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气影后离婚攻略[重生GL]》 第1页 《过气影后离婚攻略[重生]》作者:三月图腾【完结】 文案 季晨离和明烺离婚了。 她已过气多年,按说本不该在圈子里掀起什么波浪,无奈她离婚的对象是明烺。 前影后自杀身亡的消息转发达几十万次,甚至超过了季晨离当年拿到影后奖盃那天的热度。 季晨离重新醒来,发现自己的时间倒退了七年,回到和明烺结婚的第一天。 她淡定地接受了重生的事实,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律师糙拟了离婚协议,送到自己新婚不久的伴侣面前。 “离婚吧。”季晨离面带微笑,看着自己曾经爱过的人脸色比锅底还漆黑,心底一片轻松。 【阅读指南】 1.同性可婚背景,介意慎入 2.明烺(攻)x季晨离(受) 3.狗血文,慎入 4.he 内容标籤:娱乐圈 婚恋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明烺ng,三声),季晨离 ┃ 配角: ┃ 其它:he 作品简评 季晨离曾经是引得万人空巷的影后,只因看上了一个铁石心肠的明烺,一纸婚姻蹉跎七年,最后落了个不得善终,没想到两眼一睁重回七年前,她和明烺婚礼那天。季晨离只想和明烺离婚,离她越远越好,可那个面冷心冷的明家家主竟然眼巴巴贴上来了?可惜季晨离心意已决,且看季晨离如何逃离命运,明烺如何一步步走上追(作)妻(死)之路……本文是一篇不走寻常路的重生文,讲述了主角之间的两世纠葛,季晨离虽然重生,始终逃不开既定的命运,两个不懂爱情的人跌跌撞撞遍体鳞伤,还好一切都能再来一遍,还好错过的感情都有机会挽回,还好两个人还彼此相爱。本文人物性格鲜明,剧情跌宕起伏,值得一读 【】 第1章 最佳女主角 作者有话要说:  请新读者认真看完这段话在决定要不要入坑,谢谢。 【读者提的一切关于改文的建议通通不接受,如果剧情发展不符合你心意了,请及时弃文,在评论里让我改是没有用的,我从不听关于改文的建议。(捉虫除外)】 【此作者不会卖萌撒娇么么哒,只写文,不卖笑】 1.本文採用晋江自带防盗系统,防盗比例为本文订阅率的50%,如果想买一两章试阅,请勿购买最新两章!请勿购买最新两章! 否则被防盗章节挡住作者概不负责。 2.本文订购比例大于50%仍被防盗挡住的读者,请站内简讯联繫管理员或打晋江的客服电话解决,作者只负责写文,对晋江的功能问题没有任何解决措施。 3.非典型性重生文、娱乐圈文,狗血,有套路 面冷心冷总裁渣攻vs作天作地心狠手辣受 结局he 自觉受不贱,但还是慎入。 4.没人规定两个女人谈恋爱就必须得是怎样的,甚至没人规定女人就该怎样,女人就该心思细腻温柔体贴,女人就该知书达理漂亮贤惠,女人就该…… 去他喵的女人什么样男人什么样,这是篇【狗血】【套路】【百合】【言情】文,主角性别分别为女,女,如果和你心中期待的女人不符,你可以不看,因为她俩完全符合我心中的女人形象。 【重点提示】 随性更!随性更!随性更! 上篇文写得太累了,这篇文想写得放松点 “本届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获奖者,她就是……” 音乐的鼓点节奏骤然加快,聚光灯四处闪烁,浓妆艷抹的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捏着一张手掌心大小的卡片,顿了足足十秒,才念出那个激动人心的名字。 “韩欣远!” 镜头切到另一张艷丽动人的面孔,落落大方地起身,朝四周点头致意,所有在场的宾客和观众都照顾妥当,才从自己的位置出来,走上台去。 颁奖人是明烺,镜头给了她拿奖盃的动作一个特写,白皙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的圆润,握着金灿灿的奖盃,把它递到舞台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韩欣远手中,两人眼神交汇,明烺的目光简直能把人溺死在里头。 现场一片沸腾,激动的粉丝大叫韩欣远的名字,电视转播把整齐的欢唿放大无数倍送进了季晨离的耳朵里。 季晨离抱着酒瓶侧躺在沙发里,眼睛氤氲地看着电视。她有些醉了,电视上的画面也显得愈发朦胧,但明烺的手被特写镜头放大了无数倍,那双手季晨离悄悄地观察过几万遍,每一道纹理都刻在心上,她想假装不认识,可她骗不过自己。 季晨离醉醺醺地笑,迷迷瞪瞪把酒瓶往嘴里对,大约是醉得狠了,瓶口没有顺利地进入口中,差点怼进了鼻孔里,她调整角度,终于顺利地喝到了酒。 辛辣刺激的液体刀子似的划过喉咙,胃被烧得火辣辣地疼,季晨离抱着酒瓶大笑,眼角的皱纹蜿蜒成了交错的沟壑。 她已经不再年轻,早不是七年前那个风光无限的影后了,这个圈子就这样,长江后浪推前浪,季晨离刚好就是那个被倒霉地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 季晨离喝到兴头上,还在抱着瓶子傻笑,客厅的正门突然被从外头拉开,一个女人从门外走进来,她看了沙发上躺得左歪右斜的季晨离一眼,眉峰微皱,略过她径直走向右手边楼梯的方向,脚刚踏上一截台阶,顿住,打了个转又往回走,停在季晨离的面前。 “你喝多了。”一贯没有波澜起伏的声线,冷得掉冰碴,就是数九腊月里的寒风也比她温暖些。 季晨离顺着眼前被西装裤包裹的两条长腿视线向上,几分钟之前才出现在电视屏幕里的面孔赫然映入眼帘,薄唇微抿,一模一样的精緻,连眉宇间若有若无的凌厉都别无二样。 “你也来点?”季晨离呵呵地举起酒瓶,“这酒忒够劲。” 明烺眼神瞥到酒瓶上的标志,五十度的二锅头,不够劲才怪。 明烺弯腰夺了季晨离手里只剩点底的酒瓶子,看都不看地往身后扔,瓶子哐当一声,准确地落入后头的垃圾桶中,“睡觉。” 季晨离目光越过明烺,心疼地看着垃圾桶里的二锅头,脚步虚浮地站起来,扶着眩晕的额头东歪西倒一阵,总算找回了重心。 “好,睡……睡觉……”她伸出手想搭明烺的肩膀,明烺下意识地侧身躲了过去,季晨离脚下踉跄,身体前倾栽倒在地板上。 明烺眼里似是闪过点懊恼的情绪,手抬起来想去扶季晨离一把,到了半空又缩了回去,木桩一样站在原地,依旧是那副面冷心冷的模样。 季晨离跪趴在冰凉的地砖上,胃部火烧火燎地绞痛,她急促地深吸几口气,喉咙里涌出一股腥甜,大口鲜血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混着胃酸淌落一地,弄脏了明烺最喜欢的高级地板,这个地板是当年韩欣远挑的样式,佣人打扫时落下一粒灰,明烺都要大发雷霆,何况现在。 季晨离咽下嘴里残余的血沫,龇着一口红牙竭尽全力地笑,终于虾米似的蜷成一团倒在血泊里,失去了意识。 胃癌,早在半年前就已确诊。 那时明烺正在千里之外的沙漠里陪韩欣远拍戏,盛夏时节,季晨离一个人在医院拿到确诊通知,烈日当头,她却抱着胳膊冷得浑身发抖。 她是走着回去的,七年前引得万人空巷的前影后,走在闹市竟然没一个人认得出来,大街小巷的gg牌海报都是韩欣远优雅从容的微笑,无数双精心描绘的眉眼齐刷刷盯着她,季晨离像一只丧家之犬,无所遁形。 于是季晨离想起当年,那年她和明烺新婚不久,又初捧得最佳女主角的奖盃,也是这样的盛况,铺天盖地的gg宣传,一时间风头五两,口罩帽子墨镜带了好几层走在街上都能被人认出来。 季晨离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惨白的墙壁和刺鼻的消毒水味,即使是医院顶楼的高级病房也不能例外。 “怎么拖到现在才送来治疗?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 “医生,不管用什么代价,务必治好她。” “我尽力而为吧,不过只怕三分之二的胃都得切除……” 离病床遥远的门虚掩着,门外是两个人的小声交谈,季晨离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只听了个大概,似乎是讨论她的病情的,不过她自己并不十分在意。 季晨离这辈子活得邋遢,无父无母,唯一的朋友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和世界仅存的联繫怕只剩一个明烺,如今也早已变得可有可无,死还是活,对她来说不过就是能不能动的区别。 季晨离厌恶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坐起身拔了手背上的输液针,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明烺和医生一前一后走进来,刚好目睹了这一幕。 “你干什么?”明烺皱着眉问。 季晨离的印象里,这女人和自己在一起时少有眉头舒展的时候,永远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知道的人看她们俩哪像是领了证的合法伴侣,誓不两立的仇人还差不多。 “回家。”季晨离道,“我不住院。” 明烺挡在她面前,“不行。” 季晨离抬眼看她。 她们俩差不多的个子,季晨离比明烺稍微矮了那么一公分,针锋相对,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角色,小医生夹在两人中间来回仰视,怂包地缩缩脖子,“季小姐,您的病需要留院观察……” “我要出院!”季晨离又道,掷地有声,毫无还转的余地。 “不行。”相比季晨离的怒火中烧,明烺显然淡定多了,脸上能识别情绪的细微表情都少得可怜,到底是谈判桌上坐惯了的人,一动不动,气势就压了季晨离一头。 季晨离两手垂在身侧,几乎攥破了大腿外侧的病号服裤子,咬牙和明烺对峙几分钟,还是败下阵来,一言不发地回到病床躺下,老实地盖好被子。 明烺绷着的脸些微舒展,眼神里的稜角也稍稍软化了一些。 “你先出去吧。”她对满头冒汗的小医生道。 医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道了声是,脚底抹油似的,一熘烟没了影。 偌大的病房内安静下来,季晨离和明烺相互沉默着一言不发,明烺站了一会儿,走到病床前,斟酌着词句道:“为什么不说?” “离婚吧。” 季晨离和明烺同时开口,声音混叠在一起,分不清哪句话是谁说的。 第2页 明烺盯着季晨离的脸,“你说什么?” “离婚吧。”季晨离苍白的嘴角扬起一个虚弱的弧度,岁月在她脸上留下太多刻痕,像被磨尽光华的珍珠,早没了当年的风姿。 “我不同意。” “明烺,你看看我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季晨离摸摸自己毫无血色的脸颊,自嘲似的轻笑,“明烺,我跟了你七年,七年,她韩欣远就是有多少刀子我都替她挡尽了,你大仁大义,好歹放我条生路。” 季晨离在明烺跟前从没示弱过,哪一次不是针尖对麦芒,但这一次,她是真的弱了,生命力和战斗力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仿佛盛放到尽头的玫瑰,精秆上的刺枯萎了,风一吹花瓣就落个一干二净。 明烺站在床边,没开口说话,她送季晨离到医院赶得匆忙,衣服下摆上沾了一片季晨离的血迹,风干成了褐色,飘逸的风衣下摆也被冻得硬邦邦一截,死气沉沉地垂在明烺腿边。 “当年结婚是你要求的。”明朗道。 “我后悔了。”季晨离笑得狠绝,“明烺,但凡你有点人性就放了我,你的钱我一分不要,只求你让我死得舒心点。” 明烺似乎颇为忌讳季晨离提起死这个字,脸上终于有了波动,眉头皱起,道:“你不会死。” 季晨离笑了笑,难得的没有反驳明烺。 大约是上位者当久了,明烺真的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掌握别人的一切,生死之事,季晨离自己都掌握不了,她一个明烺还能掌握么?天大的笑话。 “你不会死。”明烺顿了一下,又道,“也不许走。” 季晨看着明烺离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当初她和明烺的婚姻不过是一纸一厢情愿的契约,如今自己的利用价值早消耗尽了,明烺该是毫不留恋一脚把她踢开才对,怎么提离婚的成了自己,不同意的人却是她? 第2章 最后的艷丽 签下离婚协议的那一刻,季晨离的脸上露出久违的轻松表情。 她刚做完切除手术,全身上下只有手还勉强能动,签下去的名字却是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只在最后离字的那一点手腕脱力抖了一下,留下一处歪歪斜斜的瑕疵。 “谢谢。”季晨离连笔带纸把离婚协议递迴给明烺,干枯的手指比合同纸还苍白两分,鸡爪子差不多的大小,瘦得不像人手。 她用绝食和消极治疗来反抗明烺,这个方法她自己都不抱希望,好在七年的合法关系,明烺对季晨离还有点人性,没赶尽杀绝。 明烺接过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其中一份放在季晨离的床头,另一份交给身后的律师,她没有立刻离开,站在病床边居高临下地睨着季晨离,助理识相,立马搬了张椅子过来让她坐下。 “我累了。”季晨离不愿面对明烺那张冰雕似的臭脸,转头对着另一面的墙壁,双手抓着被子边沿想拉上来盖住自己的脑袋,她的身子实在太虚,被子纹丝不动。 被子突然又受了外界的另一股力道,轻松地盖过季晨离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半闭着的眼睛在外面。 “睡吧。”明烺压实了季晨离翘起的被角,轻声道:“我陪你。” 明烺少语,难得说出这样近乎情话的字句,要是再早些时候,季晨离听到这几个字能感动得落泪,如今内心竟然只觉得有点好笑,她不愿与明烺争辩,也没那个精力再跟明烺折腾,毫不留恋地阖眼,不一会儿就真的睡了过去。 季晨离唿吸虚弱得几乎察觉不出,面白泛青,嘴唇干裂,如果不是旁边的仪器还在有规律地发出滴的动静,看上去真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明烺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她第一次见着季晨离的时候,季晨离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笑容明媚,眼神晶亮,一头黑髮高高地绑在脑后,浑身上下的生命力蓬勃得快要溢出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晨离的生命力在明烺看不到的地方被一点一点抽干了,等明烺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无药可解。 “明总,下午还要参加韩小姐的电影首映……”助理弯腰,在明烺耳边小声地提醒。 明朗点头表示知道,又在季晨离床边坐了几分钟,带着律师助理浩浩荡荡地走了,她走后,季晨离才睁眼,目不斜视地盯着天花板,给她换药拔导尿管的护士来了好几次,每回她都保持一模一样僵硬的表情,看不懂心里想的什么。 后来韩欣远也来看过季晨离一次,她和季晨离同年同月同日生,一样的年纪,季晨离是一株已经凋零的玫瑰,而韩欣远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绽放,脸上精心描摹的妆容把暮气沉沉的病房都照得亮堂堂的,顺带着连季晨离的脸色都好了不少,看起来跟迴光返照似的。 季晨离和韩欣远积怨由来已久,冷着脸尖酸刻薄地假笑,“哟,这不是新科影后么?恭喜恭喜。”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韩欣远和明烺有点像,都是极内敛的人,不过韩欣远到底是混娱乐圈的,比明烺会伪装,逢人先带三分笑,温和知性优雅懂礼,在圈子里人缘极好。季晨离当初和她一个剧组时,连剧组里打杂的剧务都在背后偷偷夸过她不知多少次,那么大的腕儿,愣是一点架子没有,真难得。圈子里唯一一个和她怎么着都不对付的人大概就是季晨离。 季晨离龇牙咧嘴地jian笑,吐出的话钉子似的戳人,“我乐意,不行么?” 她想起什么事,嘿嘿乐了,“影后,我和明烺离婚了,前几天才签的协议。” 韩欣远点头,坐在季晨离的病床边,双腿舒适地交叠,“我知道。” “当然了,明烺一定迫不及待就去告诉你了吧?”季晨离自个儿把离婚这词在嘴里咂摸几遍,觉得挺搞笑,绷不住又乐了,“嘿,往后您俩就去过那高枕无忧的好日子吧,祝你们两年抱仨,子孙成群。” 她这话说的缺德,韩欣远和明烺都是女人,哪可能来的子孙成群,韩欣远听得暗笑,病成这样,那一张刀子似的嘴还不得消停。 韩欣远嘴角微翘,眯起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借您吉言。” 季晨离最看不惯韩欣远这么一副笑面虎的猥琐样,叫任何一个人来看韩欣远,嘴里出来的形容词都不会是猥琐,偏偏季晨离看人角度刁钻,生生看出点猥琐来。 “快滚吧,老娘见着你眼睛疼。”季晨离脸上的假笑冷下来。 “好,我过几天再过来。” “还是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病人为大,韩欣远笑着摇头出去,不与她争一时口舌之快。 等她走后,季晨离一个人在病房里,觉得自己这次见着韩欣远的讽刺的词比从前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自觉果然功力大增,对着墙壁傻乐起来。 可惜韩欣远没有在见着季晨离一面,因为那时季晨离已经死了。 季晨离是特地挑了个好时候死的。 她在心里暗暗记下明烺来医院的频率,算准了那一天偷偷爬到医院顶楼天台,在明烺到达医院正门的那一秒从天台一跃跳了下去,直直摔在明烺眼前。 她唿吸停止的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看着明烺,和明烺初见她时那双生机勃勃的眼睛分毫不差,然后血从她身下渗出来,流了满地,季晨离趴在血泊中央,全身粉碎性骨折,像一朵被鲜血浇灌出来的莲花,诡异的艷丽。 季晨离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艷丽的时刻了,她早已年华不在,再怎么精心修饰也伪装不出美感来,反倒让人觉得东施效颦。 虽然是昂贵的私人医院,门口也聚集了不少来看病的群众,目睹了这样恐怖的突发事件,都尖叫着四散逃跑,有一两个理智尚存的不忘拨110报警,还有个别忙着打120电话,勐然想起这里本身就是医院,还聚集了全市最好的医疗资源,只得悻悻收了线。 明烺的助理是处理突发事故的一把好手,迅速和暗处蹿出来的保镖划出了隔离区,把一干无关人等隔离在几米之外,明烺站在季晨离的尸体旁边,仍旧那副居高临下的做派,双手负在身后,头髮遮住了侧脸,看不清表情。 若是有人走得近些,就能发现她的嘴唇微张,不正常地抖动,背在身后的手指甲抠进掌心的肉里,手背上的静脉根根分明。 季晨离能闹,从结婚到离婚,做事不留余地,回回闹得明烺不得安生,连死都死得轰轰烈烈,非得在明烺心里刻下一辈子的烙印才罢休。 “明总,警察来了。”助理在明烺身后道。 明烺像被定住了一样,半天不见动作,助理只好靠近她几步,在她耳后又提醒一遍,“明总,警察到了。” 明烺全身一震,蓦然回神,“让他们过来吧。”她发出的声音嘶哑地在周围噼开一道口子,空气灌了进来,助理觉得自己终于能顺畅唿吸。 “明总,她……” “没什么。”明烺闷声道,“死了……也就死了。” 活成这个样子,死了倒是解脱。 明烺的背从来都是挺直的,那一瞬间,助理恍惚看到她的背佝偻下去,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哪里佝偻了,分明跟从前一样的笔直,是自己眼花出现的幻觉罢了。 第3章 相互噁心 “季小姐?季小姐你在里面么?”房门被拍得砰砰响,门外的人声音焦急。 吵死了。 季晨离翻了个身想继续睡,结果身体一空,重重地摔在地上,疼得她立时清醒过来。 “谁啊!”季晨离烦躁地对着门大喊。 “季小姐您换好衣服了么?明小姐在外面等着呢!” 什么衣服? 季晨离揉着快摔肿了的屁股站起来,疼得整张脸都皱巴到一块去了。 不对。 她的动作僵了半分钟。 我不是死了么? 季晨离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脸蛋,疼得很,看来不是做梦。可是她分明记得自己死了,血液涌出身体的感觉鲜活而真实,还有面对明烺不可置信的最后一眼的那种快意,一辈子都没那么真过。 “季小姐我的祖宗哎……我求您快点了行不?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门外的人又在哀嚎,季晨离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的婚纱。 这身婚纱就是闭着眼让季晨离摸一下她都能认出来,她和明烺当年结婚的时候穿的婚纱,是季晨离在欧洲参加电影节时专门请了法国设计师设计的两套,全世界独一无二,全手工制作,耗时半年才完工,她一辈子就穿过那么一次。 第3页 这是……玩儿我呢? 季晨离扫了眼这间屋子的装修布局,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化妆檯上,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化妆檯边,救命稻糙似的抱紧了台子上的大镜子。 镜中的人陌生又熟悉,红唇黑髮,满脸胶原蛋白,脸上别说皱纹,就连一个褶子都没有,季晨离摸着自己的脸苦笑,她已经多久没好好看过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季小姐你再不出来我就撞门了啊?我真撞了啊?哎哎哎……” 门外人话音未落,脆弱的门板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季晨离转头看去,只见同样穿着婚纱的明烺从门外走进来,径直走到季晨离面前,她一言不发地打量季晨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那架势,看上去想把季晨离直接活吞了。 这时的明烺尚且年轻,脸上残余着一些稚嫩,季晨离看得啧啧称奇,暗道,原来这人七年前就是这副死人脸。 “季晨离。”明烺嗫嚅着上前半步,叫了一声季晨离的名字,情绪不正常的激动,眼里隐隐有点亮晶晶的东西。 时间太久,季晨离只记得她在这天和明烺结了婚,回忆不起具体细节,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明总这样难得一见的外露情绪来。 “季晨离。”明烺又叫了一声,音量提高,眼里的泪光更闪。 大约是年轻的明烺尚未修炼到家,季晨离仗着此时自己年长,在心里大度原谅她,好整以暇地坐在凳上翘起二郎腿微笑,“干嘛?” 明烺自知失态,很快整理好情绪,面上表情收得一干二净,冷声道:“时候到了。” “什么时候?”季晨离明知故问。 明烺背着手微眯起眼睛,“结婚是你说的。” “是。”季晨离含笑点头。 她还没有记忆昏花到把这事也忘了,当年季晨离脑子发热扑在明烺身上,想方设法地接近她,最后设计出这么一出结婚的闹剧,把自己的后半辈子全搭进去,落了个不得好死的下场,怎么可能忘了。 “可是,”季晨离换了个翘二郎腿的姿势,老神在在道:“我后悔了。” “你说什么?”明烺冷着脸又走进她半步。 “我后悔了。”季晨离得寸进尺地环起手臂,“你明烺算个什么玩意儿?老娘我大好年华凭什么浪费在你这么个东西身上?” 扒在门口偷听的那些个伴娘化妆师听了,个个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季小姐莫不是疯了?当初赖着明烺要死要活闹成那样,这回怎么又突然性情大变了?跟人格分裂似的。 这时距离同性婚姻合法的法案通过已经有几年了,但社会舆论对两个女人的婚姻多为反对为主,登记结婚的同性不少,没几对敢明目张胆公之于众的,明烺结婚的新闻上热搜头条当天,明韩影视股票暴跌了百分之二十,嗯,虽然微博下面被键盘侠力挺了一波又一波。 是季晨离自己说要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明烺顶住了董事会的压力,顶住了明、韩两家长辈的压力,亲自上门给各家世伯发请帖,白眼收了无数,终于,c市的望族都到齐了,算是给足了季晨离的面子,季晨离一句后悔,不仅明烺,整个明家恐怕都要成为茶余饭后闲谈的笑话,怎么可能由着她一人胡来。 明烺弯腰靠近季晨离,一只手撑在化妆檯上,停在季晨离面前十公分的位置,和季晨离视线交错,空气被冻得结冰,扒门fèng的那几个围观群众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而季晨离的注意力全被明烺的锁骨吸引了过去,明烺身上的那件婚纱是抹胸设计,裁剪合身的婚纱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上身窈窕的曲线,前肩附近一段白玉般的锁骨蜿蜒开来,大咧咧在季晨离眼前晃悠,她咽了口唾沫,只想凑上前去一亲芳泽。 这样的人,当初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地栽进去,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明烺。”季晨离对着自己面前触手可及的人眨眨眼,笑盈盈道:“我们离婚吧?” 她们虽然已经办了结婚证,不过现在离婚也不算晚。 季晨离不知道老天为什么给自己开了个重活一遍的大玩笑,既然能重来,季晨离真的怕了明烺了,这朵高岭之花自己摘不起,谁爱摘谁摘去吧。 “你不想当影后了?”明烺问。 季晨离哂笑,“我从来也不想。” 自己拿影后奖盃那天明烺在哪来着?对了,那天韩欣远生日,明烺忙着给她过生日去了。于是季晨离只好看着前排空了一晚上的座椅,在心里祝了自己一句生日快乐。 颁奖礼之后是庆功宴,季晨离对敬酒的不管好意坏意来者不拒,红的白的混着喝,最后抱着马桶吐得直不起腰来,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吐够了流干了,就着洗手间的水池自个儿洗洗干净,重画一遍妆,满脸堆笑地回包厢里接着喝。 这个圈子就这样,都是得罪不起的,人家让你喝你就得喝,所谓影后算什么?外人嘴里,不过是个赔笑的ji女。 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季晨离脸上的讽笑都淡了下来,恹恹地垂着头,她瞟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发现她大概是在明烺身边待久了,潜移默化的,自己的脸上竟然也有了几分明烺的影子。 明烺眼里露出瞭然,直起身子往后退几步,“由不得你。” 她一把抓住季晨离的手腕,强硬地把她从凳子上脱了起来,拉着就从已经倒在地上的木门走了出去。 “哎明小姐!头纱!头纱——”化妆师伴娘那几个捡起一旁挂着的头纱也跟着小跑出去。 宴会厅里高朋满座,季晨离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韩欣远。 韩欣远也还是年轻的模样,脸色铁青,瞪着季晨离,雅致的桌布快被她抠出一个洞来。 季晨离心底浮起险恶的快意,挑衅似的抬起下巴斜睨着台下的韩欣远,小人得志的嘴脸显而易见。 她再环视四周,众生百态,阿谀的不屑的,难怪都说人生如戏呢,这些嘴脸比电影可有趣多了。 “好了,现在新娘可以吻新娘了。”司仪是个一线主持人,调动气氛的一把好手,她这一句话,现场真真假假的果然活跃起来,季晨离演艺圈那些狐朋狗友欢唿雀跃地起闹。 季晨离瞥了眼韩欣远,韩欣远是韩家人,和明烺那边的关系近,坐在离舞台很近的高位上。 季晨离恶意地勾起嘴角,搂着明烺的脖子准确无误地吻上那双红唇。 明烺对此全无防备,直愣愣看着自己眼前季晨离放大的脸孔,竟然回抱住她的细腰,闭起双眼加深了这个吻。 这和季晨离的计划不符,不过她分神去看韩欣远,发现韩欣远倔强地抿着嘴,眼里有点楚楚可人的泪光,坚强得让人心疼。 季晨离满意地微笑。 虽然这个吻让她自己也噁心得不行,不过同时能噁心噁心韩欣远也算值了。 人活着不就是相互噁心么,自己从前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以为能用真心换明烺的真心,到头来不仅噁心了她俩,还顺带连累了自己。 婚礼当天的宴席从白天一直到深夜,季晨离只负责出席交换戒指的那部分,剩余的全数交给明烺,等明朗终于送走了所有宾朋回到休息室,发现休息室里只剩下随意散落在地上的高定婚纱,风从大开的窗户灌进来,窗帘吹得乱飘,而季晨离早就跑没影了。 明烺弯腰拾起地上的婚纱,从婚纱上滚落了一枚沉甸甸的钻戒,那枚戒指几个小时之前明烺才套在了季晨离的手上。 明烺捡起戒指,她只穿了条红色的一字肩鱼尾礼群招待宾客,深夜的冷风吹过,蹲在地板中央,抱着季晨离丢弃的婚纱瑟瑟地抖了一下。 季晨离把婚纱带回来的那天珍而重之,如今不要了也不过是弃如敝屣。 第4章 我想回家 季晨离是费了老大劲儿才逃出来的。 她和明烺结婚的地方是明家私人的度假酒庄,宴会厅在酒庄深处,三层楼,每一层还都高的很,还好季晨离多年拍戏吊威亚积累出来一点底子,否则那么高的楼,一般人别说顺着阳台爬下去,就是看看心里都发憷。 这地儿存了不少好酒,七年里季晨离没少仗着自己和明烺的关系光明正大到这来偷酒喝,熟门熟路,连保安巡逻的时间点都掐得正好,顺利地借着夜色偷熘出酒庄大门。 酒庄远离闹市,平常明家人都不常过来,通往外界只有一条盘山公路,在黑夜里曲折地盘旋到不知名的远处,季晨离逃跑的时候没来得及穿鞋,光着俩脚丫子,真要靠双脚走回去,恐怕还没进市里就得把她一双小细腿给走断了。 于是季晨离蹲在酒庄的铁围栏墙根底下,抠抠搜搜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手机里的通讯录。 这只手机是季晨离毕业后用自己的第一份工资买的,季晨离在花自己的钱方面抠门,一只手机用了十年,直到她死的那天都没换过,用到后来漆都磨光了,早看不出手机原来是什么牌子。 现下这手机由于年轻的季晨离的妥善爱护,还新的很,通讯录里存了好几百个电话号码,这些号码的主人七年后大多与季晨离分道扬镳,季晨离现在翻看起来,有些人的脸还能对上号,不过大部分人的脸她已经记不清了。 但有一个号码季晨离永远忘不了,它的联繫人备註特地被季晨离设置成了一个点,有了这个特殊符号,季晨离只要翻开通讯录看到的第一个号码必然是它。 季晨离点开那个号码,只要再点一下就能把号码拨出去,可她滑动屏幕的食指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最后整条手臂都开始发抖,根本按不下去那个电话。 就在季晨离犹豫不决的时候,酒庄里的宴席终于散了,各种豪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出来,远光灯晃得季晨离闭起眼,赶紧猫着身子缩进了树旁边的糙丛深处。 来参加婚宴的人很多,基本上c市的名流都到齐了,季晨离在糙丛里蹲得两腿发麻,她光着脚,时不时还觉得脚背上被什么不知名的昆虫爬过,连头皮都开始发麻。好不容易等豪车全开走了,季晨离想出来活动活动腿,不料又有几辆车从庄园里开出来,没有像之前的车那样开走,反而在庄园门口停了下来。 季晨离腹诽这些腐败的资本家就是爱讲排场,一个宴会整出这么多弯弯绕绕的仪式来,这时停在最前头的车后座门被打开,从车上伸出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随后脚的主人从车上下来,还是那条红色的礼裙,明烺皮肤白,被极正的鲜红色一衬托,随时能绑在车前头当大灯用。 第4页 明烺身形颀长,脚下蹬的高跟鞋也不低,下了车站直身子,比车子旁边那些大晚上还戴墨镜的壮硕保镖甚至还高了几厘米,助理要跟她说话都得踮一点脚尖。 后面一辆车上下来的是韩欣远,也是十几厘米的小细跟,气势汹汹跺到明烺面前,看得人心惊胆战。 韩欣远朝着明烺的车里瞟了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季晨离呢?怎么没和你一块儿?” “她还在休息。”明烺看都不看韩欣远一眼,“你也累了,早点回去吧。” 韩欣远讽刺道:“你们不是结婚了么?合法的伴侣,怎么,还怕狗仔偷拍不成?” 明烺不搭理她,对韩欣远身后的保镖吩咐:“送韩小姐回家。” 明韩两家关系很好,世交,明烺又是明家的大家长,韩家的保镖对她比对韩欣远还言听计从,半劝半推地把韩欣远弄上车送走了,躲在糙丛里的季晨离看得惊嘆不已。 韩欣远是明烺的青梅竹马,更是明烺捧在心尖尖上的一道白月光,明烺对她几乎就是予取予求了,她说想当演员,明烺隔天就送来十几份大导演大制作的剧本让她挑,她说想当歌手,明烺动用公司上下所有资源为她量身定制专辑,她想当影后,颁奖的前一个月明烺就特地空出了手头上的事,专门陪她飞国外走红毯。 季晨离在公共场合跟韩欣远接触过几次,哪次明烺不是怕自己把她吃了似的在旁边虎视眈眈?聊不到一分钟明烺就得匆匆忙忙带着韩欣远走,生怕下一秒她就遭了季晨离的毒手,看得季晨离晃着手里的高脚杯直发笑。 不过季晨离从来没看过明烺跟韩欣远的私下接触,她以为明烺对韩欣远呵护成这样,私下肯定挂不住那张冰山脸,指不定对韩欣远笑脸相迎成什么样呢,谁知道原来明烺的古怪脾气大概早修炼得走火入魔了,即使是心尖尖上的白月光也这么爱答不理。 韩欣远走后,助理才上前,“明总,现在怎么办?季小姐她……” “加派人手去找。”明烺侧头扫了一眼季晨离藏身的糙丛,季晨离在杂糙后头勐不丁跟明烺对视,惊得后背直冒凉汗,大气都不敢出,好在天黑看不清,明烺只是随便那么一看,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上了车,吩咐司机开走了。 庄园周围这才算是真正安静下来。 季晨离长出一口气,从糙丛里四脚着地地爬出来,身上沾的全是露水糙渣,她顾不得脏不脏的,一屁股坐在沥青路上捶腿,终于下定决心打了那个她迟迟不敢按下去的电话。 电话嘟了很久,季晨离的心也跟着嘟嘟声被吊得老高,后来连季晨离都准备放弃了,那头才接了起来:“餵?”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睡熟了,哼哼唧唧发出这一声之后就没了动静,随后电话里传来匀速的唿吸声。 “陶源……”季晨离嗓子里卡了什么东西似的,只叫了一个名字,再发不出任何别的动静,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耳边那只小小的手机上,没发现自己已经抖成了筛子。 陶源是和季晨离从小一块玩到大的,季晨离父母早亡,陶源更是从小没爹没妈,当年季晨离才四岁不到,送到孤儿院的时候木木讷讷的话都说不全,刚好陶源旁边那张床的小孩儿才被领养不久,床位空出来,季晨离就被安排在了那儿,从此和陶源成了比亲姐妹还亲的亲人。 季晨离小时候跟个小鸡仔似的,人又愣,那时正赶上国外夫妻组团上z国领养小孩的浪潮,孤儿院里伶俐的小孩儿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就两个一直坚守到了十八岁成年离开孤儿院,一个是愣头愣脑的季晨离,另一个就是好事不做专爱上房揭瓦调皮捣蛋的陶源。 孤儿院是个抢食吃的地方,陶源仗着自己比季晨离大几岁,从小到大没少护着她,后来成年出去了,连季晨离上大学的钱都是陶源从牙fèng里凑出来的。 对季晨离来说,陶源亦母亦姐,她以为陶源会永远照顾她,可是陶源却死了。 车祸。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让人慾哭无泪的巧合,车祸死亡,一般人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唏嘘是有的,离自己总归遥远,可季晨离却经歷了两遍,失掉了所有的亲人。 季晨离还记得那一天,陶源捧着季晨离的影后奖盃高兴得手舞足蹈,然后她们的车迎面撞上了一辆剎车失灵的大卡车,车头被挤压变形,等季晨离反应过来,只看到陶源扑在自己身上牢牢地护住自己,她的眼睛来不及闭上,后脑勺扎了一片手掌的的碎玻璃,温热的血一滴一滴淌下来,全落在了季晨离脸上,那是第一次,季晨离感受到了鲜血的温度。 人在悲伤到极致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血落在脸上,是滚烫的,季晨离眨了好几次眼,眼睛酸涩,可什么都流不出来。她的母亲,她的姐姐,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因为自己死去了,那段时间季晨离被噩梦缠身,精神几近崩溃,就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有权悲伤的人才能哭,是季晨离害死了陶源,她连为陶源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多久没听到陶源的声音了?五年?还是六年? 六年没有流的眼泪,终于在今天流了出来。 还好上天给了自己重来一遍的机会,还好一切都为时未晚。 这一世,季晨离不奢望遥不可及的爱情,起码得还陶源一世周全。 “晨晨?”听闻季晨离的语气不大对劲,陶源的瞌睡全醒了,焦急地问她:“晨晨怎么了?是不是那个什么明烺欺负你?晨晨别怕,姐姐在呢……” 陶源一向和明烺不和,她从前劝过季晨离千八百次,只是那时的季晨离还年轻,一头栽下去,撞得头破血流总算知道回头。 “陶源姐……”季晨离哭得更汹涌,要把六年的泪都流干净似的,“陶源姐……我想……我想回家……” 有亲人的地方才叫家,季晨离的家从陶源死后就破了,碎了,她寄人篱下六年,如今重活一次,才又把自己的家给找回来。 “想回家,那就回来。”陶源嘆气,“那么多小孩儿我都养活了,还养活不了一个你么?” “可是我已经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季晨离捂着嘴,看着茫茫夜色,泣不成声。 第5章 我们结婚了 季晨离蹲在荒无人烟的盘山公路上哭了很久,陶源赶到的时候她双臂抱着膝盖缩成球状,跟块石头似的,陶源差点没找着她。 “嘿,哭够了就上车,怕我收拾你是怎么的?”陶源的摩托车停在季晨离旁边,她因为季晨离不听自己劝阻要跟明烺结婚这件事同季晨离吵了一架,两人已经冷战了一个多礼拜,陶源没有季晨离的那些记忆,只当自己从小爱护到大的小姑娘受了欺负,一个人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哭鼻子呢。 季晨离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痕,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熟悉面孔,她以为自己在做梦,生怕一不留神梦醒了,陶源也跑了,擦干眼泪站起来,牢牢抱紧了陶源。 “姐……”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那个明烺就是个混蛋,让你别结婚别结婚你偏不听,这下吃苦头了?”陶源也抬手抱着季晨离的后背,哄小孩似的轻拍,“好了好了,晨晨不哭了,跟姐回家,天涯何处无芳糙啊,咱们以后找个好的,比明烺好一百倍!” 季晨离压根没听清楚陶源说什么,光是陶源在她耳边分外真切的声音已经足以让她鼻子发酸,“姐,我对不起你。” 她欠陶源的何止一句对不起,她欠陶源的两辈子都还不清。 “你知道就好,以后听人一句劝,别老惹我生气就行。”陶源大度地拍拍季晨离的背,“咱们快回去吧,院里有几个小孩半夜爱踢被子,我得回去给他们盖被子去,不然明天非得感冒不可。” 孤儿院的老院长前两年去世了,这个孤儿院处在三不管的地带,老院长去了之后迟迟没人接手,眼看着院里孩子大的大小的小,生活瞬间没了着落,陶源看不得这些小孩受苦,干脆自己接手了孤儿院,成了新任院长。 “嗯!”季晨离用力点点头,坐在陶源车后座上,抱着她的腰,紧贴着陶源的后背。季晨离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陶源真的活生生站在自己的眼前,上天待她不薄,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大概就是让她好好把握自己在乎的人。 在季晨离的记忆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孤儿院,那是个容易勾起伤心事的地方,陶源死后季晨离出钱建了个基金,找专人管理,自己没有勇气过问。可在陶源的记忆里,季晨离只要不忙着拍戏的时候,得了空,除了讨好明烺就是待在孤儿院替自己照料那些无父无母的小孩。 所以陶源骑着摩托车一路轰隆隆开到郊区城乡结合部的孤儿院门口,自然而然地摘头盔下车,而季晨离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对着孤儿院破旧的牌匾发了好几分钟的呆。 陶源发现了季晨离的不对劲,“晨晨,你怎么今天呆头呆脑的?发烧了?”她伸手去探季晨离的额头,“没有啊,温度正常得很,那是怎么回事?” 季晨离回过神,干咳了一声,也从摩托车上爬下来,扶着陶源的肩膀把她推进孤儿院大门,笑道:“没发烧,姐,以后我哪也不去了,就在这陪着你。” “就你?别嫌我这的孩子烦人就不错了。” 季晨离佯作生气,梗着脖子道:“我是那种人么?” “你小声点,再把孩子们给吵醒了。” “嘿嘿,知道了,姐,我饿了,想吃你下的鸡蛋面。” “行,我去给你做,你帮我看看二楼那几个踢被子的小孩。” “好!……” 于是季晨离算是在陶源的孤儿院里安定下来。 她现在还没有得影后那会儿那么出名,不过也在好几部黄金档电视剧里演了几个三号四号的角色,孤儿院的小孩都认得她是电视里的明星,每回她来都得围着她转,季晨离现在闲下来,没了别的想法,每天就是带带孩子做点家务,她的经纪人给她打了好多次电话,季晨离后来被烦得不行,干脆关了手机。 她连从前最重视的皮肤护理都不做了,每天围着个破围裙素面朝天,洗脸刷牙都是院子里的自来水,大概是心情开朗了,半个多月下来皮肤越来越水灵,比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水啊霜的都管用。 季晨离早上洗完脸对着镜子梳头,对陶源打趣道:“姐,你这院里的水是神水吧?怎么越洗皮肤越滑熘啊?” 第5页 陶源把小孩换下来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笑骂:“那你就可着劲地洗,把脸上洗脱了一层皮下来!” 季晨离眼珠一转,用头绳把长发往脑后一绑,借着洗手的机会故意淋了一手的水往陶源身上甩,“洗脱一层皮我也愿意!” 两人笑闹一阵,张罗了孩子们吃完早饭,有几个大的去上学,剩余小的自己去屋里看动画片了,陶源才拉着季晨离在院子里坐下,“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跟我装蒜呢?”陶源拧了季晨离一下,“就是那谁!” “谁啊?”季晨离明知故问。 “那谁!” “到底谁啊?” 陶源绷着脸气哼哼道:“你老婆!” 季晨离反应了几秒才明白过来陶源说的是明烺,别说,自己和明烺现在依然是扯了证的合法伴侣,陶源这个称唿倒也没错,就是……老婆这种市井小民的词,用在明朗身上出奇的违和,季晨离自己琢磨琢磨,忍不住笑了起来。 陶源看季晨离笑得没心没肺的样,脸更黑了,“笑什么呢?难道你还真打算跟她过了?” “哪能啊。”季晨离慢慢收起笑,“人家可是明家当家的一把手,这种人咱们可惹不起。” “你知道就好。”陶源从厨房里端了一盆豆角出来摘,“既然你自己想得这么清楚了,前几天怎么还那么倔?现在好了吧,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那时不是年轻不懂事么?”季晨离也和陶源一起摘豆角,“再说人家明总裁心里早有佳人,哪看得上我,现在正在风头上,等过那么半年一年的,舆论下去了,我和她一纸离婚协议,一拍两散!” 季晨离说的信心满满,陶源却隐隐的有些担忧,那些个有钱人,个个都是一肚子城府,还能季晨离说什么人家就照做了?可她不想打击季晨离,只好嘆气道:“但愿如此吧。” 没有压力的时间过得快,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一天就过去了,下午的时候,上学的几个大孩子一路尖叫笑闹地跑回来,在院子里大喊大叫,一个个扒着季晨离的大腿自说自话,吵得季晨离脑仁疼。 “stop!”季晨离大喊一声,孩子们终于安静下来,她抹了把汗,“慢慢来,一个一个说!” “季阿姨,门口……门口来了好多车!” “是啊是啊,那车可气派了!” “我还看见里头的人了,全穿着黑西装带着黑眼镜,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模一样!” 几个孩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你一言我一语,兴奋地喋喋不休,季晨离警觉起来,“车?” “对啊,好多车!”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脸蛋通红地道。 季晨离弯腰问女孩:“贝贝,车里有没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 “没看见。”贝贝摇头,“车太多了,我没看清。” 季晨离心里咯噔一下,自己不惹麻烦,怕是麻烦找上门来惹她了。 陶源买菜去了,季晨离把叽叽喳喳的小孩全撵回了他们宿舍,自己一个人搬了张凳子坐在院子门口等,果然,几分钟之后明烺出现在孤儿院门口。 孤儿院在河西老城区,附近都是些守着破房子等拆迁的小市民,明烺这次来跟了几辆车,带了十多个保镖,附近居民没见过这个阵仗,还以为孤儿院惹上了什么麻烦,全躲在房子里不敢出来,扒着窗户fèng偷看。 季晨离拿着一把瓜子在门口嗑,那嘴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哒吐了一地,明烺走到她面前,恰好挡住了迎面照在她脸上的太阳,季晨离就当没看见,扑的一声,两片瓜子皮吐在了明烺脚上。 明烺后退两步,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开,“你还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季晨离眼皮都不抬,继续嗑她的瓜子。 “我们结婚了。” 季晨离依然不抬眼。 “我父母要见你。” 季晨离有了别的动作,她嗑瓜子嗑得口干,端起放在地上的茶缸喝了口水。 明烺一向高高在上,从来只有她想不想听别人说话,还轮不到别人无视她的,更何况还当着身后那么多手下的面,于是脸色明显的不好看起来,连带着身后保镖也眼观鼻鼻观心,全都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季晨离,我不明白。”僵持了许久,明烺又道,“结婚是你提的。” 明烺很少有需要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她身边都是一群懂读心术的人精,一个眼神一个表情立马能领会她的意思,这样一看算是给足了季晨离的面子,所以季晨离也好心地赏了她一个面子,眼皮终于动了动,斜着眼睛看她,“我想通了,明烺,你另有所爱,我也不想再在你这棵歪脖树上吊死,左右咱们的财产都做过婚前公证,只要你肯签离婚协议,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分不要。” 季晨离一口气说的话比明烺来这半个小时说的都要多,说完口干舌燥,又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 可惜她的这番话都白说了,明烺跟没听见似的,淡然道:“跟我回去。” 季晨离被气笑了,得,合着自己是劝牛不吃糙,纯粹的白费口舌,她也不想跟明烺浪费时间了,直截了当地拒绝道:“这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 明烺的嘴边浮起一点诡异的笑容,要不是季晨离曾经观察过她那么多年,差点就忽视过去。 第6章 遥不可及 “不回去也行。”夏天的太阳,即使是傍晚也很炎热,明烺替季晨离挡着阳光,站久了,也觉口干,弯腰端起季晨离随手放在地上的大茶缸喝了口水,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嘴唇正好印在季晨离先前喝水的位置。 她大约是渴得厉害,季晨离一杯水被她喝了大半,仰头吞咽时喉咙上下耸动,又被扣到最上头一颗的衬衣领扣束缚住,脖子在阳光下近乎透明,全身散发着一种既不协调又遥不可及的性感。 明烺的手是不适合拿这样粗制滥造的、制造年份还属于上个世纪的便宜茶缸的,她的手最适合端着上好的骨瓷茶杯,略带苍白的指尖和温润柔和的白瓷交相映衬,画一样好看。 季晨离的印象里,明烺在吃穿用度方面讲究得龟毛,莫说用别人的杯子喝水,就是某个茶杯被一双没有消过毒的手摸一下,明烺都得吩咐下人把那一整套茶具拿去丢掉,所以当明烺拿着她的脱了瓷的破茶缸喝水的时候,季晨离震惊过度,以至于连拒绝都忘记了。 “你放糖了?”明烺把茶缸递迴给季晨离。 “没有啊。”季晨离和明烺毕竟一起生活了七年,有些动作早已成了习惯,她自然的接过茶缸,疑惑道:“甜么?” 明烺的舌头抵着牙关回味了一会儿才点头,狡黠地沖季晨离眨眨眼,“甜。” “……”季晨离的脸瞬间拉下来,她觉得自己大概被明烺套路了。 果然修炼得不到家,季晨离自以为对明烺了如指掌,何况这还是七年前那个年轻气盛的明烺,谁知一不留神还是被人套路了,季晨离耷拉着眉毛,有点气闷。 明烺喝了水之后心情不错,沉默地打量着这所孤儿院,许久之后又道:“原来你住这里。” 季晨离想了想,这还真是明烺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她前世一直追着明烺的步伐赶,而明烺的脚步紧跟的一直是那个叫韩欣远的女人,怎么可能有空大发慈悲来关心下季晨离曾经住的什么地方,再说自从陶源死后,这地方就是季晨离自己也没来过了。这么想着,季晨离扯了扯嘴角,连笑都算不上,原本还很炎热的阳光也一下子凉了起来。 明烺回头问助理,“这个孤儿院在民政部有记录么?” 助理上前一步,在明烺身后低着头道:“没有,这是一家非法的儿童福利院。” 明烺似乎对这个说法颇感兴趣,重复道:“非法?” “是的,根据相关法律规定,社会组织和个人兴办儿童福利机构,必须与民政部门共同举办,由民政部统一审批,这家福利院并没有申请过类似的审批手续,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院长长期用个人帐户接受外界捐助,涉嫌诈骗和非法集资……” 助理一边说,季晨离的脸也跟着发白,她终于从凳子上站起来,和明烺面对面,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明烺,你想干嘛?” “跟我回家。” “这儿就是我家!” 不等明烺发话,助理又在旁边背起了书,“根据我国法律,使用诈骗方法非法集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季晨离穿着拖鞋,而明烺脚上是高跟鞋,所以比季晨离高了十公分,低头和季晨离对视,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的得意季晨离却一点都没错过。 季晨离当时胸腔噌地火气上来,没有压下去,拽着明烺的熨帖的衣领咬牙,“明烺,你别欺人太甚。” 明显无礼的挑衅动作,明烺不仅没生气,反倒破天荒地把季晨离圈进怀中,助理在身后看得大跌眼镜,不过她的手刚碰到季晨离的腰,季晨离就像被蜜蜂蛰了似的跳开,明烺耸耸肩收回手,表情自如,一点不见尴尬。 “姓明的你还有脸来!”她们两人僵持不下,巷子口又传来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一路气势汹汹从巷头咆哮到巷尾,季晨离被明烺挡住了视线,不过她不用看就知道来人是谁,捂着脑袋无奈地嘆了口气。 陶源生怕季晨离吃了明烺半点亏,护鸡崽似的把季晨离护在自己身后,瞪着明烺口气不善,“你想干嘛?” 明烺不认识陶源,无意与陌生人争执,只隔着陶源对季晨离道:“你考虑清楚。”然后沖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意会,小跑到车边替明烺拉开了车门,明烺的脚也动了,转身朝车门方向走去,无视陶源的怒目圆睁,也好像并不担心季晨离的去留。 季晨离站在陶源身后不动,攥紧拳头看明烺一步步走到车门边,上车,助理关上车门,发动机响了,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想必助理已经伺候过无数遍,对明烺的习惯一清二楚。 就在车窗慢慢升起来的时候,季晨离忽然高喊:“等等!” 车窗停在一半处,恰好遮住明烺半张脸,掩盖了明烺扬起的唇角。 “姐,对不起。”季晨离对陶源鞠了个躬,头也不回地走到明烺车边,留下了在原地一脸错愕的陶源。 第6页 “我答应你。”季晨离站在车窗外恨恨地看着明烺道。 “上车。” 助理识趣地替季晨离拉开了另一边车后座的门。 “季晨离!你敢跟她走你就一辈子别认我这个姐!”陶源在季晨离身后,情绪明显的激动起来。 季晨离上车的动作顿了一下,一咬牙钻进车里,一句话都没给陶源留。 车队很快开走了,偏僻的城乡结合部又恢復了往日破败的模样。 季晨离挨着车座边缘而坐,半边身子都快贴到车门上去,她尽可能地远离明烺,可车里就那么大,再宽又能宽到哪去,明烺让人熟悉的淡淡香味充斥狭隘的车内空间,季晨离每吸一口气都觉得自己的咽喉像被刀划了一下,简直让人窒息。 “那个人对你很重要?”许久,明烺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季晨离侧头看着窗外快速后退的绿化带,用沉默来对抗明烺的手段卑鄙。 明烺也不气馁,往季晨离那边坐了坐,又问:“是你姐?” 她没把握好分寸,往季晨离这边挪的位置有点多,两人的大腿若有若无地贴在一起,季晨离头皮发麻,半边屁股都离了座位,如坐针毡。 “明烺。”季晨离道。 “嗯?”明烺的语调扬起了一点点。 “你来找我,不怕韩欣远生气么?” 明烺沉默了,好不容易有点明亮的脸色又和从前一样的阴沉,“我和韩欣远,不是那种关系。” 季晨离冷笑,如果她没经歷过后来的七年,说不定真的信了。 “你饿了么?”明烺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了一个精緻的餐盒送到季晨离的眼前,“吃点东西吧。” 那是个透明餐盒,季晨离用余光看到了里头的食物,是一个煎饼果子。 季晨离不贪嘴,对吃方面没什么特别的喜好,硬要说出一样来,大概就是煎饼果子,煎饼不加鸡蛋,放两块薄脆,再刷点甜面酱,咬在嘴里嘎吱嘎吱,香气四溢。 煎饼果子要现做的才好吃,时间放长了容易回潮,失去了嘎吱嘎吱的口感。明烺装煎饼果子的餐盒高级,里头的煎饼饼皮都软踏踏的了,季晨离一看就没有胃口,“我不饿。” 明烺点点头,没有勉强,收起了餐盒,她想说点什么,但面对季晨离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拒绝,也就住了嘴,一路无话。 明烺没有带季晨离回明家的本家大宅,她公务繁忙,平常回明宅的时候并不多,有时候几个月不见得能回去一趟,在市区的某个高档小区里有一套私人住宅,季晨离上一世只来过一次。 那时她不知听谁说了明烺爱喝汤,特地买了本粤菜谱学煲汤,不知被烫了多少次才小有所成,屁颠屁颠地捧到明烺这里来,开门的却是韩欣远,穿了身家居服给她开门,头髮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看起来比季晨离这个女主人还像女主人,季晨离二话不说扔了装汤的保温壶,从那以后再也没自找没趣过,那本翻得起毛的粤菜谱也随之进了垃圾桶。 细细想来其实明烺也没什么错,她只是不爱自己而已。 季晨离回忆自己的辛酸往事,竟然隐隐的有点同情明烺,被一个不爱的人死缠烂打,亏得明烺好修养才没崩溃。 前一世到死都没能进门的地方,这一世来得这么容易,屋内极简装修风格和季晨离上一世偶然在门fèng里窥见的一样,白色为主,家具都是有稜有角的硬朗款式,和明烺向来的品味很像。 季晨离不知道明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着明烺换鞋进屋打算静观其变,还没来得及观察,明烺一把钥匙就拍在茶几上,“这是你的。” “我不要。” “你都不问问是什么钥匙?” 季晨离懒得和明烺玩相敬如宾的游戏,反正她们早就撕过脸,这时候再来假装风平浪静真没什么意思,于是冷冷地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对,所有的套路都不对了,按照上一世的剧情,这时候的明烺该对季晨离躲得越远越好才对,她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硬要往自己眼前凑?总不能重来一世老天爷见自己可怜就强行修改了剧情让她一世圆满了吧? 明烺没有回答季晨离,而是转身进了她书房,几分钟后,带了一叠厚厚的剧本出来递给季晨离。季晨离一看剧本皮面,那是部电影,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影,就是靠着这部电影,季晨离当年登顶影后,红极一时。 《遥不可及》。 巨大的恐惧压得季晨离喘不过气来,她打翻明烺手上的剧本,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演——” 第7章 人是会变的 上一世季晨离能接到这部戏其实有点误打误撞的意思,这戏是明烺为韩欣远度身定制的,剧本由炙手可热的金牌编剧精心打磨三年才最终得以成型,小众的边缘类题材,明烺亲自担任制片人,铁定赔本的电影,就是奔着拿奖去的,结果韩欣远看了剧本之后和明烺大吵一架拒绝出演,最后才便宜了季晨离。 “我不演!”季晨离打翻明烺手里的剧本还不够,气急败坏地过去踩了好几脚,“你去找韩欣远!或者找你们公司的随便什么演员!为什么非得找我!”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狠厉地盯着明烺,甚至能想像出上一世明烺把这个剧本送到韩欣远面前时,韩欣远也是自己现在这副气急败坏的表情,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有一天季晨离竟然能在明烺的面前气急败坏。 有些东西你想要的时候求也求不来,不想要的时候她却偏偏往你的面前蹭。 明烺看了季晨离一会儿,弯腰拾起被踩破了封面的剧本,“季晨离,你在害怕什么?” 季晨离靠着墙壁,双眼发红,不作声。 “从结婚那天我就在想这个问题,季晨离,你在害怕什么。”明烺把剧本扔在桌上,一步一步地靠近季晨离,她的脚尖碰着季晨离的脚尖,甚至一条腿插进季晨离的双腿空隙里,距离太近,说话的热气全喷在季晨离的脸上,“或者说,你究竟是谁。” 季晨离心中一凛,眯起眼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烺没回答,她的目光在季晨离脸上流连,最后一歪头,亲上了那对薄唇。 季晨离和明烺接吻的次数,从前世到今生,一只手能数得过来,而且这些吻都能找到各式各样不得不发生的理由,通常还是季晨离主动,所以第一次,当明烺主动来吻自己,季晨离的脑子嗡的一声懵了。 和记忆里相同的熟悉味道,带着点青涩,等明烺不甚熟练地把舌头伸进来,季晨离终于回神,她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上去,明烺吃痛,捂着嘴退后好几步,神情阴鹜地打量季晨离,她放下捂着嘴的手,嘴角边还有一点血迹。 季晨离深吸一口气上前,毫不犹豫地给了明烺一耳光,清脆响亮的一声啪,在寂静的客厅里尤为明显,“明烺,你真噁心。” 这个耳光力道不轻,明烺白皙的脸上一下子浮起一片鲜红的掌印,她摸了摸火辣辣的左脸,竟然神情怪异地笑出了声,“你不看看剧本么?” “我说了我不演。” 明烺退后坐在沙发里,平静道:“你不演,明天我就让人把那所孤儿院铲成平地。” 季晨离瞳孔收缩,“你敢!” “我为什么不敢?”明烺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我的卑鄙,你不是已经领教过了么?” 季晨离闭上眼做了几次深唿吸才忍住往明烺好看的右脸也来一巴掌的冲动,等到过速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她才睁开眼,脸上堆着假笑,拿起那沓破烂的剧本,“好,我演。” “不过我有个条件。”她又道。 明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拿什么跟我提条件?” 季晨离冷笑,“明烺,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这部戏你爱找谁演找谁演,至于孤儿院,那地方风雨飘摇了几十年,被你铲去了也是那些孤儿的命,他们和我非亲非故,你只管去铲,铲完了我在边上给你鼓掌叫好,说到做到!” 明烺看着季晨离,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观察出她话里的几分真实性,半晌才道:“你说。” “和我离婚。” “不行。”明烺拒绝得干脆利落。 季晨离冷哼一声,二话不说把剧本撕成两半,“走吧,明总裁,你不是向来一言九鼎么?” 明烺坐在沙发里不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季晨离以为她入定了的时候,她才长长地嘆出一口气,疲惫道:“你赢了,季晨离。” 季晨离愣了一下,没听懂明烺话里的意思。 “你赢了,我答应你,拍完这部戏就离婚。” 幸福来得太突然,季晨离有点不可置信,试探性的问道:“真的?” 明烺垂着眼自嘲地笑了一下,“不是你说的么?我向来一言九鼎。” 她孤零零坐在沙发上,四周都是稜角分明的家具,房子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季晨离突然有点心疼。 这个女人,季晨离爱了整整十年,呵护了整整十年,曾经看到她手上不小心划破的一道口子季晨离都得心疼得半死,就算后来梦碎了清醒了,付出了十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收回来就收回来。 不收回来又能怎么办呢?十年,就是块石头,整天放在心口上捂着也该捂热了,偏明烺的心比石头还硬还冷,季晨离没把她焐热,她反倒把季晨离跟着一块冻得冰凉。 和明烺在一起的最后几年,季晨离酗酒成瘾,偌大的明家本宅,明烺不经常光顾,后来就成了季晨离喝酒的大本营,别人酒后吐真言,一般说完就忘了,可季晨离不,她喝得越醉,醒来之后记得越清楚。 那次季晨离喝醉了,抱着明烺的胳膊哀求,“明烺,明小姐,明大总裁,我这么爱你,你可怜可怜我,也爱我一点点好不好?只要一点点,一点点我就满足了。” 明烺怎么说的? 明烺说:“我没求着你爱我。” 于是季晨离连那么一点点遥不可及的奢望都没了,说来这部电影名字倒取得贴切,《遥不可及》,明烺之于季晨离可不就是遥不可及么? 当然,这部电影的剧本不是写给季晨离看的。 “季晨离。”明烺的唿唤把她拉回现实,“你不是说你爱我么?” 明烺这样明显放低了身段的话听得季晨离想笑,她不好意思当着明烺的面笑出来,只好道:“人是会变的。” 第7页 就像明烺,谁能想像这样的话会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呢? 第8章 庸脂俗粉 人是会变的,明烺默念了一遍这句话,意义不明地轻声笑了一下,大概是重生之后某些时间点错了位,这一世的明烺比季晨离印象中的明烺有了不少差别,比如,话更多了些,龟毛的臭毛病少了点,脸上的表情也生动多了。 “那你好好休息吧,明天去公司见导演,我让司机来接你。”明烺说着站起身,扣上了自己解开两颗的领扣,抚平衣服上的褶皱,看上去好像准备出门。 季晨离有点愕然,“你要出门?” “嗯。”明烺点头,自以为很有幽默感地开了个玩笑,“我再待在这里,恐怕你睡觉要做起噩梦来。” 明烺这么正经的人,说出来的笑话根本不好笑,季晨离甚至没听出来是笑话,认真地点头,“的确是。”于是明烺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那你休息吧。”明烺手放在门把手上做出开门的动作。 季晨离在她身后欢欣雀跃地等她离开,谁知明烺磨蹭半天,又回过头来确认似的问道:“你真不打算留我?” “……”季晨离硬挤出一点微笑,“明总事忙,还是不要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为好。” 说着连请带推的把明烺弄出去关上门,终于靠在门上舒了口气,总算走了。 大约真的是时间线不同的关系,这一世的明烺不正常,简直太不正常了。 明烺走后,季晨离瞥了眼茶几上的破剧本,脸上露出一个苦笑,她上一世演过这部电影,太耗费心神,电影杀青之后季晨离觉得自己好像跟着她饰演的角色死过一遍似的,让季晨离再重复一遍,她还没翻开剧本心里就开始发憷。 不过,如果回报是能彻底摆脱明烺,那么这样的代价似乎也不算什么的。 季晨离抱着剧本开始做起了离开明烺的美梦。 如果真的离婚了,以后该做什么呢?季晨离做演员的这三年手上也算积累了一笔小钱,只要不大手大脚,再加上经营得当,一辈子衣食无忧是绝没有问题的。 干脆开个花店吧?季晨离想,或者蛋糕店咖啡店什么的,再不济就盘一个小学门口的小卖部,贵点也没关系,兴许还能跟学校领导混熟了搭点关系,把孤儿院的孩子入学难的问题一块给解决了。 说起孤儿院季晨离又想到了陶源,陶源现在八成气得恨不得把自己抓起来吊着打一顿,对了,要给陶源留出一笔嫁妆来,前世陶源还没谈对象就……这辈子说什么季晨离也得看她找一个能託付终身的依靠。 难怪老天要让自己重来一次,季晨离想,原来没有了明烺的生活能完美成这样。 第二天明烺的专车果然停在楼下等季晨离,司机是个话不多的男人,把季晨离稳妥地送到明韩影视公司的办公楼底下,经纪人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 “哎呦我的晨离姐,你可算来了!”季晨离一下车,经纪人就抓紧了她的手腕热泪盈眶,“打了你多少个电话了你都不接,我还以为是我做得不好您让明总把我给开了呢!” 经纪人叫封采,和上一世一样聒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八面玲珑的,恐怕她自己都没想过七年后她会成为娱乐圈最能捧人的经纪人之一。 季晨离对这小姑娘印象很不错,任她握着手腕,笑道:“阿采你说话讲良心啊,跟了我之后我亏待过你么?什么就把你开了。” “行了晨离姐,我知道您是大好人行了吧?”封采拽着季晨离上了电梯,从包里掏出一盒粉底给季晨离补妆,“我的好姐姐哎,你好歹化个妆再出门吧?今儿咱们要见的是谁啊?是谢青蓝谢大导演!你这个样子万一给人家留个邋遢印象以后还要不要在圈里混了……” 既然是明烺钦定的,必然不会被淘汰,封采不懂,季晨离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被封采的粉扑呛着了,咳嗽几声道:“导演看的是我的演技,又不是化妆……” 电梯停在二十层,封采拉着季晨离向会议室走去,正好在门口碰上了刚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明烺,封采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大老闆有点害怕,结结巴巴叫了声“明总”,可明烺光顾着看封采紧紧抓着季晨离手腕的动作,封采被她看得发冷,赶紧松开,明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工作时间禁止拉拉扯扯。” “是是是!明总放心,一定遵守公司规章制度!”封采使劲点头,都快点出脑震盪来。 等明烺走远了,封采才拍拍胸脯心有余悸,“恋爱中的女人果然都是醋罐子,太可怕了……” 季晨离没听清,问她:“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什么!我是说晨离姐真幸福,和明总恩恩爱爱!嘿嘿嘿……” 封采不知道自己这个马屁好死不死的拍到了马腿上,所以季晨离的脸没有徵兆的黑了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总裁夫人了。 我容易吗我?封采跟在季晨离身后欲哭无泪,当经纪人难,当总裁夫人的经纪人更是难上加难! 推开会议室的大门,对面就是一个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女人,那个女人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穿着一身休闲装,脚下穿的是运动鞋,看起来挺普通的一个女人,扔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的类型,但季晨离却知道,这个女人就是素有鬼才导演之称的谢青蓝。 封采殷勤地凑上去,“谢导演您好,我是……” 还不等她说完,谢青蓝抬起手掌做出一个停的动作,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斜着眼看向还站着的二人,轻蔑道:“你们迟到了五分钟。” “不好意思啊谢导演,实在是路上遇到了点事,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封採在那儿跟谢青蓝装孙子,谢青蓝却看着季晨离嗤笑,“连守时都做不到还当什么演员演什么戏,干脆回去做你的总裁夫人就好了。” 但凡天才型人物,大约性格上都有些异于常人的缺陷,季晨离上一世就知道了谢青蓝的德性,所以拍完戏后能躲着都尽量躲着,眼下躲不过去,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谢青蓝一句话惹恼了季晨离,季晨离当场拍桌子冷哼道:“我正好不想演,不如大导演您去跟明总裁说一声,让她换个演员?” 谢青蓝恃才傲物,很少有人这么怼她的,脸色难看起来,“真不知道明烺看上了你什么。” 季晨离跟陶源薰陶了多少年了,从小培养起来的本事,跟人吵架就没输过,坐在会议桌上抱着肩膀故意气谢青蓝,“就看上了我不要脸,怎么,韩欣远没这本事吧?” 别人不知道,可季晨离清楚得很,谢青蓝和韩欣远是大学同学,关系好着呢,刺激谢青蓝本人没用,可要提起韩欣远,绝对一炸一个准。 果然谢青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谢导演!”封采赶紧跑到谢青蓝跟前给她顺气,“导演消消气,晨离姐她不是那个意思,您别见怪,消消气……” 谢青蓝低头瞥了眼给自己顺气的这个小经纪人,黑着脸道:“餵。” “啊?”封采抬头看她。 “你打我胸干嘛?” “啊?啊!”封采一步跳出去老远,手还举在半空中,尴尬得不知道往哪放才好。 这能怪她么?谁让导演那么平的!封採在心里叫苦,唉,当经纪人难,当总裁夫人的经纪人更难…… 季晨离在旁边看着也乐得不行,憋笑憋得肚子抽筋,怎么以前没发现呢?这个鬼才谢导演可比韩欣远有意思多了。 明烺早内定好的结果,见导演也只是个意思意思的仪式,谢青蓝再恃才傲物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她和季晨离两看相厌,但还是接下了这部戏,只不过季晨离走后,谢青蓝气不过,跑到明烺办公室和她吵了一架。 “就为了这么个庸脂俗粉你推翻了打磨三年的剧本?明烺,你脑子被驴踢了吧?” 会议室装了摄像头,明烺在办公室把会议室里发生的事看了个全程,她好像重新找回了从前那个活力四射的季晨离,看她把谢青蓝怼得哑口无言,淡薄的脸上浮起一层浅笑,直到谢青蓝推门而入,她脸上的笑还没收干净。 “你来了,有事么?”明烺眉梢微抬地问,谢青蓝的怒火堵在胸腔,突然就发不出来了。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明烺笑成这样,即使明烺刚接手明家家主的位子的时候,她也不过弯了弯嘴角,还从没出现过这样深刻而明显的笑意。 “明烺,我想不明白。”谢青蓝嘆气道,“你当初和这个戏子结婚不就为了欣远么?怎么,难道真爱上她了?” “这是我的事。”明烺道,“她不是戏子。” 她想了想,又补充,“也不是庸脂俗粉。” …… 季晨离虽然接了这部戏,也不是马上就能开拍的,还有各种配角和工作团队的组建等等,少说也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季晨离有积蓄不着急,可封采她们总要赚钱餬口的,趁着空档时间季晨离接了几部gg和代言,赚的钱不多,总也够花了,又利用剩下的时间研究了一下明烺给她的剧本。 出乎季晨离的意料,《遥不可及》的剧本框架没变,但里头的剧情经歷了一番大改,虽然都是从校园时代开始的故事,可剧情走向完全不同,唯一的相似点大概就是季晨离饰演的角色的求而不得。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由季晨离饰演的女一号和女二号之间从青梅竹马到步入社会长达二十年的情感纠葛,二十年的岁月浓缩在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里,季晨离花了一晚上读完剧本,读到全剧终的字样,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惆怅感,她大概是代入了自己爱明烺十年而不得的感情,这一次对角色的体会竟然比上一世还要深得多。 等配角的选角工作完成时已经是十一月,十一月开拍,明年上映,赶明年的国际电影节正好,工作人员陆陆续续进组,一切准备妥当,举行过了开机仪式,《遥不可及》就算正式开了机,与此同时另一位主演也进了组,季晨离看到了毫不讶异,和前世一样,另一位主演正是明艷。 让季晨离感到意外的是,隔天正式开机的时候,韩欣远也进组了。 第9章 好吃不过饺子 c市的十一月,一场秋雨过后突然地就凉了,人们纷纷换上了毛衣厚外套甚至羽绒服,季晨离昨天进的组,今天早晨从剧组订的酒店醒来时冷得打了个哆嗦,就着凉水刷了牙洗了脸,季晨离认命地嘆了口气。 第8页 拍戏最怕反季节,冬天拍夏天的戏尤其烦人,季晨离本身就是个怕冷的人,只是这么想想心里就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 洗完脸做了个基础护肤,季晨离贴身穿了一件保暖衣,她觉得不够,又穿了一件薄针织衫,才套了件加绒的外套出了门,酒店里开足了空调还不觉得什么,真正出了酒店大堂,还是冷得缩了缩脖子。 “晨离姐,这才十一月啊,你把过腊月的装备拿出来合适么?”封採在大堂的公共沙发里坐着等季晨离,看她的打扮,没绷住乐了,“你这到了下雪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管他呢,现在先暖和了再说。”季晨离缩着脖子钻进等在门口的车里,吩咐司机开足了暖气。 “晨离姐说得对,反正多穿点也没错,防寒保暖嘛。”封采跟着上车,还不忘拍一下季晨离的马屁。 片场离酒店不远,季晨离要赶到剧组化妆,不到六点就起来了,路上的车少得可怜,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连工作人员都没来几个,挨个打了招唿,季晨离一熘烟钻进化妆间关紧了门,虽然化妆间里没有空调,可总比在冷风里守着好多了。 等了半个小时化妆师造型师和其他工作人员才陆陆续续赶到,寒暄了几句季晨离换了戏服开始化妆,快化完的时候化妆间里来了一个人。 “嘿,嫂子!” 化妆间的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唿唤,忙碌而嘈杂的化妆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化妆间门口想看看这一声是谁发出来的。 明艷突然被十几双眼睛盯着,吓了一跳,讪笑着跟众人道歉,一边走进化妆间的最里头,站在季晨离身后。 第一场戏是校园戏,季晨离已经换好了宽松肥大的蓝白运动套装,不过她身材苗条修长,穿在身上高挑清慡,并不难看,造型师已经给她扎起了高马尾,额前几缕碎发,略施粉黛,透出一股青涩稚嫩的味道。 明艷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没正经地吹了声口哨,“哟呵,嫂子这么一打扮还真跟高中生一样,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明艷是《遥不可及》的另一个女主角,她已经是演过几部大女主戏的一线女明星,有自己独立的化妆间和造型师,并不和季晨离在同一个化妆间化妆,这会儿准备妥当了过来探望自己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嫂子”,也已经换上高中生校服。 她在戏里的造型是短髮,乌黑的刘海柔顺地垂在额前,接近素颜的裸妆,站在季晨离后面,干净得像个初长成的少女,就是脸上表情不大正经,一脸的痞子像,她在戏里饰演的是个品学兼优的乖乖女,本人却像个不学无术的小流氓。 季晨离对明艷并不陌生,明艷是明烺的亲妹妹,上辈子也是这部戏的第二女主角。 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却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个性,明烺冷淡凉薄,拒人千里之外,可明艷却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在剧组里和谁都混得开,从导演到打杂的,就没有她不能称兄道弟的人。 季晨离上一世在明家,明艷大概是唯一一个对她还算友好的人,至少见了面还能点头问声好,再说她们还要在一起拍至少三个月的戏,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所以季晨离对明艷的态度也还算温和。 “嫂子看我穿校服好看不?”明艷对着镜子堪堪转了个圈立在她身后,对着镜子里的季晨离咧嘴笑。 “好看。”季晨离点头,“你化好妆了?” “嗯,嫂子你看过剧本了吗?这还是我第一次拍这种题材的戏哎,真怕演砸了在青蓝姐那挨骂。”明艷说完吐了吐舌头,这种明显装嫩的动作她做起来一点都不违和,反倒让人忍俊不禁,连一直不做声的化妆师都偷笑起来。 “你还是叫我名字吧,那个称唿……太别扭了。”季晨离也已经化完了妆,对着镜子摆弄完髮型,转身朝明艷伸出了手,“在剧组里大家都是同事,未来几个月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明艷握着季晨离的手笑了一下,她长得和明烺五分像,一双眼睛尤其像,眼尾都略微下垂,笑起来时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不笑的时候眼神很凌厉,看上去很不好接近的样子,不过明艷爱笑,所以眼睛一直是弯弯的。 明艷握着季晨离的手迟迟不松开,用余光观察了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她们这边,故意凑近季晨离,贴着她的耳朵道:“晨离,你知道好吃不过饺子的下一句是什么么?”说完还冲季晨离眨眨眼。 这话说得太过分,季晨离的脸色立马不好看了起来,明艷又哈哈大笑,拍着季晨离的肩膀轻松道:“晨离你不会真生气了吧?我开玩笑的,消消气消消气。说来你也真占了我的大便宜了,明明比我还小两岁,愣是成了我长辈……” 说话间化妆间里又进来了一个人,明艷看清来人,眼前一亮,“欣远!” 来人正是韩欣远,和记忆里一样的大方优雅,上前跟明艷抱了一下,又对季晨离笑了笑,“季小姐,好久不见。” 季晨离没有韩欣远那么好的涵养,她上辈子差不多把韩欣远当仇人看,这辈子虽然没有那层情敌关系了,敌视了那么久,让她一下子装得像个没事人似的还真没可能,所以季晨离面对她的问候,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连问候都算不上。 明艷察觉出气氛不对,打着哈哈岔开话题,“欣远,你不是准备出国修养么?怎么突然到剧组来了?” “我闲着无聊都快闷得旧病復发了,好不容易找了个活打发时间,喏,就在你们组找了个跑龙套的角色。”韩欣远好像并不介意季晨离的态度,笑着拍拍明艷的肩膀调侃,“阿艷,行啊你,穿个校服真跟高中生似的,就这打扮去市一中门口撩小姑娘,绝对一撩一个准!” 明艷笑骂:“去,那可都还是未成年呢!我有那么禽兽么?” 看得出明艷和韩欣远的关系很好,不是明艷平常跟谁都能插科打诨的那种好,她们站在一起,周身就形成了一种磁场,别人压根没法插一脚进去。 季晨离也不想掺和到她们中间,见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打断道:“明艷,韩小姐,你们慢慢聊,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韩欣远叫住她,“季小姐,能聊聊么?” 季晨离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抱歉,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聊的。” “就五分钟,绝不耽误你的时间。”韩欣远走到季晨离旁边,拉着她走出了化妆间,同时对明艷嘱咐道:“阿艷你先走吧,待会儿片场见!” “好,你们快点儿啊!可不能让我一个人挨青蓝姐的骂!”明艷不放心地在她们身后叮嘱,只见韩欣远摆了摆手,也不知听没听到。 因为是校园戏,片场搭在一所大学里,旁边有一条小河,周六清了场,河边一个人也没有,格外安静,韩欣远和季晨离沿着河堤的鹅卵石小路走,走了一分多钟,韩欣远依然没有要说话的迹象。 季晨离不知道韩欣远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不耐烦,干脆停了脚步,“韩小姐,这里没人,您有话就直说吧,别耽误了剧组的拍摄进度。” 韩欣远也停了脚步,坐在河堤边的长椅上笑道:“季晨离,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和明烺结婚呢。” “不用恭喜,已经在离了。”季晨离坐在长椅的另一头。 “真的?”韩欣远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可转眼又不相信地问:“你们不是刚结婚么?” 这时的韩欣远还不像七年后那么深藏不露,有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好猜得很,季晨离看看她脸上抑制不住的兴高采烈,失笑,“韩小姐好像很高兴。” 能不高兴么,最碍眼的绊脚石没了,以后韩欣远和明烺只管逍遥快活,季晨离只盼这对扫把星离自己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季小姐看错了。”韩欣远收起脸上的表情,客气地笑笑,“季小姐,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一命,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再说吧。”比起一顿饭,季晨离宁愿韩欣远离自己越远越好,她懒得听韩欣远再说废话,恹恹地起身,“韩小姐慢坐,我得回片场了。” 她快走的时候想想,又补充道:“你放心,我和明烺是真离婚,不耽误你们恩爱。” 说完就要走,结果季晨离转身还未走远,又被韩欣远叫住,“季小姐!” 季晨离回头。 “谢谢你把阿烺还给我。” 季晨离笑着转身,双手插在校服裤子宽大的口袋里,慢慢走远。 还这个词用得好,直到现在季晨离才彻底明白过来,不管哪一世的明烺都从来也不属于自己,上辈子是她偏执得太过,强行插足了别人的爱情,这辈子一切回復正轨,好得很。 第10章 不蒸馒头争口气 季晨离赶到片场时工作人员都已准备就绪,明艷坐在临时搭起来的休息室里背台词,谢青蓝正在和摄影师调机位,还是夏天时看到的那顶棒球帽,大冷天竟然只在t恤外头加了件棉夹克,脸上一脸的不耐烦,看得季晨离都替她冷得慌。 “我的晨离姐你可算来了!你再不来导演准得把我活吃了!”封採在片场里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季晨离,都快急哭了的时候季晨离总算出现,封采赶紧拉着季晨离的胳膊把她带到谢青蓝那边去,邀功似的道:“导演!晨离姐到了!” 谢青蓝从摄像师的镜头里转过脸,摆着一副季晨离欠她好几百万的臭脸,“你又迟到了。” 这次的确是季晨离做错,她从善如流地道歉:“导演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 可惜谢青蓝并不领情,哼了一声,言语间冷嘲暗讽,“总裁夫人能屈尊参演我的戏是我的荣幸,能来就已经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了,哪敢再劳驾总裁夫人道歉。” 季晨离本人并不十分出名,认识她的人也不多,就连摄像的几个都不认识她,可是明烺的名号流传已久,又是幕后出钱的大老闆,最近还因为和女人结婚闹得满城风雨,是这几个月的话题度秒杀一干一线明星的人物,所以几个摄像闻言立刻抬起头来,机器也不摆弄了,就想看看能让明烺拼着和众多合作伙伴闹翻也要与之结婚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模样。 看了之后眼里都露出失望之色,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也就是个普通人嘛,虽说是比普通人漂亮点,可混娱乐圈的有几个是没有几分姿色的?就季晨离这副相貌,在美人如云的圈子里也就是个中等水平,普普通通的一个二流小明星,真不知明总裁看上了这女人哪点。 第9页 被众人的目光注视着,季晨离几乎能感受到他们眼里的鄙视,好像被人扒光了当众围观一样难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过了好久才憋出一句:“只怕某些人想当总裁夫人还当不上!” 这话暗示的是韩欣远,听到围观群众的耳朵里就变了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眼前这个鬼才谢导演也想当明家的当家夫人,又纷纷转过头去看谢青蓝。 封采一见气氛有异,赶紧出来劝阻:“谢导演谢导演!晨离姐迟到是我没有通知到位才耽误了她的功夫,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谢青蓝看了封采一眼,对她眼神里的可怜巴巴很是受用,她在和季晨离耍嘴皮子方面掰回一城,喉咙里梗了好几个月的一口气终于顺了下去,连带着看这个小经纪人都顺眼了不少,大手一挥,大度地放她们走了,封采赶紧拉着季晨离开熘,季晨离绷着脸站在原地不动,她拉了好几次才把人拉开。 季晨离和封采走后,明艷才捧着正在背的剧本慢悠悠晃到谢青蓝跟前。 “机位都调好了没有?”明艷问摄像师。 “调好了明小姐,随时可以准备开机。”摄像的师傅不认识季晨离,可明艷是圈里响噹噹的腕儿,怎么可能不认识,一见她过来立马和颜悦色起来。 “辛苦了,麻烦各位,我想和导演单独说几句。” 几个摄像虽然还想听听这些明星之间的八卦细节,碍着明艷在圈子里的地位和她背后的身份,只得道了声不辛苦赶紧开熘。 摄像工作人员全都走光了之后,明艷才合上剧本,拿着本子的右胳膊搭在谢青蓝肩膀上,嬉皮笑脸道:“行了,不就晚了几分钟么,青蓝姐你至于生那么大的气么?” 谢青蓝白了跟自己勾肩搭背的明艷一眼,没好气道:“我真不明白明烺到底看中了那个二流小演员哪一点。” 明艷学着古装剧里的夫子,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山羊鬍,煞有介事道:“情之一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我都是旁观者,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再说我姐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她们的事我们哪里管得着。” 谢青蓝不甘心地拉低了棒球帽的帽檐,“管得着管不着,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明艷一听她话里的意思,笑了一下,“你悠着点,看我姐的意思对那小演员可上心着呢,别到时候连累了我背黑锅。” 谢青蓝鄙夷地看着明艷,“那你快滚吧,省的在我这背了黑锅。” …… 季晨离回到休息室一直阴着脸不说话,封采知道她是心里有气,嘆口气劝导她:“晨离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是导演,你何必跟她争一时之气。” 季晨离嗤笑,“人活一世,不就是为了争口气么?”她活了两辈子,到底也没学会圈子里的生存之道,她的骨子里有点轴劲儿,学不来韩欣远明艷又或者是封采长袖善舞的那一套,认准的道理非得跟人争个高低对错,混了那么些年,愣是半个朋友也没混到。 “那也得看时候吧?”封采看季晨离的脸上有点脱妆,在化妆檯上拿了粉扑口红给她补了补,“晨离姐,不是我说你……” 封采还要教育季晨离,只听休息室外有人敲门,“请问季小姐在么?” “在。”封采对着门口喊道,“请进。” 门外进来一个年轻人,走到季晨离面前笑了笑,“季小姐,导演说今天第一场戏先放放,先拍第二场。” 封采觉得奇怪,“不是已经定好了第一场么?妆都化好了,现在临时改来得及么?” “来得及来得及!”年轻人连忙点头,“导演说了今天的天气不适合拍第一场,再说两场戏都是校园戏,一个片场,那边的机器已经搭好了,让我带季小姐过去呢。” 封采也跟着季晨离进过几个剧组跟过几部戏了,临时改戏的事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谢青蓝和季晨离有点私人恩怨,但在剧组里总要以公事为重,应该不会故意为难季晨离,于是对年轻人客气地笑道:“知道了,那麻烦你给我们带个路,辛苦了。” “封小姐说哪里话,应该的。” 第二场戏在人工湖附近,主要情节是季晨离扮演的女一意外落水被明艷扮演的女二意外搭救,一般这类落水情节都由替身演员来完成,主演只需要在水里拍几个特写镜头完成几句简短台词就行,可季晨离到的时候却被告知这场戏没有替身演员,全由本人完成。 “那怎么行!我们这边演员出了事你们付得起这个责任么!”封采一听就急了,跟来通知的副导演理论,“再说现在天气这么冷,万一演员生病了耽误拍摄进度,这个责任谁来承担?你承担得起么?” “封小姐息怒。”副导演苦笑,“导演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说一不二,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说的好听点是副导演,还不都是给导演端茶送水顶雷的么?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也体谅体谅我们。” “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们?”封采这会儿已经全然抛开了平常对谁都笑眯眯好说话的老好人样,瞪着副导演据理力争,“这事我们绝对不能同意!导演在哪?我要见导演!” “阿采!”季晨离低声喝制住了封采,面无表情地看向满头冷汗的副导演,“你去跟导演说,我拍。” “晨离姐!”封采急得直跺脚,“那个谢青蓝分明就是跟我们过不去!亏我还以为她既然担得起鬼才导演的称号,好歹不会那么小肚鸡肠,没想到也是个假公济私的卑鄙小人!不行,这事我得找明总说去!” “你给我站住!”季晨离冷着脸又呵斥了一声,“你想再让谢青蓝戳着我的嵴梁骨骂么?” 不蒸馒头争口气,季晨离上一世已经活得够窝囊,当面背后的因为一个明烺不知被人明嘲暗讽了多少回,里子面子丢的一干二净,这辈子里子怎么样暂且不提,怎么着都得把面子挣回来,至少是个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和明总结婚的那个小演员”,仿佛脱离了明烺,自己连个人都算不上。 …… 灯光摄像准备就绪,现场收声,季晨离站在人工湖边,看了眼自己斜后方的镜头,只有一瞬间,很快又转过身去对着湖面。 谢青蓝坐在监视器前,正好对上了季晨离的眼睛,分明只是个二流的小演员,长得不怎么样,还用卑劣的手段要挟明烺和她结了婚,那么一个眼神,却从骨子里带出来一点孤傲,她捧着书面对湖站着,深秋初冬的冷风裹着寒意袭来,把季晨离身上宽大的校服都吹得贴紧了身体,包裹出她坦荡荡站立的线条,明明是娱乐圈里的戏子,却偏有了些文人的清雅风姿。 都这时候了还故作什么清高,真是当了那什么还立牌坊,谢青蓝冷笑了一声,拿着自己的喇叭喊道:“各部门准备。” 场记拿着场记板道:“《遥不可及》一场一镜一次,action!” 季晨离捧着书走过湖面,摄像机开始跟着她的脚步移动,她全神贯注在书本上,似乎没有注意到湖边有一个小小的缺口,突然脚下一滑,摔进水里去。 扑通一声,微风吹过,带着点波纹的水面掀起一阵巨大的水花,季晨离在水里扑腾几下,只听导演拿着喇叭喊:“咔!” “演员摔的动作太僵硬,再来一遍!” 湖水不深,季晨离全身湿透的从水里站起来,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微笑,水温刺骨,她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发抖,面部肌肉还是生理性的抽搐了一下。 …… 明烺刚开完一个会,是关于明年公司投资计划的,董事会上的那些老油条哪个没点自己的小算盘,你来我往地拉扯半天,一个会从上午开到下午,总算有了点眉目,明烺按着额角疲惫地散了会,很快会议室就空了,只剩她一个人。 空调开得很足,明烺却突然身子发冷,不自觉地就哆嗦了一下子。 十一月一到就意味着年关将近,正是一年最忙的时候,明烺已经连续好几天忙得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了,终于腾出这么片刻的功夫,想撑着额头打个盹,却勐的想起了季晨离来。 算算日子,电影大概已经开拍了,也不知那人看过剧本后是个什么反应。 于是明烺刚眯起来的眼睛又睁开,问身后站着的助理道:“季晨离的电影进度怎么样了?” “今天刚开拍。” 明烺思忖了片刻,又问:“下午还有计划么?” “明总,下午分公司那边要派人过来,还有a国那边的几个客户……” “推了。”明烺道,“下午去片场。” 第11章 我不要你 “咔!重来!” 谢青蓝的声音丝毫不变的同样烦人,一遍一遍地重复同一句话,季晨离已经记不清这是她说的第几遍。 她全身冰凉得几乎没有温度,甚至连冷热都已经没法区分,被救生员从水里捞起来,脸色青白,嘴唇也冻得毫无血色。 救生员的手抓住她的手时被凉得哆嗦一下,把人送上岸,在她耳边嘆息了一声。当演员也不容易,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镜头前光鲜,镜头后还不定被人怎么折腾。 这场戏已经拍到了下午四点,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个镜头,近景远景特写……没完没了地反覆,连谢青蓝身后的几个助理和副导演都开始于心不忍,偏偏谢青蓝一点要放过季晨离的意思都没有。 所有人心照不宣,八成是这位总裁夫人得罪了导演了,不过她倒是有脾气,就这么跟导演死犟着,居然真的一句软话也没说。一个助理摇了摇头,暗嘆这姑娘真是死脑筋,认个错服个软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那可是导演!除非季晨离罢演了,否则以后的日子她且有的受的。 再说这个谢青蓝谢大导演也是个不怕死的,总裁夫人都敢这么戏弄,看来外界那些小道消息的传闻不是没有道理,明总大概真的是被季晨离拿了什么把柄才结了婚的,否则自己的爱人被人这么折磨,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连个面都不露?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么一想,那几个人对季晨离的同情也都淡了不少。 季晨离僵硬地站在岸边,身上是已经全然湿透的校服,带着湖里的淤泥水藻和其他的什么污渍,黏腻地紧贴季晨离的皮肤,一阵冷风吹过,带走了季晨离身上最后一点热气,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颤,牙齿咯咯作响,连睫毛都在频率密集地颤抖,闭上双眼咽了咽喉咙,唿出的气都是冷的。 第10页 她的脑袋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脑子里有无数把锤子在朝四面八方勐砸,嗡嗡的响,季晨离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被砸开,什么拍戏什么台词什么镜头她早就忘光了,她甚至忘了为什么站在这个地方,只知道机械性地听到谢青蓝让人厌恶的声音之后往水里跳。 这一天过得太漫长,季晨离的眼皮都快重得睁不开,顺着眼前露出的一条细fèng儿看了看天空,和早晨一样灰濛濛的眼色,连时间都没办法判断。 “《遥不可及》一场三镜……action!” 听到action,季晨离条件反射地往水里跳,扑通一声,连第几次都没听清。 “咔!” 季晨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重来!” 果不其然的一声,嗓子眼吊着的那颗心又重重跌落回去,季晨离借着救生员的搀扶重新上岸,对着镜头,用尽全身力气在嘴边勾出一道虚弱的弧度。 谢青蓝坐在监视器后头,把她脸上的那点表情尽收眼底,连脸上因为寒冷而不自然的抽搐都没错过。 明艷坐在谢青蓝旁边背台词,一抬头正好看到了季晨离转瞬即逝的那点嘲笑。季晨离的校服还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髮被湖水纠缠得乱七八糟,随性地贴着她的脸颊脖颈,上面还挂了几片绿藓、几段枯枝。 墨色的黑髮映着纸一样苍白脸,季晨离脸上的表情早就僵硬了,眼神也已经模煳,可身体却站得笔直,没有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和她站立的姿势一样锋利。 “啧,我这个嫂子果然不是一般人,难怪我姐能看上她。”明艷把剧本捲起来握在手里,露出点诧异又钦佩的表情,用胳膊肘捅了谢青蓝一下,玩笑道:“哎,差不多得了,她现在起码也算半个明家人,被你这么折腾,传出去像什么话?算了吧,好歹给我们明家一个面子。” 谢青蓝看着监视器面无表情,连动都没动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艷又道:“我知道你要给欣远出气,可也不是这么个出法吧?来日方长,我姐把她交到我手上,万一我这便宜嫂子真出了什么事,我姐非活剐了我不可!” 谢青蓝嘴巴微张,想说什么,从远处又传来一声嗓音嘶哑的破口大骂:“谢青蓝!你就是个小人!你假公济私公报私仇!就你这小人还导演呢!我呸!你给我记着!万一晨离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明艷转头看去,原来声音是从休息室里传来的,休息室的门紧锁着,只有一个透风的窗户,封采正趴在窗户上破口大骂,骂了一下午,嗓子都已经哑了。 明艷又笑了一声,站起来扭了扭坐累了的腰,“这个小经纪人真有精神,都叫唤一下午了吧?嗓子都喊噼了。” 谢青蓝听到封采的叫唤,眼神一暗,重新拿起了她的喇叭,“重来!” “慢着!” 从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制止的命令,谢青蓝和明艷同时转身,明艷脸上的笑僵住了。 明烺正从片场入口处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身后跟着她的私人助理和几个保镖,她走得太快,半长的头髮被风吹得凌乱,黑色的大衣也在空气里掀起一个翻飞上扬的轮廓,那一声制止是助理喊出来的,明烺的速度很快,谢青蓝和明艷两人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到了她们面前。 “姐……姐……”明艷往缩缩脖子后退了两步,眼睛不自在地转向一边。 明烺环顾一周,“季晨离呢?” 明艷看看谢青蓝,脸上勉强扯出点笑容,“姐,最近公司不是忙得很么?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嫂子她拍戏呢……” “我问你季晨离人呢!”明烺喝道。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比刮过的北风还冷,周围人却都听得抖了三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嫂子她……她……”明艷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谢青蓝哼了一声,蔑笑,“明烺,欣远这些年为你付出了多少你不知道么?我看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明烺脸色铁青,“我问你季晨离在哪!” “她……” 不等谢青蓝把话说完,明烺的眼睛已经锁定在了监视器上,镜头里的女人狼狈不堪,身体抖得像筛子,她开始还能保持站立,后来脚步不稳地晃了晃,一头载进水里。 明烺的瞳孔收缩,大力推开明艷和谢青蓝二人,一脚踢翻挡在她面前的监视器,箭一样飞奔出去,等明艷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跑到了湖边,然后眼都不眨地跳进湖里。 明艷很少见明烺这么情绪失控的时候,自从明烺接管了明家之后更是一次都没见过,她心里一惊,恍惚才意识到原来那个小演员对自己老姐来说可能比自己想的还重要一点。 明艷苦着脸看向谢青蓝,“这下我死定了。” 湖水是彻骨的寒凉,明烺跳进湖里的那一瞬间心也跟着凉透,她水性甚好,比全副武装的救生员更快一步抱起了季晨离,季晨离已经在水里昏迷了过去,双目紧闭,嘴唇还在打颤,身体也无意识地剧烈抖动。 “季晨离!季晨离!”明烺把季晨离抱在怀里,她的身体比湖水还冷,明烺想用自己的体温给她一点温度,可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季晨离闭着眼睛,对明烺的唿唤半点反应也没有。 “季晨离!你醒醒!”明烺慌了,她用力摇晃季晨离,好像这样做怀里的人就能醒来一样,“我不准你死!你不能死听到没有!季晨离你醒醒!你要是敢死,我就……我就把那间破孤儿院夷为平地!我说到做到你听到了吗!” 大约是明烺的摇晃让季晨离在昏迷中也觉得不舒服,又或是明烺的话刺激了她,季晨离真的醒了,湖水太冷,明烺的体温让她觉得异常温暖,于是她的手下意识搂紧了明烺的脖子,把自己毫无保留地贴进了明烺怀里。 “不能……你答应我不动他们的……”季晨离的下巴垫在明烺的肩膀上,对着她的耳朵呢喃,唿吸喷在明烺耳朵上,冷得让人哆嗦。 “晨离?”明烺的眼前一亮,抱紧了季晨离,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太好了……我还以为……还好你没事……”她的唇贴在季晨离的耳廓上,“还好你没事……” 季晨离觉得自己的耳后落下了一点温热的液体,她身上太凉,以至于那些温热液体都变得格外滚烫,能把她的后颈肉烫下来一块。 “明烺?”季晨离终于恢復了一点意识。 “是。”明烺沙哑道,“晨离,我在……我在这里……” 季晨离虚弱地哼笑了一下,然后推开了明烺的怀抱,向一直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的救生员伸出了手,“我没力气了,劳驾把我送上去。” 明烺想扶她一把,她却被蛰了似的躲开明烺,“我不要你。” 季晨离靠着救生员的肩膀,嘴里还在喃喃,“我不……我不要你……” 明烺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在自己怀里的人,这一刻宁愿倚着一个陌生人的手臂也要逃离自己,仿佛她是个什么不能忍受的脏东西。 我不要你。 这是季晨离最本能的真实反应。 湖水好像从毛孔里渗透进明烺的五脏六腑,连带着她的心都凉了下去。 救生员把季晨离送上岸,她的腿已经完全无法支撑起身体,歪坐在岸边,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失去了意识。 第12章 都是假的 冷,好冷。 季晨离只觉自己身处一片暗无天日的冰窖里,她想睁开眼,可是眼皮就像被胶水粘在一起似的怎么也睁不开,她拼命往前跑,总会回到原处,没有路,也出不去,一个人都没有,没人能救她,所以她最后只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里八成就是地狱了,季晨离朦朦胧胧地想,突然被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包裹住,她通体生寒,好不容易有了点带温度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赶紧一股脑贴了上去,恰到好处的温度,季晨离抱紧了那东西,觉得自己全身的毛孔都打开了,连脚趾都舒服得蜷缩起来。 明烺抱着季晨离躺在病床上,季晨离的头埋进她的怀抱深处,双手抓着她的衣襟,还在不停地往她的怀里钻。 初冬夜晚,北风裹挟着寒冷穿堂过巷,发出呜呜的咆哮,明烺一只手圈着季晨离的腰,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的头髮,眼睛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晨离的身体很烫,高烧到了接近四十度,完全没有往下退的趋势,医生说是急性肺炎,她的左手还扎着输液针,明烺怕她乱动弄歪了针头,只好按住她的左手不让她动弹。 持续的高热让季晨离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红色,她的头埋在明烺怀中,弯出一段修长的脖颈,白里透红,像是熟透了的苹果,她的唿吸喷在明烺的前襟上,离明烺的喉咙很近,那一小块沾染了水汽,贴着明烺的皮肤,明烺的目光从窗外移到了季晨离暴露在黑暗中的一小截雪白透粉的脖子上,咽了口唾沫,只觉得病房里的暖气开得太足,她有点口干舌燥。 明烺看了看不远处的病房门,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巡房的医生已经去休息了,再说这是高级病房,没有明烺的允许谁也别想踏足半步,于是明烺低下头,想尝尝那一小截不停地散发着诱惑气息的脖子到底是什么滋味。 可她的嘴唇刚贴在季晨离的脖子上,只听季晨离闭着眼睛迷迷煳煳地说梦话。 “离婚……明烺你……放过我吧……” 明烺的动作顿住,她保持着嘴唇贴着季晨离脖子的姿势,过了几秒钟,又抬起头来,下颚抵着季晨离的发顶,深深地嘆了口气。 病房里悄无声息,仔细去听,能听到输液瓶里的液体往下滴的声音。 季晨离在黑暗中寻到了一个温暖的热源,身体渐渐地不再寒冷,周围也越来越明亮了起来,等她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一个不知道什么电影的拍摄现场。 那似乎是一部谍战电影,此时正在拍枪战场景,现场突然想起了爆破声,震耳欲聋,季晨离站在边上被吓了一跳,可旁边的一个露天棚子里,一个年轻的女人左手键盘右手滑鼠,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她头上戴着耳机,爆破响起的时候,两只手丝毫不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那个人的长相如此熟悉,季晨离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第11页 然后露天棚子里来了另一个女人,半长头髮,面上的表情很淡,妆也很淡,不过五官很立体,秒杀了季晨离印象中的一干明星花旦,那人上身穿着简单的白t恤,下身穿了条九分裤和尖头的平底鞋,露出从脚踝到脚背那一段白皙骨干的皮肤,脚踝上凸起的一块骨头格外精緻。 季晨离认识这个女人,她是比现在更年轻的明烺,那时她还没完全握住明家的大权,脸也没完全长开,就算故作淡然也掩盖不住的稚气,穿着打扮也更轻松随性一些,不过眉宇间已经隐隐有了后来的凌厉肃杀。 明烺走到露天棚子里,在戴耳机的女人身后静静站了一会儿,立马有识眼色的工作人员给她端来了一把椅子,她坐下,双腿交叠,眼睛紧盯电脑屏幕,间或顺带着看一眼戴耳机的女人。 她们好像根本没发觉站在一边默默注视一切的季晨离,不过季晨离却想起来了什么。 她想起来了,这个戴耳机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年季晨离大学还没毕业,在这个剧组里实习,她的大学学的是影视设计,拿着导师的推荐信到这个剧组实习,职位是后期剪辑,大概工作就是每天跟剧组的拍摄进度,对近段的拍摄原片进行粗剪,然后送交专业剪辑师剪辑制作成片,这份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带季晨离的剪辑师是个专业的前辈,季晨离跟着他能学到不少东西,所以辛苦是辛苦,每天又都过得很充实。 终于能靠自己的双手挣钱,又受公司赏识,季晨离对未来充满信心,觉得她大概能带着陶源从此走向幸福生活,谁知后来却遇见了明烺,万劫不復。 季晨离想走过去,走到年轻的自己面前,一巴掌拍醒她,警告她离身后的这个人远远的,但是季晨离的双腿被灌了水泥浆似的,一点都动弹不得,于是她只好眼睁睁看着,看着年轻的自己终于剪完了素材,舒了口气摘下耳机,转过头去,眼神正好和身后坐着的明烺对个正着。 年轻的季晨离诧异了一下,她第一次见到这个长得好看的女人,不认识她是谁,只当是剧组里的某个明星,于是沖她客气地笑笑,“不好意思,这里是剧组的机密重地,非工作人员不能入内的,您是迷路了吧?片场在旁边的那个棚子里。” “你是剪辑师?”明烺问。 “呃……暂时还是学徒。”年轻的季晨离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然后又坚定地笑道:“不过我相信我以后一定能成为业内首屈一指的后期师!” 季晨离在一旁看着,听到这话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她想告诉这个年轻人,你不会成为业内首屈一指的后期师,你将来会成为一个被人唾弃的影后,都是拜你面前的这个女人所赐。 明烺抿嘴笑了一下,她看着电脑上粗剪出来的一段一段的短视频,点头道:“你一定会的。” 就是这个笑容,略微弯起的嘴角旁边有两道半月形的梨涡,小小的,好看极了,年轻的季晨离看呆了,傻愣愣地问明烺,“你是明星么?” “嗯?” “你笑起来真好看。” 季晨离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急忙摆着手解释,“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 她愣头愣脑地瞎解释一通,脸都涨红了,明烺看到她觉得有趣,又笑了一下,这次笑意更深,连眼角都弯了起来,季晨离脸更红了,垂着头认命道:“我的意思是,你真好看……” 明烺渐渐收起笑容,淡淡道:“你真有趣。” 这是季晨离和明烺的初遇,过了太长太长时间,长到季晨离已经活了两辈子,她以为她忘了,谁知真发生在眼前时,每一句台词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记得,跟放电影似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时的季晨离太年轻,她以为一个人对你笑就代表她对你好,至少是不讨厌你,她以为明烺能注意自己,说明自己身上有那么一点点能吸引明烺的东西,她以为只要自己对明烺好,明烺总有一天会被打动的,现在再回放一遍季晨离才知道,什么都是假的。 那一天明烺之所以会特地去认识她,不过是因为她正在剪的片子里有韩欣远的镜头罢了。 电脑、桌椅、连同稚嫩的明烺和季晨离都渐渐化作烟尘随风消散,周围什么都没有,季晨离又回到了冰冷的暗无天日里。 “假的。”季晨离躺在又凉又硬的地板上,手臂挡着眼睛苦笑,“什么都是假的。” 她努力闭起眼睛,可是还是有液体顺着手臂和眼睛的fèng隙淌下来。 病房外的天空已经泛起灰濛濛的亮光,唿啸了一夜的北风渐渐停了,季晨离身上的高热也逐渐退了下去,明烺就那么抱着季晨离躺了一夜,一夜都没有阖眼。 她听了一夜季晨离的梦话,一会儿是“好冷”,一会儿又是“明烺,你放过我吧”,到了后半夜,又听她说:“你真有趣。” 后来,季晨离开始躲在明烺怀里哭,边哭边说:“都是假的。” 确切的来说并不能算哭,哭是一种发泄,泪水跟着嘶吼,把所有的难过和绝望统统带走,季晨离那样的,只能叫流泪。 那样压抑的、颤抖的、小心翼翼的,咬着后槽牙,生怕泄露出一点点声音来,连梦话都是喃喃的低语。 “晨离,”明烺咬着季晨离的耳朵问她,“什么才是真的?” 季晨离在梦中摇头,一个字都不说。 明烺嘆息着,吮掉了她眼角挂着的最后一滴泪水。 这场梦做得太久,季晨离乱七八糟地想了一晚上,等她终于能从梦里醒来,睁开眼睛,自己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她左右看看,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季晨离扶着快炸开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努力回想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只到自己体力不支摔进湖里为止,后来发生了什么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做的什么梦也记不清了。 但是季晨离在自己的枕边发现了一根头髮,不长,乌黑,软软地落在枕头上,上面带着些香味,一看就属于另一个女人,季晨离跟这个女人纠缠了十年,这个洗髮水的香味她了如指掌。 季晨离喉咙干涩,胸腔刺痛,捂着嘴不自觉地咳了起来。 “让你别跟那个姓明的走,这下把自己弄成这样,你高兴了吧?”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气骂,季晨离捂着嘴抬头一看,咳嗽都忘了。 “陶源姐?你怎么来了?” 第13章 我爱季晨离 早晨,明家一家人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吃顿饭,明烺的母亲温玉秀边往面包上抹糙莓酱边道:“阿烺啊,你妹妹都在祠堂跪了一个晚上了,她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你也不该这么罚她吧?” 自从明烺的父亲明光文从位子上退下来之后,他就再不过问明家的事,带着妻子温玉秀世界各地的四处旅游去了,再加上明烺不顾他的反对执意要和季晨离结婚,明光文心里有气,连她的婚礼都没参加就直接走的,这不,昨天才从澳洲回来,一回来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见明艷板着脸回家,一声不吭地进了祠堂,直挺挺就跪下去,连声招唿都不带打的。 温玉秀当年生明艷的时候有点难产,经歷了一番波折才生出来的小女儿,又不指望她来继承家业,从来都是捧在手心里娇惯着,别说体罚,小时候就是一句重话都没对明艷说过。 按理说知道母亲回来了,明艷的正常反应应该是拉着温玉秀的胳膊问她又给自己带了什么礼物,澳洲好不好玩,下次要带她一起去之类的,可明艷回来之后不仅没到她跟前来腻歪,反而没声没响地跑到祠堂里去跪着了,温玉秀大惊之下赶紧跑到祠堂去问小女儿发生了什么,明艷低头垂眼,被温玉秀问烦了才道:“你去问姐去。” 温玉秀一听又忙着打电话给自己的大女儿,谁知电话是关机状态,大女儿一直到早晨六七点钟才回家。 温玉秀怕明艷跪一晚上跪出什么毛病,在她身边好劝歹劝,可明艷是个犟脾气,卯上劲儿了,就当温玉秀的话是耳旁风,愣是一动不动跪了一夜,直到明烺回来吃早饭她还在跪着。 “阿烺,艷儿她从小身体不好,万一跪出病来……” 明烺手上正在翻今早刚送过来的晨报,哗啦翻过一页,没听到温玉秀的劝说似的。 自己生的骨肉,温玉秀深知大女儿的个性,她从小就有主见,又是按着继承人的标准培养成人的,决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眼看着在明烺这里劝不动,温玉秀转头,求救似的对自己的丈夫使眼色,只见他也在翻报纸,只不过明烺看的是财经版,明光文看的是社会版,真不愧是父女俩,低头看报纸的姿势一模一样,连翻动报纸的频率都分毫不差。 “咳咳!”温玉秀干咳两声意图唤起丈夫的注意,可明光文没听见似的,纹丝不动,温玉秀急了,只好捅了明光文一下。 明光文从老花镜后面瞟了温玉秀一眼,又翻过一页报纸,哼道:“现在你女儿是一家之主,家里的事她说了算,我管不了。”他还在为明烺结婚的事怄气,说完又瞪了明朗一眼。 明烺对明光文带着怒气的视线无动于衷,喝完被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擦擦嘴站起来,“我吃饱了,爸妈慢吃。” “阿烺!你妹妹还跪着呢!”温玉秀着急地想追出去,被明光文叫住,“她们都是成年人了,自己会解决的,再说明烺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就别瞎操心了。” “我是瞎操心么?”温玉秀一听他这话就不乐意了,“艷儿从小身体就弱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真出了事我跟你们父女俩没完!” 明光文一脸莫名其妙,“关我什么事?” 温玉秀拉着脸把明光文面前吃了一半的早餐收去了厨房,“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知道心疼!” “秀秀!我还没吃完呢!”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明光文:“……” 老爷子心里委屈,可老爷子不说。 明烺踏进祠堂的门槛,只见明艷还在祖宗牌位跟前跪着,她跪了一夜,背已经软踏踏地弯下去,屁股也坐在了小腿上,脑袋有气无力地斜搭着肩膀,明烺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才发现她的眼睛闭着,大概是这个姿势睡觉很不好受,她甚至还打起了小鼾。 第12页 明烺用膝盖顶了明艷的后背一下子,明艷没有防备,身子勐地一歪,好在反应机敏,两只手掌撑住了地板,这才没有摔在地上。 “姐?”明艷揉了揉睡眼,又老实巴交地在蒲团上跪正,“你怎么来了?” 明烺站在她身边,低着眼看她,“你知错了么?” “知错了。”明艷最识时务,再说这事也是她这个当小姑子的做的不地道,垂下头闷声认错:“是我不好,姐把嫂子交到我手上,我没有好好的保护她,还联合外人来欺负她,嫂子是我的自家人,我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决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明艷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己这个只大一岁的姐姐,她小时候母亲溺爱,父亲公司的事务甚忙,于是都是明烺在管教她,所以她对明烺从来都带着些敬畏,知道自己的姐姐是真生气了,认起错来也格外诚恳。 明烺看着自己的亲妹妹,也不知除了让她跪一晚之外还要再如何处罚她,归根结底,季晨离受到这样的欺负,都是明烺自己的错。 如果不是明烺自己对季晨离轻视,如果不是明烺的不闻不问,季晨离是明烺合法的伴侣,明家的半个主子,怎么会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被欺负成那样都没人敢出来替她说句话。 那些常年混迹娱乐圈的人最会识人眼色,但凡明烺对季晨离稍微有点重视,他们都不敢放肆,说到底,都是她自己的错,季晨离也好明艷也好,明烺只是在用自己的错误惩罚别人而已。 明艷良好的认错态度让明烺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姐妹俩一站一跪,都陷入沉默之中。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管家进来了,在明烺的耳边道:“小姐,韩小姐带着谢小姐来了。” 明烺点头,“让她们去偏厅等我。” 管家走后,明烺对明艷道:“对长嫂不敬,你自己掂量着领家法吧。”说完走出祠堂,朝偏厅走去。 明艷看看自己姐姐冷淡的背影,苦着脸哭笑不得,看她从前对季晨离也没这么上心啊,怎么结婚之后突然就变了?就明烺这说法,指不定她还得在祠堂跪一天呢。明艷挪了挪自己已经快废了的膝盖愁眉苦脸,暗嘆女人真善变,尤其是高高在上的女人。 偏厅里,韩欣远和谢青蓝坐在沙发上喝茶,谢青蓝冷面抱胸,韩欣远不时在她耳边说些什么,偶尔谢青蓝会冷笑一声,眼里露出点不屑来。 “阿烺你来了?”韩欣远还在劝谢青蓝,看见明烺连表情都亮了,满面笑容地迎上去想去挽明烺的胳膊,被明烺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韩欣远的眼神黯淡了不少,谢青蓝把二人互动看在眼里,脸色更阴了。 “阿烺,我今天是带着青蓝来道歉的。”韩欣远收起黯淡的表情,勉强打起精神笑道:“昨天的事我都听说了,这事是青蓝做的不对,待会儿我和青蓝亲自去给季小姐道歉,阿烺你就别生气了。”她说着眼圈微红,一双大眼里也开始积蓄泪水,随时能掉下来似的,楚楚可怜。 谢青蓝气不过,高声道:“我没做错,也不会去道歉!那个姓季的这会儿又在装什么白莲花呢?她耍阴招逼明烺和她结婚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这样?” “青蓝你闭嘴!”韩欣远拉着谢青蓝的胳膊低声喝道,又转头对着明烺忐忑不安,“阿烺,这次的确是青蓝做错了,但她也是为了我,你……你别怪她好不好?” 明烺看看眼泪将掉未掉的韩欣远,又看看旁边不忿的谢青蓝,终于开口了,“以前是我没说,让你们误会了。” 韩欣远心里咯噔一下,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咬着嘴唇祈求似的摇了摇头,求明烺别说。 但明烺还是说了,“我和季晨离结婚,因为我爱她。” 韩欣远眼里的泪水终于积蓄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谢青蓝一个箭步冲到明烺面前,咬牙道:“你说什么?” “我爱季晨离。” “明烺你!”谢青蓝攥紧了拳头就要朝明烺那张好看的脸上揍过去,被韩欣远喝制住了,“青蓝!” 谢青蓝梗着脖子犹豫了几分钟,攥紧的拳头还是松了,转头泄愤似的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看都不看明烺一眼。 明烺脸上和往日一样的淡然,看不清什么情绪,对谢青蓝道:“我已经给你联繫了美国进修导演博士学位的名额,也通知了谢家,你以后就待在那边吧。” “阿烺!”这下连韩欣远也受不了了,哭着对明烺大喊,“就为了一个季晨离你连朋友都不要了?你至于么!” 谢青蓝刚在国内的电影圈崭露头角,大学没毕业就拿了个最佳导演奖,是目前国内最受看好的新生代导演,前途无可限量,娱乐圈的淘汰速度不仅对于明星,它对于这个圈子里的任何一个人,谢青蓝这会儿正是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出了国,她在国内导演圈里结起来的人脉就算完了,美国那边华人导演有多难出头不必言说,韩欣远和谢青蓝是从大学就认识到现在的挚友,明烺这会儿来的这一手断人后路的狠招,她怎么可能不生气。 “明烺。”谢青蓝冷笑,“就为了一个戏子,你好样的。” 她说完撞开明烺头也不回地走了,偏厅只剩明烺和韩欣远两人。 韩欣远脸上挂着泪痕,哽咽地问她:“你说你爱季晨离,是真的么?” 第14章 铁石心肠 明烺保持着方才谢青蓝撞过去的时候的姿势,轻轻点了点头,“是。” 于是韩欣远的眼泪又绷不住了,她脱力地摔进沙发里,捂着面哭得凄凄切切,肩头隐隐地发抖,从指fèng里漏出一句:“为什么?” 明烺没有回答,韩欣远哭够了,吸吸鼻子又问:“阿烺,那时你跟季晨离结婚,我问你爱不爱季晨离,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说的么?” 明烺怔忪片刻,眯着眼恍惚了一下才记起来,她那时斩钉截铁地说了句不可能,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留。然后明烺又想起了几个月前季晨离跟她说的那句话,“人是会变的。” 明烺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了韩欣远听。 韩欣远听了惨笑,“所以你就为了季晨离不要我了?明烺,你还记得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爸妈的吗?你说过要照顾我的,你说过你会保护我的,你说过要一辈子对我好的!”韩欣远每说一句,眼里就多一丝愤怒,到最后声音几乎悽厉起来,“你对着我爸妈的骨灰发的誓你都不记得了吗!” 当年韩欣远的父亲是明光文的左膀右臂,没有韩父,明家不可能有今天的位置,明烺也不可能刚接管明家就成为c市只手遮天的人物,那年的明家正是发展势头盛的时候,招来了不少明里暗里的打压报復,明烺把明光文出入前唿后拥的阵仗保留至今,不是为了排场,就是怕出什么意外。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明光文那边得不了手,明烺的一个旁系叔父联合竞争对手打起了明烺的主意,那年明烺不过十岁,在家人的眼皮子底下被绑架,是韩父拼了自己的命从绑匪手里把明烺救下来的,谁知道绑匪同伙里还有个藏在暗处的接应,眼见无法得手就想杀了明烺了事,最后韩欣远的母亲护住明烺,替她挡下了那颗原本该从脑袋里穿过去的子弹。 韩父韩母两条人命才换了一个明烺平安长大,那时候韩欣远才七岁,被保姆带着去找妈妈,一找就找到了太平间里,白布盖着两具尸首,早就凉透了。 韩欣远扑在她妈妈的尸体上大哭,明烺站在边上,就那么看着,一滴泪都没掉。 这事在当年轰动了整个c市,无关的人是不会在乎死的是谁的,他们只知道明家的大女儿被绑架,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姑娘硬是死了明光文手底下两个心腹!他们还知道明光文的大女儿八成没长心肝,人家两口子为她死了,她连哭都不带哭的,啧啧,这么小的孩子,天生的铁石心肠。 韩父韩母的葬礼,明光文亲自带着明烺给他们磕头,按照标准的明家人的规模厚葬,墓建在明家墓园,和明光文一个等级的位置,风光无限,可是有什么用呢,人死了就是死了,死后再豪华的葬礼也挽不回来两条人命。 韩欣远太小,勐地没了依靠,只知道牵着明烺的手哭,两只眼睛肿成一道fèng儿,到场的宾客都于心不忍,再看看边上被韩欣远牵着的明烺,仍是那副凉薄相,于是客人纷纷摇头,暗嘆明光文养了个狼心狗肺的女儿。 韩欣远一直哭到宾客都走光了,并排的两座墓前只剩下这俩小孩,明烺才说了这么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别哭了,以后我保护你。” 她从小话少,加上最近变天,明艷的身体又不好了,温玉秀忙着照顾明艷,就没顾上她,所以这么多天一个字都不说竟然也没人觉得奇怪。 韩欣远坐在墓碑前上气不接下气,“阿烺姐姐,我想妈妈。” “你妈死了,你爸也死了。”明烺抓紧了韩欣远的手,“以后我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明韩影视从前是没有的,明家靠地产生意发的家,明烺接管明家之后才成立的明韩影视,她投的钱,股份全在韩欣远名下,这才渐渐地把韩家带起来,所以说是明韩两家,实际还是一家。 “你说你会照顾我一辈子的。”韩欣远还坐在沙发上哭,“你知道那天你结婚我多希望站在你旁边的那个人是我吗?你明明不喜欢季晨离……你的一辈子就该是我的!这是你欠我的!明烺你就是个骗子!”她随手扯了沙发上的抱枕砸向明烺,“你这个不守信用的骗子!” 明烺看着满面狼藉的韩欣远,终于嘆了口气,“欣远,回家吧,奶奶该着急了。” 奶奶指的是韩欣远的奶奶,当年韩父韩母死了,老人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就为了韩欣远才撑着一口气,明烺叫她奶奶,其实她恨死了这个害死她儿子媳妇的女人,头几年每回明烺去看老人家都会被她用笤帚打出来,后来渐渐地就不去了,改成派人去照顾着。 韩欣远坐着不动弹,好久才起身,擦干净自己的眼泪冷笑,“外人都说你是石头心,明烺,我看就是石头也比你软三分!”她的脸上哭花了,这么冷笑一点凌厉气势也没有,声音有点发颤,听得人忍不住心疼。 不过明烺的面色如常,只吩咐管家亲自把韩小姐送回去,一定要交到韩奶奶手上才行。 韩欣远想从明烺脸上找出什么别的波动,比如心疼,哪怕一点点愧疚都行,没有,半点都没有。韩欣远的心跌到谷底,自小明烺只和她的关系亲近些,她以为自己对于明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到头来也不过如此。 第13页 韩欣远走后,明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颓然,她好像撑不住似的,膝盖一弯陷进沙发当中,手背遮住眼睛,半天回不过神。 “为什么呢……”明烺闭着眼轻微地嘆息,声音很轻,在没有人的偏厅里被放大无数倍。她这个为什么不知问谁,也没有人回答她。 过了许久,管家才敢上前,轻轻地问她:“小姐,开饭么?” 明烺这才想起来已经中午了。 “李师傅在厨房么?我找他有事。” …… “姐,怎么早上喝粥中午还喝粥啊?我想吃红烧排骨!”季晨离愁眉苦脸地对着自己面前的白粥咸菜,幽幽地看向陶源,“姐,你虐待病人……”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陶源轻轻拍了季晨离的脑门一下,给她盛了碗白粥,“谁让你自己作死呢?急性肺炎是开玩笑的么?还排骨,你下次在这么拿自己不当回事连粥都没得喝,一个人在医院自生自灭去吧。” “这能怪我么……”季晨离摸着脑门委屈道,“又不是我想生病的,嘴里没味儿也就算了,胸口还疼得很,难受死我了。”季晨离最厌恶医院里的一股消毒水味,这回鼻子堵着是闻不着消毒水了,可她浑身上下都不得劲,连骨头fèng里都酸疼酸疼的,还有医院里什么玩意儿都是白的,看得真渗人。 “姐……”季晨离前世加今生,已经30富余的人了,仗着现在长得嫩点,腆着脸跟陶源撒娇,脸都不带红的,“我想出院……” “出个屁!”陶源想都不想就给她否了,“你现在老老实实把病养好再说吧。” “一直住医院我这病永远也好不了了!”季晨离气鼓鼓道,“被她们合着伙欺负就算了,连姐也欺负我!” 季晨离是个打掉牙和血吞的脾气,一般受了委屈都自己死扛着,不轻易和人说,这回大概是在病里,陪她的又是失而復得的陶源,忍不住想耍点小性子,却被陶源敏锐地抓了个正着:“她们欺负你了?好啊,我就说怎么好端端就急性肺炎呢,原来又是那个姓明的孙子!”陶源火爆脾气又爱护短,当场就要去找明烺理论,被季晨离好劝歹劝,最后装疼煳弄才留了下来。 开玩笑,自己被欺负就算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明家那些人自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千万别又把陶源姐也搭进去。 陶源自责没护好季晨离,坐在床边想了想,一拍大腿道,“干脆你这戏也别拍了,我不稀罕你赚的那两个臭钱,钱可以再赚,命可只有一条,跟姐回家去!” 季晨离一听立刻瞪大了眼珠子,“我不!” “你说什么?”陶源眉毛一拧。 “我……我不……”季晨离缩缩脖子,气势一下弱了,蚊子一样嗡嗡道:“姐你就别管我了,我有分寸的……” “你的分寸差点把你小命都搭进去了!”陶源斥责了一声,两个眼圈跟着红了,“你跟我身边这么多年都没被人欺负过,凭什么被那些人这么欺负啊……” 以前小时候季晨离仗着有陶源跟她一边呢,在孤儿院就是个领头的小霸王,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怎么现在长大了反而要被那些人欺负了?陶源越想越气,又气又心疼,还没法子帮她,只好坐在病床边一个人抹泪。 季晨离一见陶源要哭,立刻手忙脚乱起来,“姐你别哭啊!姐,我跟你保证这是我拍的最后一部戏还不成么?姐……” “你别叫我姐!我连妹妹都照顾不好,还当的什么姐……”陶源一边抹眼泪一边道。 季晨离最看不得陶源哭,一阵头皮发麻,垂着头嘆道:“姐,真的,拍完这部戏就不拍了,明烺已经答应我了,这部戏拍完就跟我离婚,最多还有三个月,以后咱找个远远的地方躲着去,再也不回来了……” 陶源一听,果然止了哭,不相信道:“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季晨离信誓旦旦。 陶源被她气笑了,抹着泪笑道:“你当小狗的次数还少么……” 笑了就代表没事了,季晨离松了口气,“嘿嘿,姐,你不生气就行……” 第15章 就范 陶源孤儿院里还有一堆事,不能老在季晨离这儿待着,等季晨离吃完了饭就收拾东西走人了,季晨离身体还很虚,玩了十分钟手机也躺下去准备眯一会儿。 躺下去之后反而睡不着了,季晨离身体平躺不动,两只眼睛四处转悠,把病房里的摆置打量了个遍,之后撇着嘴角笑了一下。 要说造化弄人呢,这间病房可不就是上辈子自己死之前住的那间么,这医院也真是不尽责,七年间病房里竟然一点变动都没有,真单调。 季晨离很少生病,上辈子进医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第一次,她父母死了,那时她年岁尚小,细节处早已记不清,只记得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夺了父母的性命;第二次,陶源死了,到医院连手术室都没来得及推进去,直接送到了太平间,季晨离跟着进去,只记得医院怎么这么冷,简直能把人冻死;第三次,她确诊了癌症,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指尖都白了,她心里害怕,想找个人依靠,可哪有人啊,她一个人浑浑噩噩回了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巨大的“家”,说一句“我回来了”都能听见回音。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进医院,死的那个人是季晨离自己,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离开,轮也轮到她了,季晨离觉得自己八成是扫把星投的胎,沾上谁谁倒霉。看看明烺,对自己避如蛇蝎,倒是活得意气风发顺风顺水,不然说人家能守住偌大的家业呢,就是比一般人聪明些。 病房豪华得像是酒店宾馆的总统套房,这样的病房一般人是住不进来的,有钱也住不上,季晨离知道这一切八成都是明烺安排的,可她住得坦坦荡荡,并不感激明烺这点廉价的施捨。毕竟她搞成这样都是拜明烺的那些好朋友好妹妹所赐,就算不是明烺亲自授意的她也有间接责任,有豪华病房住着,有高级护工伺候着,明烺还很识相的没来骚扰自己,不住白不住,反正自己的鼻子堵着也闻不见消毒水味。 明烺不禁夸,下午季晨离还夸她识相,知道自己烦她,没来骚扰,谁知傍晚的时候人家就来了。 入了冬之后天气很冷,明烺从屋外带了一身的寒气进了病房,季晨离睡得正香,盖着被子都感觉到了冷,闭着眼抖了抖,往被子深处缩去,只把脑袋顶露在外头。 季晨离感觉到有人进来,她以为又是陶源,也没在意,打算再睡一会儿,谁知那人的手在自己头上拨弄自己的头髮,扰得季晨离睡不安生,于是季晨离打了一下自己头顶的那只手,带着鼻音道:“姐……别闹……让我睡会儿……” 这声姐叫得熟稔又亲昵,带着点小小的撒娇任性,季晨离自己没发觉有什么不对,明烺却听得一顿,抚摸她发顶的小动作也停了。 明烺收回手,嘴唇好像细微地弯了一下,眉目间都柔和了不少,坐在病床边轻轻道:“睡吧。” 声音一丝不漏全传进季晨离耳朵里,她全身一震,蓦地睁开眼,掀了被子坐起身来,“你怎么在这?” 她嘴抿成一条线,皱着眉,警惕地盯着明烺,全身紧绷,竖起全身的刺,明烺和季晨离对视着看了片刻,嘴角那一点向上的弧度平了下去,眼睛的柔和也都全数不见,又黑又深邃,让人看不穿她的想法。 “身体怎么样了?”明烺问,她进病房之前就已经看过了季晨离的病歷,也仔细问过医生季晨离的情况,但她就想亲耳从季晨离嘴里听到一句才能安心。 可季晨离不如明烺的愿,她没回答明烺,又问:“你怎么在这?” 她一直保持着面对危险的警惕,明烺蹙着眉看她半晌,嘴角最后的那点柔和都隐没了,“来看看你。” “我挺好的,您请回吧。”季晨离嘴里答着,眼睛心不在焉地瞟向门口,陶源中午走的时候说晚上要来给季晨离送饭,眼看就到吃饭的点了,别待会儿和明烺撞个正着,陶源的脾气比季晨离还火爆,这要真碰上明烺,还不得打起来不可,眼下赶紧让明烺走才是正经。 明烺听了不大愉悦,“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季晨离注意力在门口呢,一听明烺这话就笑了,她讽刺地瞥了明烺一眼,“我能住院全拜你妹妹和你那个老相好所赐,要是有人大冬天的把你往水里扔你会待见她么?”季晨离想,这也得亏了是我,换成别人还能心平气和和你聊天呢,不用扫把把你撵出去就不错了。 明烺沉默了几分钟,低着头道:“对不起。” 季晨离一听立马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跟受了什么惊吓似的。明烺是什么人啊?从来只有别人跟她点头哈腰的份,可今天季晨离听到了什么?对不起?季晨离惊着惊着居然就乐了,啧啧啧,明大总裁也有和别人道歉的时候,早知道刚才就该把她这句话录下来让别人也听听。 明烺没有管季晨离的惊愕,接着说:“我已经罚过明艷和谢青蓝,明艷她年纪小不懂事……” 季晨离嗤笑着打断明烺,“她比我还大两岁呢。” 于是明烺噤了声,她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生生咽了下去,眼睛四处游离,手指不停地相互摩擦,看起来很无措似的,好久才闷闷道:“对不起。” 干巴巴的三个字,除了这三个字,明烺似乎也没什么能给季晨离的。 季晨离扯了扯嘴角,捂着胸口道:“你要真觉得对不起我你就让我清净会儿,赶紧走,以后别来了。”明烺没来之前她胸口都快好了,被明烺这么一搅和,季晨离只觉得自己的胸口疼得比之前还厉害。 就算今天明总破天荒地说了句对不起,她也还是从前的那个明烺,哪是季晨离能指使得动的,她坐在床边纹丝不动,看看时间,又道:“饿了吗?吃饭吧。”说着就要把床尾的桌子放下来。 季晨离连忙道:“不用!我不饿,明总你赶紧走吧,您别来折腾我了!” 明烺古怪地看了看季晨离,重新坐回椅子上,“等会儿有客人?” 季晨离矢口否认:“没有!” 明烺并不相信,又问:“是陶源?” 第14页 季晨离干脆连答都不答了,转过脸去,后脑勺冲着明烺,许久之后,她听到明烺轻笑了一下,“门口都是我手下的人,季晨离,你觉得陶源能不能进来?” “你!”季晨离心里一紧,立马把脸转回来,瞪着眼睛道:“你敢伤害陶源大不了我和你拼了!” 明烺沉默地和她对视了一阵,突然站起身走到床边,她一把抓住季晨离的手腕,把季晨离整个人压在床头,和她鼻尖对着鼻尖,季晨离的脖子被明烺的碎发扫过,连唿吸里都充斥着明烺的气味。 季晨离想挣扎,可她还在病中,力气很弱,挣了半天挣脱不开,只听明烺道:“就你现在这样,那什么和我拼命?” 明烺的鼻尖抵着季晨离的鼻尖,脸离得极近,这么近的距离,她连季晨离脸颊上的浅淡的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季晨离的睫毛不安地颤动,苍白的嘴唇微张,明烺蹭了蹭季晨离的脸蛋,滑腻的触感,她头一歪,忍不住想亲亲季晨离的嘴唇。 “别动。” 就在快碰到季晨离嘴唇的那一刻,明烺的耳边响起了这样一个声音,她觉得自己脖子上抵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玩意儿,明烺甚至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季晨离的右手被明烺桎梏着,原本打着点滴的左手上拿着一把五公分长的水果刀架在明烺的脖子上,她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血液开始回流,输液管里红色的一截,看上去吓人的很。 这把水果刀是陶源走的时候季晨离问她要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明烺被人用刀架着脖子依然不慌不忙,只是在斜眼瞧见输液管的时候眉头皱了一下,“季晨离,你的手。” “用不着你假惺惺!”季晨离龇着牙厉声道,“明烺,你今天就把离婚协议给我签了,咱们一了百了,否则谁也别想好!” 明烺轻蔑地笑了一下,悠悠道:“晨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我更不怕!”季晨离手上的刀几乎陷进明烺的脖子里,“你签不签?” 季晨离真的不想再和明烺耗下去了,她已经耗了一辈子,也开始怀疑明烺那个拍完戏之后就离婚的诺言是否能兑现,明烺那种人,自己哪有什么资本和她赌,只好抓紧一切机会逼她就范。 可季晨离忘了,明烺这样的人,逼她就范也并不容易。 第16章 无福消受 明烺保持着和季晨离鼻尖相抵,彼此的唿吸缠绕在一起的暧昧姿势,她的左手还抓着季晨离右手的手腕,季晨离的左手搭在她脖子上,远远地看过去,像极了一对亲密的爱人正要接吻,如果忽略季晨离架在明烺脖子上的刀的话。 “你签不签?”季晨离红着眼咬着牙逼问明烺,明烺却仿佛并不为自己的小命担忧,她看向季晨离的目光里甚至有点悠然,薄唇轻启,吐出一句“不签”,料定了季晨离不敢拿她如何。 “明烺,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季晨离被激怒了,她的眼睛全是红血丝,因为愤怒而灼灼燃烧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季晨离真的有了和明烺捆着一起死,一了百了的想法。 她的刀甚至划破了明烺脖颈上那处细嫩的皮肤,殷红的鲜血贴着刀口渗出来,成了引爆季晨离理智的最后一根引线,她手上的刀真的就顺着明烺的脖子扎了下去。 “季晨离!”刀贴着脖子,明烺和季晨离的脸不到五公分,她的额头靠着季晨离的额头,和季晨离对视的眼睛里竟然有点深情,“你不要你亲爱的姐姐和孤儿院了么?” 季晨离的刀停在明烺脖子染血的伤口处。 她的整个人像是一台被迫停止的机器,忽然间一动不动,维持着面目狰狞的诡异姿势,恶狠狠地看明烺。 季晨离的记忆里,上一世的明烺虽然心冷,倒不至于卑鄙,或者说季晨离没看到过她的卑鄙。明烺做事磊落,说出的话板上钉钉,从不会用别人的软肋要挟,季晨离看着现在的、自己眼前的、和她脸贴着脸的这个明烺,越看越觉得扭曲,分明五官还是同样的五官,脸也是同样的脸,却骤然失去了当年的那些吸引力,季晨离甚至觉得有些倒胃口起来。 可明烺说出这句话,季晨离的刀就是不能再往前进分毫了,她的手开始发抖,理智也渐渐回来。 对,上辈子的季晨离是一个人,所以她如何狠绝都不怕,但这辈子不是,季晨离不止她自己,她有陶源,有孤儿院的那些孩子,她还要给陶源找个可靠安稳的伴侣,她还要看陶源幸福,怎么能因为一个明烺把那么多的人搭进去。 明烺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可季晨离看着她,分明觉得她笑了,笑得张狂,嘲笑季晨离的自不量力,一个小小的蚂蚁还想撼树不成? 输液管里的血还在持续地倒流,明烺松开抓着季晨离腕子的左手,摸到了自己的脖子旁边,季晨离那只握着刀的手,轻轻地把她的手连同小刀一起卸了下来,季晨离的力道仿佛随着那把刀子被卸得一干二净,靠着冰冷的床头,脑袋歪歪的搭在脖子上,双目低垂,玩偶一样任明烺摆弄。 “晨离。”明烺帮季晨离处理了左手手背上扎着的输液针,手掌托起她的脸颊,如愿以偿地在她的脸上轻轻落下一个吻,一吻完毕,她嘆息似的贴着季晨离的脸,喃喃道:“你还太年轻了。” “你年纪太轻,年轻得连威胁人都不会。”明烺吻了一下季晨离的脸,好像渴久了的旅人尝到了第一口水,之后就怎么都停不下来了,亲季晨离的额头,亲她的眼角,亲她的耳垂,恨不得把季晨离整个吃进去才好。 季晨离脸色惨白地笑了,年纪轻?明烺居然说自己年纪轻?如果告诉明烺自己已经活了两辈子,明烺会不会惊吓得晕过去? 季晨离抬起头,想嘲讽明朗一番,恰巧撞进明烺的眼睛里,自己先呆愣了。 那双眼睛,狡诈又狠厉,偏偏还带了一点沧桑的温柔,就像一个陷阱,季晨离知道不能往前走,可面前只有那一条路,不往前走又能怎样? 明烺的眼睛不该是这样的,那双眼睛那么好看,季晨离悄悄观察过那么多次,几乎刻在骨子里的记忆,那双眼睛该是冷的、骄傲的、一丝不苟的,不该有这许多的狡诈,这时的明烺这么年轻,也哪里会有什么沧桑。 季晨离看明烺看呆了,明烺却先开口说了话,她抛却了原先的面无表情的伪装,满足地笑了一下,“晨离,我等得太久了。” 和明艷那样有感染力的热情笑容一点都不一样,明烺难得笑一次,笑的时候连眼角都带着阴鹜,像从棺材板底下爬出来的枯骨一样渗人,季晨离情不自禁地发颤,再看她时竟然有点恐惧。 “晨离,威胁人,首先得抓住她的死穴,牢牢攥在手里,就像我一样。”明烺靠在季晨离的脖子里,双手搂着季晨离的脖子,小狗一样磨蹭,深深地嗅她颈间的味道,好像脱去了那一层冰冷的伪装,变成了一个黏人的小姑娘。 这样的明烺季晨离没有对付过,手足无措地任她搂着,听她絮絮叨叨接着说,“生死是大部分人的死穴,可惜不是我的。”明烺顿了顿,又道:“也不是你的。” 两人就这么冷淡又缠绵地抱在一起,过了好久之后,季晨离的手机响了,她给陶源设了个专属铃声,一听就知道是陶源打过来的,陶源不会无缘无故给季晨离打电话,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季晨离接了电话,原来是孤儿院有个孩子突然感冒发烧,陶源留下来照顾,晚上就不上医院来了,季晨离听着,总算松了口气。 “那个明烺没去骚扰你吧?”电话末了,陶源又多问了一句。 季晨离含煳道:“没、没有啊,人家是大忙人,怎么可能到我这里来。” “那就好,那个姓明的别让我逮着,家里有钱了不起么?让我见到她,肯定得给她的脸都揍肿了!” “姐,你不是还要照顾贝贝么?那就这样,先挂了啊!”季晨离头皮发麻,赶紧挂了电话。 明烺靠着她,把两人都的通话听得一清二楚,又笑了,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她的脖子,从她颈弯里起来,坐直了身子,“吃饭吧。” 她已经恢復了季晨离熟悉的冷漠疏离,眼里也没有了令人畏惧的狂热,好像刚才的人根本不是她。 明烺把桌子支起来,又把自己带过来的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上桌,在季晨离的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又道:“吃饭吧。” 季晨离握着筷子不动,盯着明烺打量,好一会儿才终于问道:“你是谁?” “当然是明烺,不然还能是谁?”明烺给季晨离盛了碗汤。 桌上的菜色精緻又清淡,看上去出自大厨之手,这个季晨离是知道的,明家有个李大厨,素菜做的是c市一绝,多少人慕名想尝尝他的手艺都尝不上,不过从前季晨离对素菜没什么兴趣,明烺又经常不在,可惜了李大厨的好手艺,直到季晨离死的那天也没展示过多少次。 “你不是。”季晨离肯定地摇头,这个人绝不是明烺,怎么会是明烺呢?就算时空错了位,也不可能把人的本性扭曲成这样,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明烺。 “晨离,并不是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明烺说的话跟个中年人活了大半辈子的感悟似的,季晨离听了,讽刺地笑笑也就过了。 “尝尝味道。”见季晨离不说话也不动筷,明烺干脆夹了一片莴笋递到季晨离的嘴边。 季晨离偏头躲过去,“我自己会吃。” 明烺点点头,倒是没再勉强她。 这顿饭吃得膈应,李大厨的手艺却还是名不虚传的,几个小菜做得慡口又下饭,季晨离中午喝的粥,一个下午也的确是饿了,吃了两碗饭,把碟子里的菜一扫而光。 等季晨离吃完了,明烺又道:“那部戏,别拍了。” 季晨离愣了一下,“为什么?” 明朗道:“你不愿意,别拍了。” “不行!”季晨离气笑了,骂道:“明烺,你说了拍完那部戏就和我离婚的,难道现在又想反悔了不成?你休想!” 明烺收拾干净碗碟,重新归置进食盒里,低着头问道:“季晨离,要怎么做才能不离婚?”似乎再季晨离这里,明烺怎么做都是错的,想把季晨离捧成影后是错,让季晨离别拍戏了也是错,明烺知道唯一一个正确的答案,可是她不愿意,她连想都不敢想。 第15页 季晨离只是冷笑了一下,“明烺,你爱的根本不是我,放了我又能怎么样呢?你看我和你结婚,折了你的面子,折了整个明家的面子,甚至连你最爱的韩欣远的面子都一併折了,咱俩的婚姻不过是个笑柄,维持下去也不过是双方脸上都难看。” 明烺沉默地坐着,坐到季晨离无聊地打哈欠,她才有些小心翼翼道:“如果,我爱的是你呢?” 季晨离翻了个白眼,“恕我无福消受。” 第17章 不靠谱的病人 后来季晨离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星期,陶源那边有孩子要照顾,医院离得又远,两头跑的实在顾不上,季晨离心疼她,怕她身体吃不消,于是干脆把她赶回去不让她来了。封采倒是时常来,第一次来的时候大盒小盒的带了一大堆汤汤水水还有补品,说是要让季晨离好好补补身子,季晨离住院这些天嘴里没味儿,什么都不想吃,就想吃油香油香的红烧肉,看到封采带来的鸡汤骨头汤都没食慾,她偷偷央着封採给自己买点红烧肉糖醋排骨什么的来,被封采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那可不行,晨离姐,医生说了你得吃点清淡的,油腻刺激的东西不能沾。” “你这个猪蹄汤就不油腻了?”季晨离嫌弃地瞧瞧碗里那一大块白花花的猪蹄还有汤里漂着的油光,眼珠子一转,嘿嘿地讨好封采:“我的好阿采,你去帮姐买碗红烧肉呗?我只吃瘦的还不行么?算姐求求你了!” 封采口风很严:“不行就是不行,上次的事我都担惊受怕一个多星期了,您这要是再出点什么事,明总非活吃了我不可。” “那可不会,我姐喜欢的是我嫂子那形的,你长得太可爱了,不符合我姐的审美。” 季晨离和封采聊着天,外头又插进来一个声音,上扬的带着笑意的音调,季晨离和封采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只见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齐耳的乌黑短髮,t恤外头套了件马甲,牛仔裤上全是飞着絮的破洞,一条好好的裤子,破的部分倒比好的还多。 封采一看是明艷,脸立刻就黑了,下意识挡在季晨离病床前提防道:“你来干什么?” 明艷上次在片场算是谢青蓝的帮凶,被明烺压在家里反思了好几天,今天才解了禁,明艷从小玲珑剔透的,稍微一琢磨就知道这个嫂子恐怕不是表面上那样不受自个儿姐姐待见,不仅待见,还相当重视,于是一解禁明艷就马不停蹄地拎着水果负荆请罪来了。 一到病房,季晨离还没发话呢,没想到是这个小经纪人先炸了毛,明艷乐了,“嘿,你不就是上次趁机摸青蓝姐胸的那姑娘么?”这事儿还是好几个月前了,明艷和谢青蓝一块儿喝酒的时候说漏了,提了一嘴,明艷当时追着不放把谢青蓝逼得招了供,还揪着这么点事嘲笑了谢青蓝老久。 “呸!谁稀罕摸那个没有职业道德的假导演的胸!我那是误会!”封采涨红了脸,明艷看着有趣,又逗她:“怪不得青蓝姐念念不忘地惦记着你呢,别说,她就喜欢你这样嫩嫩的容易脸红的小妹妹。” “你……你!”封采被明艷弄得说不出话来,季晨离冷着脸给她解围,“行了,明小姐,你来有事么?” 要说季晨离原先还残存了些上辈子对明艷的好感,也早在片场败光了,说白了这些千金小姐都一个样,哪有什么真的好人,想来上辈子明艷也只是看她可怜而已,说到底还是瞧不起她。 明艷苦着脸拖长音调:“嫂子……” “停。”季晨离打断她,“我和你姐已经准备离婚了,你还是叫我季晨离吧。”季晨离想起什么,又蔑笑,“你还比我大两岁呢,嫂子两个字留着给韩欣远吧,我可担待不起。” “嫂子……我错了还不行么……”明艷蹲在季晨离床边,手臂搭在床沿上,下巴垫着手背,抬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季晨离,“嫂子,我姐已经罚过我了,你要再不解气你就抽我一顿,我保证不还手!真的!” 明艷的眼角和明烺一样,都有些向下的弧度,这么看着季晨离,眼睛湿漉漉跟个小狗似的,天生自带可怜相,惹人心疼得很,季晨离作势抬手,好像真的要抽她,明艷闭着眼惨叫:“别打脸!我粉丝会心疼的!” 季晨离和封采:“……” 要不是这俩姐妹轮廓长得像,还真没人会觉得明艷是明烺的亲妹妹。 季晨离的手越过明艷,端起了床头柜上的马克杯喝口水润润嗓子才道:“明小姐,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咱们毕竟还要共事三个月,不敢当。” 明艷一听这口气就知道自己这个嫂子还生着气呢,眼神更可怜了,“嫂子,你不知道,我姐都罚我跪了好几天祠堂了,我两个膝盖到现在还是肿的,你要再不原谅我我姐非得把我废了不可……我知道我上次办的事混我就是个混球儿还不行么,你要不相信我在地上滚给你看……” 封採在旁边听得直乐,这个明家的二小姐也太逗了,说话跟相声似的,太可乐了,不过季晨离脸上倒是没什么笑意,淡淡道:“明小姐,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我,我累了,阿采,送明小姐走吧。” “好。”封采笑着应了,又对明艷道:“明小姐,晨离姐要休息了,您看……” 明艷就知道今天肯定是没戏了,自己这个嫂子主意定,认定的事从不轻易改变,明艷愁眉苦脸,心里那个毁呀,只恨自己不该和谢青蓝一起湖闹,这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那嫂子你休息,我……我下次再来看你……”明艷耷着脑袋开门,正好有人从门外进来,个子还挺高,抬头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亲姐姐。 “你来干什么?”明烺和明艷撞个正着,皱着眉问。 “我……我来负荆请罪的……”明艷上次被明烺罚了的心理阴影还在,看到明烺都有点后怕,缩着脖子道。 明烺听了,微微点头,“晨离怎么说。” 明艷嘆气,“我下次再来吧,姐,给你惹了个大麻烦,我对不起你……” “回去吧,我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开车来的,姐你还是陪陪嫂子吧。”明艷往出走,走出了门之后又折返回来,探出半个身子道:“对了姐,嫂子说她想吃红烧肉!” 季晨离:“……”要你多嘴。 明烺一听,眼角弯了弯,对季晨离道:“医生说肺炎两个星期才能好,忍一忍吧,等你出院了想吃什么都行。” 原来季晨离床边的椅子是封采坐的,如今明总来了,封采识趣地把椅子让给了自己的大老闆,并自以为体贴的找了个蹩脚藉口迅速熘出病房,季晨离连开口阻止都没来得及。 明烺坐在床边问:“想吃红烧肉?” “不想。”季晨离木着脸道,“我好了,我要出院。” “不行。”明烺毫不犹豫地拒绝,说完大概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硬了,又缓和了语气问:“这么急着出院做什么?” 好像自从上次季晨离拿刀威胁明烺的那天过后,明烺对季晨离的态度就变了,要说以前还端着点矜持装高冷,现在完全走的就是平民路线了,送饭端茶嘘寒问暖的,堂堂一个大总裁搞得跟古时候的丫鬟似的,关键还做得顺手,倒是搞得季晨离的心里老大不舒服。 季晨离问了好几次明烺想干嘛,明烺都答得挺坦荡,“不干嘛,就想照顾你。” 如此无耻的坦然,季晨离当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冷眼看她殷勤。 明烺见季晨离又出神了,再问了一遍:“这么急着出院干嘛?” 季晨离摆弄着手里的马克杯,“还能干嘛?拍戏呗。”要说《遥不可及》这部电影上辈子也没这么千难万险啊,除了演那个角色有点劳心劳力之外其他都挺顺利的,怎么现在给搞成这样了,季晨离真是想不通。 “别拍了。”明烺道。 季晨离嗤笑,“合同都签了,为什么不拍?” 明烺从明艷拿来的水果里挑了个山竹剥开,外面那层紫红色的壳剥掉,露出里头蒜瓣一样白嫩的果肉,她把山竹递给季晨离,道:“晨离,如果你不愿意,就别勉强自己。” 季晨离拒绝了明烺的山竹,嘲讽地笑道:“愿意,怎么不愿意?我愿意死了,拍,不仅要拍,还要照着得奖的规格拍,你不是许诺我一个影后么?到手的奖盃,不拿白不拿。”她这些天因为明烺的举动憋得一肚子气,阴阳怪气道:“你说这电影拍完你就和我离婚,我还等着呢,离婚协议我都准备好了,可千万别忘了。” 季晨离以为明烺要顾左右而言他,煳弄过去,没想到明烺挺认真地肯定道:“我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季晨离心里一喜,忍受三个月就可以摆脱明烺,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合算的买卖,“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医生说行的时候。” “好,我等着。” 可季晨离又在医院呆了半个星期,医生还是说的不行,季晨离都以为那个医生是明烺故意派来整她的了,她自己一个人嘟囔,被医生听了去,医生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镜,表情严肃,“你放心,我还没忘了希波克拉底誓言,不会因为谁的吩咐而对谁特别关照。” 终于来了个不畏强权的靠谱傢伙了,季晨离对医生嘿嘿笑了下,“女士,你一定能当个好医生。” 然后那医生大笔一挥,道:“病人已痊癒,可以出院了。” 季晨离眼前一亮,回病房换了衣服就跑了,一熘烟没了影,比兔子还快。 “……”医生和封采面面相觑,封采尴尬地笑了,“那什么,办理出院手续必须本人么……” “……”医生表示从医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不靠谱的病人。 第18章 碧池 季晨离在医院一直惦记着陶源,出院后就直奔她那儿了,那个生病的叫贝贝的孩子早就好了,活蹦乱跳惹人疼的,季晨离心里这才彻底放下。季晨离出院很突然,医院的人都没来得及通知明烺,所以明烺知道的时候还在开着会抽不开身,只好打电话给季晨离。 季晨离正帮着一个一岁多点的小豆丁换尿裤呢,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您好,哪位?” 第16页 “你出院了?”明烺问。 季晨离后悔自己没先看一眼就接电话,她记得自己老早就把明烺拉了黑名单,八成明烺趁她不注意又拿她手机给悄悄移除了黑名单设置,只是接都接了,这时候直接挂电话也没用了,于是她夹着电话没好气道:“医生说我好了,能出院。” 明烺倒没有质问她的意思,只道:“是吗?恭喜。” “你有事么?”季晨离用温水给小豆丁擦洗干净,拆了张新的纸尿裤出来准备给他换,小豆丁两只小胖手抱着自己的小粗腿,咧着嘴咯咯傻乐,陶源把这小傢伙照顾得很好,小手小腿跟藕节似的,肉都堆起来了,笑起来张开只长了两颗牙的小嘴,季晨离越看越喜欢,龇牙咧嘴地做怪样去逗他,他笑得更欢。 明烺捕捉到了季晨离那边的动静,问:“你和谁在一块?” “我儿子,不行么?”季晨离逗小豆丁的兴致都被明烺这句话给扫了,“你还有事么?没事我挂了。” 那头明烺不说话,季晨离想挂电话,突然又想起来电影的事,于是多问了一句:“对了,那电影什么时候接着开机啊?早拍早了,这么拖着也没什么意思。” “剧组人员还在筹备,筹划好了会有人通知你经纪人。” “那行吧,挂了。” “晨离!”明烺叫了季晨离一下。 季晨离疑惑,“嗯?你还有事?” 明烺慢条斯理道:“你儿子……是不是代表那也是我儿子?” 电话里听不出情绪,可季晨离莫名觉得明烺这会儿大概笑得得意洋洋,“做梦去吧。”季晨离一把挂了电话。 季晨离挂了电话才想起来,不对啊,剧组的工作不是在开机之前就筹划妥当了么?现在还筹备什么? 不过还没容她多想,陶源就在院子里叫她了,“晨晨快下来!有人找你!” “来了!”季晨离匆匆给摇篮里的小豆丁换好尿布穿上裤子,端着脸盆出了房间。 季晨离人还没到院子,声音先飘过来了,“姐,谁找我啊?”季晨离想八成是封采,除了封采之外自己好像也没别的关系特好的朋友了。 陶源在厨房里淘米煮饭,没听见季晨离说话,等季晨离自己到了院子,只见院子里的竹椅上坐了个人,背对着季晨离,乍一看去家教挺好,至少坐姿笔挺,不像季晨离老是被陶源骂坐没坐相。 “您好,请问您找我?”季晨离走上前去问道。 竹椅上坐着的人站起来转过身,季晨离看到那张精緻又熟悉的脸,脸上带的客气的笑容一下就没了,难怪教养这么好呢,这不是韩欣远韩大小姐么,季晨离和韩欣远大概是上辈子留下来的宿怨,这辈子即使她不喜欢明烺了,看这位韩小姐照样是老大不顺眼,“你怎么找到这的?” 季晨离问完就觉得多余,凭韩家的本事,打听点季晨离的事不是易如反掌么。季晨离这才记起来,这时候韩欣远还没怎么踏进娱乐圈呢,难怪陶源不认识她把她放进来呢。 和韩欣远聊天一般都没什么好的走向,季晨离怕待会儿直接在陶源这吵起来影响不好,又道:“韩小姐,出去说吧?” 韩欣远看起来精神不太好,眼睛有点红,人也很低落的样子,听了季晨离的话点点头,“我知道有家茶馆还不错,不知季小姐肯不肯赏光。” “走吧。” 去哪里无所谓,韩欣远来找季晨离,无非就是为了个明烺,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来。 到了茶馆,韩欣远点了一壶龙井,服务生走了之后,韩欣远才道:“季小姐,我这次是替青蓝道歉来的……本来你在医院我就想探望,只是阿烺的人一直守着,我进不去……” “哦。”季晨离无所谓地点头,“我知道了,韩小姐还有什么事么?” “季小姐!我知道这次是青蓝过分了,说到底还是我对不起你,您放过青蓝一马好不好?她……她不能出国的!她出国了在国内积累下来的一切就完了!季小姐……” “等等。”季晨离一脸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让她出国了?” “是……是明烺。”韩欣远苦笑,“季小姐,现在明烺最听你的话,你去跟她说说好么?算我求你了……” 季晨离一听就乐了,“嘿,你搞错了吧,谢青蓝出国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再说了,以你和明总裁的关系你怎么不去求?韩欣远,指使人往枪口上撞呢?我可不像谢青蓝那个傻子。” 季晨离上辈子都和韩欣远斗了多少年了,她的性格别人不知道,季晨离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平常和谁都好相处,关键时刻谁都能成为她手上的那把刀,最后刀沾了一身血,她还能干干净净把自己摘出去,以前季晨离年轻,不知道在她手上栽过多少次跟头,总算修炼了出来,怎么可能继续着她的道。 “自从季小姐住院之后,我已经很久没见过阿烺了。”韩欣远端着茶杯苦笑,“阿烺说……” “我不在乎她说了什么,我也不在乎谢青蓝的前途,更不在乎你们这些人的这堆破事。”季晨离冷眼道:“韩欣远,我说了会和明烺离婚就会离,我季晨离别的本事没有,就一点,说话算话,到时候你和明烺怎么办那是你们的事,如果你今天就是来替谢青蓝求情的,我想你求错人了。”季晨离把自己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站起身,“谢谢韩小姐的茶。” “季晨离!”韩欣远叫住她,“不管你怎么看我,我不能看着青蓝的前途不管,我只替青蓝求一句原谅。” 季晨离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我不原谅。” 凭什么原谅,从前世到今生,每一个伤害她的人都反倒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来求她的原谅,仿佛她们才是被伤害的那个,谢青蓝、韩欣远、明艷,还有那个不知发了什么疯的明烺,季晨离只觉得好笑,这些恨不得把人逼上绝路的高高在上的刽子手,凭什么她们想要救赎自己就得慷慨大方不计前嫌?凭什么?她们的良心安稳了,季晨离的痛苦呢?谁来救赎? 季晨离相信自己有一天可以遗忘这些让人不愉快的记忆,她相信自己的生命终有一天会和这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一刀两断,但她就是不会原谅。 韩欣远好像早就料到了季晨离会这么说,平静地点头,“我知道了,季晨离,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救我一命。” “茶不错,韩小姐慢慢喝,我走了。” 季晨离出门匆忙没带钱包,好在天色尚早,她干脆沿着马路慢慢地走回去。 说起来,季晨离和韩欣远颇有渊源,同年同月同日生,喜欢过同一个女人,更甚至,韩欣远的身体里流的是季晨离的血。 急性白血病,发病急死亡率高,还找不到适合的骨髓配型,医生说韩欣远最多活不过三个月。 那段时间明烺跟疯了一样到处寻找骨髓捐献者,季晨离不止听过一次明烺说只要能救韩欣远,就算把整个明家拱手相送也毫不在乎,正好是季晨离苦苦迷恋明烺的时候,于是季晨离就动了心。 无关人群中骨髓配对相符率只有一万分之一,偏偏季晨离就是那一万分之一,多美妙的巧合,同年同月同日生,喜欢同一个女人,甚至连骨髓配型都如此相符,于是季晨离想,自己和韩欣远这么像,或许明烺能把目光从韩欣远那里收回来,全数放在自己身上,所以她找了明烺,跟她交换,一纸结婚证换韩欣远的命。 季晨离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甚至不敢看明烺的眼睛,可她不看明烺也能感受出明烺的怒气,像是冰的里头是一团火,混合着炸药,随时会炸开。 “季晨离,你知道我不爱你。”明烺抱胸冷声道。 季晨离撞着胆回道:“那……那难道你想看着韩欣远死么?” 明烺嗤笑,“c市人口基数这么大,你以为这个能威胁我?” “全国的人口基数更大,可韩欣远等得起么?急性白血病,能活多久?” 明烺果然犹豫了,她看着季晨离,看得季晨离嵴背发凉才开口,“你想要钱?” 季晨离摇头,“不要,我就要和你结婚。” 明烺瞭然,也是,多少钱能比得上当明家的夫人,那就相当于怀里抱着个聚宝盆,正常人都想得到。 “可是我不会爱你。”明烺道,“一辈子都不会。” 季晨离只是笑,“没关系,我就想和你结婚。” 季晨离被那一点多巴胺分泌沖昏了头脑,她以为只要自己对明烺好,很好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明烺怎么会不爱她呢。 可是明烺真的不爱她。 季晨离想了想,自己上辈子果然三观不正,破坏别人爱情的碧池,比韩欣远也好不到哪去,不,还不如韩欣远呢,至少韩欣远没抢别人女朋友。 第19章 么蛾子 直到《遥不可及》终于再次开机了,季晨离才知道明烺口中的重新筹备是什么意思,剧组里从导演到剧务通通换了一遍,甚至有好几个配角都换了,除了俩主演,全组上下来了个大换血,一眼看去全是新面孔,导演季晨离倒是认识,叫方时,这时还是个刚从戏剧学院毕业出来的大学生,可季晨离知道,这人两年之后将成为国内最年轻的获得国际大奖的导演,前途可谓不可限量,不过季晨离记得这导演成名前和明韩影视应该没有交集的,不知怎么这一世因为种种因果,居然让自己提前见到了她。 “是季小姐吧?您好,我是方时,我……我很早就知道你了!”方时挠着头作自我介绍,她大学刚毕业,脸上稚气未脱,一看就是个好欺负的。 “你好,我是季晨离,方导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行。”季晨离跟她握了握手,暗暗嘆气,这么个软性子的导演,非被剧组里的人精活吃了不可。 “啊?哦,好、好的!季……呃,晨离姐你也不用客气,叫方导听着怪不习惯的……”方时说完讪笑几声,看着居然还有点愣头愣脑的,季晨离真不敢相信这人以后会成为国内最优秀的导演之一。 方时此时只是个刚毕业的穷学生,还在为怎么进圈子发愁呢,没想到机会居然主动找上门来,明韩影视的总裁大人亲自交给她一份剧本,让她当导演拍电影。 第17页 “不行不行!”方时当时懂得了明烺的来意,烫手山芋一样扔了剧本,“明总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我也就导过两部低成本网络电影,你把这么个大本子交给我,万一、万一……” 明烺没说什么,她身后跟着的助理笑眯眯地拍拍方时的肩膀,“方导,您就放心大胆的导,明总说了,这部戏赔了算她的,赚了票房跟你分成,你想要多少尽管开口,百分之五够不够?” “百百百……百分之五?”方时张大了嘴巴,开玩笑吧?一部电影投资方能拿到的票房也只有百分之三十,居然要给自己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导演分百分之五?难道天下真掉馅饼砸自己脑袋上了?方时从来就没有这种运气,买彩票连两块钱都没中过,她根本不信什么天下掉馅饼的事,差点怀疑明烺和那个一脸笑眯眯的助理是诈骗团伙,可方时在电视上见过明烺,分明就是这个人,莫非现在骗子也发明易容术了? “不够?”助理以为方时是嫌少,和明烺对了个眼色,又道:“那就百分之十?” 方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助理蹲在地上看着她又道:“百分之十五?方导演,百分之十五可不少了,您这导个戏要和我们公司平分利润,要不是明总看你的确有才华,我们早就走了。” 方时对着这个笑脸相迎的助理都快哭出来了,“不是,明韩影视想和什么样的导演合作不行?干嘛非得找我啊?” “刚才不是说了么,你有才华嘛。” 我信你就怪了!方时腹诽,此时听到一直不吭声的明烺发话了,只说了几个字,“方导,我相信你的才华。” 方时的目光移到这个进她的出租屋这么长时间就说了一句话的女人身上,这女人看起来又冷又硬,嘴唇抿成一条向下弯的曲线,一看就不好惹,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又带着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魔力,以至于方时真的飘飘然地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个天生有才华的导演,所以她一咬牙就答应了,“好!” 于是就出现了季晨离和方时第一次见面的这一幕。 “方导刚才说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了?”季晨离和方时尴尬地相处了几分钟,随口找了个话题想打破尴尬,只见方时点点头道:“对,我以前陪我奶奶看古装剧,她老说你演的恶毒皇后特别像……”方时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又急忙要改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季小姐演技特别好!我……” “好了方导,我明白你的意识。”季晨离没生气,她觉得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导演挺好玩的,笑道,“多谢方导对我演技的肯定。” 方时低着头嘟哝,“不是我,是我奶奶……” 季晨离乐了,笑得更开朗,“那多谢方奶奶对我演技的肯定,哈哈!” 方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fèng钻进去。 好在这个见面的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方时还要熟悉片场,给摄影师讲机位,季晨离也要去化妆换戏服,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就分头行动了。 季晨离走出去几步,想想又回头看,只见这个小导演工作的时候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愣头愣脑,眼神极为专注,很认真的模样,手舞足蹈地比划,每一个细节都要落到实处,于是季晨离又有点明白为什么她能年少成名,这种面对自己喜欢的事业时眼睛里都会发光的认真劲儿,不成名才是老天不公呢。 季晨离到了化妆室,发现明艷也在,她已经化完妆,看季晨离进来连忙站起了身,嗫嚅着叫了声“嫂子”,跟个小媳妇儿似的,哪还有那天在季晨离耳边问好吃不过饺子的下一句是什么的得意劲儿,八成果然被明烺罚得不清。 季晨离礼节性地对明艷点点头,“说了叫我名字就行。” “好……好的……” 季晨离坐在镜子前,明艷磨磨蹭蹭挪过去,吞吞吐吐道:“晨离,你……你还生我气么?” “没有。”季晨离说的是实话,她虽然不原谅明艷,可也没有生气过,生气别人又不知道,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凭什么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呢?难道在路上被疯狗咬了一口你还能咬回去吗?当然自认倒霉了,以后躲着点就成。 “真的?”明艷眼前一亮,“那你就是原谅我了?” 季晨离没回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于是明艷的脸又皱起来了,苦笑道:“我知道了,晨离,不管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就想跟你好好道个歉……” 这时化妆师刚好进来,季晨离自然而然地跟化妆师讨论妆容,把明艷晾在一边,明艷干站了一会儿,悻悻走了。 换了个正常人当导演剧组自然也变得正常多了,一切按照拍摄进度进行,不过几天,季晨离就对方时心服口服起来,原来的质疑也消失不见,方时对演员情绪的捕捉极为敏感,把剧本里的角色性格吃的比季晨离还透彻,跟季晨离讲她想要的表达效果,每次讲完季晨离都能豁然开朗,心里暗暗佩服这个刚毕业的年轻导演,某次季晨离捧着盒饭和方时一块吃,对她道:“方导,你一定能成为国内最优秀的导演。” 方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就别笑话我了。” 季晨离轻轻笑了下,“不信咱们走着瞧。”说着还从方时的盒饭里把夹了为数不多的一片瘦肉过来。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的明烺看在眼里,明烺站在一棵树后面默默看那两人有说有笑的互动,神色未变,跟随她多年的助理却突然感到一股低气压。 “明总,季小姐好像已经在吃饭了,咱们还过不过去?”助理斟酌着问。 明烺在树后面站了片刻,摇头道:“算了,走吧。” “可是,这个……”助理举起手里拿着的食盒。 “倒了吧。”明烺说完就走了。 倒了?可是这可是明总……助理见明烺已经走远,来不及多想,只好赶紧小跑着跟上。 《遥不可及》剧组和其他正常剧组没什么两样,就除了一点,剧组的那些工作人员好像都挺怕季晨离的,见到季晨离毕恭毕敬,脸上的笑堆成了一朵花,说不出的谄媚,季晨离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出来为什么,有一次问封采,封采倒不以为然,“还能为什么,巴结晨离姐呗。” 季晨离听得只想笑,“没发烧吧?巴结我干什么?” “晨离姐,亏你还是在娱乐圈里混的呢,怎么这点弯弯绕都想不明白。”封采拉着季晨离一番教育,“谢青蓝上次在剧组里那么整你,这消息虽然被明总封死了不准传出去,可明面上不说,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私下还不会嚼舌根么?谢青蓝在国内前途一片大好,为什么出国?这么明白的事还想不通还怎么在圈子里混啊。” “你是说他们以为谢青蓝出国是我在明烺跟前吹的耳边风?”季晨离笑着摇头,“怎么可能。” 封采撇撇嘴,“你觉得不可能,那些人可不这么想。这圈子就是这么个势利眼的地方,你没背景的时候那些人自然想着法的打压你,可一旦你背后有了靠山,他们巴结都还来不及呢,谁不想一步登天一夜成名啊?就连打杂的小王都还做着当大明星的美梦呢。” 她们聊着天,只听休息室外一阵动静,季晨离问:“外面怎么了?” “晨离姐你先坐会儿,我出去看看。” 封采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兴高采烈地叫道:“晨离姐快出来!今天不拍戏了,导演说放假!” “放假?”季晨离疑惑,“放什么假?”这么多员工、设备,还有场地,放一天假就多一天的成本,方时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无缘无故的放的哪门子的假? “是明总说的!她还让人拉了烤架吃的过来,说是要烧烤呢!” “……她又整什么么蛾子?”季晨离好不容易在剧组待几天,躲了明烺的清净,还在想看来能安生好一阵子了,没想到安生日子这么快就过完了。 第20章 阿烺 季晨离和封采走出去,出了休息室的门就发现剧组里所有的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设备被撤到储存室里,空地上停了几辆中型车,人们正在热火朝天地从车上往下搬东西,烤炉、木炭、烤架,还有各种饮料酒类和食材,他们甚至在空地上凭空搭起了一个半开放式的简易帐篷!里头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俨然是个小型厨房的模样,里头两个厨子模样的人,一个在切果盘,另一个则在做各类点心。 季晨离不是没有见过剧组偶尔放个假大家一起嗨一下的,可在剧组里搞这么大的阵势的确还是头一次遇到,她环顾四周,再不远处的树荫下发现了明烺,还有一直在和明烺说着什么的方时,方时看起来很激动,说得脖子都红了,可明烺就是不为所动。 正巧有个搬木炭的灯光师从季晨离旁边走过,她叫住了那人问道:“赵师傅,看大家忙得这么热闹,今天真放假了?” “可不是么!”拍戏辛苦,剧组上下连轴转了这么多天,大部分人都已经疲惫不堪,勐地得了这么个假期,全都松了口气的感觉,赵师傅扛着木炭往前走,一听是季晨离叫他,把肩上扛着的木炭放在地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呵呵乐道,“季小姐,这可都是沾了你的光了,嘿嘿,祝你和明总百年好合!” 这话进了耳朵里,季晨离总觉得跟扎了根针似的,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不过她也不能跟一个外人摆脸色,只好笑笑地应了下来,又问:“赵师傅,方导和明总俩人在干嘛呢?不会是吵架吧?瞧那脸红脖子粗的。” 赵师傅瞅了眼明烺和方时的方向,笑道:“明总说要放假,可方导不同意,说机器都架好了,可明总直接让她带来的那些人把机器拆了,这不,两人争执就起来了,要说这方导年纪不大,人也是个死心眼,你说明总是出钱的大老闆,人家都不在乎,她一个拿钱干活的在乎什么?”赵师傅说着说着,想起来面前这位好像是明总领了证的老婆,在她面前这么说明总,万一……想到这里,赵师傅咳嗽几声,赶紧藉口忙自己的去了。 季晨离看看树荫下争执的两人——准确来说是方时单方面的发泄不满情绪,明烺一直保持风度地听着,可眉头渐渐皱起来,脸上也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八成她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方时和季晨离平时的关系不错,季晨离不想她因为这股轴劲儿惹恼了明烺,于是快步走过去解围:“方导,原来你在这啊,我正到处找你呢。” 第18页 方时正在气头上呢,这么一下被打断了,转过头来还想发火,看到来人是季晨离,愣了一下,勉强收起火气,别别扭扭道:“晨离姐,有事么?” “没事儿,本来想跟你讨论一下剧本,你要没空就算了。” 提及工作,方时也管不着和明烺理论了,一口应道:“有空。”她看看周围乱糟糟的人,又道:“这里不方便,咱们去休息室吧。” 季晨离道:“行。” 一听到休息室,明烺的眼神动了一下,几乎和季晨离同时开口:“不行!” 方时已经准备和季晨离往休息室的方向走了,听见明烺的声音又停了脚步,转身疑惑地看向她:“明总还有事?”她因为工作被耽误找明烺理论,理论半天也没个结果,问话的时候喉咙里塞着一口气,语气也不怎么好。 明烺长腿一迈插到季晨离和方时的中间,把手臂几乎挨到一块儿去了的两人隔开,抓着季晨离的手腕道:“就在这聊。” 方时本就因为明烺一个外行人插手自己的工作安排心有怨气,又听她在这莫名其妙地瞎指挥,那口气更加憋不住了,“明总,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扰我工作什么意思?如果你觉得我的导演当的不称职,你大可找别人去,有必要这么针对我么?” 季晨离在心里嘆了口气,想道,她这哪里是针对你,明明就是针对我。怀着一丝让方时背锅的歉意,季晨离摆出一副笑脸,讨好似的跟方时道歉:“导演,那什么,今天放假呢,咱不谈工作,剧本的事我明天再找你吧。” “不行,今天的事就得今天说!”方时忿忿地看着明烺,“总裁了不起啊?总裁也不能耽误人家工作!” 季晨离就站在明烺身边,已经感觉到明烺手臂上的肌肉开始紧绷,她暗道方时这个不会看人眼色的祖宗,气自己碰上的导演没一个靠谱的,干脆心一横使了最后的杀手锏,双手搂着明烺的手肘,身体亲昵地贴在她的胳膊上,略带尴尬地笑了笑,“导演,你也知道我和明……明烺的关系嘛……我这么多天都没见到明……我家阿烺了,您……总得让我们有点时间叙叙旧不是?” 季晨离就是在上辈子叫明烺也都要么是明总要么是明烺的,还没这么亲密地叫过那人的名字,说完自己先受不了,暗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脸上努力堆起甜腻的笑意,她不敢去看明烺,但已经感觉到了明烺灼烧似的视线全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方时表情古怪地左右打量了一下贴在一起的季晨离和明烺,为了宣誓主权似的,明烺还环上了季晨离的腰,挑衅地对着方时挑了挑眉毛,方时这才想起来好像是的,虽然季晨离从没提过,但她和明烺是领了证的合法伴侣,还是新婚大喜,最是如胶似漆的时候,不然明烺这样的大忙人怎么会特地抽出时间来剧组探班。 方时想到自己和季晨离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自觉和她很聊得来,两人收工之后的闲暇时间找个小店喝酒撸串无话不谈,方时觉得自己和季晨离已经算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现在才发现,季晨离好像从没跟自己说过关于她的事,每次都是方时说,季晨离听着,然后适当的时候提点自己一下,这么看来,其实两人也不是多么深的交情,这么一想,方时要和明烺据理力争的劲头就弱了。 “那你们慢慢聊,我去看看那边有什么要帮忙的没有。”方时低着头闷闷道,拖着步子走了。 明烺趁季晨离分心和方时说话周旋的时候悄悄凑到她的耳朵边闻她身上的香气,她的手还搭在季晨离腰上,宽松的校服下面是富有韧性的腰身,季晨离这辈子没想着再在娱乐圈里混,健身保养方面做得不如上辈子用心,腰上疏于锻鍊,长了一层薄薄的脂肪,隔着校服都能摸到软绵绵的触感,明烺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就大了几分。 她还想凑得更近一些,只听季晨离冷冷道:“放手。” 第21章 我可是你老婆 明烺侧脸看季晨离,正好对上了季晨离冷淡的眼神,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上扬,戏嚯道:“我都是你家阿烺了,抱一下又怎么了?”说着得寸进尺,手捏了捏季晨离的腰,季晨离也不跟她废话,直接趁着明烺不备抬脚踩在她脚背上。 “嘶——”季晨离脚下力道没轻重,明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苦着脸抱怨,“晨离,我可是你老婆……” 季晨离听了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明烺,你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吧?” “嗯?”明烺显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跟个精神病似的。”季晨离感觉明烺手上的力道松了,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明烺干咳两声,神色恢復如常,“走吧,我特意在蒙古找了个大厨过来,做烤全羊的功夫一流,待会儿你尝尝。”明烺思量着刚才悄悄摸了一把季晨离的手,就算是冬天,那只手似乎也太凉了,羊肉温补,这时候吃正好。 季晨离和明烺站的位置不是很偏僻,人来人往都能看到,这些人私下爱嚼舌,季晨离不想和明烺闹出什么事再去增添别人的笑料,只好跟着明烺一块去帮忙去了。 季晨离其实不爱吃羊肉,她受不了羊肉的那股膻味儿,都说鱼羊为鲜,可这两样食材一个腥一个膻,季晨离闻都闻不惯,跟别说品尝了。不过明烺爱吃羊肉季晨离是知道的,尤其爱喝羊肉汤,把血水撇干净,用文火细细熬上好几个小时,炖出来的羊汤颜色清凉,滋味却醇厚,季晨离从前没事的时候也学着做了,捏着鼻子炖,炖完了只觉一屋子都是羊膻味,屋子里通风通了四五天才消散。 至于那锅羊肉汤,后来其实也倒了——季晨离在明家一年之中除了节日能见到明烺的机会少之又少,尤其是结婚的头几年,几个月见不着人是常事,那时候季晨离已经渐渐在娱乐圈里隐退,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宅子,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打发时间,而她的乐子又似乎都与明烺有关。 “小心!”正当季晨离深陷自己的回忆里,明烺突然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把她往后带了两步,季晨离的后背撞在明烺胸前,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她的面前就是一根路灯杆子,再往前走一步就撞上去了。 季晨离面上露出点尴尬,赶紧从明烺怀里钻出来,“谢……谢谢。” 明烺含笑道:“想什么呢那么专注。” “没什么。”季晨离正色。 她们走得也不远,对面就是大家摆桌子搭架子烧烤吃喝的地方,桌子椅子都放妥了,有些人在帮着一块串肉,另一张桌子旁边围了一圈的人,好像是在打扑克之类的,玩得正在兴头上。 封采也在其中,她是其中一个玩家,手舞足蹈的一通发言,说到激动处斜眼瞧见了季晨离,兴奋地沖她招手,“晨离姐我在这!快过来!” 封采笑得上下两排白牙都明晃晃地亮出来了,眼睛眯成一道fèng,季晨离被她的笑容感染,心情也好了不少,加快步子走到封采旁边,振奋精神道:“来了!” 她刚到封采身边,就听封采一本正经道:“我是神职,这一把谁怼我我就怼谁,预言家下一局一定要验一下五号,过。” 见季晨离过来,剧务小魏识眼色地立马搬了两把椅子过来放在封采边上,季晨离道了谢,在离封采近的那把椅子上坐下,跟封采咬耳朵,“玩儿狼人杀呢?” “晨离姐你也知道啊?”封采一只耳朵听桌上的发言,一边小声道:“要不下一局一块玩一把?你不知道,这游戏现在可火了。” “我就不了,你们玩儿。”季晨离摆摆手,要说狼人杀她也不陌生,上辈子这游戏突然之间就火遍了大江南北,恰好和直播一块火的,几个网络平台争相办了好几个狼人杀的综艺,季晨离当初为了宣传电影也参加过几次,她大概属于菜鸡那类的,又容易轻信别人,在桌上常被耍的团团转,不过观察其他玩家说谎倒是挺有意思的,下场后别人问季晨离感受,季晨离笑道:“这游戏简直就是对人性的拷问。” 剧务小魏搬了两张椅子过来,季晨离初以为他要自己坐,后来明烺也过来在她旁边坐下,季晨离才后知后觉的知道为什么要搬两把椅子。 大老闆一坐下,桌上就规矩多了,原先那些骂娘骂祖宗的都噤了声,一个个发言跟乖宝宝似的,特逗。 看了一会儿,明烺在季晨离耳边小声道:“三号七号和九号在说谎。” 季晨离撇撇嘴,九号上一局发言才跳了预言家,季晨离就在旁边听着,说的特真,怎么看也不像说谎的样子,于是讽刺道:“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 大概是一群人在一起的气氛太好,季晨离和明烺之间的那层厚厚的城墙好像都薄了几分,明烺对这样的转变喜在心里,面上不露声色,问道:“难道我老么?” 封采不了解情况,只当季晨离和明烺两口子打情骂俏呢,顺嘴接了一句:“果然女人都怕老,就连明总也不例外啊。” 季晨离不满地踢了一下封采的椅子腿,“玩你的去,没到你发言呢插什么话。” 封采缩缩脖子专注在游戏上了,季晨离目不转睛地看了整场游戏,直到平民被屠边,游戏结束,狼人果然是三号七号和九号,季晨离想想自己刚才对明烺的嘲笑,脸上有点挂不住。 这时所有人都在復盘刚才的那一局游戏,叽叽喳喳的跟菜市场似的,明烺突然趁乱在季晨离耳边道:“我不怕变老。” “我怕一个人变老。” 季晨离疑惑地转头,只见明烺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哀伤的东西。 “哎晨离姐,你玩不玩?”封采拉着季晨离的手腕道,于是季晨离的注意力转移到封采那里去,她只当明烺故作深沉,原本就懒得搭理她,想了想,干脆加入战局,“玩儿!阿采你坐我旁边去,玩的太菜了你,让你看高手怎么玩儿的!” 季晨离都加入了,不邀请大老闆有点不像话,不过明烺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子,一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开口,最后有个胆大的试探性地问了问,没想到明烺真就答应了下来。 明烺是大老闆,在好人阵营的时候没人敢杀她,在狼人阵营也没人敢验她,玩了几把都是赢,渐渐游戏就没什么意思,刚好到了午饭的点,大家都去烧烤吃东西去,游戏局一下散了。 第19页 散居的时候封采对明烺简直顶礼膜拜,“明总简直就是天生玩狼人杀的料啊!” 季晨离不屑,“不就是仗着她是总裁没人敢杀她么。” 封采对季晨离投去了鄙视的目光,“晨离姐你还说呢,什么嘛,原来是和我一样的菜鸡啊。” 季晨离:“……”小姑娘你给姐姐等着。 吃吃喝喝就到了下午,酒足饭饱,季晨离拍着肚皮散步,散到某个帐篷后头,只听两个负责刷碗的在那闲话。 “哎,当初谁说明总对季晨离不好的?传得跟真的似的,我差点就信了!” “哪里是不好?简直宠上天了好吧?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第一时间端到季晨离跟前去,嘘寒问暖的,那个殷勤劲儿诶……就差把她揣兜里带走了!哎,你看过明总那样么?” “我连看都难得看到她一次,怎么知道她从前什么样?不过她对其他人好像是挺冷淡哈?” “难怪谢青蓝被流放了呢,啧啧,这尊大佛怎么是好得罪的,也不知谁传出来的风声,要有个人能对我不好成这样,我就嫁给她了。” “嘁,你可是男的,做美梦去吧。” “男的……男的怎么了?” 后来那俩人的话题转到男女问题上了,季晨离听得好笑,两个长舌男还好意思瞧不起女人,女人哪有他俩罗里吧嗦。 季晨离又站了一会儿,只听帐篷里咣当几下,好像是碗摔碎的声音,之后就没了动静,再仔细听,才听到刚才那俩男的哆哆嗦嗦道:“明……明……明总……” “把洗好的盘子给对面帐篷送过去。”这一句是明烺的声音,平平淡淡的,不像生气的样子。 帐篷里又一阵丁玲咣当,俩男的一人抱着一兜碗就跑了,明烺从帐篷里走出来,打了个转,和季晨离刚好打了照面,手里还端着个碗,碗里装着汤,隔了老远闻一下季晨离就能闻出来那是羊肉。 “明烺,明人不说暗话,我不想跟你打哑谜了,你到底想干嘛?”季晨离抱着胳膊挑眉问道。 “天寒,你大病初癒,喝点汤暖暖身子。”明烺把手上端着的白瓷碗递给季晨离。 季晨离低头瞥了一眼那汤,汤头清亮,上面飘着点葱花,白白绿绿的,被明烺指节修长的手一端,跟宫廷御宴上的菜似的,可季晨离却讥讽地笑了两声,“明烺,你知道我吃羊肉会吐么?” 明烺显然没想到季晨离会这么说,她只觉得这汤熬得鲜美又滋补,只想让季晨离也尝尝,可她从没想过自己喜欢的东西季晨离有可能并不喜欢,甚至厌恶至极,所以她端着碗,有点不知所措地站着,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两人就这么干站着,季晨离终于受不了了,道:“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只听身后明烺的声音小声地传过来,“今天……是你的生日。” 季晨离浑身一震。 第22章 失态 季晨离有两个生日,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除了她已经入土多年的父母,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人就是陶源,曾经季晨离也想过告诉明烺,开始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后来渐渐就算了,加上陶源的死,慢慢季晨离自己都不过生日了,更何况告诉别人。 她身份证上的生日就是今天,十二月的月底,隆冬腊月,其实这是当年季晨离的父亲给她上户口时留下的乌龙,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的网际网路系统,上户口时有乌龙发生,比如季晨离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父母给取的名字叫李珊,结果公安局的人多打了一个字,就变成了李珊珊。 季晨离的名字没被弄错,但她的出生日期被弄错了,她出生在二月末,冬去春来,最是生机勃勃的时候,可输日期的时候民警手抖,多输了个1,就变成了寒冬腊月里的某一天,季晨离的年纪也随之小了将近一岁,这事是她很小的时候听父母说的。 那时她才刚开始记事,爸妈是在街上摆摊卖早餐的小贩,季晨离记得家里的生活挺苦,可开心得很,爸爸很爱插科打诨逗妈妈开心,办事有点不靠谱,妈妈老是拿季晨离生日的事调侃他,这时爸爸就会把季晨离抱在腿上,用带着胡茬的脸亲小小的季晨离一下,慡朗大笑:“小点好啊,好像我们晨晨平白比别人多偷了一点年岁,晨晨说是不是?” 季晨离被蹭得痒痒,也咯咯地笑,并不理解父母在说什么,也跟着笑,不到十平米的小出租屋里,每个角落都被笑声填满。 后来季晨离入了圈子开始演戏,官方资料上填的都是季晨离户口本上那个错误的出生日期,她真正的生日除了陶源,再没人记得了。 记得记不得的,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季晨离的粉丝不多,就算还有那么几个所谓的真爱粉,她们喜欢的也不是季晨离,只是用季晨离的面貌脑补出来的让她们自己满意的一个形象而已,所以真正愿意庆祝她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的,季晨离想来想去,也不过一个陶源。 “今天是你的生日。”季晨离听到明烺这么说。 所以她的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身后这个美貌高挑,几乎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女人,那个女人用一个从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搜出来的虚假日期,邀功似的告诉自己,她记得自己的生日,还试图为自己庆生,好像季晨离来到世界的这一天对于她来说真的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季晨离有点想笑,笑前世的自己到底哪根筋不对,为这样一个眼里完全没有自己的人付出了七年。 于是季晨离真的笑了,笑得前仰后合,撑着笑得酸痛的肚子跟明烺道谢:“难为你还记得我的生日,谢谢了。” 季晨离笑得太过火,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让明烺始料未及,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可她又不知道哪里错了,有点羞恼,她想质问季晨离为什么笑,却连怎么质问都不知道,只好板着脸道:“别笑了。” 季晨离真的收起了表情,眼睛里的情绪淡下来,视线和明烺交汇,那一瞬间,明烺忽然觉得季晨离有点像自己,明烺自己都很久没有回忆过了的自己,年轻而冷淡,对未来还有些憧憬。 “明烺,今天是我生日,有生日礼物么?”季晨离忽然问。 明烺碰碰自己的大衣口袋,里头有一个硬硬的小盒子,她原想把盒子里的东西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季晨离,可她现在突然有点拿不出手了,她原以为这东西或许会让季晨离有点感动,如今看来什么感动,感动的不过是她自己而已,拿到季晨离面前去也是自取其辱。 “没有。”明烺摇头,“你想要什么,下次补给你。” “我要什么你都答应?”季晨离问。 明朗点点头,而后想了想,又道:“除了离婚。” 季晨离笑了笑,这人果然还是一点漏洞都不让人钻,“那就要个承诺吧。” “什么承诺?” “承诺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绝对不能撒谎。”季晨离说完自己先笑了,“当然,说不说谎其实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而已。” “什么问题?”明烺又问。 “我还没想好,等我们离婚那天再告诉你。” “好。” … 剧组的人都知道今天是季晨离的生日,明烺带来的西点师专门做了一个三层的大蛋糕,上面还很恶俗地撒了好些玫瑰花瓣,那些个傢伙一个个都是心知肚明的表情看得季晨离脸都黑了。 最后蛋糕其实也没怎么吃,都打奶油仗给浪费了,季晨离其实还挺心疼的,那么大的蛋糕啊,拿回去给孤儿院的孩子们分分他们得乐一个星期!这些万恶的有钱人! 剧组上下闹了一整天,一直到凌晨才歇下来,季晨离此时的身体年龄虽然还很年轻,可她的心理岁数毕竟不小了,经不起这些小孩的闹腾,可她又是当晚的主角,多喝了几杯,头晕脑胀地被封采搀回酒店,直接瘫在柔软的大床里,连澡都懒得洗。 “晨离姐,我给你放好水了,洗个澡再睡吧,你这样明天非得感冒了不可。”封采试图把埋在被子里的季晨离拽起来洗澡。 “别动……让我……让我睡觉……”季晨离甩开封采的手,趴在床上哼哼唧唧道。 “可是……” 季晨离只觉得头晕目眩,没办法思考,封采的声音在耳边轰隆轰隆的闹得她睡不好觉,闭着眼求饶道:“好阿采……你就让我睡会儿吧……我困……”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唿吸也均匀起来。 “晨离姐……”封采无奈地站在床边,听着季晨离均匀的唿吸声,拿这个已经睡过去的人没有办法。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门外响起来敲门声,“谁啊?”封采问。 “我,明烺。” 封采一听是明烺,表情立马舒缓了不少,松了口气似的拉开房门把明烺放进来,“谢天谢地,明总你可算来了。” “晨离晚上喝多了,给她煮了碗醒酒汤。”明朗道,“怎么了?” “还不是晨离姐。”封采愁眉苦脸地看着趴在床上睡得正香的季晨离,“说什么也不肯洗澡,你说不洗澡晚上能睡好觉么?” 明烺把醒酒汤放在床边的矮柜上,“没事,你去忙吧。” “真的?”封采高兴起来,“就是嘛,明总你来照顾晨离姐总方便些,嘿嘿,那你们慢慢……咳咳,慢慢培养感情,我走了!”封采说完怕明烺反悔似的,出门关门一气呵成,连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留给明烺就熘之大吉了。 封采的心思也挺简单的,她跟在季晨离身边也有两年了,季晨离这两年她一直看在眼里,对明总的感情别人不知道,封采还能不知道么?好不容易修成正果,两人结了婚有了合法关系,明总虽然结婚之前看起来对季晨离爱答不理的,封采还替季晨离捏了一把汗,结婚之后看下来,明总其实也挺关心晨离姐的嘛,封采这一颗心总算放回肚子里,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们两口子的事留给她们自个儿解决就好,封采只是个小经纪人,可不敢掺和进总裁大人的家事里。 封采走后,明烺坐在季晨离旁边,她也不把季晨离叫醒,就那么默默地看着趴在床上酣睡的人。 季晨离是晚上饭局的主角,被人轮着番的灌酒,大部分被明烺挡去,可她还是多喝了几杯,双颊透出不自然的红润,嘴唇染了一层鲜亮的水色,跟沾了露水的樱桃似的,随着唿吸一张一合,明烺盯着那两片水亮的嘴唇看了半天,只觉得酒店房间的空调温度有点太高了,让她有点口干舌燥。 第20页 天知道明烺有多想抱一抱季晨离,她已经忍受了太久,久到用一辈子也无法弥补,只想用绳子把她和季晨离捆起来,捆一辈子都不分开才,可季晨离不愿意,季晨离巴不得躲她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到。 “晨离……”明烺怕惊动了季晨离似的,轻轻地、慢慢地,上半身低伏下去,前胸贴着季晨离的肩胛骨,把整个上半身都覆在季晨离的背上,和季晨离脸贴着脸,贪婪地唿吸季晨离身上带着的淡淡的酒气,闭着眼满足地喟嘆,“晨离……” “阿采别闹……”季晨离睡得熟,以为是封採在恶作剧,挥手打开明烺凑过来的脸嘟囔道。 明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手撑在季晨离的身侧,直到确认了季晨离在说梦话,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胆子大起来,抱着季晨离,贴着季晨离,仍觉得不满足,于是轻轻抬起了季晨离的下巴,朝着那张带着水色的嘴唇吻了过去。 香甜湿滑的触感,还有淡淡的酒气,明烺干涸的心终于得到了一点浇灌,她有些失控了,拼命汲取季晨离唇齿间的味道,空气里只剩下轻微的吮吸声。 季晨离唿吸不过来,难受地哼唧了一声,迷迷煳煳抬起手一个巴掌拍在了明烺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明烺的动作一滞,这才清醒过来。 明烺觉得她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她喝得太多了,完全没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 “晨离,恭喜你啊,以后咱都得叫你季影后了,来,先干了这杯再说!” 不知从哪递过来一杯酒,季晨离眼前一片模煳,看不清敬酒的人是谁,她也不管是谁,端起酒杯和那人碰了一下,脖子一仰,辛辣刺激的液体顺势滑进喉咙里。 这不知是季晨离喝的第几杯酒了,她的脚步虚浮,胃里被灼烧着的酒精塞满,稍微动一下似乎都能听到酒精在胃里晃荡的水声,摇了几下头清醒片刻,眯着眼对眼前模煳不清的人影笑着道歉:“刘导,抱……抱歉哈……各位喝着……我去……补个妆……” 说话间季晨离摸索着拉开自己的凳子,她穿着高跟鞋,被椅子腿绊了一下,脚脖子一扭就摔倒在地,酒席间的人发出欢快的笑声,季晨离也跟着笑,扶着墙站起来,踉踉跄跄出了包厢,躲进洗手间里。 季晨离在洗手间的马桶上坐了半天才缓过一点酒劲儿,她从钱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差一刻过零点,等了一天的电话始终没有来,季晨离对那人能主动打个电话过来的期望也不是很大,可她真的没有动静,还是莫名地有点失望。 装了太多酒的胃隐隐作痛,季晨离喉咙里泛出一阵噁心,把胃里的酒吐了个干净,总算好了点,胃还是一阵一阵的绞痛,不过总比刚才撑得晃荡的感觉好多了,脑袋的晕乎也没那么厉害。 今天是季晨离人生当中最辉煌的一天,最佳女主角,那个华光闪耀的小金人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她的工作手机号都快被打爆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全都是恭喜祝贺,可是私人手机号上除了陶源早上打的一个电话,一直到现在,这天快结束了都没动静。 季晨离有点绝望,她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做错了,这样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究竟还要撑多久才能结束。 几乎没人知道,今天是季晨离的生日,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韩欣远的生日。 韩欣远在圈里人缘好,她的生日宴几乎圈里所有的人都到了,明烺也在,比季晨离的庆祝会热闹得多,两场酒宴一个城东一个城西,互不干扰,谁也不扫谁的兴。 季晨离在洗手间里坐了十分钟,二十三点五十九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十一位数字,下意识的拨号动作,根本不用回想,那些数字自然而然就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季晨离按了通话键,电话嘟嘟两声,最后传来一个甜美机械的女音,“对不起,您唿叫的用户正忙,请稍后再拨。sorry,……” 季晨离不死心地又重拨了一遍,这次电话挂得更快,只嘟了一下就被切断,甚至没给季晨离留下一点反应的时间。 胃里的阵痛愈发频繁,季晨离不死心地拨了第三次,这次那边干脆直接关了机。 真决绝啊,季晨离笑着想。 可她转念又想,有什么决绝的,季晨离,这是你自找的。 赶在过零点的最后一秒,季晨离也没等来明烺的一声祝福,手机上的时间跳到崭新的一天,季晨离看着镜子里那个脸上毫无血色的女人,露出一口惨白的牙齿笑道:“季晨离,生日快乐。” “虽然今天已经不是你的生日了。” “人生还长着呢,季晨离,你对她好,她又不是石头做的,她会知道的。” “她也许不爱你,可她知道你对她好,也足够了。” 可是季晨离又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她已经有点累了,怎么没人跟她说过,爱一个人这么辛苦。 这一场酒宴喝到后半夜,季晨离醉醺醺地回去,宅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落地檯灯还亮着,在黑夜里起不到什么照明的作用,反倒添了点渗人的气氛。整个宅子都沉睡过去了,管家尽责地候在门口,有些抱怨地给季晨离开门。 “哦哟,怎么搞到这么晚才回来?季小姐,不是我说你,你是明家的夫人,我们小姐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你这样成天出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管家他是明家的老人了,从明烺的父亲明光文那一辈就在明家当管家,照看了明家两代家主,自认算半个明家人,在其他人面前也端着些主人的架子,不过对明家还算尽心尽力,明烺知道他的这点毛病,也没多说什么。 管家一向瞧不上季晨离,如果不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穷鬼,明烺应该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优秀男人,强强联手,带领整个明家更上一层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整个c市名流的笑柄——想什么样子,一个女人竟然娶了另一个女人,还是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啧啧啧。这么一想,管家看看醉鬼一样的季晨离,眼里的鄙夷更甚,“季小姐,明家有明家的规矩,你下次这样干脆睡马路上好了,还回来干什么。” 季晨离听惯了他的嘲讽,并不是很在意,只是靠着门框带着醉意笑了一下,问:“明烺回来了么?” “小姐早就睡下了,她整日里不得清闲,家里家外都要操心,季小姐,我劝你还是安分一点,明家给你的钱不少啦,你还想怎么样?” “嘿嘿……不……不怎么样……”季晨离喘着酒气对管家讨好地笑了笑,“您去睡吧,麻烦您了……” 管家对季晨离的尊称很受用,理了理西装领子,抬着下巴道,“你待会走路轻一点,小姐觉浅,你不要不懂事吵了她。” “知道了,您忙……您忙……” 送走了阴阳怪气的管家,季晨离扶着墙脚步虚浮地上了楼。她的房间在楼梯左拐的尽头,可是她上楼之后却右拐,整个人趴在明烺的书房门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拍门。 季晨离知道明烺在里头,她们结婚之后一直分房睡,明烺的主卧离季晨离的卧室很近,她干脆连主卧也不回了,收拾了几件衣服在书房里搭了张床。 “明烺……明烺你开门啊……”季晨离拉长了腔调叫门,她醉得厉害,吐字也不甚清晰,调子却很悠长,“明烺……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开……你开门啊……” 她靠着门滑坐在地上,侧脸贴着门,自言自语地呢喃,“明烺……你见见我好么……我想你……” “我……我想你……”季晨离嘿嘿地笑,笑着笑着嘴里有点发苦,“我炖了你最爱的……羊汤……那玩意儿……嘿嘿……难吃死了……” 她一个人靠在明烺的书房门口自顾自地傻笑,笑着笑着,醉意上来,干脆靠着门迷迷煳煳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真的开了,季晨离一个激灵醒来,只见明烺逆着光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在强光里看不清楚,“你来干什么?” “明烺……嘿嘿……”季晨离抬手,她想去抱明烺的小腿,可是明烺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季晨离重心向前摔在地上,脑门磕在实木地板上,咚的一声闷响,她却不觉得疼似的,赶紧钻进明烺的书房里,怕明烺把她撵出去似的,盘腿赖在地板上就不走了。 “能看到你我就很开心啦。”季晨离坐在地板上傻乐,“明烺,我今天真高兴。” “明烺,今天是韩欣远的生日对不对?嘻嘻,你别想骗我,我都看到厨子给她做的蛋糕了,上面居然还有玫瑰花诶……真好看……肯定也很好吃……” “明烺,你有没有给我就一块蛋糕啊?我也……我也想吃蛋糕……” “明烺,你也跟我说句生日快乐好不好?求你了……” 明烺屈尊蹲在季晨离旁边,嫌恶地皱眉,“季晨离,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没有……没耍花招……”季晨离生怕明烺不信,拼命地摇头,脑袋都快从细弱的脖子上摇下来,“真的没有……哪有花招啊……我没有花招……你是不是……是不是还要骨髓?明烺你抽我的骨髓吧!你去救韩欣远!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季晨离唯一的筹码不过是她和韩欣远稍微匹配的那点骨髓而已,现在韩欣远已经好了,她哪还有什么花招好耍的。 明烺道:“季晨离,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样带着醉意的卑微又怯懦,根本不像明烺初见时那个开朗明媚的季晨离,甚至不像那个用韩欣远的生命作筹码跟她谈判时那个果决勇敢的季晨离,这么短的时间,她就变成了一个让明烺看不起的模样。 可季晨离不回答她,季晨离只是苦笑,喃喃道:“明烺,你也祝我生日快乐好不好?求你了……” 季晨离的整张脸都被酒气熏得透红,连眼圈都是红的,她直勾勾地看着明烺,“明烺,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晨离摸着自己的脸颊,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怎么那么坏?” 第21页 她瞪着眼睛,眼泪从指fèng里漏出来,“我不想韩欣远死的……我没有那么坏……我怎么会那么坏……” 她抓着明烺的胳膊,求救似的问她:“明烺……韩欣远她不爱你……你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明烺,你也爱我一点点,好不好……” 明烺露出了一个狠厉的、决然的笑容,她一根一根掰开季晨离的手指,然后季晨离眼睁睁看着那人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明烺你别走——”季晨离拔腿往前追,追着追着就追不上了,她跪在黑暗里,头耷拉在脖子上,神经质地重复那些话。 “你也爱我一点点好不好?” “一点点就够了。” “为什么不看看我呢?” “祝我生日快乐吧……” 季晨离抬头向上看,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突然下起雨来。 … 明烺把季晨离抱到浴室里。 封采刚才放的那缸水已经有点凉了,她坐在浴缸边沿,让季晨离坐在她的腿上,头靠着她的肩膀,然后放干净浴缸里的冷水,重新放满热水,褪去季晨离的衣服,把她慢慢抱进浴缸里。 季晨离的皮肤很白,泡在水里显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温润质感,精雕细琢的美玉一般,明烺以前从未看过季晨离的身子,今天头一遭见着,着了魔似的,有些贪婪地想去抚摸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她的手刚碰到季晨离的身体,季晨离忽然动了,泡在浴缸里的双腿抽搐了一下,接着嘴唇微微地开阖,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音节,明烺凑上前去听,里季晨离又什么都不说了。 明烺嘆了口气,用浴球沾了点沐浴露,搓出泡泡来放轻力道给季晨离洗澡,她第一次这么伺候别人,居然也有模有样,还知道拖着季晨离的肩膀不让她滑进水里去。 季晨离不知在做什么梦,梦里头都不老实,在浴缸里不停地扭来扭去,明烺只好把她抱在怀里,羊毛衫湿了大半,穿在身上也不舒服,干脆脱了,只着一件白衬衣,于是季晨离赤条条的身体几乎毫无阻隔地贴进了明烺的怀里,明烺对着怀里熟睡的人,又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明烺相碰她,想抱她,想和她做从来没有做过的亲密事,明烺懊悔于自己从前浪费的那些时光,她不能自已地抱紧季晨离,想亲吻她,可季晨离的下颚垫在明烺的肩上,突如其来了一句质问,卑微又绝望,她说:“你也爱我一点点,好不好。” 声音这么小,底气这么虚,明烺贴得她这么近才能听见,所以明烺那些不正经的悸动突然一下子就被当头的一盆冷水浇熄了,她抱着季晨离,觉得她的身体有些冷。 明烺不知道季晨离做的什么梦,八成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否则季晨离的梦话怎么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 明烺沖干净季晨离身上地泡沫,用一块大浴巾直接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又抱回了卧室里,季晨离前段时间生了场大病,身体一直没怎么养好,她本来就不胖,胃又一直不怎么好,除了腰间有点久坐不动养起来的脂肪,身上其实很瘦,那么高的个头,明烺抱起来竟然也并不吃力。 明烺把季晨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又听季晨离在梦里呢喃,“我怎么那么坏。” “我不想让韩欣远死的。” “祝我生日快乐吧。” 她紧闭双眼,眉头深深地皱起来,眼皮下的眼珠子来迴转动,双腿抽搐几下,又归于平静。 周而復始。 明烺把季晨离连着被子抱在怀里,嘴唇贴着她的髮鬓嘆息道:“晨离,你不坏。” 可是季晨离听不到,她只是一味地自责,自责自己怎么那么坏,或者让明烺祝她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明烺道,“晨离,可你再也不想听我说这句话了。” 明烺想起季晨离从前那么喜欢自己,看她的眼神近乎崇拜,自己对她稍微抬点嘴角她就能乐一天,她们还没有结婚的时候,那时明烺挺喜欢这么个比自己小一点的朋友的,有时明烺来探望在剧组拍戏的韩欣远,顺道打个弯看看她,季晨离见到明烺的瞬间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两只眼睛笑得弯弯的,小太阳一样,能把冰山都给融化了似的。 可是现在明烺在季晨离的眼睛里却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是厌烦的,不耐的,眼神比明烺还冷,哪还有什么太阳。 明烺甚至摸不准现在的季晨离的情绪,她比季晨离年长那么多,她那么想让自己为她过个生日,明烺照做了,季晨离的表情却像在嘲讽,明烺甚至不知道她在嘲讽什么。 “你也爱我一点点好不好。” 明烺听到季晨离在梦中这样说。 她嘆着气苦笑,“晨离,现在是你不愿意再爱我了。” “一点点都不愿意。” “我自找的。” … 这个觉季晨离睡得很累,她反反覆覆地做梦,大约是被迫莫名其妙过了个生日的关系,梦里也都是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把季晨离气的呀,恨不得把梦里那个蠢女人揪出来狠狠地扇两巴掌。 求求求,求个屁,人家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你上赶着贴上去有毛用。 当年还是太年轻啊……季晨离感慨,别说,爱情不能当饭吃这事儿吧,没点人生阅歷还真感悟不出来,好在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她是知道了。 况且她和明烺的那压根算不上爱情,只是一厢情愿的倒贴。 就是做了个这么让人憋屈到吐血的噩梦,又是宿醉,季晨离整个人都不好了,早上起来头跟炸了似的,她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干净睡衣,以为是封採给她换上的,没太在意,光着脚走进浴室照镜子,里头的人果然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脸纵慾过度的倒霉催相,季晨离对镜子比了个中指,暗暗在心里把明烺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她在浴室里洗完脸刷完牙,正打算做个面膜看能不能拯救一下黑眼圈,门口有人敲门了。 “谁呀?”季晨离刚洗完脸,用毛巾擦干净脸喊道。 “晨离姐你醒了么?我来给你送早饭!” 季晨离一听原来是封采,道:“等一等!”擦了擦手,大步走到门口给她开门去。 “嘿晨离姐,昨晚过得怎么样啊?”封采一进门先跟季晨离勾肩搭背地挤眉弄眼,季晨离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对了阿采,我还得谢谢你了,昨儿是你把我弄回来的吧?” “是我把你弄回来的没错,可是……” 季晨离脸色一变,“可是什么?难道还有别人进过我房间?” 封采一看季晨离的脸色就知道要糟,别别扭扭地点了个头,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 季晨离拧着眉毛问:“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明总了!我敢往你屋里放外人么?我是那么不靠谱的人么?” 季晨离气得在封采脑门上拍了一下,“我就没见过比你更不靠谱的了!亏你还是我经纪人呢!我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经纪人……” 封采捂着脑门觉得挺委屈,“我哪知道啊,晨离姐你不是总裁夫人嘛,再说了你以前那么喜欢明总,现在明总总算也对你上心了,你俩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都这么多天没见了那得隔了多少秋了啊!我……我也是为你好……” “你!”季晨离气得还想再敲封采一下,封采赶紧抱着头麻熘地往后蹦了好几步,都快蹦到门外头去了,季晨离只好嘆了口气,又问:“那我身上的衣服总是你换的了吧?” “什么……什么衣服?”封采一脸茫然。 “就是睡衣!我身上这件!”季晨离咆哮。 “不是我不是我!”封采连连摆手否认,“天地可鑑!晨离姐我和你绝对清清白白的!这事儿我哪敢做啊总裁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封、采。”季晨离咬牙。 “啊?” “我大概遇到的是个假经纪人。” 封采一听赶紧抱季晨离的大腿,“晨离姐我错了!求您别开了我我这混口饭吃不容易啊上有老上有老上有老的都等着我干出一番大事业呢……” “行了别废话了。”季晨离被封采叨叨的脑仁疼,“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我现在看见你就眼晕。” “好好好!我马上消失!”封采连滚带爬的跑了,边跑还边挺不解的,怎么自己觉得办了件好事,晨离姐好像还不太高兴呢? 季晨离头疼地坐在床上,她身上的衣服不是封采换的,那就只能是明烺换的了。 “天吶……”季晨离哀嚎。 就是她和明烺关系最好的时候也就吃个饭的交情,怎么莫名其妙还赤裸相对了呢?这以后还怎么见人? 季晨离烦闷一阵子,面膜也懒得敷了,直接顶着两个黑眼圈出门,看谁都像别人欠她二百块钱似的。 季晨离忘了,附近就这么一个星级酒店,剧组里的导演主演等重要人物都住在这,明烺是投资人,自然也住在这。 所以她去餐厅吃早饭的时候正好碰上明烺明艷两姐妹在吃饭,明艷眼尖,一见季晨离立刻招手,“嫂子!这边!” 餐厅里为数不多的人纷纷侧目,为了不引来更多围观,季晨离赶紧随便拿了两碟吃的就走了过去。 “明艷,早啊。”季晨离坐下,尴尬地笑了一下。 明艷一见她也笑了,“哟,嫂子你眼睛怎么了这是?没睡好啊?” “啊?……啊!昨晚失眠。” “巧了,我姐昨晚一晚上不知道去哪了,回来脸上还有个五指分明的巴掌印儿,嫂子你又说你昨晚失眠……这……”明艷撑着下巴,眼睛在季晨离和明烺身上来迴转,八卦的心情一览无余。 “吃饱了就去片场。”明烺淡淡道。 明艷在她姐面前就是个怂货,明烺一发话她赶紧捻了块点心逃走了,“那你们慢慢聊,姐,嫂子,我走了!” 季晨离趁机看了眼明烺,脸上果然有个巴掌印,没明艷说的那么夸张,很浅,要仔细看才能看得出来,不过出现在明烺的脸上就已经够惊悚了。 该不会是……自己做梦的时候打的吧? 第22页 季晨离心里没底,瞧这事办的,自己找谁说理去? 想来想去,季晨离又愤愤地想,都怪阿采,黄毛丫头办事不牢! 封采躲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啃馒头喝豆浆呢,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擤干净鼻涕哆嗦了一下,当经纪人苦,当总裁夫人的经纪人更苦,当喜怒无常的总裁夫人的经纪人才是真的苦…… 第23章 谁对不起谁 季晨离和明烺两个人在餐桌上面对面枯坐着无话可说,她想问问明烺昨晚自己有没有把她怎么样了,可话到嘴边就是问不出口,明烺话本来就不多,又光顾着盯着季晨离看呢,也不说话,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行,季晨离想,就这么瞎猜也不是个事,还不如直接问呢,于是暗暗给自己打气,开口道:“昨晚……” 谁知明烺也同时开口,“你……” 两人声音和在一起,又同时停下让对方先说,反倒更尴尬了。 明烺轻笑一声,喝完她杯子里的最后一口牛奶,擦擦嘴道:“你先说吧。” 季晨离刚才那两个字就已经是鼓足了勇气说的了,被明烺这么一打断,气早漏光了,有点说不出口,只能不自在地撩了下头髮,“还是你说吧。” “你昨天喝多了,早上起来头疼不疼?” “还好。”季晨离不习惯和明烺这么心平气和地聊天,还是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聊天,只觉得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 不过旁边的路人倒是觉得听赏心悦目的,她们两个都是美人,尤其明烺的相貌就是在美人扎堆的娱乐圈里都是上等中的上等,看着跟一幅画似的。 明烺又道:“昨天你喝多了,封采把你交给我就跑了,我……我帮你换了件衣服……其余什么都没做!” 她说话时看着有点紧张,面部肌肉细微地动了几下,像犯了错的小孩似的,看起来竟然透着一两分可爱。 用可爱来形容明烺,季晨离觉得自己八成是昨夜的酒还没醒,她端起自己刚才拿过来的果汁,用杯子遮住脸干咳几声作掩饰,眼睛心虚地瞟向桌子,“那个……我昨晚……没……没……” 后面的话声音太小,明烺没听到,只好身体往前倾了倾,“嗯?” 季晨离只好再说一遍,“没把你怎么样吧……” 季晨离虽然对自己的酒品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她越醉记性越好,但是就怕昨晚那种将醉不醉的时候了,虽然现在季晨离是一点都不想再惹明烺了,可她毕竟曾经迷恋了明烺那么多年,明烺对于季晨离的身体有着本能的吸引力,季晨离真怕自己酒壮怂人胆把明烺给那什么了,真早这样她后半辈子可就交代在明烺这了,找谁说理去? 明烺似乎觉得季晨离说出来的话有些不可思议,她的瞳孔由于惊讶些微放大,随后靠在椅子上笑了一下。 “没有。”明烺道,她倒是想季晨离酒后乱性把她怎么样了才好,那样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她留在身边了,可季晨离酒品好得很,醉了倒头就睡,中途都不带醒的。 “真的?”季晨离不放心地又问。 明烺双手虚握,小臂撑着桌面,凑近季晨离,表情严肃,“如果我说有,我们能不离婚么?” 季晨离沉默了。 其实季晨离的想法还挺传统的,都对人那啥了,当然得一辈子负责到底了,可那人如果是明烺,似乎又得另当别论了,毕竟明烺不爱她,而她又太想逃开明烺,最好把明烺从她的生命里干干净净地剔除掉,这样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痛苦。 明烺瞭然,自嘲地笑了笑,“放心吧,真没有。” 季晨离舒了口气,也露出放松的笑容,想想也对嘛,那可是明烺,就算自己想把她怎么样,自己能对付得了她么?醒着都不是对手,何况醉了。 “那你的脸……” 明烺摸摸有一个浅浅巴掌印的脸,笑得有些戏嚯,“昨晚替你换衣服,大概弄疼你了,被你不小心扇的。” “……”你就不会抹点粉底遮一遮么?非得露出来膈应我一下子?季晨离一想起自己昨晚的衣服是面前这个女人换的,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咱俩结婚也只是交易,你以后不用管我的。”她三口两口吃完自己盘子里的三明治,又一口气喝干了杯子里的果汁,“明总慢慢吃,我工作去了。” “晨离!”明烺叫住季晨离。 季晨离已经挪开椅子站了起来,“明总还有事?” “我以前对你……是不是很坏?” 季晨离想了想,笑道,“没有,总裁对我很好。” 如果是现在这个年纪的明烺,真的挺好的,修缮孤儿院,创立慈善基金,还解决了孩子们上学的问题,当然,这都是上辈子的明烺干的事了,在结婚这件事发生之前,明烺甚至能算作一个不错的老闆。季晨离后来常常想,宁愿当时的明烺别那么大发慈悲给她那些无谓的幻想,让她别天真的觉得自己和明烺之间存在那么点可能。 明烺只当季晨离在讽刺,低着头道:“知道了。” 季晨离看着明烺,一时觉得有些不忍。她重活一次,脑子里记着的一直是让她一次又一次撑不下去的痛苦,以至于她差点忘了,其实自己和明烺之间还有点美好的回忆,虽然短暂又微弱,终归是有的。 要说这点美好回忆,归根结底是被季晨离自己给毁了的,季晨离想,明烺其实人不坏,她只是不爱自己,这并不是她的错。 但谁的错已经不重要了,季晨离知错认错,也吸取了教训,她已经尝够了恶果,只想从此互不招惹,还彼此一个清净。 “明烺,那么久以来,我都没有正式地给你道过歉。”季晨离道,“虽然现在也不大正式,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拿人命关天的事威胁你,对不起,扰乱了你的生活,对不起,给你添了那么久的麻烦。”她头一次真正正视自己犯过的那些错,道完歉只觉羞愧,借着去片场要迟到赶紧跑了。 明烺仰着头看季晨离离开的背影,看了好久,直到看得季晨离消失在酒店门口的转角才哂笑:“季晨离,你何止欠我一句对不起。” 她把季晨离喝果汁的玻璃杯握在手里把玩,手指爱抚似的摸过光滑的杯壁,仿佛再抚摸自己的爱人,“你欠我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爱人。” “可是我欠你的更多。” “我欠你这么多,一辈子都还不清啊……” 明烺不顾周围人怪异的视线,庄重地把嘴唇贴在刚才季晨离喝果汁的位置,闭着眼发出一声嘆息。 … 季晨离走在路上,觉得今天的明烺有点怪。 或者说不是今天,自从她重生之后,明烺一直都是怪怪的,季晨离从前那么些年都鲜少见到明烺的笑容,重生回来这才几个月啊,明烺都笑了多少次了,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嘲笑讽笑冷笑皮笑肉不笑……最起码脸上表情比从前多多了,多得季晨离都快不认识她了,这……这还是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冰山脸么? 到了片场,先跟方时打了声招唿,当时八成还在为了昨天的事生季晨离的气,对季晨离有点爱答不理的意思,季晨离自己也有点心事,顾不上方时,她想着以后再找机会跟方时解释吧,心不在焉地进了化妆间。 “季姐来啦?等你好久了。”几个化妆师正坐一块儿闲聊呢,见季晨离一进来,立马忙活开来,等季晨离一走近,负责她造型的主造型师,立马惊唿,“哎呦我的季姐姐!您昨儿干嘛去了呀?” 一般这些造型师都爱起个洋名儿,惊唿的这位大名季晨离不知道,只知道他叫andy,手艺相当高,人也挺不错的,就是有点爱装嫩,季晨离听封采跟她八卦过,都三十多的人了,楞装小鲜肉,管谁都是一口一个哥啊姐的,不过平心而论,andy保养得确实不错,看着也就和现在的季晨离差不多大,根本看不出有三十了。 “怎么了?”季晨离摸摸自己的脸蛋,茫然道:“有问题么?” “问题大了去了!”andy夸张地张大嘴巴,“你瞧瞧你这黑眼圈!你瞧瞧你这皮肤暗黄的!哎哟我的季姐姐!你皮肤底子好也不是这么折腾的,这要到了三十岁还得了……” andy的声音在男性里算是特别软的那类,季晨离听他絮絮叨叨有点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任他往脸上抹各种护肤的东西,渐渐的他的絮叨越来越远,季晨离又开始神游天外起来。 她开始幻想,现在孤儿院的孩子越来越少了,又都陆陆续续被好心人领养走了,等孤儿院的孩子们都走光了,季晨离大概也早和明烺离婚恢復自由,那时她要和陶源搬到一个蓝天白云的小县城去,最好是南方,温暖湿润,房价还低,在县城里买一个带门面的小楼,楼上住人,一楼的门面就开个早餐店,继承她爸妈的老手艺,卖煎饼果子,如果陶源能遇到心上人,就给她置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如果遇不上……遇不上也没事,大不了自己养她一辈子。 季晨离想,生活没有爱情,其实是件幸运的事。 对了,还得养只猫,餵得肥肥胖胖的,没事抱在怀里,多好玩儿。 “嫂……晨离,想什么呢这么高兴?那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季晨离的幻想被人打断,她的眼睛里重新聚起神采,定睛一看,原来是早餐的时候熘了的明艷。 “没什么。”季晨离收起表情,她只当明艷是个普通的工作搭档,这么私密的规划可没打算和她分享。 “不说算了。”明艷撇撇嘴,转眼又笑起来,“我姐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季晨离道,她想起件事来,于是问明艷,“你有没有发现你姐变了?” 第24章 冤家聚首 “变了?”明艷不解,“没有啊,哪变了?”还是和从前一样严厉,不,甚至比从前更严厉了,明艷摸摸自己的膝盖,好像还泛着隐隐的酸疼。 “你没觉得她……”季晨离想了想,这事一时半会儿和明艷也说不清楚,只好摆摆手道:“算了,没事。” 明艷想,要说她姐变了,那也只变了一样,分明结婚之前还对这个季晨离烦得不行呢,结婚之后突然就当了宝了,谁都说不得碰不得的,跟中了邪似的。 第23页 不过这话明艷可不敢跟季晨离说,她经了明烺的一遭教训,现在算是怕了这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嫂子了,她是最会识人眼色的一个人,从前明烺对季晨离不闻不问的时候她任谢青蓝胡闹,自己就在旁边看个热闹,现在明烺明显对季晨离上了心,她自然也对季晨离比从前敬重了许多,至少不敢再轻视她了。 明艷这么一想,跟在季晨离后头拍马屁似的笑道:“晨离你放心,不管我姐怎么变,她爱你的心都是不会变的!” 季晨离:“……” 这两姊妹性格差异这么大,也不知谁变异了。 季晨离以为明烺心血来潮过来探个班,第二天就走了,毕竟明家经营的可不止一个小小的影视公司,明家的产业涉及地产、商场、影视城等等,每天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明烺做决断,明烺不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电影耽搁时间。 但是这一回季晨离却想错了,明烺不仅没走,反而好像有点要跟着剧组走的架势,在剧组里待了好几天了,每天和剧组的人同吃同住,竟然融入得还挺好。 “哎,那傢伙还要待到什么时候啊?”午饭的时候,方时端着自己的盒饭挤在季晨离身边不悦地嘟囔。 方时原来挺敬佩明烺的,觉得她能让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导这么一部大投资的戏,必然真如她所说是信任自己的才华,可后来有了季晨离“生日”当天,明烺不顾她这个导演的反对强行插手剧组事务的事,方时就觉得压根不是这么回事了,明烺哪里是看中她的才华,分明是看中方时是个新人,不能反抗她的决定罢了,再加上方时勐然间意识到了明烺和季晨离的关系,胸中郁结,对明烺从前的敬佩烟消云散,现在怎么看这位大老闆怎么不顺眼。 “你问我我问谁?”季晨离笑道,她那天之后特地找方时把话说开了,说实话季晨离挺喜欢方时的性格的,浑身上下一股子轴劲儿,有点认死理,但做事认真没心机,和她做朋友其实挺舒服的,至少不用担心对方会随时在背后捅你一刀,所以说开了之后两人的关系反倒比从前更近了一些。 方时嚼着嘴里的饭粒抱怨,“你说她一个大总裁怎么那么闲啊,成天在这跟监工似的……” “谁让人家是出钱的呢?”季晨离扒完饭一抹嘴道,“认命吧小妹妹,资本决定一切,这个年代才华就是得相资本妥协。” 她拍了拍方时的肩膀,一脸过来人敦敦教诲的模样,方时被她气笑了,打开她的手笑骂,“难怪你一身铜臭味儿呢,都是妥协妥的。” 季晨离手掌轻轻拍了方时的脑袋一下,也跟着笑,“去你的,小毛孩不懂事,等你没钱的时候就知道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了。” “……”方时只觉得季晨离的手掌很凉,软软的,拍在脑瓜上竟然有点温柔,脸莫名地红了一下。 不远处的明烺看着季晨离和方时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说有笑的吃饭,你打我一下我推你一把的,像极了打情骂俏,她嘴里的饭好像都变成了沙子梗在喉咙眼,咽都咽不下去。 “姐,你这次过来这么久公司那边没事么?”明艷一边吃饭一边问了一句,可明烺半天没反应,明艷抬头一看,发现自个儿姐姐正盯着嫂子看呢,手里的筷子都快给折断了,明艷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手肘捅了明烺一下子,戏嚯地凑近,“姐,吃醋了?” 明烺看了她一眼,视线又重新回到季晨离身上,抿着嘴没说话。 明艷又道,“姐,你到底怎么想的啊?结婚以前还死活看不上人家,结婚后跟个宝贝似的供着,生怕人家不知道你明总裁疼老婆是怎么的?不是我说,你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川剧变脸都没你快!” 明烺只是看着季晨离和方时有说有笑,依旧不言语。 自从结婚后,季晨离从没这么跟明烺笑过,她和明烺的相处里永远夹杂着提防和敌意,笑起来都是阴阳怪气,看着只让人觉得心烦。 “姐,你是真的喜欢嫂子么?”明艷又问。 明烺嗯了一声。 “那欣远怎么办?她从小就跟跟屁虫似的跟着你,我可是亲眼瞧着人家喜欢你这么多年了。”明艷道,韩欣远是从小和她们一块长大的,明艷自然向着韩欣远多一些,要不是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嫂子,在外人眼里,明烺和韩欣远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烺瞟了一眼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子,“我说欣远在我心里的地位和你一样,你信么?” “信。”明艷点头,“可欣远可不信,她喜欢你那么多年,你现在说当她是妹子,她非崩溃了不可。” 明烺摇摇头,笑了一下,很快笑容又隐去了,“她不喜欢我。” 她说得如此笃定,明艷听得一愣一愣的。 “算了。”明艷丧气地放下筷子,“你们的事乱糟糟的,我还是少掺和比较好,省的到时候惹你不高兴又要罚跪。” “对了姐,今天嫂子还跟我说你变了来着,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变了呢?”明艷挠头,可是具体哪变了,又说不上来。 明烺眼神微动,“她还说什么了?” “没了,就说你变了。” 明烺重新看向季晨离,轻笑,“要说变了,谁没变呢?” “姐,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公司啊?助理姐姐都跟我抱怨了好多遍了……”明艷话还没说完,只见明烺已经朝着季晨离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走了,“哎姐?姐你给个准话啊!姐……” 另一边,季晨离和方时。 “你放心吧,咱们不是再拍两场戏就要进山了么?山里断电断网条件艰苦的,你就是求明烺来她都未必愿意。”季晨离安慰方时,她们在市里的戏已经基本上告一段落了,剩下的都是外景,不是特别深山老林,可路也难走得很,但是风景很好,取出来的景特漂亮,季晨离上一世拍戏去过很多次。 “但愿吧。”方时闷闷不乐,“你说她一个外行人跟着瞎掺和什么?真是瞎添乱。” “谁让人家是老闆呢。”季晨离往嘴里放了块冰,冻得两个脸蛋都抖了好几下,这就是她不愿意反季节拍戏的原因了,冬天拍戏嘴里有热气,说话哈出白雾来就算穿帮了,只能事先含着冰,大冬天含冰,面部肌肉都冻硬了。 “方导,我想和我的伴侣说说话,麻烦你迴避一下好么?”明烺走到季晨离和方时面前,对方时道,她特地加重了“伴侣”的读音,颇有点宣占主权的意味。 方时的脸当场就给黑了,“不好意思明总,在剧组没有亲属关系,我和晨离还要聊戏,您请回吧。” 季晨离暗嘆方时真是不吃亏不知道明烺的厉害,她和方时怎么也算有点交情了,不想眼睁睁看着方时作死,只好找个理由把她支开,拿着剧本对方时道:“方导,那什么,这段戏你只跟我讲了,还没告诉明艷要改呢吧?赶紧去说一声,别耽误了拍摄进度。” 方时:“……” 季晨离挤眉弄眼地对方时使眼色,方时再木也看出来了,只好道:“那你自己小心点。” 季晨离乐了,明烺到底对这孩子做了什么,怎么在她心里明烺就成了个无恶不作的魔鬼了呢? 方时憋屈地走了,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导演当的真窝囊,谁都能对她唿来唤去的。 不就欺负我资歷浅么?方时气闷地想,你们等着!我一定要导一部前无古人的大作来让你们看看什么叫莫欺少年穷! “你在吃什么?”明烺问季晨离,顺道坐在了刚才方时的位子上。 季晨离嘴被冻得懒得说话,直接把冰格递给明烺。 “吃这个做什么?” 季晨离嘎吱嘎吱嚼碎了自己嘴里的冰块,咽下去,五脏六腑都被冻住了一样,她张了张冻麻的嘴,“防穿帮。”说着哈了口气,果然白汽少多了。 明烺也拿了块冰放嘴里,跟吃糖果似的含着,眼都不眨,好像完全不觉得有多凉。 “你什么时候走。”季晨离问。 “你就这么不愿意看到我?” 季晨离虽然承认这算一方面原因吧,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已经快被明烺的助理给烦死了。 那位姐姐每天都趁着明烺不在的时候跟季晨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公司没了明烺怎么怎么不行,说明家不能没有明烺,让季晨离务必帮她劝明烺赶紧回去工作,季晨离听得脑仁疼,只能赶紧把明烺劝走,自己也好图个清净。 “你一个大总裁老赖在我们这小破剧组像话么?”季晨离嗤笑,“总不会是明家破产了你失业了吧?” 她说着说着有点幸灾乐祸,明烺看她贼兮兮的笑容竟然觉得有点招人疼,也跟着笑,“晨离,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季晨离一听,笑容瞬间就收了起来,“想多了。” 不过明烺也没在剧组待多久,一来大概是明总的公事果然容不得她耽搁这么长的时间,二来也是剧组集体要到外地拍外景了,明烺跟着去的确有点不现实,总之明烺是走了,走之前助理姐姐对季晨离感恩戴德,差点能给她跪下,弄得季晨离倒有点不好意思。 “晨离,我姐不在了,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哈!别客气!”明艷是个自来熟,就算季晨离对她保持着礼节性的客套,她也能毫无芥蒂地凑过来套近乎,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又是真正的大咖,都这么对你了,季晨离还真不知道怎么拒绝好。 不过还没轮得着季晨离享受明艷的照顾,她先把明艷照顾了一通。 原来进山的路很颠簸,他们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包车进山了,明艷身体不适开始晕车,一路上趴在季晨离大腿上哼哼唧唧的,看上去可怜得要命,季晨离一边照顾她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好笑,就这还照顾别人呢,不让人照顾就不错了。 “嫂子……我难受……”明艷哼哼道。 “你靠着我睡会儿,睡着了就不难受了。”季晨离扶着明艷靠在自己怀里道。她嘆口气,自己八成是哪辈子欠了明家的。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剧组早就提前包了附近几个农家乐住人,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还有另一个摄制组在,原来是一个真人秀节目组,要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呢,那个真人秀唯一一个女嘉宾,吓!不就是韩欣远么? 第24页 第25章 你就那么喜欢我姐么 拍摄地附近只有一家看起来还凑合的宾馆,当然是给主创团队住的,其余人由工作人员安排着去附近找农家乐和小旅馆住去了,车子颠簸了一路终于停下来,季晨离摇了摇靠在自己身上的明艷:“明艷?醒醒,我们到了。” 明艷头晕了一路,后来靠着季晨离才勉强睡着,被季晨离叫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嘴唇都发白了,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很病弱的样子,完全不是季晨离认识的那个靓丽的女人。 “到地方了么?”明艷仰头靠在座椅上,扶着额头虚弱地问。 “到了,你喝水么?”季晨离揉揉自己被明艷靠了一路的那半边身子,明艷看着瘦,分量着实不轻,季晨离半边肩膀都被她压麻了,皱着眉抬了抬胳膊,酸痛得倒吸一口气。 明艷倒不客气,直接把手伸到季晨离的面前表示自己要喝水,连话都懒得说,季晨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踢了副驾驶的椅子背一脚,“小张,给明艷倒杯水。” 小张是明艷的助理,听说刚上任不久,明艷比起小张从前伺候的那些明星来说不算是个麻烦的老闆,要用到小张的时候并不多,出手又阔绰,小张每个月拿着比的助理多一倍的工资,要做的事却比人家少得多,心里正忐忑呢,没想到明艷就出了这么个大状况。 小张这一路心里七上八下,随时握着手机准备给明烺打电话,好容易到地方,一颗心才放下,正愣神呢,听到季晨离的招唿,赶快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递给季晨离,“季小姐,水,水……” 季晨离看着这个没眼力见的小助理无奈地嘆气,没好气道:“给我做什么,给你老闆。” “哦哦!”小张才反应过来,“艷姐,喝水,喝水……” 明艷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下去,一口气顺了,脸色也慢慢恢復过来,季晨离终于长舒一口气,“总算没事了,这一路可累死我了。” 明艷比季晨离大几岁,居然还要季晨离来照顾,也很不好意思,讪笑道:“嫂子,这一路麻烦你了……” “行了,赶紧进去躺一会儿吧,明天可比今天累多了。” 这辆车原来是明艷专属的座驾,明艷为了跟季晨离套近乎把她拽过来坐的,封採在后面季晨离的那辆车上,已经和季晨离的助理一块收拾好了行李,拖着好几个行李箱来跟季晨离打招唿,“晨离姐,咱进去吧?” “你和小钱先把东西拿进去吧,不用等我。” “那好,我先进去给你把房间收拾出来。” “嗯,辛苦了。” “晨离姐跟我还客气呢?”封采笑着,和小钱一人拖了两个行李箱先进去。 季晨离和小张一块把明艷先扶了出来,明艷腿还是软的,小张个子又不够,季晨离咬咬牙,只好又让明艷把大半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艰难地朝酒店大堂里走。 “季小姐,还是我来吧,这……这怎么好再麻烦你……”小张跟在后头不安道。 季晨离喘着粗气道:“你……把你艷姐行李拿上去再说吧……”季晨离看看小张这干啥啥不行的小身板,实在想不通明艷找助理不找个身强力壮的,找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女生干什么。 问清楚房间号,进了电梯,到了七楼,又出电梯,季晨离累得哼哧哼哧,一脑门的汗,谁知迎面撞上一个人。 “明艷?你怎么了?” 季晨离低着头,只看到一双高跟短靴,听到这声音,先是一愣,然后抬眼看了看,果然是韩欣远。 “欣远……”明艷强打起精神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有点……晕车……” “你这叫有点晕车?”韩欣远一见明艷这样,也没工夫管谁把她弄上来的了,她不知道搀扶明艷的那人是季晨离,匆忙间把自己手里拿着的钱包往季晨离怀里一塞,二话不说把明艷从季晨离身上架过来,两手往自己肩上一搭,托起明艷的屁股直接把人背了起来! “你在哪个房间?”韩欣远问。 “703b。”明艷看看自己手上的房卡道。 韩欣远笑了,“这么巧,正好在我对门。”她扽了扽背上的明艷,风驰电掣地就走了,留下季晨离扶着一把老腰站在原地,边喘气边目瞪口呆。 这……这人是她认识的那个韩欣远么?说好的优雅呢?说好的弱女子呢?季晨离觉得自己被骗了好多年…… 季晨离扭扭腰伸伸腿,缓过劲儿来之后才拿着自己的房卡沿着韩欣远离开的路线慢慢往自己的房间走,她的房号是702a,到了之后一看,果然不错,正好住韩欣远隔壁呢,季晨离当场就乐了,这是怎样一种孽缘啊。 见招拆招吧,季晨离倒是挺看得开,哼着小曲刷开房门进了自己房间。 房间挺小的,不过电视电脑这些东西一应俱全,封采已经帮季晨离收拾好了床,季晨离一进屋直接倒在床上躺成了大字,这一路给她累的,应付一个千金大小姐,比拍戏都累。 季晨离一个人在房里躺了一会儿,床很舒服,又暖又柔软,她都快忍不住睡过去的时候封采打了电话过来,“晨离姐,我在餐厅呢,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带上去。” “有粥么?”季晨离问,她虽然不晕车,但颠簸了一路,胸口也闷得很,只想就着小咸菜喝点白粥,其余什么都吃不下。 “有,还有酸萝蔔,你要不?” “要,你端上来吧。” 季晨离挂了电话眯了几分钟,房门被敲响了,她以为是封采送粥过来了呢,光脚过去开门,“怎么这么快……”开门一看才发现不是封采,是明艷,还有韩欣远。 “有事么?”季晨离礼貌地点点头,手握着门把手,随时准备关门。 “嫂……”明艷叫季晨离嫂子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口,瞄了眼她旁边的韩欣远,半路改口,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晨离,我是来谢谢你的。” 韩欣远也道:“季小姐,谢谢你一路照顾明艷,辛苦了。” 季晨离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还有事么?” “晨离,你不请我们进去坐坐么?”明艷干笑。 “屋里乱,不方便,明艷,你一整天没吃东西,先和韩小姐一块去吃饭吧,回聊。”说着季晨离就要关门。 “等等!”明艷眼疾手快,直接伸了只手卡住门,吓得季晨离关门的动作一顿,还好她反应快,不然明艷这只手非得被夹坏了不可。 “你干什么!”季晨离怒道。 “季小姐,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想谢谢你。”韩欣远道。 “我说不用了!”季晨离不高兴地瞪她,“你听不懂人话么?不用了!” 她说话的语气太沖,韩欣远脸上有点尴尬,明艷也不高兴起来,“嫂子你这是干什么?我和欣远又没有恶意。” “算了明艷,我们走吧。”韩欣远扯着明艷的袖子老好人地摇摇头,她听明艷无意识地叫了季晨离一声嫂子,脸上看起来有点难过,头都低下去。 季晨离吐血,你刚才还背着明艷一百多斤的人健步如飞呢,壮的跟头牛似的,这会儿又跟这装什么林黛玉? “明小姐韩小姐!”封采端着托盘出电梯,看明艷和韩欣远两个堵着自家晨离姐一个,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把季晨离拦在身后,警惕道:“韩小姐,晨离姐赶了一天路,已经很累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聊吧。” 四个人僵持不下,韩欣远先妥协,嘆气道:“好吧,季小姐,你好好休息。”说完拉着明艷走了。 封采爱八卦,当年韩家和明家的事闹得又大,封采对韩欣远和明烺的渊源有几分了解,一直提防着韩欣远呢,看到那人就跟刺猬似的竖起了自己满身的刺,看韩欣远走了,这才把刺收起来,担忧地问季晨离,“晨离姐,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季晨离笑了,“你当拍电影呢?光天化日的她能把我怎么样?” “我这不是怕你受欺负么?”封采把晚餐端进季晨离房里,“晨离姐你不知道,别看那位韩小姐柔柔弱弱的样,我可听说了,她从小就跟明家的老师学功夫的,和明总是一个师父,身手好着呢,你别跟她硬碰硬。” 季晨离比别人多活了七年,这事她还能不知道?笑道,“知道了,这么操心小心老得快。” “不用小心,已经老得快了。”封采哀怨道,“所以晨离姐您该吃吃该睡睡,也让我少操点心。” 季晨离这段时间来受了封采不少照顾,这姑娘年纪不大,可是考虑问题很周全,虽然聒噪了点,但对季晨离绝对的真心实意,季晨离有点动容,“阿采……” “别!别说那些肉麻话!先吃饭!” “……”季晨离幽幽地盯着封采,“你就不能等我煽完情么……” … c市,光明总公司。 明烺在剧组陪季晨离的那几天堆积了不少事,到公司之后忙得好几天脚不沾地,连吃睡都在办公室里,到了深夜总算得了点闲暇,她算算时间,季晨离应该也到地方了,想打个电话给她,拿起手机又放了下去。 c市是个没有夜晚的城市,总公司地处c市的商业中心,凌晨一点依旧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明烺离开她坐了三天的椅子,站在玻璃幕墙前看几十层楼之下蚂蚁一般大小的来往车流陷入沉思。 突然,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后怕似的连退了好几步,扶着办公室里的真皮沙发扶手才勉强站稳,按着额角摇了摇头,助理正好走进来,大惊上前,“明总您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孙医生来看看?” “不用。”明烺松开手,顺势坐在沙发上,撑着额头闭眼道:“有事么?” “明总,韩小姐也在松湖山[注1]。” 明烺蓦然睁开眼,“你说什么?” “韩小姐也在松湖山。” 明烺蹭的站起来,“今天什么日子?” “今、今天?”助理茫然,“今天……一月十四号……”不是什么日子啊……不年不节的,能是什么日子? 第25页 “一月十四号……”明烺把这个日期咂摸一遍,好像放下心来,重新坐回沙发,“不管用什么办法,让欣远赶紧回来。” “可是……” 明烺抬眼瞥向助理。 助理低头,“我知道了。”她就要出去,走到门口,又被明烺叫住,“最近七天能空出时间来么?” 助理思考了一下,迟疑道:“三天后的董事会大概可以推迟。” “定三天后去松湖山的机票,时间越早越好。” … 松湖山某宾馆703b房间。 “欣远,你怎么突然来拍真人秀了?听说累死人呢,亏你能扛下来。”明艷盘腿坐在床上玩手机游戏,随口道。 “现在真人秀容易火么。”韩欣远躺在明艷旁边敷面膜。 “想火还不容易?”明艷笑了,“谁让你把《遥不可及》推了,不然不久之后就能火了。” 韩欣远小幅度地笑了笑,没说话。 “欣远,世上就没有这么巧的事,你说,你那破节目定在松湖山是不是早有预谋?” 韩欣远依然不说话。 明艷一想到这三个人的破事,头皮都麻了,“欣远,我看你算了吧,她都和我姐结婚了,你还想怎么样?想想青蓝的下场吧。” “我就不信明烺能用对付青蓝的那一套对付我。”韩欣远哼道,“结婚了又怎么?还不能离么?” 明艷突然想起了那天明烺跟她说的那句话。 “她不喜欢我。” 明艷不知道为什么明烺说得这么笃定,她心里一动,问韩欣远:“欣远,你就那么喜欢我姐么?” 第26章 我只想睡个回笼觉 韩欣远瞅了眼手机,一看到时间了,去卫生间把面膜洗了,才笑着问明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没……就是……”明艷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大自然,“你看你从小就黏着我姐长大的,也没接触过别的人嘛,你老说喜欢我姐,可喜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怎么你就那么笃定非我姐不可呢?” 韩欣远没想到明艷会这么问,呆滞了一下,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喜欢,或者说爱,难道不就是一种本能么?从当年明烺牵着她的手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那一秒,韩欣远就已经把明烺当成了她的私有物,明烺就该是她的,哪怕看到明烺对别人说两句话,不管男女,韩欣远都要一个人难过好半天,如果这都不叫喜欢,那什么才叫呢? 但明艷问喜欢是什么,韩欣远又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答她,只好含煳道:“就像我喜欢你姐那样,那就叫喜欢。” 明艷好笑道:“你喜欢我姐什么样啊?这么多年了,我觉得你对我姐跟我对她也差不多嘛,除了更黏着她以外。” “那不就是了?你自己都看出差别了,何必问我?”韩欣远找到了明艷话里的漏洞,松了口气,戏嚯着反将了明艷一军,“感情这东西你还用问我?就你交往过的男女朋友,那都能组一个加强连了吧?你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去。”明艷笑骂,“我那就是交朋友玩玩,和你能一样么?” 明艷爱玩,她父母又溺着她,明烺公事甚忙,也不能时刻盯着她,后来她成年了之后对她的管束也少多了,明艷的个性自然混了一堆狐朋狗友,男女都有,玩得近了,就有一些提出想近一步试试的,明艷想着试试那就试试吧,只要是长得好的,不管男女来者不拒,外人看上去挺乱的,不过几个亲近的人都知道明艷心里的分寸,绝大多数都是点到为止,半个月一个月就分了,连发展到拉手的都很少,所以明艷看着挺玩得开的,其实保守得很,谢青蓝没出国时两人也一块泡过吧,明艷经常被谢青蓝拿这事来调侃,没想到连韩欣远都调侃起她来了。 “的确不一样,我可没你那么三心二意。”韩欣远笑。 她们的年纪都不大,聊着聊着就聊到别的地方去了,一番打闹之后,明艷又问:“那你这么多年就没想过跟别人试试?万一你不喜欢我姐,那不是亏大了?” “我不要。”韩欣远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外头的那些男男女女,谁都比不上一个明烺好。” 明艷看她这倔劲儿,也没了脾气,只好自言自语:“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情?”韩欣远笑,“情就是希望那人只看我、只听我,只觉得我好,能为我豁出命去。” 她想了想,又道:“最好能把她关起来,关一辈子,让她的世界里只有我,这样她才哪儿都逃不掉。” 韩欣远勾起唇角笑,在灯光下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明艷看得毛骨悚然,她想,如果这样真的是爱情,那爱情未免太惊悚了些。 山间天气阴晴不定,连天气预报也做不得准,头天晚上查天气,分明显示今天是晴天,结果季晨离早上五点半起床的时候看看窗外,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噼里啪啦地响,屋外大雨滂沱,她想,看样子拍摄要延期了,果不其然就接到了工作人员的停工通知,季晨离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回床上睡个回笼觉。 可大早上的总有不识眼色的来扰人清梦,季晨离的脑袋刚沾上枕头,门外就有人敲门了。 “谁啊?”季晨离烦躁地问。 门外的人不说话,只是持续不断地敲门,季晨离被她敲烦了,气得摔了枕头,穿着拖鞋来开门,“别敲了!人死了!” 门一打开,屋外是妆容打扮都格外妥帖的韩欣远,她原先是准备录制真人秀的,画了个清新自然的裸妆,脸上完美得连一粒毛孔都找不出来,穿着精神的运动装,带着棒球帽,看上去健康又有朝气,反观季晨离,陶源在超市大特价的时候买的粉色卡通棉拖鞋,穿得松紧带都快散了的大睡裤,还有洗得发白的棉t恤,脸上也因为睡眠不足显得黯淡无光,头髮乱糟糟的,她本来长得就不如韩欣远让人惊艷,这么一对比,更是差了一大截。 当然了,季晨离也有封採给她准备的真丝吊带小睡衣什么的,她嫌那玩意儿穿着睡觉不自在,早不知道塞哪去了。 “你有事么?”季晨离打着哈欠懒懒地靠在门框上问。 “昨天着急阿艷的身体,好像把钱包放你这了,不知道在不在。”韩欣远抱歉地笑了笑,害羞地吐了下舌头,有种邻家少女的俏皮感。 季晨离抓抓头髮想起来好像是的,那个钱包还是明烺送给韩欣远的呢,季晨离记性好,什么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在,我拿给你。”昨儿季晨离太累了,想着今天叫明艷还给韩欣远的,谁知道还没见到明艷,韩欣远先找上门来了。 “抱歉这么早来打扰你,实在是……”韩欣远羞涩地低下头,脸上有点红,“实在是那个钱包对我很重要。” 季晨离就看韩欣远一人在这自导自演呢,当场绷不住乐了,“嘿,这儿就你我俩人,演什么呢?” “季小姐,她真的对我很重要……” “我知道,我也没说不还给你啊?”季晨离靠着门框好笑,“等着吧。”说完就要关门。 “季小姐!” “你又怎么了?”季晨离有点无奈,“韩欣远,这一局我认输,大早上我就想睡个觉,没精神跟您斗智斗勇。” “能……能进去聊么?”韩欣远看看四周。 季晨离瞭然,娱乐圈是个八卦疯长的地方,这一层楼住的全是两个摄制组的人,看似安静,实际上门后头还不知道多少人贴着门板等着听“内幕”呢,这样的小宾馆,隔音条件可想而知。 “进来吧。”季晨离给韩欣远让了门,然后嘭的一声把那些隔着墙的“耳朵”更远的隔在了门外头。 韩欣远来了,季晨离的回笼觉是睡不成了,她回想了一下昨儿把人家的钱包放哪了,好像随手扔在了玄关处的鞋柜上?过去一看果然在,顺手就递给了韩欣远,“喏,钱包。” “谢谢。”韩欣远接过来,对季晨离感激地笑笑,赶紧翻开来看,“谢天谢地,照片没丢。” 季晨离没搭理她,拧开电视柜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季小姐不好奇么?”韩欣远道。 季晨离疑惑地问:“好奇什么?” “好奇这是什么照片。”韩欣远特意把打开的钱包在季晨离眼前扬了扬,季晨离又笑了。 那张照片如果季晨离从前看,的确会嫉妒得要死,照片里看上去是少年时期的明烺和韩欣远,韩欣远跳到明烺背上,双手抱着明烺的脖子,笑得阳光灿烂,真是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了。 季晨离只在心里暗暗地嘲笑韩欣远这个时候还很年轻,没有自己这么多年和她明争暗斗,她果然还没修炼到家,这种照片怎么能大咧咧直接摆到季晨离面前呢?那多没效果,应该是假装不经意的——比如水杯倒了,弄湿了钱包,韩欣远怕湿了照片,迅速把它抽出来,晾在季晨离面前关切地擦拭,越重要的东西越漫不经心的摆在敌人面前,这才有冲击力。 “挺好看的。”季晨离笑笑,“韩小姐还是留直发好看,有气质。”她指指照片里那个直头髮的少女,又指指现在一头栗色波浪卷的韩欣远。 “你!”韩欣远一招不成,深吸一口气,咬牙笑道,“季小姐果然玲珑剔透,难怪阿烺这么喜欢你,为了你不惜把她多年的好友都弄去国外毁了前程。” 果然修炼得不到家啊,七年后的那个韩欣远才不会这么说话呢。季晨离嘆口气,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自己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她大度地笑了笑,“韩小姐过奖。” “季晨离!”韩欣远恼羞成怒,“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季晨离直唿冤枉,“我怎么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了?” “你说过你会离开明烺的!” “……我也没说不离开啊小姐。”季晨离无奈了,“韩小姐,我发誓,我真的一点,一丁点,一丢丢都不喜欢明烺,拍完这部戏我们就离婚,半点不耽搁!” “你胡说!明烺她分明……分明……” 一提起明烺,季晨离也有点怒火中烧,你说这败家小总裁,这要跟从前一样讨厌自己,顺理成章签了离婚协议不就完了么?非得这么耗着,害人害己。 第26页 “她敢不离婚,我活剁了她!”季晨离恨恨道。 “你敢!”韩欣远不高兴了,“季晨离,就你这么个死皮赖脸的,你凭什么嫌弃明烺不好?” 季晨离嘿嘿直乐,“不是,我嫌弃明烺,你不该高兴么?” 韩欣远神色一滞,半天才吐出一句:“真不知阿烺看上你哪一点!” “……”韩小姐,咱别在这演宫斗剧了成不?姐姐我只想睡个回笼觉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27章 为什么是今天 山里的雨一阵一阵的,来的快去的也快,可就是没有要停的趋势,这样的天气季晨离开不了工,剧组背后靠着个不差钱的大金主呢,等个一两天也不在乎,但韩欣远那一组就不一样了,耽误一天那就是一天的成本,尤其是那几个嘉宾,一个两个的片酬都恨不得按小时计算,是绝对等不起的,所以隔壁的真人秀摄制组等到下午雨势小了就穿着雨衣冒雨录制了,他们好像要进山找什么稀有的蘑菇,据说是当地特产。 季晨离舒舒服服躺在宾馆里自己温暖的大床上,封采跟她讲这些时她笑得幸灾乐祸的,别说蘑菇,就是钻石,这种天气让季晨离上山挖她也不去,那一地的枯枝烂叶泥巴的,这些观众也真是吃饱了撑的爱看这种真人秀。 不过季晨离没能舒服多久,她对门还住着个明艷呢,明艷爱热闹,一个人待不住,喜欢跟人聊天八卦,现在韩欣远不在,她只好来找季晨离了。 “晨离,你吃糙莓不?刚从日本空运过来的。”明艷端着一盆沾着水珠的新鲜白糙莓进了季晨离的房间,这会儿还不到早春,不是吃糙莓的季节,这么一盆子白糙莓,季晨离看着都替明艷肉疼。 “太凉了,你拿给韩欣远吧。” “给她留了一盆了,这些是特意给你拿来的。”明艷笑道,把果盆放在了沙发前的小茶几上。 “明艷,你有事说事,用不着这样。”季晨离和明家的人打交道也算有些年头了,对他们多少有些了解,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何况明艷这殷勤都快献到她脸上来了。 “嘿嘿,还是嫂子了解我。”明艷咧嘴乐道,“嫂子,你从昨天就在酒店里闷着了,不难受么?” 季晨离道:“不难受。” “……可是我难受啊……”明艷叫苦不迭,“再不放我出去我就要被闷死了!” 季晨离笑了,“大门朝外开谁也没拦着你,你只管去不就行了?” “一个人出去玩很可怜的……”明艷两道细眉撇成了八字,瘪嘴道:“晨离……嫂子……咱们出去逛逛吧……” 明艷比季晨离还大两岁,腆着个脸跟季晨离撒娇,她自己不噁心都快把季晨离噁心得掉鸡皮疙瘩了,“不是,要去你自己去,非得叫上我干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在酒店……无聊么……” 季晨离失笑,“是你自己觉得无聊吧?” 明艷被揭穿了也不觉得尴尬,更肆无忌惮地闹季晨离,季晨离被她烦得没法子,只好答应,“就一个小时啊?” “嗯!嗯嗯!”明艷小狗似的勐点头。 “行吧。”季晨离嘆气,“去哪儿啊?” “我打听过了!欣远她们现在还在山脚下有活动呢,没那么快上山,咱们去看热闹去!” 一听韩欣远季晨离就萎了,她后悔自己嘴贱答应了明艷,可被明艷推推搡搡地弄出了门。下雨天湿冷,寒气透过季晨离厚厚的羽绒服浸到骨子里去,她忍不住哆嗦一下,更后悔了。 这是造的什么孽,好好的暖被窝不待,下雨天出来受罪。 明艷大概被憋惨了,一出门就很高兴,穿着雨衣打着伞就往雨里踩,跟小孩子似的,她还企图穿着细跟长靴走泥路,被季晨离勒令换上了耐穿但笨重的胶靴。 明艷出门当然不可能就和季晨离两个人,后头她的保镖助理经纪人都跟着,封采怕季晨离受欺负,也跟了过来,说是两个人出门,结果变成了浩浩荡荡一群人。 明艷早就习惯了这种阵势,只当她和季晨离身后那些人是透明的,一路只跟季晨离说话,好在真人秀摄制组的拍摄地离得不远,在泥水地里蹚了半个小时也就到了。 她们到的时候韩欣远正在水田的泥巴里打滚呢,据说是什么找蘑菇之前的热身赛环节,几个嘉宾用弹簧绳拴着,从水田的这头跑到那头,不能用手把水田尽头吊着的棒棒糖咬下来才算完成任务。 也不知进行到第几关了,那几个嘉宾连带着摄影都很用泥巴砌起来的一样,连脸上都是污泥,要不是韩欣远的长头髮用头绳扎成了马尾辫,季晨离根本就分不出来哪个是韩欣远。 天空下着小雨,不时还刮过来一阵风,季晨离穿着雨衣羽绒服站在田埂上都嫌冷,何况在泥里打滚的那几个,季晨离想起自己那天一遍遍往冰湖里跳的场景,嘆了口气,身在这个圈子,这种事你不做,后面多少人排着队眼巴巴望着呢,都是拿命换钱。 不过季晨离倒挺佩服韩欣远的,她只当韩欣远是个来玩玩打个酱油就走的大小姐,这一看才知道,她和一群男人在泥水地里,那拼命的架势,没一个男的比得上的,脸上煳的泥只能勉强分辨出五官来。 好不容易这个环节录完了,最后是一个男嘉宾以微弱的优势赢了比赛,那些拿着毛巾热水在一边巴巴等着的助理们赶紧把自家的老闆裹着暖一暖,不远处搭了几个临时帐篷,几个满身泥水的嘉宾赶紧进去换衣服取暖。 季晨离不解,问明艷:“以韩欣远的背景,怎么就想不开要来遭这个罪?” 明艷微微一笑,“等你被人指着鼻子骂花瓶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季晨离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花瓶,要说她在演戏这事上大概有点天分,非科班出身,半路出家,从后期剪辑跳槽到当演员,竟然还适应得挺好,甚至凭藉几个坏女人的角色博了个演技好的名声,所以她也不能体会那种被人骂花瓶的滋味,不过…… “人家骂明烺就任他们骂?封号、水军炒作美颜盛世、艷压,再来几个人品好性格好的通稿,这种事我都知道,别说你们不知道。” “炒作……也得欣远肯啊……”明艷苦笑,就韩欣远那个骄傲的性格,别人就是在背后骂她也得把她呕死了,表面还得装大度不计较呢,那些小明星争奇斗艳的玩法她怎么屑得去做。 季晨离看着明艷,好像明白了她此行的用意,“明艷,你带我来该不会就是想让我对韩欣远改观的吧?” “嫂子你听我说。”明艷苦口婆心道,“现在我姐是真心实意地只想跟你在一起的,你和欣远这么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知道你心里也喜欢我姐,你们……” “谁说我喜欢她了?”季晨离捂着嘴讽笑,“我和你姐早有约定,这部戏拍完了就离婚的,怎么,她没告诉你么?” 明艷不可置信,她睁大眼睛,半天才问:“不是……这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可我姐说……” “你姐说什么是你姐的事,明艷你也知道,当初是我逼着你姐和我结婚的,如今我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你有时间在我这耗,倒不如也去劝劝你姐这个理儿。” “……”明艷只想给自己两耳光,没事瞎操什么心?只知道这三人的关系复杂,没想到这么复杂。 明艷懊恼道:“晨离,我这次真的是想帮忙的来着……” “我知道。”季晨离道,“还有事么?没事就回去吧。” 明艷的确想帮忙,帮的自然是明烺,季晨离没必要承明艷的情。 “那……那就回去吧……”明艷垂头丧气。 “等一等!”韩欣远换了身干净清慡的衣服从帐篷里出来,看样子还洗了个头,只是简单清洗一下,头髮丝里还有些泥巴,不过已经比刚才干净多了,“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明艷问:“你不是还要录节目么?” “不录了,嚮导说这个天上山有危险。” “那……”明艷看看季晨离,“那……” 季晨离笑道,看来自己把明艷吓得不轻啊,“那就一块走吧。” “好嘞!”明艷又高兴起来,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有进步了。 不过回去的路上都是韩欣远再和明艷聊天了,明艷起初还能照顾季晨离和她说两句,后来季晨离自己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明艷碰了几次灰,只好也不敢再去搭季晨离的话,转而和韩欣远聊天。 回去之后明艷百思不得其解,她记得季晨离原来挺乖巧的,人看起来也挺好相处,虽然后来做的那件事过分了点,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救了韩欣远一命,虽然明艷对这事也有点不屑,但命当然比什么都重要,那种时候别说结婚,就是季晨离想要整个明家恐怕明烺也会答应,所以明艷骨子里对季晨离有点轻视,却并没有讨厌到谢青蓝那种程度。 可是……这结婚之后的差别也太大了吧?尖牙利嘴的,明艷都快招架不住了。 难怪都说女人善变,季晨离还好意思问明烺变没变,分明她自己才是变得最厉害的那个! … 季晨离晚上洗了个澡,以为自己终于能舒舒服服睡一觉,直到半夜,韩欣远又一次敲响了她的房门的时候,季晨离真的有点崩溃了。 “韩小姐你烦不烦啊?”季晨离无奈地问。 “能聊聊么?”韩欣远笑道。 “不是,就咱们这样,”季晨离指了指韩欣远,又指了指自己,“有什么好聊的?” “你和我聊聊明烺吧。”韩欣远笑得有点落寞,“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季晨离无语道,“咱能换个人么?你就非得膈应我?” 不过季晨离还是让韩欣远进了屋。 季晨离靠床上昏昏欲睡,韩欣远坐沙发上絮絮叨叨,说她小时候和明烺两小无猜青梅青梅的,还说明烺要保护她一辈子,还挺有催眠功效的。 季晨离想,自己果然不爱明烺了,听她的这些初恋往事,竟然内心一点波动都没有,甚至还有点想笑。 第27页 就在季晨离快睡过去的那一刻,突然床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她勐然睁眼,发现整个屋子都在摇晃。 “地震了?” “地震了。”韩欣远表情严肃道,脸上全然没有刚才的哀怨神情,当机立断拉起还没反应过来的季晨离就往外跑,“我去叫明艷,你快出去!” 可她一开门,楼道里全被惊吓中的人群挤满,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惊慌失措的尖叫充斥整个走廊,这个酒店只有两个安全通道,楼梯宽度不到一米,她们住在七楼,这时候要下去根本不可能。 “来不及了!”季晨离拽着韩欣远退了回来,此时整栋楼已经晃动了二十多秒,墙体开始产生巨大的裂fèng,马上就有坍塌的危险。 天花板簌簌地落下灰尘,周围世界左摇右晃,季晨离只顾得上拿起桌上小半瓶没喝完的矿泉水,拽着韩欣远一起躲进了床和墙角形成的狭小空隙里。 “可是明艷还!”韩欣远这句话没说完,天花板已经坍塌下来,把两人一起埋进黑暗里。 被砸中的那一秒,季晨离替自己喊冤,这和说好的重生不一样啊,刚重生就死是什么鬼?还有怎么哪儿都有地震,这个地震的时间绝对不科学…… 重生的人生就像开了挂这句话绝对是骗人的…… 然而她忘了,这一年是国内地震频发的一年,而且不止一处。 … 明烺半夜趴在办公桌上眯了会儿眼睛,突然觉得浑身一震,惊醒过来,醒来后脑子嗡嗡疼,她看向西边,天边划过一道闪电,仿佛把黑夜撕裂了一道口子。 明烺的心跳得剧烈,她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了。 “明总!出事了!”一向带着笑的助理神色慌张地进了明烺的办公室,“松湖山地震了!7.2级!震心就在二小姐她们附近!” 明烺的心脏急剧收缩,“准备飞机,立刻!” “可飞行许可……” “马上!” “……是。” 明烺摔进沙发里,指甲深深地抠进血肉之中。 怎么会是今天……怎么会是今天? 为什么一切都乱套了……为什么!? 晨离,晨离……你可千万不能再…… 第28章 鬼门关(一) 季晨离从昏迷中醒来,周围一片漆黑,她窝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天花板塌下来的时候在墙角形成了一个不到半米高的三角形空隙,季晨离的脚被水泥砖块压在下面,身上也擦伤了好几道,不过索性受伤的都不是重要部位,没有生命危险。 她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了摸自己的周围,她记得自己拿了半瓶水过来,摸来摸去终于摸到了个被压瘪的塑料瓶,好不容易扯出来一看,瓶子漏水严重,已经只剩下几口水的量。 季晨离把压在自己腿上的石头挪开,又朝自己上方压着的石头使劲推了推,企图能撼动一下这些石块,只听黑暗里有一个极近的声音呵斥道:“别乱动!” 季晨离顿住,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试探着问:“韩欣远?” 话音刚落,一道光打过来,直接照在季晨离的眼睛上,那是一块手机屏幕的亮光,已经调到了最低亮度,可季晨离在黑暗里待久了,仍然适应了一下子才缓过来。 季晨离借着微弱的亮光看清韩欣远,大惊:“你的手!” 韩欣远和季晨离并排缩在这方小角落里,两人肩膀之间的宽度不到五公分,季晨离能闻到韩欣远身上传来的明显的血腥味,她的右手拿着手机,左手整条胳膊被血染了似的,皮肉外翻,好像随时能看到皮肉下面的森森白骨,借着那么点昏黄的手机光,已经看得季晨离头皮发麻。 韩欣远自己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瞥了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么大的地震,能活着就不错了。” 提起地震,季晨离想起来了,对了,她们经歷了一场地震,季晨离陷入沉思。 和上辈子几乎完全一样的遭遇,因为一场地震,她和韩欣远在废墟里被埋了两天两夜才被挖出来。 但是那场地震的发生时间明明是后半年,当时季晨离是新科影后,明烺借着东风让她给韩欣远的戏作配,在西南山区的某个小山村里一块生活了两个多月,最后一场戏的时候地震了,季晨离和韩欣远全被埋在土里,谁也没躲过去。 季晨离总想着只要在那一天提前避开就行,没想到这个时空里的所有事都跟发生了扭转一般,所有的灾难都在不经意间一一重演,根本避无可避。 连细节都惊人的相似,上辈子的那场地震韩欣远的胳膊也受伤了,好像伤的还挺厉害,之后一直做康復训练,可再也没有恢復受伤前的灵敏度。 想到这里,季晨离从自己的旧t恤上扯下来一道长布条,看那动作好像是要给韩欣远包扎,她一碰到韩欣远的手臂,韩欣远立马警惕地缩了回去,“你干嘛?” “你的手,”季晨离解释道,“总不能放着不管,至少得把血止住了。” 韩欣远依旧警惕,季晨离耐着性子道:“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你要在我旁边死了我说不清,放心,不会害你的。” 韩欣远这才将信将疑地把受伤的左手伸过去。 季晨离就着点暗光给韩欣远包扎,她也不懂什么急救技巧,还是韩欣远在旁边指挥她勉强包好伤口,只是没有止血药,很快血就从布条下面渗了出来。 “将就一下吧。”季晨离道。 韩欣远点点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快没电了。” “熄了吧,省着点用。”季晨离头靠在冰凉的石块上道。 韩欣远应声锁了手机屏幕,狭小的空间里陷入一片黑暗,根据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上午九点,看样子她们已经被困在这九个多小时了。 黑暗中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只有个子轻微的唿吸声,过了好久,韩欣远才道:“也不知明艷情况怎么样了。” “放心吧,她没事。”季晨离轻声道。 韩欣远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没有光线,她只能看到季晨离侧脸的轮廓,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我还以为你讨厌她。” “讨厌归讨厌,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季晨离打了个哈欠。 说实话她也有些担心明艷的状况,前一世的这场地震中并没有出现明艷,所以明艷安然无恙,可这一世就不好说了。 相互不待见的两个人,现在竟然成为了黑暗里彼此唯一的依靠,季晨离鼻尖充斥着韩欣远身上的血腥味,觉得命运真是不可思议,总能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扯到一起。 … 明烺一接到消息立马调来了明家的私人飞机赶去松湖山,松湖山的信号已经完全中断了,明光文夫妻两个知道明艷也在那场地震里生死不明,当场急得双双心脏病发作晕了过去,被医生救醒之后说什么也要跟着明烺一块去。 松湖山地震刚过,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余震,明烺半劝半强迫式地把二老劝下来,她妈抓着她的手,眼泪都快下来了,“阿烺,你一定……一定要把你妹妹平安带回来……” “妈,你放心,明艷绝对没事,我保证。”明烺语气坚定,给父母撂下这么一句话,马上上飞机走了。 从c市到松湖山飞行时常大约两个小时,飞机停在临市,又从临市调了两架直升机直飞震源中心,震源附近用大型挖掘机清理出一片直升机临时降落点,还有一大片的帐篷安置受灾人群,各类物资通过直升机、运输车,还有部队士兵的肩背人抗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受灾点,可是仍旧不够用。 明烺带着救援物资到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一波余震,持续半分钟左右,随行的所有人都是心里一寒,做好了把脑袋拎手上的准备。 明烺在降落点附近的临时安置点找到了明艷,她果然没事,只是略微受了点轻伤,目前一切运输设备和物资都要落到最需要的地方,她伤的不重,也就没人再管她,除了发了点泡面饼干再没别的,见到明烺的时候灰头土脸,和一群人一块坐在地上啃饼干,哪还有明家二小姐的样子。 “姐。”明艷一见明烺,立刻站起来擦干净嘴边的饼干屑,忐忑道:“姐,你来了。” 明烺点头,“你受伤了么?” “没有。”明艷道,“我晚上和几个人偷熘到镇上放松放松,地震发生的时候我们正好在街上闲逛,躲过了一劫。” 明艷又道,“姐,可是欣远和嫂子……” “她们会没事的。”明烺冷声打断道,接着,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又重复道:“会没事的。” “璐洋,什么时候可以组织救援?”明烺转身问助理。 许璐洋,也就是明烺的助理,凑上前道:“救援队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明艷急忙道:“姐,我和你们一起去!” 明烺看了她一眼,“你留在这,等通讯线路通了以后给爸妈报个平安。” … “喂,现在几点了?”季晨离耷拉着脑袋虚弱地问,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只感觉到胃里明显的飢饿感,越来越强烈地想吞噬五脏六腑。 韩欣远那边的光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下午五点。” “原来都到下午了。”季晨离轻声笑了一下,“你饿么?” “饿。”韩欣远承认道,还冷静地分析,“我失血过多,大概只能再撑二十个小时。” “真想吃东西啊……”季晨离闭着眼睛幻想,“烤鸡、排骨、酱猪蹄、肉包子,还有煎饼果子,加两张薄脆……”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听到旁边一声明显的吞咽,还有肚子咕咕作响的声音,于是又轻笑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韩欣远有点恼羞成怒。 季晨离收起笑:“好,不说吃的了,我们来聊点别的吧?” 韩欣远道:“还是省点力气吧,少说一句话就能多活一分钟。” “拉倒吧。”季晨离嗤笑,“能不能活着出去都看命,还不如趁着有机会多聊聊天呢,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她在几个小时之前还坚信自己一定能获救,但现在又没那么坚定了,既然这个时空的事件已经发生了变化,那她上辈子经歷的一切就都做不得数,上辈子积累下来的经验也都成了空谈。 第28页 “聊什么呢?”韩欣远问。 “聊……”季晨离想了想,“聊明烺吧,你不是最了解她么。” 说来也奇怪,自己活了两辈子,上辈子巴巴求着人家看自己一眼,这辈子人家看自己了,自己却只想躲她躲得越远越好了,真是孽缘。 她和韩欣远之间共同的话题也只有明烺了,不聊明烺,估计两人到死的那一刻都无话可说。 “明烺……”韩欣远眯着眼回忆,“她是我在世上遇到过的最好的女人。” “我很喜欢阿烺的手,指尖很凉,可她牵着我的时候,十指交握,于是那双手就慢慢被我捂热了。” “我希望有一天,她能对我敞开怀抱,能让我抱她……只让我抱她。” “我想把她关起来。” 说起明烺,韩欣远的话明显多了起来,她体力不支,断断续续地说,把明烺的好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说给季晨离听,季晨离听了之后说不出的羡慕。 亏自己上辈子那么自大,就明烺和韩欣远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有人能插足。 “看来你真的爱明烺。”季晨离轻声道。 韩欣远愣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后来才喃喃道:“她能给我安全感,是唯一能给我安全感的人。” 季晨离点头,“你们是天生的一对,如果能活着出去,我祝福你们。” “真的?” 季晨离笑,“都这个时候了,骗你干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韩欣远道:“季晨离,原来你人也不差。” 有些话真的说开了才能认清人,直到现在,韩欣远才把季晨离和那个救她一命的女人联繫在一起。 韩欣远对季晨离的感情很矛盾,一方面,她想感谢这个救命恩人,可另一方面,这人用杯卑鄙手段毁了她的幸福,韩欣远又恨不得杀了她,把明烺抢回来。 韩欣远理智上明白季晨离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可情感上她又不愿承认自己身上流着这个卑鄙小人的血,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承认,这个女人其实也不坏。 肯救人一命的人,总归坏不到哪儿去。 可是…… “如果你不喜欢明烺,为什么要强迫她和你结婚?” “这个故事太长,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季晨离无奈道,“你就当我以前太蠢现在终于想通了吧。” “反正都要死了,有什么话不能……” 韩欣远话音未落,四周又开始震动起来,她们一天已经经歷过很多次这样的余震,每一次周围都塌陷得更厉害,每一次都心惊胆战。 这一次的余震仿佛特别绵长,季晨离和韩欣远屏息凝神等着这一波震盪过去,突然,她们上方的石板一松,一大块天花板从上方砸下来。 季晨离甚至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翻身抱住韩欣远,把她压在身下,自己弓着背直挺挺地迎上了砸下来的钢筋混凝土。 韩欣远心跳骤停,“季晨离!” 季晨离的后背火辣辣地顶着一大片粗糙的硬块,她手肘撑在韩欣远头的两边,艰难地笑道,“这下,总算还了上辈子欠你的债……” 上辈子,是韩欣远给季晨离挡了这么一下子,今天,季晨离终于还回来了。 “季晨离?季晨离!”韩欣远抓着季晨离的胳膊,颤抖道:“你有病吧替我挡?你要是死了……我……我跟你没完!” 第29章 鬼门关(二) 明烺带着安全帽站在一片废墟之上。 这里曾经是松湖山人气最旺的旅游景点,尤其是夏季,来山上避暑的人络绎不绝,山间有不少农家自己修的小院,改成了农家乐,和山间绿树花糙交相辉映,说不出的好看。 现在全都没了,没人想过这地方会地震,这个国家上一次地震还是在几十年之前,而且距离松湖山很遥远,遥远得人们只能通过流传不多的影视资料来了解那一段黑色岁月,谁也没想到松湖山竟然也会有这一天。 明烺已经跟着救援队在废墟里刨了一天一夜,救出了很多废墟里的倖存者,可挖出得更多的是尸体,身躯被砖块砸得血唿啦差,血液和着泥灰僵硬成浑浊不堪的红黑色,甚至有时候能挖出来一条腿、一截胳膊,再继续往里挖,才能挖出个全尸来。 明烺的耳边是连续不断的哭嚎,有家属生死不明的,声嘶力竭地唿唤自己的亲人,企图得到一点回应,也有一些自己的亲人挖出来已经凉透了的,甚至有一家几口只剩一个的,跪在尸体旁边凄凄切切地哭,哭声随风雨传遍整个松湖山,这个曾经的风景胜地,现在只剩下漫山遍野的哀嚎,好像山上游荡的都只剩下孤魂。 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了三十多个小时,明烺这三十多个小时一直在季晨离她们出事的那片区域当志愿者,可到现在也没发现季晨离的踪迹。 越来越多的尸体被抬出来,明烺的心也渐渐开始焦躁起来。 “老婆!”明烺右侧十米开外的地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唿喊,明烺回头看去,只见那男人摔了手里的铁锹,徒手去搬他脚下尖锐锋利的碎砖块,明烺知道这个男人,他是当地的村民,在镇上打工赶回来的,和明烺一样,都已经不眠不休地在救灾前线待了三十多个小时,据说他的妻子女儿都被地震埋在了废墟底下。 那个男人手上戴的手套早就磨破,断裂的砖块在他手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口子,鲜血立刻流淌出来,可他全然没有知觉,和几个同伴一起把废墟里的妻子抬出来,明烺也过去帮忙,听到已经僵硬的尸体下面一个蚊蚋般的声音嘤嘤哭泣。 “老婆……老婆你睁眼看看我!老婆——”满脸脏污的男人抱紧了他已经冰凉僵硬的妻子,从喉管里发出野兽一般嘶哑的吼叫,他握着妻子的手,眼里汩汩流泪,身体抖如筛糠,埋在尸体的脖颈间呜咽,周围人看得不忍,纷纷别过头去擦眼泪,谁都没注意到废墟之中还有一个嘤嘤的声音。 “下面还有人。”明烺道,她观察四周地形,小心地把压在表面的大块石板移走,尽量不去动地下空间的那一截支撑,扒开一个小洞来,果然看到废墟下还有一个人,是个小姑娘,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哭,脸上全是泥,已经看不清她的长相。 几个同伴赶紧帮着去救人,女孩大约四五岁,身体小,很快就被救了出来,她只顾着哭,什么都不肯说。 那个抱着妻子尸体沉浸在悲恸之中的男人终于听到小女孩细小的哭声,转头一看,哽咽道:“慧慧……” “爸……”名叫慧慧的小女孩飞奔到男人怀里,嚎啕大哭道:“爸爸……妈妈她……她救我……她身上好凉……” 一家三口搂座一团,一大一小父女两个哭得更悽惨,连已经停了雨的天都忍不住下起雨来。 明烺的心也被这冰冷的雨水浇得透心凉,她的心一抽一抽地疼,每一具抬出来的尸首都让她有最坏的联想,每次探测到一点生命信号都给她莫大的希望,这样的希望一次次被浇熄,明烺觉得自己快疯了。 “季晨离,你怎么敢……”明烺对着巍峨的山脉悄悄擦干自己眼眶里的湿润,继续投入到搜救工作当中去,“季晨离,只要你能活着,我什么都答应你……离婚,放你自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季晨离,我什么都答应你……” 明烺神经质地呢喃,“季晨离,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活着才能恨,是不是?” “季晨离,我是个混蛋。” “季晨离,你活着的时候,我是不是对你很坏?” “季晨离……” … “喂,季晨离!你跟我说话!你不能睡听到没有?”韩欣远双手支撑着季晨离身后的那堵墙,企图为季晨离分担一点重量,她的手探了探季晨离的胳膊,发现季晨离的身体温度已经开始下降,人也有些昏迷不清。 “季晨离!”韩欣远着急地掐了季晨离的人中一下,“你睁大眼睛看着我!你跟我聊天!聊……聊明烺!你不是最喜欢明烺么?你要是死了明烺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季晨离的头虚弱地靠在韩欣远的肩膀上,用仅剩的清醒扯开一抹笑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谁喜欢她……我……不要她……” “好……不要她,你想聊谁?你别睡!跟我聊天!” “我不……我不睡……”季晨离低低地发出点气音,“我不能睡……我还要回去见……见我姐……” “对!你姐!”韩欣远找到了救星似的,“季晨离,你要是死了你姐非哭死不可,你忍心么?” “不能哭……陶源姐……要高兴……”季晨离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陶源姐……我们还要……好好……生活……” “季晨离?”韩欣远听着耳边连季晨离那点微弱的唿吸都没有了,情急之下掐了一下季晨离的腰,想让她恢復知觉,可是她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季晨离,你有病吧,非得来救我……” 韩欣远以为季晨离已经死了,不知怎么的,眼睛里的泪水不自觉就涌了出来。 从前也是,现在也是,为什么非得是季晨离呢,这个把她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抢走了的女人,如果韩欣远当初知道骨髓捐献者是季晨离,她宁愿死了也不愿接受。 可是现在给她温暖的那个人,和把她最珍贵的东西抢走的那个人,分明是一个人。 她们的身体贴得那么近,季晨离用一种抱着的姿势把韩欣远护在怀里,那么柔软的身躯,怀抱却很坚硬,像一个牢牢的壁垒把自己护在身下,韩欣远觉得自己从前对季晨离所有的印象全都颠覆了。 韩欣远父母早逝,韩家只有一个高龄的奶奶操持,奶奶脸上的表情终年是严厉的,别说拥抱,就是一个温柔的夸奖韩欣远也没听到过,再加上她从小生活在明家,寄人篱下,明烺和明艷的父母是好人,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终归只是叔叔阿姨,于是韩欣远从小就只有一个明烺。 明烺也是冷硬的,她保护韩欣远,照顾韩欣远,生活物质方方面面周到仔细,也只是这样了。 第29页 所以第一次碰到这样柔软又坚强的怀抱,韩欣远甚至有一点不想放开。 “季晨离,你别死。”韩欣远贴着季晨离的脖子呜呜地哭,“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你是好人,你别死。” “不死……”季晨离终于又发出一点微弱的动静,“陶源姐,我想家了……” “我陪你回家,季晨离,你撑着,我陪你回家。” “来人啊!”韩欣远抱着季晨离对着上头大喊,“有没有人?救救我们!救救季晨离啊!来人啊——” 她用包着布条的右手疯了似的拍打石板,可惜那只手使不上什么力气,发出的声响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韩欣远失血过多,强撑了一会儿,自己也晕了过去。 … 明烺在用铁锹铲砖,许璐洋在身后劝道:“明总,还是没有季小姐和韩小姐的消息,会不会她们已经……” “不可能。”半夜气温接近零度,明烺只穿了件羊毛衫,外头套了件雨衣,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明总,你歇一会儿吧,都两天没吃饭了。” “你要闲着没事就一块干活,别挡道。”明烺道。 “明总……” 这时,东北方向又传来一声唿叫,“快过来,这里有两个人!还活着!” 明烺一听连忙丢了手里的铁锹冲过去,留下许璐洋一个人在旁边愕然。 “喂,里头有人么?情况怎么样?”一个男人扒着废墟fèng沖里面喊。 “有人!你们快救人!季晨离她快不行了!” 明烺一听这句话瞳孔勐然一缩,推开了男人,双腿直接跪栽在碎砖上,耳后的头髮也散落到脸颊旁边,吼道:“季晨离你在下面么!” “阿烺?”韩欣远听出明烺的声音,哭道:“阿烺你快救人啊!季晨离……季晨离!” 明烺的心勐地一沉,揪着边上人的衣领,脖子都梗得通红,“快!快救人!” “好……好……”那些人看明烺两个眼珠子都是红的,里头全是红血丝,几乎快瞪凸出来,吓了一跳,赶紧手忙脚乱地救人。 还好季晨离和韩欣远躲的那地方只有一块大砖,没有塌方的危险,他们把废墟挖出一个大洞来,季晨离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被用绳子吊了出来。 她的整个后背全是血,已经凝固成了黑色,和单薄的睡衣粘黏在一起,她双目紧闭,嘴唇微张,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 “晨离……晨离!”明烺把季晨离抱在怀里,眼泪簌地就下来了,“晨离你别吓我……” “晨离我错了,你以后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好不好?你睁眼啊……你看我一眼……” 担架只用了半分钟不到就赶了过来,明烺把季晨离抱上担架,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上了救护车。 明烺跪在季晨离旁边,那么心冷的人,这时候跟个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晨离,不要在我面前死第二次……求你了……” “求你了。” 许璐洋看着明烺接近疯魔地上了救护车,心中警铃大作,她跟了老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老闆哭。 第30章 恶毒的老太太 明烺握着季晨离的手趴在她的床头,医院里挤满了伤员,连楼梯口都难找到踏脚的地方,明烺好不容易给季晨离腾出一间单独的病房来,狭小的病房内连一张板凳都没有,病床也是临时搭起来的铁床,矮得出奇,明烺盘腿坐在地上都能把上半身完全地趴在病床上。 季晨离被落下的天花板砸伤后背,嵴柱严重骨折,经不起长途的颠簸,还好明烺从c市带过来的专业医疗团队随时待命,在医疗物资匮乏的灾区生生搭起了一场还算成功的手术,季晨离的小命保住了,可嵴柱骨折牵扯复杂,后续还有长时间的治疗康復,还不一定就能恢復如初。 不过这些现在看来都算小事,只要季晨离能活下来,她就算一辈子瘫痪也没什么,明烺想,自己就照顾她一辈子就是了。 季晨离除了嵴柱骨折,背部也被尖锐的砖块水泥划得血肉模煳,上了药用纱布包扎了,躺也不是趴也不是,明烺只好过四个小时给她翻一个身,让她身体保持直线侧卧几分钟,以免她背上的伤口发炎感染。 明烺几十个小时滴水未进外加不眠不休,得知季晨离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之后,握着季晨离的手坐在水泥地上就睡了过去,她怕错过了时间,特地每隔两个小时定了一个闹钟,许璐洋在季晨离手术完了之后才赶过来,她原想告诉明烺总公司那边需要她尽快回去,可是推门看到明烺的那一瞬间,话就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 明烺还是在救灾现场的那一身打扮,羊绒衫、牛仔裤,脚上只穿了双袜子,雨衣和胶靴不翼而飞,许璐洋猜测大概是她怕那些东西不干净,所以特地在外头脱了才进来的。医院里虽然开了空调,可并不十分暖和,明烺坐在地上似乎却不觉得冷,她的手紧紧牵着季晨离的手睡得正香,估计是太累了,趴着的姿势虽然不舒服,她却睡得很沉,许璐洋走过去,甚至能听到明烺浅浅的鼾声。 许璐洋嘆了口气,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走后不久,又发生了一次余震,医院远离震心,可也能明显地感觉到震感,明烺从趴着睡觉的姿势勐然惊醒,眼睛还是闭的,人已经爬上了季晨离的病床,把季晨离牢牢护在身下。 她反应太强烈,动静有点大,刚好季晨离的麻药劲儿也过去了,眯瞪地睁开眼睛,模模煳煳看见眼前有一个人,她想抬手揉揉眼睛看清来人,那人却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桎梏在床上,“你受伤了,现在不能动。”那人道。 季晨离瞬间就清醒了。 这个声音季晨离听了十年,熟悉得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她甚至不用去判断,身体就能自然地识别出这人是明烺。 季晨离微微抬起嘴唇,轻轻地笑道:“我这是没死,还是又活了一遍?” 如果是第三次生命,那这也太扯淡了,尤其第三次生命里居然还没能摆脱明烺,简直了,神他妈扯淡。 明烺的侧脸就附在季晨离耳边,季晨离的一声轻笑随着她微弱的声音钻进明烺耳朵里,微弱的唿吸气流吹过明烺的耳朵,还有自嘲的口气,还有精力自嘲,那就代表大概是没事了。 明烺一颗心放了下来,也跟着笑了起来,“还又活一遍呢,美得你。” 季晨离瞭然,那就是自己在这场地震中倖存了。 “其他人怎么样?”季晨离问,“封采,方时,还有剧组里的人。” 季晨离醒来第一句问的就是别人,明烺眼里有点失落,可立马又打起精神,她从季晨离的床上下来,给季晨离拿了杯温水过来,用棉签沾了点水给她润润嘴唇,“封采和方时受了点轻伤,目前已经回c市了。其他人……有的活了,有的死了。” 季晨离点点头,剧组的这些工作人员大多是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就是有资歷的摄像师也不过三十多岁,正是大好年华,就这么死了,真不知家里人得难过成什么样。 季晨离被困了几十个小时,获救后又人事不省了十几个小时,只靠输液维持必须的生命能量,嗓子早就干得冒烟,如今觉出嘴唇上的一点湿润,立刻迫不及待地伸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 明烺看着季晨离粉红色的小舌头频率迅速地伸进伸出,眼神微动,喉咙也有点发紧。她故意沾多了些水,落了一点水珠在季晨离的唇上,只见那个灵活的舌头稍微一卷就把水珠带进了嘴里,明烺不由得起了些歪念,放下棉签,拇指在季晨离的嘴唇上来回摩擦。 即使那对唇瓣干燥开裂了也是异常的柔软,明烺甚至想撬开唇瓣的fèng隙,把季晨离嘴里灵巧的小舌头也揪出来抚弄,可她的眼睛对上季晨离的眼睛,四目相对,季晨离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让她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明烺有种被人撞破的隐蔽尴尬,她别过脸去,把水杯放在地上,她的衣服脏,不能坐床上,病房里又没有其他的凳子之类,干脆又盘腿席地而坐,嵴樑挺得笔直,眼睛直勾勾对着季晨离看,她似乎知道季晨离不想搭理她,也不主动跟季晨离搭话,看得季晨离嵴梁骨一凉。 想起嵴梁骨,季晨离这才感受出疼来,不止嵴梁骨,背后一片都火辣辣疼,连五脏六腑也跟着疼了起来,疼得季晨离只抽气。 “有止疼药么?给我两片。”季晨离疼得受不了,终于主动跟明烺说话。 “止疼药不能多吃,你……忍一忍吧。” “不多吃。”季晨离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头都跟着疼了起来,没工夫跟明烺抬槓,只道:“刚受的伤,你让医生今天给我开两片,以后绝不吃了。” 季晨离的表情看起来很痛苦,五官扭曲得不成样子,两道眉毛都快皱到一起去了,疼得直咧咧,明烺有点不知所措,犹豫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要不我给你讲笑话吧?” “哈?”季晨离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大眼睛看明烺,连身上的疼都一瞬间停止了,“你说什么?”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明烺脸上的表情不大自在,“你不愿跟我聊天,好歹分散点注意力,就不疼了。” 季晨离八百年都没享受过这待遇,开什么玩笑?光明地产的大老闆,明家的大当家来给自己讲故事?这要随便换个人来非得乐疯了不可,季晨离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她疼得直龇牙,却还是忍不住嘲笑道:“你还会讲笑话?” “试试吧,谁知道呢。”明朗道。 她沉思了片刻,像是要回忆自己想讲的笑话到底是什么,几分钟之后清了清嗓子道:“从前有个村庄,庄子里住了个老太太,她总是独来独往,却在每个夏天的傍晚把自己的椅子搬出来,搬到院子里,远远地看着村子里的老少乡亲惬意地闲聊。” “有偶尔路过村庄的旅人发现了老太太,觉得好奇,于是跟村里的人打听,哎,那个老太太是谁?为什么老是阴沉沉的?” “她是我们村年纪最大的老鬼,邻居不屑地说,你别被她骗了,她是个恶毒的老妇人。” “为什么?旅人不解地问。” 第30页 “因为她害死了她的爱人。” 季晨离躺在床上默默地听,明烺并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本来应该跌宕起伏的故事,被她讲得干巴巴,一点吸引力都没有,但明烺的声音却很有磁性,低沉地、轻缓地流淌出来,就像一道温润的溪流淌过季晨离火辣辣的伤口和五脏六腑,季晨离竟然真的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 明烺继续说她的故事:“邻居看着那个老太太,鄙夷地说,她的爱人,从前对她那么好,可她却好心当成驴肝肺,所有人都劝她,劝她对她的爱人好一些,可是她固执地觉得爱人别有所图,于是她的爱人被活活气死了。” 说到这里,明烺忽然停住不说了。 季晨离听得昏昏欲睡,明烺毫无预兆地顿住,季晨离还想知道下面的剧情,于是问道:“后来呢?” “后来,”明烺深深地看了季晨离一眼,道:“后来老太太有一天躺在床上睡觉,吧唧一下死了。”明烺说“吧唧”的时候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季晨离莫名就乐了,还想听她接着说,可她再也没说话。 “……完了?”季晨离有点没反应过来。 明烺道:“完了。” 季晨离撇撇嘴,“没意思。” 明烺微微一笑,正好她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是她预设的闹钟响了。明烺把季晨离翻了个身,改成侧卧的姿势,又在她脑袋下面垫了个枕头保持平衡,才道:“本来就是个冷笑话,当然没意思了……你困了么?” “嗯。” “那就睡吧,睡醒了,就不疼了。” “……” 季晨离原来已经忘了自己身上疼多亏了明烺这么一提醒,又想了起来,更疼了。 等季晨离睡着了之后,明烺才又道:“老太太经常一个人在夏夜坐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人群,有共享天伦的祖孙三代,有恩爱甜蜜的新婚夫妻,还有三五成群的年轻伙伴。” “老人总觉得自己在这些人身上能找到爱人的影子,没有。” “那么独一无二的人,世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 季晨离没有听到,她现在的生活有亲人,有孩子,还有能为自己两肋插刀的朋友,也并不再需要一个爱人,所以她就算听到了也无法理解这个老人的孤独。她只是在梦中因为疼痛而皱起了眉头。 第31章 牙尖嘴利 季晨离这一觉睡得并不舒坦,伤的那么重,一动就痛,不动又浑身酸的难受,总之是一百个不满意,还好梦里有个人一直给她翻身呢,季晨离这才好受些,只是他一觉醒来,发现明烺还在自己病房里,顿时又郁闷了。 “你怎么还没走。”季晨离无奈道。 “我……”明烺不知想说什么,顿了一下,只道:“公司在松湖市的分公司损失严重,我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季晨离感慨明烺果然家大业大,居然在松湖市这种三线小城市里都有分公司,“那你还在这待着干嘛呢?分公司不管了?” “有璐洋在,她能处理。” 季晨离听了讥笑道:“你这个总裁当得还挺轻松,助理都给你当万能保姆使唤了。” 明烺不做声。 论牙尖嘴利明烺是比不过季晨离的,她在谈判桌上是一把好手,但跟季晨离不是谈判,也不需要那样的针锋相对,以前明烺不懂,后来才慢慢知道,有些事让一让也没什么,只要人还在,其余的那些里子面子真的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重要。 季晨离这人,上辈子跟韩欣远怼惯了,你越跟她吵她越来劲,但如果你主动认了怂,她反而气势也跟着低落下去,明烺忍下了她的讥笑,她自己先觉得没意思,也住了嘴。 季晨离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她醒过来之后疼得脑子不清,睡了一觉好一点,这才慢慢开始想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对了!”季晨离突然大喊一声,就这么一声,扯着她背后又开始疼,季晨离嘶了一声,顾不上疼,艰难地抬起自己的手臂伸向明烺,“明总裁,帮个忙,借你手机使使。” 明烺看季晨离这疼得张牙舞爪的样儿,连问都来不及问,先把自己的手机给她,生怕她有什么要紧事被耽搁了。 季晨离一抬胳膊就牵动了后背上不知什么地方的肌肉,然后一大片都跟撕裂了似的,她的五官都扭曲变形,夹着双眼从眼皮fèng里勉强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数字,一个一个按亮,终于拨通了一个号码。 “陶源姐……”电话一通,季晨离的声音里立刻带上了有点谄媚的笑意,她的脸还痛得变形,可声音却好像是遇上了什么不得了的高兴事。 “小兔崽子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你快急死我了知不知道!”陶源听到季晨离的声音急得直哭,“要不是这一群孩子没人照顾,我早就去找你去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季晨离一听陶源的哭腔,整颗心就揪在一起,“不是,姐你别急成么?我没事儿呢……真的真的!就前几天这儿通信断了嘛,现在才抢修上……” “你少骗我!”陶源气急,“这几天电视上二十四小时直播救灾,通信当天就修通了!晨晨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不行,我还是得过去一趟……” “别!姐你别过来!”季晨离头皮都麻了,急得直叫唤,“你来了院里孩子9怎么办啊?还有好几个还没断奶呢!” “实在不行就让对面的李阿姨帮忙带几天,她人心肠好我是知道的,应该亏待不了这些孩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姐!万一她对孩子们不好呢?万一她打孩子呢?”季晨离知道李阿姨的好心肠,上辈子陶源死了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孤儿院都是李阿姨在照顾,可现在顾不得许多了,她只好一边在心里求李阿姨的原谅,一边继续恐吓陶源,“那扫帚抽,拿鸡毛掸子打!姐,你可想好了!” 陶源果真被她吓住了,左右为难,“可是你那边……” “我真没事!”季晨离脑子都急短路了,不知道怎么跟陶源解释,这时后一张字条出现在她的眼前,上面的字龙飞凤舞,跟书法似的飘逸,季晨离心领神会,赶紧照着字条道:“姐,那什么……我这么多天没回你消息,不是这地方地震么,缺人手,我帮忙抗震救灾呢,你说这么多人命呢,能不救么?” 季晨离这话说的倒也合情合理,陶源将信将疑,“你没骗我?” “我发誓!真的!如果不是真的我就……唔……唔……”季晨离的嘴里还没跑完火车呢,明烺先一步把她嘴给捂上了。 你干什么?季晨离用眼神质问明烺,只见明烺抿着唇摇头,让她别说那句话。 “晨晨?”陶源奇怪道,“你那边怎么了?” 季晨离给明烺使劲点点头,明烺这才松开了捂着季晨离的手,季晨离连忙跟陶源解释,“没什么!姐,我真的在这救灾呢,你别担心了,我以后每天晚上准时给你报平安还不行么?” “好,”陶源一时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季晨离这做的是积功德的好事,陶源也不可能真的阻止她,“那你自己小心,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得听到你的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不说了忙着呢,姐我挂了啊!” 季晨离挂了电话长舒一口气,好险,差点就暴露了。 然后,她狠狠地瞪着明烺,“你有病啊?我刚才差点在我姐那露馅儿了你知不知道?” 明烺看着季晨离,表情极度认真,认真得有一点让季晨离觉得害怕,“以后,不准,用自己的性命发誓。” “我没……”季晨离想狡辩,可她看看明烺那个什么都知道的眼神,心虚气弱,剩下的话也再说不出口。 说到底,其实季晨离还是有点怕明烺的,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弱势,并不是一次重生就能改变的,也正因如此,季晨离才更想远离明烺。 “晨离,我不是想吓你。”明烺看季晨离畏缩的样子,有点懊悔,懊恼道,“你如果真的想发什么重誓,以后就用我的性命去发行么?” 季晨离看明烺这样挺可笑的,多大点事啊,整得跟真的要死了似的,她不想跟明烺在这种小事上纠结,胡乱道:“知道了,你走吧,我困了。” “我陪你。” “别,我可不想再做噩梦了。” 明烺的眼睛里似乎有点受伤的情绪,不过也可能是季晨离看错了,因为她的两个眼睛眼底青黑,眼珠通红,不知道多久没睡过觉了,实在不能看出什么。 这时许璐洋敲门进来,看了季晨离一眼,对她笑了笑,然后附在明烺的耳边悄悄嘀咕了几句。 许璐洋这人看着还挺亲切的,不管对谁只要一笑,就会让人有一种你跟她关系特别好的错觉,典型的知心大姐姐,不过因为她是明烺身边的人,季晨离并没有跟她过多接触过。 季晨离不知道许璐洋跟明烺说了什么,不过看明烺眼神一暗,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听她转头对季晨离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再过来。” 接着那俩人就风风火火出去了。 季晨离动也动不了,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干脆闭上眼,接着睡觉去了。 快睡过去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很危险,可当她用心去捕捉,那个念头又转瞬不见了。 季晨离的心有点沉甸甸的,她拼命回想自己刚才的念头,就是想不到错过了什么。 “明总,您这段时间变化挺大的。”去往另一间病房的路上,许璐洋道。 明烺只管埋头走路,并不说话,许璐洋跟了明烺多少年了,知道明烺的个性,她虽然不说,但是必然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又斟酌道:“我记得明总以前对季小姐似乎……并不关心?” 明烺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她抬眼看了看许璐洋。 许璐洋道:“明总,您对季小姐……莫非……” 明烺没什么避讳的,坦然点头,“我爱她。” 许璐洋听了之后欣慰地笑了笑,“明总总算看清了,恭喜。” 她们停在另一间病房门外敲了敲门,这间病房住着韩欣远,明艷在旁边陪她聊天,明烺进去的时候只见韩欣远手上裹着石膏,正闹着要下床,明艷拦都拦不住。 第31页 “干什么?”明烺冷着脸走过去,那两个人瞬间都不敢动弹了。 韩欣远嗫嚅道:“我……我想去看看季晨离……” 不等明烺发话,明艷看看自己姐姐的脸色,先教训韩欣远了,“你老实待着吧,晨离现在那个伤势你就别去给她添堵了。” “我不是!”韩欣远反驳,“阿烺,我不是去找季晨离麻烦的,我就想去谢谢她!” “她睡了。”明烺道,“你不用去,休息吧。” 明艷看看自己这个姐姐,不禁摇了摇头,这才几天啊,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明烺从前虽然也不怎么保养,可她毕竟是明家的大小姐,吃的用的都是上等,生活又向来克制,那张脸就算什么都不擦都跟白玉一样剔透,平常只画些淡妆,那个气质相貌,随随便便就秒杀了明艷在娱乐圈认识的一群狐朋狗友。 再看看现在这个头髮用根塑料绳扎在脑后,皮肤暗黄粗糙,衣服也又脏又破的女人,要不是那张脸的五官还一样,明艷真不相信这人是她姐。 “姐,你多久没睡觉了?” 第32章 窈窕的背部曲线 明烺没回答明艷的问题,她的确快撑到极限了,木着脸对明艷道:“你先出去,我和欣远谈点事。” 明艷看自己姐姐那炭一样的脸色,还以为她因为季晨离受伤的事要找韩欣远的麻烦,递给韩欣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赶紧向病房走去。 “等等。”明烺又道。 明艷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自己最近好像表现挺好啊,没惹什么麻烦吧?明艷转身,心虚地笑道:“姐,还有事么?” “你给爸妈报个平安。” 明艷松了口气,满口答应着,飞快跑走了。 “去床上躺着吧,别感冒了。”明烺对只穿了一身单衣的韩欣远道。 “可是我……”韩欣远想反驳明烺,和明烺四目相对,气焰立刻熄了,一言不发地掀开被子钻进去,半躺半坐地靠在床头,眼珠一转,在想怎么才能找机会熘到季晨离的病房去。 “手怎么样了?”明烺问。 韩欣远道:“还好,就骨折了,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 明烺在韩欣远屋里待了几分钟,其间再没有对话,韩欣远知道明烺的个性,也没太在意,不过过了几分钟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阿烺,我就去探望一下季晨离,你至于么?” “她现在需要静养。”明烺道,“既然你没事了明天就办出院手续回c市吧,奶奶肯定也着急了。” 韩欣远听了这话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明烺从小对自己是很好的,就是为人冷淡些,花心思在明家的事上又比较多,并不怎么过问韩欣远的生活,韩欣远一直以为明烺就是这样子的,她虽然不过问,可她心里一定想着自己,现在和季晨离一对比才看出差别来。 想着一个人,怎么可能不把那人的方方面面考虑周到,那人不过问,无非就是不在意罢了,不然怎么明烺对季晨离就这么小心仔细,一丝一毫都照顾到骨子里去了? 韩欣远越想越气,挑着眉讽刺道:“阿烺,你就这么不相信我?我韩欣远就算再恨她季晨离我也不傻,怎么会在医院这种地方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再说我有那么坏么?季晨离是我的救命恩人,两次。我就算看不惯她我也不是那么恩将仇报的人!” 明烺大概太累了,她靠着墙,头向后倒在冰冷的墙面上,闭着眼睛没有说话,韩欣远看着明烺疲惫的神色,有些于心不忍,顿了几秒,缓和了口气嘆道:“阿烺,你就这么不相信我么?” “阿烺,我们之间的感情为什么变成了这样?”韩欣远想不通,那个小时候能保护她、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的姐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快,变得韩欣远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明烺睁开眼,转头看了韩欣远一眼,又转回了目光,盯在墙角一小块脱落的痕迹上,淡淡道:“欣远,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么?” “我当然知道。”韩欣远嗤笑,“阿烺,你以为自己有多了解我?你回头看过我一眼么?”从来都是韩欣远追在明烺身后,追了这么多年,韩欣远突然有点累了,明烺这人铁石心肠,认定的事从不改变,喜欢上这个人,从开始就已经註定了看不到希望。 韩欣远恨恨道,“是我眼瞎,一直看不清,季晨离她比我聪明,看得也比我清楚,所以她活得比我自在。” 明烺的手指动了动,她走到韩欣远的跟前,“欣远,你想要的我给不了,季晨离更给不了,她是个傻瓜,你别去惹她,算我……” “算我求你了。” 韩欣远觉得明烺这话说的有点莫名,于是又笑了,“明烺,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上季晨离了吧?” 明烺不说话,韩欣远知道她是默认了,韩欣远自嘲道:“原来我的喜欢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阿烺,我是眼瞎,你是心瞎。” “你放心,我的感情没那么贱,看一个爱一个。”韩欣远躺进被窝里蒙住了头,“我明天就回c市,你走吧,别来烦我了。” … 季晨离在医院里养了几天,伤势好了些,外伤结痂,不怎么疼了,可她有了另外一些想起来头疼的事,比如现在,她光裸着后背趴在床上,这姿势怎么看怎么诡异。 明烺正在给季晨离换药,先用温水把后背上残留的膏药清洗干净,再轻轻擦干,涂一层新的药膏,然后用纱布包裹起来防止感染。 季晨离原来死活不同意明烺来给她上药的,说要找护士来换,明烺还真就给她找了个护士,结果那个护士小姑娘一过来就板着脸,边换药边抱怨,“这不是有家属么?又不是什么技术活干不来的,你们这些当明星的就是矫情,现在医院这么多病人,做手术都忙不过来,为了这么点小事浪费医疗资源,合着就你的命金贵,别人都是贱命一条了是吧?” 那小护士换药换到一半就来了台手术,她要去打下手,把棉签纱布往明烺手里一扔就走了,费了半天劲,最后还是明烺给换的药。 “……”季晨离和明烺大眼对小眼,最后明烺慢悠悠道:“我给你换药?” 虽然明烺还是那副死人脸,可是季晨离发誓!她分明看到明烺得意地笑了!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的场景。 季晨离趴在床上,背上的肌肤跟室内温度并不高的空气直接接触,又不时被明烺更冰凉的手指触碰,她看不到后背发生了什么,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到背上去,对明烺的触碰格外敏感,每次明烺抹药,她都的背部肌肉就紧绷一下子。 “好了么?”季晨离把头埋在枕头里郁闷地问。 “没有。”明烺道,季晨离背上的伤口太多,东一条西一道的血痕,看得明烺心里发堵,尤其是季晨离后腰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不知道是什么划上去的,皮肉外翻,像一条蜈蚣趴在上头,格外触目惊心。 明烺的手忍不住抚摸那条伤疤,颤抖着想,那个兇器再往肉里扎几寸,说不定季晨离就真的没了,她只是这么想想,额头就已经吓出了一头的汗。 可是季晨离的后背很白,上好的瓷器一样温润剔透的质地,那些深红的伤痕全无规律地散落在她背上,如同雪地里翩然落下的梅花,呈现出一种颓废破碎的美感,看得明烺喉咙一紧。 季晨离的上半身裸着,下半身搭着一条被子,明烺的视线随着季晨离的嵴骨蜿蜒向下,在靠近尾椎的地方戛然被棉被阻隔住,正好挡住最引人遐想的那一段曲线,本能的,明烺的手摸在季晨离的后腰上,想掀开那一层碍事的被子。 “你干嘛?”季晨离警惕地扯住被子,艰难地转过头质问明烺。 明烺轻咳一声,一脸正直地抬起沾了药膏的手,“上药。” “那儿也有伤?”季晨离疑惑道,“可是不疼啊。” “有,轻伤,不严重。” “哦。”季晨离依旧拽着被子不撒手,“轻伤就算了吧,换完药了吗?谢了。” “好。”明烺快速收拾好药架,有一点隐蔽的没能得逞的遗憾,“那我出去了。”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道:“有事叫我。”她每次都要说这句话,可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季晨离从来没有主动找她的时候,就算真有事,第一时间找的也是医生护士。 季晨离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明烺出去不到一分钟又回来了,季晨离愣了一下,“你还来干嘛?” “我想你可能穿衣服不方便……” “方便!”季晨离连忙道,“方便得很!” “不行,医生说你的伤……” “那我不穿衣服了行了吧!”季晨离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明烺听了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玩味地笑了笑,“你说真的?” “真……真的!滚吧!”季晨离含煳道,脸有点微红。 可是明烺还是走了过去,她把季晨离搭在腰上的被子拉上来盖住肩膀,就着被子的遮挡小心地把季晨离翻过身平躺好,这才出去。 季晨离亲眼看着明烺出去,心想自己这伤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復,季晨离暗嘆自己八成是惹上扫把星了,拍个电影命途多舛的,竟然连地震这种概率只有0.0001的事都能被她碰上——还是在自己刻意避开的情况下。 病房里很冷,她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突然窗户咚咚响了几下,季晨离警惕地拽住被子,扭头对着窗外:“谁?” 窗户上挂了一张薄窗帘,窗帘后头好像隐约有个人影,季晨离又问一遍:“谁在那?”窗帘后头的人并不回答。 季晨离不敢大意,抄起自己喝水的玻璃杯藏进被子里,病房在二楼,窗户是关着的,季晨离不记得锁了没有。 很快那个大白天扒窗户的小贼就告诉了她答案:没锁。因为那人已经推开了窗户,从窗帘后钻了进来。 然后季晨离看到一个头髮凌乱,脸上沾了好些砖灰的女人,她的杯子都握在手上了,看清来人长相后惊愕道:“韩欣远?” 韩欣远一只手还吊着石膏呢,也不知她怎么爬上来的,气喘吁吁靠在窗边,沖季晨离笑了一下,还不忘抬起那只打了石膏的手跟季晨离打招唿,跟英国绅士一样鞠躬,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日安,亲爱的季晨离小姐。”只可惜她的形象已经因为刚才全毁了,衣服皱巴巴挂在身上,不伦不类。 第32页 “你不是回c市了么?”季晨离问。 第33章 耀武扬威 季晨离还受着伤呢,韩欣远爬进来之后没关窗,冷风灌进来,季晨离哆嗦了一下,韩欣远见了连忙把窗户给关上,歉意地用没坏的那只手摸摸后脑勺笑了笑。 她做好这一切之后季晨离已经把玻璃杯放回原处重新躺好,斜眼看她,问道:“你不是回c市了么?”季晨离被子底下的上半身还光熘熘的,和韩欣远这么对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去了。”韩欣远左瞧右看,发现季晨离房里没凳子,干脆直接坐在了她的床上,对着季晨离眨眨眼,“我又熘出来的。” 韩欣远看看季晨离又问:“哎,你怎么了?怎么脸红了?” “没……没什么。”季晨离含煳道,又把被角掖紧了点,生怕让韩欣远发现了什么。季晨离想,韩欣远这精力可真够旺盛的,她和韩欣远嘲讽惯了,脑筋一转,自以为知道了韩欣远来这的目的,随即哼笑了一下,“来看我多惨?行,随便看。” “我……”韩欣远心说自己为了来道个谢,把阿烺和奶奶都得罪了一遍,床上的这位可倒好,上嘴皮碰下嘴皮,自己就里外不是人了,于是她也故意做出一副嘲笑讽刺的表情,“可不么,看到你这么惨兮兮的,我就放心了。” 季晨离脸一黑。 不知为什么,韩欣远这么一笑,季晨离就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她最后一次见韩欣远,那人也这么笑,或者说那时韩欣远正是最洋洋得意的时候,面对季晨离总有这样嘲弄看低的笑容,只不过这一世的韩欣远还年轻,季晨离以为她还要过两年才能修炼出来,再加上自己很快就能远离是非中心,大概一辈子看不着韩欣远这么笑了,谁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哪是想躲就能躲的。 韩欣远瞧季晨离阴沉的脸色,心里觉得挺有趣,可她又仔细打量季晨离,觉得季晨离的脸颊都瘦得凹陷下去,又有一点于心不忍,“喂,你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季晨离嘴边扯出一道弧度,拿出上一世应付韩欣远的架势来对面前这个年轻了七岁的韩欣远。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啊?”韩欣远又问。 “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季晨离问,又嘲弄道:“怕我回去和你抢明烺?你放心吧,就明烺那样的,也就你当个宝贝,送给我我都不要。” “别啊。”韩欣远挑着一边眉毛乐道,“你这样说得跟让着我似的,这我赢的多没成就感?” 韩欣远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季晨离这个明明快气死了还要故作淡定的小样简直太逗了,让人忍不住就想逗她。 “你有完没完?快滚吧,我睡了。”季晨离嫌弃道。 韩欣远一看大概把人逗过火了,赶紧正正神色,“我就来谢谢你。”她想这么一句谢谢好像不大有诚意,于是又道:“真心的。要没你我就死地震里了。” “不用了,反正上次是你帮我挡的,抵平了。”季晨离把被子拉起来盖过自己的头顶。 她的声音闷在被子里,韩欣远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你快滚吧,别打扰我睡觉。”季晨离看见现在的韩欣远就想起上一世她在自己病房里耀武扬威的样,心情不慡,冷笑道:“祝你和明总裁两年抱仨,子孙成群。” 韩欣远一听差点没喷出来,“季晨离,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 “反正早晚都会说的,早说早了,也省得说晚了又一不留神得了胃癌。”季晨离自嘲道,“连地震这么小概率的事我都没能躲过去,就更别提其他了……”她说到这里,神色一僵,那天的那种直击心脏的危险感再一次袭来,季晨离脸色剧变,连忙央着韩欣远道:“韩小姐,请你帮我把明烺叫过来行么?我有急事。” “现在知道求我了?我才不……”韩欣远还想接着听季晨离斗嘴,可看她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脸上一下也正经起来,“很严重么?” “嗯!”季晨离忙不迭地点头,“求你了韩小姐,人命关天!” “你等会儿,我现在就去。”韩欣远心里有分寸,一听人命关天,也不管自己被明烺看到偷熘回来会有什么后果了,连走带跑地朝病房门口过去,谁知她刚一拉开门,只见明烺就在病房门外,全无形象地靠着墙坐在地上,闭着眼似乎正在补眠,病房外挤满了人,明烺眼睛紧闭的缩在一角,丝毫不受嘈杂的打扰。 可韩欣远拉开房门的那一刻,明烺突然就醒了,勐地睁开眼看向韩欣远的方向,眼里的担心在看清来人后一闪即逝,她扶着墙站起来,捏捏鼻樑深吸一口气,“你不该在这里。” 韩欣远看着明烺眼底的青色,又看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睡觉的方式,心里涩涩的,鼻头一酸,“你怎么就在这睡着了?不吵么?” “我让璐洋送你回去。”明烺道。 “这事待会儿说,季晨离找你,好像有急事。” 明烺一听也顾不上韩欣远怎么样了,略过她直接进了病房。明烺从韩欣远面前走过,韩欣远只觉得空气里都带了一层灰尘气,也不知明烺就这么狼狈地在这样人员混杂的地方待了多久。 韩欣远追着明烺跑了十几年,对明烺有点本能的心疼,可她想想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在明烺面前也比不过季晨离一个爱答不理的眼神,又有些报復的快意,两种情绪杂糅在一起,连韩欣远笃定了十几年的坚持都几乎开始动摇。 明烺可没工夫分析韩欣远的情绪变化,她一心只想着不知季晨离有什么要紧事,到了病房,只听季晨离扶着腰歪在床头,艰难地给她自己穿衣服。 “你干什么?”明烺呵斥,“医生说你现在不能下床!” “我要回c市。”季晨离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手伸进袖子里,“明烺,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算我恬不知耻利用你吧,拜託你能不能把我弄回去?飞机火车大巴,只要能回去怎么都行。” 可季晨离的主治医生说了,她现在不宜劳顿,需要静养,于是明烺眼睛闪了闪,道:“现在道路不通,回不去。” “你骗谁呢?”季晨离气急,“那韩欣远是怎么回去的?她又是怎么过来的?明烺,我求你了,你让我回去……” 季晨离越想越怕,急得直冒冷汗,“来不及了……陶源姐……再晚就来不及了……” 和明烺结婚、拍电影、地震、还有韩欣远的转变……一切都沿着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轨迹运动,可是一切又都变得无法预知,明烺婚后的态度变了,电影剧本变了,地震发生的时间也改变了……那么下一次会发生的事是什么?是自己先拿到最佳女主角,还是……陶源会……先死? 季晨离原先只天真地以为只要她避开上一世的时间点一切都会没事,她会和陶源有美满幸福的后半生,她会看着陶源幸福,可是现在,季晨离只觉得自己的心整个绞在一起,痛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一切早已註定,如果季晨离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这是不是意味着,陶源註定没有未来? 不……不! 季晨离当下也顾不得和明烺置气,几乎哀求地向她伸手,“明烺,只要你放我回c市,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求你了……” “陶源她……她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季晨离恳求明烺,“明烺,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放我回去,我就陶源这么一个亲人了……我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韩欣远站在门口远远地看这俩人,觉得季晨离说的话很奇怪,韩欣远以前也调查过季晨离的背景,她自小就是孤儿,和陶源相依为命,也知道季晨离和陶源之间的感情很好,季晨离担心陶源是正常的,可听她的口气,好像已经提前知道了陶源会有生命危险一样,未免太奇怪了。 韩欣远还想接着偷听,可是明烺蓦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韩欣远没防备,被明烺锋利的眼神刺了一下,浑身打了个颤,赶紧麻熘地离病房老远,明烺走到病房门口,对着门外打了个响指,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精干冷漠的男人,他们身上穿着和走廊上的灾民病人没有区别的旧衣服,灰头土脸,想必早就隐藏在人群里。 韩欣远暗嘆自从出了那事之后,明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不小心的。她四处打量,又在走廊拐角处发现两个眼神犀利的男人正盯着自己看,可她和他们一对视,那两人就消失在拐角,韩欣远好歹和明烺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不用上前就知道这俩人是明烺派到自己身边来监视的。 明烺吩咐那两人守着门口,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关上门,重新回到季晨离跟前,低头看了季晨离一会儿,季晨离还需要她把自己送回c市,不敢和她硬碰硬,由她看了十分钟,才听她道:“晨离,在你心里,莫非我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害你?” 第34章 过去能掩盖么 季晨离差点被明烺无辜的语气逗乐了,“当然不是。”她道,“我有自知之明,在你心里我大概是只讨人厌的蟑螂,打不死也赶不走,如果我不去惹你,可能你连想起我的心情都不会有,怎么可能费心去想主意去害我。” 她的话声声刺耳,明烺想反驳,可她嘴巴张了张,还是握着拳住了嘴,听季晨离继续说下去。 “明烺,我从前爱你,恨不得把心肺掏出来给你看,是你自己不要的。”季晨离以为自己活了两世,应该不会计较了,可当她真的摊开了跟明烺说,她发现自己还是计较的。 怎么能不计较呢,那是她的整个青春,她的半辈子都在为明烺活着,怎么可能不计较?不仅计较,一分一厘都记得,明烺每一个不屑的眼神,每一次嫌恶的躲避,每一句戳心窝子的恶语,季晨离闭着眼,不用回忆都能想起来。 一想起来就好像掉进了冰窖里,就冷得直打哆嗦。 就算是季晨离错了,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最后也是落在她身上的,季晨离自认那是她她咎由自取,她活该,所以她从没想过要报復谁,可是难道就因为上辈子的那个错,季晨离就活该又被明烺羞辱一辈子,连个悔过的机会都不能有? 又不是杀人犯,季晨离心寒,忿忿地想,杀人犯也不过死一次罢了,自己好歹救人一命,怎么这罪行还要生生世世捱下去了? 第33页 “是你自己不要的。”季晨离苦笑,“明烺,你早就放弃我了,你说我无药可医,你说我蛇蝎心肠,你说我自作自受,你忘了?” 说完,季晨离又笑,“是了,你怎么可能记得,你不是她。” “你不是明烺,至少,不是我认识的明烺。” 甚至连陶源也不是陶源,陶源已经死了,季晨离亲眼看着她咽气的,死不瞑目,两个失去光彩的眼珠子瞪着季晨离,血流了季晨离一身,死得透透的,活不过来。 现在的陶源不属于自己,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季晨离,只不过自己强行霸占了那个季晨离的身体,闯进了这个陶源的生活而已。 季晨离是外来的入侵者,她以为自己可以凭藉那一点记忆作弊似的成为一个小小的救世主,殊不知命运是个既定的轨道,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如果我记得呢?”明烺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话。 季晨离只当她在故意搭话,没往心里去,只是随口嘲讽道:“那你就更不该再来打搅我的生活,明烺,你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如今居然缠着一个当初被你鄙夷到地底下恨不得一脚踩死的人,你不觉得丢人么?” “我……” “明烺,我爱你的时候飞蛾扑火,现在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我变得丑陋、刻薄、狠毒,我甚至不敢照镜子,因为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让我厌恶,明烺,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连自己看了都会觉得讨厌的女人,以后我只能和这个让我讨厌的自己过一辈子了,这样的惩罚还不够么?” 明烺想说不是季晨离想的那样,可她说不出话来,她不擅长在谈判桌以外的地方和人辩论,何况那人是季晨离,是她渴望抓住的那个人,而不是一个谈判桌上的假想敌。 季晨离已经习惯了这样沉默的明烺,她压根没指望明烺说什么,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太久,连陶源都没告诉过,如今只是把明烺当成一个可发泄的树洞,一股脑地把自己的憋闷委屈倾倒进去。 季晨离接着道:“所以我不想再加一个你了,一个我自己已经足够我噁心一辈子甩不掉,再来一个你那就是双倍的噁心,我真的会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明烺最怕季晨离说这几个字,勐地抬眼看她,眼神里全是惊恐,那么大个人,看上去竟然无助得像个孩子。 季晨离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人,可她终于把憋在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又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虽然嵴柱还伤着,可就是浑身舒坦,甚至差点忘了自己把明烺叫来的目的不是骂她一顿,是有求于她。 骂人一张嘴,求人跑断腿,季晨离在心里给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子,看把你能的,快能上天了都!明烺是能随便较劲的人么?白痴! 季晨离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一百遍,只听明烺嗤地笑了一下,“所以你想离婚,是真的想离婚。” 废话,季晨离想笑,有人离婚是为了找乐呵逗人玩的么? “晨离。”明烺手插在裤兜里,手心上全是汗,手指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舌头抵着上颚纠结了好几分钟,才咽了口唾沫,半跪半蹲在季晨离的床边,拉着她的手问:“如果我说我爱你呢?” 季晨离都懒得看她,懒洋洋道:“那要么你疯了,要么我疯了。” “就当我疯了吧。”明烺垂着头自暴自弃道,“晨离,我爱你。” 她艰难开口:“晨离,你能不能……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季晨离觉得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被套了个东西,她把手从明烺手里挣脱出来,抬起来一看,果然,无名指上被套了一个戒指,这戒指季晨离熟得很,是她和明烺结婚的钻戒,她特意找法国名家设计的,全世界仅此一对。 当年婚礼,自己把这对戒指的其中一枚套在明烺手上,季晨离还记得那天明烺的手上戴着白色的过肘长手套,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显得她的手修长又优雅,季晨离看得心生欢喜,只想拉着那只手亲一亲,她想到一个词:执手偕老,多美的誓言。 季晨离把手抬在自己眼前,逆着光,她一边眯着眼打量手上的那枚钻戒,一边从明烺嘴里听到这些怎么都能算得上真情剖白的字句,心里连悸动都欠。 她只是觉得有点心酸,为当年那个求明烺一点施捨的自己。现在的明烺,又多像当年的季晨离呢。 “明烺,你觉得人生能重来吗?”季晨离盯着手上的钻戒,忽然问。 明烺毫不犹豫地点头,“能。” “我觉得不能。”季晨离摘下戒指在手里把玩,“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就算重来一遍又怎么样?掩盖不了过去发生的一切。” “不能掩盖,但能弥补。” “弥补?”季晨离哂笑,“怎么弥补?你能弥补我的七年么?你能弥补我的命么?你能帮我抹掉那些记忆么?明烺,凭什么你一句弥补我就得给你机会?当初谁又来给我一个机会呢?” “你是爱我还是不甘心?原来那个把你当天神一样的季晨离不见了,现在的季晨离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藐视你的魅力,简直不可饶恕是不是?明烺,原来你也爱玩这样幼稚的总裁游戏。” “七年,说出来两个字,不到一秒钟,嘴皮都不用碰,可我是一天天熬过来的!你知道七年是多少天么?你知道我是怎么一点一点死心的么?” 季晨离越说越觉得从骨子里涌出绝望来,简直快让自己窒息,她愤恨地瞪着明烺,把手上的那枚戒指毫不犹豫地摔在地上,“我给你机会,谁来给我机会?你知道过生日的时候自己爱人和别人在一起什么感受么?你知道一个人在医院里拿到癌症确诊单是什么滋味么?你知道从二十层以上坠亡有多痛么?我到死都求不来一个机会,到死都没有!” “明烺,你怎么弥补?” 明烺看着季晨离扔了那枚戒指,这是她第二次扔掉它,那个戒指咕噜几下就滚到墙角边,钻石印着灯光闪烁不停,明烺飞速跑过去把它捡起来,珍而重之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季晨离一连五个你知道,每一个都问得明烺哑口无言,明烺知道自己对季晨离很坏,没想到这么坏,听季晨离的控诉,简直坏到骨子里,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的人,怎么还能在一起。 明烺有点迷茫,更多的是无措,她想得很好,一句弥补好像什么都能迎刃而解,真的碰了壁才知道不是的,她在感情这方面向来没辙,只好试探着问季晨离:“晨离,是不是我把你的苦通通受一遍你才能相信我爱你?” “我不管你爱不爱我。”季晨离疲惫道,“我只想恳求你送我回去。”季晨离想,就算命运早就定下,只要还没发生,她就不会接受,陶源好端端一个活人,季晨离不可能让她在自己面前死第二次,哪怕只是受伤也不行。 明烺这回总算听懂了季晨离的话,也不敢再跟季晨离挖掘她们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去,点头应道:“好,我送你回去。” 私人飞机,上午出发下午就到了c市,飞机里有专业医生护理,直到下了飞机,季晨离才想起来问明烺一个问题,“明烺,你对我说的话怎么一点疑惑都没有?” 明烺惯常淡薄的脸上浮起一点自嘲的轻笑,她挽了挽从耳边散落的头髮,道:“晨离,你问的那些问题,至少有一个我能答你。” “从二十层楼以上坠落,人会瞬间死亡,甚至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时至二月,最近天气好,一连几天的大太阳,气温也开始回升,春风袭人,吹在脸上都是暖的温柔的,可季晨离却偏偏觉出一丝冷意来。 第35章 宝贝还是垃圾 “你什么意思?”季晨离问。 明烺只是含煳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嘱咐随行的医护人员送季晨离回医院,自己则和许璐洋一道上了明家来接人的专车。 季晨离在去医院的路上一直想着明烺刚下飞机时的那番话,她隐隐地觉得明烺想告诉自己什么,甚至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胆又惊悚的念头,可转眼又被季晨离自己给压下去了,笑话,上一世的明烺活得好好的,没了自己之后更能和韩欣远双宿双栖逍遥快活了,怎么可能…… 排除了这样的可能性,季晨离愈发对明烺的反常行为解释不通,最后只好用大概是平行世界,行为不一样也是正常的这种话来安慰自己。 好在她也没胡思乱想多长时间,因为她一到病房就发现陶源已经在等她了。 季晨离看到陶源立刻眼前一亮,惊喜道:“陶源姐?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陶源张了张嘴,又看看病房里正在为季晨离做各项身体检查的医生护士,又闭上嘴,等那些人走了之后才嘆气道:“是那个明烺告诉我的。”她说完怒目对着季晨离:“你不是说去当志愿者了么?你就这么当志愿者的?” “我……我……”季晨离心虚地缩缩脖子,随后讨好地笑道:“姐,我知错了……” 陶源见季晨离这种低伏认错的样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季晨离从小就这样,背地里胆子比谁都大,坏事被戳穿,认起错来也比谁都顺口,陶源板着脸没好气道:“现在知错,早干嘛去了?” “姐……”季晨离瘪着嘴一脸委屈,嗫嚅道:“我这不是没办法嘛,地震也不是我让它震的,姐,你不知道我被埋在废墟底下,水泥板子砸在身上,可疼呢……”为了表明自己说的是真话,季晨离还故意皱着脸做出疼痛的表情。 果然陶源于心不忍了,虽然还是板着脸,语气却已经软了下来,“那你在电话里就不能告诉我一声?还做志愿者,说谎都不带眨眼的……”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么……” “你不说我更担心!”陶源瞪她。 生气归生气,到底是自家妹子,还是心疼更多一些,陶源看季晨离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脸上都瘦得凹下去了,于是张罗着给季晨离好好补补,每天各种汤汤水水伺候着,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季晨离的肉全长回来了,脸上圆润不少,腰上也重新积起松松垮垮的一层小肉肉,季晨离每天捏捏自己的腰,心里那个愁啊。 “姐,你能别给我做好吃的了么?我都快胖死了……” “那乌鸡汤还喝不喝了?” 第34页 “喝!”季晨离忙不迭点头,捏着自己的小肉肉想,算了,自己这还重病卧床呢,肥就肥吧,反正也没人瞧见。 嗯,陶源姐炖的乌鸡汤香而不腻,真好喝。 陶源还有一大群孩子要照顾,除了每天中午有时间来看看季晨离带点吃的给她之外,其他时候也不常来,陶源大多数时间都一个人待在医院里,好在病房里电视wifi一应俱全,季晨离每天闲着没事上上网看看电视打发时间,倒也不觉得无聊。 此时距离地震发生已经半月有余,国家电视台报导的当然还是地震救灾相关,不过各个地方台和网络上已经又被娱乐新闻占据,季晨离无聊时捧着手机刷微博,发现“季晨离救韩欣远”这个话题悄然上了热搜,她好奇点进去,瞬间黑了脸。 点进热搜看的第一条微博就配了一张图片,是地震时季晨离和韩欣远被困在废墟里的自拍,这照片是当时两人心血来潮拍下的,当时韩欣远的原话是:“如果咱俩真面目全非死这儿了,有这张照片,人家好歹能认出咱俩是谁。” 后来季晨离一直住院就没在意,现在看到简直想喷出一口老血来。 韩欣远这个大写的心机表!季晨离盯着照片恨恨地想,她……她p图居然只p自己! 照片上韩欣远在地震中除了头髮乱了点,依旧肤白貌美的大小姐,再看看对着镜头比“耶”的季晨离,灰头土脸的,头髮上还有几粒碎砖!这么一衬托,简直就是完败。 季晨离想,果然对韩欣远这种女人,什么时候都得严防死守,一刻都不能松懈。 她在心里把韩欣远诅咒了一万次,这才终于注意到微博的正文,原来这是韩欣远接受的一个杂志访谈,地震这种百年难遇的大新闻被自己碰上,当然要藉机好好炒作一番,季晨离把那篇报导看了看,韩欣远虽然只p自己的照片心机了点,说的话倒还算属实,基本符合那天发生的状况,季晨离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可当她随意往下拉,瞄见微博底下网友的评论,瞬间又不能好了。 [啊啊啊这种莫名的cp感是怎么回事!?] [万年毒舌女配捨身搭救大小姐!woc萌我一脸血!可是大小姐明明是总裁大人的啊啊啊!我才不要萌女配!] [楼上的放弃挣扎吧,我已经掉进远离大坑#生无可恋。jpg,远离大旗我来扛。] [什么远离?明明离远!英雄救美攻受立现好吧?] [喂喂餵就不能吃3♀p么?我冰山总裁很可怜的好伐?] [我拒绝毒舌女配洗白!我只萌优雅大小姐!欣远大小姐明明是我的!可是我管不住我掉坑的双腿!哦!我不!我不!] [……] 好吧,季晨离承认那个毒舌女配八成就是自己,也知道自己在网上的风评一向不咋地,甚至她还记得自己上辈子还收到过明烺和韩欣远cp粉的恐吓信——天知道明烺这种连电视採访都甚少接受的人为什么会有粉丝,大概颜好即是正义吧。可是现在这个评论……季晨离只想摔了手机…… 坑爹呢这是? 季晨离在继续顺着这条热搜往下翻,她甚至看到了所谓的“远离cp”一步一步发展壮大的过程,自己和韩欣远的视频剪辑、照片ps,天知道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照片视频是怎么被这些狂热的“cp粉”拼凑到一块去的,甚至还有kiss照和同人小黄文! 季晨离看了几段,直接吓得摔了手机。 “……”辣眼睛。 直到季晨离在热搜上又看到了另一个排名飞速上升的话题,#韩欣远七十二小时开机#,季晨离才知道自己大概是被韩欣远的公关团队利用了,为她做了一次免费的宣传。 《七十二小时》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癌症患者最后三天的故事,有点意识流,不过挺励志的,是韩欣远一举摘得影后桂冠的作品,开机时间应该在七年后,只是在这个时间线错乱的世界里,居然被提早了七年。 季晨离看过这部电影,韩欣远的演技的确可圈可点,把癌症患者的挣扎恐惧还有不放弃生命的倔强都表现得淋漓尽致,算得上一个好演员,可惜季晨离只觉得假。 哪有那么多挣扎,死了就死了,只有没死过的人脑补死亡才会有这样的励志故事,真正接近死亡的人除了等死以外什么都不想干。 季晨离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接到陶源的电话说快到了,季晨离拍拍脸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萎靡。 “我还带了几个大点的孩子呢,晨晨,要不要买个蛋糕过去啊?”陶源在电话里问。 季晨离不解,“孩子来就来了,我也挺想他们的,可是买蛋糕做什么?” 陶源笑道:“你忘了?今天你生日。” “生日?今天我生日?” 于是季晨离才想起来,今天果然是自己生日,也是韩欣远的生日,按照前一世,还是自己拿到影后的日子。 季晨离七年没有过过生日,对于生日应该怎么庆祝都印象模煳了。 “姐,你还记得啊。”季晨离吸吸鼻子,有一瞬间的哽咽。 “废话,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陶源道,“行了挂了,孩子们都想吃蛋糕,我先去买蛋糕去。” “哎,好嘞。”季晨离怕自己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哭出来,赶紧挂了电话。 明烺靠在病房门外的墙壁上,这才知道那天季晨离为什么会生气。 许璐洋帮着明烺出的主意策划的几个月前那场生日会的闹剧,在季晨离病房外听完了全程,脸上挂不住,讪笑道:“没想到季小姐原来是这个时候的生日……真是巧了,和欣远小姐同一天。” 明烺靠着墙,闭着眼,并没有接许璐洋的话。 “你回来啦。” “韩欣远的蛋糕上还有玫瑰花瓣呢,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蛋糕。” “祝我生日快乐吧。” “七年,我是一天天熬过来的。” 明烺想,原来关于季晨离,自己从来没有记住过一件事。 明烺自以为记住的那些,她抱着自怨自艾当宝一样捧了几十年的那些,不过一堆垃圾,和季晨离分明没有半点关系。 第36章 两个熊孩子 明烺靠着墙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许璐洋觉得奇怪,问她:“明总,您不进去么?”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她大概不想看到我。”明烺睁眼道,“走吧。” “可是……”许璐洋还想在劝劝明烺,谁知明烺已经快步走远了。 许璐洋跟在后头暗想,丢了这么个小脸就挂不住了,活该追不到老婆。 季晨离和陶源通完电话,原本还想玩一会儿手机,可她又想想刚才在手机上看到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顿时失了兴致,开了电视看新闻联播。 看了半个小时的电视,季晨离没等到陶源,倒是等来了另外一个人。 她现在的病房在十几层,按说窗外不应该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但有些事不能用常理来推断,比如五分钟之后,出现在阳台护栏上的韩欣远。 季晨离的病房是独立的,带了一个露天的小阳台,大概也就半米来宽,只见韩欣远拖着她那只折了的手从阳台护栏里翻了进来,跟丧尸似的趴在玻璃门上,沖季晨离挥手打招唿,她的身后,偶尔还有一只麻雀飞过。 不过韩欣远这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阳台通往病房的那扇玻璃推门是被锁死的,季晨离又得卧床静养不能起来(注1),于是韩欣远只好坐在门外等着,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十五层的冷风唿唿吹,韩欣远又为了风度只穿了件薄毛衣和九分裤,半截脚踝都露在外边儿,冻得她在阳台上直打抖,后来还是陶源及时赶到,把韩欣远给从外头放了出来。 “晨晨,这人谁啊?看着面熟。”陶源跟看二傻子似的看着韩欣远,用手遮着脸在季晨离耳边嘀咕。 “她叫韩欣远,是……是个明星。”陶源不认识韩欣远,季晨离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和韩欣远之间的恩怨,只好矇混地介绍了一遍。 陶源一听是个明星,还以为韩欣远是季晨离在圈子里的朋友,态度也客气了起来,对着韩欣远笑了笑,韩欣远在窗外吹了十几分钟的冷风,冻得鼻涕都快结成冰了,这时候只顾着坐在暖气旁边抱着热水打哆嗦,季晨离问她:“你不是电影开机了么?不在拍戏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这手这……这样呢,暂时没我的戏份。”韩欣远摇摇自己的手哆嗦道,“我就……就想来看看你。” 季晨离惊奇道:“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你不找明烺陪你庆祝,来找我干什么?” “这么说你也……你也知道今天我……我生日啊?”韩欣远话都说不匀畅,还不忘嘿嘿笑了一下。 陶源听见了,惊奇道:“韩小姐也今天生日?” “啊?”韩欣远有点懵。 “真是巧了,你和晨晨同一天生日。”陶源抱着个小女孩坐在自己腿上,又问了韩欣远哪年生的,得知和季晨离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亲切地留她下来吃饭,韩欣远饿着肚子熘过来的,欣然同意。 韩欣远一听自己和季晨离居然这么有缘,也很高兴,围在陶源身边问东问西,陶源不明白季晨离和韩欣远之间的恩怨,恨不得把季晨离的老底全给兜出来,连她小时候尿床哭鼻子的事都说了,听得韩欣远哈哈直笑。 陶源带了六个孤儿院的孩子过来,五个小的一个大的,大的有十几岁了,能帮着她拿东西,于是她带了四个食盒,里头装了好些自己的拿手菜,韩欣远只用一只手倒也吃得不亦乐乎,满嘴流油的,季晨离咬着筷子满脸黑线地想,这就是她家粉丝口中那个“优雅大小姐”,这么看来自己的毒舌女配人设简直冤死了。 季晨离躺在床上不能动,全靠陶源餵饭,看见韩欣远吃的油光满面的,立马有点不大高兴,“哎,别吃了。” “怎么了?”韩欣远抱着个酱猪蹄正在那儿啃得香呢,对陶源咧着油嘴笑道:“陶源姐,你做的肘子太好吃了,比我们家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韩欣远家的厨子是特级厨师,陶源只当她大小姐哄人开心,笑笑没说话,不过季晨离非常不高兴,“这是我姐做给我吃的,你不许吃!” 陶源一面照顾季晨离吃饭,一面还要照看旁边的孩子,难得分出神来,听季晨离说的不像话,轻声斥责道:“晨晨别胡说,有这么对客人的么?” 第35页 她想,季晨离和韩欣远两个二十多岁的人,倒是比自己带来的那些孩子更像孩子。 韩欣远一看季晨离黑了脸,擦擦嘴放下手里的肘子,“那我不吃了。”那神情还有几分委屈,陶源有点哭笑不得,只好尴尬地瞪了季晨离一眼,季晨离翻了个白眼也不说话。 韩欣远心想不就是吃个猪肘子么,瞧那个小气劲儿的,她为了甩掉明烺派来跟踪自己的那些人,又是翻墙又是爬树,最后为了躲明烺拦在季晨离病房门前的守卫,硬是从十四楼的病房里爬了上来,这不就为了看季晨离一眼么?没想到季晨离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连个好脸色都不给自己,她毕竟还年轻,越想越委屈,干脆带着孩子玩儿,也赌气不搭理季晨离。 季晨离以前不知道,现在才发现韩欣远是个孩子王,很快就和那些孩子混熟了,陶源看孩子们都喜欢她,也对这个韩小姐多了几分好感,于是劝季晨离,“我看这位韩小姐人不错,你别对她那样。” 季晨离原来自己也是孩子王,现在自己不能动了,韩欣远居然夺了她的地位,简直是鸠占鹊巢!于是哼道:“什么不错,姐你别被她骗了,她一肚子坏水。”她越想越不忿,小声地跟陶源打小报告:“我上次落水住院,就是她指使的!” “是她?”陶源的脸色立刻冷下来,“那我把她轰出去。” “姐,这是我和她的事,你就别管了。”季晨离拉着陶源的手腕道:“你院子里还有事吧?快回去吧,别在我这里耽误了。” “不行,她那么对你还好意思过来?看我不打她丫的……”陶源撸起袖子就要去找韩欣远干仗。 “别!姐,咱别惹事了。”季晨离好说歹说把陶源劝住,让她带着孩子回孤儿院,顺便也把陶源给买来的蛋糕带回去分。 陶源孤儿院的确有事,别的不说,就院里那个一岁多的小豆丁,交给谁都不放心,于是迟疑道:“要不蛋糕给你留一块?” 季晨离笑着摆摆手,“我不爱吃那玩意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拿回去吧,小孩儿都还不够分呢。” 总算把陶源和留个小孩哄走,陶源临走的时候对韩欣远的态度已经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看韩欣远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似的,也不让韩欣远跟孩子玩儿了,搞得韩欣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一屋子人都走光了,季晨离抹了抹脑袋上的汗松了口气,这个生日过的可真够累的,于是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韩欣远没走,“你怎么进来的?” “你不是看到了么?”韩欣远看季晨离终于愿意和自己说话,也挺高兴,拿了果篮里的苹果咬了一口,“从窗户爬进来的。” “这可是十五楼!” “你担心我啊?”韩欣远笑笑,“没事的,十四楼那儿有个雨棚挡着呢,摔不死。我本来是想听你说句生日快乐的,没想到这么巧,今天你居然也过生日。”韩欣远吃着苹果,一点不见外的坐在季晨离的病床边上,弯下身子凑到她跟前眯着眼笑道:“你看微博了么?” 季晨离斜眼看她,“我就知道是你捣的鬼。” “我只是想蹭个地震的热度,怎么知道网友这么有才?”韩欣远沖季晨离眨了下左眼,“不过别说,听那些人这么一说,咱俩的确挺有cp感的哈?反正你都要跟阿烺离婚了,哎,不如咱俩在一起吧?” “……”季晨离觉得韩欣远大概是地震的时候把脑子撞坏了,“你到底有没有正事?没有就滚吧。” “有正事啊。”韩欣远看季晨离故意转移话题,失望地趴在她床边,苹果也不吃了,蔫蔫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电影开机了,拍摄地在西北,估计得好几个月回不来。” 韩欣远自从和季晨离共过生死之后,对季晨离的憎恶越来越少,甚至有了点莫名的亲近感,她想自己大概能和季晨离交个朋友,单就季晨离救了自己两次性命来看,这个朋友交了铁定稳赚不赔,结果还没改善季晨离对自己的态度呢,就有一个电影找上门来。 韩欣远对当演员这一行还算有点想法,想靠自己的能力干出一番事业,当然不会错过这么一个一看就铁定能拿奖的本子,二话不说就接了,只是没想到时间这么急,只好匆匆来跟季晨离告别,毕竟朋友日后还有机会接触,一举成名的机会可就只有一个,谁不抓谁就是傻子。 季晨离知道韩欣远说的电影是《七十二小时》,也无所谓惊讶不惊讶的,挺平淡地回了她一句:“一路顺风,祝你一举囊获影后奖盃。” “就这样?” “不然呢?” 韩欣远失望地垂下头,“算了,借你吉言吧。”她眼珠子一转,又道:“喂,季晨离,你真的想和明烺离婚?” 季晨离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咱俩好歹也算生死之交了,干脆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季晨离眼睛里出现了一点感兴趣的神色,韩欣远受到鼓舞似的,继续说:“我跟你说,明烺那种人,你跟她硬碰硬没用,虽然她看上去铁石心肠软硬不吃,不过软的总比硬的好。” “那你说怎么办?” “你这样,”韩欣远伏在季晨离的耳边,叽里咕噜给她说了一堆,季晨离越听眉头皱得越深,“这样能行么?” “绝对行!我还不了解明烺么?我用这一招对付了她多少年了!”韩欣远说得眉飞色舞。 “那……那我试试吧。”季晨离将信将疑。 “行了我走了,说好了,事情成功了你得请我吃饭,我要吃陶源姐做的酱肘子!” “滚!那是我的陶源姐,是你能叫的么?”季晨离转头瞪韩欣远。 韩欣远此时正附在季晨离的耳朵边讲话,季晨离头一转,两人的鼻尖轻轻擦过,有点苏麻的触感,韩欣远耸耸鼻头,视线和季晨离交错,只觉得季晨离的眼睛亮晶晶的,生气起来居然有点俏皮可爱。 韩欣远心有点痒痒的,她被这样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吓了一跳,往后蹦了老远,逃一样的飞速冲出了病房。 “……”这突如其来的羞涩是怎么回事?季晨离表示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娇羞的韩欣远,两辈子。 所有人都走了,病房重归寂静,季晨离想了想今天发生的一切,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她居然觉得韩欣远好像也不是想像中的那么讨厌,如果她给自己出的主意真的有用的话。 季晨离很久没有过过这样热闹的生日了,虽然有个讨人厌的韩欣远,但她还是很高兴,躺在床上甚至轻轻哼起了歌,直到屋外的景色被夜幕笼罩,明烺从外头走进来,季晨离也没有露出过多惊讶的神色。 其实季晨离回到c市的这些日子,明烺出现在季晨离面前的次数并不多,经过了那么多次的经验,季晨离当然不会以为她是突然有了自知之明,大概是这段时间她忙得脱不开身,这才没空过来找自己的麻烦。 第37章 离婚协议 季晨离的心情好,连带着对明烺也比从前和颜悦色了不少,斜睨着她问道:“来了?”话里还带着轻飘飘的笑意。 明烺来得正好,季晨离有些事情想了许多天想不明白,刚好可以问问她。 “来了。”明烺道,之后就搬了墙角的凳子过来,默默地坐着。 “你知道了?”季晨离又问。 明烺仿佛知道她问什么,点点头道:“知道了。” 季晨离哂道:“尴尬么?” 这一次明烺却不出声了,她进来的时候没开灯,在黑夜里呆坐了一会儿才道,“生日快乐。” 季晨离听了,眼眶热热的,有点想哭。 这句话她等了一世都没等到,最后她不要了,明烺才巴巴地凑过来硬要跟她说。 有什么用呢,已经太迟了。 季晨离就着屋外微弱的月光打量她床边的这个女人,这个低着头的瘦削女人还是明烺么?她的高傲去哪儿了?她的不可一世去哪了?她从不关心自己,又怎么会在意自己到底哪天生日。 “你知道这句话我等了多少年么?”季晨离的喉咙有点沙哑,她努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异常。 明烺垂着头,头髮从额前散落下来,遮住了笔挺的鼻樑,在黑夜里形成一个有点落寞的轮廓,她笑了一下,道:“七年。” 她说出这个时间的时候季晨离甚至没有惊讶,季晨离抬起手背挡在眼睛上,她企图把泪水逼回去,可眼泪还是悄然从手背和眼皮的fèng隙间浸出来,还好病房里一片漆黑,明烺又低着头,没人看见季晨离在哭。 七年,这个词从明烺嘴里说出来又比季晨离自己说多了千百倍的杀伤力,季晨离的伪装瞬间溃不成军。 “七年。”季晨离惨笑,努力地吸吸鼻子,“明烺,从下飞机的那一刻我就想问你。” “你是什么时候死的?” 早就该猜到,从结婚那天就应该猜到,只不过这样的事实过于玄幻,季晨离自己都不相信。 “明烺,你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怎么死的?” 明烺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有点幽远的苍老,“晨离,原来死亡真的比活着简单得多。” “原来死了就能重新和你在一起,早知如此,我又何必一个人枯守那么多年。” “晨离,你死后的那些年我总在想,你该有多恨我,才会用那么决绝的方式死在我的面前,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可是后来我想起你,想得最多的却是我们最初相遇的那几年。” “一句生日快乐,你等了七年,我等了二十年。” 季晨离的手背依然搭在眼睛上,只是眼泪已经停止了。她的鼻子有点塞,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明烺,我以为我能重新开始的。”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季晨离又开始流泪,边笑边哭,最后扯着嗓子大喊,“这是你对我说的!你为什么不去死!” “我如了你的愿,我死了,然后呢?” “然后你告诉我,你也死了,也是自杀,也在我死去的那个地方,这算什么?明烺,你就这么恨我,非得让我到死都不得安宁是不是?” 季晨离咬牙忍住喉咙里的哽咽,“明烺,你就那么恨我么?” 第36页 “我不过是爱了你一世,就算有错,上一世的报应还不够么?” “明烺,你的二十年,我的七年,哪个更痛?” 明烺一言不发地由着她骂,等季晨离骂够了才道:“我爱你。” “你不爱我。”季晨离咬紧牙关狠厉道,“这是你亲口说的,你说你一辈子都不会爱我。” 明烺道:“我后悔了。” 季晨离暗笑这人比自己多活了二十年,别的长进没看出来,无耻的本事倒是比自己厉害多了,这样不要脸的话说起来竟然理直气壮,“我也后悔了。”季晨离红着眼笑,“明烺,我怎么当初瞎了眼看上了你。” “明烺,但凡你还有点良心,让我离婚吧。”季晨离捂着眼睛嘆息,“你要真的爱我,和我离婚吧,我不想再死一次。” “水泥地砖那么冷,那么硬,我不想再死一次了。明烺,求你饶我一命。” 季晨离原来总在电视小说描绘的各种故事里看到爱情多么美好,两个人互相照顾互相尊重,简直跟王子和公主的童话故事一样,怎么到自己这里就这么惨? 自己不过胁迫了明烺一次,那一纸结婚契约最后束缚的也不过是季晨离自己而已,就为这,明烺折辱了自己一世还不够,就连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世也要死命地踩到地底下去不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明烺,你若真的爱我,不如给我一点体谅,离婚吧。” 可明烺的回答季晨离早已预料,一个坚定又不容置疑的“不”字。 也对,自己不过是个爱而不得的可怜虫,但凡明烺有那么一点体谅她,自己何至于连离婚都那么惨烈决绝地收场。 “明烺,今天是我生日,你能记住的第一次生日。”季晨离苦笑,“就当是给我个生日礼物。我真的……” “真的撑不下去了……” 天空硕大一轮满月,越升越高,终于有一点光亮现在了季晨离的脸上,她用手臂遮着眼睛,眼角两道泪痕,明烺站起身,拉着季晨离的手,单膝跪在季晨离的面前,“晨离,除了离婚,我什么都能答应你。什么都行。” “我不要。”季晨离冷笑,“明烺,你猜如果再死一次,我会重生到几年前去?” 明烺沉默了。 她在地上跪了很久,将近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终于疲惫地说出一句话:“你赢了。” “离婚,我同意。” “等你出院就离。” 可季晨离却道:“离婚协议或者我的尸体,明烺,你想先看到哪个?” 于是二十分钟以后,明烺的私人律师效率奇高地到了病房,拿出糙拟好的离婚协议,双手奉送到这一对奇怪的伴侣面前。 两次签离婚协议都是在病床上,不同于上一次,这次季晨离浑身轻松,只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大概相信明烺也许真的对自己有一点感情,以至于自己的性命终于在明烺面前有了一点分量,可那又如何呢?季晨离想,明烺爱的不过是她脑补出来的那个季晨离,否则怎么季晨离一个大活人在她身边七年她都不爱,季晨离死了之后她却爱上了? “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么?”签完离婚协议之后,明烺问季晨离。 “抱歉,我没办法和自己的前妻成为朋友。”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是我的事,明小姐,与你无关。” 第38章 我好想你 上一世,季晨离和明烺之间的婚姻始于一场悲剧,最后又以悲剧收尾,重来一遍,好歹这次没有重蹈覆辙,她们之间的关系除了一张结婚证的约束再没其他,干净得像两个陌生人,所以分开时除了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也再无其他,简单得完全不像一场婚姻。 “等我好了,咱们再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也办了,以后你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谁也不欠谁。”季晨离把签了字的a4纸递给律师,积蓄在心里几个月的阴郁都一扫而空,看明烺也顺眼多了,甚至还冲她乐了一下,“明烺,恭喜你,你自由了。” 说完,季晨离又在心里补了一句,我也自由了。 季晨离年轻时脑子一热走了极端,和明烺置了这么多年气,非得死了一次才想通了,她对明烺早年的确有好感,甚至有些朦胧的爱情,不过之后纠缠的那些年,不过是自己和自己较劲,不想承认自己一辈子活得失败,一直要证明什么,到最后害人害己,只证明了自己年轻时真的做错了,才得来这些报应。 最后用一次死亡做代价换来的难得清醒,也不知这买卖是赚了还是赔了。 明烺的记忆里,季晨离从几十年以前就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季晨离的视线再也不追逐在明烺身上,刚结婚那几年,季晨离会为了明烺又去探韩欣远的班,又对韩欣远有什么特殊照顾,腕上又戴了韩欣远送予她的某块限量名表而吃醋。 她吃醋的时候鼓着两只眼睛瞪明烺,金鱼一样,透着点傻里傻气的可爱,然后趁着明烺不注意往晚餐的菜里撒一大把盐,待明烺坐上饭桌,双手托腮地看着明烺,满眼的期待都快溢出来,上半身都快探到桌子上去,只差在脸上写上“我要干坏事”几个打字,生怕别人发觉不出来似的。 明烺当然知道,可她偏装着不知道,木着自己的冰山脸把被季晨离“二次加工”的一桌菜吃光,意犹未尽地擦干净嘴巴上楼回书房,留季晨离一个人呆在餐桌边,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怪了,自己明明在菜里加了料了,难道加错了?季晨离不信邪,执起筷子夹了满满一筷头菜放进嘴里,还没嚼呢就立马吐出来,脸上的五官皱在一起,抱着杯子勐往嘴里灌水。 呸呸呸!咸得发苦!季晨离边灌水边忿忿地想,那个该死的明烺,不仅心是冰做的,恐怕舌头也是冰做的,这么难以下咽的菜还吃得津津有味,毛病! 明烺躲在自己的书房里,打开房门一角偷偷观察一楼餐厅里的季晨离的一举一动,看她苦着脸喝水,连明烺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弯出了一个明显的笑模样。 后来,这样生动有趣的季晨离越来越少,那人蓬勃的生命力在七年里迅速枯萎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明烺越来越不敢看到季晨离的脸,她才三十多岁,眼角已经是沟壑纵横的皱纹印记,从前明亮的瞳孔也在明烺没有发现的角落里变得黯淡无光。 季晨离不再关心明烺去了哪里,和谁在一起,也不再耍些小孩子的把戏,暗中和明烺较劲。 明烺本来应该觉得高兴的。 她本来应该觉得高兴的。 可是明烺想,如果从前的那个季晨离能回来就好了,自己大概会好好对她。如果是原来的季晨离,会笑,会闹,会吃醋,明烺大概会对她很好,至少也和韩欣远和明艷一样好。 可惜有些改变是不可逆转的,那样的季晨离再也回不来,所以明烺跟自己许下的那个“好好对她”的诺言当然也再没有实现。 直到季晨离死都没有实现。 可是现在,明烺站在病床边,看着躺在床上连翻个身都困难的季晨离,明明应该最奄奄一息的时候,季晨离身上一直让明烺恋恋不忘的生命力却回来了,她的眼睛又渐渐璀璨起来,在知道自己完全摆脱明烺以后。 明烺贪婪地注视着季晨离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时时刻刻地吸引着明烺,让她几乎忍不住把季晨离藏起来,藏在一个再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藏一辈子。 明烺想,自己活了那么多年,面对季晨离,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 看着自己记忆里惦念了二十年的那个季晨离终于回来了,明烺心里欢喜,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想到了什么,对季晨离道:“晨离,你说过,离婚那天要问我一个问题。” 季晨离签完字的右手还在微微发抖,她现在太高兴,高兴得恨不得立马下楼跑上两圈,嘴角忍不住地上翘,差点笑出了两颗大门牙,“我已经问过了。”她道。 季晨离想问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明烺是不是也重生了,这个念头从结婚当天其实就隐隐地盘绕在季晨离的心头,只不过这说出来实在太不可思议,如果不是季晨离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恐怕打死她她也不敢相信。 两人之间的气氛太过轻松融洽,让明烺有了一种自己和季晨离能重新开始的错觉,明烺得意忘形地过了头,开玩笑似的抬起一边嘴角,“晨离,我以为你会问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过爱情。” 季晨离的脸瞬间冷了下去,她奇怪地瞥了明烺一眼,淡淡道:“想多了。” 两人刚培养出来的那点轻松愉悦的气氛剎那间烟消云散,连带着空气也凝重下去,明烺懊悔地握紧拳头,嘴角的弧度也收了起来。 病房里冷得结冰,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累了。”季晨离转过头去不再看明烺,她虽然不能动,可背过脸用后脑勺对着明烺,就已经让人觉得她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抗拒。 “那你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用了。”季晨离冷笑着拒绝,“明烺,你要想我好就行行好别来了吧,每天对着你,只怕我的伤一辈子好不了。” 这话说得太伤人,明烺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承受不住的刺痛,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季晨离想明烺大概还有些自知之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真的没在来了。 她们离婚的第二天,季晨离就申请从特等病房调到普通的双人间病房去,她以为会遇到明烺的阻挠,没想到出乎意料的顺利,明烺再没有出现,就好像季晨离的生命里从来也没有过这个人,连陶源来看她的时候都忍不住感慨:“姓明的已经一个月没来了。” 当时季晨离正吃着她做的饺子,陶源做的饺子大小正好入口,沾着醋一口一个,季晨离吃的急了些,听陶源勐不丁的一句话,一个饺子也在喉咙里,脸都憋红了,陶源急得直拍她的胸脯给她顺气,“你慢点,没人和你抢。” 季晨离使劲把卡在喉咙里的饺子咽下去,咳得已经好多了的嵴椎都开始疼了,才道:“姐,你提谁不好,非提她干嘛?” 陶源白了她一眼,“你说你们离婚了,这一天没到民政局把离婚手续给办了,我这心里就不放心,姓明的那种人花花肠子可多呢,你玩不过她。” 第37页 “我也没想跟她玩。”季晨离笑道,“姐,等再过一个月我能下地了,我就和她办手续去,到时候我和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再也不回这个是非地了。” 陶源又给季晨离餵了一个饺子,附和着她笑道:“行,最好能建个农家小院,东边挖两块菜地种点青菜,西边搭个鸡窝养几只土鸡,我听人说了,自家种的菜养的鸡好吃。”可陶源说完,低着头在季晨离看不到的地方暗暗嘆了口气。 院里有几个孩子是几年前陶源捡回来的,办户口的事跑了好几年都没着落,眼看着明年这几个孩子都要上学去了,可户口都没解决,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陶源不想拿这些烦心惹伤还没好的季晨离担心,藏好心里的焦虑,依旧和季晨离说说笑笑,家长里短聊了会儿天,季晨离的电话响了,原来是还在拍戏的韩欣远从西北打来的电话。 季晨离接电话不方便,反正韩欣远陶源也认识,病房里的另一床病人散步去了,于是季晨离干脆让陶源给开了免提。 “季晨离,你伤好得怎么样了啊?”电话一接通,韩欣远的声音就在病房里扩散开来,或许大西北的辽阔豪放劲儿太感染人,一个月不见,韩欣远的声音比起从前的故意捏起嗓子的优雅似乎要开阔不少,虽然听着有点硬朗,比她之前那个拿腔拿调的嗓子听起来可舒服多了。 “好多了。”季晨离道。 “那你和明烺之间怎么样了?该不会她对你太好,你又反悔不想离婚了吧?” “没有。”季晨离知道韩欣远对明烺的感情,以为她是不放心自己,怕自己趁她不在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暗算明烺,于是笑了笑,给她吃了了颗定心丸:“韩欣远,我和明烺已经离婚了。” 韩欣远那边半天说不出来话,过了好几分钟,就在季晨离差点以为她断线了的时候才听她惊叫:“你说什么?” 瞧这个兴高采烈,季晨离笑道:“我和明烺离婚了,以后韩小姐只管和明总裁双宿双飞,再也不会有个讨人厌的傢伙横插一脚了。还有谢谢你给我支招,虽然没用上。” “不是,她真跟你离了?”韩欣远不相信,“靠谱么?” “离婚协议都签了,有什么不靠谱的?”季晨离失笑,“你拍戏吧,我不打扰了。” 季晨离挂了电话,一直没做声的陶源才道:“刚才韩欣远那话什么意思?会不会离婚这事真不靠谱?” “她敢!”季晨离哼道,“我和明烺的脸皮反正早就撕破了,难不成还怕再撕一次?” “总之你赶紧离婚赶紧走,离这个是非之地远远的,我有空就去看你。”陶源收拾了碗筷道,“不管是明烺还是那个韩欣远,我看都不像什么好人,你喜欢女人我不管你,但至少得找个靠谱的,那两个我可怎么放心。” 季晨离听了哭笑不得,“怎么又扯上韩欣远了?姐,这是哪跟哪啊?” … “明总,这是季小姐这段时间的诊断结果。”明家书房里,许璐洋把一沓诊断书放在明烺的书桌上,“医生说季小姐恢復得不错,还有一个月就能出院了(注)。” “还有季小姐换病房的事,已经嘱咐过医院,现在那个病房是季小姐的私人病房。” 明烺只顾着翻许璐洋给的诊断书,她说的那些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明总……”许璐洋欲言又止。 明烺微微抬了一下眼,又低头专注于手上的资料中,“有事?” “是……关于季小姐……”许璐洋艰难开口,“明总,难道您真的打算放弃了么?” 明烺没有说话,许璐洋又道:“明总,说句心里话,这年头能遇到个可心的人不容易,更何况还是季小姐那样的,要是她遇到了其他人……那可就……” “她打定主意不要我了,除了放手,还能怎么样?”明烺笑了一下,舌尖有点发苦,把那沓东西摔在桌上,“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许璐洋走后,明烺又把自己的目光移向电脑,那是一个视频监控,摄像头正对着季晨离的病床。 微型针孔摄像头,像素并不高,监控里季晨离的脸都模煳得难以辨认,可明烺却把头靠在电脑屏幕上,嘴唇轻轻贴在季晨离的脸的位置。 她已经一个月没见季晨离,几乎想得发疯。 季晨离死后的二十多年明烺都没这么急切的想过,可当人一旦真实地站在面前甚至亲过抱过之后,思念就像蚂蚁一样啃食着明烺的内心。 “晨离,我想你。”明烺靠着电脑屏幕嘆息地吻着模煳不清的季晨离。 第39章 道歉的用途 季晨离在医院里一趟就是一个多月,好不容易能下地的时候已经到了春末,满大街的小姑娘都穿了短裙凉鞋的,和她进医院的时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季节。 能下地已经算好了大半,季晨离心里对医院牴触得厉害,半个月之前就闹着要出院,被陶源好说歹说给劝住了,只好每天去闹医生护士,闹了半个月,昨天主治大夫终于开了金口说她能出院了,把季晨离给高兴坏了,医院里照顾她的医护人员也可算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可算把这个姑奶奶给送走了。 三月正是c市最多雨的季节,雨连绵下了一个月,天空每天都是雾蒙蒙的,季晨离出院那天是三月末,接近清明的时候,按理说应该c市是雨水最旺的一段时间,偏偏那天雨停了,久违的太阳从厚厚的云层后边露了出来,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陶源一边给季晨离收拾衣服行李一边笑,“看来是坏运走好运来了,连老天知道你出院了都高兴,这雨下了一个月,可算晴了。” 季晨离打开窗户深吸了一口气,雨后初晴的空气里混着泥土和青糙气,季晨离觉得自己这才真正摆脱了过去重获新生,神清气慡,哈哈笑道:“姐,坏运这回统统都走了,你放心吧,以后咱们一直是好运气。” “但愿如此吧。”陶源把最后一件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里,拉好箱子拍拍手,“行了,晨晨,咱们回家!” “好,回家!” 季晨离这回在医院住的时间长,零碎东西也多,陶源整理出来两个大箱子,一边一个拖着,季晨离想帮她拿一个,陶源说什么都不肯,“你那伤还没好全呢,可别给我添乱了,去,按电梯去。” 眼看着季晨离在想帮忙她就要吹鬍子瞪眼了,季晨离只好无奈地耸耸肩,走在陶源前头,先按开了电梯。 电梯一打开,里头出来两个人,见了季晨离立刻兴高采烈地迎上去,“晨离姐!你全好啦?” 季晨离抬头一看,原来是封采和方时来看自己,季晨离出院也算临时决定,谁也没通知,要不是正巧赶上了,没准这俩小姑娘还得扑个空。 都是从地震里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小命的,季晨离看见她们也很高兴,“阿采方导?你们怎么来了?” 封菜笑嘻嘻挽住季晨离的胳膊,“这不是好长时间没来看你想你了么,方导现在是大忙人,我好不容易才和她约了来看你的时间,没想到你都已经出院了!还好来的早,这要来晚了非扑个空不可。” 季晨离这快两个月的时间待在医院里什么也干不了,连动都动不了,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只能靠看电视刷手机来打发时间,对封采和方时的近况也都有些了解,封采最近带了个新人,是从前段时间大火的选秀节目红起来的新人王,通告恐怕都排到明年了。方时从地震里恢復了之后接了个小成本电影,不到三千万的投资,用的还都是新人,没想到赚了近五个亿的票房,方时的名字也随之传开,也算一举成名了,这俩人最近都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的确忙,不过季晨离却很替她们高兴。 她不能久站,靠在封采的身上,沖方时调侃道:“方导,以后有什么好本子想着点我们阿采手下的人呗?好歹大家都是从地震里倖存下来的,多不容易啊。” 方时的脸有点微红,一声不吭地走到陶源身边帮她分担了一个行李箱,季晨离又调笑道:“导演你这不行啊,脸皮这么薄以后怎么在圈子里混?阿采告诉她,在这个圈子里的第一要义是什么?” “不要脸!”封采嬉皮笑脸地接道。 “不错,有前途。”季晨离点点头,又瞟了方时一眼,“大导演,你听见了没有啊?” 方时的脸更红了,往陶源身后躲了半步,她才刚毕业,看着嫩生生的,陶源在季晨离刚回c市的时候就见过她一次,一见她就想起少女时期的季晨离,不免多了几分维护,此时看她害羞,赶紧出来给她打圆场,“行了行了,瞧瞧你们都多大了还欺负人小姑娘,方小姐,别理她们,咱们走。”说着拉起方时就进电梯,季晨离和封采对视一眼,不禁笑出了声,也跟在后头上了电梯。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季晨离深吸一口气,又狠狠地吐出来,把在医院里的晦气吐干净,抖抖肩膀,搂着陶源的肩膀笑道:“回家!” 陶源和方时封采互相对视,也都笑了,不约而同道,“回家!” 可还没上车呢,远远又开过来一辆车,停在稍远的地方,驾驶室的车门打开,先出来一大捧火红热烈的玫瑰,接着车上的司机才下来,是个气质尚佳的美人,戴着副墨镜靠在车门边,沖季晨离她们这边露出一个标准八颗牙的微笑。 “……”季晨离她们几人面面相觑,封采无奈地摇头,“这位明二小姐想干嘛啊这是?求婚呢?” 陶源不认识明艷,讶异地问:“你们认识?” “认识啊,她是明总的妹妹,不过我估计吧她大概是来找晨离姐的。” 陶源一听这人和明烺有关系,立马精神起来,看明艷抱着一大捧红玫瑰快步走过来,下意识地往季晨离前面挡了半步,气势汹汹地瞪明艷。 “嫂子,恭喜出院!”明艷没正形地笑了一下,把手里的大捧玫瑰塞进季晨离怀中。 季晨离看着突然被强塞进自己怀里的玫瑰花,又四下打量了一下,发现路过的陌生人都朝自己这里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季晨离受不了像这样被当成猴子一样被围观,沉着脸把花塞回给明艷,“我已经和你姐离婚了,以后请叫我的名字,谢谢。” “我知道啊,为这事我姐都郁闷一个月了,每次见到都阴着脸,吓得我都不敢回家了。”明艷吐吐舌头,“晨离,这花不是我姐让我送的。” 第38页 封採好奇心重,忙问道:“那是谁?” 明艷对着封采眨眨眼,“你猜。” “猜个鬼。”季晨离一心只想和明家划清关系,直接略过明艷,一手拉一个,把陶源和方时都拉上车,对封采招唿道:“阿采,快开车,我姐做了她最拿手的盐焗鸡,今天都上我那儿吃饭去!” 一听有吃的,封采的眼睛都亮了,对明艷抱歉地笑笑,也跟着上了车,“好嘞,谢谢陶源姐招待!” “哎哎哎!”明艷一听车子发动了,赶紧扒着季晨离那边的车窗,“我说我说!这花不是我姐送的!是欣远送的!” “韩欣远?”季晨离皱眉,“她不是在西北么?”这个韩欣远好端端送自己花做什么?还是这么艷俗的玫瑰花,莫非是来跟自己示威的? 季晨离想了想,自觉瞭然,是了,现在韩欣远终于得偿所愿能和明烺在一起,肯定得来炫耀一番,季晨离上辈子和韩欣远斗了那么多年,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缘由。 虽然季晨离现在只把明烺当成烫手的山芋巴不得扔的远远的,可韩欣远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到自己头上来,季晨离当场心里就不大舒服,把明艷手里的捧花抢了过来一把扔在地上,讽刺道:“我知道你姐和韩欣远两个乌龟配王八,绝配,以后你们家抱团过好日子去,别在我眼前添堵就行。” “阿采,开车。” “好嘞!”封采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扬长而去。 “……”明艷被她们那小破车喷了一脸的尾气,脸上的妆都蒙了一层薄灰,气哼哼打电话给韩欣远,没好气道:“欣远,花我给你送到了。” “是吗?那季晨离什么反应?”韩欣远在那头的声音满是期待。 “她说我姐是乌龟。” “啊?”韩欣远有点蒙,这关明烺什么事?“还有呢?” “还说你是王八!”明艷想着自己帮韩欣远送花,顺便看望看望这个便宜嫂子,就当做好事了,没想到人家不领情也就算了,还当众给了自己一个难看,气得脸都青了,怒道:“以后你们仨的事别找我!我姐骂我就算了,现在连季晨离也敢蹬鼻子上脸了?和着我好欺负是吧?我不玩了!我去好望角找我妈去!”明爸明妈最近去了非洲,昨天刚通了视频,说是在好望角附近呢。 韩欣远更蒙了,好好的生什么气啊?还有乌龟王八又是哪儿跟哪儿啊?只可惜她这个戏延期了,原先预计拍三个月,现在看来四个月都够呛,否则她一定得飞回c市好好地问清楚。 另一边,封采的车上,季晨离和方时坐在后座,封采和陶源在前头聊得正欢,封采会来事,长得又是挺讨人喜欢的娃娃脸,一张嘴把陶源哄的高高兴兴,两人聊了一路都不带歇的。 相比起陶源和封采,季晨离和方时的后座就安静多了,季晨离用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看,方时不停地偷瞄季晨离,过了半晌才鼓起勇气问:“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季晨离把视线从车窗外收回来,转头看向方时。 “就是……你和明总离婚……” “当然是真的。”季晨离轻轻笑了一下。 “太好了!”方时满脸兴奋,看了一眼季晨离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失态了,忙正正神色,“我是说……咳咳……恭喜……” “谢谢。” 方时又问:“那你不打算再在娱乐圈混了?” “这你也看出来了?”季晨离佩服道:“行啊方导,怪不得人家都说娱乐圈就是个大染缸呢,连我们耿直的方导都学会看人脸色猜人心思了,啧啧,可怕。” “不是!”方时急忙辩解,“是你在医院里和封小姐说的话……我猜的!” “行了我逗你呢,别急了,脸都急红了。”季晨离不再开方时的玩笑,笑笑道:“我二十岁入行,在这一圈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累了,再说演戏也不是我志向所在,算了吧,打算休息一段时间。” “那《遥不可及》怎么办?” 季晨离看方时一脸认真相,有点稚嫩又耿直的可爱,在这个圈子里,真不知这样单纯的表情能保持多久,季晨离忍不住摸摸方时的脑袋,“我只说要退出,又没说现在马上息影,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好歹签了合同的,违约金我可赔不起。” 季晨离这两年攒下的积蓄,一大半都交给陶源用来打理孤儿院了,陶源给季晨离存了一部分,加上季晨离手上还有点钱,这段时间全搭在医疗费上,医保虽然能报销一部分,可还是得花不少钱——住了那么久的高级病房,这钱医保可不报销。 “哦。”方时郁闷地点头,“那我以后还能来看你么?” 季晨离笑了笑,“当然了,随时欢迎。” 方时心情瞬间好了起来,对季晨离笑得毫无心机,可季晨离心里莫名就咯噔一下。 这种傻帽又一厢情愿的表情季晨离最熟了,季晨离觉得自己得找个时间和方时好好谈谈,免得她陷进去,自己做了第二个明烺。 封采的车一路欢声笑语开回孤儿院,没注意有一辆车一直跟在她们后头,直到她们四人进了孤儿院,那辆车才也停在孤儿院门口,明烺从车上下来,靠在孤儿院门口,听里头大人小孩的笑声闹作一团。 明烺闭着眼仔细听,想分辨出哪个声音是属于季晨离的,季晨离笑了两声,季晨离说了三句话,季晨离…… 季晨离,季晨离,明烺满脑子都是季晨离。 孤儿院门口的老制竹椅没有收回去,明烺坐在上面,那个竹椅年龄大了,嘎吱直响,于是明烺又想起了那天,季晨离跟个大爷似的坐在门口喝茶,拿着个瓷都掉的差不多的大茶缸子,看到明烺跟个刺猬似的竖起了全身的刺。 陶源在厨房切菜,季晨离也跟着去帮忙,封采和方时带着小朋友们画画玩游戏,陶源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声招唿道:“贝贝,去把门口的椅子收回来!” “好。”贝贝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哒哒哒跑到门口拿椅子,发现椅子上坐了个人,“阿……阿姨……”贝贝有点怯怯地上前。 明烺转身,她脸上的表情太冷,贝贝吓得后退了两步。明烺放下警惕,缓和表情,甚至努力从脸上挤出一点笑容,“你有事么?” 贝贝点点头,“我要椅子。” 明烺闻言站起身,走到一边。 贝贝搬起椅子就跑,跑到半路,又停下脚步转头,她看看明烺,这个阿姨虽然兇巴巴的,但是长得真漂亮,而且看起来很伤心,于是贝贝又把椅子搬回到院子门口,“阿姨,你坐。” 明烺蹲下身摸摸贝贝的头,“你叫什么?” “贝贝。” “贝贝,季晨离在里面么?” “阿姨原来你找晨晨姐姐啊?她在的!我去给你叫她!”贝贝说着就要往回跑。 “不要!”明烺拉住贝贝,“别告诉她我来过。” “为什么?”贝贝不解。 “因为……我做了伤害她的事。” 贝贝只觉得这么好看的阿姨难过看起来很可怜,学着明烺的样子用自己的小胖手也摸摸她的头,“那阿姨,你为什么不道歉呢?” 明烺笑了笑,“这世上有些事道歉是没用的。” 贝贝显然并不认同这个观点,摇了摇头,小大人似的背起手,“陶妈妈说过,道歉只分真心和不真心,不分有用和没用。” 明烺觉得这孩子有几分可爱,想摸出点糖果玩具之类的小玩意儿给她,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进去吧,你陶妈妈等急了。” 贝贝蹦蹦跳跳进了屋,陶源看她两手空空,问她:“椅子呢?” “有个漂亮阿姨坐着呢。” 季晨离在边上摘豆角,一听就乐了,“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净学人家颜控,那阿姨有多漂亮啊见到了就走不动道了?有姐姐漂亮么?” 贝贝想起漂亮阿姨说过自己做了对晨晨姐姐不好的事,她原想告诉季晨离,又想起漂亮阿姨的话,默默地拿了块糖果跑去跟其他小朋友画画玩游戏去了。 季晨离笑道:“鬼精灵。” 第40章 困境 季晨离虽然出了院,但其实嵴柱损伤还没好透,不能剧烈活动,还要定期去医院做復健,所以她回来之后陶源一直勒令她卧床休息,后来季晨离跟陶源争取半天,好不容易才争取来了每天在院子里晒两个小时太阳的机会。 清明节学校放三天假,上学的孩子们都回了院子,所以那阵子热闹的很,可清明一过,该上学的都去上学了,小院又一下子冷清下来,除了一个还没断奶的小豆丁,就剩下几个七八岁的孩子了。那些孩子都很懂事,不吵不闹,每天帮着陶源干活,不过他们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季晨离不明白陶源为什么迟迟没有给他们办入学手续,问了陶源几次,陶源都找别的话题推过去了,于是季晨离只好趁着陶源不在,自己在院里晒太阳的时候把那几个小孩悄悄叫过来问。 几个小孩正在玩跳房子呢,用在外面工地上捡来的石灰在地上画几个有规律的方格,又找了快碎瓦片,一会儿单脚一会儿双脚的跳的欢,季晨离在那儿看了会儿,对其中最大的小男孩招唿道:“大伟,过来。” 名叫大伟的男孩闻声转头,小跑到季晨离跟前,“晨晨姐有事么?你渴了么?我去给你倒水。”大伟是没上学的这几个孩子当中最大的一个,过了这个月就九岁了,他个子蹿得快,才九岁就已经快到季晨离的肩膀,平常手脚勤快,很精神的一个小男孩,季晨离挺喜欢这小傢伙的。 “你回来。”季晨离玩笑着拍了拍大伟的肩膀,“姐姐不喝水,大伟,姐姐问你个问题。” “姐姐你问,我一定好好答。” “乖。”季晨离笑眯眯地摸摸大伟剃了平头的脑瓜,“大伟,上次姐姐给你买的唐诗三百首你会背了吗?” “会了。” 季晨离有点惊讶,“全都会了?” 大伟用力点点头,“嗯。” 季晨离只当他小孩子说大话,于是故意想考考他,“那大伟给姐姐背个《咏柳》怎么样?” 第39页 大伟挠挠后脑勺想了一会儿,季晨离想果然是小孩子吹牛呢,没想到大伟一张嘴,顺顺熘熘就把一首《咏柳》背了下来,季晨离又考他,“那大伟会背《登黄鹤楼》么?” 这回大伟连想都没想,一气背下来,季晨离又考了他几道算术题,没想到两位数的加减乘除他都会,季晨离想这孩子真聪明,于是对他迟迟不上学更疑惑了,“大伟乖,那哥哥姐姐都上学了,大伟想上学么?” “想。”大伟长得壮实,声音也挺虎的,不假思索答道,“陶妈妈说了,上学才能考大学,考上大学能赚大钱有出息,我要赚多多的钱,以后孝敬陶妈妈。” 季晨离听得一阵心酸,大伟是刚出生几个月就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门口的,当时他的襁褓里只有一张写了生日的字条,季晨离记得自己还陪着陶源找了好几天,最后实在找不着他父母才把他接回孤儿院自己养,这孩子没病没灾,长得也精神,真不知道哪对父母缺了良心,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还是这么个孝顺孩子。 “那陶妈妈没说什么时候让大伟去上学么?”季晨离又问。 大伟的表情明显沮丧起来,低着头道:“我……我没有户口,陶妈妈说没有户口上不了学。” 原来如此,季晨离豁然开朗,孤儿院的孩子只要有学上就很好了,不可能去讲究名校不名校的,院里的孩子基本都在附近的小学中学念书,这附近的学校都是些没什么名气的小学校,不存在被人抢占名额的情况,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没有户口,念不了书。 不念书是不可能的,户口问题也亟待解决,季晨离知道陶源是想让自己好好养病,所以孤儿院的困境她一直也没跟自己说,看来自己得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谈谈。 于是晚上,陶源把孩子们都哄睡了,回了房,季晨离才问她:“姐,大伟他们几个烟看着都九岁了,怎么还不送去上学啊?” 陶源为了照顾季晨离方便,和在季晨离房间里另加了一张床,两人现在又跟小时候一样睡一间房,陶源每天到了十二点才能回房,她怕吵醒了季晨离,干什么都轻手轻脚的,反倒被季晨离勐不丁的一句话吓了一跳,直拍胸脯道:“晨晨?你怎么还没睡啊?” “睡不着,姐,大伟他们的户口问题怎么这么多年还没解决?” 陶源忙了一天了,倒了盆热水准备泡脚,道:“他们几个孩子情况特殊,都是被父母主动遗弃在这的,各种证明都没有,我这些年把公安局民政局,能跑的单位都跑遍了,那些人来回踢皮球,一天天拖着,就拖到了现在。”陶源嘆气,“我心里也急,可是校长说了,没有户口上不了学,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房间不大,季晨离就着床头柜上的檯灯观察陶源,陶源没比她大几岁,这些年为了一整个院子的孩子们操心,鬓角已经过早地长出了白髮,看得季晨离心疼,“姐你别担心,实在不行咱就给那些人塞点钱吧?总之先把孩子们的上学问题解决了再说。” 陶源苦笑,“送钱也得知道送给谁啊,再说了,好几个孩子,还有那个一岁多的小豆丁也没有户口,这得送多少钱?” “那……那实在不行咱就想办法曝光。”季晨离灵光一现,给陶源出主意,“姐,我混了这么多年,也认识几个记者,他们专爱挖这种新闻素材,不如……” “这我早就想过,可这些事涉及孩子们,现在的媒体我不信任,万一把孩子们的事情全曝光出去怎么办?风险太大。” “那……” 季晨离还想给陶源出主意,陶源摆摆手打断了,“算了,这事姐想办法,你别操心了,快睡吧,伤还没好不能熬夜。” 季晨离只好老实躺下去,可她没躺多久,又道:“姐,这些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陶源安静一阵,无奈地轻笑了一下,“我怕你去求明烺。” “晨晨,你当初一门心思往火坑里跳,我拦都拦不住,害你受了这么些伤,现在你终于想通了从那个火坑里跳出来,我不可能让你再跳回去。” “怎么会呢。”季晨离轻声安慰,“姐,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求谁也不会再去求明烺了,终于能摆脱她,就像陶源说的,不可能再跳回火坑。那火太旺盛,鲜红的火舌就像勾魂的锁链,一旦被锁住就是万劫不復。 季晨离想了想,还是准备找媒体合作,这事自己好歹比陶源懂一点,有些事不闹起来是根本得不到重视的。 … 明艷按照韩欣远的嘱託去给季晨离送花,谁知花没送成反倒碰了一鼻子灰,谢青蓝走了,韩欣远自从从松山湖回来之后就跟魔怔了似的,连明家都很少来了,明艷一下子连个能出来一块玩儿的朋友都找不着,父母出去旅游,回到家里只能和明烺那张冰山脸大眼对小眼,想想明艷都发憷,不愿意回家,干脆去她们几个从前常去的酒吧喝闷酒。 明艷虽然是现在正当红的一线花旦,不过她有明烺在后面撑着,一般的网站媒体不敢随意跟踪她,即使有几个不长眼睛的,前脚刚偷拍完,后脚明艷身边那些藏在暗处的保镖就得连相机带sd卡都给销毁了,所以明艷出道这么些年负面新闻甚少。 她当初给自己选的人设定位是高冷,经纪人那时劝她,说现在吃这一套的人少,粉丝金贵着呢,谁愿意找个老给自己甩脸子的爱豆,但明艷铁了心要走高冷人设了,按她的话是:“我姐那冰山气场我学不来,还不能东施效个颦么?就高冷,不改了。” 她的五官和明烺长得五分相似,板起脸来还真的有那么一点明烺的神韵,就这出道定位连经纪人都绝望了,谁想到这世上爱热脸贴冷屁股的粉丝比经纪人想像的多,明艷一出道就吸引了一大票粉丝,爱她这个人设的粉丝都长情,基本上吸引过来的都是死忠粉,又接了部大导演的戏,于是国民度和逼格都有了,明艷自己都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她就莫名其妙成了“演技担当”、“票房神话”、“国民女神”。 明艷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觉得娱乐圈未免也太好混了点,突然间就有了点厌烦了。 “哟,二小姐又来了?今天喝点什么?”明艷刚进酒吧,吧檯后头的调酒师老远跟她打招唿,一边招唿还一边在那耍花式调酒,酒瓶乱飞的,挺能唬人的。 “我自己拿就行,不用你招唿。”明艷直接钻到吧檯后头找了瓶洋酒,又拿了个杯子,去了她平时常坐的那张沙发。 酒过愁肠愁更愁,明艷的朋友出国的出国拍戏的拍戏,本来就心情不好,那酒越喝越不顺,最后干脆把杯子重重拍在玻璃茶几上。 “二小姐,几年不见怎么气性过得这么大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明艷身后,他从后面递过来一杯鸡尾酒,略低的音色里带着几分熟稔的痞笑,“martini,最适合你现在的心情了。” 明艷回头一看,眼睛亮了,直接挎着男人的脖子把他从沙发后头摔了过来,“屈和风!你小子可以啊!几年不见变得人模狗样的了!想当年你被我姐揍的,后来看见我姐就尿裤子!” 屈和风被直挺挺摔在了沙发上,手上的马丁尼一点没浪费,全洒在了他昂贵的高级西装上,他也没在意,笑嘻嘻地爬起来,佯装懊恼,“这可是义大利纯手工定制!二小姐,你得赔。” “赔!”明艷大笑着让侍应生又加了个酒杯,“正愁没人陪我喝酒呢,今晚咱不醉不归!” 暗处,明艷的某个保镖不动声色地发了条简讯。 … 明宅,书房。 “明总,屈和风回来了。”管家看了眼刚收到的信息,对明烺道。 明烺签文件的笔尖稍顿,头也不抬地补完剩余的笔画,“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据说是屈家老爷子病危,专门把他从英国接回来的。” “屈大和屈二斗了那么多年,也该有结果了。”明烺把文件递给管家,“先让人盯着他,对了,阿艷回来之后让她来书房找我。” “是。” 第41章 过渡章 要真的较真起来,屈家在c市的积累要比明家厚重得多,明家是明烺的太爷爷那辈才在c市定居的,可屈家不一样,屈家的族谱厚厚一摞,一直都是c市的望族,到了近代某个不可说的时期,屈家族谱差点被毁,是当时屈家的家主拼死护住的,后来因为成分问题屈家一直抬不起头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底子在那,屈家很快在屈老爷子手上东山再起。 只可惜屈老爷子两个儿子不争气,为了继承权明争暗斗二十年,外又有明家后来居上,于是屈家现在是面子大于里子,屈老爷子八十多岁还要守着家业,唯恐被两个不成器的儿子败坏了。 唯一让屈老爷子欣慰的就是他大儿子的独子屈和风,这小子从小机灵,有商业头脑,对家里的产业也上心,长房长孙,屈老爷子恨不得捧在手心上疼,屈氏的生意从小手把手地教,怕老二家对屈和风有什么歹念,还没成年就给送到英国去了,最近屈家消停了才敢把他接回来。 屈老爷子和明烺的父亲明光文是忘年交,屈老爷子喜欢明烺小小年纪沉得住气的性子,甚至还想过让屈和风和明烺定个娃娃亲,然而他前脚才刚有这个念头,后脚自个儿的宝贝孙子就捂着脑袋湿着裤裆来告状,说明烺揍他,老爷子心疼了一个礼拜,被明家这个大女儿强势的性子给吓住了,从此再不敢提这事。 不过后来屈和风和明艷玩的倒挺好的,以至于明艷频频用小时候的事取笑他,闹得屈和风心里挺郁闷。 “哎,你爷爷不是把你扔国外去了么?怎么,捨得送你回来了?”酒过三巡,明艷把这段时间遇到的不痛快的事通通忘在脑后,举着酒瓶问屈和风,眼里带着些微的醉意。 “这不是我爸和我二叔息战了么,斗了那么多年,真不知斗个什么劲儿。”屈和风打了个酒嗝,笑道,“哎,我听说你姐最近结婚了啊?对象还是个女人,哈哈。” “女人怎么了?管的着么?”明艷斜了屈和风一眼,撇撇嘴,“不过又离了。” “离了?”屈和风一个激灵,酒也醒了一些,“不是听说你姐挺喜欢她的么?” “消息够灵通的啊?”明艷勾起嘴角,不屑地笑笑,“我姐开始看不上她,后来不知抽了什么风,结婚之后爱得死去活来的,反倒人家开始拿腔拿调不稀罕我姐了,闹了一阵,估计我姐也受不了她,就离了。” 第40页 “离……离得好!”屈和风跟明艷碰了个杯,大着舌头道:“这种女人就是瞎折腾,早甩早清净。” “可我姐喜欢人家啊。”明艷跟他碰了一下,奇怪道:“你打听我姐干嘛?” 屈和风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嘿嘿道:“我能干嘛?这不是没话找话聊么?看你一个人够郁闷的。” “我谢谢您,您这么一聊我更郁闷了。” “别担心,看我给你姐帮个大忙!明烺回头准得谢我。” 明艷和屈和风喝酒喝到后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去,一回去就被管家提熘到了明烺的书房,明艷喝多了,头晕得很,看地板都是旋转的,左摇右晃站不稳当,明烺坐在书桌后头看了她一眼,皱着眉道:“下次少喝点。” “没事儿,心里高兴!”明艷带着酒气笑道,“姐,你找我?” “我把刘老请回来了,还有许璐洋作为协助,明天开始给你上课,我明天要飞欧洲,一个星期后回来,然后考察你的课程进度。” 明艷一听酒全醒了,一着急上前,啪地拍在明烺的办公桌上:“什么?我不要!”刘老是明烺从前的老师,十足的老古板,跟他上课,明艷还不得活活闷死。 “不是,姐,为什么啊?”明艷想不通,自己又不用继承家业,没必要像明烺一样累死累活学那么多东西,再说自己都这么大了,还被家庭教师关在家里上学,传出去要被她那帮狐朋狗友笑死! “以前是我太纵着你,阿艷,明家迟早得交到你手上。”明烺只跟明艷不明不白解释了这么一句,随后就走了,留下明艷独自一人慾哭无泪。 … 季晨离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香,身体恢復得也很顺利,可谓是事事顺心,只除了大伟那几个孩子上户口的事。 季晨离亲自去跑了一次才知道这事远比陶源想像得难,那些繁琐又漫长的排队手续就已经把人烦死了,好不容易排到自己,结果人家轻飘飘一句“这事不归我们管”,然后季晨离又得往另外一个地方跑,一天下来啥也没干成,人倒是累的够呛,如此几次无果,季晨离就想干脆找个媒体曝光得了,没想到还没等她找媒体呢,孤儿院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城西这一片要拆迁了。 城西这块地其实早就被卖了出去,这片区域的房子原主早就拿了安置费另搬了新家,只是迟迟不见动静,于是那些人又把房子便宜租给了外地来的打工者,每月赚点外快贴补家用,季晨离印象里这地方明明很久之后才被拆迁的,不过这一世的时间轨迹早就被打乱了,季晨离对此也习惯了,只是…… “姐,孤儿院被拆迁了这些孩子可怎么办?你们住的地方有着落么?” 陶源苦大仇深地摇摇头,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这院子的房产是公家的,我去民政局找过几次,可人家都说我这孤儿院非法,当时我想着反正这地方没拆,还能慢慢找合适的房子,结果没想到拆得这么快。” “老院长在的时候不是合法的么?怎么会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我这证已经过了有效期好多年了,再办需要审查,我当时想着反正也没什么影响,就没办……” 季晨离知道陶源向来心大,没想到她心这么大,眼看着下个星期这里就要被拆了,现在一院子小孩连个能安置的地方也没有,总不可能睡大街上吧? 户口问题还没解决,这下连孩子们住的地方都成问题了,季晨离急得干瞪眼,每天来来回回跑,上访、找媒体、找关系,各个地方跑遍了,愣是没人敢帮忙,急得季晨离嘴角起了好几个水泡,到后来还是她的一个记者朋友看不过去,才悄悄地提点她:“晨离,这事你找我们没用,我今天给你把报导发出去,明天就得被主编炒鱿鱼,大家混口饭吃都不容易……” 季晨离看记者一脸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提了起来,问他:“你什么意思?” “话都说到这份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记者瞧瞧四周,藏藏掖掖地凑到季晨离边上耳语,“晨离,你现在是明家的夫人,还有什么事是你枕边的那位摆不平的?” 季晨离一听,蹭的一下就火起了,拧着眉毛问:“你是说拆迁的事是明家的阴谋?” “阴不阴不知道,毕竟人家是合法程序,不过我们主编说了,上头髮话,关于孤儿院的事一律不准报导,你说这除了明家之外还有谁动这么大的手笔非得针对你啊?” 季晨离脸上沉得滴水,咬着牙不说话,只听那记者又劝,“晨离,你和明家的大女儿结婚,人家替你本来就顶了多少压力了,我做这一行的我最清楚,当时各大主流媒体上都传疯了,骂你的骂明家的,都被人家明总给压了下来,结婚后对你也不错吧?人家毕竟是千金小姐,脾气坏了点也正常,你是高攀,有什么事能忍就忍……” 季晨离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直接走了,一路过去空气里都带着火,记者看她离开的背影,轻蔑地笑了笑。 难怪城西这块地那么多年都没动,现在不声不响地就要开发了,季晨离以为明烺真的那么大慈大悲放自己一条生路了,没想到在这等着她呢。 难怪离婚答应得那么慡快,难怪让自己过了这么久清净日子,难怪一直不露面!这是等着自己去求她! 当初那么斩钉截铁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又巴巴地跑去求她,这事多有成就感?季晨离咬牙切齿地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明烺不愧比自己多活了二十年,手段真是高明,做事滴水不漏,她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只要有意无意地给出那么点暗示,就有大把的人抢着替她踩死自己这只蚂蚁! 季晨离真的绝望了,她才知道自己活了两辈子,原来还是这么天真,明烺那样的人,她不想让你走的时候自然有千百万种方法折腾你,这不,她都还没露面呢,就已经让季晨离走投无路无计可施。 季晨离想起明烺从前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威胁人,总要把别人的软肋攥在手里才有用。明烺倒是了解自己,把她的软肋掐的准准的。 第42章 治疗失眠的偏方 明烺一而再再而三地苦苦相逼,这一次又竟然真的扯上了陶源和那些孩子们作要挟,季晨离忍无可忍,告辞了记者之后也没跟陶源商量,坐在地铁上就直接拨通了明烺的手机号码。 要说刻入骨髓的东西,真的已经成了本能,明烺的电话季晨离按出来的时候不假思索,连犹豫一下也是没有的,按了通话键,在等待接听的过程中季晨离一直暗骂自己真贱,说要忘了忘了,结果什么都记着,难怪谁都能笑话自己,连那个还勉强算个普通朋友的记者话语间明嘲暗讽都是自己攀上了明烺的高枝,麻雀变凤凰。 季晨离上一世的整个世界里只有明烺一人,她没关注过外头的那些风言风语,大抵能猜到一些,可这一世赤裸裸直面这些闲言碎语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外人眼里是什么样。也是,莫说外人,就连季晨离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要让外人怎么想? 季晨离等了一会儿,那头接通了电话,还没等那边反应,她先噼头盖脸把自己积攒在肚子里的火气喷了出去,“明烺你有毛病吧?你堂堂一个明家家主老惦记着不让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好过你有意思么?我是挖了你家祖坟了你这么不肯放过我?你……” 季晨离那嘴跟机关枪似的哒哒哒还没扫射完,电话那头弱弱地传来一个打断的声音,“那个……季小姐……我是许璐洋……” 季晨离的火顿时哑了,甚于的火气噎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半天没有声响。 “季小姐你有急事找明总么?您稍等。”说着,电话那边一阵老长时间窸窣,好像是换了人接电话了,果然,明烺熟悉的冰凉嗓音传进季晨离的耳朵,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的惊喜,“晨离?你……你找我?” 季晨离此时已经冷静下来,长嘆一口气,无奈地扶着额头靠在地铁长椅上,“明烺,城西那片你晚点拆行么?好歹给我们一点搬家的时间,我替那些孩子谢谢你了。” “城西?”明烺咳嗽了几声,很是意外,“晨离你先别急,慢慢说。” 季晨离对明烺声音的每一个变调都铭记于心,所以虽然明烺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季晨离也听出了明烺声音里的沙哑,犹豫着问:“你生病了?” “有点感冒。”明烺低声道,“我现在不在国内,这件事会马上派人去调查,你别担心。”她说完,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一通火气发错了人,之后的兴师问罪又像软软地打在一团棉花上,明烺看起来真的不知情,并且表现得进退有度,仿佛她们两个只是彼此认识但交情不深的陌生人,让季晨离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尴尬地回道:“哦,好。” “晨离,你……你还有事么?”明烺其实想问季晨离这段时间身体恢復得怎么样,她其实每天都在关注季晨离的情况,不过是想多听听季晨离的声音,可直接问季晨离的身体,似乎又表现得亲呢太过,明烺觉得自己现在和季晨离相处就像在过一条结了薄冰的河,冰层不厚,随时都有裂开的风险,于是明烺只好小心翼翼,以免自己真的掉进深渊万劫不復。 “没事了,那不打扰了,谢谢你。”季晨离道。 “好。”明烺低垂着眼,眼睛fèng儿里泄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失望。 可季晨离随后又补了一句,“感冒别硬挺着,按时吃药,作息规律点,还有多喝热水。” 明烺的眼睛立刻亮了,忙不迭答好,语气里的喜悦连许璐洋都听得出来。 许璐洋从前很少见明烺失态的时候,可自从明烺跟季晨离结了婚,她失态的时候简直太多了,多得许璐洋都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自己的老闆,早知如此当初对人家那么爱答不理的,都是作的,活该。 明烺把手机递给许璐洋,又重新躺回床上睡觉,这会儿巴黎时间是半夜,明烺跟那些外国鬼佬扯皮扯了一天,刚睡下,被季晨离一个电话扰了,八成这晚上是再也睡不着了。 许璐洋拿着电话出了明烺的房间,趁着那头的电话还没挂断,赶紧道:“季小姐您还在么?” “嗯。”季晨离之前不问青红皂白吼了许璐洋一顿,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我刚才……” 第41页 “没事,我能理解的。”许璐洋好脾气地笑笑,又道,“对了季小姐,听您刚才的话,我想您对明总八成有什么误会,她这几天跑了好几个国家,每天晚上回酒店累得倒头就睡,无暇顾及国内的事。” 季晨离知道许璐洋这是说话委婉呢,这话要明着说,那就是“明总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功夫专门腾出空来去找你的麻烦,没事别老被害妄想症。”季晨离听得一阵窘迫,脸上又红又白,只好接连道歉:“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好,真对不起。” 许璐洋又嘆了口气,“这话季小姐不该跟我说,明总低烧已经好几天了,刚睡下就被您叫醒了,她的睡觉习惯你是知道的,恐怕后半夜都没法睡了。” 季晨离当然知道,上辈子明烺偶尔在明家本宅住的时候,季晨离经常熘进去偷看明烺睡觉,可她不管等到多晚,每次只要一进去,明烺躺在床上,眼睛必然是睁开的,而且眼底清明,好像压根没睡过觉,刚开始季晨离以为明烺专等着抓自己现行,后来讨好了管家一个多星期,才旁敲侧击地打听出来,原来明烺从小跟着她师父修行,耳朵灵敏度比寻常人高很多,周围只要有一点声响就睡不着觉,被半途吵醒之后那一晚都睡不着了,所以她的房间都是特殊定做的隔音材质,连个床头钟都没有。 季晨离那时只顾心疼明烺,再也没干过半夜去偷看人家的事,又到处找偏方,拿自己做实验,竟然真的给她调配出一个方子来,季晨离自己做的东西明烺是从来不吃的,于是她把方子给了明家的厨子,让他每晚给明烺按着这个方子做一杯喝的,后来据管家的反应,明烺的失眠症果真好了不少,季晨离这才松了口气,心里升起满满的幸福感。 想想自己那时候真傻啊,人家分明嫌弃自己嫌弃的跟什么似的,自己还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为她操心,替她分担那么一点小小的麻烦,都是天大的幸福。 季晨离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转而对电话那头的许璐洋道:“许小姐,你那儿有桂圆红枣么?” “有,怎么了?” “劳烦您热一杯牛奶,加两颗桂圆一颗红枣,再调半勺蜂蜜进去,等牛奶温了给明烺送过去,这个治失眠的。” “好,我马上去弄,季小姐对明总真上心啊,连这样的方子都有。” 季晨离听了心里有点堵,没说什么,匆匆挂了电话。 不是关心明烺,季晨离对自己说道,今天这电话是自己打得不对,是自己什么都没调查就武断了,这个方子告诉她助理,就当补偿明烺了。 许璐洋按照季晨离的方子给明烺弄了一杯温牛奶,端进明烺房间的时候她果然是醒的,正半坐的靠在床头看明天案子的资料,许璐洋把弄好的牛奶递给明烺,明烺只喝了一口就笑了出来,“晨离教你的方子?” “嗯。”许璐洋想问明烺是怎么知道的,可又转念一想,这是季晨离根据明烺失眠的毛病特意给她调的食谱,明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许璐洋想,这小两口戏也是真多,明明互相爱对方都爱到骨髓里了,偏偏这么犟着,不是明烺犟就是季晨离犟,也不知怎么就闹到了离婚的田地,真是,好玩么? “蜂蜜加多了,也不是晨离做出来的那个滋味儿。”不过多少有点像,明烺一边嫌弃,一边把那杯牛奶喝了个精光,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还有么?” 许璐洋跟了明烺好些年了,从来也没见明烺对某样食物表现出特别大的兴趣的,这杯牛奶不过加了点桂圆红枣蜂蜜,其实普通得很,也八成并没有什么治疗失眠的功效,怎么就有这么大的魔力?看明烺那馋嘴的样,连许璐洋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真那么好喝?” “还行,比起晨离做的差远了。”明烺道。 以前季晨离经常煮这种牛奶给明烺喝,她让管家瞒着别说,可管家是明家的管家,怎么可能听季晨离的?早就一五一十全告诉明烺了。不是什么有神效的方子,明烺喝了之后,却觉得自己真的睡得比从前踏实多了。 “……”许璐洋想,有的喝就不错了,这么嫌弃干脆让你老婆来帮你煮算了,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明烺的面说,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给明烺倒了杯水漱口,收拾干净就出去了。 明烺的嘴里还瀰漫着桂圆红枣牛奶的香气,她咂咂嘴,抬起头看看窗外的老树上挂着的月亮。 第43章 过渡章,明烺的内心活动 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月亮是一个弯弯的镰刀样儿,歪歪地挂在远方一棵老树的树梢头,隔着树影打下来的零零星星的微光都是凉的。 算算时间,明烺已经二十多年没喝过季晨离亲手煮的牛奶了,后来季晨离不在的那些年,她数着日子浑浑噩噩地瞎过,找过很多有名没名的厨子,一掷千金,就为了买一杯滋味和当年一样的桂圆红枣牛奶,但是季晨离死后的那些年,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做出那样的味道。 就像季晨离死后的那些年,明烺再没遇到过和季晨离有半点相似的一个人。 当初明烺心里,季晨离不过普通得和世间尘土没有丝毫差别的女人,这样的女孩随处可见,阳光灿烂活力十足,像一棵蓬勃成长的小树,可这课小树的生命里那么顽强,明烺的心里分明是一片锄头都凿不开的冻土,这棵小树却偏偏在明烺心里生了根。 明烺以为季晨离只是一棵小树,于是在心里长就长了,甚至明烺可以给她养分,让她永远长在这里,谁知季晨离却是一棵穿肠的毒糙,想想看什么样的心肠才会用别人的性命去作要挟谈判的筹码?韩欣远的身上是为明烺死去的韩父韩母再加韩欣远自己三条人命!季晨离怎么敢用这个来做要挟? 明烺用了七年时间想把这株带着剧毒的植物从心里拔除,故意不看不听不给她养分,季晨离果然枯萎了,可明烺又生出点怅然来,季晨离就呆在一个地方半死不活地枯萎着,看上去再没有以前的精气神,也决然没有到会马上枯死的程度,这么蔫了吧唧的,明烺开始怀念从前那棵生机勃勃的小树,给她一点养分她就拼命往上长,长到明烺只要转头能看到的地方,明烺想,要是从前的季晨离能回来就好了。 没能回来,在明烺看得见的地方,季晨离一直蔫蔫地待在角落里奄奄一息,可是在明烺看不到的土壤里,季晨离的根都已经腐烂了,这样的植物,不管她是小树还是毒糙,都不可能再长成明烺想要的样子。 季晨离得胃癌住院的那段日子,明烺终于发现原来这个已经蔫了很久的人真的会离开自己,她开始没来由地恐惧,不管生机勃勃还是奄奄一息,季晨离早就长在了明烺心里,她的根已经深深扎在明烺的心上,如果连根拔起,带出来的肯定都是明烺心上血淋淋的碎肉。明烺想,就这么蔫兮兮的也行了,只要人还在,她不敢再奢求什么,只要从现在开始再慢慢给那人养分,她迟早有一天会慢慢长起来的。 迟早有一天。 可明烺不懂季晨离的决然。 季晨离一旦在心里暗暗决定了什么事就绝不拖泥带水,她似乎从不计较后果,和明烺结婚是这样,迎接死亡也是这样。 季晨离压根就没想过什么慢慢地重新长成“生机勃勃的小树”这样看似完美圆满的方案,她活不下去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斩断了自己的根,丝毫不加掩饰地死在明烺的眼前,毫无预兆,让明烺震惊。 与其慢慢地枯萎成难看的样子死去,不如趁着还有点生气的时候死成最华丽盛放的样子,季晨离死了,没有去想自己余下的那些断根会怎么办,当然,她也没想过自己竟然真的会在明烺心里扎根。 然后季晨离剩余的扎在明烺心上的根慢慢在她心里腐烂,连同她的心一併腐蚀干净。 明烺一天一天地记着季晨离死去的样子,季晨离不在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明烺开始注意到季晨离在这个家里留下的一切痕迹,季晨离日常使用的牙刷和漱口杯,季晨离搭在架子上的毛巾,季晨离穿过的衣服还留着属于她的奄奄一息的气味,季晨离扔在垃圾篓里二锅头的空瓶子,还有……季晨离的日记本,一个抽屉的日记本,最外头那一本里头夹着她们的结婚戒指。 … xxxx年6月11日,天气,晴 今天我要嫁给明烺了,或者,明烺要嫁给我了。 好想快点见到明烺穿上我给她准备的婚纱,她这么好看,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子。 如果我们的卧室墙上能挂我和明烺的婚纱照就好了,挂在正对着床头的那面墙上,每天早上醒来就能看到我媳妇儿的盛世美颜,嘻嘻。 可惜明烺不会答应的。 … xxxx年7月20日,天气,阴 今天参加了个综艺,全身上下都快散架了,本来想直接住在附近的酒店,可还是赶了凌晨的飞机回来,不然万一明烺回家的话,她就看不到我了。 已经一个月没看见明烺了,想她。 … xxxx年7月30号,天气,暴雨 今天下了一天的暴雨,但是明烺回来了,她终于回来啦!开心! 给她做了顿饭,不过她一口都没吃,难过。 … xxxx年8月1日,天气,阵雨 这两天老是下雨,明烺也每天都回家,是不是只要下雨她就会回家?真希望这雨永远都别停。 今天趁明烺不注意往菜里撒了一大把盐,可她居然不声不响吃下去了!可怕!她一定偷偷躲在书房里喝了很多水,嘻嘻。 我家明烺闷骚的样子都这么好看(流口水)。 明天就要进组拍戏了,好几个月都不在家,真想每天都看到明烺。 … xxxx年1月3日,天气,阴 原来明烺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前两天让管家给她弄了杯安神牛奶,不过今天是我自己给她煮的,没想到她竟然没发现,嘿嘿,明烺终于肯吃我做的东西啦!继续加油! … xxxx年2月27日,天气,晴 宿醉头疼。 昨天拿了影后的小金人,观众席上明烺的位子一直空着,她去陪韩欣远过生日了,蛋糕很漂亮,嗯,生日快乐。 我想有些事我真的求不来。 … xxxx年6月11日,天气,阴 我在医院,陶源死了。 我再也没有家了。 可我却想着,今天是我和明烺的结婚纪念日。 明烺,从今天开始我再也没有家了,你在哪里? … 第42页 季晨离的日记,细碎得很,记录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每一页都有明烺的名字,季晨离的字并不十分好看,其他的笔迹很潦糙凌乱,唯独明烺的名字,娟秀工整地立在一堆潦糙字中间,好看得不像同一个人写的,日记到她死的半年以前戛然而止。 … xxxx年6月11日,天气,晴 我得了胃癌。 … 这一页夹了季晨离的那枚结婚戒指,硕大的钻石闪着檯灯的光,绚烂的光彩晶莹地汇聚在那一行小字上,这是唯一一天,季晨离没有提到明烺的名字,也是唯一一天,日记本上的那短短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端正得像她写明烺的名字一样工整,再往后翻都是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一抽屉本子,日记记了六年,接近两千二百页,记下了季晨离一天天枯萎的全过程。 明烺永远想的是要是季晨离能变成以前的样子该多好,可她从没想过是谁让季晨离这样一点一点枯萎下去的。 季晨离被倒进垃圾桶里的亲手做的饭菜,季晨离被扔在一边蒙灰的静心准备的婚纱,还有季晨离声嘶力竭的哀求。 明烺亲手把季晨离推到悬崖边,甚至拿着刀子逼着她跳下去,却反过来指责季晨离,问她为什么变了。 明烺在原本应该属于她和季晨离两人的卧室里待了一整夜,看了一整夜的日记。 管家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明烺的那个便宜媳妇儿的卧室里传来一阵一阵捂着嗓子的呜咽,听起来歇斯底里,像鬼魂一样惊悚,管家半夜起来,嵴背一阵发凉,还以为是季晨离死不瞑目来找明家算帐,头蒙在被窝里抖了一夜。 后来明烺搬回了有季晨离味道的那个卧室,可是有什么用呢?季晨离都死了,现在她的气味还在,总会慢慢消散的,季晨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从此以后再没有这么一个人,整个世界里只有明烺,满心满眼都是明烺,好像天生就是为了明烺而活。 明烺长到这么大,一步步坐上明家家主的位子,父母的关心照料给了体弱年幼的明艷,其余围着她转的贪图的不过是她身后明家的权势,只有那一个人,看到的想念的都是明烺,被明烺自己亲手害死了。 直到季晨离死了两年了,明烺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她觉得季晨离还没死,季晨离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活得好好的,可她满世界地寻找,无数个相似的背影,没有一个是季晨离。 明烺这才发现,那个和世间尘土一模一样普通的女人,她分明是独一无二的,失去之后,再找不到一个可以替代。 第44章 问题解决 季晨离跑了一天也没找着什么解决办法,新愁旧愁加在一块儿,觉得自己没用得很,没脸回去面对陶源,提前几个站下了地铁,在外头熘达了好一会儿才回去。 路上居然还遇到了某个把她认出来的粉丝,季晨离回想了下,这个时候的自己接的最有存在感的一部戏大概就是某个宫斗剧里一个被炮灰了的恶毒娘娘,其他很多都是全剧所有镜头加起来不超过半小时的角色,没想到就这样居然还有人认识她,季晨离觉得挺奇妙的,顺手给那小粉丝签了个名,还特别亲切的合了个影——天知道季晨离出门就描了个眉毛,连粉底都没打就敢让人合影,哪里有个明星的样子。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她回去得更晚,到家的时候接近八点,陶源老远就在院子门口张望,一见季晨离连忙一跺脚跑过来,“晨晨你可算回来了!你这一整天都去哪了?打你手机页关机,担心死我了快!” “啊?”季晨离的手机带在身上基本没人找,所以她也不怎么注意,听陶源这么说了才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果然关机了,看着陶源一脸焦急的,季晨离心里的歉意更甚,吐了吐舌头道歉道:“对不起啊姐,我没注意。” “回来了就行,下回长点心吧。”陶源只要见到季晨离平平安安没病没灾就很高兴,笑着推季晨离回家,“你昨天说要吃糖醋排骨,今天我特意给你做了,快洗手吃饭。” “真的?”季晨离眼前一亮,直奔厨房就去了,“太好了!陶源姐万岁!” 陶源跟在她身后摇摇头,笑着想,二十多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吃饭的时候陶源没问起季晨离关于孤儿院的事有没有进展,不过季晨离犹豫再三,最后还是跟陶源说了,不过隐去了中间给明烺打电话的那一段,然后皱着,眉跟陶源道歉,“对不起啊陶源姐,我……” 她话还没说完陶源就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打断道:“不怪你,我跑了好几年都没跑成,你怎么可能几天就搞定了,又不是神仙。” 季晨离放下筷子,把自己钱包里的一张银行卡掏出来递给陶源,“姐,这里面还有十几万,是我前段时间看病剩下的,实在不行咱先租几间房子应应急,剩下的以后再慢慢打算。”眼看着拆迁时间越来越近,当务之急就是把孤儿院那么多孩子的住宿问题解决了。 陶源想也不想就把季晨离的银行卡推回给她,“这钱你拿回去,孤儿院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季晨离这些年已经为了孤儿院做了不少事,她赚钱也不容易,陶源拿季晨离的钱就像在吸季晨离的血,这钱拿着都烫手。 季晨离不由分说把卡直接塞进陶源的衣服口袋里,“陶源姐你放心吧,我那儿还有另外的小金库呢,过几天就拆迁了,现在还来得及想办法么?你先用,大不了算我借你的行不行?自家人还客气什么!” 陶源还想再推拒,可季晨离态度果断,陶源怎么都推不回去,只好收下了那张卡,但她可没打算用,季晨离还年轻,不知道钱的重要,这笔钱就当自己给季晨离存着的,说什么都不能动。 拆迁的事是躲不过去了,求人不如靠自己,后来几天季晨离都在积极寻找适合的出租房,打算先让孩子们有个住的地方应应急,她找了好几天房子都没找到合适的,本来嘴上就起泡了,这回是又起泡又长溃疡,急得季晨离饭都吃不下,说个话嘴巴都嗷嗷疼,陶源连给她煮了好几天的冰糖雪梨都不管用。 眼看拆迁日越来越近,季晨离着急上火团团转,没想到拆迁日期截止的倒数第二天,又有一个通知发下来:城西棚户区拆迁延迟。具体延迟到什么时候没说,只说还要等通知,按季晨离的了解,等通知那就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好消息从天而降,正好砸在季晨离的脑袋顶上,砸的季晨离晕乎乎的,她把这事告诉了陶源,陶源也很高兴,两人晚上带着孩子们好好地庆祝了一番,不过陶源没有季晨离那么乐观。 “房子还得接着找,这片儿迟早得拆,与其算着它什么时候拆迁,不如咱们趁早搬走为妙。” 季晨离笑着揽住陶源的肩膀让她放宽心,“适合这么多孩子们住的房子哪是那么好找的?姐你就放宽心吧,反正现在咱们有时间,慢慢来呗。” 搬家的问题算是解决了,眼下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院里大伟那几个孩子的户口问题,这事陶源跑了好几年,季晨离也跑上跑下跑断了腿都没有办成,没想到过了几天之后它自己竟然自动送上门主动给解决了。 这天上午,季晨离刚做完医生叮嘱的復健起床,陶源照顾完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吃早餐,陶源让季晨离看家,自己挎着菜篮子准备去买菜,前脚刚走出院门,后脚又被唿啦啦来的一大群人给堵了回来。 那些人大概有十几个,男女都有,每个人手里都提了一大堆米面油盐,满脸堆笑地围着陶源,把陶源吓得有点懵。 “请问您是陶院长么?”为首的是个秃顶的有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穿了一身西转,双手握着陶源的手,笑起来油腻腻的。 “我是,你们谁啊?”陶源把手从中年男人手里抽出来,警惕地退后两步。 “陶院长您好,我们是市民政局和红十字会的,听说福利院有几个孩子到了年纪上不了学,我们这次来是专程来解决福利院孩子入学难的问题的。”中年男人说完,他身后的一堆人也堆着笑应和。 陶源被他们吵得头大,不过可算听懂了中年男人的话,惊喜道:“你是说你是来解决大伟他们的户口的?” “对,陶院长,上级领导对院里孩子的教育问题非常重视,特意让我们过来,上门给孩子们登记上户口,为的就是让老百姓足不出户就能解决实际问题。”中年男人开始打起了官腔,陶源不大爱听,不过能解决问题总是好事,高兴得给他们端茶倒水。 陶源客气,那些人更客气,对陶源毕恭毕敬的,一点不像从前陶源去办户口时工作人员那爱答不理的样,手脚麻利地登记完所有要上户口的孩子,又让陶源放心,说新的儿童福利院选址已经定下并且开始动工了,大概半年后陶源就能带着孩子们搬进去,又寒暄了几句,随后就道了告辞,容易得看起来不像真的。 陶源把他们一行送到门口,为首的秃顶男人看顺势悄悄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陶院长,劳烦您给季小姐带声好,顺便跟她道个歉,就说她前几天去办事,是我们多有怠慢,让她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您放心,以后只要院里的事,尽管跟我们说,我们一定尽心尽力解决好!” 陶源想问他们这关季晨离什么事,没想到那个中年男人看着胖,身体倒很灵活,一熘烟走了,陶源根本来不及询问。 陶源回去之后把这事跟季晨离说了,季晨离也觉纳闷,她心里下意识就觉得是明烺干的,可之前那事已经误会了明烺一次,现下也不敢直接去问了,只好暂且先等着,如果是明烺干的,她给自己送了个人情,她自然会联繫自己。 果然,第二天季晨离就接到了明烺的电话,不过打电话的人不是明烺,是明烺的助理。 “季小姐,城西拆迁的事已经打听清楚了,那块地的确有明氏的股份在里头,不过开发权在屈氏手里边,前段时间明总一直在欧洲出差,不知道屈家突然开发土地的事,不过您放心,现在明总已经派人去交涉了,开发工作会推迟到明年,季小姐,这件事的确是我处理不周,请您海涵。”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许璐洋这么一通说完,季晨离马上明白原来城西开发压根就不归明烺管,她想起了之前自己无缘无故沖她发的那通脾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连连道歉。 “季小姐客气了,那没什么事您忙,再见。” “等一下!” 第43页 “季小姐还有事么?” “孤儿院办户口的事,是不是明烺干的?” “这……”许璐洋有一瞬间的迟疑,随后明显压低了音量,“季小姐,明总怕您生气,不让我说,这事明总也是为了帮你的忙,您千万别怪她。” 季晨离道:“我知道,谢谢,对了……明烺的失眠怎么样了?” “季小姐的药方很灵,明总在欧洲那几天果然精神多了。” “那就好,那许助理您忙,谢谢您。” 季晨离收了电话之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第45章 你胖了 孤儿院的问题一直是季晨离的一块心病,这事换成除了明烺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帮忙解决了,季晨离都得感恩戴德记他一辈子的恩情,但是如果换成明烺……明烺这事办得无可指摘,可季晨离想的却是自己欠下明烺这么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就算想撇清关系只怕也没有从前那么足的底气了。 季晨离想,但凡自己有点本事硬气点,就拒绝明烺的帮忙,把她施的恩惠原封不动拍回她脸上,可季晨离办不到。 什么房子捐款之类的都暂且不论,光是明烺能动动嘴皮子就解决大伟他们的上学问题,还能顺便把孤儿院缺的那些合法手续通通补齐了,就这一点季晨离就没办法拒绝,自己和陶源跑断了腿都办不到的事,明烺连面都不用露就能全部办妥,季晨离可以选择不接受,可她如果不接受,陶源还不知道要提心弔胆多久。季晨离想想那天在陶源鬓角看到的几根白髮,最终只能嘆口气妥协,有时候生活压得人不得不妥协。 陶源当然也不相信那些这局那局的真的良心发现主动来帮自己这么个小老百姓办事,背后大概有什么幕后推手,看那些人那热情的样,尤其是那天还特意提到了季晨离,陶源就觉得事有蹊跷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明烺。 想想季晨离好不容易从明烺那个火坑里跳出来,如果因为这事再和明烺扯上关系,那就等于陶源亲手把自己的妹子又推进火坑,这事陶源怎么能接受?于是思前想后终于旁敲侧击地问了季晨离。 季晨离早猜到陶源要来问自己,以陶源的脾气,如果知道了指定接受不了,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孤儿院的问题,其他的事都能稍后再议,于是季晨离只好找了个原因搪塞过去,安慰陶源别多想。 “真的?”陶源将信将疑。 “姐,我骗谁也不能骗你吧?”季晨离咧嘴笑了笑,“那天我不跟你说找记者曝光么?这事儿在网上反响挺大的,那些人八成是怕脑袋上的乌纱帽不保才这么积极的,头两天那新闻上不是还说么?现在国家严打基层干部不作为呢,他们也不想断送了前程。” 陶源倒是听说过这么个事,还不放心,又问:“那姓明的没再来骚扰你了吧?” “没有,我都说已经离婚了,姐你就别操心了。” “你现在也恢復得差不多了,趁早去民政局把离婚手续办了,你们一天没办离婚手续我这心就一天放不下来。” “好嘞。”季晨离答应得慡快,可心却变得沉甸甸的,明烺刚帮了季晨离一个大忙,这时候再叫季晨离去提离婚手续,突然间就有点难以启齿了。 户口和各种证件的事办得很快,不到一个星期就全办齐了,陶源接到合法的资格证的时候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地握着上门送证件那人的手说谢谢,把那人弄得怪不好意思的,等人走了之后,陶源捧着那些盖了红戳钢印的本啊纸的爱不释手,又摸又笑,嘴里一直嘟囔:“这下好了,以后再也不用发愁了。”季晨离一面为陶源高兴,一面又愁得不知道该怎么好。 不过这事解决了就解决了,季晨离一直提心弔胆地等着明烺的传唤,明烺那边却一直没有消息,好像压根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季晨离不愿主动去找明烺,也就这么要死不活的吊着,当然离婚手续的那事也不好意思再主动找她提了。 春天的天气变化无常,雨水又多,大人都受不了,孩子的免疫力低就更受不了了,这两天院里好几个小孩感冒咳嗽,还有一个年纪小的半夜突然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都快能煮鸡蛋了,陶源二话不说就要带着小孩上医院,可院里还有另外几个孩子也要照顾呢走不开身,于是季晨离半夜抱着那小孩去医院了,让陶源留下来照顾其他小孩。 三更半夜的公交地铁都停运了,城西这边地方偏,连计程车也没有几辆,季晨离怀里的孩子哭得满脸通红的,她抱着小孩站在路边急得团团转,眼看着前面十字路口红灯转绿,马路上唯一一辆黑色轿车向季晨离的方向驶来,那辆车通体漆黑,映着马路两边昏黄的路灯,在黑夜里犹如一道鬼影。 季晨离前后看了看,两百米之内估计也就这么一辆车了,她能等可她怀里的孩子不能等,这个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情急之下季晨离冲到马路中央,用自己的身体拦住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子迎面朝季晨离沖了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在季晨离身上,季晨离下意识搂着孩子闭上双眼往后缩了一下,可那车子半途踩了急剎车,按着喇叭堪堪停在季晨离身前,还差五公分就会撞在她身上。 驾驶室的车门打开,从里头下来一个女人,半长的头髮随便扎在脑后,鬓边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女人挽在耳后,她大概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出来,身上穿着正装,不过衬衫领口的两粒扣子全被解开,衣领大敞,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和两道精緻蜿蜒的锁骨。 “晨离?” 季晨离还闭着眼,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睁开眼,看清了女人的面貌之后,嘴边勉强扯开一个苦笑。 “好久不见,明烺。” 真真冤家路窄,大半夜在街上随便拦辆车就能刚好拦到明烺的车子,这是怎样一种孽缘? 明烺明显也对季晨离的出现很是错愕,她想上前询问季晨离什么情况,可又似乎很忌惮季晨离有什么抗拒的反应,只上前一步就识趣地停下,试探着问:“要帮忙么?”她的眼睛顺势瞥向了季晨离怀里呜咽的孩子。 季晨离这才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有个孩子,也顾不上她和明烺的那些是非恩怨了,赶紧抱着孩子快步跑到明烺的车边,恳求道:“帮帮忙,我要去医院,再晚就来不及了!” 明烺一看孩子的情况,瞭然,立刻拉开副驾驶的门,“先上车。” 季晨离犹豫一秒,回头看了眼车后座,还是咬咬牙坐进了副驾驶。 “安全带。”明烺道。 于是季晨离赶紧繫上了安全带,下一秒,油门踩到底,车子像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一样飞速而去,只在半夜空无一人的马路上留下一道被捲起的灰尘。 车速开到两百码,一路闯了无数个红灯,季晨离坐在副驾驶上心惊胆战,她想出声提醒,可又看明烺聚精会神地握紧方向盘,怕扰她分心之后更容易出事,识相地闭了嘴。 车子几分钟就开到医院,明烺把车直接停在医院大楼前面,一路无人阻拦,季晨离抱着浑身发烫的孩子下车,怀里的孩子被明烺一把接了过去。 “你……” “你累了,我先抱他进去,你再慢慢追上来。”明烺只简单解释了这么一句,长腿一迈直接奔向了急诊室,她的脚步很急,脚下却很稳,很快消失在了季晨离的视线里,可如果不是半夜的医院太安静的话,可能季晨离连她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明烺在车上已经吩咐了医院有病人需要马上治疗,季晨离也简单的把孩子的病情症状说明了一遍,所以明烺一抱着孩子进急诊室那些医生立马进入状态,原来孩子是冷热交替抵抗力降低,得了急性肺炎,当季晨离亲耳听到医生说孩子没有大碍时,她的心里才松了口气,心里绷的一根弦松了,这才决出身上的疲惫酸痛,眼前一花两腿一软就要歪倒下去,幸亏明烺眼疾手快及时揽住了季晨离的腰。 “没事吧?”明烺有些急切地问。 “没事。”季晨离扶着额头定定神,眼前清明不少,这才意识到此刻明烺抱着自己,自己大半的力气都倚在明烺身上,这姿势暧昧亲呢地太过,季晨离下意识地推开明烺,扶着墙慢慢坐在走廊的公共座椅上。 明烺没有坐,转身倒了杯水过来,递给季晨离。 季晨离看了一眼,想想还是接了,“谢谢。” 明烺略摇了下头表示不用,沉默地坐在季晨离旁边。 深更半夜,空无人烟的医院长廊,两头都是昏暗寂静的,只有季晨离她们脑袋顶上打下来的一点冷色调的灯光,一个人待在这么个地方没准得吓死,虽然季晨离不待见明烺,但不可否认,这种时候多一个人陪着的确比一个人好——即使这个陪伴的人是明烺。 明烺双手交握着搭在膝盖上,坐姿很正。 她想跟季晨离搭个话,可她并非一个擅长聊天的人,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胖了。” 季晨离:“……” 你才胖了,你全家都胖了。 第46章 仙女奶奶 明烺话一出口,自己也决出些不对劲来,她原想夸季晨离看上去健康不少,终于不像从前那般病态的的瘦,谁知话到嘴边就变了味,明烺想解释,不过说出去的话再怎么也收不回来,只好作罢,沉默下去。 明烺虽然每日都收到手下人传上来的关于季晨离的各种讯息,但不会动的照片和冰冷冷的资料记录总不比亲眼见上一面更直观,她和季晨离分开时季晨离伤重卧床,心情阴郁,瘦得两边脸颊都凹陷下去,人也没什么气色,算算明烺也有很长一段时日没见过季晨离了,她想季晨离想得很了,每日闭上眼睛梦里都是季晨离,把季晨离的眉眼一丝一毫地刻在脑子里,直到今天才又亲眼见了季晨离一面,季晨离又比她记忆中的病态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脸颊不健康的凹陷丰腴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饱满和血色,来时大概紧张过度,两边脸蛋泛起点微红,现在慢慢消退下去,即使是医院里冷硬惨白的灯光底下也说不出的好看,明烺想她念她的时间太长,交握的双手拇指相抵坐些小动作,她不敢再惹季晨离反感,用余光悄悄去瞥,可又看得不过瘾,想多看看季晨离,扭头的幅度稍大,怕被季晨离发现了似的赶紧转回来,如此往復几次,连明烺都在心里笑自己。 真是,前世今生加起来活了将近八十岁的人了,事到临头居然跟个黄毛丫头似的,简直丢人。 第44页 季晨离捧着杯子喝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墙壁看,整张脸都快埋进杯子里。 明烺的视线几乎是明晃晃了,怎么会觉察不出,季晨离受不了这样勒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视线,直觉想逃,可人家这段时间前后帮了季晨离多少忙,今晚更是季晨离自己拦住了明烺的车才到的医院,现在把明烺赶走,季晨离开不了这个口。 一次性纸杯装不了多少水,季晨离喝完水之后把杯子揉成纸团,照着不远处的垃圾桶随意一掷,纸团不偏不倚落入桶内,两人并肩干坐了一会儿,这么一直坐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季晨离清清嗓子,轻声道:“孤儿院的事,谢谢你。” 明烺摇头,“不必放在心上。” “我知道这些对于你来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对我和我姐来说却是天大的事。”季晨离扯了扯嘴角,自嘲地想,信誓旦旦地再也不要和明烺沾上关系,结果遇事无路可走帮自己的还是明烺,真是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连季晨离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 季晨离对着自己讽刺地轻笑一声,倏尔嘆气,又道,“明烺,我欠你这么大的人情,可说实话,我没东西还给你。” 明烺没有说话,她的视线全被季晨离的脚吸引了去。 季晨离出来的急,没来得及换鞋,脚上穿的还是双露脚趾的人字拖,只有两条细细的带子作固定,没有其余遮掩,季晨离大片雪白的脚背和圆润的脚趾尽数暴露在空气里,她的脚趾精巧又饱满,趾甲盖透出带着光泽的粉色,珍珠一样,一丝毛病也挑不出来。 季晨离顺着明烺的目光向下,发现自己脚上穿得起毛的人字拖,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悄悄把脚往椅子底下藏了藏,明烺这才收回了视线。 明烺有点意犹未尽,又深深地皱起眉来。 季晨离发觉明烺的情绪不对,以为她是嫌弃自己穿着凉拖就出来丢人得很,殊不知明烺心里全是懊悔和心疼。 原来这人什么地方都这么好看,上辈子那么长的时间,明烺却从未发现过。 “你大半夜的在城西做什么?”季晨离问。 “邻市有个项目开工,市长和我父亲是故交。”明烺言简意赅地给季晨离解释了一遍,季晨离想想,从高速收费站下车是得经过城西那条路的,于是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季晨离倒不是真的阴谋论明烺大半夜守在她家附近就为了堵她,毕竟孩子生病这事儿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未卜先知,明烺手段再高也不可能预测到季晨离半夜三更的会去拦车,季晨离这么问只不过是想找个话题可聊,不至于那么尴尬地坐一晚上,谁知明烺三言两语就把话题聊死了。 从前是不这样的。 季晨离说的从前,是比上辈子的那七年更早的从前。 那时她和明烺相识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季晨离一见明烺就觉得满心的欢喜满溢出来,全身上下释放不完的精力,和明烺在一块时总能找各种各样的话题聊起来,说是聊天,通常是季晨离说,明烺安静听着,阳光温暖的午后,季晨离鸟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说一段怕明烺厌烦了,于是转头去看那人的脸色,谁知明烺的目光一直在季晨离身上,季晨离一转头便能撞进她深不见底的一双眼睛里。 明烺那时的头髮还稍长,差不多到肩膀的长度,柔软地散在肩头,微风轻拂,带起她的发梢微微地扬起,一下一下撩在季晨离的心上,明烺整个人在夕阳下仿佛被染成了一层金色,向来冷淡的眼神也因为暖阳化成了一汪水,眉目柔和,连带着季晨离也融化了进去。 “怎么不说了?”明烺嘴边漾起一层极浅淡的笑,问道。 季晨离沉溺于明烺难得的温暖,呆楞了半晌才回神,就看明烺嘴角若有若无的笑,还掺杂了些许调侃,季晨离的脸很快浮起一片红晕,衬着肤白,竟比天边的晚霞还好看。 那时的季晨离,总乐于寻找各种各样的趣事说给明烺听,她总想着,明烺不爱说话,没人陪她时她一定很寂寞,于是季晨离乐于说话给明烺听,她为了有话题聊,特意看很多古今中外的奇闻逸事,不管真的假的全记在脑子里,只为了下次再见着明烺的时候能有话说。 现在想来,季晨离只觉得蠢得很。 明烺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八成心里想的都是快点把这个聒噪的女人甩了,好多腾出点时间来去找她的韩欣远,可怜那时季晨离不识趣,还以为自己和明烺之间真的存在什么可能。 如今看透了,季晨离再没了上辈子的心境,她和明烺就这么并排坐着,不再费心思去想各种各样的话题来避免尴尬,幽暗的灯光下默不作声两个人,游魂野鬼似的。 “离婚手续,找个时间去办了吧。”突然,季晨离听到明烺这么说。 那一瞬间,季晨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季晨离转头不可置信地问。 “离婚……不是你希望的么?” 季晨离的嘴巴微张,全身僵硬地愣在原地,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嘴唇不正常地抖了几下,颤声问:“你说真的?” “真的。” “没有别的要求?” “没有。” “真的……真的……”季晨离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明烺帮她解决了孤儿院的大麻烦,季晨离以为明烺会用这件事做要挟,季晨离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了,可她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明烺这么轻言巧语就提出了这件事,于是这些天勒在季晨离脖子上的那根线突然地就散开了。 季晨离激动得快跳起来,她的理智尚在,勉强记得这地方是医院,不敢放肆得太过,只能紧紧握住明烺的手,不停地说谢谢。 “谢谢,谢谢……”季晨离的喉咙情不自禁地哽咽,“谢谢你,放我自由。” 明烺回握住重生后季晨离第一次主动伸过来的手,心底有些悲凉。明烺把季晨离纤长柔软的十指握在手里,戚戚地想,原来季晨离这么想离开自己,恨不得一秒钟都不愿在自己身边多待。 可从前的从前,曾经有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季晨离的心里眼里只有自己。 是明烺亲手把这段时光磨灭了。 “那你约时间吧。”明烺听见自己长长地嘆了口气,“晨离,我只想你相信,这一世,我是真心地希望你好。” “谢谢。”季晨离点头,“我也希望我好。” “明烺,我希望我们在各自看不见的地方各自安好。韩欣远这人虽然我不待见,但她真挺不错的,又喜欢你,你俩好好过。” 季晨离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不用自己叮嘱的,明烺上辈子活的时间比自己长的多,韩欣远的好她该早就知道,根本不用自己提醒。 孩子在医院里挂了一夜的吊水,明烺也在医院里陪了季晨离一夜,到了第二天,烧终于退了下去,不过急性肺炎有传染性,也不容易好,还要留院观察几天,这几天季晨离一直在医院里照顾,明烺也基本上每天都过来,她算是这孩子的救命恩人,又给季晨离带来了那样一个好消息,她要来看孩子季晨离不好意思拦着。明烺虽然看着冷,但奈何样子长得实在太好,往那一站面冷心冷,跟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女似的,小孩子天生对美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刚开始还有点怕明烺,熟了之后不但不怕,还和明烺玩得挺好,明烺不来还惦记着,直问季晨离仙女姐姐什么时候来。 “什么仙女姐姐,仙女阿姨还差不多,算年纪,那人做你仙女奶奶都足够了。”季晨离想果然是个人就有颜控的病,自己当年要不是美色迷了心,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么个下场。 红颜祸水,果真不错。 第47章 你高兴么 既然明烺都已经主动提出要找时间去办离婚手续了,季晨离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她也不拖延,等给孩子办了出院手续送回家之后就联繫明烺,不过那天明烺有个重要会议,两人约定好了两天以后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两天时间刷刷过去,季晨离头天晚上就把所有需要的证件全整理好装进密封袋里放在床头,生怕有什么纰漏,还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那天晚上她失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也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又或者是惆怅,总之怎么都睡不着,她和明烺的上辈子、这辈子,那些煳里煳涂的纠缠跟走马灯似的一遍一遍在眼前回放,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季晨离才模模煳煳眯了两个小时,又被尽责的闹钟叫醒。 季晨离对着镜子刷牙,只瞧见自己眼眶上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她原想只化个淡妆就出门,没法子,只好多打了几层遮瑕,这才勉强把黑眼圈遮住。 她和明烺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季晨离素来不喜迟到,特意提前了半小时出门,到民政局的时候是九点四十五分,没想到明烺比她更早一些,早就站在门口等着了。 明烺难得换身休闲的打扮,纯色的t恤配九分裤,脚上穿了双白鞋,露着一截细瘦有力的脚踝,很随意的打扮,大约由于季晨离平常见到的明烺都太正式,不是正装就是礼裙的,突然看她这样闲适的穿着,反而像是静心挑选过后的衣着一般。 即使是默不作声等人时明烺也是一如既往的一丝不苟,不似一般人在放松的时候或靠着或坐着的玩手机,明烺就那么笔直地站着,双手平放在大腿两侧,比季晨离从前上学时军训站军姿都标准得多,不过因为明烺手长脚长,往那一站跟模特似的,倒不觉得怪异。 季晨离一见明烺到了,赶紧加快脚步走过去,歉意地笑了笑,“等很久了么?” 季晨离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跟明烺比起来简直就是盛装出席,脚下穿了双尖细的高跟鞋,往上看是一段线条流畅的小腿,白得晃眼,明烺忍不住咽了咽喉咙视线上移,到膝盖的位置却蓦然被挡住,原来季晨离穿了条浅色的连衣裙,堪堪遮住了膝盖。 明烺略觉失望,继续抬头,季晨离头髮盘了个时下流行的松散花髻,特意在额前留出两绺微卷的细发,衬得脸小,少女一样嫩生生的,带着笑模样,明烺一阵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自己第一次见季晨离的时候,那时候的季晨离便是如此,嫩得像刚掐下来的青葱,看什么都笑,看什么都是欢喜。 “刚来。”再这么盯着看下去只怕又要遭季晨离的反感了,明烺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今天,你很漂亮。” 季晨离明显地愣了一下。在一起两辈子,明烺都没夸过一句自己漂亮,头一次听着,却是在终于能分开的时候,真是莫大的讽刺。 第45页 季晨离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回应明烺,只好微笑,“谢谢,你也很漂亮。” “进去吧。”明烺道。 “好。” 离婚其实是件挺烦琐的事,季晨离来之前已经在网上搜过,不过搜出来都是什么夫妻俩扯破头皮打官司分家产之类的,把季晨离吓得不轻,还以为离婚是件多恐怖的事,但其实进去之后发觉也还好,尤其有个明烺在边上,她俩一进去就有专人接待,好几个人陪着笑把她们请到了特意腾出来的接待室里喝茶,服务周到得季晨离不敢相信这居然是政府部门。办手续也完全不用季晨离操心,她只负责把带的证件交给那些堆着笑得工作人员,剩下的事就是等,和明烺相对无话地在接待室里等了不到一个小时,证件重新回到季晨离的手上,说是已经办好了。 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季晨离把那本盖了钢印的离婚证(注)拿在手里翻了好几遍,愣愣地掐了掐自己的脸,痛得眉毛扭曲了一下,才懵懂地抬头,“这就好了?” 工作人员笑得有点谄媚,答道:“对,季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么?” “这么说我离婚了?” “是的。” “我自由了?” “是的。” 于是突然一下子,那本离婚证在季晨离的手上仿佛有千斤重,重得季晨离唿吸困难,但又似乎很轻,轻飘飘的能飞起来,把压在季晨离心上的巨石统统带走。季晨离脑子一片空白,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浑浑噩噩走出民政局,直到直射下来的太阳光线刺了一下季晨离的眼睛,她下意识用手挡在眼前,才反应过来,离婚了。 前尘种种因果回忆,不论快乐的、难过的、激动的、悲伤的,从此以后一刀两段,再和季晨离没有半点纠葛。 从今天开始,季晨离终于摆脱了明烺的阴影,她终于不再为明烺而活,她终于能堂堂正正地为自己活一次。 第一次,季晨离真心地感激上天能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晨离,你高兴吗?”季晨离听见明烺在自己身后这么问。 “高兴,很高兴。”季晨离的眼眶热热的,她悄悄仰起了点头,怕自己的眼泪忍不住滑落下来,“我很高兴。”季晨离的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渐渐扬起一个明显的笑起来的弧度,“这辈子从没这么高兴过。” “明烺,能重活一次真好,是不是?” 明烺看着季晨离的背影,“是。” 明烺用了二十年的时间,直到死了一次,才重又把季晨离找了回来。 她在季晨离曾经决绝死亡的地方死去,当年的医院早已搬到了新的设备更好的地方,当年崭新的大楼也愈渐斑驳,医院旧址尚未来得及开发,已经变成了一座什么都没有的空楼,所以明烺跳下去的时候并没有人发现,她是抱着必死的念头的,谁知自己会醒过来,睁眼之后一切陌生又熟悉,明烺对着镜子照了很久,镜子里的人年轻光鲜,穿着婚纱,嘴唇艷红,于是明烺又看看桌子上的万年历,一切都预兆着自己回到了二十七年前。 重生了。 明烺脑海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季晨离,她疯了似的找到季晨离,没错,的确是季晨离,是明烺想了二十年念了二十年的季晨离,明烺欣喜若狂,她在那一秒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好好待她,一定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一定守着她盛开,一定不让她枯萎。 可季晨离的眼神冰冷,对明烺只有两个字:“离婚。” 只那一个眼神,明烺就懂了,这不是季晨离,或者,这不是她想要的季晨离。 这个季晨离已然枯萎了,却又像浴火重生了一般,眼里有些不一样的神采。 总之不是明烺心中想的,会把整个真心捧到自己面前的女人。 命运跟明烺和季晨离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如果明烺还是那个厌恶季晨离的明烺,季晨离的重生会顺利得多,明烺会慡快地签下离婚协议,然后季晨离和陶源普普通通过日子,一世无忧。 如果季晨离还是那个爱慕明烺的季晨离,明烺只要把季晨离放在自己心里看得到的位置,只要对季晨离好,季晨离肯定会十倍百倍地回报明烺,然后是两个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就像童话书里写的那样。 但是都不一样了,季晨离只能是现在这个破碎之后再重新粘回去的季晨离,不管怎么补都会看到明显的裂痕,明烺也只会是永远带着愧疚的明烺,季晨离那些破碎的岁月终究已经破碎,怎么补都补不起来。 “明烺。”季晨离晾干眼里的泪水,才敢回头看这个被自己纠缠了一辈子的人,“保重。” “保重。”明烺道,“以后,能去看你么?” “还是不见得好。”季晨离边嘆气边笑了,把心里的闷气全部释放出去,“最后说一遍谢谢,走了。” “电影,你还拍么?”季晨离刚迈步,明烺问道。 “跟我的经纪人谈吧。”季晨离头也不回道。 “季晨离。”明烺高声叫她。 季晨离已经走出去老远,她停下脚步,可是没有回头。 “你高兴么?” 季晨离听了哈哈笑起来,她重新抬脚,大踏步地向前走,头也不回,只差朝身后挥了挥手,边笑边喊:“高兴,不光今天高兴,我以后要一直这么高兴下去。” 季晨离的眼里噙着泪,她突然想转身回头,飞奔到明烺身边去,给她一个巨大的、深切的拥抱,可季晨离一步都没有停,越走越远。 季晨离的身后,是她上辈子的整个人生,那段混沌无望的人生,只要一回头,就再也没有割捨掉的希望。 遗憾么?遗憾。 遗憾,但不后悔。 季晨离想,从今天起,她才算真正为了自己活着。 明烺眼看着季晨离走远,消失在街口的某个转角。她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明烺愣了几秒才拿出手机,只看了一眼就接通了电话。 “明总,恭喜啊。”电话那头传来屈和风的声音,带着笑。 “谢了。”明烺道。 “小意思,只要明总日后别忘了有肉吃带着小弟喝点汤就行。”屈和风朗声笑着挂了电话。 明烺保持着手机放在耳边的姿势,墨色的瞳孔深处暗流汹涌。 第48章 野性非洲 前尘往事的担子从季晨离身上卸下去,季晨离的生活突然之间失去了为之奋斗的目标,整日在院里要么睡觉要么带孩子,除非陶源偶尔想起来了使唤她干点活,要么她就搬着暂时成了她专属的那张老竹椅在院里晒太阳,边上放的还是那个比她年纪还大的茶缸子,不多日,季晨离连身上的皮肉都送散下来。 陶源对季晨离这整天无所事事的样都看不过去了,这天和季晨离在院里择菜,无奈道:“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躺着?” 季晨离择干净手上那把空心菜的烂叶子,眼皮都不抬:“不然呢?” “晨晨,你和明烺离婚了我也高兴,可高兴这么多天也该想想以后了吧?你就打算像废人似的一辈子这么着?这就是你所谓的为自己而活。” 当然不是,季晨离在心里暗暗反驳,她从前计划得可美了,在学校附近的街角盘个小门面,不用多大,有两平米就行,然后专在那儿卖点煎饼果子豆浆之类的早点,累是累了点,胜在什么都不愁,随心所欲。 “所以呢?”陶源问。 季晨离不明就里,“什么所以?” “你的宏伟计划,打算什么时候实施?你会摊煎饼么?你找好门面了么?手续办没办?设备呢?”陶源那嘴嘚吧嘚的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每问一个问题季晨离的脑袋就往脖子里缩一点,到最后陶源嘚吧完了抬头,瞧见季晨离那脑袋都快缩脖子里去的怂样差点没喷出来。 平时老跟季晨离嬉皮笑脸的,搞得季晨离现在都把自己的话当耳旁风了,陶源觉得自己这时候非常有必要摆出长辈的威严来,于是故意眉毛一横,嘴角往下撇,兇巴巴道:“总之你不能再在家里这么荒废着了,我不管你干什么,下星期得给我出门,省得老在我跟前晃眼。” 陶源倒不是真的在乎季晨离以后有多大出息干成多大事业,她只想季晨离一辈子平平安安有吃有睡就行了,能赚多少钱都是次要的,她巴不得季晨离永远在自己跟前待着,就跟小时候似的,欺负人的时候是小霸王,受了欺负就抹着眼泪哭唧唧回来找自己,让自己替她揍人去,可季晨离像现在这个样子总不是个事。 季晨离可以不上进,但不能连生活的奔头都没了,和明烺离婚,是季晨离跨过的一道坎,跨过去之后她的人生还长着呢,总得找点奔头,陶源把季晨离撵出去,就是为了让她找奔头去了。 得,家也没法待了,这什么世道,连自个老姐也把自个往外撵,季晨离无处可去,她手头上还有点钱,想想自己两辈子的心力全耗费在明烺身上,雪山糙原荒漠绿洲,世界各地的大好风光从没有去看过,于是心思一动,突然想出去走走看看,她把这个想法跟陶源说了,陶源当然也举双手贊成,不管季晨离干什么,只要有目标就成了。 “那你第一站打算去哪?” 季晨离眼睛亮晶晶的,指着墙上挂着的地图雄心勃勃,“野性非洲!” “……”陶源把季晨离的手指往左边移了移,“这是非洲,你指的那是中东。” “嗯,就是这!” 看季晨离那个斩钉截铁的样子,陶源无话可说,“非洲就非洲吧,总比躺家里强,听说那地方虫多,你注意安全。” 季晨离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从她当年毅然决然给明烺下套就能看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毛病别说两辈子,就是五辈子也改不过来,说行动就行动,不到一礼拜的功夫就做好了攻略买齐了装备,又过了段时间,等签证一办下来立马买了机票飞巴黎的机票,准备从巴黎转开普敦,陶源本来还想给她送行呢,没想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季晨离已经拖着自己的装备上飞机了。 “陶妈妈,晨晨姐姐今天早上就走啦!”扎羊角辫的贝贝扯着陶源的衣角告状。 陶源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插着腰失笑出声,“这丫头,回来得好好的打一顿屁股,不管不行了。” 吓得贝贝赶紧捂着自己的小屁屁找地方躲去了,晨晨姐姐真可怜,要被陶妈妈打屁股,唔,好疼。 第46页 … “明总,她走了,今早七点一刻的飞机。”许璐洋根明烺汇报。 明烺负手站在玻璃墙边,看着天空,今天的天气很好,前几天刚下了雨,灰尘还没有蔓延开来,天空还没被霾尘遮盖,一汪水洗蓝,干净透亮,正巧一架飞机从明烺视线的方向飞过,在一片碧蓝里留下一道白色的轨迹,好像要把天空拦腰扯开一个口子,虽然知道不可能,但明烺忍不住想,也许季晨离就在那架飞机上。 那架飞机,载着她的季晨离,说飞走就飞走了,连声招唿都没打,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拦腰斩断天空的轨迹,明烺的心仿佛被扯下来一块,也跟着飞机一道飞走了,她心里某一块空落落的,还有点血淋淋的疼。 “知道了。”明烺收回目光看向许璐洋,“屈家那边怎么样?” “现在屈家名义上还是屈老爷子做主,实际大权全落在了屈和风手上。” “盯紧点。”明烺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屈和风这人和其他各家的接班人不同,这人从小有点野心,当年为了和明烺较劲争个长辈口中的优劣来就明的暗的使了无数手段,后来屈家内斗,他被屈老爷子送去英国,环境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却改不掉他的本性,屈和风这次回来怕是不止想重振屈家,恐怕连明家和其他几家也一起算计进去了,他是想让c市变天。 明烺再抬头看天空,风吹云动,刚才还是艷阳高照,这会儿天已经有点阴了。 “韩家那边呢?”明烺又问。 “韩老太太吃斋念佛,似乎并不关心外界俗事,上次屈和风去拜访,连门都没能进去,把礼物放下就走了,不过……”许璐洋迟疑。 “说。” “不过韩老太太回了屈和风一块玉佩做回礼,还说这本来就是屈家的东西,物归原主。” 明烺点头。 韩老太太和屈家的渊源在c市几个家族里算是公开的秘密,韩老太太未出阁时和屈老爷子是青梅竹马,据说当年屈老爷子和韩老太太定过亲,连聘礼都下了,没想到被韩老太太拒了回去,原来当时韩老太太和已故的韩老爷子已经私定了终身,生米煮成熟饭,那时韩老爷子是个穷小子,韩老太太的娘家嫌他们不知廉耻,把韩老太太赶出了家门,韩老太太娘家姓李,当时手上有些权势,一般人都不敢帮这对小夫妻,可怜韩老太太当时已经身怀六甲,最后是明烺的爷爷当时收留了他们两个,这才有了后来明家和韩家的这层关系。 据说当年屈老爷子上门提亲的时候给了韩老太太一块玉佩,是屈家的家传玉佩,想来韩老太太给屈和风的正是那块了。 许璐洋对其中的内情略知一二,不禁感慨,“屈老爷子年轻时倒挺浪漫,只可惜生错了年代。” 明烺没说什么,只是若有似无地瞥了许璐洋一眼,许璐洋立刻收了眼里的调侃,正正神色低头,“抱歉明总,是我僭越了。” “阿艷最近怎么样了?”明烺没有继续在韩老太太和屈老爷子年轻时的风流韵事上纠缠,岔开了话题。 “二小姐天资聪颖,只是……略顽皮了些。”许璐洋苦笑,何止是顽皮,简直比熊孩子还熊,每次许璐洋给那小祖宗上完课就好像脱了层皮,她真是宁可在谈判桌上和人唇枪舌战也不愿再去教那个小祖宗了。 … 明艷眼睛盯着穿着筒裙套装的洋老师的嘴巴,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戴着眼镜,目光凌厉嘴角下垂,看起来一脸的刻薄相,叽里咕噜说着明艷听不懂的鸟语,明艷看着她连衣服都遮不住的胸下垂,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突然,那个自顾自讲课的老师回过头来,操着一口夹了法语口音的普通话一字一顿地问明艷:“听懂了吗?” 明艷怕自己说没听懂她要再来一遍,忙不迭点头,“懂了懂了!老师你讲得太好了!” “那你,重复一遍。” “啊?”明艷傻眼。 还好这时管家及时出现,打断了这堂好似严刑逼供一样的授课,“二小姐,欣远小姐回来了,还有屈家的小少爷。” 明艷面露喜色,忌惮地看了看洋老师,得了洋老师提前下课的首肯之后立刻飞奔出了课室,路过管家时带起一阵风,差点没把管家撞飞了。 管家无儿无女,是看着明烺明艷两姊妹长大的,因为明艷从小身体不好,因而格外的疼爱,看她跳脱着出去,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摇摇头,感慨原来体弱的二小姐终于平安长大,谢天谢地。 “欣远?你不是拍戏拍到六月份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明艷一进大厅就见韩欣远和屈和风有说有笑的闲聊,飞速走过去拍了韩欣远的肩膀一下。 “这不是想你么,我提前杀青了。”韩欣远笑嘻嘻道,又指了指屈和风,“嘿,当年那个被阿烺揍得尿裤子的小弟弟如今也长成人模狗样了。” 屈和风在一旁表示心累,能别老提那事了么?真是一朝黑歷史,一辈子黑歷史。 第49章 过渡章,没有明烺和季晨离 明艷也看着屈和风直乐,“哈哈,我前段这小子刚回来的时候我还笑他呢,啧啧啧瞧原来小时候那弱鸡样,再瞧现在这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的样子,这叫什么?” 好友间默契十足,韩欣远和明艷对视半秒,异口同声地笑道:“这叫男大十八变!” 这俩姑娘的嘴那个伶俐劲儿的,屈和风招架不住只能连连告饶:“二位姑奶奶饶了我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提了。” 俩人这才放过屈和风,屈和风和明烺关系一般,可和韩欣远明艷关系都不错,几人开过玩笑,又聊起屈和风在英国多年的生活经歷和他不在的这些年c市的变化,屈和风忍不住感慨,“阿烺姐不愧是从小长辈口里的典范,她才接手明家多少年?明家俨然在c市一家独大了,难怪小时候我爷爷抽我老说我怎么不跟阿烺姐学学。” “嘁,就你小子,给你跟在我姐身边又怎么着?你学得会么?”明艷不屑。 屈和风斜眼看她,歪着沙发坐没坐相,跟个二世祖似的,“那你最近又怎么回事啊?那老师一个个进进出出的。” 提起那些个老师,明艷立刻眉头皱得很深,脸也垮下来,“别提了,也不知我姐最近什么毛病,硬逼着我学这学那,你们也知道我,混了这么多年了,还学个什么劲儿啊!” 屈和风幸灾乐祸,“该!让你也体会体会我这些年受的苦。” 他他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韩欣远坐在沙发上频频看表,脚跟轻轻敲着地板,一副坐不住的样,屈和风眼尖,立马取笑,“哟,欣远大忙人啊,怎么,刚坐下屁股还没焐热呢,有事要走?” 韩欣远被他看破,忙收起自己的小动作,干笑两声:“没事,你别瞎说。” “不说我也知道,急着去见你那阿烺姐姐吧?行了,去吧去吧,反正现在阿烺姐也和那小演员离了,你俩光明正大,别整得跟从前偷情似的。” “你说什么?”韩欣远冷不丁一声尖叫,抓着屈和风,眼睛睁得大大的,“离了?” 她这一嗓子分贝极高,屈和风耳鼓膜都快被戳破了,小指掏掏耳朵,“是啊,惊喜吧?行了,你快寻找爱情去吧,我跟阿艷出去找从前那帮子发小聚聚,都回来这么多天了,这些没白眼狼没一个主动过来的。” 韩欣远果然立马就来了精神,收拾收拾站起来,抚平自己的衣角,紧张道:“刚回来也没捯饬,你们看我这身还行吗?” 韩欣远穿的的确简单,头髮为了方便扎成丸子头,上身休闲衬衫下身牛仔短裙,脚下一双小凉鞋,露在外头的趾甲盖上一层鲜红色的甲油,不过她身材高挑,短裙下露在外面的一双大白腿又长又直,任谁路过都得回头多看几秒,屈和风忍不住贊道:“行,太行了!真不愧从小就是美人坯子!” 明艷也附和:“行,就你这身,见外国总统都行了。” “瞧给你俩贫的。”韩欣远笑着白他们一眼,对他们毫不遮掩的夸赞很受用,跟他们道别之后就上车走了,屈和风看了半天,啧啧摇了几下头,“欣远也算从小痴情到大了,小时候就跟你姐屁股后头跑,你说她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你姐,可有的磨呢。” 明艷不满,“看上我姐怎么了?就我姐那相貌身材家世,哪点不好?” “你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也太冷,别说跟她一块儿,看她就是看她我都嫌冻得慌。”屈和风说完配合的打了个哆嗦,很像那么回事儿。 “磨吧磨吧。”明艷吃过几次亏,懒得再管她姐的感情问题,不过想起韩欣远自从地震之后转变的态度,感嘆道:“还不知道她磨的到底是谁呢。” … 韩欣远是坐韩家的车离开的,她上车之后原想让司机送她去城西孤儿院,谁知还没坐稳,司机就在前头道:“小姐,老夫人让您回去一趟。” “现在?” “是的。” “你跟奶奶说改天行不行?我现在有事,急事。” 司机没说行不行,只道:“老夫人病了。” 韩欣远听了立刻就急了,“奶奶病了?怎么病的?严重么?现在情况怎么样?” “小姐回去看看就知道了。”司机道。 韩欣远从小和韩老太太相依为命,跟奶奶关系亲厚,一听奶奶病了,也不想着见不见季晨离了,立马吩咐司机回了韩家。 韩家是仿古的园林设计,进去之后水榭亭台相互遮掩映衬,一条迴廊在假山树木之间蜿蜒通入园里,迴廊雕刻都是大师手笔,极尽精巧之能事,颇得几分江南古园林的神韵,韩欣远刚到家,韩家的管家就来迎接,韩家管家也姓韩,是已故的韩老爷子当年的远亲,和韩老夫人差不多的年纪,韩欣远尊敬他,从小称他一声“韩爷爷”。 “韩爷爷,奶奶在哪?她现在病情稳定了么?医生说了什么?”韩欣远一回家顾不上其他,先问韩老夫人病情。 韩管家慈眉善目,笑着道:“夫人在佛堂,小姐过去就是了。” “佛堂?奶奶身体不好,最近就让她别礼佛了,佛祖慈悲,不会怪罪的。” 管家没说话,只让韩欣远到祠堂去。 一进佛堂,迎面就见上处供奉一尊金佛,面目慈悲,金佛下方摆了几个蒲团,当中一个坐了个老太太,满头银丝盘成古式的髻子,竟连一根黑髮也瞧不着。 第47页 韩老太太的头髮早已白了多年了,当年韩欣远的父母双亡之后,老人家受不住打击一夜白了头,从此潜心礼佛,再没出过韩园半步。 “奶奶。”韩欣远敬畏佛祖,进门先双手合十拜了拜,才坐到韩老夫人身侧,轻声唤道。 老夫人正闭着眼颂佛经,闻声手上转动的佛珠骤停,睁开眼,示意韩欣远出去说。 到了外院坐下,老夫人才捂着心口轻咳几声,端起茶盏慢悠悠道:“成日在外边野,你还知道回来。” “奶奶——”韩欣远拖长了腔撒娇,“我这不是听说您身体不好,立马飞奔就赶回来了么。” 老夫人轻笑,放下茶盏,“若不是我老太太一把身子骨快死了,你也想不起回来。” 韩欣远又对着老夫人一通撒娇,这才问她装病骗自己回来有什么事,只听老夫人沧桑道:“我近日总梦见你爷爷,他在梦中邀我过去陪他,想来大约时日无多。临了只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是你的终身大事,一是你父母的大仇不知何时能报。” “奶奶你胡说什么呢?您老长命百岁!不会有事的!”韩欣远呸了几声,口里不停地念叨求佛祖别当真。 韩老夫人淡淡一笑,抬手摸了摸这个唯一的孙女的头,“欣儿,明家是你杀父杀母的仇家,你总和他们混迹一处,让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你父母。” “什么杀父杀母?”韩欣远瞪大眼睛,“奶奶,杀害我父母的兇手明明是绑架阿烺的歹徒,我父母是为救人牺牲的,您别这么说!” 自从韩父韩母死后,韩老夫人丧子悲恸,把仇恨全归在了明家上,不论韩欣远劝了她多少次,她从来不听。 韩老夫人笑笑,也不知把没把韩欣远的话听进去,只不过不像从前那样反驳,只是又道:“我知你从小就有意中人,若明家现任的家主是男子便也罢了,她虽害你父母性命,好歹算个能託付终身的,可她偏是女子,欣儿,女人一辈子,总要结婚生子,把你交到一个女人手里,我不放心。” “奶奶!” “你先别急着反驳。”韩老夫人打断韩欣远,“那屈家小子最近来看我了,他大你一岁,我虽未见他,可管家告诉我,他一表人才,为人又谦和有度,是个能託付终身的良人,你若能和他结了姻缘,我九泉之下也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爷爷。” 屈和风?韩欣远夸张地想,她和屈和风?亏她奶奶想得出来! 于是到这韩欣远明白了,她奶奶这一把身子骨好着呢,把自己骗回来,是为了把自己赶紧嫁出去,想到这,韩欣远有点郁闷,可韩老夫人虽然疼她,但也严厉,韩欣远不敢硬碰硬,只好又撒娇又耍赖的,好说歹说,终于把老太太要把自己许配给屈和风的心思给压了回去。 韩老夫人潜心礼佛,韩欣远成年之后就搬出来了,祖孙二人并不同住,韩欣远陪韩老夫人吃了晚饭就让司机送自己回来了,韩家因为老夫人,全家上下都是终年食素,韩欣远无肉不欢,在韩园压根没吃多少东西,回了家之后打算找点宵夜垫垫肚子。 然后韩欣远就想起了那天在医院,季晨离的姐姐亲手做的酱肘子,那滋味,韩欣远闭着眼睛想想仿佛都还能在齿颊间品出香味来,肚子也忍不住咕噜一声。 韩欣远两个月没见季晨离,又想季晨离又想酱肘子,当机立断,下楼倒出车库里的跑车就往孤儿院驶去。 第50章 过渡章,季晨离不出场 虽说明烺也来过陶源这几次,但除了第一次的时候,她每次来得还比较低调,一人来一人去,次次都是悄无声息,可韩欣远没来过这样的地方,没什么经验,开着她的保时捷911就过来了,无奈城西是老城区,多棚户区,街道弯弯绕绕,跟着导航左拐右拐,最后竟然迷路了,她的爱车又太亮眼,一路上吸引了围观者无数,最后彻底堵在一条死胡同里出不来,韩欣远看着挡风玻璃前的垃圾堆欲哭无泪。 要是早两个月,韩欣远还不是很出名,拍过几部电影,接了几个电视剧,不过不怎么在公众露面,坊间连她的资料都流传甚少,但好死不死的,韩欣远前段为了跟季晨离争明烺,接了个综艺,没想到一炮而红了,收视率节节飙高,刚播出第一期呢热搜就挂了好几天没有颓势,讨论度也起来了,想压都压不下去,就她现在的知名度,连车门都不敢开,生怕一下车就被人围的水泄不通。 韩欣远飢肠辘辘在车里坐了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内来来回回好几拨人,这么个贫民区里居然开进来辆保时捷!很多人图新鲜,纷纷拿出手机对着韩欣远的爱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一顿拍,半个多小时后才渐渐散了。 韩欣远松了口气,可是看看黑黢黢的四周,连个路灯都没有,全是低矮破旧的老楼,她堵在死胡同里进不来出不去,打季晨离的电话也打不通,最后绝望地趴在方向盘上,想着只能半夜没人了,再慢慢摸索回去。 正绝望着,韩欣远的后视镜里突然晃过一个人影,她记性好,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光线也暗,可还是一眼认出了来人,她觉得自己突然间抓住了救命稻糙,赶紧开了车门下来,“陶源姐!” 这会儿已经快十点钟,陶源把孩子们都照顾睡了,和季晨离视频通话了半小时,想着扔个垃圾也洗洗睡了,没想到大晚上垃圾堆旁边有人叫她,她吓了一跳,回头,还没注意到倚着车门的韩欣远呢,先被韩欣远这辆骚包的跑车闪瞎了眼,直到韩欣远小跑过来,堆满笑容地跟自己打招唿,陶源才意识到,哦,这不就是那个和姓明的一伙的小丫头么? 陶源护犊子,一向秉持着我家晨晨讨厌的人就是我的敌人的态度,于是对韩欣远也没什么好脸色,冷淡地点点头,“是你啊。” 韩欣远和陶源只见过一面,就是季晨离住院那日,韩欣远当日和陶源相谈甚欢,不知过后季晨离讲她坏话,立刻向陶源迎了过去,到底不熟,不敢太热切,只摆出一个恳切的笑来,“太好了陶源姐,总算找着你了。” “找我干什么?”陶源疑惑。 韩欣远被问住了,目光不自在移开,“没什么,我拍戏从西北带了点土特产,特意给晨离……和您送过来的。” “哦,谢谢韩小姐的好意,不过晨晨不在,太晚了不方便招待,您请回吧。” “啊?”韩欣远自觉上次和陶源还挺聊得来,以为人家会热情招待呢,没想到陶源这么冷淡,眼看真的转身就走,情急之下韩欣远只好一把抓住陶源的手臂,苦笑着讨饶,“陶源姐,我……好像迷路了,能不能劳烦您带我出去?” 她说完,肚子很配合地咕噜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洪亮,韩欣远下意识捂着肚子,可为时已晚,陶源似笑非笑等她解释,她只好微红着脸尴尬解释道:“出来得急,晚上没吃饱”。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陶源不好再把客人拒之门外,只好上了韩欣远的车,把韩欣远带回了孤儿院。 陶源每天做饭都按着分量做的,院子里小孩又多,根本剩不下什么饭菜,陶源只好给韩欣远下了碗挂面,握了个荷包蛋,还加了几根青菜做点缀,端上桌前淋两滴香油,立刻就香气四溢。 韩欣远是真饿了,开始还能顾着吃相,可她越吃越觉得陶源做的面香,唿唿吃下去一大海碗,经纪人和健身教练千叮万嘱的注意饮食抛诸脑后,连汤都喝得一点不剩,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嗝,摸着肚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谢谢陶源姐招待。” “……”陶源虽然私心里很想把这人踢出去,可伸手不打笑脸人,韩欣远态度不错,陶源也就只是起身收了碗,道:“晨晨真不在,韩小姐没什么事就回去吧。”说着打了手电筒出了厨房,去二楼给几个挨踢被子的孩子盖被子。 “那她去哪了?”韩欣远不死心,跟在陶源身后锲而不捨地追问。 “非洲。” “非洲?”韩欣远咋舌,“她没事跑那鬼地方去做什么?” 陶源心想你管呢,只顾在前头走,到了孩子们的宿舍,挨个检查了一遍,把那些露在被子外头的小手一一塞回被子里,又把掉在地上的衣服袜子收拾了装进随手拎着的篮子里。 她做这些的时候手脚放得很轻,怕吵醒了孩子们,手电筒也关了,屋外淡淡的月光照进来,洒在她身上,韩欣远看着陶源眼里的慈爱,只觉得这人看上去虽然普通,脾气似乎也不大好,但这样一看,倒有点自己奶奶佛堂里供奉的菩萨的慈悲来,真真大爱无声。 韩欣远的父母早亡,她对父母的印象也很浅了,这时候却不禁想,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世,一定也像陶源这样,每天深夜还惦记着自己的女儿踢被子着凉,半夜起床为自己盖被子。 莫名的,韩欣远有点羡慕季晨离。 她和季晨离同为孤儿,虽然她从小衣食无忧,可她觉得,季晨离的生活比她的好一百倍,一千倍。 季晨离虽然没有父母,但她有陶源,陶源把季晨离保护得很好,给了季晨离母亲一样的疼爱照顾,所以韩欣远长到如今,寻找的一直是那个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人,可季晨离已经可靠得可以给别人安全感。 只有从小获得安全感的人才有这样的资本,韩欣远没有,她从小到大一直在失去,于是她就愈发拼了命地想抓住属于自己的东西。 等陶源把孩子一一照顾妥当,退了出来,韩欣远才问,“季晨离从小也在这儿长大么?” 说起季晨离,陶源面上带了笑意,话匣子也打开了,“我和她从小一块长大的,她小时候又怂又淘气,每回惹了祸都来找我,害得我和她一起被老院长罚。” 她们来到院子里,陶源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石凳,笑道:“喏,那凳子就是她趁着大人不注意用小锤子一点一点捶坏的,上面缺了一个角,就是晨晨的杰作。” 陶源是真心的为季晨离感到骄傲,季晨离小时候做的一点坏事她都记得,说给别人听,语气里都是自豪。 韩欣远凑近去看那个石凳,果然缺了一个小角,她想像季晨离小时候拿着小锤子蹲在地上,屁股一扭一扭干坏事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未发觉的亲昵,“晨离,原来你小时候这么坏。” “晨晨小时候什么事没敢干过?上树爬墙恶作剧,天不怕地不怕,后来终于大了,那时我想,她能找个如意郎君,小俩口一辈子美满,我也就知足了,谁知……”陶源瞪了韩欣远一下,哼道,“谁知碰上姓明的那么个玩意儿!” 第48页 陶源记恨明烺,顺带连和明烺沾边的一道记恨起来,韩欣远只好假装没听见陶源的话,专心对着石凳的缺角看,看了半天,做了个决定,跟陶源告了辞,飞车回家开始查去非洲要做的准备。 以前不知道,现在越想越觉出季晨离的好来,韩欣远是个自私的人,但凡她觉得好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收为己有,从前明烺是这样,现在季晨离也是这样,反正季晨离现在已经离婚了,就算明烺还惦记着人家,鹿死谁手也要各凭本事,都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徒弟,她韩欣远难道还比明烺差么? 当局者迷,一旦走出了这个局,韩欣远越发觉得自己从前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明烺,分明季晨离才是自己最想要的那个人。 … 明宅,书房。 明烺坐在办公桌后头,右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她面上结了一层霜,嘴唇紧抿,眉宇间是惯常的冷淡,眼底却漆黑,浓重的墨色,她面前站着一排人,长相都很普通,放在人堆里找不出来的类型,但身体都很结实,下盘极稳,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人。 这些人随便挑出来一个单干都会是各家竞相招揽的顶级护卫,如今却个个低着头面如土色,站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出。 “跟丢了?”终于,明烺开口了,食指敲击节奏骤停,扫了几人一眼。 这些顶级护卫,因为明烺一个眼神,不约而同的脚下一软。 “大小姐,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甘受责罚。”为首的一个咬牙站出来,顶着明烺刀剑似的眼神艰难道。 明烺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书房里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了,所有人的头都更低了一些,为首的那个嵴背被汗水浸得湿透,他悄悄抬眼,只看到明烺仍旧摆在书桌上的手。 衬衫袖子稍抬,露出明烺的手腕,这是一只完完全全属于女人的手,保养得当,肌肤细腻,但却很瘦,一层薄皮紧緻地勾勒出骨头的轮廓,腕子很细,好像一只手就能折断,可那只手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护卫立刻如临大敌,背上的汗水瞬间结冰,好像立刻掉进冰窖里。 “二十四小时。”明朗道。 几人均是一愣。 “二十四小时之内,把人找回来。” “是……”为首的男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怔了几秒才回神,“是,是!谢大小姐!” “出去吧。” 几人退了出去,训练有素,悄无声息。 明烺的手在桌面上握成拳,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血肉里。 晨离,你到底在哪。 第51章 艷遇 明烺派人跟踪季晨离,一来保护她的安全,二来为了能及时掌握她的动向,她派去的都是她师父手底下最精锐的一批弟子,没想到还是跟丢了,这倒不能完全怪这些人办事不利,实在是季晨离是个相当随性的人。 或者说季晨离两辈子加起来所有的执着全给了明烺,对于其他事可有可无三分钟的热度,她对非洲的了解仅限于小时候电视上播的动物世界,去非洲是临时起意,当时只在脑子里臆想非洲辽阔的大糙原和狮子老虎之类的,只觉新奇有趣,可在中转站巴黎下了飞机,又被各种奢侈品店的服装首饰吸引,于是就在巴黎多逗留了几天。 季晨离上辈子来过欧洲几次,威尼斯柏林之类的城市,多为了参加电影节,没有真正游览过,想想也挺遗憾的,在巴黎待了几天之后就改了行程,非洲野性游变成了欧洲浪漫之旅,她当时办签证的时候办的就是申根签证,准备到摩洛哥之后再办理非洲国家的入境签证,这下好了,连办签证都省了。 所以季晨离在巴黎改道,临时起意,给了那些跟踪的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就……跟丢了。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认识你,四周都是语言不通的白种人,当然也有黄种人,反正都是相互不认识,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中国人,季晨离没有目的地,逛够了商场就去古蹟,罗浮宫、艾菲尔铁塔、凯旋门,外行看热闹,季晨离看的就是那个热闹,带着自己的单眼相机到处拍拍拍,她其实不懂摄影,也不懂构图之类的艺术,但出来旅游么,总要有旅游的样子,别人都拍,自己当然也要拍。 她的路线很随意,比利时、荷兰,直到坐在柏林的酒吧里喝啤酒,季晨离才发觉自己已经出来了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她连明烺一次都没有想起过,一次也没有。 今晚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季晨离前一秒还饶有兴致地看舞池里热浪奔放的洋妞帅哥贴面热舞,下一秒她看了眼被子里的麦芽啤酒,倏然间就意兴阑珊起来。 谁都不认识季晨离,季晨离也不认识谁,这样的生活开始还有趣,过久了之后,没有预兆的,孤独感就像潮水一样扑了过来,再激动人心的音乐季晨离也觉兴趣缺缺,连嘴里带着麦芽香气的啤酒不知不觉地也开始发起苦来。 好像是时候该回去了,季晨离想,她的家在c市,不管外头的风景有多好,漂泊久了,整天面包牛排吃得季晨离生厌,她现在只想唿吸家乡的空气,吃陶源做的酱肘子。 柏林风气相对开放,季晨离一个人无所事事坐在吧檯喝啤酒,很快就有蓝眼睛的外国帅哥上前搭讪,季晨离此时已有些醉意,斜眯着眼看向陌生的外国男人,男人的确英俊,贴面一层落腮鬍茬,五官深刻又立体,端着一杯酒递到季晨离的面前,目光火辣又深情。季晨离没听到男人说什么,只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耸动一下,属于男人的气息几乎快把季晨离层层围住,如果季晨离喜欢的是男人,说不定喜欢的就是这样热辣性感的男人。可惜她只喜欢女人,于是把他送的酒还回去,无声地摇摇头。 男人识趣,有风度地离开,立马有其他男人再来搭讪,无一例外地宣告失败。季晨离看着这些各具风格的帅哥,颇为遗憾地想,怎么自己就不喜欢男人呢,否则能找个人共度春宵也不错,就当异国他乡的浪漫邂逅了。 让季晨离惊讶的是,几个男人落败后,竟然有两个前凸后翘的洋妞也过来搭讪,坐在季晨离旁边的空座位上。 挨季晨离近的是个金髮碧眼的美人,穿了件紧身包臀的短吊带裙,颈子上挂了根极细的项鍊,坠子正好落在胸前那道明显的沟壑间,她离季晨离很近,说着季晨离听不懂的鸟语,桌子底下的大腿还不老实地往季晨离腿上蹭了蹭。 季晨离仍旧带着微醉的笑意,任由美女挑逗,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心想,国外到底还是不一样,洋妞个顶个的漂亮。不仅漂亮,季晨离想,还骚,挠人掌心的骚。这么个男的骚女的也骚的地方,于是她又有点不想回去了。 洋妞虽好,但是季晨离的注意力被洋妞那一边默默喝酒的亚裔女人吸引。那个女人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只坐在洋妞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闷酒,眼睛盯着酒杯,脸上情绪很少,有点冷,在这样的猎艷场格外显眼。 粗看起来,这女人的气质有点像明烺,虽然没有明烺身上那样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气场,不过有两分像也够了,季晨离就吃这类,女人只是坐着不动,就勾得季晨离有点心痒痒。 “中国人?”季晨离跟酒保招了杯酒,推到女人面前。 女人欣然接受了季晨离的酒,笑了一声,“华裔。”恰有一束蓝光打过她的头顶,映出了她勾起笑的那边嘴角,季晨离的心微微一动,脑海里映出某个人,“你很漂亮。” “谢谢。”女人漫不经心扫了季晨离一眼,眼里三分疏离三分狡猾三分挑逗,还有一分冰凉的东西,季晨离立马上钩,含蓄地递出一个邀请,“晚上一起喝一杯?”她眨眨眼笑道,“就我们两个人。” “好啊。”女人点头。 被晾在一旁的盘靓条顺的洋妞不高兴了,对着女人叽里咕噜,女人任她说完,才简单回了几句,洋妞气哼哼甩脸子走人,季晨离好奇,问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sarah说我作弊,这场比赛不公平。”女人坐到洋妞之前的位子,酒杯轻碰季晨离面前的酒杯,“lea,你呢?” “季晨离,早晨的晨,离别的离。” “这名字真不吉利。”lea喝干自己杯里的酒,又把季晨离的酒一同干了,“这里不适合聊天,换个地方。” 换个地方,从酒吧换到季晨离的酒店套房,房间里有个大落地窗,两人坐在窗边分享一瓶红酒,聊熟了之后,季晨离才道:“我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lea问。 “刚才那洋妞,你女朋友吧?” lea没有否认,抿了口红酒,季晨离似笑非笑,“你口味够重的,找个这种的……放心得下么?” “所以只好每天盯着。”lea道,“她现在大概到家了。” 寥寥数语,说得模煳,季晨离却对lea生出些同病相怜之感,情之一字,有时多是一个执念,抛开执念自然海阔天空,可说的容易,世上之人还是放不下的多,否则又哪来那么多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季晨离是过来人,她想劝一劝lea,可她们之间只是萍水相逢,再说这种事只有自己经歷过后才知道,旁人的劝都不作数的,于是季晨离只好道:“慢慢来吧。” lea和明烺气质有两分像,季晨离想自己大概喜欢的就是她们这个类型的女人,并非非明烺不可,上辈子是钻进死胡同出不来,自己折磨自己。 她和lea纯聊天聊了一个晚上,大概想着这次过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lea对季晨离说了很多关于她和sarah的故事。 sarah的曾祖有个中国人,所以她身上其实还有那么一丁点亚裔血缘,她们两人从小是邻居,十六岁的时候借着酒意滚到了一张床上,lea是真心喜欢sarah,可sarah却想要所谓开放的恋爱关系,就是那种我也喜欢你,但我们彼此还能和别人上床的关系。 季晨离觉得大概是自己的观念还比较传统,听得目瞪口呆,“你答应了?” “至少能看着她点。” 季晨离无语,觉得明烺虽然冷漠,比lea的这个洋女朋友简直好太多了,至少明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明白干脆地拒绝,从不吊着别人四处勾搭。 感情之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季晨离没有立场劝lea,只能听她倾诉,看着这个女人,季晨离就觉得看见了上辈子的自己,那么傻,守着一份註定无望的爱情。 她们这顿酒从天空漆黑喝到鱼肚白,再到天大亮,lea终于起身告辞,季晨离出门送她,两人分明什么都没做,可出门时季晨离总觉得路人都用怪怪的眼神看自己,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第49页 “晨离晨离,现在走,正好应了你的名字。”lea给了季晨离一个拥抱,“我们大概永远不会再见了,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废话。” “祝福你。”季晨离回抱她,在她耳边道:“如果你以后想通了,可以来中国玩,说不定我们有缘,还能碰上。” “一定。” lea渐渐走远,季晨离站在酒店外看她拐过一个街角消失不见,有些怅然,深唿吸一口气转身,愣了。 迎面正要进酒店的人似乎也是一愣。 “晨离。”明烺回神,解释道,“我……出差的,不是……” “嗯。”季晨离知道明烺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她也不相信明烺是特意跟踪她过来,不说别的,如果她跟踪,大可以一个月前就出现,不必等季晨离快回国了才做出个偶遇的样子,凭明烺的身份,也干不出这种事。 第52章 吃货的友谊 也许是太久不见,也许是异国氛围太浓烈,把季晨离和明烺在c市的那些纠结沖淡了不少,季晨离见到明烺也只是愣了一下,竟然还有心思开她的玩笑,“我还以为你个大总裁出门都住五星级豪华酒店呢,怎么,明家破产了,你来逃难的?”否则怎么会和季晨离出现在同一家酒店门前。 季晨离看看左右,没有发现只要明烺出行就会严密跟随的那一大帮子助理保镖之类的,只有明烺一个人,连咖啡都是明烺自己出来买,还是速溶的,季晨离有些吃惊,“不会吧,明家真破产了?”否则怎么会住这种地方,喝这种廉价的杯装饮料? “是啊。”气氛太轻松,明烺脸上的严肃少多了,抿唇微扬了下嘴角,走近季晨离,“我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两万欧元。” 可季晨离斜眼瞧见明烺手腕上限量款的百达翡丽,撇撇嘴嘟囔,“骗谁呢。” “没骗你。”明烺道,“我熘出来的。” “那你还说你来出差?” “师父在柏林定居,我来探望,勉强算是出差吧。”明烺说完,环顾四周,“许璐洋不知找到柏林来没有,先进去说。”看警惕劲儿,好像她真的是偷熘出来的一般。 季晨离一夜没睡,眼睛酸得很,正想回去补个觉,转身进酒店,她转身的瞬间,明烺脸上些微笑意瞬间消失,阴鹜盯着lea离去的方向,对马路对面看报纸的某个路人点点头,路人立马循着lea离开的方向去了,明烺这才大步跟上了季晨离。 回到酒店房间门口,季晨离才发现明烺竟然就住自己隔壁房间,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明烺刷开门,腹诽,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不会明烺真的一路跟踪自己吧?从巴黎一直跟到柏林?季晨离仔细想想,背后直冒凉汗。 “进来坐坐?”明烺见季晨离对着自己房间看了半天,试探着邀请。 她的神色太过坦荡荡,完全不像做了坏事心虚的样子,季晨离也觉得自己想法有点不可思议,前世一直是她追着明烺的步调赶,除了明烺之外心里再没别的想法,只知明家权大势大,但这是个抽象的概念,季晨离管中窥豹,懵懵懂懂了解一些,并不详细,不敢相信明烺的手能伸到国外来。 大概真的是自己多疑吧,季晨离想着,拒绝道:“不了,昨天一晚上没睡,我先回屋补个觉。”说着打了个哈欠,也刷开自己的房间,对明烺摆摆手,“再见。” 明烺没说什么,看着她进房,关门,过了好几分钟,自己也关了房门。 季晨离这一觉睡得不省人事,直到梦里有人砰砰砰地敲门,把她吵醒,她在柔软的大床上翻了个身,抱着被子迷迷瞪瞪地喊:“谁啊?” “我。”房门外闷闷地传来明烺的声音,“晨离,开门。” 季晨离还没睡醒,揉揉眼睛赖在床上扭来扭去,又喊:“有事么?” “有事。”明朗道。 季晨离等着明烺说自己什么事,结果半天都没听见明烺下面的话。 八成是走了,季晨离想,于是打算继续睡,没想到那个烦人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谁啊?”季晨离问。 “我。”明烺答。 “你有事么?”季晨离不耐烦道。 “有事。” 接着房门外又是半天不见动静。 季晨离坐起身来,抓抓头髮,等了一会儿,果然,房门再次被敲响。 “……”季晨离连拖鞋也没穿,气势汹汹地冲下床,打开房门语气不善,“你到底有什么事?” “吃午饭。”就见明烺手里端着个托盘,对着季晨离浅淡一笑,“都中午了,好歹吃点东西,你胃不好。”她低头看到季晨离的赤脚,蹙额,“快进去穿鞋。” “那是上辈子。”季晨离耙着头髮懒散进屋,在自己房间里穿上拖鞋,“这辈子我胃好着呢,吃嘛嘛香。” 上辈子的那些悲剧季晨离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它重演,所以她小心地爱护着自己,和自己的家人。 “那就好。”明烺说着,把她端进来的托盘放在餐桌上。 季晨离在浴室挤了牙膏,靠在浴室门口刷牙,朝餐桌上的托盘努努嘴,“午饭吃什么?”其实不用明烺说她也能猜出来,无非就那么几样,香肠,整块的肉排,还有面包,顶多再加一杯随便什么类型的酒,季晨离吃这些东西吃了一个月,越吃越觉得要说中华上下五千年呢,别的不说,单就吃这一项,这些老外拍着马都追不上,毕竟孔老夫子都说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吃这个字,中国人敢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明烺打开不锈钢的半圆形盖子,季晨离看那几个盘子,俩眼珠子差点没惊出来,糖醋排骨,鱼香肉丝,豉油生菜,甚至还有一碗鸡汤!一揭开盖子熟悉的香气立刻瀰漫整个房间,季晨离口水都快流下来,赶紧跑进浴室里漱口,当时什么洋美女洋帅哥通通忘到九霄云外,思乡之情简直要溢出来,恨不得马上飞回国去。 “你哪儿弄的这些菜?”季晨离擦干净脸出来,迫不及待地端起碗舀了一碗饭,夹起一筷排骨咬了一口,浓郁的咸香混合着糖醋特有的酸甜滋味充斥季晨离的口腔,排骨软烂又不失嚼劲,季晨离连忙扒了一大口饭,嘴巴塞得连话都说不匀畅,一口咽下去,只有一个字,“香!” 季晨离原以为自己对吃不讲究,饿不死就行,直到现在才发现哪里是不讲究,分明是国内每样菜都好吃,她不挑食而已。 她吃得忘乎所以,半碗饭下去,才想起房里还有个人在,那人还和自己纠缠很深,脸上有点挂不住,擦擦嘴,问:“你不吃?” “吃过了。”明烺道。 “哦。”季晨离应着,手上筷子不停,不过已经有东西垫底,吃相斯文多了,“你在哪找的餐馆?味儿太正了,我在欧洲这么些天就从没吃过这么正的中餐。” “师父家的厨子,当年从国内跟来的。”明烺道,拿另一双没动过的筷子给季晨离夹了点菜放碗里,悄悄藏起手上没洗干净的一点油烟。 季晨离手上夹菜动作微顿,纠结了一秒钟到底该不该吃明烺给夹的菜,一秒以后就释然了,人家端来的都吃了,没必要这会儿再矫情,果断大口咽下去。 她和明烺自从当日办完离婚手续后就不再联繫,从离婚那天开始算起,竟然有三个多月没见过面,季晨离已经放下过去,她想,故意和明烺冷战似乎正印证着自己对过去依然念念不忘,既然遇见了,算个认识的人,在异国有个认识的人不容易,人家没招你,甚至还请你吃了顿饭,总不能对她冷脸吧? 反正在国外偶遇,一切都不作数的,回了国之后,她们俩是两个世界,反正难再遇上。 这样想着,对明烺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你在柏林待几天?”季晨离边吃边问。 “明天就走。” “这么巧?”季晨离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这么一说不等于表示自己也明天走么?笨死算了。 季晨离想找补几句,讪笑,“不过我可能从法国飞回去,咱俩应该不顺路。” 谁知明烺道:“我也从法国。” “你不是来德国看你师父么?去法国做什么?” “出差到法国,顺便过来看他。” “哦。”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季晨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好道:“那正好,搭伴儿走吧。” 明烺反正总是那副冷脸,看不出高兴不高兴,嗯了一声。 “我带你转转吧。”季晨离酒足饭饱,明烺道。 “不用了,我来好几天了,早把柏林市逛遍了。” “是么?”明烺不置可否。 反正下午也没事,季晨离被明烺两个字勾起了好奇心,换了身衣服就跟明烺出了门。 季晨离还以为明烺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结果明烺带着季晨离在柏林接头左转右转,最后转到一条不知名的小街,街边一家小小的门脸,很多人在排队,过去一看,原来是在卖炒冰淇淋。 “从前,师父带我来过一次。”明烺道。 季晨离从来不知道明烺这么贪吃,为了一家炒冰淇淋跑这么远的路,关键是,明烺的小时候,算算时间,嗯,大概是四五十年前,半个世纪的时间,难为她还记得。 明烺熟门熟路地点了两份,结帐的时候定定看着季晨离,“我没钱。” “你不是有两万欧么?” “花光了。”明烺说的理直气壮。 于是季晨离从钱包里拿了二十四欧付出去,那都是她的血汗钱,给钱的时候她分明听见了自己心滴血的声音。 不过吵冰淇淋的确好吃,季晨离从没吃过,和明烺站在路边吃得津津有味,两人要了不同口味,季晨离眼馋明烺那份,明烺看季晨离咬着勺子往自己的碗里看的眼神,大方地把自己的纸碗递过去。 季晨离嘿嘿笑了两下,毫不客气地在明烺碗里挖走了一大半,边吃边点头,“果然好吃,没白来。” 大概吃能软化世界上任何关系,季晨离跟着明烺在柏林街头的各个角落里寻找那些不起眼的,虽然一边付帐一边肉痛,但两人拿着小吃并排走,说说笑笑,不知道的人一看,与所有相熟的好友都无二致。 第53章 明烺不哭 什么咖喱香肠和燻肉之类的大众美食季晨离自己在这待的两天早就吃了个遍,明烺也没带季晨离去这些餐馆,她带季晨离去的都是藏在街角一个不经意就会忽略的小吃,游客不多,滋味却足,季晨离吃吃逛逛,把她自己没玩过的小角落几乎都走了一遍,走累了,就和明烺一人买了一杯咖啡,坐在施普雷河边的栏杆上歇脚。 第50页 不是旅游旺季,施普雷河不及多瑙河或泰晤士河让人耳熟能详,河边人也不多,河岸的围栏上隔很远坐了几对情侣,有些矜持地倚靠在一起聊天,有些则大胆热烈地接吻。不管哪个国家,热恋中的情人总是一刻也无法等待,有意无意地向世界散播他们的幸福。 季晨离很羡慕,她的人生从没尝试过这样的热恋,她的感情上辈子在明烺那里已经燃烧殆尽,上辈子明烺不回应,这辈子季晨离再也不可能有这样幸福美满的爱情。 天气很凉慡,河边的小风吹得人心旷神怡,这样的地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顾虑,连她和明烺复杂纠结的关系都变得很远,她们在这里就只是互相认识的朋友,季晨离只要跟着明烺吃吃玩玩就行,她捧着咖啡,看着河对岸极具西欧特色的尖顶房子感嘆,“要是日子能一直这么过,也挺好的。” 季晨离看风景,明烺却转过头,看季晨离的侧脸,微风轻拂,好像吹得她的睫毛都在微微颤动,柏林的夏季多雨,天空一直是很阴的灰色,但季晨离的皮肤很白,于是她身后的天空仿佛也亮堂起来了。 “那就住在这,别回去了。”明烺道。 “怎么可能?”季晨离失笑,“外头再好,总归是外头,家里的麻烦事再多,那也是我家,有我的亲人。” “我倒希望能一辈子留在这。”明烺轻笑,“只有我和你。” 季晨离歪头看看她,把被风吹乱的头髮撩到耳后去,“那你的家呢?不要了?” 明烺双眼对着季晨离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别过脸去,嘴唇轻微地动了动,“有你在,才有家。” 可惜起风了,季晨离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明烺和季晨离碰了碰咖啡杯,“谢谢你请客。” “什么请客,美得你。”季晨离喝了口咖啡,掰着指头算小帐,“今天一共花了三百一十九欧,四捨五入就算四百欧,这么算来你还欠我两百欧,折合成人民币差不多一千五,再四捨五入,你还欠我两千块,回去之后还给我哈,别忘了。” 季晨离那掰着指头斤斤计较的小样看得明烺心里直乐,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只在语气里带了点好笑,“你怎么不说四捨五入就一个亿呢?” “那也行啊。”季晨离面不改色地厚脸皮接受了,“你要还我一个亿,我就给陶源姐买个大别墅,到时候她想收养多少孩子都没关系。” 明烺笑吟吟道:“一个亿赔不起,不如把我赔给你?” 季晨离正好转头,和她四目相对,撞进明烺难得暖洋洋的笑眼里,心里扑通跳了一下,脸上开始慢慢发烫。 当初就是这样难得一见的笑,让季晨离深陷进去,让季晨离误以为自己对明烺来说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明烺这样冷淡的人,毫无预兆地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笑容,简直一击必杀,任谁也躲不过去。 季晨离莫名的开始紧张,她觉得咖啡太烫,烫得她的手心都开始发汗,心跳也越来越剧烈,擂鼓似的,季晨离赶紧捂着心口,生怕被明烺听去。 季晨离以为自己对明烺彻底死心了,没想到一旦把那些旧怨新愁抛诸脑后,明烺的魅力一不留神就直击她的心脏,季晨离甚至连一点抵抗都做不到。 “你怎么了?”季晨离半晌不说话,明烺疑惑,“不舒服么?” 她抬手欲探季晨离的额头,季晨离慌乱地往后挪了五公分躲过,脑子乱糟糟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很好,那什么,天黑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明烺面露惊讶,随后哂笑:“你要和我睡觉?” “对……不对!”季晨离使劲摇头,“我是说天色不早了,外面不安全,我们回去吧,嗯,回去……” 回去的路上,季晨离怕自己再有什么超乎预料地反应,脚下步速极快,一个劲地埋头往前走,明烺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天色暗得极快,不一会儿就只能借着昏暗灯光认路了,季晨离只顾埋头走,没有看前面,过马路时正好一辆汽车唿啸而过,明烺眼疾手快把季晨离拉回来,季晨离勐然受力,没有防备地撞进明朗怀里,她和明烺差不多高,两个人胸前正好隔着衣料贴在一块,季晨离只觉得撞上了两团软软的东西,想明白是什么之后,脸上又是一红。 明烺看着硬邦邦的,没想到,胸还挺软乎…… 明烺却没季晨离的那么多心思,她看到那辆车朝季晨离撞过来,当时吓得心跳骤停,身体比脑子反应快,直到季晨离撞进她怀里,她还惊魂未定,双臂紧紧搂住季晨离,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季晨离甩开那些胡七八糟的想法,才发现明烺竟然在发抖。 在她的记忆里,明烺永远是又冷又硬的一个人,不像一个女人,甚至不像一个人,季晨离上辈子被明烺的态度气得狠了,曾经吐槽明烺,“简直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明烺不像女人,也不像男人,她像一台程序固定的机器,代码早就烧进她的晶片里,她只会按照程序设定运行,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也不会爱别人。 但是她竟然在发抖,而且这是季晨离和明烺为数不多的拥抱,原来明烺也不是她想像中的冷硬,她的身体很柔软,带着点她自有的香气,季晨离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这个词形容明烺,但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字:软玉温香。 到底比自己多活了几十年啊,季晨离想,明烺的稜角,大概也只有岁月能磨得平。 有时候季晨离觉得其实也挺奇妙的,她死了,又活了,重活一遍,上辈子的轨迹通通抹平,甚至于季晨离的那些记忆也变得不真实,没有人会想到,季晨离的记忆,也许会是他们的未来。 季晨离偶尔觉得孤独,她在世上孤零零一个,那些尚未发生记忆,连陶源也不能共享。 直到她发现,明烺也带着和自己同样的记忆,不,甚至明烺的记忆比季晨离更接近未来,未来三十年的动向,明烺全知道,这让季晨离觉得孤独感稍减,至少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人,和她来自相同的时空,她的过去那人都知道,她曾经还深深地爱过那个人。 季晨离想,如果连明烺也没有记忆,说不定自己会最终被脑海里那些不知是记忆还是妄想的东西给折磨疯,至少明烺能证明,她的上辈子是真的,不是一个虚妄的梦。 明烺的身体还在抖,季晨离试探着叫她的名字:“明烺?” “我以为……”明烺用尽全力的吞咽在季晨离耳边响起,“你会死。” 季晨离知道明烺在说什么,这个世上也仅有她知道明烺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看,季晨离恶意地想,原来自己上辈子对于明烺也并非什么都不是,否则她何必对自己的死亡如此恐惧? 季晨离任她抱着,道:“明烺,有人在看我们了。” “就一会儿。”明烺的头埋进季晨离的肩膀里,手上力道收紧,“晨离,我快疯了。” 异国街头,谁也不认识谁,连明烺都脱下惯常强硬的伪装,露出内里的柔软来,季晨离的心尖仿佛被蚂蚁咬了一口,又轻又细的疼,不注意的话差点忽略过去。 “你不会疯。”季晨离道,“只要我们互相忘记,你还是你的冰山总裁,我依旧做我的市井小民,我们会成为陌生人的。” “晨离。”明烺把全身的力量都倚靠在季晨离身上,“你真残忍。” 用了最决绝的方式,让明烺忘不掉她,血泊里颜色艷丽的尸体折磨了明烺半辈子,终于,能重新把她圈进怀里,然后她却要求自己把她忘掉。 “晨离,你让我狠狠地记住你,又让我云淡风轻地忘掉你,你真残忍。” “你以为我不想么。” “如果能忘记,我早就忘了。”明烺在季晨离的耳边呢喃,“我早就忘了。” 季晨离只穿了件薄的针织外套,她觉得自己的肩头有点湿,“明烺,你在哭么?” “我以为,明烺是不会哭的。” 她那么强大,强大到根本没有七情六慾,她怎么会哭呢。 第54章 套路 后来还是季晨离先推开了明烺,街头来来往往行人多了,越来越多的人用怪异的目光盯着她们的拥抱,季晨离没有给这些外国人当猴子一样围观的兴趣,她推开明烺,往后退了两步,她们站在某个不知名的街口,周围来往都是异国人,旁边一盏路灯,白色的冰凉的光线正好洒在明烺的发顶,和明烺很搭配。季晨离借光去瞧明烺,可她的半张脸都隐匿在头髮的阴影里,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之后一路无话,两人并排走,中间隔了半米宽的距离,谁也不看谁,陌生人一样,回到酒店,季晨离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对明烺道晚安,明烺这才重新笑了一下,“有人说,晚安是我爱你的意思。” 季晨离也跟着笑,笑得极淡,很有明烺的风范,“哪有那么多的意思,不过自欺欺人。” 明烺点头,低垂着眼又笑,自嘲道:“我想也是。” 她们俩就在门口这么干站着,谁也没有要回房的意思,僵持十分钟,季晨离才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明天,你呢?” “我也明天,不过我从巴黎回去,大概不顺路了。” “顺路,我也从巴黎回去。”明烺道,“一起?” “行。”反正在国外,玩都一起玩了,不过顺个路,现在再纠结也没意思。 季晨离又道:“那……你好好休息。” 她转身回房,被明烺叫住,“晨离。” “嗯?” “今天,抱歉。”明烺侷促道,“我们已无瓜葛,今天是我越界了。” 她这么说,季晨离竟然觉得有点怅然,淡笑道:“那就忘了吧。明烺,我们的这些天,不过一场梦。” 回去了,梦就醒了。 … 季晨离和明烺的房间互成镜像,两人床头隔了一堵墙相抵,都是一夜无眠。 西欧素来是适合荷尔蒙迸发的浪漫地方,就连以严谨着称的德国也不例外,空气里恋爱的气息太浓烈,连季晨离都受了感染,已经寂静已久的心脏又开始有了点小小的骚动,这点骚动,还是因为同一个人。 第51页 季晨离唾弃自己,摇摇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快睡觉,回国就好了。季晨离闭着眼睛自我催眠,她数绵羊数水饺,不管绵羊还是水饺,到最后在季晨离眼前飞来飞去的都变成了明烺的脸,好不容易迷迷煳煳地做梦,梦见的也是明烺小鸟依人窝在自己怀里哭呢。 就这么醒醒睡睡到了半夜,季晨离终于承认自己失眠了,明烺也会小鸟依人么?季晨离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脑补,自己都受不了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可回味梦里那个哭唧唧的明烺,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明烺长得好,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好看得很,竟然让人……很想欺负。 啊啊啊—— 季晨离咬着被角闷闷地把心里的火憋回去,在床上翻来覆去换了无数种姿势,最后顶着鸡窝头坐在床上,背靠床板,一只手抬得高高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墙。 咚,咚,咚。 除了季晨离的敲击,分明还有另一个微弱的敲击声,她停下来,竖起耳朵听,并没有什么敲击声。 咚。季晨离又敲了一下。 果然,那边又回了一下。 住在隔壁的是明烺,这个敲墙的声音理所当然也是明烺发出来的。 两个心理年龄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大半夜敲墙玩,敲了一整夜。 季晨离打死也不会相信,自己和明烺还有这么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出门,两人顶着四只熊猫眼相看无言,季晨离绷不住乐出声,调侃道:“五十多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明烺却很认真地答她:“我的生命早停止了。”在季晨离死的那天。 于是季晨离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明烺说她的钱都花光了,季晨离虽然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在一天之内花完两万欧的,但姑且相信她,替她付了去巴黎的机票钱,又是一阵肉痛。 “回国后你得还我,双倍!” “你很缺钱么?”明烺问。 “现在不缺,以后总会缺的。”季晨离掏钱,买的当然是经济舱的机票,明烺空手来空手走,季晨离为她还没开始就夭折了的非洲行准备的东西连同她买的衣服包之类的大多也通过国际快递寄回了c市,只有一个背包,装了几件换洗衣服,两人各自找到自己的位子坐好,季晨离才接着又道:“不混娱乐圈了,没了来钱快的营生,省着花总没错。” “转行做什么?” “不知道啊,大概……”季晨离没有防备,正想脱口而出,硬生生停住,干笑,“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了。” 在国外这段只当做一场不可能有结局的艷遇,如今快回国了,季晨离看得清,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艷遇终了,各自的生活总要继续下去。 好在明烺识相,也没有再问,她不擅长开始一个话题,只好沉默。冷场总归尴尬,季晨离只好随意起了个话头,问她:“你对柏林怎么那么熟?” “我师父住这里。” “你师父没事住这儿干嘛?” “他崇拜希特勒。” “……”季晨离被明烺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翻了个白眼腹诽,难怪教出来的徒弟都这么古怪,这师父自己就是个变态啊,居然崇拜这种战争狂。 飞机行程两个小时,季晨离起了几个话题聊,明烺都是一五一十地答,每句话就几个字,可都简练扼要,听老师话的好学生乖宝宝似的,季晨离有种错觉,这时候就算让明烺把明家最机密的东西全部告诉自己,说不定她也会都说出来。 后来季晨离觉得自己聊得有点多了,想着大概明烺也早就不耐烦了,主动停了这样一问一答的交流模式,反而明烺见季晨离久久不开始下个话题,问她:“怎么不说了?” “说什么?” “随便说什么,说话,聊天。” “那个啊……”季晨离讪笑,“我怕你嫌吵,一夜没睡,你不困么?” “不困。”明烺摇头,道:“我想听你说话。” 从前不懂珍惜,缺了二十年,想都来不及,再不会嫌吵了。 “可我困了。”季晨离眯起眼睛闭目养神,“睡会儿吧。” 直到飞机落地,季晨离都一直闭着眼,但她一秒都没睡着。明烺的眼神赤裸又直接,怎么可能睡得着。 到了巴黎,许璐洋和明烺的保镖早就在候着了,季晨离想就此分别,许璐洋看老闆的脸色就知道她不想让人走,使出浑身解数,舌灿莲花,连恐怖袭击都出来了,终于说动了季晨离,让她跟他们一行一道回明烺定的酒店。 这里不是柏林,明烺的饮食起居都有随性专人打理,住的当然都是巴黎最顶级的地方,但出乎季晨离的预料,他们到的地方不过是家三星级酒店,季晨离松了口气,真要住在什么几万块一晚上的酒店里,季晨离非吐血不可。 但许璐洋只订了明烺一个人的酒店,一行人到酒店时酒店的房间已经全部订满了,季晨离打算另找地方住,被许璐洋劝住,又是一通说,不得不佩服许璐洋的嘴皮子功夫,最后说得季晨离今晚要不住这就是对不起她全家似的。 “那麻烦许助理和我挤一晚了。”季晨离道:“我不挑,打地铺就行。” “这……”许璐洋面露难色,“季小姐,不是我嫌弃你,我今天就回国了,剩下的都是保镖,你看……” 许璐洋说到这份上,季晨离才意识到,自己大概被套路了。 她有些气闷,背着自己的背包冷声道:“那不劳许助理费心,我另找酒店就是。”现在离时装周还有两三个月呢,又不是人满为患非这家酒店不可了。 “哎季小姐!”许璐洋急了,“您……” “等一下。”一直不作声的明烺开口,季晨离讽刺地看着她,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季晨离以为明烺变了,其实没变,她还是她,和再国内没有任何区别,一样的令人反感,在柏林的那一天一夜的些微悸动,不过是季晨离的错觉。 “阿飞阿华。”明烺看着季晨离,招唿了跟在她身后的两个壮汉,“你们送季小姐找住的地方,保护好她。” “是。”阿飞阿华两人齐声应道,一左一右站在季晨离后头,接近一米九的大汉,肌肉遒劲,连西装都遮不住,门神似的,看得季晨离一震,反而不好意思走了。 季晨离是个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她执意要走,不过因为觉得一切都是明烺设的套,硬逼着自己往里钻,现在明烺亲自找人送自己走,她和明烺四目相对,因为明烺眼里受伤的神情感到羞愧,大概真的是自己小人之心了,明烺不屑于耍这种小手段。 “算了,我……我和你挤一晚……” 明烺道:“你会不自在。” “没有,没有不自在。” 直到把季晨离和明烺送回房,许璐洋才舒了口气,暗想,还是总裁有本事,对付媳妇儿有一套。 不过给自家老闆定的乔治四季咋办?许璐洋反正今晚也没地儿住,她帮了明烺这么个大忙,想必老闆也不会介意自己鸠占鹊巢的。 剩下保镖很无奈,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大概就是老闆追媳妇儿的套路。 第55章 氪金不如技术好 明烺的房间是个套间,外间有个沙发,宽度刚好能容一个成年人侧卧,季晨离把背包放下,坐在沙发上试了试,还挺软的,在别人的地方借住没那么多的要求,就这个条件她已经很满足了。 午饭就在屋里解决,一夜未睡,季晨离吃完饭就开始犯起困来,坐在沙发上,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掉,她又是摇头又是掐大腿,想赶走困意,期间还去浴室用冷水泼了把脸,都抵不住熊熊袭来的困意。 季晨离的头再一次勐地往下掉了一下,她整个人被惊醒,揉揉眼睛看看在电脑桌前目不转睛处理工作的明烺,终于决定在沙发上先睡一觉,她把背包放在沙发一角当枕头,还没来得及睡,谁料明烺突然离开了她的电脑桌,坐到了沙发上,拿起电视遥控器。 “去床上睡吧,”明烺道,“我看会儿电视。” 季晨离看明烺调高了电视音量,她虽然听不懂,但好歹能猜出来这是个新闻台,“你看法国新闻?”季晨离惊讶。 “工作需要。”明烺说完这几个字,目不转睛看着电视,仿佛季晨离根本不存在。 电视里听不懂的鸟语更是一剂催眠的良药,季晨离瞌睡得比刚才更厉害,看她一直强撑着,于是明烺又道:“困了就去床上躺会儿。” “不困。”季晨离摇摇头,闭着眼嘴硬道。 明烺知道她在逞强,开玩笑似的道:“去吧,就当扣了我欠你的债了。” 季晨离闭着眼乐了,“可不,你还欠我一个亿呢。” “快去。”明烺道,她见季晨离还是不动,只能嘆气,又道:“你在这,唿吸打扰到我了。”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季晨离没必要不识趣地还在打扰,只好进了卧室补觉,她关上房门,只觉得隔音效果真好,明烺电视的声音开得挺大的,一关门居然完全听不见了。 她不知道的是,从她关门的那一秒,明烺就已经把电视调成了静音状态。 明烺在外间坐了二十分钟,然后也走进了卧室,季晨离已经沉沉睡去,床很大,棉被也很蓬松,季晨离只在松软的被褥间露出一个脑袋,乌黑的长髮散在浅金色的枕头上,皮肤雪白,透着红润,嘴唇也是水润的红色,枝头带着露珠的樱桃一样,明烺很想凑近去咬一口。 可她不敢,她甚至不敢动,怕自己稍微有点动作,季晨离就会警觉地醒来,然后睁开双眼,让明烺看到她眼里毫不掩饰的疏离,这样的眼神,明烺有点怕。 一直属于自己的人,从来放置一边不懂珍惜,可人毕竟不是不会动的物件,人有两条腿,人心也会变,一旦这人走了,变了,即使现在这么静静守着她的梦,都成了一种难得的奢侈。 重新找回一个人的心有多难?还好明烺比别人多活了几十年,最不怕的就是难。 明烺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最懂得变换策略,也懂得以退为进,她在季晨离这里试了这么多方法,之前是死抓着季晨离不放手,反惹得季晨离反感,这招以退为进,总算有了效果。 第52页 季晨离的未来里没有明烺,那明烺就一笔一笔,把自己加进去,因为她的未来,每一页都写满了季晨离的名字。 快了,明烺想,只要解决了最后的障碍,和季晨离慢慢磨吧,季晨离心那么软,明烺不信她真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剔除出去。 … 季晨离这一觉睡到晚饭才醒,她是被食物的香味勾醒的,醒来时飢肠辘辘,只见餐桌上又是一顿丰盛的中餐,明烺正在摆放碗筷。 “醒了?”明烺抬眼看她一下,给她递了杯温水,“喝点水清清肠胃,吃饭。” “你都是从哪儿弄到这些正宗中餐的?”季晨离边吃边惊嘆,“别跟我说又是你师父的厨子!” “不是。”明烺也坐下吃饭,“是我……” “嗯?” “是我带的厨师。” 季晨离一想,当然了,明烺随性那么多人,多带一个厨子算什么,说不定还有给她试毒的呢,就跟古时候的皇帝似的。 两人面对面坐着,季晨离吃饭风捲残云,明烺吃饭慢条斯理,吃得差不多了,明烺才道:“第一次。” “什么第一次?”季晨离在跟碗里的最后一根鸡翅搏斗,抽空看了眼明烺。 “这辈子,我们第一次面对面吃顿饭,心平气和。” 季晨离怔了下,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只好笑了笑,低头继续啃她的鸡翅,“中午不就吃过一顿嘛,还有在柏林。” 明烺摇摇头,对她来说,那些都不作数,只有现在,端着碗,面对面,吃饭聊天,像一对普通的伴侣,她不知别的伴侣是怎样的相处模式,自己和季晨离现在,大约也接近了? 吃了饭,季晨离拿手机上网,明烺用电脑办事,两人各不打扰,到了晚上十点,明烺才关了电脑,对季晨离道:“你洗澡么?” “你先吧。”季晨离捏着手机随口道。 明烺过去看了一眼,原来季晨离最近沉迷某款消消乐游戏,已经闯到第几百关,就堵在这一关闯不过去,勉强能过也是一星,季晨离有强迫症,不拿三星浑身难受,直到爱心用完了,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自己跟自己生闷气。 明烺看得想笑,又怕季晨离脸上挂不住,抿着嘴进浴室洗澡,季晨离还是眼尖的发现了明烺嘴角的一丝笑意。 她在嘲讽我!季晨离忿忿地想,又拿起手机,不信邪地第一次往手游里充了钱,就为了买心好三星通关。 等明烺从浴室擦着头髮出来,季晨离还在玩游戏,明烺走过去看,发现还是那关。 “要帮忙么?”明烺道。 “嘁,我玩了这么久都过不了,你一个新手,我不信你能过。”说着,季晨离手机上又出现了圆润可爱的game over字样,“……不玩了!”垃圾游戏,好气啊。 明烺把季晨离的手机抢过来,季晨离想就让明烺浪费一颗心,挫挫她的锐气,谁知不到三十秒,手机想起游戏通关的背景音乐,季晨离膝盖跪在沙发上伸头去看,三颗星。 明烺淡然地把手机还给季晨离,“运气好。” “……”季晨离默默拿回手机,连消消乐都玩不过人家,好气啊。 她原想删了游戏以示自己的硬气,可“是否卸载应用”的字样出来,怎么也下不去手点确定,好不容易通了这关,这时候卸了,也太可惜了。算了,季晨离放下手机,翻出自己的睡衣去浴室洗澡。 到了睡觉的点,明烺识趣地没有邀请季晨离和自己分享一张床,熄了外间大灯,季晨离捧着手机侧卧在沙发里继续玩她的消消乐,卧室门没关,明烺平躺在床上,只要仰起脖子,就能看到季晨离微弱的手机光。 明烺抱着被子,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全是季晨离的味道,她真想就这么躺在这张床上,再也不起来。 季晨离白天睡够了,玩手机玩到后半夜依然没有困意,可明天还要赶早班回国的飞机,不能不睡觉,只好强迫自己闭起眼睛睡觉。 就是睡不着。 季晨离翻了个身,夜深人静,一切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明烺在卧室的唿吸格外清晰,时刻提醒着季晨离,那个女人,或者说她的前妻,就在隔壁。 谁能想到呢,这辈子,她居然能和明烺这么心平气和地共享同一个空间。 可听着听着,季晨离发觉明烺的唿吸明显的不对劲,她的唿吸声很重,而且非常不均匀,像是咬牙忍耐什么,根本不是熟睡的样子。 “明烺?”季晨离悄声问,“你怎么了?” 她看向明烺的床,只见明烺裹紧被子翻了个身,把自己裹成蚕蛹状,身子蜷成一个球。 季晨离神色一凛,赶紧从沙发上爬起来,小跑进明烺的房间,只见明烺脸色潮红,闭着眼眉头紧皱,脑袋上出了一脑门的汗,刘海湿哒哒粘着额头。季晨离用手背探了下明烺的额头,吓了一跳,明烺在发烧,额头烫得能煮鸡蛋了! “明烺?”季晨离轻轻摇明烺,“明烺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明烺终于睁开眼,她的眼珠子红红的,眼眶周围还在发烫,“我……怎么了?”说话时浓浓的鼻音。 “你发烧了。”季晨离把她捲成一条的被子重新铺开,压实了被角,“你那些保镖住哪?或者你的什么其他的下属之类的,我让他们叫医生。” “别走!”明烺抓紧了季晨离的手腕,“晨离,别走。” “我不走。”季晨离道,“我去给你叫医生,你发烧了。” 明烺却听不见季晨离说什么,只一味抓着季晨离,不让她离开。 第56章 好 “明烺,你需要医生。”季晨离耐心跟她解释,可明烺大概已经烧昏头了,根本听不进季晨离说话,一个劲不让季晨离走,季晨离只好柔声安慰:“我不走,不找医生,就去浴室给你弄条凉毛巾,一分钟,行不行?” 明烺这才放了手。 季晨离弄了盆温水过来给明烺擦汗,又弄了条凉毛巾搭在她额头上降温,一做完这些明烺立刻又抓紧了季晨离的手腕,生怕她趁自己不注意就偷熘了似的。 季晨离靠在床头任明烺抓着,打算过半个小时看看明烺的体温降没降下来,实在不行还是得找医生,期间给明烺换了几次湿毛巾,她想起自己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带了一盒感冒药,不知有用没用,反正给明烺吃下去了,自己则靠在明烺床头打盹。 折腾到了半夜两点,不知是不是药起效果了,明烺的烧开始退下去了,可她依然皱着眉唿吸不畅,季晨离问她怎么了,才知道原来是头疼。 “你一个从小练功的,怎么身体比我还弱。”季晨离自言自语地吐槽,认命地把明烺扳过来,头放在自己腿上,给她按额头。 季晨离的手指指腹细嫩,力道也很轻柔,在明烺看来不像按摩,倒像抚摸,痒痒的,很舒服,明烺反手搂着季晨离的腰,渐渐安静下来,季晨离按着按着也困了,手上动作慢慢停止,脑袋靠着床头,嘴巴微张,竟然睡着了,这个姿势不舒服,她还打起了小鼾。 “晨离。”明烺搂着季晨离的腰,闷闷的声音传进季晨离的耳朵里。 季晨离蓦然惊醒,睡眼惺忪,“原来你还没睡啊。” 明烺放开季晨离的腰,脑袋也从季晨离腿上挪下来,掀开被褥一角,“你也过来睡吧。” “我,我睡回沙发睡就行。” 明烺打了个寒颤,鼻头红红的道:“我冷。” 人一生病就显得弱势,季晨离见明烺这个样子,心软,最终敌不过明烺通红的眼睛里带点恳切的眼神,也躺上了床。就是路上遇到流浪猫流浪狗季晨离还给它一口吃的呢,更何况是人,季晨离安慰自己,就当行善积德了。 季晨离一趟进被窝,明烺立刻贴了上来,她还残余些理智,脑子没全被烧坏,不敢造次,只是肩膀抵着季晨离的肩膀,她身上还烫,季晨离的手臂凉凉的,很舒服,明烺忍不住就贴得近了些。 季晨离全身紧绷,头皮发麻,好在明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两人就那么并肩躺着。旁边躺着明烺,季晨离又睡不着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对着天花板,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明烺道:“真希望这病永远别好。” “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今晚,是我这么多年最高兴的一个晚上。”明烺终究还是忍不住,反手把季晨离的手掌握在手心里,“我梦见过你许多次,每一次都在快抓住你的时候醒来,睁眼,周围一片黑暗,一个人影都没有,后来我想,你一定很恨我,连在梦里都不想被我碰一下。” “只要能在梦里抓住你一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明烺今晚的话格外多,混着她的唿吸不畅的鼻音,嗡嗡在季晨离耳边响,听得季晨离心烦。 “你说过不爱我,明烺,何必呢。” “我也说过后悔了。”明烺握紧季晨离的手。 明烺的手很纤细,也充满了力量,不像季晨离的手,是真的缺乏锻鍊的细,又细又软,季晨离觉得自己的手指快被明烺捏碎了,明烺的指腹摩挲着季晨离的指腹,然后莫名的,季晨离的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 季晨离心慌,明烺太厉害,她好不容易筑起来的壁垒几乎快被她攻陷,季晨离想抽回手,可她被明烺桎梏着,抽不回来。 “晨离,你的心跳加速了。”明烺轻声道,“我真怕。” “怕什么?”季晨离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怕这又是一场梦,醒来后,我还是我,四周黑暗,到处都没有你。” “你的心跳这么有力,跟真的一样,骗得我差点就相信了。” 季晨离道:“你是明烺,世上哪有人骗得过你。” “有,你。”明烺自嘲道,“晨离,你骗了我两次。” “第一次,你骗我跟你结婚,第二次,你骗我以为你不会走。” “第三次,你骗我,说你不爱我了。” 季晨离听到这,笑了,“这次我没骗你,明烺,我真的不爱你了。” 她是真的不爱明烺了,就算有悸动,也不过因为她恰好中意明烺这种类型,暂时被蒙蔽罢了,想起上一世明烺的那些没有温度的眼神和言语,还有她的一次次忽视,季晨离就害怕得浑身打抖,她已经不敢再爱明烺,这种大错一次就已经让季晨离粉身碎骨,怎么还能犯第二次。 第53页 “没关系。”明烺转头,恳求道:“晨离,这次,换我来爱你,好不好?” 她说的那么情真意切,季晨离禁不住诱惑,差点就点头答应。 可理智尚存,季晨离总算学乖,知道要先保护自己。 季晨离很笨,伤得自己体无完肤,才学会人首先得自保。 “明烺,你这样的人,懂得什么是爱么?”季晨离嗤笑,“你不过失去一个对你掏心掏肺的人,所以生了执念而已,明烺,你不懂爱的。” “由执念生出的爱情,难道就不是爱情么?”明烺反丢了一个问题给季晨离,“晨离,你当初又何尝不是执念,这不公平。” “你的执念是爱,我的爱却变成了执念,晨离,这不公平。” “晨离,你的心跳这么快,我不信你不再爱我了。” 别说了,季晨离想,别说了。明烺太懂人心,她的话像尖刀一样戳在季晨离花了七年筑起来的心防上,就快把季晨离心上的最后一层保护戳破。 “你不懂爱的,”季晨离只能喃喃地重复,像在指责明烺,又像在告诫自己,“你不懂爱的,你不懂。” “你若真的爱我,不该晾了我七年,没有人会对爱人这么残忍,明烺,你不爱我。” 是了,七年,想起那七年,季晨离的心一下子又硬了起来。 怎么能被明烺这点花言巧语打败,明烺用七年的时间证明她真的不爱她,血淋淋的事实,比任何从明烺嘴里说出来的鬼话都可信得多。 爱是能被感知到的,季晨离但凡感受到了一点也不会绝望成那样,明烺若真的有那么一丁点爱季晨离,也不会让季晨离绝望成那样。 “你不爱我,你不爱我……”明烺身体很烫,季晨离却仿佛贴着一块冰,透心凉,凉得她只想逃。 可她被明烺困住了,逃?逃到哪里去? “我不懂爱。”明烺掰开季晨离的掌心,手指贴着她的指fèng插进去,十指交握着把她困在手里,她侧过身,凑近季晨离的耳朵,悠长的声音像一只咏嘆调,“晨离,你教我。” “你教我,怎么去爱一个人。” “晨离,这次换我来爱你,换我对你好,你可以不接受,就像上辈子的我一样,可是晨离,你得给我一个机会。” “你可以不搭理我,你得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死心,你不能这么不公平。” 明烺步步为营,再一次把季晨离逼到了悬崖边上,不,这次是陷阱。 一个外表以爱的名义包裹起来的陷阱,充满了糖果和鲜花,季晨离明知道剥掉这层糖衣,迎接她的就是吃人的魔窟,但她还是忍不住动心了。 那可是明烺,她爱了一辈子的明烺。 爱明烺的本能已经刻进了季晨离的灵魂里,现在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人这么情真意切地恳求她,怎么能不动心。 可是…… “都是假的。”季晨离道,“甜言蜜语都是假的,明烺,冷眼、咒骂、忽视,这些才是真的。” 明烺给季晨离织起来的只是美梦,那些恶毒的眼神才是季晨离真正经歷过的,赤裸裸的真实。 “明烺,我不敢相信你了。再陷进去一次,我会死得渣都不剩。” 明烺贴着季晨离的颈窝,:“你不用相信我,只当冷眼旁观我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求你。” “戏散场了呢。” “你不喊停,这场戏永远不散场。” 季晨离到底不是明烺的对手,或者说明烺开出的条件诱惑太大,季晨离明知是个深坑,可还是跳了进去。 最后一次,季晨离对自己说,反正明烺绝不会放过自己,不答应她,不知她还有多少花招,最后一次,陪她玩腻了,两人好聚好散。 所以季晨离闭起眼睛,听自己答了一个字:“好。” 明烺抱住季晨离欣喜若狂,季晨离却觉得自己刚才还过速的心跳,分明的弱了下去。 第57章 演戏 季晨离答这一个好字,但她和明烺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明烺不是个非常会相处的人,季晨离也早已失去了和她互动的兴趣,于是季晨离虽然给了明烺一个机会,明烺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她们从巴黎回国,明烺想送季晨离回家,被季晨离拒绝了。 “让陶源姐看见,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说完,她想想陶源对上明烺的情形,自己先笑了,边笑边忧虑,这回还不知道该怎么跟陶源交代呢。 “那我让阿飞送你。”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行。”季晨离背着包对明烺摆摆手,“就这样吧,回见。” 她下飞机时接近中午,到家时都下午了,早就飢肠辘辘,还好提前给陶源打了电话,陶源早就准备了丰盛的饭菜等她回来。 外面再好都比不上家好,季晨离踏进自己从小长大的小院那一刻才深刻地体会到这句话里的真谛,陶源做的菜比她记忆里的更香,连明烺在国外请她吃的那两顿大厨手艺都比不上。 “你慢点吃。”陶源看季晨离吃的那样,嘴上嫌弃,不忘给她倒杯水,“你在外边吃不饱是怎么的?瞧这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姐你不知道,那些外国人整天面包牛排香肠的,吃得我都快吐了。”季晨离喝了一口水,“对了,我不在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什么事没有?” “能有什么事?一切顺利着呢。”陶源道,“半个月前还有人邀请我去看福利院新址的动工进度,嘿,那地方比咱们这小院子可气派多了!不过人家不叫孤儿院,说叫儿童福利院。”说起孤儿院的事,陶源眉飞色舞起来,聊了半天才想起来别的,道:“对了,还有那个韩欣远也来过一次。” “韩欣远?”季晨离夹了块红烧肉放嘴里,“她来干什么?” “说给你送特产的,谁知道打什么歪主意。”陶源看季晨离跟孩子似的,吃的满嘴都是油,顺手拿纸巾给她擦擦,“后来问你去哪了,我说去了非洲,她就回去了。” 季晨离和韩欣远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无非就为了明烺,想起明烺,季晨离又有点头疼,她不知道该不该跟陶源说自己在欧洲遇到明烺的事,就算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想了想,干脆瞒了下来,至于能瞒到什么时候,听天由命吧,说不定自己还没开口,明烺先宣布游戏结束了呢? 她回来休息了几日,接到了那部在地震中倖存的命途多舛的电影的继续拍摄的通知,她都快把还有这么一部戏给忘了,这电影才又重新投拍,所以季晨离剩下的时间哪都没去,潜心在家背剧本。 明烺因为她的警告,没有来找她,不过每天晚上十点钟都会准时给她发一条信息,很简单,无非是问她睡了没,季晨离每次都回快睡了,然后以明烺的晚安结尾。季晨离看着她的手机里和明烺的简讯记录:[睡了么?] [快睡了。] [晚安。] 格式标准得不带一点偏差,看着看着就笑出了声,接着时间过了晚上十点,明烺今天的问候准时送到了:[睡了没?] 季晨离笑得倒在被子里,躺在床上打字:[快睡了。] [晚安。] 收到明烺这条简讯,季晨离知道这每日一次的例行问候就算结束了,把手机放在一边,谁知过了十分钟,它又震了一下,季晨离拿过来一看,还是明烺的简讯:[我能给你打电话么?] 连着标点符号都不到十个字,隔了十分钟才发过来,季晨离拿着手机都能想像出那头明烺对着发送键一脸纠结的表情。 季晨离的心被轻轻地扯了一下。 [能。] 手机上刚显示出发送成功的提示,明烺的电话号码立刻就出现在季晨离的手机上,季晨离接起电话,没注意到自己脸上漾开的笑容,“有事么?” “没有。”电话那边明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偏低,正经又冷淡,轻轻搔着季晨离的耳膜。 “没事的话那我挂了。”季晨离故意这么说。 “别挂!”明烺急忙阻止,然后语气一滞,吞吞吐吐道:“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季晨离因为明烺的一句话,脸上有点微红,她想,真是纯情得不像话。 明烺不会聊天,面对面都能冷场,何况是电话里,两人的电话一直接通着,那边不说话,季晨离也不说话,戴着耳机背台词,偶尔有几句比较难背的,不自觉地读出声,她自己都没发现,明烺也不打扰季晨离,就默默听着季晨离这不小心泄露出来的一言半语,竟然也满足得很。 等到时钟过了十一点,季晨离收起剧本准备睡觉,她以为电话那边早就挂了,拿起手机一看,竟然还在通话中。 “明烺,你还在么?”季晨离道。 明烺几乎没有延时地就给了季晨离回应,“在。” “我睡了。” “好,晚安。” “晚安。” 季晨离等了一会儿,明烺似乎没有要挂断电话的意思,于是她先按了红色的挂断键。 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季晨离想,如果这算明烺追人的方式的话,她这个人果然是块石头,连追人都追得这么性冷淡,可是还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但不是真的。 季晨离的眼神冷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只不过是看着明烺演的一齣戏,明烺是演戏的那个人,这次,自己是台下的看客,身份调转,可戏就是戏,曲终人散,怎么也成不了真。 另一边,明烺看着电话呗挂断,拿着手机,也极轻微地弯了下嘴角,眼睛深处泛起点波光,正好被刚从外头回来的明艷撞个正着。 明艷一回来就发现自个儿姐姐脸上那个少女怀春似的小表情,怎么看怎么怪异,看得她忍不住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悄悄招唿端了宵夜给她的管家,“明叔,我姐这是怎么了?受什么刺激了?不会明家要破产了吧?” “净瞎说。”管家笑骂,悄声道:“大小姐自从从欧洲回来心情就不错,你这段时间干了什么坏事,趁着她心情好赶紧说,免得错过时机,被她发现了又要罚你。” “哦。”明艷吐了吐舌头,接过管家手里装宵夜的托盘,“那我给姐送去就行,明叔你累了一天了,快去睡吧,嘿嘿。” 明艷端着盘子轻手轻脚地从明烺身后走过来,放托盘也小心翼翼,不发出一点声响,她想从身后吓明烺一跳,谁知刚到明烺身后,就听她姐道:“这段时间的功课学得怎么样了?” 第54页 明艷故意做出狰狞表情的脸立刻垮下来,“姐,你可真够扫兴的。” “又和屈和风去混了?”明烺问,语气却很笃定。 明艷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姐姐,干脆把这段时间干的坏事和盘托出,气跑了几个老师,和屈和风在夜店砸场子被人拍到了多少次之类的,忐忑不安等着明烺的家法,甚至已经做好了去跪祠堂的准备了,明烺却没有罚明艷。 “阿艷,明家早晚要交到你手上。”明烺道,“你得学点东西。” “我不要!”说起这个明艷就来气,“姐,你就比我大一岁,别整得你有多老似的,明家交给你好着呢,我才不要管明家!” 明烺似乎并不想和明艷讨论这个话题,只对明艷道:“以后离屈和风远点。” 明艷不知听没听进去,气哼哼地走了,留明烺一人站在厅里,还有茶几上摆的两碗莲子羹。 … 电影的拍摄已经提上了日程,季晨离这段时间过得太舒坦,肚子上的肥肉已经肉眼可见,这个状态上镜是绝对不成的,所以她从巴黎回来之后生活就开始规律起来,每天早上六点多就起来跑步,到九点钟去健身房,每天锻鍊五六个小时,然后晚上回来背剧本。 可今天她一起床,却发现有点不对劲,院子里传来嚎哭声,季晨离不知发生什么事,立刻下楼去,就见扎两个羊角辫的贝贝背着书包站在院子里哭,谁哄都不管用,季晨离快步走到贝贝跟前,蹲下身,扯了几张纸巾给贝贝擦干净满脸的鼻涕眼泪,柔声哄道:“贝贝不哭,告诉姐姐怎么了,嗯?” 贝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里拿着张通知条递给季晨离,季晨离一看,原来她今天要开家长会,通知上要求每位家长必须到场,可陶源今天还有别的事走不开身,贝贝心里委屈,只好用哭来发泄。 季晨离看贝贝哭得鼻头通红,怪可怜的,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贝贝乖,陶妈妈要带小豆丁去医院,小豆丁生病了,贝贝记得么?” 第58章 狐假虎威 “可是……可是陶妈妈……答应了我三次……一次都没去过……”贝贝抽噎着控诉,“壮壮哥的家长会……她……她都去了……” 院里这么多小孩,陶源不可能时时照顾到,季晨离了解,也理解贝贝心里的委屈,边给她擦眼泪边道:“那姐姐给贝贝去开家长会好不好?” “真……真的?”贝贝抽抽着问。 季晨离笑道:“当然是真的,怎么,贝贝不想让姐姐去?” 贝贝立刻破涕为笑,脸上还挂着泪呢,就又哭又笑地蹦去跟陶源报告这个好消息了,季晨离看她那兴高采烈的样,笑着摇摇头。还是小孩子好,想哭哭想笑笑,不像长大了,有这么多的烦恼。 季晨离想着难得去给贝贝开家长会,怎么也不能丢了贝贝的面子,让她在同学之间抬不起头来,特意捯饬了一通,敷面膜化妆,穿了套休闲的筒裙套装,毕竟混过娱乐圈的,在那个圈子里季晨离不算顶级的漂亮,可一放在普通人群里就是难得的美人了,她长得又高,小高跟鞋一穿,到了学校,牵着贝贝的手往那儿一站,在一群家长里头有点鹤立鸡群的意思,大部分家长都是频频侧目。 小孩子都喜欢美的东西,很多小朋友看到贝贝家长这么好看,也都跑过来跟贝贝玩,贝贝在学校里从没这么受欢迎过,激动得小脸通红。 小朋友一过来,大人们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纷纷过来了,有个妈妈是家庭主妇,平常在家就爱看电视剧,什么电视剧都看过,认识的明星很多,她觉得季晨离长得有几分眼熟,于是道:“您是贝贝的家长?看着真年轻,和我在电视里看过的明星似的。” 听她这么一说,另几个爱看电视剧的家长也纷纷点头应和,“是啊是啊。” “好像那个什么古装剧里的什么妃子来着?” “珍妃!” “对对对!珍妃!” 周围骚动起来,季晨离懊恼自己干嘛这么招摇,一面陪着笑道:“我是她姐姐,我朋友都说我有明星相,大概你们认错了。” 那些妈妈们一想也是,大明星家的妹妹怎么可能念这种破学校,于是话题又叽叽喳喳转向别的方向,季晨离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家长会在室外,小朋友们把教室里的板凳通通搬出来,按照班级摆在操场上,带着家长坐下,季晨离看操场前方临时搭起的舞台上拉出来的横幅,原来这次家长会的主要目的就是感谢那个给学校捐了教育基金的大老闆,特意多找些人撑场面,免得折了大老闆的面子。 贝贝又哭又闹让陶源来开家长会的原因也挺简单,她和几个小女孩排了个舞蹈节目,作为开场表演要上台的,这在孩子们看来是件无比光荣的事,自然想跟最亲近的人炫耀。 贝贝她们表演的时候,校门口出现一阵骚动,家长纷纷回过头去看,只见校方领导笑容满面地在门口迎接,季晨离料想这大概就是那个财大气粗的大老闆了,车门打开,车上的人下来,季晨离却一怔,那个大老闆不是别人,正是明烺。 季晨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回过头继续给贝贝的表演录像,录完之后贝贝蹦蹦跳跳回来,季晨离给贝贝擦擦汗,又表扬了她一通,藉口有事离开了操场。 明烺一进校门就眼尖地发现了季晨离,之后目光一直锁定在季晨离身上,她看季晨离离开,跟许璐洋交代了两句,自己追着季晨离走的方向去了。 季晨离没有离开校园,这所小学很老,季晨离就是从这里毕业的,十几年来没什么变化。教学楼后头有个后操场,很小,只有一个篮球场和几排单双槓,季晨离还记得自己原来小时候最爱玩这排槓子,她看着这几排槓都能想起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样儿,谁能想到转眼已经两辈子了。死过一次还能再回来,说出来只怕别人要当笑话听。 季晨离记忆里高得自己得爬上去才能摸到的槓子现在已经变得很矮,稍微跳一下就能坐上去,可惜她今天穿了条包臀裙,坐不了,只好靠着杆子发呆。 季晨离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到这来,只是见到明烺,下意识地想逃,这样的场合,明烺是高高在上的捐赠者,而她是好几百个被捐赠者之一,这样的关系就像她们之间的感情一样,明烺不稀罕的时候,自己求也求不来,一旦明烺想施捨了,自己就不得不接着,躲到哪里去都躲不开。 季晨离早就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等的,哪怕活了两辈子,哪怕明烺现在看似在求她,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可她们之间仍旧是不对等的,明烺还是高高在上的那个,改不了。 篮球场旁边种了一排桃树,不高,早过了开花的季节,叶子郁郁葱葱的,季晨离盯着桃树发呆,只听身后有人道:“晨离。” 季晨离回头,勉强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过来。” 明烺走过来,季晨离道,“谢谢你给学校捐款。” 明烺道:“是许璐洋的主意。” 也是,明烺这么忙,不可能注意到一所学校的问题,当然是她身边那个无所不能的助理的功劳。“不管谁的主意,这个老学校能返修一下,总是好事,还是谢谢了。”季晨离站直身子,摸摸她靠着的这根横杆,想起童年的趣事,笑了笑,拍拍杆子道:“就是这根杆子,当年我还从上面掉下来过。” “小时候皮,不懂事,别人爬我也爬,好不容易爬上去想表演个倒挂金钩,结果力气小勾不住,头朝下摔在地上。”季晨离踢着脚下的沙子,“还好是沙子,这要是水泥,我这条小命早就保不住了。” 她说得轻松,明烺听得心里一缩,自从季晨离在她面前死过一次之后,她的承受力就变得特别低,受不得季晨离有一点危险,哪怕只是早就过去的童年里的一件小事,明烺都要胆战心惊,庆幸还好,这个人,小时候这么顽皮,终究还是平安长大。还好,自己能遇到她,两次。 “后来回去被老院长骂了一顿,一边骂一边哭,陶源姐和我也跟着哭,三个人在医院里哭成一团。”仿佛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季晨离说着说着就乐起来。 这些事她早不回忆了,自从陶源死后,从前的记忆季晨离就不敢再想起,她前二十年的人生是跟陶源连在一起的,每次想起来,最终脑海里出现的都是陶源死前的血流满面,彻心彻肺的疼。 “能重来一遍真好。”季晨离道,她这辈子註定不再有爱情,至少亲情还能留得住,有一个陶源,够了。 明烺对季晨离的话深表认同,也认真地点头,“是啊,真好。” 她和季晨离站得很近,说话时转头看这个自己弄丢了半辈子的人,然后悄悄地把手伸过去,握住季晨离的手。 季晨离感觉手边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接着掌心里塞进了另一个人的掌心,十指相交,明烺的手即使在夏天也是凉的。 季晨离转头,发现明烺目不斜视,表情严肃,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她又看到明烺头髮fèng隙里露出一点耳朵尖,有点发红。 季晨离花了一辈子渴望握一握那只手,在巴黎时明烺生病,觉不出正常的温度,如今那只手硬塞进自己手里,竟然和季晨离幻想中的明烺的手的触感分毫不差,比常人的温度稍低,夏天握着很舒服,手指薄薄的皮肤下,每一根骨头都藏着力量。 这样一只手,握在手里该是踏实的,但季晨离握着却觉得害怕,因为这只手不属于自己,她早晚会失去。 “搬过来吧。”明烺道。 “什么?”季晨离没听清。 “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明烺这个提议来得突然,季晨离却仿佛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反正都是戏,明烺怎么演,自己看着就是。 不过这回自己是观众,就算两人的关系不对等,季晨离总有了和明烺提些要求的权利。 “我不住韩欣远住过的房子。” “好。” “韩欣远喜欢的地毯,我想烧了。” “好。” “那个讨人厌的厨子,他以前整过我,换了。” “好。” “还有管家,我不喜欢他,也换了。” “好。” 季晨离提了很多无理的要求,明烺没有犹豫地一一答应,季晨离听她一句一句的好,只是笑了笑,不相信她真的能做到。 第55页 可她到了上辈子住了七年,这辈子却一次都没有去过的明宅,看到那些人把曾经属于韩欣远的东西一件件清出去烧掉,院子里浓密的黑烟升上天空,竟然有一丝扬眉吐气的快感。 特别是从前那个嘴脸尖酸的管家,那个已经步入老年的男人,眼神狠毒地瞪着自己,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季晨离的事,季晨离还是狐假虎威地愉快起来。 不爱人挺好的,季晨离想,至少自私得理直气壮。 第59章 狐狸精 韩欣远从小在明家住,算明家的半个主人,东西极多,那些东西全被堆在院子里,架了个大火炉一件件烧,整个明宅的上空都被一层黑烟笼罩。 明艷在公司跟着许璐洋学完当日课程回来,在老远的大门前就看到寨子的方向黑云浓密,她以为家里失火,赶紧加了脚油门沖回去,一个急剎漂移停在主宅前的花园里,才发现原来是在烧东西。 明艷下车,只觉那些东西眼熟得很,又见季晨离也在场,她摆出一副笑脸,想上前打个招唿,余光瞟到正往炉子里扔的一件礼服,那不是自己送给韩欣远的十八岁成年礼物么?明艷赶紧从佣人手里夺回衣服,怒骂:“你在烧什么?” 佣人看了眼明烺不敢说话,明艷心下明了,再仔细看要烧的东西,发现都是韩欣远的,她胸中蹭的火起,汹汹到明烺面前,“姐,你这什么意思?” 明烺不理会她,只对佣人道:“接着烧。” 季晨离在一旁抱胸看戏,故意阴阳怪气地搭腔:“烧,火再烧旺点儿,全给我烧干净才好!” “我看谁敢!”明艷喝住佣人,转头看向季晨离,压着怒火道:“晨离,有事坐下商量,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商量?”季晨离冷笑,走到明烺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话对着明烺说,眼睛却看着明艷,笑盈盈道:“阿烺,不如我们再商量一回?” 这一声阿烺,虚情假意,半点真心都没有,明烺的眼里却颤了颤,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沉声吩咐佣人,“烧。” 到这明艷全明白了,这么大的阵仗,原来只是她姐为博美人一笑。可她想不通,季晨离前段那么义正言辞地要跟她姐一刀两断,这才不到半年吧?怎么突然又性情大变了? 明艷看季晨离小人得志的嘴脸,站在她姐身边,下巴抬得高高的,恨不得用鼻子看人,她气得牙痒痒,可又惮着她姐的面子,还得咬牙赔笑,“晨离,不是,嫂子,有话慢慢说,欣远就算从前再大的不是,拿她的东西撒气叫什么事?” 季晨离压根没听明艷说话,和明烺十指相扣,贴着明烺的耳朵甜腻腻地问:“阿烺,晚上想吃什么?” 明烺反握着季晨离,“你想吃什么?” “我啊?我想吃……” “姐!”明艷被两人完全忽视,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想把季晨离从明烺身边推开,可明烺到底比她厉害,先她一步把季晨离挡在自己身后护得严严实实,明艷连近身都难,然后,明艷又看到了明烺身后季晨离挑衅似的微笑。 明艷指着明烺的鼻子,愤怒地叫骂:“姐!欣远和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就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连她都不要了是不是!” 这是第一次,明艷敢这么跟明烺说话,明烺站在那任她骂,明艷气极,一旦开了闸,满腔怒火再也收不回来,破口骂道:“姐,你当初娶个女人我不说什么,救欣远的命要紧,你伤了欣远的心我也不说什么,谁让这女人身上的骨髓金贵能救命呢,你把青蓝姐弄到美国去,行,是青蓝姐不对,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片场泄私愤,折了明家的面子!可今天你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烧欣远的东西!下一个是谁?轮到我了是不是!” “这个女人哪里好?乘人之危阴险狡诈,装得一脸的白莲花样!我还当她真的不在乎你不在乎明家的钱呢!这招以退为进用得绝了,谢青蓝说得不错,你他妈就是个狐狸精!现在终于露出尾巴来了!” 管家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站在边上默默看着,眼看这个无法无天的二小姐越说越不像话,他暗中观察明烺的脸色,发现已经有些不好,赶紧上前去把明艷劝回来,“二小姐,有话慢慢说,你和大小姐一母同胞,血浓于水……” “血浓于水?血浓于水比不上外面勾搭她的狐狸精!”明艷眼珠子都是红的,说到最后近乎咆哮,脖子上的血管都凸出来,要不是管家拉着,她恐怕早就扑到她姐身上咬人了,“明烺!你为了这个狐狸精两个妹妹都不要了是不是!你说话啊!” 她吼完这一句,胸膛剧烈起伏,哼哧喘粗气,天色渐渐暗下来,火炉里的属于韩欣远的东西还在熊熊燃烧,火光照得整个花园都是亮堂的,一阵风过,火花摇曳,明明灭灭地映在两姊妹的侧脸上,照不到光的那半边脸隐在暗处,相似的轮廓深刻的五官,一个狰狞一个冷淡,空气一片死寂。 然后,一个含笑的声音打破死寂,躲在明烺身后的季晨离笑道:“我想吃汆丸子。” 明烺牵着她的手紧了紧,道:“好。” “好,好……”明艷的情绪彻底爆发了,她一把甩开拦着她的管家,二话不说上前对着明烺的脸就是一耳光—— 啪。 清脆响亮。 空气再一次死寂。这回连季晨离都愣了。 明艷愣怔地看看自己的右手,她在气头上,这一下用了十成力道,掌心通红。 再看明烺,她的头歪向一边,半边脸先是煞白,然后红了一片,接着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我……我……”明艷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没想到这一下能真的打在她姐的脸上,以明烺的身手,要拦要躲简直易如反掌。 明烺虽然性格冷淡了点,从小不爱说话,可对明艷是极好的,小时候明艷跟个小豆丁似的,经常被别家的小孩欺负,哪回不是明烺去教训人家的?后来人家父母牵着鼻青脸肿的小孩来告状,父亲发怒,明烺一声不吭地认错,为了给人家家长一个交代,当众拿皮带抽她,皮带挨着肉,明艷躲在母亲怀里听,听得心惊胆战。 明烺那时年纪也不大,愣是咬着牙,一句痛也不喊,父亲罚她跪祠堂,她老老实实去跪,跪着背家法,小小年纪字正腔圆,尖细的嗓音,偏背出了正气凛然来。连父母都要暗暗嘆气。 所以明艷从小就听这个不苟言笑的姐姐的话,在她眼里,姐姐就是个无比让人安心的靠山,有她在,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别人家的姐姐是好,给妹妹扎辫子,教妹妹打扮,和妹妹一起穿裙子,可遇着欺负只能俩人手拉手到父母面前哭。只有自己的姐姐和别人家的姐姐不一样,她不会和自己一块玩洋娃娃,也不会给自己扎辫子,可她比别家那些娇滴滴的小姑娘好得多。 就是这样的姐姐,现在为了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明艷怎么不气急败坏。 明烺被自己的亲妹妹当众扇了一耳光,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怕明烺会发怒,可明烺只是摆正脑袋,语气平静:“我在公司旁边有套临时公寓,你先去那里住,许璐洋会给你钥匙。” “不用你赶我走。”明艷看自己的姐姐还是这么冥顽不灵,冷笑:“我走,走得远远的,绝不打扰你们的清净!” 她说着真的上了车,顺带捎上了管家,马达轰鸣一声扬长而去,剩下的佣人抖了抖,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颤抖地问:“小姐,还……还烧么?” 明烺看了季晨离一眼,沉声道:“烧。” 明艷一走,季晨离的一身刺就全部收了回去,她甩开和明烺交握的手,神情恹恹地看了眼火光,疲惫地转身进了厅里。 这个“家”,偌大的宅子,季晨离生命的最后七年全被困在这里,今生第一次踏足,腐旧绝望的气息就好像一张网一样把季晨离团团困住,勒得季晨离唿吸都愈发不畅,她看着这个家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园丁、厨子、佣人、管家,一个个眼里都是敌视,好像一切又都按着上辈子的轨迹运动。 她以为自己忘了,她以为她可以陪明烺玩这场游戏,可一进这个家季晨离才明白,忘不了,这个宅院的每个角落都刻着她一点点腐败下去的生命,忘不掉的。 季晨离只好竖起全身的刺,刻薄地对着每一个人,她提心弔胆地全副武装,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又会再次受伤。 客厅茶几上的花瓶,那里插过一束花,那束花季晨离原来摆在明烺的书桌上,被明烺扔在垃圾桶里,季晨离只好重新捡回来,插在花瓶里,任艷红的花瓣枯萎凋谢。 电视柜上沾了一个小角的血,那年明家家宴,旁系的小孩不懂事,撞在季晨离身上,季晨离额角磕上去,额上的疤痕到死都没消掉,旁系的家眷看着孩子笑,仿佛季晨离是个小丑。 这些事现在说来都为时尚早,因为现在还都从未发生。但季晨离记得,她在明家受的折辱,样样都记得。 季晨离想,故作豁达真的不适合自己,她本来就是个记仇的人,好像自己在明家,快乐的时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第60章 给我做顿饭吧 “那个浇花的小王,当年我活着的时候,从糙坪那路过,他淋了我一身水,打那儿以后我再不敢从那片糙坪前头走。”吃早饭的时候,季晨离掰着自己手里的面包,偶然看到窗外浇花的年轻小伙子,说了这么一句,说完笑盈盈看着明烺,“当时打扫卫生的小李就在边上看,两人一块沖我乐,跟看小品似的,没法子,我只好顶着一身湿衣服和他们一块乐。” 明烺的早餐已经解决完毕,喝干被子里的牛奶,只对季晨离说了句:“晚上加班,不回来了。” 季晨离的笑意未收,道:“好。” 她看着明烺的车走远,慢悠悠看了眼小王,又慢悠悠把早餐吃完,准备去楼上健身房锻鍊两小时。 再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午饭的点,擦电视柜的今天换了个人,那人见季晨离下来,手上的活顿住,赶紧低头给她鞠了一躬,“季小姐好!” “怎么是你打扫?平常不都小李么?”季晨离随口问道。 那人勉强笑了笑,“季小姐,我先下去了。”赶紧快步走了出去,好像季晨离是什么吃人的魔鬼,稍晚一秒就会吃人。 第56页 季晨离倒不在意,笑了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园丁小王,也没看到打扫卫生的小李。 明烺晚上十点才到家,她进门时季晨离正在一楼的客厅看电视,厨房的帮厨端了碗甜品给季晨离做宵夜,轻声道:“季小姐,夜宵做好了。” 季晨离正在看某个卫视的喜剧节目,被逗得捧腹大笑,一听帮厨的话,立马脸就拉了下来,“叫什么小姐,真难听。” 帮厨不明就里,前秒钟还高高兴兴的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她自觉委屈,端着托盘退出去,眼里的鄙视正好被明烺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第二天季晨离起床的时候,这个甜品做得很合她心意的帮厨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家里几乎找不出没欺负过季晨离的佣人,为数不多的新面孔也伺候不了越来越尖酸刻薄的季晨离,于是家里的佣人越来越少,到最后,竟然一个都不剩。 偌大的宅院里,没有园丁,也没有维持整洁的佣人,很快杂糙丛生,家具地板上也积起了灰尘。白天只剩季晨离一个人,静悄悄的,哪怕喝口水都带着回音。 季晨离知道,一切都是明烺安排的。 当然是她,她是这个宅子的主人,没有她的允许,谁敢让这儿变成这样。 季晨离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 一个人的时候,不必接触外人,也不用费心想当日计划,连时间都变成了一种混乱而无法感知的东西,季晨离时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死过那一遭,从前的那些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她的幻觉。 季晨离有时抱着靠枕坐在沙发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明烺离开时她是这个姿势,明烺回家时她还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一个角度都没偏过。 这时明烺会走过来,慢慢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饿了。” 季晨离懒洋洋地抬眼看明烺,无力地笑笑,“我也饿。” “晨离,给我做顿饭吧。”明烺疲惫地枕在季晨离的膝盖上,“我想吃。” 明烺常跟季晨离提这个要求,可惜季晨离一次都没答应过。 “从前我做的饭,你全都倒进垃圾桶里。”季晨离道。 于是明烺默然,慢慢起身,去厨房,为她和季晨离做一顿晚饭。没了厨子,做饭的重任落在明烺身上,明烺不做饭的时候,季晨离可以什么都不吃,她似乎成了一株植物,分外的好养活,只要有光就能进行光合作用,连水都不用。 所以明烺不管多晚都会赶回来,她原来是个不知疲倦的加班狂,害得公司里上上下下陪着她一块加班,如今的生活却分外规律,到点走人,一分钟都不多耽搁,公司里的人都说明总谈恋爱了。 “明总不是结婚了么?还跟个女人,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初进公司不了解情况的小员工休息时八卦道。 “结婚又怎么?明总压根不爱那个人,还不是为了救韩欣远么?”老资歷的员工不屑地撇嘴。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怎么知道爱不爱?”另一个笑着接话。 老资歷油然而生一种“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的自豪感,贼眉鼠眼地凑近,三个脑袋凑一块分享八卦,“她们结婚之前,有一天,那女人……似乎姓季吧?来给明总送饭,那老大的日头,明总让人拦着她,连一楼大厅都不能进,她就在日头底下晒了一下午,啧啧,到底是年轻体力好啊,就这么着都没中暑,一张小脸晒得跟猴屁股似的,估计回去得脱一层皮!” 当时明烺就站在隔间另一边,把这段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对她来说这段记忆太久远,久远到就算听那人绘声绘色地说一遍也记不清了,原来从前季晨离对她好的时候,这样的光景也是有的,所以突然的,明烺就很想尝一尝季晨离亲手为她做的饭菜。 她不知道的是,季晨离早在更久之前就已经发过誓了,再也不为这个人做一顿饭。 不过季晨离倒不知道,明烺一个堂堂明家的家主,做起饭来手艺一流,都是家常菜色,样样色香味俱全,季晨离吃着几天,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学的手艺?” 明烺夹菜的筷子一顿,很快如常,“你死以后。” 季晨离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明烺的精神近乎崩溃,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闭上眼睛就是季晨离倒在血泊里的情景,生生吓醒,只好用做饭来打发时间,做好之后端到季晨离最后一次在明家时坐的那张沙发前的茶几上,定定看着季晨离最爱靠着喝酒的沙发,一待就是一整夜。 季晨离点头,吃着吃着,笑了:“我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你知道我第一次做饭是什么时候么?” “那时我们还没结婚,第一次做饭,结果炒鸡蛋的时候油温烧过了头,鸡蛋下去溅了一手的油,水泡好几天才消下去。” 她说完这句接着吃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明烺看她分外平静的一张脸,莫名的就想到了那天在公司,那些人说的情景。 “给我做顿饭吧。”明烺道。 季晨离冷笑,“永远不可能。” 明家的那些帮工、佣人,对季晨离再坏,再瞧不起季晨离,哪怕把季晨离当个垃圾,总有对季晨离好的时候,只有明烺没有。 一点都没有。 第61章 菟丝子和大树 “永远不可能。”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在明烺心口上扎了一下,她心头一滞,唿吸停了半晌,才敢抬头看季晨离。 明烺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分明在德国的时候,季晨离还很开朗,会笑会跳,明烺在她耳边低诉,让她给自己一个机会,她答了一个好字,明烺似乎看到了她们之间越来越好的未来。可现在,这才几天功夫?季晨离又变回了上辈子那个蔫蔫的样子,半死不活,随时会枯萎。 明烺不懂,她永远不会懂。 她的记忆里,这里有关于季晨离几乎全部的回忆,季晨离爱她,爱到生命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明烺在季晨离死后的二十年仅有的那点念想全出自这个宅院,所以她永远不懂季晨离那种耗尽生命的绝望。 同样的地方,对季晨离和明烺来说,却大不相同。 明烺向前倾了一点,深深地看进季晨离的眼睛里,季晨离嘴边噙着一抹笑,眼睛却是冷的,这人近在咫尺,明烺却觉得她越来越远,远得自己明明能看见她,可手伸过去,怎么也抓不住。 明烺慌了,她一把抓住季晨离的手,把她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掌心里,这才有一丝丝的心安,她看着季晨离,语气近乎哀求:“晨离,回到从前不好么?” 从前?季晨离恍惚。 从明烺嘴里说出从前二字,季晨离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大夏天的,突如其来一股冷意,冻得她通体生寒。 明烺想要的从前正是季晨离避之不及的噩梦,在梦里梦见了,惊醒过来,大半夜都要抖三抖。 “明烺,对你来说,从前的一切都是好的是不是?” “从前的那个季晨离那么傻,你只要对她笑一下,她就能把她的全世界给你,可惜她死了,记得么?” 明烺记得,的确死了,死在自己眼前,死时眼睛瞪的大大的,却连最后一眼都不想看明烺。 “从前我那么爱你,明烺,我再也不敢了……”季晨离笑得悽惨,语气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哭着认错,说自己再也不敢了,明烺以为她在哭,抬头看,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明烺,我的自由是我拿命换的……是我拿命换的!”季晨离突然激动起来,站起身指着明烺的鼻子大喊,“你把我逮到这么个鬼地方不就为了提醒我么?提醒我从前的那个季晨离有多贱!你那么对她,她还跟条狗一样沖你摇尾乞怜!明烺,你把那些人一个一个地弄走,那你知不知道,侮辱我最深的那个分明就是你!” 季晨离激烈地喘息,初夏的夜晚,气压很低,仿佛空气都静止不动了,季晨离快被这样沉闷的空气压抑得窒息,只能大口往嘴里吸入新鲜的空气,她瞪着明烺,双眼通红。 凭什么,明烺把那些人都赶走,用一个无辜者的姿态问自己能不能回到从前,说句难听的,打狗还得看主子!没有明烺的默许,那些人,他们一个两个的哪里敢那么羞辱季晨离! “从前?”季晨离喘着粗气冷哼,狰狞着歇斯底里地笑:“从前的季晨离就是个贱货!回到从前让我再死一次么!” 明烺愣怔在原地,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在季晨离那里,她说什么,做什么,总是错的。 咎由自取。 季晨离说得对,哪怕明烺对她有那么一点点在意,不可能一点端倪都发现不了。明烺不是放任那些外人折辱季晨离,她只是……忘了。 刻意的遗忘比侮辱更不能原谅,明烺自知,所以她看着季晨离,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明烺想告诉季晨离,她想要的从前是更早的时候,她想告诉季晨离,早在比那七年更早远的时候自己就已经爱上她了,只是自己太蠢,怎么都看不清。可明烺说不出口。 连她自己都对这件事羞于启齿。 明烺永远学不会替季晨离考虑,就算她死过一次,真心悔改,也只能设下一个又一个圈套,威逼利诱,让季晨离不得不跳进去。 季晨离的肩膀抖得厉害,她只穿了件吊带的连衣裙,从脖颈到锁骨手臂,大片白皙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明烺记得她在国外的时候身材稍微丰腴了些,脸颊稍微有点肉感,那天晚上自己抱着她,触手绵软,可是现在,季晨离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那点健康的神采烟消云散,她又呈现出明烺上辈子的记忆里那种变态的枯瘦。 脖子细得好像明烺稍微用点力就能折断,锁骨突兀地支棱着,好像随时能扎穿薄薄一层皮肤刺出来,肤色是纸一样的死白,血管是根根分明的青色。 她穿的那件吊带连衣裙,看样式是稍微贴身的款式,竟被她穿出一点空荡荡的感觉来。 她拧着眉毛咬着牙冷笑,看神态不想活人,倒像恐怖故事里不得善终的厉鬼。 连明烺看了,都从心底生出一丝惧意。这样的季晨离,和上辈子在明烺梦里缠绕的那个悽厉的女人一模一样。 季晨离在自己身边从来没有健康的时候,明烺想,自己原来只把季晨离当做缠在自己身上的一株菟丝子,现在才知道完全弄错了,季晨离才是那株大树,自己是菟丝子,缠绕在季晨离的枝干上吸食她的生命,等季晨离的生命被吸干了,自己也会死去。 第57页 季晨离只有离了明烺才能活。 可明烺离不了季晨离。明烺只能缠着季晨离,吸食她的生命,否则自己就死了,但一旦季晨离被吸食殆尽了,自己也会死。 明烺离不开季晨离,又不想她死,但她缠在季晨离身上,总有一天,季晨离会死的。 这是个绕不开的死结。 “要怎么办才好?”明烺迷茫地看着季晨离,她站起身,走到季晨离的面前,抬手把季晨离抱在怀里,“晨离,你明明爱我。” 明烺这样的人,也有掌握不了人心的时候。 她不想季晨离死,也放不开季晨离,她以为和季晨离离了婚,大约就能重新开始,“晨离,重新开始不好么?这一次,我会爱你。”她用力抱紧季晨离,两人隔着薄薄的布料肌肤紧紧贴在一起,可是还不够,明烺抱着她,却觉得马上就要失去她了,于是她只能大力把季晨离揉进自己怀里,最好两人的血肉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不好。”季晨离任她抱着,恹恹地把下巴磕在明烺的肩膀头上,消瘦尖细的下巴磕得明烺的骨头生疼,刀子一样直直刺进明烺的心脏里,“明烺,我忘不了那七年。” “我爱你,可我更恨你,我恨你逼死了我。” 现在明烺对季晨离的每一分好,都让季晨离想起上辈子她对自己的每一分坏,季晨离的确还爱她,季晨离早就把对明烺的爱刻进了灵魂,能忽视,但忘不掉。可那些爱是用恨做刀子刻上去的,每刻一下都是椎心泣血的痛,季晨离稍微动一点爱明烺的念头都痛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敢再爱明烺了。 “明烺,我好想忘了那七年。”季晨离终于回手抱住了明烺。 她攀上明烺的后背,把自己埋进明烺的怀里,终于崩溃地泣不成声。 “明烺,我想忘了那七年……我想忘了你……” “可我忘不掉……” “明烺,你教教我,怎么才能忘了,好不好?” 季晨离的眼泪滚烫,烫得明烺肩头上快要脱皮,明烺抱紧她,她却在明烺怀里抖得不成样子。 “明烺,我好痛。” “看,你现在抱我,我都会痛。” “我一面想着从前,你坚定地把我推开的样子。”一面,又贪恋这辈子这点虚情假意的温暖。 谁能想到,明烺的怀抱竟然也是暖的。 第62章 生活也就这样了 自己一直珍藏着的回忆却是季晨离心上无法癒合的烂皮腐肉,明烺才发现她和季晨离隔的距离有多远。她在离明宅远远的市中心重新找了个住处,三楼,临江,露天的大阳颱风景极好,装修风格全按季晨离的心意,尽管她的心意大多数时间是“随便”。 明烺也不再要求季晨离做任何事,她把季晨离照顾得极好,重新建立起来的小家里,连个钟点工都没请,事事明烺亲力亲为,连早上刷牙的牙膏都给季晨离挤好了,就差一勺一勺把饭餵到她嘴里了。 脱离了那个地狱一样的大宅子,季晨离感觉身上的枷锁一下子解开了,她终于又能自由地唿吸,吃饭饮食也规律起来。这辈子除了前不久在明宅的日子,她很爱惜自己的性命,没有为了对付明烺做出什么绝食之类的举动,她的胃口很好,拼命往肚子里塞东西,可渐渐尝不出食物的滋味,吃得很多,人却无法制止地消瘦下去。 所以明烺更专注于季晨离的饮食,特意找了两个营养学专家来为季晨离调配食谱,新的房子离公司很近,明烺再忙,哪怕是开会开到一半,中午也要赶回来给季晨离做饭,她精力再好也是人,这么一来,身体也渐渐有些吃不消,眼眶上的青黑愈渐明显,只好每天用粉底遮掩一二。 明艷和明烺的关系也掉到冰点,她和明烺住在两个不同的小区,相互挨着,离得很近,她已经大致学完了最基本的基础,现在每天去公司跟着许璐洋学习公司业务,偶尔姊妹两个碰上了,大眼对小眼,都是一脸的阴沉,明艷每次盯着明烺离去的背影,恨不得盯出一个窟窿来。 许璐洋在边上看着,忍不住好笑,“血浓于水,副总和明总这是多大的仇,至于么?” 自从许璐洋被安排给了明艷当老师,明烺重新找了个助理,许璐洋也很久不跟明烺接触了,不了解她们两姊妹之间的恩怨。 明艷不屑地撇撇嘴,扭头就走,一路横冲直撞,谁都不搭理。 明艷不回家之后,明烺对她就跟流放了似的,不闻不问,哪怕她天天和屈和风一块混明烺也不管了。 在明艷看来,屈和风这人干别的不行,论起玩乐,他能玩出花来,要么明艷从小能和他玩到一块去呢,这就叫物以类聚了。 “哎,你回来之后这么见天地瞎混,你们家老爷子没找你麻烦?”某天,明艷公寓,她懒散地躺在沙发上,踢了屈和风的小腿肚子一脚。 屈和风叼根烟在嘴里,也靠得七歪八斜,烟没点着,边笑边含煳答道:“他老人家管我爸和我叔都管不过来,哪有功夫管我。” “你爸和你小叔还没斗完呢?不是,你家也不缺钱啊,不就是个家主的位子么,真那么重要?”明艷只把屈家那摊子烂事当做笑话听,嘿嘿直乐,“这俩长辈真是,绝了。” “谁说不是呢?”屈和风也跟着附和,嘴里的烟叼得发苦,两根手指夹下来,问:“欣远真去非洲了?” “啊,走了快一个月了。” “她去那地儿干什么?” “我哪知道?”明艷烦躁地抓抓头,“我现在就怕她回来,东西全让那个小演员给烧了,回来之后还指不定发多大火呢。” “真烧了?”屈和风目瞪口呆,手上的烟都掉了,“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 “去,你以为我是你啊?没事拿这个开玩笑。” “啧啧啧,欣远一回来,保不齐你们家这点事比我爸和我叔那儿还热闹!”屈和风眼珠子一转,低下头,遮住眼里的一点精光。 韩欣远是和明烺的父母一块回来的,回来之后人晒黑了一圈,从前跟煮鸡蛋的蛋白一样透亮嫩白的肤色被晒成了微微的麦色,不过她长得好,这么一晒不显难看,反倒有点异域风情,更吸引人的目光。 她对外宣传是去非洲做人道主义援助去了,公司为了包装,一下飞机就给安排了一大群记者唿啦啦围上来採访,然后联繫各大营销号一通吹,韩欣远的公众形象立马又上了一个台阶,片约和gg雪片一样飞过来,被韩欣远通通回绝了。 韩欣远回国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季晨离,她被陶源骗了,到了非洲之后才知道季晨离压根没来过,倒是碰上了明烺父母,明父明母邀她结伴回来,她作为晚辈不好拒绝,这才一路耽搁到了现在。 谁知到了孤儿院,陶源说季晨离去拍戏去了,半个月前就走了,这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找人不是办法,韩欣远干脆回了明韩影视,想看看季晨离的工作日程,这才知道季晨离早就解约了。 “她电影不拍啦?”韩欣远错愕。 “解约合同是明总亲自处理的,我不清楚,韩小姐还是直接问明总吧。” 于是韩欣远又去找明烺,见到明烺本人,怔了,“阿烺,你怎么搞成这样了?最近很累?” 明烺对韩欣远的到来并不惊讶,甚至头都没抬,问她:“非洲好玩么?” “还行。明爸明妈直接去南美了,我一个人回来的。”韩欣远随意地搭了一声,“我来是有事问你的,阿烺,季晨离去哪了?” 明烺终于有了反应,笔尖稍顿,看韩欣远一眼,又低下头去,“我不知道。” “你胡说!”韩欣远急了,“季晨离签了十年约,合约还没到期怎么就突然解约了!还有她的电影,不拍了?” “你累了,韩奶奶在等你,回家吧。” “我不走!今天不知道季晨离的下落,我坚决不走!”韩欣远抱胸,一屁股坐在明烺办公室的沙发上。 通常韩欣远和明烺比耐心总是比不过,明烺的耐心总比韩欣远多那么一秒钟,小时候识字练功如此,现在依旧如此,明烺看着自己的表,离五点还差一刻,她盘算着晚上回去给季晨离做个蒸鸡,上次做了,季晨离挺爱吃的。 在一起生活得久了,明烺总算学会了观察季晨离的饮食喜好,尝试了那么多种菜色,这才摸透了季晨离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季晨离不挑食,碰上自己不喜欢吃的菜,顶多就是皱皱眉,然后大口扒饭,几口菜就能吃下去一大碗米饭,看上去倒好像非常喜欢这道菜似的,相反,碰上喜欢的菜,菜吃得多,一盘都能吃下去,反倒饭只盛小半碗。 离下班还剩一分钟的时候,韩欣远耐心尽失,拍着桌子问明烺,“你到底把季晨离藏到哪去了?” 明烺抬头,淡淡瞥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在韩欣远看来倒像无声的嘲讽,于是韩欣远怒了,“你都和她离婚了你还霸着她不放做什么?明烺,季晨离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私有财产!” 明烺收回视线,道:“欣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突然很爱季晨离,爱得非她不可?” 韩欣远被明烺戳穿了小心思,梗着脖子道:“是又怎么样?” 明烺想,时间线一旦发生了错位,影响原来这么大,连韩欣远的性格都和上辈子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是上辈子的韩欣远,绝不会这么大喇喇把自己的心思全暴露出来,她一步步算计,把季晨离、明烺,甚至连她自己都一同算计了进去。 明烺不知道的是,这辈子韩欣远看上季晨离的时候,季晨离早就不是上辈子那个一心一意扑在明烺身上的季晨离,所以韩欣远根本不用步步算计,她不用费尽心机离间季晨离和明烺,只需要表露心迹让季晨离爱上自己就行了,看起来简单得一塌煳涂,所以韩欣远的那些算计还没来得及培养就已经胎死腹中。 明烺摇摇头,似是不解,“你突然很爱我,然后又突然很爱季晨离,欣远,你相信这是爱情?” “那也总比你把人留在自己身边折磨好!”韩欣远被明烺揭穿了什么似的,恼羞成怒,“你们已经离婚了,明烺,你没资格把季晨离困在身边!” “你不告诉我,好,我自己找!咱俩从小一块长大,我的性格你知道,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放手的,一点都不会放!” 第58页 韩欣远带着火气出去,明烺皱着眉看看腕上的錶盘,五点过五分,她赶紧收拾了桌面,加快步伐回去。 明烺似乎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提着刚买好的新鲜食材回家,季晨离正坐在阳台上看书,夕阳西下,阳光已经从露台上褪去,阳台外围是季晨离养的几盆绿色植物,阳台上摆着一张躺椅,季晨离斜躺着,老神在在,裤脚吊起一节,露出一段纤细的脚腕,白生生的在明烺眼前晃。 明烺拿钥匙开门进来,季晨离只是闻声看她一眼,眼里不带什么感情,又转回自己的书上,明烺余光瞄见季晨离手上的书,书名挺文艺,她把菜拿进厨房,悄悄用手机搜了一下,原来是本网络小说,明烺默默下了这本书的单,只为了和季晨离之间多一点可以聊的话题。 今天的菜季晨离很喜欢,两人面对面吃饭,季晨离不吭声地吃,明烺跟季晨离说今天在公司遇到的事。 明烺不擅长说一大段一大段的废话,尽量拉长句子也坚持不了多久,只好连公司里的案子都拿出来说,说得口干舌燥,也不知季晨离在没在听,可她还是一直说。 季晨离已经不和她说话,如果她自己也像从前那样,这个房子未免太寂静了些。 季晨离吃着饭,笑出来。 她觉得自己活成了明烺的样子,而明烺在努力活成她。 第63章 蠢东西 要找季晨离并不困难,至少没有韩欣远想的困难。 以明烺的手段,她想藏一个人,韩欣远就是把整个c市翻过来也找不着,不过好在明烺从未打算藏过季晨离,电话号码也还是从前的十一位数字,韩欣远打过去的时候季晨离正在吃早饭,明烺亲手揉的面,亲手调的豆沙馅儿,包子皮云朵一样蓬松,里头的豆沙口感绵密,甜而不腻,季晨离一连吃了两个,仍觉意犹未尽。 她伸手去拿第三个包子的时候,电话响了,看到是韩欣远的名字,生理性的一阵厌恶,顿时没了胃口,拿在手上的包子也吃不下,放了回去,又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谁?”明烺把早上现磨现煮的豆浆滤好端上桌,给季晨离倒了一杯,问道。 季晨离原不想理她,不过念头一转,难得地搭了明烺的腔,嗤笑,“你老情人。” 明烺瞬间明白了季晨离说的是谁,眉头皱了一下,又展开,点点头,坐在季晨离对面也开始吃早餐。 “你就不问?”季晨离左右也没有胃口了,第三个包子放在自己面前的碟子里,有一下没一下撕着吃。 “问什么?” “你老情人啊。”季晨离嘲讽道,“上辈子那么爱她,现在对人家这样?明烺,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说完她自己先笑了,明烺当然不懂,她要是懂,这时候该好好地去哄韩欣远了,还有自己什么事? 这句话好像戳中了明烺的痛处,她放下筷子嘆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季晨离,“晨离,我从来没爱过韩欣远。” 这么一个误会,被季晨离误会了两辈子,上辈子是明烺混帐,从未善待季晨离,于是这点小事也就不屑于解释了,可是这辈子,不管怎么的明烺都得解释清楚了。 “那可真可惜。”季晨离颇为遗憾地又在豆沙包上撕下来一层面皮,放在嘴里干嚼,“你说你俩在一块多好,她爱你你爱她,还我一个清净。” 明烺不做声,她看季晨离碗里那个包子已经被撕得没了形状,实在看不下去,干脆连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几口就咽了下去。 季晨离面前空了,撇撇嘴,端着现磨豆浆慢慢喝。 韩欣远一通电话没人接,第二通电话很快就打了进来,季晨离不用接都能猜到韩欣远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自己言而无信,离了婚还巴巴赖着人家不放之类的,上一世的韩欣远心思深些套路还难猜,这世的韩欣远套路简直太好猜了。 季晨离想都不想就要挂断,可她看了明烺一眼,故意想膈应明烺,手上打了个弯,原来想按红键的指腹按在了绿键上,还顺带开了免提。 “有事么?”季晨离稍微弯了点身,对着手机听筒的位置道。 “晨离?”韩欣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顺利找到人,“晨离你在哪?真的是你么?” 怎么和料想的不一样?季晨离皱眉,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嘴里的豆浆都不是味儿了,语气也冲起来,“有事说事,我忙着呢。”反正她和韩欣远之间的关系,这已经算客气了,早就撕破脸,还装什么装。 “没,你在哪?我……我去找你……” “我啊……”季晨离用余光瞄了眼明烺,恶意地笑道,“我在和阿烺吃饭呢,她亲手蒸的包子打的豆浆,那叫一个香啊……” 坐她对面的明烺怔了下,抿着嘴偷笑一声。 季晨离觉得她笑得刺眼,脸拉下来,本想立刻挂电话,为了噁心韩欣远,硬生生忍了。 韩欣远果然急了,音量陡高,“你不是和她离婚了么?怎么又搞到一起去了?”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季晨离打了个响指,心情舒畅,对着电话尖酸刻薄地讽刺,“是你心爱的阿烺姐姐巴巴地硬缠着我,韩欣远,养狗都知道拴根绳呢,你的人你看牢了行不行?硬咬着别人的裤腿不放叫什么事?” 接着一下挂了电话,连个辩驳的机会都没给韩欣远。 总算有一次,季晨离怼韩欣远能怼得底气十足,虽然明烺在她跟前扎眼,但也阻止不了她心里生出一种扬眉吐气的快意,怼完韩欣远还嫌不够,挑衅地看着明烺,笑得得意洋洋,“心疼不?” 明烺压根不接她的话茬,吃完自己的早饭,把季晨离和她自己的餐具收拾进厨房,转身的一瞬间,季晨离甚至还看她笑了一下! “……”季晨离心中扬眉吐气的胜利感瞬间有点憋得慌,好不容易得来的高兴也恹恹地萎了下去。 没意思,她想,这一世的韩欣远搞什么名堂,自己赢都赢得这么没成就感。 那边韩欣远被挂了电话,又生气又无奈,咬牙切齿地把手机摔进沙发里,气急败坏,却笑出声来,“我要有根绳子,就先把你栓起来!” 韩欣远想,自己要拴季晨离,可不像明烺这么傻,把季晨离拴在大庭广众之下,轻易就能找着。韩欣远如果拴着季晨离,肯定把她拴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她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有自己,和她慢慢磨,左右她的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还怕磨不平她对自己的误会么?季晨离不像明烺有三头六臂,她到了自己手上,逃都逃不出去。 韩欣远笑明烺是个傻子,果然不会爱人,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欣远,大早上你鬼叫什么?把我的美梦都搅了。”明艷穿着一身吊带睡裙从自己卧室里出来,睡裙清凉,露着大片白花花的胸脯和两条笔直的长腿,可惜她眯着眼在胸前抓了抓,顿时美感全无。 韩欣远刚回国明艷就知道了,把她拉来与自己同住,见她第一面就是笑话她,“瞧你那黑样,跟酋长家的闺女似的,哈哈!” “……”韩欣远当时看明艷抱着肚子笑出来的两排白牙,只想揍她。 “早上吃什么?”明艷顶着一脑袋鸡窝打开冰箱,只剩俩鸡蛋了,嘀咕道,“两个人就是饭量大,干脆让屈和风带点早饭过来算了。” “你说什么?”韩欣远没听清。 “没事,我让屈和风送饭过来。”明艷关上冰箱门,过来坐到韩欣远旁边,翘着二郎腿道:“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韩欣远盯着手里的手机,打开了微信,寻思着要不要微信上再跟季晨离沟通沟通。 “你东西啊!那个季晨离全给你烧了!你是没看她那得意样儿!气得我牙痒痒!要不是我姐护着她,我早把她收拾了!”事情过去这么长时间,明艷还是想想都来气,“欣远你放心,我一直站你这边,咱们想个招,非整死那个姓季的不可!” “你敢!”韩欣远下意识驳了明艷一句。 “我帮你出气,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我是说自己的事我会解决的,你还想挨你姐的家法不成么?”韩欣远笑着打哈哈。 她不说还好,一说明艷更来气了,冷哼,“她还好意思跟我说家法?” 韩欣远自己这还一团乱麻呢,没工夫搭理明艷和明烺的矛盾,脑子里一直琢磨怎么接近季晨离,才能跟她表明心迹,又不至于惹她生厌。 韩欣远还没回国就已经知道自己东西被烧了,她先很气愤,得知是季晨离烧的,气倒消了不少。韩欣远反思自己,从前的确给季晨离使了不少绊子,季晨离气她也是应该,烧吧烧吧,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嫌不够,自己再从家里拉几车过来给她烧也行。 就怕季晨离烧她东西还不解气,还拿自己当仇人防着,就跟现在似的。 屈和风比许璐洋这个助理还万能,随叫随到,大清早的提了一个大食盒出现在明艷公寓门口,擦着脑门上的汗抱怨,“姑奶奶,你知道现在几点么?我撇了床上的美女爬起来给你送吃的,困死我了……” “不用你说,看你那一脸肾亏的样我就知道了。”明艷嘲笑屈和风,把他带来的早点摆上桌,“行了,你走吧。” “啊?” “走吧走吧,欣远和我还有私房话要说呢,你在这掺和什么?” “哎。”屈和风应了声,认命地垂着头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招唿韩欣远,“欣远,我新盘了家酒吧,有空来玩儿!” 韩欣远看他那样子也想笑,等他关了门,才道,“这屈和风这么多年一点没变啊,怎么还跟小时候那么狗腿?” “被我姐打怕了吧,谁知道呢。”明艷倒不是很在意。 “这种人你可防着点,现在你接触的都是明氏最机密的东西,我看那屈和风八成打的就是你脑子里这点机密的主意。” “你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明艷和明烺闹归闹,心里有底,不该说的嘴里严实得很,再怎么也不可能拿明家开玩笑。 … 季晨离吃饱喝足去浇花餵鸟,明烺在厨房里洗碗。 季晨离养了只八哥,想教它学说话,谁知这玩意儿蠢,教了几天教不会,季晨离的耐心没了,懒得理它,有空餵它点吃的,想不起来了理都不理。 第59页 “说,季晨离小姐姐真好看。” “说!说!说!”八哥就记住了前面这一个字。 “蠢东西。”季晨离冷冷地扔了颗鸟食给它,颇有点霸道总裁的架势。 “蠢东西!蠢东西!蠢东西!”这次那蠢鸟学得倒快,叽叽喳喳不停。 “……”傻鸟。 “我上班了。”明烺把餐具洗好了放在消毒柜里,拿着提包边换鞋边叮嘱季晨离,“上午要去西巷老街看布局,中午不回来,午饭我做好放在冰箱,你吃的时候拿出来热热,午饭按时吃,别忘了……” 越来越像老妈子了,平常季晨离不惜的搭理明烺,今天破天荒地问她:“去西巷干什么?” “那块地附近要修地铁,得趁早拿下来。” 西巷是老街,城中村,违章改建极多,趁着这消息还没传出去,赶紧拆了,否则到时水涨船高,人人都来分一杯羹,还不知得亏多少呢。 这本是绝密消息,明烺毫不避讳地说出来,季晨离听听就算了,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好在明烺已经习惯了,道了声再见,出了门。 第64章 美人难过美人关 找到季晨离是一回事,人家愿不愿意见她是另一回事,韩欣远骚扰季晨离数次无果,最后还是见到了季晨离,是在孤儿院迁新址的慈善晚宴上。 孤儿院提前几个月竣工,明氏用陶源的名义建立了慈善助学基金,所以这个晚宴陶源是不得不出席的,陶源第一次出席这种活动,季晨离怕出什么纰漏,只好跟着来,她一来,明烺自然也来了,于是商界政界的名流纷至沓来,连带着娱乐圈里大大小小的明星挤破了头也要挤进来,各大媒体蜂拥而至,原是一个小小的庆祝会一下子变成了c市的慈善盛宴,陶源原是主角,风头倒完全被遮盖了,只在开场讲了几句感谢话,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季晨离和陶源躲在角落里喝茶吃东西,季晨离穿着一条勒人的鱼尾礼裙,她一直跟陶源谎称去拍戏了,多时不露面,好不容易陶源见她一次,看她身上瘦得一点肉都不剩,下巴尖得扎人,好不容易在自己这养的那点肉全给瘦回去了,以为是拍戏辛苦,心疼得直埋怨,“你们那是什么破导演,拿人当牲口使呢?简直没有良心!” 说曹操曹操到,陶源还在抱怨,方时好不容易从记者堆里出来,端着杯子走到季晨离这边,举着香槟微笑,“晨离姐,好久不见。” 季晨离想着陶源和方时对上,恐怕要穿帮,以陶源的性格,要知道自己和明烺又搅和在一起,非得炸了不可,干干地假笑几声,端起一杯酒把方时拉远了,“导演你来得正好,我有事和你说……” 方时一脸莫名地被季晨离拉到离陶源老远的另一个角落里,“晨离姐,有什么事非得到这来说的?” “啊?”季晨离回头张望,确认陶源还坐在原处吃东西呢,松了口气,“啊,没什么,就是那部戏,浪费了方导的心血,真抱歉。” 方时还当有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个,笑了笑,“有什么好道歉的,我本来也是半路接手,再说反正钱到手了,不亏。”她到底在这个圈子浸yin久了,不是季晨离初见她时耿直得近乎愣头愣脑的样子,说话做事圆滑了不少,她在导演圈算得上真正的少年成名,不一会儿就又有记者要围过来採访,可记者看她身边站的季晨离,想起进场前工作人员的叮嘱,生出几分忌惮,悻悻退去,转而找别的採访目标。 看那些记者离开,方时心里就明了了几分,她很长时间没有季晨离的消息,再见季晨离时,她瘦得脱形,眼里也没有了当初自己见她时的神采,不由得皱眉,想了想,问道:“你还和她在一起?” 她说完看了眼明烺的方向,明烺一向是所有镜头的焦点,周围都是各家说得上名字的长辈,只她一个年轻面孔在其中,半点违和感没有,隐隐还有点主导的架势。 “啊。”季晨离嘴唇贴着杯口,扯开嘴唇皮笑肉不笑,“是啊,在一起呢。”她和明烺大概这辈子也就只能这么干耗着了,什么时候耗死了什么时候算完。 季晨离的礼裙是抹胸的款式,大半的肩膀和后背都露在空气里,由于太瘦,背后的蝴蝶骨支棱着,真跟蝴蝶似的好看,随着她的笑轻轻耸了一下,方时看得心上动了动,一口喝干杯里剩的香槟,鼓足勇气道:“晨离……我……” 她话还没说完,季晨离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打断道:“你该叫我晨离姐。”她手上香槟跟方时的空杯子碰了碰,又道:“方导,你还年轻,以后遇到的风景多着呢,何必拽着一棵杂糙不放。” 方时是聪明人,不用季晨离挑明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从路过的侍者手里重新换了杯香槟,抿一口,嘴里的苦味逐渐瀰漫开。她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还未来得及表明就被那人斩断,好在方时是个聪明人,她现在的名声大半是明烺给的,羽翼未丰,明烺两根手指就能把她捏死,纵然再不甘,这点心动总没有以后几十年的前途来得重要。 可方时不甘心,心底憋着一口气,她到底还年轻,什么都做不了,只好孩子气地诋毁明烺,“晨离姐,你也不该总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第一次有人把明烺比作一棵歪脖树,季晨离听了,一口香槟差点没喷出来,别说,到底是搞艺术的,真有才,这比喻越琢磨越贴切。她扯了张面纸擦擦嘴边的酒渍,轻轻地笑道:“已经吊死过一次了,再吊死一次又有什么差别?” 方时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 “没什么。”季晨离笑着摇头,又有另一个人端着杯子走了过来,穿着深色条纹西装,嘴边噙着一抹斯文的浅笑,贵公子的模样,季晨离上辈子见过屈和风几面,没有太多交集,这人看着斯文,可季晨离莫名的就是喜欢不起来。 “季小姐,久仰。”屈和风端着酒杯,得体地敬了季晨离一下,又跟方时微微点头示意。 季晨离想,这倒是明烺那个“上流”圈子里,第一个对自己礼待有加的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她也朝屈和风抬了抬杯子,“久仰就算了,屈少仰的那些恐怕大多都是我的笑话。” 屈和风有点惊讶,“季小姐知道我?” “是啊。”季晨离笑笑,回敬他,“久仰。” 屈和风知道季晨离这是拿自己刚才调侃的话来揶揄自己呢,忍俊不禁,举起酒杯贊道:“季小姐原来是个这么有趣的人,外头的风言风语果然听不得。” “彼此彼此。” 两人一来一往,好像认识已久的朋友一样,方时插不进话,找了个藉口离开了,方时走了,屈和风才又道:“阿烺姐的眼光一向好,她看上的人,不管外头传成什么样子,总不会差到哪儿去。” 都是些客套的场面话,季晨离索然乏味,找了个藉口熘去洗手间,屈和风也不生气,倚着窗台,依旧是那副斯文模样,明艷等季晨离走了才过来,靠在屈和风旁边,道:“看到了?” 屈和风嘿嘿一笑,“看到了,长得也就那样,怎么你姐就那么喜欢她?我看欣远比她强多了。” “谁知道我姐再想什么。”明艷恨恨道,“也不知这个季晨离给我姐喝了什么迷魂汤。” “不谈她了。”屈和风和明艷碰了个杯,“哎,我可听我家老爷子说,最近上头要有动作。” “什么动作?” “s市和c市要建直通地铁,就是不知道地铁选址的具体位置,不过依我看,c市这么多年,还没开发的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不是西巷就是河东,不过西巷那地方太小,只有一条老街,人口又杂,拆了十几年还没拆成,我猜这次八成还是河东。”屈和风凑在明艷身边鼓动,“怎么样,要不咱俩合作,干票大的?” “怎么干?我现在手头上能用的资金加起来不到五千万,河东那么大一片地,起码得十亿起价,就咱俩?钱呢?” “那不是还有石家和王家么?还有程家。”屈和风撺掇,“你就不想干点事出来,让你姐刮目相看?” 屈和风这话说得明艷有点蠢蠢欲动,她从前没什么大志向,吃喝玩乐,可自从和她姐闹翻了之后才觉出混点名堂出来的重要,不然连吵架都得矮她姐一头。 “这么大的事我得再考虑考虑。” “你可快点,再过一段通知发下来,这么大一块肥肉可就没咱俩小喽啰什么事了。”屈和风提醒她。 明艷咬牙,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的确没有第二次了,她想了想,一狠心点头,“干!” “好样的!”屈和风喜道,他不放心,又问,“这事你能做主么?万一被你姐知道了,她一个人吞下去,咱俩可啥也捞不着。” “你放心,现在明氏大半都在我的手里。”明艷给屈和风吃了颗定心丸,“我姐叫季晨离迷昏了头,早不管明氏了,整天只知道洗衣做饭,哪还有从前的样子。” 屈和风听了啧啧称奇,“只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谁知美人也难过美人关,要说红颜祸水呢……” … 宴会厅人多,季晨离洗了个手之后悄悄熘到阳台上,想躲到窗帘后头透气,谁知窗帘后面早就站了个人,一条宝蓝色的晚礼裙,高贵端庄,站在黑出,两个眼睛闪着光,野兽似的,吓得季晨离往后退了两步,一个没站稳,险些崴了脚。 那人从暗处走出来,季晨离这才看清,暗诽,韩欣远这人什么毛病,躲着不出声,跟鬼似的,吓死人了。 第65章 一个人 “我等你好久了。”韩欣远双手搭在围栏上,“晨离,见你一面真不容易。” 季晨离私心里是不愿意见韩欣远的,她没上辈子那么旺盛的精力,在明烺面前故意气她还行,单独跟韩欣远待在一块,季晨离连和她说话都倦怠,转身就想走,韩欣远连忙拉住她,“你就这么不愿意见我?” 季晨离听笑了,挣开韩欣远的手,她高跟鞋穿得脚疼,靠着栏杆歪得没骨头似的,“明烺在里头呢,你找我干什么?” “我……”韩欣远上前一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悻悻道:“你说话不算数。” 季晨离不理她,她以为是季晨离对明烺还恋恋不捨,不甘心又道:“晨离,世上的人那么多,比明烺好的多了去了,你为什么非得和一个明烺纠缠不清?” 第60页 季晨离知道她说的是自己先离婚又和明烺纠缠着不放的事,一时觉得好笑,以为她在讽刺自己,无奈地捏了捏鼻樑,“韩小姐,你搞清楚了,是你们的明烺明总裁缠着我不放,你不去找她,反倒来找我做什么?”她这话说得欠揍,很有多年前电视剧里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的渣男风范。 韩欣远一下抓住季晨离话里的重点,“如果我能帮你离开明烺呢?” 季晨离愣怔一下,面上恢復了假笑,“那当然求之不得。” “好,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季晨离倚着围栏斜斜地歪着头笑,“到时候明烺归你,我远走高飞,再也不在你们面前碍事。” 你想得美。韩欣远想,到时候你到哪我跟到哪,咱们还有大半辈子时间好好磨呢,不急。 “对了,我教你的方法你用了么?”韩欣远想起来几个月前和季晨离支的招,心血来潮问她。 “用了。”季晨离点头。 “效果怎么样?” “效果?”季晨离笑得不置可否,“不就那样么?你都看到了。” 韩欣远觉得这个季晨离有点陌生,她的眼里没有光彩,整个人也蔫蔫的,和那个让韩欣远一瞬间就动了心的那个季晨离好像是两个人,韩欣远想,看吧,季晨离果然不爱明烺了,在明烺身边就变成了这样让人厌烦的样子,完全找不到她身上那种让人安心的感觉了。 韩欣远想,明烺果然不会爱人啊。 慈善晚宴说白了就是那么回事,不过是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交际罢了,真正需要救助的人不可能出现在这场宴会上,而捐钱的人也不会关心他们的钱究竟用到了哪里,表面看过去个个都是一脸的体面,暗处的那些涌动季晨离看不清,她也不需要看清,反正这些人的世界和她终究毫无关系,不小心闯进去了,总得退出来。 慈善晚会结束,季晨离照样和世界脱了轨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事浇浇花逗逗鸟,只是那鸟蠢得很,怎么教都教不会,学来学去只会三个字:“蠢东西。” 明烺也照旧把季晨离的生活照料得妥妥帖帖,虽然这些日子有些忙,但每日按时上下班,到点走人,碰到了急事,一律让助理推给明艷去负责。 “明总,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明烺淡淡道,“明艷是公司副总,早晚要接手明氏,这些事该让她知道。”明烺和明艷吵架归吵架,到底是自家人,连自家人都不放心,还有谁好放心的?再说还有许璐洋帮忙呢,能出什么大篓子。 相处得久了,大概是明烺的诚意有几分打动季晨离,季晨离对待明烺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每天晚饭的时候会聊几句,明烺过了那么久才学会了和人聊天,她最近常去西巷那边考察,和季晨离说些西巷的市井琐事,比如街角有个小摊,煎饼果子特别好吃,饼皮又脆又劲道,是西巷一绝,说得季晨离口水直流。 “下次带你去吃。”明烺道。 季晨离听了,咽了嘴里的口水,失了兴趣,“你不如把他叫到这来给我做。” “你也该出去走走。” “懒得动。” 懒得说话,懒得动,不是明烺手艺好,估计连饭都懒得吃,再这么懒下去,人都该废了。明烺知道季晨离这是在消极抵抗,可抵抗着抵抗着,至少有了好转不是?至少愿意跟自己说话了。 “你最近怎么老往西巷跑?”季晨离等明烺收拾了桌子,把冰好的焦糖布丁端上桌,用勺子剜了一口进嘴里,鸡蛋的香气四溢,吃到好吃的东西总是享受,她窝在椅子里,半眯着眼陶醉的模样,跟冬日午后晒太阳的猫儿似的,看得明烺也满足起来。 “西巷那块地正在招标,还在观望。” “说起来,我记得上辈子,西巷那地方好像七年后才刚刚开始开发吧,怎么现在这么早就规划了?” 这是季晨离第一次跟明烺这么平和地聊起上辈子,明烺把它视为冰雪消融的讯号,眼里有点动容,强压下来,“你也知道,这个时空很多事都不一样了,西巷地处几个商区交汇,又临s市最近,只要动起来,价值会是现在的十倍不止……” 这些事季晨离不愿意听,打了个哈欠,“我困了。”说完就回了自己的卧室。 明烺嘆口气,把餐厅厨房收拾干净,也回了她的卧室。 白天时间不够,只好挤出晚上的时间来凑,季晨离有时半夜起来上厕所,还能看到明烺房里亮着灯,大约真的是个大案子,需要她这样费心。 各人有各人的生活,韩欣远照样拍自己的戏,有空了就和屈和风明艷聚聚,不过韩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韩家无人,韩欣远也开始淡出娱乐圈,放更多的精力在韩家的公司上,她和明烺是师姐妹,比不上明烺,至少比明艷强点,上手速度很快,一上手解决了两个案子,把这一季度的营业额一下拉高了百分之十,董事会那些人精都忍不住赞嘆果然虎父无犬子,韩父死得早,可女儿真是有出息。 屈和风和明艷韩欣远的聚会频繁起来,不过不是滑雪就是冲浪,总之三人在一起不谈正事,屈和风的父亲无数次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他,“你瞧瞧明家的两个丫头,再瞧瞧韩家的丫头!三个丫头片子哪个不比你强?你有她们一半我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争不过你小叔!” 屈和风面上没脸没皮笑嘻嘻,手里搂着个看起来就十八九岁的姑娘,那手在人家白花花的大腿上乱摸,都快伸到人家大腿根去了,惹得姑娘一阵娇笑,这才翘着二郎腿道:“父亲,屈家这不是有你顶着么?说句大不敬的,就您这体格,等我接手只怕还有四五十年呢,阿雯,没看我父亲发火了?去,陪陪他老人家。” “你!”屈大被儿子气得吐血,“你这个逆子!” 屈和风不屑,“都什么年代了还逆子呢,真当自己再拍古装剧呢?”说着鼻子就往人小姑娘脖子里嗅。 他玩得太过火,把屈老爷子都惊动了,找他谈了一次,屈和风尊敬自己爷爷,在爷爷面前端的是翩翩公子的样,乖得不得了。 “你最近玩得过了。”屈老爷子手上把玩着屈和风从韩家带回来的玉佩,慢慢开口道。屈老爷子早年也是个有本事的,不怒自威,八九十的人了,穿着身纯白的长衫,仙风道骨,屈和风对着他爷爷,大气都不敢出。 “我知道你有志气,可明家树大根深,你这一次摊子铺得太大,明烺是个不能低估的对手,就是她父亲当年和她一般大的时候都没有她的城府深,和风,莫要轻敌。” “爷爷,她有再大的本事有什么用?只可惜养了两个废物作拖累。”屈和风不屑,“明家的二女儿就是个糙包,明烺有心把明家交给她妹子,这下明家不完都得完。” 屈老爷子摸着自己的一把山羊鬍,很为自己的孙子欣慰。 他生了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唯一的孙子总算争气,资质过人,屈家从屈和风他父亲那一辈开始就被明家压得抬不起头来,屈老爷子毕竟老了,心有余力不足,又有明家运气好,出了个有手腕的闺女,这几年明家越来越有一家独大的势头,不管怎么样都得搏一搏,不然就等着被明家吞下去,叫屈老爷子一生辉煌,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 “和风,我屈家最终还是要交到你的手上。” 那边明艷和韩欣远想联合屈和风干一票大的,明艷绕过她姐姐,多方打听,终于把建地铁的确切消息打听清楚了。 “河东!绝对是河东!” 屈和风很不放心,“消息可靠么?” “你说呢?”明艷白了屈和风一眼,“我拿到消息立刻过来了,水都没顾上喝。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那边透了底,可不好拍啊……这消息不止我一个人知道,现在各家都在暗暗较劲呢,估计没有三十个亿拿不下来。” 韩欣远咋舌,“三十个亿?现在就是立马把我手上的股份全抛了也凑不齐这个钱啊!” 屈和风也很为难,“我满打满凑只能凑个十亿出来,欣远那能有五亿就不错了,还差一半,这……” 三人凑在一块挠头,忽然,屈和风一拍脑门,“有了!” “什么?” “阿艷现在不是明氏的副总么?用明氏的名义,我就不信银行不借钱!” “可十五亿也太多了吧?”明艷犹豫,“被我姐发现我就死定了,再说资金周转怎么办?” 屈和风怂恿,“等地铁一修,咱们把那改建成新的商圈,到时候利润十倍百倍不止,那时明家上下谁还知道有你姐?要不是我家的股份在我爷爷手里攥着,我就去贷了,哪会跑来找你分一杯羹。” 韩欣远也在旁边敲边鼓,明艷被两人怂恿得动了心,一拍桌子答应了,“好!” 很快河东要修地铁的事传开了,这块大饼人人都想吃,一时间各家暗中较劲,c市表面平静,暗地里风起云涌起来。 明烺也开始更忙,季晨离一如既往地无所事事,她这么待在家不是事,明烺忙得焦头烂额,抽空还是陪季晨离上医院做了个体检。 明烺现在什么都不怕,就怕季晨离的身体再像上辈子那样,还好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明烺这才放心。 体检完,季晨离想回家,明烺却带着季晨离去西巷那个传说中的煎饼摊吃煎饼,季晨离吃了之后挺失望,比自己记忆里小时候爸爸做的煎饼差远了,也就现在网络发达,炒出来的名气。 吃完煎饼,季晨离看看西巷这条老街,破破烂烂,地上菜叶子香蕉皮塑胶袋到处都是,谁能想到这里以后会是c市最繁华的地段之一。 “不是说地铁在河东修么?”季晨离看了明烺一眼。 “嗯。” 季晨离幸灾乐祸,“那你这回岂不是亏大了?” 明烺斜视她那一脸的jian笑,也不禁笑起来,“你好像很高兴?” 当然高兴,有什么比看明烺吃瘪更高兴的。“我只是没想到,明大总裁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生意场上有亏有盈,我走眼的时候多了。” 季晨离啧了一声,“看来时空再怎么扭曲,该是七年后开发的还得等七年后,急不得。” 明烺看上去倒不难过,“七年而已,慢慢等吧。” 第61页 体检一回,季晨离又懒了一个多月,不管外头风云变幻,直到陶源生日,季晨离这才把自己拾掇一番,去了孤儿院的新址给陶源过生日。 陶源现在忙了起来,孤儿院走上正轨,工作人员也多了,她不仅管孤儿院,还要管着基金会,大小事务样样操心,好不容易生日了能得一会儿清闲,看到季晨离,脸上快要乐开了花。 “你那戏拍得真够久的,都多长时间没来看过姐姐了?”陶源笑着埋怨。 “拍完了。”季晨离看看手机上的日子,对陶源笑了笑,“姐,以后我再也不用拍戏了。” “那就好,什么时候搬过来?那些帐啊看得我头都大了,你是大学生,至少比我这个文盲懂得多。” “姐……”季晨离犹犹豫豫,拉着陶源的手不松,“如果我说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陶源警觉,“不回来?你要去哪?” “姐,明烺的势力太大,不扳倒她,我永远也逃不了她的魔爪。”季晨离苦笑,从前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用魔爪形容有明烺的地方。 “你这话什么意思?”陶源急了,“晨晨,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做傻事?你说话啊!” “不是傻事,大概是我这辈子做的为数不多的精明决定。”季晨离的眼神是冷的,龇着牙笑,红口白牙,看上去阴森森的,陶源不知道从小在自己身边撒娇打滚的小女孩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青天白日愣是不由抖了一下。 “姐,我原来想,带着你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种田养鸡也好,卖煎饼果子和豆浆也好,我们俩人,我一辈子保护你,守着你,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季晨离挽着陶源的胳膊,头轻轻枕在陶源肩膀上,闭着眼幻想,“如果你不结婚,我们就住一起,如果你结婚,我就做你的邻居,你以后养的小孩得管我叫声小姨,男孩就送他去学钢琴,女孩就去学空手道……” “可惜……”季晨离闭着眼,从睫毛底下漏出一点晶莹的东西,“姐,我忘了你走不了,你还有这么多的孩子,怎么走得了。” 季晨离从前以为明烺是属于自己的,只要自己守着她,总有一天能守得铁树开花,可惜她错了,守不到那一天,她没有那个毅力。 后来季晨离又觉得陶源是属于自己的,长姐如母,陶源不是季晨离的亲姐姐,却比亲姐姐还亲,是姐姐也是妈妈,季晨离只想着带她远走高飞,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陶源愿不愿意。陶源走不了,她不止属于季晨离一个人,她不止是季晨离一个人的姐姐和妈妈,她还有更多的人要照顾,心只有一颗,陶源心里装了那么多事,分到季晨离的其实已经所剩无几了。 季晨离想,自己从小到大,竟然没有一件东西,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她孑然来到这世上,无父无母无牵无挂,强给自己找了许多牵绊,到最后,还是一个人,那些牵挂都不属于她。 “姐,你放心,明烺以后再也不能威胁我们了,她再也不能了。” 季晨离今天神神叨叨的陶源看得害怕,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急得头上冒火,“晨晨,你可别做傻事,你长到这么大,不能因为一个明烺毁了,知不知道!?” “不会的。”季晨离摇头,喃喃地笑,“我还要自由呢,怎么会为了一个明烺做傻事?不会的,不会的……” “姐,今天几号?” “八月初十,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 “中秋节啊……”可惜今年中秋,季晨离得一个人过了。 第66章 不知道的真相 屈和风舒坦地坐在自己的总裁办公室里,这间办公室有一张宽大舒适的皮椅子,做工完全符合人体线条,他靠着椅背,就像长在自己身上一样贴合。 西巷老街採用招标式拍卖,密封报价,而他前不久刚递出了报价单。 河东土地使用权还在竞标过程中,不过屈和风已经不关心了,在这场不见硝烟的战役中,似乎胜局已定。 时间拉回几个月之前,季晨离刚从欧洲回国不久。 屈和风早在英国时就已经打听过明烺这位顶着各方施压也要娶回家的“夫人”,和大多数不幸的故事雷同的背景,干净老套得让屈和风觉得乏味,这个小演员的长相也乏善可陈,不说别的,比起明烺本人来都差远了,真不知明烺看上她哪点。 屈和风压根没把这样的小角色放在心上,直到季晨离主动找上他。 对于季晨离的突然造访,屈和风有点惊讶,让他更为惊讶的是接下来季晨离提出的合作计划。 他们约见的地点是城西一家开了许多年的茶馆,门面的牌匾经多年风吹日晒,早已看不出原来的名字,这一带多数人早已搬走,茶馆生意冷清,没人会注意这么个地方。 屈和风端着和茶馆老旧的陈设完全不搭调的骨瓷茶杯,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精巧的杯盖,嗤笑,“合作?我可没有白血病,也不需要你的骨髓来救命。” 他话里的嘲讽毫不遮掩地满溢出来,单纯地想让季晨离觉得难堪,可这个年轻的女人只是微微一笑,也端起面前的茶杯,三根指头捻起杯盖,轻轻地扫开面上一层茶叶,嘴唇贴着杯壁,稍稍抿了一口。 她的皮肤很白,和毫无瑕疵的骨瓷茶杯撞在同一幅画面里也丝毫不落下风,殷红的嘴唇贴着温润瓷实的杯口,绽开一个浅淡的笑容,雪地里落下的一朵梅花一样好看,屈和风眼里闪过一点波动,一瞬间能理解明烺的孤注一掷。 这样的女人,乍看之下无滋无味,绮丽只是转瞬即逝,最适合藏在没人处,夜深人静时细细把玩,如此短暂的相处,屈和风只能管中窥豹,不免遗憾,于是那么一瞬间,他有点嫉妒明烺。 理所当然的,屈和风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口中的“合作”多了点兴趣。 “说吧,季小姐想怎么合作。” “屈少慡快,不愧是屈家百年基业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季晨离低垂着眼,纤长的睫毛遮住她眼里闪过的精光,茶杯放在桌面上,轻声闷响,再抬头时,红唇勾起,脸上的笑容是得体的客套,是那种屈和风常见的,俗套的好看。 屈和风一阵可惜,惊艷果然只是一瞬间的,想窥见,全看有无捕捉的方法,他不禁愈发嫉妒明烺。 “可惜你们家的明总手腕超群,我屈家的百年基业在她面前不过是个笑话。”屈和风靠进雕花的实木椅子里,手搭在扶手上,自嘲道,“季小姐身后就是c市只手遮天的人物,有什么顶要紧的合作,非来找我不可?” 季晨离手指敲在桌子上,不紧不慢地微笑,“屈家在c市树大根深,只不过一时失势被明烺得了便宜,以屈少的抱负,难不成甘愿被一个明烺压得永远抬不起头来?” 这话戳了屈和风的痛点,从他幼年起,就常在屈老爷子身边听起屈家过去的辉煌荣耀,可惜他父亲小叔两人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也就罢了,还只顾自己的那点蝇头小利,硬生生把屈家弄得乌烟瘴气,日渐式微,才有了今天被明家压了一头的窘境,屈和风心气高,想重振屈家想了多少年,终于回国,才发现明家早已根基深厚,凭他自己,要撼动几乎不可能。 “你想怎么样?”屈和风问,神色明显比之前的漫不经心认真多了。 “我可以帮你拿到明氏最绝密的资料。” 屈和风不屑地笑道,“拿到了又如何?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联合你那个不可一世的明总来耍我?再说明家经过这么多年的积累,早就在c市盘根错节,一点所谓的绝密资料就能撼动?太天真了。” 季晨离脸上的笑容不变,“屈少说笑了,我只是个弱女子,除了帮你拿到一点你一直想要却无法得手的东西还能做什么呢?至于这点东西有什么用途,如你所见,我不过一个戏子,这东西对我一文不值,可对你们来说就完全不一样了,对不对?” 她的声音温软好听,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风韵,秀美的手指摸在骨瓷茶杯上,屈和风看得心头微滞,手上一抖,洒出些许茶水来,污了身上最新款的高定衬衫。 屈和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手捂在嘴边佯作咳嗽,正了正神色笑道,“季小姐果真是聪明人,不过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知季小姐想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我要的很简单。”季晨离低着头,在屈和风看不到的地方斜起一点得逞的笑,再抬头时又是那个礼貌无害的客套笑容,“一张船票。” “一张船票?”屈和风没听清似的重复一遍。 “不错,一张船票。”季晨离点头。 屈和风听了,哈哈大笑,“季小姐莫不是开玩笑?你想去任何地方,只消一句话,明家自然有数不清的人上赶着为你办得妥妥噹噹,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非得从我这里弄一张船票?” “这张船票只有屈少能弄到,毕竟在c市,能绕过明烺把事情做得不漏痕迹的,如果屈少办不到,再没人能办到了。” 屈和风这才明白,季晨离这哪里是想要船票,分明是想找个能掩过明烺耳目的靠山,帮她偷渡出国,八成还想永远躲开明烺的视线。 “我能问问为什么么?” 季晨离浅笑,“屈少是生意人,生意场上的事,我以为你比我懂。” 她笑得从容不迫,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明明娱乐圈里谄媚逢迎的戏子,却比屈和风认识的任何一个所谓大家闺秀都要端庄优雅,穿了条低领的棉质连衣裙,头髮挽起,毫不遮掩地露出一段纤细秀美的脖颈,颈上一条珀金细链子,吊坠隐匿在锁骨下方二厘米的衣领中,屈和风咽了咽喉咙,遗憾于那领子还不够低,不能让他窥得更多风光。 屈和风理智尚存,记得自己好歹是屈家的公子,不该像个猴急的从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正正脸色,恢復矜持得体的微笑,“成交。” 接下来的事情超乎想像的顺利,明烺这次大概真的栽进去了,或者说季晨离手段高明,明家两姊妹反目成仇,明烺一心扑在季晨离的身上,把偌大一个明家丢给糙包似的明艷,屈和风不过使了点小计谋,就让明艷上钩。 三十亿,明家家大业大,三十亿完全不能拖垮明家,可也够他们喝一壶了,生意场上,一个小小的失误就足以致命,凭这三十亿,屈和风已经有信心迎头赶上,把明家一家独大的势头压下去。 第62页 关键是明烺的不败神话被打破,她的话再也不具备往日的威信力,这对屈和风才是最有力的。 人心这东西很有意思,一旦有个微妙的缺口,就再也补不回从前铜墙铁壁的样子。 人人都以为地铁会建在河东,人人都在河东的土地竞标会上争破了脑袋,没人知道屈和风暗地里从明氏撤资,把注压在西巷那条拥挤破败的老街。 西巷老街是密封竞价,可惜屈和风早已知道了明家的底牌,这一战,他志在必得。 … 很早之前,季晨离还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韩欣远教了季晨离,一个关于明烺的弱点。 她说:“明烺这人,看上去无坚不摧,其实剥了这层壳,她的心总是软的,最怕亏欠别人,当年我父母的命,她几乎被愧疚感折磨得崩溃。” 季晨离当时不信,哈?明烺?这种人也会有愧疚感?别开玩笑了。 韩欣远告诉了季晨离明烺这个弱点,季晨离当时不知该如何用,毕竟不久之后,明烺就同意了离婚。 季晨离高兴得快疯了,她以为自己终于能摆脱明烺,终于能开始全新的,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可惜,所有的希望全成了泡影。 离婚证是假的——很逼真,但是是假的。 没人会想到在民政局正规办理的离婚证是假的,毕竟那可是民政局。 但是事情如果扯上明烺,一切都要多想几遍了。 明烺很高明,季晨离怀疑过离婚证的真伪,打了很多个电话,无一例外地告诉她千真万确,季晨离差点就信了,她以为明烺这次真的想通,不在过去上纠缠,季晨离差点就信了。不过好在,季晨离脱离明烺之外,也有一点别的路子。 当年为季晨离登记户口,还在出生日期上出了差池的工作人员,很普通的一个人,没人知道这人是季晨离父亲从小到大的兄弟,他的老婆有些刻薄,怕沾染上季晨离这个剋死父母的灾星,勒令自己的丈夫不准救助这个好友的女儿,甚至勒令他不准私下探望她,这个默默无闻的老实人一直心怀愧疚,所以当季晨离求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帮了这个忙。 离婚证是假的,季晨离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点不惊讶,甚至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那时她才意识到,凭自己,无权无势,要摆脱明烺,几乎不可能。 第67章 逃走 西巷和河东的土地招标结果同时公开,一时间引得公众譁然,这两块地创了c市地价之最,西巷毫无悬念地被屈家收入囊中,屈和风在他的总裁办公室,靠着他舒适的皮椅,笑得洋洋得意,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去明烺面前耀武扬威,他耐心尽失地在皮椅上扭动,好像那上面有什么扎人的东西,他一刻都坐不下去。 但他最终还是压下了性子,强迫自己定在椅子中,保持优雅得体的胜利者姿态,等着明烺上门质问——最好带着随时会爆炸的愤怒。 … c市靠海,自古就是天然港口,凌晨一点,中秋,季晨离站在早已废弃的旧港口边,穿了件纯黑连帽的开衫,腿边是一个中号旅行箱。 即使白日天气依旧炎热,到底已经入了秋,还是在海边,深夜,冰凉潮湿的海风带走最后一点阳光余热,一阵浪花翻过,季晨离终于打了个寒颤。 她朝海站着,面前是一轮硕大的圆月,明亮、饱满,大海像一个巨大的托盘,把这轮璀璨又寒凉的月亮高高地托起,在深色的海平面上洒下一片粼粼波光,所有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梦幻的好看。 季晨离无心欣赏,她站得像个雕像,眼睛死死盯着大海的某个方向,握紧了脚边行李箱的拉杆。 黎明来临前的那一刻总是最黑暗的,季晨离握着拉杆的手心里冷汗涔涔,只要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明烺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季晨离从没想过自己会有算计明烺的一天,一旦这天真正来临,一切似乎又都说得通。 是明烺的错。 季晨离面无表情地想,这是她应得的报应。 假离婚不过是让季晨离认清自己和明烺之间地位悬殊的导火索,真正引爆一切的是明烺的步步紧逼。 策划得正好,那么周密,一切都伪装成偶然,让季晨离无知无觉地跌入她的陷阱,甚至还心甘情愿。 什么欧洲的偶遇,什么被订满房间的酒店,还有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高烧,季晨离冷笑,嘴里灌进一点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 明烺大概真的以为自己是个随便哄哄就能上当的傻子。 酒吧里低调平凡的酒保,咖啡店门口看报纸的路人,浴室里开了两个小时的喷头,季晨离去摸的时候,水管凉得刺骨,直到明烺抱着她,说出那句“这次让我爱你”,季晨离只觉得掌心的冰凉通过血液直达心脏,五脏六腑尽数冻结。 明烺搂着她的不是手臂,是一点一点收紧的罗网,把季晨离层层裹住,连动都动不得。 季晨离才意识到,自己以为的“自由”和“放下”,不过是明烺稍微松了松手上的绳索,为了迷惑自己而营造的假象。 锁链还在,什么时候明烺不耐烦了,随时收紧绳索,自己的脖子就会被紧紧勒死,活命都成问题,更妄谈其他。 季晨离不知道明烺对她有没有爱,大概没有,不过,总还有点愧疚。 那些自己都不愿回忆的早已腐烂的伤口,季晨离故意把它们连皮带肉地掀开,赤裸裸地暴露在明烺的眼前,只为了明烺的愧疚深一点,再深一点,明烺不愿放她走,她们俩只好在一起,相互折磨,谁先崩溃算谁输,季晨离已经输过一次,不可能输第二次。 找到屈和风是季晨离没有办法的办法,通过任何正规渠道到达任何一个地方,明烺都有办法找到她,把她抓回来,只有不留任何消息的失踪,明烺才无迹可寻。 再说明家经歷这一场变故,明烺大概会焦头烂额好一阵子,等她有功夫注意自己时,自己早就消失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地球那么大,季晨离不信明烺有那么大的本事再抓住自己一次。 c市的旧码头,最松散混乱的地界之一,各种能干的不能干的营生混杂,这里是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偶尔消失一两个人,警察都不会费心去管。 季晨离在等一艘今夜出海的“渔船”,那船会带她到公海,之后自然有别的船接应。 约定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季晨离不停地看表,时针越来越接近,她手上的汗也越来越多,到最后掌心湿滑得连拉杆都握不住。 突然来了一阵大风,海浪轰隆撞击旁边的礁石,季晨离心里一惊,手上懈了力气,拉杆箱承受不住风压,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凌晨一点五十五,一点五十六…… 季晨离盯着滴答转动的秒针看,心也跟着一下一下跳得越来越快,她的心跳迅速超过了秒针的转速,五分钟,比一个世纪还长。 一点五十九,两点。 约定的时间到了,季晨离抬头看看海面,海风仍在唿啸,海浪翻滚,别说船,就连一个塑胶袋都没有,她的手按在心脏的位置,攥紧黑色帽衫上的一片棉质布料,五指嵌进去,快把衣服撕出一个窟窿。 难道被屈和风耍了?还是……还是被明烺识破,计划失败?季晨离的脑子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填满,她攥着胸口,在海风中快要喘不过气来。 直到,海平面的方向驶来一条渔船,那条渔船在海浪间晃荡,看得季晨离一阵心惊肉跳,但最终还是安妥地朝旧马头的方向驶来,稳稳地靠岸。 剎那间,季晨离脑子里的所有想法全部消失,她本能地拉起自己的行李箱,不管不顾地跑上船,急沖沖抓着船上陌生男人的手臂:“快开船!快开船!” 她的心跳如雷,红着眼睛嘶吼,好像身后有什么吃人的勐兽,立刻就要扑上来把她撕碎,“我叫你开船!快开船啊——”季晨离声嘶力竭地摇晃那个一语不发的陌生男人,眼珠子瞪得快凸出来。 终于,如她所愿,船缓缓开动,朝远离港口的方向驶去,在夜色中没入大海。 季晨离大口喘着粗气,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码头,膝盖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结束了,季晨离想,一切都结束了。 去他妈的明烺,去他妈的纠缠了两辈子的爱情,季晨离通通不想要——她连亲情都不要了,抛弃一切,只为了离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远一点,更远一点。 海风依旧苦咸,季晨离扶着船舷站起来,趴在船舷上大笑,任凭苦咸的海风灌进嘴里,她眼泪流了满脸,在这苦咸中尝出一丝甜味来。 “在等我么?”季晨离的身后传来这样一个声音。 季晨离浑身一震,笑僵在喉咙里。 … 屈和风安稳地等着明烺即将到来的愤怒,或者明艷,甚至是韩欣远,随便,谁都好,屈和风等不及用胜利者的姿态奚落这些人了,这些从小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的人。 尤其是明烺,这人压了他二十年,也该尝尝失败的滋味了。 可是。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一个上午过去了,屈和风办公室里的电话安静得像是死去了一般。他既没等来合作伙伴的道喜和爷爷的夸赞,也没等来明家任何一个人暴怒的电话。 怎么回事?屈和风心中升起一点不安。 再然后,他的电脑上弹出一条新闻推送。 [我市地铁五号线城西中转站将于明年二月动工开建。] 屈和风以为自己没看清,他定睛聚焦再看过去,城西。 不是西巷,不是河东,是城西。 城西的开发权原属于屈氏和明氏两家共同所有,可那地方太偏,毫无商业价值,短期内难以回笼资金,早在半年前就被屈和风转给了一家海外公司。 屈和风面色如铁,好像整个人跌进冰窖里。 … 明艷坐在她的副总办公室,喝着许璐洋亲手给她泡的龙井茶,脚搭在办公桌上,看着电脑屏幕推送冷冷地笑了一声。 现在屈和风是什么表情?面色如土?面如死灰?还是在办公室暴跳如雷地砸东西? 人人都当明艷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从小靠着明烺撑腰四处闯祸,反正她身后是明烺,总有人给她收拾。 私底下的那些传言,明艷听的多了去了,明家的两个女儿为了个女人反目成仇,明家交到明艷的手上,马上要完了。 所有人都忘了,明艷和明烺,不管再怎么闹,总是姓明的,连韩欣远都说,大姐永远是大姐,不能因为外人坏了一家人的感情,明艷最会审时度势,怎么会连这点都看不清。 第63页 西巷的开发权最终落在了屈家手上,而河东的地价炒到40亿,最后被王家和袁家共同拿下,很快他们就会发现,到手的黄金成了沙子,c市最终还是落到了明家手上。 “这下,恭喜副总了。”许璐洋笑盈盈地跟明艷道喜。 “都是明烺算计好的,有什么喜的。”明艷冷哼。 明烺还是她大姐,可裂了fèng的关系,再怎么补都补不回原来的样子。 … 海上的风很大,季晨离大张的嘴巴来不及合上,海风灌进肚子里,从内而外的冷,她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扭头。 夜色里一个穿了黑风衣的女人,半长不短的头髮被海风吹乱,双手插兜,沖季晨离微微一笑,一口白森森的牙露出一角,很快消失,随时能咬断季晨离的脖子。 明烺缓缓走来,从身后圈住季晨离,下巴垫在季晨离的肩膀上,那人下颚很硬,硌得季晨离肩膀生疼。 “晨离,我说过,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 “但是,不能逃走。” 第68章 我放你走 季晨离全身的血液好像已经冷冻结冰,任由明烺抱着,不能动弹一下。 明烺抱着季晨离,头靠近她的后颈,深吸一口气,鼻尖充斥的全是季晨离的味道,带着淡淡大海的咸气,她贪婪地贴近季晨离的脖子根,“晨离,你好凉。” 热气喷薄在季晨离后脖子上,烫红了一小片皮肤,季晨离僵硬的身体一阵瑟缩。 “明烺。”季晨离任她抱着,眼睛看向漫无边际的漆黑大海,木然道:“你早就知道。” 明烺在喉咙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嘴贴在季晨离的耳边悠长地嘆息,“晨离,我总归比你多活二十年。” 是了,季晨离差点忘了,这个明烺从来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明烺。 现在抱着她的这个人,比自己多活了那么多年岁,多经歷了那么多人生,想到这一层,季晨离突然笑了,开始只是胸口微震的一点轻笑,越笑越放肆,最后笑得脱力,倚着身后的明烺勉强站着,嘴里是海风的苦咸,突然呛了一下,捂着嘴弯下腰一阵勐咳,似乎要把心肝脾肺一併咳出来。 她咳得蹲在甲板上,明烺扶着她的胳膊顺势也跟着半跪下来,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任她咳。 好不容易止了咳,季晨离依旧保持着半跪半蹲的姿势,大口地喘息,她的眼睛因为咳嗽而生理性地积蓄泪水,季晨离用手背狠狠地擦掉,抬眼看明烺时,两个眼睛是通红的,好像哭过一般。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季晨离抓着明烺的衣领,用两个通红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她,几乎要把她生吞活剥。 做工考究的衣襟被季晨离大力攥在手中,连带着周围的布料也打起了褶皱,明烺丝毫不心疼,她只是用掌心包裹住季晨离的拳头,轻声道:“那家茶馆,是我母亲名下的产业。” 明烺的手心温度从来都比正常人偏低,可她用这双手抱住季晨离的手,既然凉得不相上下。 所以从一开始就知道,季晨离吃吃地笑,抓着明烺前襟的力道骤然松懈,脚下一软,瘫坐在甲板上。 从一开始,明烺就已经知道自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她是用什么心态在看自己幼稚的小把戏的?嘲讽?轻蔑?就像在看跳樑小丑。 “晨离,我说过会好好对你。”明烺半跪在季晨离身前,执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形状优美的嘴唇贴在季晨离瘦削的手背上。 圆月在她们身后,一片朦胧圣洁的月光洒下来,明烺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晨离,我知错了。”她真心诚意地认错,“晨离,你为什么不能信我一次。” 字字句句吹入季晨离耳中,每一个音节都像最虔诚的朝拜,季晨离嗤笑,“信你?信你一次又一次地骗我?” 明烺道:“你知道的欺骗就不是欺骗。” 这大概是季晨离重生前和现在,听过的最荒谬的笑话,所以她忍不住又笑了,嘴角恹恹地勾起,连一点辩驳的欲望都没有了。 季晨离自认,上辈子的自己,对明烺纵然痴缠,却绝没有明烺这样近乎变态的疯狂的。 “所以呢?”季晨离倦怠地垂眼,“你抓住我了,想怎么样?把我关一辈子?” “我在太平洋上有座岛。”明烺道,“很小,四面环海,周围是旋涡和暗礁,连船也到不了。” “靠海有一座小楼,你能想到的一切那儿都有,晨离,我们可以在那住一辈子。” “一辈子。”季晨离喃喃地把这三个字在嘴里过一遍,从喉咙咽下去,通体生寒。 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她像是十恶不赦的兇徒,被流放到没有人烟的荒岛上,甚至自己的尸骨都会埋葬在那个不知名的岛屿,她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就像她从来没有来过。 还是和明烺一起。 季晨离惊恐得喘不过气来,她绝望地抬头,抓着明烺的手肘毫无逻辑地大喊:“陶源姐……陶源姐怎么办?不……明烺……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的眼睛还红着,无助地看着明烺,像只掉进陷阱的兔子,惊慌失措任人宰割,又可怜,又可爱。 “我可以。”明烺抬手抚摸季晨离的脸颊,“我可以。” 光滑细腻的触感,配合她氤氲的眼神和惊恐无措的表情,于是触手的那点滑腻变成在明烺心上撩拨的钩子,钩得明烺忍不住的靠近季晨离,忍不住的把她搂进怀中,忍不住的……亲吻她。 嘴唇是和季晨离身体同样的冰凉,果冻似的口感,比起明烺在商场上唿风唤雨的手段,她的吻技实在很生疏,又有那么一点点异样的激动,一不小心撞在了季晨离的牙齿上,吃痛地皱眉,却一点不退却地坚定地吻住了季晨离的嘴唇。 季晨离的身体似乎终于感觉到了冷,筛子似的抖了起来,明烺能感受到她的牙齿都在打颤,哪里像是接吻,分明是在对她施加什么残酷的刑罚。 季晨离陷入极端恐惧的境地,困兽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咬在明烺的嘴唇上,几乎咬下一块肉来。 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明烺松开季晨离的嘴唇,季晨离苍白的唇上沾了鲜血,抹了一层胭脂似的好看。 明烺抵着牙关舔舐嘴里还在流血的伤口,刺痛感让她今晚第一次笑出了声,眼尾上挑,月色里透出一点诡异。 她极少露出这样旖旎的笑容,和明艷有点相似,却比明艷妩媚得多。季晨离想,原来明烺笑起来,竟然有一点狐狸一样的媚态。 不过这点诡异的笑容很快从明烺脸上消失,她又是那个波澜不惊的明烺,站起身来,“没关系,晨离,你还有一辈子,重新爱上我。” 一辈子,这三个字对季晨离来说不啻于最致命的毒药,她全身瘫软地坐在地上,咬紧牙关盯着明烺的鞋面,不知从哪生出来一股力量,趁明烺失神的空档,头朝着她的肚子勐撞了一下,竟然把明烺撞得捂着胃连退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季晨离抓住这点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连滚带爬地逃到夹板的另一头,半个身子剧烈地撞在另一边的船舷上,五脏六腑都快震碎。 “晨离!”明烺一手按着胃要过去。 “别过来!”季晨离一只脚踏出船舷,“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明烺抬腿奔跑的动作果然顿住,像定在那里一般,海风都不能让她移动分毫。 “晨离,你快过来!”明烺收回脚,焦急地沖她喊,“你快回来!危险!” “回来?回哪去?”季晨离咬牙闷笑,“回去好让你关我一辈子么?” 海风吹得她外套后背鼓起来,她跨坐在船舷上,身子在黑夜里摇摇欲坠,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掉下去。 “晨离!你回来!”明烺急得上前半步,“风大,你先进来!我们慢慢商量行么?” “有什么好商量的!”季晨离等着她愤怒地吼道,“你什么时候和我商量过!” 她精疲力竭,手上不稳,身形一晃,差点就栽进海里,吓得明烺心脏一缩,说出来的话完全不经大脑,“我错了!”她喊,“我错了晨离!你先过来,我再也不逼你了!” 明烺说得情真意切,可她骗了季晨离那么多次,季晨离再也不敢信了。 “明烺,我时常想,老天爷让我重活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把握机会,珍惜我失掉的亲人?还是让我弥补从前的过失,这一世不留遗憾?后来我才知道,都不是的。”季晨离自嘲地笑,“老天爷不过想让我看清,我从前到底有多蠢。” “现在才知道,实在是,太蠢了。”季晨离后头的话接近喃喃自语,海风又大,明烺根本听不清,明烺的注意力全在季晨离的手脚上,怕她突然失手摔下去。 “季晨离!你给我回来!”明烺终于忍不住咆哮,“你不回来我就……我就……我就把什么陶源封采通通都杀了!你给我回来!” 明烺威胁过季晨离那么多次,直到这次,这样的威胁总算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她自认抓住了季晨离的软肋,可季晨离听了却笑起来,“杀了?杀了好啊……” “黄泉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多寂寞。” 明烺说过,威胁人,要抓那人的软肋,现在季晨离终于有点相信,也许对于这辈子的明烺,自己就是她的那根软肋。 可季晨离宁愿死了,也不愿把自己当做可以制衡明烺的筹码,她怕了明烺了,从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怕。 “明烺,我只希望这次我能死得彻底点,我再也不想要什么重生了。” 这样煳涂又邋遢的生命,重活一次,实在是太糟了。 “晨离!不要!我放你走!”明烺梗着脖子嘶吼,“这次绝不骗你!我放你走——” 可季晨离只是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松开手,一头朝海里栽进去。 这次不用你放,我的命,轮不到你说了算。 第69章 酱汁排骨 风大浪急,渔船嗡嗡鸣笛,在海上行驶时带过一条白色翻滚的波涛,明烺眼睁睁看着季晨离栽进海里,她闪电一样冲过去,趴在船舷上向下看,翻滚的浪花下面人影都没有,哪还见季晨离的影子! 已经有训练有素的护卫从不知什么地方蹿出来,下饺子似的跳进海里救人,可船下的浪这么急,明烺来不及细想,脚踩在船舷上就要往下跳,立刻被她贴身的一个保镖给拦住,“明总,浪太急了,您不能下去!” 第64页 “滚开!”明烺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一脚踹在那人的胸口,她这一下没留力道,接近一米九的壮汉竟然被踹得捂着胸口后退好几米! 保镖还想阻拦,可来不及了,明烺已经不管不顾地跳进海里。 明烺在海水中浮浮沉沉,睁眼都困难,何况找人,她一入水就觉出一股浅淡的血腥味,明烺心中一凛,拼命在苦咸的海水中睁眼去找,终于在离她二十多米的水中发现了季晨离外套的颜色。 二十米的距离,比看起来的长得多,明烺用尽全力往季晨离沉浮的方向游,但浪好像把她推得越来越远,从季晨离的方向源源不断漂来混在海水中的血腥味,明烺心急,在水里精疲力竭,到底没能接近季晨离。 季晨离是被经过专业训练的护卫救起来的,救起来时人已经陷入昏迷,只剩一口气在,一动不动。 她的后脑勺上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不断从伤口里涌出来,止都止不住,血染了救生员满手满身,触目惊心。 明烺被救上船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季晨离满脑袋的血,湿漉漉躺在地上,和上辈子,季晨离死的那天几乎一模一样。 明烺手脚冰凉,心跳骤停,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季晨离身边,只知道季晨离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脸色煞白,唿吸微弱,好像已经死去。 “医生!医生!”明烺半跪在季晨离身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能无意义地叫嚷着让医生就她,又抱着季晨离,不让任何人接近。 “明总,您冷静一点。”医生眼见季晨离的血又流了明烺一身,单薄的白衬衫贴在她身上,被血浸成深浅不一的红色,“明总,再不接受急救季小姐会有生命危险!” 明烺的眼睛动了动,这才恢復清明,医护人员把她从季晨离身边挤过去,明烺软在地上,好半天才能动弹。 “医……医生……”明烺自己都没察觉,她的声音在微微的发抖,“她会死么?” “不好说。”医生一脸凝重,“她后脑上的伤口很锋利,大概是跳海时被船身的某样利器割伤所致,失血过多……” “医生!”明烺不敢再继续听下去,她怕下一秒她就会听到“不治身亡”这样的话,她强硬地打断医生,又满脸哀求地抓着医生的手臂,“只要季晨离能活,我明家家产愿倾囊相赠,我只要季晨离活着!” 那医生听她这么说,眼都没眨一下,只道:“我尽力。” 船上设备简陋,医生只能做急救,专业的手术还得在医院去做,渔船掉头往回开,明烺握着季晨离的手,颤抖道:“晨离,这次……这次我真的知错了……” “我放你走,你别死,我放你走……”明烺全身湿透,趴在季晨离临时搭起来的床沿,低低地哀嘆,“晨离,我不过想爱你,为什么要逃走呢?” “晨离,我放你走。” “这次是真的,我发誓。” 可惜季晨已经失去意识,根本听不见明烺说了什么。 就算听到了,明烺骗得她那么惨,明烺说的话,一句都没兑现过,季晨离大概也不会信了。 … 季晨离最终还是脱离了生命危险,可她躺在病床上,就是醒不过来。 她的后脑fèng了二十多针,脑袋裹得跟个木乃伊似的,滑稽可笑。 明烺坐在她床边,笑不出来。 医生说,季晨离会醒的可能性很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她大概永远醒不过来了。 明烺每天守在季晨离的病床边,听那些医疗仪器在耳边滴滴滴的响,第一天,她很恐惧,第二天,她很慌张,第三天,第四天……一个星期之后,她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个现实。 季晨离的穿衣擦洗明烺都亲力亲为,她把明家大部分的事务都移交到了明艷手上,这一次,她有足够的时间照料季晨离的一切。 季晨离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表情安详,她的脸毫无血色,如果不是旁边还在有规律响动的仪器,根本没人会觉得她是个活人。 明烺的学习能力很强,第一天,照料人方面还显生疏,第二日就有了明显的进步,以后的几日,简直得心应手了,好像她已经这么照顾了季晨离一辈子。 明烺正在替季晨离擦手,她把季晨离纤细的手指托在手里,温热的毛巾细细擦干净每一根指头,突然的,季晨离的手指抽动一下。 明烺手上一顿,她停下动作,抬头看看季晨离的脸,端详了半晌,终于又低头,继续给她擦手。 手指动一下,只是正常的反射反应,已经出现过数不清的次数了,每一次明烺都满怀希望,然后又一次次地失望,都快习惯了。 有时明烺坐在季晨离的床边,对着她的脸发呆发久了,回过神,会俯身亲她一下。 季晨离从未有过的温顺,对明烺予取予求,没有一点反抗。 明烺吻完,舌头抵着上次被季晨离咬的位置舔一下,发觉那块伤口早好了,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就这样一直醒不过来也挺好的,明烺想,不会在背地里联合外人算计自己,也不会对自己客套地假笑,更不会想方设法也要逃走。 为什么要逃走呢,明烺想,上辈子季晨离缠着自己的时候,自己是从来没想过逃走的。 为什么要逃走呢。 明烺趴在季晨离床边,抬手抚摸她凹陷的脸颊——再贵的营养针也代替不了进食,消瘦似乎在所难免,何况季晨离实在是个很容易瘦的人。 明烺摸着她的脸蛋,暗暗地想,就这样,也挺好的。 季晨离活生生的在这,任自己亲吻拥抱,不会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永远不会离开自己,这么一想,除了不会动不会说话之外,也没什么。 可是,明烺摸着自己的心口,发觉自己很想季晨离。分明人就在自己身边,任她抱任她亲,明烺却无时无刻不想着她,想她想得发狂。 季晨离不知道。 季晨离做了个长长的梦,她在梦里活得很安逸。 乍暖还寒的春日,午后,久违难得的阳光,季晨离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农家小院子,院子里几株桃树,季晨离躺在院里的老竹椅上。 花开正艷,春风拂面,连带着几片花瓣落在身上,季晨离舒舒服服地躺着,眼都懒得睁开。 她老听见有人叫自己,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有点熟悉,叫她名字的时候,她的心会一阵一阵的刺痛,不知这人是谁。 季晨离只想睡一个美美的午觉,心痛的感觉太难过,她不想回忆起,于是刻意忽略那声音,闭着眼,睡自己的午觉。 “晨晨,吃饭啦,我做了酱汁排骨!”陶源在院里浅笑着喊她。 “闻着香味了。”季晨离闭着眼嘿嘿地笑,“姐,你手艺真好。” “那还不来吃饭。”陶源依旧带笑,“凉了就不好吃了。” 季晨离全身的骨头都是懒的,懒洋洋起来,看看她的农家院儿,她姐站在屋门口,脸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 “姐,怎么不开灯啊。”季晨离笑着从躺椅上爬起来,跟着她姐进了屋。 … “姐,你做的酱汁排骨真好吃。” 陶源是被噩梦吓醒的。醒来时冷汗淋漓,整个后背像是水里捞起来的,潮湿冰凉。 梦里,季晨离顶着一脑袋的血唿啦差,冲着自己咧嘴笑,“姐,你做的酱汁排骨真好吃。” 陶源从没见过季晨离那么绝望的表情。 她慌了,又想起季晨离从自己这走的那天,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大对劲儿,神神道道的跟得了失心疯似的,她说要到很远的地方去,陶源问那地方在哪,她只顾着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陶源想留她吃晚饭,结果正好有个孩子尿裤子了,她急忙去给孩子换裤子,再回来,季晨离就不见了人。 后来陶源打电话问季晨离出了什么事,季晨离跟个没事人似的,只说自己要去旅游,可能很长时间都不回来。 深更半夜,恐惧从嵴背爬到了头皮,陶源觉得,季晨离可能出事了。 第70章 相互折磨 “欣远,从姓屈的那件事之后你可是好久没来找我了啊。”明艷从冰箱里拿了两罐汽水,顺手扔了一罐给韩欣远,被韩欣远嫌弃地放在一边。 “这东西喝一口长两斤肉,你疯啦?” “怕什么,反正以后也没机会混娱乐圈了。”明艷无所谓地耸耸肩,重新拿了瓶矿泉水给韩欣远,把自己看了一半的文件塞进茶几下的收纳格里。 韩欣远拧着瓶盖笑她:“行啊明副总,别说,这人模狗样的,看着真像精英。”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看着像精英?本来就是!”明艷说这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又被韩欣远揪着调侃了几句,这才说起正事,“这下屈家可是彻底完了。” “谁说不是呢。”百年基业说散就散,韩欣远不免一阵感慨。 屈家这几年面子比里子大,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家里就那么点家底,还被明烺算计,现在欠了银行不少钱,恐怕熬不过今年了。树倒猢狲散,屈家的旁系早出国的出国去外省的去外省,c市声名显赫的大家族,现在想想大概只剩下屈老爷子和屈和风两人在撑着。 明艷把这事说给韩欣远听,韩欣远还一阵惊讶,“不会吧?屈和风那个不争气的爹和小叔呢?” “他们?”明艷嗤笑,“得到消息的当天就卷了屈家最后的家底逃出国了,现在屈家就是个空壳,只怕连十万块都拿不出来。” 韩欣远听了,心里有些庆幸,她当初一念之差,奶奶又一心想联合屈家扳倒明家,差点就上了屈和风的贼船,好在最后清醒过来,站在了明家这边。韩欣远再怎么看不惯明烺,也不得不承认,明烺在c市这么多年的经营,怎么可能被一个从小喝洋墨水的屈和风弄下去。 明艷也松了口气,她一直按兵不动等韩欣远的反应,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了,好在最后韩欣远终究没让她失望。 想起这一层,明艷晃晃手里的汽水罐,似笑非笑道:“我当初一直在想,要是你真的站到屈和风那边去,我该怎么办?” 韩欣远也笑:“怎么办?反目成仇呗,你还能宰了我不成。” 两人相视一笑,现在说起这个话题气氛分外轻松,可她们都知道,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该怎么办就由不得她们了。 第65页 韩欣远又问:“屈和风不会还有后招吧?他万一狗急了跳墙怎么办?” “他敢。”明艷不屑道,“现在明氏是他最大的债主,派了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早就防着他呢。” 一个百年家族就此没落,话题太沉重,韩欣远有点兔死狐悲的感情,转了话头,和明艷聊些娱乐圈里最新的八卦,什么哪家的公子又包了圈子里哪个漂亮的新人,哪家千金口味重,居然找了个光头的演员谈恋爱之类的,说的跟她们当时就在场看着似的,话题这才热闹了起来。 又聊了半个钟头,明艷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韩欣远的八卦,“欣远,你来找我不光为了聊八卦吧?” 韩欣远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屈家倒了,现在明家一家独大,我们韩家就是靠着你们这棵大树乘凉,风平浪静,不聊八卦还能聊什么?” “我哪知道你聊什么。”明艷也不跟韩欣远拐弯抹角了,“欣远,从小到大的交情,跟我你用不着这样,真的。”她说着说着,伤感起来,“这一年发生的事太多,青蓝姐走了,我父母一年四季不回家,连我姐现在都不要我了,生意场上应酬来往,人人都带笑,那一层笑脸皮底下都藏着刀子,欣远,连你也不跟我交心,我真的,都不知道自己身边还有谁了。” 她这番话掏心掏肺,说完之后韩欣远也沉默了。 这一年发生的事真的太多了,谁能想到人心变得这么快。 韩欣远表情凝重,嘆了口气,“阿艷,我来找你,因为这件事我只能找你。” “什么事?” “你姐到底把季晨离弄哪儿去了。” 明艷似乎没反应过来,“我姐?季晨离?她们不是一直在隔壁小区住着么?前阵子我还见过呢。”说起这个明艷有点来气,“那个季晨离真不是个东西,改天我一定要好好找她算帐。” “她不见了。”韩欣远道。 “什么?” “季晨离,她不见了。”韩欣远想了想,补充,“你姐也不见了。” “你开什么玩笑,她前段……” “你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明艷喝干最后一口汽水,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手上嘎吱嘎吱捏扁了脆弱的铝制易拉罐。 她好像,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明烺了。 “我不知道。”明艷勐然发觉自己和明烺之间的关系竟然真的走到了互不过问这一步,有些沮丧,“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我姐了。” 韩欣远垂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她把季晨离藏起来了,我就知道。” 屈和风来找韩欣远的时候,她之所以犹豫,大部分都因为季晨离,韩欣远自知没能力和明烺抗衡,最终还是站在了明家这边,可是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找到个喜欢的,那人却被明烺困得死死的,叫韩欣远怎么甘心。 明艷觉得韩欣远很奇怪,韩欣远一直喜欢明烺,这是从小自己就知道的事,可现在看来,她怎么好像对季晨离念念不忘? 明艷越想越不对,甚至有一个诡异的念头浮现在自己脑海里,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赶紧问道:“欣远,你找季晨离做什么?” 韩欣远看了明艷一眼,笑了笑,认命似的道:“我喜欢上季晨离了。” 和自己惊悚的念头重合,明艷惊得张大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不到吧?”韩欣远学着明艷的姿势,也把自己摔进沙发里,枕着后脑勺无奈道:“我自己都想不到。” 她顿了顿,又道:“我原以为,我会喜欢明烺一辈子的,后来才发现,我喜欢明烺,大概是我生命的前二十年,生命里只有明烺。” 明艷听了只觉得荒谬,“不是,那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季晨离就是真的喜欢?” 韩欣远幽幽看她一眼,“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自然就知道了。” 韩欣远说的很玄妙,明艷想劝她都无从下嘴,只好问:“什么时候的事?” “年初地震,她救了我一命。”韩欣远自嘲地笑道,“又或许是更早以前,我看她不顺眼的时候,谁知道呢。” “……你怎么知道这次你不是错把感激当感情了?” 谁知韩欣远还是幽幽的那句:“等你有了喜欢的人,你自然就知道了。” “……”明艷觉得自己无法和韩欣远沟通。 “阿艷,看在咱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你就帮我这一次,明烺太厉害,但凡我还有别的办法,我都不会拿咱们的交情来压你。” 明艷想了想,“我的确不知道我姐在哪,不过有个人肯定知道。” “你是说……” “许璐洋!”两人异口同声。 … 明烺在给季晨离讲故事,医生说多和病人交流,能刺激病人的脑神经,或许有用,明烺回想自己从前和季晨离的交流,发现大多情况下都很糟糕,她实在不是个会交流的人,没有特定主题的情况下甚至连话都不会说,只好放弃“交流”这种困难的事,转而给季晨离念故事书。 从格林童话到安徒生童话,再到从不知名的角落里找出来的爱情故事,无一例外都是“从此,王子和公主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结局单一到让人乏味。 只有小孩子才相信童话,于是季晨离理所当然地毫无反应,后来明烺不再给她念这些单调乏味的童话故事,她开始给季晨离讲故事,讲很早很早之前,两人刚认识时候的往事,季晨离仍然毫无反应。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扎了个马尾辫,沖我笑,当时我就想,这女孩真不会打扮,可笑起来又真好看。” “你爱说话,我们在一起时,你总在聒噪,树上的小鸟一样,所以后来你不在了,我耳边静悄悄的,再没有一点声响。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耳边有人聒噪,挺好的。” 明烺趴在季晨离的床边,亲吻她的手,“晨离,我眼睁睁失去你一次,那时我下定决心对你好,离婚了……也没什么,你总在那里,我能重新抓住你的。” 可是明烺想错了,她没能抓住季晨离。 不过一纸离婚协议,季晨离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能逃到哪去?最后只能回自己身边来。 明烺想错了。 季晨离这样的人,当年为了结婚敢拿别人的性命作要挟,执意要走,别人当然要挟不了她。 许璐洋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自家老闆那个颓废的样子,无奈地摇头,心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她是眼看着季晨离和明烺两人走到这一步的,这俩人都太自私,走到现在的境地一点都不意外,只是她没想到明烺狠,季晨离更狠,折磨起自己来都毫不手软,看得许璐洋心惊,爱人爱到这一步,倒不如放手各自安好了,在一起相互折磨有什么意思? 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她们的爱情,本身就是相互折磨。 第71章 姐姐接你回家 季晨离觉得自己躺的时间有点太长了,她甚至回忆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搬到这个小院的,好像从她有记忆以来就在这,只有她和陶源两个人,再无旁人打扰。 也许躺了很久,可岁月正好阳光温暖,她一点都不想醒来,或者,她害怕醒来,似乎只要自己离开这个小院,就会有什么可怕的事等着她,有一个人影在季晨离脑海里闪过,一闪而过的瞬间就让她背嵴发凉。 “没事就躺着,你再不起来活动活动,身上都该长毛了。”陶源提着竹篮从她身边走过,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长就长,反正姐不嫌弃我。”季晨离笑眯眯地扯住陶源的衣角,抬头看她,正好逆着光,季晨离看不清陶源的表情,她下意识用手掌挡住眼睛,“姐,我怎么老看不清你?” 陶源浅笑着抽回衣角,“行了别拉着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懒洋洋呢,快放手,我摘点橘子去。” 橘子?春天有橘子么? 季晨离诧异间,陶源已经走远,走出小院门,消失在白光里。 话说回来,昨天陶源做的酱汁排骨,是什么味道的?季晨离咂咂嘴,竟然一点都不记得。 … 陶源快急疯了。 她给季晨离打电话发简讯,用尽各种方式联繫她,都徒劳无功,季晨离走得神神秘秘,除了一个电话号码外没留下什么能让陶源了解她行踪的线索,她最后实在没别的办法,干脆报了警,警察只说一定尽全力寻找线索,让陶源回去等着,陶源等了三天无果,又去了派出所一次,谁知这次警察支支吾吾,只说证据不足,不能证明一个成年人的失踪,无法立案。 陶源暴脾气上来,几乎要在警察局里动起手来,最后是韩欣远及时赶到,给制止了下来。 韩欣远拉着陶源出了派出所,把她硬塞进车里,陶源还想挣扎,可韩欣远毕竟是练过的,哪有那么容易挣出去,最后还是被拉上了车。 “你有病啊!”陶源急火攻心,又在气头上,瞪着眼睛骂道:“我找晨晨你添什么乱!” “在那找没用。”韩欣远手上方向盘握得稳,目不转睛直视前方,发动机轰隆咆哮,道路两旁绿化带里的树和灌木风驰电掣地向身后掠去,陶源这才注意到韩欣远开得有多快。 陶源看看韩欣远的脸色,嘴角绷到极致,抿成向下的弧度,握着方向盘的手过于用力,浮起几道青筋,陶源目光闪了闪,终于重新找回理智,“你……你要带我去哪?” “你不是在找季晨离么?”韩欣远冷笑,“我带你去。” 陶源的眼睛瞬间被点亮,“真的?” 韩欣远的笑容愈发狰狞,“当然是真的。” … 那天韩欣远和明艷商量了个计划,准备从许璐洋嘴里把季晨离的下落套出来,想来想去,最后只剩一招,跟踪。 不过明烺好像从没想过刻意隐藏季晨离的行踪,她们眼看着许璐洋进医院,到了顶层的特护病房,病房外有明烺的保镖守着,看起来守备森严,连医生护士进去都得先搜查一遍。 明艷一看那几个大汉就苦了脸,“这下好了,我们可怎么熘进去?” 韩欣远紧盯着病房门,快把门盯出一个窟窿眼来,“我们光明正大的闯进去。” 明艷大惊,“你别逗了!那几个保镖你是没见过,就看起来最瘦最矮那个!人家可以空手噼断五块砖!” 第66页 韩欣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不是开玩笑,她和明烺出自同一个师父,比不上明烺用功,师门严苛,总也不会太差,明艷躲在角落里眼看着她把身手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几个保镖揍趴下,面不红气不喘地踹开了病房门,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然后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好吧,明艷承认自己小时候贪玩了点,又得父母溺爱的时候多,没怎么认真用功,可是怎么连韩欣远也这么强? 第一次直面自己和韩欣远的差距,她心里不忿,不忿归不忿,照这架势保不准韩欣远得和明烺在病房里打起来,明艷赶紧从墙角后头出来,跟着跑到病房里准备随时劝架。 韩欣远踹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明烺正单手撑在季晨离的床头,俯身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而季晨离躺在病床上,脸白得像纸,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剎那间韩欣远的眼珠子就红了,她的脑子被怒火烧成了一片血红,甚至没工夫考虑这里还是病房,而季晨离是个需要静养的病人,只顾着汹汹冲到明烺身后,揪着她的衣领给了她一拳。 韩欣远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一拳真的能揍在明烺的脸上,她眼看着明烺连连退后几步,狼狈地扶着药台才站稳,头偏向一边,被凌乱的头髮遮住。 上次韩欣远见明烺的时候,她的头髮恰好到了脖子根,柔顺服帖,可是现在,明烺的头髮已经及肩,疏于照料,发尾出现了很多杂乱的枯黄分叉。 这人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韩欣远皱眉,有一瞬间的犹豫。 可她又看到躺在病床上生死不明的季晨离的时候,所有的犹豫都化成了愤怒。她又一个大步跨到明烺跟前,拽着她的肩膀把她抵在墙上,狠狠朝她腹部来了几拳。 所以明艷一进门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她从小一块长大的好友,正把自己的亲姐姐压在墙上揍,她的脸瞬间煞白,慌慌张张跑过去拦住了韩欣远。 “欣远你疯了!”明艷抱紧韩欣远的胳膊大喊,“住手你给我住手!” 韩欣远完全失了理智,她对明艷的话半点反应都没有,只顾着要冲上去揍明烺,明艷困不住她,眼看要被挣脱,明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喊道:“韩欣远你醒醒!她可是明烺!” 拳头停在半空,离明烺已经肿了一半的脸蛋两公分的位置。 房间寂静,空气里只剩下喘息声。 明烺的、韩欣远的、明艷的,三人维持着扭打成一团的诡异姿势不约而同地暂停了动作,谁也不敢看谁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喘息里都是绝望。 她们的不远处,病床上的季晨离,安详沉睡,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其余的一切都毫不关心。 明艷最先动作,她放开抱着韩欣远胳膊的手,颓然地靠在墙上。 接着,韩欣远也松开了握紧的拳头,精心护理的光亮透粉的指甲断了好几根,上头还带着几缕殷红的血迹,她握拳时指甲深深陷阱肉里,掌心一片血肉模煳。 明烺生生受了韩欣远好几拳,伤得最重,捂着肚子靠墙勉强站立,闷咳一声,溢出一丝响动,之后全被咽回肚子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艷蹲在墙角喃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们三个,从小玩到大的关系,怎么就变成这个德性了? 为什么?韩欣远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裂fèng一直都在,只是藉机被放大了而已。 韩欣远走到季晨离的床边,蹲在季晨离身侧,她想抬手摸摸季晨离的脸,可她手上有血,怕弄脏了季晨离,手抬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明烺,你说我不爱季晨离,哈?”韩欣远转头冲着明烺轻蔑地嘲笑,“你就爱了?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把她弄死才作数?” 明烺沉默不语,她偏着头,眼里只有季晨离。 韩欣远继续道:“所以呢?她现在算死了还是活着?你不是爱她么?你不是嘲笑我不懂爱情么?明烺,你凭什么觉得你懂?” 明烺依旧沉默。 “我要带她走。” 这下明烺终于有了反应。 “不行。”不假思索的拒绝。 “凭什么?”韩欣远眼里又燃起怒火,“你把她害成这样还不够?真要害死她?” “因为你是对的。”明烺讽刺地笑了一下,“爱一个人,哪有所谓的放手?什么放手什么让她幸福,都是假的,爱一个人,就得把她放在自己看的到的地方,最好藏起来,让她眼里心里只有我,困到老困到死,直到……” 直到我和她的尸骨埋在同一座坟墓里,永远守在一起,到那时候,还有什么爱不爱?只有两人註定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所以就算她现在是个活死人也无所谓,是么?”韩欣远磨着牙笑,“明烺,说到底,咱俩不过半斤八两。” “不。”明烺摇头,“你不爱她。” “你这样就是爱她么!”韩欣远怒吼,“你这样就叫爱!哈?她永远醒不过来也无所谓?!” “她会醒的。”明烺道。 怎么醒?明烺不知道。她想,季晨离就这样也挺好的,多乖巧听话。 不是,躺在这里的这个活死人,终归不是季晨离,身体还在,灵魂被剥离了。 明烺喜欢的季晨离,会跑会跳,从前会让自己高兴,现在会和自己唱反调,明里暗里耍小手段,这才是季晨离。 后来韩欣远还是悻悻地走了。她一个人,不是明烺手下留情,说不定连她都走不出那个房间,更妄论带走一个毫无行动力的季晨离。 季晨离得醒来,她得看清明烺的真面目,她得知道到底谁才是值得她的那个人。 这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叫醒季晨离,那就是陶源。 … 医院停车场,韩欣远一个急剎停住车,忽然道:“陶源,季晨离被明烺关住了。” “什么?她怎么能这样!这是犯法……” “如果我能把季晨离带到一个明烺看不到的地方,你能把她交给我么?”韩欣远的目光出离认真,认真而坚定,“我爱她,会一辈子对她好。” 陶源愣了愣。 “晨晨大了之后,待在我身边的时间少了,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她的生活。”陶源淡淡地苦笑了一下,“真是,太不称职了。” “竟然让她和你们这样的垃圾混在一起。” “你说在一起,有没有问过晨晨愿不愿意?” 陶源想,难怪季晨离那天那么精神失常,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到底一个人独自承担了多少。 我的傻晨晨啊,陶源想,姐姐来接你回家了。 第72章 陶源 一个死了的季晨离当然比不上一个活的季晨离,所以韩欣远带陶源来见季晨离的时候,没受到什么阻挠就进了病房,明烺不在病房,这让韩欣远松了口气。 距离她上次和明烺大打出手,或者她单方面揍了明烺一顿,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曾经喜欢了多少年的人,即使爱情没了,那么多年的感情总还在,这下差不多是彻底闹翻了,韩欣远不知怎么面对明烺,现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见为好。 陶源对季晨离的现状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亲眼见到的那一刻,还是心疼得差点落下泪来,季晨离走时不说活蹦乱跳,好歹四肢健全,谁知再见面竟然是这种模样。 “我就知道不该让你走的。”陶源坐在季晨离床前,握着她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健健康康,自己一个人在外头才多久,弄得一身伤,回都回不来。” 陶源气季晨离不听自己话,可是又气又心疼,气季晨离不知爱惜自己,气她在外头学来的恶习,有心里话再不说给自己听,气季晨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欺负,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陶源想,真希望季晨离永远别长大,在自己身边做个小姑娘,什么风雨都挡在外头,可她心里知道,季晨离总有一天要长大,要经受挫折,长成一个成熟的、坚强勇敢的女人,只是这挫折不该是来自明烺和韩欣远的所谓的“爱”。 “她什么时候能醒?”陶源头也不回地问韩欣远。 面对陶源,韩欣远有点羞于启齿,支吾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医生说,她头上的伤没生命危险,随时都可能醒……” 陶源瞭然,讽刺道:“就是说可能永远醒不过来了?” 这下韩欣远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多久了?” 韩欣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可能一个月了。” “一个月?”陶源这下连讽刺的笑容都不愿给了,冷着脸道:“所以我的妹妹,半死不活地躺在这里一个月,你们现在才告诉我?如果她不是醒不过来了,你们想怎么样?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 “我……”韩欣远有点冤枉,季晨离弄成这样不都是明烺害的么?现在不应该陶源和自己同仇敌忾一起敌视明烺么?怎么在陶源这,自己和明烺倒成了一拨的了?韩欣远欲哭无泪,明烺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难怪躲着呢,害自己白白替她背锅。 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陶源认定了自己和明烺是一伙的,这还怎么解释? 陶源握着季晨离的手,下定决心似的道:“我要带她走。” 走,转院,随便去哪都好,季晨离怕是烦透了这些人,所以才宁愿睡死在梦里也不愿醒来。 可是走,也不是陶源说了算的。韩欣远无奈地笑笑,有明烺在,她不点头,谁能走得了。 果然,陶源给季晨离办的转院手续被半途拦了下来,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怎么跟明烺抗衡,试了几次无果,对着韩欣远怒道:“你问问明烺,她到底想干什么!” 韩欣远想,干什么?这不是清晰明了么?可她不能这么跟陶源说,只好换了种委婉的说法,“陶源姐,最顶尖的医生现在都在这儿了,换哪家医院都是白搭,现在当务之急是晨离怎么才能醒过来。” 陶源心里知道得一清二楚,可她没有办法,这个世界,律法也许是公平的,人性却没有公平,她没有办法。 陶源终于能些微地体会到季晨离的绝望,她不知道季晨离怎么能在这样让人窒息的绝望里独自挺了这么久,陶源刚接触,就已经快无法唿吸。 “晨晨。”她握着季晨离的手嘆气,“姐姐知道你活得苦,我是你,我也宁愿死了。” 第67页 “可是姐姐想你,晨晨,你还有姐姐,为了姐姐,别放弃,好不好?晨晨最听姐姐的话了……晨晨难受,姐姐知道……” … 小院一直是春日温暖的午后,季晨离闭目养神,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握住,那手干燥又温暖,季晨离一直不安的内心瞬间平静下来,她微抬眼皮看了看,果然是陶源。 季晨离回握住陶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嘿嘿。” 她还是看不清陶源的脸,或者说陶源肩膀以上都不大看得清,老是模模煳煳的,像蒙了一团云一样。 陶源坐在季晨离的身边,握紧了季晨离的手。她的脸隐匿在云雾后头,幽幽地传来一个声音:“你该回去了。” 季晨离不解:“回哪去?” 陶源只是摇摇头,过了许久,才道:“晨晨,你能来陪我,我很开心,可你不属于这里。”她说得很轻很慢,像是连声音都是隔了一层雾传过来的,飘飘散散到季晨离耳朵里,聚不起神来。 季晨离愈发茫然,心虚地笑笑,“姐,你在说什么呢?” “晨离,我想你过得好。”陶源落寞地笑了一下,“我从前分给孩子们的精力太多,没有照顾好你,你性子太倔,我怕你受苦。” 她深深地、深深地嘆了口气,“结果你果然苦了这么多年。” 季晨离听到这句话,眼泪唰的落了下来。 她抱紧了陶源的腰,埋在她身上失声痛哭,“姐,我好想你……” 季晨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为什么说这句话,她本能地抱着陶源,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唿之欲出,可就是抓不住。 “我也想你。”陶源也紧紧抱住季晨离,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脑袋,哽咽,“晨晨,还能见你一面,姐姐心满意足了,晨晨,你要从这里出去,好好地活着。” “我不走!”季晨离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抱着陶源不撒手,“姐你别赶我走,我不走,我想你……我想你……” 姊妹两人抱在一块哭,然后,季晨离觉得自己发顶落下了几滴水珠,冰凉彻骨,又火热滚烫,她打了个哆嗦,抬头,全身僵硬,眼睛瞪得大大的,哭声哽在喉咙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陶源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她的脑袋周遭围绕的云雾散开,终于露出真面目。 陶源头上一条大大的裂fèng,露出白森森的头骨,鲜血流了满脸,把脸上污染得面目全非,一条手臂软踏踏搭在身体一侧,里头的骨头几乎已经全数断裂。 季晨离的心痛得绞在一起,痛得她捂着胸口弯下腰,她甚至不敢再多看陶源一眼。 这是季晨离见到陶源的,最后一面的样子。 这是季晨离后来的七年,不敢回忆,又逼着自己一遍遍回忆的,陶源最后的样子。 “姐……”季晨离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地道歉,捂着脸痛哭,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好像要把存了七年的对不起全说尽了,可是对不起有什么用,陶源再也回不来了。 “晨晨,走吧,你不属于这里,走吧……”陶源用面目全非的脸努力对她笑,“你活得好好的,我才安心,晨晨,这是姐姐最后一个愿望,你答应姐姐,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姐……你得多疼啊……你得多疼啊!”季晨离跪在陶源面前,“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一起走……” “不疼……”陶源带血的指尖抚摸季晨离的脸颊,“晨晨乖,姐姐希望你好好活着,姐姐不疼……” “姐……你让我和你一起走吧,我……我想和你一起走……”季晨离啜泣,肩膀不停地颤抖,“在那边,我一个人,太难了……” “可我捨不得啊,晨晨,下面那么黑,我捨不得。” “晨晨,姐姐想你好好的……” 季晨离只顾着抱着陶源,没注意到阳光、小院、桃花……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不见,最后,连陶源也消失在了她的怀里。 “晨晨,你要好好的……” 季晨离耳边萦绕着陶源最后的话语,她一个人跪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周围什么都没有,终于还是剩下她一个人。 “晨离。”有人在耳边叫她。 “晨离,醒来吧。” 谁?是谁? 季晨离惊觉,抬头看向四周,黑暗里出现一个人影,身形高挑,让季晨离莫名地熟悉,既熟悉,又恐惧。 “晨离,我爱你。”那人一面说着痴缠的爱语,一面从黑暗里走出来,刚刚及脖子的短髮,眼神锐利,季晨离认识她,看着这女人,心里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她本能地害怕。 “晨离,我爱你。”那个女人拿出一捆绳子,把季晨离一点一点绑起来,从脚开始,一寸一寸地绑,吐丝作茧似的,从脚跟一直缠到脖子,绳子越缠越紧,季晨离瞳孔收缩,几乎就要死去。 “晨晨,醒醒吧,我想你。” 姐!季晨离睁大眼睛,你别走,我也想你! 季晨离蓦然睁开双眼。 她以为自己终于逃掉了,可映入眼帘的,是和那个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快要杀死她的兇手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除了头髮稍长之外。 “晨离!你醒了!”明烺脸上露出明显欣喜的表情。 下一秒,季晨离的尖叫传遍整个医院。 第73章 扎肾了老铁 季晨离身上还插着各种管子,可她看到明烺那张脸的瞬间,压根管不了那么多了,惊声尖叫着往床脚边后退,各种仪器滴滴响个不停,她退到了床沿,退无可退,差点从床上倒栽下去。 明烺看得心惊,眼疾手快翻到床那边接住季晨离,把她抱在了怀中,“晨离?晨离你怎么了?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 “你滚,你滚!”季晨离双手抵着明烺的肩膀,想挣脱出去,明烺的身上好像带刺一样,扎得季晨离生疼,季晨离想挣开明烺的桎梏,可凭她现在的力气,压根不是明烺的对手。 “别绑我,跑……我要跑!”季晨离挣不过明烺,最后只能在她怀中扭打撕扯,一口咬在明烺的脖子上,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肉,很快就有血腥味涌进她的嘴里,可却没能让明烺放手,明烺抱着她,越抱越紧。 明烺身上都是刺,她抱得越紧,刺就越深地扎进季晨离的皮肉里,季晨离疼得浑身颤抖,连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明明陶源让她好好活着,可季晨离与上明烺,一点活路都没有,这人非逼着她去死不可。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季晨离歇斯底里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人非得逼死她不可,陶源姐让自己好好活着,可是有这人在,自己就没有活路,她就是想让自己死! “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季晨离还在挣扎,可是连挣扎也渐渐微弱下去,她全身都在发抖,连牙齿都咯咯打颤,全世界好像只剩她和明烺,没人能帮她,她也逃不掉。季晨离被汹涌袭来的绝望淹没,她挣扎不动了,在明烺怀中缩成一团,像个小孩子一样嚎啕的哭泣,“别把我关起来,我不要你,你滚开……” 来回就那么几句,最后哭不动了,本能地抽泣,只会一遍一遍地叫她姐姐,明烺心疼得无以復加,摸着她的头髮道:“晨离,你以后乖乖在我身边,我再也不关你了。” 季晨离的身体抖得更厉害。 “明……明总,先让医生检查检查吧。”许璐洋轻声劝道。 明烺低头,贴着季晨离的耳廓哄道:“晨离,医生来了,你乖乖的,好不好?” 季晨离没有反应。 明烺当她默认,对医生疲惫地点了一下头,“辛苦了。” 得明烺这一句,一般人恐怕已经诚惶诚恐了,那医生倒很淡定,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淡淡道:“应该的。” 于是明烺稍微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季晨离瞅准机会,一脑袋撞在明烺的胸口上,她拿出了和明烺同归于尽的架势,撞得自己眼冒金星,明烺终于吃痛松手,季晨离趁机拔腿就往门口跑。 可她跑到病房门口,又一个急剎车停住了。 门口守了好几个男人,季晨离跑不出去。 季晨离站在病房中央惶惶无措,她看着这些陌生人,每个人都好像一条绳子,帮那人把自己一点一点勒死,季晨离跑不掉,她终于发现自己跑不掉。 “晨离……”明烺捂着胸口想上前抱季晨离。 季晨离被蛰了似的跳起来,“你别过来!” 可她说的都是徒劳,明烺还是朝她步步靠近,季晨离仓皇退到墙角,终于没了退路。 “跑不掉的。”季晨离蹲在墙角,她像掉进陷阱的猎物,眼睁睁看猎人的脚步越来越近,束手无策,只能喃喃地摇头,“跑不掉的……” “跑不掉。”她的头狠狠砸在墙上,咚的一声巨响,好像墙体连着地板都在震动,“跑不掉。” 明烺脸色剧变,她飞步上前试图阻止季晨离自残似的行为,门口进来一个人,季晨离只看了那人一眼,眼睛里立马有了光彩,跳起来不由分说把那人抱了满怀,“姐!” “晨离?”陶源没想过季晨离会醒,惊得说不出话来,本能地回抱住她。 “姐救救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季晨离抱着陶源,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糙,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要回家。 季晨离的精神不正常,陶源看了眼明烺,把病房里之前发生的事猜的八九不离十,她现在只顾得上季晨离一个,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晨晨乖,你生病了,治好了病咱们就回家。” 她多年哄小孩哄出的经验,季晨离在她怀里果然安静下来,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太过虚弱,竟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就睡着了。 “晨晨?”陶源耳边是季晨离虚弱平静的唿吸。 确定人已经睡着,陶源想把她弄到床上去,明烺也想上前帮忙,她的气息一凑近,季晨离立刻在陶源的怀里紧绷起来,明烺不敢轻举妄动,最后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医生和许璐洋一块帮着把季晨离弄上床。 第68页 做过全面的身体检查,医生确定她的身体状况没有太大问题,就是太虚弱,得好好养着。 “不过我建议你们带病人去看看精神科。”末了,医生建议道,“病人情绪有点异常。” 季晨离疯了。 第一个发现的是陶源。 从季晨离第一次清醒,之后一直睡了醒醒了睡,醒着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找陶源,找不着就会急得大哭,拿头撞墙,实在找不着了,就一个人找个墙角缩着,企图把自己藏起来,直到陶源出现为止。 可是陶源在的时候,季晨离表现得一切如常,能说能笑,医生说季晨离的精神有问题,陶源一直不愿相信,季晨离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能吃能睡的,除了现在有点太黏自己了,也没什么地方不正常的,怎么会有精神问题呢? 直到韩欣远出现了,陶源才发现哪里不正常。 季晨离对韩欣远的有意的搭讪居然毫无反应,或者说,她对韩欣远这个人毫无反应,好像韩欣远压根就不存在。 渐渐的,陶源发现季晨离对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她只看得见自己,只听得见自己说话,其余人在她周围是隐形的,有一次陶源站在季晨离的病房外悄悄观察,季晨离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墙角,无论护士怎么哄她吃药,她都跟没听见似的,直到陶源进来,季晨离立马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跟只小狗似的黏人。 哄着季晨离吃完药,陶源问护士,“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怎么餵她吃药?” 护士收拾了推车,嘆气,“还能怎么办?只能硬往里灌呗,还好季小姐不挣扎,不然连灌都灌不进去。” 陶源听得鼻子一酸,她当天就去找了明烺,要把季晨离带回孤儿院去。 “不行。”明烺断然拒绝,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明烺,你把她活活逼疯了,还不放过她么?”陶源咬牙切齿地瞪明烺,“是不是真得把她逼死?” 明烺听了,眼里微微动了一下,手在身后握成拳,抿着唇道:“不行。” 明烺不想让季晨离死,也不想让季晨离走,疯了也挺好的——明烺从前还奢望找回最初的季晨离,现在已经没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不管疯了傻了都好,只要人在身边就行,她的要求降得很低,就是季晨离别离开自己。 明烺曾经是想过放手的,所以她才会同意和季晨离离婚,可她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宽容豁达,季晨离不在的那几个月自己几乎忍不住把她从欧洲绑回来,这才发现,什么放她幸福美满都是假的,季晨离只能在她身边,折磨也好痛苦也好,明烺得看得到她。 陶源差点冲上去揍明烺,深吸几口气,终归还是忍了下来。她虽冲动,却不是傻子,她得为季晨离考虑,为孤儿院的孩子考虑,她一个市井小民,得罪不起明烺。 谈判无疾而终,临走的时候,陶源道:“我总希望晨晨能好好活着,可现在,有一天她真的死了,我一点也不意外。” 明烺依旧保持着负手而立的姿势,没说一句话。 陶源不在的时候,明烺也去看过季晨离几次,每次季晨离见到她都惊恐万状,情绪失控地大喊大叫,她眼睛四下里搜索,想找到陶源,可是陶源不在,房间里除了这个魔鬼,一个人都没有。 “你走!你走!”季晨离缩在角落尖叫。 明烺痛苦地走过去,“晨离,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季晨离听不见她说话,她只会尖叫大喊,到最后语无伦次,从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尖细咆哮,困兽一样挣扎。 “晨离,我只想抱抱你。”明烺不顾季晨离的精神崩溃,她抱着季晨离,把她胡乱挥舞的四肢全笼进怀中,“晨离,我想你。” 话音未落,明烺腹部一阵刺痛,季晨离盯着她的腹部看,明烺顺着季晨离的眼神看下去,原来季晨离不知什么时候拿到了一块碎瓷片,此时正扎进明烺的身体,血顺着伤口流了季晨离满手。 “杀了你,杀了你……”季晨离盯着手里的瓷片,无意识地呢喃,“杀了你……” 她的手还在不断加重力道,把手中的兇器一点点往明烺的伤口推进,血流得更汹涌,季晨离大笑起来,“杀死你,杀死你!哈哈哈!” 可惜她力量那么弱,瓷片也并不如刀子锋利,在明烺腹部的口子并不深,完全不足以致命。 明烺看季晨离的笑,似乎也很高兴,握着她的手腕,顺势帮她把瓷片又往自己身上扎深了一分。 “晨离,原来你这么恨我。” 第74章 生死 季晨离听不见明烺的话,她只是见着手上沾了明烺的血,高兴得很,口里喃喃:“杀死你。”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医生保镖守在外头,没有明烺的吩咐不敢近身,最后是季晨离自己累了,靠墙睡过去。 季晨离自从醒了之后就很嗜睡,一天二十四小时,她醒着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检查做过好几遍,得到的结果是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大概是病人的心理原因。 明烺把季晨离抱上床,压实被角,把她遮在眼前的乱发拨开,她的脸透着不正常的苍白,皮肤几乎是半透明,脖子上纤细的血管清晰明了。 明烺想,季晨离的梦里到底有什么,这么好,让她宁愿这么半疯半傻地睡着也不愿清醒。 季晨离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她想杀明烺的“兇器”,捏得很紧,明烺怕划伤了她的手,借着巧劲儿把碎瓷片夺了下来,又仔仔细细在季晨离的病房里找了一圈,她房间里的所有可能会伤害她自己的兇器早就被搜查得干干净净,连床角桌角这样尖锐伤人的地方都用厚实柔软的羊毛罩子包了起来,明烺看着那片带血的瓷片,看着看着,忽然笑出了声。 这个人,疯了傻了,那点小聪明还是依旧。 明烺在季晨离的房间再没找到别的能伤人的东西,她又看了季晨离一会儿,退出病房,门外医生早已严阵以待,明烺一出来,他们立刻带明烺进诊室进行了专业包扎,包完出来,许璐洋抱着一摞文件正等着跟她汇报工作。 明烺看了那些文件一眼,完全没有让许璐洋放下的意思,淡淡道:“明家迟早要交到阿艷手上,这些事,以后不必来问我。” 许璐洋笑笑,拍着文件道:“副总的脾气明总是知道的,她现在刚上手,总有不熟悉的地方,这些她不是实在搞不定了也不会拉下脸来求您的。” 明烺听了,随手拿了最上头那份文件扫了一眼,是屈氏的收购计划,明烺的那些智囊团都不是白养的,企划书做得近乎完美,只有核心的地方需要她点头决策罢了,她把企划书扔回去,“我帮她一次,以后就有无数次,让她自己解决。” 明烺的决定旁人向来撼动不得,许璐洋只好嘆口气,“好,我知道了。” 明烺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医院里,季晨离隔壁的那间病房被改成了她的临时住所,一张床一个矮柜,柜上放了台笔记本电脑,多余的连一张凳子都没有,明烺坐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电脑看,电脑连着一台摄像机,季晨离的病房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呈现在明烺眼前。 许璐洋在明烺床边站了一会儿,明烺好像才发现许璐洋没走,头也不抬地问她:“还有事?” 许璐洋笑道:“明总,现在我跟着副总,所以咱俩大概也不是上下级关系了。” 明烺嗯了一声。 “但咱俩认识的年头,刨去僱佣关系,我不敢和您称朋友,总还算个熟人吧?” 明烺又嗯道,“你想说什么?” 许璐洋耸耸肩,也跟着坐在了明烺的床上,斜眼看了看电脑屏幕,季晨离侧身,手压在枕头里,从被褥轮廓可以看出她把自己弓成了个虾米形,婴儿一样的睡姿,许璐洋嘆气,“季小姐的脸色比我上次见她更差了。” 明烺僵了一下。 许璐洋又道:“明总,你猜季小姐还能活到什么时候?” 明烺浑身一震,“她会长长久久地活着。”明烺反驳的底气连自己都觉得虚弱,“医生说她没事,她不会死的。” “医生说她身体没事。”许璐洋纠正,“心里呢?我和明总差不多的时候认识的季小姐,她那年的样子我到现在闭着眼还能想起来……现在这样,死不过是早晚的事。” 明烺道:“别说了。” 可许璐洋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明总,有时我真怀疑您到底是不是爱季小姐,还是,只是想把季小姐养在身边而已,就跟随便的一个小猫小狗似的,高兴了逗她两下,不高兴一脚踢开,宠物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听话就打一顿,再不听话就扔了,左右不论打死了还是扔了,终归不心疼。” 明烺沉默地看着监视器,许璐洋不管她听没听进去,接着道:“明总,爱一个人,总希望她能幸福。” “她的幸福不该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可在你身边呢?你用了那么多心机,她终于跑不掉了,你觉得她这个样子是幸福么?你觉得你这样是爱么?” “没有她,我会死。” 真是冥顽不灵,许璐洋不想再跟明烺浪费口舌,她想,到时候让这人抱着季晨离的尸体哭去吧,看到时候后悔的是谁。 可许璐洋没想到,这个“到时候”来得这么快。 季晨离自杀了。 她跟平常一样醒来,浑浑噩噩在床上呆坐半晌,然后起身下床,进了浴室,浴室是她病房中唯一一个没装监控的地方,季晨离在里头呆了很久,甚至明烺在监控里还听到她唱起了歌,明烺很高兴,以为季晨离的病情有了好转,直到浴室里渐渐没了声音,她才发现不对劲。 明烺在隔壁房间冲出来,季晨离的病房门被反锁着,她眼都不眨地撞开那扇脆弱的木门,又一脚踹开浴室的门。 季晨离全身泡在浴缸里,浴缸的水早已漫出来,顺着边沿源源不断往下流淌,淌到明烺的脚边,是粉红色的。 季晨离的左手手腕上一道皮肉碎烂外翻的伤口,右手捏着不知从哪得来的还带血的碎瓷片,她的脖子上也有血肉模煳的伤口,大概瓷片不够锋利,她原来是想割开脖子上的大动脉,无果之后,只好转移了目标。 明烺踹开大门的时候季晨离正把左手手腕放在嘴边撕扯,脸上沾的全是血,惊恐地看着明烺,加快了撕咬的动作。 第69页 “你干什么!”明烺一个箭步冲上去,从她嘴里把她不断冒血的手腕给夺下来,季晨离失血过多,浑身冰凉绵软,明烺没遇到什么阻力就把她救了回来。 医生护士鱼贯而入,简单的急救之后又送到手术室做了手术,发现及时,人受了点苦,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明烺震怒,训斥屋外保镖:“谁给她的瓷片!” 保镖面面相觑,又低头不语。 “我问谁给她的瓷片!” 许璐洋抱胸靠着墙,翻了个白眼道:“就算没人给她兇器,这天也迟早会来,明烺,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看不明白。” 明烺红着眼转头看许璐洋,“你说什么?” “季晨离的精神早就崩溃了,你也根本不爱她。”许璐洋当着明烺的面,把最后一层遮羞布一点一点撕扯开来,露出最赤裸的本质来,“但凡你有那么一丁点爱她,不会把她折磨到这个地步,现在那个疯婆娘是季晨离么?你问问你自己她是么?她就是你明烺养的一条狗,狗还有人心疼呢,季晨离这么活着,连狗都不如。” 明烺受不了许璐洋这样不留余地的揭穿,握着拳捶在墙壁上,“你胡说!” 墙体震动,许璐洋贴着墙的背也跟着震了震,她讽刺地笑了下,无奈地轻嘆,“明烺,我把你当朋友才给你个忠告,我若只把你当上司,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也绝不多说一个字,你以后痛苦悔恨还是死了,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明烺的手指关节血肉模煳,哑声道:“滚。” 无可救药。 许璐洋摇头,不再劝告。话说一次就够了,自己尽到了朋友义务,明烺发疯是她自己的事。 后来季晨离自杀了第二次。 这次是在病床的被窝里,明烺说的对,她即使疯了傻了也改不了耍小聪明的天性,还很执着,认定一件事,一定要做到了才算完。 明烺不知她从哪来的那么多碎裂尖锐的瓷片,这次的兇器比上次更锋利,鲜血流了满床,直到明烺在床单一角发现滴落下来的血迹才意识到问题,失血过多,抢救比上次更兇险,季晨离昏迷的时间也更长。 明烺看着季晨离惨白的脸,想,自己真的要失去她了。 季晨离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死去,她总有办法消磨干净自己的生命,明烺对此一点办法都没有。 “晨离,你究竟是怎么想到办法把那些瓷片藏起来的。”明烺摸着她包得厚厚的左手腕子苦笑,“晨离,你快死了。” 她说出这句话,心口绞痛得几乎无法唿吸。 “你还打算这样继续下去么?”许璐洋替明烺送了饭过来,又问。 明烺依旧不答。 季晨离在远离自己的地方活着,平安喜乐。 季晨离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死去。 答案清晰明了的选择题,明烺做这个决定异常艰难。 直到季晨离第三次自杀,兇器依旧是不知从哪来的碎瓷片,这次九死一生,差点抢救不过来死在手术室里。 “明烺,你猜还有没有下一次?”许璐洋如此问。 明烺终于清醒,“晨离,你赢了。” 明烺的软肋就是季晨离本身,她赌季晨离残存的那点爱,可她不敢赌季晨离的命。 第75章 希望 “陶妈妈,你电话响啦!”陶源正抱着个一岁多的小孩儿餵奶,贝贝拿着她的手机哒哒哒跑到跟前来。 “好,贝贝真乖。”正好奶瓶已经空了,陶源给宝宝擦擦嘴,重新放回摇篮里,拿起手机一看,是个本市的陌生电话,她没多想,接了,“您好,我是阳光儿童福利院的院长陶源。” “我是明烺。”电话那头的人道。 陶源脸上的笑立刻隐了,语气也冷下来,“有事么?” “医生说,晨离能出院了。” “所以呢?”陶源没明白明烺的意思,“你想怎么样?继续把她囚禁着?明烺,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是犯法的。”说完,陶源嘲弄地冷笑,“当然了,在这,你就是王法。” 明烺没有反驳陶源的讽刺,她道:“你把季晨离接走吧。” 陶源眨眨眼,“什么?” “我不要季晨离了。”明烺道。 陶源听了,胸中立刻烧起一团火,“明烺,季晨离她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把她当什么?要的时候她就是死了你也得栓身边养着,现在你腻了,一句不要,全身而退,你以为季晨离……” “她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明烺打断陶源,语气冷硬,“你不把她弄走,我就把她从医院里扔出去。” 陶源握紧手机,磨着后槽牙,恨不得从明烺身上咬下块肉来,“明烺,人我领走,从此以后,你不许再骚扰她,从此以后,她的一切与你无关。” 明烺那边沉默了许久,久到陶源以为电话已经断线,才听明烺幽幽应了一个“好”字,声音沙哑,听起来带着点可怜的疲惫。 陶源冷笑一声,挂了电话,这年头的恶人都这么不要脸,害了人还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除了感动自己,真不知还能做给谁看。 明烺答应放人,一切就好办多了,陶源赶到医院时护工已经收拾好了季晨离的衣物,打包在一个大行李箱里,她正坐着陪季晨离聊天,可惜不管说什么,季晨离都只知道呆愣愣盯着不远处的一块瓷砖看。 直到陶源出现在门外,季晨离的眼神立刻亮了,脸上露出明丽的笑容,甜甜地叫道:“姐!” “晨晨!”陶源张开双臂接住朝自己扑过来的季晨离,季晨离身上只剩一把骨头,陶源一只手臂可以圈个满怀,蝴蝶骨硌得她手疼,连带着心也疼起来。 “姐,我想你,你不来看我。”季晨离委屈巴巴地抱着陶源不撒手。 陶源拍着季晨离的后背,柔声哄道:“晨晨乖,姐姐这不是来接你回家了么?晨晨想不想回家?” “回家?” “对,回家,回咱们俩的家,还有好多好多的小朋友,晨晨愿不愿意?” “嗯!”季晨离的脑子不灵光,不太领会陶源话里的意思,但她光听回家两个字,全身血液都温暖起来,她只要听到陶源说回家,就忍不住欢欣雀跃。 “好,晨晨跟我回家。”陶源鼻头髮酸,摸着季晨离的脑袋道:“不管你疯了傻了,以后姐照顾你,姐姐疼晨晨。” 季晨离在陶源身边显得很活泼,她跟陶源说自己最近的小发现,比如隔壁宿舍的小胖不乖,偷吃糖果,被院长妈妈打手心,又比如自己昨天被三年级的男孩拽了小辫儿,让陶源帮自己去揍他。她的记忆变得混乱,现实和回忆杂糅在一起,交织成了她自己才懂的世界,或者只有陶源和她懂,她剩下的记忆,只有陶源和自己,似乎认识明烺之后的那些年全被莫名其妙地剔除了,一点痕迹都不剩。 季晨离挽着陶源,说说笑笑出了医院,一点留恋都没有,她们走了之后,明烺才敢从隔壁的房间里出来。 明烺走进季晨离的病房。 早已人去楼空,空气里还剩一点季晨离身上的味道,几个护士正在收拾换新的床单枕头,见明烺进来,鞠了个躬,出去了。 明烺一个人在病房里,她躺在床上,抱紧了季晨离用过的被子,明烺想,自己跟季晨离真的完了。 从前世到今生,纠缠了两辈子,大几十年的光阴,到今天为止,再不会有以后。 从此,季晨离的喜怒哀乐,季晨离在哪里认识了什么样的朋友,季晨离以后会在哪里,和她真的全无瓜葛了,明烺终于肯放手,她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一个活生生不属于自己的季晨离还是一个在自己怀里死去的季晨离,两个都是烂的不能再烂的选择,明烺只能选一个还没烂到骨子里的。 “晨离,你终于摆脱我了,可你大概已经不知道了。”明烺枕着季晨离用过的枕头,笑得比哭还难看,她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枕头有点硌人,里头似乎有东西,明烺拿起来一看,发现枕套的fèng线断了一截,她伸手进去掏,掏出来剩下的几块碎瓷,明烺拼了一下,原来那是一只碎了的碗,上面还印着阳光孤儿院的字样,大概是季晨离趁着陶源不注意悄悄藏起来的一只碗。 明烺想像了一下季晨离贼头贼脑偷拿一只碗的模样,不禁笑出声,笑着用手臂遮住眼睛,笑出一点眼泪来,如果陶源看到了,八成会骂一句“鳄鱼的眼泪”。 “晨离啊……”明烺抱着枕头嘆息,“晨离啊……”后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 明烺想,离开了自己,季晨离大概会一天天好起来,只是自己再也不知道了。她从小磨练出来的心性,游移不定的时候有,可决定一旦做下,那就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 … 季晨离出了医院就开始兴奋,上了计程车还跟个出了笼的小鸟似的,一路叫嚷聒噪,陶源笑着哄她,对计程车司机连连道歉。 计程车司机是个脸被晒得很黑的汉子,一开口嗓门震天,他看出了季晨离的精神问题,没有介意,反倒乐呵呵地笑,安慰陶源总有好的时候。 “我女儿今年八岁,就跟她一样,特闹,有时候闹得我跟她妈都受不了。”司机慡朗笑道,“可贴心起来的时候是真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心疼她,你说年纪那么小,怎么能那么懂事呢?难怪都说,女儿是爸妈的贴心小棉袄。” “谁说不是呢。”陶源也笑,季晨离从小闹腾,偏在自己跟前又装得乖巧,可不就是件贴心小棉袄么。 “可惜啊,小孩长得太快,再过两年我就抱不动了,长大了,就飞走了。”司机说着说着,眼眶有点湿润,“真希望她永远别长大。” 陶源也希望季晨离永远别长大,陶源以前总想,人总得长大,学会面对社会,现在想来,季晨离一辈子长不大,绕着自己打转也没什么,长大就意味着受苦,季晨离受了那么多苦,陶源不想她再受苦了。 “姐,我痛。”旁边的季晨离举起自己的手腕,已经结了痂的伤口,蜈蚣一样爬在她左腕上,伤口很深,这个疤也许一辈子都消不掉了。 陶源猜就能把季晨离这伤口的由来猜出八九分,她心疼季晨离受的罪,可有什么办法呢,罪都受了,陶源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把季晨离带回家,慢慢养着,什么时候心里的伤养好了,身上的伤自然也好了。 第70页 伤口总会癒合的,慢慢长成疤,脱落,留下印记,然后坦然面对,这就是痊癒了。 到了孤儿院,陶源要照顾季晨离,司机是个热心肠的人,帮她们把行李箱搬出来,还给送到院里去,陶源感激得不知怎么好,要多给钱给他,被司机拒绝了。 “你们两个女人,生活也不容易,我大男人,有的是力气,这点事算什么。”司机摆摆手上了车,“我只想着,现在多做些好事,给我女儿多积点德,以后她大了,离了我们,遇到困难也总有人帮她一把,你帮我我帮你,这社会不就这样么?” 司机开着他的计程车走远了,陶源听了眼睛发酸,她想,原来这就是父爱母爱,她是个被遗弃的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连自己父母的样子都没见过,小时候想了无数遍自己父母是什么样的,后来大了,就不想了,所谓父母的样子,陶源今天却在一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了。 季晨离也道:“我想爸妈了。” 陶源转头看她,两个人的眼里都是泪汪汪的,陶源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下来,揽着季晨离的肩膀道:“晨晨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去见爸爸妈妈。” “嗯。”季晨离用力点头,“我要快快地好起来。” 孤儿院向来是不缺热闹的,季晨离混在一群孩子中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晚上庆祝季晨离出院,院里的护工和工作人员在一块聚了聚,会做菜的一人炒两个拿手菜,做了一大桌子菜,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席间,有个四十多岁的阿姨不经意说起自己家有个精神科的亲戚,似乎挺厉害的,可以给季晨离看看。 “人一直这样也不是个事,治好了总是好的。”有人附和道。 陶源想想,问,“靠谱么?” “哪能不靠谱啊,人家是大医院的主任医师,治好的病人成千上万咧!” 陶源想想,同意改天找那位医生看看。 … 明烺在季晨离的病房待了很久,直到许璐洋进来,她才微微抬了下眼:“她接受治疗了?” “是。”许璐洋道:“要跟进么?” 明烺想了想,道:“不用了。” “以后季晨离的事,再不用管了。” 第76章 过渡章 那天来院里帮忙的阿姨给介绍的医生,陶源当天晚上特意在网上查了一遍,那医生名字后头跟了一堆头衔,不过现在各种各样的野鸡头衔太多,陶源又把那医生的一系列头衔都搜索了一遍,这才放心,第二天打了阿姨留下来的电话,她以为人家医生事忙,肯定不会理会她们,没想到那医生为人很和气,约好了时间让她带着季晨离去检查一遍。 季晨离从回到陶源身边之后,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稳定,虽说脑子还是不清醒,不过别人叫她的时候她好歹有了点反应,不像从前,除了陶源外谁说话都听不到。 但季晨离现在还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陶源,陶源到哪她就到哪,就连陶源去趟厕所她都得在外头守着,生怕陶源跑了似的,院里一个扫地的大姐看了直笑,“陶院长,晨离这病真生的怪,要说人不好了,可我左看右看,看着好着咧,跟正常人有啥区别?可说人没事,她又这副样子,一点都不像个正常人,要我说啊,晨离现在是看着傻,实际上比谁都精着呢。” “李姐你是没看她犯浑的时候,恨不得拿扫把抽她。”陶源边洗手边调侃,季晨离只看这两人笑,不知她们再说自己坏话,于是也跟着笑——只要陶源高兴她就高兴。 “行了别傻笑了,快来帮我干活。”陶源笑着拉了季晨离的胳膊,把她带回自己办公室。 现在陶源不仅是孤儿院的院长,还是基金会的管理人之一,每天的工作量挺大,大多数时间都在办公室待着,临到各种节假日还得抽空接待各种来捐款做慈善学雷锋的单位,繁琐的事一多,人也比原来忙了,就连亲近孩子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陶源当然不指望季晨离能帮她什么忙,季晨离现在这样,交给谁她都不放心,只能在自己身边待着,陶源的办公室有一张沙发,她办公的时候,季晨离就在沙发上坐着,她的办公室里有不少童话书和绘本,都是图多字少的那种,季晨离挺喜欢这些颜色明亮的书本,翻开一本就看得专心致志,安安静静,一点都不打扰陶源。 她现在容易犯困,有时看着书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于是办公室多了一条毛毯,专给季晨离小憩用的。 和医生预约的时间很快到了,孤儿院新址离地铁公交都挺远,地方偏僻,打车也不方便,陶源特意起了个大早,就怕迟到了耽误医生工作。 早饭的时候,季晨离双手捧着自己装牛奶的杯子晃荡,叼了一小块面包在嘴里嚼,陶源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面包,又一大口喝完牛奶,一边收拾碗一边催季晨离,“晨晨别玩儿了,牛奶必须全都喝完,一滴都不许剩。” 季晨离嚼着面包,眉毛嘴角都耷拉下来,“牛奶,不好喝。”她小声辩驳。 “胡说,不喝牛奶长不高,你还想不想长个子了。” “不想。”季晨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陶源身边,努力站直身子,手压在自己和陶源的头顶认真比了比,煞有介事地点头,“姐姐矮,喝牛奶。” 陶源噗嗤笑出声,努力皱着眉佯作生气,“还学会押韵了你?不许贫嘴,快喝!” 季晨离委屈地看看陶源的表情,发现真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心不甘情不愿地端起自己那杯还满满的牛奶,捏着鼻子闭着眼,咕咚咕咚吞了下去,跟吞毒药似的。 陶源看她这样又笑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撕了包装塞进她嘴里,季晨离紧皱的脸这才舒展开来,含着水果糖笑:“甜。” 陶源拍了拍季晨离的脑袋,“李姐说得对,你精着呢。” 外头太阳大,陶源给季晨离抹了防晒霜,又带了遮阳伞,还有季晨离的水壶和药,这才出门,刚到孤儿院大门口就看到迎面一辆跑车开了过来,陶源认得那辆车,当时脸色就变了,下意识牵住了季晨离的手把她挡在身后,季晨离不明所以,好奇地打量那车。 车上下来个人,正是韩欣远,老远就朝她们挥手,热情地打招唿,“晨离,陶源姐!” “你来干什么?”韩欣远走近,陶源皱着眉问。 “听说晨离出院了,我来看看你们。”韩欣远瞥见陶源手上拿的遮阳伞,问,“陶源姐,你们出去啊?” 陶源不愿和她多说,嗯了一声,拉着季晨离准备走,韩欣远赶紧走了两步和她们并肩,“你们去哪?正好我没事,送你们一程。” “不用了。” 韩欣远殷勤地跟陶源推销,“要的要的,刚才我来的时候看了,最近的公交站至少也得走二十分钟,我送你们吧,也方便些。” 陶源瞧瞧韩欣远那辆骚包的跑车,嗤笑,“不用了,再说韩小姐这车也塞不下我和晨晨两个人。” 说完带着季晨离头也不回地朝公交车站走去。 韩欣远也看看自己的跑车,懊恼地拍了拍车门,没事开它来做什么。她灵机一动,把车开进孤儿院,随便找了个停车位把车滑进去,赶紧下车,朝陶源她们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陶源带着季晨离,脚程并不快,韩欣远很快追上,对陶源笑得有点谄媚,“陶源姐,正好我也没事,和你们一块吧。” 陶源实在受不了韩欣远这么阴阳怪气的,不耐烦地对她翻了个白眼,“韩小姐,我带晨晨去医院,没工夫招待你,没事您请回吧。” “我不用招待。”韩欣远说着要上去帮陶源拿背包,“陶源姐我来背吧。” “不用!”陶源的耐心耗尽,甩开韩欣远的手,“你到底想干嘛?怎么,明烺嫌季晨离现在过得太好了不高兴,还要派你来陷害?” “不是的!我……我……我不是明烺派来的,我和她不一样……”韩欣远从没被人当众给过这么大的难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嗫嚅道:“我就想照顾晨离……” “我谢谢您了。”陶源没好气道,“不劳您大驾,我的妹妹我会自己照顾,您回吧。” 韩欣远有点气愤,“陶源姐,我就是想对晨离好,您就不能给我个机会么?” “晨离不需要。”陶源紧紧握着季晨离的手,走得很快,听到韩欣远的话,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她:“韩小姐不如仔细看看晨离,她成了现在这样,生活都不能自理,连吃饭上厕所都得有人提醒,她早不是以前那个活蹦乱跳的人了,韩小姐,还有那个神经病的明小姐,晨晨是挖了你们家祖坟还是杀了你们父母,你们就这么不肯放过她?” 季晨离敏锐地觉察出陶源的情绪不对,以为是韩欣远欺负陶源,当即从陶源身后一步跨到她前面,气愤地推了韩欣远一把,“不许欺负我姐!” 韩欣远退了一步,把季晨离的手握在手心里,“晨离,我……” “韩小姐。”陶源打断她的话,“晨晨以后会找到一个真心爱她,并且她也爱的人,这点我丝毫不怀疑,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你,或者明烺。” 韩欣远一脸愤慨,“你不知道我对晨离的心意为什么就这么笃定?这不公平!” “因为你和明烺是一类人。”陶源讽笑,“我不会把我妹妹从一个火坑里拉出来,再推到另一个火坑里去!” “你!”韩欣远语塞,她被陶源的顽固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愤愤地哼了一声。 陶源已经跟她浪费了好几分钟的时间,不想继续纠缠下去,带着季晨离继续往车站赶。 季晨离被陶源牵着往前走,回头看韩欣远,也皱着脸,重重地朝她哼了一声。 韩欣远看现在的季晨离,可爱又有趣,被她逗笑了,愤怒的心情一瞬间烟消云散,哼着调子跟在季晨离旁边搭讪,“晨离,你还认识我么?” “认识。”季晨离点头,韩欣远大喜,只听她紧接着又道:“你欺负我姐,是大坏蛋!” “我没欺负你姐,也不是大坏蛋。”韩欣远越看季晨离越可爱,笑吟吟道:“晨离,我喜欢你,我是好人。” 陶源被韩欣远吵得心烦,烦躁地问,“韩欣远你还想干嘛?我话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你好歹是个明星,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第71页 “不想干嘛。”既然陶源说她脸皮厚了,那韩欣远干脆就一厚到底,腆着脸道:“就这一条路,陶源姐,我刚好和你们顺路而已。” 季晨离见这个女人又欺负陶源,眼珠子转了转,勐不丁一脚踩在韩欣远脚背上,“不许欺负我姐!” “踩得好。”陶源夸奖道,季晨离得了陶源的夸奖,高兴得笑出了花。 “……”韩欣远忍着疼勉强龇着牙也跟着笑,“踩……踩得好……”季晨离,你等着,等你清醒了我在找你算帐。 韩欣远自以为自己想了个能跟着季晨离的绝妙的藉口,可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她虽然已经算是半只脚跨出娱乐圈了,可热度还在呢,电视上她参与的综艺还在播,电影也还没下映,现在还是一线明星,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公交车站,孤儿院这里人少还没什么,上车的人多了,很快就有人把她给认了出来。 “哎,这不是韩欣远么?” “不会吧,韩欣远怎么可能坐公交车,长得像吧?” “不对,真是韩欣远!”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兴奋地抱着韩欣远的胳膊不撒手,“天啊大小姐!我做梦都没想过……大小姐我是你脑残粉!啊啊啊啊啊!” “……”韩欣远想,粉不粉另说,你是够脑残的。 有人认出韩欣远,车上一下骚动起来,人们纷纷往韩欣远的座位那涌,陶源趁着韩欣远被缠住的功夫,悄悄带季晨离熘下公车,拦了辆计程车扬长而去,韩欣远被人群纠缠,好不容易熘下车,那些人也跟着下来,大有一路尾随的架势,无奈,她只好打电话让自己的助理来接她,再看周围,哪还有季晨离的影子。 第77章 厌倦 季晨离的病急不得,陶源本就没什么期待,带她去看了医生,做检查开药,什么时候能好,那个传说中的名医也说不清,好在陶源早有心理准备。 从医院出来已经接近中午,季晨离吵吵嚷嚷说肚子饿,走出医院十米,有几个摆小吃摊的小贩,其中有一家卖煎饼果子的,香味儿飘得老远,季晨离赖在人家摊前边儿不肯走,小孩子似的,她们早饭吃得早,陶源估摸着季晨离是真饿了,就给她买了一个,季晨离捧着热乎乎的煎饼果子张嘴就是一大口,嘎吱嘎吱嚼,吃得美滋滋的,也不怕烫。 “姐姐吃。”季晨离自己先咬了一口,又递到陶源嘴边,陶源不爱吃这玩意儿,象徵性咬了一口,让季晨离拿着自己吃了。 中午路上堵,坐公交的人也多,一直到下午接近三点她们才从医院又回到孤儿院,在路上顺便买了点水果,季晨离不爱喝牛奶,陶源打算给她弄点奶昔喝,好歹补充点营养。 现在孤儿院规范化管理,孩子们有专门的食堂,採买工作都由专人负责,陶源偶尔也跟着帮忙,不过不用像以前那样大事小事一手包办,能照顾季晨离的时间也多了许多。 还没到孤儿院门口,陶源就见韩欣远从大门那儿远远地跑过来帮自己提东西,又问季晨离的病医生怎么说的,陶源被她这殷勤劲儿扰烦了,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姐,你不能这么说嘛,晨离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当然得关心了。”韩欣远歪头冲着季晨离笑,“晨离,我说的对不对?” 季晨离只记得这女人欺负过陶源,拉着陶源的袖口,警惕地盯着韩欣远看,抿着嘴不理她,韩欣远自找没趣,也不尴尬,又挑了许多话题出来逗季晨离开心,不过这姊妹两个一个德性,只顾着埋头走路,并不理韩欣远。 之后的几天韩欣远每天都要来孤儿院报导,头两天还能记着陶源的话不理这人,后来就忘了,加上陶源每天忙,没时间陪她一块玩,但韩欣远能陪她玩,于是季晨离对着韩欣远的脸色好了许多。 陶源是发现季晨离嗜睡的毛病好了不少,也开朗多了,于是对韩欣远的脸色慢慢好了起来,有天晚上终于留了韩欣远一起吃晚餐,韩欣远欣喜若狂。 陶源怕她多想,私下提醒道:“韩小姐,我让你接触季晨离没有别的意思,她现在这样你也看到了,连二院的精神科主任都不敢保证她什么时候能清醒,也许一辈子就这样了,我虽然是她姐,可她的感情我做不了主,你对她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都等她好了之后自己给你个交代。” “姐,我知道的。”韩欣远有些动容,眼里闪着波光感激道:“姐,我一定让你看到我对晨离的真心,就算她一辈子都这样,我也要照顾她一辈子。” 陶源看她情真意切的,只在心里暗暗讽刺,现在说得好听,韩欣远年纪轻轻,哪里知道一辈子是多长。 有了陶源的默许,韩欣远在孤儿院待的时间更长起来,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夜深了季晨离睡着了她才自己开车回去,孤儿院空房间还有不少,陶源从没提过要给韩欣远准备个房间,韩欣远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从没有主动提出来过,双方不约而同地保持最后这点默契。 时间过得很快,深秋一场雨,气温骤降,c市的人们纷纷裹上了毛衣,又下了几场雨,就开始悠悠飘起雪花,羽绒服一套上就脱不下来,又是一年冬天到了。 韩欣远照常来陪季晨离,她有了那一次被人认出来的经验,怕给季晨离惹麻烦,把骚包的保时捷换成了宝马三系,开进开出果然低调多了,载季晨离和陶源去复诊拿药也方便,省了两人花在路上的时间比看病的时间还多。 冬天天气冷,季晨离不愿出门,每天就在屋里待着,又开始嗜睡,有时韩欣远边玩手机边跟她聊天,聊着聊着发现人没了声,转头一看,才发现季晨离窝在沙发里睡得正香,韩欣远从她床上把被子抱出来给她盖上,蹲在沙发边看了一会儿,继续玩她的手机。 季晨离的病情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韩欣远觉得有点没劲了。 虽然脑子不清醒的季晨离也有她的可爱之处,但这么个成年人,每天跟个幼儿似的,醒了就知道找姐姐,说话做事也跟个孩子似的,十天半月的还好,如果长年累月地这样病下去,如果真像陶源说的那样永远好不了了…… 韩欣远想想未来的至少五十年,季晨离一直是这个德性,不禁哆嗦了一下。 五十年,半个世纪,这才几个月韩欣远都有些吃不消,五十年……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那得多恐怖? 韩欣远摸着自己的心口想想,她想要的绝对不是这个已经退化成巨婴的季晨离。 “晨离,你赶快好起来吧。”韩欣远摸着季晨离的额头嘆气,“你那么厉害的人,地震都没压垮你,怎么可能就这么垮了?现在的你不是你,晨离,现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绝不是你。” 季晨离睡得正香,被她在耳边的念叨惹烦了,在梦中一巴掌拍在韩欣远脸上,想把她赶走。 韩欣远古怪地盯着季晨离看,看了好久,突然惊醒,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似的,脸颊抽搐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我下次再来看你!”说完落荒而逃。 陶源忙完了自己的工作,到季晨离那儿一看,韩欣远早就不在了,季晨离睡着还没醒,身上的被子落在地板上,陶源捡起被子重新给季晨离盖好,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讽刺微笑。 韩欣远开车的时候依旧惊魂未定,她幻想了一下未来的岁月里,季晨离一直是这副德性的情景,越想越心惊。 她想要的是一个有安全感的,能给她依靠的季晨离,就像当年地震的废墟里,季晨离那么单薄的肩膀,义无反顾为自己撑起来一片天,可靠又让人安心,也就是那一刻韩欣远才觉得自己爱上了她。 但是现在这个季晨离,现在这个人,疯疯傻傻,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黏着她姐姐,这个人和韩欣远想像中的季晨离完全不一样,甚至也不是韩欣远爱着的人。 韩欣远在脑子里回想刚才季晨离熟睡的样子,竟然觉得陌生,好像她从未真正认识过季晨离一样。 那天之后,韩欣远很长时间没再去过孤儿院,陶源和季晨离的日子照旧过,季晨离也没问过韩欣远为什么不来,她的小世界里只剩陶源一个,至于旁人,来来去去都是过客,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季晨离压根不关心。 雪断断续续地下,一直下到了过年,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都有自己的家,放了年假回家过年去了,韩欣远带着季晨离和孩子们也在院里过年,今年孤儿院终于有了一笔过年的钱,送走了那些献爱心的事业单位,陶源做了一大桌菜,一群孩子高高兴兴吃了团圆饭,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出去放鞭炮,季晨离也想出去,可又怕屋外的寒冷,陶源给她搬了张凳子在窗边,让她扒着窗户看。 她从前也怕冷,但没怕成这样,连门都不愿出,有了那一次跳水的经歷,就开始连冬天都害怕起来。这么一想,都已经是前年的事了,时间过得真快,陶源感慨,因为这事又想起明烺,这才发觉,明烺果然再也没有出现过。 谢天谢地。 过年是难得清闲的时候,年一过又开始忙碌起来,过了正月,韩欣远才又重新出现在季晨离面前,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说是春节去澳洲度假了,给陶源和季晨离带的特产。 “韩小姐有心了。”她们正在吃午饭,陶源淡淡地点头,给季晨离夹了块红烧鸡块里的板栗,“不许挑食,板栗也得吃。” “她……她好点了吗?”韩欣远把东西放下,坐在季晨离的身边犹豫着问。 “就那样。”陶源道,看季晨离把板栗吃下去,才笑开,又夹了个鸡腿到她碗里。 韩欣远似乎有话要说,嘴巴开开合合,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问陶源:“姐,万一晨离真的一辈子好不了……” 陶源漫不经心看韩欣远一眼,拿纸巾擦擦季晨离吃得满嘴都是的油,笑道:“那她一辈子待在我身边,倒省的我隔了大老远还要替她操碎了心。” 韩欣远看看季晨离,嘴唇吃得油光发亮,连脸上都沾了油,拿着鸡腿撕咬,见韩欣远看她,冲着韩欣远咧嘴笑了笑,牙齿上还沾着鸡肉丝。 韩欣远有点倒胃口。 “姐,我公司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们。”韩欣远找了个理由赶紧离开,生怕晚走一秒就走不掉了似的。 “不送。”陶源淡定地扯了张湿巾帮季晨离把脸擦干净,连牙齿上沾的东西一併擦了。 “姐,你也吃。”季晨离把自己咬了一半的鸡腿举给陶源,陶源毫不忌讳地咬了一大口。 第72页 “……”季晨离看看自己一下没了一大半的鸡腿,又看看陶源大口大口嚼得正香,赶紧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鸡腿吃完,生怕陶源再来一口。 那之后韩欣远偶尔来一次,每次待的时间都很短,不像去年整天整天陪着季晨离玩,每次来都好像在确认季晨离清醒没清醒似的,不过每次都失望而归,慢慢的来孤儿院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渐渐不来了,不过季晨离和陶源都无所谓,就好像这个人从没在她们的生命里出现过。 第78章 自私 清明的时候,陶源带着季晨离去扫墓。 陶源从小连自己父母长什么样都没见过,扫墓扫的自然是季晨离父母的墓。墓园在市郊,从孤儿院过去要横穿整座城市,陶源本来不想带季晨离去,可又想起季晨离年前说想爸妈了,觉得也该带她去看看父母,就也把她带上了。 雨从半个月前就一直连绵在下,城市里的水泥地砖都湿滑难走,不用想都知道偏僻的墓园是个怎样的情景,陶源特意和季晨离六点多就起来,带上早就准备好的祭拜用的纸钱贡品出发,到墓园已经接近中午。 季晨离在公交上睡了一路,下车之后跟出了笼的小鸟似的,精神比陶源都好,墓园是依山建的,快三十度的斜坡,路又窄又滑,陶源看她又跑又跳的都觉心惊,死死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跑快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滚下山去。 季晨离父母的坟并排挨着,在墓园深处的角落里,常年无人照料,陶源原以为墓边早长满了野糙,到了才发现两座坟都很干净,野糙全被清理了,墓碑前还各摆了一束鲜花,花很艷丽,看来是刚放下不久,陶源料想,大概是墓园的工作人员例行公事放下的。 陶源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防水布垫在地上,把背包放下,搡着季晨离往前走了两步,“晨晨,来,跪下给爸妈磕头。” 季晨离愣愣地看着墓碑,听话地跪下,陶源也跟着跪了下去。 “叔叔阿姨,我带晨晨来看你们了。”陶源把瓜果贡品摆在墓前,拿了个自带的小铁盆烧纸钱,边说边念叨,“叔叔阿姨,我没照顾好晨晨,今天是来给你们道歉的,不过你们放心,现在我把晨晨带在身边了……她如今人有点煳涂,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也挺好的,她挺开心,比人好的时候开心多了,一辈子这样……也没什么。” 季晨离听不懂陶源在说什么,她只觉得烧纸钱的火苗蹿得老高,好玩得很,于是也学着陶源的样子烧,天气阴,周围光线不好,铁盆里火光沖天,映得季晨离的脸蛋红扑扑的,季晨离脑海里闪过几个零星的画面,好像不知什么时候,她也见证了这样一场热烈的火焰,浓烟呛得她心口都发疼。 季晨离下意识循着零星记忆碎片去寻,什么都没有,她被突如其来的心口痛闹得有点怕,丢了纸钱躲到一边去,任陶源说什么都不肯再接近。 等纸烧完了,季晨离才重新又跪在刚才逃跑的位置,“爸爸妈妈死了。” 面前只有两块墓碑,可季晨离的眼睛里分明出现了三块,另一块上明晃晃地写着“陶源”两个字,还有一个血淋淋的陶源坐在坟头跟她打招唿。 季晨离整个心脏都被扯着疼,她惊声尖叫,抱着陶源的脖子,又开始发病,嘴里胡言乱语,陶源努力分辨,才勉强听出季晨离是让自己不要死。 季晨离已经很久没发病了,她发病的原因从来都是明烺,这回不知道是为了什么,陶源不明所以,搂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没有效果,最后季晨离在她怀中大喊大叫地哭了起来,墓园是个清净地方,季晨离这样只怕扰了逝者的清净,陶源没法子,只好给季晨离吃了镇静药,让季晨离靠着她的肩膀睡了过去。 陶源想,真不知这个傻丫头心里还藏了多少事没说给自己听,只能憋在心里,憋不住了,自己跟自己较劲。 陶源一个人弄不动季晨离,只好搂着季晨离坐着,等她自己醒,她在季晨离父母的墓前自言自语,把季晨离从小到大的事说给底下的二老听,天快黑的时候,季晨离才醒过来。 “姐?”季晨离头疼,按着太阳穴晃了几下脑袋,看看四周,有点茫然,“这是……墓园?” 陶源替她按摩额头,听她这么说话,手上的动作一顿,“晨晨?”陶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唇抖了抖,才问:“你……你好了?” “什么好了?”季晨离听不懂陶源说的话,“姐,咱们不是说好了去吃一中旁边的那家煎饼果子么?来墓园做什么?” 陶源的心一下又凉下来,她问季晨离,“今天几号?” “姐你记性怎么这么差,今天不就……今天……今天……”季晨离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心虚地吐了吐舌头,讪笑,“我也忘了。” 陶源又接着问:“那今年又是什么年份?” 季晨离被陶源问得慌了神,拉着陶源的胳膊肘试图撒娇矇混过去,“姐,我肚子饿了,咱们回去吃饭好不好?煎饼果子我不吃了还不行么?” 陶源点点头,“好。” 她没再问季晨离问题,和季晨离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干净,两人一块出了墓园。 回去之后陶源立马又和医生约了时间,让医生重新给季晨离做个检查。 季晨离比之前那个疯疯癫癫的时候清醒多了,也更混乱多了。她早些时候不能认人,一看就是精神不正常,现在能认人了,也会跟人打招唿,说说笑笑,表面看着和正常人无异,陶源却比她疯疯癫癫的时候担心得更多。 季晨离的记忆是混乱的,陶源不知道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哪个时间点,或许压根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点,她的记忆杂糅在一起,自己却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陶源知道,季晨离在逃避。 “姐,我书包你给我藏哪儿去了?明天我要上学呢。”晚上,陶源进房间的时候,季晨离正在翻箱倒柜地瞎找。 陶源把热好的牛奶端给季晨离,“别找了,你早不上学了。” “姐你在说什么笑话呢?肯定是你又给我藏起来了。”季晨离笑着接过牛奶,坐在床上慢慢喝,陶源拉了张椅子坐在对面看她喝,过了不久,只听季晨离又道:“姐你快把我书包给我,我明天交完了作业要去上班的,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陶源顿时笑开了,一巴掌唿在她脑门上,“你上班啊还是上学呢?给个准话。” “我就不能又上班又上学么?”季晨离气鼓鼓道,“还说呢,教我们英文的老师可凶了,昨天我没背好字母表,被她罚站了整整一节课。” 陶源不跟季晨离一个病人计较,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谁让你念书不用功,老师罚得好。” 自家姐姐都站在老师一边不帮自个儿说话,季晨离的嘴立刻瘪了下来。 “姐,我老觉得不对劲。”季晨离喝完牛奶,嘆气道:“日子这么一天天没头没尾地过,我老觉得我忘了什么事。” 陶源想,你忘掉的事可多了,别说忘了,就是记得的也乱七八糟没有对的,“你病了,慢慢来吧。”陶源道,“总有记起来的时候。” “可我眼前老有个人影晃啊晃,我觉得我认识她,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季晨离撑着下巴苦恼道,“多可惜啊,那姐姐长得真好看。” 陶源心里咯噔一下。季晨离从前做演员,认识的大多是娱乐圈的人,长得好看的数不胜数,可那些都是泛泛之交,要说让季晨离病成这样了还念念不忘的好看的“姐姐”,陶源只能想到一个人,明烺。 “你记错了。”陶源不动声色道,又给季晨离倒了杯白水,“哪有什么好看的姐姐。” “我也希望记错了。”季晨离点头贊同,“不知为什么,我看见那个姐姐心里就难受,又疼又怕,巴不得躲得远远的,真怪。” 陶源想,季晨离这样,也不知是想忘记明烺还是不想忘记明烺。 … 明艷最近有点烦。 她从她姐姐手上接过了明家的工作,手忙脚乱了快一年,终于走上正轨,眼看终于能清闲一阵子,还在计划着找个日子好好玩玩呢,很久不见的韩欣远不知发了什么神经,赖在自己这儿不肯走了。 明艷一大早起来就看见韩欣远敷着面膜坐在瑜伽垫上练瑜伽,她打了个哈欠走过去,懒洋洋踢了韩欣远一脚,“哎,你不是要追季晨离么?天天在我这待着是怎么个意思?” 韩欣远看了眼旁边摆着的电子钟,做完最后一个唿吸吐纳,一言不发去浴室里洗了面膜,在餐桌上拿了片保姆刚烤好的面包慢慢吃。 “问你话呢听到没?”明艷被韩欣远的态度勾起了八卦的欲望,凑过去问她,“我听说季晨离疯了?” 韩欣远对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才疯了。” “……”明艷也不高兴了,拉着脸道:“韩欣远我可警告你,我是你朋友不是你出气筒,你在别人那受的气别往我这撒。” 韩欣远嚼面包的动作顿了顿,嘆道:“她要知道给我气受也就好了。” 现在但凡有季晨离的事明艷都懒得掺和,不接她的话,洗漱穿衣,拿了片面包就要出门,被韩欣远又是好一顿笑话,“你现在好歹也是明氏的一把手,下面养着一堆人呢,有必要事事亲力亲为么?” “你懂个屁。”明艷检查钱包钥匙都带了,穿上鞋立马出门,“我晚上不回来了,你自己爱干嘛干嘛吧。”说完匆匆坐电梯下楼。 明艷心想,当然有必要,明烺把这个家交给自己,她不说做得比明烺好,但也不能让外人看扁了,真当明家的二女儿是个绣花枕头,她得做出点样子来。 司机和助理早就等在楼下,明艷一上车,助理立马给她汇报今天的工作日程,结果还没说几句,韩欣远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明艷对助理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接起电话问:“什么事?” “明烺在哪?” “她在从前和季晨离一块住的地方。”明艷戏嚯道,“怎么,你又不喜欢季晨离,重新喜欢我姐了?” 韩欣远已经挂了电话。 明艷耸耸肩,示意助理接着说。 助理笑道:“副总越来越像明总了。” 第73页 这个助理是从前跟在明烺身边的心腹之一,和许璐洋同样八面玲珑的人物,明艷看着她那张好看的脸蛋想,到底还是不一样,至少在明烺面前,这人绝对不敢有这种调侃玩笑的表情。 … 韩欣远找来的时候,明烺正在餵八哥。 “蠢东西!蠢东西!”那八哥一边吃食一边子哇乱叫,就跟季晨离在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傻鸟是季晨离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明烺守着它,大有相依为命的架势。 韩欣远在门外疯狂地按门铃,明烺充耳不闻,最后韩欣远只好拍着门喊道:“明烺,你不开门我就把这门给拆了!” 明烺不想让韩欣远糟蹋东西,只好开门。 “蠢东西!蠢东西!”韩欣远进来,八哥叫得更欢,韩欣远见着声音源头,直接乐喷了,“整个c市的人都以为你明烺失踪了,原来躲这养鸟玩呢?够清闲的。” 明烺继续餵她的鸟,不理韩欣远。 “蠢东西!蠢东西!”八哥沖韩欣远嚷嚷。 “你才蠢!”韩欣远想拍拍这只八哥给它点教训,手还没碰到笼子就被明烺给挡回来了。 “有事?”明烺问。 “有。”韩欣远点点头,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道,“季晨离疯了。” 明烺顿了顿,“我知道。” “你不知道。”韩欣远道,“她现在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连穿衣吃饭都得靠陶源,大概一辈子只能这样了。” “陶源会照顾好她的。” “那你呢?”韩欣远问。 明烺终于偏头看她,目光里闪过一丝疑问。 “我是说,如果是你,你愿不愿意照顾这么个……呃……照顾这样的季晨离一辈子?”韩欣远脱口想说“傻子”,舌头打了个弯儿,换了种更委婉的说法。 八哥吃完食,明烺打开鸟笼,把里头满是鸟粪的纸拿出来扔进垃圾桶,换了张新的垫上,洗了手,坐在韩欣远对面,“在假设环境中讨论人性毫无意义。” 韩欣远嗤笑,“你还真够冷血的,说不管季晨离就当真不管。” 明烺道:“我早告诫过你,你不爱季晨离。” “我爱。”韩欣远反驳,“我只是……更爱我自己。” 韩欣远自己看得挺清楚,她为自己的自私感到不可思议,也纠结了一阵,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把自己这么多年对明烺、对季晨离的感情理了一遍,发觉明烺说的挺对。 她爱明烺,因为在季晨离出现前,明烺只对她一人上心,韩欣远觉得明烺爱自己,有这么一个天之骄子守着自己一心一意地保护自己,相比爱,韩欣远更享受这种被人珍而重之的感觉。 她爱季晨离,大概因为季晨离对明烺义无反顾的痴迷,有这么一个人,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你,她的世界都围着你转,你就是她生命中的太阳,永远不用担心她会离你而去,韩欣远把季晨离爱的那人代入成自己,几乎要开始妒忌明烺。 所以韩欣远才对季晨离有了兴趣,她爱的不是季晨离,而是季晨离义无反顾爱着一个人的样子。 说白了,韩欣远只是想要那么一个像从前的季晨离爱明烺那样爱着自己的人而已,这个人只要长得不太难看,是不是季晨离好像都没什么关系。 要承认自己潜意识里阴暗的小心思很难,韩欣远挣扎了几个月,不得不承认,明烺是对的。 “你呢。”韩欣远问。 “什么?” “明烺,你对季晨离的爱是真的么?” 明烺自嘲道:“假的。我和你是同样自私的人,你懂的,我们的爱只给自己。” 有人陪自己一起承认自己的阴暗面,韩欣远挺高兴,点点头贊同道,“你说得对。” 有了明烺的承认,韩欣远心里的愧疚感消失许多,她在明烺这里得了慰藉,心满意足地走了。 走之前,明烺挣扎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她:“季晨离,近况怎么样?” “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神志不清的……”韩欣远想了想,最后还是用了那个词,“神志不清的傻子。” “不过她生活得挺开心的。”韩欣远补充道,“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又有陶源把她照顾得妥帖,垮了的身体也在慢慢养,比清醒的时候好。”韩欣远笑了,“难怪古人说难得煳涂。” “那就好。”明烺送走韩欣远,喃喃道:“那就好。” 她现在的卧室就是季晨离从前住的那间,慢慢走进去,拿起床头柜上的相框。 那是一张偷拍的照片,清明那天在墓园拍的,明烺跟自己约定再不去打扰季晨离,她做出的承诺板上钉钉决不食言,这次却破了例,悄悄拍了张季晨离的照片回来。 照片上那人笑得开怀,明烺摸着她的脸,也笑。 这辈子季晨离在她身边,从来没有笑得那样开心过,明烺想,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打扰她了。 “蠢东西!蠢东西!”客厅里的八哥又开始嚎起来。 明烺朝客厅看,似乎又看见了季晨离瘦削的身影,只穿了条空荡荡的睡裙,点着笼子骂道:“傻鸟。” 可明烺定睛去看,哪有季晨离的影子。 第79章 傻鸟 明烺的八哥最近好像生病了。 从前老是神气活现,在笼子里蹦来跳去,这段时间却蔫头搭脑的,连吃食吃的都没从前多。明烺在网上搜了好些解决方法,无果,只好拎着她的鸟笼子去找医生。 对一般人来说,二院精神科的主任大夫不是想约就能约得到的,那个一般人当然不包括明烺,所以当高文敏看到明烺拎着自己的鸟笼,跟公园遛鸟的老大爷似的大摇大摆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惊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你怎么进来的?” “走门。”明烺把自己的鸟笼子放在高文敏一丝不苟的办公桌上,指了指她办公室的门。 “带着这只鸟?”高文敏和那只蔫蔫的八哥大眼对小眼,扶着额头无奈嘆气,“你们这些万恶的资本家。” 明烺在高文敏的办公室,就像在自己的地盘一样,熟门熟路地找了一次性水杯,给自己倒了杯水,高文敏有洁癖,受不了地大叫,“先给我用消毒液把你那双脏爪子仔仔细细洗三遍!你知道禽类身上携带了多少细菌么?” 明烺没理她,径直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喝水,把鸟笼子推过去两厘米,“病了,你给看看。” “……”高文敏盯着那八哥,牙齿磨得嘎嘎响,“明烺,你真拿我当兽医了是吧?” 明烺手指有节奏敲击桌面,也不说话,就等着高文敏给反应。 最后果然是高文敏败下阵来,泄气地撑着额头,“说吧,你带着这玩意儿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不信你明烺没事真拿个破鸟来找我看病的。” 明烺喝完杯子里的水,把纸杯捏成团,往垃圾桶的方向轻轻一抛,纸团准确无误地落进垃圾桶里,她把鸟笼从办公桌拎到了地上,才问:“她……怎么样了?”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高文敏笑出声来,调侃道:“明烺,从前要有人跟我说你也会对别人上心,我真是打死也不信。” 她从抽屉里拿了份病歷复印件递给明烺,明烺接过来翻看,只听她又道:“她最近情况好多了,不过还是很抗拒心理辅导,她对陌生人有很强的敌意,你也知道,病人自己消极治疗,光靠药物作用也有限。” 明烺点头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再听,仔细把病歷翻完,还给高文敏,“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先谢了。” “说什么谢,我哥当了院长之后你们明家看在我面子上多给个照应就行。” “一定。” 高文敏心中一喜,二院的老院长最近要退下来,这位子多少人盯着呢,有了明烺这句话,她哥当院长这事就算妥了。 高文敏主动又给明烺倒了杯水,“待会儿她要来复诊,我后头有个小休息间,要不等她过来你见一面?” 明烺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什么时候过来?” “约了十一点,也快到了。” 明烺一听,连忙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提着她的鸟笼就往外走,“你忙,我走了。” “哎,你真的不见见她?哎,哎……”高文敏眼看着明烺逃命似的走出了诊室,一向稳健的脚步都微微有些凌乱,高文敏摇摇头,笑骂,“真是怪人。” 明明那么关心人家,知道人家要过来,却吓得跟什么似的,真不知明烺心里是怎么想的。 想见季晨离吗? 当然想,想得抓心挠肝,想得明烺抱着季晨离盖过的被子整夜整夜睡不着,但明烺不能见她。不仅为了自己说过的再不去招惹季晨离的承诺,明烺现在只要想起季晨离跟自己在一起时候的样子就觉得害怕。 季晨离走后,明烺一直把自己关在她们从前一起生活过的房子里,回忆自己对季晨离做的那些事,越想越心惊,明烺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说了要对季晨离好,却一步一步把她推向深渊。 季晨离的精神已经崩溃,明烺怕自己再在她面前出现一次,她真的再也好不了。如今季晨离总算有了好转,生活也走向正轨,明烺不敢再去破坏她千辛万苦得来的平静生活。 明烺想,自己说过了那么多次要放手,骗了季晨离那么多次,总得兑现一次承诺。 可越不想见就越要撞上,明烺拎着自己的鸟笼子走出医院大厅,刚出大门口,陶源带着季晨离正巧也走了进来,正好撞了个正着,明烺的脚步急急停住,鸟笼子晃了一下,吓得里头的八哥拍着翅膀乱叫。 陶源也看见了明烺,她皱着眉带季晨离退了几步,拉远距离,“明总好。” 明烺点点头算是回礼,眼神越过陶源,好像钉在了季晨离身上似的,一点都挪不开。 她的视线太过炙热,季晨离下意识地往陶源身后躲了躲,在陶源耳边问:“姐,你们认识?” “见过几次面,不熟。” 季晨离不认人,只觉得明烺长得眼熟,眼神跟要吃人似的,她看着那双眼睛,就觉得嘴巴鼻子都被人死死捂住,喘不上气来,她不敢和明烺对视,低着头扯扯陶源的衣角,小声催促道:“姐,快走吧,我不喜欢这个人。” 第74页 陶源道:“好。” 可明烺带着鸟笼正好挡在大门前,完全没有让路的意思,陶源又冷着脸提醒明烺,“明总,您挡着路了。” 明烺这才回过神来,提着鸟笼往旁边走了几步,那鸟受了惊,又开始乱喊乱叫起来:“蠢东西!蠢东西!” 季晨离只听说过有会说话的鸟,还从没见过,她现在小孩子心性,好奇心上来,被陶源拉着往前走,还不住地回头偷看那鸟,边看边捂着嘴乐,“姐,那鸟会说话呢,真好玩。” 陶源加快脚步远离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挺好玩的啊,不过那鸟也不知谁教出来的,又呆又蠢,简直就是只傻鸟。” 她这句的声音有点大,一般人隔了这么远估计听不清了,不过明烺耳力好,对季晨离的声音又敏感,耳尖动了两下,在心里笑开,她把鸟笼子举到自己的面前,笼里的八哥还不停地叫着“蠢东西”,明烺想,还能有谁能教出这么傻的鸟,可不就是你季晨离么?又呆又蠢。 那八哥叫了几声,突然换了个更清脆嘹亮的声线,说了一句以前从没说过的话:“季晨离小姐姐真好看!” 这话季晨离听得清清楚楚,“姐,你听你听,它还会叫我名字呢!”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挣脱了陶源的手,哒哒跑到明烺面前,忐忑地停住了。 季晨离没来由地有些怕这个长得好看的陌生姐姐,这个姐姐的眼里好像有火,季晨离觉得自己接近一点就会粉身碎骨。 “季晨离小姐姐真好看!”八哥扑腾着翅膀又叫道。 陶源拉着季晨离的手把她拽到身后,对着明烺骂道:“明烺,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么?你这次又有什么花样?” 可明烺的眼里只有季晨离,全然听不到陶源的愤怒。 “它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季晨离从陶源身后探出头来,小声问。 “瞎猜的。”明烺道。 “猜得真准。”季晨离信了她的话,忍不住夸奖,“真聪明。” 陶源翻了个白眼,硬扯着季晨离离开了,明烺拎着鸟笼站在医院大门口看了许久,知直到季晨离的身影再也找不着了,才拍了一下鸟笼,“别叫了,傻鸟。” 因为这么一个小插曲,陶源一整天都阴着脸,季晨离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惹姐姐生气,回去的路上大气都不敢出,可怜巴巴地缩着肩膀,直到陶源发现她这个怂样,忍俊不禁,拍了下她的脑门,笑骂,“从前闯了祸等我收拾就这个装怂认错的小样,这么多年了都没改,服了你了。” 季晨离脑子不够用,不能理解陶源话里的意思,只知道陶源笑了,笑了就代表不生气了,也嘿嘿乐起来,“姐,你不生气了?” 陶源一听,脸上的笑立刻淡了,她嘆了口气,“我没生气。” “你胡说,你一天了都板着脸,比我们学校的英语老师还凶!” “晨晨,我是担心。”陶源搂着季晨离的肩膀,“担心你被人用一只鸟就哄跑了。” 季晨离把关于明烺的记忆从自己的脑子里刨除了,可陶源没忘了从前她对明烺的痴迷,从前明烺只勾勾手指她就乖乖上钩,陶源怕季晨离现在脑子不好了,又被骗一次。 “不会的。”季晨离坚定地摇头,“姐,你说今天碰到的那个人么?虽然她的鸟会说话是很好玩,不过我不会被骗的,她一看就是大坏蛋。” 陶源噗嗤一乐,“你怎么就知道她是坏蛋?” “不知道,我就觉得她是。”季晨离老实回道,“她的眼睛看得我浑身发毛,这么吓人,一定不是好人。” 陶源满意地点头,摸着季晨离的头髮夸奖:“我们晨晨越来越聪明了。” 季晨离听了,傻笑出声。 第80章 我害死你了 后来的日子里,明烺养的那只八哥三天两头生病,今天掉毛,明天拉稀,后天叫声有点怪……总之那只鸟心肝脾肺的病都被明烺找了个遍,没事提个鸟笼子就往高文敏那跑。 最后一次,明烺实在没病可找了,说那鸟月经不调的时候,高文敏终于崩溃了,把那八哥连鸟带笼子塞进明烺怀里,推出了诊室,“她一个月来复诊一次,这个月来过了,下个月再来吧您嘞,没事别来烦我,不然我都快月经不调了。” 高文敏想明烺这就是典型的没事闲出毛病来了,净瞎作,想见那人直接承认不就完了么?找这么匪夷所思的藉口,真不知在跟自己较什么劲。 下个月,明烺的八哥又“病”了的时候,却只碰见了陶源一人,她这回没进医院,车子停在医院对面街口,看着陶源一个人从公交车上下来,进了医院,明烺目光特意在陶源周围逡巡了几遍,愣是没有季晨离的影子,大概是有了上次的教训,陶源的警惕心提高了不少。 明烺一直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往后靠进座椅背里,踢了脚边的八哥笼子一下,“傻鸟,我是不是也疯了?” 八哥被她折腾了近一个月,连骂她蠢东西的力气也没了,抬了抬脖子,小眼珠子瞅她一眼,又缩了回去,懒得搭理她。 明烺想,自己早就疯了,上辈子就疯了。 对季晨离着了魔的执念早就烧毁了她的神经。 陶源没带季晨离过来,的确存了不想让明烺见她的心思的,反正每次来只是取药,季晨离一进医院就紧张,心理治疗压根没有进展,陶源想着少复诊一次也没什么影响,干脆就不让她来了。 取了药出来,陶源傻了眼,医院门口的马路上被堵得水泄不通,公交车计程车私家车堵在一块,鸣笛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疼。 今天星期六,路上本来就人多车多,陶源站在马路边犯愁,又听人说原来是前面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难怪堵成了这样。 陶源看了眼完全没有顺畅迹象的交通,准备过马路到对面去坐地铁,坐地铁回孤儿院要绕大半个城市,一般时候陶源是懒得坐的,眼下这种情况,地铁倒成了最快捷的方式。 可她忘了一件事,她想得到坐地铁,别人自然也这么想,陶源站在地铁口,还没下楼梯呢都能感受到地铁里拥挤的人浪,她停在楼梯旁踟蹰了两秒,想着还有没有更好的交通方式。 这时地铁口旁边的马路上好像有人叫她名字,陶源转头,路边停着一辆普通的黑色大众,她走过去,车窗摇下来,露出明烺挺直的鼻樑和瘦削的下巴。 “你怎么在这?”陶源问,反应过来,讽刺道:“晨晨在家睡觉呢,你算盘打歪了。” “看病。”明烺把八哥笼子从脚边提熘起来,举给陶源看,“这傻鸟病了,后面有家兽医院,刚出来。” 陶源看那八哥果然蔫头蔫脑的,仍对明烺的话将信将疑,不过态度稍微好了些,“那你忙,我走了。” “等等!”明烺叫住她,“前后两百米都在堵车,我送你。” “不用。” “现在十一点,按照目前的路况,你回孤儿院最早时间是下午三点半,季晨离的午饭怎么办?还是你觉得她现在这样子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明烺亲自替陶源拉开了车门,不容置喙道:“上车。” 明烺因为季晨离,平常已经尽量收敛身上的压迫感,把自己努力伪装得平和易亲近一点,她听陶源把季晨离一个人留在家,担心急躁,从前在公司里的那套摆出来,陶源被震了一下,本能地后退几步。 “上车。”明烺嘆了口气,放缓语调,“你就是走回去我也管不着,可你得想想季晨离。” 陶源又回头看了眼对面拥挤的马路和地铁里的人浪,季晨离一个人在家她的确不放心,孤儿院也有别的工作人员,可那些人都有自己的事,哪能时时照顾到她,万一因为自己今天回去晚了出什么事,陶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于是陶源拉开车门,上了明烺的车。 车上勐然多了个陌生人,八哥明显兴奋起来,扑腾了几下翅膀吸引陶源的注意力,呆头呆脑的傻样逗得陶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又看看明烺,这人绷着脸,眼睛直视前方,嘴唇紧抿,全身上下都恨不得写上“请勿靠近”,陶源想像不出这人怎么会养只八哥,还是只这么傻的八哥。 倒是季晨离,小时候去公园玩碰到过别人家养的会说话的八哥,后来一直念叨,说自己以后有钱了也要养一只。 “它得了什么病?”陶源指了指鸟笼子问。 明烺瞥了笼子一眼,不紧不慢道:“趁人不备偷食吃,自己把自己撑着了。” “……”果然是只傻鸟。 明烺是个话少的人,季晨离走后,她的话比从前更少,一路上就说了这么一句,她为了绕过车祸现场特意选了条远道,路上花费的时间挺长,车里气氛沉闷,陶源受不了了,终于道:“你不问么?” 明烺转头,疑惑道:“问什么?” “季晨离的近况,她的病情,她最近胖了瘦了,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 “你会告诉我?” 陶源不假思索,“不会。” 明烺极轻地笑了一下,自嘲道:“知道了。” 她又道:“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不过可能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请你体谅。” 陶源和明烺接触不深,只能把她和韩欣远比较,虽然两个都是烂人,至少明烺看起来比韩欣远稍微靠谱一点。 陶源暗暗想,季晨离的眼光真差,身边的这些人竟然只能互相比较谁比谁更烂。 陶源在孤儿院照顾孩子,唠唠叨叨惯了,长时间不说话就浑身难受,她又不想跟明烺聊关于季晨离的事,眼睛四处转悠半天,只好把目光定格在八哥身上,“真想不到你竟然养个这种宠物。” “季晨离留下来的。” 这就说得通了,陶源点头,“她从小就想养只八哥,以前在公园看见人大爷遛鸟,跟在大爷的鸟笼子后头跑,拉都拉不回来。” “嗯。” 前方岔道口拐进来一辆满载的货车,明烺放慢车速让货车先过,准备从右边超过去。 陶源懊恼自己三句话离不了季晨离,说着说着又扯到季晨离身上去了,正好大货车在她们的车前面捲起一片尘土飞扬,陶源转了个话题道:“这车上路污染真大,难怪现在到处都是雾霾呢。” 第75页 明烺没说话,踩了脚油门加速,想从大货车旁边超过去。 陶源又道:“那你以后有什么……” 话音未落,左侧那辆行驶平稳的大货车骤然向她们这边侧翻过来! 陶源瞪大眼睛看明烺急速打着方向盘,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货车碾压式地撞向明烺的大众车,陶源只知道自己被一个黑影压在身下,耳边轰隆一声巨响,接着她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 季晨离在图书室里玩橡皮泥。 图书室是孤儿院搬了新址之后才特意开的一个教室,里头全是社会上的单位或个人献爱心捐赠的图书画册玩具,季晨离脑子不正常之后对这间教室的热爱程度大概只比对陶源的低一点点,陶源不在的时候她总待在图书室里,玩玩具或者看图多字少的童话书。 今天陶源回来的时间也太晚了,季晨离看看自己捏好的奇形怪状的橡皮泥玩意儿,在桌子上摆了满满两排,紧接着她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季晨离抱着肚子瘪瘪嘴,趴在桌上唉声嘆气,“姐,你怎么还不回来,我要饿死了……” 平常陶源出门,季晨离捏一排橡皮泥她就回来了,今天季晨离已经捏了两排了,她还是没有回来。 陶源不在的时候孤儿院没人管季晨离,她可以在图书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也没人过问,季晨离也不怎么喜欢孤儿院的工作人员,那些人老是对她笑,可季晨离总觉得人家是在假笑,笑里藏刀,宁愿一个人待着。 直到橡皮泥捏完了陶源依旧没有回来,季晨离饿得不行,抱着一本故事书看,翻开一页正巧是个大鸡腿,她隔着纸都能闻着鸡腿的香味,伸舌头在纸上舔了一下,舌头刚沾上纸,图书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嘭的一声撞开。 “晨离不好了!院长出事了!”门外的人边撞进来边惊慌地喊叫。 季晨离赶紧把书合上,拼命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吃书!我……我肚子饿了……” “什么吃书不吃书!”那人一把夺了季晨离手上的书扔在一边,拉着季晨离的手腕把她往外拉,“你姐都要死了你还有心思在这玩!养这么个傻子就是不省心!” “你……你说什么?”季晨离浑身的血都凉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出去,“你胡说!”季晨离挣脱了来人的手,气得脸都涨得通红,“你胡说!我姐去给我拿药了……她马上就回来!你别骗人!” “骗你这个傻子?”那人不屑,她不想再跟季晨离啰嗦,拽着季晨离的衣领把她扯到孤儿院大门口。 门口已经有一辆车在等着了,前灯一闪一闪,仿佛在宣告车主人的耐心所剩无几。 拽着季晨离的人也不管季晨离的挣扎,把她弄到车前,打开车门塞上副驾驶,再把车门关上,动作一气呵成,做完越过季晨离,对驾驶位上的人谄媚地笑笑,“明小姐,人我已经带到了,您慢走,路上小心。” 季晨离头撞在椅背上,人撞得一阵晕乎,回过神来车子已经开出去老远,季晨离急得满头大汗,拍着车门要下车,被明艷厉声呵斥住了。 “季晨离,我不管你发什么疯,现在我姐和你姐都要死了,你给我清醒点!” 季晨离拍门的手僵住了,她呆坐下来,头耷拉在颈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皮质座椅的fèng隙。 明艷的眼眶是通红的,看起来像是刚哭过,鼻音很重,冷哼,“要不是我姐在手术台上还念念不忘一个你……谁他妈有功夫管你的死活。呸,扫把星。” “车祸。”季晨离愣愣地坐着,眼神呆滞地盯着自己的脚看,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车祸。”季晨离诡异地笑起来,神经质地拍手,“车祸……躲不掉的……” 明艷被季晨离这样的表情吓住了,结巴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车祸?” 可季晨离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疯疯癫癫地拍手,边笑边哭,“车祸,躲不掉的,陶源要死了,躲不掉……” 明艷的精神一直绷着,被季晨离这样一闹也受不了了,拍着方向盘大喊,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爆出来,“我他妈问你话呢!你怎么知道是车祸!季晨离你他妈别给我发疯!” 可季晨离只是哭只是笑,手神到半空中停住,虚握着,好像在和什么人牵手一样,不停地道歉,“姐,对不起,我害死你了。” “我害死你了。” 第81章 清醒 季晨离在明艷车上发疯自言自语地闹了一阵,到了医院反而安静下来,被明艷拽着到手术室门口,门框上“手术中”三个大字,血一样红,明艷烦躁地坐在旁边走廊的座椅上,两条腿不受控制地抖动,季晨离保持着被明艷拽过来的姿势站着,抬头看那三个血红的大字,神情呆滞。 后来许璐洋和韩欣远也赶到,许璐洋径直走到明艷面前,跟她汇报警方那边调出来的事故现场调查,被明艷暴躁地挥到一边,“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姐人在里面,就快死了!” “副总您冷静点。”许璐洋坐在明艷边上,音量压得很低,话语间还带着点斥责,“万一明总真有个三长两短,明家的担子立马需要您扛起来,您不能在这个时候乱了阵脚。” “都怪这个贱人!”明艷蹭的站起来,握着拳头冲到愣怔的季晨离面前,“要不是你我们家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 季晨离愣愣的没什么反应,韩欣远眼疾手快地挡在她面前,掣住了明艷接下来的动作,“阿艷你冷静一点,车祸难道是晨离指使的么!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明艷被韩欣远桎梏住,她不是韩欣远的对手,愤恨地挣脱出来,“好,现在你们一个个都向着她是吧?我姐都要被她害死了!韩欣远你好样的!就当我们明家这么多年养了个白眼狼!” 说着她转身往走廊外走,被许璐洋叫住,“明总现在生死不明,副总你去哪?” “出去抽根烟。”明艷嘲讽道,“再待在这里,我怕被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气死!” 她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长廊拐角,许璐洋嘆了口气,安慰韩欣远,“副总在气头上,韩小姐别放在心上。” 韩欣远摇摇头,“我和阿艷相处的时间比你长,她的脾气我知道,说话不过脑子。” 许璐洋还想再说什么,手机上突然来了条简讯,原来是明艷发来的。 [我姐有什么情况马上给我打电话。] 许璐洋回了个好过去,心想这个副总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季晨离对她们三个人的争吵充耳不闻,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术中的牌子看,双眼空洞无神,好像灵魂已经被抽干了,现在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躯壳。 韩欣远很久没去看过季晨离了,她不知道现在季晨离的病情恢復到了哪一步,不过看她这个傻愣样,八成还是老样子,韩欣远知道陶源也在明烺的那辆车上,不知该怎么安慰季晨离,只好过去搂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晨离,陶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咱们坐下来慢慢等好不好?” 季晨离扭着脖子转头看韩欣远,脖子僵硬得像个机器人,她空洞的眼睛里好不容易聚起一点神采,脸上一片茫然,“韩欣远?” 韩欣远被季晨离的反应吓了一跳,说话时牙齿差点咬了舌头,“晨离,你……你好了?” 季晨离没有回答她,指着手术室咧着嘴笑,“我姐在里面。” 韩欣远被季晨离的反应弄得后背发毛,硬着头皮安慰,“对,只是个小手术,做完手术陶源姐就好了,你别担心。” 可季晨离摇摇头,依旧傻笑,“好不了了,她要死了。” 看季晨离这样子韩欣远就知道她八成疯得更厉害了,跟个疯子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韩欣远把季晨离半推半抱地弄到椅子上坐下,她第一次碰上这样的大事,也没什么主见,求助似的看向许璐洋,“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许璐洋盯着手术室的门,“等吧。” 手术足足持续了十几个小时,等到后来季晨离精神不支昏睡过去,韩欣远一阵手忙脚乱,叫了个护士帮季晨离弄了间病房休息,她和许璐洋继续守在手术室门口等情况。 先被推出来的是陶源,全身上下几乎被绷带裹成了木乃伊,脸和绷带一样苍白,不知是死是活,戴着口罩的主刀医生走出来,韩欣远急忙问道:“医生,她伤势怎么样了?” 医生摘了口罩,露出满脸的疲惫,“全身多处骨折和软组织挫伤,不过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这样严重的车祸,竟然没有一处致命伤,简直就是奇蹟。” 韩欣远听到没有生命危险就放下心来,不再管陶源的伤情,连忙又问:“那明烺呢?她怎么样了?” 那医生脸上的表情立刻难看了起来,吞吞吐吐地推脱:“她的情况我不清楚,等手术结束你们去问另一位医生吧。”说完匆匆走了。 韩欣远和许璐洋对视一眼,神色都很沉重。 季晨离昏睡过去的这一觉并不好,乱七八糟地做噩梦,最后被陶源满脸血的样子惊醒,坐起来时背后被冷汗浸透,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陶源,陶源…… 季晨离掀开被子下床,鞋也顾不上穿了,光着脚就往病房门外走,刚好一个护士走了进来,把她拉回床上,“这位病人你想拿什么我帮你拿就行,你目前还不能下床。” “我姐!”季晨离一把抓住护士的手神色焦急,“我姐她是不是……是不是……”季晨离咬着牙犹豫半天,那个字怎么也不能从喉咙里吐出来。 “你姐?你姐叫什么?病人你先别急,你把你姐姐名字告诉我,我帮你问问。” 季晨离抓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不等她说完,赶紧道:“陶源,她叫陶源!” “哦,原来是三十八床的病人啊。”护士笑了起来,拍拍季晨离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再过几个小时等麻醉过了估计就能醒,连医生都说她能活下来简直就是奇蹟。” “她现在在哪?” “喏,就在你隔壁病房。”护士指了指季晨离身后的那堵墙,“你放心,我帮你注意着她点,等她醒了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行不行?” 第76页 季晨离放下心来,抓着护士的手力道明显松懈下去,肩膀也松弛地塌下来,她心砰砰直跳,半晌才平静下来,感激地对护士点点头,“谢谢您。” “应该的。”护士拿了根温度计,“你之前有点低烧,我现在帮你量量体温,如果正常了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得了陶源平安无事的消息,季晨离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很配合地量了体温,温度计上显示体温正常,于是她按照护士的嘱咐一个人把出院手续办妥当,立刻赶回去,守在陶源的病房门外。 又过了两个小时陶源才醒,几个医生给她做了一遍检查,确认没事了,放季晨离进去看人。 季晨离看到陶源那个样子,唰地一下眼泪就出来了,跪在陶源的床边沙哑地喊了一声“姐”,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晨晨别哭。”陶源脖子被固定着动不了,只能努力把眼睛往季晨离那边瞟,虚弱地安慰,“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姐,我以为……我以为……”季晨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不停地抽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什么以为不以为。”陶源勉强弯了弯嘴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担心了。” “姐……”季晨离哭得更厉害了。 陶源无奈地看着天花板,现在说什么她八成都听不进去了,只好等她哭完慢慢跟她解释。 等季晨离终于哭够了,跪趴在陶源病床边,小媳妇似的抽泣,陶源才问她:“那个姓明的怎么样了?” “明烺?”季晨离一愣,“关明烺什么事?” 陶源心里一惊,神色复杂地瞥了季晨离一眼,“晨晨。” “啊?” “今天几号?” 季晨离看看床边矮柜上摆着的檯历,“五月十三号啊,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那你还记得昨天我们一起吃的晚饭么?” 季晨离握着陶源被包起来的手,轻轻笑了一下,“姐,昨晚你在医院做手术,没吃晚饭,前天晚上晚饭吃的饺子,你亲手包的,香菇猪肉馅儿的,姐,我犯病的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陶源仍旧有点不敢相信,“这么说你知道自己病好了?” “对。” “那你生病那段时间的事……” “我也记得。”季晨离苦笑,“丢死人了。” “有什么丢人的?”陶源也跟着笑起来,“让我又见识了一把小时候那个猴孩子,多好。” “姐,你现在还笑话我!”季晨离哭笑不得,看着陶源裹得这个样,喃喃道:“这一关总算捱过去了。” 陶源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呢?” “没什么。”季晨离甩甩脑袋回过神来,“对了姐,你刚才说明烺,这和明烺有什么关系?” “明烺……和我在同一辆车上。”陶源道,“出事的时候,她把我挡在了身下。” 季晨离脸上的笑容冻住了,她脚步一个踉跄,不由分说往病房外走去。 陶源的视线追着季晨离的背影离开,心里乱糟糟的。 第82章 单薄 季晨离出了陶源的病房直接去了护士站,找到了护士长,问明烺在哪间病房,病情怎么样了,谁知护士长说医院里压根就没这个人,季晨离又去了其他几个科室打听,都说没听过这个人,最后急得没办法,直接去了明氏总部大楼找明艷,前台小姐笑得挺甜,说出来的话却让季晨离心凉了半截。 “小姐您好,真抱歉,没有预约不能见副总。” 季晨离跟前台小姐道了谢,浑浑噩噩出来,太阳明晃晃照在脸上,晒得她脑袋一阵眩晕,扶着大门前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明烺想躲着一个人的时候,就算季晨离把整个城市翻个底朝天也没用。 如果是明烺故意躲着不见季晨离倒好,季晨离是自己亲身经歷过车祸的,怕就怕明烺出事了。 眼看快到正午,地表气温越来越高,季晨离感觉从脚底下涌上来的热气,走在马路上就像躺在蒸笼里,她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似乎被太阳的灼热融化成了浆煳,无法思考,甚至无法唿吸。 好在她还尚存一丝理智,记挂着躺在医院无人照料的陶源,眼看时间接近正午,陶源一个人在医院没吃午饭,季晨离打了辆飞的赶到医院,在医院旁边的馆子里给陶源带了碗粥。 “明烺怎么样了?”陶源一直在等着季晨离,一见季晨离进来,忙不迭问她。 季晨离脑袋上一脑门的汗,眼神都没有焦距,她没有答陶源,把粥放在旁边的矮柜上,在脸上硬挤出一个微笑,“姐,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坏了吧?我买了粥,先垫垫,明天给你煲汤喝。” 陶源最了解季晨离,看季晨离那样子就知道肯定出什么事了,她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表情也僵了,“难道明烺她……” “没有,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明烺就是千年的祸害,姐你别担心,她一定没事的。”季晨离边把装粥的外卖盒子打开边安慰陶源,可她越说到后来音量越小,到最后不像安慰陶源,更像在安慰她自己。 陶源眉毛一拧,神情严肃,“晨晨,你跟我说实话。” 明烺从前对季晨离做的那些事,陶源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但这次明烺是拼了自己的性命救了陶源的,如果真因为这个出了什么事,陶源为此欠了明烺一条命,以陶源对季晨离的了解,她这辈子都会活在愧疚里,一辈子都没好日子过了,明烺伤情如何,是死是活,陶源一定得问个清楚明白不可。 季晨离手上托着外卖盒子,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粥里划拉,想把粥的热气散了好入口,闻言手上转动勺子的动作戛然顿住,她苦笑一下,“我不知道。” “明烺人在哪里,是死是活,我一点都不知道。” 她笑得比哭还难看,看向陶源的眼神里惶惶无措,被惊惧慌张填满,就像个做错了事等着大人责罚的孩子,“姐,万一明烺真的……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明家那么大的基业,当家人出事了不会一点风声都不露出来,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少说明明烺还活着。”陶源嘆了口气,季晨离看着咋唿,其实是个挺没主心骨的人,这种紧要关头,陶源得保持清醒,她得时时注意着季晨离的精神状态,不能让季晨离再一个人胡思乱想进了死胡同出不来。 果然有了陶源这句话,季晨离镇静不少,她餵陶源喝了大半碗粥,陶源问她吃饭了没有,季晨离一直在愣神,直到陶源问第三遍的时候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姐,你叫我?” “我问你吃午饭了没有。”陶源语气里满是无奈。 季晨离摇摇头,“我不饿。” “不饿怎么行,人是铁饭是钢,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陶源知道季晨离想着明烺的事,柔声安慰道:“晨晨,你冷静一点,明家那边没放出风声来,就代表明烺没事,现在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季晨离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恍恍惚惚点点头,舀了一勺粥就往陶源嘴里送。 陶源撇着头躲开,“我吃饱了。” 季晨离应了一声,就着陶源用过的勺子把剩下的半碗粥全唿噜下去,刚吃完就有点反胃,季晨离怕陶源担心,找了个藉口出了病房,到走廊尽头的厕所里吐了个一干二净,吐完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偶尔进来个上厕所的路过季晨离身边都被吓了一跳,贴着墙从她身后绕开。 季晨离在脸上使劲搓了好几下,好歹脸上看起来有了点血色,这才重新回了病房。 陶源不知季晨离去干了什么,不过看她脸色也能猜出来她状态不怎么样,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语言上的安慰太苍白无力,陶源除了替季晨离着急,什么办法也没有。 “对了,”陶源突然想起来,“你去问过韩欣远没有?她和明烺走得近,明烺的事,她多少肯定知道点。” 季晨离眼睛一亮,噌的站起来,明显兴奋了起来,“对对,韩欣远……韩欣远!我现在就找她,现在就给她打电话……”季晨离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出手机来,才想起手机估计早在她疯之前就沉到海里去了,刚燃起来的那点希望瞬间破灭,又颓然地坐下去,半天不见动静。 “我办公室里有个电话簿,里头有韩欣远的联繫方式。”陶源努力把自己裹着绷带的手贴近季晨离的手,试图给她一点鼓励,“找到韩欣远,把明烺的事打听清楚以后,好好睡一觉,医院有护工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姐……” “快去吧。” 季晨离点点头,在病房里待了不到半小时,又匆匆走了。 韩欣远并不难找,她的私人手机号码知道的人不多,都是重要的人,所以永远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状态,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迟疑两秒接起来,听到电话那头人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惊讶,“晨离?” 季晨离没工夫跟韩欣远进行多余的客套,电话接通后喂了一声,听到韩欣远回应了就直奔主题,“韩欣远,你在哪?” 季晨离问这句话的时候韩欣远正在一个地址隐蔽的私人疗养院里,她朝某个门里看了看,里头是明艷和许璐洋,表情严肃地在商议什么事,韩欣远犹豫了一下,抬腿往屋外走去,出了屋子才道:“晨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要见明烺。” 闻言,韩欣远语塞,她吞吞吐吐半天,才道:“明烺现在在接受治疗,不方便见任何人。” 可季晨离语气坚决,“我要见明烺。” “晨离,你冷静一点。”韩欣远头疼地捏了捏鼻樑,现在明家上下表面平静暗潮涌动,她和明艷已经忙了两天没合眼,实在没精力再去应付一个胡搅蛮缠的季晨离,“明烺那辆车的车身是经过特殊改装的,就是□□在车底盘下面爆了都没事,明烺伤得不轻,但绝对死不了。” “真的?” “真的。” “那我能听听她的声音么?” “季晨离。”韩欣远不耐烦地扶额,“这次车祸你真的以为是意外么?现在我们已经忙的不可开交了,你就别来添乱了行么?” 第77页 等季晨离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电话那头就只剩下了收线的嘟嘟声。 添乱,季晨离轻笑一下,她好像总是给别人添乱。 不过还好,明烺还活着。 季晨离的肺部终于得以流通一片新鲜的空气,她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季晨离暗暗骂自己贱,明烺对她坏成那样,那人真出事了,自己却还是忍不住担心牵挂。 季晨离当然不觉得自己还会到明烺那去自投罗网,可她也不愿明烺有任何的意外。 季晨离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了是了,陶源能活下来多亏了明烺,要是明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肯定会自责一辈子的,所以明烺得活着,得好好活着。 韩欣远那一通电话说得含含煳煳,季晨离好歹曾经在明家待过那么长一段岁月,明家的那点事有所了解,说来说去不过名利之争,季晨离懒得去管,专心给陶源煲汤做药膳,想方设法地为她补充营养。 陶源看季晨离若无其事,就知道明烺大概没有性命之忧,于是找了个机会问季晨离:“晨晨,你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季晨离给陶源剥了根香蕉,切成刚好入口的大小,装在碗里,用勺子一块一块餵给陶源吃。 “就是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季晨离放下勺子,淡淡道:“等你好了,我可能会离开这座城市……再不回来了。” “那明烺呢?” “明烺……”季晨离讽刺地轻笑一声,低低地嘆息,“姐,明烺那个人,把我害得这么惨,上辈子害了我还不够,这辈子还要继续纠缠不休地折磨。可就是这么个人,她出了事,我还是忍不住担心牵挂。” 陶源不知道她说的上辈子这辈子,只当她在发牢骚,可后面的话一听有点急了:“难道你还想和她在一起?” “在一起?”季晨离听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似的,摇摇头,嘴边扯出一点笑,“我和她再不可能在一起了,只要想起她,我就浑身发冷,冷得打颤。”说着,大夏天里,季晨离真的抖了一下。 “那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就随便找个小城市,开个早餐店卖煎饼果子吧。”季晨离笑了笑,“姐,以后我再也不能在你身边,吃你做的菜了,我爸妈的坟,你每年得了空,替我照看着点,就当你养大了个白眼狼。” 季晨离在这城里经歷过温馨幸福,经歷过灯红酒绿,也经歷过生死磨难,她的两辈子都耗在这里,她在这城中待够了,也该走了。 “出去也好,这座城高楼万丈,灯火辉煌。富丽堂皇下面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勐兽,走了好。”陶源轻嘆,“走了好。” 季晨离听了,只是笑。 陶源受伤住院,没精力去管孤儿院的事,季晨离自然要多操点心替她照看着,季晨离生病的这一年算是把孤儿院这些工作人员的德性看了个遍,谁好谁坏,谁的心眼最多,她都记在心里,给陶源整理了个详细的名单,防止以后自己不在了陶源被骗。 杂事处理到晚上十点多还没处理完,季晨离特意定了个每晚十点的闹钟,准点给韩欣远打电话。 韩欣远上次话说重了,担心季晨离会计较,后来季晨离每天打电话过来,她很高兴,总想找机会解释那天自己的语气问题,不过每回都被季晨离轻言巧语几句话给带过去了,一次都没成功过,韩欣远有点无奈,干脆也放弃解释了。 季晨离清醒后,韩欣远再没说过喜欢她要照顾她这类的话,经歷了季晨离的一场大病,似乎所有人都长大了,韩欣远自觉地不再提从前的事,小心翼翼地恪守朋友的那条线,但接到季晨离的电话还是很高兴,虽然季晨离每次只说几句话就会挂断,而这几句话都和明烺有关。 韩欣远不知自己是出于对从前的一种补偿心理还是真的对季晨离有点好感,她把明烺每天的情况交代给季晨离听,事无巨细,明烺今天意识清醒了,明烺今天终于不必再吃流食,明烺的手腕能活动了,明烺…… 季晨离没亲眼见到明烺的伤势,只从韩欣远每天的话里就能猜出,明烺伤得果真太重,从立夏到立秋,陶源都已经痊癒,明烺才刚能下地走路活动。 季晨离清醒过来的第一个夏天就在医院孤儿院来回穿梭中过去。 立秋刚过,秋老虎横行霸道,白天越热晚上就越凉,陶源痊癒不久,又是个事事都要自己操心的主,季晨离怕她生病,特意给她炖了银耳莲子羹当宵夜,看着陶源吃完,收拾了厨房,回她自己住的房间要穿过一条林荫道,晚风吹过,一片枯叶飘摇落在季晨离发顶上,季晨离拿下来对着月光看了看,这才发现,又到了秋天了。 季晨离今天刚和韩欣远通了电话,韩欣远在那头很兴奋,说明烺终于能站起来,连医生都不能打包票的事,明烺却做到了。 韩欣远没有细说明烺的腿伤到底有多严重,可季晨离光是想想都觉得骨头fèng里疼得厉害。 “能恢復成从前那样么?”季晨离问。 韩欣远支吾道:“恢復如初有难度,不过能跑能跳没问题,就是从前那样的身手可能……不过她身边有那么多保镖守着,自己的功夫没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季晨离不置可否,沉默了一阵,才道:“我要走了。” “去哪?” “哪都好,总之是离开这座城市。” 韩欣远瞭然,点头,“离开了也好,反正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大不了以后我经常去看你。” 季晨离笑了笑,没说什么,于是韩欣远知道自己僭越了。 季晨离上辈子欠了陶源一辈子,这辈子又为了陶源欠了明烺一辈子的恩情,大概命运就是这么戏剧性,该发生的事,换种形式换个时间,总会发生的。 第二天晚上通电话的时候,季晨离道:“你跟明烺说,我想见她一面。” 韩欣远那边答覆得很快,定了时间,周六十点还派了车来接季晨离,车子在疗养院门口停稳之后,季晨离心里咚咚打鼓,开车门的时候手都是哆嗦的。 韩欣远早已在疗养院门口等着,见到季晨离的时候一阵恍惚,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互相客套几句,领她进去,到了一个幽静的别院,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下,“明烺就在里面。” 她说完识趣地离开,季晨离牙齿都在打颤,强行镇定心神,稳住手上的抖动拧开房门,落地窗前站着一个高挑清瘦的背影,四周竹林环绕,又逆光,外头亮堂,屋里却很黑,明烺的身形混着屋内昏暗的光线,形成一道单薄的剪影。 季晨离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过明烺,几乎认不出明烺的样子。 回想从前,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明烺的身材永远是修长又匀称的,精瘦的身形下涌动的都是力量,从来没有这样单薄得仿佛秋风都能吹倒她的时候。 季晨离轻声唤那人的名字:“明烺。” 话音一出,自己都能听到音调里的颤抖。 第83章 释然 听到季晨离的声音,明烺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手勐地攥成拳,又突然松开,慢慢挪着步子坐在落地窗前放着的竹椅上,抬手指了指茶几对面的另一张椅子,“坐。” 她端起桌上玲珑的紫砂壶给季晨离倒茶,指腹贴着壶柄,温润如玉。 季晨离不知自己怎么抬动的脚步,等她意识过来时,已经走到了明烺的面前,这才发现明烺的头髮又蓄了起来,从前扫脖子的短髮已经长过了肩膀,柔软地撩在耳后,明烺这个人,性子冷硬,发质却出乎意料的软,散在肩头,像墨水流淌成的瀑布。 现在的明烺,好像重新变成了季晨离初见她的模样,看得季晨离恍惚。 “欣远说你要见我。”明烺把一杯茶放在季晨离面前,淡漠又疏离。 季晨离点头,“我得知道你死没死。” 明烺轻声嗤笑了一下,“我没死,你肯定很失望。” “你眼睛怎么了?”季晨离指了指明烺的眼眶。 明烺鼻樑上挂了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左眼那边的镜片用一个套子挡住,只露出一只眼睛。 “没什么,暂时不能见光,就遮起来了,再过一个月就能恢復。”明烺抬头推了推眼镜,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自顾自喝了一口。 明烺其实挺适合戴眼镜,她鼻樑高,眼窝也比平常人深那么一点点,戴上眼镜之后有种斯文的感觉,不过她不戴眼镜也是很好看的,眼神锐利,随时能把人看穿。 只能说好看的人不管把自己倒腾成什么样都很好看。 这样的明烺仿佛换了一个人,和季晨离记忆里那个骗她困住她,让她痛苦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于是季晨离在明烺面前没自己想的那么害怕,至少没有害怕到浑身发冷的地步。 季晨离道:“谢谢你救了陶源。” 陶源是季晨离这辈子在世上仅有的牵挂,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季晨离真不知道自己重活一遍还有什么意思。 明烺笑了笑,“就当还了从前我欠你的债了。”她手慢慢地抬起来,伸进自己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册子,推到季晨离的面前,“我还欠你个东西,正好今天一併还给你。” 季晨离瞥了眼那本册子,枣红色的皮质封面(注),“离婚证”三个大字明晃晃照进季晨离眼睛里,季晨离这才想起来,自己和明烺上次办的离婚手续是假的,不过眼下这本离婚证应该是确真无疑了。 上辈子七年,加上这辈子近三年,季晨离和明烺一团糟的婚姻竟然也维持了十年时光,真不可思议。 季晨离收了离婚证,看了明烺一眼。 明烺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季晨离,她大部分时间保持侧身看窗外风景的姿势,端着茶杯,躺在竹椅里老神在在,人又清瘦,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季晨离也没再说话。 房间寂静下来,偶尔风吹过竹林,一阵沙沙的声响,到底是秋天了,这么静坐着,季晨离慢慢地就有点冷了。 两人沉默了半个小时,明烺品完她那一小杯茶,放下杯子,这才又开口道:“对了,你从前养的那只傻鸟死了。” 季晨离怔了片刻,才想起来明烺说的是那只八哥,虽然是只蠢鸟,季晨离好歹养过几日,有些感情,不由问道:“怎么死的?” “夏天那场车祸,鸟笼压扁了,后来车子又自燃了,尸体找到的时候是一团焦炭,不知是被压死的还是烧死的。” 第78页 季晨离诧异地看了明烺一眼。 那场车祸的消息被全面封锁,网上只能零星找到一点报导,季晨离没亲眼见识,不知道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难怪明烺会伤得这么重,这是有人故意想让她死。 明烺以为季晨离在怪她把傻鸟害死了,于是跟她道歉:“对不起。” 季晨离摇头,她心里斗争了很久,像下定了决心,终于道:“明烺,我能照顾你。” 明烺倒茶的手顿了一下,茶从杯子里溢出来,弄脏了雕花的茶几。 “你?照顾我?”明烺嘴边露出一抹讽刺的微笑,摇摇头,弯腰拿了茶几下面的毛巾擦干水渍,“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次生命,我不想后半辈子都膈应。” 季晨离明显愣了一下。 明烺又道:“季晨离,你虽然不聪明,但从前有句话说对了,我对你的那些纠缠,说到底不过是执念,上辈子执着得久了,魔怔似的就当成了爱情。仔细想来,你我连婚姻都源于你一厢情愿的要挟,我对你除了厌恶还是厌恶,哪里来的什么爱情?不过你竟敢死在我眼前,我太过不忿罢了。”明烺说着,好像自己都觉得荒唐,笑了笑,嘆口气道:“活了两世才活明白,可笑,太可笑了。” 季晨离听了,也跟着明烺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一厢情愿想补偿明烺对陶源的救命之恩,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反闹得自己不尴不尬。 只听明烺又感慨,“我两世都走得平顺,这回经歷一遭大难,总算看清自己,倒还不算太晚。” 季晨离点头,淡淡道:“恭喜。” 季晨离早已做好了要走的打算,只因明烺救陶源一命,她欠下明烺一个恩情,怕明烺因为那场事故留下什么隐患残疾,现在看到了人,完好无损手脚俱全,也终于看清了自己,季晨离想,她和明烺拖拖拉拉这么多年的纠缠,总算能做个了结。 她和明烺对着一片竹林坐了一下午,饮尽一壶清茶,夕阳西下的时候离开,明烺叫照顾她的保姆送她出去,自己依旧保持着那个老神在在的姿势坐着,季晨离走出房间,她连头都没回一下。 好像真的再也不想见到季晨离一样。 只要忽略她几乎抠进竹椅里的手指和她不受控制地颤抖的肩膀。 … 一整个秋天,季晨离都在为她的离开做准备。 她手头上还有些存款,不多,但足够在南边边境线上的小城里买一套一居室,还能余下点钱来开个小小的早餐店——季晨离连地址都选好了,就在当地一所中学的旁边。 陶源帮她收拾行李的时候一直在埋怨,好端端跑到那么偏的地方去,自己去见她一次得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太不方便了。 季晨离笑了笑,好脾气地安慰:“那就坐飞机行不行?我给你报销机票钱。” “算你有点良心。”陶源满意地点点头,叠着衣服,又皱起眉来,“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就不能等开春再走么?” “开春之后还有开春,一直这么拖着,永远也走不了了。”季晨离思考着路上的行程,往背包里装了几盒泡面,想想,又装了几盒。 一切都准备妥当,一场秋雨过后,天气骤凉。 季晨离走的那天谁也没惊动,连陶源也只把她送到了公交车站。她带的东西不多,行李箱里装衣服,背包里装吃的,她虽生在这座城市,还活了两辈子,真正要走的时候才发现家当这么少。 “姐,我走了。”季晨离用力抱了一下陶源。 “路上小心,到了给我打电话。”陶源眼里含着泪,声音有些哽咽。 说话间车来了,季晨离提着她的行李箱上了公车,隔着车窗朝陶源挥了挥手,接着公车开动,排气管吐出一连串的黑烟,晃悠悠消失在了远处。 坐在火车上,季晨离的心里空落落的,刚下了雨的天空有点灰,季晨离买的卧铺票,对面铺上是一对小情侣,到了午饭的点,两人分吃一份泡面,大概太辣,女生辣得直流眼泪,靠在男生肩膀上撒娇,男生手忙脚乱地给她找水,因为女生声音稍大的抱怨对季晨离歉意地笑了笑。 季晨离也回了他们一个微笑,示意没关系。 季晨离躺在自己的铺上,用外套盖着头,戴上耳机,调大了音量。她的眼睛有点湿。 这世上还是有甜甜蜜蜜的爱情的,只是自己没遇上而已。季晨离两辈子就爱过一个人,对那人又爱又恨又怕,不仅是那人,现在连爱情也怕上了。 她羡慕这样青涩又甜蜜的爱情,可她的后半辈子更愿意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 季晨离的爱恨全都给了同一个人,她再也不敢碰爱情了,这玩意儿就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毒药。 还是一个人好啊,季晨离悄悄用外套擦干眼睛,吸着鼻子想,还是一个人好。 周围人声嘈杂,好友的打牌调笑,孩子的哭闹,还有乘务员不时的推销,花生瓜子矿泉水,啤酒饮料八宝粥。只有季晨离的床位静悄悄的。 火车咣咣铛铛,晃晃悠悠,载着季晨离,向着越来越远的方向驶去。 第84章 过渡章,流水帐,无内容 接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到地方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时值深秋,c市的天已经凉得得穿毛衣才能出门,但这里却还跟夏天别无二样,一下火车扑面而来一股热浪,季晨离找个洗手间换了毛衣,只穿一件外套,还是热得出汗。 十八线的小城市,不到两百万人口,物价低空气好,一条大河横穿城市,把市中心围成一座圆形的孤岛,季晨离早前就来这座城考察过几次,在一个临江而建的小区里买了套二手房,那房主打算移民出国,以后不再回来,家具电器之类的通通不要了,房子装修得挺有品位,季晨离捡了个便宜,手续办下来换了门锁,直接拎包入住就行。 小区离季晨离租的门面也很近,走路不到五分钟,不过这座城市本身也不大,季晨离曾经试过一次,开车四十分钟,能从最繁华的市中心开到郊区去。 火车站附近餐馆饭店一家挨着一家的开,刚跨过出站口扑鼻就是一阵菜香味儿,季晨离在火车上没怎么吃东西,站在出站口肚子咕噜叫了一下,拒绝了主动上前拉客的黑车司机,按着指示牌找到了公交车站,车费一块,季晨离有公交车卡,打八折,八毛就成,上了车季晨离又是一阵感慨,还是小城市好啊,坐公交车都能做出幸福感来。 到站下车,她拖着行李箱背着包,在小区附近找了家米粉店,点了碗汤粉,当地人好像不爱吃面,大街小巷都是米粉店,面馆难得才看到一家,不过不得不说,这汤粉的味道的确不错。 吃饱喝足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室外温度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瘫在沙发上连背包都懒得摘,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第一件事是给陶源打电话报平安,陶源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头,唠唠叨叨叮嘱了一大堆,季晨离无奈地支着额头笑,“姐,操心太多老得快啊,我可不想下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变成黄脸婆了。” “什么黄脸婆?”陶源拧着嗓子骂道:“真成了黄脸婆你还嫌弃我不成?” “哪儿敢啊。”季晨离连连讨饶,“姐我错了,你永远是最好看的。” “这还差不多。”看季晨离还有工夫跟自己开玩笑,大概心情真的不错,陶源很高兴,放下心来,又嘱咐了几句,收了线。 跟陶源报备完,季晨离开始收拾屋子,屋子的原主一个月前就已经出国了,屋里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床单被褥维持着掀开一角的造型,已经积了一层灰,季晨离把原房主留下来的衣服被褥之类的垃圾全打包在一起扔到了楼下的垃圾桶,又把床垫擦了一遍,搬到阳台上晒太阳杀菌,最后把沙发套拆下来,扔洗衣机里洗了晾上,接着又拖地擦家具,做完一切之后整个屋子焕然一新,季晨离气喘吁吁地擦着汗,看看窗外,太阳已经落下去了。 干活的时候时间过得就是快,不知不觉,她在这座城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就没了。 小区旁边就有个菜市场,这里离海不远,菜市场各种水产海鲜应有尽有,价格也不贵,季晨离为了犒劳自己,特地称了半斤虾一斤花甲,买了两只海蟹,路过活禽摊位的时候又让老闆切了半只鸡,准备回去煲汤喝。 她久未下厨,厨艺有点生疏,不过做出来的菜味道还是可以的,买了两罐啤酒,就着刚出锅的海鲜大餐吃小酌两杯,冰啤酒滑过喉咙直达胃部的时候,季晨离高兴得眯起眼来,这才叫生活啊。 一个人吃饭有点太安静了,季晨离喝着啤酒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新闻,刚好是明氏新任ceo上任的採访,明艷在镜头前笑得端庄大气,答记者问的时候也镇定自若,看着挺有明家家主的风范的。 镜头扫过发布会现场一圈,季晨离发现没有明烺的影子,季晨离皱了下眉头,心里有点异样,不过很快,她就放松面部肌肉,笑着摇摇头,随手换了个台,她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放下了,面对关于明家的事,终于能一笑置之。 换了个一线卫视台,正播着一部清宫剧,里头有几个演员季晨离也认识,都是从前拍戏的时候有接触的,季晨离想起自己那个很久不用的微信号,里头估计还都加着他们的好友呢。 电视上播的大部分的最新电视剧季晨离上辈子都看过,有的甚至还看过好几遍,主角说上一句台词,她能接出下一句来,看得没意思,干脆调到了少儿频道看动画片。 重活一遍也没什么好的,看电视剧都看得没劲。 一个人的生活很简单,也很容易适应,季晨离花了两天时间熟悉居住环境,两天之后就开始张罗着她早餐店的事。 各种执照是之前就已经办好的,门面装修也早已完成,季晨离买齐了餐具厨具,挑了个星期一的早上试营业,特地把自己捯饬了一下。她上辈子好歹是个影后,底子当然不会太差,稍微化个妆在普通人里就是个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美人,这么个美人老闆娘卖煎饼果子,第一天人气就爆了棚,收钱找零做煎饼都是她一个人,忙得头昏眼花,不到半天就把准备的面粉用完了,小摊前面还排着一熘的长队,季晨离只好歉意地对他们笑了笑,“不好意思,今天的煎饼果子卖完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人群里一阵失望的唏嘘,不过他们多数都不是为了煎饼果子而来,很多人掏手机对着季晨离拍了好些照片,渐渐也就散了。 季晨离长吁一口气,她这一个上午忙得连口水都没顾上喝,早餐就吃了两个包子,饿得不行,收拾干净小店,锁好门点了帐,数钱的时候一阵喜滋滋,照这个速度,几个月就能把本赚回来,开始盈利了。 第79页 她锁了自己的小店,串到旁边的粉店去点了碗粉,老闆是个本地人,看起来有三十多岁,长得黑,笑出一口白牙,冲着季晨离恭喜,“妹仔,会做生意啊。”他嗓门很大,有当地人特有的浑厚,震得季晨离有点懵,也跟着笑笑,“还行,客人捧场。” 本地人的普通话都带着浓重的口音,季晨离这一口标准普通话反而成了异类,一听就知道不是当地人,老闆人挺热情,教季晨离怎么做生意,几点营业几点收工,怎么招小工等等,季晨离在心里暗暗记下,跟老闆道了谢,吃完粉回去,想着明天得多准备点面粉食材的,帮工也得找两个,不然她一个人真忙不过来。 谁知第二天季晨离刚开门,就被门口乌压压的一片人给吓傻了,这些人有的扛着摄像机,有的拿着话筒,大部分人举着手机拍照,这会儿才早上六点,天都还没大亮,真不知这些人起得到底有多早才能赶在季晨离前头堵在这。 那些人一见季晨离露面,一哄而上把季晨离的小门面团团围住,摄像机恨不得对着她脸拍,话筒也差点塞进她的嘴里,七嘴八舌问了一堆问题,吵吵嚷嚷的,季晨离一个字也听不清。 季晨离被他们吵得心烦,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大声喝道:“都给我停下!” 人群突然安静,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锁定在季晨离身上。 季晨离脸上挤出一个微笑,脑门上暴起青筋,咬着牙温声细语道:“煎饼果子原味的三块钱一个,加蛋加一块,加肠再加一块,谢谢合作。” 大概是季晨离脸上的笑容太吓人,那些扛着摄像机话筒的人真的老老实实排队买煎饼果子,然后守在季晨离的小店附近,等着季晨离收摊去堵截她。 季晨离趁下午不忙的时候刷了个微博,这才知道前因后果。 原来昨天那些买煎饼果子的,有人把她的照片发到了网上去,说什么“最美老闆娘”之类的,还上了热搜,接着就有人扒出来季晨离从前是个演员,还把拍过什么戏也都扒了出来,小城里有这么大的动静不容易,于是几家报社蜂拥出动,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了解了前因后果,季晨离哭笑不得,不过这也算个宣传自己小店的好机会,季晨离简单接受了他们的几句採访,顺便给自己的早点摊做了个gg,于是市十五中旁边那家早餐店的老闆娘原来是个大明星,长得特漂亮的消息在市里传开,季晨离的生意刚刚起步就火爆全市,甚至还有电视台想邀请她去当特邀主持人,不过都被季晨离婉拒了。 季晨离只想照看好她的早点铺子,至于其他的,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 明烺刚做完腿部復健,拄着拐杖慢慢坐到她的躺椅上休息,手在茶几上一阵摸索,找到她的眼镜戴上,拿出手机,点开相册,手机凑到眼镜前两厘米的位置,对着季晨离做煎饼的那张照片使劲看。 照片是她在网上保存下来的,光线暗像素又低,早点很多,可明烺看得全神贯注,连有人走进她的房间她都没意识到。 来人是许璐洋,端着托盘走到明烺跟前,“明总,吃药了。” “现在的明总是阿艷,璐洋,你叫我名字就行。”明烺放下手机,就着水把几粒药片吞下去,“以后你的上司是阿艷,你跟着她就好,不必再来了。” “明……明烺。”许璐洋直唿明烺的名讳有点不太习惯,笑道,“我利用自己的私人时间照顾朋友,不行么?” 明烺摘下眼镜,躺在躺椅上闭目休息,“谢了。” 许璐洋站在边上一直没走,明烺躺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转向她,眼里没有焦距,“还有事?” “有。”许璐洋点头,“季晨离在南城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明烺仰着头,眼睛不知看向哪里,轻声道:“早说过她的事以后不必过问,我和她……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那如果季晨离又结婚了呢?”许璐洋问。 明烺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第85章 物非人也非 “骗你的。”许璐洋轻笑,“她现在还是单身,不过追求者可不少,她那个小早点摊每天都被人围满了。” 明烺听了,淡淡笑了一下,语气里有些故意压抑着的自豪,“当然了,她可是季晨离。” 那可是让她惦念了一辈子的季晨离。 明烺和季晨离的事,许璐洋无从插手,只是看明烺不到三十岁,可活得好像七老八十似的,心里堵得慌,闷声道:“其实只要你跟她说,她一定会回来的。” “然后呢?带着愧疚在我身边活一世?”明烺呵地笑了一声,“我现在这样,宁愿她离得远远的,省的拖累。” “季晨离不会介意的。” “我介意。” 没有季晨离的日子明烺上辈子已经过够了,她上辈子还因为想忘掉季晨离,有些到处走走的心情,所有的热情上一世已经耗尽,这辈子明烺提前进入了老年生活,守着她和季晨离的那个小房子,除了偶尔外出复诊,其余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许璐洋也不见旁人,连明艷和韩欣远都不见。 “你该出去走走。”许璐洋劝她。 “走去哪?”明烺道,“这个世界我看够了。” 她这样子,许璐洋也无可奈何。 … 季晨离的生意逐渐走向正轨,她现在每天围着她的小煎饼摊转悠,忙忙碌碌,日子倒很充实。她后来扩大了她的煎饼店规模,不仅卖煎饼,还有各种家常小炒,招了两个厨子两个服务生,自己当起了老闆娘,谁都知道这一带有个煎饼西施,就算为了见识一眼煎饼西施长啥样都得绕远来买个煎饼吃,小钱钱源源不断往口袋里进,小日子过得滋润,一年一年的,旁边粉店皮肤黑的老闆都明显地老了,季晨离还和刚来那阵子一样的年轻漂亮,好像岁月在她身上完全静止了。 她在南城安顿下来,过了两年,陶源来看她,看季晨离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很替她高兴,陶源就明显地老了,笑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很深的皱纹,季晨离看得有点难过,想让陶源一块搬来南城算了。 “说什么傻话。”陶源在厨房给季晨离做饭,温声笑了笑,“院里的孩子们离了我不行。” 季晨离站在陶源身后看她做饭,看她鬓角掺杂的白髮,有点心疼。可她也知道,陶源离不开那些孩子。 又过了两年,季晨离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她去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 上辈子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查出了胃癌,季晨离这些年生活健康自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病大灾,不过为了图个安心,还是仔细检查了一遍,得到的结果是肝上长了个很小的瘤子,对身体没有伤害,不过为了放心,季晨离还是做手术给摘了,小手术,恢復得也快,几乎没对她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到了她和明烺上辈子的离婚纪念日这天,季晨离歇了一天业,自己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待了一天,什么也不想干。 她这两年已经很少回想起上辈子的事了,偷来的七年时光已经全部还回去,现在电视上播的连续剧,季晨离没看过的越来越多,她已经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再没有差别。 季晨离长长地吐了口气,冲着卧室角落招招手,“傻鸟,过来。” 一只布偶猫软软地叫了一声,乖巧跳上床,窝在季晨离的怀里。 季晨离一年前养了这只猫,取了个名字叫“傻鸟”,她店里的员工知道了都止不住哈哈大笑,怎么会有人这么怪,给个猫取名叫“鸟”就算了,还要叫“傻鸟”。 季晨离也跟着笑,笑完阴测测道:“这个月奖金通通扣光,给我家傻鸟买进口猫粮吃!” “别啊老闆!我们错了!” 季晨离抱着傻鸟,笑得像个狐狸。 边陲小城,几年都不带变样的,时间在这里慢得出奇,可c市就不一样了,一年一个样,楼越建越高,钢筋水泥铸就的丛林,人在其中显得格外渺小。 c市的变化和明烺无关,季晨离离开的四年,她一个人独居,活得像个苦行僧,明氏在明艷的手上比明烺掌管的时候更壮大,许璐洋跟着明艷满世界飞,忙得不可开交,后来来照顾明烺的次数逐渐少了,明烺不愿她和季晨离的房子里介入陌生人,除了钟点工每周两次的打扫,再没旁人拜访她。 明烺的父母把世界转了个遍,回到家里才知道自家女儿遭受的变故,想来看看明烺,可明烺不同意,自己拄着拐杖回了明家本宅,明烺的母亲温玉秀看到自家女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泪当场掉了下来,“阿烺,是妈没有照顾好你……” 明烺戴着眼镜也不大看得清东西,只见有个模煳的人影远远走了过来,接着被一双细瘦的胳膊抱住,明烺知道这是自家母亲,也抱住温玉秀,笑着安慰:“妈,我没事。” 她因为四年前的那场车祸,身体坏了不少,好像连性子也软了下来,说话不紧不慢,脸上也不像从前似的终日板着面孔。 “你的腿……” “早恢復了,能跑能跳,您别担心。”明烺眼前像蒙着一层雾,她努力透过这层雾找到温玉秀手的位置,去拉她的手时还是偏了个角度,温玉秀看得不忍,自己把手递过去,让大女儿牵着。 明烺从小性格就硬,冷言冷语不像个女孩,如今终于有了所谓的女孩样,温温吞吞牵着温玉秀的手,温玉秀又难过得心痛。 “阿烺,你的眼睛……” 明烺把拐杖递给了旁边的帮佣,笑了一下,“戴着眼镜能看见东西,不是什么大事。” 明艷一回来就听到明烺的这一句,夸张地叫嚷,“不是什么大事?左眼视力全毁,右眼矫正视力也不过才0.1,这叫不是什么大事?” 明烺朝声音来源看去,门口模煳有个人影,想必就是明艷了,她好脾气地解释道:“现在有0.2了,慢慢来,总能恢復。” “是,四年,从0.1恢復到0.2,真是好样的。”明艷看着这个从小保护她长大的姐姐,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似的,一点不似几年前那个冷硬嚣张的人。 明艷过了三十岁之后懂事不少,当年那场车祸针对的就是明烺,她没资格怪季晨离或者陶源,只好怪自己——明烺保护了她二十多年,妥妥帖帖一点意外都没有,可明艷却没能好好保护明烺,以至于她捡回一条命,后半辈子都毁了。 第80页 明艷想补偿明烺,可这些年明烺见她的次数都少,更别提照顾,只好把所有心力都花在公事上,明烺把明家教给她,她不能让明家毁在自己手里。 明艷语气咄咄,明烺不与她争执,收回目光不再看向她的方向,温玉秀见状出来劝解,明艷只是心疼明烺,不是故意来吵架的,话说出口也很后悔,就着温玉秀给的台阶下了。 这么多年,明家难得又能聚在一起吃顿饭,没了当年欢声笑语的气氛,席间温玉秀一直照顾着明烺,给她盛饭添菜,明烺也没阻止,温玉秀夹在碗里的菜全都吃了,明光文看明烺这样,无声地嘆了一下,没说什么。 吃完饭,温玉秀让明烺就在家待着,别走了,这回明烺很强硬,坚决不同意,温玉秀才恍惚又找回了明烺从前的样子。 一个人骨子里的秉性是改不掉的,表面的温和终究只是表象,要不怎么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呢。 温玉秀自知劝不动明烺,让司机送明烺回去,吩咐务必把明烺平平安安送到地方,这回明烺没再推辞。 自己女儿经歷了这么大的变故,明光文夫妇这次回来没有再想着出去,温玉秀打听了明烺的住处,时不时来陪陪明烺,开始明烺还温声接待,后来她来得勤了,明烺干脆装作家里没人,温玉秀等了几次,知道明烺不想有人踏入她的生活,也不敢再来。 明烺是温玉秀亲生的女儿,可明烺从小那样的性子,就算有血缘牵着,温玉秀和她的关系并不亲厚,比起冷硬的大女儿,总还是承欢膝下调皮淘气的小女儿更受宠一些,所以温玉秀也并不了解明烺,她不知道,明烺这样的人,终日活在别人的怜悯同情里,倒不如死了。 “我饿了!我饿了!我饿了!”阳台上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来了来了。”明烺摸摸索索站起来,找到装鸟食的袋子,舀了定量的食物,走到阳台上。 阳台上养了只鸟,和在车祸中死了的那只八哥一模一样,是许璐洋找来给明烺解闷用的,这只八哥比从前季晨离养的那只聪明多了,明烺只教了它几个月,什么话都会说,可明烺还是坚持地给这只鸟取名叫“傻鸟”。 “傻鸟,吃饭了。”明烺把鸟食放进笼子里。 “我不傻!我不傻!”八哥嚷嚷道。 长得一样,到底不是从前那只。明烺摸摸它的毛,嘴边斜斜挂了点讽笑,像在嘲笑她自己。 第86章 偶遇 眼睛坏了的头两年,明烺是真的一步都不出门,她习惯了掌握一切,突然有一日,这个世界用一种陌生的姿态朝她打开,她无所适从。 她已经过了能很好地适应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的年龄,只好躲避,把自己困住,也让外人进不来,她需要时间适应。 万事开头难,最艰难的时候过去,明烺逐渐适应,终于敢迈出困住自己的那道低矮门槛,这两年出门的时候也少,比前两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候强,除了眼睛的定期复诊,还有每周去一次超市,拄着她的拐杖,真的活得像个盲人。 明烺的左眼完全废了,表面看着是好的,其实已经全然成了装饰,但右眼还有些復明的希望,只是需要做手术,恢復的概率是一半一半,不过她不愿意手术,一拖拖了四年,手术復明的概率只剩下百分之二三十,她得知这个消息只是笑笑,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明艷又气又急,不过明烺不愿意的事,谁也勉强不得。 “眼睛恢復得很好,坚持药物治疗,视力有望恢復到0.3。”明烺的主治医生这么说。 “谢谢医生。”明烺听了也并没有很喜悦,脸上依旧带点已经成了习惯的云淡风轻的笑,拿着医生的方子去取药。 手杖随着她的步子一下一下哒哒地敲击地面,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一个模煳不清快速移动的小东西,看起来像个小狗,她虽看不见了,动作还算敏捷,脚步从容地侧身躲开,没想到那小东西拐了个弯,正好抱住了她的膝盖。 “茜茜别跑,小心摔着!”追着小东西的身影传来一个声音,明烺听了浑身一僵。 明烺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成年人的人影,蹲下来把还抱在明烺腿上的小东西拉开抱在怀里,“茜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能看到漂亮阿姨就乱抱!” 抱住明烺膝盖的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女孩,被赶来的成年女人拉开之后还冲着明烺咯咯笑,女人抱着小女孩起身对明烺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女人抬头,剩余的话立刻卡在喉咙里,脸上歉意的笑也僵硬着收不回来。 “陶妈妈,陶妈妈……”名叫茜茜的小女孩察觉出女人情绪突变,不安地扭动身体,奶声奶气地叫唤,女人这才回过神来。 明烺双手叠在一起,撑在手杖柄上,对着眼前模煳的影子和气地笑了笑,疏离地打着招唿:“陶源,好久不见。” “好、好久不见……”陶源客气地笑了两声。 的确是好久不见,陶源想想上次和明烺见面到如今,竟然已经有四个年头了。 四年不见,明烺变得陶源几乎认不出,头髮已经长过腰际,用一根头绳随意扎在脑后,鼻樑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简单的白衣白裤,皮肤也很白,浅淡的嘴唇抿出一点惯有的笑意,衬衫领子没有扣到最上一颗,锁骨突兀,袖口露出的手腕也是皮包骨的瘦,她这几年性子慢了,周身早没了从前的压迫感,不过站姿依旧一丝不苟,背挺得笔直,随便一站都跟一株白杨似的立着,依稀能窥见从前的不可一世。 “你……你来看病啊……”陶源干笑一声,没话找话地跟明烺聊天,从前陶源是不待见明烺的,这人把季晨离害成那样,说什么陶源都不会对她有好感,可明烺又救过陶源一命,没有她,陶源说不定早死在了那场车祸里。再说季晨离现在过得挺好的,这么多年过去,陶源对明烺的不待见早淡了。救命恩人,碰上了扭头就走连几句客套话都不说,陶源自认还做不到这么不要脸。 “对。”明烺点头,依旧是那个笑模样,“你呢?” “院里有个孩子最近老低烧,我带她来看看。”陶源说着,摇了摇怀里的茜茜,“茜茜,快,刚才把明阿姨撞了,给阿姨道个歉。” 茜茜是个听话的小姑娘,搂着陶源的脖子脆生生道:“明阿姨对不起。” 明烺道:“真乖。” 明烺的性格变化太多,陶源几乎不认识了,她们二人实在无话可说,寒暄了几句,各走各道,临走的时候陶源还客气了一句:“有空来院里做客,我做几道拿手好菜招待你。” 明烺不置可否,拄着她的手杖告辞陶源,往取药的部门走去。 她走得不紧不慢,可陶源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什么地方呢?陶源皱着眉想想,始终想不出来。 下一秒,陶源就知道了哪里不对。 明烺前方两米处有一个不知是谁随手乱扔的豆浆杯子,里头的豆浆没喝完,还剩了一小半,过往的人都绕道走,只有明烺,似乎根本就没看见那个豆浆杯子,一脚踩上去,杯子里的液体从吸管里溅出来,弄脏了她雪白的裤腿和鞋面。 明烺停顿一秒,恢復走路的脚步,只是这一次步子明显快了不少。 陶源心下有了计较,抱着茜茜追着明烺的方向一路小跑过去,很快拦在了明烺前面,“你眼睛怎么了?”语气接近质问。 “你在说什么?”明烺扶了一下眼镜,看着陶源,神情镇定地微笑。 可她不知道,她看的方向偏了一点,没有很好地把目光放在陶源脸上。 “明烺,你的眼睛……看不到了?”陶源愣怔地问了一句,很快反应过来,“是不是那场车祸?” “不是。”明烺矢口否认,笑容隐去,语气冷了下来,“陶小姐,我似乎没有义务向你报备我的病情,请你让开,我要走了。” “就是那场车祸!”陶源抬高音量,语气肯定,她的声音有点大,周围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明烺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被这么多双眼睛同时注视让她很不舒服,声音也强硬起来,唇抿成一道利刃,锋利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她这一句语气凛冽,陶源不禁抖了抖,一下就找回了从前的明烺,冰冷、强硬、固执,好像她决定的事就代表一切。明烺没有变,她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了。 “晨晨知道这件事么?”陶源没有被明烺吓到,镇定心神挡在她面前继续问。 明烺不语,手杖在地上有节奏地撞击了几下,从暗处突然冲出来几个男人,把陶源挡到了旁边,让出一条道来让明烺通行。 “明烺!”陶源抱着孩子,越过挡在她面前的几个男人喊明烺,明烺不闻不问地往前走,好像压根听不到陶源的声音似的。 茜茜本来就低烧,被这些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吓得直哭,陶源只好哄着茜茜,眼睁睁看着明烺走了。 第87章 故地重回 季晨离的小餐馆每天晚上八点钟打烊收摊,说是八点,等客人走了收拾完也都到了九点钟,南城虽小,可本地人的夜生活却很丰富,季晨离打烊的时候正是南城各种烧烤排挡最热闹的时候,尤其十五中附近这一带的夜市很出名,小城市的城管没那么严苛,季晨离一路走回家,路两边的人行道被大排档占满,露天的桌子边喝酒的聊天的,光着膀子划拳,都是用的本地方言,震耳欲聋。 季晨离看着这些吵嚷都觉头皮发麻,快步走过夜市一条街,回到自己的房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和陶源视频,她这段时间正在筹备开第二家餐馆的事,有点忙,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找陶源聊天了,上次据说院里有宝宝低烧,也不知好了没,季晨离有点担心。 上次约定好的时间,陶源早在电脑那边等着,季晨离一发起视频邀请立马就被接通了,陶源的笑脸出现在屏幕里,季晨离也跟着笑起来,挥手朝她打招唿,“姐,能看见我吗?” “看得见看得见,清楚着呢!”陶源怀里抱了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低头对小女孩笑道:“茜茜,来跟晨晨阿姨打招唿。” 茜茜嘴里叼着棒棒糖,乖乖地叫人:“晨晨阿姨好。” “茜茜是吗?茜茜好,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季晨离笑着夸了茜茜一通,这才对陶源道:“姐,这就是前几天病的小姑娘吧?病好了没?” 第81页 “早好了,天气突变,小孩子抵抗力弱就病倒了,去医院……去医院找医生看了看,吃了药好多了。”提起医院,陶源脸上的笑明显地顿了一下,眼神也有些游离。 失神只是一秒钟,陶源很快掩饰过去,旁人看不出来,不过季晨离和她的关系怎么会看不出,连忙问道:“姐,怎么了?是不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了?” 陶源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那天在医院里看到明烺的情形,她挣扎了好几天,不知道该不该把明烺的情况告诉季晨离,如果跟季晨离说了,她肯定会二话不说就回来,可季晨离好不容易才摆脱了明烺开始新生活,陶源感激明烺的救命之恩,甚至她自己给明烺当牛做马都无所谓,可是季晨离……季晨离不行。 陶源承认自己自私,但她真的不愿季晨离再有任何的意外了,她不能把明烺的事告诉季晨离,哪个姐姐会把妹妹往火坑里推呢?陶源做不到,她对明烺有愧,但这愧疚不该季晨离来偿。 “没出什么事……一切都好,能有什么事啊?晨晨你别担心了,瞎操心老得快知不知道?”陶源脸上笑得灿烂,抱着茜茜,跟季晨离说最近孤儿院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很快把话题岔了过去。 季晨离也顺着她的话转了话题,说起自己下个月开张的分店的规模,末了自豪道:“姐,我现在也是有分店的大老闆了,怎么样,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你一向都厉害,我还不知道么?”季晨离的生活越来越好,陶源更加打定主意,不把明烺的事跟她说。 聊了一个小时,晚上十点半的时候断了视频,陶源的笑消失在屏幕里,季晨离脸上的笑也立刻隐去,眼里有些隐隐的担忧,陶源一定有什么事不想告诉自己,季晨离想,她的眼睛一晚上都没敢和自己对视。 可是陶源能出什么事是不敢跟自己说的呢?难道孤儿院又遇上了什么大的困难?季晨离摇摇头否定了,现在孤儿院由专门的基金会管着,轻易不会出现什么大麻烦,那……难道是陶源自己出了什么事?季晨离的心一下子提起来,难道,难道陶源得了什么难治的大病了?还是……又出了什么意外? 对,对……一定是这样的,陶源怕自己担心,所以不跟自己说…… 季晨离越想心里越害怕,她想想这些年陶源都一个人在操劳,自己也没在她身边帮衬着一把,如果陶源这次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还不在身边,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跳得她一个晚上都不得安生,第二天一大早,到了餐馆之后就给员工连放了一个星期的带薪假,分店那边的工作也停了,当天就买了机票飞回c市。 旁人几年不回来,只怕会感慨,这c市真是一年一变,不过季晨离有上辈子的记忆,倒不在乎,再说她一路上都在担心陶源,也没工夫管别的事。 四年没回来过,季晨离打车一直到孤儿院门口,恰好碰上陶源看完孩子,从大门前走过,季晨离看到大门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一阵激动,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姐!” 陶源闻声转头,惊诧万分地张大嘴巴,“晨晨?!” “姐!”季晨离飞奔过去,一把抱住陶源,带着哭腔道:“姐,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你别一个人扛着,不管怎么样我都陪在你身边……” 陶源被季晨离抱了个满怀,又听季晨离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最后竟然还哭了,顿时有点不知所措,哭笑不得地拍着季晨离的背,“晨晨你别急,慢点说,怎么回来也不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 “我这不是担心你么……”季晨离抱着陶源抽泣了几下,擦干自己的眼泪,“姐,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我求你跟我说一声成么,别让我担心。” “我能有什么事?”陶源有点懵,“晨晨你在说什么呢?” “你真没事?”季晨离确认似的又问一遍。 “真没有。” “没骗我?”季晨离狐疑。 陶源失笑,“骗你干什么?你放心,姐有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没想到季晨离哇地一声又哭出来了,“你没事你昨天视频的时候不敢看我,我还以为……以为……” 她哭得突如其然,把陶源给震住了,陶源慌手忙脚地安慰,“晨晨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真的!我发誓!” 陶源边哄边无奈,怎么四年不见,自己这个妹子越活越回去了?真像个小孩似的。 好在季晨离自己也知道丢人,哭了几声就止住了,跟着陶源回去,晚上一块吃了顿饭,陶源问她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季晨离说计划是待一个星期,陶源挺高兴的,说要变着花的给季晨离补补,不把季晨离餵胖五斤不罢休。 “姐,你看我这脸蛋水润的,还要怎么补啊?”季晨离不要脸地把脑袋贴到陶源跟前,别说,她这四年过得的确挺滋润,小脸滑的,跟小姑娘似的,一点看不出来是三十岁的人了。 “那就好,我这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头不会照顾自己么?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陶源给季晨离铺好床,“你赶路辛苦,早点休息吧。” “好,谢谢姐。” 陶源深深地看了季晨离一眼,欲言又止,走出去的时候有点慌张。 季晨离看在眼里,陶源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可陶源不说,季晨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季晨离回来得突然,谁也没告诉,她原以为陶源出了什么意外才匆匆赶回来的,在孤儿院待了三天,跟孤儿院上上下下工作人员打听了一遍,都说院里好着呢,陶源也好着呢,无病无灾能有什么大事。 季晨离就纳了闷了,她这几天和陶源相处,虽然陶源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眼神躲闪,绝对有事瞒着自己,可上下打听了一遍都没打听出来,未免也太奇怪了。 不过知道了陶源是真没事,季晨离放心不少,在c市吃吃玩玩,待到第五天,陶源忍不住问她:“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用拜访从前的老朋友么?” 季晨离笑道:“哪有什么老朋友。”她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除了封采和方时关系算不错,其余都是酒肉朋友,多年不联繫,恐怕早就想不起来有自己这么号人了,再说封采和方时现在的成就,都是一等一的大忙人,哪有功夫搭理她。 “那……”陶源还想说什么,点点头,终究还是闭了嘴。 不过季晨离回来也不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她要走的前一天,许璐洋登门拜访。 季晨离看到许璐洋的时候有点恍惚,某种意义上来说,许璐洋就代表着明烺。 季晨离已经好几年没有想起过明烺了,看不到听不到明烺的任何消息,自然而然就不去回忆,再说季晨离现在的生活快活自在,没必要非得上赶着给自己添堵。 “季晨离,这么久不见,你倒是越活越年轻了。”许璐洋微笑着对她点头,四年不见,许璐洋眼角的皱纹已经连化妆品都遮不住,岁月不饶人,再怎么金贵的人物都敌不过时间。 季晨离全身戒备地看着她,脸上堆着客套的假笑,“许小姐大驾光临,有事?” “有。”许璐洋点头,“季晨离,你真的不打算去看看明烺?” 第88章 滚 季晨离以为明烺过了四年还要整出什么么蛾子来,心里一紧,面上装得轻松,讽刺地笑笑:“许小姐大概不知道,我和明总四年前已经离婚了,现在我和她毫无瓜葛,没有拜访她的义务。” “季晨离,看你现在的状态我就知道你这四年过的想必不错,你不用这么戒备我,不是明烺让我来的,甚至她都不知道你回来的消息。”许璐洋早料到季晨离会说这些话,脸上依然是笑笑的,她没有进一步劝季晨离,甚至没有多说什么,只在走之前留下一句:“季晨离,你做这个决定,我只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 仅这一句就让季晨离翻来覆去一个晚上睡不好觉。她本身就是个爱多想的人,陶源对她支支吾吾隐瞒点事情她自己都能脑补出一个世界来,许璐洋这么半明不明的一句话,季晨离想抛诸脑后,无奈它偏往脑子里钻。 季晨离一个人过了四年,她早绝了再找个什么人过一辈子的打算,这四年过得挺好的,吃穿不愁事业顺利,陶源这边也没有什么大麻烦需要操心,可以说是无忧无虑了,她已经很久没再想起过明烺。 可就因为许璐洋的那么一句话,只一个晚上,季晨离脑海里那些被故意抛弃的、关于明烺的记忆尽数回来,好的坏的,她才蓦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活了这么长时间,长到曾经的回忆遥远得不真实。 许璐洋说希望季晨离别后悔。季晨离想关于明烺,自己还有什么可后悔的,除了上辈子那些瞎了眼的年月? 季晨离用理智说服了自己无数遍,明烺的一切早就与她无关,可她第二天还是推迟了原定要走的行程,去了明烺那里,那个季晨离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季晨离从来就不是个理智的人,她若是理智,上辈子也不会走到那一步。 居民区是不会有太大改变的,除了比四年前旧了一点的设施以外,季晨离循着记忆熟门熟路找到了明烺的住处,在门口停住,皱眉。 门外的垫子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一看就是疏于打扫,若不是垫子上尚且有几个新鲜的脚印,季晨离差点以为这里早无人居住。 明烺是个爱干净的人,她住的地方总要保持绝对的一丝不苟,怎么现在邋遢成了这样? 不过季晨离没有纠结太久,她的视线从脏兮兮的垫子上移开,看向旁边同样积满了灰的消防箱,季晨离把消防箱搬开一点,那下面有一小块有点裂fèng的地砖,把地砖掀开,季晨离轻声笑了。 地砖下面赫然是一把已经生了锈的钥匙,这是她从前放的备用钥匙,没想到现在才派上用场。 门锁咔哒一声被拧开,没有反锁,表示明烺在里面,门吱哑响了一声,慢慢给季晨离露出一道口子,季晨离一下子惊慌起来。 不到二十公分的门fèng,像一张会吃人的血盆大口,好像季晨离只要往前进一步,她就会被整个人吞噬进去,再也出不来。 被刻意遗忘的痛苦绝望这一刻通通向季晨离袭来,季晨离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嵴背发凉,不自觉地连退好几步,直到背部紧紧贴着冰凉的墙壁,直到退无可退,季晨离觉得那张大口一点一点朝自己靠近,几乎要把她撕碎了。 第82页 季晨离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她想跑,不,她已经开始跑了,只是抬腿的那一秒,张开的大口里头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谁在那儿?” 季晨离抬起的腿僵住,她整个人都不能动弹。 “璐洋?是你么?”那个声音又问。 是明烺的声音,又不是明烺的声音。 明烺怎么可能这么温声细语地说话,她的喉咙里带着刀,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被削得锋利扎人,命令的,不可一世的,没人能违抗她。 “我只希望你以后不会后悔。”季晨离的脑海里闪过这句话。 季晨离抬起的脚落下,朝着走向门里的方向,一步,再一步。 季晨离的耳边有个声音在叫嚣,让她逃跑,让她管明烺是死是活,警告她只要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可明烺的轻声细语又在她另一只耳朵边蛊惑,诱惑她一步一步踏进那间房子。 季晨离终于踏进门里,右脚,再是左脚,定定地站在玄关处。 屋里的装饰、陈设,所有的一切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正对门的是半露天的大阳台,阳台上摆的植物都还是季晨离从前种下去的那些,阳台上吊了一个鸟笼,摆了一把椅子,鸟笼里养的是八哥,椅子上坐的是…… 季晨离目光所及,顿了一下,看着那人的背影,她有点不太确定,那人是不是明烺。 明烺的头髮没有这么长,用夹子夹着还弯曲着垂下来一截,而且那背影也太消瘦,只穿了件棉质的白色家居服,肩胛骨几乎从薄薄一层衣料底下刺穿出来,短袖下面的手臂是终日不见阳光的苍白。 明烺的手臂不是这样子的,她的手臂是健康的精瘦,肌肉线条匀称得恰到好处,皮肤像用最上等的丝绸裹出来的,光滑细腻,带点瓷质的触感。 所以季晨离有点怯懦,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明烺带着耳机在听一本小说,她的时间多得用不完,每天只好找点无聊的事打发自己,她眼睛看不到,耳朵比从前更敏锐,带着耳机也捕捉到了门口的动静,有这所房子钥匙的除了她之外就只有许璐洋一个,明烺以为是许璐洋来了,摘了耳机转身,半歪着头笑道:“你不是去日本了么?怎么,项目谈成了?” 她没有戴眼镜,眼前除了一片光亮什么都看不到,也不追求和常人无异的绝对精确,头转过去只判断大致方向,眼睛停在季晨离旁边的鞋柜上,对着鞋柜笑,颇为滑稽。 季晨离笑不出来。 她嘴唇抖了抖,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见门口站着的人不说话,明烺的表情立刻冷下来,拧起眉毛,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自己的手杖,“你不是许璐洋。” 没人答话。 明烺手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眼镜戴上,总算看清了那点人影,“你是谁?” 她眼里空洞,锐利的目光早已不在,握着手杖问季晨离是谁,未觉自己脸上露出的一点怯意,哪还有半分季晨离记忆中的样子。 “明烺。”季晨离咬咬牙,颤抖着开口。 明烺握着拐杖的手骤然一紧。 她耳朵动了动,有点茫然,“晨……季晨离?” 季晨离低着头,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靠近明烺,“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明烺仓皇站了起来,步履凌乱地后退,她看不见东西,小腿绊在一个花盆上,撑着拐杖踉跄一下才狼狈地站稳。 季晨离心脏缩了一下,下意识往明烺的方向跨了一步,见她站稳,这才放松神经,跨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冷笑着讽刺道:“明烺,你也有今天。” “是啊。”明烺也淡淡笑了,“自作孽。” 季晨离看着明烺的手,那双枯枝似的手抓着拐杖柄,用力太大,手上的静脉呈现出清晰明了的青色,一瞬间,季晨离无话可说。 看着眼前这个瘦削的、病态的、失明的明烺,季晨离无话可说。 她脑海里只剩下最初和明烺在一起的那段记忆,那时的明烺矜贵高傲,淡淡笑一下,季晨离的心都跟着融化。关于明烺的记忆,什么都模煳了,只有那一段依旧清晰,上辈子的事,前后加起来十几年,回忆起来,就像昨天一样。 季晨离想,也许有那么一秒,明烺和自己是能幸福的,就因为那一秒的分岔,她们走了一条註定通往悬崖的路,遍体鳞伤。 难怪陶源总是欲言又止,她大概上次无意得知明烺的状况,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怕自己为难。 “捨身救了我姐,重伤、失明,还大度让我离开,所以呢?”季晨离冷笑,“再找个不经意的时机让我发现一切,让我愧疚,于是你终于能重新困我一辈子了,用最合情合理的理由,对不对?” 季晨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看明烺现在这样,心里又麻又疼,忍不住用话一句一句地刺伤明烺,“我还以为你终于变了,明烺,你这个自私、无耻、狠毒的混蛋。” “你说的都对。”明烺对季晨离的咒骂全盘接受,笑了笑,“季晨离,车祸是我安排的,陶源上辈子就死在车祸里,这辈子再来一次你绝不会怀疑,我救了陶源,你欠我的,只好拿你自己来还,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fèng,不是么?” 明烺摸索着椅子坐下来,无奈地嘆了口气,“可惜,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谁能想到伪造一场车祸的不可控因素这么强,连我都无法预计,果然害人害己。” 明烺说着跟真的似的,季晨离几乎都信了,“四年前为什么不说?” “你瞧我现在这样。”明烺手拂过自己的眼睛,“季晨离,我这么个自私、无耻、狠毒的混蛋,我怎么能把弱点交给一个恨着我的人。” “不过有一点你错了。”明烺轻轻地、嘲讽地笑了声,慢慢道:“季晨离,我早不要你了,否则这么好的理由,怎么会放你走呢。” “你知道的,我这样的人,想要你的时候,不择手段也得得到你,可我不想要你的时候,你就是一堆垃圾。”明烺收了笑,厌恶地皱眉,“现在,请你滚出我的房子。” 她紧紧抿着唇,苍白的脸色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季晨离听着,却突然落下泪来。 第89章 怂货 “滚出去!滚出去!”鸟笼里的八哥扑腾翅膀,咋咋唿唿地附和,叫声太吵,明烺抬起手杖准确无误地敲在了鸟笼子上,那鸟受了惊,翅膀扑腾得更厉害,“大混蛋!滚出去!傻鸟,傻鸟!” 季晨离吸吸鼻子擦干眼泪,看着那只八哥的傻样,破涕为笑。 她没走,在客厅的沙发上大摇大摆地坐下,甚至翘起了二郎腿,翘起来的那只脚尖晃来晃去,“我饿了。” 明烺愣怔了,“什么?” “我饿了。”季晨离捂着肚子道,“明烺,你要真不想我知道你现在的惨样你就干脆堵好许璐洋的嘴让她别来我跟前嚼舌根,怎么,一面让她跟我卖惨一面自己个儿在这故作坚强的好玩是不是?我昨天一晚上没睡,今天一大早连早饭都没吃就为了看看你死没死,现在快要饿死了,你说怎么办?” “……”明烺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和季晨离对峙。 季晨离也不说话,不过她的肚子有话要说,咕噜一声响,屋子静,明烺耳朵又灵,这一声几乎是揪着明烺的耳朵灌进去的,她一向淡定,却因为这一声手上的拐杖都快握不住,滚了一圈才抓好。 明烺僵硬着脸站起来,拄着她的手杖慢慢进了厨房,在橱柜上拿了桶泡面,撕开包装,加了调料包,又在旁边的饮水机上接了热水,封号盖子端到季晨离的面前,动作娴熟得不像个瞎子。 季晨离忍不住伸手在明烺眼前晃了晃,“你真看不见了?” “戴眼镜能。”明烺坐在离季晨离很远的单人沙发上,“不过看不清。” 季晨离点头,想起来明烺看不见,于是又道:“知道了。” 过了两三分钟,明烺提醒道:“快吃吧,吃完就走。” 季晨离撕了盖子,用一次性叉子把面往嘴里送,她边吃边往厨房看了看,大理石厨台上摆了满满两摞的泡面,看样子是经常吃的。 季晨离嗦了一口面下肚,“你平常就吃这个?” 明烺顿了一下,“多数时候点外卖。” 这么说吃泡面的时候也不少,不,说不定经常连泡面都不吃,难怪把自己搞成了这个德性。季晨离讽刺道:“反正我也看不到,你整得跟苦情女主角似的给谁看呢?” 明烺勾起点嘴角,“这不是看到了么。” 季晨离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季晨离一直在提醒自己,这个人是明烺,就算她现在这副德性,看上去楚楚可怜的谁都能欺负,可她可是明烺,她是一头伪装成了兔子的狼,无奈明烺现在的模样迷惑性实在太强,季晨离稍不注意就忘记了,真的把她当成了只兔子。 还是只瞎了眼的兔子。 “眼睛还能治好么?”季晨离问完就骂自己蠢,这不是废话么,能治好早治了,还用等到今天? 果然明烺也没打算回答她,只道:“和你无关。” 的确和季晨离无关,如果明烺的眼睛不是因为救陶源才瞎了的话。 泡面的分量不多,季晨离也是真的饿了,几口就吃完了一盒,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一抹嘴巴打了个嗝,满足道:“吃饱了,多谢招待。” “走的时候把垃圾带走。” 季晨离笑嘻嘻道:“谁说我要走了?” “你……” “逗你的。”季晨离又笑了,“我走了,回去开我的小餐馆,明烺,虽然你的眼睛是因为就我姐才瞎的,不过要没有你也不会有我姐那场车祸,所以这大概的确是你自作孽,我感激你,可我绝不会因为你打乱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活。” “那样最好。季晨离,我们之间你来我往纠结了这么多年,早该断了。” 季晨离点头贊同,“你说得对。” 门砰地关上,明烺和季晨离又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明烺虚脱地靠在沙发里,半晌,无声地笑了笑。她没想过这辈子能再见季晨离一面,虽然只是一个模煳的人影,不过也足够满足了。 这四年里,明烺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知足。 季晨离又回到了她的小城开她的餐馆。 第83页 她的分店开张,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开张那天挺隆重,还请了电视台的记者来採访,忙到半夜回去,她家傻鸟饿得喵喵叫,一个大毛线糰子直往她腿上蹭,跟小狗似的。 “来了来了,回来晚了饿着我家宝贝儿了吧?”季晨离赶紧给傻鸟倒猫粮,掺了点白水煮的鸡胸肉进去,又换上新鲜的水,傻鸟是真饿了,吃得唿噜唿噜的,头都不抬。 季晨离摸摸傻鸟毛绒绒的脑袋瓜子,莫名想起了明烺家的那只八哥。肯定不是季晨离从前养的那只,季晨离养的那只没那么聪明,不可能会说那么多话,再说那只鸟也早就死了。 季晨离想想明烺那样儿,连自己的生活都照顾不好,真不知她怎么还能照顾一只鸟,还把它照顾得神气活现的。 记忆的大门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了,季晨离回南城之后经常会想起明烺,白天强迫自己忙起来,晚上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小房子,抱着傻鸟看电视,电视上的内容一点没看进去,屏幕上老是瞎了眼的明烺在晃悠。 季晨离分不清自己现在对明烺到底是出于她救陶源一命的愧疚,还是她心里真的还放不下明烺,她只知道自己忍不住地想明烺,就算强迫自己不想了,晚上梦里都要梦见。 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季晨离觉得自己真是骨子里带出来的贱性,吃了那么多堑,怎么就是不吸取教训。 季晨离利用开分店的这一个月时间安排好餐馆的工作,就是傻鸟不知该怎么办,上次去c市的时间短,把傻鸟交给宠物店託管几天没什么,可这次季晨离打算在c市待的时间挺长的,季晨离不放心,国内的宠物託运出事频繁,她更不放心,好在这两年她挣了点钱,也早有买车的打算,研究一番后在4s店里挑挑看看,最后买了辆中型suv,前后花了17万多,自驾回了c市。 从南城到c市,坐火车近30个小时,就是自驾,一路不休息也开了20个小时,季晨离一路把车开到孤儿院,把猫交给陶源照看,自己先睡了个昏天黑地。 休息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季晨离开车到了明烺的小区,路过超市时顺道买了点菜,到了明烺屋外,从老地方找出了那把备用钥匙。 上一次季晨离的突然造访似乎并没有让明烺生出多少戒心,备用钥匙一动不动躺在原处,连消防箱摆放的位置都和季晨离那天挪回去的位置分毫不差。 钥匙插进锁眼,转动,开门,季晨离进去的时候明烺正在餵鸟,那鸟一看见季晨离进来立刻高声叫道:“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季晨离想,这鸟可比自己从前养的那只讨人厌多了,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鸟。 明烺以为是许璐洋来看她,没有在意,摸摸鸟翅膀轻声呵斥:“傻鸟,再叫我把你毛全拔了。” 大概明烺这句话不只是个玩笑,那傻鸟一听,吓得果然立马噤声,连翅膀都缩了起来,脖子缩在翅膀根里,退到了鸟笼的另一边。 季晨离看得笑出了声,嘲笑道:“怂货。” 明烺唿吸一滞,漫不经心地摸着鸟翅膀,“怎么又是你。” “我怕你一个人死在这房子里都没人知道。”季晨离带上门,把自己手上拎的菜送进厨房,又把明烺码在台子上的那些泡面全用一个黑色垃圾袋装了起来,准备晚些时候扔出去。 钟点工一个星期来两次,屋子表面擦得挺干净,不过她欺负明烺看不见,边边角角的根本没用心打扫,积了不少灰,季晨离看不过去,撸起袖子先把厨房收拾得干净锃亮,这才开始洗菜切菜。 “你在干嘛?”明烺看不清,只能听见季晨离在厨房一阵叮铃哐当,摸摸索索地走到厨房门口问。 季晨离正在切葱花,头也不抬道:“还能干嘛?做饭呗,我饿了。”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这里就是她家一样。 明烺不知季晨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站在厨房门口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她的怀里被季晨离塞了一盆豆角过来,“你看不见,手总能动吧?去把豆角摘了去。” “……我不吃豆角。” 季晨离眉毛一挑,插着腰道:“我吃,怎么了?” 这话一出,明烺果然乖乖摸到餐桌边上摘豆角,她摘得很仔细,豆角两边咬不动的精全都剥了干净。 摘完豆角又把盆端回厨房,放在台子上,这时季晨离已经切完菜准备炒菜了,热锅凉油,剁成沫的蒜米生姜下锅爆香,明烺的耳朵边滋滋啦啦,鼻子里闻到了这个房子里很久都不曾有了的烟火气,眼眶有点热。 她能透过眼前模煳的影子想像出季晨离在灶台边做饭的样子,围裙勒出一截细腰,额边几滴汗水,锅里食材翻滚,不一会儿一盘香气四溢的热菜就新鲜出炉,明烺灵敏的鼻子很快分辨出那是一道油爆螃蟹。 明烺道:“我也不吃螃蟹。” 季晨离开始炒下一道菜,听了笑道:“说了是给你吃的么?自作多情。” 于是明烺乖乖闭了嘴,再不敢对季晨离的厨艺有任何挑剔。 季晨离又炒了一盘豆角,一盘生菜,一盘炒肉,还做了个番茄蛋汤,端上桌后香气飘满屋子,屋里好像一下亮堂了起来,有了人气。 季晨离盛了碗米饭坐在桌边吃,明烺还站在厨房门口手足无措,季晨离边吃边笑话她:“还傻站着干嘛?你不饿?饭给你盛好了不算,非得我端到你手上是吧?” 明烺拄着拐杖慢吞吞走过去坐下,端起碗拿起筷子吃饭,她一直埋头吃自己碗里的白米饭,桌上的菜一点不动,季晨离看不下去,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怎么着,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呢?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这嫌那的,吃。” 明烺夹起那块肉放进嘴里嚼,突然放下筷子站起来,跌跌撞撞冲进浴室里勐地关上门。 “……”有那么难吃么?季晨离自己夹了一块尝了尝,咸淡刚好,不是挺好吃的么? 季晨离的手艺,细算起来,明烺已经几十年没尝过了,熟悉的滋味在舌尖盘绕,明烺吃得鼻头微酸,她的人生已经够窘迫,不想再给季晨离留下什么可怜巴巴的印象,可是眼泪控制不住,只好躲起来流干了再出去。 真是年纪大了啊,心脏连这点刺激都受不了。明烺背抵着浴室的门缓缓滑下去,她努力仰起头,可泪水还是顺着眼角流进头髮里。 “喂,你再不出来菜都凉了。”季晨离高声道。 那一瞬间,明烺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自暴自弃的念头,管季晨离对自己是怜悯同情感激报恩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只要她在,这就足够了。 第90章 明天别来了 季晨离等了老半天,自己都吃饱了,明烺才从浴室里出来,在餐桌边落了座,端起碗一言不发开始吃饭。季晨离做的菜挺多,给明烺留了大半,明烺风捲残云,不到二十分钟把菜全吃了个干净,连调味用的生姜大蒜都没放过,就差拿剩下来的菜汤拌饭吃了,她还真有这个打算,不过被季晨离拦了下来。 “哎哎哎,差不多得了啊,你是一个星期没吃饭呢?悠着点儿,一会儿再把胃给撑坏喽。”季晨离夺了明烺手上的饭碗,她因为上辈子的教训,这辈子很注意调养身体,尤其是关于养胃方面,就明烺这么个暴饮暴食的吃法,季晨离看了都发憷。 明烺被季晨离夺了碗,有点失望地放下筷子,摸到餐桌旁边放着的餐巾纸擦了擦嘴,突然笑了一下,“季晨离,你从前说过,我这辈子休想再吃你做的饭了。” 季晨离正在收拾碗筷,手上动作停了半秒,也跟着笑了一下,“这句话我是对一个疯子说的,你是疯子么?” “我不知道。”明烺取下她的眼镜,手指捏了捏酸痛的鼻樑,“季晨离,骨子里带出来的脾性是没法改的。” 季晨离当然知道没法改,这点她比谁都清楚,坐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她是明烺,就算伪装得再怎么无辜可怜,这个人终究是明烺,她的身体里始终住着从前那个偏执的疯子。 “改不了就装呗,你现在不是装得挺好的么。”季晨离笑了笑,把盘子端进厨房,洗干净,又分门别类码整齐,拿起自己的车钥匙准备走人。 在玄关穿鞋的时候,她听见明烺道:“以后别来了。” 季晨离没说话,自顾自地系好鞋带,走出了明烺的屋门,连声再见都没跟她说。 明烺抠着桌沿,心里紧张得一跳一跳的,她希望季晨离说出那个“好”字,可又隐隐地不想她答应。明烺受不了任何人同情的眼光,可只有季晨离踏进这间屋子,明烺的心才会暖起来一点,季晨离一走,她的心就又跟着一起凉了。 第二天同一时间,季晨离又拎着满手的新鲜食材出现在明烺的屋门口,明烺的心突突跳了两下,攥着裤腿,绷着脸努力压下心里那点突如其来的喜悦,别扭道:“说了别来了,你听不懂人话么?” 季晨离上辈子刚出校门就遇上明烺,就算进娱乐圈之后碰到的也都是表面斯文体面的多,好歹身上还带着些读书人的矜持,这几年在南城开餐馆做生意,接触的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染了一身的市井气,明烺态度恶劣,她也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明烺,你这么说话带刺的是想扎谁呢?发脾气滚一边发去,老娘我没工夫搭理你。” 明烺被季晨离一句话训得愣了一下,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好一会儿,嘴里才小声地念叨:“真是泼妇一个。” 季晨离在洗鱼,水龙头开得大,没听清她说的话,问道:“你说什么呢?” “没!”明烺赶紧正色,“没什么!” 季晨离今天特意在市场挑了两条鲫鱼,鱼汤温补养胃,秋天喝挺合适的,不过鲫鱼刺多,季晨离只给明烺盛了两碗鱼汤,剩下的两条鱼都被她自己给解决了。 吃完饭,季晨离临走的时候,明烺又道:“明天别再来了。” 季晨离依旧没理她,明烺松了口气。 一连好几天,季晨离每天拎着食材到明烺那儿吃饭,每次进屋,明烺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怎么又来了?”还附送一个皱着眉头的嫌弃表情,季晨离懒得搭理她,直接去厨房做饭,然后明烺满脸的嫌弃又在季晨离看不见的地方舒展成眼睛弯弯的笑容。 “明天别再来了。”季晨离走的时候,明烺道。 对于这句话,明烺每次说的时候都是提心弔胆,幸好季晨离一次都没回应过。 第84页 这天,季晨离又准时过来,站在门外,发现门口垫子上多了另一个陌生人的脚印,季晨离心里一紧,赶紧在消防箱下面的地板fèng里拿了钥匙开门进去,发现明烺依旧坐在她的阳台上逗鸟玩儿,季晨离四处看了看,发现厨房里有个人,盘着发,穿着正装套裙,正窈窕婀娜地在灶台前忙活。 季晨离的脸顿时拉下来,还以为明烺瞎了眼又独居,日子肯定过得苦巴巴的,好么,这不是有美娇娘伺候得好好的么?之前是卖惨给谁看呢? “你怎么又来了?”明烺皱着眉,重复着惯有的台词。 季晨离冷笑,“我是不该来。明烺,看不出来你一个瞎子日子过得还挺逍遥快活的。” 明烺有点茫然,“你说什么呢?” 正好厨房里忙碌的女人听到客厅里的动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抱怨,“明烺你有病吧那么多泡面你全给扔了,好歹留一盒啊,那挂面在水里半天了都没动静,我快饿死……”女人看到客厅里的季晨离,呆滞一秒,才愣愣地从嘴里吐出剩下的那个“了”。 季晨离看清女人的模样,脸上的怒火化成略显尴尬的笑意,“许璐洋,你好。” “季、季晨离?”许璐洋的高级裙装上溅湿了一片,手上还拿着个已经敲开的生鸡蛋,看起来不伦不类的,也尴尬地笑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天了。” “你来了可真是太好了,快快快,帮我看看锅里的面条!”许璐洋拉着季晨离去拯救她还没吃上的早饭,“这面条老是煮不透,不信你尝尝。” “大姐,得水开了才能下面条。”季晨离看着锅里一动不动的水无奈道。 “可我放的是热水啊。” “你开火了么?” 许璐洋一听,连忙弯腰看看灶上,黑咕隆咚的果然没火,她一拍脑门想起来了,“糟糕!我忘了开煤气总闸了……” 难怪明烺厨房备着那么多泡面呢,感情不是她一个人吃,是她和许璐洋两个人一起吃,真是有什么样的上司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季晨离扶额,把许璐洋撵出厨房,重新给她下了碗鸡蛋挂面。 许璐洋刚下飞机就过来看看明烺的情况,根本顾不上吃早餐,饿得头晕眼花,季晨离的鸡蛋挂面一上桌她就吃得唏哩唿噜的,明烺坐在阳台上逗鸟,喉咙吞咽一下,走到桌边腆着脸道:“我也饿了。” 季晨离一听就乐了,斜着眼看她,“你不是让我别来了么?这会儿倒是挺好意思的啊?” 许璐洋一口面呛在嗓子眼里,边咳嗽边捶着胸口顺气,就着凉水把面咽下去,躲在碗后面,眼睛不住地在这俩人身上来回瞄,连吃面的声音都小了。 明烺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提要求,“我也要吃鸡蛋面。” “还鸡蛋面,美得你。”季晨离切了一声,转身进厨房收拾收拾准备午饭去了。 明烺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季晨离模煳的背影,转脸对着许璐洋,用她那只重度弱视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瞪许璐洋。 许璐洋吓得手上一哆嗦,筷子都掉了,“那,那什么,你也来点儿?” 明烺摇头,“你吃。” 许璐洋不知道明烺打的什么主意,不敢动作。 “吃!” 许璐洋赶紧捡起掉在桌子上的筷子大口大口嗦面条,就跟身后有什么豺狼虎豹似的,不到三分钟把面条吃得连汤都不剩,还没来得及缓过劲儿来,只听明烺又道:“你怎么还不走?” “我……” 她话还没说完,厨房里的季晨离道:“许璐洋,中午留下来吃饭吧,我昨天剁了肉馅儿,今天正好做个南瓜花酿。” 许璐洋:“我……” 明烺凶神恶煞道:“吃完了还不走?你这么闲,不如让阿艷把你的休假取消了?” 许璐洋一听那还得了!赶紧把碗送回厨房,一熘烟跑出了房子,“我不吃午饭了,公司还有事儿等着我回去呢!” 刚吃完就剧烈运动,许璐洋下楼的时候在电梯里打起嗝来,她深唿吸想止住打嗝,在心里头对明烺骂骂咧咧道:“好你个明烺,你也不看看你老婆是谁给你找回来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你看以后老婆跑了谁帮你追……” 不过想想季晨离和明烺相处的那样儿,许璐洋打着嗝又笑了出来,这俩人慢慢磨去吧,这回要是再不成,就说明她俩真的没缘分,就是许璐洋也帮不上忙了。 明烺坐在饭桌前乖宝宝似的等开饭,突然打了个喷嚏。 “感冒就沖点感冒沖剂喝了,你要病了鬼才照顾你。”季晨离在厨房喊道。 明烺慢腾腾站起来,在电视柜下面放着的药箱里找感冒沖剂,她眼睛不好使,拿着药盒子蹲在那,恨不得贴到眼睛上看,季晨离端着菜出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有点心酸,但看明烺那样又忍不住想笑,“你蹲在那儿演小品呢?行了行了,先吃饭吧。” 明烺揉了揉蹲得有点麻的脚,听话地站起来,走到桌边准备吃饭。 季晨离走的时候,明烺又道:“明天别……” 季晨离停下手上繫鞋带的动作,讽刺地笑了一声,“明烺,你真不想让我过来把门口那把钥匙拿走不就成了么?这一天一天的跟复读机似的,说给谁听了?” 她又继续把鞋带繫上,站起来,看着明烺道:“你继续说,我也不是那么死不要脸的人,只要你把这话说完,我从明天开始绝对不来了,有种你就说。” 明烺动动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91章 流水帐 季晨离回来的这么些天老是早出晚归,只留着她那只布偶猫在孤儿院里给陶源照顾着,孤儿院孩子多,陶源怕那些孩子把布偶猫给折腾病了,几乎天天是走到哪儿抱到哪儿,好在那布偶猫也听话,没事就窝在陶源脚边喵喵地蹭陶源的小腿,别提多可人疼了。 季晨离这次回来的突然,陶源却好像并不关心季晨离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替季晨离照顾着猫,有时晚饭桌上季晨离心虚地看陶源一眼,陶源也只当做没看见,季晨离不确定陶源知不知道自己回来的本意,不过凭陶源对她的了解程度,大概是知道的,这么一想,季晨离更心虚了。 但明烺那儿还是每天照常去,自从那天之后,明烺再没说过让季晨离“明天别来了”之类的话,她们保持着朋友不是朋友熟人不是熟人的关系这么不明不白地相处着,谁也没提出什么改变。孤儿院离明烺的住处挺远的,季晨离往往要在路上花费好几个小时,不过她从没跟明烺说,明烺也从来不问。 入秋之后天气变化无常,白天气温还是三十多度,到了晚上就跌到十度,再加上这几天看起来要变天了似的,天上乌云密布,地上一丝风都没有,空气重得让人唿吸都困难。 每到这种变天的时候,季晨离的日子就变得难熬起来。她早几年头上受过重伤,好是好了,可还是落下了后遗症,每到阴雨天,她的后脑勺就一阵一阵地疼,疼到骨头fèng里去了,季晨离找过不少老中医,也开过不少偏方,一直没治好,阴雨天只能硬捱着,尤其南城天气湿润,季晨离家的除湿器天天都是24小时开着的,遇到回南天连门都不敢出。 早上,陶源给猫拌猫饭,看季晨离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在那儿啃包子,一边啃还一边捶脑袋,陶源担忧季晨离的身体,把猫饭放在傻鸟面前,擦干净手走到季晨离身后替她按脑袋,“这样好点了么?” 陶源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季晨离脸上的表情放松一些,哼哼唧唧道:“好多了,姐,谢谢你啊……” “你都这样了,怎么不早告诉我,等我下午就去定一台除湿器回来。”陶源替季晨离按脑袋,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现在就这样了,真不知到老了可怎么办,而且季晨离一个人跑到那么老远的地方去,连个能照顾她的人都没有,越想越担忧,不禁长长地嘆了口气。 “不是什么大毛病,平常也没什么影响,姐你就别担心了,我吃饱了,你也快点吃,待会儿早饭都凉了。”多亏陶源按摩的手艺不错,季晨离的脑袋fèng里没那么疼了,她拉着陶源的手让陶源坐下,自己则站了起来,“姐,那我走了啊,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你今天还出去?”陶源有点诧异,“外面这天黑压压的,眼看要下大暴雨,今天就别出去了吧?不安全。” “放心吧姐,我都多少年驾龄的老司机了。”算上上辈子,季晨离的驾龄足有十几年,她对自己的开车技术挺有自信,拿了钥匙钱包,笑着朝陶源挥挥手,“那我走了,傻鸟你帮我看着点。” “那你慢点开,到时候要是下大雨就晚点回来!”陶源不放心,在她身后叮嘱。 陶源的按摩缓解头疼只是一时的,季晨离到了车上,还没扣上安全带,头又开始一阵阵疼起来,她忍着头疼开车上路,天一直是低压压的,在半道颳起一阵狂风,半边天都黑透了,接着天边轰隆隆响起几个炸雷,雨瓢泼似的下起来,打在车窗玻璃上唿啦啦的响,雨刷器都不好使了,季晨离看着窗外的雨,头疼得更厉害。 这大概是今年季晨离见过的最勐烈的一场暴雨,走在雨中,伞成了玩具,就从对面的停车位到明烺楼下的楼道里,也就十几米的距离,季晨离的裤管就湿了大半,站在电梯里两条裤腿还不停地滴水呢,一走就是一个湿淋淋的脚印子。 季晨离在屋外拧了拧裤腿才开门进去,门一打开,阳台上没看到明烺熟悉的背影,再一扫视,客厅里也没有,整个房子静悄悄的,只有阳台上那只八哥扑腾着翅膀叫了两下欢迎,阳台窗外是倾盆暴雨。 “明烺。”季晨离试着喊了一声,没有人应,她把厨房浴室通通找了一遍,没见人影,心一下子提起来,又找了几个卧室,最后在她曾经住过的那个侧卧里找到人,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季晨离找到明烺的时候,她正把自己埋在一团被子里,被面悄无声息地鼓着一坨,季晨离喊了声明烺,那坨被子才动了一下,掀开,露出一个长发凌乱的脑袋。 “季晨离?”明烺没戴眼镜,眼睛半闭半睁,眉心之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她身上还穿着棉质睡衣,似乎没想过季晨离今天会来,半躺半坐地靠在床头,迷迷瞪瞪地在床头柜上摸索眼镜。 第85页 季晨离头还疼着,看明烺那样觉得好笑,一咧嘴头骨fèng里疼得更厉害,咬牙忍着,拿起眼镜塞进了明烺手里,“这儿呢。” 明烺戴上眼镜,似乎没打算起床,看向季晨离的方向,“你怎么来的?” “开车啊。” “外面下暴雨!” “我知道啊。”季晨离理所当然道。 明烺的脸色板起来,似乎不大高兴,看样子要发火,可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那几个字:“外面下暴雨!” “知道下暴雨,我裤子都弄湿了。”季晨离无所谓道:“你这儿有干净衣服没?给我换一套。” 明烺表情严肃,眼神模煳地瞪了季晨离半分钟,才指着衣柜闷声闷气道:“你自己去拿。” 明烺比季晨离高一些,不过两人身形差不多,她的衣服季晨离穿着都挺合适的,等到季晨离翻了套运动服出了卧室往浴室走,明烺一直绷着的脸才皱起来,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捶着自己两条腿。 她因为四年前那场车祸,两条腿都受了重伤,当时连医生都说八成没希望了,最后能恢復到能快走小跑的程度简直就是奇蹟。不过恢復得再好,到底落下了病根,每逢下雨变天的时候两条腿的关节fèng里都酸疼得不行,严重的时候连路都没法走,好在c市不是南方,阴雨的时候少,腿疼的时候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就是疼的时候骨头fèng里都是又酸又麻,不太好受。也不是不能治,只是明烺一个人,懒得出门了,宁愿就这么忍着。 季晨离换了套干慡的衣服,又吹干头髮,把空调的抽湿功能打开,头疼似乎缓解了一点,把自己的脏衣服装在塑胶袋里,这才想起来问明烺:“喂,你不会连早饭也没吃吧?”季晨离看看手机,这都十点了。 明烺捶膝盖的手停了一下,膝盖fèng里抽上来的寒气让她两条腿哆嗦一下,咬牙埋在枕头里喘了两声,才道:“没。” 季晨离拳头抵着太阳穴,无奈地嘆了一声,“我给你下碗面,你快换了衣服出来刷牙吃饭。”说着就进了厨房下面去。 明烺深吸一口气,把自己两条腿挪下床,扶着床头柜想站起来,可她膝盖又酸又软没了劲儿,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摔了下去,连柜子上的马克杯都摔到地板上碎成了几瓣。 季晨离听到动静心里一惊,赶紧从厨房跑到卧室,到卧室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明烺脸色煞白,正扶着床沿想站起来,攥着床单的指节都是发白的。季晨离一个箭步冲上前,把明烺扶回床上躺好,忙不迭问:“你怎么了?” “没事。”明烺侧卧着把自己蜷成个虾米,从牙fèng里漏出来一点声音:“老毛病。” 季晨离捶着脑袋头疼地想,看样子明烺这个老毛病比自己的还要严重一些。 “你等着。”季晨离在客厅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别说活血止痛膏,就连点止痛药片都没找到,她自己也是有“老毛病”的,知道这种病没法根治,只能挺着,先烧了锅热水给明烺烫脚。开水倒到塑料桶四分之一的位置,桶里一点凉水都不加,放一个小板凳进去,季晨离让明烺的脚踩在小板凳上,又拿了两条大浴巾把桶盖得密不透风,桶里开水的热气熏在明烺脚掌小腿和膝盖上,跟蒸猪蹄似的,不一会儿明烺头上就出了一脑门的汗。 两条腿上又热又烫,明烺再好的定力也有点难受,想把腿拿出来,只听季晨离道:“不许动!”明烺两腿一僵,乖乖放回板凳上,果然不动了。 “这叫蒸汽疗法,小时候我感冒了我妈就这么整我,说能祛湿。”季晨离把桶沿重新盖好,乐道:“现在想想不就是蒸桑拿的套路么?管不管用不知道,反正你现在痛得死去活来的,就死马当活马医吧。”说完她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捂着脑袋去厨房给明烺下面条去了。 第92章 瞬间爆炸 窗外的雨一直下,黑不隆冬的天空跟漏了似的一直往下泼水,明烺被季晨离强制着蒸了半个小时的腿好了不少,屋里空调的除湿效果也总算发挥了点作用,膝盖下面还是有丝丝密密的酸疼,好歹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她戴着眼镜出了卧室,季晨离靠在沙发里,后脑勺上枕了个热水袋,手里捧了杯姜糖水在喝,明烺鼻子嗅了嗅,满屋子的姜味儿。 明烺问:“你……感冒了?” “啊?”季晨离脑袋正放空呢,转头一看明烺出来,暖水袋掉在沙发上,“没有,刚才淋了雨,我怕感冒,提前预防预防。”季晨离捂着脑袋问:“你腿好点了没?” 明烺点头,“好多了,谢谢。” “锅里还有点姜糖水,你要吗?我给你盛点儿。”说着季晨离已经进厨房给明烺盛糖水去了,那个问句不过走个形式。 生姜的味道很重,辛辣刺激,一口下去五脏六腑都暖和起来,辣味之后嘴里回甘,明烺和季晨离一人捧着一杯生姜糖水,分别窝在沙发两头,明烺的眼镜上蒙了一层雾气,白茫茫一片,看上去就跟动画片里的四眼仔儿似的,看着可乐,于是季晨离便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别说,你戴上眼镜还真有点知识分子的气质。” 明烺也跟着季晨离笑笑,“我本来就是知识分子。”这话说得不假,明烺除了一个师父,从小到大还有十几个家庭教师围着转,十七岁就拿了mba,再加上她上辈子活得那几十年,可不是知识分子么,还是高级老年知识分子呢。 她说这话时耳边的长髮软软地垂下来,有点温婉文静的感觉,季晨离又笑,“你上辈子比我多活了二十年我都没觉得你有多大的改变,这辈子不过四年,就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 明烺捧着杯子道:“让人改变的从来不是时间。” 季晨离点点头,深以为然。 窗外大雨哗哗啦啦,季晨离和明烺坐在屋里,一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听雨声,竟然有点惬意的感觉。 雨不仅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连门都出不了,更别提买菜了,好在冰箱里还有一把青菜几个鸡蛋,季晨离做了盘煎蛋,又炒了个青菜,最后做了个鸡蛋汤,配着颗颗晶莹饱满的白米饭,这顿午餐吃得也有滋有味的。 雨大得季晨离没法走,干脆在明烺的书架上找了本书打发时间,明烺的书架上有不少季晨离从前留下来的言情小说,花花绿绿的皮面,加上几行强说愁的句子,打发时间也足够了。 空气里除了雨声只剩下季晨离偶尔翻书的声音,明烺就着模煳的视线盯着窗外,突然想起了季晨离上辈子的日记,那时季晨离很喜欢下雨天。 现在明烺也喜欢下雨天,雨把季晨离留了下来。但明烺的脑子里分明有个声音告诫她,季晨离不该留下来。 简单单调的下午,季晨离一目十行地翻完一本小书,打了个哈欠,拿出手机看看时间,眼睛在日期那一栏顿了一下,又看了明烺一眼。 “晚饭想吃什么。”季晨离合上书随手放在一边,问道。 “嗯?”明烺除了中途给阳台上的八哥添了点水,一个下午一直在沙发另一头安静坐着,静静听季晨离的翻书声,季晨离突然这么一问,她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晚上想吃什么。”季晨离又问了一遍。 “什么都行。”明烺斟酌几秒,小心翼翼道:“你不回去?” “这么大的雨我回得去么?”季晨离失笑,又在明烺的书架上翻找,“我记得你这儿从前有本面点菜谱,怎么找不着了?” “找菜谱做什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才下午三点呢,干脆做个蛋糕吧,我看你冰箱里的黄油奶油的还挺齐全。”季晨离在角落里找到了那本落灰的面点菜谱,随口笑道,“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是么?”明烺明显一愣。她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好像还真是。 明烺已经几十年没过过生日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的日子,难为季晨离还记着,她心里一阵激动,眼眶微酸,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听季晨离笑着解释,“我也是刚才看时间的时候发现的。” 季晨离在内心对自己嗤笑一声,关于明烺的一切是她亲手刻在心上的本能,只要一点点的提醒就能全部想起来,根本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样的解释显然抑制不了明烺心里的激动,她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坐立难安,季晨离亲手做的蛋糕,光是想想明烺就有点迫不及待,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季晨离忙碌的背影,第一次懊恼自己半个瞎子似的视力,明烺灵机一动,打开了手机摄像头,眼睛凑在手机屏幕前,通过摄像头去看季晨离的一举一动。不过她的手机是前几年的老款式了,像素跟不上,厨房光线又不好,拍出来的录像噪点奇多,明烺气得牙痒痒,决心明天就去换一台时下像素最高的手机。 明烺不做饭,可厨房的各种设备可谓一应俱全,全自动和面机,只要按照菜谱加面粉加水就行,到时候再把和好的面放进模具里送进烤箱,真正需要季晨离手动完成的只有涂奶油裱花而已。 做好了蛋糕端上桌,季晨离毕竟不是专业的西点师傅,手艺有限,也就抹个奶油加点水果点缀一下而已,当然没有蛋糕房里卖的精緻,但明烺对着那蛋糕左拍右照的,就跟捧着了宝贝似的不撒手,季晨离看她一个半瞎子凑在桌前悉悉索索,觉得挺逗,嘲笑道:“你还有完没完了?” 明烺有种被人揭穿的尴尬,也跟着干笑了两声,讪讪收起手机,等季晨离又进厨房里忙活了,她才把手机又悄悄掏了出来。 晚饭除了鸡蛋没别的食材,季晨离就近找了家饭店定了几道炒菜外卖,星级酒店的外卖可不便宜,外卖小哥上门季晨离没打算自个儿掏钱,把明烺叫过来结帐。 那个外卖小哥似乎和明烺挺熟,看着季晨离,对明烺打趣道:“明小姐,这美女是谁啊?怎么从前一直没见过。” 季晨离靠在门框上笑着对外卖小哥挥挥手,“嗨。” “嗨……嗨……”外卖小哥一下对着俩美女,尤其明烺身后那个美女还是个生面孔,还对着他笑,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打招唿傻笑。 “……家属。”明烺冷冷地把钱递给外卖小哥,砰地关上门,连找零都不要了,盘算着下次一定要让那家酒店的经理换个外卖员给自己送外卖。 季晨离在明烺身后捂着嘴笑,“这送外卖的小哥还挺帅的。” 第86页 “……”明烺脸黑了大半,决心一定得把这个外卖员给换喽。 “还有,谁是你家属?美得你。” “……” 季晨离已经戒酒多年,不过看这大雨,今天怕是停不了了,又是明烺生日,于是趁着这个机会开了明烺酒柜里最贵的那瓶红酒。一个借酒多年的酒鬼喝到酒,香醇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季晨离高兴得眼睛都眯起来,发出一声嘆息,明烺想像着季晨离脸上的表情,再一次懊恼于自己的视力。 “这酒后劲大,别喝多了。”明烺提醒道。 可惜她的提醒已经有点晚了,季晨离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出来,一连喝了好几杯,她这辈子又没有上辈子练出来的酒量,几杯红酒下肚,脸上已经浮起一层红霞,冲着明烺嘿嘿地笑,“不会的,我的酒量……千杯不醉!” 听她这口气,明烺就知道她喝多了。 季晨离抱着酒瓶子半眯着眼,笑嘻嘻看她对面的明烺,大舌头道:“明……明烺……怎么有两个明烺……” 明烺夹了一筷子酒店定的外卖在嘴里没滋没味地嚼,吃惯了季晨离的手艺才觉得什么星级酒店,厨子水平比季晨离差远了,还没季晨离的炒鸡蛋好吃,放下筷子悠悠道:“你喝多了。” “我没……没喝多。”季晨离红着脸傻乐,“就是头……有点晕……看见俩……明烺……” 这还不是喝多了是什么,明烺想像季晨离的傻样都能乐出声来,她上辈子被季晨离吓怕了,怕她又喝酒喝到胃出血,伸手过去要抢她的酒瓶,被醉醺醺的季晨离一把抓在手里。 就算季晨离再怎么讨厌明烺,明烺这张脸也是最对季晨离胃口的模样,尤其现在长发飘飘,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女神,白白瘦瘦的一只手伸到季晨离面前,就跟在季晨离心里挠痒痒似的,季晨离拉着就不肯放,老流氓似的拽在手里摸摸,嘿嘿道:“你真……好看……” 明烺的手被季晨离攥着,心跳有点加速,她还从没有被人调戏的经歷,或者说还从来没人像季晨离这样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调戏她,她脸上有点微热,把手从季晨离手中抽回来,淡淡道:“季晨离,你冷静点。” 季晨离手上一空,好像心也跟着空了起来,不满地撇撇嘴,借酒壮胆,拍着桌子站起来,抓着明烺的衣领俯身,被酒染得水亮的嘴唇就朝着明烺的唇上亲了过去。 明烺被季晨离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滞,眼前是季晨离带着醉意的眸子,半开半阖地看进明烺眼睛里,挑衅一般,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明烺干燥的嘴唇。 醇香的红酒混着季晨离的甜美在明烺的唇齿间爆炸开来,炸得明烺脑子嗡地一声,她分明没有喝酒,只因季晨离齿颊间的那点酒精就醉了,激动地抱着季晨离,唇齿本能地交缠在一起。 季晨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一只膝盖半跪在了餐桌上,一面和明烺接吻,一面吃吃地笑,手挂在明烺的脖子上,居高临下地和她接吻,好像献祭一般。 等两人的嘴唇终于分开,气喘吁吁地靠在一起,季晨离的身体在酒精的作用下温度升高,没骨头似的靠在明烺怀里,几乎软成一团。 “明烺,我躲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躲不掉你呢。”季晨离的气息带着酒精喷薄在明烺的耳朵上,把她的耳朵染得像成熟的樱桃一样红,看得季晨离眼眶都是热的,忍不住伸出舌头在明烺的耳垂上舔了舔,傻笑,“怎么就是躲不掉呢……” 季晨离热气拂过的那一小片皮肤几乎被烫伤,明烺用尽了平生所有自制力,僵硬地抱着季晨离,不敢有任何动作。 她怕自己哪怕动一下,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就要崩断。 “季晨离,晨离。”明烺贴着季晨离的耳朵嘆息,“我的晨离……” 因为这四个字,季晨离醉醺醺地傻笑,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明烺,如果你上辈子爱我,该多好。” 第93章 这不公平 季晨离搂着明烺的脖子哭,眼泪顺着她的脖子滚进衣领里,烫得明烺的心口疼,收紧抱着季晨离的胳膊。 “晨离,你不该回来的。”明烺眼眶一热,在季晨离的耳边嘆气,“晨离,我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你该去过你的好日子,又重蹈覆辙和我这个混蛋纠缠在一起做什么。” 季晨离醉了,贴在明烺身上乐呵呵地笑,眼尾都带着微红的醉意,她的体温因为酒精而升高,只觉得明烺身上冰冰凉凉的特舒服,尤其两颗心脏抵在一起,能觉出明烺的心脏强劲有力的跳动,半眯着眼笑道:“是啊,你就是个混蛋,我……我回来做什么……” “回来做什么呢……”季晨离喃喃道,“我就是怕你死了。” 明烺听了,轻笑一声,自嘲道:“我死了不是更好么,没人再要挟你,天高海阔,你想去哪就去哪。” “不好,不好……”季晨离皱着眉摇头,对明烺的话表示了极度的不认同,她动作得大了些,又是跪坐在餐桌上的姿势,身形不稳,差点要滑下去,幸亏明烺动作敏捷一把接住了季晨离,不然季晨离一跟头栽到地板上指不定摔成什么样。 明烺惊魂甫定,不过季晨离完全没有这个意识,嘿嘿笑了下,还要动作,明烺干脆拖着季晨离的膝盖弯儿把她从桌子上一把抱了下来,她的身体大不如前,抱这一下都觉得有点吃力,季晨离还不老实地搂着她的脖子两只脚乱晃荡。 “明烺,你绝对不能死在我前边儿。”季晨离贴着明烺的耳朵笑嘻嘻道,顺便还在她的耳朵上舔了一口。 明烺身子僵了,半晌才把季晨离放下来,木着脸道:“别闹,小心摔了你。” 季晨离果然不闹了,乖乖坐在椅子上犯困,头一点一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明烺还在僵着,这时候季晨离的手机响了,她醉成那样接不了电话,明烺把她的手机拿出来,凑到自己眼前看清楚来电显示,又是一愣,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晨晨,雨停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头是陶源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还有一声软软的猫叫。 明烺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陶源,是我,明烺。” 陶源正给傻鸟顺毛,手一下子卡在猫后颈上,怔道:“明烺?” “是。” “晨晨这些天……一直都在你那儿?” “是。” “她人呢?你让她接电话。” “她……”明烺模煳地扫了季晨离的方向一眼,“她喝醉了。” “那你把你们的地址发给我,我过去接她。” 明烺道:“陶源,晨离没事,她只是喝醉了,你不必担心。” 陶源那头好几分钟都没说话,直到电话里传来一声猫叫,才听她又道:“那她麻烦你照顾了,再见。”接着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声音。 明烺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见动作,直到季晨离打了个酒嗝,明烺才忍不住笑出来,手伸过去摸到了季晨离的手,握在手里。 这顿饭两人都没怎么吃,季晨离困了,明烺半推半抱地把她弄到浴室洗澡,季晨离醉得站都站不住,坐在浴缸里不到一会儿就闭着眼睡得香。明烺替她脱了衣裳放好热水,摸索着挤了点沐浴露帮她洗澡。 季晨离这些年尤其注意保养,一身的细皮嫩肉跟果冻似的滑熘,明烺眼睛看不分明,手上的感觉就更敏锐,借着打沐浴露的机会摸到软绵绵的一团,只是稍微碰一下就顿时心猿意马起来,心跳前所未有的快,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浴室里温度高水汽重,蒸得明烺有些口干舌燥,她红着脸把季晨离身上的泡沫沖干净,大浴巾一裹就打横抱出了浴室,这个澡再洗下去明烺怕自己要做出什么让季晨离一辈子都不能原谅的事来。 这个公寓里常年只有明烺一个人住,卧室也只收拾出来一间,让给了季晨离睡,明烺抱了床被子睡沙发,她从前做了那么多惹季晨离生厌的事,现在终于学会了尊重。明烺和季晨离一墙之隔,耳边仿佛还能听到季晨离均匀平缓的唿吸,带着微微的醉意,这样明烺就已经很知足了,她四年来第一次睡了个踏实觉,缩手缩脚地窝在沙发里,安心得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早上不到六点,季晨离捂着脑袋醒过来,宿醉的后遗症让她适应了一会儿才清醒,接着就发现自己全身光熘熘地躺在明烺的床上,吓得她立马尖叫出声。 明烺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被季晨离一声尖叫吓醒,从沙发上爬起来,鞋都没穿就跌跌撞撞跑进卧室里,她看不清路,脑袋在门框上结结实实撞了一下,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晨离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明烺揉着脑袋,眼睛对着季晨离的方向焦急询问。 谁想到迎面就是一个枕头砸过来,还有季晨离更尖利的惊叫:“明烺你个臭流氓!你给我出去!” “晨离……” “出去出去!臭流氓你还想偷看吗!” “……季晨离。”明烺一手抱枕头一手揉脑袋,无奈道,“我看不见。” “……”季晨离这才想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那……那也不行!快出去!” 大早上脑袋平白受了无妄之灾,明烺郁闷地坐在沙发里等季晨离冷静,不过郁闷了一会儿,嘴边就漾开一个笑容,倒了点鸟食餵八哥,边餵边哼出点小曲来。 真好啊,明烺想,这个房子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季晨离坐在床上呆了半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这人喝酒从不断片儿,昨晚发生的事一幕幕在脑子里回放,就跟走马灯似的,清楚得不得了,尤其是她趁醉强吻明烺那一幕。季晨离简直想立马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昨晚的记忆直到被明烺抱下桌子为止,后来季晨离睡着了,什么也不记得,不过这也够难堪的了,季晨离简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明烺,不过转念一想,用什么表情无所谓,反正明烺也看不见,于是又松了口气。可她勐然想起来自己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这件事,刚放下的心又吊了起来。 该不会自己酒后乱性,和明烺……啊? 季晨离捶着脑袋拼命想,被明烺抱下桌,然后呢?难道直接抱上床了?干了那档子事之后身体有什么不良反应么?季晨离感受了一下,好像除了宿醉头疼之外也没什么不良反应了,难道是自己把明烺怎么着了?就明烺现在这娇弱的小身板,真发生点什么算谁欺负谁啊?季晨离气急,怎么最要紧的事偏偏给忘了,这下真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第87页 自己在这再怎么胡思乱想也没用,季晨离在明烺衣柜里找了身衣服穿上,走进客厅,明烺正好给鸟餵完食从阳台上走进来,两人打了个照面,虽然知道明烺眼睛看不见,可那俩大眼珠子明晃晃出现在自己眼前,季晨离内心还是忍不住突突了几下,想起自己和明烺昨晚指不定干了啥,脸上就跟烧了似的又红又烫。 “咳咳,早……早啊……”季晨离不自在地撩了下头髮跟明烺打招唿,眼睛心虚地瞥到一边。 明烺倒很淡定,回了声早,问她:“早上想吃什么?” 季晨离结巴道:“随、随便,吃粥吧。” “好。”明烺点头。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季晨离想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脸红了一阵,嘴巴开开合合,什么都问不出口,最后是门铃响声打破了僵持,季晨离长舒一口气,“我去开门!”逃命似的跑到门边开门。 “明烺,我给你带了包子……”许璐洋笑着进门,看到披头散髮的季晨离笑容当即僵在脸上,“季……季晨离?”她的眼睛又瞄到季晨离散了一颗的睡衣扣子,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你你……你们?” 季晨离的脸噌的又红了,狠狠剜了明烺一眼,板着脸去浴室刷牙,明烺淡定地沖许璐洋点点头,“进来吧。” “明烺,你行啊你!”许璐洋把她带过来的包子油条之类的扔桌上,满面红光地拍了拍明烺的肩膀,“恭喜恭喜啊,你得给我这个红娘包个大红包!” “醒醒,你想歪了。” “没歪没歪,孤女寡女的,人之常情嘛,我懂我懂。”许璐洋朝明烺挤眉弄眼,半天才想起来明烺看不见,正正脸色,笑道,“怎么样,守了这么多年活寡终于开了洋荤了哈?” “……昨晚我睡这。”明烺指了指沙发,那上头还有一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棉被。 许璐洋瞬间失望起来,“不是,这么好的机会,你俩真没干点啥?” “没有。” 许璐洋大腿都快拍肿了,指着明烺很铁不成钢,“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啊?你还能干点啥!” “你们在说什么呢?”季晨离洗漱完毕从浴室里出来,就见许璐洋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捶胸顿足的,好奇地问道。 “啊?”许璐洋表情一滞,打着哈哈笑道,“没什么,就在讨论什么情况下到嘴的鸭子才能飞了。” 季晨离:“?” “她今天筋搭错了,别理她。”明烺道,“吃早饭吧。” 季晨离点点头,颇为贊同,“我看筋的确搭错了。” 许璐洋:“……”你们两口子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不公平! 第94章 拐杖 许璐洋给她们带的早点是c市一家出了名的老字号,包子馅儿都是用秘制的调料调的,季晨离吃了两个叉烧包还喝了一大碗粥,撑得躺在沙发上动都动不了,还忍不住咂摸几下回味,“可惜我肚子不够大,不然天底下的好吃的挨个尝一遍。” “你这肚子还不够大呢?”许璐洋伸手在季晨离四仰八叉的肚皮上摸了一把,打趣道:“跟怀了似的。” “别压别压!”季晨离撑得哼哼唧唧,“再压我要吐了!” 许璐洋被季晨离逗得不行,一口茶喷在茶几上,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季晨离一脸嫌弃,“你恶不噁心。” 明烺在卧室里换了身衣服出来,对许璐洋道:“你别招她,实在无聊就去找高懿去,老在我这待着叫什么事?” 一个上辈子从来没听过的名字,季晨离的好奇心一下被吊了起来,“高懿是谁?” 许璐洋斜了季晨离一眼,笑道:“我未婚夫,怎么?” “未婚夫?”季晨离诧异,“我怎么不知道?” 许璐洋嗤笑,“季小姐,你都四年没回c市了,连明烺都不是我老闆了,怎么,我找个未婚夫还得跟你报备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季晨离上辈子和许璐洋的接触不多,从没听说过她还有个未婚夫的,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已,她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从沙发上坐起来,扭扭捏捏不大好意思地跟许璐洋道喜,“那什么,许璐洋,恭喜啊。” “恭喜倒是次要的,等我结婚的时候季大老闆记得给我包个大红包就成。” “你都37了,和高懿的事抓紧办吧,老这么拖着像什么样子。”明烺擦干净茶几上刚才被许璐洋喷的水,劝道:“莫非真让人家等到40岁?” “40怎么了?”许璐洋不满,“就是50岁了,姐姐我照样是个少女!” 许璐洋身上岁月的痕迹还是挺明显的,她喜欢笑,眼角皱纹挺深,一看就已经不年轻了,不过胜在气质好,大概是跟明烺待久了的缘故,认真的时候身上有股沉稳干练的气场,挺吸引人的,有人追不奇怪,季晨离好奇的是为什么许璐洋一直端着不肯答应人家,不过这是许璐洋的私事,季晨离和许璐洋之间没有熟到可以随便打听的地步,她也很识趣地没再继续追问。 季晨离在沙发里靠了半个小时,许璐洋自己一个人占着那张单人沙发玩手机,那张沙发向来是明烺的位置,被她占去,明烺只好坐在季晨离旁边,撑着她那根拐杖正襟危坐,看得季晨离捂着肚子想笑,可她想想昨天和明烺的那个吻,脸上又有点火辣辣的烧。 等肚子里的东西消化了,季晨离收拾了她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孤儿院去,许璐洋也约着一起出去,正好明烺也收拾了手机钱包,看上去似乎也要出门。 “你去哪儿?”季晨离问。 明烺淡淡道:“复诊。” 许璐洋一拍脑门想了起来,“对,又到了复诊的日子了,你看我这记性!季晨离,干脆你送我们去吧,也省的打车了。” “行啊。”反正季晨离在c市也没什么事,答应得挺痛快,其实她自己也有点小私心,回来这么长时间一直不知道明烺的眼睛到底怎么个情况,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打听清楚。 医院离明烺的住处并不远,开车也就五六分钟的事,到了诊室门口,明烺进去复查,季晨离和许璐洋在外面等着,许璐洋问了些季晨离在南城的近况,季晨离随便说了点,许璐洋听了着实羡慕了一番,“这生活真自在。” “是挺自在的。”季晨离笑道,“不过有时候一个人也挺无聊,所以我养了只猫,长得挺肥的,有时间给你看看。” 许璐洋忽然转头看着季晨离,“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人一块过?” 季晨离愣了,自嘲地笑了笑,“我的性格不适合跟别人一起生活,还是一个人自在些。” 我看你和明烺就生活得挺好的,不知道你到底在纠结些什么,许璐洋腹诽,又笑着问,“难道连一个追你的人都没有?就凭你的条件,不可能吧?” “有没有都无所谓。”季晨离道,“我这辈子就打算这么过了,一个人挺好的。”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季晨离沉默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苦笑,“我也不知道。我恨死了明烺,可看到她那个样子,又忍不住回来了。许璐洋,你说我是不是挺贱的?当初那么要死要活地不想跟她在一起,现在又巴巴地跑回来招人烦。” 哪是招人烦,许璐洋想,那个闷葫芦一样的明烺见到你回来,心里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她嘆了口气,看着紧闭的诊室门,幽幽道:“明烺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季晨离浑身一震。 许璐洋又道:“她刚出车祸那会儿……伤得挺严重的,站都站不起来……具体的就不说了,反正都过去了,外伤倒好,只是后来得了轻度抑郁症,她心里比谁都明白,所以什么心理治疗也不管用,我怕她一个人想不开,送了只八哥给她,就是她阳台上挂着的那只。” 季晨离十根手指扭曲地绞在一起,许璐洋继续道:“她的左眼全瞎了,不过右眼当年是有机会治好的,医生说手术成功率有百分之五十,可她就是不同意手术。” 季晨离扭曲交缠的手停了动作,她抬头看许璐洋,问:“为什么?” 许璐洋哂笑,“谁知道呢,她明烺做出的决定谁能猜得出来。” “现在呢?”季晨离问,“现在做手术,还有机会復明么?” “有。”许璐洋点头。季晨离的眼睛亮了,可许璐洋又道:“手术成功率只有两三成。” 季晨离心里一凉,“两三成……” “就算这样,我依然希望她能接受手术。”许璐洋嘆道,“明烺现在,和瞎了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放手搏一搏。” 季晨离不置可否,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不说话,直到明烺从诊室里慢吞吞地走出来。 消瘦,又挺拔,只是已经没有了从前那样强大的气势,她周身的稜角被磨得干干净净。 时间是磨不平稜角的,痛苦才能。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明烺是不会变的,她只是把自己藏起来了。 “在聊什么?”长髮及腰的明烺,穿着舒适宽松的棉布衣服站在季晨离面前微微一笑,眼里是朦胧的,看上去竟然有点天真。 季晨离的心突然抽了一下,有点疼,又麻麻痒痒的,好像过了电一样。 “聊你什么时候才肯去手术。”许璐洋没好气道。 明烺微怔,马上了解了情况,大概许璐洋又添油加醋跟季晨离说了什么,她对季晨离笑了笑,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璐洋喜欢夸大,没她说的那么夸张,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什么都没说。”许璐洋嗤了一声,“明烺,如果你真的没事,我再怎么夸大也没用。” “许璐洋。”明烺皱眉,眼睛微微眯起来,看上去很不悦的样子,提醒许璐洋住嘴。 许璐洋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去,心想就这么个死鸭子嘴硬的性子,追不到老婆也是活该,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瞎操心。 “得,算我好心办坏事,明烺,你的事我不掺和了,你就自个儿回去吧,我走了!”许璐洋撇下她们两个气沖沖地走了,明烺也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在后头喊了声“璐洋”,可许璐洋已经走得人影都没了。 第88页 走廊只剩下明烺和季晨离两个人,明烺讪笑道:“季晨离,又得麻烦你一趟了。” “走吧。”过了几分钟,季晨离道。 明烺拄着手杖准备跟上季晨离的步子,没想到手上一空,掌心的拐杖被人拿走,明烺心里顿时没了底,手在身前一顿乱抓,“季晨离,你在干什么?把我的手杖还给我。” 突然,明烺的手里抓到了一个东西。 温热柔软的触感,干燥又细腻,明烺抓着塞进自己掌心的东西,呆滞了。 季晨离牵着明烺的手,见她脚步不动,疑惑道:“怎么不走?” “你把拐杖给我,我自己能走。”明烺像过了电似的想甩开掌心里季晨离的手,可季晨离紧紧拽着她不放。 “你的那根破拐杖我扔了。”季晨离道,“如果你非得抓着什么东西才能安心,那就抓我的手吧。” 她顿了顿,补充,“只能抓我的手。” “季晨离……” “明烺,去做手术吧。”季晨离道,“如果你真的瞎了,以后我做你的拐杖。” “一辈子。” 第95章 一起卖煎饼吧 季晨离说的情真意切,明烺却只觉得眼前那个模煳的人影写满了嘲讽两个字,说出再多情真意切,进她耳朵里,都成了怜悯、同情、愧疚。明烺下意识地想拒绝,那个“不”字卡在喉咙里,几乎就要说出来了。 几乎。 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明烺说不出拒绝季晨离的话,尤其她的话具有如此大的诱惑力,即使明烺满脑子都是季晨离带着同情怜悯的眼神,她也无法拒绝。 季晨离说完她要说的,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明烺,明烺看不见,可她能感受到季晨离视线里的热切,她的手还被季晨离牵着,触及季晨离干燥又细腻的指尖,她手指动了动,嘴边扯开一点微笑,下定了决心似的道:“好。” 季晨离握着明烺的手一紧,欣喜道:“真的?” “真的。” 明烺挺在乎她的眼睛,又不那么在乎她的眼睛,她如果当年就接受手术,成功率很高,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明烺一直不肯接受手术。 她在害怕。 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不算低,可万一呢?失败了就是百分之百,明烺害怕,她不能什么都看不见,她还得用她的眼睛再看一眼季晨离。 半瞎子的生活过了四年,明烺对于完全失明这件事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再说她终于看到了四年之后的这个活蹦乱跳的季晨离,就算以后的日子里真的只剩漆黑一片,因为季晨离的许诺,她甚至对于瞎了这件事有了那么一丁点的期待。 季晨离显然不这样想,百分之二十的希望也是希望,她希望明烺能好起来,能用黑亮有神的眼睛看自己。萎靡消沉不适合明烺,季晨离从前希望明烺变成一个正常人,现在她终于变得像个正常人,季晨离又贪心地希望明烺能恢復从前的神采奕奕。 季晨离迫不及待把明烺愿意手术的消息告诉许璐洋,回去的路上忍不住兴奋,嘴角一直保持着上翘的姿势,甚至哼起歌来。明烺就坐在副驾驶上,听季晨离哼歌,不禁也笑了出来,“我就要变成真的瞎子了,你这么高兴?” 季晨离好心情被明烺一句玩笑话毁了一半,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手术还没做你就知道瞎了?怎么,你还兼职算命先生怎么的?” “我只是提醒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季晨离呸了一声,“谁后悔谁是孙子!” 她车开的好好的,突然从后头上来一辆小轿车别了她一下,她勐按了声喇叭,恶狠狠骂道:“开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呢吧?” 明烺坐在副驾驶上,不紧不慢地提醒:“开车最忌焦躁,你生我的气,不用找别人撒。” “我没生你的气。”季晨离压着火气道,勐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唰地转过一个岔路口。季晨离嘆了口气,车速降下来,才道:“好吧,我的确生你的气。” “明烺,我想看你好起来。” 明烺挑眉,“然后就不用履行照顾我一辈子的承诺?” 看明烺明显是消极抵抗的架势,季晨离懒得再跟她解释,“算了,我送你回去。” 季晨离因为明烺的态度气闷,把她送回去之后没再多留,开车回了孤儿院。回去之后已经过了午饭的点,陶源不知道季晨离要回来,在食堂吃的午饭,没给季晨离留饭,季晨离自觉下了碗面条吃了,这才去了陶源办公室。站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半天,心虚地敲了三下门,只听陶源道:“请进。” 季晨离心里咯噔一下,一咬牙推开门进去,陪着笑脸,“姐,我回来了。” 陶源抬头看她一眼,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吃饭了么?” “吃了。”季晨离干笑,扫到窝在窗帘后头晒太阳的傻鸟,走过去蹲在它旁边,伸手摸摸它背上的毛,“傻鸟,想妈妈了没?” 傻鸟懒懒地回头,冲着季晨离喵了一声,继续晒它的太阳,完全不想搭理季晨离。 陶源道:“它吃饱了要午睡,你别闹它。” 季晨离蹲在猫旁边狠狠瞪了它一眼,傻鸟,从前白疼你了!她站起身走到陶源的办公桌对面,嘿嘿道:“姐,你还生我气呢?” 陶源冷笑,“你现在翅膀长硬了,我哪敢生你的气啊?” 季晨离往陶源办公桌上一趴,双手撑着下巴,眉毛委屈巴巴地耷拉着,“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生气了啊?” “你哪儿错了?” “我不该夜不归宿。” “还有呢?” “不该喝酒。” “还有呢?” “还有?”季晨离大惊,难道陶源连自己和明烺疑似酒后乱性的事也知道了?她脸色一变,试探道:“不该在明烺那儿喝酒外加夜不归宿?” 她忐忑地等着陶源的反应,陶源放下笔,问:“明烺的眼睛怎么了?” 季晨离弱弱地笑笑,“姐,原来你知道啊。” “前段时间我碰到她了,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你,没想到你自己先知道了。” 季晨离收起笑,眼睛暗了暗,“左眼全瞎了,右眼重度弱视,她同意手术,不过成功率只有两成。” 陶源沉默了。 季晨离又道:“姐,我跟明烺说,如果她瞎了,我照顾她一辈子。” “如果她好了呢?” 季晨离顿了几秒,认命地笑了笑,“那我就把她绑回南城去,跟我一块卖煎饼。” “决定了?” “决定了。”季晨离苦笑,“姐,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爱她,看到她还是会心动,看到她过得不好还是会心疼,反正我也再爱不上别人了,这辈子没她也就是一个人瞎过,有她……那就两个人一块瞎过呗。” 陶源手里转着她的钢笔,眼睛盯着指fèng间灵活转动的钢笔看,没有说话,可季晨离知道,她的话陶源都听进去了。 陶源心里大概在骂自己蠢吧,季晨离笑了一下,自嘲道:“我知道,我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可我从小就这么个死德性,也不差这一次了。”伤疤能癒合,总比一直血淋淋的要好。 陶源握住她手上的钢笔,轻轻拍在桌子上,“也是,你从小就是这么个死德性,你今年三十岁,人说七岁看老,娘胎里带出来的德性,莫说三十岁,大概到了八十岁也改不了了。” “姐……” “想想时间过得也真快,你被送到孤儿院那会儿的事还在我眼前晃呢,一眨眼,你都已经三十岁了。”陶源嘆息,“三十岁,都已经是个开始变老的年纪了。” “姐……” “那就去吧。”陶源停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季晨离愣了一下,没听明白。 “等明烺做完了手术,你带着她,还有你这只傻猫,回南城去,你的生活在南城,不在这里。” 季晨离眨眨眼,愣怔道:“这么说,你不生我气了?” “我压根也没生你的气。”陶源没好气地笑了一下,嘆气道:“你三十岁了,三十而立,晨晨,我相信你有分寸。也支持你做的决定。” “我还是不喜欢明烺,尽管她救过我的命,可是,”陶源顿了顿,看着季晨离的眼睛,“我支持你的决定。” 季晨离的眼圈瞬间红了,哽咽着叫了一声“姐”,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跑到办公桌的另一侧,紧紧地拥抱陶源,“姐……” 从小到大,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不论季晨离做什么,陶源都是那个在她身后默默支持的人,成功了,陶源为季晨离喝彩,失败了,陶源的臂弯永远为季晨离敞开,季晨离想,能遇到陶源,真是自己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姐,谢谢你。” “一家人不说这个。” 季晨离抱紧陶源,拼命地点点头。 … 只要明烺松了口同意手术,事情就好办多了,手术的前一天,明烺和家人一块吃了顿饭,温玉秀担心手术的成功率,明光文倒很淡定,他在两个女儿面前向来严肃,饭桌上却破天荒地对明烺说了几句鼓劲的话,“放宽心,万事有我和你妈在。”不过他想起来这个大女儿从小依靠自己的时候少得可怜,于是又有些底气不足。 果然,明烺只是笑了笑,点头道:“谢谢爸。”看起来比温玉秀还镇定。 明光文嘆口气,暗暗反思自己,都是一块养大的孩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怎么明烺和明艷两姊妹的个性差了这么多。 明光文从前很为有明烺这么个懂事的女儿自豪,果敢决断,天生是明家继承人的料,完全不用明光文费心管教,可年纪越老,明光文越发觉得宁愿明烺和明艷一样的性子,活得也轻松一些。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和自己的女儿生疏成这样,除了嘆息,明光文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手术那天,明光文温玉秀和明艷都在手术室门外陪着明烺,连韩欣远都推了手头上的事赶去了医院,季晨离原来也去了,远远地看到那些人的面孔,调转了脚步又出了医院,还是韩欣远眼尖发现了她,紧跟着追了出来。 第89页 “季晨离!”韩欣远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季晨离停住脚步,转身,韩欣远追了上来,季晨离微笑,“韩总好。” 季晨离虽然人在边远小城,但闲着没事喜欢上网看看新闻八卦,所以对韩欣远这几年的状况略有耳闻,韩欣远现在已经是明韩影视的ceo,韩家老太太前两年去世,她又正式接任了韩家的家主位子,越来越有上位者的优雅从容的风范,终于和季晨离记忆里上一世的韩欣远重合在一起。 “叫我名字就行。”韩欣远和季晨离握了握手,“你来看阿烺的?” 季晨离想起几年前因为自己的搅和,韩欣远和明烺之间闹得挺不愉快的,后来自己走了,韩欣远这几年也成熟了不少,明烺又成了这样,她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大概又渐渐和好了,所以韩欣远这句“阿烺”叫得自然,季晨离也不奇怪。 季晨离点头,毫不忌讳地承认,“是。” “怎么不进去。” 季晨离轻声笑道:“算了吧,又不是我给她做手术,进不进去有什么区别,好像我不进去她就铁定要瞎了似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说这话时手心里都在冒汗。 “也是。”韩欣远跟着笑了一下,季晨离这几年过得一年比一年水灵,笑的时候尤其好看,韩欣远似乎又看到了自己最初对她动心的样子,开玩笑似的道:“找个地方坐坐?这么多年不见了,怪想你的。” “算了吧。”季晨离摆摆手,认真道:“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不必再提起,韩总,你我的交集都是因为明烺而起,假的终归是假的,我以为您比我明白。” “我明白。”韩欣远脸上露出点遗憾的神色,假装懊悔地嘆气,“晨离,有时我在想,当年如果我多坚持一会儿,说不定你会爱上我。” “不会。”季晨离坚定地摇摇头,“韩欣远,你爱的不是我,我也永远不会爱上你。” “这么肯定?”韩欣远玩味地笑道,“不会吧?我比阿烺差在哪儿了?” 季晨离想了想,耸耸肩笑道:“你没她漂亮。” “……虽然不想承认,但好像的确是这样。”韩欣远失笑,心里最后的那一点遗憾随着你来我往的玩笑消散,她没问季晨离以后打算和明烺怎么办,那是她们两个的事,和韩欣远无关。 两人无话,季晨离迟疑道:“那……再见?” 韩欣远也道:“再见。” … 明烺的手术进行得挺顺利,但眼睛能不能好得看拆绷带之后的恢復情况,她住院期间因为有家人照料,所以季晨离一次都没来探望过,连许璐洋都有点着急了,明烺好像还很淡然的样子,温玉秀在的时候就陪她聊天,不在的时候就开着电视听个响声,打发时间。 许璐洋拿遥控器把电视调成了静音,问道:“明烺,你就一点都不着急?万一季晨离这次又跑了怎么办?” “许璐洋,现在这个时间你应该和高懿在试婚纱。”明烺无奈道,“你又放他鸽子了?” “你都这样了我哪还有心情试婚纱,别岔开话题!你就不担心季晨离这次又弃你而去了?一点都不担心?”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明烺觉得自己挺幽默,被自己逗笑了,收了笑容才道:“我倒希望她弃我而去。”明烺摇了摇头,“可她是个实心眼的傻姑娘。”她的语气里有无奈有高兴,还有点听天由命的自暴自弃,许璐洋知道明烺心里的纠结,感情的事无从劝起,只好也跟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算了,我和高懿试婚纱去了,你和季晨离爱咋咋地吧。”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许璐洋看得干着急也没用,“对了,我和高懿下个月结婚,婚礼不打算办了,但你得给我包个大红包,感情深不深就看这一回了啊,你自己掂量着。” “是吗?恭喜。”明烺笑道,“一定包个顶大的红包,你放心。” 明烺拆绷带那天,明家三个人连同韩欣远还有许璐洋都到了,等待的过程中温玉秀一直死死攥着明光文的手,心脏病都快犯了,明光文也很紧张,明艷更是急得踱来踱去,看得许璐洋眼晕,“明总,你停停行不?我眼都花了。” 直到拆了绷带,明烺睁开眼睛,明艷迫不及待地窜到明烺面前,伸出五根手指在明烺眼睛前面晃了晃,“怎么样?姐你看得见么?” 明烺的眼睛酸涩,眨眨眼,右眼渐渐清明起来,笑道:“阿艷,怎么三十岁的人了还长青春痘呢?” “姐你看得见了?”明艷激动得眼珠子都红了,“太棒了!我就知道手术一定能成功!” 温玉秀高兴得话都说不出来,“阿……阿烺……” 明烺看着温玉秀温和地笑,“妈,让你担心了。” “能看见就好,能看见就好……”温玉秀说着说着忍不住靠在明光文怀里哭。 明光文也很激动,不过他不习惯在明烺面前外露情绪,转过头去悄悄擦了一下眼泪。 明烺能看见了,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温玉秀早跟厨子吩咐了做了一大桌子菜,等着明烺回家吃饭,谁知明烺趁着他们不注意,悄悄熘出了医院,等温玉秀髮觉的时候就剩一个还有余温的空被窝了,还有一张手写的字条,字迹工整有力。 [妈,我有事,你们回去吧。] 温玉秀急了,“这孩子还有什么事?璐洋,你帮帮忙,快去把阿烺找回来。” 许璐洋笑了,“阿姨,你别着急,明烺她真的有事。”她心里暗暗想,好你个明烺,有事专坑朋友,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 天气真好啊,许璐洋深吸一口气,连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都是香的。 … 明烺熘出医院,一路上忍不住左看右看,重新看到世界,以一种全然陌生的视角,她抑制不住兴奋,只恨不得计程车能长了翅膀飞起来,快点飞到季晨离的身边去。 “先生,麻烦您开快点。”明烺催促道。 “开快了要出事的,美女急着去哪儿啊?” “去找爱人,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哟,果然是大事!”司机师傅笑了笑,加快车速朝孤儿院开去。 季晨离知道明烺今天拆绷带,一上午在房间里坐立难安,她担心明烺真的瞎了可怎么办,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明烺一定会好起来,懊恼自己去医院就好了,不该假矜持的,又埋怨那个许璐洋怎么这么晚还不告诉自己结果。 “傻鸟,你后妈如果真瞎了可怎么办?”季晨离抱着猫自言自语,“她如果真瞎了,你得好好照顾她,不能欺负她,知不知道?” “喵。”傻鸟舔舔嘴打了个哈欠。 “对了,她还给你带了个弟弟过来,有点聒噪,你要不喜欢那傢伙,你就挠它!” “喵。”傻鸟舔了舔自己的胸毛。 “可以欺负你弟弟,但是不能欺负你后妈,知道不知道?” 这时,窗边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谁敢欺负我?” 季晨离一震。她转头看向窗户,只见明烺还穿着病号服,一只脚已经踩在窗台上,利落地跳进季晨离的房间,站在季晨离面前,居高临下,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笑:“晨离,你真好看。” “你……”季晨离只说出一个字,明烺就已经俯身凑了过来,她的眼前被巨大的黑影笼罩,然后嘴唇被明烺攫住。 明烺的脸近在咫尺,漆黑明亮的眼睛也近在咫尺,季晨离看得痴迷,没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地板上,明烺撑着地板俯身在她头顶,还在不断加深那个突如其来的吻,而季晨离的手也不知何时缠在了明烺的脖子上。 “明烺……够了……够了……”接吻的间隙,季晨离小声地讨饶,明烺堵着她的嘴唇闷闷地笑了一声,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这才放开,压在她身上,头埋在她耳后,悄悄地笑道:“晨离,我看得见了。” “嗯。”季晨离仰躺在地板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眩晕,也跟着傻笑。 “我看得见了,你那天的话还作不作数?” “什么话?” “一辈子当我的眼睛。” “作数。”季晨离点点头,心里快被巨大的喜悦炸开,咧着嘴笑出声,“明烺。” “嗯?” “你愿意跟我去卖煎饼果子么?” 明烺亲吻着季晨离的脖子根,也笑出了声,“求之不得。” 第96章 完结倒计时 “求之不得。” 明烺的声音钻进季晨离的耳朵里,季晨离两只手臂挂在她的脖子上,紧紧地搂着她笑,笑着笑着,突然松开了手,懈了全身的力道仰躺在地板上,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为什么嘆气?”明烺也在季晨离旁边躺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一点一点地把玩手指间的关节。 “我是嘆你。”季晨离随明烺握着手,歪头看她,斜着眼嘲笑,“你活了两辈子,比我多活几十年,从堂堂霸道总裁混成了卖早点的,真是够可以的。” “谁说是卖早点的?”明烺笑了一下,挑眉看季晨离,“明明是老闆娘。” “美得你,还老闆娘呢。”季晨离嗤笑,“我才是老闆娘,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手下的长工了,懂?” “我说的老闆娘……”明烺一个翻身侧对着季晨离,看着她的眼睛笑意盈盈,手指点在她的心口上,“……指的是老闆的婆娘。” 她吐出的热气喷在季晨离脸上,季晨离的脸颊瞬间被熏得透红,“咱俩早就离婚了,就算你是老闆娘……那也是前任!” 她的脸蛋红润润的,明烺忍不住捏了一把,“有什么办法转现任没有?” “看你表现吧。”季晨离高高扬起下巴哼道。 “啊?”明烺夸张地皱了一下眉毛,眼见季晨离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只好撇着眉毛赔笑,“好,看我表现。” 原来季晨离旁边这个舒服又安心的位置是属于她家猫宝贝儿傻鸟的,如今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庞然大物鸠占鹊巢,傻鸟当然不高兴,别看它毛长虚胖,身姿倒是矫健,轻轻巧巧往前一跃,顺利跳过明烺这一道天堑,挤到季晨离和明烺中间,并用自己毛绒绒的大屁股冲着明烺,妄图把她挤得离季晨离远远的。 第90页 “喵。”傻鸟窝在季晨离身侧,哀怨地叫了一声,仿佛在控诉季晨离有了老闆娘就不要闺女了。 明烺只有一只眼睛,从爬窗户进来的那一秒就只顾得上看季晨离,眼里全被季晨离装满,还真没注意屋里还有别的活物,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毛绒绒会动的大腚,尾巴还时不时甩一甩,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季晨离白了明烺一眼,“来认识认识,我闺女。” 明烺饶有兴味地坐起来,把猫抱进怀里摸了摸,“闺女,叫什么名字啊?” “这是我闺女,你跟着乱叫什么?”季晨离也坐起身,一把把傻鸟从明烺怀里抢过来。 “好,你闺女。”明烺妥协,“你闺女叫什么,这总能告诉我吧?” “它叫……叫……”那么一瞬间,季晨离突然觉得傻鸟的名字有点难以启齿,嗫嚅道:“它叫……” “什么?”明烺没听清。 “它叫……” 季晨离话没说完,突然门被推开,外头进来一个人,“晨晨,都快一点了怎么还不出来吃午饭,你不饿傻鸟都饿了……”陶源推门进来,正好屋里的三个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四双眼睛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一愣,明烺的脸上还有点心虚的表情。 季晨离心虚得比明烺还厉害,抱着傻鸟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和陶源在继续对视,“姐……” 她这一叫,陶源立马回神,面无表情地走到她们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站了一会儿,突然弯下腰来,季晨离以为陶源恨铁不成钢要揍她,立刻闭上眼睛,明烺也骤然紧张起来,可季晨离只觉得怀中一轻,睁眼一看,原来怀里的猫不见了,被陶源抱了过去,猫儿被陶源抱得舒服,还忍不住在她怀里蹭蹭。 “先吃饭,有什么事以后再说。”陶源淡淡地瞥了她俩一眼,抱着猫慢悠悠出了门去。 “我姐这是……接受了?”季晨离呆愣地问。 明烺无奈地笑道:“她是你姐,你问谁呢?” “我就是觉得……我还以为我姐怎么着也得揍我一顿呢……” “要揍也是揍我。”明烺拉着季晨离站起来,乐道:“原来你闺女叫傻鸟,啧啧啧。”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季晨离一眼。 “啧什么啧?”季晨离恼羞成怒,“就叫傻鸟怎么了?要你管呢?” “不敢不敢。”明烺识时务地投降认怂。 季晨离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谁知明烺趁季晨离毫无防备,突然抱住她,在她脸上偷亲了一口,“我都归你管了,那还敢管你呢。”说完勐然跳开,远远地逃走了,身手矫捷,完全不像从前受过重伤差点瘫痪的人。 “明烺你给我等着!”季晨离手摸在被明烺亲过的地方,磨着后槽牙威胁,面部肌肉却控制不住地展开一个笑容。 陶源、季晨离和明烺三个围着圆形的小饭桌坐在一起吃午饭,饭桌上的气氛有点诡异,季晨离低头扒饭,眼睛时不时瞟陶源一眼,陶源对明烺视而不见,偶尔夹点菜到季晨离碗里,明烺则眼观鼻鼻观心,端着碗安静吃饭,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这一顿午饭吃得季晨离噎得慌,快吃完的时候季晨离终于沉不住气了,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道:“姐,这是明烺,你以前见过。”又转头对明烺介绍,“明烺,这是我姐,陶源。” 明烺向季晨离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那什么,我就是想起来好像从没给你们正经引见过,有点不太礼貌。”季晨离面不改色地继续吃饭。 陶源脸黑了半边,明烺则暗暗笑了一下,擦擦嘴对陶源道:“陶源,你好。” 陶源点点头,就算回了礼了。 孤儿院的院长宿舍是一个公寓式的小套间,不到五十平米,两房两厅,在职工宿舍三楼,吃完饭,陶源把季晨离打发去洗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到客厅,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坐下,等着明烺也坐过来,才道:“你眼睛好了?” “好了一只。”明烺指指自己的右眼,“不过也够了。” “够什么?” “够我爱季晨离。” “……”这个混蛋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妹妹从自己身边夺走,还敢说出这么噁心兮兮的话来,陶源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气哼哼道:“我还是很讨厌你。” 明烺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道:“但我尊重晨晨的选择。” 明烺郑重地点头,“谢谢。” 把自己的好妹妹交到这么一个混蛋手里,陶源越想越气不过,咬着牙警告:“这一次你再敢让晨晨伤心绝望,我……” “绝不会了。”明烺打断陶源的话,看着她的眼睛保证,“绝不会了。” 陶源是不相信明烺的,在她心里,明烺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可这又怎样呢,季晨离选择了她,季晨离是个成年人,陶源无法干涉她的选择,而且作为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陶源不支持她,还有谁会支持呢? 明烺道:“晨离有你这样一个姐姐是她的幸运。”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陶源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事你就从我眼前消失,赖在我的地盘上,看得我都心烦。” “好,那我下次再来。”明烺看了一眼厨房,走了。 她走之后,季晨离才从厨房里走出来,一屁股坐在陶源边上,用两个满是泡泡的手抱陶源,“姐,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了。” “别恭维我了。”陶源拧着眉毛道,“碗洗完了么你?” “……姐,你真是全天下最像黄世仁的姐姐了。” 陶源没好气道:“还贫?去洗碗去,看见你这不省心的就烦。” “……”气头上的女人惹不得,季晨离乖乖躲进厨房洗碗去了。 晚上,季晨离和陶源各自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傻鸟也在它自己的窝里睡得香,接近十二点,季晨离刚睡熟,窗户那儿传来敲玻璃的声音,季晨离被惊醒,起床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看,果然是明烺。 季晨离无奈地嘆气,打开窗户把人放了进来,“你和韩欣远不愧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翻墙爬窗户的本事简直一模一样。” 明烺面上笑容一顿,“韩欣远也爬过你的窗户?” “啊,还是用一只手爬的。”还没说完,季晨离突然觉得肩膀一沉,等她回过神来,背后已经贴上冰凉的墙壁,被明烺抵在了墙上。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明烺的鼻尖亲昵地蹭着季晨离的鼻尖,低语着问道,眼睛看着季晨离,左眼显露空洞无神的天真,右眼却又锐利无比,两只截然不同的漂亮眼睛凑在一起,季晨离看得唿吸一滞,随后笑出声来。 “明烺,你吃醋了。”季晨离背后抵着墙笑,“原来你也会吃醋。” 明烺苦笑,“我当然会。”明烺想,何止吃醋,看到季晨离和别人亲昵,看到有另外的人觊觎季晨离,明烺简直要害怕抓狂,她早就没有信心能完全抓住季晨离的心了,何况现在的季晨离比过去耀眼得多,而明烺已经成了一个被时代遗忘抛弃的人,她已经太老,老得配不上季晨离。 “那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真不知道你在吃哪门子的醋。”季晨离推开明烺,“再说我从来都没喜欢过韩欣远。” “真的?”明烺眼里的欣喜一闪而过。 “这种事有必要骗你么?”季晨离盘腿坐在床上,突然想起件事,心血来潮,问道:“哎,韩欣远上辈子是不是喜欢我?” 明烺瞥了她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我好奇呗,韩欣远从前和我可是情敌,她都能喜欢上我,说明我魅力大啊……唔……唔!”她的嘴被明烺堵住,终于不再喋喋不休。 第97章 大结局 明烺连续好几天半夜爬季晨离的窗户,她自觉挺浪漫,终于有一天被忍无可忍的陶源给撵了出去,连同季晨离一块。 季晨离拎着自己的行李箱,抱着自己的猫咪,眼看着陶源嘭的一声关上大门,把自己关在门外,和怀里的傻鸟你看我我看你看了半天,最后一致看向一脸无辜的明烺。 “都怪你。”季晨离气沖沖道。 “喵。”傻鸟舔舔嘴,深表同意。 “行,怪我,怪我。”明烺无奈地耸耸肩,接过季晨离腿边的行李箱,“你姐都不收留你了,不如跟我回家?” 于是季晨离又重新住进了明烺的房子。 还是那套房子,什么都没有变,季晨离原来的卧室被明烺占了,她只好住了明烺那间,久未住人的房间需要打扫,季晨离坚定地认为在这间屋子里自己是客,明烺是主,这种事哪有客人亲自动手的,当然是交给主人来做,所以她拆了包薯片,往门框一靠,优哉游哉地看明烺满头大汗地给她铺床叠被。 “要我帮忙吗?”季晨离意思意思跟明烺客套了一下。 明烺也很识相,笑了一下,道:“你去客厅坐着就算帮了我大忙了。” 季晨离果真去客厅坐着吃薯片看电视去了,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她嘴上说着自己是客人,那大摇大摆的模样倒是一点不像拿自己当外人的。 不过她也识相,明烺给她铺床叠被,她也就自觉承担了做饭这项重任,明烺整理好房间也没闲着,进厨房给季晨离打下手,季晨离趁明烺打扫那会儿把顺道买回来的排骨淮山用砂锅炖上,这会儿已经炖了两个多小时,一揭盖子满厨房都是肉香,明烺吸着鼻子闻了一下,口水都快流下来,满足地嘆道,“这个香味我想了二十多年。” 季晨离不信,嗤笑,“哪有那么夸张,明家四个大厨的手艺我都是尝过的,哪个不是一等一的水平?要连个汤都煲不好,干脆辞了算了。” 明烺道:“那不一样。” 季晨离炒菜的动作微顿,没有说话,明烺也不再说话。 厨房只剩下炒菜的滋滋啦啦,一个小炒肉出锅,季晨离说了句盘子,明烺把早就准备好的盘子递过来,菜装进盘子里,冒着热气,明烺也不怕烫,赤手拈起一块就往嘴里送,嚼的时候跟吃什么山珍海味似的,眼睛都满足地眯了起来。 第91页 季晨离简单沖洗了锅,打算再做一个清炒空心菜,明烺在边上看着,季晨离突然问:“你上辈子就没再找个别人?” “找谁?” 季晨离笑着调侃,“我哪知道找谁,凭你明大总裁的地位,什么俊男美女还不都上赶着往你怀里贴么?你想找个暖床的还不简单?” 这话大约触到了明烺的伤心事,半晌季晨离都等不来她的回应,她转头看明烺,只见明烺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幽深的瞳孔快把季晨离整个吸进去。季晨离心里一慌,转头继续专注于她的清炒空心菜,干笑两声给自己解围,“看样子是没有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明大总裁竟然给我守了二十年的寡。” 她的这个笑话并不好笑,自己干笑了两声也没了动静,空心菜出锅,汤也好了,菜端上桌准备开饭,两人面对面坐着,明烺才道:“对不起。” 季晨离往八哥笼里添了点鸟食,又给猫拌好了猫饭放在地上,淡淡地笑道:“有什么对不起的。” 明烺觉得自己对不起季晨离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儿竟无从说起。 季晨离道:“吃饭吧。” 季晨离的猫宝贝儿吃完了自己的午餐,闲着无聊去闹八哥,竟然从阳台上跳起来扒拉了一下鸟笼子,吓得笼里八哥一惊,叽里哌啦叫起来,那猫似乎很得意,也跟着喵喵叫,季晨离和明烺两人被吵得不行,不约而同呵斥:“傻鸟,别叫了!” 一猫一鸟愣了,两人四目相对,也是一愣,随后又笑起来,季晨离嘲笑明烺:“真没创意,就知道剽窃我的劳动成果。” 明烺回敬她:“总比给猫取名叫傻鸟的好。” 笑着笑着,季晨离嘆了口气,自嘲道:“兜兜转转两辈子,没想到又和你在一起了。”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有什么可悔的,难道还会比上辈子更差么?”季晨离讽笑着摇头,“明烺,我是还放不下你,可是我永远不会像上辈子那么爱你了。”那样毫无尊严地爱一个人太累,季晨离想想都觉得疲惫。 “没关系。”明烺道,“你不用像从前那么爱我……只要有一点点爱我就行。这一次,我来爱你。” 她们俩都是活了两辈子的老女人,明烺又因为患得患失不敢对季晨离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虽然总忍不住和季晨离腻着,亲一亲抱一抱怎么着都不嫌够似的,在进一步的举动就完全不敢有了,好几次季晨离都被撩起了火,偏偏明烺没了下一步,季晨离也说不清自己是气愤还是失望,总之憋屈地去浴室沖凉水去了。 生活就这么过,没什么大事发生,不过季晨离总算见识到了明烺惯着一个人是怎么样的惯法,季晨离和明烺一块住,除了做饭,那人几乎把大大小小的家事全都包揽了,连早上刷牙的牙膏都恨不得给季晨离挤好了放嘴里帮她刷,头一阵子季晨离心里还有点隐隐的不安,到后来开始心安理得起来,坐在沙发上看明烺晾衣服,嗑着瓜子道:“明烺,你再这么下去我就要变成废人了。” 明烺正在给她晾衣服,笑道:“就是要给你养成废人,让你离了我什么都干不了,这样你就一辈子都离不开我。” 季晨离抓了把瓜子,忿忿道:“我就知道,你果然有阴谋!” “什么阴谋,这叫阳谋。”明烺笑着把季晨离的一条内裤挂上去。 季晨离平时打扮得挺成熟,内心其实少女得不行,三十岁的人了,内衣内裤一水的浅粉浅蓝浅紫色,有几条还是白色蕾丝的,明烺洗的时候一边嘲笑,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把这些粉嫩的三角形布料从季晨离身上剥下来的那一天,嗯,最好是半脱不脱地挂在膝盖弯里,露出两条雪白修长的大腿,然后…… 明烺悄悄看看季晨离翘在茶几上的圆润的脚趾,内心突然躁动,赶紧把衣服晾好,念了好几遍道德经才把心里的火气给压下来。 在c市无事,两人开始着手准备着回南城,偶尔有一次,温玉秀来看望明烺,发现季晨离也在,两人见面都挺尴尬,客套几句,临走的时候温玉秀让明烺带季晨离回明家吃一顿饭。 那顿饭明家一家人都在,韩欣远也在,吃得客客气气,明艷也给了季晨离几分面子没有当场摔筷子走人,甚至还敬了季晨离一杯酒,不过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了,她们俩之间恩怨太深,能做到现在这样客客气气吃顿饭已经是极限。 后来明烺告诉季晨离,吃了这顿饭,这就算是她母亲认可了她们俩之间的事,明烺看起来挺高兴,季晨离也就跟着一块高兴,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能得到家长的祝福总是好的。 虽然没什么好准备的,不过她们还是在c市待到了下个月,就为了参加许璐洋的婚礼。 许璐洋虽然在明烺身边没什么正经时候,不过她好歹是c市一号人物,所以婚礼当天来的人很多。要说许璐洋在外人眼里也算一段传奇,什么身家背景都没有的一个女人,不到四十岁,愣是混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个高家的大公子,青年才俊,多眼高于顶的一个人,愣是追许璐洋追了七年人家才松口答应了他的求婚!光这一件事就够喜欢做梦的少男少女们花痴一阵子的了,何况许璐洋还比高懿大七岁。 婚礼很盛大,明烺结过婚,所以是明艷给许璐洋当的伴娘,念了誓词带了戒指,新娘抛捧花,许璐洋对季晨离眨了眨眼睛,季晨离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见许璐洋转身一抛,捧花准准地砸在了季晨离怀里,众人起闹,尤其有几家还未婚的男青年看到季晨离模样的时候已经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明烺很不高兴,扫了那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男人一眼,拉着季晨离的胳膊把她带进自己怀里,肆无忌惮地吻了她一下,不认识季晨离的不少,可没人不认识明家这位曾经的当家人,出了名的雷厉手段,这些纨绔公子哥哪敢和她抢人,都悻悻退了。 季晨离看在眼里,好笑道:“明总,你这吃醋的爱好真是越来越不分场合了。” 明烺看了她一眼,哀怨地想,谁让你不让我吃你呢。 新婚的女人永远是最美的,许璐洋虽然嘴上一直说着不结婚,真到了这一天,脸上那叫一个容光焕发,高懿全程都盯着自个儿老婆看,看得众人都调侃新郎官这是等不及入洞房了,季晨离也跟着起闹,乐得不行。 婚宴结束,回去的路上,季晨离才问明烺,“我看许璐洋也挺喜欢人高懿的,怎么拖了这么多年才结婚?” “她比高懿大七岁,高懿追她的时候才二十三,许璐洋嫌弃人家是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孩儿,不愿搭理他。” “后来呢?” “后来?后来高懿锲而不捨,许璐洋也就动心了,不过她怕高懿年轻,就一直拖着,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一拖拖了这么多年,倒是许璐洋自己陷进去了。”明烺喝了点酒,脸上红扑扑的,笑道,“爱情么,不就这么回事。” 季晨离嗤之以鼻,“说的你多懂爱情似的。” 她们坐在车里,司机就在前面开车,不敢造次,明烺把季晨离的手背拉到嘴边亲了亲,“我不懂,所以你来教我。” “教你?”季晨离斜眼,“先说好,我收的学费可是很贵的。” 明烺沖季晨离眨眨眼,“给你当一辈子长工,够不够?” 季晨离嘿嘿乐道:“看你表现吧。” 参加完许璐洋的婚礼,季晨离和明烺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临别时跟陶源道了别,季晨离拖家带口的,一只猫一只鸟,还有她和明烺两个人,她那辆suv的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稳稳地开上了回南城的高速公路。 “明烺,跟我回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下来,明烺看着季晨离的眼睛里被渡上一层温柔的浅金色,“好,回家。” 季晨离说,自己再不可能像从前那么爱明烺了,可还好,明烺比从前爱她,爱得多的多。季晨离想,凑合过呗,世上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的事,反正以后在自己的地盘上,明烺还敢犯浑,抽她丫的! 明烺靠在车椅上,忍不住高兴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这他妈才叫生活。 她们身后,红色的太阳才刚刚升起来,把那辆车的影子拉得老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