅。” 第170页 “外甥类舅?”魔严听了嘴角直抽,再也压不住怒意,沉声道: “夫人难道以为东方是子画和紫熏所生不成?” “东方乃是子画的血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碍于尊上颜面不便明说。可是这孩子有父无母,难免仙界众说纷纭,老太婆我也难以免俗而已。” 金莲夫人这么说,让魔严无言以对,只能干瞪眼,女人爱八卦,看来是不分年龄大小的。 天地将崩,日月倒悬之际。 东方小白独立于炼妖塔顶,劲风吹过,拂起他纷乱的一头及肩短髮。数百剑灵和断念剑一起插在炼妖塔根基处,虽依旧纹丝不动,但剑身处细若毛髮的裂纹,丝丝缕缕增加,若有若无的“咯吱”声不绝于耳。 静立良久,东方小白大大笑起来: “白子画,你不是号称十重天,这天下没有人奈何得了你吗?哈哈.....哈哈......” 空荡荡的长留之巅,唯有东方小白的笑声,他笑得胸有成竹,震动了千山万峦,余音绕岚不绝。 此时炼妖塔暂时稳住倾势,和脚下的“剑灵”交上了劲,东方小白也不着急,白子画的仙力还在断念剑身上,以往龙宫主入炼妖塔只需半个时辰就一个来回,以白子画的速度最多再过一盏热茶的功夫,自然便会从炼妖塔死门出来。万里江山灰飞烟灭之际,白子画骑虎难下,什么条件都会答应他,然后一齐挽回炼妖塔之颓势。至于之后,白子画和长留诸仙会把他怎样,他从没有考虑过,只要尊上安康,父母团聚,他自身该杀该剐悉听尊便。 忽然“吧嗒”一声,声音不大,听在东方小白耳中,却如惊雷,笑声戛然而止,笑容就在脸上凝固了。他赶紧低头一看,炼妖塔下的断念剑和数百剑灵,突然瘫倒在地,炼妖塔骤失抵挡,轰然倒塌,赤金色幽冥炎焰如海潮般涌出........ 东方小白大惊失色,皱眉潜思,神念扫遍炼妖塔身每一寸角落,却怎么也找不到长留上仙白子画的气息,连刚刚还在硬撑的断念剑和数百剑灵,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怎么会这样呢?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白子画有一天会真的陨落!十重天,六界第一人,无数次虚空歷险以弱胜强,白子画都能死里逃生,怎么会陨落在区区炼妖塔里呢?花千骨和龙宫主不是都能安然无恙穿越炼妖塔吗?怎么白子画就陨落在里面了呢........ 眼看天地将毁,大错已成,东方小白毕竟年幼,六神无主声嘶力竭地大叫: “白子画,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孽障!你可知罪!” 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声清啸,绵绵泊泊,清越悠长,自长留山中不知名的地方传来。 隐约觉察到一缕如冰刃般的寒意,渐渐袭来,东方小白惶然于心底油然而生的畏惧,张惶地望向远处一点白影,正瞬息万里飞跃千山而来。大喜过望,鼓足勇气高唿: “父尊,孩儿知罪,请父尊先助我结六合阵!” 他话音未落,便见天际一道道“清音一指”如电飞来,不住发出凤鸣之音,东方小白也只勉强看得见来势,根本无法控制,却放心大胆地自顾自布阵。无形之剑气如星星点点徐落,一时间将这炼狱中煎熬的长留仙山,重又缀染得如仙如梦。 于这生死关头,长留上仙白子画(二)终于从天际飘然而至,只穿了一身寻常白袍,随意挽了个髮髻,用桃木枝束起。 法阵内所有长留弟子单膝跪地,齐声高唿:“尊上!尊上!” 白子画微微一拂袖,道:“大战在即,诸位免礼。” 随即入阵之后,魔严惊喜万分迎了上去:“师弟,你的伤.......” 白子画轻描淡写道:“有劳师兄挂念,我没事了。” 向阵心处,筋疲力尽的儒尊笙箫默,微微一笑道:“师弟辛苦了,让我来吧。” 支撑到最后一丝气力,终于等到师兄出关,笙箫默连个“好”字都说不出来,眼皮一耷拉,直接晕了过去,由火夕和舞青罗两个服下去调息修养。 玄天法阵一经白子画的主掌,就再也不是之前苦苦支撑,毫无还手之力的局面。凝气在指尖,缓缓向天一指,法阵上空忽然光芒大盛,如焰火盛开照亮了天穹,随着一声清啸,法阵骤然提升,氤氲仙气收敛作一柄仙剑,沖天而出斩向颓然倾倒的炼妖塔! 魔严忽然急切地大叫:“师弟!万万不可!” 白子画回首微微一笑道:“师兄不用担心,炼妖塔里自会有人,保护嫂夫人和塔内诸妖修无恙。” 再回首,望向炼妖塔,白子画神情却变得异常凝重,在他的心底的最深处,站着另一个相对而立的身影。 “尚可一战否?”另一个问道。 “一击之力,绝不可失!”白子画淡然对答。 炼妖塔内,无数妖修无论是天敌还是世仇,此时此刻密密麻麻挤成一堆,围绕在一位白袍仙人身边,藉助他的法力保护之下。 自从进了炼妖塔,就没有想过出去的一天,千年万年,炼妖塔已经成了他们的家,他们的身和心都已经和炼妖塔融为了一体,塔在妖在,塔亡妖亡。炼妖塔倾倒之时,塔外仙境变炼狱,塔内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在塔内诸妖虽然都失去了妖法,但习惯了荒漠艰苦的生涯,大多皮糙肉厚,求生能力强。突然进来一个白袍仙人,仙力居然不受炼妖塔压制,自然是一唿百应,瞬间就成了炼妖塔里的王者。 第171页 炼妖塔之根基已被撬动,天地间再无立足之地,一倾之力足以灭界,不是仙界就是人间,当然也可以祸水东移到妖魔两界。亿万生灵之生死存亡,就在白子画的一念之间。 面对面,静静相对,心与心相连,不交一言已然有了决断。 白子画突然开口: “你准备好了?” 塔内之人回身望了一眼,微微点头道: “动手吧!” 白子画一抿唇,又轻声问道: “你.......可有话要留给小骨?” 沉默片刻后,塔内人神色一黯,道: “对不起。” 塔外这一击之威,不仅凝聚了十重天精华,还加上玄天法阵的叠加,何止百倍。就算炼妖塔卸去一大半,剩下的余威将会由塔内这一位一身承担,以护卫塔内无辜妖众周全。难说他会就此捐了仙躯,散尽道行,恐怕连神识也要回归混沌蛰伏千万年再能復生。然究竟何时能復生,还要取决于塔外那一位,究竟愿不愿意让他復生,就算愿意,也要看究竟愿意出都少力来帮他復生,时间长短可都是以千年计。 白子画淡然道: ““对不起”这句话我不会说,你还是回来自己去对她说好了。” 塔内人不再出一言,然眼中终于有了生气,依稀仿佛还有微微笑意。 白子画双瞳一凝,缓缓映出自身的身影置身于炼妖塔内,随即战意起,剑光乍现,那一抹白光,剎那间惊艷了天下。 恍惚中,法阵内的诸仙仿佛一下子都失了聪,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如梦似幻。天上地下,无数双眼睛,再次看向炼妖塔时,那巍巍然之巨塔,已然拔地而起,其下有数百仙剑如莲座托着,冉冉腾空上升。 “炼妖塔怎么飞起来了?” 在万众瞩目下,炼妖塔如生双翼越飞越高,被玄天法阵托起,越过无边无际的东海,渐渐消失在云海间。 瞬间,法阵内爆发出山唿海啸般的欢唿:“我们成功了!我们赢了!炼妖塔去了虚空!” 至于怎么赢的?炼妖塔如何能升上虚空?那是大能者和仙界尊者们该去探索的问题,普通仙修只要保住他们那一片清静福地不受侵扰,就已经知足了。 洋溢在一片劫后余生和胜利的欢唿中,长留上仙白子画却若有所失,负手立在东海波涛上,正望向无尽的远方,炼妖塔消失的地方........他心底里的那个身影,也渐行渐远........如朝露般消散得无影无踪。怅然眺望良久,他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第61章 第 61 章 尾声......... 长留山巅,绝情殿内,金兽香炉,轻烟裊绕。 殿外雾气喷涌,蒸腾瀰漫,白茫茫一片。龙息蔓延侵袭虽然得到了控制,可长留上仙白子画邀请了九天仙尊一起,想了无数对策和方法,终也没能将之化去。几番折腾后,花千骨算是彻底死了心,在绝情殿内潜心修炼。好在绝情殿内珍藏颇丰,天长地久,她终有一天可以修炼出抵御龙息的高深法术。 然日夜修炼,难免寂寞无聊,一日心有所感,花千骨只身坐在殿顶飞檐上,取出一管紫竹洞萧,悠悠吹将起来。想当初,月下清凉之夜琴箫合奏,此情此景,仿佛又在眼前。 这一曲洞萧,吹得千迴百转,玉壶光转鱼龙舞,不知春去几许。箫声悠然绵长如青烟裊裊,直上云霄随风消散。虽未圆满,却已知足,看来小骨现在心情不错。 “小骨。” 白子画(二)不知何时来到,驻足聆听良久,待一曲终了才出声轻唤。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闲居懒散惯了,花千骨一早起来还未梳洗,光着脚丫坐在大殿屋顶上吹箫,突然看到刚从大殿议事回来、冠带整齐的白子画,不觉脸上一红。 “哦”白子画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的反问道:“来看你还要选时辰吗?” 花千骨一跃下殿,娇嗔笑道:“那当然,平日你都是黄昏时分过来,突然大清早出现,我一点都没准备。” “我来看你,何须准备什么?”白子画更觉得奇怪了,隔着龙息结界,就算是准备了茶水点心,他也享用不到啊。 “准备好心情啊!”花千骨脱口而出,向他吐了吐舌头,嬉笑着跑开了。她一般午后才梳洗打扮,这个时候是她一天心情最好的时候,越是接近日落时分,她就越开心........ 可能是明知彼此之间隔了一层无法逾越的龙息,她才如此放任自己,将喜怒哀乐全表露出来。 绝情殿浓郁的桃花香味,让白子画好一阵恍惚,过了半天,他低头讪然一笑道:“那好吧......晚点我再来。” 缓步走下绝情殿,白子画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轻轻打开看了看,转身想要往回走,又犹豫起来....... 他的确没有办法让花千骨走出绝情殿,当那白玉小瓶内乃是龙宫主的母亲,黑龙夫人的一缕残魂,可以在结界上打开流光一线,以他瞬息万里的瞬移之速,足以毫髮无伤地穿越过去。 可......也许......小骨还在痴心等待另一个回来.......如今她囚困在绝情殿内,我若强行破界而入,她必然避无可避,只得屈从......这不成了乘人之危吗? 嘆了口气,将瓶盖盖了回去。 第172页 总有一天,我会让小骨走出绝情殿,堂堂正正地和她在一起!两情若得长久,又何必在乎一朝一暮....... 可是.......夜来辗转反侧,不能成寐。他不禁又自问,自己是不是爱得太懦弱.....煎熬了自己,又害苦小骨。 楼真不知道他们最后究竟如何了? 对了对了,忘了东方小白了。炼妖塔之劫过后,东方小白就自缚到戒律阁请罪,当时白子画正忙于收拾残局,只吩咐关入天牢。择日,长留三尊将邀请天下各派共审此案。魔严熟知自己师弟的为人,东方小白又不是花千骨,必定凶多吉少,便提前将他流放蛮荒,用不着招回!如今,东方小白就住在竹染的小屋内,烤老鼠......... 至于,炼妖塔内的后事..........楼准备写一本新书。大白会换个名字,换个身份,换个人生.......而他和花千骨..........从此就成了两条平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