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词(重生)》 第1页 《长清词(重生)》作者:花落时听风雨 文案: 师徒相恋,人人背弃! 十年相思,两世情缘! 重生之际,原以为她一人带着记忆重生,可到头来,背负沉痛记忆的不只她一人。 与前世未变的是,两人再次纠缠不清了。 她站在九重之巅时,人人都唿,女子相恋,颠覆干坤。 女子为帝,本已干坤颠覆,再覆一次,又有何妨! ********************** 1:本文he,不虐! 2:双重生!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旬长清,卫凌词 ┃ 配角: ┃ 其它:腹黑小皇帝养成记 作品简评: vip强推奖章 重生前的旬长清喜欢卫凌词很多年,可是碍于师徒情分而掩藏这份感情,前世求而不得,重生后原本打算离这个人远点,可是后面却发现卫凌词好像也喜欢她。不仅喜欢她,还替她解决了很多难事。扶持她登上皇位,平定边疆乱事,亲亲抱抱,这不就是最好的皇后人选。 两世的缱绻纠葛,在今生得到最好结局。两个人不同的命运,却因微妙难捨的感情而牵连,卫凌词心中藏着的是有今生无永世的感情,强烈而压抑,细腻而深沉。文中基调较为温馨,文笔流畅,诙谐幽默。软萌小皇帝,清傲卫凌词,在乱世朝堂中,两人互相扶持,磨合两生后,既有温馨和谐的家常生活,又有波澜诡异的朝堂纷争。两人深入骨髓的爱意,点滴人生,尽在文中。 第1章 生死契阔(前世) 绵延起伏的山脉,青翠欲滴,烈日下微风拂过,带过了几丝凉意。 邙山之南,便是长江,没有船只无法渡过,再往南有座高山,被世人称为凌云。 孤云烈日,山下一匹快马,坐着两人,急速奔驰。 刚从火刑架上被救下来的旬长清,觉得日头比火烧还要炽烈,她抱着策马之人,动盪不安的心神缓缓沉淀,马在山脚停了下来,策马之人扶着她下来,并未再耽搁,抬脚便往山内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黑幕隐隐降临之时,一条宽不见对岸的长江出现在眼前,旬长清低垂着头,江边水汽朦胧,景色让人看不清,可她亦知河中并未有船只,她看向身旁之人,抬手拽下了她脸上的黑布,指尖不自觉触上她的脸颊,指腹湿润,该是泪水才是。 她笑道:“您不是不认我了吗?为何来救我?” 卫凌词望着波澜不惊的江面,指尖兀自攥紧着摇摇欲坠的旬长清,眉心紧拧,“再等等,船快来了,相信我。” 避开问题,这惯是卫凌词的作风,旬长清一把推开她,自己往后倒去,摔在了地上,石子尖锐,戳痛了她身上的伤口,她自小入凌云拜她为师,数载感情,卫凌词眨眼间便抛却了。 平南王府谋反,世人皆知,她无可辩驳,皇帝抓了她,想套出她话,她尝试了各种刑法,可惜帝王之算,无疾而终。 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与卫凌词日日相处,她知的事情,卫凌词亦知。 卫凌词与她断了情谊,师徒相见是陌路人。 可是如今,为何来救她? 卫凌词望着瘫坐地上的人,素净的衣袍沾满血污,衣领处敞开,大片的血肉早已模煳,血痕之上再添鞭痕,裸露出的双臂亦是如此,鞭痕满布,方才剧烈的运动下,锁骨处的伤口崩裂,鲜血顺着尖瘦的骨头滴落,早已不復当日小郡主的风采。 岸边一袭黑衣的她蹲下身子,指尖理顺她乱糟糟的髮丝,神色如故,眸中不见多余之色,嘆道:“好好活着,便是最好。” 旬长清默默摇首,低头后髮丝再次垂落,阻拦了她的视线,低声道:“你这般大张旗鼓地将我从火刑场上救下,可曾想过后果。” “长清,最难都不是是否知晓后果,而是此时的你,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心了。” 旬长清扬手望着远处山林中的点点星火,她凝神望着,双眸中如同被人注进了一汪死水,她不在意生死了,周身生疼,她蹙眉却又笑道:“我死了,你还会收徒吗?” 卫凌词亦是看到了那些星火,纵然眼下天色昏暗不清,她还是察觉到了旬长清神色微微变了,她同样坐下来,伸手将人揽入怀中,如同幼时般拍了拍她的嵴背,温声道:“不了,有你够了。” 她埋入了卫凌词的怀中,温馨清香的怀抱,眼角酸涩,脑中愈发模煳,就算没有火刑,她也活不了多久了,火刑死了,至少不会连累别人。 “师傅,你为何与我断绝关系?” 卫凌词沉默不语,二人就这般坐在江边,看着浪涛激拍,黑色的帷幕渐渐拉下,听着浪涛声,她抱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人,心思婉转,千里江畔,鱼游沙滩,仍旧不见一只船只 。 汀州之侧,重山阻隔,人烟寥寥。 刑法向来最是折磨人,旬长清伤重昏迷了半晌后,又睁开眼睛,秀眉舒展,精神比之方才好了很多,黑暗中双手触摸到了卫凌词被风吹得寒凉的脸颊,指下肌肤细腻光滑,不知何处来的勇气,她仰首吻上了卫凌词同样温热的嘴唇。 师徒禁忌,追兵在后,她顾不得了,哪怕卫凌词此刻弃她而去,她也坚决不悔。 第2页 风惊枝雀,蛰伏在后。 今夜无月,亦无点点星辰。旬长清不再去揣摩卫凌词的想法,将脑袋搁置在她的肩上,干涸的唇角微弯,心中暖意更甚,被抛弃许久后的委屈不甘也缓缓消失,凑近她的耳边,还未说话,呵出的气息迷住了她的眼睛,声音极轻极淡:“您为何不嫁人?” 这个问题,她问了很多次,卫凌词从不回她。 为何不嫁?皇后的位置为她而留,可她从未给皇帝一句答话。谜题未解,她心不安。 卫凌词依旧不言,闻及她身上的血腥味,四肢都已僵硬,心疼更甚,终究没有推开她,再往山内看去,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愈发近了,刺得她的眼睛都睁不开。 旬长清忽而用力抱紧了她,指尖用力,抠得她背上的肌肤生痛,旬长清浅浅唿吸了几下,放开了她。 禁卫军统领竟亲自来了,旬长清站起时,踉跄了半步,推开了卫凌词,忽而捡起被卫凌词扔于一旁的长剑,神思敏捷,手腕翻转,刀刃直指卫凌词,望着踏步而来数百禁卫军,如狼似虎,她笑谈:“大统领,卫凌词被你们皇帝仰慕许久,我若杀了她,你如何交差?” 跳动的火光中,映照着卫凌词默然的神情,刀刃在颈,她不发一言,神色如故,她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旬长清,平南王先不忠,陛下身为子侄,可更为天子,拿你祭旗不过是为了平息百姓怨怒,你休要如此执迷不悟。” 这番话出自谁口,旬长清已经无法辩驳了,握剑的手兀自颤抖,这些日子的刑法之下她身上的鲜血已经流失了很多,方才的动作一气呵成,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眼下,她是强弩之末了。 刀刃晃动,割破了卫凌词颈间白嫩的肌肤,血珠蹦出,染红了刀刃,卫凌词转首看她一眼,火把上的光芒照亮了她的容颜,豆蔻年华,本是无忧的郡主,却不幸地搅进了帝京的风云之中。 旬长清眯着桃花眼望着义正辞严的禁卫军统领,笑了笑,亦如往昔般明媚的笑颜,娴静淡雅,下一息她凑近了卫凌词耳边说了句话,后者蹙眉不语。 又在众人的惊唿之中,推开了卫凌词,嘴角扯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疾步跳入了滚滚流动的长江水中,一个眨眼,便再也寻不见人影了。 无人敢下去追捕,一个浪涛即可能将人淹没,数百人手执火把站了半个多时辰,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生命逝去,仅在一息间。 寂静无声的江边似在迴荡着低声细语的话:“生死契阔。”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主cp不虐,例行前文风格,不虐,别吓到了。 更文时间,老样子,每天晚上九点,日更! 玩更或者不更,会在评论区里提示!注意查看! 还有,此文不虐! 第2章 公子旬长清 大齐帝京,歷来帝王之州,绿水逶迤,城墙旁环绕着曲折蜿蜒的护城河,华辀画舫,悠然而行。 风光旖旎,朱楼林立,甍宇齐飞,又见宽敞的街道上,驷马飞驰,车盖摩云,繁华如此,在于大齐多年来的休养生息。 偏隅一地,有座酒肆,门前行人不多,偏离了主街,但大厅内宾客满座,人声鼎沸,跑堂的小子来回窜动,肩上搭着一块白巾,手中提着茶壶,往新来客人茶壶中添加茶水。 大厅偏角置着一块平台,大傢伙的视线都落在了上面,说书先生是位古稀老者,见识悠远,白鬍子拖至腰间,一双眼睛观人甚是清楚,看着大伙在一起喝酒吃肉,清了清嗓子。 口气豪迈道:“上回说到女帝平定了边疆,袁家少将军功不可没,可这个时候大军在归途之中,有位旬姓的王爷在此时带兵逼宫,你猜如何了?” 明摆着吊人胃口,有位男子酒气上涌,随手抓了把花生砸向说书先生,横眉大耳,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老头子,赶紧说,每次都这样吊人胃口,不说就滚蛋,害得老子一口酒都喝不进去。” 一旁的人跟着叫喝,这间酒肆生意火爆,便是得益于这位老先生的说书,或市井趣事,或各国战事,或皇家之事,总说得精彩,让人流连忘返。 阁楼上栏杆上,趴着一位小公子,稚子之颜,一身锦衣不俗,浓密乌黑的髮丝束在头顶,白嫩近乎笼屉里包子的一双小手抓着深色的梨木栏杆,紧紧抿着唇,似是生气,黝黑的眼睛在瞪着楼下的说书先生,一怒之下,周身淡淡的贵气有些逼人。 身旁侍女不知她为何生气,稚子脑中想的大约都是玩,便提议道:“小郡主,您想听书吗?奴婢带您下去看,这里太远了,听不清楚。” 凭栏稚子,是大齐平南王么女,旬长清。 不过五六岁的孩子,眉眼未长开,脸颊有些圆,做不到不怒自威,但一个眼神射过去,竟带了些不属于她这般年龄的戾气,侍女当真被吓住了,赶紧改口:“小郡主……不……小公子……” 旬长清垂下眼眸,几日前睁开眼睛时,脑中铺天盖地的仍旧是冰冷的江水,不带一丝温度,喝进嘴中,呛入肺腑,冷了周身温热的血液,更是寒了自己跳动的心。 她不知自己跳下后,卫凌词如何了,难不成真的嫁给皇帝,母仪天下? 卫凌词,从头至尾,就是骗人的混蛋! 第3页 旬长清一张稚嫩白净的小脸又揪在了一起,眼前忽而出现黑影,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声音清脆,略带好笑,“小公子,在这里冥思苦想,是否又想着去何处玩?” 突如其来的身影让她勐地后退,待看清眼前人正红色的衣裙后,又暗骂自己现实梦境分不清了,眼前的平南王妃是她母亲,是边疆和亲公主,比他爹平南王小了十几岁,做了继室。 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却和亲他国,做人继室,也不知她的母亲当初如何想的,就算是附属国,也不可如此糟蹋自己。 况且她的父亲平南王旬翼年年都守在西南,很少有归来的时候,大多时间都是她自己独自守着整个平南王府。尊贵王妃,却孤独清寂。 梦中,她记得母亲很久之前就回了边疆,之后就不曾回来,更没有她的消息,她跳江前更是不知她是生是死。今生,应该更加珍惜她才是。 旬长清身材不高,平南王妃阿那嫣然又是边疆人,自小草原长大,骑术箭法无一不精,身材高挑,相比之下五岁的旬长清个子不及她的腰间。 王妃来大齐已七年了,衣服首饰皆是大齐风格,比之齐人,身材高了些许,其他已无分别。 旬长清自认自己活了两世,可到了王妃这里,自己还是个孩子,况且梦中之事不知是真是假,她不能胡说,免得母亲担心,心中漾起了久违的暖意,她挪着小步子往阿那嫣然身旁蹭去,咧嘴笑道:“母妃,我就是不想听那个人说书,说得都是假的。” 阿那嫣然在屋内听了半句,柳叶眉梢舒展,目光十分柔和,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步下楼梯,徐徐解释:“也不全是,确实是你曾祖母平定了边疆,这点毋庸置疑,你还小,当然不懂前事。” 前世浑浑噩噩在凌云山上待了近十年,学会了吃喝玩闹,直到自己被抓住后,才知自己其实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朝政、军事、民情统统与她无关。 只怪卫凌词,将她护得太好了。骗人的混蛋…… 旬长清抿唇不语,跟着王妃身后走着,走至门外,远远走来一玄色衣袍、束髮金冠的青年,她撇撇嘴,往母亲身后躲去,只觉得身上都疼,都是刑罚留下的,二皇子旬亦然便是当今帝王的二子,皇后嫡出,为人谦和,可是为帝后,心狠手辣,估摸着现在的待人和顺都是装出来的。 旬亦然骑着白马,风度翩翩,看到平南王府的马车,眼睛一转,望到了躲在平南王妃身后的旬长清,他跳下马,将马鞭扔给了随从,笑着走近,向王妃问好后,便伸手捉住了旬长清。 不顾她挣扎不肯的意愿,原地转悠了两圈,笑道:“长清,平南王府的伙食是不是很好,你又胖了,小心嫁不出去,今儿个一身男孩打扮,这是去引诱哪家姑娘,想骗回家做童养媳。” 童养媳,她差点做了卫凌词的童养媳,可惜人家不愿。 她落地后便钻入了王妃怀中,回身望他一眼,不能得罪他,委婉道:“二哥,你为嫡长,要娶也是你先娶,我还小。” 旬亦然笑了笑,便同平南王妃告别,语气和软,态度谦逊。 上了马车后,旬长清默然不语,王妃看着她明明稚子,却端的老气横秋的模样,不禁笑话她:“你这是怎么了,今日出门非要穿这身衣裳,扮作男孩子,方才看见你二哥,也是扭捏模样,怎地,他之前惹你了?” 她的表现很突出?旬长清仰首看着母亲,睁大了眼睛,眸色霍然烁亮,故似不解:“母妃,王府内就你我二人,我想以后就换成男儿装了,这样方便……嗯……待我大了,保护您。” 明明稚子童音,信不得,可旬长清抬眼鼓着腮帮子,却是有些可爱天真,阿那嫣然秀眸微动,眸内深深内敛的幽凉,低眉笑言:“随你,你开心就好,你父王不在帝京,只要你平安就好。” 平南王膝下并非只有旬长清一女,原配王妃生下两个儿子,未及弱冠,都随着他去了西南,学习军事,在军营里摸爬滚打。 旬翼并非痴情男子,后院侧妃亦有,庶子没有,庶出的女儿有几个,不过都已经嫁人了,不在王府生存。 嫣然来自边疆,性子洒脱,教养孩子,也是随心而为,不然前世不会让她随着卫凌词上了凌云山,一待便是十载。 在外间逛了半日,旬长清面色疲倦,醒来不过几日,还是感受身上疼,许是自己意识未曾转过来,她累了,便想寻个人靠着,她往母妃怀中靠了靠,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襟。母妃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王妃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将她揽进怀中,微笑道:“困了便靠我怀里闭着眼睛,别睡着了,这样易着凉。” 马车徐徐驶入平南王府,巍峨大气的府邸,平南王的爵位是二十年前当今帝王所封,旬翼的母亲是嫡长公主旬祁欢。 当年其母夺位,开闢了女帝先河,她本是嫡长公主,并未有其他兄弟,只有双生妹妹旬祁安,然其心在江湖,并未依照嫡长继承制继承皇位,将皇位让于胞妹。 女帝退位后,旬祁安继位,可不过数载便驾崩,膝下仅有一子旬子谦,顺理成章,幼主登基,太皇太后辅佐了数载后,朝野安定,四海内再无战事。 旬祁欢手中握着大齐一半的兵力,兼其又是大长公主的身份,辅助幼主有功,曾在太皇太后逝去后,上缴兵权,可帝王又将兵权交于旬翼手中,敕造平南王府,兄友弟恭,君臣有爱。 第4页 一段往事,千古佳话! 这些事她是从卫凌词口中得知,她年长她十三岁,母亲卫晓是宁安郡主,虽无实权,但有自己封邑,常年居住在江南,鲜少回京。但外间人,看得总是很明白。 卫凌词,说过:主少国疑,平南王功高震主,若不及时收身,只怕帝必先疑他。 那时,她不过刚刚及笄,对这番话一笑置之,功臣怎会引起帝王嫉妒。 可是后来被抓后,她才明白了皇帝旬亦然之心,平南王手中兵权已然威胁他的帝位了,歷来多疑的皇帝都是如此! 进了府后,旬长清整个人黏在了王妃身上,她又感觉到了身上彻骨地疼痛,懒于走路。 王妃对于她这般反倒是安心许多,这几日她的话语、行为都有些反常,着实不像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模样,一语惊人,实在古怪。而如今又如往常般黏在她的怀中,不肯走路,她俯身抱着她往内走去,笑道:“这么大了,还要这般耍赖,母妃会嫌弃你。” “才不会,我是母妃生的,血脉相连,母妃不会嫌弃自己的女儿” 稚子,该撒娇时,还得撒娇,不然与她亲近的人定会以为她被鬼附身了,她虽是五岁年龄,可加上前生十五岁的年龄,二十岁了……嗯……好像比卫凌词还要大…… 旬长清将脑袋搁在母亲肩上,深深唿出一口气,这辈子不想再遇那个凉薄的师父了。 王妃闻及血脉相连四字时,眉眼不可微查的蹙起,随后又淡然笑道:“是啊,母妃嫌弃你的父王,也不会嫌弃咱们小公子旬长清。” 平南王府主子不多,真正算得上的只有阿那嫣然和旬长清两位,两位侧妃平日里守着自己的庭院鲜少出门,相见一面都难。 屋内备了热茶点心,王妃将人放在软榻上,拍拍她的脑袋,笑问她:“吃些点心吗?晚饭还有些早。” 旬长清摇首,自从醒来后,她便不喜欢吃冷的食物,在牢内日日冷粥冷饭,热水都不曾饮一口,她害怕再吃冷的。点心就算送过来,也是温热,到口中也是如此,不如粥饭来的热乎。 几日来,她的性格大变,王妃自是知晓,命人送来一碗肉粥,配着点心,总该吃的下了。 旬长清坐在椅子上,双腿太短,够不着地面,兀自晃悠了两下,伸出小手,拾起了汤勺,搅动了碗内热乎乎的肉粥,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耳畔听着王妃吩咐下人做事。 脑中在思索,是否诓着母妃去西南,这样可知晓父王叛变是否被人诬陷,更重要的是可避免见到卫凌词。 总之,她不想拜卫凌词为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群众甲:卫姑娘,你家小媳妇跑了! 卫凌词淡定道:无妨,跑不了多远。 吃瓜群众乙:为何? 卫凌词笑道:腿太短了! 晚上好,么么哒,记得收藏哦! 第3章 师妹 旬长清想的简单,可平南王妃不允,且不说她的年龄太小,就论身份也很是特殊。 不过平南王妃将旬长清护得紧,许是知晓皇家的孩子不易存活,当初大皇子出生几月后便夭折,因此将她护在府中,大了之后才渐渐放她出府,因此大多人都只知晓平南王在不惑之年新取边疆公子,诞下子嗣,是郡主还是公子,关注力较少,因此旬长清再出现在外人眼前时,只当平南王添的是位公子。 皇帝与知情人士莫不以为是孩子贪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闹腾。 过了新年,旬长清便是虚六岁了,过了二月生辰,也可以满六岁了。 她只记得前世凌云宗掌门是与卫凌词一同来帝京,恰逢皇帝寿诞,凌云山属于江湖门派,与朝廷本无过往,可曾经出力相助过西南军征战西番。皇帝看重其能力,便下旨赏赐,凡凌云门人都可受到朝廷优待。 而卫凌词自幼身体虚弱,宁安郡主与郡马膝下只得这半点血脉,疼宠倍至,便寻人将其送入了凌云山习武。 郡主之尊,自是受到优待。掌门亲自收徒,更是亲自教导,剑法脱俗,宛若游龙,男子都比不得,因此,她的母亲才会将自己送入她的门下。 卫凌词的外祖曾是先帝的启蒙先生,祖籍边城,后入京,定居帝京。先帝感念其恩德,封赏于卫晓郡主的爵位。卫家在京并非是根深蒂固的簪缨世家,而卫晓选择在洪波涌动的帝京中明哲保身,先帝恩德再深,不过是念及祖上之恩,帝京中权势滔天者比比皆是,不是她久待之地。 卫晓自幼在先帝身旁长大,礼仪才德无一不缺,她比当今皇帝年长几岁,先帝有意撮合其二人,在其死后,卫晓便离京去了江南,在波澜诡异的帝京,没有帝王宠爱的孤身女子,如何抵挡得住无形的刀剑。因此,卫凌词在江南上饶出生。 旬长清既然换作了男儿身,又满五岁了,自是该去国子学读书了。 平南王妃以为孩子心性,玩累了便会停止,可见旬长清自己提议去国子学的时候,她方意识到眼前孩子不是闹着玩,她既心疼又无奈,可不远拂她的意,便也顺着她去。 平南王府的孩子,不该在宠溺中长大,这点平南王很前就她提点,只是自己未在意罢了。 帝京,一切都很宁静。 旬长清自从去国子学后,每日都是上学、下学,休沐的时候便留在了府内,偶尔缠着王妃教她习武。 第5页 大齐虽是重文轻武,但武艺在身,总不是坏事。 最重要的是,她想去西南,那里虽说是兵荒马乱之地,但西南军在那里驻扎,那里才是平南王府的天下,若有朝一日,父亲真的谋反,她与母妃不会留在帝京。 她最想知道父亲起兵,是无可奈何还是本存野心。 亦或许年轻天子容不得这般功高盖主的臣子,况且论及血缘,平南王府才是嫡长血脉。当今皇帝懂得此理,但血气方刚的旬亦然不懂此理,皇后母族又是大齐鼎力的百年世家,人脉深厚,当然不愿平南王府做大。 日子过得轻松自在,皇帝寿诞在五月初。 这日国子学放假,她指望可以多睡一个时辰,毕竟这个身板还是有些小,嗜睡也是常事。可好梦不过半刻,王妃就过来唤她起榻。 寿宴在晚间,眼下不过清晨,早的很,起来作甚?她恍若未闻,往榻内钻了钻,不料王妃早知晓她这般举动,她也坐上了榻,隔着被衾拍了拍她的肩膀,哄道:“长清,今晚不可晚去。” 王妃明明是边疆人,却对大齐的风俗规矩一清二楚,遇事处理果断,丝毫不曾拖泥带水。她嫁过来原不被人看重,可她待人识物又十分出众,渐渐地那些嘲讽的声音消失了。 六岁的孩子,却是十几岁的灵魂,旬长清知晓今日晚起不是可能了,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顺势滚到了王妃怀中,仰首嬉笑道:“母妃,今晚我们早些回来可好,嗯……我的意思是早些回来,我明日还要去国子学,不能迟到。” 既然无法避免相见,那便避免相处就是! 王妃对于这话也是习以为常,在学业上,她从未让自己操心过,如此稚子,亦是难得,岂可不应! 入宫后,王妃带着旬长清去长乐宫给皇后问安,宫中无太后,自是她掌权。 皇后出身世家,后位是皇帝自己所定,不因其他,只因她身后母家的地位。 太皇太后逝去前,朝堂上外戚已是三足鼎立,不外乎是守卫边城的谷梁家、保卫京畿的袁家以及身后势力如云的邵家。 平南王府与袁家都握有大齐几十万兵马大权,而邵家却是百年簪缨世家,文臣之后,手中兵权不及前二者,但其底蕴悠远,皇后祖父曾任帝师,桃李亦是满天下。 几方势力相互牵制,保持平衡。 可如今又添了驻扎西南立下赫赫战功的平南王旬翼,虽不是外戚,但兵权超过了其母,天子父子都可相疑,遑论如此!而今,又令多少人眼红。 长乐宫,歷来是皇后寝宫,邵韵便是这座寝宫的主人。 旬长清今日穿得很是喜庆,大红色的锦袍,腰间悬挂着一枚通体雪白的玉佩,金冠墨发,小脸稚嫩,圆嘟嘟的脸颊,贝齿亮白,身上还隐隐透着些许奶香味。远远看去,真像一位小郎君。 入殿后,恭谨地行礼后,便坐在王妃身旁,正襟危坐的模样显得有些稚气,皇后不免笑话她:“长清,你这身打扮也是稀奇,是不是想替你母妃娶房媳妇回去?” 长清眨眨眼,这些场面话,纵然不喜,也得去应和,她顺口道:“母妃同意,我便娶。” 音落地,满殿宫人笑成一团,幸好殿内无外人,邵韵随即笑道:“你母妃同意,只怕你父王也不会同意,哪家姑娘愿意跟你这个假小子。” 长清不管真意还是假意,反正她是稚子,童言无忌,拽着身旁王妃衣袖,当真问她:“母妃,如果有人嫁我,你同意吗?” 平南王妃面色红润,显然被长清这番认真的模样给逗乐了,以手抵住唇角,忍住笑意道:“有人嫁,你便娶就是,我与你父王不干涉你。” 一句笑言,逗得阖宫上下啼笑不语。旬长清却是抿唇不笑,修长的眼睫下覆盖的却是满是幽凉的双眸,前些日子想着今生不与她有关系,可此时却又在想她了,当真没出息。 此后,几位皇子依例过来请安。 邵韵进宫多年,未有子嗣,皇帝便选了几位世家女子进宫,一年后,诞下了大皇子,可惜未过几月便夭折了,此时,太医诊出皇后有喜,皇帝大赦天下,经此后陆陆续续的才有嫔妃怀孕。 因此,皇帝格外喜爱二皇子旬亦然,虽未封太子,然其帝位与太子已无分别了,只差一个典礼罢了。 大齐地位分明,旬亦然占了极大的便宜,邵家势力根深蒂固,袁家不掺政,谷梁家的势力在边疆,而平南王府亦是在西南,兵权在握又如何,不及帝王近臣来得便宜。 晚间的时候,帝王寿辰筵席设在了昭阳殿。 春色明月,暮色浓郁。明亮的宫灯照亮了昭阳殿外几里长廊,月光皎皎如水,银光淡淡洒下,与璀璨的宫灯相映,焕彩之光,更有一番琉璃灯光之美。 殿内宫人鱼贯而入,形色匆匆,珍馐美味,置于案上。 帝后同时出现,皇帝一袭明黄色滚龙袍,面色冷峻,又有着几分刚毅之色,帝王气度雄浑,幼年继位,亦是三十多载了,百官皆跪地朝拜,高唿万岁。 身后跟着大齐的皇后邵韵,正红色宫装,髮丝乌云,流苏璎珞,莲步轻移,皇后气度格外耀眼,在场妇人,只有她一人穿了艷丽尊贵的红色。 皇后下座便是平南王妃与旬长清,她虽是挺直了背嵴,强打精神,可是眸色深深,眉眼垂下,似是疲倦,可是筵席不过刚刚开始,王妃悄悄伸手将她往自己身旁拉了拉,指尖触上她的额头,担心道:“你怎么了,累了?” 第6页 旬长清在殿内扫视一圈,都未看到凌云掌门与卫凌词,今生不知可有变化,许是她重生了,很多事情便会生变,与以前不同了。 这样想着,便有些释然,往自己母亲身旁靠了靠,母亲很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抚上她的后背,轻轻道:“累了,便歇会,不会有人注意你,不要逞强。” 殿内歌舞不断,鼓乐笙箫,丝竹绕樑,声景香艷。 忽而,殿外一声高唿:“凌云宗掌门到。” 平南王妃怀中的人颤了颤,王妃诧异,眉梢蹙起,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嵴,安慰道:“别怕,母妃在这里。” 凌云宗掌门,白衣白髮,步履矫健,衣袂生风,朝着上首的帝王作揖,“陛下,草民来晚了,望您勿怪。” 旬长清目光微微一侧,往他身后看去,竟无人,她生怕看漏了,从王妃怀中坐直了身子,不禁凝住了眸光,白鬍子掌门竟是一人而来,心中五味杂陈,当真变了? 怔神间,白鬍子掌门竟转身看向她,殿内火流嫣然,旬长清一身红装,眉眼虽是稚气,可淡淡气韵贵而不俗,他捻起自己白花花的鬍子,笑言:“小娃娃,我看你气质脱俗,不如随我上凌云山,如何?” 闻言,旬长清神思霎时一晃,第一次见面,便是如此相问,她不记得与这位多熟……是不是与人都是这般自来熟? 殿内,同样是如水沸腾般譁然,而平南王妃面上显露出轻轻浅浅的笑意,见旬长清不说话,便拍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长清,道长问你话。” 旬长清眸子唯有淡淡的冷漠,她一直想离开帝京,如此也开,便站起身,面上漾着纯真的笑意:“宗主,上凌云山也可,您收我为徒就好。” 她可记得眼前白鬍子宗主可是卫凌词的师父,师徒不可,师姐妹亦可! 作者有话要说:  旬长清:师父,我帮你铺好后路了,母妃答应我娶你了! 卫凌词:不应该是你嫁我? 旬长清:……不管,先做你师妹,我两同辈。 吃瓜群众:卫姑娘,小媳妇不听话,罚她跪算盘。 卫凌词:算盘不好,听说你们现代人有一种水果唤榴槤,我觉得很是适合。 旬长清:我还小! 晚上好啊,各位,记得收藏,我成唠唠叨叨地太婆了…… 第4章 拒绝 眼前的娃娃更加有趣了。 凌云宗掌门既是来此贺寿,便会想着寻徒一事,只是多年前收了关门弟子卫凌词,便不会再收徒,眼前娃娃虽是伶俐,可岁数太小,予他小徒儿卫凌词为徒,还是不错。 凌云山的事,皇帝一向不管,皇家子嗣进凌云,只会加深朝堂与江湖的关系,他端坐高位,安安静静的饮了杯美酒,并不打算插话。可身旁的皇后已然急了,凌云宗在江湖上势力很大,掌门又是号令一宗之人,若是二人有所攀联,只怕会加大平南王府的势力。 当下,她浅浅笑道:“长清,不可无理,你还小,只怕拜宗主为师不合适。” 旬长清打定主意,怎会放弃,漠视了皇后的话,仰首看着宗主,眸色清澈,带着淡淡湿润,糯声问他:“为何不合适?你情我愿,如何就不可?” 宗主听着稚子认真的问话,不由再次捋了捋自己的鬍子,很是满意,如此幼童,性子不骄不躁,伶俐中透着淡淡沉稳,他笑道:“我已数年前对外称过,不再收徒,不过我的小徒儿卫凌词武艺不俗,文辞亦好,小娃娃,可愿意?” 方才湿润润的双眸陡然凌厉,又是卫凌词,她差点忘了上辈子就是这个掌门非要她入凌云,这个老傢伙,无非就是看重了平南王府的势力罢了。 念此,她又缩回了王妃怀中,摇首:“不要,我不认识她,除你之外不要其他人。” 如此正合了皇后心意,她略松了一口气,忙笑着应和:“孩子小,估计不愿离开母妃,掌门不如先入座,此事日后再议。” 对面首坐的二皇子旬亦然的目光却是紧紧跟着凌云宗掌门,手中酒杯紧紧捏住,眸中亦是乌云密布,他想求娶卫凌词之事,凌云宗内亦不是秘密,可恨的是,今日卫凌词竟然未曾过来,是故意避而不见? 晚宴上,平南王妃一语未发,惯常的低沉,皇帝也是习惯了,今日带着旬长清出宴,亦是皇帝吩咐,平南王家的孩子总不能在府内躲一辈子。 当初边疆公主和亲,亦是边疆提议,他念及平南王府无女主人,才做主将公主送入王府,好在公主阿那嫣然很是安分,与旬翼相敬如宾,性子闷了些,好在添了孩子,这些年也愿意出来活动,只是不知为何总将孩子拘在府内,世人险些以为平南王府没有旬长清此人。 皇帝放下酒杯,笑着向旬长清招手,后者爬着玉阶走上前,他看着她头上的金冠,心中愈发好笑,眉清目秀,女孩子扮作男儿,也是俊秀,打趣道:“长清,几月不曾见你,好似未变,个子也是如此,你父王母妃可是身材高挑者,到你这里莫不是变了,难不成你是你父王从外间捡回来的。” 话并非好笑,只是从威仪赫赫的帝王口中说出,不免添了几分笑意,群臣皆是笑话旬长清。 旬长清见怪不怪,侧身低眸望着母妃,后者莞尔一笑,她也释然了,望着皇帝道:“皇伯父,您和二哥一样欺负长清,上次二哥说我又胖了,”她往皇帝御座上凑近了些,低声道:“他说我没人敢娶。” 第7页 后半句,都是悄咪咪的话,一旁的皇后也未听得清楚,只是皇帝笑了,拍了拍长清的脑袋,笑得慈祥和善,一老一小的谈话无人知道,群臣依旧推杯换盏,笑意满面。 皇后不由沉了容色,虽未引人注目,可下首的平南王妃还是窥探到了,她敛了眸色,望下长清,示意她回座。 昭阳殿内,红烛高燃,其乐融融。 筵席结束后,旬长清与王妃拜别了帝后,踏上了回府的马车,宫门外又遇到了凌云宗掌门。马车未停留,车内的旬长清掀开车帘,望着掌门身后疾步追来的旬亦然,心中诧异,二人关系如此紧密? 平南王妃见她又是蹙眉深思,替她撤下车帘,将她揽到一旁坐下,笑道:“方才为何不同意?” 若是寻常稚子只怕不懂这话是何意,但平南王妃知道旬长清慧根不浅,比寻常孩子悟性略高,定能明白此话的意思。 这个时候得要撒娇卖乖了,旬长清为免王妃看出蹊跷,往她怀中靠去,搂着她的脖子,笑道:“母妃,王府内只有你我,我若走了,就你一人了,你本就来自他国,如此一人更加孤单,长清陪着您,待父王归来再做谋划,再者凌云山也未必有传说中那般好。” 平南王妃静静看她,十指纤秀,映于长清眸中,虽非绝色,但亦是人间佳丽,她与寻常边疆女子不同,她与江南女子一般温和秀美。她嫁入大齐数年,孤单一人,王府清寂,旬长清陪着她过了大半无趣的日子,如今听了这般话,眸中清冷之色不再,神色和霁,笑道:“恩,有你这话,母妃便很开心,你无须这般想,既然不愿去,母妃定不会再提。” 童言稚语,一缕关怀告慰,却让她在异国他乡感到了不一样的‘亲情’。 帝京城内,夏季帝京尤为闷热,秋日却是十分凉爽,冬日漫天飞雪,凭栏望雪,又是奇景。 如此平安度过两载,亦不见卫凌词的踪迹。 而旬长清的个子拔高了些许,至少不会让人嘲笑。今日,方从国子学回来,门前遇到袁家大房的女儿袁谩,她走之前还未说话,便被袁谩一把抱起,带上了门前拴着的俊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旬长清始料未及,这些年和王妃身后学习武艺,可她不过八岁,力气如何比得过出身武学世家自小练武的袁谩。下人追了两步,知晓是袁谩带走了小公子,只好进去禀明王妃。 袁谩的父亲是京畿禁军统领袁顷名,早过及笄之龄,却未曾许配,其母昭和郡主亦是亟不可待,日日烦恼此事,可袁谩就是死不答应开口成亲。 今日,母亲昭和郡主与她提及此事,她本想敷衍过去,可母亲早已看穿了她这般的把戏,非拉着要去相看小郎君,定下婚事,早日成亲。 昭和郡主性子急,被敷衍了这么多回,早就没有了耐心,几言不和,便欲动手,袁谩知晓事情不妙,拔腿便走,跑出了家门。 本想去寻平南王妃,让她收留几日,可在门口遇到了下学归来的旬长清,心中郁闷,便拐走了人家女儿,找个地方舒缓下心情。 袁谩性子洒脱,不似寻常闺阁小姐,她很想离开帝京,去江湖游歷一番,奈何父母不应,出不了帝京。父亲给她安排了北门守卫之职,管着数千军士。 到了酒肆后,袁谩就将旬长清放了下来,怜爱般地拍拍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进了包厢。点几碟菜,袁谩就望着旬长清,笑道:“早知这样,我也学你这般扮作男儿,再娶心上人回家,多自在。” 话中有话,旬长清紧紧抿着唇,支起脑袋,眼波流转间,促狭一笑:“姐姐莫不是喜欢哪家姑娘了?” 一语中的,袁谩一口酒刚刚吞入腹中,幸好未饮第二口酒,忙捂住了旬长清不知轻重的嘴巴,低声道:“小姑奶奶,声音小点,我娘知道了,指不定逐我出家门了。” 袁谩力气太大,捂得旬长清透不过气,她不乐意便直言道:“不认你正好,娶了人家姑娘,无人能够阻拦你。” 银屏红罗,双烛高燃,阁窗下春晖熠熠,佳人在侧,琳琅珠玉,亦是人生幸事。 袁谩又是一巴掌盖上了旬长清的额头,眉眼英气勃勃,眼睛生得很是清澈,如春雨后洗净的碧空,怔怔望着她,扬眉道:“无妨,日后我定娶了她就是。” 雄心壮志,却是一脉纯真之像,很是符合帝京袁家儿女的性子,旬长清非真是八岁孩子,心中略过好奇,便问道:“袁姐姐,那个姑娘是谁?在帝京吗?” 袁谩颔首,正欲说话时,厢房门打开了,平南王妃走进来,望清了屋内景象后,便怪道:“阿谩,休要胡闹,长清还小,你别乱说话。” 乱说何话?旬长清望着挨骂的袁谩,低低道:“袁姐姐,那个女子是谁?” “长清,”耳畔传来了王妃的呵斥声,旬长清便立时从凳子上下来,默默垂首立于一侧,不再说话,认错态度很是端正,让王妃到口中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王妃并未多加言语,只是徐徐看向袁谩,淡淡道:“阿谩,府内屋子备下了,想住便去住下。” 袁谩喜欢平南王妃,因为平南王妃看似柔弱之态,可武功马术无一不精,况且袁府与平南王府本就交好,父亲也不拘束她,一来二往,两人便熟了。 第8页 王妃带着旬长清离开了,独留袁谩一人,慢条斯理地捏起一块点心往自己口中送去,平南王府的丫头太厉害,三言两语便套了她的话去,指不定后来小丫头倒打一耙,王妃还得怨怪她! 真是,旬家的丫头不能惹! 第二日,国子学休沐。 王妃带着旬长清,简装便衣去了寺庙。 马车在山下止步,一行人步行上了山上寺庙,府内侍卫暗暗跟着,不愿太过惹眼。 几日前,王妃便命人告知了寺内主持,皇亲贵族来上香,寺庙自是候着,但王妃行事历来是谨小慎微,并未打搅其他香客,拜了神佛之后,便去后院休息。 主持禅房内,王妃担心旬长清年龄幼小,对这些无趣,便打发她去外面玩耍。 孩子走后,主持双手合一,浑浊的双眸愈发清晰,望着淡然的平南王妃,摇首嘆道:“小郡主眼中凌厉,心中戾气过甚,年龄幼小,不是善事,王妃需早做打算才是。” 秋日的天乍暖还凉,窗外风声泠泠,平南王妃微微一怔,一语惊醒梦中人,两年来旬长清的变化确实有些古怪,眸中闪过淡淡歉疚,终究是她没有护好那个孩子。 旬长清被王妃打发出来后,自是无趣,对于神佛一事,不可轻信,但不可深信,恰好今日有讲禅,她便进去在角落里寻个位子坐下。 王妃出了主持禅房后,寻不到长清,便先回了客院,孰料,刚打开门,眸光一暗。指尖便顿住在了门沿上,眸色继而淡然,许是习惯了,挥退了身后的下人,自己一人进了屋子。 在屋门合上的瞬时,门后人影便出现了,全身黑衣,面巾覆面,眉眼如秃鹰般犀利,望着平南王妃,下跪行礼:“公主,国主让我来找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卫姑娘,您明日可以出来了! 旬长清:就是就是,师父再不出来就老了。 卫凌词:你说谁老了? 旬长清:你……师父……我说的是实话,师父莫生气,生气比熬夜还要容易长鱼尾纹。 卫凌词:滚回家跪键盘去。 旬长清:作者,说好的亲亲抱抱举高高呢?怎么没有了,又是榴槤又是键盘,这是什么鬼? 作者:小郡主,你自己作的,我不管,熘了熘了,赶紧跪去! 晚安晚安,么么哒 第5章 相见 这间寺庙唤京山寺,很是普通,不如皇家寺庙香火旺盛,但平南王妃年年来此上香,以前都是独自一人前来,如今旬长清大了,也带她出来透透气。 讲禅无趣,旬长清听了半个时辰,便觉得压抑,又从门后熘了出来,她年岁小,又低着身子,因此也无人发觉。 庙里多是参天的古树,暮春之际,树叶极是繁茂,梧桐之顶,直入苍穹。长清顺着梧桐树往下走去,看到了很多石碑,上面刻着很多文字,细细一看都是繁杂的经文。 再往前便是一座古朴的凉亭,亭内两人在对弈,一位是约莫五十岁的妇人,打扮朴素,鬓间斜插玉石髮钗,气质华贵,眉眼间透出浓厚的书香之气,她静静凝视着对面的白须僧人,而僧人观其面相应该至少古稀之龄了。 但他并非古板之态,反而面相和蔼,淡淡言笑,在谈笑间落下一子,妇人眉眼拧起,似是挣扎了须臾,便弃了手中白子,摇首道:“我输了。” 白须僧人笑言:“心不在焉,怎可成事?” 妇人顿了片刻,竟未曾接话,低眸看着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棋局,满心苦涩嘆道:“您该知晓多年前,我就不愿入深宫,才自请去了江南,如今我不想自己的孩子也牵连其中,可二皇子抓着不放。” “深宫不可怕,你待了那么多年应该知道。” 白须僧人的话轻柔如农家门前缓缓流过的溪水,态度严肃可又多了一重关心了,粗粗听来是云淡风轻,世外高人,看穿了红尘。 而妇人便是宁安郡主卫晓,她每次回京都会拜访这位僧人,心上之人一朝陨落,他便心如止水,不管世间事,断髮入空门。卫晓无奈道:“您该知深宫亦不如当初般和宁,我不愿阿词牵连其中,您能否……” “红尘之外的人如何管红尘之内的事,施主还是另寻它路,若晚辈心属深宫,何不顺水推舟,成就姻缘,亦是一遭美事。” 宁安郡主知道他会拒绝,也是习惯了,只是卫凌词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如何取捨,皇帝不同于先帝待她疼宠,如今拒绝只怕会惹来天子之怒。她无奈道:“阿词不同意,才数年不回帝京,况且二皇子是陛下定下的太子,后宫怎可只有阿词一人,您该懂的。” 亭内静了半晌,白须僧人一身白衣,站起来后斜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石碑,双眸黑沉,眸中波澜平静,亦是再也起不了风云,他淡淡道:“当今圣上并非执拗之人,说出实情,他必不会勉强你。” 如此便是下了逐客令,卫晓起身竟望着他行了一礼,才敛衣离开。 误入石碑林的旬长清心中暗暗叫苦,不知二人谈些什么,可是妇人离开前朝白须僧人行礼,竟是臣子之礼,当真怪哉。她身子小,躲在石碑后不易察觉,打算待白须僧人走后,再离去。 她眼看着妇人离开,暗暗松了一口气,孰料,凉亭内立时传来一道声音:“出来吧。” 第9页 长清一惊,特地看了眼四周,发现无人,进而猜想说的是她自己。无奈下,徐徐走近凉亭,虚行一礼,歉声道:“晚辈误入此地,不是故意窃听。” 乌髮玉冠,红唇白齿,一言一行又是敦厚典雅之风,只是深沉幽邃的双眸极不符合她这般的年龄。误入此地,被他唤出来后,依旧平静无躁,想来教养极是不错,纵使他在皇家内苑沉浮几十载,早已勘破了这些虚浮之事,不愿涉及其中,但看到这般伶俐的孩子,白须僧人还是不禁笑问:“哪家的姑娘?” 旬长清抬首,不耐他这般言语,旋即直言回他:“我是男儿家,不是姑娘。” “假小子罢了,”白须僧人懒得辩驳,低眸看着她,似笑非笑,问她:“还未告知,你是哪家的姑……小儿郎?” 旬长清自觉失礼,佛门重地,须得静心才是,她俯身作揖,禀声道:“旬长清,平南王之子。” 这便是故人子嗣了,白须僧人又重新打量了她几眼,不知为何心内寒凉,面上依旧漫不经心之色,道:“原来如此,皇家子嗣就该如此端庄有礼,方不负前人之苦。” 旬长清半知半解,又听他道:“相由心生,心有心魔,牵挂前事,已成惘然,再追何苦,不如放下,再寻它迹。” 前世……惘然……旬长清登时激灵一凛,突觉一阵不寒而慄,方想问明白,可白须僧人已经消失在了林中,她的耳畔犹自迴响那句话:牵挂前世,已成惘然…… 暮春的时候,雨水有些多,旬长清出了石碑林,就下起了雨,她几乎跑着回了原来休息之处。 待她进入屋前廊下时,衣裳湿了大半,玉冠下鬓髮间浸湿流光,外间雨丝不绝,云雾缭绕似霭霭轻纱,风声过耳,鼻尖似闻到淡淡桃花味,许是桃花被风雨打落了,香味随风而来。 廊下无人,又不知王妃可曾回来了,她转身便进了自己的屋子,衣裳单薄,又被风吹,她便迫不及待地推门想换衣裳。 打开门,屋中屏风后背站一人,似在更换衣裳,肩上衣襟滑落,长清看着似曾相识的背影,勐地唿出一口气,心中已如乱麻,目光死死黏在了她肩头光洁的肌肤上,剔透如无瑕美玉,她透过虚无的空间,似是看到一张悽美的容颜,异常刺眼。 屋内人察觉有人进来了,迅速穿好衣裳,回身,果是旬长清想念许久的人,两年来,她以为二人再无交集,她准备松心之时,卫凌词竟然又回来了。 心如枯兰,本已死根,奈何又遇到浇水耕耘之人! 她该如何做? 卫凌词从屏风后走出来,眉眼如画人手中工笔精雕细琢般美艷,经雨淋湿后的双唇略显苍白,长发散落如珍贵丝绸,清冷的双眸仿若被烈火炙烤过,迅速燃烧。 熟悉她一举一动的旬长清怎会不知她动怒了,只是这是自己的屋子,屋外又无人阻拦,进来也怨不得她,心中的恨意在这一瞬间如青草遭遇烈火焚烧,寸根覆灭,她在其开言前,抢话道:“你是谁?凭什么进我屋子?” 声音未带怒火,严格听来,带了些温和,卫凌词眸中怒火依旧,只是看到八岁孩子故作成熟之态,又觉可爱,方才她听得清,眼前人不过刚刚进门,未看到什么,她也无力去与一个孩子计较,遂道:“借你屋子换衣罢了,只是你明知屋中有人,不敲门便入,便是你的礼仪?” 与旬长清温和的声音天壤之别,卫凌词的声音很是清冷,开口便是训斥,如前世一样,旬长清微觉不耐,板着面孔,回道:“这是我休息的屋子,再者门外未有人,我怎知屋内有人。” 小小年纪,伶牙俐齿,卫凌词见眼前人是男孩子,心生不喜,懒得与他继续说话,抬脚便出了屋子。 旬长清不想二人见面会是这般情景,低眸看着自己一身衣袍,身份变了,很多事情都变了,她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绝对不会。 她慌忙换了衣裳去隔壁间寻王妃,她走得很快,甚至忘记了敲门,急急进去,却看见了方才凉亭对弈的妇人坐在王妃对面,还有站在她身旁的卫凌词。 一息后,她敛眉低首,趋步上前,行礼后,便乖乖站在这里。 宁安郡主卫晓看着如此乖顺的旬长清,笑着夸道:“小公子眉清目秀,举止端正,若是女孩子,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坐在一旁的平南王妃,不自觉抿唇笑了,方想说话,便察觉到自己女儿的目光往这里射来,她吞下腹内的话,轻轻端起了茶盏,笑道:“别看现在,都是假象,有的时候也让人头疼。” 她招手示意旬长清走近,外间落雨,下人又寻不到她,如今归来,定是落雨了,她抬手便抚上了她的肩膀,问她:“淋雨了?今日怕是不会回府,待会我让人去做碗姜汤,睡前将它喝了,不许偷懒。” 旬长清点头,悄悄抬眸扫了一眼对面的卫凌词,后者仍旧面色冷凝,她咬咬牙,亦是侧首看向它处。 王妃视线定在卫凌词白净的脸颊上,眸色闪了闪,指尖拂过长清鬓角的湿漉漉的髮丝,状似随意道:“长清,你回屋命人予你将头髮擦干,这样易着凉。” 如此甚好,旬长清求之不得,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旬长清走后,平南王妃又端起方才未饮一口的热茶,淡淡道:“两年前,凌云掌门曾提议让长清拜在阿词门下,当时因是陛下寿宴,不可多言,此事便不了了之。如今,阿词来了,不知你何意?” 第10页 卫凌词显然一愣,方才的男孩粉雕玉琢,性子沉稳,堪为皇家后嗣,只是男女大防,日后日日相处,多有不便,易出变故,她拒绝道:“王妃厚爱,臣女怕是难以接受,小公子为男子,怕是不合适。” 王妃闻及‘小公子为男子’六字,忍不住抿紧了唇角,热茶在喉,更添暖意,她如今只想护住旬长清,其他便是顾不得了,她悠然而笑:“长清啊,懂事体贴,不知日后便宜了哪家郎君。” 卫凌词不知何意,宁安郡主比之通晓常事,微微怔忪,继而笑道:“如此,王妃亦是好福气,平南王府不缺舞刀弄枪的人,闺阁之秀,王爷怕是更疼爱的紧。” 宁安郡主自幼在宫内长大,与平南王亦算青梅之交,王妃开口了,若是女儿拒绝,只怕会惹得不愉快,她亦是有些喜欢方才气质出众的孩子,愈懂事的孩子愈让人疼惜,她劝女儿道:“长清性子不错,如今刚好年幼,磨练一二更成大器,此次回凌云,正好带着她。” 二人一唱一和,卫凌词若再不愿,只怕会惹得长辈不悦,既然她并非男子,收了亦无不可,性子不错……怕是不尽然,方才先是瞪眼,又是牙尖嘴利,只怕又是位‘表里不一’的主。 卫凌词点头,算是应下了。 平南王妃心中似巨石沉落般舒服,置在膝盖上的双手隐隐发颤,眉眼极是温和,望着卫凌词笑道:“既然应下了,寻个好日子,拜师礼总是要的,长清早就想出京看看,正好随你回凌云,以后还望你照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天吃瓜的群众:小公子,阿娘和丈母娘真是您的神助攻! 旬长清:阿娘,您不能这么坑我,我瞒了这么久,您一见面就戳破了。 平南王妃无辜,劝慰道:人家不要你,若不说,你便娶不到媳妇…… 晚上好,么么哒,我又准时来了 第6章 争辩 因着突然而至的雨水,天色至黄昏时,已是暗了很多,寺内多是泥泞小路,往外走便是不易,宁安郡主与卫凌词在此处不过拜访友人,加之落雨,便在王妃处小坐避雨。 可眼下怕是出不了寺门了,只好拜託寺内僧人收留一晚,可寺内来上香的客人都是如此,逗留难归,客房本就不多,此下显得有拥挤。 平南王妃本是事先与之打过招唿,选了僻静的一间独立的院子,落雨后,便未走,眼下宽敞的院子多了两间客房,正好方便了宁安郡主母女二人。 卫凌词与母亲便住在了旬长清对面,当二皇子旬亦然来时,半月未曾落雨的帝京,遇到了今年最大的风雨,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天色昏沉,许是嫌风雨不够,顿时又添了几道惊雷。 恰是惊雷的光线,让开窗透气的旬长清看到了玄色衣袍的青年,她便站在了窗口瞧着。这些年的许多陈规旧矩因着凝元帝的女子身份,都改变了。女子都可入仕,还有何规矩不可打破。黄昏寻人,若无有心人,只怕也不是什么丢脸面的事。 旬亦然一身新色衣袍,纵使大雨中过来,除了长靴湿了半截,其余都是干净整洁的。他心仪卫凌词之事,凌云上下都是知晓,但帝京内纵有淡淡风声亦被皇后压了下来。 在皇后眼中,卫凌词身份够不上嫡长皇子正妻的身份,她心仪的是世家大族的千金小姐,能为旬亦然荣登九五带来助力的女子。 有佳人兮,见之不忘!旬亦然的心情便是如此了。 而出来的先是宁安郡主,二人寒暄了几句,而对面窗内的旬长清墨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盯了许久也未见卫凌词,难不成她不在? 窗外的雨丝斜斜打入,在旬长清眉睫处汇集成滴,划过了脸颊,没入了衣领处,她却不自觉,兀自站在那里望着,心里压抑而焦躁。殊不知门被人打开了,她察觉时,鼻尖似乎又嗅到了白日的桃花味。 未及回神,身子被人往后拉了些许,眼前的窗户瞬间被合上了,她忙回头去看,眼前一亮,又是卫凌词。 只是她应该在对面才是,为何到自己屋中? 卫凌词一眼便看清她脸上的雨水,一副孩童贪玩雨水的模样,被大人当场抓住了。 只是旬长清并非真正的孩子,望着‘来者不善’的人,噘嘴就道:“你为何又进我屋子,且不敲门。” 卫凌词一楞,见她嫣然巧笑,半眯的桃花眼又带着促狭之意,暗嘆这孩子有仇必报的性子,此番确实是自己失理,妥协道:“是我的过错,不知小公子可否借屋子让我暂坐片刻。” 若真是八岁孩子,只怕真会被她煳弄过去,可旬长清显然不是,她知道卫凌词是躲着旬亦然,只是如今二人若在一起也是不错,她为何要从中搅局,顺了二皇子之意也可。 最重要的便是,她为何要帮助卫凌词?若是她真嫁人了,自己也少了一层忧患,免得整日心神不宁,想着以前的事,生怕如前世般被她诓骗了去。 如此想着,她便转眸看着门,语气极为柔和,语气恰到好处的乖顺,道:“可,方才我瞧见二哥过来了,如此屋子便借你,我去对面寻二哥就是。” 小孩子管不住嘴,去了定然会露馅,卫凌词当即敛色,见她即要打开门,急忙喝道:“不许去。” 第11页 又是不许二字,旬长清上辈子不知听了多少次了,眼下二人不过刚见了两次,身份不同,竟还对她唿来喝去,卫凌词比她高了很多,髮丝成束但些许又散乱着,唇角干涩发白,正望向她,这是又生气了! 旬长清咬了牙,不甘示弱的瞪眼,绷紧着一张小脸,硬声回她:“为何不许,卫姑娘非我长辈,爵位非比我高,凭何命令我?” “哦?”听闻此言,卫凌词抿了抿唇角,找了座位坐在桌旁,不动声色,指尖在桌面敲了敲,示意旬长清近前,旬长清果然听话的走过去,她才淡淡道:“王妃未曾与你说?白日王妃让我收你为徒,带你回凌云,眼下,你该唤我一声师父才是。” 纵使心性再是如何沉稳,旬长清也是怔住了,半晌难以答话,眸色震惊之外,含着些许不明朗的恨意,几乎咬着牙齿答道:“母妃未告知,我便不知晓,就算是又如何,难道姑娘还能约束长清的自由不成。” “自然不会,只是眼下为师可以命令你不准出屋子,”卫凌词的唇角渐渐復了红润之色,看着气鼓鼓的孩子,眼睛愈发明亮,不知为何,心情竟有些愉悦,又道:“进了凌云,便无亲王之子的身份,眼下后悔去,寻你母妃还可以来得及。” 旬长清咽了咽喉间口水,卫凌词说话并未看着她,说明她的话还未完,果真,她见旬长清不说话后,很满意,颔首接着道:“虽说我母亲与你父亲旧时一起长大,可我不同,我与你们并不相识,王妃之意,不过想让你离开帝京,寻凌云避世之所,你若不能体会她的苦心,便由着去闹腾,我不会管你。” 卫凌词不知吸了几口气才说完这番话,念及她年龄小,故而将事情掰开了说得很清楚,音落地,才徐徐回眸看着旬长清,嘴角又是轻轻一勾,带了些年轻人的肆意傲气。 卫凌词明白的道理,旬长清再活一次,怎会不明,她比卫凌词知道的更多,当今皇帝与父亲兄弟情深,自是不会有疑心的一日,只是她知道皇帝活不了多少年,最多六七载,旬亦然便会继位,到时,情分不在,主少国疑,不会容得平南王府继续成长,定然疑而除之。 她若在帝京,只会如前生那般圈而杀之,纵然不死,也会被当作人质威胁父亲。 旬长清偃旗息鼓,也不再说话,眉眼垂下,那双眸子幽深得骇人,衣袍中的双手死死攥紧,她仰首道:“凌云山不过是一座山,如何与皇帝抗争,到时会如何处置我,你又如何自处?二哥喜欢你,甚至愿意以江山为聘礼,你又为何趟这趟浑水,污了自己的名声。” 显然,卫凌词一惊,轻轻嘆息她竟如此早慧,双眸戏嚯地扫过了旬长清稚气的脸颊,惊惧后又是一笑,云淡风轻之色,双眸黑白分明,隐隐笑意,嘆道:“我不想嫁人罢了,若有朝一日,你与凌云不可共存……” “姑娘,便会与我断绝关系?” 童音含了些不可易查的怨气,卫凌词摇首,置于桌沿的手紧了紧,低低笑道:“断绝关系?你我现在可有关系?” 旬长清不认,二人自是没有关系,最多算上见过两面的陌生人罢了。 其实仔细想想,上辈子在父亲谋反,帝京派人来抓她之前,卫凌词就已经与她断了关系,这点确实怨不得她,凌云不会违抗君王之言,不愿与朝堂作对,自会将她这个罪人送入帝京。旬长清自己默嘆几句,卫凌词大概不会忍受自己的徒弟会爱上自己,这是大逆不道之事。 宁安郡主卫晓,自小在先帝身边长大,琴棋诗书,无一不通,书香子弟,只怕见不得这般师徒恋情,更甚的是二人同为女子! 只是她为何不想嫁人? 心中念着,旬长清便问出了口:“你为何不想嫁人?” “与你何干?”卫凌词瞥了她一眼,神色又復清冷,原以为方才的话,她会长进,谁知竟将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以小坏大! 莫名挨了训斥,旬长清自觉失言,亦不再言语,只是感觉男女情爱之事,入不了卫凌词眼中,殊不知普天之下,大齐境内,对于未出阁的女子来言,最尊贵的位子便是储君正妻。 而卫凌词却是弃置不屑,到底图些甚? 方才言及一刻,可现在半个时辰都过了,卫凌词猜想旬亦然该走了,便起身,道:“我的话便到此,听与不听在与你,拜师礼未成,你仍可以后悔。” 卫凌词有些忘了,眼前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罢了,脑中想法再深也不及她,参与皇家斗争之中后,才会发觉平淡是福,与其日日勾心斗角,不如身在田野,柴米油盐酱醋茶,人生乐事。 旬亦然钟情又如何,能敌得过皇位权利诱惑?后宫三千,她又算何物? 慨然嘆息后,卫凌词便回了对面自己的屋子。 留下小小的旬长清独自在屋中冥思苦想,额上冒着点点细汗,白日白须僧人一言点醒她,心中执念太深,今生与前世不同,她八岁才遇卫凌词,她应该想办法如何护得平南王府,如何护住母妃平安。 至于那段虐缘,卫凌词无心,她又何必强求,人平安活着才是重要。 在人心鬼蜮的皇家,一味忍受不是长久之事,既然别人不放手,她该争上一争,纵再如前世一般早逝,那也是苍天定下的造化了。 第12页 许是缘分,旬亦然晚间来京山寺的,在外间看来是寻幼妹旬亦素,她今日也是上香而来,本当午后回去,可是午后却大雨阻拦在了这里,归不得,去不得。 旬亦素非皇后所生,是平妃所生。不甚得宠,但母女二人在宫中谨言慎行,存在度很低,亦无人想去找麻烦。数日前,她便向皇后请了旨意,出宫上香。 她与二皇子甚少说话,见他突然来此,大失所惊,好在他说了两句安好的话便离去了,暮春之际,惊得她背嵴出了一层薄汗。 皇帝膝下不过三位皇子,其中文韬武略当属旬亦然拔萃,待人温和,从未有过不好的言论传出。皇帝的心也当属他,这些年皇帝身体愈发不适,含元殿隐隐传出立太子的话来,旬亦素亦不敢得罪他。 人走后,床榻里侧翻出来一个人,脸色通红,额间沁出汗意,连连唿出几口气,才道:“幸亏我娘让我平时多练习闭气,不然今日我真要死在这里,阿素,我怎么不知你和二皇子好成这般模样,知道你出宫,特地寻过来看望你。” 旬亦素连忙关上门,几步走到床边,脸上焦急之色缓了很多,歉疚的望着床上躲避的袁谩,轻声道:“真是对不起,我与二皇子并未相熟。” 袁谩起身掀开被子,盘膝坐在床上,今日她偷熘出来见旬亦素,在父母那里谎称歇在了平南王府,反正她有时也会歇在那里,不过让她憋屈的是,二人不过刚说几句话,二皇子突然破门而进,吓得她慌忙躲床上,以免被他发觉。 若不然,她与旬亦素的事情只怕瞒不住了。女子相恋,只怕会被她母亲活活打死。 旬亦素不过及笄之龄,遇事沉静,轻轻咬住下唇,嘲笑道:“他来看我,怕是想堵住天下人的嘴,只怕卫家姑娘在此。” 刚刚躺下的袁谩一个激灵又翻坐起来,指着外间,喃喃道:“卫凌词?” 屋内已经点燃了烛火,外间风雨却更大了,天地之怒,唿唿作响,犹在耳畔,异常冷冽。 旬亦素脸色和缓,经灯火反射后,脸色显得有些和煦,如明媚春日,她揣测道:“他应该来寻卫家姑娘,只怕碰壁了,到我这里走个过场,外人看来就是兄妹情深的戏了。” 经此一言,袁谩雀跃的心思亦不在了,眸色阴郁,不悦道:“皇后寻过母亲,想让我嫁作二皇子,作正妻。” 袁家背后,是几万禁卫军,近君守卫,令人眼红,皇后当然想拉拢。 旬亦素缓缓垂眸,这些话她偶听到些风声,纵然心不甘,却是无可奈何之事,面上却略作无表情,心中却是极力相忍,再不济,袁谩进宫,二人相见更为容易,不必这般出宫遮掩。 她不语,袁谩便恼恨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将人拉坐在榻上,距离近了,隐隐清香,萦绕鼻尖,然心中一暖,不知为何脸就莫名红了,她轻扯着阿素的袖中,保证道:“阿素,我不会进宫的。” “我知晓你不会进宫,陛下不会容忍皇子与禁卫军统领有所关联,这是大忌讳,只是皇后心中急切罢了,”旬亦素娓娓道来,声音绵软,一味低头,鬓间髮钗上的宝石,熠熠生辉,晃得袁谩睁不开眼。 旬亦素不傻,懂得危难中如何保全自身,她心情甚好,索性她就闭上了眼睛,揽过她不可一握的腰间,凑近了些,说话有些含煳其词:“阿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便可,其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毋须烦扰。” 后者低眉一笑,极是腼腆,不曾用言语回应,只由着袁谩闹腾,颈间酸痒,她微微避开了些,才回应她:“今日不归,难不成不怕袁夫人找你?” 可惜那人并不答话,一只手忽而覆上她腰间的束带,将她身子放平。 烛火不知为何灭了,苍穹中狂风骤雨,一夜未停。 然而旬亦素次日起来时,雨过天晴,身旁亦无人了,这才想起今日是她当值!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最后,自行脑补,今晚小剧场木有啦。 晚安,么么哒 第7章 点醒 翌日,碧空澄澈,雨后天气格外清新,庭院内草色深深,苔痕阶绿。南窗外嫰竹拔尖后经此雨水,往上爬得更快,一夜间似长了半人高。 旬长清一夜间辗转难眠,起榻后,眼下不免带了些乌青之色,王妃追问了几句,她才道是寺庙的床睡得不舒服,今日国子学上课,定是回不去了,打发人去国子学与先生告假。 宁安郡主每次进京,都是先到京山寺,再进帝京给皇帝请安,这皆是惯例了。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二人并未住在宫中,在平南王府住下了。 回来后,旬长清日日都去国子学,拜师一事,王妃与她提及过,她并未拒绝,眼下待在帝京不是上策,况且皇后与邵家日日盯着平南王府,易生是非,再如何低调行事,怕也会陡生波折。 王妃这几日忙着拜师礼一事,也无时间与旬长清说话,细细算下来,二人已有几日未曾见面了。 平南王府琐事不多,王妃平日也无事,大多时间还是围着旬长清身后转,已然成了习惯。旬长清今日放学早,回来时又遇上了做客的袁谩。 王妃在那里看着帐簿,而袁谩一人在那里喋喋不休,旬长清进门时,王妃刚好看完了帐簿,今日未见孩子,她实在有些想念。 第13页 四下无外人在,旬长清跑近前,钻进了王妃怀中,惹得一旁无事干坐着的袁谩不禁撇嘴,揶揄道:“小公子,你快八岁了,和八个月一样,怎么还那么粘人,以后怎么讨媳妇。” 母妃在这里,有了后盾,旬长清回身看了她一眼,笑道:“袁姐姐这么凶,以后谁敢娶?” 蛇打七寸,果然,袁谩变了脸色,上前便想捉住她,可惜被王妃拦住了,笑道:“阿谩,她八岁,你也八岁不成,明日还要进宫吗?” 袁谩无诏令不得随意进宫,可平南王妃可以自由出入后宫,今日来央求她进宫,正好解了她相思之苦。 况且平南王府的小公子拜师,在府内行拜师礼,王妃邀请了不过几人来观礼,旬亦素算一个。王妃明日去宫内去请她,袁谩不知何处得了消息,死乞白赖的非要随着王妃进宫。 “进宫,肯定去,明日我不当值,”袁谩当即收了手,暂时放过了旬长清。 只是旬长清窝在王妃怀中,却是想到了他处,刚才玩笑间,她蓦地忆起了前世袁谩好似未嫁人,与袁统领闹得不和,离家出京,至于去了何处,她死前也未再知晓。 为何不嫁人?那日酒肆中,感知她好像喜欢女子,如此反骨之人,姻缘怕是不易。袁家大房只此嫡女,旬亦然若想拉拢禁卫军的统领袁顷名,只有娶了他的女儿袁谩,如此才会心安理得的等着皇帝驾崩,传位给他。 虽说珠玉在前,木渎在后,其他两位皇子难以入了陛下眼中,但三皇子旬亦殊身后母家是谷梁氏,谷梁氏同样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她创立下女子为帝的先河,后退位,将皇位传予了先帝,由此可见谷梁一族的势力不可小觑,更是厚积薄发之势。 只有四皇子旬亦旭的母妃出自书香世家,根基难以与前面两个哥哥相比,不值一提。 虽说大齐有女帝先河,先帝也曾是女帝,可那是无男嗣,不得已而为之。本朝已经三十余年了,女官渐渐都退出了朝堂了,公主继位为帝,更是不可能。 但如今太子未立,难不保其他两位皇子没有做皇帝的心。娶袁谩,是他的捷径。可是他没有娶,不,应该是袁谩不想嫁。 她心中挚爱的女子又是何人?今日一看,那人必定是在宫中,难不成是哪个宫人,再往高处猜指不定是哪位公主殿下。念此,旬长清抬眼,眸色真挚,极是佩服她,竟爱上了皇帝的女儿。 未出阁的公主不过两位,五公主旬亦素,六公主旬亦笙,五公主去岁刚刚及笄,婚事未定,六公主不过十岁,比她大了两岁,不可能与袁谩相互爱慕。 那便只有五公主旬亦素了! 袁谩走后,旬长清故意作不解,提问王妃:“母妃,明日进宫做什么?” 小孩子心思好奇罢了,王妃不知她脑子里转得那般快,便告知她:“明日进宫去为了邀五公主来参加你的拜师礼。” 果然是旬亦素,旬长清的脑子更乱了,偏过脑袋,就是记不起旬亦素前世到底如何了,她远在凌云山,对帝京之事从不关心,她人生死,怎会记挂在心。 如今不同了,身处皇室,该有所警觉才是。帝京中的事,往往都是牵一髮而动全身。 不过让袁谩头疼的是,次日平南王妃有事耽搁无法入宫了,清晨入了王府后,便闻得这般噩耗,整个人如霜打的花骨朵一般蔫了。 旬长清早起出门去国子学,在门口遇见了她,昨日还是兴高采烈如沐春风般潇洒之态,隔了一夜,怎地就变化如此之大。 上前问了问,才知原委。她也好奇袁谩喜爱的人到底是不是旬亦素,心思婉转后,她踮脚拍了拍袁谩,示意她弯下身子,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我去求母妃,我进宫去相邀五公主,如何?” 如此正合袁谩心意,只要能进宫即可。 旬长清八岁了,如今也该试着去学些待人接物之事,加之袁谩在旁添油加醋,王妃不应也得应,嘱咐袁谩好生照应她,又告诫旬长清进宫不可多言,举止稳妥,早些回来。 旬长清未应下,袁谩已替她应下了,前者无奈,出了王妃院子后,便打发小厮去国子学请假。自己回房间换衣裳,袁谩在外间等着,内心泛起苦涩,她这样做到底是错是对? 袁家与平南王府的交情尚好,前世她出走后,袁顷名就辞官了,新任的禁卫军统领自然便是邵家的人,可惜了袁顷名铮铮铁骨,竟为儿女之事伤透了心。 换好衣裳后,走到外间望着袁谩,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又透着些许傻气和孩童的幼稚,拽着袁谩衣袖,低低道:“袁姐姐这般急着进宫,是想见心上的姑娘吗?” 袁谩脸色又是一红,小孩子不懂事,怕是不知女子在一起是大逆不道之事,她心内嘆了几声,同样低声回她:“对,你可不许出去乱说。” 旬长清亦是笑着点头,心中亦是沉了几分,她该如何做,才让袁谩明白女子相恋不是易事,况乎一人还是公主,稍有不慎,牵累的便是袁氏满门。 她听卫凌词谈论过,袁家旧事,当年袁家气势如日中天,万民敬仰,后有子嗣叛逃边疆,当时是凝元女帝登基不久,一怒下灭了袁家满门,苍天见怜,逃出去母女二人。十五年后,袁家后嗣袁子宸查明了当年旧事,为父洗净了冤屈。后袁子宸平定边疆有功,女帝及先帝都极其信任她,才有如今的权势鼎天的袁家。 第14页 先人之事,歷歷在目,袁家若再经如此打击,只怕永世翻不了身,先祖努力,亦是惘然。 “袁姐姐喜欢姑娘,可想过爹娘可会同意?”旬长清就近坐在了凳子上,仰首望着她,眸色清纯,配着瓷白的脸色,一笑间两只桃花眼格外迷人。 袁谩心头一颤,身子不经意间抖了抖,望着眼前含笑的八岁孩子竟然说不出话来,双眸竟有些诡异,八岁孩子竟如此聪慧,想得这般深远。 这些话她早想过了,不免讽道:“你情我愿,干他人何事?” 旬长清从凳子上下来,走至门旁关上了门,回身看着她,清然的声音:“且不说你喜欢的姑娘是谁,袁伯伯光明磊落,为人处事光风霁月,若知晓你这样的心思只怕会活活打死你;若你喜欢的是高门女子,只怕会连累袁家满门,虽说你情我愿,可终究不为世人接受。” “袁姐姐,皇伯父知晓此事,只怕你与那人都活不下去,祸乱宫闱,你的命肯定保不住,那位只怕也是亦然,袁伯父与伯母又该如何此处,白髮人送黑髮人,锥心之痛,你忍心吗?” 这些话从八岁孩子口中说出,更显出话中不可触及的深意,女女相恋之事给人带来的冲击确实很大,袁谩不言不语,脑中想的却是父母之言:袁家如今,权势亦至最高处,至盛则衰,如今至你手中,不再求权势,只求满门安康顺遂。 她不能给袁家带来荣誉,心中有愧,更甚的是她恋上公主,就算父母同意,皇帝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女人。这桩事必成丑闻,皇家最擅长的便是杀人灭口,定会牵连父母二人,祸乱宫闱…… 袁谩端坐不语,旬长清长嘆一声,她若是喜欢平民女子也就罢了,可旬亦素是何人?当今皇帝的五女,亲封的公主殿下,如何能与她这般乱来。 望着袁谩,她眸色闪烁,不知她说的是否得当,她这世怕了,不愿再要这些望而不得的感情,既然得不到,趁早放手也是好事。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知晓其间苦楚,不知袁谩与旬亦素是否会断得了这般情缘。 深宫之行也被取消了,袁谩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旬长清站在门旁,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以前不论何事,袁谩都是英气勃勃的样子,磨难亦是压不垮,可如今她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就让她这般失魂落魄,背影都略带颓唐。 她倚在门边,转首之际,目光扫到了一袭白衣,眸色亦是颤了颤,站直了身子,望着来人,往后退了几步,不知方才的话有没有听到。 卫凌词白素衣襟,独独袖口处绣了几株清翠的绿竹,长发垂柳如丝,纤腰楚楚,眼若秋水,颈间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愈发清亮,素净的脸颊上,朱唇不点自红。旬长清一双惊诧的眸子撞进了她的眼中,唇角微微上扬,“白日关门,作何?” 一听便不是好话,旬长清漠视她眼中淡淡的笑意,站直了身子,微微侧开一条路,“卫姑娘进屋说话吧,我唤人奉茶。” 师徒名分已定,奈何旬长清不到最后一刻,就是不愿改口。 旬长清侧身后,卫凌词并未打算进屋,可不速之客又让她定了进屋的想法,余光扫到角门的人后,三步并两步踏进了屋子。速度很快,让旬长清想起了话本子上的凌波微步。 她兀自诧异时,角门的人已经走近了,旬亦然大步走近,又是一身玄色崭新的衣袍裹身,不显贵族子弟的张扬之色,异常儒雅华贵,加之他的面容隽秀,薄唇星眸,进来时,唇畔挂着浅笑,遗落在鬓间的髮丝随着步伐而微微飘扬,风度翩翩,富贵才子。 他略过了门口的旬长清,直接踏进了屋内,向卫凌词问好,庭院主人就被他这般遗忘在门边。 作者有话要说:  旬长清:作者,我感觉我好像成电灯泡了,而且是一千瓦的那种。 作者:感觉错了,应该是两千瓦的。 旬长清:师父,作者欺负我,哭唧唧…… 卫凌词:欺负就欺负吧,作者傲娇,万一给你写没了,你哭都没地儿去 第8章 谈心 旬长清个子小,又站在门旁,若不定神仔细看,只怕也看不见她。 她往里头望了一眼,嘟着嘴儿,慢慢地走进去,纵然里面是皇子,可她是这间府邸的主人家,也该进去招待不是。跨过门槛后,望着旬亦然撇嘴乐道:“二哥好久不来我这里,今日也算稀客,我去命人奉茶,午时留这里吃饭吗?我好命人准备。” 一番话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只是旬亦然的眸色沉了沉,白玉的脸色有些不悦,幽深警觉的目光落在了旬长清的面色上,平南王府的孩子都是这般早慧?先前父皇经常与他说,平南王府的两位公子与他同岁,却早早入了军营,跟在旬翼身后学习军法策略。 让他向二人学习,可他是皇子,将来的天子,怎可与臣子相比较,更遑论向他们学习! 他满面笑着回旬长清:“不用了,我同卫姑娘出去。”他的眸色如琥珀般波光流转,虽说微微一笑,可神色带了淡淡的傲气。 卫凌词察觉后,眉梢不着痕迹地蹙了下,须臾后,望着左右脚尖点在一起的旬长清,唇角微扬,温和道:“殿下,该知臣女的身份配不上您,况且母亲不准臣女为妾,您还是先回去吧。” 第15页 卫凌词已然及笄,而旬亦然弱冠已过,但旬长清不过八岁,当她的面提及此婚事怕是不太好。 卫凌词的直言拒绝让惯常淡然的旬亦然神色大变,不自觉的看向旬长清,后者依旧看着自己脚尖,点来点去,该是没有听懂这些话。他转眸看着卫凌词,眸中是不可迫切的欲望,卫凌词貌美,才思敏捷,身后虽无助力,但凌云宗掌门酷爱最小的弟子,娶了她,凌云山因之卫凌词而听他调遣。 最重要的是,卫凌词比之帝京中矫揉造作的女子好之百倍,敢再三拒绝他。得不到的东西,他越想得到。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吞下怒火,看向旬长清,示意她出去,可后者依旧盯着自己脚尖,玩的不亦乐乎。方才还在感嘆她的聪慧,眼下又如稚子般瞎玩胡闹。 卫凌词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屋子气氛凝滞,旬亦然脸色愈发难看,忍无可忍后,甩袖离开,温文尔雅的姿态不復。 旬亦然走后,卫凌词才在桌边坐下,桌上无茶无水,她进来到现在,庭院内也见不到下人,难道王妃郡主就这般的待遇?亦或是她将人故意赶走了? 屋内再次陷入了寂静中,旬长清知晓旬亦然是生怒而走,为佳人而生的火气,只怕不入禁宫就已经消散了。她抬首看着桌边不语的卫凌词,怪道:“您为何不愿意?” 这次换了敬称,卫凌词心中微微诧异,也未作多想,她既相问,自然得予她解惑,回道:“方才说了,不愿为妾罢了。” 声音清凉,如同晚间的山泉滑过,似看到了水光波澜,又隐射着空中辰星点点。 这便是旬长清熟悉的声音了,她知晓卫凌词此时心情不错,她亦往前走了几步,在她对面坐下,桃花眼又是微微弯起,似是被卫凌词感染,心情也是雀跃,“那如果为妻,您是否会嫁?” 她的声音不自觉带着浅浅欣喜与淡淡迷惘,卫凌词侧身看她一眼,神色如常,淡淡道:“我知帝京不同于一般地方,才子倍出,只是不知八岁的小公子竟如此通晓男女姻缘之事?” 卫凌词轻挑眉毛,望着她微微抿唇,旬长清又蔫了,右手绕着左手指尖,一如往常的没出息……不,在她面前就没出息过…… “您的事我问问罢了,你若嫁人了,我……我那个……” “你未出师前,我不会嫁人。” “那您认为我何时会出师?” 旬长清的神色认真,薄唇紧抿,细细看她,喉咙动了动,竟是这般忐忑,卫凌词的眸光落在了她置在桌角的双手,紧紧握住,这般在意拜师一事?可为何之前又是这般牴触,难不成几日未见,转性子了? 她是聪明,可是性子焦躁,若如常人般回答她,只怕又会让她的性子更加浮躁,她正色道:“出师看个人,认真了便会早些出师,若如你这般不当回事,一辈子也出不了凌云山。” 又是当头棒喝,旬长清坐直了身子,双手安分的置于膝前,桃花眼中眸色清澈,很是诚恳,认真道:“不会,既然拜师去了凌云,长清自当听您的话。” 如此保证,卫凌词并未回应她,起身便离开了。身后的旬长清心中竟有些舒服,不过她必须在及笄后就得离开凌云山,在那里就会如前世般等着被抓上帝京。 如今,她必须在暗流汹涌的波流中挣扎出来,与人斡旋,保全自己性命,亦可护卫平南王府周全! 平南王妃处事低调,拜师礼上客人不过几个,只是袁谩未至,少了几分热闹。旬长清再是如何别扭,奉茶时,终是唤了一声师父。卫凌词的反应依旧淡淡,说了几句勤勉认真的教导之语。 旬亦素整个上午都是心神不宁的模样,旁人不知她的心事,旬长清却是清楚,只是还未找她说话,便被平南王妃拉走了,二人都未有说话的机会。 晚间的时候,星辰璀璨,夜色迷人。卫凌词陪着母亲宁安郡主回屋。屋内便只剩下了母女二人。 旬长清坐在床榻上望着母亲无事临摹的字帖,行云小楷,字字清秀,大齐的字不同于边疆,可王妃竟临摹得十分神似,像是自幼在大齐长大的闺阁女子一般。 自从数年前边疆臣服大齐后,大齐与边疆已然通商了,大齐的字画瓷器,边疆的千里骏马,在商人眼中都是一笔财富。 旬长清身上虽有边疆人的一半血脉,可她对边疆知识毫无兴趣,王妃也无教她的想法,二人一拍即合,便从未提过此事。但其实皇室子弟是可以学习边疆文化,宫中便有这样的教习师傅。而边疆人亦可来帝京持着国主文书,进入大齐学馆学习知识。 王妃字迹不似是刚学,应该是很久之前就开始学习的,来帝京后,她可以无师自通,对于大齐文化、语言、习俗未有丝毫不适应之处,以此说明她并非初学。 旬长清不解,可是为何王妃告知她,这些都是她来王府后才有所接触。合上字帖后,她眉心一颤,她不该疑心母亲才是,边疆已然是大齐的附属国,母亲从不过问朝中之事,定是她乱想了。 她倒在了榻上,没规没矩的两只脚晃了晃,惹得刚进门的王妃笑道:“长清,你在做什么?坐无坐相,站无站相。” 旬长清并未理会母亲的笑言,反而在床榻上翻了几下,不在意道:“母亲和师父一样也训我了,好歹还有几日才走,您容我放肆几日。” 第16页 每次这般,平南王妃都狠不下心来训斥她,眼下只有作罢,由着她去闹腾。只是孩子沐浴后,换了身雪白的寝衣,粉嘟的嘴唇看着格外可爱,粉妆玉砌,果然还是平日的样子好,男装添了些英气,可是少了些女儿家的天真。 不知为何,今日旬长清缠上了她,非要留在这里安歇。事出反常,必为妖! 果然,半晌后,旬长清两只不安分的小手缠上了她的臂膀,晃了晃,嘻嘻笑道:“母妃,今日我去寻阿素姐姐的时候,您为何不让我去?” 王妃闻言,略顿了下,迳自走到桌旁倒杯热水,递于她,弯唇浅笑道:“你想找她做什么?前些日子,你将袁谩气走,回去后便染了风寒,今日都无法出府。” 用情至深,只怕难以自拔,既要顾全家族,又不愿负了心上人,只怕心内挣扎踌躇,一时间心神俱焦,才会病了。 王妃坐在榻上,不忍苛责她,那日的话袁谩一五一十的与自己说了,她才方知自己的女儿看待事物已然这般成熟,只是欠了些火候,只是孩子做事需要些鼓励,她道:“那日的话我都知道了,长清,你劝解的很在理,可是你忘了情字一物本就不讲理。你还小,不懂这些,也无可厚非。” 旬长清盯着王妃的眉眼看,兀自摇首,她懂,正因为她懂,知道求而不得的苦楚,才会劝袁谩早些回头,情深后不得,只会伤人伤己。 她不语,王妃以为她在自责,只好拉过她的身子,揽入自己怀中,声音温柔:“长清,毋须想的这般多,她二人之事,终究有违天理,我虽不曾劝谏,可亦无贊同之意,但感情一事,难以言论对错,你劝解的也是对的,只是她二人痛苦罢了,如今痛苦,总好过日后人人痛苦。” 如今痛苦,总好过日后日日痛苦。旬长清闻及王妃身后与众不同的清香,仰首望着她微微弯起的眼角,英气内敛,更显柔和,她一时恍惚,情不自禁道:“母妃,为何女子相恋,便为忌讳,只要相爱,何须她人眼光。”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懊恼,不该提及此事,好在王妃并未训斥她,淡淡笑道:“若是常人也就罢了,天家娇女,怎可如此行事,袁谩若是男子,去求陛下只怕也不会应。” 如此,旬长清更加不解,“即为男子,为何不应,家世亦是相当。” 王妃将她两只胳膊从自己腰间解开,又将在外的双腿塞入被衾之中,如此便暖和了,不易着凉,她自己也顺势躺了下来,随意道:“边疆来求亲,眼下只有五公主年龄适合,陛下定会让她和亲边疆。” 脑子蓦地一片空白,旬长清终于知晓脑中为何没有旬亦素的结局了,因为她在凌云时,听了一耳朵,边疆王子求亲,大齐帝王念及两国情谊,将膝下五公主旬亦素嫁于王子,亦是安抚之意。 如此,两人便是天各一方了,难怪袁谩离家出京,远隔伤心之地。 她的劝解亦是无用之处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发展有些慢……额……感情需要,勿急勿急,先让副cp抢镜头,反正她两也大了,小郡主有些小……我也捉急。 晚安,么么哒 第9章 初疑 秋日的帝京内,枫叶飘红,景色比不上春日,但热闹的事总是吸引了人心。 多年前,凝元女帝在位时,已然让边疆甘愿称臣,岁岁进贡,年年纳粮,免去了两国几百年的杀戮与山河破碎。 边疆年年都是冬日来进贡,今年为了求亲一事,特地提早了行程。进城时,禁卫军在前开道引路,百姓不约而同的出门站在两旁看着街道上边疆的马车,进贡的货物自是不必说,让人羡艷。 领头的青年男子,墨发如云,劲装的朱色长袍乃是皮质,黑色亮纹的长靴,肩有些窄,坐在马上看着两旁的百姓,笑着挥挥手,淡笑间又透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力量,这便是边疆求亲的王子阿那瑄。 一旁酒肆高楼上,窗户打开,站着几个人,年龄小的因为个子有些矮,便扒着窗户踮着脚望着,身后卫凌词不发一言,不禁柳眉轻挑,待卫队进了宫门后,才道:“你留在帝京便为了一睹王子的风采?” 二人月前本该离开,可旬长清不愿,非要边疆王子进京后,才肯离京。 一月来,二人相处也甚融洽,旬长清对于这番古怪的话也不甚在意,关上了窗户,坐回在凳子上,道:“师父,两国邦交非要和亲才是上策吗?” 旬长清鲜少问她关于朝堂之事,卫凌词微有惊诧,见她不似玩笑,才略略一笑,回答她:“小家大国,和亲是维繫两国的纽带,自是捨弃小家而护大国。” “可小家也是家,也是人。和亲之人,一旦两国开战,首先遭殃的便是她,那么多维繫两国邦交的纽带,为何非选此路?”她垂下了眼光,悽然一笑,面露遗憾,“阿素姐姐无辜之人,却落到和亲的余地。” 卫凌词面上仍旧是旬长清记忆中的端庄之色,她生在江南上饶之地,在帝京中更似一朵白莲,不被这片污浊之地污染,她的血脉中承袭了母亲的傲骨以及斐然的文采。 她沉吟了须臾,眼中似漠然,更似难得的惋惜,道:“长清你只是站在了自己与五公主的角度看待此事,如果你站在陛下的角度来处理,是否会与他的做法一样。国与家不同,你看得太过片面了。” 第17页 朝廷上,歷来都是舍小取大,皇帝做法虽不是仁父之道,但却是仁君之举。眼下女子地位已大不如前朝了,公主和亲,乃是常事。 “我明白,只是无法接受罢了。”心底深处终究被牵动到无法忍耐,袁谩之心如她前世一般,与心爱之人相聚白首罢了,如此简单,但却是万般险阻在眼前。袁谩二人之间的路只怕是更加曲折。 阿那瑄一表人才,飘逸神俊,边僵王族中美貌难得,他求娶大齐公主,无外乎想藉助于大齐的力量,作为自己的助力。 两国联姻,自是万民庆贺之事。不出几日,五公主旬亦素和亲边疆的事情便成定局,无法更改。 五公主旬亦素自小软弱,在宫中似无人存在一般,和亲在即,为着大齐脸面,礼部才为她定了封号为颐和。故此旬亦素被唤作颐和公主。 她与自己母妃住一宫之中,秋雨落了几滴,更加寒气。 旬亦素在宫中愈发无趣,伏在窗户前,听着落雨之声,她素来不管朝堂之事,但总会分些神在此,宫内女子不可当真做到不管外间之事。当皇后找袁夫人谈起婚姻之事,她知道这是皇后一厢情愿,她并未放在心上。 禁卫军管着皇帝的身家安全,等于将自己的脑袋交于了袁顷名手中,若他的女儿嫁给了自己的儿子,若是百姓家会是喜事,可皇家不同,权势滔天下,亲情血脉可有可无。 到时旬亦然想谋位,是易如反掌之事。皇帝十岁便坐上了皇位,歷经三十余载,朝堂之上,人心沉浮,只怕更会看重自己身后的位子,岂可容他人垂涎染指。 果然,几日后,皇帝知晓此事,明里暗里斥责了皇后几句,成亲数十载,第一次不予她面子,阖宫上下虽不明白皇帝为何这般落皇后面子,但她知晓,皇帝在警告她,不容许与袁家有所牵连。 三大武学世家,握着大齐兵力,谷梁家嫡女嫁予了平南王做王妃,虽早逝,可生下的孩子亦是世子,二者虽分布南北,可关系却是断不了的。 三皇子身后是谷梁一脉,握有几十万兵马;皇后与二皇子若想争取,只会想在袁家动脑筋,可惜意图太过明显。平南王府是皇弟,无论何人登基,只怕都不会有太多影响。 因此旬亦素并不担心袁谩会嫁予二皇子,可她万万未曾料想边疆会来求亲,而她是最合适的人选,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她只能遵从圣意。 她本想再见一面袁谩,可近来她发现袁谩在躲避她,如此,便意在袁谩已屈服在皇权之下了。无果之事,求亦不得,她的心在这几日来沉入了低谷,静静地观着外间落雨,神思已远,心底略起了一层凄惘悲凉的大雾。 几日前,她去了含元殿,去求陛下,她记得自己的话:“儿臣身为皇家女,自该为父皇分忧,如今远嫁,只怕终生难回。儿臣与袁谩亦是手帕之交,可否让她送儿臣入边疆。” 此情此理,二人又同是女子,皇帝岂可不应,当即下旨封袁谩为送亲使。 邯郸一梦,不如饮下一瓶华胥酒来得畅快。 长乐宫。 皇后被人斥责,阖宫知晓,她亦是丢了面子,心中纵然恼怒,也无可发泄,只可将怒气撒在宫人身上。又听闻卫凌词收了旬长清为徒,竟将她瞒了去,心中记恨平南王妃,常日里瞧着低声下气,恭敬有加,骨子里却是这般妄为。 不过更让她生气的是自己的儿子,竟鬼迷了心窍,一心记挂着卫凌词,连政事都不管不顾。她望着桌下被人拦下的二皇子的奏疏,气得心中如被火烧般,上面竟写着望陛下赐婚,成全他与卫凌词。 她气的恼恨,将奏疏直接撕碎了扔在地上,不忘用脚踩了几下,惹得鬓间凤冠都在颤动,脸色十分难看,有如市井泼妇,她伸手便去扶稳了凤冠,坐在凤座上,静静饮了杯茶,暗沉的脸色才稍稍淡去。 恰好,此时旬亦然来请安,怒火便又烧上了头顶。只是皇子的身份多少都需留些脸面,屏退了两侧宫人。她望着殿中站立的儿子,也不唤他入座,冷声道:“殿下只怕有卫凌词,便忘了本宫与陛下了。” 此话有如石子击水面,激了点点水花,须臾间又趋于平静。旬亦然知晓皇后为何口出此言,顺着她的言辞道:“母后想错了,既然袁谩不能娶,娶了卫凌词又有何妨,宁安郡主与父皇亦可算青梅,不定日后,父皇会多看儿臣几眼。” 当年先帝曾有言让宁安郡主卫晓为后,但卫晓不允,又称自己比皇帝年长几岁,不合规矩,去了江南。此事并非隐秘之事,大多人都知晓,有人言她的后位是卫晓让予她,若卫晓允了,只怕她不会如此风光母仪天下。 旬亦然此言分明戳中了她的痛处,让她再无法从容,呵斥旬亦然,“被那狐媚子迷失了心智,她有何资格做你的正妻,侧妃都不配,总之你不准娶她,眼下你的父皇身体日益不济,你该想着如何讨取他的信任才是。” 这些话皇后已然说了多次,听闻前语亦是蹙了眉心,但皇后乃是他的母亲,一心为他着想,他也就忍了,开口说着其他事来分她的心,朗声道:“母后,儿臣吩咐了底下人,上奏疏请父皇削藩,边疆已无战事,谷梁干手中仍握着几十万兵马,于理不合。” 谷梁干是三皇子的堂舅父,兵权一日在手,一日便是他的噩梦。 第18页 话既至此,皇后果然笑了,道:“关键你的父皇待谷梁一族尤为宽厚,不知他是否同意。” 谷梁氏乃是太皇太后的母族,而皇帝的父亲谷梁信又是谷梁干的叔父,如此重重血脉之下,皇帝自是看重了谷梁一族,恩宠比之旁人更甚。 旬亦然摇首,自信道:“他若不同意,联合群臣劝谏,父皇会考虑的,适时再添些闲言碎语,父皇自会想着削藩,若谷梁干不同意,派旬翼去征缴,一举两得,坐山观虎斗,岂不甚好。” 他日益发现平南王府的权势愈发滔天,外邦更是只知大齐平南王,不知有陛下,长此以往,只怕这一脉的皇位不保。而且旬翼的母亲旬祁欢是嫡长公主,比先帝更有继承皇位的资格。旬祁欢没有这等想法,难不保旬翼没有。 皇后扯了扯唇角,笑道:“如此,你便去安排,与你舅父商量着,着手去办,务必小心行事。” 旬亦然点头应下后,便退了出去。 方才二人对话时,旬亦然恭瑾聆听,面上对于皇后的话语不发异言,可越是如此越表明他对想娶卫凌词之心不曾动摇,皇后知晓劝解无用,立时吩咐人去找王七。 王七是邵家的人,但在二十多年她出嫁时,便跟了她,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 此次,亦是如此。 任务比之往常更加简单,杀人,杀一个女子! 王七一身太监服饰,眉眼处一道疤痕,看着面相很是难看,若不笑时倒为寻常,眼下笑着接下任务后,更显面貌狰狞。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的第一朵桃花…… 发现木有,关系更进一步了,要离开帝京了,去凌云乐去了。 晚安,么么哒! 第10章 离开 旬亦素还是嫁了,从头至尾都不曾发一言抗拒,母妃哭干了眼泪,以至突然病倒,在她出嫁之日都不曾出宫相送。 凤凰台前辞去帝王,红衣凤冠,金钗金钿,蛾眉远山黛,唇色朱颜,风情妩媚,一笑间,更添风情。她回身望了一眼不远处马上巾帼不让鬚眉的袁谩,遥遥一望,一点愁心刻入黛眉,虽看不清面容,但这副容颜早已刻画在她的心里。 眼中的人,身形模煳,容颜模煳;可心中人的容色一直都是异常清晰的。 十里红妆,万名军士相送,一去无归期。 送亲结束后,旬长清与卫凌词的行程在即了,王妃安排了府中守卫相送,但仅仅送至凌云山脚下,便需归来,不可上山。 她则将人送出了城。 秋风在涌着,马车渐渐消失在罕迹无人的古道尽头,秋日中的落叶与枯木,依旧是死气沉沉。王妃目送着一行人离开,可她的马车并未调转车头,似是在等人。 半个时辰后,官道上出现了豆粒大的人影,几息后,人影变大,渐渐地一人一马出现在视线中,王妃忽而命人将马车驶入一旁的树林之中,身后的快马循着马蹄印进入了林中。 碧侵古道上再无人影。 林中,地上落叶繁密,脚落在上面便听到了咯吱的声音,来人下马而走,看着眼前的修长的背影,积石如玉的脸颊上漾起了笑意,站姿如松,笑道:“姑姑,十年未见,您依旧那般貌美,让瑄儿好生牵挂。” 来人正是几日前离京的边疆王子阿那瑄,平南王妃一身浅黄的衣裙,在枯枝遍布的林中,身影并不是明显,本是极清极静的双眸在转身后幽邃而阴冷,她神色不改,看着阿那瑄勾唇笑颜,觉得有些厌恶,“瑄儿,十年未见,你竟还是这般野心勃勃,为了奉承国主,竟娶了大齐公主,迷惑大齐?” 阿那瑄踱步走近她,“姑姑,您错了,娶公主是为了两国邦交,您最近不太听话,十年了,都未完成任务,国主让我提醒您一声,您可记得来时的任务?当真王妃这个位置有这么大的诱惑?前些日子为了避嫌,都未曾去府上看看小公子,听说很是聪慧,如旬翼一样,将来不定又是一位能征善战的王爷。” 王妃默默听完,阿那瑄的语气不善,她来时就已知晓,眼下听了却又是无从辩驳,她嫁入大齐,与旬亦素嫁入边疆,都不过是迷惑人的计策,她的任务便是离间平南王与大齐帝王,将大齐重要的情报传回去。 她不过是边疆插在大齐的一颗棋子罢了。 但大齐的皇帝与旬翼虽不是至亲兄弟,但他对旬翼深信不疑,她至今未成功。 她静静道:“站在我们面前的敌人是谷梁干,旬亦然想削藩,我们等着就是,皇帝与谷梁干两败俱伤,到时你再出兵,胜算总是大些。至于平南王,西南战局不稳,无暇分于我们。” 数十年前,边疆臣服大齐是无奈之举,若再继续与大齐抗争,只会落得亡国。而如今兵强马壮之际,若再向大齐臣服,年年进贡,岁岁纳粮,将他们辛苦得来的粮食与牛羊送予大齐,举国上下都觉耻辱。如今,便是一雪前耻之际。 林中气息沉闷,压抑得王妃难以喘气,两脚虚浮,她不愿被人利用,可又无可奈何,脑中忆起方才拽着自己衣袖不愿离去的孩子,望着对面的阿那瑄,置在腹前的双手蓦地握紧,冷笑道:“你们想等便等,若等不及便直接发兵,既然兵力充足,硬碰硬,想来也不会弱到何处。” 还有半句未说,谷梁干在边城长大,对那里地形极是熟悉,兵法如神,想硬碰,需有足够的兵力才行。 第19页 阿那瑄去而復返,就是为了警告眼前人,可她反而出言讽刺自己,心内虽是不喜,暗暗打量了她两眼,神色沉了几分,自己只好面上赔笑道:“姑姑之意,侄儿明白,只是大齐内若有何要事,还望姑姑派人告知。小公子那里,侄儿会帮您照看一二。” 照看一二……如此便是危言耸听了,凌云山堪称江湖圣地,山上守卫森严,边疆人如何插得进去。闻言,王妃也不恼,顺话回道:“你还是顾好自己的王妃为好,至于我这里,回去回禀国主,无须忧心,养兵即可。” 话毕,便先行离开了。林中仍旧站立的阿那瑄抬手理了理自己鬓间的髮丝,不由皱眉,眸色沉沉,有了软肋的女人,总是很好利用,当初这样,原以为十年过去了,性子冷淡,没想到又牵挂着一人,当真有趣。 因着车帘被人掀开,夕阳余影落在了车内阖眸小憩人的眼睫上,修长的睫毛一下一下晃动,少顷,便觉眼角酸涩,微微刺眼,睁开眼。 她偏头避开余晖,漆黑分明的眼珠动了动,望着卫凌词,一言不发,眸色蒙上淡淡水雾,鸿蒙未醒之态,神情可爱中带着些许可怜。后者无声淡淡一笑,转过头去,望着车外景色。 旬长清靠在角落里,身上盖着一件薄毯,心中惊诧,她不记得自己睡前盖着毯子,稍稍抬头望见了卫凌词,稍加猜测,便知是她所为。心中霎时溢出些许暖意,她亦凑到了车窗前,忍不住问道:“这不是去凌云的路,我们要去何处?” 卫凌词放下车帘,回身看她,仔细辨她神情,许是因着方才小憩时盖着毯子,不易透风,额间透出层层汗水,她不急回话,从一旁的车位上拿出了水囊,拧开后递给旬长清,“先喝水。” 旬长清撇撇嘴,接过了水囊,仰首饮了一口,但由她嘴唇小巧,水囊口的水溢出了唇角,卫凌词察觉后,细心地递过了手帕予她,才道:“你心中放心不下袁谩,我若带你回凌云,只怕你无法专心学习,眼下,带你随送亲队伍走一程,也算安了你的心。” 此话是在旬长清咽下口中清水后才说出,不若,只怕咽喉中的水会呛上口中,旬长清纳闷:卫凌词何时这般设身处地的为她人着想过?晚见了两年,莫不是连性子都转了? 她讷讷不语,卫凌词以为她不愿,微微坐直了身子,凝神望着她,秀眉微蹙,清冷目光难得软化如一汪泉水,怪道:“你不愿?此时改道亦可。” 旬长清忙摇首,一路而来,卫凌词的态度一直都很是冷漠,自己也顺着她的心,淡然处之,今日若不是自己发现,只怕她仍旧不会告知,转道一事。眼下卫凌词说了,心中亦有些动容,可不知为何又有些委屈。 为何委屈?她也有些说不上来,只低眸抿紧了嘴唇。 如此,倒让卫凌词愕然,眼波流转,微微沉思,想伸手抚慰一二,可又生生止在半空中,在旬长清看不见之处,又復了方才笑颜,小徒弟又钻牛角尖了,只怕怪自己事先未曾与她明言。她从容道:“长清,我方才说了,你若不愿亦可转道,愿与不愿都在你,为师不会强求。但若回头,你需静心待在凌云山上,不可三心二意。” 卫凌词看惯了这些常事,袁谩与她情谊尚好,担心一二亦是常情,与其担心不如默默随同走一遭,一则路上可帮助袁谩,二则也当带她出去游玩,毕竟八岁的孩子都是爱玩之际。 旬长清不知卫凌词的想法,她亦愿走一遭,隐隐听闻陛下有削藩之念,去了边城也可提醒谷梁干。谷梁干是去世王妃的兄长,是她两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二者关系甚密,若削藩成功了,只怕下一个便会轮到平南王府。 这便是唇亡齿寒之理。 思量片刻后,旬长清抬首,眸子里盛满了卫凌词清浅的笑颜,眯眼笑道:“一切听师父即可。” 如此乖顺,卫凌词唇角浮出浅淡而欣慰的笑容,望着她如满月般饱满的额头下水汪汪的双眸,笑言:“如此可还委屈了?” “我……徒儿未曾委屈,只是我们这般跟随和亲队伍,师祖可会不悦?”旬长清经这番打趣,面色红了些许,在卫凌词看过来时,罕见地微露些许怯意。 卫凌词并未略过她的眼神,凌云山弟子确实不可随意走动,想来这点旬长清已然知晓了,功课做得很足,她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她几眼,道:“无妨,我已出师,师尊不会约束我的自由,这点不用担心。” 旬长清知晓凌云掌门疼爱这个最小的徒弟,自不会有人拿此说事,也不再问,规矩地坐在一旁,挑帘望着外面。 马车行了几日后,终于追上了袁谩一行人,只是公主下榻驿馆,她二人无权去住驿馆了。卫凌词本打算在近处寻间客栈住下,可旬长清早已命人拿着平南王府的腰牌,进驿馆要了几间客房,与袁谩所在的屋子只隔了一道墙。 自打那日后,卫凌词都是容色和煦,待旬长清虽说不是和言细语,但她的生活小事,都会事无巨细的安排。 晚间在驿馆住下后,旬长清无事便临帖,她虽有着前世的记忆,可如今的手腕太过稚嫩,力气小了些,写出来的字少了些劲道。这几年来,她有时间便会提笔练字。 作者有话要说:  旬长清:啧啧啧……师父温柔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 第20页 卫凌词:平时很丑? 旬长清:那个……那个今晚太阳真好…… 吃瓜群众:小郡主这是怂到了家,晚上哪儿来太阳……啧啧啧……见到媳妇就忘了骨气是为何物。 旬长清大义凛然:骨气是啥?不能吃,惹恼了媳妇,又得跪搓衣板。 晚安,么么哒 第11章 削藩 笔画勾连,字迹清晰,堪称俊秀,乍看还好,细看只怕会发现笔锋软绵,不过八岁女孩能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 卫凌词瞧见时,并未说甚不好的言辞,反是面上又復温润笑意,眉眼间依旧是动人之姿,提笔照着纸上之字又复写一遍,笔劲透骨,游龙之态。干干净净的白纸上,二字对比,天壤之别。 旬长清拧着眉头,暗暗自慰,她还小,笔锋未成,乃是常事。 二人未曾说话,门口反而有人徘徊不前,旬长清扫了一眼,疑窦丛生,探询的目光落在卫凌词身后,后者微微颔首。 她便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门边,立时门口小厮便跨过门槛,低声道:“小公子,我家将军请您过去,”说罢双手奉予她一枚袁府的令牌。 握着令牌,她望着卫凌词,扭捏不语,此时卫凌词亦是她的长辈,她如何行事都应当询问她的意见。不可擅自出行。 卫凌词近前,小厮便退去了门外,等着二人商量。 她接过了旬长清手中的令牌,反覆看了多次,她的身段纤细,又高之旬长清,她便低眸道:“这枚令牌该是真的,想来她不便出来,便让你过去。你若去,我陪你。” 二人只隔咫尺的距离,旬长清想看见卫凌词的神情,需得昂着脑袋,心底乱跳,低声道:“我想去。” “可以,”卫凌词将令牌还予她,望着外间的小厮,敛身即出,待下了台阶,亦不见人跟来,回身望去,后者仍痴痴站在原地,皱眉不悦:“月即西沉,难不成你等到明日再去?” 屋内的旬长清察觉卫凌词情绪有变,当下便小跑着出门,小厮在前引着路。 驿馆里里外外都是守卫,五步一人,十步一灯,堪比皇帝的含元殿了。 守卫皆配刀而立,沉静无言,庭院小道旁又有巡视的人,举着火把,目不斜视。公主眼下可得休憩,可袁谩依旧在外巡视,又因事前发现旬长清也入住驿馆,故而命人去请。 屋内烛火通明,案上摆着纸张微黄的地图,上面勾勒出送亲队伍所在之地,以及沿途休憩之处。连日来,她未曾好好安寝过,眼眸酸涩,望着地图,心中寡淡如水,沉闷不已。 她亲自将自己心爱的人送于他国和亲,见她身着凤冠霞帔,与其他男子并肩而立,何等的讽刺,她又是何等的懦弱。 卫凌词与袁谩并不相识,进屋打过照面后便转身离去,路过旬长清时,止步,忽而俯身在她耳畔低言几句。 离得太近,卫凌词呵气如兰,气息萦绕颈间,使得旬长清面色涨红,俯身间她到了她颈间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青色筋脉在肌肤内跳动。 可卫凌词说完便离去,一息未曾停留。方才因着卫凌词的举动而心神恍惚,这般亲密的动作让她愕然,可待回过神来,她眼底倏地一亮。 袁谩的视线恰好投过来,见她耳朵都如晚霞般红了,不明道:“你很热吗?愈往北走,天气愈冷,我记得凌云并不与我们同路,你怎地会投宿驿馆?” 袁谩很少这般正经谈话,许是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旬长清抬眼过去,望到她眼下的团团乌青,神色憔悴的很,她并未发言,转而陷入了沉思,沉吟片刻,轻声道:“阿谩姐姐,你当真喜爱她?” 感情一事,本无对错,旬长清时常迷惘,爱不得,恨不得,又无法分离,该如何自处,随心还是掩埋心中的情意。如今她看到形销骨立的袁谩,仿若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不同是旬亦然有心,而卫凌词无意,她是强求不得,但袁谩却是两人在惧怕世俗眼光中苦苦挣扎。 闻言,袁谩略颔首,僵了一下,周遭重新陷入沉寂之中,阖眸轻嘆,苦笑道:“她若嫁于一般子弟,我亦可放手,可两国联姻,她在边疆稍踏错一步,便是性命之危,我实在放心不下,我父亲曾说过,边疆这些年隐隐不平,陛下答应求亲也是希望安抚边疆,阿素聪明,受了委屈也不明言,她在边疆可以保全自己,可我担心边疆一旦不忍大齐束缚,便会挥军南下,我怕到时她会想不开。” 旬长清也是愁色满面,走近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托腮望着袁谩,道:“如果她未和亲,你意欲如何?二人还是无法在一起。” 话题轻松了很多,袁谩也在一旁坐下,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纵使父母不愿,当取两全之法,旬长清知晓这些事,她也无需隐瞒,爽朗一笑,道:“其实若无和亲,阿素身为公主,恐被陛下赐婚,原想过些日子去寺庙带髮修行,替百姓祈福。过些时间,先帝驾崩后,她得自由身,假死离开。我与父母好好相商,非男儿家,不必继承香火,我若愿意,父母亦会相允。” 旬亦素復了自由身,隐世为人,与皇家再无瓜葛,如此,二人在一起,也不会连累袁顷名夫妻,而袁顷名宠爱女儿,必不会横加阻拦,高门颜面虽重,但比不得孩子的幸福重要。 第21页 话语间,袁谩神情如常,又非往日如沐春风之色,眸色隐隐萧索,想来不过是一时假像,她望向旬长清,忽淡淡道:“你为何来此?” “我放心不下你,眼下不过我可以放心了,”旬长清神色没有多少变化,指尖在袁谩肩上戳了一戳,道:“你可知陛下有削藩之意?” 提及政事,袁谩拍了拍旬长清的脑袋,笑话她:“小孩子就该好好看书,再不济绣花习琴,你那个师父文韬武略,不似俗人,好好学,免得替你母妃丢人。” 好端端地又将她当作一个孩子,眉毛皱成一团,小眼睛眯了眯,可惜威慑力不足,不足以吓退袁谩,她改了条道,伸手点了点她的胸口,道:“可你方才与一个孩子谈起情爱之事,又是何故。” “啧啧啧……旬家的姑娘都是人精,怕了你了,我听父亲提及此事,陛下念着旧情,并无削藩之意,但朝中已经有人主张削藩了,长此以往,耳旁风多了,难保陛下会动心。” 皇后之党,邵氏门人遍布大齐,若一力主张,只怕不过几载,削藩之举便会出现。 袁谩拍开了旬长清的手,又道:“先动也是异姓王谷梁干,平南王府只怕不会轻易被削藩,你急什么,再者你父亲握着的可是大齐一半兵力,陛下都得仰仗他,有何可惧。 ” 武人都会这般想,想着为国戍守边境,可忘了功高盖主,易被君王所疑,更被其他朝臣所妒。 旬长清又是托腮沉思,如此说来,宫中削藩一事已在探讨了。她望了一眼桌上的纸笔,扯过来一张纸,脑海中回忆着父亲写于她的家书,这些日子她临摹了数次,况且谷梁干对父亲的字迹并不相熟,她的仿写应该可以矇骗过去。 提笔写了几字,又拿蜡油密封了,递于袁谩,笑道:“你将这个亲自交于谷梁干,秘密,不要告知他人,若问写信之人,你可回答是故人,其他都不必答。” 袁谩拿着信上下看了一眼,狐疑道:“这里面莫不是你这个孩子向谷梁干要的礼物,别陷害我啊,我可胆子小,经不住你这般玩弄。” 旬长清向袁谩勾了勾指尖,示意她近前,一面道:“自有跑腿的礼物送你。” 袁谩见半大的孩子一脸肃然,也听话凑了过去,听她说了一句,心底一震,眼前恍恍不得清明,舌尖都在打颤,语不成句:“你……你如……怎么知道此事?” 点化到通明之处即可,旬长清不愿与人太过亲近,说完了话又推开了袁谩,嘴角衔笑,道:“师父告知与我,你需保密才是,如何去做,阿素姐姐聪明,自有办法,明日我们就会离开,我入凌云后,消息闭塞,还望你传些帝京趣事于我。” 若想知道皇帝的想法,恐只有近臣才会知晓;宫中大事亦不会漏过禁卫军统领的眼睛,袁谩这颗棋子算是埋入了皇帝心中了。 明王谷梁干是大齐唯一的异姓王,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他的父亲谷梁渊年少征战,英名早播,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虎父无犬子,谷梁干子承父业,守在了边城。 若想动藩王,谷梁干定是第一个,之后才会是平南王。由简入难,才是定理。但削藩不是易事,牵连武将太多,就看谷梁干如何应对了。 人走后,袁谩不由摇头,方才话中涵义她已知晓,不过些许消息罢了,与方才旬长清的一句话比起来,她可收穫多了。垂眸看着刻画路线的地图,鼻间空气都疏通了许多,胸臆十分舒缓,折腾了这般久的日子,就是不知阿素可会记恨她,该不该寻个日子哄哄她。 回去后,旬长清走在卫凌词身后,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紧紧盯着她浅青色的衣裙,小心探问道:“师父,您是如何得知?” 卫凌词走得很快,又念及她一双小短腿,又放慢了脚步,将执着灯笼的手稍稍后移,“为师自有知晓之法,你无须多问。” 再问,只怕要挨训了,总有一天会知晓,无可急迫,她望着脚下不平的石子路,她在卫凌词放慢的脚步中渐渐与她平齐,秋日的月色入目后即化冰清,如卫凌词的眸色一般皎皎,她道:“师父,明日我们回凌云。” 月下的这张容颜清冷至极,可又在半明半暗流光中,卫凌词莞尔回道:“随你。” 含元殿早朝后,独留三名朝臣与帝王,连参与朝政的几位皇子都未曾留在内。 皇帝皱眉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边疆已无战事,很多人上奏削藩,你们如何想。”这些奏疏摆了多日,愈积愈多,让他不得不正视,朝中为了此事争论不休,上下更是鸡飞狗跳,若不下定论,只怕毫无休止。 朝中自作几派,相互攻讦,相互结党,乃是常事,因此皇帝只留下几人,都是朝中清廉之流,与皇子党争无甚关联。 此言一出,三人面面相觑,其中御史大夫萧廉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削藩乃是大事,如藩王配合,倒是便宜行事,若是藩王不愿,只怕会起干戈。” 皇帝冷笑道:“不愿便是不服,朕的命令,他们胆敢违抗?” “陛下,臣认为边疆虽臣服多年,但边境之事歷来是朝廷防范之本,若无端撤下兵力与主将,难不保边疆人会生异心,西南战事平稳不过几载,贸然削藩,只怕便宜了西番人,如此不妥。” 第22页 兵部尚书陈搵出自寒门,是先帝一手破格提拔,寒门士子与身居富贵之家的萧廉看法却是不同。 听了两人的话,皇帝眉心拧得更紧,他望着不发一言的鸿胪寺卿薛劭,忽而道:“薛劭,你是鸿胪寺卿,你说该不该削藩?” 被点名的薛劭微微一征,这些事他甚少参与,被皇帝陡然一问,自觉心中发苦,皇帝撇开了左右丞相,只怕便不想削藩了,他微微清了清嗓音,道:“边境战事一向毫无定数,陡然削藩,只怕会让他国有机可乘,明王与平南王占据一方,护得两方安定,这些年虽无战事,若削藩,只怕会寒了将士的心。” 一语既了,皇帝的眉心微微舒平,望着这些奏摺,“突厥境内隐隐有些动乱,那便从边城与西南调些兵马回突厥安防。” 三人俯首称是,退出了含元殿,削藩一事到此为此。 作者有话要说:  旬长清:作者作者,刚刚那个动作真好,明天再来一次? 作者:昨天是不要骨气,今天是打算不要脸? 旬长清:早说了,你都不要了,我干嘛还要,向您看齐。 作者:信不信我给你师父再添几朵桃花…… 这是算是埋个悬念,猜出来的送红包呦,师父父的话就是旬长清的礼物。 第12章 换衣 次日,旬长清起得很早,带人守在了城门口,望着袁谩一行人离开,车帘内似是望见了旬亦素秀气的容颜,虽非倾城,但亦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就是不知道她与袁谩是否白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且看苍天的意思了。 她人事毕,自己的事情却是乱得很,她低眸望着自己一身男装,原地转悠了半晌,师徒名分已经定了,再无更改之理。时间换了,但名分终究未改,只是她好奇明面上自己是男子,可她为何还会收徒,记得前世卫凌词不愿与男子有过太为亲密的接触,可今世又是何故? 城门口来往皆是商旅的拉货马车,她们所在地是凌阳县,地域宽广,三面都是湖海,连通了长江,故而水运乃是整个县的财源。客商亦是常来常往,她记起凌云后山的小镇上通着长江,不如走水路回去来得方便。 卫凌词昨晚睡得有些晚,醒来时日头已东升,王府派了很多人,一些安危之事无须她忧心,故而她才会如此放心。醒来时,下人告知她旬长清将行程由陆路改走水路了,凌云后山通的是长江,如此安排也是常事,她点头允了。 她自幼不喜下人贴身伺候,凌云山上并无太多的人伺候,一切皆由自己去做,因此,随行下人将热水送进后便退了出去。 她一人独来独往惯了,如今身后跟着小徒弟,自是要分心照顾她,起榻后,便向人问了几句小徒弟的去处,望着外间的时辰,便站在了廊下,秋日日头尚可,照射在身上,不热,正是舒服。 站了片刻间,门外跑进一人,淡紫色衣袍,墨发玉冠,吸人眼球,随即在踏下台阶后,又止住脚步,步履整齐,规矩地走近,俯身作揖道:“师父。” 方才还是孩子模样,一见她便又中规中矩,老气横秋,卫凌词有些哭笑不得,难不成旬长清只有在自己面前才这样?她默然摇首,尽量将自己声音放低柔和,“早饭用了吗?” 旬长清摇首,安静乖巧地站在台阶下,又道:“师父,我命人改道走水路了,如此可直接到凌云后山。” 卫凌词站在台阶上,本就比她高之不少,如今看她更显娇小,卫凌词屏息凝视她,走下了台阶,微微俯身,道:“你很了解凌云山地形?” 一个未出帝京的孩子,如何知晓凌云后山通长江支流?旬长清蓦地警醒,心思转悠,兀自抬手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作解释:“是……母妃……是母妃告诉我的,我便记住了。” 在卫凌词记忆里,旬长清说话歷来清晰,很少这般前言模煳,后言不搭,卫凌词见她大睁着桃花眼,多了些许傻气,方觉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明知是假话,却也不与她计较,微微直起身子,笑道:“你无须这般惊慌,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既然王妃告知也是正常,水路便水路,晚些日子到达罢了。” 旬长清点头,方抬头,指尖就被卫凌词轻轻握住,她的眼底皆是惊意,忘了挣扎,耳畔听卫凌词言道:“回凌云后,山上师兄弟众多,你需放下平南王府小公子的架子,和睦相处,我的规矩不多,每日请安便免了。山上有文学堂,你入学堂也可,至于武功,还是我亲自教你,无须去武学堂,如此可好?” 被她握住的手在微微发颤,旬长清咽了咽喉间口水,她的脑海中快要记不清前世卫凌词是何模样了,她的身体内是成年人的灵魂,对些许微小细节亦可见微知着,她垂眸盯着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双温柔细腻的手背,心内一些东西翻腾迴转,扎得生疼,迟迟未曾答话。 今日的旬长清有些奇怪,卫凌词抬首抚上她的额间,并未发热,心中诧异,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长清,你怎么不答话?” “唔……嗯,听师父的,”旬长清不知卫凌词刚刚说的话,胡乱应了一声,被她握着,整只手臂都在发麻发颤,好在卫凌词并未多加‘折磨’她,进屋后便放开了手。 第23页 因之卫凌词刚起不久,下人熬了热粥,里面放了些荷叶,秋日最忌上火。卫凌词见旬长清盯着自己手中的瓷碗,便顺口道:“你要吃些吗?” 不待旬长清回话,自己动手盛了一碗推至她眼前,又说起凌云之事,“山上不比王府,清苦了些,你这身衣裳太过耀眼,待会出去买些寻常衣饰换下,上山后只道自己是寻常身份,勿要提及平南王府。” 锦袍玉冠,一观便知是官宦子弟,权贵之后。凌云山上大多是平民百姓,知道她的身份非善事。上辈子便是以郡主身份上山的,结识了很多朋友,可真当她有难的时候,鬼影子都未曾见一个,多是看中了她的身份才相交。 卫凌词话不多,可这几日还是多说了些,旬长清知晓这般对于她来说已是不易,她用汤勺搅动了碗内粥,消逝很久的甜蜜感似被春风吹动再次在心里生根发芽了,她望着喝粥的卫凌词,甜滋滋道:“师父,您还打算收徒弟吗?” 她不喜欢与人分享卫凌词的喜爱,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亦是。 这个问题方真是孩子该提及,卫凌词抿紧了唇角,道:“你若听话,我便只留你一人;若要顽皮,我嫌你了,便重新再收一个让我放心的弟子。” 这话回答的模稜两可,又十分巧,旬长清暗暗瞪了她一眼,无可奈何,旋即又垂眸,为何吃亏的总是她…… 卫凌词望着旬长清,白嫩的小脸上有些肉,鼓着腮帮子更觉有些可爱,纯然而非做作,她觉得眼前的人更似孩子了,比之方才故作老成更加天真浪漫,她笑道:“你性子狭隘,若再收一个,你这个师姐定然会欺负人家。” 性子狭隘……怎地愈听愈古怪,旬长清扬起小脑袋打量卫凌词,紧抿的唇角,修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察觉到自己在看她时,便小口小口喝粥,旬长清更加确信卫凌词是在笑话她,微微嘟起小嘴,直言:“狭隘又如何,您不准去收其他人,有我一个便够了。” 话方出口,旬长清就差点咬了舌头,话不过脑,当真丢人。 这话说得很是霸道,却又符合旬长清的个性,卫凌词慨然一笑,望着她怯怯的眼神,无奈的口吻:“遇上你这个徒弟,真是没辙。” 如此便是默认了,旬长清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似夏日喝了一口深山泉水,微甜凉意划过喉咙,流入四肢百骸,浸入了干涸许久的心田,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卫凌词身上已寻不见前世那人的影子了。 午后,二人并未急着回去,卫凌词当真带着旬长清去街市买换洗的衣裳。 街道上的人少了些,但凌阳县多是货运,因此随处可见拉货的马车,搬运、跑腿的人比比皆是,漕运确实养活了很多人。他们身上都是粗布麻衣,旬长清一身绣袍显得格外扎眼。 卫凌词四周扫视了一眼,停在一家成衣铺前,掌柜立时出来相迎接,目光落在了她身旁旬长清的身上,精緻的衣袍,白嫩的小脸,一看就知是有钱人家子嗣,肯定不缺钱。 掌柜的四十多岁,拉着旬长清便进去,如此热情,怕认为旬长清是男子,不敢去拉人家姑娘,便只有拉着她身边的‘男童’了。 旬长清不知何故,皆因为她未曾来过街市买东西,小城镇的商家都很热情,更何况旬长清穿着不俗,是个有钱的主,如此大的生意上门,自然不能放手。 卫凌词随即走了进去,跨过门槛时,余光扫到一旁搬运麻袋的一人身上,那人肩上虽扛着东西,可眼神时不时的盯着成衣店门口,底盘稳实,许是个练武之人。她的眼神渐渐暗沉下来,里间的旬长清急着唤她,她也就敛了眼睑,神色如常地踏进铺子。 掌柜的开了多少年的铺子了,识人观貌相,有钱人的气质与穷酸样的人自是不一样,他吩咐人拿了店内名贵的衣裳,料子都是好的,绣功精緻,在整个县城内都是少见的。 卫凌词入内后,旬长清坐在椅子上,脚未够得着地砖,看着那些衣裳,摇首:“这些不要,拿些寻常人穿的即可。” 莫大的希望化为了空,掌柜的心中落寞,只好命人拿了些常人穿的,卫凌词挑了几件颜色素净的,便付了银子,又向店家借了屋子,让旬长清换上。 二人出门未带侍卫,卫凌词因之方才的事,心有余悸,便未曾让旬长清离开她的视线。 反之,旬长清怀中抱着衣裳,无奈的望着卫凌词,星眸微亮,她指了指门外,示意她出去,可卫凌词不知何故,反倒走近了几步,说她:“你把衣裳换了,太扎眼了。” 旬长清静默片刻,犹自紧紧抱着衣裳,后退了两步,眸色哀婉,神色似受惊的小鹿一般,咬着下唇,提醒卫凌词道:“师父,我换衣裳……我是男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准时,晚上好,么么哒。 回凌云了,感情阔以升温了…… 第13章 刺杀 此话一出,卫凌词方忆起旬长清眼下是一个‘男孩子’,她看了一眼旬长清,触及她胆怯的眼神,撕开了初见那日张牙舞爪的外皮,也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罢了,但她比之同龄人聪慧、懂事,但不管如何还是个孩子,有着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 她瞭然于胸,颔首走了出去。 第24页 可是人走后,旬长清又遇到麻烦了,衣衫样式是男子的,与之女子不同,她在帝京时,有人伺候她,可如今眼前的衣裳是百姓惯穿的样式,更与她平时衣裳不同,她穿了许久也没有穿上身。 花了一盏的时间,穿上后,又不知衣袍腰带如何系,秋日凉爽,她却出了层层汗意,脸蛋上更不知是热还是羞,已经染上了红色。 等到穿好之后,亦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打开门,卫凌词负手站在廊下,听到开门的声音,便回身望她,脑门上亮晶晶的汗水,脸蛋也是通红的,腰间束带似是有些怪异,她顿了顿,方明白是何故。 迈步走近她,弯腰替她理了理身上略带褶皱的衣袍,顺势将束带重新繫上,替她收拾好了,上下打量一番,才轻声解释道:“王府的衣裳自是与民间百姓不同,你以后要学着自己打理,你还小,我是你师父,以后有事可来寻我,明白吗?硬撑着无用。” 旬长清红着脸蛋不说话,低眸望着脚下,修长密集的眼睫挡住了桃花眼,不知她在想什么,卫凌词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肉乎乎的脸颊,不经意间起了逗弄的心思,笑道:“这便恼了?以后我还如何教训你。” “没有恼,”旬长清揪着自己身上衣袖,脸色羞得愈发烫人了,卫凌词近来待她好,她心中也知躲她是躲不了,她与卫凌词再一次牢牢地锁在了一起,她不愿再动心,可心好似不听她的话了。 如此想着,不恼也恼了,她仰首望着卫凌词,颇为不解道:“初见那次,可以看得出,你很讨厌我,可是又为何收我,眼下又为何这般对我?讨厌一个人该厌恶她、远离她才是。” 卫凌词直起身子,“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讨厌你,还是不该收你,亦或是不该对你好?” 心中似潮水般起伏不平,旬长清一咬牙道:“应该都是……才对。” “那次你闯进去也属正常,我未怪你,我都是独来独往,不太爱说话,在常人眼中便是性子不大好,你或许也是这般认为,我收你,是因为你的母妃所託,待你好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子,我的人自然要好好相待。” 我的人自然要好好相待……旬长清撇撇嘴,有些不乐意,前世就未曾这般做,危难前抛弃她,卫凌词就是骗子,她不屑道:“护着我?那你以后不要我,又怎么办?说不定您就是个骗子,从头到尾就在骗我。” 说至最后,声音如蚊子哼叫一般,奈何卫凌词与她咫尺的距离,不会放过她说的任何一句话,她弯腰点点旬长清的脑门,笑问:“旬长清,为师骗你什么了?” 前世,骗了她的感情,又不要她,不认她,那般绝情寡义,她在牢中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时,都未曾见她现身。指不定她死后,就嫁给皇帝做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鼻孔轻轻出气哼了一声,偏过头去,望着他处,也着实答不出这个问题。 卫凌词觉得她愈发像孩子了,伸手想牵着她往外走去,可旬长清心中仍旧有些恼恨,抽回了手,气唿唿道:“我是男孩子,可以自己走,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说罢,便往前走去,身后的卫凌词又是抿唇一笑,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旬长清孩子气的模样了。 这座小城里除了些经商的人,就是靠力气赚钱的汉子,女人家都在家中种些菜,农忙时男人们会回家帮忙下田,孩子在学堂中读书,傍晚时便会归家。 二人出来时,夕阳挂在了西边,橘黄色的日辉洒在了其乐融融的小城,她们看到了成群结队刚刚下学归家的学生,卫凌词四周望了一眼,已看不见刚刚那个鬼祟的人了,但在外行走总得多些警觉,她时不时地注意身旁行走的孩子。 旬长清只顾埋头往前行走,穿过了街道,走在了小巷中,她似感受到了不一般的氛围,许是前世学武后的觉察力犹在,她顿住了脚步,望着一旁同样停下来的卫凌词,二人深深凝视。 卫凌词稍稍将人拉向自己身边,这是她们回客栈的必经之路,躲不掉,便等着。 小巷内埋伏的人未料想到卫凌词如此精明,站在了那里等着他们出来,这里是埋伏的最佳之处,况且这个小镇人来人往,死几个人也是常事,衙门内找不到兇手,过几日自然就会埋了,不会有人在意。 此时不动手,只怕没有机会了。 旬长清被卫凌词扯了扯,整个人顺势倒了过来,就差贴在她的身上了,脸蛋又莫名红了,似被火烧一般,又蹿红到耳垂上了,刚要挣扎时,便看到了从墙上跳下来的黑衣人,卫凌词果断地将人拉至身后,她便如乖顺的家养猫儿一般服帖了。 她知道卫凌词的功夫不低,教她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在对招时,便可看出她的底子有多好。但这次卫凌词并没有上去同那些黑衣人打架,平南王府的侍卫一直暗中跟着,此时正是他们露脸的机会了。 来人很多,功夫不弱,长剑银刀,顷刻间小巷内便‘热闹’起来,旬长清探出脑袋想看一眼,卫凌词快速伸手便捂住了她的眼睛,低声道:“别怕,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温热的指尖覆在了旬长清的眼睛上,她的手不自觉握上了卫凌词纤细的手腕,看不清眼前的景象,耳畔尽是喊打喊杀和刀剑碰撞的声音,鼻尖萦绕着血腥的气味。如此熟悉的情景,她想起了前世在牢里,阴冷湿寒,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在疼痛中晕过去,又在疼痛中醒过来,寒冷无助。 第25页 握着卫凌词的手腕更加用力了,眼中看不见明光,指尖生生地掐进了卫凌词的肉中,后者吃痛,以为她害怕,生死关头,一个娇生惯养未见过血腥的孩子如何不惧怕,因此,她并未收手,只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嵴背,安慰道:“没事,师父在这里。” 在天牢时,无数次她想听到这句话,可惜最终不过是海市蜃楼,可如今她不想再要了,卫凌词却又说着安慰的话,现在,她当真乱了。 手中的力气渐渐小了,卫凌词见她安定下来,抬眸望着厮杀的两方人马,平南王府的侍卫都是精心训练出来的正规军,而黑衣人的打法刁钻,不似常有的套路,霍然打乱了侍卫的联合之势,漏网的黑衣人便向二人这边沖了过来。 卫凌词注意到从阵围里直接冲出来的黑衣人,风声紧迫,衣袂飘扬,眼神冰冷,触及到脚下的长剑,将旬长清往后推了几步,隔开了距离,以脚踢了剑柄,顺势接在手中,霎时与黑衣人的银刀碰撞,白日里依旧可见飞溅的火花,电光火石。 不去看,光听一声声刺耳的攻击,就会让人莫名的紧张。卫凌词身旁的黑衣人愈发多了,而黑衣人手上的刀剑几次险些划破她的衣裳,攻势迅勐,招招致命。 旬长清看的心中急迫,可这副身子只练过几个简单招式,便是有前世的武学招式,也只在脑子里不在身子上,身体跟不上脑子的动作。遇到常人或许可以挡挡,可眼前都是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只怕脱离了卫凌词的范围便会被人杀了。 二人被逼到角落里,卫凌词长剑翻转,以攻为守,长剑直刺敌人的心口,得了片刻空隙,眸色愈发冷酷,长剑用力,奋力震开了几人的刀剑,往外跳了几步,看着从旁过来的平南王府侍卫,勐然将旬长清推了过去。 可黑衣人并未追过去,仍旧盯着她,足以说明,这些人的目标是她卫凌词。 没有了顾忌,不再瞻前顾后,卫凌词嘴角弯起,冷笑道:“我从未遇过如此强悍的刺客,今日算开了眼界,我从未与人争执,更未得罪过人,如此招待让我倍感荣幸。” 言毕,不再留手,衣袂翻飞间,剑影如光如电,与方才判若两人,黑衣人招架了数招后,剑势渐渐跟不上对方的动作,想不到他们这许多人,竟不敌一区区女子,然而发觉这点时已然迟了。不过数息,黑衣人要害处均一剑毙命,一个也未能走掉。 剑身虽是纤薄,可剑风威凛。卫凌词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地的数人,眸色如往常一般冷无温度。 平南王府的侍卫三三两两地分布在巷内,身上衣裳皆被划破了,有些狼狈,看向卫凌词的眸色中多了些敬重,人不可貌相,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却有如此大的爆发力,着实惊人。 旬长清未曾想到这些,在刺客皆倒下后,便挣脱开侍卫,扑向了卫凌词,抬起她的胳膊,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方才拒人千里之样倒是天差地别,眸子里变幻着暗淡的光色,她也看出这些人是冲着卫凌词而来。 不禁去想,卫凌词得罪谁了?若来刺杀她,也可解释,毕竟平南王府这些年朝中树敌很多,可卫凌词虽说是官家小姐,可也属于江湖人。 江湖上,谁都不敢得罪凌云宗,那便只有朝堂上的人了。 相对于旬长清的大惊失色,卫凌词很是沉静,身前尸横遍野,一场杀戮结束,眸中闪过浓烈的厌恶,但触及旬长清拧紧的小眉头,厌恶化为淡淡的欣慰,小徒弟也会担心人,青色的衣裙上尽是血迹,未免弄脏了小徒弟的衣服,她往后退了退,偏首道:“无事。” 手中落空,旬长清心中有些难过,卫凌词这是在避着她,她抬眸偷偷望着卫凌词的侧颜,如白釉的肌肤上不慎染了点血渍,应该是刺客的,想着,抬手便擦了去。 稚嫩绵软的指腹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卫凌词下意识躲去,可转首时看到了旬长清的身子有些微晃,应该是踮起了脚尖,如此才能够得着。心中一软,便也由着她去了。 擦完了,卫凌词想摸下自己的脸颊,可手上沾满了血,伸至半空中,便被旬长清握住,听她劝道:“别擦,手上很脏。” 旬长清眼中仍有惊惧之色,小小的手心皆是湿润的汗水,惊魂未定一词可以适合她,卫凌词缓缓低眸望着她,感受到了她的害怕与紧张,淡淡道:“长清,你这般抓着为师的手,可知男女有别?”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觉得其实师父更黑…… 晚来半个小时,因为吃西瓜去了,但西瓜没熟,都是白的啊……气得牙疼。 晚安,么么哒 第14章 看见 残阳在西,映照着满地的血水,浓厚的血腥味让人胃中很不舒服,旬长清本是关心卫凌词,却惹来这一句,当即放手,不知为何今日的脸色总是红扑扑的,让人看着格外可爱。 旬长清低眸间错过了卫凌词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耳畔响起了错乱的脚步声,如此大的刺杀行动,定然会引起官府的注意。十几名衙门里的捕快带刀沖了进来,将小巷子里的进口出口围得水泄不通,看着遍地的尸体,胆小的捕快后退几步,扒着墙头吐得稀里哗啦,险些将苦胆都吐了出来。 小城之内,都未见过大世面,其中胆大的捕快上前看了几眼,满地血水,残肢断臂,甚至有人都在睁着眼睛,走近了看,会以为他在瞪着自己,几人吓得后退了几步。旋即又撑着胆子,拔出了手中的刀,问着卫凌词:“你们是何人?胆敢在这里杀人,跟我回衙门再说。” 第26页 卫凌词未曾将这些人放在眼中,低头望着小徒弟,示意她去解决。 旬长清撇撇嘴,望着这些胆小怕事又在死撑着面子的捕快,走近两步,在怀中摸索了两下,掏出来王府的令牌,在他眼中晃了晃,语调肃然:“我们是平南王府的人,死的是刺客,凌阳县令治下不严,管辖之地,贼人乱蹿,好在王府侍卫将刺客打退,不然你们县令只怕混到头了。” 旬长清说话带着些奶声奶气,但背嵴挺直了,似棵未长高的青松,让人不易忽视。她如一个小大人一般斥责捕快,神色凛然,身后站着不苟言笑的卫凌词,二人虽衣着简单,但气质不似普通人。 捕快怕惹事贵人,但还是接过了旬长清手中的令牌看了下,确认是平南王府的人,才弯腰陪笑道:“小公子,你看地上死了这么多人,还请您回去和我们大人叙说,也好做个笔录,不然我们也不好办。” 是认真办事的态度,又是小门户里出来的老实人,旬长清不愿为难他们,派了几个侍卫跟着这些人回了衙门,她则和卫凌词一同回客栈。 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想着卫凌词刚刚的话,不过握住她的手罢了,就那般反感,刚刚又是谁拉住自己贴在她的身上,横竖都是她有理,心中愤懑。 师父便了不起吗? 上辈子被她欺负也就罢了,这辈子仔细算算,自己醒来的时候是五岁,加之上辈子活了十五岁,比她都得大上些许,可是在她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想想就委屈,怎么想都觉得卫凌词仗着年长便为所欲为。 她嘟着小嘴,往卫凌词的一侧瞅了一下,眉梢垂下,平常直起的背嵴都弯下去了,便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卫凌词出去时,衣裳都是干净的,髮髻也是整齐的,回来时满身脏污,衣衫也变了原本的颜色,鬓间的髮丝都乱糟糟的,看上去有些狼狈。反观,旬长清出去时一身昂贵的锦袍,回来时却换了素色普通衣袍,但身上都是干净的,并未有不妥之处。 跟来的人都是王府中的人,见小公子安好,她们也就放心了,命人下去烧些热水,身上脏成那样,总该洗洗的。 旬长清自有下人服侍,也用不着卫凌词,她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望着卫凌词的背影,旬长清又在发怔,何人要杀她?而且刺客都是训练出来的,不似随手抓一把的江湖杀手,何人这般大的手笔杀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 江湖上不可能,凌云山乃是江湖名门正派,至高的威望,掌门弟子,皆有可能是下一任掌门,况且卫凌词行事谨慎低调,万不会得罪江湖上的人,而且江湖上的人若是杀人,会顾忌到朝廷。 卫凌词还有一重身份,便是县主,是请封而来,虽不是郡主公主的身份高贵,但比之寻常闺秀,还是有品级的。能出手这般阔绰,又不怕惹上麻烦的便只有朝廷的人了。 朝廷中不惧平南王府的人,只有少数,不喜卫凌词,大概只有皇后邵韵了。 旬长清记得前世旬亦然登基后,并没有立即娶卫凌词,如此爱慕,应该迫不及待才是。能阻拦皇帝娶妻的人,就是太后了。卫凌词非出自权贵之家,旬亦然娶她,不会有任何助力。凌云山不参与朝廷之事,皇后不愿也是常事,她怕旬亦然陷入太深,故而才会想杀人断了他的情根,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先前从未想过这些,可如今看来皇后邵韵并不如外表那般和善。醒来后,很多事情与前世不一样了,但她并非是八岁稚子,很多事情不用去经歷,也会看得明白。前世不懂不明白的事,今生看起来很简单。 比如平南王府谋反,十之八九是新帝旬亦然容不下功高盖主大权在握的叔父。况且当今圣上与平南王并非是亲兄弟,不过是姨表兄弟罢了,到了旬亦然这里,血缘又隔了一层,疑虑更深了几层,削藩是必然的事情。 重生后,她知道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皇帝何时驾崩,平南王府何时反击等,她都可以做好准备,这些是她的契机。 今生懂得了很多事,才知权利在手,非善事,但没有权利,任人宰割,又是伤心之事。 看得远了,旬长清蓦地又明白一件事,皇后和旬亦然并非如表面那般和睦,若旬亦然知道皇后派人截杀卫凌词,多情的二皇子是否会与皇后争执? 比之刚刚醒来时的茫然、无措,她已经渐渐适应了眼前的环境,昏暗之境,迎来了淡淡的阳光。 侍女将热水送了进来,她只坐在椅子上,看似百无聊赖的模样,嘟着嘴儿,眼神不断四周看着,不忘晃悠着两只小短腿。侍女想上前替她更衣沐浴,她摆手道:“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下人走后,她从桌案上找出了笔墨纸砚,提笔写了几字,找了信封装好,不如上次写给谷梁干那般严谨,随意捏住了封口,唤来了守卫,命他将信送回平南王府。 邵韵的人全死在了巷子里,她得不到消息回去,心里肯定紧张,遇到平南王府的信使,肯定会截住,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信中话语不实,只道卫凌词深受重伤,皇后知晓后,必定暂时撤回剩下的人。 信使走后,她招来了一直守在门旁的人,看似普通的侍女,其实却是暗卫,这人她前世便识得,只不过印象不深。在她被抓上帝京时,曾试图截囚车,可惜寡不敌众,死在了禁卫军的刀下。 第27页 梓缙不过十二岁,可比旬长清高了很多,她进屋时,看到了热气腾腾的水雾,原以为旬长清唤她进去替她更衣沐浴。 进去后,旬长清站在桌旁,仰首望着她,她是下人,怎可让主人这般做,她便俯下身子,听着吩咐。 旬长清注意到这些细节,心中更觉舒服,她看不懂梓缙背后是何人,也不知该不该信任她,绕弯子不如直接问她,“你是暗卫?是谁的人,父亲还是母亲?” 梓缙一愣,可旬长清面色严肃,不似假话,正欲开口否认时,又听道:“你若说假话,我便让你回去,我不要你,更不要撒谎的暗卫。” 旬长清个性霸道,她在王府时有些了解,若真回去了,主子不用的暗卫,只怕下场凄楚,她跪地叩首,回答:“属下是王妃的人,路上不安全,她命属下贴身护着您。” 原来是母妃的人,旬长清并不叫起梓缙,相反,直视她,“我有个任务给你,你若办砸了,我还是不要你。” 这……霸道不讲理的性子,梓缙无法拒绝,只好低头称是。 “很简单,你回帝京,向二皇子透露些消息,告知她今日我们的事情,添些柴火,是卫凌词重伤,再旁敲侧击,是皇后所为,”说完,旬长清小手拍了拍她肩膀,笑颜绽开,“成功了,我带你上凌云山。” 梓缙的脸色渐渐暗沉了,摇首道:“属下离开了,您的安危……” “怕什么,有卫凌词,快去快回。” 此举,旬长清不过为了试探梓缙罢了,暗卫终究见不得人,她若聪明,放在阳光下见人,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身后亦无不可。 旬亦然与皇后的矛盾日益激化,才是她的目的。就算他登上帝位,母子不和,邵家忙着与皇帝缓和关系,对付平南王府的时间也会少了一些。 关键是,皇后不该派人追杀卫凌词,这是第一次,若不主动反击,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没完没了,至死方休。 沐浴后,她自己穿好衣服,擦干了头髮,无须下人帮忙,自己收拾妥当,出门时,下人传话,卫凌词唤她过去。 有了初见面的教训,旬长清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人应允后,方敢推门进去。 进屋后,正堂内并未看到人,她环顾四周后发现外间并无人,驿馆内的房间都是相同的,她的屋子是套间,卧房应该在里面。 她往卧房走去,眼睛四处望去,忽而顿住脚步,榻前卫凌词在擦拭着头髮,似是衣衫不整,她脑子里嗡地一下,往回跑已经晚了,忙用两只白嫩肉乎的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自欺欺人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你让……我进来的。” 该死,她忘了,今世她是‘男儿身’,站在正堂等她才是,不该如前世般横冲直撞地进她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和看热闹的群众:啧啧啧,小徒弟想为师父报仇,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旬长清脸红不语,望着自家师父,笑道:你的桃花也不错,让我利用下。 卫凌词:那不是我惹来的桃花。 旬长清:那是什么? 旬长清:那是作者非要插过来的仙人掌。 作者:什么鬼操作。 冒泡流言哈,看看你们哈,路过喜欢记得收藏哈,我心累了…… 第15章 误解 金乌西沉,暮色四合。 屋内光线不太好,卫凌词擦拭发梢的动作显然一滞,她不禁低眸看着自己一身寝衣,并无不妥之处,或许今日逗弄她的那句玩笑话影响到她了,她望着双手捂住自己眼睛的孩子,掩耳盗铃之举。 她依旧坐在那里,细细擦拭着自己的头髮,半晌后旬长清依旧无动静,两只小手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难得这般乖巧,时间久了,两只手难免会酸涩,她走近拿开两只小手,笑话她:“你看到什么了?你在国子学学到了哪些东西,”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怪道:“与我说说,方才看到什么了?” 两只手被卫凌词握着,湿湿黏黏,肌肤触碰处更加灼人,往回缩了缩,旬长清因着羞窘再次脸红了,头埋入了衣领处,低低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下次我不乱闯了,对不起。” 玩笑笑够了,该适可而止,卫凌词松开她的双手,走至桌边点燃了烛火,火焰一蹿而上,爬上了灯芯,回身去望旬长清,明光下,脸上依旧红得发亮,她笑道:“男孩子为何脸皮这般薄,以后如何出去见人。” 方才情急下未曾仔细看清,只看到了卫凌词湿漉漉的秀髮,原以为她沐浴出来,未曾来得及穿衣,谁知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卫凌词自从出了帝京后,总喜欢打趣她,她羞涩一笑,改口说起他事,“您唤我来有事?” 她悄悄退了几步,其实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明白,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去改变,事情都还是朝着前世的方向发展,既然无法更改,那便只有早作打算,想好日后如何应对。 正堂内传来下人进出的声音,卫凌词出去看了一眼,吩咐了几句话,又折回来,道:“唤你来吃饭,有些事想和你说,”说罢,看着很是精神的孩子,不免怪道:“白日我就好奇,刺客来时,你为何这般镇定,眼下看你精神饱满,你不害怕?” 第28页 八岁的孩子,遇到此番刺杀,早该嚷着回家找母亲,再不济也该掉几颗泪珠子;可是旬长清的神色态度如常,都好似未曾发生这些事一般。 重生一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荒唐的事情,但确实发生在了旬长清的身上,她状似不解的眨了眨方才眯起的桃花眼,同样注视着卫凌词,小脸上生起肃然之色,昂首道:“母妃说平南王府的人不该惧怕这些,前面是荆棘之路,也该走下去。战场上死伤无数,若害怕他日便上不了战场。” 平南王府的人确实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若说血腥,白日的刺杀与战场相比更不值一提。如此,这话出自平南王妃口中也算常事,卫凌词未加质疑,眸中似浩瀚无际的大海生起了波涛,少顷后又化为温柔的泉水,伸手想拍拍旬长清的脑袋,一面夸道:“那你表现很不错,你母妃知道了定然为你骄傲。” 孰料,旬长清躲开了去,桃花眼微微弯起,口中却是嘆道:“师父,男女有别,不能拍我脑袋。” 很像平时卫凌词说话的语气! 卫凌词指尖触空,一笑置之,从衣柜中取了外衣套上,笑颜如玉,“出去吃饭吧。” 今生的卫凌词与前世的她,完全不同,旬长清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她二人走得都是前世走过的路,但她已不是前世懵懂不知的孩子了,而卫凌词也与前世不同,她待自己似乎少了些东西,多了些关心。 关心,在前世都是很少见,她一直以为卫凌词个性如此,可现在又打破了她的猜测。当年她是被凌云宗掌门带上山,入门后,拜师礼都未有,便直接入了她的门下。卫凌词开始不喜她,无非因为她是亲王之后,身份高贵,态度散漫。后来自己时间待久了,摸准了她的性子,渐渐才得她喜欢。 可如今,却又不同。看得出,现在,卫凌词并不厌恶自己,甚至是喜欢自己,这又是何故? 与前世总感觉少了些东西,至于什么东西,也懒得去想,这世不管如何,这条路她都得走下去,一些事情无可避免,只有迎接,后退不得,那只有往前走。 寝不言食不语,这是前世卫凌词教她的规矩,牢牢记住,饭桌上便只顾埋头吃饭,不敢开口说话。 许是旬长清吃得有些快,又不曾开口说话,卫凌词盯着她瞧了半晌,起身替她倒了杯水,怕她噎着,放置在她的右手旁容易拿到的位置,眉心轻轻蹙起,轻声道:“明日让人备些点心,若饿了,便先吃些垫垫。” 说好的寝不言食不语呢?旬长清抬首望着她,小脸皱成一团,更似外间铺子里的包子了,嘴角蹭了一粒米饭,自己未察觉,卫凌词眸色如炬,笑着替她擦去,想来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如何照料自己。 温热的指尖从自己的嘴角滑过,旬长清下意识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近来她发现卫凌词对待自己,愈发细心了,这种细心却是上辈子不多见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难不成她也如自己一般,经歷过前世之事。 这种猜想陡然在心中插根,前世卫凌词知晓自己不堪的心思之后,厌恶的眼神时时刻刻地在脑中回忆,握着筷子的右手隐隐发颤,随意扒过一口米饭,敛去了眸中惊惧之色,望着卫凌词,勉强笑问她:“师父,你可经常做梦?” 屋内烛火点点,映着旬长清惨白的脸色,重生后,她便经常做梦,都是卫凌词身穿火红的衣裳,嫁给旬亦然的场景。奢靡的长乐宫,珍藏罗列,百官齐贺,喜娘站在新人身旁,笑脸喊着永结同心。 每次,她想掀开盖头,都会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她拉扯开,接着梦就醒了,再梦时,又回到那个场景,再想掀盖头,还是那般梦醒,如此反覆,她从来没有成功掀开过卫凌词的盖头。 噩梦便是噩梦,不会有你如愿的那一梦。 卫凌词听后,有些沉默。好似做噩梦不是寻常事,她伸手握起旬长清的手腕,撩开她的袖子,指尖探上她的脉搏,后者怕惹怒她,只好乖乖等着。 她有些难过,若卫凌词也如她这般知晓前世之事,是不是还会嫌弃她。重生后的两年来,虽未见过她,可每日都会想着她,久而久之,这股恨意便不存在了。 她犹在想着,卫凌词已经松开手,医术是凌云山上必修之课,但大多人都只是会些皮毛,武功与文学才是主要,但卫凌词身为掌门之徒,学得比一般弟子更多,医术更是兼修。 卫凌词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丝探究,吓得她往后坐了坐,端起杯子小小地喝了一口,以此来遮挡卫凌词的视线,放下水杯时,眼中蓄积了薄薄一层水雾,定是热气熏的,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长清,你想的有些多了,你出来可是思念王妃?”脉象平稳,很是正常,小孩子初次离家,思念家人也是常事,卫凌词触及她眼中的水雾,心忽而一沉,方舒展的眉头再次拧起,语气很是温和:“凌云山并无太严苛的规矩,你还是可以回帝京的。” 好似卫凌词理解错了,那就说明她并不是重生的,对前世的事情并不知晓,如此,旬长清又有些心安,不嫌弃就好,嘴角弯起,雀跃道:“我知道了。” 此后,二人各怀心思,都不再开口说话,卫凌词小口地抿着米饭,旬长清吃完后便回了屋子,明日要早起,养足精神才好。 第29页 她端坐在那里,望着外面黑幕般的夜色,无星无月,眸色黑沉,阖眸时,眼前尽是方才旬长清失落的神色,她为何失落?又为何瞬间后雀跃? ………………………… 和亲队伍一直往北走,秋日凉意渐渐深了,天气也不太好,队伍走走停停。 在初冬的时候一场大雨将人堵在了驿馆内,雨丝打入了廊下,下人来回走动,或关窗或关门,旬亦素的精神一直都不是很好,幸好携了宫中大夫,日日诊脉,也无大事。 阿那瑄与她未成亲,不敢太过接近,只打发人早晚来问候,自己也未曾露面。 傍晚的时候,雨水变小了些,旬亦素用了些晚膳,便上床安歇了,门外只留着守护的侍卫,丫鬟侍女都打发下去安歇了。 榻前只留了一盏微微的烛火,门闩未合上,出现了响动,旬亦素辗转难眠,疑心门外有人,便亲自起身披了外衣去看看,可刚踏出里屋,便被人从身后抱住,低声唤她:“好阿素,别说话,惊动了侍卫,我便有大麻烦了。” 送亲使半夜熘进公主房间,如何也说不过去。 若是寻常,旬亦素必然乖乖听话,可被眼前人冷待了这么久,委屈不说,怒火便上来了,可如何挣扎也脱不开她的双臂,恼恨极了,便狠狠踩了一下她的脚,身后人吃痛不过,稍稍松开手,她一用力便挣脱了袁谩的双臂。 袁谩歪着嘴,龇牙喊痛,又不敢高声,只好压低了声音:“阿素,你心真狠,我脚疼。” 旬亦素犹不解气,泪眼朦胧,骂道:“那便疼着,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袁谩站直了身子,外间灯火未点,看不见旬亦素的神情,但她眼中的泪水尤为晶莹,袁谩被她打了,也觉得委屈,温柔可人的阿素不见了。 “我刚刚抱着你的,你让我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那我再滚回去抱着你。” 这句话如何听,都有旖旎缠绵的味道,旬亦素更加气恼,又捨不得高声唤人将她抓走,跺了跺脚,不想与她说话,便转身上了床榻。 知晓会是这般情况,袁谩很满意,她的阿素就是这般心软,哄一哄就好,可走过去后,旬亦素并未有搭理她的意思,她在床榻前站了半晌,颇为自觉地脱了鞋袜,直接钻入了被衾里。 但她不知,旬亦素真的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啥都没有,各位看完了,都洗洗睡去吧! 晚安,么么哒。 第16章 哄哄 有时候,女人生气了,如何也哄不好。 旬亦素便是如此。 袁谩坐在床榻上,将床上纱幔放下,隔着被子推了推旬亦素的肩膀,“阿素,你同我说句话可好,我之前没想明白,现在想通了,你忍耐些时日,我好等你的。” 不说还好,一说便恼了,旬亦素翻身坐起,直接将袁谩推下了床,目光幽幽一侧,“你想明白了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要嫁人了,袁谩,记好你的身份,本公主不想再与你有瓜葛。” 旬亦素的速度太快,加之袁谩对她从未有防备之心,整个人摔了下去,还好武功底子好,痛了些但无大碍,她用手撑着爬了起来,趴在了床沿上,透着淡淡烛光,看清了旬亦素脸上流连的泪水,心中钝痛,忙道:“阿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你踩也踩了,推也推了,消气可好。” 旬亦素怔怔地坐在那里,娇小的躯体微微颤抖,幽幽的烛火似针般扎进自己的心中,出声惊碎了许久的沉默,“袁谩,我命人给你传信,你为何不回我,哪怕你不爱我了,回信告知我,我亦不会纠缠你,你不言不语。如此也就罢了,现在又来找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你都不管我……袁谩,滚……” 说罢,将床上枕头被子全砸向了袁谩,后者理亏,只好默默受了,等到床上再无可动手砸的东西之后,她动作利落地爬上床,伸手便将人压在身.下,制住她的两只手,低声哄道:“好阿素,你听我说,别急,有办法了。” 这个人又来欺负自己,旬亦素咬牙抬脚想踢她,袁谩有了防范之心,怎可让她成功,轻松按住了她不安分的双脚,嬉笑道:“阿素,早让你练武了,不听话,打架都打不过我。” “袁谩,你不讲理,你欺负我……”话未完,袁谩俯身吻上了她的嘴唇,堵住了未骂出口的话。 清香袭来,凉意柔软的双唇遇上了火热的唇瓣,冰火纠缠之际,旬亦素直接咬住袁谩的唇角,顷刻,血腥味在二人口中散发。 袁谩吃痛,松开了嘴唇,痛意让她渐渐平息躁动,松开她,无力得躺在一侧,抓着她的手,不忘摇了摇,“阿素,你莫生气了,你是我的人,不能让别人碰你。” 满满的占有欲,夹杂着些许醋意,旬亦素用袖中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迹,背过身子,床内摸了半晌也未摸到被子,可外侧躺了个门神,她无奈下只好妥协道:“把被子捡上来。” 一听松口的话,袁谩骨碌爬起来,利落地捡起被子,盖在了旬亦素的身上,自己顺势躺在她身侧,搂住了她。 灯光看不清,她眼中如流动如火的云,点点在眼底燃烧,她凑近了身旁人的耳畔,咬住了她的耳垂,嗓音低沉:“阿素,我们和好吧,本就不易,你再与我生气,只怕你我难有相守的一日了。” 第30页 袁谩的声音比之平常,弱了许多,哀求之际,显得有些可怜,旬亦素无声嘆息,相守二字,说得容易做起来太难,更何况她现在要嫁人了,更难相守。她挣开了袁谩,眼底漫上冰冷,“袁谩,自欺欺人没有用,你应该清醒点。” “有办法的,阿素,我有办法了。” 旬亦素依旧背对着她,“什么办法,你说。” “阿素,被子有点薄,你让我抱着你,暖和些,”袁谩得寸进尺地往她里侧靠了靠,手穿过她的腰际,顺势搂住了她,见她不再挣扎,又将她整个身子往自己怀中移了移,二人完全贴在了一起。 旬亦素等了半晌,都未等到袁谩说话,心中恼她又欺骗自己,胳膊肘往后捣了几下,袁谩忽而唤痛,捂着自己胸口,支吾道:“你今日真是暴力,我胸口疼。” “谁让你不说话,又矇骗我,”旬亦素翻过身子,直视她。 袁谩揉着胸口,往她身前挤了挤,“你凑近些,我便告诉你。” 旬亦素当真听话地往她身边靠过去,伸手间不小心触到她胸口柔软的地方,惊得她忙收手,脸色忽地就红了,细密的睫影颤颤抖动,恼道:“快说。” 烛火幽幽,两人墨发连绵,袁谩觉得闻到了淡淡冷香,翻身压住了旬亦素,手臂越收越紧,对上了她清明的眸子,一吻落在了她的耳畔,喜不自禁,乐道:“阿那暄是女子,不会与你同房。” “什么……”旬亦素压不住自己的惊唿声,边疆王子竟是女子,难不成想效仿大齐凝元女帝和先帝,女子之身登基,让万民臣服。 “可她为何要娶我,回去定然会露馅,”旬亦素的声音有些细弱,袁谩的手愈发不安分了,落在了她的腰际,不忘捏了她一下,不痛,痒得很,又躲不开。 此时与她谈论这些怕是问不出什么名堂,她自己也松开了手,听到耳畔微弱的低唿声:“阿素,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 冬至的那日,一艘船只停在了凌云后山。 船只不大,看似是装货的商船,在广阔无垠的长江中并不太显眼,山下码头处早早有人在那里停留,向着远处的湖面张望,在等人。 旬长清在甲板驻足了许久,下人将东西搬下船后,她还站在了那里,目光飘远,她拒绝了掌门的邀请,却避不了卫凌词。 进山容易,出山难,山中阵法密布,外人进山,需山上人引导,不然十人中九人会死在阵法之内。因此,凌云山无人敢擅闯。同样,出山,亦是如此。 在旬长清的眼中,凌云山更像是一个吃人的地方,看似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可里面的人勾心斗角,自私狭隘。现任掌门退位后,新任的掌门王平君将这种勾心斗角的心思放在了朝廷中,远远超出了凌云山。 武林中人,对待钱财大多是不太在意,但王平君为了银子扩充自己的腰包,将手伸到了江湖上,杀手买卖,让凌云山上的弟子去杀人越货。 卫凌词在船舱内收拾东西,晚出来一步。看着甲板上呆傻的小徒弟,眸色恍惚,看着码头上流动的人群,不知在想什么,上前拍了拍她的后脑,问她:“怎么不下去?” 沉默了几息,旬长清杂乱的心神暂时收了回来,龇牙笑说:“等师父。” “乖,”卫凌词不疑有它,微微俯身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下船。 甲板上初冬的风有些寒冷,吹得旬长清的脸颊发冷,小手也是凉意袭人,卫凌词用手心裹着她肉肉的手背,牵着她下船。 码头上一个青衣少年指挥着下人来回忙碌,旬长清看了一眼后便微微侧首,这是山上文学堂的管事陆恆之,后来成了掌门弟子,不,应该是如今掌门大弟子王平君的徒弟,惯会阿谀奉承,见风使舵。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管事罢了,专门跑腿。 前世,他时常跟着自己,知悉自己的心思;出事的时候,也是他告知天下人,自己倾慕卫凌词,惹来外人的口水与白眼。 二人下船后,陆恆之立时凑了过来,长得算与俊秀二字擦了边,但看到他的眼睛里的精光,旬长清就想起了戏中的词,贼眉鼠眼。他的身板高,十五岁的年龄,比卫凌词矮了半个头,近来时,朝着卫凌词行礼,“卫师叔,一路辛苦。” 卫师叔……难不成现在就被王平君收徒了?她望向卫凌词,漆黑的眸子里除了不解再无其他,卫凌词解释道:“这是文学堂的小管事,管着一些杂事,以后你入文学堂便会认识他,他应该叫陆……陆。” “陆恆之,”对面的陆恆之好心地提醒了一句,看着站在卫凌词身侧的男童装扮的旬长清,眉眼秀气,皮肤白嫰,唇色红润,笑道:“这是卫师叔新收的弟子吧,比女娃娃还要漂亮,屋舍已经安排好了,住在清自苑。” 比女娃娃还要漂亮……这句话听来有些怪,旬长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恰遇卫凌词低眸看她,又忙敛色低首,挺直了嵴背,十足的乖巧模样。 卫凌词的视线早已转落在了一人身上,那人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步伐轻巧,总是低着头,一身布衣,不似平常下人,看了一眼,又回望着殷勤的陆恆之,“不用了,我自己安排,不用住在清自苑。” 第31页 安排新弟子的住处是陆恆之的份内之事,清自苑便是新来弟子住处,长大后便有自己的住处,他便是如此,刚来时和许多弟子住在一起,在文学堂做了管事后才有自己独立的屋子。如此一来可就坏了规矩了,心中不平,面上一派笑意,问:“那住何处?” 凌云山上,以掌门为尊,便到几位长老,但更让人尊敬的便是掌门座下的三位弟子,大弟子王平君,二弟子穆尘,以及最小的弟子卫凌词。掌门退下后,三者选其一,奉为下一任掌门。 如此,卫凌词在凌云山上的权利甚至超过了几位长老,陆恆之的话带了些许反驳的意味,让卫凌词有些不喜,看了一眼犹站在眼前的陆恆之,淡淡道:“我自有安排,你去安排其他人的住处。” 卫凌词本就没有笑意,蹙眉间气势愈发清寒,让人有些害怕,陆恆之方察觉方才的话有些逾矩了,讪讪地急忙行礼退下。 十五岁的人进退有度,也是难得,但如今陆恆之心思不正,做些不上檯面的小事,以后大了,只怕心思更加野了,祸害别人。 码头上人来人往,或行人上船或汉子往岸上搬运货物。 卫凌词牵着旬长清往山上走去,一个布衣少女抬头望了二人一眼,又埋头打理行李。 “刚刚那个少女是你的人?打算带上凌云?” 就知瞒不过卫凌词,旬长清撇撇嘴,好在想到了敷衍煳弄她的办法,刚想开口手心被人捏了捏,卫凌词握着她的手用了些力,好似提醒她:实话实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又要骗人啦…… 晚上好,我想起了一句话:撒泼打滚加卖萌,求收藏啊,求评论啊…… 好了,睡觉吧。 第17章 师兄 指尖不太真实的触感,让旬长清心头更是狠狠一跳,一个暗卫而已,卫凌词应该不会同她计较,若欺骗了她,只怕日后不好澄清,想了想,眼神微怅,道:“那是母妃安排的暗卫,不放心我,便让她跟着,师父若不喜欢,我让她回去便是。” 旬长清这是心乱了,卫凌词有些发笑,她还未说话,眼前小徒弟就乱得失了分寸,可爱之余又有些傻气,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山中阵法,她早已熟记在心,紧紧牵着她的手,悠悠道:“既然王妃的人,便留下,你身边不可待,打发她去厨房,做些杂事,不惹眼就好。” 卫凌词越是迁就她,她的心中越不安,这不是她熟悉的卫凌词了。 山路不好走,卫凌词是习惯了,但旬长清初次过来,年龄又小,走在路上好几次都晃了晃,卫凌词牵着她的手忍不住更加用力了些。 而旬长清想的却是方才陆恆之的事,眉梢又是皱紧了,她望着一旁的自山顶流淌下的溪水,山顶的水很是清澈,但山顶的人,只怕没有清澈如斯的。 适时,卫凌词停了下来,旬长清回眸望她,盈盈目光同样映着溪水,清冷中又有着清新隽秀,忍不住道:“师父,刚刚陆恆之为何唤你师叔?他是师伯的弟子?” 小孩子对新事物总有着好奇之处,卫凌词解惑道:“他不是入室弟子,是你大师伯记名的弟子,按照辈分是唤我一句师叔罢了。” …………………………………… 梓缙留了下来,悄无声息的安排在山上的大厨房中。 凌云山呈尖锥的形状,掌门议事大堂在最山顶之处,下面是五处院子,卫凌词居于最南边的紫英阁,这里除了卫凌词外,没有第二个人,她不在时,会有弟子过来洒扫院子,但不敢进她的房间。 其余四处,两处是掌门其余两位弟子的处所,一处是掌门的院落,剩余一处是掌门师弟王洛宇的屋子。 旬长清对紫英阁很熟,但今生是初次到来,她只能装作是不认识路,紧紧跟着卫凌词,一步不落。院内落叶被扫净,几株梅花还未开苞,可谈得上是一副凄凉的景色。 站在庭院里,这个地方她待了整整十年,如今心中对它毫无眷念之情,有的只是淡淡的陌生,这里是吃人的地方,她在这里被抓走,而卫凌词负手站在屋檐下望着她,无动于衷。 此生二人再见,师徒名分亦定,她不该再肖想卫凌词,活着才是她今生最大的愿望。她的前途何其艰难,自己的父亲是否可信,她不知道;或许只有母妃还可信任一二。 但卫凌词,今生不可再深信了! 她努力了两年,不惜女改男装,试图将自己的生活偏离前世的路程,她甚至想好了,再过两载,她与母妃离开帝京,去边疆。只有离开了帝京,她才可以活下去。 可惜,卫凌词还是闯进了自己的生活,除了时间与前世不一样,其余皆是相同,她改不了自己的命运。 一方天下,白云浮动,她站在院子里围着梅花树打转,一丝忧愁上了眉心,心中忧郁倍增,如何才可以改变未来行走的方向。熟稔的侧头去望,书房的窗户被卫凌词打开,白衣红颜,雪白霓裳,冰肌玉肤,身后古朴的书架,墨香诗书,眉眼之间,多了几分坚韧。 如手中将要盛开的梅花一般,风霜之中凌然傲绽,弥坚而不萎。 紫英阁地处清幽的南边,少有人来,卫凌词又不愿唤人来打扫书房,自己一人忙碌了许久,而旬长清便在外站了许久。她知晓卫凌词的书房不能乱进,因此,她便守着前世的规矩,望着云海滔滔,折着手中树枝。 第32页 寂静的时光总会被人打破,有人兴沖沖地闯进来,前面人一袭浅蓝色长袍,长发束起,天庭饱满,眸色幽深,面色沉冷坚硬,看见梅树下站立的旬长清后,脚步趋于平缓。 在旬长清面前停下,目光略过一阵显而易见的震惊,随即又是一派淡然,修长的身材,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定然说:“你便是旬长清了?” 王平君,这便是掌门大弟子了,旬长清微微后退一步,俯身作揖,垂眸间闪过了一抹恨意,声音略带羞涩:“我是旬长清,您是?” 明知是何人,但旬长清只有装傻的份,毕竟二人从未见面,若此时识破他的身份,只会引起王平君的猜疑。 “我是王平君……”话未完,他瞧见了书房内走动的倩影,清朗的目光中生起一抹奇光异彩,方才的冰凉之色敛去一半,望向旬长清的神色和软了一些,好似怕眼前的孩子听不懂他的话,直接明白道:“我是你师父的师兄。” 人前必须给面子,不然世人该诟病于她了,旬长清深深作揖,脆声声道:“大师伯。” 认了亲,王平君无意再与孩子说话,拂袖往书房走去。 旬长清依旧巴巴地站在树下望着,王平君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圆圆的脸蛋,咪咪眼,一身青色袍服,望着旬长清自我介绍:“我是赵阳,我是他的徒弟,”指着三步并两步踏进屋的王平君,嘻嘻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十岁了,比你大,应该唤我师兄才对。” 赵阳是浔阳县令之子,性子竟没有随他父亲,很是单纯,上山来只知道两件事,一是学武防身,二便是吃东西,因此凌云山上纵然吃食不如山下,可他的体重依旧上涨,不见消瘦过。 旬长清便依他,微微俯身行礼,笑着唤他:“赵师兄。” 一声师兄让赵阳很是受用,感觉两只眯眯眼几乎睁不开了,他的个头比旬长清只高过了半个头,一只胳膊比得上旬长清两只胳膊粗,好心地拍了拍旬长清的肩膀,义气道:“好,今日冬至,要吃饺子的,有猪肉馅的,你要吃吗?我让人特地给我留了些,小师弟,现在跟我去吧。” 第一次见面不该问些家世吗?为何赵阳又提到吃东西,她不想去,虽说晚饭将近了,可卫凌词未准许她离开,擅自离开终究不妥,她回头望了一眼,窗户已经关上了,不知二人说些什么。 赵阳上山已有四五年了,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以为旬长清担心卫凌词会寻她,就好心解释:“我师父进去了,二人会说会子话,我带你去吃饺子,我们吃完了,他们都未必会聊完,大人的事挺多的。” 旬长清不愿意跟他去,摇首拒绝,可赵阳以为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细皮嫩肉,面子薄,不好意思,当即很是大方地拉着他就走,他的力气很大,旬长清挣脱不开,只好跟着他去了。 赵阳握着小师弟细细的手腕,很是舒服,他练武后手心生了些茧子,好久不见这么温软的肌肤了,好奇心作祟,两人又都是男孩子,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才放手,笑道:“听我师兄说,我师父喜欢你师父,每次你师父回来,我师父都会第一时间去看,久了,大家都会说我师父喜欢你师父,以后我师父也会娶你师父的。” 小胖子走路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都带喘气的,旬长清被这几个‘你师父’、‘我师父’听得头都晕了,实在不想搭理他,只点头回应。 说了几句师父,赵阳再开口时,又说回吃食了,顺手在路上捡了一颗鹅卵石,在手心里揉搓着,“早上听厨房打杂的师兄说,今晚还有羊肉,不知是不是真的,我好久没吃过羊肉了,有些馋了,长清,你刚上山不知道,山上很少吃羊肉,就算有,去晚了也没有了。” 鹅卵石在手中搓着滑熘熘的,很是舒服,就和刚才旬长清的手一样舒服,心里舒服了,话更多了,“我喜欢吃羊肉,就拜託师兄们给我留了些,要不是刚刚师父唤我,我早就去吃羊肉了,现在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 到了膳房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赵阳拉着她进了后面厨房,一个打杂的师兄看见赵阳后,立时端出了两碟饺子,从锅里端出来一大碗羊肉,递给了他。 赵阳的眼睛又没有缝隙了,他大方地递给了旬长清一碟,拿了两双筷子,拉着旬长清坐在了厨房僻静无人的台阶上,筷子都没来得及用,就用手捡起一只饺子往嘴里塞。 旬长清看着碟子里的饺子发怔,她犹如在梦中一般,再上凌云山,对于刚刚重生的她来说就是噩梦,可如今手中饺子的余温让她清醒,她又进了凌云宗的大门,成了卫凌词的徒弟。 夕阳很美,苍穹中也是空濛浩渺,她望着美得令人忘形的夕阳,微微嘆了一口气,筷子拾起一个饺子放入口中,小小地咬了一口,猪肉馅的饺子里参杂了些素菜,不是全肉的,偷工减料。 一个饺子没吃完,她看到赵阳手中的羊肉碗和装猪肉的碟子都已经空了,他一双眼睛都黏在了自己膝盖上一碟饺子上,旬长清吞下了半个饺子,擦擦嘴,将剩余的饺子还给他,“我不饿,你吃吧。” “谢谢小师弟,”赵阳也不客气,接过了饺子又大口大口吃起来,本就是他的饺子,他竟还道谢,当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第33页 旬长清托腮望着他,食慾真好,不免怪道:“赵师兄,你为何要上山啊,在家里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啊。” 一方父母官,保全赵阳,不是难事。前世她没有问,如今相识了,就该问一问,毕竟王平君这般野心勃勃的人,没有好处,怎会轻易收徒。陆恆之是一个好苗子,但只做了挂名弟子罢了。 赵阳嘴中吃着,并未错过回话,趁着手拿饺子的时间,回道:“我娘说我的身体不好,上山来练武锻鍊身体。” 身体不好?旬长清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赵阳这般是身体太好了吧,估计赵阳父亲使了好处予王平君,不然挑剔如他,断不会看上赵阳。 旬长清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二碟饺子就已经吃完了,速度可真是快。 他站起来将碗筷送回去,用袖中擦了擦自己油光的嘴唇,心满意足地动了动腿脚,望着旬长清的时候又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对不起啊,喊你来,你却没吃到,下次一定给你留点。” 前世她与赵阳接触得少,自己嫌弃他又胖又笨,可现在看看他,他才是凌云山上最诚信待他人的人,比那些蛇鼠两端的人好多了。 她也站起身子,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笑道:“我吃到饺子了,那就下次再吃,你送我回去吧,我不认识路。” “好,”赵阳圆乎乎的脸上堆起了笑意,伸手想拉过小师弟的手,却听到前面有人唤道:“长清。”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别人摸你手,你竟然没有拒绝。 徒弟:那是个孩纸。 师父:那是个蓝孩纸,男女有别。 徒弟:我也是个蓝孩纸,也是一样的。 师父:那你滚去清自苑住着去,别来我紫英阁。 徒弟秒怂,追着师父表诚心:师父,我错了,再也不让别人摸了,我的手以后只能给你摸,我的人都是你的。 晚上好,么么哒。 第18章 吃醋 声音柔软,一听便可知是女子,先映入赵阳眼帘的是夕阳下修长的身影,夕阳的光线被人挡住了,看清了是何人的影子后,刚刚想拉扯旬长清的手便顿住了,改作行礼的姿势,“小师叔。” “嗯,”卫凌词轻轻回应一声,依旧是上山时的衣裳,裙摆染了些黑色的泥土和碧绿的汁液,鞋上更是如此,不过卫凌词并未在意这些,手中拎着食盒,亲自来厨房拿晚饭的。 旬长清上前想接过食盒,毕竟这些活应该是她来的,可卫凌词轻轻避开了,低眸望着她,“你拿不动,你不在紫英阁待着,怎么到厨房来了?” 此话一问,旬长清立时明白,卫凌词特地出来找她的,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开心,她孩子般地挠挠头,眸色晶亮,笑道:“赵师兄带我来的,刚刚大师伯去见您,想来您二人聊得会有些久,所为我便出来了。” “我们谈了些事,该回去了,东西已经摆入你的房间了,回去自己收拾,以后收拾房间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与赵阳道别后,卫凌词左手拎着食盒,空出的右手自然而然牵住了旬长清的小手,二人并肩走回去。 脉脉青山,两道身影,一长一短,在赵阳的视线中渐渐远去,直到影子消失后,他才抬起自己的两只肉手,翻过来覆过去,怪道:师兄师姐总说男女有别,为何小师叔可以牵着新来小师弟的手,师叔不会骗人,定是师兄师姐骗人,我要去问问! ……………………………………………… 按理,厨房每日会有人将饭食送去紫英阁,卫凌词无须自己去拿,但今日王平君走后,平南王府的下人陆陆续续将旬长清的行李送过来,她安置妥当后,遍寻紫英阁后都未找到人,猜想定是被赵阳带去了厨房。 果然,她在厨房后面看到了两人。 回紫英阁时,在庭院里,旬长清再次路过梅树时,小嘴撇了撇,抓着卫凌词的手晃了几下,有些撒娇的成分含在其中,求道:“师父,梅花不好看,换掉可好?” 卫凌词顿足,看着梅树枝头上新的摺痕,心头一动,迁就道:“眼下冬日,再换也得等到明年春时。” 旬长清唇角抿起,不说话,又晃了一下卫凌词的胳膊,撒娇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为师想要你的理由,不能你来,它们就得让位,你欺负树不会说话。” 理由这事有些不太好说,总不能说她上辈子梅花树下被人带走的,现在看见了就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重生一事太过荒唐,别说他人信不信,旬长清自己都有些犯疑难,若说了,卫凌词定然以为她魔怔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着实有些头疼,旬长清索性随意编造道:“嗯……我不喜欢梅花。” 这样的解释除了蹩脚外,更加些蛮横不讲理。 卫凌词拧眉不语,目光落在梅花的摺痕上,不经意间露出的气势让旬长清感到了一些压迫,逼人的锐意,她能感受到卫凌词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而她的眼中似是存了些深不见底的东西。 让旬长清想起前世临死的那夜,火光下,卫凌词望着来势汹汹的禁卫军便是这种眼神,淡淡戾气,又似无神之色。她是重生的人,经歷过那些痛彻心扉的事,而卫凌词不是,为何她还有这样的眼神。 第34页 她伸手拽了拽卫凌词,不想一棵树给人造成无端的压力,便道:“我随意说说,你要喜欢就留着,不碍事的。” “换了也好,为师也不喜欢这两棵树,只是这些年我待得少罢了,明日让其他弟子过来挖走,这里先空着,春日里再栽种其他树,先说说你想种什么树,好安排。” 卫凌词的神色很是平常,方才的锐意不过是瞬间之事,旬长清不管这些,许是她也不喜欢梅树,鼻尖若隐若现桃花香,她想而未想,就道:“桃花,桃花香好闻,夏日还会有桃子,一举两得。” 眸色熠熠,卫凌词松开她的手,微微俯身,点点她的鼻尖,笑道:“和赵阳不过待了半个时辰就念叨着吃了,以后时间久了,你莫不是和他一样。” 和他一样胖?旬长清急忙摇首,“不要,那样不好。” “如何不好?” “娶不到媳妇,被人嫌弃。” 旬长清脑子里想的是长大后的赵阳,脱口便说出这句话,可是前世赵阳长大后是何模样,她也不知道了,赵阳不过十岁,再有三年他便下山回家了,官宦子弟上山不过练武罢了,又不指望因此在江湖上出人头地。 卫凌词望着她小小的个子一本正经的模样,便忍不住乐了,明明是女孩子非要扮作男子,这也就罢了,天天念叨着娶媳妇,她笑道:“娶不到,那你自己嫁出去也可,不过再不进屋,饺子可就凉了。” 照着惯例,旬长清白玉的脸颊微微粉红,卫凌词口中的嫁出去便是男子入赘了,她不乐意了,刚想开口,后面的人已经先她开口了,“谁要娶媳妇,谁又要嫁人?” 又是一位不请自来的人,旬长清作势往卫凌词身后藏了半个身子,偏过头去,二师伯穆尘来了,他放荡不羁,最喜逗弄刚见面的孩子。 穆尘一身紫衫,艷而不妖,眉眼刚毅,举手投足又似一个孩子,门下孤零一人,记得前世王平君让他收弟子,可是他死活不愿,一人快活,收了人家孩子还得负责,麻烦事太多,不如一人浪迹天涯,多自在。 旬长清不躲还好,躲了更让穆尘起了好奇的心思,又见是个男孩子扮相,伸手就想将人抓出来,谁知半路被卫凌词挥掌挡了回去,没抓到人还吃了亏,揉着起伏的胸口,不满道:“收了徒弟就这般宝贝,让我看看,别小气,阿词,你以前可是很大方的,这个紫英阁都分我一半的。” 卫凌词一手还护着食盒,神色如故,淡淡道:“师兄,若做说客,还是请回吧。” 夕阳西去,日色渐渐暗沉。大人站在树下未觉不妥,旬长清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觉得冷了,便牵住了卫凌词的衣服,不管穆尘为何而来,只小声道:“师父,外面起风了。” 穆尘亲眼望着旬长清的小手抓住了卫凌词纤细的手腕,眼睛眨了眨,没看错,卫凌词竟握住了那只嫩嫩的包子手,眸色深凝,他立时喝道:“旬长清,男女有别,放开你师父的手,别碍了你师父的清白名声。” 当真喝住了旬长清,惊恐地望着他如火目光,外人在,好似如此做是有些不妥,她想缩回手,奈何卫凌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引着她往屋内走去,道:“这是你的二师伯,穆尘。” 二人进屋,冷风飒飒,独留穆尘一人在梅树下‘乘凉’。 等他进屋时,卫凌词与旬长清已坐在桌前吃饺子了,旁边放置着一双干净的碗筷,他敛衣坐在卫凌词对面,捡了一块羊肉放入嘴中,才道:“大师兄让我来劝你嫁给他,说早嫁晚嫁都是嫁,况且师父是支持他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饺子配着醋才好吃,旬长清手中的饺子沾了些醋,闻言抬首痴痴地望着穆尘,桃花眼中竟有些不知所措,口中的饺子竟忘记吞咽,白玉般晶莹的脸颊微微鼓起,穆尘望着可爱的小师侄,心情大好,伸手便捏住她的脸颊,笑言:“你吃那么多醋做什么,小心齁住了,晚上睡不着。” 此醋非彼醋,旬长清听得还是心惊,手中一晃,饺子上的醋落到桌面上了,溢出来的醋在空中散发着酸涩的味道,她没有吃醋,卫凌词嫁不嫁人与她无关! 她又埋头吃着饺子,浓密修长的羽睫微微发颤,看着饺子上的醋,觉得方才用多了,酸得很。 卫凌词放下筷子,肃然望着穆尘,不悦道:“长清在这里,有话吞回肚子里,我的人别给你带坏了。” “卫凌词,你没事收男弟子做什么,先前多少人想入你门下,你都以是男子为由而推却了,如今你不声不响地带了男人……不是……带个男孩子回来,还这么亲密……” “穆尘,说话注意分寸,”卫凌词高声打断了他的话,眉眼陡生寒意,望着低头吃饺子的孩子,心中微微一松,声音也随之低了很多,“我不会嫁师兄,我已然说清了,你们若再逼紧,我与长清离开凌云就是。” 说完这句话,便不再搭理穆尘,若不是他手中握着筷子,只怕她早已赶人离开了。 一方势强,一方自然势弱,穆尘耸耸肩,无奈道:“我不过是来传话,师兄那里我好交代,既然不愿我就不说话了,其实师兄那里事多,他以后是要接替师父的掌门之位,你若嫁了,只怕也会被纠缠在山上,不如你嫁我,我带着你出去游乐江湖,多自在。” 第35页 说着,穆尘自己很是兴奋,阿词性子清冷,正需他这样话多的人来感染她,师父也会同意,至于大师兄,阿词愿意嫁给自己,他亦无可奈何。 方才是怒意,现在便是笑意,穆尘个性随意,是不错的人,可惜她无意于他,张唇欲要解释,谁知一侧的旬长清抬头就道:“师父不喜欢话多的人。” 她终是忍不住出口,可激动过,她就后悔,为何自己总想着这些,心中又是懊恼,索性抿紧了唇角,不再说话。 穆尘正是兴奋,勐地被一个孩子浇了冷水,似是四九寒天一般凉到了心底。对面的卫凌词竟还弯唇浅笑,他看着‘拿刀戳他胸口’的兇手,故作恶狠狠道:“你师父年龄到了,该嫁人了,我喜欢她,她喜欢我,你才话多。” 旬长清坐得离桌沿有些远,挪近后,手托着腮帮子,不同于方才气唿唿的模样,此时桃花眼睁得很大,漆黑分明的眼珠转了转,摇首不同意穆尘的话,认真解释道:“话多的是师伯,不是长清,我就刚刚说了一句话,是您一直在说话。” 如此天真的孩童,穆尘顿时语噎,大道理说不通,更不好明言,索性通俗易懂的解释:“再不嫁人,你师父就成老太婆了。” 老太婆是何模样,旬长清忽而侧身望着浅笑不语的卫凌词,白髮苍苍,满面皱纹,届时谁会在她身旁坐着? 一句话让她的神思往后推了数十年。 旬长清的神色太过肃然认真,引得穆尘笑得拍桌子,毫无刚才俊俏公子的模样。 卫凌词无奈,拍了拍小徒弟的脑门,吩咐道:“来时与你说了山上的情况,你将食盒送过去,早些回来。” 这是避开她谈话了,师命难违,旬长清只好收拾桌面后抱着食盒去厨房。 卫凌词见小徒弟的身影消失在紫英阁的大门后,才关上门,望着穆尘,敛去方才浅淡的笑意,“师兄,可曾想掌门之位?” “不想,我无意于此,师妹若想,可争上一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明明吃醋,却又不承认,啧啧啧…… 下章长大了,小徒弟该反撩了 第19章 躺下 文宁四十年,四海平静,明王谷梁干上表称身体每况日下,沉疾缠身,自愿上缴兵权,归乡养病。 皇帝再三不允,派遣了太医前去诊治,都说陈年旧疾,难以回天。皇帝心中不舍,也是收回了边城二十万大军的兵权。 边城是大齐的门面,更是与边疆接壤之地,再南下便是冀州,枢纽之地,不可马虎。但又因边疆是大齐的附属国,臣服多年,不用再多加制约。朝廷调回了兵马,只留了五万人马分布在了边城附近。 守城将谷梁干走了,不可一日无将。袁顷名之女帝京城防守将袁谩自愿请缨前往边城,替大齐守护这一道门。 碧色云天下,凌云山上春意深浓,青草繁生,碧郁葱葱。 山上桃林之中,花瓣随风过,纷纷落幕,遍地粉红,似薄雪覆在地面,枝头上花瓣迎风而摆,深浅不一,如玉面之上的妆容,浓淡得益。 桃花林在紫英阁旁,是卫凌词与旬长清亲手所种,只因刚上山时,旬长清念及桃花香和初夏时的桃子,卫凌词便在阁外开闢了一块空地,种了十几株桃花,今年夏日这些桃树怕会结果了。 一袭黑色的纱衣,手中长剑上花穗尤为漂亮,女子指尖把玩着花穗,眉梢扬起,如浴春风,容颜俏丽,身上窄袖劲装又添了几分罕见的英气。 旬长清疾步而来,一身青袍洒脱,长发用宝蓝色丝带扎起,容色俊朗,早些年脸颊上还有些肉,如今脱了些稚气,脸如巴掌大小,踏步而前,漾起了满林桃花雪。 眸色映着靠在桃树上的黑衣女子,眸子被这桃林渲染了几分脉脉,浅笑道:“阿谩姐姐,你为何上了山?” 袁谩今日一身黑衣,英气之余,更添了几分不多见的杀气,指尖跳动几下,她将剑鞘嵌入了土中,很是轻巧,可见她的功力不一般,向旬长清张开双臂,扬唇笑道:“小长清,四年未见,愈发像俊俏公子哥了,难道你师父就没发现你是假小子?” 初见面便透露她的大秘密,旬长清上前便捂住她的嘴,眸光一射,怪道:“你悠着点,这里有人,被人听到了,我得有麻烦。” 袁谩被她嘴不得言,只好顺势去挠她痒,旬长清往后躲,二人顺势倒在了桃花瓣上,打闹了几下,知晓时间紧迫,不可久待,袁谩放开了她,开口直言道:“明王为避难,上缴兵权,如今边城军四下分散,只剩四五万人了。” 这些年,二皇子一党为着争位打压谷梁干,已是朝中人人尽知一事,而皇帝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精力日渐不足。谷梁干知晓早晚都得削藩,不如自己上缴兵权,为满府上下留条后路,免得新帝登基,杀鸡儆猴,先削还是明王府。 袁谩因之旬亦素嫁入了边疆,日日思念,又不可离帝京,才毛遂自荐,去守边城。 这些事,通过来往书信,旬长清早已知晓,她写信通知父亲,早作打算。而且按照前世的时间段,不过一年,皇帝就驾崩了,届时二皇子旬亦然登基为新帝。根基不足,并未先削藩,而是沉寂了两年后,行削藩之事。 但那时谷梁干忽而暴毙了,明王府因之大变,群龙无首,新帝削藩,易如反掌。再之,便到了平南王府。 第36页 今生,她以父亲平南王的名义先予谷梁干警示,以为他会早作打算,可是谁知谷梁干先称病,自请削藩,寻一水乡安然度日,只是皇帝不放心他,必然会派人监视。 谷梁干明面上放弃了三皇子旬亦舒,但他帐下勐将如云,若将这些人交于旬亦殊,只怕皇后和旬亦然不会安心。 他是以退为进,膝下又无男儿,只有一女,早已嫁人生子,如此,可无后顾之忧。况且皇帝仁义,不会暗下毒手。新帝登基为着仁君的名声,不会朝他动手,久而久之,谷梁干便算退出了朝堂。 于三皇子而言,他亦做到了仁至义尽。 “老狐狸,”旬长清眸色一冷,低低骂了一句,躺在地上,望向头顶的一方云天,谷梁干这般做不过为了自保,也算人之常情,可如此一做,置平南王府于众矢之地。 袁谩随口道:“谷梁一族太皇太后的母族,人脉威望大不如前,不如平南王府的威望,谷梁干这般做不过是保全整个谷梁一族罢了,毕竟命更重要,这些年二皇子的势力渗透了大齐每一个角落,三皇子想要与之抗衡,怕是难。” 她在帝京四处浪荡,各地都听了一耳朵,回去了她爹又说与她听,帝京风向她也清楚得很,才会在前去边城任职的时候,偷熘上山,告知旬长清早做打算。 “还有一个消息,你听即可,不可告知他人,”袁谩侧过身子,眸色凝然,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陛下最多只有一年的日子了,短则怕是几个月,最近太医频繁出入陛下寝宫,我父亲是近臣,看得清楚,若这是这样,必然是二皇子登基。” 谷梁干退隐,是三皇子党的最大失势之处,无兵权如何去争去夺,光靠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怕是不行。 眼下,旬亦殊已是失势了! 旬长清手中抓了一把花瓣洒向空中,看着落雨一般的桃花,眼中流过一丝浅浅悲哀,苦笑道:“新帝登基两年内不敢动父亲,只怕久了,羽翼丰满,便会拿平南王府开刀。” 说完了正事,袁谩坐起来,目光爽朗,推了推旬长清,笑道:“你如何得知阿那暄是女子?” 提及此事,袁谩便乐不可支,边疆王子阿那暄是国主最喜欢的王子,谁会知道是真身会是一个女儿家,虽说边疆人女子喜欢女子不是什么惊天之事,但阿那暄对外是男子,若被揭穿了身份,且不说王子的爵位不保,只怕会牵连了无数人。 正是有了如此好的把柄,旬亦素才可在波澜起伏的外朝边疆生存,阿那暄更不会将她如何。她聪明,更懂得如何保全自己。 若旬亦素是男子,才德更甚其两位兄长,可惜,生不逢时,女儿家便沦为了两国邦交的工具。 “不知道,师父告诉我的,这些年我试探过无数次,她都未曾告知我如何知晓。” 不同于袁谩的兴奋,旬长清很是平静,眸底深处有着别样异色,这些年来,她感知卫凌词的心思深不见底,她每日除了教习自己习武外,在书房忙碌至半夜。 她感觉卫凌词似乎有意掌门之位,前世她并非如此,掌门之位早已内定于王平君,卫凌词可会争到手? 其实她更关心的是卫凌词为何要争这个位置? 一旦她坐上了掌门的位置,自己同她便当真站到对立之处了,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袁谩为了避人眼目,悄悄上山后,又从后山熘下去了,这些阵法对她简直起不了丝毫作用,排兵布阵是兵家擅长之事,想来袁谩武学造诣与兵家之法在同龄人之中都是佼佼者。 无人打扰,旬长清又躺了回去,云天低矮,山间白云浮动,似裹了一层白色霓裳,云海滔滔,眼帘里闯入一人,黑髮白衣,发间一根玉钗,别样的精緻,剪水双瞳沉静如水,比之四年前,她的美更加让人倾慕,纤尘不染。 四年里,住在隔壁的二师伯,年年都会来求亲,花样百出,可惜卫凌词一眼都未瞧过,反是王平君,凌云宗内事务繁杂,难以脱身,偶尔来时,卫凌词大多不在,每每错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旬长清目光悠悠,巧笑道:“师父,这里花香四溢,极是难得,要不您也躺下?”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躺下试试? 第20章 换徒 和风细细,声落,一瓣桃花被风吹下枝头,阴差阳错地落在了卫凌词的鬓间,桃花人如玉,眉间积粉黛,她低眸注视着有些不像话的徒弟,可是眼中满色桃花外尽是旬长清不羁的笑颜,进林时本存着三分凌厉的气势,眼下半分都没了。 “这里风大,赶紧回去,”出口便成了关心的话。 “风大才可见如今美景啊,师父,您自山顶而来?有大事?”旬长清躺着不方便,只好坐起来,捲曲着两条腿,这些年因着练武的关系,个子长得很快,亦不再是曾经的小短腿了。 山顶便指的是掌门议事之处的灵渊阁了。 卫凌词捡了一块花瓣多的草地敛衣而坐,望着山顶上的高阁,“掌门回来了而已,你二师伯收了弟子,是个十一岁的姑娘,唤周满。” “有什么来头吗?” “不知,掌门带来的,被你二师伯领回去了,看外在是一个文静的姑娘,应该不会惹你二师伯嫌弃。” 第37页 这些年凌云山上掌门亲传的弟子只有三人,皆是早些年就领入门的,其中除了卫凌词是朝廷县主之外,其余两人都是平民之子。但掌门这些年游歷在外,也会带些看似‘有缘’的弟子上山,背景不知,但有心人去查,便可知这些‘有缘’人身份背景都不俗。 旬长清更是这些中身份最高的! 稍加思索,便知凌云宗掌门的打算了,无非想进入朝堂之中罢了。江湖势力多少掺杂着朝廷的人,为利益与权势所驱使,凌云宗掌门只怕不如表面那般干净了,只是他依附于二皇子还是皇帝,眼下不可知。 这般想着,下意识看着卫凌词,才发现她也躺下了,粉地白衣,长发连绵如宫廷锦缎。旬长清这些年知晓卫凌词待她好,眼下也没了男女有别的顾忌,况且此处属紫英阁之地,无人打扰,她也躺在了地上。 二人并肩躺着,望着碧色天,云起云舒,桃花如雪。 如诗如画之景! 抛开那些繁杂的事,旬长清还是比较喜欢凌云山上的生活,师兄弟友善,师父待她好,二师伯时不时来窜门,乐趣无穷。 只是可惜好景不长,二人躺下不过半刻钟,便有人寻来。 穆尘进了桃花林,望着惬意的师徒二人,心中陡生怒意,被十一岁的新徒弟搅得心烦,在看到旬长清那张俊朗的脸颊时,又觉得很是舒服。二人相住邻里,他熟悉小师侄的性子,良善之外,对师父很是恭谨,难得的好徒弟。 上前也不管其他,直接拽起了旬长清,粗鲁道:“走走走,赶紧走,我与你师父有大事详谈。” 旬长清被他直接拽了起来,这些年她也司空见惯了,穆尘口中的大事往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这次她也猜得出,估摸着为了新收的小徒弟。 卫凌词收了她,穆尘不知她是女子,便天天嚷着男女有别,如今轮到他,只怕更加头疼,找卫凌词想辙来了。 如何想辙,便是将人塞给卫凌词。旬长清瞥他一眼,随地坐在了卫凌词一旁,挑眉道:“为何要走,这是我的桃花林,师伯进来便赶人走,颇不讲理。” 穆尘抬手想打人,又念及心中事,不能惹急了旬长清,面上又故作慈和之色,拍拍旬长清的脑袋,笑道:“小长清,那一旁听着也不无不可,不许说话,说一个字我便让文学堂的师父打你手心。” 卫凌词盘膝而坐,望着笑得妖娆的穆尘,冷冷道:“别想把周满塞给我,我说过不再收徒了。” 被勒令不许说话的旬长清,勐地点点头。穆尘的心思,路人皆知!自己贪图快活,住着偌大的晨云阁,轻松自在。 “不塞,绝对不塞,”穆尘望着满地的桃花,也寻着一地坐着,怀中摸出一把摺扇,扇了扇头上的汗水,乐道:“阿词,你也知男女有别,你收着旬长清,我是一百个不乐意,如今我收周满亦是如此,不如我俩换换。” 卫凌词未领会这句话的含义,回问道:“如何换?” “简单的事,你把旬长清给我,我把周满给你,多好的事,皆大欢喜!” 穆尘平日说话便有些荒唐,行为更是如此,但都是些小事,但卫凌词的事他基本都会关心一二,是以,旬长清也敬他几分,但换徒弟这种事闻所未闻,她不由恼了,瞪着他开口想拒绝。 “旬长清不许说话!” 穆尘先她一步,止住了她的话,又转向卫凌词,接着道:“你也看到了,周满不过比旬长清小一岁,但性子文静,又听话,以后入你门下,肯定乖顺。旬长清性子娇蛮,估计是大家出来的公子,又不爱干活,话又多,扰你清净,不如给我,紫英阁内定然安静又干净。” 旬长清脑袋一歪,若这般说,她岂不是一无是处! 三人坐在桃林深处,旬长清白皙的脸蛋被满林桃色添了几分粉红,白里透红,歪着脑袋,桃花眼水汪汪,真的在想穆尘方才的话,她不免觉得好笑,三言两语便被穆尘骗了去,当真是个孩子。 穆尘不知,掌门先传话于她,一再勉强,让她收下周满,但她早已答应旬长清,此生除她外不再收徒。若食言,只怕小徒弟又得伤心,这些年积累的感情只怕因之而消散。再者,长清这些年乖巧懂事,她觉得心满意足,无意再收徒。 她笑着反问:“长清如此不堪,你为何又换?” “我这是无奈啊,男女有别,周满是女孩,我如何收?” “无须你教她,文学堂武学堂,只需你无事指教一二罢了。” “得了吧,休要矇骗我,你收了旬长清,日日不离,武艺更是亲自教,文武二学堂更是摆设,我若这样做了,师父指不定追着我骂,说我误人子弟。” 穆尘着实头疼,他真不喜后面跟着一个尾巴,旬长清虽说不过十二岁,但比同龄人省心多了,山上弟子一个不满意便成群打架,厨房武场都是斗殴之地,年少热血沸腾,顾不得其他。也就旬长清如一个姑娘家一般整日跟在师父身后,安静规矩,关键是不惹事。 武艺文学都是出类拔萃,又省心,应该带回晨云阁,多好! 他只好耐着性子与卫凌词周旋,偏生卫凌词嘴角含笑,似是以为他在说笑,他敛了笑意,肃声道:“阿词,我说真的,你收了周满,我带小长清回晨云阁,住着近,也无不妥。” 第38页 旬长清坐得离卫凌词较近,伸手想扯她的衣袖,不能说话,扯扯衣袖,撒娇也可啊。但手还未触及到卫凌词的衣角,便被穆尘抓住,将她人都推了半丈远,彻底隔绝了她和卫凌词,别说衣角,连个眼神都不能给。 她哼了一声,靠在树旁,转身踢了树一脚,瞬时,桃花纷纷,如粉雨一般靓丽。 卫凌词仰首望着这些带着旬长清的怒气而落下的桃花,漫不经心道:“长清入我门下四载,断不会中途弃她,师兄还是另寻他法,横竖都是收,此次不是周满,下次便是张三李四,入了凌云山,须听掌门的才是。” 话意果断,穆尘知晓她的性子,言出必行,纠缠不过,落败收场,看着树下青松般站立的旬长清,摇首,罢了,人家的弟子,心收不回来,还是看看可能将周满塞至大师兄门下。 桃花林中终究又只剩下二人。 旬长清挪近了师父身侧,盘膝而坐,很是乖巧,侧首望着卫凌词,秀眉随之心情而扬起,“师父,师祖是不是先让你收周满,你不同意,所以才会轮到二师伯?” “不是,我事先不知此事。”卫凌词又躺下,微微阖眸,却是思考周满的身份,让凌云宗掌门如此重视,想必身份必然不简单。 旬长清心情大好,也在她身侧躺下,凑近了些距离,侧身望着她,随手抓起一把桃花,洒在她的身前,闻到了更为浓郁的桃花香,笑道:“师父,您勿要诓我,师祖定然先问过你,才到二师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好,么么哒。 今晚好像没啥说的…… 第21章 逝去 细微凉风拂面很是清爽,卫凌词抬眸,“如此说来,为师应该收下周满才是?” “不,”旬长清张口便拒绝,又抓了一把花瓣洒向卫凌词,眸中含着淡淡的眷恋之切,“您答应过我,不再收徒,不能言而无信。” “长清,为何要言而有信?” 如此不同寻常的问话,当真将旬长清难住了,郎朗日光下,长睫颤了颤,盈盈珠光,眉心不禁一蹙,“人言而有信,是人立世最基本之处。” “是啊,人若失信,只怕不如猪狗,”卫凌词嘆了一声,眸子闪过浅浅殇然,旬长清不过十二岁便可熟知的道理,而他师父五十多龄,竟不知这些。 这些年,他与旬亦然的来往愈发密切了,原以为他不过是朝堂之外的人,守得初心,可是面对滔天的权势,他也迷失了自己,将凌云宗一步步带入了朝堂,更让凌云宗的弟子为旬亦然驱使。 这些,让她感到害怕。周满只怕是化名,身份应该高贵,她望向一旁阖眸而眠的旬长清,只怕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旬长清躺在那里很规矩,与卫凌词隔着一人间的距离,姿态悠然,很是享受。孩子的烦恼总是很少,卫凌词深深吸气,桃花的香味在鼻尖环绕,沁人心脾,驱散了胸臆间的郁结。 徐徐清风,桃花飘落在旬长清的眼睫上,眼睑动了动,却没有反应,卫凌词无奈摇首,这般短的时间也能入睡,她抬手轻轻将花瓣捡去,将自己身上外衣脱了盖在她的身上,自己起身回了书房。 …………………………………… 香火鼎盛的京山寺,后山却是如常清冷,山上春意已浓,新枝发芽,老树开花。 皇帝旬子谦今日一身棕色常服,带着几名侍卫,避开前面香客,入了后山。 他是先帝旬祁安与谷梁信的子嗣,更是唯一的子嗣。实际来说,他是太皇太后谷梁悠之抚养长大的,先帝在他十岁的时候就驾崩。 太皇太后未退位前,是大齐唯一的女帝,她在花信之年夺了皇位,力压群臣,以女子之身荣登九五,平定边疆,创下了大齐的盛世江山。 他幼年登基,是太皇太后辅助他,教他驭臣为君之道。他知道,太皇太后老来丧女,心中悲痛,几乎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因此他不敢懈怠,兢兢业业四十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才难。 太皇太后临终前告诫他,谷梁家与平南王府不可轻动,他并无削藩之意,奈何谷梁干一心放权,九泉下,他更不知该如何去见她。 他命随行的侍卫守在门外,自己推门而进,父亲谷梁信与母亲伉俪情深,在母亲死后,便看破了一切,遁入空门。 屋中靠坐在床头的谷梁信已然满头白髮,灰布僧衣,看见了皇帝后,只双手合一,高唿阿弥陀佛,微微弯身,“你来了。” 面对自己的孩子,爱妻当年去世前的模样令他心中一痛,纵使他苟活了人世四十年,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一位,他更愧对旬子谦,未尽到父亲的责任,但他的姑母做得很好,培养了一代明君。 谷梁信坐着,但皇帝却不敢落坐,这是父亲第一次主动唤他过来,想来必是为了谷梁干归隐一事,他先开言,“谷梁干一事,并非我的本意,祖母与我说过,不可动谷梁家与旬翼,我都记得,可朝堂的事并非我做得了主。” “我找你来,并非怪你,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嘱咐你几句。” 皇帝上前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眉心略微一凝,母亲与祖母先后去世,对父亲的打击很大,唯有一心向佛,四大皆空,才可化解内心的不甘,他自小就知道父亲是情痴,深深爱着母亲。 第39页 可惜,天不由人 ,皇权富贵买不来寿命! 谷梁信面色如常,眸色漠然,更带了些浑浊,他道:“你的祖母能够登基,谷梁一族出了大力,时移势易,如今这般也算良善,足以对得起你的祖母;但旬翼,你万不可动。你母亲的皇位是你姨母退让而来,不然如今皇位该是旬翼的,旬翼不会肖想他不该得的,你的儿子如何想,我明白。” 儿子……皇帝微微惊诧,“亦然或许心思有些狠毒,但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谷梁信知道他有多看重自己的嫡子,但今日父子二人见面,该说还是得说,“旬亦然的心思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我只知,太过狠毒的帝王便是暴君,前有始皇,便是如此。平南王府功高盖主是不错,但若无他,你父子二人如何稳坐帝京。他是嫡长一脉,可已然放弃皇位,便不会再回头去争。” 皇帝是晚辈,不知当年双生的姐妹,对皇位都无兴趣,但妹妹旬祁安谋略得当,心思深沉,长姐旬祁欢慨然潇洒,爱江湖更甚于宫廷,她无奈才接下皇位。 但到了旬亦然这辈,只会认为旬翼军功太甚,外邦只知大齐平南王,而不知皇帝的存在。心中疑惑太深,不知皇位是旬翼的母亲大长公主旬祁欢退让得来的。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曾会感恩栽树之人? 旬亦然这个乘凉之人断不会感激! 皇帝沉寂了许久,眸中淡淡惆怅浮现,“您说得,我都理解,仁君难得,但大齐帝王必须有铁血手段。” 仁君二字在谷梁信脑中迴荡,仁德为君,当属先帝,她智谋得当,仁字为先,如此妙人,却陨落得这般快。蕙质兰心,又有帝王之责,也是少见。 屋内光线比不得含元殿上的通亮,光影迷离间,他道:“铁血手段过分了,便是暴君,后宫之事,你又能看清几分,外戚当权,你的儿子能有几分手段能够抗衡。” 手段过于铁血,不讲仁义,这与太宗武帝旬世言有何区别,当年登基时杀尽了自己的兄弟,嚮往马上天下,可最终早逝,差点将得来的江山让与别人。自己不仁,累及妻儿。若非其妻谷梁悠之当机立断夺了帝位,女子登基,护得了膝下两个女儿,只怕自己身死,让妻儿陪葬。 如今,旬子谦为帝,邵家的权利与平南王府可相抗衡,一旦他驾崩,邵家便是新帝旧家,平南王府本就惹帝王猜疑,估计很难在这番逆境中存活。 旬翼性子急躁,不善与人虚与委蛇,一旦两边矛盾日益加深,文臣武将不和,只会对大齐不利。 谷梁信今日说了很多话,面色疲倦,不再开口,双手再次合一,送客了。 皇帝出了禅房,悲凉的目光沁入几丝春日暖阳,他继承人的选择中首次出现了迷惘,旬亦然的才能更胜于三皇子旬亦殊,但他心思较之后者阴沉几分,手段狠辣。 他更明白这些年旬亦然对谷梁一族的打压,无非是让旬亦殊失去后盾罢了。 立谁,这是每一任帝王都会头疼的事,微微风凉,他站在门前的梧桐树下,透着树枝间的缝隙,眼神幽幽空渺,望着天上太阳,融融日光中,那里似有一个婉柔的女子,一袭素色常服,明澈如波,纵无凤冠,亦有着让人无法移目的气质。 虽无凝元帝摄人的威仪,但娇媚似艷,身姿典雅高贵。在他的心中,先帝亦如此时一轮骄阳般照耀他。 她的教诲,她的温柔,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先帝是君王不假,可是讲究仁德为先,她的手段比之他的祖母凝元帝更多几分柔和。 旬亦殊性子良善,但无君王之才能。 旬亦然心思缜密,帝王之才,但手段狠辣,为一己私慾逼得一朝之将退隐保命。 二者,让他难以抉择。 …………………………………… 五月的时候,桃花落尽。 信鸽在紫英阁上方盘旋了许久,被旬长清一颗石子砸了下来,大步跑过去,捡起了信鸽,拆了腿上的信纸,一眼扫过,望向身后的卫凌词,低声道:“师父,京山寺中故人逝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流一章。 晚上好啊。 第22章 定储 卫凌词玉睫凝霜,接过小小的纸条,故人是谁,只有她和母亲知晓。母亲是先帝义女,但先帝去世得早,那时母亲心中悲恸,但亦选择离开了帝京,她本就是平民后代,不过祖上曾是先帝的先生,先帝感恩,才将恩情报还于母亲身上。 如今故人去世,只怕母亲与帝京便断了来往。 “师父,故人是谁?我曾在寺中见过您母亲与一位白髮僧人对弈,是否指的是他?” 卫凌词身子一震,在旋旋飞落的桃花瓣中,望向幽幽青山,“他是当今陛下的生父。” 陛下生父—谷梁信,他亦是谷梁干的叔父,旬长清眼中划过诧异,不解道:“既然他在世,谷梁干为何还被迫归隐?” 这个问题大概是所有人都会触及的问题,都在问谷梁信在世,为何谷梁一族陨落的这般快? 卫凌词低眸,眼底深处微微灼热,“长清,因为他的心死了,先帝去世后,他便出家隐世。漫漫红尘,喧嚣混沌,皆与他无关。” 第40页 一人抬眸,一人低眸,立于桃花林中,裙袂翩飞,旬长清不知她眼底深处的异样,“师父,一个人当真能做到心死如水吗?” “能,”卫凌词眼中灼热化为滴滴泪痕,看清了旬长清眼中的那一泊清净,孩子终究不懂这些,说之无益,她仰首,心中一处豁然塌陷,笑道:“长清,你想回帝京吗?” 谷梁信去世,按理,宁安郡主是要回去的,旬长清捏着衣袖,缓缓摇首,“我不想回去,母妃来信说让我安然待在这里,毋须回去。” 平南王妃想得深远,旬长清回帝京容易,再出帝京只怕不易,平南王府成为唯一手握重兵的王爷。回去了,皇后不会让这个人质轻易离开。 卫凌词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不回去。” 这些年,她亦查清了四年前,半道截杀她们的人是皇后邵韵,只是查清楚又如何,她是皇后,这些事无伤大雅,耐她不得。 母亲知晓后,只让她别回帝京,此次,应该也不会让她同行。 旬长清知晓,父亲定然会回帝京弔唁,此时回帝京可全身而退,不用担心其他。 …………………………………………………… 帝京城内,熙熙攘攘,繁华不息。 沉默如昔的平南王府,在日月的轮替中依旧屹立,几匹快马踏尘而来,沉淀了数年的府前灰尘被尽数吹起,激起半人高的尘雾。 平南王妃从府中疾步而来,站在台阶上看清了马上之人,一身铠甲,眉色英武,悬鼻挺俊,刚毅洒逸。 他翻身下马,看向王妃的眸子里罕见地多了几丝柔和,神情依旧如故泰然,上前执起王妃的玉手,低声道:“王妃,辛苦了。” 这便是平南王旬翼,让敌人闻风丧胆,亦让皇后与旬亦然日日犯愁的人。 王妃凝眉望着,容色小心,纤指置于旬翼的手中,“您回来就好,只是长清不在府上,去了凌云山。” 二人并肩走着,旬翼目光复杂,只道:“这样也好,帝京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这次你也随本王一同去西南,这里总让人不安心。” 谷梁干归隐,谷梁信去世,帝京少了很多让人嚮往的东西。 卧房内摆设未改,旬翼离开此地十几年,很少归来,十几年来都是王妃打理,前些年她将幼女送走,他本是不愿,可如今平南王府的处境,他比王妃更明白,也应允了。 卫凌词是卫晓的女儿,两家是世交,他亦放心将女儿交于她。 茫茫夜幕下,月光清华。 流荡夜风中,旬翼坐在书房前的凉凳上,流星忽而划破天际,刺破了如凝的月色,坠入了天的尽头。他抬首望了一眼,饮尽了杯中酒,眸光遽然明烁,侧首望着趋步而来的人。 竹色长裙,莲步轻移,秀髮之上,再无珠钗,旬翼望着她,数年未见,这位边疆公主衣着愈发朴素,她偏爱红色,马上风姿,让边疆多少勇士倾慕,可却甘愿嫁予他做继室。 微笑依然,目光在月色下尤为幽深,旬翼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穿红色,马鞭在手中挥转,在草原上肆意奔腾,一举一动,草原儿女比之大齐的闺阁女子,更活泼动人。 ” 旬翼很少这般说话,王妃微微惊诧,落座在他对面,望着他如刀雕刻的侧颜,镇定了心神后,温声道:“长清都已经十二岁了,妾身若再赛马玩闹,只怕会让他人笑话。” 提到旬长清,旬翼笑道:“这些年多亏你照顾长清了,你做得很好。” 一句,令王妃眉间忧愁淡了三分,忆起旬长清幼时稚嫩的模样,许久未曾流动的热血在身体内迴转,笑道:“您将长清抱来时,妾身就已说过,待她如己出。这些年她虽不在,但月月都有家书寄回,如此就够了。” 旬翼与谷梁音是青梅竹马,相知相爱,他娶眼前的王妃不过是形势所迫,两国邦交,谈不上感情二字,他防她十几年,但她明明知晓,却依旧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不再开口说话,世间无奈的事情太多,懒得去计较,举眸望天,苍穹之中夜色纠缠,如这帝京之纠葛不清的权势一般。 平南王回京弔唁,遵照帝王旨意,并未有人知晓。谷梁信在京山寺出家,本就是隐秘之事。如今身亡,不过将他尸首送进帝王陵寝,二人合葬,是他的心愿,亦是先帝的遗愿。 旬翼在进宫的路上遇到了袁倾名,二人微微顿步,相视一笑,又各自东西而行。兄弟情深又如何,武将权臣,怎敢私下攀交。 皇帝旬子谦立于窗下,听着身后的愈近的脚步声,回身望着英姿挺拔的皇弟,二人按照血缘更是表兄弟,一同在宫中长大,祖母总教导他要护着弟弟。 可他未曾想到,长大后,是这个弟弟一直在护着他。 皇帝一双深眸,让旬翼遽感悲凉,他随着指使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摆好的棋局,笑着打破僵局,“阿兄,你说我该不该让你三子。” 皇帝回瞪他一眼,语调清淡,混不在意他的讽刺,“臭棋篓子,指望赢我,莫不是这些年帐下将军无人敢赢你,惯出你这臭毛病。” 二人说闹间,似又回到了幼时,棋过三局,皇帝遽然开口:“你说,朕该立谁,父亲临终前再三暗示朕,然儿不合适,可老三仁义过头,怕是束缚不了重臣。” 第41页 旬翼落子,“姨父如何说,那是常人之见,如何决断还在陛下这里。” 还有一层意思,邵家的势力愈发大了,只怕旬亦然登基后,势力便会遍布大齐,天下姓旬还是姓邵,只怕也说不定了。 外戚夺权,古来有之。 皇帝许久未曾落子,盯着并不激烈的棋局,眼神迷惘,忽又望着一叠叠奏摺堆积如山的御案,揉揉额角,凝眉道:“你可愿回京助朕一二,西南军交于世子即可,长清也可接回来了。” 君王一言,极尽诚恳真挚,不带一丝造作,但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此时他还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两人同姓旬,不该有着隔阂才是。 如此一言,算是定下储君了。 旬翼一愣,眼神又是一阵迷茫,但君王神色认真,他起身敛袍跪地,正声道:“臣遵旨,不过西南军交付世子有些时日,容臣回去处理后,再回来助您。”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束短小更的日子了。 另外感谢: wing笑傲浆煳扔了1个地雷 筱柒扔了1个手榴弹 林雕扔了1个地雷 二二二二扔了1个火箭炮 silencemouse扔了1个地雷 翠花不吃酸菜扔了1个浅水炸弹 wing笑傲浆煳扔了1个地雷 筱柒扔了1个手榴弹 二二二二扔了1个火箭炮 小木扔了1个地雷 筱柒扔了1个手榴弹 大钧扔了1个地雷 林雕扔了1个地雷 二二二二扔了1个火箭炮 舞生扔了1个地雷 筱柒扔了1个手榴弹 林雕扔了1个地雷 二二二二扔了1个火箭炮 wing笑傲浆煳扔了1个地雷 小木扔了1个地雷 筱柒扔了1个手榴弹 wing笑傲浆煳扔了1个地雷 太一生水扔了1个地雷 小木扔了1个地雷 二二二二扔了1个火箭炮 林雕扔了1个地雷 22139036扔了1个地雷 桃花半盏扔了1个地雷 二二二二扔了1个火箭炮 筱柒扔了1个手榴弹 wing笑傲浆煳扔了1个地雷 风中凌乱oo扔了1个地雷 二二二二扔了1个火箭炮 大钧扔了1个地雷 林雕扔了1个地雷 第23章 动乱 文宁四十一年,夏日格外憋闷,长乐宫内的草木都被灼热的日头晒得无精打采,殿内四周都搁置了冰盆,凉爽如春日。 宫中的胭脂更红,更为精緻,皇后邵韵喜欢这般艷丽的颜色,红色只有皇后才可以用,如此殊荣便是帝后的尊严。 她细细装扮后,从镜子里看着自己新做的正红凤袍,金色丝线钩织的凤凰,高傲的头颅扬起,活灵活现,展翅翱翔,无人能及。 指尖拂过丝线,望向身后站立的宫人,特意扶正了自己发间朝阳五凤挂珠钗,笑问:“本宫这身衣裳如何?” 宫女萍儿笑着回她:“皇后娘娘风姿依旧,这身衣裳衬出了皇后凤仪天下的气质,宫里的娘娘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邵韵最喜欢凤仪天下四字,笑得无所顾忌,珠钗晃了晃,夏日里的阳光从窗户折射在宝石上,刺得宫人眯起了眼睛。 当真是凤仪天下,让人不敢直视。如今,谷梁一族被压得抬不起头,旬亦殊失去了最大的支柱,再无翻身的机会。 长乐宫内宫人都是喜气洋洋,皇后兀自欣赏自己的新衣裳时,二皇子旬亦然一步踏进,面色阴沉,皱了皱眉,屏退了两旁碍眼的宫人。 走近皇后直接道:“母后,父皇密诏旬翼回京,他要立储。” “立储是好事,你就等着做太子就是,”皇后透过铜镜中又看了一眼凤凰的头颅,心中咯噔了一下,眉睫微动,发现不对之处,“立储与旬翼何干,召回他做什么?” 去年谷梁信去世时,旬翼回来弔唁,不过秘密归京,待了三日便离开。如今无事之际,帝王再召,只怕不利她们。 旬亦然额前青筋直跳,咬紧了牙根,“若立儿臣为太子,便用不到旬翼;若立三弟,儿臣不服,旬翼回来便是压制儿臣与您。母后,父皇要立三弟为太子,我们输了。” 皇后只觉得头顶浇了一盆凉水,透骨的冷气钻入了自己的骨血中,站立不稳,瘫坐在了椅子上,心中对皇帝陡然生了恨意,“储君该立嫡长,凭什么一个庶子站在我们头上。” 她又拉住旬亦然衣袖,眉眼陡然竖起,眼中尽是恨意与戾气,“不能让旬翼回来,还有不能让旬亦殊活着,杀了他,你父皇就没的选了。” 邵韵心中闷怨之意在这一刻膨胀到了高峰,这些年邵家做了多少事,件件都可让整个邵家连根拔起,旬亦殊登基,死的不仅是她和儿子,自己母族也要被灭。 “没得选……还有四弟呢,杀了三弟又有什么用,不能让旬翼回来,不能……”旬亦然喃喃自语,手中握紧成拳,目光凝结,面上闪过一抹恨意。 他努力了二十多年,他是嫡长子,怎可屈居他人之下,向他人下跪,他做不到,不成王便成寇,又是咬紧了牙关,两腮的肌肉跳动了几下,眼中杀意毕现,“不能让旬翼回来,三弟也留不得。” 第42页 愤怒之余,拂袖砸下了桌上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尤为尖利,望着地上的碎片,杀了旬翼,父皇再想立他人,他也有了抗衡的权力。 “对对对,派人杀了旬翼,路上……军营中都可以……”皇后激动到语无伦次,抓着旬亦然的袖子不敢放手,她要做太后,要将邵家带至权力的顶峰,只能指望她的这个儿子。 多年前她为了让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成为大齐的长子,让人杀了那个刚出世的孩子,伪造成夭折的样子;把持后宫,嫔妃少有所出,这些年皇帝膝下不过三个儿子,旬亦殊能力不足,四皇子还小,没人敢与她争太后的位子。 现在,皇帝快死了,眼看就要成功了,又要立别人,她绝不能忍,不能忍。 ……………………………………………………………… 初秋的风格外舒服,今年的夏日让人窒闷,凌云山上树木多,但山顶之处,日头格外大,旬长清热得差点想搬去山脚去住。 山脚都是客房,白日较为凉爽,但人又多,旬长清怕去了自己女儿家的身份容易暴露,便在紫英阁中忍了数日。 熬过了炎热的夏日,秋季的风就感觉格外舒服,紫英阁的庭院中一株梧桐高过了墙壁,爬上树便会看到山腰上的景物。 厨房便在山腰,旬长清每隔一日就会爬树,厨房外过道处若摆着一盆芍药花,便知紫缙寻她有事;秋日芍药无花,紫缙就会摆上开得灿烂的菊花。 午后,卫凌词进屋午睡,庭院中无人,旬长清今日不知为何眼皮总在跳动,心中有些慌乱,她便爬上树,脚落在树枝上,一手抱着树干,往厨房望去,过道内摆了一盆黄色的菊花,这是紫缙寻她有事。 站在树上望了很久,树枝因着重力而悠悠晃了几下,她抱紧了树干,想了半晌,都不知紫缙见她为了何事,难不成帝京有变化?可袁谩未曾通知她,那便不是大事。 半个身子隐在了树上,本是无人发现,可树枝上头的树叶无故落了数片,卧房内的卫凌词推门而出,瞧见了地面上的树叶,光影叠错,不需多想便知上面有人,当下冷喝道:“旬长清,下来。” 枝头的树叶又掉落了几片,旬长清懊恼,师父醒得也太早了,不过进去半个时辰罢了,她还想着下来去厨房找紫缙,如此计划都被打乱了。 不情不愿地从枝头上跳了下来,站在树下,撇撇嘴,低眸望着脚下,并未开口说话。 “睡好了?”卫凌词衣衫整齐,面色阴沉,不似刚刚起榻的模样,见旬长清面色转白,咬着樱红嘴唇,嗔怒道:“让你午睡,你又在闹什么,十三岁如三岁一般,瞎胡闹。” 十三岁的男孩子爬树难道不是常事,只是少有十三岁的姑娘爬树罢了。 旬长清理亏,点点头,只要师父不曾发现她爬树的目的就好,这些年挨得训斥一只手都能数清了,揪着自己衣袖不敢抬首,只是她必须去紫缙那里。照着眼前情景,卫凌词怕是不会让她出门。 卫凌词觑她一眼,不再说话,只晾着她,自己回了书房,又将对着梧桐树的一扇窗户打开,叮嘱道:“既然喜欢树,那便站一下午。” 一个下午,紫缙自己定会上来,师父遇到了更麻烦。旬长清僵硬了片刻,这些年她与紫缙摸熟了下山的路,不待过年,她便要下山。 如果她没记错,皇帝是文宁四十二年春日死的,死后父亲本想回京弔唁,但被新帝阻拦了,一道圣旨让他继续守着西南,不准离开。 此时,不能让卫凌词怀疑自己,否则,功亏一篑。今年除夕前,她必须离开凌云山。 她知道这些年,卫凌词待她比前世还要好,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不敢再信她了,止步于师徒的情分亦是最好的结果,等她下山,去了西南,二人就算断了情分。 只是眼下该做的还是得做,她望了一眼渐渐西去的日头,咬牙跑进了书房内,进屋后发现卫凌词站在窗下盯着梧桐树的方向,竟未发觉她进屋了。 她敲了敲门板,“师父,我想进来。” “你的脚已经跨进来了,为师还能赶你出去吗?” “不能,”旬长清嬉笑一声,大步跨进去,指尖弯了弯,习惯地扯了扯她的衣角,“师父,我想见赵师兄,他明日早晨就走了,我有早课,不能送他,今天我想去清自苑。” 卫凌词转过身来,身后阳光打在她的嵴背上,光华潋滟,旬长清走近后,她修长白玉的颈间,清晰可见跳动的青色筋脉,她记起今生初次见她时,也是看到了她颈子上的青筋。 剎那,只觉心中一阵摇晃,心若隐若现的在痛,可她还是忍着收回了目光,转望他处。 卫凌词凝视她,十三岁的孩子已到她的肩膀之处了,目光幽凉,淡淡道:“现在去?去了再回来接着站树下?” 前半句对了,后半句怪得很,她若点头便是傻子了,摇头:“我下次不爬树了,师父,我保证的。” 书房内清香阵阵,细闻之下,又会嗅到书墨的香气。 卫凌词坐回到书案后,余光扫到桌上一角的书信,一面以古诗掩盖了,一面道:“去可以,一个时辰后得回来,若是回来晚了,真罚你站一夜。” 第43页 得到赦免,旬长清几乎跑着出了紫英阁,不料的是,身后似有人跟随,她察觉后,只好先去了清自苑。 人走后,卫凌词收拾着桌面,将方才压住的书信拿出来,点燃了蜡烛,置于火上成了灰烬。待一切做完后,书房外又復敲门声。 来人是掌门身前的随从,请她去灵渊阁,有事相商。 凌云宗掌门徐恪站在屋内,等她很久了。卫凌词进去后,第一眼便望向桌案,那里摆着厚厚的书信,微微垂睫,轻声道:“师父,您找我?” 徐恪瞥她一眼,冷冷道:“平南王妃盗走了城防图,现下已经失踪了。” 此事卫凌词早已知晓,方才她已将书信烧了,未曾想到徐恪的消息比她还快,微微笑道:“凌云不管朝堂上的事,师父怎地提起此事。” 徐恪盯着她,眸色清明却犹似寒冷的深潭水,没有一丝温度,“不管朝堂上的事,你忘了你的小徒弟是平南王妃阿那嫣然的女儿,二人若有关联,我整个凌云山都会被朝廷剿灭。” 卫凌词一怔,随即笑道:“师父,你怕弄错了,第一个牵连的也该是平南王府,长清不过是个孩子,日日在紫英阁中,不会与王妃有何往来。” 如此笑言,并未让徐恪消下心中闷气,放低了声音,轻道:“为师知晓你看重与旬长清的感情,但为了凌云,必要的时候必须与之断了关系。” 这便是要卫凌词将旬长清逐出师门了,这些话她好似听了很多遍了,耳边又如惊雷般突地想起了很多话,眼中似有纠缠的过往…… “小词,将旬长清逐出师门,或许会保她一命。” “旬长清是逆臣之后,不能留在凌云,你亦不能插手,出了凌云地界后,为师派人助你去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零点更万字的,结果我忘记戳编辑了,我知道我蠢,但没想到这么蠢。 零点更不了,就明早九点更,谢谢支持,我被自己蠢得想哭。 感谢: 林雕扔了1个地雷 瀛绰扔了1个地雷 小木扔了1个地雷 ヤ暮浴ゞ晨曦扔了1个地雷 筱柒扔了1个手榴弹 海阔天空znx扔了1个地雷 林雕扔了1个地雷 二二二二扔了1个火箭炮 九月家小攻攻扔了1个手榴弹 九月家小攻攻扔了1个手榴弹 风中凌乱oo扔了1个地雷 silencemouse扔了1个地雷 wing笑傲浆煳扔了1个地雷 “wing笑傲浆煳”,灌溉营养液+1 “筱柒”,灌溉营养液+20 “最羡诗年春薄衫”,灌溉营养液+5 “yowon的泡沫”,灌溉营养液+10 “舞生”,灌溉营养液+6 “ヤ暮浴ゞ晨曦”,灌溉营养液+1 “最羡诗年春薄衫”,灌溉营养液+5 “yowon的泡沫”,灌溉营养液+10 “舞生”,灌溉营养液+6 “ヤ暮浴ゞ晨曦”,灌溉营养液+1 “孔十七”,灌溉营养液+1 第24章 暗流 曾几何时,她信了这般话, 再回首时, 那里已无人, 心亦空空如也。 头痛欲裂,她的身形晃了一下, 惊慌地扶住了额角, 镇定地望向凌云掌门徐恪,阖眸后又睁开, 眸色依旧清如水,语声淡若流泉:“师父,长清还小,如何做,我都有责任, 你放心,她不会危及凌云, 我看着她就是, 只是一点,我不会与她断了关系, 如何取捨, 徒儿明白。” 沉寂了很多年的紫英阁忽地刮过了一阵劲风, 树叶刮落满地,卫凌词一身白色纱衣站在桃树下, 洁净的气质与尽是落叶的庭院很是不符, 这里原本是梅树, 可是旬长清不喜欢,便换了。 其实,她也不喜欢。但她与长清不同,凌云山的每一处她都不喜欢,甚至带了淡淡厌恶。举首环望着青山楼阁,眉心怅惘流连不去,这里并不属于她,也不属于旬长奇清,她们都是过客。 “师父,”清脆的声音杂着细碎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卫凌词清眸一敛,柳眉弯笑,眸中淡淡薄冰化去,看在旬长清眼中又是不一般的风仪姿雅,盈盈道:“赵阳未曾请你去厨房吃晚饭?” 赵阳就是一个十足的吃货,凡是有吃的地方都少不了他,不过这些年个子高了,稍稍瘦了些,不似十岁那年胖乎乎,但与常人比起来还是有些肥胖。 “没有,其他弟子请他吃饭去了,我去厨房拎了晚饭回来,以免待会再走一趟,”说着,旬长清将手中食盒拎高置于卫凌词眼前。 如此欢快模样,不似作假,卫凌词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指尖在她手背上略作停留,状似随意道:“去厨房可曾见到紫缙?” “没有,”旬长清有些沮丧,那人一路跟着她,害她进了厨房都不敢与紫缙说话,抬首触上卫凌词歷来温和的双眸,直言道:“师父,有人总跟着我。” 跟踪!卫凌词手中食盒倏地一紧,本是垂下的眼眸,勐地抬起,“何时?多久了?” “应该是今日,昨日还未曾发觉,师父,你说是何人这般无趣,盯着我做什么?” 卫凌词将食盒置于桌上,暗沉的眸子渐渐闪起明光,心海生澜,面上却是不显,淡淡宽慰道:“许是山中哪个弟子想捉弄你罢了,明日起去文学堂的路上小心些,切勿与不相熟的弟子说话,你插在厨房的侍女也不要再说话了,以免惹人怀疑。” 第44页 “怀疑?”旬长清心中愈发迷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可卫凌词神情淡漠,又是常色,没有异样,许真是凌云山上弟子拿她开玩笑。卫凌词说的也是在理,被其他弟子发现紫缙是她的人,惹人口舌,平白添了很多麻烦。 二人不再说话,卫凌词侧眸望着低头吃饭的人,口中无味,沉寂了许久,唤道:“长清。” 卫凌词的性子虽说捉摸难定,但这些年旬长清也清楚了些,眼下忽而唤她,只怕有话说,她抬眸,等着下言。 “文学堂教学,可曾提及阵法了?” 凌云宗内,弟子很多,山上只是其中一部分,但入室弟子与挂名弟子虽说待遇不同,但文学知识都是相同的,武艺才是各个师父亲自传授。 入山弟子都是来学武艺,文学知识很少有人会特意去学,毕竟不是去考科举,多之无用。但山上文学堂的师父是从各地请来的名师,课程不仅枯燥,还很无趣。一干弟子,人在课堂内,心早就飞去九霄云外了。 旬长清前世学得知识还在脑中,在课堂上也听了一耳朵,力求课业不出错便好。但阵法好像未曾提及,她不记得了,卫凌词从不问她这些,今日怎地兴起了。 傍晚时分回来,本就与约定时间晚了半个时辰,若再挨训,只怕真得出去罚站一夜了。认真想了想,摇首:“没有。” 山上阵法,文学堂的师父是未曾提及的,她不过自己在山上文渊阁中的书籍中看到,不过都是一些皮毛,只怕想要下山,光凭那些浅显的知识是不够用的。 卫凌词筷子夹了鱼肉送至她的碗中,淡淡道:“既然没有便算了,你可想学?” 秋日,农家塘内的鱼都会打捞上来,明年春日又会放些幼苗进去,厨房收到了一些农家送进来的鲫鱼,只是人多,未做成汤,整条红烧的。 鲜味少了一些,但尚可入口。旬长清前世喜欢挑食,但在天牢里长期饿着肚子,食不果腹,现在只要能吃,也不再挑了。 学阵法?旬长清筷子夹了鱼肉后又放下,不解道:“阵法,您指哪种?” “阵法内可包罗万象,海市蜃楼,有深有浅,你想学何种?” 旬长清奇道:“师父都会?” 卫凌词抬眸瞧她一眼,见她大睁着桃花眼,眸色清灵,充满了崇拜之意,自己抿了抿唇,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她,端静气韵犹在,面色却罕见地红了三分,低声道:“为师不会。” 卫家可算是书香之家,祖上是先帝的先生,才思敏捷,饱读诗书,虽不曾学武,但阵法亦是融会贯通,是难得的才女。可惜到了卫晓这里,虽善文,但这些阵法并未涉及。 如旬长清料想的一般,她撇撇嘴,不说话,吃了碗中的鱼肉。 “我所涉及的是山中阵法,你若想学战场上的排兵布阵,得去问你的父亲。” 如此,还是有转机,旬长清心心念念的便是山中的阵法,最简单的便是大门出入,但到时只怕大门出不去,只有后山才可。 紫缙曾去试过,后山的布阵,诡异莫测,陡壁悬崖,稍有不慎便是死路,武功高强者虽占有优势,但一旦触动了机关,引来山上人,也是束手就擒的下场。 再者战场的阵法她此时学了也无用处,要先逃命才是。她笑眯眯地往卫凌词一侧蹭了去,如法炮制,殷勤地夹了一块鱼肉放置在卫凌词碗中,轻笑道:“山中阵法亦可,我又不是男……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两位哥哥,男儿家去上战场,学了一般浅显即可,上下山方便就是了。” 她暗自咬了咬舌尖,感到了一阵紧张,一激动差点说出了自己是女儿家的秘密,还好反应敏捷。再观卫凌词,好似并未察觉这个细节,她亦暗自松了口气。 卫凌词注意的却是其他事,望她:“你要下山?大大方方从正门出去,无人拦你,做什么闯山上阵法。” “总有前门不方便的时候,再说了,您方才与我提及这个便想教我的。” 确实是卫凌词先提及,山上的阵法那些迂腐的学堂先生估摸着也不会,这是凌云宗的机密了,一群外来先生如何会窥探出这些。许是卫凌词不了解学堂内的教学情况,刚刚才会问她。 两人各有心思,卫凌词就着旬长清搭好的台阶下,顺势道:“你明日去向先生请假半月,回来后便在书房等我,上午我便教你。” 旬长清忙点头而应,晚饭后回房便等着紫缙,白日未曾去,她晚上定会寻来。 晚间,黑夜中点点星辰点缀,如稚子的双眼异常晶亮。 卫凌词沐浴后,换了一身柳青色纱裙,长发飘逸,晚间行走如流云缥缈,端了一杯茶送至旬长清房中。后者打开门后,自是诧异的眼神落在茶上,拒绝道:“师父,晚上喝茶不易睡眠。” “参茶而已,不会让你无法入睡,这是我让厨房特意熬的,喝了赶紧睡觉,”说完,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衫,又觑了一眼屋内昏黄依旧的灯火,“你穿得如此整齐,难不成半夜下山?” 旬长清蹙眉,小心试着商量道:“必须得喝吗?” 卫凌词反问:“这并非毒.药,如此难以下咽?” 当然不怕是毒.药,旬长清无辙,接过来仰首饮下,好似就是一般的参茶,她将空的杯盏还予卫凌词。 第45页 卫凌词只叮嘱她:“早些安歇。” 小小的波折并未引起旬长清的注意,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她刚来时,卫凌词也会吩咐小厨房做些参茶。待对面屋子的火烛灭了之后,她才打开了窗户,等着紫缙。 等了许久,都没有紫缙的影子,她趴在桌上有些昏昏欲睡,想着紫缙来了会唤醒她,便放心大胆地眯着眼睛小睡片刻。 秋日的夜晚已经听不见蝉鸣的声音,加之今晚无月,几颗星辰遥遥缀在苍穹之上,深黑如墨,山上小路并不好走,紫缙爬上山后,在紫英阁外等了很久,见四周无人,才翻过了高墙。 这里并非她第一次来,路早已摸清,直接跑到了旬长清的屋子,窗户是开着的,想必屋内人已经等她很久了。她小步跑过去,想翻过窗户时,却发现对面房内的灯蓦地亮了。 四周皆是墙壁,只有一颗梧桐树可藏人,她迈出步子想爬上树的时候,深夜里响期了格外清晰的声音:“不必上树了,进屋吧。” 一听话音,便知卫凌词是专门在等她了,眼神一滞,冰冷的雪粒似在眼中浮动,她并未抬脚,只与卫凌词两相对立。 “你可以选择站在那里,不需我唤别人,我一人便可将你留在紫英阁。” 音如人,异常寒冷,犹如手中的剑刃破开千年寒冰,冷至心骨。 紫缙手中断刃握在手中,五年前凌阳一战,卫凌词一人击败了数十名刺客,全身而退,身上连道伤都不曾留,武功之高,简直让她惊骇。她一人在此,就算再来几人,只怕此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思忖了须臾,看了一眼身后的窗户,咬咬牙,收起手中短刃,踏入了卫词凌的卧房。 屋内一盏孤灯,光薄昏暗,凝结在灯芯之处,却是明亮的光。卫凌词拿过了床前的一盏灯,灯芯触上了火焰,明光倏尔乍现了昏黄的房中。 她将两盏灯置在同一处,脸色冷肃非常,“长清睡了,哪怕你此时去找她也是无用。” 卫凌词的眼神很淡很淡,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紫缙解开了脸上黑色面巾,俊美的容颜,可眼中的神色同样很冷,暗卫便是如此,没有自己的感情。她没有说话,在不知道卫凌词是何打算的情景之下,她不会先开口,将自己置于逆境。 而卫凌词在一旁看得真切,只道:“你来是想告诉旬长清,平南王妃失踪了,与其同时失踪的还是城防图,这是大齐最高的军事秘密,不出半月,边疆就可能重蹈覆辙,再起战争。” 闻及王妃的名字,紫缙心中一颤,眸中光影闪动,“王妃希望我能带走小公子。” 卫凌词一怔,一阵疑云在心中翻涌,“你二人有书信往来?” “没有,是数月前,她告诉我,帝京如有变化,她让我带走小公子,自那次后,便断了书信往来,可今日又收到帝京来信,说是王妃盗走了布防图。” 紫缙一句话让卫凌词的神经绷直了半日后而缓缓松弛,至少此事与旬长清无关。 万籁俱寂的夜中,似有突如其来的惊涛拍岸而来,她深深唿出一口气后,道:“你想带她去何处?” “西南。” “去西南,且不说路途遥远,单单她在凌云山上消失,无论是朝廷还是凌云宗,都会派人去追你们,刺客无数,仅凭你一人,能将她带去西南?” 卫凌词长身玉立,侧身望着无光的夜空,眸色却是耀夜清朗,嘆道:“你带她走,只会害了她。” 紫缙眉心一聚,外间冷风徐徐拂过,忍不住回道:“可留在这里,凌云山内有朝廷的人,今日便有人开始监视她了,说明开始怀疑她了,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出去了亦是死路!”卫凌词面上亦是不着半点情绪,无意再纠缠于紫缙的执着,直言道:“朝廷此时未曾怀疑她,她四年没有回京,她是平南王的子嗣,动她必先动旬翼,如此浅显的道理,何必钻牛角尖。” 卫凌词是神情冷静,倒让紫缙心中不平,冷哼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当然心平气和的说话,紧要关头,与小公子划清界限,如此正好符合你大义凛然的正道人士模样。” “你认为我会害她?”卫凌词侧眸,紧紧凝视紫缙的双眸,惯常如水的双眸,顷刻间似风雷惊起,阴冷而让人胆寒。 紫缙在厨房待了很久,见过她几次,每次都是清冷之色,淡漠无神,眼下此番如煞女之色,让她吃惊。 火光跳跃间,她讽刺道:“难不成指望你会救小公子,你会顾念师徒之情?你的师父可是凌云宗掌门,若论师徒情分,你该更听他的话才对。” 一番话夹枪带棒,让卫凌词眼神一暗,音色掺杂了浓浓无奈:“眼下,你只能信我,且不说后山阵法密布,稍有不慎便会陷入,就算出了山,你们也到不了西南,凌云乃是江湖门派之首,一声令下,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这些她都懂,可是待在凌云只有等死的份,孤注一掷,方有胜算,紫缙怔在原地,一时间神意游离,不知该不该信卫凌词,万千纠缠凝于眼中。 卫凌词也未逼迫她,她看重的便是眼前人的忠心,逼急了也不好,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望着两盏烛火,此时站在眼前的若是旬长清,应该会比她更加犹豫纠结。这些年,看得出旬长清对她恭谨之外,多了些淡漠。 第46页 她总在拒绝自己的好意! 眼中多了些飘零的冷绪,她兀自道:“平南王妃一事不可告知长清,她待王妃是何感情,你该明白,她若知晓,只怕会闹着下山,回帝京、去西南都不可取。眼下你可以去找她了,如何说你自己拿捏着分寸。” 紫缙未说话,转身而去,如此便摆明她信了卫凌词,推开了旬长清的门,唤了几句,竟唤不醒她。 她回首望着跟来的卫凌词,冷肃之色溢于言表,“你给她下药了?” “能让她睡着的药罢了,你先回去,明日来的时候,告诉她你今夜来过了,只是她睡着了,”卫凌词细细吩咐了几句,便不顾紫缙的异样,俯身抱起旬长清,将人置在床榻上。 发上丝带放下,如墨的长髮在卫凌词指尖滑过,目光漂游,指尖颤了颤,将丝带置于案几上,将床内侧的被子取过盖在她的身上,万般哽咽纠在喉间,眼前一幕似有针刺着她的心。 头毫无徵兆地痛了起来,她使劲地揉着太阳穴,试图缓解痛意,她忍不住望着榻上人清静秀致的睡颜,长睫下暗影如华,几欲破碎的感觉让她止不住颤抖。 旬长清十三岁了,再过两载便可及笄,那条路愈发近了,走过了万水千山,绝境天涯又出现在眼前,今生多了平南王妃偷盗了城防图。 她为何如此不顾旬长清,难不成她这些年所为都是为了麻痹所有人吗? 痛意稍减,卫凌词便回了自己的房间,黑暗中行步不是难事,她熄灭了所有的灯火。 寂静黑夜中似又听到了风卷浪击的声音,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用力之勐,骨头仿佛都要生生裂开了,浪涛之声穿透了双手,直入耳膜。 后半夜,竟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刮着北风,落叶坠了满地。 旬长清起身时,淡淡晨光流入了屋内,窗户开了一夜,虽是盖着被子,但夜晚的北风颳进来,带了些寒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望着被雨水打湿的窗柩。心中暗自生疑。昨晚明明是在桌上入睡,醒来时为何躺在榻上。 难不成半夜师父进来,可为何北窗又未合上?约莫是紫缙来过了,见自己睡着了,便扶自己上榻,走时忘了关窗户。 吹了一夜冷风,头痛得厉害,有些晕乎,旬长清走了两步又躺回到榻上,被子蒙着脸,又沉沉睡了过去。待醒来时,已是午时了,她望着湿润的地面,方记起,今早该去文学堂告假,此时去了,时辰亦是误了。 不管如何,还是该去文学堂,还好衣裳未换,在案几上随意抓住了丝带,方想束起长发,门开了,她忙回身去望。 卫凌词轻步踏近,望着她衣衫不整,髮丝杂乱的模样,秀睫微微颤动,因着风寒的缘故,唇色失去了血色,素色衣襟显得她的神色更为憔悴。 昨夜是她疏忽了,走时忘记合上窗户。 卫凌词趋步走近,将汤药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指尖拂过她的额头,温热,不如清晨般炙热了,她笑道:“怎么和打架后的猫似得,衣衫乱了,头髮也不晓得梳理,打算这样出门,不怕师兄弟笑话你。” 旬长清眸色带了些许浑浊之色,由着卫凌词拿走了手中的束带,指尖在自己发间游.走,散乱的髮丝被一一带起,力度轻盈,并未触痛她,心神恍惚间,听她道:“早起时,发现你未起,原以为你又偷懒了,进来后才知晓你发烧了,好在烧退了,只是窗户为何开了一夜?” 旬长清的实话便是:“我也不知,醒来后便觉得头疼,回榻上睡了会儿,醒来后您就进来了。” 髮丝束好后,旬长清自觉地后退一步,自己整理好衣衫,眼前出现一碗汤药,她抬手接过来,喝完后,嘴中尽是苦涩,蹙眉道:“师父,我还未去告假,您等我回来。” 巴掌大的小脸皱成一团,卫凌词有些发笑,眼神慢慢放柔,温声道:“我方才命人带话过去了,替你告假了,毋须再过去,待会吃了午饭,你再睡会,出门易加重风寒。” 这些小事,旬长清自是听师父的,点头同意。午后吃了饭,卫凌词取了一本关于阵法入门的书册给她,就回了书房。 随手翻了几页,说得与之前看得大致相同,她都会了,无须再看,想着何时熘出去去寻紫缙,昨晚都怪自己贪睡,紫缙来了竟都不唤她,不过转而一想,应该不是大事,不然紫缙不会这般平静。 外间又起风了,梧桐树的落叶从窗户里飘进了屋子。 书房的窗户正对着她的屋门,她若出去卫凌词定然会发现,到时候不仅出不去,还会挨训。她看了眼窗户,打开后正准备爬窗时,发现角门飘过一人衣角,待人进门时才知是赵阳。 换了紫色崭新的衣袍,走路生风,从桃树旁路过时,踩在湿润的泥土上,沾了一脚泥,也不知换条干净的石子路走,哪条路近,便走哪条路,不愿再多走两步。 他今早应该下山回家了,怎地又出现在这里,不过手里拎着食盒,一看便知里面装得定然又是他四处寻来的吃食。 紫英阁是卫凌词的住处,来了自然该先去拜访卫凌词,赵阳拎着食盒敲开了书房门,进去待了不过半刻钟就出来了,小跑着过来,直接推门喊道:“长清,我给你带吃的来了。” 有吃食便是乐趣,她忽而觉得赵阳的人生真是简单,不知他回去后可会为其他事情而犯愁。她适时地关上了窗户,微笑地看着门口比她足足高了一个脑袋的人,“你带了什么吃的?你今日该下山回家才是,怎地还未离去?” 第47页 “昨夜下雨了,山路不好走,便等晴了再走,反正不急这一两日,”赵阳踏进来便打开食盒,语气略带懊恼,“我带了烤鸡,想请你吃烤鸡的,可刚刚被卫师叔拿走了,说你风寒未去,不能吃油腻的食物。真是的,你不吃,我也可以吃的。” 估摸着赵阳特地来送烤鸡的,只不过半路被截胡了,整个人只怕都不舒服了,接着絮絮叨叨:“烤鸡是我让师兄特地烤的,闻着可香了,可卫师叔一点都不通情理,唉……” 没有了让人开心的烤鸡,但赵阳带了很多坚果,摆了满满一桌子,只怕这些东西花了他不少时间。 旬长清笑道:“师父不喜这些食物,你待会走的时候,我去问师父要了再还你。” “不,那是给你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赵阳抓了一把桂圆塞到她的手中,望着旬长清纤细的腰肢,怪道:“见你的时候,感觉你不瘦,为何现在这么瘦,晚来那些师弟的腰也比你粗些,和那些师妹一样了。” 赵阳这些年的心思应该都在练武和找吃的上面了,她为女儿家,当然比不得男子身材,不过这话不能告诉他,旬长清剥开了桂圆的壳子,打岔道:“许是山上清苦罢,你回家后记得让人送些吃的给我就是了。” “好办,我回家就让人送过来,帝京距这里路途不远,快马几日就到了。” 帝京! 旬长清神色不免一滞,手中的圆圆的坚果期然一颤,赵阳的父亲调往帝京了,她试探道:“你去帝京?伯父调令去了帝京?” 赵阳不以为意地附和:“对啊,任鸿胪寺少卿,比乡下之地好多了,长清,你来自帝京,那里风景如何?” “风景自是好,不过帝京是天子脚下,你小心为上,不过伯父是鸿胪寺少卿,不会太惹他们注意,你可以随意玩了。” 赵阳眼眸已经清润,只是不似方才般雀跃,低垂着眼,道:“不是,我娘想让我回去议亲!” 原来苦恼这个,旬长清歪着脑袋看他,敛住了笑意,“好事啊,帝京内多少大家闺秀,都是美人,而且性子温顺,比这里师姐妹好多了,不会动不动拳打脚踢。” 江南儿女与帝京大家闺秀自是不同,赵阳看多了‘不讲理’的师姐妹,怕遇上姑娘家了。旬长清觉得他愈发有趣,不免又笑道:“其实你现在不过议亲罢了,又不会娶亲,不用这么急。” 好似是这般道理,他不过十五罢了,赵阳低头吃着瓜子,静默了片刻,看着旬长清略带笑意的眼睛,忽而道:“长清,你可会入仕?宗内弟子的课业数你最好,而且你愿意去学,不如去考科举,这样更有前途。” 入仕?她的父亲是平南王,自己更是皇室子弟,考科举不是她的路,但这点不能告诉赵阳,随意编造了一个理由:“不考,官场上的路艰险,不如江湖上来得痛快,其实你可以考的,朝中有父亲做靠山,多好。” 赵阳摇头,“我又不喜欢那套,我打算回去开酒楼,做生意。” 旬长清愕然,士农工商,他爹知道了指不定要气死。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个时辰,赵阳心思放开后,便说着趣事,说起了二师叔收的弟子,道:“周满别看是一个女儿家,力气好大,而且马术很好,好像是自小便骑马了,真厉害。” “那是她勤快罢了,”旬长清盯着他手背上的肉,伸手捏了一把,逗笑道:“你如果和她一样勤快,你这身肉就没有了。” 赵阳理亏,不说话,又伸手抓了一把桂圆,继续吃着。 二人不说话,便显得屋内寂静,门外的声响都能听得清楚,扒着门缝,赵阳识得那一抹粉衣,低低道:“那是周满,她来做什么,二师叔不在山上,应该不是来传话的。” 那么大的身子扒着门缝,着实不太雅观,旬长清将人拉至窗户旁,稍稍打开了几寸缝隙,让他去看,怪道:“你怎么那么盯着人家姑娘,难不成喜欢人家了,不过人家才十一二岁呢,你的主意打得太早了。” “不是啊,是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挺怪得,住在清自苑的师姐也说她不喜与别人同行,我就是好奇罢了,”赵阳回身望着容颜淡淡的旬长清,咧嘴一笑,“有件事你定然不知,周满是想拜卫师叔为师的,只是卫师叔不收,掌门没办法才让二师叔收了,听说她还哭了好久。只是好奇卫师叔为何不收,你看我师父好多弟子,真搞不懂卫师叔怎么想的。” 他这是为周满打抱不平了,旬长清瞪了他一眼,觉得不解气,又踹了他一脚,“师父不收便不收,你那么多话做什么,喜欢人家姑娘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 赵阳肥胖的身子往一旁躲去,不乐意道:“才不是喜欢她,她脾气不好,娶回家得天天打架,小师弟,你脾气也不好,娶媳妇一定要娶一个温顺的,不然你们也天天打架。” 怎地就扯到她的身上去了,再说她脾气很好,卫凌词说一不二,她何时反驳过,多好……不对,怎么又想到卫凌词了,旬长清拍了拍自己乱想的脑袋,摈弃杂念后,又望着书房的门口。 门是开着的,周满抱着几本书,欢唿雀跃地模样,爱不释手,朝着卫凌词行礼,出来时,警惕地瞧了一眼四下,才敛衣离开。 第48页 那双眼睛望着四周,不过是一瞬,赵阳不曾在意,是因为他未曾盯着周满,而她在意是因为周满不经意间的抬眸,那不是刻意,因为紫英阁中清寂无人,四下空阔,无人担心有人会在意她。 如此说明,那一瞬的抬眸是惯性,她习惯了出门后,周遭看一眼。 她这般的举措与紫缙很像,紫缙是暗卫,见不得人,警觉性很高,可周满又是为了什么? 吃完了满桌子的坚果后,赵阳才离去。旬长清一人坐在桌边想着方才的事,猜测周满也是暗卫?可谁会花这么大的手笔将暗卫送入凌云宗掌门亲传弟子座下,太怪了。 刚刚赵阳说,周满来时的目的便是卫凌词,难不成是旬亦然的人,皇家才会花这么大手笔将人送进来,旬亦然只为了感情才将周满送至卫凌词身旁? 真是奇怪,她真的很好奇,前世卫凌词有没有嫁给他。如此深情厚谊,不知让后宫的女人撕碎了多少块手帕。她心里乱糟糟的,重重嘆息了一声后,眼前光线陡然亮了很多。 “门外几里路都听到你的嘆息声了,是不是听说为师把你的烤鸡给拦下了,心里不舒服?” 旬长清勐地站起来,望着门口心情看似不错的卫凌词,嘟囔道:“我又不是赵师兄总惦记吃的。” 跨进屋子便看清了桌上空了的坚果壳子,卫凌词勾了勾唇角,“你也快了。” “才不是,”旬长清咬着嘴唇,欲辩驳,额头上一冷,卫凌词的手背触上了自己的脑袋,肌肤相碰让她心神一动,眸光微闪,她没有往后退去。 “头还疼?”卫凌词说着便收回了手,早晨时热度灼人,确实吓到了她,旬长清自打与她在一起后,几乎未曾染过风寒,体质尚可,一夜过来,高热头疼实在有些吓人。 旬长清摇首,午时醒来便不再头疼了。 上午精神萎靡的人,喝了药便活蹦乱跳的,想来也无大事,卫凌词也稍稍放心,侧眸看到了半开着的窗户,无奈摇首,“幼时挺乖顺的,怎地大了就愈发不听话,午时就与你说过,记得关窗户,眼下又开了,如此阳奉阴违。” 卫凌词最近好似很是在意这些细节,旬长清淡眸紧緻,痴痴地盯着她,惹得卫凌词蹙眉,提醒道:“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师父,徒儿觉得您最近有些怪异。” “如何怪异?” “您今日为何在意这些细节,您平时不让人进您书房,可您今日让周满进去了。” 绕来绕去,竟是为了这个,卫凌词吃惊地盯着她,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这该是吃醋了,片刻怔忪后,眸中寒冰淡化些许,“她来借书,自是该引去书房。” 旬长清立时反驳:“山中灵渊阁内书籍汗牛充栋,为何来寻您了,您就不曾怀疑她别有用心。” 她的态度因急迫失去了平时的敬意,卫凌词也未恼,许是将她当作了不懂事的孩子,徐徐道:“书房内很多书,灵渊阁都不曾有,难道你不知?” 这是不怀疑周满了,旬长清侧眸,避开她的视线,“当然不知,您又未准许我进去。” “我可曾不让你进去?不懂之处,你自己宁愿去灵渊阁,也不愿进我书房,愈大愈发疏远我了,如今还怨怪我,你这个徒弟做的真有些不讲理。” 卫凌词笑着拍拍她的后脑,带笑离开了屋子。半刻钟的变化,让旬长清心中骇人,卫凌词竟察觉出自己在渐渐疏远她。可是,她不过在保持距离,不想让自己再沦陷罢了。 ………………………………………………………… 茫茫草原,长风脉脉,晨气如雾。 无数顶帐篷立在了草原之上,大帐内,香炉熏着淡淡的木槿花香味,掩盖了冷冷草色。 阿那暄进帐,望着稳坐在毡垫上闲暇看书的旬亦素,眼中的恨意如烈酒般浓厚,几欲喷薄而出,自己最大的秘密竟被她得知,想杀又不敢杀,还得命人日日保护她,窝囊极了。 她为女子之事,除了自己的母亲外,无人知晓,可就偏偏被千里之外的人得知,握紧了拳头也散不去心中恶气。 她在旬亦素对面坐下,冷声道:“平南王妃失踪了,你父皇在派人找她。” 旬亦素倏尔抬首,狭长的双眸凝结成冰,娇娇楚楚的人儿却不存半分柔弱之态,她嫁过来数载,与阿那暄不过存了面上之情罢了。 阿那暄是嫡子不假,但边疆不分嫡长,有能力便成王。因此阿那暄并无优势,但她的野心很大,女儿家想登基,不过学了大齐凝元女帝罢了,可她没有女帝的魄力和手段。娶她,不过是想夺位时,大齐能够出力罢了。一方面,大齐边疆联姻是国主的想法,阿那暄亦是想讨好国主,博得好印象。 可来了此地,她隐隐感知边疆早已不服大齐管制了,只怕开战是早晚的事。 当然,阿那暄是希望晚些开战,等她获得了大齐的支撑,登基为帝,再反过来攻打大齐。首鼠两端,邪恶之极。 第25章 谋局 旬亦素淡然一笑, 神情依旧如故, “我嫁入边疆这么多年了, 大齐已经与我无关了, 王子试探的话还是早些停止的好,我只求安身立命,不求荣华,不贪富贵。” 第49页 阿那暄眸色一滞,嘴唇微微蠕动, 竟不知该如何回她。 确实, 这些年旬亦素确实很平静, 静如止水, 任何事情都激不起她的兴趣, 每日只是看书、赏花,偶尔去塞外骑马, 政事还是府内的事皆不插手。 如此一个‘死人’待在自己的身边,还不能得罪, 阿那暄早就快崩溃了,杀不得,赶不得,只能日日相对。她现在只盼自己的父王早死, 这样她登上了王位, 才不会有所顾忌, 第一件事便是杀了旬亦素, 反正她也不会再向大齐俯首称臣了。 目光转看旬亦素一眼, 道:“但愿如此。” 阿那暄拂袖而去,不过是来发泄心中怨气罢了,旬亦素缓缓抬眸,望着外间草天一色的景,眼神如穿透人心的利剑,一道道剥开了方才那些讯息。 王妃阿那嫣然失踪,要么是夺取了大齐的军事机密,眼下应该在日夜赶回边疆,可是如果她得到这些,应该派人送回来,自己继续守在王府。平南王府的人,无人敢动,就算是嫉妒成恨的皇后也不敢染指。 她离开了,只会坐实了谣言,更加弃旬长清于不顾,宫中的时候,她看得分明,阿那嫣然将这个孩子疼至骨血之中,她不会这般傻到这么做。 如此分析,那她离开只能是被逼!何人逼迫,她是否带着机密离开,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还有最重要一点,阿那嫣然是否真的带了东西回来,如果是,那么边疆必然会侵犯大齐。一战,亦是刻不容缓。 她该及时通知守在两国界限之地边城守将袁谩。 她不能让袁谩有何闪失。 ………………………………………… 帝王寝宫,华清宫。 夜,冷得有些突兀,夜露流风,进出的朝臣皆在殿外脱下了厚厚的外衣,进了殿后,灯火明耀,门窗四合,热流涌动,再往里走,皇帝坐在雕刻龙腾的椅子上,面色有些苍白,压唇低低咳嗽一声。 皇帝数日前就已称恙,眉心紧拧,添了几丝病气,似是醒来不久,看着站在殿中的朝臣,坐直了身子,“王妃失踪一事,是以保密,但为了边城百姓,朕以为该调兵马去支援,以防万一。” “无端加重兵马,会加重边疆的戒心,王妃突然失踪了,会成为他们发兵的藉口,陛下,此举不合适啊。” “不合适,自古边境之地换防,也属常事,对边疆加点关注也无不可,他们若诚心想反,我们大齐也拦不住,遮遮掩掩也不像话,不如直接派使臣过去,放话要人,先入为主。” 二人是兵部和礼部的尚书,言论不合也是常事,右相邵成冷冷哼了一声,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兵部钱大人的意见可行,人已经不见了,藏着不让边疆知道不是长久的事,不如直接去要人。臣以为王妃之女旬长清该召回京,这些年不知在何处,身上有边疆人的血脉,又或是二人在一起也不一定。” 话中有话,二人若在一起,只怕心都已经背叛大齐,向着边疆了。 讳莫如深的话一出,其余几人都不敢再说话,面面相觑,垂首不敢言。 上座的皇帝亦是同样凝视着邵成,幽深的眼眸中夹着如夜色一般的冷然,帝王气势在此时显露,他微微向后靠了些许,邵成认为旬长清是女孩子,只怕是皇后告知,这些年在外,都知平南王府小公子,而不是小郡主。男子身份,难免会让人多疑,可邵成明知女子身份而发难,是有心的了 “长清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朝廷之事与她何干,右相此言,太过了些。” 邵成依旧站在原地,竟朝着帝王摇首,神色略显恭谨,“陛下,旬长清在外四五年,难保她已经与其母在一起,您不过宣她回来罢了,明年即十四岁了,宣她回来议亲也可,也好打探一下阿那嫣然的去处。” “朕说过,朝廷之事,不牵扯孩子,右相听不懂朕的话?” 皇帝的话略带高声,在寂静的寝殿中更显突兀,惊得殿外守卫的宫人头颅垂得更低;殿内朝臣更是如此,唯邵成面色不改,俯身作揖,“臣失言了,望陛下恕罪。” 又一人出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道:“殿下,不如先调拨兵马于冀州,派人去边疆要人,如此两全之法,可避免了不必要的祸事。” 这算是揭过了方才的话,只是又出现了不和之事,派谁去边城比较合适? 不过此事皇帝不再发话,直接让人退了出去,朝中将相不和亦是长久之事了,将换不得,那便换相。皇帝靠在龙椅上,微微咳嗽一声,取过一旁的加急文书,袁谩请求派兵支援了,边疆已显蠢蠢欲动之势了。 袁顷名从外而来,俯首跪地,刚毅的神色之上,眉心紧紧拧着,他亦是忧心边城,直言道:“陛下,您召臣来是为了边城之事?” 袁顷名是武将,守了整个深宫十几载了,性子、说话都是这般直来直往,皇帝也习惯了,“对,依你看,袁谩能否守得住边城?” “敌众我寡,胜负自见分晓。” 边城不过几万人马,边疆若偷袭,只怕挡不住勐烈的攻势,边疆失守,冀州可就危在旦夕。 冀州若再成为他人囊中之物,大齐的大门等于被打开了,边疆军队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更难抵挡了。 第50页 皇帝扶起了袁顷名,嘆息道:“袁谩年轻,经验不足,朕本想派你去,可是你若一走,帝京只怕会乱了。” 朝堂不稳,觊觎皇位的人虎视眈眈,此时禁卫军统领换人,皇城只怕更要掀起一番风云了。 袁顷名低首思忖了半晌,看着神色缓和的帝王,小心道:“其实,有很好的人选,只怕朝中很多人都不愿了。” 皇帝摇首不允,“你是想说旬翼吧,西南军眼下怕已交给了世子,只是若再安排了旬翼守边城,父子二人掌握了大齐大半的兵队,且不说其他,单轮那些迂腐的文臣,只怕奏疏会摆满朕的御案,不可。” 他不是不信任旬翼,而是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一人身上,大齐武将不多,但胜在精。此时更应该好好培养新的人才,他笑道:“其实袁谩也不错,若是男儿家,只怕你省了多少心,听说你这些年逼她成亲,她为了躲你才去了边城。” 论之家事,袁顷名浅笑不语,只作揖道:“陛下,您将重任压在她的身上,只怕不妥。” 皇帝摆手,笑道:“朕何时会看错人,她的兵法谋略可比你强,你就知道练武,不知行军打仗之事,她也算是弥补了你的缺点。” 话音落下,袁顷名方想开口,就见外面闯进来一人,突地一惊,眼神落在进殿的内侍身上,见他神色慌张,心中诧异,后宫又出大事了? 内侍几乎是扑在了皇帝脚下,喘着粗气道:“陛下……那个三皇子……回去时遇到了刺客,受了伤……抬回府上时,人就没了。” 几句话似风捲残云,激得帝王骇然变色,勐地站起来,身子因着起身速度过快而颤了颤,袁顷名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忧心唤道:“陛下……” 这些日子,他日益跟着皇帝,明显感知皇帝对三皇子旬亦殊的态度变了,时常将他带在身边,外人不知,可他渐渐明白,皇帝有意培养旬亦殊,可如今又遭逢陡变,只怕是帝王的宠信害了他。 未待他细想,皇帝吐了一口血,洒在了明黄色的龙袍之上,殷红颜色,将龙袍上绣织的龙腾图案染了一种猩红之色。 旬亦殊之事,太过离奇,刀上带毒,不过划破了手腕罢了,回府后太医来不及宣,就去世了,短短不过半刻,天家皇嗣便阖眸长逝,再也唤不醒。 皇帝大怒,命六部彻查此事,血雨腥风在帝京上空环绕。 ……………………………… 深秋的风,格外寒凉,拂在人的脸上似薄薄刀刃刮过,丝丝抽疼。 二皇子府上,幕僚齐聚一厅了。 眼下最高兴的莫过于是旬亦然了,坐在椅子上,指尖掸了掸紫色锦绣蟒袍上不存在的灰尘,笑容依然,只是眸色却显幽深,道:“眼下,我看旬翼的麻烦甩不掉了,阿那嫣然失踪和他没关系,那眼下旬亦殊的死和他黏上了,听说父皇都快马加鞭命人取回了召其回京的密旨了。” 刺杀旬亦殊的人被擒拿,落入刑部后,严刑拷打,依旧不愿说出是何人主使;但人终究是皮肉做的,抗不过几百道刑罚,有人微微张口,随后又熬不过刑罚咬舌,似是与平南王府牵连了,但讯息不多,隐晦的很,让人一头雾水,矛头却隐隐指向了旬翼。 其余人皆点头附和,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找对了靠山,二皇子若登基,他们也能捞个一官半职,虽不走科举,但依然可光耀门楣。 这些人大都是被他人举荐而来,旬亦然跟前或多或少都出过力,不然精明如旬亦然,怎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们。 屋内欢快,皆喜上眉梢,一人灰色布衣,忽而上前眯起了眼睛,眼缝中透着一丝不易见的光线,提醒旬亦然:“殿下,你可曾想过平南王若真的反了,又该如何是好?” 幕僚一句话,让旬亦然翼发怔,欣喜之色凝滞,如今他的父皇已经有些怀疑旬翼了,失子之痛,杀子之恨,让他对旬翼的信任日渐崩溃了。若真逼急了,难保他不会反上帝京。 布衣男子低眉而笑,再道:“皆知旬翼重情,格外看重自己的孩子,不若此时上奏陛下,旬长清游玩在外数载,理应回来了,以此来牵制旬翼,好让旬翼有个怕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歷来是常事,旬翼若真的反了,只怕大齐必乱,旬亦然就算坐上皇位,只怕也不舒坦。如今,皇帝起疑,亦是难得之事,应该趁热打铁才是。 旬亦然顿时恍悟,眼眸耀色,刚刚烦躁担忧的情绪也因此卸下了眉心,站起来笑道:“多谢荆先生了,本殿立即着人上奏于父皇。” 以骨肉血脉牵制他人,是深宫常行之法! 第26章 宴请 凌云山上的屋子都是依山而建, 紫英阁的构造是最为精制, 并没有引人的地方,但胜在阳光通透。而隔壁晨云阁中, 却是碧林修竹。春光秋色,暮云苍树, 却是穆尘最为自傲之处。 他喜对弈, 时常一人静坐在棋局旁,浅凝之色, 对着棋局冥思,卫凌词过来时,他便一人在此,不见他的徒弟周满。 她很自然地坐在对面,素净长指拾起白子,凝视须臾后, 谨慎落子,道:“你回来得挺早的, 帝京风景如何?” 穆尘眉间多了丝忧愁, 嘴角却勾起,“好玩,天子脚下,华丽奢靡之地, 街道小巷, 酒肆舞坊, 让我流连忘返, 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了,美则美矣,却让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第51页 略带隐晦的话让卫凌词指尖一滞,方才想好的思路因此而断了,凝神思索了片刻,灵感走了便没有了,她随意走了一步,“看见了杀人?” 落子一步错,让穆尘占了上风,喜滋滋地落子,逼退了卫凌词,乐道:“阿词这些年容颜未变,脑子变聪明了。某个贵公子在回家的路上陡遇刺客,刺客出手快,不过割破了他的手臂罢了,我本想上前帮一把,毕竟咱家师父也快食君俸禄了。禁卫军出手比我快多了,不过是袁统领的手下,两下就将人抓住了。” “如此小事,也吓到你了?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非也非也,割破手臂,不过是小事,流几滴血罢了,男儿流血不流泪,不至于回家哭鼻子,可是第二日听说死了,吓得我坐立不安,虽说是个旁观者,可我胆子小了,蚂蚁都不敢踩,就吓得连日骑马赶回来了。” 话语间的话,细细一品,却是知道其中端倪,卫凌词眸中闪动着震惊的光泽,“你知道是何人所为?” 穆尘邪魅之色微露,指尖黑子随意抛掷空中,砸在了竹叶上,竹林中叶子合着风左右摇晃,凝视卫凌词,低声道:“西南有片沼泽地,里面瘴气遍布,无人敢踏足,但是却长了种草,其草毒性勐烈,可制作为毒.药,药性比草药更加勐烈百倍,沾到即死。” 西南是平南王旬翼的管辖之地,其意不言而喻,卫凌词不解,侧目看他,“你的意思是……” 穆尘手中第二颗棋子依旧掷出,落叶之声更大了,他面不改色,依旧道:“凌云山上有一典籍,将此草与其余十种毒草混合而制,□□更加勐,远超过其本身毒性,中毒者立即身亡。” 卫凌词不问它话,只道:“书呢?” 落叶渐停,风声渐止,穆尘双手摊开,神色张扬,嬉笑道:“我还想多活两年,师父那里的书我不过偷看一眼罢了。” 卫凌词低眸,屏息望着棋局,指尖在中间两位上移动,穆尘蓦地凑近她,气息渐近,低声道:“我去过了,书已不在了,这是凌云宗内祖先所绘,只有掌门能看到。” 穆尘直起身子,捻起她耳畔一缕碎发,微舒的浅黛,难以入画的如玉眉骨,他忽而起了兴致,又是伸手去摸她的脸颊。 方才是失神被穆尘讨了便宜,眼下明了,立即抬手打了回去,震得穆尘手背发麻,不甘道:“脾气真坏,我不想娶你了,你还是嫁给大师兄去吧,母老虎似的,赶紧离开得了。” 卫凌词对任何人都是这般很是得体的漠然,穆尘觉得眼前师妹明明在眼前,却又是很是遥远,让他触不可及,这些年里让他很是怀疑,一个人的变化为何如此快。 疏远中含着矜持,好像只有对她那个宝贝徒弟眸中神色才会多一丝温柔,他不禁怪道:“阿词,你莫非喜欢你那个小徒弟,等他长大,你再嫁给他吧。” 穆尘放荡张扬,师兄妹间说话向来无分寸,卫凌词是知晓的,可今日所言,让沉静如水的她,心神微漾。尽力压下摇晃的心波,淡淡道:“长清是女孩子,你休胡言乱语。” 穆尘惊得嘴角无法合拢,神色有些浮夸,哈哈笑道:“怪不得她个子那么矮,我以为山上伙食不好,可没想到是个姑娘家,她瞒得够厉害的,只是不知她为何女扮男装?” 卫凌词神色如故,淡淡道:“不知,我未问过她,许是好玩吧。” 孩子都爱玩闹,只有自己乐在其中,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笑过了,穆尘收敛了一二,敛衣正坐,竟好奇问道:“她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我在帝京时,偶然听闻平南王小公子也叫旬长清,阿词你该不会惹来一个包袱,平南王府已是风雨飘摇之际了。” “包袱?”卫凌词嘴角轻扬,望着竹林内空濛之色,神色凝滞,“师兄,若你这种说法,我予你、予师父、予凌云都是累赘。” 穆尘眼眉微抽,面色深沉,他知卫凌词动气了,索性道歉:“我的错……我的错,不过我事先提醒你,旬长清只怕在凌云山待不久了,你若想护这个孩子,需想好办法,她多半会回帝京。” “我自是明白,师兄只需明哲保身即可。”卫凌词放下棋子转身而去。 天空呈浅灰色,有着凝结的潮湿感,应该快下雨了。卫凌词脚下不免快了两步,裙袂随风摇曳,一滴晶莹的雨点落在脸颊上,她伸手摸了去,雨势却是大了。 刚踏出两步,看到了一抹浅色的身影,步伐走得很快,手中撑着雨伞,左手不忘拿了一把伞,应该是出门送伞而来。 细密的帘幕下,她顿住脚步,旬长清走得很快,脚下雨水飞溅,影影点点,见到雨中的人后,第一反应将手中未撑开的雨伞递给她。而卫凌词却是微微俯身钻进了她的伞下,接过她的伞柄,波雾浮流。 她淡问:“你怎知我在晨云阁?” 旬长清右手腾出后,便伸手拭去眼角上飘落的雨滴,不由自主地往伞内挪了挪,抬眸望着卫凌词玉色脸颊,迷住了眼睛,“周满说的,她来还书,顺口说道您在晨云阁,刚刚见天气不对,我就出来了。” 卫凌词低眸望着她,见她肩头湿了,便将伞往她一侧移了少许,秋雨寥落,凝着淡淡寒意,“我与你师伯对弈了一局,天色不好,赶紧回去吧。” 第52页 伸手搭在了旬长清的肩膀上,挡住了些许雨水,卫凌词比她高,这个举动丝毫不费力气。可旬长清察觉后,唿吸急促了起来,只感到了一团炽热的灼火,自肩头而下,融入骨髓,摄人心魄。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应该打开自己手中的伞,避开卫凌词才是,可她的双手却动弹不得,失去了这些年来保持的疏远。她垂眸,紧紧盯着手中的雨伞,她用尽了力气,却打不开。 直到二人回了紫英阁,旬长清也没有打开那把雨伞,她痴痴地盯着手中的雨伞,神色皆是懊恼,她有些看不起自己了,竟这般难以拒绝卫凌词的温柔。 二人换了衣服后,雨水稍稍停了,此时有位客人去而復返。 周满再次踏回,她望见卫凌词后巧笑,露出了两颗虎牙,带着脸蛋上浅显的酒窝也一併显出来了,配上一双含笑的大眼睛,看着格外可爱,引得旬长清侧目。 “卫师叔,方才我师父让我请您去大师伯那里,说是三人一同聚聚,还说你们很多年没有一同喝酒了,还请了掌门师祖。” 既是穆尘宴请,卫凌词无法推脱,只好点头应允。只是放心不下旬长清,凌云山上虽无人敢明着动手,但暗地里的人还是有的,她临走前叮嘱道:“晚上若害怕就唤紫缙过来,左右一两个时辰我便回来了。” 这是拿她当稚子了,旬长清一撇嘴,有些不乐意,“我不害怕,师父只管去就是了。” 撇嘴蹙眉,语调微扬,当真多了几分傻气,卫凌词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中带了些嘲弄的味道,“那随你,多注意身旁动静,提高警觉性。” 她的警觉性很差吗?旬长清望着院门消失的背影,心中又定了一个莫名的结,心间萦绕,纠缠难解…… ………………………………………………………… 周满传话是穆尘宴请,师徒几人小酌几杯,可到了才知是王平君借了掌门徐恪的地盘罢了,那里有间小厨房,从山下命人置办了新鲜食材,又唤了宗内大厨房的庖厨过来做菜,几个打杂的姑娘在那里忙碌。 卫凌词从那里路过时,微一侧首便看到了在里面摘菜的紫缙,脚步一滞,念及旬长清平日里的机灵,以及对她的武功了解,想来也不会出事。 王平君今日倒是很开心,望着卫凌词的眸色愈发暧昧,特地予卫凌词斟酒,奈何卫凌词酒不沾唇,只喝着一旁的茶水,倒是穆尘将王平君珍藏了很多年的佳酿喝了大半。 掌门徐恪望着其乐融融的局面,也是不断捻着自己的鬍子,笑意不显。席面上属穆尘话比较多,说及了他这些日子在外的趣事。 “一个小伙子娶媳妇,并未看到媳妇样子,只看到了自己未来丈母娘,貌美秀丽,猜想她的女儿肯定也很漂亮,于是就决定入赘他们家,新婚那夜却发现新媳妇极丑,简直丑得世间找不到比她更丑的,小伙子不干了,吵着闹着要退亲。” 一段话说完了,口渴,他便端起酒杯喝尽,期间 卫凌词插了一嘴:“退亲了?” “上门女婿,还能退,后来他确实看不下去新媳妇的样子,对着丈母娘说,要不我娶你吧。” 荒诞的话,三人都听出来是他胡诌的,便不理他,穆尘自己也讨个没趣。 期间,紫缙送了鱼汤进来,望着卫凌词的方向多看了一眼,后者只注视着杯中茶水,屋内不可久待,紫缙将汤送至桌上便转身离开。 静了片刻,卫凌词抬首,望着上座的徐恪,浅浅而笑,“师父,我想下山一趟,回家去看母亲。” 徐恪亦是抬眸看着她,眸色探究,方想拒绝,一旁穆尘又插话,“上饶啊,那里是江南水乡,美得很,师妹,我陪你去吧,顺便见见伯母,让我蹭住几日。” “想得美,二师弟,你才回来不过两三日,又下山也太舒服了,明日去武学堂教教新来的弟子,还有周满武艺进步得很慢,和阿词的徒弟长清比,可是相差甚远,收了又不管,你这个师父可不称职,”王平君立时打断了穆尘。 穆尘抬手又喝了一杯酒,不敢反驳,谁让人家是兄长,说得又在理。 王平君见穆尘不说话后,亲自舀了一碗鱼汤递给卫凌词,温和道:“既然阿词想去,那便去,顺道带上长清,去歷练一下,也可,师父您说,是不是?” 王平君为长,亲手递过来的鱼汤,卫凌词还是接了,听着徐恪道:“这样也可,带着弟子去歷练,总比四处游荡不知归来的好。” 指桑骂槐了,穆尘理亏,学着大师兄也舀了一碗鱼汤,亲手送至徐恪跟前,上赶着拍马屁,笑道:“师父说的是,徒儿下次改。” 徐恪不理会他,只低首喝汤。一旁的卫凌词见他喝了鱼汤,也抬手舀了一勺鱼汤送至口中。 第27章 搅局 二人喝汤, 师兄弟便喝着酒,师兄弟二人很少有机会相聚, 穆尘性子坦率, 和王平君不知酒过了多少杯, 看着对面的卫凌词,觉得她坐在那里,一个人幻化成两个人的影子了。 穆尘起身走了两步,至卫凌词身旁,语序不清:“阿词……阿词……送……回去。” 第53页 卫凌词因着徐恪未离席,也不敢擅自离开,如今穆尘酒醉,拉着她离开也不失一个理由,谁知她的手还未碰上穆尘的衣角, 师父徐恪就已走过来,扶着穆尘扬长而去。 她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外面雨水已经停了, 微风湿润,让人很清爽, “师兄, 我也回去了,你酒饮多了,让弟子为你办些醒酒汤来。” 王平君饮得酒比穆尘少, 穆尘醉的不分人, 但他除了脸色红了一些外, 说话神思都很正常,脉脉抬眼,他看着卫凌词的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化的疏离之色,他道:“阿词,你为何对我总是这番冷漠的神色,你对穆尘就不会如此,你当真喜欢他?” 寂静的烛火被外间熘进的风吹得兀自摇曳,忽明忽暗,照的卫凌词的神色也是讳莫如深,“你想多了,穆尘于我,我于穆尘,都是玩玩闹罢了。” “既是玩闹,你为何不能正眼看我,你拒绝二皇子,我便知你不是贪图荣华之人,如此,甚好,我看准的人不是那般虚荣,阿词,你嫁我可好,”话至激动处,王平君起身绕过桌案,竟伸手抱住了卫凌词。 浅淡的厌恶在此时更加浓厚,卫凌词极力挣脱他,奈何四肢发软,竟提不起一丝力气,她惊愕地看向方才的鱼汤,唇畔颤动,“王平君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没有啊,师父也喝了鱼汤,你想多了,”王平君眼眸红色,炙热的气息在身体里流窜,他不顾卫凌词的挣扎,抱紧了她,“阿词阿词……今晚我们洞房如何?” 洞房二字在卫凌词心中炸开,她死命地想要推开他,可是皆是徒劳,他眼中的热烈是她的噩梦,她必须离开这里,暗自提气,却发现体内的内力毫无波澜,定是方才那碗汤暂时让她丧失了所有的内力。 她觉得自己无法喘息了,只好试图劝道:“师兄,我对你无意,你何必强求,你现在逼迫我,就算你今晚成功了,日后我也不会来委身于你,王平君,你放开我。” 她试图大喊,可是喊了几声也无人应她,这里的人被他清走了,今晚分明是鸿门宴了。 王平君不在乎这些话,缱绻地盯着她,面露痴狂,得到她的人,心早晚会是他的,徐徐图之。她愈挣扎,药效散发得愈快,苍白的容颜让他心中呵怜之意顿生。 卫凌词挣扎无果,眼前愈发昏沉,王平君笑得让她害怕,这里她竟唤不动一人来救她,眼前渐渐如夜幕般深沉,她想起了旬长清,那个被她留在紫英阁的人,她说不会害怕,可是此时,她想说: 长清,我害怕了! 将人置在床榻上,王平君深深凝视,秀颜清丽,水嫩娇唇,肤色容颜都是让他难承的绯俏,指尖忍不住抚上她的唇角,鱼汤中不过放了让她暂时失去武功、昏睡两个时辰的药。 而酒中却是放了解药。 他料到卫凌词不会喝酒,所以才大胆将解药撒入酒中,丝丝缕缕的情谊在眉间化开,这些年他知道卫凌词与他争掌门的位置,他不怕,放心大胆让她去做,因为她做的等于就是自己做的,他会让卫凌词成为自己的妻子。 这般好的贤内助,可不能便宜了别人。 满室旖旎,鸳鸯香暖,他眼中只盛着佳人的容颜,却忘了此地守卫的弟子都被他撤离了,外间就算来人了,也无人知晓。 巧的是真的来了两人,紫缙晚间离开的时候,便察觉外间的弟子都离开了,偌大的阁楼竟找不到人,她知晓鱼汤有问题,才提醒卫凌词,可她未收到自己的警告。 她不过是山下打杂的下人,办完了差事就得离开,情急之下,她去找了旬长清。 旬长清不知王平君打的什么鬼主意,给人下药终究不是好事,又不能直接上来找人,半道上看到掌门送穆尘回来,又不见卫凌词回来,便等掌门走后,和紫缙摸进了晨云阁。 可是穆尘早已醉的人事不醒,怎么喊都喊不醒,一滩烂泥巴一样贴在了床上,扯都扯不下来,平时话多,这个时间了醉着不醒,一句话都没有,越看越讨厌。 旬长清踢了他两脚,自己带着紫缙摸上了山顶,她对这里不熟,只能跟着紫缙走,她记得掌门书房好像离此地不远,不知卫凌词与王平君在哪儿,不如放火烧了书房,引出二人,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了。 两人不能一起走,太惹眼了,她让紫缙去放火,自己接着挨个地方去找,好在这里的房间灯光都熄了,四周望过去,只有北面的一间屋子亮着灯。 旬长清脚步放得很轻,加之周围都是树木,有避挡之处,她轻巧便摸到了窗户下,窗户是从内合上的,外面打不开。 从怀中摸出了匕首,她费了半天劲用刀刃从外间慢慢挪开了闩子,轻轻打开了一个缝隙。 屋内床边坐着王平君,看不清神色,旬长清将窗户又多开了些,脑袋伸进去去看,赫然发现床上躺的是卫凌词,她竟能安然躺着,容王平君解开了她的外衣。 她没有拒绝,旬长清有些气恼,她还担心人家会不会被王平君下药,大半夜爬上山顶来找人,结果看到这一幕,待会说不定还会恼自己上山搅了她的好事。 可恶,卫凌词就是十足的混蛋。 她又缩回了脑袋,转身想抬脚离去,可又觉得怪异,卫凌词好像一句话没说,摆在外侧的那只手都未动,不对,她又打开窗户垫脚看了几眼,卫凌词还是没动静。 第54页 原来那药竟是干得这种坏事,旬长清想跳窗进去,可是蓦地发现她好像打不过王平君,势单力薄,进去了,救不成卫凌词,反倒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了。 站在外面跺了跺脚,西面灯光好盛,竟照耀到这处了,旬长清兀自打转之时,紫缙跑了过来,指着西面说,“着了,里面都是书,一点就着。” 紫缙过来就好办了,她望着西面红色的火光,将紫缙推了进去,站在门口喊了一句:“着火了,书房着火了。” 言下之意,明显不过了,紫缙冲进去后,就喊着外面着火了,让王平君救火。 旬长清则找了棵树爬上去,暂时隐蔽。好事被人打扰,王平君心中自是不舒服,只是掌门书房内都是凌云宗歷来的宝贵的书册,马虎不得。他立时披了衣裳跑出来,不忘拽着紫缙一起。 估摸着怕被紫缙发现了床上的人。 两人走后,旬长清从树上跳了下来,看清了两旁无人后,才轻轻推开了门,又瞬间阖上了屋门。轻手轻脚的跑近榻前,看清了榻上之人,推了推她,没有反应。 果然是昏迷,旬长清又是苦恼,王平君最多半个时辰就得回来,若不唤醒她,还是麻烦。 自己也不能带走她,不管怎样先将外衣给她穿上,万幸的是她的衣服除了外衫外其余都是整齐的,还好紫缙来得快,她找了半天才在床侧的角落里找到了衣服。 琢磨着如何穿衣服的时候,紫缙又回来了,看到她手中的衣服,惊道:“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男女有别,不能这样。” 穿件衣服而已,怎地又提到男女有别了,旬长清握住衣服不松手,咬着下唇望着大惊小怪的人,揪着手中衣衫,顿了顿,还是将衣服给了紫缙,语气颇是不甘愿:“趁人没来,将她赶紧送回去,我去外面替你盯着。” 紫缙接过衣服,看着旬长清一脸气愤之色,不知说错了何话,只是眼下时间紧迫,来不及深想,她只好替卫凌词披好衣服,抱着她,避开众人,抄着小路往紫英阁走去。 两人齐心协力将人送进房间,紫缙抱着人最为吃劲,现在松了一口气,更觉得累了,坐在床下的踏板上,“小公子,卫姑娘醒来,你如何解释?” 进屋后,旬长清便将屋门及窗户都关得很严实,听了紫缙的话,心中方才消去的气又在心中翻腾,哼了一声,“解释什么?她自己被人下药了,我为何和她解释?难不成我与她解释,我搅了她的局,还是什么?” 一番话倒将紫缙说愣了,坐在那里喘了一口气后,又爬了起来,看着旬长清气鼓鼓的脸颊,眼中隐了迷茫之色,不解道:“小公子,属下感觉您在生气……好像生卫姑娘的气,可是您为何生她气。” 戳到心中事的旬长清脸色登时一红,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强解释:“生气……当然得生气……你看看她这个样子,走的时候让我保护自己,提高警觉性,可她呢,被人搞成这个样子,下次还有何脸面说我。” 旬长清嘴角蠕动,眼神却投在了不远处榻上之人身上,渐显可察觉的牵挂之色。 歇息好的紫缙却是骨碌爬了起来,以为旬长清说的笑话,未在意这些细节,只将自己的衣襟整理好,一面道:“小公子,书房被烧,肯定会牵扯到很多人,属下先去看看外面动静,您守着卫姑娘。” 第28章 戳脸 紫缙走后, 旬长清为了制造假象,将自己屋中的灯火灭了,将卫凌词的屋中的烛火只留下一盏, 平常人不敢来打扰, 就怕王平君会找过来。 接近子时,她却愈发睡不着, 摸着了床榻旁的踏板,自己坐在了上面,或许为了自己的念想,她就不该搅乱此事, 卫凌词嫁给其他人, 总好过与自己纠缠不清。 上辈子, 卫凌词能在最后关头救她, 说明她对自己多少还是有些情谊, 今生, 她明明在躲着卫凌词,可是卫凌词总是在自己无意时闯进了自己的心里。 感情, 当真是自己控制不得, 她回身望着卫凌词安静的睡颜,冰雕玉刻般的神色, 蹙眉间无法隐去的轻愁, 惯常幽邃的双眸却在紧闭, 她定定的凝视了半晌, 卫凌词的轮廓在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 见她无醒来的迹象, 旬长清伸手轻触了她脸上细腻的肌肤。 摸到后又是一番真实又彻骨的迷离,心中一痛,自己望着指尖发呆,指尖方才的触感光滑,很是舒服,无事做,她便又伸手停在了卫凌词的脸颊上,忆起白日里她戳自己的脸颊之事,促狭一笑。 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旬长清竟有种快感,只感觉上辈子郁结的气都消散了,自己萧条了许久的心亦被戳动,嘀咕道:“你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我以为你不惧一切才是。” 许是时间久了,药效散了,卫凌词的脸色好了些许,面目粉红,旬长清看见了,突然想起了戏中词:面犯桃花。 她兀自摇首,自言自语:“您为何不嫁人,其实二师伯不错,就是有些懒罢了,不过这次我认为他也不好,你有危险,他却睡得像死猪,不好。旬亦然心肠狠毒,也不好。” 想了半天,觉得这些人都不靠谱,眸光熠熠,她爬坐在床上,看着卫凌词如玉的脸颊,喉间酸痒,想起方才王平君脱她衣裳的事,就觉得生气,应该砍了那双手才是。 第55页 卫凌词冰清玉洁,险些被玷污了,可恶! 眉间的皱痕愈发重了,旬长清觉得有些累了,靠在床栏那里有些昏昏欲睡,可不过刚阖上眼睛,就听到了屋外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她勐地一惊,王平君找过来了? 她慌忙下地想去看看,可一只手忽地抓住了她,温热轻柔,她忙回头一看,卫凌词睁开了眼睛,自己不由得一颤,莫名发虚,醒得这般快,方才的事可有印象? 卫凌词抓住了她的手,瞬间又松开,面色暗沉,自己翻坐起来,不发一言,她同样听到了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低眸望了一眼自己整齐的衣裳,缓缓松了一口气,睨了旬长清一眼,“你带我回来的?” 孤灯下,卫凌词初醒的神色有些渗人,吓得旬长清忙点头。 卫凌词不发一语,在屋外敲门声响后就下榻,顺手取了屋内一角搁置的长剑,旬长清暗自心惊,她的个性本就如此,若吞下今日这口窝囊气,只怕王平君愈发嚣张。 旬长清考虑的却是:卫凌词能否胜过王平君?毕竟王平君年长她些许,又是掌门座下大弟子,若输了,只怕卫凌词讨不到便宜。 她脑子里乱想,卫凌词已经打开了门,手中长剑脱鞘而出,白色人影自走廊下腾跃而出,旬长清急着跑出去观战,此事若被其他人知道,只怕卫凌词自己名声也会有损。 关键在于,凌云掌门站在谁的一侧,都是自己的弟子,手心手背无法区分最爱。 不,旬长清眸色一闪,恍然大悟,为了凌云山的名声,这等丑事他会尽力压下去,这就明摆着他会偏向王平君。 旬长清熟悉这些潜在规矩,可为何还要这般直接动手,除非她不想待在凌云宗了。 待她跑出屋时,卫凌词的身影在黑夜里已被寒光掩盖了,剑招凌厉,银光翻飞,这种剑法不属凌云宗,奇幻莫测更显狠辣,卫凌词是真的怒了。 旬长清能看清的东西,当事人王平君亦可看清,只是他想的却是如何压制卫凌词,相较于自己周正阳刚的剑法,卫凌词的剑法是他从未见过的,而自己竟处处受制于他。 他的功夫是凌云山上的佼佼者,每年比武都是胜者,可眼下却被卫凌词压制地无法抬首,心中求胜的欲望陡生,屏除脑中杂念后,手中长剑陡然一飘,剑势汇聚劲力,破釜沉舟一招,震得一旁观战的旬长清往后退了一步。 而卫凌词以剑拆招,竟直接迎了上去,眉间一凛,长剑之上气流涌动,振臂一挥,未曾触及王平君,就见他在空中翻腾了数下消散了力道,双脚落在地上之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嘴角微牵,口中鲜血喷涌。 门外有人破门而进,灯笼照亮了庭院,斑驳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同样搭在了院中直立之人的衣衫上,淡然地影子,雪暮般的柔丝在空中摇曳,眉睫轻扇,唇角露出涩然的笑意。 巡视的弟子听到刀剑触碰的打斗声,忙循声而来,可看到眼前景象又傻了,掌门弟子斗殴,这让他们如何处置,再观王平君,灯火置在他的身前,碎金的光下脸色白的吓人,加之地上的鲜血便联想到,王平君败在了卫凌词手下。 可惜,他们没有看到战局。 不多时,掌门徐恪便来了,看着地上正在调息的大弟子,眼神微诧,急忙上前探上他的脉搏;与此同时,旬长清从屋中钻了出来,奔至卫凌词身旁,仰首看她,担忧道:“师父。” 徐恪知晓后,局面是否会发生变化,旬长清觉得卫凌词有些冲动了,凡事先论理才是,如今她赢了王平君,可此地终究是别人的地盘,她如何做都是得听徐恪。 在犹豫不安时,卫凌词牵住了她的手,肌肤相碰,温热的触感,又在瞬间将自己的惶恐和焦虑封藏。 卫凌词神色略带凄楚,手似凝香,微微踏前一步,松开了旬长清,扫了一眼站立的山中弟子,正色道:“师父,可需我将事情经过解释于您听。” 徐恪怒了,同门相残,歷来是大忌,站起身,直视她:“我竟不知你今日有这等本事,几刻钟就将你的师兄击败。” 言辞犀利,已先入为主了,卫凌词并未诧异,只是握剑的右手紧了紧,“您不好奇他为何出现在我紫英阁?” “我的书房失火,他在周遭巡视有何不妥?” 卫凌词心中微微嘆息,望着四周面面相觑的弟子,朗声道:“王平君今日宴请,在饭食中下药迷晕了我,意图行不轨之事。” 徐恪眸色微闪,听到了身后围观弟子的私语,愤怒地回身望着他们,“出去,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进来。” 掌门的疾言厉色让他们害怕,招唿未打就急忙跑开了,有人拎着手中灯笼,跑得太快,鞋子都掉了,他只好扔了灯笼,回头拿鞋,来不及穿就跑着离开了。 卫凌词性子清冷,寡言少语,一旦下决定的事便不会回头。徐恪望了一眼已受伤昏迷的大徒弟,这是他的接班人,他不能随意放弃了。 王平君喜爱卫凌词,他都知晓,情爱之事,耍些手段,并不是可耻的事情,这也说明了王平君钟情,亦是好事。 但卫凌词好端端地站在眼下,只能说王平君失败了,徒弟之间的事他向来不会多管,但牵扯到门派荣誉,这是他绝不能容许的事。 他望着卫凌词,道:“你如今好端端的,勿要小题大做。” 第56页 他欲不了了之,可卫凌词不会罢手,双眸不禁含了夜间的冷风,缓缓拂向了徐恪身上,“师父这便是不信我了?清白之事,关乎女子声名,还望师父给我公道,您若不肯,那我只有自己动手了。” “放肆,”徐恪一声怒喝,卫凌词态度清傲,隐隐不将他放在眼中,“你说他宴中下药,为何我们无事,只有你一人声称有事,眼下你打伤了大师兄,又来扯这样一段话,你欲何为,难不成杀了他?” 卫凌词欲上前再言,却被旬长清拉住,她回身去看,旬长清眸色清澈,羽扇长睫颤了颤,似是在告诉她,你打不过他,无须强硬。 总归是担心她,卫凌词眼神软和了两分,漆黑的庭院中散发的气息让她不喜,她也知现在纠缠下去是无用之功,“王平君未醒,待他醒了,对质后,掌门再做定夺。” 软话已说,徐恪并非傻子,只将人扶着离开了紫英阁,临走注意到了一旁一直未说话的旬长清,暗眸凌然,出了紫英阁便唤人将王平君送回去,自己又赶回了书房,查探是何人放火。 卫凌词步入房中,捡起了剑鞘,将剑插了回去,目光停留在旬长清焦灼的脸颊上,短短几息,又望向他处,“你如何知晓下药一事?” 旬长清一直在观察她,方才似捕捉到她眼中掩藏在暗中的淡淡柔意,心也跟着快速地跳动了几下,“紫缙告诉我的。” 卫凌词面色一滞,“你可看到了些什么?” 旬长清秀眸微凝,眼中光影交替,不懂卫凌词的话是何意,脱口便道:“看见什么?” 神色懵懂,不似假话,卫凌词心思转瞬变幻,她徐徐摇首,神色疲倦,只温声道:“今晚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等醒来再说。” 折腾了大半夜,也确实累了,卫凌词神色如故,并未有颓唐之色,旬长清也稍稍放心,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卫凌词在人走后,疲倦到了极致,倒在榻上,衣衫都未去。醒来第一眼看到旬长清的时候,她的心无比沉静,眼中冰霜渐渐散去,今晚她打伤王平君,不过是先声夺人! 残留的药性在体内翻涌,她妄自动了武力,对身体伤害极大,可她亦无法顾及了,今晚的旬长清让她很吃惊,面对如此局面还能保持沉静,将自己从山顶带回不是易事。 如今冷静沉着,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她跳海前的模样,明明是青嫩如雨后青笋的少女,面对生死,直视不惧。 海啸又在耳边捲起,她昏睡其中而难以自拔,噩梦,这是永久的噩梦…… 第29章 前缘 卫凌词记得前世对旬长清最后的记忆便是那抹倩影在瞬间跳入了长江之中,指尖残存着她的温度, 她很是诧异:为何不信她? 天下之大, 她只想保全她, 逐出师门也好, 袖手旁观也罢, 都只想保全你的性命,可是这一切说得容易, 做起来很难, 长清,我孤注一掷,却换得了长江一跃。 漆黑的月色中,水流湍急,惊颤凝眸, 浪涛打上岸边,剧烈地冲撞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身后禁卫军统领邵易催她回去, 她恍若未闻。 指尖滑过自己的脸颊,似是感受到了旬长清的温度,岸边冷冽的风夹着浪涛卷过,宫苑深深,自古就是人心最险恶的一处, 她不想进, 可圣意难为。 新帝旬亦然登基两载, 广纳后宫, 而选她为后,不过是幼时自己曾屡次拒绝,他得不到的东西便愈发珍惜,自己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 此时,平南王府旬翼占据了西南之地,与朝廷抗衡,兵力充足,将帅合心,部署严谨,已然不是朝廷的兵队可抗衡了,他人不知,但卫凌词知晓,所谓谋逆不过是欲加之罪。 旬翼的母亲是嫡长一脉,但她心无皇位,让与别人,但终究是被新帝嫉妒,他总害怕有朝一日功高盖主的旬翼打着嫡长的名号回京夺了帝位。 旬亦然表面谦卑和顺,但心性阴狠,受其舅父邵家影响太大。旬翼镇守西南二十多年,一腔热血,赤忱的报国之心,先帝旬子谦驾崩,不准其回京弔唁,更夺其权位。 他若不反,满门皆伤! 可惜了旬长清,什么都不知,却在这场阴谋中丧生。 秋日的帝京,枫叶更加红了,从郡主府到深宫的道路上铺就了鲜艷的红毯,红色嫁衣,她摸着嫁衣上绣制的凤凰时,心在砰砰乱跳,她若不嫁,卫家亦会落得如平南王府一样的下场。 踏上凤辇之时,思念和恨意在心中交织错杂,人死后可有魂,若有魂,可会故人相见? 那夜猩红的灯火与繁星的烟火交映,明明热闹喧天,可在一个角落里又寒到了极致。庆祝帝后大婚的烟火在城门上绽放,墨色的苍穹中,月落深空,火树银花,整个帝京沉浸在了热闹的气氛中。 可细细一看,烟火后,天际浮动着冷冷星芒,而星与星之间的间隔是如鬼魅般的深黑。 长乐宫中,红色的灯笼挂满了走廊,可无人走动,主殿内又充盈着诡异的气流,殿门开了又启,无孔不入的秋风便钻了进来,抚上了脸颊,不经意间全身瑟缩。 皇帝今日亦着一身红衣,满面红光,笑着跨入了殿内,望着榻上红盖头之下端庄正坐的卫凌词,喜不自禁。他开心,底下伺候的宫人亦是开心,吉祥话说了很多,他一挥手赏了所有的宫人。 第57页 盖头掀开,喜娘说着百年好合之类的俗语,但皇帝喜欢听,他在外面喝了些酒,微醺之色,浓香酒气随烟霭般飘渺,觉得宫人碍眼,他又挥退了所有人。 自己坐在一侧,望着姣好玉颜,浓妆之下,更显风情妖娆,墨发间散着香气,他凑近了卫凌词的耳畔,贪婪地嗅着,轻声呢喃:“阿词,你终究还是嫁给了我,我做皇帝,你做皇后,多好,这些年你不嫁人,是不是在等我。” 卫凌词含着笑意,扫视了一眼以奢华着称的长乐宫殿,淡烟裊裊,金镶玉缀的摆设,似玉雕刻的壁柱,眯人眼球,让人心意欲醉在其中。 她缓步至桌前,自碧玉酒壶中倒出了两杯酒,一手一只酒杯,端着回到了旬亦然面前,淡笑:“陛下,该喝酒了。” 旬亦然眸色迷离,佳人在前,唤他饮下合卺酒,不待他深思就接过了卫凌词手中的酒杯,手腕穿过了卫凌词的手腕,面色欣喜,愈发开心,看着盈盈秋水般的双眸,心中悸动,眼睛眯了眯,看着卫凌词喝了酒后,他才喝下了酒。 他顺手将酒杯丢了出去,厚实的红色地毯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响后,又回归了寂静。 卫凌词小心地将酒杯送回原地,又捡起了地上的酒杯,凝眉而思,自己拆下了厚重的风冠,长发如瀑布连绵而泄,脱下了嫁衣,内着了一件纯白色淡雅的绫绸裙,玉颜雪肤,让人为之痴狂,与满殿奢华之景相比,更加吸人眼球。 秋水无边,潋滟眸心,旬亦然看遍了宫内的浓妆艷粉,眼前一亮,酒气上涌,全身热血沸腾,便迫不及待想上前伸手抱住卫凌词。 可几步远的卫凌词眸中厌恶再也无法隐忍,她侧移了几步,躲过了旬亦然的双手,看着不可一世的皇帝摔在了自己的脚下。 水眸如流,她弯下身子,殿内清香冉冉浮动,“陛下,你弒父夺位,杀了自己弟弟,屠戮了忠臣满门,你以为你的江山还会稳吗?” 冰言冷语让酒醉的旬亦然勐然清醒,手腕一颤,又跌回了地毯上,拧了拧眉,脑中还理不清这番话,道:“你是何意思?朕乃天子,大齐亦是万年永固。” “旬亦然,你除了嫡长的身份,还有何优点,自私自利,为了一己之私杀害了忠臣良将,袁顷名,谷梁干,皆死在了你的阴谋下,外敌在前,可惜你却只记得去削藩,防止别人功高盖主。” 戳及自己曾经所为,旬亦然愤而起身,厉声道:“他们都是逆臣,理该死,旬翼居功自傲,削藩是朕的决定,他们就该听朕的话,不尊圣意就是逆臣,就该死。” 卫凌词的眼中似有流火在燃烧,燎烧着她的心,上前一脚踹上了他的心口,旬亦然曾经是皇子,武功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比起武林门派出身的卫凌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加之酒醉,更是毫无招架之力。 一脚踢出了半丈远,摔落在地砖上,脑子摔得更加晕了,但本能的求生欲望犹在,他试图爬起来去唤人,“来人……来……” 卫凌词今日既有此举,便料到此刻,顺手拿过了床上的枕头,捂住了他的口鼻,阻断了他的话,无法言语,无法唤人,只能四肢在挣扎,用尽了周身力气在挣扎,卫凌词力气大得吓人,眸色水盈,却不兴半点波澜。 帝后大婚的长乐殿与外间的热闹不同,是死人一般的寂静,旬亦然挣扎了几下,未果,便被卫凌词牢牢地按在地上,两只眼睛死命地瞪着他,不甘、怨恨……半刻钟后双手就缓缓松下,两条腿也蹬直了不再动弹。 卫凌词松开了双手,方才傲然的波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黯淡的灰濛,皇帝死了,她亲手杀了…… 她将蜡油洒在了床上,点燃后,火势瞬间变大,床幔红色菱纱飞舞,瞬间火焰爬上了房梁,火光四射,奢靡的宫殿顷刻间就会化为灰烬。只是宫人看到火光,立刻会有人来救火,她转身将门闩插好,将屋内的柜子顶在了殿门后,宫人进不来,只得花时间撞门。 这样她有了时间从窗户跳出去,外间是一片树林,她钻进去后,便沿着树林走到了长乐宫尽头,翻墙而过,夜色浑浊,无人在意她,她打晕了侍卫,换了一套侍卫的衣裳,出了深宫。 帝京乱了,皇帝死后,膝下皇子不过周岁,太后邵韵下旨皇子幼小,不足以为皇,故而她垂帘听政,几日后,又传出了邵韵下旨自立为帝,国号未改。 大齐乱了,各州府县揭竿而起,纷纷抵抗女帝邵韵。 帝京的大街小巷多了很多禁卫军,挨家挨户搜查卫凌词,可无人知道的是她躲在了平南王府,那晚她翻墙进来后,便依着记忆去了旬长清旧时居住的院子。 那里杂草丛生,树木凋零,空荡冷寂。威赫了三十年的平南王府就这样落败了,悄无声息,如今这里黯然萧素冤魂无数。 曾经的繁华,曾经的显赫,一去不在了! 天云如梦,月影斑驳,寒气森森。 她推开了屋门,惊动了门上的灰尘,呛进了口鼻之中,她退后了几步,她不敢点灯,怕引来了四处搜查的禁卫军。 外间淡淡的光辉洒了进去,照亮了屋内,她探目而望,这里桌椅倒地,状台上的金钗步摇洒落在地,金钗断折,铜镜碎落,她又记起了及笄那日的旬长清,桃花红颜般的衣裙,娇柔靓丽,脸颊上笑意清浅。 第58页 可惜,一切都毁了,恨意翻腾,她将长剑插入了门上,门外一个人影停顿在那里。 嘴角勾起,讽刺道:“王爷此时应该在西南才对,为何出现在帝京,小心进的来出不去。” 旬翼望着没入几寸的刀刃,心中诧异,同样的心如刀绞,看向卫凌词眼中多了一丝敬畏,“你杀了皇帝?” 卫凌词厌恶旬亦然,同样厌恶旬翼,他能为了权势皇位弃女儿于不顾,“这是王爷的地盘,我应该给你让地方才是,隔壁便是郡主府,我回去自己的家。” “且慢,我有话问你,”旬翼拦住了卫凌词,喉结梗动,他道:“长清真的……真的不在了?” 长清两个字在耳畔乍响,卫凌词心中一颤,握紧了双拳,哽咽不语,半晌后冷声道:“王爷想知,去邙山后的长江去寻。” 旬翼不语,月光下卫凌词一身白衣,亮白了他深黑的双眸,唇角冷笑如风,一拳挥在了门上,力劲雄厚,门板碎成了两段,看着卫凌词的身影,悔恨也是无用。 卫凌词却很是沉静,她拔出门上长剑,淡淡道:“王爷,帝京城破后,可能借我一千兵马?” ………………………… 中秋阖家团圆之际,帝京亦被西南军困了半月有余,浮华的奢靡不在,有的只是无数吃不到饭的百姓。而邵韵依旧躲在宫中,指望外间兵马来救她,可她不知,帝京百姓早就疯狂地往城外奔跑,城中无粮,所有的粮食都被当兵的抢去。 满城流言之际,不少人耐不住飢饿,打伤了士兵,抢回了少许的粮食。 军逼民反,几日后,百姓抢了禁卫军的□□、刀剑,不顾生死,是真的不顾生死,躲在城内只有饿死的份,而打开城门或许有活路。 帝京城破之时,邵韵带着邵家的一些人逃走了,去向不明。 卫凌词站在城门下,看着声势浩大的西南军进来了,江山还是姓旬,只是死了很多人罢了,那些人不会被百姓记得,史书上更不会添一笔。 旬翼信守诺言,拨了她一千兵马,她回到了凌云。 那里依旧是人声鼎沸、让江湖人膜拜的武林正派。 凌云山地势陡峭,易守难攻,加之山上阵法奇妙,很多人都不敢闯,但卫凌词一人上山,破解了阵法机关,火烧了整个后山。 一千人马顺势上山,叫喊声、刀剑撞击声,一息间响彻了整个凌云山。 她看到了垂死挣扎的王平君,囔着正义之词,试图迷惑众人,可惜士兵无一理睬,他们都是战场上拼杀而来的军人,怎会被三言两语说服。 凌云山上,能逃的都逃了,不逃的都成了刀下亡魂,可是她没有找到徐恪。 翻遍了整座山,都没有徐恪,或许已经死了,或许已经逃了。 她一人一马又回到了邙山,在那个地方搭建了一座草屋,风雨不浸,浪潮不及,远离红尘繁华。 每日望着潮起潮落,水雾迷离;身旁若有人,定是惬意的生活,可是只有她一人,孤寂无奈,飘零若孤叶,脑海中的人影总是出现,挥之不去,思之痛极。 枯黄色的沙滩上,被烈阳照得愈发灼热,有人行走在了烫热的沙地山,她站在屋下看着那人蹒跚而行,她好奇,这里是皇家猎场,几乎无人敢来,为何有妇人不顾炎热,一人走在江边。 妇人走近草屋,开口讨水喝。 卫凌词观察她很久,见她一人也没有威胁,便将人请进屋,倒了一碗清水给她。 妇人接过水,并未立时饮下,而是问她:“姑娘为何一人等在这里?” 卫凌词愣了愣,言辞缓和,“守着一个人。” “守应该去人家身旁守,孤单一人在这里便不是守。” “不知她去了何处,去不得,便守在原地,就算你见到了,你又如何做?” 卫凌词不知此话是何意,但她很久未曾与人说话了,她不期待任何美好的结局,她只想见一面,仅此而已。 她捂住了生痛的胸口,眼神痛绝,摇首:“我也不知,见到会如何;但没有见面之法,何谈这些妄言。” 妇人喝下那碗水,起身道:“世间万物皆有根源,人畜轮迴,亦是天道,只是一世轮迴,万世相弃。” 卫凌词不知这是何意,再抬首时,已不见人了,一世轮迴,万世相弃。 若真得一世,永无轮迴,她亦情愿。 所有的罪孽,她来背! 第30章 戳穿 山门前,停下数匹快马, 红边黑衣的人齐齐下马, 领头人不过四十多岁, 颚下几寸鬍鬚, 下马步行, 步伐矫健,守山门的弟子一看这等架势,便知是练武的行家,空中紧张的气息若隐若现。 不敢得罪, 亦不敢放行,几人望了一眼, 其中一人上前抱拳道:“请问阁下为何而来。” 来人负手而立, 面色深沉, 一双乌眸, 摄人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慄,他清声道:“本官袁顷名, 请见你们掌门。” 他说的是请,便给足了徐恪的面子,禁军统领与江湖一派掌门相比, 孰轻孰重, 不言而喻。 袁顷名被请上了山,奉为上宾。 昨日一场大雨, 雨后山上空气清新, 秋盛风萧, 旬长清醒后就坐在屋前的台阶下,庭院中无比的安宁,微风荡漾在枝头。 第59页 卫凌词还未起,她有些担心,紧紧拨弄着地下的杂草,时不时抬头望着对面的屋门,希望下一刻便可看到屋内人。可她未看到卫凌词,便见到了出现在凌云山的袁顷名。 她勐地跳了起来,惊颤的目光落在他的黑袍之上,她在他的那把佩刀之上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是自己死亡的气息。惊觉后,她转眸望着对面的屋门,竟开了。 她只是站着,轻盈的薄纱,在秋风中飘动,眸色如昨夜般的凄冷,“袁统领,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袁顷名默然俯身一礼,手不自觉地压了压佩刀,“陛下命臣接小郡主回京。” 回京?旬长清又是一惊,皇帝未死,平南王府未反,为何要接她回京,秋风瑟瑟,都可以让她背嵴生寒,瑟缩了一下,她扬唇道:“陛下为何让我回去?你到底是请,还是抓?” “郡主说笑了,当然是请,你看我身后可带一兵一卒?” 旬长清撇嘴不言,一声又一声的郡主,卫凌词又不是耳聋,瞒了这般久,还是被她知道了,只是眼前为何回京才是最重要的事,难不成入京为质? “袁伯父可知,陛下为何让我回京?” 不过瞬间,眼前少女就镇定下来,神色凌然,袁顷名心中略过嘆息声,似长辈般笑言:“陛下前些日子相中了小郎君,念及你的年龄相仿,便命我回来接你回京,看上一眼,不愿再回来。” 旬长清不语,可她知道圣意不可违,抵抗是无用,但袁顷名身后没有相映生寒的兵刀剑戟,便不是把她当作囚犯。 站在廊下的卫凌词步步走来,风吹开了一头墨发,地上散落着昨夜被风雨打落的树枝,走在上面是咯吱作响,轻声说:“既然回京,不急在今日,我正好也要去上饶,不如明日同行,袁统领,意下如何?” 他是请人回京,不是变相的抓人,等一日也可,他目光诚恳,点头同意。 旬长清双眸流转,在袁顷名走后,渐渐平息下心神,她看着旬长清冰冷没有温度的眼眸,低声道:“师父……其实……我是女子。” 波澜不惊的话却花了很多力气,可卫凌词眸中寒冰微微融化,淡淡道:“为师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不待脑中思考,旬长清脱口而出,她为何知道,帝京中很少有人知道她是女子,而卫凌词几乎未在帝京走动过,更遑论与人交谈,而且这些年她都当自己是男孩子,既然早知道,为何不说? 卫凌词唇角弯了弯,低眸凝视她惊讶不解的神色,只觉很可爱,笑道:“第一次见面,你母妃就告诉我了。” “那你为何不……不……” “不拆穿你,是因为你自己沉浸其中,我数次提醒过你,你恍若未闻。” 她的声音悠润,不似方才的冰冷,细细闻来含着淡淡的嘲弄。 旬长清眸色通透,揪着自己的衣袖,恍然明白被她当傻子玩弄了五年,凝白色的脸颊上羞红了几分,她紧紧咬唇,“你诓我。” 粉色红唇被咬出了一道淡淡的白痕,卫凌词觉得愈发好笑,眼前的孩子如被人欺负的小奶猫一般,似是被欺负得都不敢还击,伸手捏了捏她的下颚,牙齿离开了下唇,嘴角再次牵出笑意,“是你诓我,我一直不明男装女装有甚区别,难道如戏文里的女驸马一般,娶媳妇?” 抬眸再望她,旬长清退后半步,眼神却是咄咄迫人,随口讽刺她:“那我娶你回家。” 本该是一句让人恼火的话,可到了卫凌词这里,却又是笑言,方才抿紧的唇再次弯起,她点了点旬长清气鼓鼓的脸颊,目光柔润,很大方道:“长清,你若有这等本事,也可;若无,你便回去好好看书。这些年个子没长,脾气见长了,该是我的失职。” 旬长清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眉间儿一蹙,想起昨夜戳她脸颊之事,有些心虚,也不计较这些事了,转身想回自己屋子,可卫凌词拉住了她,带她去了书房。 “我不与你绕弯子了,既然袁顷名来了,定是陛下想要你回京,我有一事需告诉你,你的母妃失踪多日了,去向不明,大齐边疆皆没有她的身影。” 轻声细语,似被狂风吹乱了,砸入了耳膜之中,凝结了她的思绪,长清眼眸微眯,被卫凌词紧紧扣住肩膀,怔然望着她,双眸泪水盈盈,“你与我开玩笑,母妃怎会失踪,我前些日子还写了书信回去。” 卫凌词恳切的目光落在她的桃花眼上,眸中焦急一览无余,“长清,你十三了,你身上有大齐和边疆两种血脉,陛下是明君,但不代表其他人亦是良善之辈,其余的话你该明白了,不需我解释,你不可去寻她。” “为何不寻,她是我的母亲,你让我安然回帝京,不闻不问,我做不到……”旬长清勐地推开了卫凌词,转身又想走,她不能信卫凌词,这是这辈子重生后最大的悔悟。 她的脚步快,卫凌词的身形更快,挡在了门边上,手按上了门闩,眸子随着旬长清的泪水而悽然怅惘,“你父亲如今都不敢插手此事,由着陛下去处置,你有何能力去查去问,牵一髮而动全身,你自己小命都捏在人家手心,凭何去做你想做的事,长清,眼下的事不明,你只能按兵不动,朝堂比战场更可怕。” 第60页 她好似又步入绝境之中了。 旬长清垂首不语,巧眉凝结,纵然做好了准备可还是不想接受,前生母妃大概也是如此,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管不得,只能默默祝福,她点头同意了卫凌词的话。 她同意了,卫凌词舒缓了眉头,指尖拂过她脸颊上晶莹如珠玉的泪水,低语道:“我方才已经说了,我与你一起回帝京!” 吃惊的还是旬长清,卫凌词刚刚只说明日同行,她回上饶,未曾说一同回帝京,道:“为何要去,您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上辈子,可不是这般,卫凌词不会帮她,只会袖手旁观,今生为何变了,是不是因为这辈子自己未对她生出大逆不道的情谊,所以才会对她留情。 “浑水……凌云何尝不是这般,这里你我都已待不下去了,是时候离开了,”拉住旬长清兀自发颤的手,紧紧一握,望一眼外间风瑟萧条之景,眸色坚定,“长清,相信为师,定将你送至你父亲身旁。” ……………………………………………………… 银月照在漆黑的草原上,淡了丝冷凝的光辉,而草原如一望无际的沙漠望不到边际,置身其中,除了绿草,再也看不到其他。 女子红衣铁甲,月色下光影纤纤,迅疾地帐篷外游走,停在主帐前,轻咳一声后便钻了进去。 夜深了,露珠凝结,风寒透襟。 旬亦素的帐篷内依旧点着灯火,草原上夜间寒冷,眼下不过深秋之际,她便忍不住命人点了炭火。 袁谩进帐时,她方在灯下看着书,灯下,美人如玉,美眸明兮,修长纤细的指尖翻动着书页,观之便生情韵。只那一双眼睛,潋滟生华,便让她无法抵抗。 缓步上前,轻轻拨开了她的手中书册,凑上前,笑道:“阿素你看我,看我,我多好,这些枯燥无味的劳什子书如何比得上俊美无双的我。” “真不害臊,”旬亦素话虽如此,可一双眼睛亦盯在了她的脸上,脸色黑了很多,不如之前在帝京时细腻如水了,她淡淡一笑,心疼地抚上袁谩的脸颊,“阿谩,我想离开这里了。” 朝思暮想的人儿出现在眼前,叫袁谩如何不喜,当即发出豪言:“好啊,离开这里去边城,我养你。” 旬亦素微微敛笑,“只是王妃失踪一事,边疆人心惶惶,我若再突然离开,只怕大齐边疆为此而开战,如此我便做了千古罪人了。” 袁谩脸色由喜转暗,默然不语,两国之事确实不容二人胡闹,眼下能时常相见,知晓她的情况,自己亦是很满足了。她褪了铠甲与靴子,倒在了旬亦素怀中,温柔香怀,谈起了正事,“王妃可回边疆了?” “没有,阿那瑄那里我一直派人盯着,没有消息传来。两国互通往来,这件事未曾摆上檯面,大齐不说话,边疆也装了哑巴,只是国都来了炼丹的药师,手艺了得,丹药吃了更是让人神色亢奋,国主渐渐沉迷于此,我怕他活不了多久。” 沉迷丹药者,大齐有很多人,但不会达到长寿,只会掏空了自己的身体。 袁谩凝眸望她,笑道:“阿素,你应该帮阿那瑄夺得皇位,然后再昭告天下,她是女子,边疆就乱了,哈哈……” “少胡言乱语,”旬亦素点她鼻尖,正色道:“阿那瑄若登基为帝,只怕臣民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也无法撼动她的地位,以卵击石。” 第31章 证据 袁谩趁机抓住她的手, 置在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阿素,你该注意边疆动向, 以我的了解,王妃肯定会回来的,她心中似有些牵挂,我在书房里无意间看过一幅画,好像是个边疆男子, 她说是她的兄长,可我上次看见了国主, 他不是画上的人。” 旬亦素怔了怔,怪道:“可她与王爷恩爱有加, 怎会思念他人?” “真是个小傻子,你与阿那暄人前恩爱,人后死敌,不是同样的道理,加之王爷守着西南, 很少归来,再有感情也会变淡, 更何况没有感情。你也知晓王爷一直爱的是他的原配妻子谷梁音,现在的王妃不过是摆设罢了。” 袁谩翻身坐了起来, 抚上她柔长的碎发, 眸色留恋, 正色道:“阿素, 你不觉得你变了吗?” 旬亦素闻言,疑惑更甚,“我……我何处变了?” 袁谩勾唇一笑,“好阿素,你变得更美了,貌若天仙,我都快走不动路了。” 谎话连天,眼都不眨一下! 旬亦素推开她,微微嗔怒:“花言巧语,是不是青楼逛多了,把那伶人的哪一番话拿来对付我了,走不动路,你明明在坐着,怎地就走不动路了,”扫她一眼,虽是不高兴,可旬亦素唇角还是不自觉弯起。 “真的,阿素,你在我这里都是西施,别人都是东施,”笑话却在袁谩这里说得很认真,目光深情似水,她漆黑的双眸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让人不敢直视,可却不忍移目,忘情流连。 旬亦素望了她半晌,还是移开双眸,她差点又陷在了那双眼睛之中,她道:“时辰不早了,赶紧走吧。” 又赶人,每次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外面那些豺狼般的守卫,进来后总说不到几句话就被赶着离开,不公平。袁谩手臂一紧,将人拉入怀中,芳香扑鼻,她鬼魅地笑了,“阿素,我想你了。” 第61页 旬亦素一惊,感觉整个身体都是轻飘飘的,她望着四周,低声道:“袁谩,你放开我,这里有人。” “这里当然有人,不然你我是什么?鬼魂吗?”袁谩说笑,低头吻她。 热气氤氲,旬亦素连忙躲开,急道:“阿谩,别闹了,这里太危险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回去后,必须请求帝京增援兵马,边疆这里将士们日夜操练,还有他们很有可能向大齐要人,王妃失踪正是他们的藉口。” 一番话说出来很是正理,却很是煞风景,袁谩双手很不安分抵住了她的唇角,“好阿素,房内不谈正事,我早已写了奏疏回去了,陛下知道如何安排,不用你操心。” 旬亦素被她几下挑拨,身子愈发酸软,深吸一口气,她只好求道:“阿谩,别玩了,求你。” “我不闹,让我抱着你睡一会儿,别急着赶我走就好,”袁谩耐不住她的请求,只好松手,抱起她放置在榻上,自己躺在一侧,又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是难以压制的欣喜与畅快,心中绿草又恢復了生机,一扫连日来的忧愁。 默然中透着旖旎,旬亦素依偎着她,心里也觉得暖,又觉得眼前人愈发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了,她往袁谩一侧动了动,靠得更紧了,低声道:“阿谩,你等些日子就好,我会跟你离开的。” 袁谩似是累地睡着了,但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可旬亦素无法入睡,凝结的眉间似有万分沉重,此事如何大齐都该给边疆一个答覆,可迟迟没有,要么她的父皇知晓王妃去处,要么她的父皇已经无暇顾及此事了,这些年邵家的势力发展地太快,旬亦然恐怕已经无法掌控邵家了。 而以她的了解,旬亦然野心大,但能力不过是邵家与皇后捧出来的,说难听些,就是个傀儡,一旦他登基,只怕天下大半都会姓邵。 旬亦素猜测得很准,皇帝旬子谦确实已经无暇顾及王妃失踪一事了,三皇子旬亦殊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整日缠绵榻上,身心疲惫,朝政也耽误了不少。 远在千里外凌云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旬长清知晓这些事后,虽有担心,可明白她的母妃有自己的目的,但此时两国邦交并未牵扯过甚,大齐与边疆都在等,等对方给出答覆,可见两方都在拖延,找准时机发难。 边疆在迫不及待寻找阿那嫣然,是想知道她为何会失踪,手中是否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而大齐亦是如此,他们也很想知道城防图是否真的被她所盗,找到人就可知道城防图的去向。 旬长清亦是好奇,母妃为何会离开,如果拿了东西,为何不直接赶回边疆而在外间逗留,是否回去了边疆就会被杀人灭口。 重重迷雾,纠缠不清,仿佛前世的记忆并未给她带来多大的优势,终日困在凌云山上,不知帝京发生何事,不知对方底细,而如今她知道的不过是歷史大致走向罢了。但她重生了,就不能让旬亦然登基,不能让邵家掌控朝堂。 紫缙将这段时间收集的情报都给了她,都是关于凌云山的。 有件事一直让她很好奇,凌云宗掌门徐恪若是依附旬亦然,怎会容许王平君的所为,毕竟那是他主子的心上人,怎会让自己的徒弟去娶了她,那就说明徐恪不是旬亦然的人。 显而易见,徐恪不可能是皇帝的人,难不成是墙头草,她将这些情报一把火烧了干净,以免被别人知道了,惹来麻烦。 烧了东西,旬长清走出屋子,迎面看到了二师伯穆尘,向来精神奕奕满脸春风的凌云二公子竟灰头土脸地走进来,步子看似悠闲,可一步走两步停的速度堪比蚂蚁搬家了。 长清上前行礼,“二师伯,您有事?师父在书房收拾东西,下午我们便离开。” 穆尘的眼皮跳了跳,抬手便压着她的肩膀,“旬长清,那晚你去找过我?” 掌门书房被烧一事,至今无人知道,王平君半死不活地躺着,宗内大小事务无人处理,徐恪只好亲自上阵,就将书房被烧一事交给了他,可他那晚醉得不醒人事,什么印象都没有了。等他醒来时,火都灭了,只看到一片废墟。 加之那晚,周边的弟子都被王平君屏退了,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是天火也无人知道,查都不知从何处着手。 旬长清知晓他在书房一事,装得不知话中何意,眨了眨眼睛,脸上带了点笑意,眸色不解,反问他:“二师伯,您说的是哪天啊?” 穆尘见她装不懂,抬手拍她脑门,“明知故问,当然问你书房被烧的那个晚上,周满说你去找我了。” 又是周满,旬长清心中虽是不喜,但还是笑道:“周师妹看花眼了,那晚师父让我待在屋子里,不准出门,不信您去问师父,她说最近山上不太平。” 山上却是比往常透着些古怪,这个解释似乎还能接受,穆尘知道旬长清一向很听话,倒也信了,走了几步又返回去,忍不住问道:“小长清,你可知道你师父与你大师伯为何会打起来?” 穆尘竟不知道,原来王平君将他算计在内了,毒蛇真是太过阴狠了,自己的同门师弟都能够算计,他现在不过是小小的掌门弟子,若他真的成了掌门,只怕整个凌云都会遭殃。 旬长清歪着脑袋,支吾道:“嗯,打起来了,师父很生气……就打起来了。” 第62页 说了等于没说,穆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抬手就想拍她脑门,旬长清抱着脑袋往后退,委屈道:“我不知道,师父不说话,大师伯也不说话,我哪敢插嘴问原因,师伯那日为何没有看到你。” 穆尘熟悉卫凌词的性子,生气便很少说话,但王平君不发一言,只怕是被卫凌词陡然发难,难以招架了。他看到小丫头愈发不耐烦,可偏偏只有她在场,他只好压着暴躁的性子,问道:“你师父几招内胜了大师伯?” 这是想试探卫凌词的功力了,旬长清不傻,她也看出了卫凌词的并不全是出于凌云,既然卫凌词竭力隐瞒的事情,她自不会捅破了,可她对王平君的功力也不了解,乱说只会引起穆尘的怀疑。 唯有接着装傻了,她装着细细想了想,须臾后才道:“那天我是半路听到声音才出来的,不知道过了多少招。” 一问三不知,穆尘怀疑这个丫头在玩他,一时间疑窦丛生,这件事几乎人人闭口不提,依照师父护着师兄的个性,断然不会将此事不了了之,那就只能说是王平君做了对不起卫凌词的事。 如此,可徐恪并未将王平君如何,那他与卫凌词师徒和睦的事情,只是表面那样? 旬长清的嘴太过严紧,什么都不知道,穆尘只好放她离去,转身进书房去找卫凌词。 卫凌词的书房多是从家中带来的古书,有的是她从上饶市面上淘来的,对于她来说,都是有些用处的,她珍之如宝,既打定主意离去,就该带走,留在这里只会化为灰烬。 穆尘慢慢走进去,看着书架前卫凌词修长消瘦的背影,他心中有些酸涩,幼时他与卫凌词玩得较好,大师兄总是忙着跟在师父身后学习如何掌管宗内事物,鲜少与他们在一起玩闹。 但如今师兄妹三人闹得水火不容,着实是他难以预料之事,他不知如何开口,他对那晚的事情隐约猜到些了,只是他难以开口,忍了半天,还是选择避开。 走上前,如往常般笑道:“阿词,你这次离开,何时回来?” 卫凌词回身望他,手中忙碌的事情暂时停下,开门见山:“那晚王平君在鱼汤中下药了,迷晕了我,但被人发觉,我被救下来了,他不甘心,又追到了紫英阁,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的个性一贯如此,坚决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相比较之下,穆尘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你离去后,当真不再回来了?” 卫凌词浅浅一笑,隐晦提醒他:“此事,师父已然不信我,我待在这里又有何益,师兄,师父不是曾经的师父了。” 前世王平君勾结朝廷,做着杀手买卖,杀人越货,此时徐恪不过是退隐在外游歷,并不是不理世事,而他不管不问,显然是贊同王平君的所为。 穆尘看着她如此淡然的模样,情绪多少也被她带动,释然一笑,“如此也好,长清终究是皇家的人,凌云眼下已是是非之地,早日离开也好。” “师兄,你今日而来该是为了书房失火一事,我看你应该去问王平君,是他将书房看守的人调走的,”深红色的书柜映着卫凌词白皙肌肤,更加雪冷,眸色诚挚,不似欺骗。 书房失火,归咎于无人看守,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而无人看守的原因就是王平君将人调走了。 穆尘的目光趋于平静,焦急化为忧愁,他何尝不是想过这点,可王平君是掌门大弟子,若直接定案在他身上,没有十足的证据,徐恪是不会相信的。 卫凌词好似知道他的忧虑,回身自书架上的暗格中取出一本帐目和数封书信,递向了穆尘,“这是我这些年搜集到的东西,希望对你有用处。” 穆尘震惊,原来卫凌词早有准备了,他不敢接这些东西,同门情谊会随着这些东西消失殆尽…… 第32章 卫宅 翌日午时, 袁顷名亲自来紫英阁请人了。 前日, 旬长清的女儿家身份被揭穿了,本该换回女儿家的装束, 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衣衫替换,只好依旧男装打扮。 她瞒了这么多年的身份,反而是自己被蒙在鼓里,说出去指不定被人笑话,无端在卫凌词面前又矮了半截。 这都是些许小事了, 懊恼后便不再计较,只是袁顷名似赶着回帝京,刚毅的面色上总隐隐透着焦急, 或许他心中放不下帝京的一些事物。 旬长清的东西不多,只是突然离开,很多用品丢了,只捡了几件干净的衣物。卫凌词却是相反,整个书房几近搬空了, 袁顷名带来的禁卫军当作的搬运的小厮, 装了满满几辆马车。 但人是先走的, 都会骑马,亦不是病残之人,所以都选择了骑马而行, 马车悠悠地在后面慢慢走。 只是人与车的方向不同, 人去往上饶, 而马车直接去了帝京。 上饶与凌云山气候不同, 入冬后,更加湿冷,卫凌词在这里生长倒还好一些,旬长清有些不习惯,进了江南后便多加了几件衣服。 上饶之地,地属江南,鱼米之乡,勾栏望水,房屋构造自成特色,屋檐上总会挂些铜铃,风一过,便可听到悠扬的铃声。 宁安郡主府便在上饶的主街之上,其实门匾上写的并不是郡主府,而是卫府。卫晓的夫君曾是金科状元,文采飞扬,俊秀飘逸,太皇太后相中后,便赐婚。婚后曾任刺史,但英年早逝,可惜未能与卫晓走到白头。 第63页 如今偌大的卫府,只有卫晓一人,深居简出,但她始终关注着帝京动向,在知道三皇子旬亦殊死后,就知帝京夺嫡风云渐渐落幕了,四皇子的生母出身卑贱,实在不能与皇后相比。 关键在于四皇子资质平庸,与痴傻无异,与前面两位兄长相比,珠玉在前,实在让人对他抱已希望,这也是他能安然活到如今的原因。 对于卫凌词的归来,卫晓有些吃惊,随即又淡然,看到她身后俊俏的小郎君,怔了怔,一时间记不起他是谁。卫凌词知晓母亲的难处,将旬长清往前推了推,笑着介绍道:“母亲,这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旬长清。” 怪不得有些眼熟,可又记不起名字,卫晓见她还是一身男装,忍不住打趣:“我以为哪家俊俏的小郎君,原来是小郡主,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喜欢扮男孩子,赶紧换上女儿家的衣衫,不然人人当你是小子,嫁不到夫君。” 行礼行到一半便听到这些揶揄的话,旬长清红着脸行完剩下的半礼,退回了原位。 二人站在一侧,正堂中间黑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便入了卫晓的眼帘,二人对视了一眼,明明是从小长大的故人,却在岁月沉浮中多了生疏之别,袁顷名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卫晓先开口,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原来是袁统领,只是您是顺路还是?” 袁顷名不料她却行礼,本着世家规矩,他回了一礼,道:“我奉陛下圣旨,接小郡主回京!” 这是奉命行事了! 卫晓不知帝京变故,但旬长清是平南王府的子嗣,无端请人回京,那便说明陛下疑心平南王府了。心中想着如何,面上却未显露,她依然笑道:“想必是陛下念及小郡主快及笄了,想帮郡主选郡马了,好事啊。” 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卫凌词的身上,她早过及笄之龄,却未出阁,是自己心中最大的事,可自己的女儿自己明白,自小便有主意,强求不得,她也随缘了。 卫凌词见二人故友重逢,似是有话说,便带着旬长清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初冬之日,天气转寒,草木渐渐褪去了青色,二人沿着小道往内院走去,卫宅人少,不似其他府上,主子十几个,热闹喧天,这里很是清静,除了来回走动的下人,没有其他人可以说上的人。 二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旬长清自幼在王妃跟前长大,除了对旬家的人有所了解,帝京其他官宦的人都不清楚,可刚刚看袁顷名与卫晓的神色,二人该是旧相识。 “师父,郡主与袁统领是旧相识?” 多少年前的事情,难怪旬长清不知道,卫凌词见她一副好奇的模样,那些往事也未藏着,认真为她解惑,“认识,都是世交了,母亲未来上饶时,和陛下与王爷,还有袁统领都是幼时相识,只是先帝死后,母亲不愿留在帝京,一人来了此处,情分便慢慢淡了。” 还有一些她未说,如今时局动盪,储君未立,袁家是朝廷重臣,结交者寥寥无几,母亲也不敢与之攀交过多。 这些东西前世或许难以理解,既然大家都记着情分,何必装作陌生人;但现在她懂了,私交过甚,易被戴上结党营私的帽子,避嫌为上,她道:“其实袁伯父为人正直,值得相交,只是天子近臣,相交过多,容易被人误会。” “你懂便好,”卫凌词抬手抚上她的脑袋,点着她的额头,道:“长清,进京后,凡事而为,多思虑,你的处境不同,不要任性而为。” 这些她都明白,皇帝未死,明面上就无人敢杀她,她必须在皇帝死之前,揭穿旬亦然栽赃平南王府之事,可她如今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郡主,别提揭穿之事,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 她点头:“长清明白,我在帝京便是代表父亲,代表整个平南王府,不能丢面子。” 提及面子一事,卫凌词停下脚步,望着她义正辞严的模样,笑道:“你的面子已经在你装扮男孩子的时候便已经丢尽了,眼下你可不能将整个王府的面子也丢了。” 旬长清面皮极薄,闻言又闹了大红脸,这件事原以为过去了,谁知师父又提,右手揪住了左手,绕指成结,“您又说我……” 谁知卫凌词又道:“其实你不过在我这里面子丢尽罢了,回帝京后无人知道你这些事,你还是可以挽留些脸面的。” 听着好像道理是对的,旬长清无语反驳,转身望着园子里的景色,看到了不远处走来一个侍女,约二十岁上下,步伐矫健,走路轻盈,容颜姣好,一身竹青色的裙子,走近前冲着卫凌词行礼,笑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卫凌词敛了方才的笑容,多了几分冷意,“碧竹,回来住几日,院子收拾过了?” “昨日就收拾了,”碧竹点头笑着,姿态秀雅,又看到了站在一旁有些别扭的旬长清,问道:“这位小公子住何处,奴婢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罢。” “不用住客房,安排在我隔壁就好。” 自古男女不同院,贸然住在一个屋檐下,怎说都不太合适,碧竹为难道:“住您院子里,男女不太合适,夫人知道了定说奴婢办事不周全。” 方才消散的话又在耳畔响起,旬长清瞪了一眼眼色不大好的碧竹,有些赌气,“我去住客房,带我过去。” 第64页 谁知碧竹又道:“小公子现在去只怕屋子没有收拾好,容奴婢命人去收拾,好了再请您过去。” 旬长清已然变了脸色,这个侍女话真的很多,她欲说话时,卫凌词牵住了她的手,安抚道:“长清,莫闹腾了,不过几日罢了,客房简陋,你怕是住不习惯。” 碧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小姐平日里不愿与人接触,可眼下又拉着一个陌生少年的手腕,难不成二人是…… 旬长清仰首望她,话如暖阳,熏起了轻红烟云,她未说话,卫凌词便吩咐碧竹,“你去照着她的个子去寻几件女儿家的衣衫过来,记住要新的。” 碧竹在卫宅里待了十几年,能做到卫晓身边贴身侍女的身份,自然有几分聪明,再看旬长清的容颜,明眸皓齿,眉眼如画,哪有小郎君长这副冰肌玉肤的模样,只怪她看见这身男儿家的衣袍便先入为主把她当作了未及弱冠的小郎君。 也是,她家小姐何时牵过男子的手,别说男子,女子都没有…… 回到卫凌词的小跨院后,早有人出来迎接了,两个侍女长得有些相似,穿得衣服都有些像,只是一人带笑露出酒窝,一人冷脸似门神,这应该是姐妹二人,可像得有些离奇,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不成是双生吗? 她笑道:“二位姐姐是双生吗?长得很像,平日里分得清吗?” “能分清,外人乍眼看到奴婢二人就会分不清,但熟悉后就能分清了,府里上下的人都分清的,小公子现在分不清,晚上就会分清了。” 红唇白牙,一番话能将人绕晕,卫凌词莞尔,倒了一杯水递于旬长清,神色温和,“有何大惊小怪,你的两位兄长也是双生,难不成你没见过?” 浅浅地抿了一口水,旬长清摇首:“没见过,我出生时,听说父亲回来过,但两位兄长没有回来,这些年我连父亲都未见过,如何知晓两位哥哥的模样。” 上辈子,她也没有见过,平南王府的两位兄长被父亲带走了,只留她与母妃在帝京,待遇有些差别,难怪前生自己有难,都不出来相救,没有感情的父女,在皇家比比皆是。 眸中不经意间带了些殇然,卫凌词一眼便瞧到了,她不动声色继续道:“这二人是我的侍女,唤纤云纤雨,”指着方才说话的侍女,“这是妹妹纤雨,另一个就是纤云。” 妹妹喜欢笑,明媚如春阳,而姐姐神色冰冷,寒凉如冬雪。 二人退下后,卫凌词就看着有些失落的旬长清,眉心微微凝蹙,徐徐道:“长清,其实你的父亲心中是在意你的,只是家国两难全,有的时候对你不闻不问,他也很无奈。” 前世,她比旬长清更加憎恨旬翼,两军交战,旬亦然拿旬长清威胁旬翼,可旬翼并没有动容,依旧挥军南下,一路上势如破竹,连战皆捷,直至帝京城下。 当他知晓旬才清真的死了之后,铮铮铁骨的男子又露出伤心的表情,或许他的选择是对的,死了一个人,换了大齐太平,在任何人眼中都是死得值当。 旬长清抬眸,眸色几乎狂乱,悚然一惊,“师父如何知道父亲会在意我?” 她重活一世都不知道的事情,卫凌词如何知晓?难不成她与父亲联繫,可为了自己的事情冒着这般大的风险,不值得,而且前世父亲在她被抓后,不闻不问,这都是上辈子的记忆。 卫凌词为何会说及此事? 第33章 两年 她诧异地抬头, 卫凌词神色平和,眸色淡淡, 前世的她冷漠淡然,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卫凌词冷傲,不问外间事,朝堂还是江湖, 都不能让她侧眸半分;她打伤王平君, 与徐恪决裂,甚至和她同回帝京,这都不是她的风格。 她刚重生时,一心怨恨于她, 避开她、远离她, 不想二人间有任何瓜葛,甚至只想做陌路人,可如今细细想来, 卫凌词在其中做的事情太多了。 明知袁谩与旬亦素的感情不可,却还陪她去追送亲的队伍, 帮二人解围, 只为安她的心吗? 明知她是女子, 却不揭穿,这不是在玩耍她,而是变相地宠着她? 明知帝京是虎狼之地, 以前躲之不及, 如今毅然决然要和她同去, 只是因为二人这五载的师徒关系? 这个惊人的想法在脑海中蹦出,太阳穴附近突突的疼,一颗心砰砰乱跳,重生后她从未把视线落在卫凌词身上,二人能避则避,避不及则当作普通师徒一般相处。 曾经的往事总是在脑海中重演,刻骨铭心的感情让她在前世吃尽了苦头,如今她想着只有逃避卫凌词,她想着只有逃去西南,提醒父亲不要谋逆,才可以保住平南王府。 而如今回想起卫凌词,她好似真的变了。从初见面的言行举止,到如今凌云山上的所为,都不一样了。 如果说今生与前世不同,那应该所有人都变了,可旬亦然、王平君和保护她的紫缙都没有变化,单单卫凌词变得不同了。 更甚的是她知道王平君不是安分的人,心狠手辣,于凌云、于朝廷都不是良善之辈,所以在那晚才会先出手打伤了他;照着情势下去,江湖上的人知道王平君做了不耻之事,他的良善仁义的名声就毁了,为整个江湖唾弃。 徐恪精明,定然不会再重用他,而徐恪自己也会失去了左膀右臂,一箭双鵰。 第65页 无缘无故,卫凌词的性情与心思,为何出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是凌云山不问世事的人,被世人看作是不染污泥的谪仙,如今在她眼中已是攻于心计的世俗之人了。 或许她真的与自己一样,是带着记忆重活一世的人。 愈想愈乱,喉间干燥上火,她勐地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满满一大杯水,才微微降下心火。 她脸热耳红,不由得让卫凌词诧异,看了眼她身上厚厚的棉衣,触及她额上的细汗,温声道:“进了屋子,不用穿这么多,待会换件薄些的衣裳。” 指尖触到自己的额头,又是闪电般的惊诧,她勐地站起退让,眸色幽深凝重,她蓦地觉得自己这般反应定会引起她的猜疑,她忙解释道:“师父,我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会。” 手置在半空之中,卫凌词展颜一笑,并未有疑惑,笑道:“这么大了还这般毛毛躁躁,紫缙在外面,应该知道你的房间了,晚饭前我让人去叫你。” 卫凌词愈是和善,愈是坚定了旬长清心中的想法,她点点头快速地离开了屋子,步伐太快,不小心撞到了廊下的纤雨,低低道了一声歉,就拉着紫缙离去了。 纤雨揉着被撞痛的肩膀,走进屋子,望着卫凌词,疑道:“这个小公子怎么走路慌慌张张,好似发生大事了。” 卫凌词无奈摇首,眼中多了些许罕见的宠溺,“她就这样,一个没长大的孩子罢。” “小姐,听碧竹说刚刚那位小公子是姑娘家,是您收的徒弟?您真的想好去帝京?”纤雨有些不理解她家小姐的想法,该嫁人的时候总是拖延,那年皇帝寿诞,凌云宗掌门请她陪同一道去帝京,可是小姐却是拒绝了。 两年后,跟着夫人去帝京后,更是几年不回来,帝京里二皇子数次派人来提亲,可是都被拒绝,按理说,小姐讨厌二皇子就不该进帝京,可如今性情大变,又上赶着去帝京,真是怪。 “想好了,帝京里的宅子派人打扫了吗?”五年前,凌阳县一战,她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就算近些年她行事低调,可江湖上关于她的传闻还是不少,几日前她打伤了王平君,只怕更加难以安稳度日了。 纤雨在床前铺被子,闻言停顿一下,“夫人接到消息后,就命人去打理了,只是多年没有人居住,平常回帝京时也不住那里,只怕一时半会无法修缮,夫人说让您先住在平南王府。” 卫凌词拿起桌上的点心,“无妨,我先住王府,反正离得近。” “还有一事,夫人好像也有意去帝京。” 卫凌词一惊,手中点心未拿稳,落在了桌上,她随即站起身,吩咐道:“小郡主若醒来你便让她吃些点心,晚饭去母亲院中,我先去母亲那里。” 她去帝京,不过是无奈之举,而卫晓必须留在上饶,她不能再牵连自己的母亲了,她想做的事情难上加难,况且皇后对母亲恨意早深,平常去了帝京都不待见,若常住帝京早晚会引起她的杀意。 陛下身子早已不如以前了,他心中对卫家的情谊也随着年纪的增加而淡化了,邵家权势太大了,皇帝虽忌惮一二,可到底也是无可奈何。 她铺好的那条路,万难她都必须走下去,但这条路并未涉及到母亲。 卫凌词到了母亲的主院后,刚好遇到碧竹,后者抬眼便看到了她,行礼后,便从身后侍女的手里取过了衣裳,海棠红的罗裙,颜色娇艷,最是适合旬长清这般年龄的小姑娘。 “小姐,这是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料子是好的,只是款式有些旧了,应急也可,您看合适吗?您点头后,奴婢再给小郡主送过去,”碧竹又拿了一个锦盒,里面都是简单的珠钗耳环,笑道:“这也是夫人安排的,小郡主年龄小,不适合太过华贵的饰物,这些也刚好合适。” 卫凌词心不在此,瞧了一眼后觉得合适,便点头,匆匆走进屋子。 南窗关闭,隔离了外间的寒风,屋内放置了盆栽,与园子里败落枯黄的树不同,盆栽内的树叶碧绿,枝干挺直,活泼有力。初冬之际,让人看着也舒服。 卫晓无事,喜欢打理这些,她不喜欢出外游玩,偶被人拉着出去赏景,也是推拖不得。她幼时在宫内长大,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看得多了,不如外间来得有趣,这些年对帝京也是能避就避。 上饶有皇帝的眼线,更有皇后和邵家的人,但关起门来过日子,一个也别想把人插进来监视她。她跟在太皇太后身后几载,亦不认同男尊女卑的规矩,她不愿拘束着自己的女儿,由着她的性子做事,可这些年愈发有些后悔了,江湖上浪迹久了,性子也洒脱惯了,她是管不住了。 望着行步急促的女儿,卫晓放下手中的剪子,直接道:“你来是为了我去帝京之事?你想做什么我都知道,但与邵家斗,与皇后争,你的经验差了点。” 卫晓性子就是如此,同自己女儿说话更不会拐弯抹角,她知道卫凌词看重旬翼家的丫头,五年内有关她的事,更是亲力亲为,关爱有加。 她见卫凌词不说话,又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丫头,可那是个姑娘家,你总关注人家的家事做什么,旬长清若是男子也就罢了,你跟着她别耽误了自己。” 卫凌词知道母亲想法,无非是自己的婚事,她将桌子上干净的帕子递过去,“您想多了,我待长清不过是师徒情分,再者您与王爷是年少之交,难道忍心见长清孤单一人在帝京苦苦挣扎?您去帝京只会给自己惹麻烦,您待在上饶,我也放心。” 第66页 卫晓接过帕子擦了擦手,回眸看她:“你的意思是我去了会给你添麻烦?” 卫凌词理屈,垂首:“不是,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我不去也可,你若出阁了,再做何事,我不会管你。” 卫凌词头疼,每次回府都是这个问题,她不过是不想嫁罢了,她望着卫晓将净手的帕子丢给了自己,她抬手接过来,母亲很少会这般执着,但她认定的事情也没办法让她更改。 但帝京无论如何都不能去。 她妥协道:“您给我点时间,成亲是大事,总得花时间。” 卫晓以为自己听错了,让卫凌词又说了一遍,才确认自己的耳朵是完好的,这些年如何逼迫,卫凌词都是不愿松口,如今既然愿意了,自得抓紧。她忙道:“你有喜欢的人?” 卫凌词眸色颤了颤,察觉母亲正盯着她,广袖中的双手不自觉握在了一起,嘴角抿了抿,很是‘坦诚’地摇首,“没有,所以您得给我时间。” “你就敷衍我,给个时间,不然你去帝京,我也去帝京。” 卫晓这些年一人在家,无事养花看书,心中就惦记着一件事,便是女儿的亲事,大齐女子成亲都有些晚,过了二十的也有,可是如卫凌词这般的却是找不出第二人,也不怪她心中焦急。 “那您给我两年时间。” 两年后,皇帝驾崩,旬长清及笄,命运如何,皆会有定数。 卫晓的脸色沉到了极点,愈发怒时却看到了缓步而来的旬长清,还是来时那件青色长袍,秀气未脱的脸蛋上,有着不符合她年龄的沉静。 看似乖巧,但骨子里与卫凌词一般多了冷清的气质,这是卫晓脑子里的想法,她扫了女儿一眼,招手示意旬长清直接过来,二人在软榻上坐下,卫晓也很喜欢孩子,但生下卫凌词后伤了身子,便不能再有孕了。 她觉得旬长清可爱顺眼多了,肤色白皙,胜雪欺梅,眉似描黛,虽未及笄,但以后长得定然不俗,她的样貌应该是像旬翼,不像边疆王妃,还是大齐人的血脉多了些。 她拍了拍旬长清的小脑袋,神色和蔼,笑道:“小长清,你师父要成亲了。” “嫁谁?”旬长清反应迅疾,脱口而出,卫晓是卫凌词的母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似是胡言乱语的二师伯,她既提及,就该是真的了。 心中微微失落,她还是先嫁人了,是不是重生后知道自己前世的想法,所以今生才会生起了先成亲的想法,女子相恋,毕竟是不为世俗认同。 袁谩与阿素姐姐是两情相悦,自然不会惧怕这些世俗眼光。她抿了抿唇,刚刚还在想师父是不是真的是重生,若是,照她这些年对自己的照顾,估摸着不会嫌弃自己。 可现在又要成亲,她微微抿紧了嘴唇,有一点点生气了。 卫晓不知她的小脑袋瓜的想法,将她揽在怀中,软软的小身体与当年阿词一样,心中软化了,笑道:“那肯定是嫁给别人,难道是嫁给你吗?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小孩子那么敏感不好。” 第34章 回京 一旁不说话的卫凌词扭头看着亲切搂在一起的二人, 弯了弯唇角, 看到旬长清眼中淡淡的落寞后, 唇角更弯了些,她就近坐在了附近的椅子上,母亲房内的桌子上喜欢放着些点心, 她挑了一块,慢慢吃着,给这边两人留了一只耳朵。 脑中想的却是进京后的事情,此时旬长清进京是安全,谁敢动手, 就证明谁心中有虚,毕竟三皇子被害一事, 还未定论。 只是这件事旬翼竟这么沉得住气,竟不发一言, 由着皇帝将旬长清带回帝京,这是兄弟二人之间有着默契,还是旬翼还有后招,她觉得这都不是,而是旬翼应该有自己的谋划。 毕竟邵家虎视眈眈……对了, 邵家,卫凌词眉梢一蹙, 指尖搓着桌上的碎屑, 眸色凝滞。 卫晓看到旬长清似是看到了希望, 拉着她问了很多话, 最后将她小身子拉往自己一侧,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去帝京后,你帮我注意你师父身边的动向。” 卫凌词是习武之人,耳力敏锐,就算两人是窃窃私语,她也可听得清。 “什么动向,师父不是要成亲了,您未说和谁成亲?” 刚刚心中夸这个丫头不过一盏茶时间,可她好像有些痴傻,被阿词带得就知习武,她压低声音道:“你师父说两年后成亲,你注意点,有事记得告诉我。” 卫凌词手中一杯茶未端稳,洒出来几滴,再回首去看那个被母亲搂在怀中的丫头,小小的眉毛弯成了月牙状,双眸晶莹,很是好看,但点头的动作却与这副神色很违和,卫凌词不知为何觉得口干舌燥,抬手喝了杯子里的水,那丫头以后来往的信件必须查一查。 乱说话的信件都必须拦下! 但低头的旬长清眼中掩藏一丝狡黠,只是答应你写信,但师父若是知晓后拦截信件,那都是后话了。 毕竟,她是师父,我是徒弟,事事得听她的才是。 ……………………………………………………………… 上饶虽好,但不能久待,第三日清晨,几人便离开了。 第67页 袁顷名出来半月有余,归心似箭,马蹄踏得飞快,一路上风平浪静,许是都怕了这位禁军统领的威力,别说刺客,就连小毛贼都未曾见一个。 帝京的夜色很美,苍穹上星辰点缀;晚间街头巷尾、三街六巷依旧是人流穿涌,繁盛不已,高挂不熄的灯笼渲染上了几分浮华的奢靡,歌舞昇平之象。 南边的城门早已关闭,可又在深夜之时打开,数匹快马疾驰而进,黑暗中一个粗麻衣裳的人又隐在了黑暗中,见城门关闭后,又往北跑去。 南门往大街一路跑去,路过了平南王府,又沿着大街一口气不歇地跑到尽头,那里是偏僻离深宫很远的北街。 北街上有座红色楼阁,顶楼的灯笼挂得最高,火焰最大,一进城门便遥遥看到这盏红灯,站在红楼外面往里面看去,其间如桂殿兰宫,灯红酒绿,绯幔红纱,莺歌燕燕。 纵是偏隅一角,可依旧是帝京公子哥喜爱之地,这座红楼就是帝京的最大的青楼教坊,世人皆称“第一楼。” 跑腿的人又从后门进了第一楼,便被阵阵流雾香风熏得陶醉,看见了那些风情楚楚,半露香肩的人恨不得抱上一个,回屋翻云覆雨。 但跑腿的小厮哪儿来银子在这里挥霍,过足了眼瘾,才蹬蹬地跑上二楼厢房,推开屋子,看清了屋内景象,娇滴滴的姑娘,鸭红鸳绿,浓妆艷抹,各色风情都有,看得人花了眼球。 屋内一桌子坐得都是帝京城内有权有势的纨绔公子哥,一人怀中抱着一个,西北角不显眼之处,隔着一道珠帘,那里坐着抚琴的姑娘。 小厮上前俯在自家公子耳畔,低声道:“公子,人回来了。” 邵唐在这些公子哥里是领头,右相邵成的二子,本被邵成插入了禁卫军中当值,可是受不了袁顷名的管制,懒散惯了,每日早起当值,总是迟到。 袁顷名管着禁卫军,性子耿直,见邵唐是右相的二子,也未将他当纨绔公子,可时间久了便发觉邵唐性子懒散,误时成了常事,当众一顿板子罚了包庇他的上司,血肉模煳,只剩半条命,邵唐在侧看的清楚,七魂吓走了六魂,再也不敢去禁卫军。 自己的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邵成也明白,又费了力让去了户部当值,户部是肥差,人人都知他爹是右相,姑母是皇后,都跟着他屁股后面熘须拍马,时时奉承,亦无人敢管他。带着一帮帝京内的公子哥整日逛花楼,逗鸟赛球。 他知道邵家最大的阻力就是旬翼,他爹总喊着他是无能之辈,他从姑母处得知旬长清要回府,就派人去城门处等着,果然,半个多月了,把这人等回来了。 靠在他怀里的人儿看着自己嫣红色的指甲,半露酥胸口,指尖在胸口白皙的肌肤上绕了一下,妩媚一笑,“公子,是谁回来,是您的心上人吗?别看到了新人就把奴家这个旧人忘了。” “呸,什么心上人,一个黄毛小丫头,”怀中人儿一笑间如盈盈流水在心中滑过,陡生一股燥热,邵唐又挑起了她的下颚,“是旬翼的女儿,回来做人质呢,如何和你比。” 做人质三字如一滴水进了滚油之中,一片沸腾之声。 “二公子,您开玩笑吧,那可是郡主,回来做人质?平南王用兵如神,是大齐的战神。” “不可能,话说好久没见过平南王妃了,是不是去西南找王爷去了。” “我爹总说王爷如何厉害,镇住了外邦人,丝毫不敢越境,让敌人闻风丧胆。” 一口一个王妃,一口一个王爷听得邵成心中烦,他邵家如今是大齐的顶樑柱,也未见陛下封王赏侯,不然他可就是世子了,公子公子之类的称唿听得人就不舒服。 “什么狗屁郡主,能不能活命还是二话呢,”邵唐喝的有些面红耳赤,听着众人又在追捧旬翼,心中不舒服,在美人脸色狠狠亲了一口,舒坦了不少,乐道:“他爹有个不好的举动,她小命就得不保,陛下早就有这个意思了,还郡主……无主吧。” 众人闹笑一团,抚琴之人恰到好处地素手一谈,行云流水的琴声缓缓自帘后发出,第一楼内更加热闹喧天。 …………………………………………………… 平南王府地处皇城的南边,距离深宫隔着几家重臣府邸,恰好处于主街的边缘,但其北边一墙之隔的是荒废了很多年的宁安郡主府。 管家在门外等了一天了,前几日就有人传信说,小郡主今日回府,天未亮他就等候在门外了,可天都黑了几个时辰了都未看到小郡主的人影,心中只望着苍天能够保佑这位小主子平安归来。 许是老天给了他面子,不多时,数匹快马就踏尘而来,风尘僕僕的一行人停在了台阶前。 袁顷名圆满完成了任务,将人送到府门口便打马回去復命。 旬长清从马上跳下来,直接走到管家跟前,笑道:“管家,你进去等就是了,急甚。” 管家侧身退出一条路,忙道:“陛下前几日派人来送信,说你今日回来,老奴就在这里等着了,今日可把您盼回来,晚饭早已备好了,”他一转眼就看到了下马的卫凌词,眸色一惊,虽是不解她为何出现在这里,但还是客气地将人请进府。 第68页 一路上快马十几日,袁顷名驰马很快,可苦了她,跟在后面费尽力气才不会落下,如今回府了只想沐浴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进宫给陛下请安。 侍女奉茶,旬长清坐在主位上喝了一杯茶,暂时消乏后,望着管家才道:“母妃离去前,府内可有异像?” 这句话不止她问,就连皇帝都问过,管家未细想就回答:“没有,府内一直都很正常,那日王妃是去寺庙的,出城后就未再回来,她出府一向不喜多带侍卫,那日也就她一人加上贴身侍女,老奴以为次日该回来了,可是等了几日都不曾回来,上报陛下后,派人找遍了帝京,都未见人。” 旬长清点头,城防图的事看来王府的人都不知道,再问也没有意义,她也不再问,反是看着一旁喝茶的卫凌词,忆起了住处的问题,“师父,您住何处?” 卫凌词放下手中茶盏,看了一眼来往将菜餚放置在桌上的侍女,面无表情道:“住你院子里,年前郡主府就该修缮好了,到时我再搬过去。” 她早有打算,旬长清也未再纠缠此事,一墙之隔罢了,近得很。 侍女将菜餚送上后,就站在一旁候着,旬长清知道这些人等着站在一旁布菜,繁琐的一套规矩,她见之心烦,便让人退了出去。 两人赶了一日的路程,疲惫之余看到这些丰盛的菜餚也没了胃口,旬长清捏着筷子,抬眸看向卫凌词,微微一笑,试探道:“师父,您认为母妃失踪可与城防图有关?”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但卫凌词若是重生,必然会知晓。 卫凌词淡淡笑道:“我与王妃不过一面之缘,你都不曾知晓的事情,我如何知道。” 不动声色地又将话题丢给了自己,到底是知还是不知,唯独她自己心里知道,旬长清实在没有胃口再吃,便放了筷子,“师父,您觉得我明日进宫,该如何回话。” “事实如何,便怎样说,本就与你无关之事,陛下是明君,不会与你一个孩子计较。” 闻言,卫凌词应该很是信任皇帝,可这份信任来自何处,他若是明君,怎会让自己回来,旬长清凑近了卫凌词一侧,眼巴巴地盯着她,清晰如刻的容颜在自己眸中,不错过她一晃而过的眼神,“师父,您为何信任陛下,他命袁顷名召我回来,还会信我的话?” 如果不是重生,她觉得卫凌词太过自信了! 第35章 密谋 屋内无人, 小徒弟凑得太近, 气息温和, 让卫凌词不得不放下手中筷子,退让了些许,面上温润笑意依旧, 时移世易,韶光有期,旬长清有此一问,让她又惊诧又欣喜, 人心波澜,面上无异,大抵说的便是此时的旬长清。 眸中火焰渐渐燃起, 卫凌词笑意敛去, “长清, 你长大了,如今你该学着自己去思考,而不是一味地来徵询我的意见。” 这是徵询意见?明明是试探,卫凌词装得可真像,旬长清无功而返,她明知问题癥结在何处,偏偏绕过它, 捡着不着边际的话来回她, 拿她当七八岁稚子, 唯独这点与前世一模一样。 她一声不吭地执起筷子, 随意吃了几口,便起身离去。 苍穹之上,游云浮动,一丝月华随窗而入。 纤雨进屋时,看着满桌只动了几筷子的菜餚,又见小姐稳坐在那里,执着却久久不曾落筷,不知在想什么,她上前问道:“小姐,您要沐浴吗?纤云已经打好热水了,洗洗也舒服些,小郡主回屋休息去了。” 纤雨的话总是多些,生怕主子听不懂自己的话,解释得很直白,比之她,姐姐纤云话少了很多,不关自己的事,不落一言,姐妹二人,性格大不相同。 卫凌词颔首,起身步入廊下时,满目月华,脚步一顿,“今日可有人来找我?” 纤雨亦是顿住脚步,“还未来,估摸着子时以后才会来,您是等着还是明日让她过来?” 簌簌冷风,漾得她眼前恍恍不得清明,双眸有些惺忪,卫凌词忽而觉得有些疲惫,抬首望着明月,斟酌了须臾,淡淡道:“我等着便是。” 二人的屋子虽在棠清苑内,可分布得一东一西,卫凌词回去时,东边的屋子里灯光亮得很足,旬长清方才就喊着累了,竟还未休息,她站了半晌,见灯光熄灭了才折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王府内的摆设,古色古香,瓷器花瓶,地砖铺地,都比寻常百姓家要好了很多,这里与凌云相比,环境好了很多。 可想而知,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旬长清在家时金娇玉贵,一个孩子竟一声不吭地待了五年,卫凌词记得前世,旬长清刚入凌云时,不过五岁,天天嚷着山上不好,吵得她头疼了几月,习惯后才渐渐变得乖巧。 今世许是年龄大些,上山时懂事了很多,无论是什么艰辛的事,都咬牙忍了下来,这点让她省心了很多。 沐浴后,卫凌词便换了衣裳坐在屋内等,子时后,一位裙袂翩跹的女子缓步踏进来,盈盈踏步,面上白纱柔软,窥不见容颜如何,但一双眼睛却是惊为天人,潋滟如水。 卫凌词只微微睁眼,置这幅绝色容颜于透明空气,“你见我,何事?” 女子卸下白纱,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察觉无人后,语调轻松了些许,“胆子真大,平南王府也敢待,阿那嫣然在的时候,刺客都敢入,你就这样带着小郡主住这里,不添加守卫?” 第69页 一语双关的话,卫凌词若有所悟,“王妃失踪前,闹过刺客?为何管家不知?” “阿那嫣然瞒着,没有惊动人,就无人知晓。” 卫凌词目光咄咄,紧跟着道:“既然府内人都不知道,你如何得知?难不成刺客是你?” “我可没本事在阿那嫣然面前,来无影去无踪,那夜我不过来这里看看罢了,一个黑衣人捷足先登,进了书房,一盏茶后就出来了,阿那嫣然追了出来,我武艺不精,只好先回来。可是打听了很久,都没有听到王府进刺客的消息。” 屋内两人一站一立,纤云守在外面,见二人似有很久的话说,便轻轻关上了门。 这并不是大事,许是刺客来偷盗,被王妃发觉,才逃离,如果是一般刺客,如何能避得过王府的侍卫;高手进王府来偷盗,就不关财物之事了。 人人都知平南王府是武将之宅,为了些许钱财穿过重重侍卫进入守卫森严的书房,怕是钱财未到手,命就已经丢了,江湖人不会轻易越过雷池。 不为财,便为权势了。 气氛陡然微妙,女子垂目瞥了眼犹自思考的卫凌词,指尖点点桌面,再道:“还有一事,今晚第一楼,邵唐扬言说陛下要杀小郡主,不知真假。” 卫凌词回神,灯下眉心一痕徐徐散去,朝女子笑道:“邵唐之人,贪慕虚荣,文采平平,嫡子罢了,前有庶兄邵兰衡,文采诗歌皆是帝京翘楚,可邵唐却看不起他的庶子身份,其实邵兰衡才得其父亲之风,你将邵唐的话当真,乃是笑话了。” 女子一怔,卫凌词首次将话说得如此通透鲜明,微微思忖后,恍然大悟,“明日这些话会传遍大街小巷,早朝后亦会传入陛下耳中。”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了须臾,卫凌词先开口,“你还是少入王府为好,毕竟这里是帝京所有人盯着的地方。” “那有事如何通知你?” “以后纤云会联繫你。” 二人达成协议后,女子便由纤雨带着,小心避开王府的侍卫,从后门出了王府。 纤云上前一步,小心提醒道:“小姐,您这样信含日,可否有危险?” 含日知晓她们的身份,而她们连含日来自何处都不知晓,这样二者太过偏颇,于往日行事谨慎的卫凌词来说,不大合她的性格。 纤云行事稳妥,有此一问也是常事,卫凌词也坦言道:“我与邵家无仇,但邵家处处针对平南王府,这是不是朝堂上的秘密,但含日针对邵家,却是你我才知,她有仇,我无仇,她自该尽力,将所有的希望压在平南王府和我们的身上。” 这便是利用含日对付邵家了,含日身后是第一楼,无法涉及到朝堂核心,但平南王府可以,她想拉下邵家不是易事,唯有寄託希望于卫凌词了。 二者,相互利用罢了。 但含日与邵家有何怨恨,卫凌词却是不管,她要的是含日和整个第一楼对付邵家的决心,至于为何对付,那便是含日的事了。 东边的屋子晚间的时候熄灯熄得很早,但翌日亮得也早,卫凌词在屋内刚歇下,紫缙就了进门唤旬长清起床了。 夜色朦胧,斜光依旧打在了窗上。 旬长清奔波了数日,本就累得很,加之昨夜睡得晚,只觉得刚合眼就得起来,看着紫缙的眼神都没光了,她靠坐在枕头旁,眼睛酸涩,只问道:“师父起来了吗?” 紫缙正在一旁柜中找寻着今日该穿的衣裳,闻言,置在门边上的手停顿了下来,回身望着她:“卫姑娘也进宫?陛下只召见郡主了,未曾召见她。” 旬长清僵了一僵,随之嘴角轻扯,拍拍自己的脑袋,“我都忘了,这是帝京,不是凌云山。” 回了王府后,只觉得周身酸痛都被似火焰般都点燃了,旬长清揉了揉肩膀,不得不起身,步至衣柜前,看到了数十件崭新的罗裙,惊道:“为何这么多衣裳?” 紫缙同样诧异,怪不得管家说郡主的衣裳早已备好,她略微思忖后,道:“估摸是王妃安排的,知道你总得回来,事先将衣裳做好了。” 母妃如何知道她会回来,旬长清高声唤来了院子里的侍女,面色略无表情,只道:“这些衣服是谁做的?” 棠清苑无人居住,但一直有侍女时时打扫,两个侍女上前后,见郡主冷若冰霜,以为衣裳不合心意,二人面面相觑,便将责任将往高位者身上推,“这是王妃安排的,每年换季之时,王妃都会准备郡主的衣裳,怕您忽然回来了,没衣裳换。” 其余一人慌忙附和:“对,是王妃安排的,与奴婢们无关。” 这般大的动静自是惊醒了还未入睡的卫凌词,她穿了衣裳过来,便看到跪地不语的侍女,目光询问紫缙,后者挡在了柜门前,便退让些距离。 看到满柜子的衣裳后,华丽锦绣,应该都是今年帝京流行的款式,王妃失踪那么久了,竟还将衣裳准备得这般好,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只怕对旬长清一片关爱之心不会有假。 旬长清满心的疑惑,一层深过了一层,好似今生的命运都被母妃安排好了,拜师突兀,但又因两家世交加之前世之故,她并未起疑,可如今看来,她上凌云怕是母妃的意思了。 第70页 只是母妃为何让她上凌云,为何又会知晓她会回来,这里面藏着什么? 卫凌词神色倒无多少变化,挥手让侍女退下,望着眼神萧索的旬长清,心头微酸,望了一眼有些发白的天色,催道:“你该进宫了,早些进宫候着陛下,诚意便足些。” “我知道,”旬长清干干地应了声,随即又打起精神,敛去了目光中淡淡的伤感,望着卫凌词展颜一笑,“师父,您回去再睡会罢,在府内等我回来。” 卫凌词回身,示意外间的侍女将热水送进来,“无妨,先换身衣裳,免得染了风寒。” 许是王妃不知旬长清的喜好,各色衣裳都置办了几件,紫缙选了一件青莲色的裙裾,袖口处碧叶相衬,隐纹针法绣得细密,初冬之日,一身清爽。 卫凌词着人取了狐裘,替她繫上,“路上注意安全,冷了便入殿候着,陛下与你这个小辈不会计较那么多。” 待人走后,纤云才上前道:“你为何不教小郡主如何回话。” 卫凌词望着外间如水的夜色,“她若这些都不会,那这么多年就白教她了,这些她自己会应付。” ……………………………………………… 含元殿内,百官聚齐。 宫人将旬长清引进了偏殿候着,奉了一杯茶便退下了,旬长清无心饮茶,便托腮坐在这里斜靠着椅背。 不知等候了多久,在她被殿内炭火熏得有些昏昏欲睡时,外面响起了高唿万岁的声音,她立时来了精神,站在一旁,在黄色的龙袍映入眼帘时,她忙叩首行礼。 皇帝从她身旁路过,俯身虚扶了她一把,朗声笑道:“这么大了,走时还是个孩子,整日穿着男装,朕应该把你送至你父王军营里去,给朕打仗去。” 旬长清站起身,见帝王坐在龙椅上,她才轻扯唇角,勉强笑道:“陛下,以前都是长清不懂事,惹您笑话了。” 陛下这类的称唿,旬子谦日日都可听到,但从旬长清口中说出,让他微微有些诧异,抬眼打量起少女,素颜之下,眼角下的两团乌青有些显眼了,冬寒难耐,她也穿得单薄,他轻轻一嘆:“长清,你可知朕为何非要你回来?” 皇帝直接问这句话,让旬长清茫然,肺腑胸腔放佛被掏空般在火上煎熬,她迟疑着摇头,眸中暗暗生着淡淡的雾水,怯弱如受惊的小兔。 旬子谦念她是个孩子,心里微微一顿,不愿多加为难,“你还是个孩子,多余的话说了你也听不懂,朕让你回来不过是安你父王的心,凌云山是江湖之地,你不便久住,放心住在帝京。” 皇帝当她是孩子,那她便就先做着‘孩子’该做的事情,问多了话反而让人疑心,她不过是风雨中求生的蝶罢了,风大雨打,便会随之消陨。 她站在原地,咬着唇角,泪眼凝结,“陛下,母妃何时回来,袁统领说她去西南了,我能否也去西南寻父亲?” 袁顷名的话就是皇帝话,皇帝说,她便假装信了,总不是坏事。 “她呀,”皇帝眉眼狠狠一蹙,唇角微勾,笑意却是不分明:“快了,女孩子待在帝京比较好,国子监内有女子学堂,你可以去学习,若有人欺负了你,告知朕,朕是你的皇伯父,为你做主。” 旬长清应了下来,便有人带着出了宫门,脑中想的却是旬子谦好像对女子为帝不喜,旬亦素的才德比之三个皇子,不知胜了多少,可他宁愿将人远嫁,也不愿将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亦或许男子眼中,女子都不适合参与朝政,这些年先帝设立的女官已经形同虚设了,再下去,只怕女子应试科举的制度都会被废弃。 出了宫门后,视野开阔了些许,早晨淡淡的雾气添了些许朦胧之态,马车自东市而过,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食物的诱人香气顺风而来,旬长清掀开车帘,看了两眼,都是些帝京特色吃食。 哪天得闲了,应该拉着师父过来才是,二人整日待在山上,都不知人间是何景色了。 放下车帘后,马华缓缓而前,不过行了半里路,就遽然停下了,整个马车往下一晃,旬长清迅速抓住了车窗,才稳住了身形。 掀了车帘,看来两眼,撞到行人了,车夫与被撞的人在争执,只是此时都是人,平南王府的马车有些惹眼,况且争理也无用,撞了人家赔些银子就是,没来由地站在这里让人看了热闹。 旬长清让车夫赔些银子,自己又撂下了车帘,可车子久久未走,正纳闷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悽厉惨叫的声音,再掀车帘时,方才看热闹的行人四下散开,刀剑碰撞的寒光让这个冬日的清晨更加寒冷。 黑衣人不过一人,黑巾遮面,手中长剑使得顺手,一看便知不是泛泛之辈,车夫早已倒在了血泊之中,胸前插着把匕首,应该是被掷出的匕首刺中而亡。 她不过昨夜刚回京,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动手,白日刺杀,胆子大了些,脑子只怕更是傻了些,赶这个时候分明就是往刀口上撞。 只是行人都四下跑散了去,偌大的街市只剩下侍卫、刺客和她了。 第36章 刺客 通往这里的巷口、巷尾都没有了人影, 方才还是水泄不通的街市, 在瞬间变得人烟稀少。旬长清好整以暇的望着不远处与侍卫缠斗的黑衣人, 单枪匹马,就闯入帝京,白日杀人, 胆子堪比天大了。 第71页 似粉状雕刻的脸颊上盈起了笑意,或许就是有人这么迫不及待想挑起平南王府与皇帝的矛盾,光天化日之下,她若死了, 皇帝无法向父亲交代,传言说他必反的人就会加剧谣言了。 黑衣人长剑在手,气势凌厉, 但旬长清从纤细的身材中可看出是一个女子, 武艺高强的女子, 大齐没有几人,江湖上也难闻有这等高手。 江湖高手,以神秘莫测的徐恪为首,可徐恪甚少出手,是以这等传闻的多年前传出来的,再接着的江南于家,可是于家只做生意, 武艺如何, 亦是神秘之极, 但没有人敢傻到去挑战于家。 难不成是于家的人, 可是于家不问世事,被邵家招揽了?于家背后不只是一般江湖世家,而是无尽的财力,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旬长清慢慢退至马车旁,只要侍卫能够挡上半刻钟,禁卫军来了,她便可脱身。 黑衣人剑法诡异,旬长清看了数招并未猜测出剑法出处,眼下却恨自己的功力不足,神色沉凝间,侍卫倒下大半了,再过几息间,只怕就会逼过来了。 她看了一眼马车,抬脚往后跑去,此时她看清了刺客的招式,自己肯定打不过她,不如往人群里去跑,拖一刻是一刻。 可惜她想得太过简单,黑衣人虚晃一招,避开了侍卫,飞身跃进,长剑直刺旬长清背嵴而来。 旬长清往侧跑了半步,清晨寒风扬起,撩起了她鬓间的碎发,茫茫晨雾间,她只躲无力回击,遮面的黑巾之下,一双秀眸似曾相识。 她无暇去想,被黑衣人撂下的侍卫从旁冲出,一瞬间刺至眼前的长剑被侍卫的银刀挥开,她还未看清,一股鲜血喷洒至脸上,满目猩红之光,侍卫挡在身前,她被甩出了两丈远。 被抛得脑中血气上涌,头晕目眩间,眼前红色转为黑衣,她狼狈地起身,闪身躲避,剑刺入了方才的木柱内,留下了一道几尺长的深痕。 她趁机捡起了地上侍卫留下的长刀,勐挥而去,劲道之大,震得黑衣人连连后退,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潜力之大,让人震撼。 黑衣人未料她反击这般迅疾,怔了一息,随即又挥出长剑,可就这一息间,旬长清看清了她眼中的诧异,及浅浅的欣慰,她是刺客,为何会有欣慰之色,自己眼花了? 她惊异不解间,远处急促的马蹄声混着唿喊声,同样一抹身影瞬息急促而来,黑衣人急忙躲避,暂时放过了她。 禁卫军统领袁顷名,袁家枪自先两代帝王时期至今,歷来震慑一时,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想走,但袁顷名一枪阻隔了她的去路。 二人交战之外的几丈处尘霾迷濛,剑气扬起了尘土。 黑衣人剑法虽妙,仍是略逊于袁顷名,且先时几番拼斗,体力耗损颇大,加之袁顷名身边有禁卫军从旁掠阵,数个回合之后,黑衣人渐渐趋于下风, 黑衣人渐渐不敌,旬长清睁大眼,只见袁顷名一.枪.刺去,黑衣人挥剑格挡,袁顷名长.枪一抖,枪尖似银蛇盘舞,飞龙翱翔一般,似在半道上生生转了个弯,一枪扎向黑衣人肩头。 黑衣人变招不及生生后退数步,瞬间肩头已然出现一个铜钱大的血窟窿,袁顷名长.枪抽出,血腥之气在空中瀰漫。 旬长清心中惊愕,骤觉异常紧张,脑中不自觉略过念头,指尖伸向腰间,腰中玉佩凝聚周身力气,想而未想便顺势掷出去,袁顷名未料到突如其来的暗器,长.枪挥去,枪尖撞击玉佩,玉质怎比得过铁刃,当下玉佩在空中被击碎,玉屑四下散开。 袁顷名还未回身,又是一剑刺来,他抬抢回击,竟又来一个黑衣蒙面的人,他被两次偷袭,接连后退,不过他分神的两息间,两名黑衣人已跑入了巷子口。 他忙持枪去追,可身后旬长清忙唤住了他,“袁统领……” 他忘了身后还有个人在,只得扬手让禁卫军去追,自己先送这位祖宗回府。 旬长清远远站在角落里,脸颊上染了很多血迹,青色衣裙亦是如此,她有些踌躇,望着袁顷名,眸色生雾,哀求道:“袁统领,可否让你的人先送我回去,我的侍卫死伤殆尽,您也看到了。” 许是血迹在她白皙的脸蛋上太过显眼,加之她眸中隐隐的泪痕,凄楚的眼中含着丝丝倔强,十三岁的女孩子遭遇刺客,血腥骇人的场面,未大唿小叫,已是难得。袁顷名铮铮铁骨的男儿也觉得她有些可怜,他收了□□,命人牵过来马车,欲亲自送她回王府。 但四下太过狼藉,马车前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禁卫军只好先将尸体搬走,清出来一条可以让马车行走的路。 旬长清自己先跳上了马车,转身才道:“袁统领,不用您送了,刺客逃了,还是派人去追的好,陛下那里恐怕也等着您回去,您先进宫,左右刺客也不敢过来了。” 天子脚下,刺客如此猖狂,亦是打了皇帝的脸。旬长清又是皇家子嗣,如此亦不是小事了,袁顷名抱拳一礼后,便骑马带人先回宫向皇帝解释今日之事。 刺客,自有禁卫军挨家挨户地去搜,只要在帝京,亦是逃不了。 当马车驶回王府时,等了很久的紫缙先从台阶上跑了下去,在旬长清下了马车之后,就迎了上去,上下打量后,才松下一口气,心中仍是后怕。 “郡主,下次再进宫,多带些人陪您去吧,禁卫军来报信时,老奴吓得差点晕了过去,好在您无事,”管家于寅原是大长公主旬祁欢身边的人,歷经了两朝后,处事老道,待人慈祥,王妃无故失踪让他心中过意不去,可如今小郡主回来了,府内又有了主子,可谁知刚回十二时辰都未到,就出了此事。 第72页 愈想愈怕,于寅又多加守卫,将平南王府护卫得更加森严,以后郡主出行,多跟些人才好。 …………………… 帝王之怒,只怕更甚。 袁顷名不敢耽搁,快马进宫后,将事情一一禀告于帝王。 含元殿本就低沉的气氛,在袁顷名最后一字落地后,更加让人窒息。 龙案后的帝王脸色凝滞,忽地拍案而起,横眉怒目,“荒唐,天子脚下,一次又一次的刺杀,还有没有王法。” 袁顷名跪地不起,垂首道:“是臣失职,才让小郡主刚回京便遭遇刺杀,还好郡主并未受伤,刺客与臣交手,肩部受伤,关闭四门,挨家挨户去搜,定会捉住兇手。” 清晨,他带兵去城楼巡视,路过时,看见百姓四下逃窜,慌乱间喊着杀人了,他立时掉头去街道,千钧之际,才救下了旬长清,若晚去半刻,只怕又是第二个无故丧命的皇家子嗣。 “朕问你,小郡主可有受伤,”皇帝陡然想起旬亦殊死因正是剧毒,不过一道小小的伤痕却要了他的命,未受重伤不代表就无事。 袁顷名未将两者有所牵连,一时间摇首不知,皇帝当即命太医去平南王府。 将事情安排好后,旬子谦心中怒火久久难以消散,脸颊上两腮的肌肉因着怒火而隐隐颤抖,“真是反了,她不过昨夜刚刚回来,怎地有人知道她会清早路过那里,什么人消息这么快速。” 涉及朝堂之事,袁顷名垂首不言,他只管守卫帝京安全,其余不管,皇子夺嫡、朝堂之内党争,都未让他侧眸半分。 皇帝撇了一眼无措的袁顷名,先唤他起来,淡淡道:“朕今日听闻一个谣言,袁顷名,你今日可曾听到了?” 袁顷名不知皇帝意指何事,全身笼罩的强大压迫感让他不得不摇头装不知,“臣不知,陛下该知臣昨日刚刚回京。” 皇帝的视线落在了龙案上的奏疏,不动声色:“民间传言,朕疑心平南王,将旬长清召回京做质,一旦发觉旬翼其心不良,便杀了旬长清威胁他。” “陛下,这是造谣,”袁顷名恭声应道。 一句话毕,再无它言,皇帝神色沉凝,“你说旬翼远在西南,最是护短,之前曾说将王妃与旬长清接去西南,朕回绝了,眼下知晓他的宝贝女儿在帝京只怕更是又得上奏朕,将旬长清带走,生怕朕吃了她。” 末了,皇帝又道:“袁顷名,你说旬翼知道谣言与今日发生的事情,他会如何做?” 袁顷名俯身作揖,神色依旧,“这个……臣也不知。” “你不是不知,而是不说,”皇帝略觉悻然,却又深以为然,他的禁卫军统领若管了其他事,才会让他心不安。 袁顷名不说愚笨,而是目光放得太远,夺嫡之争,无论如何努力,终只有一方才会胜利,站在哪方都是胆战心惊,勾心斗角,不如现在,风云际会间,各不相干,谁人为帝,他都是如此。 良臣、忠臣莫过于此,唯一可惜的是不知变通。 聪慧如斯的皇帝,透过袁顷名的耿直才会深深信任于他,不似玲珑之心,却更是世间难得的本心,他捂唇轻轻咳嗽几声,命人拿来无字的圣旨,自己提笔写了数字,待字迹干了之后,才交于袁顷名手中。 “替朕往平南王府走一趟,宣旨!安了旬翼的心,免得朕两边不得安歇。 ……………………………………………… 旬长清回府后,众人虽是惊讶后怕,但见小郡主活蹦乱跳,又放下心来。 庭院中景致因着是冬日,绿草凋零,入目既即化冷清之色,一眼看过便知是无趣。 旬长清沐浴洗去血迹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打开窗户,西边的屋门仍旧关着,纤雨在屋外守着,遇到这般大的事情,卫凌词竟不过来安慰她,甚至连面都不曾露,太怪了。 纤雨说师父未醒,可眼下已经午时了,她歷来醒得早,今日这样晚起亦是从未有过的事。 午时,她略吃了几口饭,便去了西边的屋子。 台阶上,言笑晏晏的纤雨拦住了她,巧笑道:“郡主,小姐还未起呢,不若您回去睡会午觉,小姐醒了自会去寻您。” 第37章 试探 未起? 旬长清瞥了她一眼, 仍旧一脚踏上了台阶, 纤雨身形很快, 闪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垂下眉,方才的笑意敛去了五分, “郡主,您这是不信奴婢的话了?” “姐姐说笑了,长清不过是想进去看看,看一眼师父安好, 便退出来,不会惊扰师父,”旬长清静静地看着她, 眸色罕见地三分凌然。 纤雨面色如故, 并未有半分焦虑与恐慌, 只是轻蹙不放的眉心出卖了她,“小姐在房中未出去过,自是安好,小郡主这话怪得很,再者您若进去,小姐睡意浅,定会惊扰到她, 您还是等等为好。” 旬长清双脚踏上了第一阶台阶, 眸色清冽, “如果我不想等呢?” 二人僵持不下, 纤雨未料到旬长清会将话说得这般直白,愣了须臾,道:“您与小姐是师徒,如此便是逾矩了。” 无端的举止加深了旬长清心中的疑惑,望向了纤雨身后的屋门,她的声音已有些大了,警觉如卫凌词,再是如何深睡,也该醒来了。 第73页 “如何逾矩了,此处是我清棠苑,你脚下踩的是我平南王府的土地,我说了算,”旬长清冷笑一声,退下台阶,看着紫缙,吩咐道:“她不听我的话,丢出去,师父醒了,我挡着。” 此话颇不讲道理了,卫凌词来时不过只带了纤云纤雨二人,如今纤云不知去了何处,只留纤雨一人,若真惹恼了旬长清,这位有些蛮横不讲理的郡主,将她丢出府只怕不是嘴上说说。 纤雨怔了须臾,徐徐抬步,往后退了去,主动让路了。 旬长清见她让路,弯了弯朱唇,屏退了外间的人,三步并两步踏上台阶,自己打开了屋门。屋内薰香四溢,光线暗了些许,她轻步踏进去,掀开了珠帘。 纱幔层层重叠之后,瞥清了床榻之人素净白皙的容颜,是她,是卫凌词。 难不成是她看错了? 街坊之上,黑衣人其实有机会杀了自己,可是她留手了,侍卫挡得那一剑,本就不是冲着自己来,而是掐准了时间,侍卫会在这个时候冲过来;而袁顷名来之前几息间,按照杀手的手法,足够有时间再动手,可是她慢了,就这几息的时间,袁顷名赶了过来。 种种说明,黑衣人的目的不是要杀她,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卫凌词的剑法出神入化,并不单单是凌云剑法;同样在刺杀时,刺客使用的剑法玄幻莫测,变幻间让人看不出是出师于何人;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 既然她睡着了,那就去看看清楚。旬长清放轻了脚步,近榻后,缓缓抬手,只要掀开被衾一探便可明白。 端详了半晌,卫凌词合眼沉睡,她的动作轻到了极点,目光灼热成一团火,她有些怕了,若真的是卫凌词,那便就真的意味着:卫凌词也是重生之人! 她微微阖上眼眸,屏息凝神,迟疑地伸出了手,松懈下来的心再次紧绷,耳畔无声,她俯身下来,指尖触在了被衾一角,她欲掀开,一只温热的手在她即将窥探出秘密时,恰到好处的及时捉住了她的指尖。 卫凌词缓缓睁开眼,略带迷茫之色的目光落在旬长清的脸颊上,声音带了些沙哑,“你怎地进来了?” 旬长清被她捉住的那只手在须臾间渐渐布满薄汗,有种行窃之时被抓住的羞耻感,定了定神,她抽出了自己的手,“午时了,可师父未起,长清不放心就进来看看。师父,可要起榻?” 屋中很是静谧,卫凌词看着旬长清的眼神很是疑惑,侧眸看着屋外的亮光,觉得刺眼又合上了眼,静了少顷,淡淡道:“你方才想做什么?” “我回宫时遇到了刺客,那人剑法神秘,我根本就看不出是何来路,侍卫尽数折在了她的剑下……” 旬长清故意顿了顿,试图从她的神色上找出不同寻常的神色,可是失败了,卫凌词眉眼处尽是倦意,她坐在榻上,指尖抵住了榻沿的木板,用力到骨节发白,“长清猜测您便是那个刺客。” “你认为我想杀了你?”卫凌词反问,她的话语轻松,不急不躁,从容而淡定,只是方才眸色中的迷离被冷冽取代了。 “五年前,凌阳一战,您的功力已经让我嘆为观止,那时我只想的是你的武功如何厉害,却未曾注意到你使的并非是凌云剑法;前些时日,您数招之内便打败了王平君,我一旁观战看得很清楚,您会的不止凌云剑法,打败王平君的剑法奥妙,我虽不认识,可今日我在刺客身上看到了。” 心中酸涩,她起身往后退了数步,视线依旧落在了肩处的被衾上,那里绣着青竹,一节復一节,能够比得过高耸入云的梧桐,亦如此时的卫凌词,心思深如浩瀚大海,让她看不清了。 卫凌词不说话,可脸色愈发惨白,袁顷名那一枪扎得多深,旬长清虽是旁观者,可她亦可感知那份痛楚,她语气放缓了些许,“我只想看一眼你的伤。” 涣散的目光因这句话而徐徐聚拢,卫凌词唿吸勐地一滞,在旬长清近前一步时,心中忽地挣扎一二,“你出去吧!” “不出去!” 倔强的三字如平地惊雷般乍响,惊得卫凌词勐地抬眸望着旬长清,神色凄冷,眸色凌然,无半分流动,悲喜不分,如在江水河畔前,一模一样。 她再了解不过旬长清这般的神色,一唿一吸间,前世的朝堂之争,两世的宿命轮迴,尽收入心底,神色添了几分肃然,道:“出去,这是为师的命令。” 旬长清冷笑,又在躲避,寂然过后,她道:“卫凌词,你早已将我逐出了师门,你何必再自欺欺人。” 卫凌词转眸,一惊! 二人深深凝视对方,似有些灼热的光芒。 门外,突地传出了脚步声,二人又是齐齐侧目,紫缙进门,疾唿道:“郡主,袁统领带了圣旨,请您出去接旨。” 旬长清心中莫名一凛,袁顷名武艺惊人,况且他在帝京中多年,见多识广,两人交战数招,若是识破了黑衣人的身份,也不是难事。 她看向卫凌词,眼神忧郁,以手撑着坐了起来,唇角白如她身上的寝衣一般,苍白色的侧颜在折射而进的日头下镀上了淡淡光晕,勾勒出分明的轮廓,在她心中产生了淡淡暖意。 自己步近后,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止住了她起身的动作,轻声道:“他让我接旨,我出去看看,你待在清棠苑,不要出去。” 第74页 卫凌词稍稍避让了她的手,往一侧靠去,抬眸望她时,竟看到了她有些泛红的眼角,她将整个身子靠在了床栏上,肩上痛意更加明显了些,她稍稍蹙眉,问旬长清:“若袁顷名当真识破了我,你该如何做?” 这般一说,刺客真的是她了,旬长清又见她避开了自己的手,半空中不想收回来,又伸了出去,仍旧压在了她的肩膀,微微使了三分力气。 意料内,卫凌词稍蹙的眉头加深,旬长清觉得舒服极了,才收回了手,唇畔不由弯出了笑容,“如果识破了你,我就命人像丢纤雨一样把你也丢出去,我不认识您,如此,才可洗清我平南王府的嫌疑。” “如此,甚好!” 卫凌词竟然附和了,有恃无恐的模样,料定自己不会赶她走,旬长清没奈何地又瞪了她几眼,才抬脚走出屋子。 纤雨依旧守着廊下,她扫视了一眼周遭,并未看到纤云,自己阴霾顿生,或许救走卫凌词的那人就是纤云。 门被紫缙推开后,纤雨便站在门侧,自然听到了两人对话,她亦信了旬长清那句话,为了权势,为了自家性命,捨弃她人性命者数不胜数。她不熟悉二人之间的师徒情分,自然而然地将眼前这位涉世未深的小郡主划归为了这种人。 她见人要离开,跺了跺脚,追了上去,压低声音替卫凌词解释,“郡主,小姐这般做都是为了您。” 旬长清正百思不得亲解,卫凌词为何这般做,袁顷名的功夫,至今大齐内鲜有敌手,她这般做,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讨不了好的。 此时有人来解惑,正合她意。 她的脚步一顿,神色一肃,舒展不过半刻的眉头忽的紧锁,“她要杀我,却还为了我,黄泉路上她难道陪我?” “小姐没有想杀你,”纤雨眼神沉定,秀眸已然生澜,再开口时却被身后人拽住了,到了嘴中的话只好吞回了腹中。 纤云脸色沉沉,看着纤雨的眼神似要吃了她一般,姣好的脸蛋上如被霜雪般覆了浓郁的凉意,“你又乱说什么话,小姐知道了定然不高兴。” 半路杀出来的阎王,旬长清眸色忽地一冷,念及前厅有人在等她,也不欲看二人拌嘴,转身想走,走了几步,脑中闪过了卫凌词煞白的脸色,又问道:“可请大夫了?” 纤云拉着妹妹,不言。 纤雨很是诚实地摇首,眼下全城戒严,若请了大夫,等于告诉了朝廷,我就是刺客! 这两人极听卫凌词的话,说不请便不请,她轻轻点头,出了清棠苑后,在花园内遇到了来催她去前厅的管家,他是王府管家,不声不息地请大夫回来,应该不是难事。 她望着花园内刚刚绽开花苞的梅花,墨如点漆的双眸映着粉色点点,咬着下唇,轻声吩咐道:“管家,你去请个大夫,正大光明地去请,但一定要请你信任且守口如瓶的人。” “郡主受伤了?可上午太医来时为何不说?民间大夫如何比得上太医,不如老奴去请太医,”管家有些急了,暗恼小郡主此时才说。 “嗯,隐疾罢了,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让太医知晓,管家放心不是大病,你先去请,”旬长清随意应付了一句,抬手摺了一根树杈,上面挂满了花苞,置在鼻尖嗅了嗅,花香清淡,才大步往前厅走去。 第38章 襄安 前厅廊下, 站了数名禁卫军, 袁顷名一身铠甲, 肩膀处的飞鸟图绣让人侧眸,那是禁卫军的标志,站在厅中, 如青松般傲然,又如翠竹坚毅。 王府中前些日子来了很多禁卫军,翻找了很久,王府中几乎是挖地三尺, 可什么东西都没找到,无功而返,可下人再次看着这种阵仗, 依旧吓得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袁顷名等了很久, 当旬长清出现在门外时, 引他注意的却是她手中的梅花枝,宣旨是何等大事,她竟当作了儿戏,是隐得太深,还是玩心太重,只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帝京是让人易醉之地,想要保持清醒, 不是易事, 多少人将自己的满腔抱负寄托在朝堂之上, 蜉蝣一生后, 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忠君为民,行本职。 旬长清信步而来,还是识趣地将手中玩了半晌的梅花枝交给一旁的下人,见袁顷名请出圣旨后,撩衣跪下。 洋洋洒洒大段文字,听得人心中烦躁,待听到襄安公主四字后,不由发笑,一场刺杀换来一个公主的名分,这场谋局亦不错。 她唇角微翘,笑道:“袁统领,辛苦您走一趟了。” 袁顷名俯身一礼,“殿下客气了,臣回去復旨了。” 紫缙在人走后,才踏进,眸中隐有沉重之色,低声在她耳旁道:“外间有一传言,陛下召您回来做质,牵制王爷,若王爷有不好的举措,便……” 方才的笑意凝在唇角,清淡的眸子渐渐沉暗,旬长清握着手中滚烫的圣旨,“紫缙,你可知何谓襄安?” 既是公主,都会有自己的封号,公主不同于皇子,不会有登基问鼎之日,封号都是捡些好听的话罢了,无多大含义,紫缙摇首不知。 ……………………………………………… 紫缙不懂,不代表其他人亦是不知。 第75页 譬如此次谋局的卫凌词。 她自打旬长清离开后,就靠在那里,一旁的纤雨垂首不语,忽抬目觑过来一眼,低声道:“小姐,小郡主命管家请大夫去了,来了要不要打发走?” 风头浪尖上请大夫不是聪明之举,可旬长清明知此举的危险性,可还是去做,只怕她的心如自己一般,早已再次陷下去了。 她不求此生得善终,但只求那人可以安稳度日罢了。 她精心谋划这么多,不过是利用邵唐那一句话,藉以提醒皇帝,邵家想动平南王府,身在帝京的旬长清便是首当其冲,旬长清一死,照着前世旬翼的性子,只怕真得会做下谋乱之事。 旬子谦的寿命不过一载,这一年内发生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料及,但旬翼必须得在皇帝死前回京,不然任何人都没有足够的兵力与旬亦然抗衡。 她只吩咐道:“你且去前厅看看,袁统领到底为何而来。” 纤雨得了命令,刚抬脚出去,就遇到了紫缙,她是听了旬长清的命令来传话,进屋后,行礼直言:“陛下晋郡主为公主,封号是襄安。” 她的语气颇为轻松,公主的位分可比郡主大多了,可卫凌词却惊住了,心头一颤,直起身子,望着紫缙,似是未听懂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封号是何?” 紫缙只好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道:“襄安。” 卫凌词的神色与前厅内接旨的旬长清无甚分别,紫缙不知这二字有何内中曲折,便问道:“卫姑娘,这二字有何不妥?” 襄字,辅助也! 安字,才是让人最心惊! 如霜眼眸,是无法压抑住的惊诧,卫凌词哑然失笑,皇帝竟这般做,她望着同样不解的纤雨,“且不说襄字,单论安字,你们可知先帝名讳中有一安字,而如今安字就这般给了长清,皇帝心意如何,我们已然知晓,只怕邵家与皇后便会添一心事。” 皇帝其心,一是因刺杀之事抚慰旬翼,二者是将旬长清推入了众矢之的地高台了。他是否在揣测平南王府的势力?亦或是单单想安抚住旬翼,并未往深处去想。 紫缙听得一怔,难怪接旨时,郡主并未有意料内的欣喜,反而面带忧愁,陛下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一句话,惹得几人都蹙紧了眉头,卫凌词释然后,又笑道:“不过这也是好事,位分高低也是帝京中人人在意之事,封号之事,暂时搁置在一旁,紫缙你去将府内布防的图纸给我一份,我看看可否再改下。” 平南王府总不能这般由他人任意进出。 这类布置的图纸如今应该在管家处保管,她若直接去取,只怕会引来他的怀疑,不如让紫缙去取,省去很多麻烦。 紫缙出去后,去前院找管家取图纸。 旬长清忙至傍晚后才回了清棠苑,那里已经有大夫在等她了。 大夫是个年轻的小郎君,个子高挑,瘦得像竹竿一样,看着人的眼神虽是清澈,可总让旬长清不自在。她心中恼恨管家不会办事,都说了是隐疾,就该去请女大夫才是。 况且卫凌词伤在肩膀之处,医者望闻问切,须样样全了才好,可是男女不便,她颇具深意地望了几眼大夫,将人引进自己屋内。 心头乱跳,她不能将人直接带进西边的屋子,选了折中的办法,“大夫,我这里有人受了外伤,大夫可否开些治外伤的药?” 大夫忙拒绝:“这不行,小的未看见病人,未诊脉,如何开药方,外伤分很多种,下错一味药便可有性命之忧,小的不能乱来。” 如此倒也是实话,旬长清亦知晓药性相剋之事,略一思量后,又道:“只探脉,便可知伤情?” 郡主松口,亦是好事,要知大户人家,违背了她的意思,可是千难万难之事,要不是王府内诊金丰厚,他也不会跑这一趟,立时道:“亦可,小的医术尚可,郡主只管让小的试试。” 卫凌词未料旬长清当真请了大夫,躺在榻上,脑子有些昏沉,摇首不允。 旬长清面上平静无波,可心里亦是有些担忧,目视良久后,才道:“我知你上了药,但你的伤如何,你自己比任何人知晓,处理不好,留有后遗症,手臂无力,拿不稳剑,可是你的损失。” 旬长清的神情在卫凌词眼中便是这幅如此执拗的模样:你的事与我无关,你的身体恢復如何更是与我无关! 她抬眸迎上旬长清的目光,微抿了抿唇,迟疑了片刻,声音比之白日间虚弱了很多,“那你能否好好地善后?” “能!”旬长清脱口而出,又觉自己反应大了些,又放低声音,“我已经安排好了,不会给你惹麻烦。” “长清,不是给我惹麻烦,你眼下做的事情是给你自己以及整个王府带来麻烦,若被有心人察觉,你将陷入一团泥泞之地,你可明白,到时陛下只怕也不会有护你之心。” 近日,卫凌词的话总是不离朝堂,旬长清明白她的意思,两人都是二世人,岂会看不透朝堂之事,只是她心中与之不同的是,她不知卫凌词这辈子待她是何心意? 上辈子万分的厌恶,今生为何化去得如此之快? 若卫凌词不喜她,为何又为她做这么多事? 她很想问明白,可话到口中,又不知如何说,单单凭假刺杀此事,卫凌词差点死在了袁顷名手中,她应该可以信任了。 第76页 但脑中总出现,前世紫英阁中卫凌词袖手旁观的景象,她想忘,可是忘不了。 心中这般想,脸色便有些不自然,低低应了一声,便转身去了外间。 卫凌词微微一笑,不置一词,其实那个丫头别扭的时候,甚是可爱,明明是她先动情,如今这辈子却是她在退却。 女子扮成男子,不过是想与自己保持距离罢了,若非王妃告知她是女孩子,只怕自己也被矇骗了过去,只当今生虚走一遭了。 若那时,长清意志坚定些,不愿拜师,她还愁闷如何带她离开帝京,可她竟没有拒绝;那时她明白,亦或许心中还是有些旧情,情不由人罢。 大夫看不清床榻内的人,只看到了如嫰藕般细腻白皙的手腕,身旁站着的是小郡主,不,应该称唿襄安公主了,主人家盯着他,总感觉不自在,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伸手去诊脉了。 片刻后,收手,道:“这位姑娘内伤外伤都有,小的开方子,伤口数日内不得沾水,好好调养数日即可。” 袁顷名那般的狠劲,不落下内伤,也成了怪事。 大夫开了药方后,旬长清命人给了诊金,但却将人拦在了廊下。 夕阳余晖,给这个庭院中添了些许艷色,旬长清站在廊下,身后便是夕阳,身姿瑰丽,只是眸底处是不常见的冰雪。 她浅浅一笑,“大夫,这么早回去做什么,我这里的病人离不得你,不如在府内住上几日,待她病好后,你再离去,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药铺内的事务有人打理,您不急这几日。” 来时便知这趟不是易事,可民不敢与官斗,更何况是皇家的人,杀人灭口之事常有,如今只留自己几日,亦是存了几分仁心了。 年轻大夫心中一惧,怀中的银子异常烫手,险些想掏出来还给他们,额头上冒了几滴汗珠,吓得双腿打颤,扑腾一声跪在了郡主脚下,忙点头应下。 …………………………………… 今夜,星辰淡淡,偶有几颗星在天上,光芒较之昨夜暗沉了些许。静寂夜色,可右相邵成的府邸却是异常热闹。 这是一座人人羡艷的府邸,皇后的母家,邵府是百年簪缨世家,在此朝权利膨胀到顶峰。 夜晚,是百家安眠之时,可这里是灯火通明,二皇子旬亦然来此了。 白日间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从刺杀到下旨封赏旬长清,他都被蒙在鼓中,直到此时,他亦不明白髮生了何事。 邵家为何要杀旬长清? 父皇为何要封赏旬长清? 他坐在书房内的主位上,冷冷看着自己的舅父,“右相,你杀人前可有问过我的意思,就算杀人,也该避开袁顷名,他的功夫如何,你比我清楚,你这样做就是给自己找麻烦。如今父皇觉得愧疚,封赏了旬长清,愈发觉得旬翼与之前的事情无关,洗清了嫌疑,你这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太蠢了。” 这些话骂出口,就是有些给邵成难堪了,只是旬亦然是皇子,地位尊贵,他只好忍气吞声解释:“殿下,并非是臣派人刺杀,臣也是今早才知旬长清回来了。” 旬亦然倏尔站起身来,眸色煞然如冰,“不是你们,昨晚邵唐在第一楼说的话,那么多世家子弟都在,你当他们是聋子是瞎子,父皇已经看我不舒服,你们还想陷我于不义的地步吗?” 流言一事,传得极其快,邵唐自己也摸不准到底是被谁透露出来,今早又遇这样的事情,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当真是晦气。 不过他还是站出来,道:“殿下,您怕什么,如今陛下只有您一人,四皇子又是个傻子,几个旬翼也比不过您啊,他总不能把皇位给了旬翼吧,不就一个公主的位分,后宫里那么多的公主,再多一个也不多啊。” 书房内,微弱烛火噼啪一声响,惊破了邵成的心,他示意自己的儿子闭嘴,可邵唐不曾理睬,依旧把话说完了。 可想而知,旬亦然的脸色沉得有多难看,眼中若有刀剑,只怕早已射死邵唐了。罪魁祸首,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他觉得眼前的表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拖他后腿。 “殿下,臣说得都是实话,您大可……”话未完,旬亦然抬首一个耳光甩过去,打得邵唐身子晃了晃,倒在了他爹脚下,惊道:“你敢打我……” 旬亦然怒不可遏,一脚踹了过去,斥责道:“简直混帐,你知不知道封号襄安是何意思?” 一脚并未踹到邵唐,被他轻易躲了去,他连忙爬起来,躲在了邵成后面,捂着自己被打的脸颊,不甘心嚷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不就两个字,有什么大惊小怪。” “废物,”旬亦然一声怒骂,抬脚又想踹,但邵成挡在了前面,虽是臣下,可那是他的舅父,需给几分面子,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怒气散去,“不管此事是不是你们做的,但下次不论如何必须告知我,不可以再这般草率行事,父皇已经知道谣言是邵唐散出来的,如何善后,你们自己解决,我不会替你们收拾烂摊子。” 扬袖离去,殊不知唇亡齿寒之理。 邵唐站出来,揉了揉自己的脸,吐出一口血水,牙都差点被打没了,望着自己父亲铁青的脸色,“爹,他也不想想没有我们邵家,哪有他如此威风的样子,没有您派人杀了三皇子,给他灭了一个对手,他早就被陛下逐出京了,在我们面前还这么霸道,我呸……。” 第77页 邵成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自己的嫡子,抬手又想扇他一巴掌,训斥:“这样的事情大大咧咧说出来,你嫌为父命长吗?” 邵唐惊觉自己失言,忙闭上嘴巴不敢再说话。 但邵成已被他触动了心事,旬亦然确实有些心狠,且不信任他,此事他解释过,与邵家无关,可旬亦然仍旧认为是自己所为,疑心太重,比之皇帝,差之百倍。 第39章 生气 深夜的风有些寒冷, 旬亦然出府后, 迫不及待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若非今日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也不会晚间趁万家闭户的时候去见右相。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出宫开府, 而他的府邸是距离禁宫最近的一座府宅,与深宫只有一墙之隔,进宫很是方便。 从邵府出来,转过几个弯便会回到二皇子府, 可他舍近取远,吩咐车夫绕道去了宁安郡主府,可到了才发现那里大门紧闭, 灯火未明, 是府内无人居住的景象。 旬亦然吩咐人去敲门, 自己在车上等候,待小厮回来后才知,郡主府内杂草太多,房屋倒塌多年,损坏得太厉害,无法居住,卫凌词住在了隔壁平南王府。 眼下, 时辰不早, 贸然去敲开平南王府的大门只怕也不合适, 旬亦然忍了忍, 让车马转回了二皇子府。 他未眠,禁宫内同样有人无法入睡。 皇帝居于华清宫中,批阅奏疏,两旁明烛高燃,鬓间白髮似又多了些许。 幼时登基,歷经四十载,于政事而言,终日不息,虽无甚功劳,但亦无过处,子嗣不兴,储君难定,这是他最大的心病。 他娶邵韵,不过是想稳固朝堂,可如今却造成了外戚独大的局面,他想灭了邵家,可其中牵扯得太多,如今膝下独嫡子旬亦然可接替自己的位子,可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旬亦然不是明君之选。 旬亦殊的死,与其说与旬翼有关,不如说与旬亦然脱不了干系,因为旬翼没有动机去杀一个即将问鼎的皇子;况且此事最大的得益人便是旬亦然,让人不得不怀疑他。 可如今独他一人在,皇帝无法再狠心将他除去,这便是为父之心罢。 袁顷名阔步踏进帝王寝殿,俯身一揖:“陛下。” 皇帝抬首,望了两侧宫人一眼,示意他们退下,宫门阖上后,才道:“如何了?” “二皇子今晚确实去过右相府,待了一个多时辰,回来时在宁安郡主府门外等候了一盏茶时间,才回府。” 闻言,皇帝放下御笔,步至一旁的桌椅处,招唿袁顷名坐下,笑道:“一个多时辰,可以说很多话,”他顿了顿,整个身子依靠在椅背上,又问道:“今日你与刺客交手,你认为刺客功夫如何,出自朝堂世家还是江湖?” 袁顷名武艺不仅在朝廷内闻名,江湖上亦是如此,帝王才会有此一问。 他脑中回想着与刺客交手的招数,思量了许久后,斟酌道:“此人功夫深不可测,臣的身边有禁卫军助阵,才得以将人刺伤,若单打独斗,臣若想胜,只怕也是不易。那人剑法变化莫测,臣无法识破是何来路,但其深厚的功力,可以看出是出自江湖。” 他还有半句未敢说出,若是朝廷之人,只怕早就忍不住露面入仕了,岂会这般默默无名深藏不露。 皇帝眉心拧作一处,如此高手藏于暗中,不是善事,江湖上的人一旦介入朝堂,定会掀起腥风血雨,他望着同样紧张的袁顷名,淡笑道:“如二皇子身后有这般的高手,你该担心你这个禁卫军统领该让贤了。” 见皇帝有心地调笑自己,袁顷名并不在意,只道:“刺客是女子。” 歷来都是男尊女卑,大齐前些年女尚可入仕,这些年风头淡去,亦无女子想着进去朝堂。 “女子……”皇帝喃喃其语,目光异常和静,五官不温不火,“若是女子,你去查查二皇子府,他府上妾侍如云,记住暗查,这也正是交于你去查,而并非让刑部插手的原因。” 袁顷名听了良久,对于陛下口中二皇子、二皇子的称唿感到诧异,以前每每提起旬亦然,都是然儿之类的暱称,而如今私下竟也称唿其二皇子了,陛下近来心性怪了很多。 帝王的心向让人愈发捉摸不定了,不过为臣之道,让他明白听君令,行君事方是正理,他领下旨意后,门外内侍禀告刑部尚书求见。 皇帝允了之后,便见一人身穿紫色朝服,花白鬍鬚的朝臣进来,叩首行礼,他起身后,道:“陛下,臣在平南王府的侍卫尸体内发现,真正致死的不是剑伤,而是剑上的毒,仵作与太医都认为,其毒与三皇子所中的毒性是相同的。” “毒性相同,”皇帝一反方才和煦的目光,带了三份厉利,站起身子,在殿内踱步,“笑话,这般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在皇城之中,这里是大齐的帝京,不是屠场,传出去,外邦如何看待我大齐。” 刑部尚书栗干之本就跪着,如此只将身子伏得更低,一旁方才稳坐的袁顷名也起身跪地,唿道:“陛下,息怒!” 庙堂内的波澜诡异,是人都无法掌握,其中亦包括帝王,他不免又想起今早提起的谣言,区区一日间,他顿觉民间谣言亦是有心人故意散播,如今牵连自己第三子之事,他不得不正式面对,杀鸡儆猴也罢,捉拿始作俑者也好,都必须一查到底。 第78页 刺客若再猖狂下去,只怕帝京城内死的人更加多! 他立时吩咐道:“袁顷名,去查查今早的谣言来自何处,是何人所为,一查到底,另外栗干之,将三皇子中毒一事与今早之事并为一案,全城搜捕刺客。” 语言铿锵勐力,不似往日的虚浮无力,如此布置下,圣心何意不难猜测,袁顷名稍稍抬眼,触及皇帝眼中迸射的杀意,暗自心惊。 今夜帝京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华清宫中烛火燃至天明,二皇子府同样如此。 然平南王府的人却是一夜好眠。 旬长清在凌云山上有早起的习惯,天未亮便已醒,但王府无长辈,她亦不需清晨去请安,醒来后被紫缙又压着睡了一个时辰。再起时,天已然大亮了。 醒后洗漱时,便问及卫凌词的病情,紫缙站在一旁,这些小事旬长清自己做习惯了,无须旁人插手,她也有时间回答问题,“卫姑娘上半夜的时候,许是伤口未处理好,有些发炎了,发了低热,好在下半夜的时候就退了,侍女都守着,无甚大事。” 一侧侍女将早膳置于桌上,在一旁的炭炉内加了些炭,帝京内冷得比江南快,眼下已到了炭火保暖的时日了,将一切做好后,才齐齐退了出去。 旬长清拾起汤勺,在白粥中搅动了几下,听紫缙道:“昨夜禁卫军一夜未停,封查了第一楼,抓了邵唐入刑部。” 区区几字,包含了很多信息,旬长清兀自喝了口粥,嘴角衔起笑意,应道:“邵家嫡子,陛下怎捨得动他了,第一楼是青楼罢,怎地逛青楼也有错?还有右相是何反应?” 旬长清比起以前成熟了很多,问的话也都问到点上了,紫缙也料到她会问及这些,“昨日传出来的谣言是邵唐在第一楼中酒后醉言,本不是大事,可偏偏遇上您被刺,加之侍卫所中的毒与三皇子亡故时一样,陛下恼怒可想而知,便先抓了邵唐,审问缘由。” 昨夜之事,紫缙便已查得如此清楚,想来也费了不少功夫,定是安插了人在刑部,她又忆起母妃在京中时的事,随即问道:“母妃在帝京可留了人?” 紫缙的脸色变了变,她也不愿隐瞒郡主,实言道:“王妃在京中留了数人,但有些亦折损,剩下不过三成的人,亦不可轻信,容属下一一排查后再来回您。” “也可,你行事我也放心,”旬长清放下碗筷后,起身往西边的屋子走过去。 不经意间抬首,天上飘来几片雪花,小小的一片落至地上便化了,沾之即湿,旬长清小跑着入了廊下,门外守着纤雨,约莫着一夜未眠,精神颓唐了些,眼眶下也可见两团乌青。 旬长清示意她去休息,可纤雨摇首,面色凝重,“待小姐醒来,奴婢再去歇息。” 怜她一片忠心,旬长清放缓了语气,劝道:“不用了,你若不放心王府的人,我亲自守着,可成?” 纤雨站在那里并未挪步,不肯松口,“您自个都是孩子,如何照顾小姐,您还是自己回去休息。” 这是拿她当不懂事的孩子了,旬长清见人执着于此,卫凌词身边的侍女她无权斥责,只好压着性子,道:“我不是孩子,你且下去,我守着她,保证寸步不离。” 再三保证只惹来了纤雨的不悦,她抬眼就道:“如何不是孩子,昨日您与小姐不过说了几句话,就害她伤口裂开了,发了低热,小孩子粗手粗脚,可也没见您这样手重。” 原来这就是她做的‘坏事’,昨日她不过心下不舒服,想出出气罢了,未曾想到引来这般的后果,她虚心一笑,笑容漾开了来,“那既然如此,姐姐在这边守着就是,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纤雨也不敢真拦着她不让进,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府邸,寄人篱下,她须去催促郡主府内的人,将屋舍快些修好,早日离开这里才是。 她轻脚踏入,纤云正在收拾屋子,香炉内燃了薰香,似是桃花的香味,清淡并不腻人,她将香炉挪至了内间的卧房,纤云见她行了一礼后,便轻步退了出去。 卫凌词在房门关闭的瞬间便睁开了眼睛,她似沉睡了很久,如重生醒来的那次一般,神思困顿,但整个身体轻松了很多,转眼就看到了在那里添加炭火的人。 身形如旧,一身锦绣华丽的衣裙给她添加了些倾色之美,在她略失神的目光中,旬长清转身,嘴角轻轻一绽,“您醒了,可还有哪儿不适?” 屋内点了炭火供暖,而旬长清对着炭炉待了片刻,熏得一张脸颊红扑扑的,卫凌词身上盖了厚厚的锦被,觉得有些热,但脸色却还是苍白得很,旬长清近前替她将被子往下移动了些许。 目光在她脸颊上停留了一瞬,指尖磨着被角,旬长清顿了半晌,歉疚道:“我昨日虽是故意,可我没想到你会伤口裂开,夜里发了低热。” “无事,”卫凌词低低应了一声,素净的容颜上含着几分笑意,但比之往日清冷之色还是少了几分神采,她眉梢微微蹙起,内心似是在做着挣扎,顿了顿,温声道:“那你昨日是否觉得出气了,报了我逐你出师门的仇恨?” 问出这话,便验证了旬长清的猜测,卫凌词同她一般,是两世之人。 明明是早已知晓的事,旬长清心中还是被惊到了,她连步后退,撞到了凳子,跌坐在地上,咬着唇角,眸中淡淡的恨意与日久不散的戾气被泪水沖淡了,继而是倔强如斯的流光,悽然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收我,为何还要帮我,为何还要……” 第79页 卫凌词坐起来,眸色浅淡,似淡漠似无情,似对往日的不可置否,道:“这么多年,你为何仍旧执着于那些事,眼下你该考虑的是如何在帝京活下去,皇帝对你的愧疚会日渐淡薄,你想的该是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说不曾执着,那你为何仍旧在我身边,为何回帝京,”旬长清擦干了泪水,她或许看清了卫凌词心中事,不说便是逃避,上辈子这般逃避,这辈子也是这样,她站起身,回眸凝视,咬牙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旬长清一句撕心裂肺的话,在卫凌词听来,大半便是赌气的意味,她无法下榻,便招手示意她前来,旬长清心内悲怆,也不搭理她,自己站在一旁干站着。 二人僵持了片刻,纤云进屋,送药而来,但一踏进卧房就察觉气氛怪异,聪明的她将药碗放下放置在桌上后便离去。 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后,旬长清不知如何面对卫凌词,见纤云走后,她也想离开,目光落在了那碗药之上,走近后将药端起来,放置在床榻旁的案几上,抬脚就走。 二人相距很近,卫凌词顺势拉住她的手,眼中依稀带笑,“气可消了?我可没力气再与你争执第二次。” 她为何永远那般惬意自然,旬长清抽回自己的手,眸中也映着她凄冷的容颜,“你还是好好养伤,外面的事情我能应付得来,二皇子昨夜去了郡主府,不过现在应该没时间来寻你了。” 卫凌词虽是受伤了,但拉人的右手还是完好,使了几分力气,将人拉回来,“坐下说话吧,我与旬亦然不过几面之交,毋须乱想。” 旬长清当真坐了下来,低眸揪着自己腰间玉佩,“与我何干,你做了皇后也与我无关。” 提及皇后二字,卫凌词眸色颤了颤,心中不可触及的伤疤被生生揭开,往事乍然在脑海中翻腾,她知晓旬长清不过是无意之词罢了,深深唿出一口气。 眼神亦是尽量柔和温切,褪去了往常的冰凉,她道:“你当真恨我?”顿了顿,又提醒她:“想好了再回答我,若恨,我会尽量消失在你的生活中,若不恨,我仍旧待在王府中。” 旬长清勐地抬首,望着那一湾泉水似的双眸,光影流动间,那双眸子含着与曾经不同的温惜与她看不清的情谊,她张口不知该如何回话。 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默然地回答胜过了开口之言,心中暖流涌动,卫凌词淡淡一笑,忽而直起身子,指尖触碰到旬长清的脸颊,她俯身在她唇角上落下一吻,温柔的动作,如江水河畔前那一夜,重活一世,她不愿再落下任何误会。 寂静的卧房内,唯可听到两人的唿吸声,旬长清愣了一下,痴痴地盯着她,直到卫凌词松手后犹不自觉,一个唿吸后,淡淡的红晕布满她的脸颊,她欲说话,却听到卫凌词道:“你若还生气,我可搬离这里。” 第40章 真心 搬离?搬离去何处, 回上饶还是隔壁郡主府, 那旬亦然岂不是又可以日日去探访?旬长清紧紧咬唇, 黯然的双眸徐徐抬起,对上一双同样凝视的眼睛,心中蓦地一动, 如水如画的容颜是她脑海中回忆多次的,她站起身,垂眸道:“你就待在王府,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脚步声渐渐淡去, 眸中笑意愈发浓厚,卫凌词望着案几上的汤药,触碰碗身后, 温度正好, 她端起仰首便饮尽, 苦至心头。良药苦口,所言不虚。 纤云的脚步声很合宜的踏进了屋内,走近后压低声音,“小姐,第一楼被封了,邵唐入狱了。” 她幽幽放下药碗,眉眼一蹙不耐, “邵唐进去了, 开心的应该是邵兰衡, 应该助他一臂才是, 不过在旬亦然眼中,邵唐已经是废子了,留不得了,污言秽语在市井街坊留传,小则一人丧命,大则满门牵连,就看陛下可有动邵家的底气了。” 纤云接道:“只怕不会,陛下最多会将邵唐贬离帝京,流放之刑,邵家地位依旧。” “只怕不尽然,民心邵家丢失了一半不说,皇帝只怕动了灭邵家的心了,但他不敢动,牵一髮而动全身,以前他可信旬翼,但现在信任少去一半了,他不敢随意去动邵家;但他在两相权衡之后,必定会选取后者,这是他唯一可选的路。” “可是动邵家,必然会牵连二皇子,陛下只怕不会这么做,最多会打压邵家一二,除之只怕不会。” “不尽然,他若驾崩,后宫有邵韵,朝堂有邵家,江山姓旬还是姓邵,他就再做不得主了。再者,自古已有女帝,邵韵之心,我明白,但陛下或许不明白,但时间久了,我们也该让陛下察觉才是。” “女帝?”纤云低声呢喃,不大认同卫凌词的话,怔忪:“女帝虽有,可是是旬家血脉,邵韵并非是旬家人,不过是旬家媳罢,何敢如此大逆不道。” 卫凌词眸中似萤光一略,前世,邵韵不过是想效仿凝元女帝,可惜她其心不正,膝下无子嗣,江山终究会易主,旬氏子弟怎会让她一个妇人掌其旬氏江山,出师有名,百姓怨声载道,旬翼才得民心,坐稳了江山。 心思转回,她道:“她是想效仿前人,不提此事,第一楼封了,含日可曾想过去何处?” 第80页 提及了含日,纤云眉头舒展,笑言:“她好似料到禁卫军会查到第一楼,昨日便离开了那里,她打算入宫,进宫内教坊,她是琴妓,只是这样做冒得风险似是更大了些。” 卫凌词有些疲倦,聊了半日,伤心且伤神,她復又躺下,“含日的事情,无须多管,且让她去做,”说完便合上了眼睛。 那日若不是纤云紧要关头冲上去,带走了她,只怕就算有旬长清投掷出的玉佩分散了袁顷名的注意力,卫凌词依旧无法脱身,禁卫军统领的武功可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 大局即在眼前,她要做的便是将邵家的党羽一一剪除,在其期间不动邵家一人,但若邵家内斗,可就与人无关了。阴谋诡计,赢了便是好计策。 外间下着小雪,纷纷扬扬,密集而旋,天空总是阴沉地很,人也跟着打不起精神。 旬长清回了自己屋子后,便屏退了众人,自己一人躺在榻上,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她将自己整个脑袋蒙在被子里,唿吸不通畅,让她感觉到跳江入水中的窒息感。 那时候,压抑、恨意和江水一起狠狠地碾压着她,那份痛楚一次便够了,她不想再来第二次,可卫凌词又想将她拉入那个漩涡之中。 她肯定知道袁谩和旬亦素之间的感情与她们一般,是难以公之于众,但她依旧选择帮助二人,至于她为何知道阿那瑄是女子,估摸着也是前世得来的消息。 被子里唿吸愈发不顺畅,旬长清探出脑袋来,深深唿吸了一口气,劫后重生般的感觉,很是舒畅,卫凌词要做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去做,她虽不是卫凌词那般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但不会给她拖后腿。 但无论如何,她还活着,好端端地活在世上,这是前世在牢中奢求之事,至于卫凌词,指尖触及自己方才被吻过的唇角,一股欣喜之感跃上心头,在床上翻滚了几下,才爬坐起来,拆了自己头上的髮饰,免得髮髻乱了,紫缙进来了定会察觉。 她将髮簪置于案几上,整个身子斜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其实这样比前世好了很多,至于卫凌词不一样了,从她做得那么多事可以看出,她待自己的心不是那般的冷漠,许是前世的事情刺激到她了,才让她变了性情。 如此想着,她躺在榻上,觉得很舒服,心思顺畅,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旬长清回京不过两日,便掀起了血雨腥风,有些人怜悯她孤苦一人在帝京,被几方势力当作了筹码,有些人不以为然,平南王府功高于顶,是该收敛一二了。 但不管如何想,都无人敢踏入平南王府的大门,仅仅一人除外,那便是鸿胪寺少卿赵正之子赵阳,亦是凌云山上王平君的弟子。 他来时,称作是襄安公主的师兄,未曾提起父亲的名讳,被管家于寅客气地请入前厅等候,奉茶,待客之道,很是热情。 管家出了前厅后,再命人去请旬长清,而她睡得香甜,侍女不敢打扰,只好等着紫缙回来。 紫缙去库房内取了地图,将之送至卫凌词跟前,回来时便见几个侍女围着门口打转,眼睛盯着屋内,见她回来了,立马围上来。 “紫缙姐姐,外面来客人要见公主,可她睡下了,奴婢等不敢去打扰,要不要将前厅的客人回绝了。” 紫缙停下脚步,知晓这些侍女拿不准旬长清的性情,捉摸不定不敢去喊人也是常事,只是刚刚回来谁会上门,“可知是谁来啦?” “管家说来人称作是公主的师兄,许是旧人,所以就命人来请公主了。” 能称作的旬长清的师兄,又在帝京,便是赵阳无疑了。 紫缙点头,自己推门进去唤人,入内便可看到案几上的髮簪,再往床上看,旬长清斜躺在那里,整个身子露在外面,被衾早已丢至内侧了,好在屋内燃了炭火,不然定会生病。 她近前,拽不到被衾,只好先唤人:“郡主,赵阳来了,在前厅等您,见还是不见?” “他来得这么早,我以为他最少明日才来。自是要见,你让他等等,我换身衣裳,”旬长清爬坐起来,将内侧的被衾抱在怀中,脑子清醒了很多,忽而又道:“紫缙,你帮我探听一下邵兰衡在何处?” 紫缙站于床榻前,旬长清的动作神情悉数落入眼中,不知她这番话是何意,继续问道:“您要他行踪做什么?” 旬长清将被衾仍旧置于榻内,望着自己身上睡得起了褶皱的衣裳,一面道:“听人称他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想来容貌与才德俱是不差,会一会,指不定让我认识更多帝京的人才。” 紫缙见她这模样便知要更换衣裳,吩咐人去传话,自己再回屋取了新的衣裳给她,“邵兰衡有才不假,可他是邵家庶长子,你怎可与他结交?” 旬长清接过衣裳,狡黠一笑,扭头看她,“结交罢了,怎能因姓氏而异。” 紫缙明白,她这是有自己的打算了,见她脱了身上的外衣,自己有些不安,毕竟此时接触邵家有些不妥,旋即提议道:“您要不和卫姑娘商量一下?” “为何与她商量?”旬长清抬首望她,狐疑道:“紫缙姐姐,你为何事事以她为先?” 旬长清不知凌云山上她与卫凌词暗中达成协议一事,紫缙也一直未告诉她,眼下她既提及了,正是解释的机会,道:“其实王妃失踪的消息,属下一早便知,本欲告诉您,想带您离开凌云,可卫姑娘同时也接到了消息,那晚拦住了属下,说此事不宜告知您,亦不可带您走。” 第81页 顿了顿,她觑了一眼旬长清的脸色,无甚异样后,才接着道:“她说属下若带您走,只会打草惊蛇,凌云与朝廷都会派人阻拦您,只怕属下根本无法到达西南,于是,属下就隐瞒了此事,直到袁统领来请您回京,卫姑娘见瞒不住了才坦言告知。” 那般情况下,若她离开了便是不打自招,更会牵连整个平南王府,毕竟她身上有边疆一半的血脉,卫凌词的考虑也是对的,自己当时一心念着母妃,定会不顾任何阻挠,先出山寻人。 她换好衣裳后,镜子前照了照,觉得有些怪异,赵阳以为她是男孩子,此时女装出去,会吓着他,盯着紫缙手中的玉簪,勐地记起一件事,府内还有两位侧妃,为何她回来后未曾见过,两位出嫁的姐姐亦不曾回来,难道断绝关系了? 此事需问管家才是,思忖了半晌,她还是换上了男装,将满头乌髮束起来,信步朝外走去。站在廊下望了一眼西边的屋子,顿时心情舒朗不少。 紫缙却不如她这般惬意,仍是想着方才的话,怯怯地追上前,问道:“郡主,您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卫凌词瞒了我那么多事,若气,早该气死了,我才没那么小气。” 平日爱生气爱别扭的人,今日为何如此慷慨,紫缙怔了怔,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旬长清不介意便好,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明白过来,卫凌词待小郡主是一片真心。 第41章 入宫 风雪本就不大, 飘了几片雪花后, 便无大雪迹象了, 屋顶上不过落着几滴雨,灰濛濛地天色总感觉更大的风雪即将来临,让人无端感到心慌。 前厅的赵阳等候了很久, 一袭长袍,脸颊上肉少了些许,显得两只眼睛大了不少,算不上翩翩郎君, 但比之凌云山上瘦了很多,不再是圆脸的胖子。 他见到依旧一身男装的旬长清,并无太多惊愕, 反而更加迷煳, 微露困窘之色, 道:“长清,外面说陛下封你为襄安公主,可你这般明明是男子,让我看不明白。” 旬长清见他还是那副痴傻的模样,笑由心生,盈盈笑道:“我是女孩子罢了,上山不方便, 就扮作了男孩子, 你毋须管我是男是女, 你仍就是我师兄, 又有何异,再者你还欠我一只烤鸡,今日还吗?” 一个女孩子都朗朗一笑,大方之气让赵阳自愧不如,说得也是,长清是男是女,于他而言,真的无甚分别,他当即爽利一笑,“可以啊,只是今日风雪似是将至,只怕不合适,不若改日,我再请你。今日过来,一来是想见见你,二是通知卫师叔,师祖不日将路过帝京。” 徐恪真是阴魂不散,路过帝京,只怕不尽然,目的便是帝京,至于为何而来,此时不得而知。 “那何日到帝京,为何让你来通知师父?” 赵阳先离开,不知凌云山之事,憨厚一笑,“何日我就不知道了,穆师叔派人告知我的,只是卫师叔在王府,常人进不得,只好让我传话了。” 穆尘特地传话,只怕徐恪来帝京是秘密之行,不为外人尽知。旬长清点首同意,方想留他下来用晚饭,眸光不经意间落在门外匆匆而来的内侍身上,睫下流波一闪,内侍来王府,必定是宫内有人请她入宫了。 宫内来人,赵阳来时目的达到,不宜久留便匆忙出府。 内侍进了厅堂,向旬长清俯身一礼,笑道:“皇后娘娘听闻公主回京,数年未见,想念得很,故而命奴才来传话,宫中备了筵席为您接风,请你入宫赴宴,另外听闻卫姑娘也一同入京了,请她随您一同入宫。” 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在卫凌词身上! 旬长清的眸色变得极为幽深,如井水无底,“皇后娘娘相邀,长清定然去赴宴,只是师父还在午睡,公公回宫禀告娘娘,长清和师父会立时进宫。” 此时若敷衍,只怕会加深邵韵的疑惑,她虽答应了,可不知卫凌词能否进得了宫,邵韵定是对卫凌词起疑,才会让她二人进宫,藉以试探。 此时,她只能顺从邵韵,没有第二条出路。 告知卫凌词时,她同样点头应允了,罕见地,二人想法相同。 “你的伤要紧吗?我怕入宫后,她们定会出手试探一二,你……”旬长清欲言又止,显然担心为重。 卫凌词起身后,见她又是一身男装,英气有余,更多了些俏皮之色,一双桃花眼更显娇媚,男孩子的衣裳已经无法掩住倾城的容颜了,只是在她的身上看不见王妃的影子,按理说女儿多像母,可旬长清不像也就罢了,容颜之上更不似旬翼。 二者都不像,若说她不是旬翼的孩子,可上辈子,旬翼又很看重她,也真是怪哉之事。卫凌词粗粗看她一眼,见她依旧站在原地,脸色之上写着都是担心二字,她不禁失笑,“我既然决定进宫,自己心里便有数,你不必这般担忧,还有去换衣裳,若是这样进宫,又会有人笑话你。” 旬长清站着不走,潋滟明光中水光幽幽,低头道:“其实你没必要搅和进来的,皇后已经起疑了,我猜测该是昨日请的大夫,引人生疑。” “应该不会,袁顷名应该猜测出刺客是女子,而皇后知晓是女子,定会将目光转移在我的身上,她疑心太重,怀疑我是必然之事,你现在这般自责,”卫凌词顿了顿,眉眼舒展,话音如同屋内细细柔烟,“你不气我了?” 第82页 旬长清愣住,显然被卫凌词直白的话问得不知如何回话,她好似比自己还要更坦然地面对过去,相比之下,倒是她自己畏畏缩缩,不愿面对,“生气之前,也得看看能不能活下来,快死了,哪有时间和你计较。” 卫凌词近前一步,嘴角勾动浅浅笑意,双眸凝露横波,语声不紧不慢,笑问:“那你怕死吗?” “难道你不怕死?”旬长清咬着牙反问,眸色愈发幽沉,退后一步,靠在榻前的屏风上,扭头不再望着卫凌词。 屋内香菸裊裊,她这一退似让二人之间生出一条鸿沟,卫凌词望她一眼,起身自己去柜子中拿衣裳,雪白的寝衣,墨色连绵的秀髮,颀长的身影,盛满了旬长清的双眸,她不动,可眼神却随着她转动。 “是人都怕死,但你不要总将死字印在你的脑子里,只会多添烦恼之事,”卫凌词回身望着她,微微一笑,眼中意味不明,“公主殿下,我要换衣裳了,你也该回屋换下你的男装了。” 明明是笑意,可旬长清总觉得怪异,卫免多想,她拔腿就跑,站在庭院里,仰头望着前方,苍穹之下,雾霭濛濛,深浅不一的灰白色,如她的心一般,暗沉无光,今生这条路如何走下去,她再次迷惘了。 她信母妃,可是母妃却将她弃之不顾,置她于危险之中。 她不信卫凌词,可卫凌词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老天爷似是与她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 管家安排好了马车,特地派了很多侍卫护送,阵仗有些大,旬长清站在府门前,看着带刀的长排侍卫,突觉头疼,这般太过惹人眼目了。 她刚回京,加之昨日从郡主摇身一变跃为了公主,风声如此大之下,出门再有如此威慑人的排场,御史定会敲上一笔,侍宠生娇,出行奢靡,更加让平南王府名声难听。 她撤下了很多人,只留了几名侍卫相随,于寅不肯,她指着慢了半步的卫凌词,道:“于叔,你看我师父在,不会出事,那么多人跟着只会误事。” 于寅欲坚持,可卫凌词也附和道:“这么多人太过张扬,传出去只怕也不好,管家该知帝京中的利益要害,我也进宫,我会护着你家公主回来。” “那就有劳卫姑娘了,”管家俯身作揖,撤回了大半的侍卫。 府中只安排了一辆马车,旬长清先上车,想起了卫凌词的伤,回身伸手想拉她一把,可卫凌词轻轻避开了,若无其事般上了马车,旬长清撇撇嘴,到底未开口。 一路上相安无事,到了宫门后,侍女掀开车帘,需步行进宫。 旬长清坐在外侧,先下马,站在车外,扫视了一眼宫门处的禁卫军,并不打算伸手去扶卫凌词,既然她愿意独自下车,自己又何必献殷勤。 袁顷名在宫门处,恰好出宫,遇到二人,目光一肃,踏步前来,旬长清先开口,“袁统领,您说今晚会不会再遇到刺客?” “臣已经派人四处巡逻,不会再出现昨日之事,”袁顷名虽是与旬长清说话,可目光却落在卫凌词的身上,在她肩处停留瞬间,可后者神色如故,海棠色罗纱裙衬得她脸色红润,翩若惊鸿之色,不似病态。 旬长清歪着头望着袁顷名,“如果刺客不死心,又待何解?” 这话问得如同稚子,更似不出门的闺秀之意,袁顷名这才回视她,再三保证道:“不会,臣拿性命做担保,此事不会再发生,再者卫姑娘武艺不俗,定会护得公主安全。” “也是,我进宫赴宴,长乐殿内守卫森严,又是袁统领的管辖之处,只怕也不会出事,”旬长清一派天真模样,绣袍中伸出一只手,牵住了卫凌词的手腕,冲着袁顷名笑道:“袁统领,长清先入宫了。” 二人缓缓步入后宫,在身后袁顷名的注目消失后,旬长清松开手,唇角冷冷一牵,“师父你在凌阳县一战,袁顷名早有耳闻,如今他又与你交手,识得你的招式,方才看他盯着你不放,我感觉他也怀疑你了。” 寒风刺骨,宫内一望无际的宫道上因着风雪随时会来临之故,鲜有人行走,卫凌词对于这条宫道陌生却有些熟悉,前世她坐着鸾驾从这条路去往长乐宫,这条路通往之处是外间无数女子羡慕,可她只有厌恶感。 掌心光滑细腻的肌肤忽而不再,寒风肆虐,指尖微微蜷曲,避了些冷风,她低声回答:“袁顷名的功夫是袁家枪,是内门功夫,稳固扎实,与凌云宗的剑法不同,若真动手,我怕也敌不过他。他不管朝堂之事,专心统领禁卫军,闲暇的时间用来习武,平心而待,这些都是一般人学不来。” 身在朝堂,专心习武,这是常人做不到的,旬长清不禁想起袁谩,便道:“阿谩姐姐功夫如何?” “不知,我未见她动过招,但能以女子之身守得住边疆,应该不差。” 迎风而走,不免比往常要难走几分,卫凌词脸色敷了一层淡淡的脂粉,唇角之上涂了口脂,掩盖了原本的苍白之色,旬长清离得近,嗅到了淡淡的脂粉味,忍不住扭头去看她,“你累吗?” 四下无宫人,她才敢这般明目张胆地问,紫缙与纤云虽说跟在身后,可是进了长乐宫,便不能跟着了,到底还是二人走完这段完整的路,卫凌词愈是淡定,她就愈觉不安。 第83页 “无事,”卫凌词淡淡回应她一声,再无其他言语。 从宫门步至长乐宫,很长一段路,几人虽说漫步而行,可卫凌词有伤在身,步伐愈走愈慢,旬长清袖中的双手捏得死死的,盯着脚下很久,渐渐放慢了脚步,侧移了半步,牵住她的手,亦是低低道:“我们走慢些,横竖时辰还早。” 第42章 家宴 寒冬之夜, 暮色浓郁, 风更大了些, 宫人点燃的灯笼被颳得四下摇曳,明明灭灭。 皇后邵韵有意晾着两人,让人在长乐殿外等了很久才传她们进去。 入殿后, 邵韵正在低头饮茶,神色悠闲,抬首望着进殿的人,笑道:“昨日你进宫时, 本宫派人去请你来长乐宫坐坐,可是你走得太快了,本宫的人去含元殿时, 都没你的影子了。” 这是怪她昨日进宫未来请安了, 旬长清行礼后被叫起, 微笑嘆息,清澈见底的双眸一览无余,毫无杂念,笑道:“后宫之地,无诏不可入,长清想进也不敢进啊,昨日想过递帖子进宫, 可是遇到被人刺杀之事, 回府后担惊受怕睡了大半日, 您的人来传懿旨, 长清不敢耽搁就进宫了。” 邵韵招唿两人坐在下首,笑道:“本宫不过说了一句话,你便解释了这么多,外人以为本宫多小气,不过回来就好,这些年在外你的母妃可想你了,没少念叨你,近日收到她的书信不曾,知道你回来了,她在西南约莫着也快回来了。” 旬长清作势端起茶杯,拨了拨茶盖,垂首笑道:“我很久没收到母妃书信了,陛下也说母妃去了西南,既然她和父王在一起,恩爱长久,长清也不用担心,在帝京等着母妃回来就是。” 四两拨千金,旬长清轻轻品了一口茶,转首望着皇后,巧笑如花。 皇后脸色微变,都知王妃是失踪,并非是前往西南,她知,旬长清岂会不知,分明装傻,但她不可戳破,只好顺着话道:“如此也是,你父王母妃鲜少在一起,如此亦可增添感情。” 母妃与父王之间感情如今,只可称作是相敬如宾,此点旬长清自己也明白,二人本就隶属两国,为着邦交友谊,才走到一起,而且父王常年不在府上,二人感情如同一张白纸,只不过自己的出生,将这张纸染就了些许色彩罢了。 虚套几句后,皇后将目光落在卫凌词身上,眸色闪过一丝精明,面上笑道:“卫姑娘,本宫记得你与然儿同岁,可成亲了?若成亲了,本宫还需补上你的嫁妆。” 这些话说得有些生硬,但殿内无其他人在,旬长清自是不会出言谈论,但卫凌词必须接下话茬,道:“祖父病逝,以表孝道,臣女需守孝三载。,” 先帝旬祁安收养宁安郡主卫晓,其夫君谷梁信亦可算卫晓父亲,卫凌词作为晚辈,替祖父守孝,亦无可挑剔。 但谷梁信病逝之事,皇帝处理得极为隐秘,故而无几人知道,亦无皇家子孙守孝之理,但卫凌词此番说来,说是敷衍还是故意阻塞,皇后都无理辩驳。 面对皇后渐沉的脸色,旬长清姿态慵懒,笑问:“皇后娘娘,二哥正妃之位可有人选,您不急着抱孙子吗?” 话题转向了旬亦然,皇后面色稍缓,眼风瞥向卫凌词,“定了,恆国公家的闺女,与然儿很是相配,明年正月就迎进府,也好了了本宫一桩心事。” 恆国公蔡奎是昭和郡主的胞弟,也就是袁顷名的妻弟了,虽比不得邵家这棵根深蒂固的大树,但这些年靠着袁顷名的威望,在帝京中也混出了地位,只是二皇子正妃的位置只怕高抬了。 旬长清和卫凌词对视一眼,后者依旧不语,旬长清接着笑道:“看来二哥应该很喜欢那名女子,不然不会以正妃之位相迎,这些年我不在帝京,险些错过了这等好事。” 这句话有些嘲讽之意,但旬长清确实不在帝京,皇后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正欲说话时,宫人来报,贤贵妃来了。 家宴定在了昭阳殿,但皇后是后宫之主,旬长清进宫需来请安,但贤贵妃来了,话题便转换到后宫了,待到暮色来临时,几人转向了昭阳殿。 旬长清趁着无人之际,问着卫凌词,“贤贵妃是不是三皇子生母?我记得她不过的妃位,怎地成了贵妃。” “二皇子死后,陛下就升了她的位分,许她协助皇后管理后宫,后宫除皇后外,就她位分最高了,这也是陛下能够补偿她的。” 儿子的性命换来了高位,心酸与无奈,皆只可往腹内吞。 明着是家宴,但筵席上除了皇帝外,皆是几位高位的妃嫔,贤贵妃坐在对面,耀眼的金钗步摇都无法掩盖住苍老的容颜,鬓间可见清晰的白髮,或许儿子是她一生的希望。 旬长清的目光难以从她身上收回,托腮望着,忽而碗中多了块鱼肉,她侧眸,卫凌词低头仍在剔着鱼刺,她直起身子,往她那里移了几寸,压低声音:“你说家宴,为何不见两位皇子?” “或许来晚了也不一定,你可看到了你的那位姐姐?”卫凌词依旧低首,唇角蠕动,看不出在说话,但旬长清离得近,才听得清楚。 旬长清下意识抬首,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位面貌相熟的妇人,身旁坐着一位青年男子,该是她的夫君秦勉,只是她一直低头,也看不清神色,“师父,你觉得这二人是不是不愿与我有关系?” 第84页 几人关系并不太好,且不说嫡庶之分,单看如今的形势,是人都会想着避开她。 卫凌词实言道:“王妃失踪,你又是其嫡女,自然不愿与你有何牵连,以免惹祸上身。” “那你为何与我这般近,”旬长清转首凝视她,又以手托腮,好似卫凌词脸上多了些东西,眸色脉脉,唇畔浮现微笑,“其实她们如何做,我不会管,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血缘这个东西信不得。” “是啊,如你这般凉薄的人,自己父亲都不会相信,如何会信这些同父异母的庶出姐姐, ”卫凌词也露出笑意,她早已查过平南王府两位庶女,嫁了人便相夫教子,虽不争不抢,但过于自私,于自己无益的事情不会出手帮助,好比此时的旬长清,人人避之不及,她二人亦是。 如此,不相往来也是好事。 旬长清忽而伸手掐住她的手腕,用了几分力气,不屑道:“我凉薄,怎比得上您一分。” 二人动静过大,卫凌词瞥她一眼收回自己的手腕,恰好此时旬亦然进殿,杏眸流转,又微微垂首。 旬亦然一身华锦,大步踏入,对着高座上的帝后,跪地叩首,“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来晚瞭望父皇母后恕罪。” 皇帝不悦,身旁皇后观其面色,便忙道:“你去了何处,襄安公主可是来了很久了,家宴你都可迟到,底下人也不提醒你,当真是无用。” 殿内无声,收到皇后示意的旬亦然,忙再叩首,对皇帝说道:“父皇不知,是小四染了风寒,儿臣来时听闻后,便赶去看望,并非底下人不提醒儿臣,儿臣下次会注意。” 兄友弟恭的景象,旬长清是主角,自然得说话,顺口道:“二哥,你这关怀人的性子未变,长清应该和你学习一二才是。” 皇帝摆手示意旬亦然起来,神色稍稍舒缓,他岂会不知,旬亦然不过是做戏,小四不是染风寒,他虽不曾去看望,但早有人来报禀病情了。 贤贵妃一直默然不说话,但此时稍稍抬眸,望着皇后的眼神陡然添了几分厉色,旬长清恰好触及,但不待她心惊,贤贵妃就已经低头品酒了。 她陡生一个想法,或许贤贵妃知道杀人者便是皇后以及身后的邵家,只是无力对抗罢了。 酒过三巡,旬亦然握着酒杯信步而来,旬长清机智地站起身,同样端起酒杯,忽略他眼中暗暗涌动的情意,笑道:“二哥,听闻你即将大婚,长清得提前恭喜您,虽未见过恆国公家的闺女,但二哥看中的必定是天仙儿般的人物,一定会是好的贤内助。” 一句话说出来满殿皆惊,旬亦然俊秀的脸色微变,不顾旬长清的直视,将目光置于卫凌词身上,似是解释:“我未曾订亲。” 旬长清饮了杯中酒,弯了弯嘴角,话中依旧不依不饶,“二哥,您未曾订亲?还是订的不是恆国公家的闺女?” 旬亦然不答话,可一旁的皇后早已亟不可待,插话道:“订的自是恆国家的嫡女蔡梦卿,本宫与陛下已商量过了,不日将下旨赐婚。” 众人的视线转向皇帝,二皇子的正妃之位亦可算是太子妃,如此大的诱惑,定是人人都想插一脚。 皇帝停箸,望着皇后,竟开口附和:“朕见过蔡卿府上的嫡女,端庄秀丽,不错,嫁予然儿,亦不会可委屈了人家。” 金口玉言,皇帝发话,算是口头上的圣旨了。 旬长清望着失神落魄的旬亦然,提醒道:“二哥,你该谢恩才是。” 婚事定下,最开心应该是皇后,她选的姑娘,自是合她心意,只是不知旬亦然娶回府,如何对待。 娶不到袁谩,娶其表妹,也是皇后的谋算。 期间,众人自是举杯向旬亦然庆贺,旬长清坐回原位,依旧巴巴地望着卫凌词,心情愉悦,后者自斟自饮很是惬意,眼眸里无波无澜,淡淡道:“你很开心?” “师父,您可知,对于男人而言,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痴痴望着,巴巴想着,磨人心思,您说对吗?” 卫凌词睨她一眼,打趣道:“你不过十三岁,想嫁人还有些早了。” “我不嫁人!”旬长清低低哼哧一声,侧身望着外面,烛影摇曳,风雪大了些,她不禁想着,皇后到现在未出手试探,会不会想着将她们二人留在宫中居住一晚,明日才让回府。 戏目至此刻都未唱,再不摆台可就晚了,旬长清瞅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皇后,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真的好心为她接风洗尘? 她是主角,自是有人来频频敬酒,推却不得,只好一一饮下,轮到旬洛时,她执起酒盏而来,面色和煦,笑道:“长清,昨日回京,阿姐未来得及回府,眼下祝贺你晋为公主,阿爹知道了定然开心。” 旬长清温和一笑,不言,只仰首喝下这杯酒。 她与旬洛已无话可说,客套话都不需开口。 旬洛亲自从宫人手中接过酒壶,敛袖,想为卫凌词斟酒,旬长清眉眼一蹙,似是明白了戏在何处,在酒盏倾斜之时,快速地夺了酒杯,酒汁喷洒在袖口,立时染了一层污渍。 旬长清不以为意,执起手中的酒盏,面色如故,嗔怪道:“阿姐,师父是我的长辈,斟酒也该我来才是,怎可让阿姐代劳,师父,您说是不是?” 第85页 “自是应该你做的事,秦夫人怎可让你代劳,如此,凌词先敬你,”卫凌词同样起身仰首饮尽。 旬洛望着她手中空了的酒杯,怔忪了须臾,才随着饮了酒,才退下时,不经意间向上首的皇后投去忐忑的目光。 旬长清捏紧了手中的酒盏,力气过甚,酒水似翻滚的热浪一般来回滚动,低首间,眸色发红,旬洛这是为皇后所用了,她难道不知皇后与平南王府的嫌隙,为何还要听她的话,趁机试探。 就算我为你不喜,可也该想想整个平南王府,想想父亲才是。 主戏结束,皇帝政务缠身,先离开,并唤走了旬亦然。 风雪已至,殿内不慎间刮入了风雪,捲起了衣袍,掀翻了桌上酒水,宫人忙跪地收拾,整座宫殿内的烛火因着大风而变得异常妖娆,筵席上的人散得所剩无几。 卫凌词藉机离去,谁知皇后出言挽留,道:“襄安公主似是饮多了,风雪又大,你们又是两个女儿家,不如歇在宫中,明日再回去。” 贤贵妃起身时,恰好言道:“皇后娘娘所言也是,毕竟不太方便,若公主不嫌弃不如虽随本宫去昭仁宫安歇一晚。” 突然出言相邀,让皇后始料未及,原以为旬长清会拒绝,可卫凌词未加思索便同意了,她只能看着三人回了昭仁宫。 ……………………………… 昭仁宫,侧殿。 二人来时皆带了侍女,紫缙和纤云接替了宫人,送水奉茶。 旬长清歪靠在软榻上,眼睛盯着门口,眸色迷离,青丝散落在肩膀左侧,素净的容颜上两颊微红,望着她人似带了重影。 紫缙唤她几声也作未闻,卫凌词换了身衣裳闻声而来,见她似酒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她:“来者不拒,我以为你酒量多好,此时装奶猫了?” 旬长清看着眼前修长的五指,面露不解,怪道:“贵妃娘娘为何让你我同寝一殿,只有一榻?” 第43章 同榻 说话间含着酒气, 如此浅显的问题竟也拿来问, 卫凌词从纤云手中接过醒酒的茶水, “你虽是公主,但不过借宿一晚,将偏殿予你住下, 亦是她的待客之道,这里可不只一张床榻,你身下躺的是什么?” 说笑间,抬手拿去茶盖, 吹凉了之后,置于她的手心,旬长清捧着茶杯喝了几口, “一殿内两榻也真是怪, ”将茶杯还予纤云, 自己站起身,凑近卫凌词,望着她颈间隐约可见的青筋,低声道:“你说今晚会不会有刺客?” 旬长清站着之地略高于卫凌词的平地,她又歪着脑袋,酒气喷薄在卫凌词耳畔,有些痒, 更多的是不适, 她便往后退了半步, 从紫缙捧的热水盆中, 拧干了帕子,擦了擦她的脸颊,低声答她:“若住在长乐宫,十之八九会有,但贤贵妃既然相邀,便会相安无事。” 贤贵妃谷梁柔既能在宫中将三皇子养大,与皇后分庭抗衡,在宫中的势力必然不小,就算此时三皇子已逝,但她自己的宫殿想要护住两个人,亦不算难事。 关键在于,人在昭仁宫,皇后再想派刺客来试探,只怕会掂量掂量贤贵妃的力量,若刺客被擒,只怕贤贵妃抓住了就不会松手,正因为此点,卫凌词才会答应了贤贵妃的邀请。 旬长清点头,“你的意思是贤贵妃会在外面挡着?我们是客,出现刺客,着急的应该是主人家。” 皇后谋局,第一场失手,将希望寄予第二场戏,谁料半路上贤贵妃捣乱,只怕在长乐宫内会气得跳脚。 夜间的大雪围绕着整座禁宫,黑色的夜幕下大片的雪花扬扬而下,静谧间只可闻簌簌落雪声,静夜听雪,亦可算是人间美事。 长乐宫中,却是无人将心思放在大雪之上,皇后邵韵气得周身发颤,手边可触及的杯盏碗碟早已碎得满地都是,殿内跪着满地的宫人,俱伏地不敢言,阴云阵阵比外间风雪更加可怖。 “谷梁柔,儿子死了,还不安分,搅和本宫的大事,一个小小的昭仁宫,本宫不信如铜墙铁壁一般无破绽可入,”皇后嘴角狠狠抽搐,一掌拍在了桌面上,看着殿内宫人,愈发生气,“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要你们有什么用。” 纤长的眼睫下毫不遮掩的眸子里冰冷的寒光,吩咐一旁站立的男子,“按计划行事,派人去昭仁宫,去试试卫凌词到底是不是昨日的刺客,是不是平南王府在做戏,如果是她们所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嘴角的笑意如含苞待放的剧毒花草般,深入骨血的毒意,可旁边站立的男子早已习惯了,腰间长刀上的精緻雕刻显示他不凡的地位,禁卫军副统领岑立,副统领与统领之间只隔一字,但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他略一思考后,显然不同意皇后破釜沉舟的办法,“娘娘,此事怕是不可再继续,昭仁宫的守卫隶属袁顷名,臣的人进不得;再者若被擒拿,只怕会连累娘娘与殿下。” 邵韵摆手,道:“就算被擒住,只要揭破了卫凌词便是刺客,亦可无事。” “娘娘,这一切都只是您的猜想,并无实证,若卫凌词不是,只怕您会失去陛下的信任,因小失大。” “岑立,是你告知本宫,平南王府悄悄请了大夫,并且大夫依旧留在府内,未曾离开,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第86页 岑立眉目深锁,再而解释:“不过请大夫罢了,襄安公主许是身体不适,不愿请太医也是常理。” “岑立,本宫不管你如何去做,都必须去昭仁宫一探,这是本宫的命令,”邵韵冷冷吩咐,此事涉及邵家,她不可坐视不理,近来皇帝已经不满她与邵家,虽说对旬亦然的态度尚可,但不难保证皇帝因邵家之故而牵累旬亦然。 煮熟的鸭子,拿在手中了,岂可被其他人夺去,她又吩咐道:“派人去查查那个大夫,务必将那个大夫带来本宫面前,看看是否是医治卫凌词的伤。” 此番举动,必会惊扰到陛下,若不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岑立虽说为皇后所用,但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他还是做不来,领了皇后的命令后,即刻出了长乐宫。 只是转道去了含元殿,将此事报知了旬亦然,皇后是陛下的正妻,此事若是败了,定会让他背了罪责,他一家老小可就活不成了。 二皇子知道后,果然下令此事先搁置,自己去长乐宫找皇后商量。 谈论如何,岑立不得而知,但接到了计划停止的命令,或许在二皇子眼中,他赌不起。 含元殿内,皇帝待他的态度比之以往差了很多,邵唐散布谣言之事,皇帝疑心是他主使,他与邵家来往密切,如何解释,都是无力苍白。舅父邵成仍旧在周旋,试图保下自己的嫡子,可他自己几乎不敢往其中插手了,皇帝的话明里暗里都在敲打他。 皇后的势力大多来源于邵家,但这些年他自己也渐渐发觉舅父已经不受母子二人控制了,大庭广众之下,邵唐的话如钉子一般钉在了地上,如何拔去? 百口莫辩,必须捨弃邵唐,保全自己。 他所要做的只是平息此事,让父皇以及百姓淡忘此事,而不是将此事扩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母后此举,太过冒险,倘若不是,命刺客进入昭仁殿,虽是试探卫凌词,若贤贵妃反咬一口,行刺的是她,那么他们该如何辩驳。 皇帝对于贤贵妃本就存着愧疚之心,此举定会加重了他的愧疚心,皇后失德,只怕后位都不保。再退一步说,揭穿卫凌词是刺客,只会牵连她一人,平南王府不会损失半分。 层层考虑,皇后只得放弃这个计划。 为了一个卫凌词,搭上所有的身家性命,不值得! …………………… 金丝镂刻的香鼎内散漫着淡淡清香,整座寝殿内气氛温和,门窗紧闭,绯幔朱纱徐徐摇曳,烛火高燃,紫缙与纤云收拾妥当后,齐齐退出了偏殿。 殿内两人,分榻而眠! 寒冬之际,酒后愈发觉得冷,旬长清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觉得寒气入骨,殿内取暖用的炭炉隔得有些远,她自感不到热源。 辗转难眠,头脑有些昏沉,忽地掀起被衾,往内殿的床榻上瞅了半晌,忽地下榻往里面跑去,赤脚踩着冰冷的地砖上愈发觉得寒气刺骨,站在了床榻前,嘴角一撇,委屈道:“外面好冷,睡不着。” 浅眠的人睁开眼睛,榻前一盏微弱的灯火,但亦可看清旬长清的脸色,明明是她自己吵着睡在外间,眼下又委屈,真是捉摸不定的性子,她笑道:“想与我换床榻?” “不换,分一半给我就行,”说着,旬长清怕她又反悔,便直接上榻钻进了被窝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她扭头望着往内侧移动的人,又道:“我头晕……” 卫凌词神色缓和,将被衾掖好后,躺在内侧,淡淡道:“酒醉之人,应该沾榻就睡才是,你这样一点都不像醉酒,倒像是装醉。” “装醉便装醉,反正我头晕,”旬长清望着她,眸色当真带了些许迷离,手在被子里胡乱摸着,触及她置在两人之间的那只手,紧紧握上后,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卫凌词未料到她这般主动,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被握着的手想撤回可又不愿让她失望,只好由她握着,侧眸望她,脸色因着醉酒的缘故,红扑扑的,淡笑道:“长清,此时不怕有刺客了?” 旬长清懒懒道:“我守着就是了。” “你守什么?” “守……自然守夜。” “守夜之人,会躺在榻上?” “那我守着你,可成?”旬长清睁开眼睛,盯着顶上纱幔,睡意渐退,脑中忆起些许事情,忽而道:“你喜欢做皇后吗?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想做皇后吗?” 卫凌词心头勐地一震,笑意敛去,并不答话,而旬长清侧身而卧,只管望着她,嗅着她身上淡淡弥散的桃花香味,“我促成了旬亦然的婚事,你可会失望……不是,你若后悔,其实可以来得及,毕竟母仪天下还是很风光的。” 她刚说完,卫凌词便抽离了自己的手,阖眸而眠,让旬长清讨了没趣,她也往内侧挪了挪,指尖握在了她的肩膀,低低道:“你生气了?” “没有,其实此事并不是没有迴转的余地,二皇子正妃还可更改,”声音冷若潺潺溪水,明明是柔声细语,却让人感到了冰凉的冷意。 旬长清觉出不对,忙道:“我胡乱说的,不可当真。” “话已出口,为何不可当真。” 第87页 “我……我醉酒乱说的,当然不可信了,”旬长清胡乱诌了谎,心中蓦地雀跃,手便不乖巧地往卫凌词身上伸过去,搂上了她的柔软素腰,触感温腻,眼神恍如隔世的温柔,盈盈一笑,“皇后容易成妒妇,不好不好。” 卫凌词睁眼,她已经贴着墙壁,退无可退,腰间忽而添了一只略带凉意的手,她抚开了一旁,自己将手搭在腰间,淡淡道:“长清,那你现在是什么?” 旬长清眨眨眼,似是不理解她的意思,“我是什么……” 第44章 赠马 白雪皑皑, 触目即是白色, 纷纷如幻, 庭院内几株盛开的梅花被大雪压弯了枝头,不堪重负,宫人站在树下, 拿着木棍拂落枝头厚厚的白雪,天色放晴,远处的苍穹多了些许白色的浮云。 廊下宫人在扫着积雪,清理出一条可供主子行走的道路, 而贤贵妃正扶着侍女的手,一步步走过来,晨起看雪的卫凌词俯身一礼, “娘娘, 今日起得很早啊。” 她不同, 昨日被旬长清闹得没法,二人同寝一榻,多年来独居惯了,身旁多了一人,有些不自在,但她亦不愿赶人离去,夜间半醒半睡, 天亮时如何也睡不着了, 不如起身观雪。 晨起的凉风吹乱了裙摆, 贤贵妃顺着卫凌词的视线望过去, 红梅又直起了腰身,枝头摇摆,梅花又在寒雪中顶风而立,梅花香自苦寒来。 她褪下了昨日艷丽的桃红色长裙,今日着一件素色纱裙,在雪下看着单薄清寂,一头乌髮挽起,素颜之下,两鬓的白髮显得人尤为憔悴,“卫姑娘,昨日在昭仁宫歇得可舒服?” 话中有话,卫凌词颔首,笑言:“有娘娘的照顾,臣女与长清自是乐得自在。” “大雪压红梅,不知是福是祸。” “瑞雪兆丰年,自是福。” “可红梅弯了,也是福气?”贤贵妃冰凉的目光中夹着淡淡的幽怨,唿出的气息化成一团白雾,又在瞬间后消散。 卫凌词目光映着白雪中的点点红梅,笑道:“红梅弯了而已,来年百姓丰衣足食,岂非善事?” 贤贵妃望着卫凌词的目光殷切,手中捏着绣帕的力道一紧,追问道:“如果大雪压垮了庄稼呢?也是福?捨弃了红梅,能否保全这份福?” 卫凌词不语,顿了半晌,才低低道:“娘娘,可红梅已经弯了,覆水难收,人死不得復生。” 贤贵妃眼中的精光一点点暗淡,眼眸一点点垂下,眸色亦被雪影晃得凌乱,可不过瞬间,权衡利弊后,她就抬首,面色温润,屏退了近身的侍女,低低道:“卫姑娘,本宫有桩买卖,不知可有兴趣?” ……………………………… 殿外,寒雪纷纷,冷意袭人,而偏殿内,炭火融融,如春温和。 醉酒之人醒得比平常晚了些许,睁眼时,身旁已无人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忆起昨晚之事,勐地坐起来,四处张望,只有紫缙在一旁候着。 她见人醒了,趋步上前,服侍旬长清穿衣裳,提醒道:“方才贵妃娘娘来了,和卫姑娘在外聊了几句,因着你未醒,不好进殿打扰,二人只好去了娘娘的寝殿。” 贤贵妃相邀,一则落皇后面子,二则只怕想找卫凌词谈话了。 宫人在桌上摆置好早膳后,卫凌词才缓步而来,微微侧眸,就可见旬长清眼中的好奇,她屏退了宫人,坐于一旁,“你想知道贵妃找我何事,那你且猜猜是何事?” 旬长清咬了一口水晶虾饺,鲜香之味在口中流转,猜道:“无事献殷勤,自会想在你这里得些好处,但贤贵妃已经是后宫第二人,不会希望权利,而你也给不了她权利,找你想结盟对付皇后?” 眼角瞥了一眼旬长清,卫凌词手中汤匙搅动碗中浮云般的白粥,吃了一口后,方道:“你能想到此点,亦是不错,只是可曾知道贤贵妃的筹码是什么?” 旬长清放下筷子,眼神敛去了慵懒之色,言辞认真,“她的筹码便是昔日三皇子的筹码,但如今多了陛下的愧疚之心,更多的筹码便是床榻之侧的皇帝,我听说陛下这些日子常常来昭仁宫,若她可以及时告知皇帝的想法,也是不错。不过,我更好奇她手中可有兵权,谷梁干早已辞官,她拿什么与皇后争?” 卫凌词笑了笑,“其实兵权与你无益,京中有袁顷名,再多的兵权都是枉然,相反陛下的心思如何揣摩才是你我难以知道的,袁顷名不死,皇后想逼宫的计策就不会实现,除非陛下写诏书将皇位传予旬亦然。” “可是如今皇子中只有旬亦然可以有能力继承,陛下难不成还会将皇位给别人?”旬长清有些颓唐,皱眉咬唇,略想了想,眸色晶亮,笑道:“师父,前世他如何得到的,陛下圣旨传他为帝?” 真的问住卫凌词了,前世她与旬长清一般,对朝堂之事不会过多了解,旬长清被抓后,她才细细去打听,而前世她捂死旬亦然之前,曾用话激他,他也没有否认,那就真的是他命人杀了袁顷名。 只是袁顷名一代武学高手,不会轻易被人杀了,除非找到他的弱点,而他的弱点无非就是袁谩了。彼时,袁谩不知所踪,他心亦会急迫,上了旬亦然的当,也属常理。 第88页 迟疑了少顷,她摇首,“我也不知,但袁顷名若不死,旬亦然不会兵行险招,这点应该放心,如今我想的该是如何让陛下改变心意。” “贤贵妃想的是不是过于简单了,皇后和旬亦然是一体,伤一必伤二,她若只想对付皇后,后宫中有很多办法,可是为何找你,除非她想对付旬亦然,可陛下那里过不了这道坎,储君人选难不成会落在四皇子身上,可那是痴儿,陛下不会傻到将江山给他。” 卫凌词一怔,打量了她须臾,蓦地记起前世旬翼夺位时,她已经不在了,心中钝地一痛,笑意渐敛,默了半日,才道:“你想得太多了,她只想对付皇后罢了,谁登皇位与她无关,邵家与皇后覆灭,才是她的想法,”为免她不相信,又加了一句:“深宫妇人,观及之地,不如宫外之人,也是常事。” “师父,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说谎,”旬长清将凳子搬过去,坐在她身旁,眼睛便直直地盯着她,戳了戳她并未画黛的眉梢,偏头问道:“你说谎的时候就是这样,还有贤贵妃为何找你,而不找我,我才是平南王府的人,你顶多算是王府的客人,为何捨近求远,而且为何看中你?” 一只白嫩的手在眼前乱晃,晃得卫凌词有些头晕,昨夜因她之故本就未曾好好入睡,她抬手拍掉了那只为所欲为的手,望着她少有的纯稚娇柔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指,点了点她的手背,“旬长清,你不吃饭可就长不高了,手指也短得很,估摸着贤贵妃看你太小了,不愿对着稚子谈琴,就寻我了。” 十三岁的孩子并非稚子了,卫凌词的五指修长,与旬长清相比,显得更有优势了,旬长清愤愤不平地抽回自己的手,就着桌上一碗白粥喝了几口,脸色还是红了,“我还未长大罢了,你与我比,也不害臊。” 卫凌词一双眼睛清明见底,仿若能看穿她的心事,“我方才说你小,你自己不同意,眼下又说自己未长大,前后不一,自己搬起石头砸了你自己的脚。” “我不小,还有十几月便及笄了!” 说罢,脸色又红了几分,触及卫凌词脸上的笑意,她瞪了一眼,哼哧道:“你就骗我,上辈子骗我,这辈子还骗我,什么时候都不说真话,当我是小孩子,你真讨厌,”她望着卫凌词置在膝上的双手。 桃花眼很合宜地眨了眨,方想伸手便见卫凌词将手背在身后,凝神敲她微微鼓动的脸颊,“想咬人,以前小的时候就咬过,现在自称长大了,怎地还想咬人。” 她又未伸手,如何说便是她的事了,旬长清扬了扬下巴,不以为意道:“我又未伸手,如何就咬你了,你自己乱想罢。” 抵死不承认的模样当真有趣,卫凌词也不再与她玩闹,接着方才的话题,“贤贵妃所想的不过是她的敌人皇后罢了,而我与你与平南王府走得很近,故而才会试探我的本意,宫中无人亦非良善之事,如今多一个助手何乐而不为,为何计较她的目的。” “你不怕贤贵妃反水?” “她有何目的反水?或许她想让四皇子夺位,痴傻了些,安排些良臣也不是难事。” 道理是这般没错,可从卫凌词口中出来送总觉得少了些诚意,或许她被卫凌词骗多了,心中有牴触,她也不回答,只拾起汤匙舀了一勺粥送至口中,待她咽下清粥后,忽听卫凌词道:“旬长清,你吃的是我的粥!” 她恍然低头瞧着自己眼前的粥碗,方才她好似吃的是虾饺,心跳骤止,似有感觉,侧眸轻掠她一眼,耳红面燥,歉疚道:“大不了……我……那个还你一碗粥,再者你都已经吃过了,还你一碗银耳莲子粥,补血,你受伤了正好。” ………………………………………… 大雪后几天,乌云渐渐散去,平南王府门前守卫肃然执刀,庄严的让人不敢轻易踏近,此处不是帝京最繁华之处,守卫却是最森严之处,近看远观都突显了将门之风。 赵阳打马在门前停下,不需通禀便跑入内,守卫替他看护好他带来的两匹骏马,毛色均匀,马嘶长鸣,四肢有力,一看便是好马,路过的行人也多看了几眼。 一盏茶后,旬长清与赵阳从府内跑出来,二人步伐矫健,小跑而出,围着两匹马兀自打转,向来淡定的她,竟被眼前两匹宝马所震惊,笑道:“赵师兄,伯父知道你将宝马偷出来,会不会在你回府的时候打断你的两条腿。” 赵阳被她打趣得憨憨一笑,解释道:“不会,这是我花银子买来,父亲知道,并未阻拦我,我本打算买一匹马的,可是马不肯走,非要待在另外一匹马身边,情深意重,我怎好拆散,就一起买了,正好送你和卫师叔。” 这小子也太实诚了,这是一对的马儿,怎地就送予人家师徒了,竟也不知怪异。 旬长清听得心内舒服,眯起的桃花眼,淡淡垂敛下眼睫,满心喜悦,这番话自是不会说出口,裙摆被风吹得摇曳如飞,添了几分楚楚之姿,她对着赵阳深深一揖,“谢师兄,我可收下了,别再来讨回家,到时我可不依。” 赵阳摆手,“自是不会,只是今日许多世家子弟约了去西郊打猎,你可去?” 第89页 大雪过后,动物许是会出来觅食,此时打猎亦可探探帝京这些世家子弟的底细,旬长清点头,“去,自是去,你等我去换身衣裳,师兄,你进门等上片刻,眼前的马儿只怕太过惹眼,我让人去马厩里牵出一匹马给你。” ……………………………… 西郊处一座山,算是帝京十里外最大的山,驰马而来,隆起的山脉上皆是白雪,山风盘旋,在阳光照射之下,泛着淡淡的肃杀之气。 旬长清与赵阳驱马而来的时候,山下已经聚集了很多少年,皆是锦衣华服,旬长清勒马停在远处,光秃秃的树干旁站着一位青年,手中握着马鞭,正与旁边几位在交谈,面色温润,神采飞扬。 她不禁好奇,问着赵阳,“那是何人,怎地感觉众星捧月似的,二皇子到此也不过如此啊。” 二人来得有些晚,已经有人陆续上马往山内走去,赵阳往旬长清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青年纯黑色的长袍,金丝滚着袖口,鹤立鸡群,面色如玉,相貌不俗,他想了想,才道:“那是邵兰衡。” 邵家的庶长子,邵唐入狱,他竟还有心思出来与他人狩猎为乐,可真有意思,旬长清不免又看了几眼,引得了他的注意。 邵兰衡亦回首望过去,马上的赵阳,他是识得,只是身旁眉清目秀的少年却是第一次相见,观其衣料和身下坐骑,便可曾猜测出不俗的身份。 他甩了甩马鞭,翻身上马,驱马近前,望着旬长清温和一笑,先道:“这位公子也来狩猎?” 明明识得赵阳,却故意忽略了赵阳,冤大头赵阳未曾介意,旬长清蹙了眉梢,直言道:“我并不认识你。” 邵兰衡一怔,未曾料想这位陌生的公子说话这般直接,只好加深了笑意,接着道:“在下姓邵,公子若是第一次来,只怕还是让人带路为好,山中易迷路。” “姓邵……”旬长清喃喃重复了一次,不顾邵兰衡的诧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敛去了眸中拒人千里的冷意,笑道:“你便是邵唐,帝京邵家的嫡长子吗?” 第45章 吃肉 冷冷的风声几乎淹没了旬长清悠慢和缓的声音, 赵阳身在其中, 听得清楚, 未免旬长清认错人,故而提醒她,“错了, 这是邵家长子邵兰衡,是太学博士。” 旬长清面色不解,樱色粉唇撇了撇,怪道:“邵大公子, 我没听过罢,不过,师兄, 还是先进山为好。” 邵兰衡向旬长清望去, 满目尽是笑意, “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下了这么大的脸面,竟还可以笑语相对,果然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都不简单,尤其是有才的庶子,旬长清玩弄着手中的马鞭,道:“我刚回来几日,如今到这里玩玩罢了, 何须非要报出名讳。” 刚回来几日, 又是锦衣宝马, 身后还跟着几名侍卫, 邵兰衡再傻也该猜出了她的身份,忙退出了一条道路,父亲不喜平南王府的人,他自是不会破了父亲的规矩,惹他不悦。 邵唐如果有这般聪明,岂会在牢里关着,旬长清望他一眼,低眉顺眼之态,可终究是假象,但邵成歷来是嫡庶分明,邵兰衡又比嫡子年长,只怕也不如邵成之意,不然为何还是小小的太学博士,那可是不起眼的文官。 一行人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她忽喝马停下,招手示意紫缙上前,后者听了吩咐后转身而去。赵阳不知她想做什么,只好默不作声。 在他左顾右盼之时,又看见了一匹惹眼的宝马,与他送予旬长清的很像,他驱马近观时,旬长清拦住了他,“师兄,你不觉得你购置的那两匹马很奇怪吗?那般的良匹骏马应该不归商户所卖,就算卖一两匹也是稀奇,可方才你又看到了,同时出现这么良驹,不觉奇怪吗?” 赵阳买马时,没有想到这么多,如今被旬长清一问,顿时觉得不对,“我是在帝京周边城镇买的,都是乡下之地,并未有不妥之处,可如今这么多马出现只能说明有人在贩卖。” 山风依旧在耳畔肆虐,更多是隐隐的人声和马蹄踏步之声,无人在意旬长清和赵阳,旬长清刚入京不久,无人认识,赵阳在帝京人缘不太好,也无人上前搭话。 旬长清见那匹马走远了,才压低声音道:“师兄,其实大齐的马大多被徵用为战马,很少有百姓家拥有马来代步,就算是帝京也不过是普通的马,而你所购置的乃是上好的良驹,日行千里,乡下之地,怎会有这么多马,我们所见不过三匹,可能还有更多。” 赵阳左顾右盼,看看是否会出现第四匹同样的马,可是望了半晌都没再看到,“那要查一查吗?” “你应该去问问你的父亲才是,他是鸿胪寺中的人,应该管这些。” 赵阳轻声应下,“那我回去告知父亲就是。” 二人并未因着这些插曲而扫了兴致,山中动物本就稀少,加之来此地的世家公子太多,别说麋鹿,连只野兔都未看见。不过山中雪景不错,旬长清下马坐在山中的凉亭之内。 凉亭建在了缓坡之上,需下马步行数步方可上来,旬长清与赵阳先占了凉亭歇脚,其他人只好去了他处。 邵兰衡与旬长清搭话后,晚进山半刻钟,落于众人之后,与旬长清一样,到此刻都是两只空手,不免有些急躁,他文武皆在行,此次若是空手而归,只怕会被同行的人笑话。 第90页 他下马往偏僻之处而行,山林深处,多是积雪,走在上面咯吱咯吱响,一只鹿似是从眼前蹿过,他立即搭弓射箭,冬日出来觅食的动物体力不济,走了两步,没有躲过弓箭,应声落地。 不枉此行,幽深林处才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外面那些怕死的书呆子就只会在人多之处寻找,粥少僧多,还是找不到猎物,他走过去抓住了鹿角,回身看到了两位少年。 目光盯在了他的手上,这是他所得,自是不会让,淡淡一笑后,往外走去。 其中一位紫衣少年抑郁不平,“这是你我追了半个时辰才将鹿赶来这里,他倒好直接夺人所好,真不是君子所为。” 另一人只好宽慰他,拉着他往前走,一面劝说,“有何可气,庶子罢了,右相都不待见他,嫡子邵唐如此平庸之人,都想办法安插进六部,这厮如今不过还是不起眼的六品文官罢了,庶子,你这侯府嫡子有何可计较,我们去前面看看。” 两人拉拉扯扯地往深处走去,邵兰衡手中的鹿角早已被他捏得紧紧的,眸色凛凛,胸中悲愤难平,庶子又如何,他的能力比只会玩乐的邵唐强了不知多少,可父亲为了嫡子风光,数次打压他,让他至今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人人见到他,都脱离不了庶子二字。 他不再往深处走去,而是回了头,将鹿置在马身上,抬眸就看到了远处凉亭内歇脚的旬长清,赵阳的父亲不过是鸿胪寺少卿罢了,可旬长清待他就好了很多,不似众人总唤他庶子。 邵唐如今身在天牢,父亲与嫡母无暇顾及他,他才会有时间来这里狩猎。 将鹿安顿好后,他抬脚往凉亭走去。 旬长清远远地就看到了他,嘴角扯了扯,冰霜般的眼波微微流转,在人踏入凉亭后,先开口,“邵公子,可有收穫?” 与方才不同,旬长清识得他的名字后,竟先行打招唿,他唇角含笑,指了指平地的马身上的鹿,挑高了双眉,笑道:“一只鹿罢了,人多了动物都躲起来了,在下去了密林深处才得此鹿。” 旬长清看着远处的鹿角,眉眼笑开,悠悠道:“是啊,人多了自然就不好找,下次再来时定换个日子,再说这里比不得邙山,不过些许野兔罢了,物以稀为贵,在此山自然会让人觉得珍贵。” 赵阳在一旁也插嘴道:“是啊,其实我刚刚在山中也觉得如此,这里动物少,得到者甚少,故而人人觉得珍贵,若在凌云山,这些都算不得,师兄弟更不会看一眼。” 珍贵者,不是因为其本质如何,而是在某处稀少,人人争求,哄抬追捧,使得名声大噪,才会让没有得到者望而兴嘆。 日落西山,夕阳映射而来,旬长清动了动腿脚,站起来望着犹自不语的邵兰衡,露出一抹明亮的笑容,“邵公子,时辰不早,我先回了。” 邵兰衡后知后觉地侧身避让,俯身作揖,道:“公主慢走。” 人生就是如此,不经意间会让人茅塞顿开,旬长清一句笑言,竟让他有所感悟,他不被父亲重视,那是他的儿子众多,自己庶子的身份终会让父亲不耻。 ‘物’多了,自会不起眼! 若少了,父亲只他一个儿子,是不是会将所有的希望放在自己身上! …………………………………………………… 旬长清回府后,沐浴洁净后,换了身衣裳,稍稍打理自己的湿发后,便跑去了西边的屋子。 庭院中亦无落雪,宽阔的场地内不见萧索之像,侍女成群地站在角落里聊天,欢声笑语,纯然灵透,说的是家长里短,不是外间的阴谋骯脏之事,仿佛令人恍惚的景色。 其实她求的不过是如此,散步庭中,闲暇观雪,无朝堂政事,无鬼蜮人心;月有莹光,人在苍穹之下,亦有人情,不似如今,满腹诡计,只为搅乱帝京风云。 于寅的脚步声扰乱了这番景象,侍女四下分散,怕被管家发现偷懒聊天不干活。他走近后,眉头皱成了一团,配着两只睁大的眼睛倒也有趣,旬长清也不由抿紧了嘴唇,笑话管家可不好,虽说是下人,可到底年长她很多。 管家扫了一眼跑走的侍女,低声道:“公主,方才有人送了一只鹿过来,我看了之后,应该是今日刚猎的,不知是何人,您看怎么处置?” 送鹿的人,匆匆而来,未留名便离开了,鹿是上好的食材,管家不知如何处置,猜测是送予旬长清的,便来询问一声。 于寅不知白日之事,旬长清自是很清楚,思忖了片刻,只道:“有毒吗?” 于寅摇首:“查过了,没有毒。” “没毒就好,吩咐厨房洗净了,晚上我与师父吃烤鹿肉,剩下的分了不必留着。” 话落地,旬长清便跑去了西边的屋子,于寅摇首,他猜测得很准,果是送予旬长清的,许是今日在外认识的朋友,将猎到的鹿送来王府。 他刚转过身,就听到旬长清唤他,人又折了回来,听她问道:“旬洛可曾回府?” 侧妃所生的两位姑娘,旬熙年长,随夫君去了任职之地,其母得了王妃的吩咐也一併去了;旬洛不同,母亲前两年故去了,婆家又在帝京,但很少回府,与王府的联繫很少。 第91页 “没有,二小姐很少回府,您想见她,我可以去安排。” “不用,于叔,记住了,没我的吩咐,不准她回府。” 白眼狼当然不能再亲近,旬长清吩咐后就转身走入了卫凌词的房间,敲了敲门,里面纤雨应了一声,她便推门而入。 卫凌词自回府后,伤口隐隐恶化,那名大夫叮嘱她伤口未好之前,切记再吹冷风,旬长清知道其间厉害,未敢再让她出门。 进门后,一阵浓郁的药味让旬长清却步,珠帘之后,只见纤雨的身影,她往前走了几步,忽觉不妥,走到桌旁,倒杯茶自己饮下,伸了伸脑袋,往珠帘后探去,莫名有些心虚。 可她敲门了,纤雨应声,便是正大光明之举。 起身往内走去,眉心微微一凝,纤雨的身子站在了床前,听到脚步声后,未待她走近,就已习惯唤她:“小郡主,敲门了怎么不进来。” 目色流转,她抓住了一旁的珠帘,歪了歪脑袋,故问道:“换药吗?” 明知故问! 她走前一步,卫凌词已然坐起身,眼眸水光盈盈,睨了她一眼后,才将中衣披上,青葱般的指尖在腰上游走,低首间可见肩处的白色绷带,纭纭青丝犹如黑色的绸缎遮盖住了肩上莹润的肌骨,半遮半掩之下,走近之人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她的肩上。 朦胧不清下,她蓦地伸手想触及她的衣领之处,可卫凌词抬手望她,又没骨气地缩回了手,在卫凌词灼灼目光之下,心中一动,她忙道:“今晚吃鹿肉!” 第46章 学你 冬日大雪刚过, 帝京虽是繁华之所, 但鹿这类的食材并不易取, 除非是厨房採购而来,只是无端购买鹿肉,这是为何? 许是知道卫凌词的疑惑, 旬长清解释道:“这是邵兰衡送过来的,他愿送,我便收下。” 卫凌词愈发不解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邵兰衡是邵家的人, 为何愿意与旬长清结交,她提醒道:“邵兰衡此人与邵唐不同,他阴险懂得隐忍, 不是善类, 莫要被他的假象欺骗了。” “才不会, 我不过提醒他物以稀为贵罢了,如何做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旬长清坐在她身旁,身子微微侧倾。 卫凌词转身望她,眉睫微动,“你让他杀邵唐?” 旬长清摇首,歪头深深凝视她,眸色微澜, “或许邵唐死与不死, 不在您的计划当中, 但是我觉得邵家如果内斗, 于你于我更加好。” “长清,你可曾想过邵兰衡上位,只会成为邵成的助力,邵唐不成气候,但他是嫡长子,邵成自己是嫡长,看不起庶子的邵兰衡……” “可是师父,你想过没,若是邵兰衡当真听话,在天牢内派人除了邵唐,我们便可知道他的漏洞,他若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可以藉机告诉邵成,而我们没有任何损失。” 旬长清心急,打断了卫凌词的话,后者淡淡一笑,伸手抚上她潮红的脸颊,声音极尽温柔,“你长大了,想得比以前多得多,你父王这些年时常于我通信,要我好好照顾你,殊不知你自己早已可独挡一方。” “我非稚子,你们为何总将我当做不谙世事的闺阁丫头。”旬长清撇撇嘴,神色有些紧张,并没有躲开她的那只手,生疏地握上了这只手,“其实我恨过你,但现在不知为何,那股恨意莫名地消失了。” “恨我啊,很简单的事,恨一个人便会想着永远不见她,可你却巴巴地往我跟前凑,”自己的手指被旬长清握在她柔软的手心中,纵使她的灵魂不再是稚子,可这副身子依旧未及笄,身上每一处都透露着稚气,恍惚时还可闻及奶香气息,卫凌词点点她的鼻尖,认真道:“我可以解释的。” 旬长清知道她也是重生之后,对于前世之事,一字未提,她一直在等,可是等到如今,都未提及,她不问,但自己不能不说。 “不想问,徐恪是你师父,你需得听他的,有何可问。”旬长清稍稍侧过身子,似有些避讳,想来也知,前世那些痛苦,经歷一次就够了,再问她亦没有勇气了。 她脱了鞋袜往后仰去,望着床顶,拽了拽卫凌词的衣服,又道:“那你现在为何又不听徐恪的话?” 卫凌词替她将鞋子摆正后,在她求着解答的目光中笑道:“不想听了。” “敷衍我,卫凌词,你又敷衍我。”旬长清坐起身子,面色委屈,似是动了真格,不愿让她搪塞下去,移了几步,爬坐在她的身旁,不依不饶道:“那你现在听谁的?我知道你定不会听卫夫人的,听谁的?” “我自是听我自己的,难不成听你的,你自己的事情自己都做不了主,还能让我听你的吗?”她微微往后退了些,不愿与旬长清靠得太近,自己身上都是药味,离得近了让她染上这股怪味道就不好了。 旬长清又近了一步,卫凌词并未以师父高低的辈分来压她,就说明她心中并未将自己只当作徒弟! 望着她的侧颜,清冷之色如傲骨红梅,可眉宇间的气质又多了些许常态,冰眸之下该是天然的温泉。或许以前她并未看清卫凌词的本心罢,但现在她看到了,躲避可不好,她拽了拽她的衣角,很久前的半信半疑,此时化作了全信。 第92页 “为何不能听我的,你瞒了我那么多事就不怕我生气?” 一字一顿,深深望着卫凌词,而卫凌词转眸凝视她,笑道:“那你生气了吗?” 这是笃定她不会生气了,旬长清气不过,可又说不过人家,也对,自己不过十三岁罢了,还未及笄,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卫凌词怎会听一个孩子的话,她又退了半步,肃声道:“那我及笄了,你会听我的吗?” 此话,在卫凌词心中,莫过于就是:我及笄了,你会嫁我吗? 或许两世为人的旬长清未想过这些事,那些事并无人告知她,也就不再往深处想,可她不能将这些事情跳过去不论,卫凌词望着榻前屏风上栩栩如生的孔雀,眸中露出一丝忧愁,无意中喃喃道:“长清,你可知这些……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 这些大概是卫凌词唯一看不透的了,亦或许她不敢看透,她想的都是如何在这看似太平年,却比乱世更可怕的大齐王朝中保全旬长清的性命。 这些是什么,旬长清都懂,她活了两辈子,考虑最多的也是这些,只是上辈子她一人煎熬,想的都是违背师徒伦理的感情,她在意的是卫凌词的想法,而现在这些都不用想,让她们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只是世人的看法。 她看着卫凌词有些不敢说话了,她怕卫凌词退步了,留她一人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帝京存活,她虽佩服卫凌词雷霆的手段,可世俗之下,就没有人会不退缩,她怯弱地伸手扯了扯卫凌词的衣摆,忐忑道:“你会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吗?” 她的力气很小,小到卫凌词并未察觉她的举动,这些都是二人挣扎的深渊,她微微低首才看到自己衣袖上轻轻颤动的指尖,她不由笑了,“旬长清,你不怕吗?” 旬长清最不喜欢的便是卫凌词连名带姓地唤她,既生疏又惹人心烦,但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只好道:“不怕,当然不怕,有何可怕,他们过自己的日子,我过自己的日子,没有任何交集之处,凭什么干涉我的事。” “天真,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公主,万民敬仰之人。” “我才不要当这劳什子公主,郡主我都不想要,你看看,父王不要我,母妃也不要我,都不如百姓家,好歹无人会管我喜欢谁,想与谁在一起白首,”愈说心里愈不甘,旬长清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倒在了榻上,揪着卫凌词衣袖不放,可怜兮兮道:“我不怕,更不在意,那你呢?” 唇角抿得发白,眸色委屈,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卫凌词似又看见了前世无理取闹的旬长清,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委屈甚,我又没有说我会放弃,你若放弃了,我必不会勉强。” “我不会的……”旬长清及时咬住了牙关,觉得话意不对,为何变成她强求了,今生,是卫凌词先主动的,不关她的事,都怪自己太好说话了,又被她骗了。 旬长清自己捂着被子,胸中闷气出不得,只好揪着被子出气,眉头一挑,道:“你又骗我,你若怕了,为何要帮袁谩与阿素姐姐,你自己心里清楚。” 方才可怜的模样散去,又化作了一副不讲理的样子,卫凌词头疼,瞧了一眼屋外的天色,晚饭时间还有些早,这个小魔头估计赖着也不会走,有些头疼,她也顺势躺了下来,淡淡道:“我帮袁谩不过是为你,你放心不下,我才相助,如今怎成了我想帮了。” 说完,卫凌词便合上了眼睛,剩下的时间欲以睡觉来打发了。 她作罢,旬长清可不愿就此放过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望着阖眸的卫凌词,桃花眼眨了眨,闪着些许兴奋之色,若卫凌词睁开眼睛看见了,定会起身离开,可是她没有睁眼,只躺在一旁假寐。 旬长清轻轻咳了一声,指尖在卫凌词肩膀上跳动了几下,没有反应,没有答话。 她又轻轻挪动至卫凌词身旁,露出笑颜凑了上去,抓住她在一旁的手,嬉笑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怎地就睡了,师父……师父。” 卫凌词不理睬她了,自己心里无奈又是难过,好似卫凌词以前便这般冷漠对她,她咬着嘴唇望了一会,脑中闪过那日卫凌词亲她的情景,桃花眼不甘地又眨了一下,似是在回忆那日的事情。 夕阳淡淡的光晕射进了屋子里,旬长清望了一眼,又推了推身旁的卫凌词,依旧是原先的反应,她俯身上前,眸子里印着卫凌词的容颜,欢喜之色溢满眼眸,脑袋微微下移,嘴角落在了卫凌词的紧抿地粉唇上,与那日不同,旬长清稍稍用力,咬住了她的唇瓣。 意料内的人醒了,偷亲成功后,旬长清便缩了回来,笑了笑,“不是装睡吗?” 卫凌词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指尖抚上自己被咬的嘴唇,欲说话时,旬长清便抢话道:“我不过学你罢了……我没生气,你也不许生气。” 有句话不合时宜,却又极其验证了眼前的情景,一报还一报! 卫凌词罕见地语塞,终究是无话可回她,歷来素净白皙的脸色上,渐渐浮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粉色。 她不说话,旬长清便有些得寸进尺,又凑了过去,凝视着她,唿出的热气都喷洒在她的眼睛,酸痒难耐,她才开口:“长清,别胡闹。” 第93页 熟料,旬长清早就想好了话回她:“若说胡闹,也是你先胡闹的。” 此话是不错,终究是她没了底气,卫凌词刚想开口,近在眼前的旬长清凑得更近,眼睛也睁大了些,泛着狡黠的光色,嘴唇覆了上来,与方才不同她竟伸出了舌头,压制不住心中的悸动,她未曾拒绝,只由着旬长清‘胡闹’。 没有拒绝的卫凌词在某人眼中便是投怀送抱,她伸手从后揽住了卫凌词的脖子,动作生疏中透着青涩,更有易让人察觉的紧张,鼻尖充斥着让人心动的清香,屏住唿吸后,卫凌词渐渐合上了眼睛。 耳畔充斥着沉重的唿吸声,她便伸手推开了眼前人,似是恼怒似是心疼,“今日上山不累吗?” 旬长清气息不顺,喘息了须臾后,望着卫凌词被自己咬得红肿的嘴角,歪着脑袋,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床上,“你为何会唿吸这般顺畅?” 她喘不过来气,可卫凌词好像气息不会这样,她抱紧了膝盖,觉得自己洞察了些许自认不好的事情,眉梢垂下,颓唐道:“你是不是与别人试过这个?” 软和如糯米的声音,又带着些委屈,卫凌词瞥她一眼,无奈道:“好好练功,不要整日想着玩。” 练功与此事有何关系,旬长清不解,卫凌词知晓她的心事,将方才的话掰开了解释,“无事去水下练练气息。” 解释得已经很透明了,卫凌词眸色透着羞涩,侧过身子,让旬长清看不清神色,可后者仍旧不知何意,只提醒她:“别侧着身子,压到伤口就不好了。” ………………………………………… 帝京落了一场大雪,在刺杀事情悄声消逝后,天牢内邵唐暴毙而亡,右相邵成悲痛欲绝,但邵唐是戴罪之身,只好将其草草收敛,葬入邵家祖坟。 波澜诡异的帝京安静了两月后,迎来了新年,正月十五是百灯齐放的日子,旬长清的十四岁生辰也悄悄临近,但平南王府一向低调,未曾邀请宾客,关了王府大门,连带着旬洛也拒之门外,在府内办了生辰宴。 新年开朝后,只是鸿胪寺内被阴云密布了,首次出现了不知所措的局面。 第47章 正月 新年伊始, 红梅已谢, 春日隐隐, 平南王府难得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 正月里,去岁年末紧张的趋势暂时缓解,让帝京城内百姓值得关注的莫过于二皇子大婚, 娶的是恆国公家的嫡女,也算是举朝同贺之事。 暖暖冬阳下,耀眼的匾额照射得熠熠生辉,让人不敢抬眸直视。平南王府外, 停了一匹快马,只见一个人影迅速地跑进府中,步伐生风, 半晌后就出现在了清棠苑, 旬长清衣裳都未来得及换, 便跑向了西边的书房内。 隔壁郡主府于去年末便已动工开始修缮,近三个月了,房屋翻新,假山重造,府内湖水引进了护城河的水,环境优雅,虽比不得平南王府华丽, 但也是个环境优美之处。 再过些时日, 卫凌词打算搬回郡主府, 东西都已收拾妥当, 只需选个好日子搬回去即可。 卫凌词的日子过得愈发清闲,在庭院中搭了小榻,一人靠在上面,晒着新年的暖阳,望着步伐疾快的人影,出声唤道:“长清,这里。” 旬长清一扭头便看到了窗下的人,疾步走近后,脸颊微红,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笑道:“你真会享受,我都未曾注意这里。” 卫凌词直起身子,“整日待在屋内,闷得很,便出来透透气,我记得你进宫了,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你如此雀跃的模样,捡到什么宝贝了?” 旬长清的目光幽幽动了一下,走近后,也斜斜歪在了榻上,望着碧色云天,低声道:“陛下唤我进宫,我以为是甚大事,原是两匹马的事。” 赵阳送了两匹马,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大齐没有这类的马匹,她一眼见到便知其中有古怪,卫凌词看到后,就识得这是来自边疆的马。 自多年前,边疆臣服,两国通商,大齐的商人便将眼光放在了边疆,购置货物,再回大齐高卖,这都是常事。商人贩卖马匹,也不是大事,但那批马不是来自边疆的生意渠道,而是边疆的贡品。 贩卖贡品,就不是小事了。但卫凌词没有证据,不可妄言,只好命人去边城,问袁谩要了边疆进贡的礼单,这张礼单或许袁谩没有,但身为边疆王子妃的旬亦素定有。 取来的清单再与礼部对照,就知沿途被剋扣下的贡品有哪些。 两国渐渐不和,边疆进贡的货物少之又少,本就不多的情况下,再被人剋扣下些许,只会引起了大齐皇帝的怒火,但此时王妃失踪,大齐不会派人去问去查,为何今年的贡品如此少,这也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 小榻上多了一人,自然显得有些拥挤,卫凌词只好往一边挪去,手中的书册也被人夺去,两手空空,只得将下移的被子往上挪了挪,道:“你的这两匹马才是重中之重,陛下定会收回,此事不难查出背后主使,牵扯了礼部与户部两部,只怕陛下会头疼。” 顺手夺来的书册不过是古人诗词,卫凌词耐得清净,喜欢看这些,早些年旬长清在凌云山时在文学堂时被压着学了很多,如今回了帝京,去国子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些东西是看不进去了。 第94页 随手丢在一旁桌上,与卫凌词说起了今日含元殿发生的事情,“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得了袁谩送回的清单后,自是将礼部尚书招来怒骂,他声称毫不知情,陛下给了他半月时间查清楚,只怕我的马留不住了,约莫着明日就会有人来牵走。” “不是你的留也不留不住,只是此事只怕鸿胪寺也会牵扯进来,三司衙门更加头疼。” 旬长清侧身望着她,“不,头疼的是背后主使,你估摸着应该是谁?” “不知,慢慢猜就是,沿途经过的地方太多,不过袁谩那里清单未改,应该在边城过来的冀州出了问题,可以从那里查,六部里聪明的人多,查得会很快。”卫凌词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拽了回来,復又躺在原处。 “师父,其中有你的功劳在内吗?”暖意的阳光下,旬长清的眼睛晶亮,桃花眼愈显诱惑力。她最近感知,其实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大概从拜师起,卫凌词就已经想好所有的后路了,才会显得沉着冷静。 本想躲着她,可是发现躲不了,只是错过了两年时间,其余大概都未变,不知今生她会不会再身陷囹圄,卫凌词应该还是会捨身救她。但是她不愿看到这种结局,她只有像袁谩那样争取。 “之前我并不知晓,该是你的功劳,此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免得引人怀疑,”卫凌词望着那双让人差点迷了心神的桃花眼,重生以后,旬长清显得极为乖巧听话,同时又很弱小,每每都让她产生了想保护的欲望,可如今这个奶猫已经大了,愈发像吃人的勐虎了。 只是这只勐虎的牙齿十分尖锐,但爪子还是依旧不够锋芒,她须时时看着,以免行差一步,惹来杀身之祸。 两人身上盖着薄薄的被衾,一头被卫凌词紧紧握着,不会掉下去,旬长清的手松开了被子,握上了卫凌词的手,喜滋滋道:“我不会,已经有人想查了,从我这里打听消息。” 自那日咬了她之后,卫凌词就会有意无意地躲着她,她也不恼,整日周旋在那些贵族子弟中,国子学的功课未耽误,想来身旁人也不会计较那么多,只是这么多日子冷着她,自己也渐渐明白,只怕她那日‘胡闹’过分了。 她也看清了情势,想着若与卫凌词在一起后会遇到的难事,外间的口舌纷争其实二人都不会在意,最难的便是父母之命,卫晓若知道此事,只怕会动打死她的心,父亲旬翼不知是何看法,两世了她都未曾与旬翼相处过,从懂事后都不曾见面,实在不知他是何性情。 对于感情,谁先付出,谁就会吃亏,可旬长清也不知她和卫凌词谁先动情的,但卫凌词确实付出了很多,明面上看吃亏的应该是她,但旬长清自己觉得吃亏的应该是自己,为何呢? 就凭卫凌词若近若远的态度! 她凑上前,脑袋搭在卫凌词的肩膀上,惯常地歪着脑袋,小心翼翼道:“你最近好似在躲着我,是因为那日的事吗?” 庭院内无人,她这不雅的姿势也没人会计较,卫凌词见她愈发没样了,便先起身走回屋内,旬长清只好跟过去,忙道:“有人约我去第一楼。” 去年第一楼被封,在邵唐死后又重新开张,只是因着右相邵成之故,没有多少官员敢再去第一楼□□,生意愈发惨澹,近日听说来了一位花魁,身材妖娆,相貌脱俗,歌声甜美,总之被传的是个十全十美的美人。 进屋后,卫凌词便在桌旁坐下,随手翻看着外间送进来的情报,这些年她努力地将自己的人插入了帝京的每一个角落,大小的事情都需她过目,但她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她无法将人渗透进邵府。 宫内教坊有含日,后宫有贤贵妃,但邵府内的动向她一无所知,正因为如此她才由着旬长清和邵兰衡接触,她不足之地,自有旬长清来弥补。 她不语,旬长清就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余光瞄着她,“你若生气,我就不去,他应该想插手贡品一事,我想着我们不能介入,他这个新任的刑部员外郎自然想立功。” 还是不语,便是真生气了,旬长清徐徐地挪动着凳子,坐近了她,十指盖在她眼前的书信之上,“你若生气,便说话,说话我才知道你心中想法,还有……就是……就是……” 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来,卫凌词淡淡一睨,触及她眼中的慌张,她恍惚明白旬长清应该是心灵脆弱的人,两世来都对她产生了依赖性,这点与前世还是一样,或许她这般的经歷也是常事。 她面上不动声色,问道:“就是什么?” 旬长清身子比她矮了半个头,坐在一起也没有她高,旬长清想着便蹭了过去,两只手便开始不安分了,反正纤云纤雨不在,不会笑话她。 两只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身,拨弄着腰间的玉佩,软香在怀,旬长清将声音压得极清极浅,“不喜欢我亲你,我就不碰你了,大不了下次我规矩些坐好就是。” 唿吸浓重,惹得卫凌词不得不正眼望着她口中‘规矩些’的坐姿,掩耳盗铃的话语,她不知眼前人在外游荡了两月后,竟也会说些骗人的话了,她不由想着是否让眼前人明日起日日去国子学读书,避开那些公子哥的‘玩乐’,不然再过几月真就成了小骗子了。 第95页 近在眼前的人,愈发不规矩,卫凌词伸手便捏上她的耳垂,搓了搓,“你哪儿规矩些了,你去第一楼与我何干?” 旬长清顾此失彼,护着耳朵便松开手,当真坐好,背嵴挺直,怪道:“为何与你无关,你若生气或者不喜欢我去,我就不去啊。” 或许旬长清解释得不够确切,大致意思就是:喜欢你,才会在乎你的感受。 话不通意,卫凌词也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整理桌上的书册,“你愿意去就去,何必问我,你是公主殿下,又不是往日的凌云山弟子,不过懂得分寸就好,我不会干涉你。” 这句话听着有些古怪,让旬长清猜测不到她的想法,她恼恨地挠了挠自己的头髮,追着问道:“什么意思,那我到底去不去?” 卫凌词很无奈,方才没羞没臊地搂着她,可转眼连她的话都听不明白,她将书册放在桌上,“我的意思就是想去便去!” “哦,那我便去。”旬长清应了一声,望着低头不语的人,双手规矩地摆在桌上,与卫凌词隔着些距离,想到某些事,心情低落起来,“昨日我生辰,你是不是忘记送我礼物了?” “昨日你吃的长寿面便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你……你就这么把我打发了?这么小气,一两银子都没花。” “金银珠宝,陛下赏你一堆,还缺甚?” 说完,身旁闪过一阵风,吹散了桌上的书信,屋子里如冬日落雪一般,再抬眼已经没有旬长清的身影了,卫凌词捡起了地上的纸张,唤来门外的纤云,吩咐她:“去跟着长清,切记若无危险,不要露面。” ……………………………………………… 第一楼是花楼,来这里都是玩乐姑娘,但亦有以这为幌子,谈些不愿让人知道的事情,邵兰衡便是如此,邵唐死后,他的仕途可算是顺风顺水,用银子打通了关节,进了刑部。 只是他是庶子,没有大笔银子的来源,无法买通人心,那时他恰遇上了刚回京的旬长清,平南王府的银子可堪比整个邵府了,他主动攀上了这棵树,利用了旬长清,得到了银子。 在他看来,旬长清不过一个半大的女孩子,不谙世事,利用了也就利用了,不会事后想着怎么要回那些银子。 他在刑部任职,父亲那里探听不到任何关于贡品贩卖之事,又听宫内人说那时襄安公主在场,他才想着利用第一楼将她约出来,伺机套话。 刑部尚书年事已高,下一任尚书必会在左右侍郎内选一位,而空缺的侍郎之职,正是他此番的目的。 第一楼,一座红得迷人的楼阁,今晚聚集的人并不多,甚至不如之前生意好时的十分之一,楼中摆设依旧,富丽堂皇的构造,飞龙盘旋的樑柱,此时却如万籁俱寂的深林幽谷,无人说话。 大红色的纱幔被侍女轻轻拉开,一声竹板响后,同样艷丽的红裳女子从内走出来,玉足莹润,莲步盈盈,红色凉丝菱纱裙在微风之下飘飞如云,一出场便赢得了在场男子的欢唿。 二层阁楼之上,旬长清一身男装,托腮望着一楼高台上红纱覆面的女子,一旁的邵兰衡见她当真有了兴趣,便不再插话,让她细细观赏。 男子爱舞,女子亦可爱舞,只是男子爱的是跳舞的人,而女子应该爱那惊人的舞技。 第48章 谋划 一舞倾城, 若在旧时的第一楼, 定然会引起整个帝京的轰动, 只是现在人人都惧怕右相,鲜少有人会来此。 红衣蹁跹起舞,莲花袖摆飘然如红霞在高台上浮动, 腰肢纤细,摆动间,足尖轻盈,如神话中凌波仙子般灵动, 踏云而来,红裳更是灼灼其华,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邵兰衡见旬长清凝视高台, 遂笑道:“公主也喜欢这个?” 音落时, 高台上女子一舞结束了, 台下男子争相叫价,旬长清眸中露出厌恶,青楼女子再是如何貌美,都是用来赚钱的工具,刚刚看着红衣女子起舞,她莫名地想起白衣的卫凌词,红色她甚少会穿, 若穿了, 定然也是倾城之色, 只怕红色也只有成亲之日, 她才会穿用。 小小的一个插曲,下面喊价已经结束了,一个中年男子上去抱着美人便迫不及待地往二楼跑去,旬长清指尖敲了敲杯壁,问道:“这人是谁?商户还是?胆子不小,明日只怕会出现在大街小巷的传闻中了。” 邵兰衡一眼扫过,就识出了那名男子,面色犹豫,旬长清直接道:“你认识他?还是说是京哪位高官?” 旬长清查过帝京每位官员,六部官员查得最清楚,那人她识得,邵兰衡更加识得,不过她要装作不知,毕竟在邵兰衡面前,她是一个不管事的公主。 “那是刑部尚书的嫡长子,我们见过,故而认识!” 上司的儿子来□□,自然要守着嘴巴,旬长清也不恼,只道:“刑部管着大齐刑法,自该有钱,今日殿上,贡马一事牵扯到三部,关系重大,你想立功劳怕是不容易,你别将自己套进去了,还有你爹那里好像也知道什么情况,或许你会你爹对着干。” 六部唯刑部与户部与邵成对立,其余四部皆是二皇子的人,而此事牵扯的三部之中,只有礼部是听邵成的话,这也是邵兰衡为何进刑部的原因,那里他爹管不着。 第96页 刑部尚书的儿子来第一楼□□,邵成也无可奈何,添加些怨恨罢了。 善意的提醒,邵兰衡收下,他见茶杯空了,便替旬长清斟满了茶水,笑道:“此事若有风吹草动,还需公主告知在下一声。” “邵公子,你当真和你爹对着干?” 旬长清的话让邵兰衡有些奇怪,但也不意外,今日含元殿上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或许这个公主听多了便察觉出一二,他笑道:“公主您说错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罢了,怎谈得上与父亲对立。” 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真不脸红,旬长清垂眸敛下眸中的厌恶,“也是啊,毕竟大齐是旬家的天下,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邵兰衡深深地看她一眼,少女面色如常,容颜秀丽,他忆起何事,突然道:“公主今年十四岁了,明年及笄,可曾议亲了?” 她与邵兰衡不过是利用的关系,他不会随意提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她的视线瞬间凝结,缓缓回头直视邵兰衡讨好的脸色,语气中寒气渗人,“这是右相大人想替我解决终身大事了?” 邵兰衡见她沉下了脸色,语气也冷如冰水,心知他这是说中了重点,忙道:“是内子在母亲面前无意间听到的,是皇后娘娘有这个想法。” 旬长清面色凝结,唇角紧紧抿成线条,压着心中怒气,冷冷道:“此事我知道怎么做了,缺银子与紫缙说。” 一楼内仍旧热闹非凡,跳舞的女子不如之前的红裳花魁,但也有男子争相去抢,旬长清游目四周后,见不到熟悉的脸颊,便匆匆离去。 …………………………………………………… 回府后,纤雨就在门口等着她,迎向她,低声道:“小郡主,小姐请您过去。” 卫凌词很少这般兴师动众地找她,十之八九宫里出事了,她拉着纤雨往回走,一面道:“宫里传消息过来了?” “是贤贵妃娘娘传来的,说陛下今日吐血了,传了太医后,说陛下时间不多了。” 旬长清脚步一滞,她记得陛下是秋日死的,大半年后,旬亦然皇位稍稍稳固后,便开始削藩,将她抓回了帝京,细细算来还有半年时间,不可能这般快。 清棠苑的走廊下点了一排灯笼,卫凌词静静地站在廊下,应该等了很久了,今晚的天空,星辰暗淡如灰,正月里的夜晚仍旧存着几分凉冷。 二人走回了屋子里,屏退了侍女,旬长清先开口,“是不是消息有误,陛下不该这么快就不行了。” 相对于旬长清的急躁,卫凌词显得有些淡然,先倒杯茶水递于旬长清手中,眸色凌然,反问道:“贤贵妃的话没有错,长清,你觉得问题出在了何处?” 贤贵妃当然没有错,那就是两世不同,时间发生了变化,她轻轻抿了一口水,按下了即将跳出嗓子的心,试着道:“那就是时间发生了变化?陛下被今日的事情刺激到了?” 卫凌词眸色暗淡,微微摇首,她回答错了。 卫凌词似一个千年的老狐狸一样,明明知道错在何处,就是不愿告诉她,不就是想试试这些年她有没有进步,若真猜不到,只会让她失望。 旬长清转着眼前茶杯,追本溯源,她们所知道帝王死期都是来自前世,而前世又是听闻帝京的传言,是从宫里传出来,也就是说是旬亦然昭告天下的。 今生,时间依旧在转动,不会因为两个重生之人便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时间仍旧会和前世一样,所有都未变,那就是前世有人骗了她们。 皇帝真正的死期,不是秋日,骗人的就是的旬亦然! 她不急不躁地喝尽了茶水,望着卫凌词的容颜,静静道:“你的意思就是,旬亦然在陛下死后,没有在第一时间昭告天下,而在他的皇位到手后,才公布陛下死讯。” 亲父亡故,为一己之私,隐瞒不报,实在是人神共愤。 卫凌词满意地点点头,其实她的视线一直紧紧追随着旬长清,从急躁到苦恼,继而愕然,区区一盏茶时间能想通这个理也不是易事,她也坐了下来,道:“如今宫内一分为二,贤贵妃与皇后对峙,一旦陛下驾崩,这种局面会因旬亦然登基而改变。此时,必须通知王爷回来。” “人在封地,无诏回来,便是杀头之罪。” “他若不回,死的便是你我,还有贤贵妃。” 兵权歷来是皇家夺嫡最大的助力,帝京除去禁卫军外,无其他兵可派,但是帝京周遭还有十万兵马,这便是旬亦然的助力,也是两万禁卫军抵抗不了的。 旬长清目光微凝,烛台上的焰火在跳跃,瞬间撞进了自己的眼眸里,在燃烧,在挣扎,縴手落在自己的肩上,卫凌词眉尖微蹙,神色凝了几分郑重,声音也似冰水,“长清,此事你自己做决定,我听你的。” 这次听她的了,白日她还纠结卫凌词何时会听她的话,不过两个时辰,她就达成心愿了,可是她却不知怎么做,做出一个决定太难了。 卫凌词笃定的事,其实很简单,可是父亲回来了,若陛下传位于旬亦然,也是大祸;可如今陛下只会将皇位传于旬亦然,弯弯绕绕,与前世有何区别? 第97页 父亲回来了,最多会保下她,可却会牵连整个平南王府,包括整个西南军,孰轻孰重,她分得清,卫凌词亦会分得清。 “父亲回来了,有何变化,难道陛下会将皇位传给父亲吗?”话方出口,旬长清勐地站起身,这些日子围绕在自己心头的阴霾都散去了,贤贵妃将宝押在了平南王府,敢与皇后叫板,也是想让父亲登基。 旬长清惊然失色,可卫凌词神色淡然,一双眼眸却因她的话而染上了绵绵风霜,“世间没有什么不可能,要怪只能怪皇后把持后宫,皇帝子嗣稀少罢了,四皇子如何痴傻,皇后明白,贤贵妃明白,陛下很快也会知道。” 谋害皇子,皇后定然被废,邵家与旬亦然沉不住气,发动宫变,那么旬翼悄然回京,才是最后的底牌,而眼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步一步将他们逼入深渊而已。 一瞬间,旬长清明白了所有的谋划,她死死盯着卫凌词苍白无色的脸颊,愁思凝结,“你为何总是瞒着我?” 卫凌词唇角弯了弯,握住桌沿的手,轻轻放下,身影纤柔,回身望她:“你还小,告诉你也无用,现在你大了,我自然会开口。” 旬长清一步踏近她,眉眼狠厉,漆黑的眸子陡起寒光,声音乍冷,“你做了这么多事,不怕父亲过河拆桥?” 卫凌词柔然一笑,“这一切都是你做的,与我无关!” 云淡风轻的笑意落在旬长清眼中却刺眼得很,她竟无言以回,她已有些看不清眼前人了,曾经不问朝堂的事的人,却可以轻易在帝京中翻云覆雨,论心术,论谋略,只怕无人比得上卫凌词,而她图谋什么? 这点,旬长清比任何人都清楚! 父亲登基,才可以保全平南王府,才可以保护她旬长清。 所以这封请旬翼回京的信件,只能让她来写,旬长清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甚听她的都是鬼话,她有拒绝的权利吗? 没有! 旬长清回屋子去写信,纤云恰好回来,进屋后,便发觉小姐盯着东边的屋子在望,嘴角上扬,淡然的微笑,添了一抹和煦的风景。 “小姐,我回来了。” 盯梢的人回来了,卫凌词嘴角的笑容凝结,徐徐踱步回了自己的床榻,随意道:“路上可安全?” “很安全啊,紫缙一路跟着,奴婢进了第一楼,小郡主不过在包厢里与人说了几句话,待了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抿紧的唇微微弯起,卫凌词点点头,只道:“我知道,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纤云走后,西边的屋子便熄灭了烛火,清棠苑又恢復了短暂的平静。半个时辰后,东边的屋子跑出来一个人影,瞬间便进了西边的屋子里。 旬长清抱着外衣站在卫凌词的床榻前,眸色流转,神色肃然,道:“我有话和你说。” 卫凌词本就难以入睡,眼下被她吵闹,更加睡不着了,睨了一眼她手中的外衣,便知她的小算盘,“明日再说,都快子时了,该歇息了。” “卫凌词……那就明日再说,”声音无端小了很多,旬长清踌躇了半晌,实言道:“今晚,我住这里。” 小算盘不打自招,卫凌词瞅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忍心再让她跑回去,让出了床榻内侧的位置,“那你安分些,明日你还要去国子学上课。” 旬长清噘嘴,不乐意:“不要,我要睡外面,我帮你挡刺客。” 卫凌词又挪了回去,“那你走吧。” “卫凌词你不讲理。” “公主殿下还是回自己的屋子,内侧外侧都是你的。” “别,我睡里面就是了。” 每次妥协的都是自己,旬长清郁闷地脱下了鞋子,躺在了内侧,望着黑乎乎的床顶,心中又是不甘,道:“卫凌词,你还欠我一个生辰贺礼。” 很少有人会这般没脸没皮地追着人家要贺礼,可这位大齐的公主就是这样不害臊……卫凌词躺在外侧,贴紧了床榻边缘,眼看着这个小无赖又要蹭过来,忙道:“那你想要什么?” 第49章 争论 “我要你啊。”旬长清嬉笑一声, 便大着胆子往外侧爬了过去。 果然, 那两只‘魔爪’往她怀里伸过来, 卫凌词顺手捉住了往一边拨去,不动声色道:“你是你,我是我, 我为何要将自己给你。” 旬长清耍起了无赖,“话是这般说,可你现在做的所有都为了我,你既然想的是我, 为何不把自己给我?” “旬长清,你是不是跑过来时,将脸丢在自己的榻上了, 你怎地看出我想的就是你?” “我的脸在这儿啊, 不信你摸摸, ”旬长清当真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摸过去,卫凌词触及的便是少女细腻的肌肤,屋内灯火不明,二人虽睡在一起,可到底看不清对面的神色,但卫凌词的手被按在了她的脸上,感受到了她脸颊上肌肉的紧绷。 摸了半晌后, 她使坏了捏了一下, 方才与这人说了这么多正事, 原以为会吓着她, 对待二人的事情会再改观,可是不过一个时辰罢,又跑过来没完没了的要贺礼,当真不害怕未来发生的事情。 旬长清发觉卫凌词的手开始不干好事后,便紧紧握住了她的手,置在唇边轻啄了一口,“再不济,我将脸放你那里保管可好。” 第98页 越说越不正经,卫凌词收回了双手,置在自己腹上,望着浑浊不明的屋顶,正色道:“长清,若你父亲当真成功了,天下之大,其实你有很多选择,不必总是想着我。” 旬长清怔了怔,不料卫凌词突然说这句话,精神陡然萎靡了,压抑住失望,依旧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你认为,我可以去想着谁,和你成亲?或者说你去嫁给谁?” “你喜欢谁便去想着谁,至于我,我不想被婚姻约束,自然过我该过的日子。” 轻轻几句话,听在旬长清耳中很简单,但在卫凌词口中却是斟酌了很久了,她将旬长清往一旁推了推,隔开了一些距离,方道:“长清,其实你什么都懂,你父亲为帝后,不会容忍我的,毕竟新帝登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有危险的人,如此,我最好的做法应该是远离朝堂,如范蠡一般,懂得取捨。” 兔死狗烹的道理,人人都懂,旬长清更懂,只是她听的与卫凌词的话意不在同一条线上,她爬坐起来,急道:“走走走,我们一起走啊,母妃不在帝京,父亲待我不知何意,我和你一起走。” “长清,不是这般的道理,”卫凌词听出她话中急迫之意,知道她理解错了,亦随着她坐起来,解释道:“你是公主,自有自己的皇家富贵,这些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这般抛弃后,又与我在一起会惹来骂名的,不值得。不如你留在帝京,依旧可以做你无忧的公主,这也是你一直以来最期盼的事情,何不顺从自己的心。” “皇家富贵,没有你,我早死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我二人为何重活一世,你活得比我久,你应该知道,”旬长清咬着牙齿,压住了喉间的酸涩,卫凌词铺的路看似光明,可不过是对平南王府而言,而于她自己来说,什么前途都没有。 如此深谋远虑,如此狠辣手段,父亲若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做到,想的会是什么? 卫凌词可以助他登基,也就可以将他拉下帝位! “你如何重生,我便是如何醒来的,我比你不过多活几年而已,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没什么可说的,”卫凌词的声音很浅很轻,如琴声刚起一般,不带任何感情。 这样的话第一次听也就信了,可卫凌词说过很多次了,自己犹不知觉,可两世加起来与她待了近十六年的人,早已听惯了,旬长清知道卫凌词是为她好,女子相恋,父母定会不同意,更何况是一生骄傲的旬翼。 如此想着,卫凌词觉得不如先断了这条路,先将这颗幼苗先拔了,这样就长不大了,可惜的是,旬长清心里的幼苗在瞬间已经长成高耸入云的大树了,卫凌词就算拿锯子锯断了,可还是会留根的。 她不说,自会惹恼旬长清。 旬长清见她起身,也不管她会不会生气,日后会不会冷待自己,熬了片刻后,使了蛮劲将卫凌词摔在榻上,压着她的肩膀,泪水也滑落在她的肩头,“卫凌词,你说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我为何要听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骗子,天天煳弄我,我不要按你说的去做,还有你不许搬去郡主府,我明日就让人拆你家的屋子。” 霸道又不讲理的话,让卫凌词不知如何回答,感觉肩上落了几滴滚烫的水渍,才明白眼前小无赖哭了,只好避重就轻回答:“我真的不知道,醒来就是这辈子了,再者我终究会搬离出去,只是借住。” 虽说隔了一道墙,可旬长清心中还是觉得空荡得多,她知道卫凌词的想法,可就是不明白,阿素姐姐与袁谩可以两情相悦,争取在一起,可卫凌词天天就知道劝说,根本不会想着日后的事情。 旬长清望着卫凌词,眨了几下眼睛,脑子里转得很快,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闻得很舒服,让自己不想离开,不守信用的骗子,低头便咬着她肩上一块嫩肉,不亲她,咬总可以吧。 她的心疼了,卫凌词也该疼。 两世相处,卫凌词未料到旬长清这般不讲理,不说话改咬人了,压在自己身上,她伸手将人往上推了推,可此时才发现旬长清的力气很大,竟无法撼动她,这种行为看起来有些无耻,也可以看得出旬长清的无奈。 她自己疼,便也要我疼! 果真还是个孩子,重生两世又如何,究竟还是阅歷太少,脑子里想得也不足。她时时提醒,便想着能够阻断她这份不现实的感情,可此时才发现她也做错。 疼得实在有些受不住,卫凌词提醒道:“长清,我已经疼了。” 旬长清想回答她的话,也当真松了口,语气如寒冷夜风般撩动人心,“疼就闭嘴!” 说完了,低下脑袋,换了一处竟还想咬,卫凌词立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触手便是一片凉意,那是泪水划过的痕迹,心中忽地痛了起来,比之肩头的痛楚更加尖锐。 她还是心疼了,指尖一寸寸地抚过旬长清脸颊,湿润的凉意传至心头,神色中带着些惘然,“长清,你要想清楚,别因为我毁了所有,这次若还是认定我,可能还是万劫不復的地狱,你所有的辛苦都是白费。” 她们所做的,和前世有何区别呢? 不同的是她们掌握了命运,其实只要旬长清不爱她,一切都会脱离原有的道路。 “白费也是你白费,我不过在凌云山上待了六年,玩了六年,其余都是你做的,你是不是因为不捨得眼下的成果,所以才不要我。” 第99页 卫凌词有些怕了眼前这人,没有道理的话竟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她试着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不愿走的小无赖,道:“随你怎么看,我累了。” “话没有说完,你就睡觉,我才不要。”说着,旬长清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间,樱唇微咬,屋内看不清,她就自己摸索,半晌,才找到束带在何处,打着坏心思想解开那条束带。 卫凌词只觉一只冰凉的手如蛇般在自己腰间游走,她是成年了,当然懂得旬长清的意图,觉得更加苦恼,两人间愈发暧昧了,这着实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她慌忙捉住了不安分的手,声音不似刚才强硬,委实低了很多,“长清,别闹,你还小。” 旬长清并未理睬她这个话,再继续信她,指不定明日转身就嫁给别人去了,手脱离了卫凌词的桎梏后,依旧漫无目的在找寻,口中不忘回她:“卫凌词,你就看我小,才总是欺我瞒我。” 手在腰间上摸索,自己冰凉的指尖感受到了一层薄纱之后的温度,温意一点一点穿透了布料,温热了指尖,更暖了自己的心,划过了平坦的腹部,似是又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卫凌词一向不喜点炭取暖,屋内便没有炭火,正月里的夜里应该寒冷才对,可她竟觉得有些热了,心中愈发烦躁,便喝道:“旬长清,你胡闹够了,再闹我明日便搬走。” 若是往日,旬长清定被吓住,可今日她却将这话当作了耳旁风,有些嫌弃卫凌词聒噪,便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先道:“明日,你爱搬哪儿便搬哪儿,大不了我抱着行李和你一起去。” 方才已经摸到的束带被卫凌词夺走了,眼下又没有踪迹,好难…… 卫凌词觉得旬长清不仅是无赖,还是一个专门干坏事的混蛋,与平日温顺的模样形成强烈的反差,让她不禁动怒,用力一推便旬长清推至一旁角落里,又怕她捲土重来,自己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扣住她的两只手,冷笑道:“郡主府不欢迎你,明日起禁止你进入。” 旬长清身子一僵,而卫凌词的长髮从肩头垂下,拂在她的脸颊上,夜间里琉璃般的眼睛更外璀璨,如黑幕中点缀的星辰,透着别样的美,她打不过卫凌词,如此被她压着,面上一红,硬声道:“我是公主,你拦不住。” “有名无实的公主罢了,少给自己撑面子,”卫凌词冷哼一声,看她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情绪。 被某人捕捉到后,喜滋滋地抿紧了唇,没了怒火,又忆起二人争执的事情,忙道:“卫凌词,你想得太多了,那些事情离我们很远的,就算你谋划成功了,我也不要别人,男子女子都不要,就只要你,你别这么绝情。” 绝情的事,卫凌词当真做得出来,前世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旬长清被扣住的双手得到解放后,立时揽住了卫凌词的脖子,“你必须和我保证,不许先嫁给别人,不许离开帝京,等我一年,及笄后,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二人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旬长清说话唿出的热气钻进了自己的口中,卫凌词不耐,忙翻身躺在了她的外侧,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懒懒道:“你没权利束缚我。” “你一点都不诚实。”旬长清也起身找被子,从卫凌词身上拽过来一半后,滚了一圈又滚到她的身边,手戳了戳方才被自己咬的地方,“你疼吗?你若不答应我,我会管不住自己的牙。” 今晚威逼利诱,几乎动用上了,卫凌词觉得这个无赖真正地让她头疼,比那些阴谋诡计还要难缠,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一年可以,但是你不许跟去住郡主府。” 不住便不住,横竖一道墙而已,大不了拆一方墙做一道角门也行,她忙不迭地点头,脑袋靠着卫凌词的肩膀,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 狭小的空间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卫凌词无法入睡,总觉得那只手依旧在自己腰间游走,她抓紧了旬长清置在中间的那只手,忽而道:“长清……那个谁……你和谁学的?” 卫凌词心性歷来果断,做事亦是未曾拖泥带水,更没有这般吞吐过,引得旬长清睁眼,道:“学什么?” 卫凌词扶额,不知如何说,便停止了这个话题,“没什么,睡吧。” “可你刚刚明明问了?” “我弄错了,不要大惊小怪。” “是你隐瞒不说,我学什么了?” “没什么,你的武功最近有些进步了,很好。” “哦,可我是和你学的,没有其他人教我。” “所以说我弄错了。” …………………………………… 边疆的正月,让旬亦素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满天淡星凝结成辉,乌黑的夜色下,寒气森森,厚厚的云层在远处低垂,静谧的夜色藏匿了金碧辉煌的华贵府邸。 她站在廊下,面色焦急,府内下人来往不断,报着外间得来的消息,阿那暄三日不曾回府,亦无消息传回来,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若有危险,自己也会失去最后一层保障。 当摄人的火光亮至府门时,她忽而平静下来,或许阿那暄真的回不来了。 第100页 她靠在廊下的柱子上,静静地看着闯进来的士兵,望着先行的人,唇边溢出一抹笑容,她平静道:“王妃……不,这是边疆,我该唤你一声公主才是。” 失踪了许久的阿那嫣然终究出现在了边疆国都,一身白色银甲战袍,手中无刀,气势依旧凛冽,昂首站在了庭院中,火光照亮了她一双幽深的双眸,带着意味不明的冷笑,“阿那暄本是女子,却与其母欺瞒国主,扮作男子,混淆视听,欺君之罪,罪无可赦。” 一扬手,身后的士兵四散开来,冲进了后院,侍女尖叫连连,唯旬亦素淡定自若,含着微讽的笑意,“公主,你如今兵权在手,只怕国主都得听你的。” 第50章 借钱 阿那嫣然并未在意旬亦素的嘲讽, 毫不避讳她的直视, 被火光充斥的庭院内陡然安静下来, 更让人感受到了诡异森然,一盏茶后,士兵从后院搬出了很多兵器铁甲。 她信步走过去, 用脚踢了踢兵器,铁器乍响,是真铁不是竹子所造,她漫不经心道:“府内私藏兵器, 你可否予本公主解释一二。” 阿那暄做的事情,旬亦素从不去管,但不代表她不知道, 府内私藏的兵器她亦有耳闻, 但她不查不说, 因为她知道阿那暄的野心很大,她若插手只会对自己不利。 不闻不问,方是活命的保障。 她趋步下了台阶,缓缓走到了地上成堆的兵器旁,一身纯白色的针织绣裙,广袖浮动,行走间在夜间如苍穹之上纯美的流云, 火光照射进双眸, 依旧可见往日的安宁贞和, “这话公主应该问阿那暄, 我嫁来这里,她便如防贼子般防着我,我怎会知她的事情。” 阿那嫣然负手而立,眉宇间是旬亦素从未见过的傲然之色,与在大齐内见过安静的平南王妃判若两人,她笑说:“此刻说不知,已经晚了,阿那暄意图谋反,你也逃不了。” “公主弄错了,我来自大齐,想杀我,国主恐怕都不敢,我若死了,两国兴兵,再起干戈,这只怕不是国主愿意看到的局面。” 阿那嫣然笑了笑,敛下眸中的恨意,冷冷道:“但这是我十分愿意看到的局面!” 一句话毕,旬亦素感到了寒意,此时或许明白阿那暄应该是被她牵连,而阿那嫣然的目的便是杀她挑起两国争端,边疆想反大齐不是今日之事了。 恐惧、寒冷、惊惘齐齐涌上心头,旬亦素愣住,邵韵不可怕,旬亦然不可惧,而最让人害怕的便是眼前人,她可以悄无声息地站在你眼前,挥刀杀你,而你除了惊讶外,什么都做不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若一死,你出现在边疆的消息立刻会传去帝京,旬长清会因你而被大齐抛弃,你未达到目的之前,先死的就是她。” 本该是好心提醒的话,却引得阿那嫣然怒目相对,她上前一步一把扼住了旬亦素的咽喉,手臂使力,直接提起了旬亦素,冷笑道:“你们大齐人自相残杀与我何干,旬长清非我所生,我与旬翼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谁知道旬长清是他从哪个角落里抱回来的。” 旬亦素被她掐住了脖子,被迫往上提,触及她眼中的恨意,又是一滞,阿那嫣然如此憎恨大齐,当初为何又甘愿和亲? 眼色泛红,在旬亦素认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阿那嫣然松开了手,她狼狈地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火光映红了她漆黑的眸子,她脑子里只想着袁谩,若袁谩知晓这些事,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来边疆救她。 她渴望那人过来,却又不希望她来。 来即是重视她,心中有她,可又是一条死路,家国与她该如何取捨? 阿谩,你会怎么做? 泪水簌然而下,曾经的念想、曾经的渴望,一夕间不復存在,她紧紧握着地上的尘土,轻声恳求道:“公主,放过袁谩。” 不来便好! 危难来时,她如此安静,水盈盈的双眼凝视着阿那嫣然,巧眉凝结,一滴泪终是未忍住滑落唇角,“王妃,阿谩虽是边城守将,可也是你的故人,可否高抬贵手。” 旧时的称唿并未让阿那嫣然心软,“袁谩做好她的边城守将,自然无事,她若跨越国界,国主知道后,可就由不得我了。”阿那嫣然低眸望着旬亦素,泪水挂在凝白的脸颊上,晶莹如珠玉,可惜无人怜惜。 她冷笑道:“旬亦素,和亲的人就是被家国抛弃,你死了,旬子谦不会为你兴兵,袁谩不会为你跨国界来寻仇,飘零如孤叶,只有自己心疼自己。” 阿那嫣然头也不回,自己往外走去,锦袍生风,猎猎作响,吩咐道:“将王府封了,不准任何进出,待禀明国主后,再行处置。” 步步迅疾,阿那嫣然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黑夜的帘幕中,旬亦素无助的目光落在寒光逼人的兵器上,暗淡的眸子异常突兀。 风吹散了她眼角的泪水,冷冷月光在天际上出现,穿透了夜间的森凉,落在被士兵紧紧包围的府内。 她首次心乱如麻,想不到任何对策,阿那嫣然的所为太过突然了,如利剑搁在了自己的咽喉。 …………………………………… 帝京。 贡马一事查了半月有余,刑部、户部、礼部三部忙得团团转,贡品不仅少了马匹,还少了很多稀奇的珍宝,应该流落在民间了,持有这些的宝物的人日夜难安,有些自觉的人交出了这些东西,协助朝廷查出贩卖的幕后之人。 第101页 朝廷之中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慎查到自己头上,纵然与此事无关,难不保会查出自己以前做的事,没人可以做到清廉如水。 帝京城内百姓也因此事多了很多茶余饭后的话题,天天见到禁卫军满大街抓人,吓得又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风雨之际,也不敢再看热闹,希望这件事快些过去。 半个月来最安静的莫过于平南王府,旬长清每日被卫凌词压着去国子学上课,闲暇逗闹的时间都没有。 郡主府修好之时,已是二月初了。 郡主府大门正对南方,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一条街上各种铺子,还有林立的酒肆,一出门便可买些小玩意;隔壁平南王府大门却是朝北,两府虽说只隔一道墙,但从前门走,还需走上一段路,花费一盏茶时间。 旬长清从地图上看出了两府构造,觉得出入麻烦,让管家命人凿通了唯一相隔的那道墙,造了一间两人可同时进出的角门。 卫凌词来时将凌云山的书都带了过来,曾经装满了几辆马车,如今搬进了郡主府,卫凌词一人在书房中拾掇,满地都是装着书册的箱子,走路时都不知如何落脚。 傍晚时分,旬长清下学后,便直接来了书房,此时屋内角落散着几只箱子,大部分的书都已整齐地摆在了书柜之上。 这间书房构造是卫凌词所为,她在地板之下铺就了地龙,冬日没有炭火也可保暖,如今二月份不需要地龙了,便铺了厚厚的地毯,人直接坐在了上面,捨去了桌椅之类的物什,只放置了一方很小的案几。 旬长清进去后,便整个人躺在上面,懒洋洋地翻了身子,歪着脑袋望着兀自整理书册的人,喃喃道:“明日休沐了。” 话语中似含着些许怨气,自那晚后,卫凌词似看犯人的一样盯着她,除了国子学外,任何地方都不准去,她心中猜测,是为了那晚而撒气。 那晚毕竟是她理亏,卫凌词又保证给她一年时间,得了便宜自该要卖些乖。 听着这般孩子气的话,卫凌词放下手中诗集,发笑道:“休沐又如何,帝京不安全,你想去何处游玩,只怕没有人愿意陪你去,赵阳也被困在府内,你一人出去玩吗?” “我不出去,我就想问你,你今晚是不是就要住这里?” “东西都搬过来的,难不成我还回去吗?” “那我呢?” 卫凌词瞥她一眼,拿着诗集敲了敲她的脑袋,眉眼温和,道:“我那日说过,郡主府不欢迎你,你自然该回你的王府。” “你还说禁止我入府,可我现在还是进来了,你的话已经不作数了。”旬长清坐起身,往她身边挪过去,如没有骨头一般靠在了她的身上,身心都舒服得很,忽而想起了今日来这里的目的,藉机凑近她耳边,低低道:“紫缙抓了一个人,在户部尚书王柏的府外抓到的。” “那人是谁?冀州来的?”卫凌词微微侧身,旬长清未察觉便直接撞进了她的怀里,少女骨骼未及成人一般大,小小的身子很是柔软,倒在她的腿上,脑袋几乎要磕到了桌角,她忙用脚踢开了案几。 二人失去重心倒在了地上,滚作了一团,旬长清被她圈在怀里,不痛不痒,嘻嘻一笑,枕在她的手臂,不打算坐起来,反接着刚刚的话题。 “你简直是妖怪了,那人是冀州刺史派来求助王柏,贡品被贩卖一事便是冀州刺史姚坤所为,不过他将得来的银子都给了王柏和邵成。如今邵成见死不救,王柏又作壁上观,姚坤只好命人上京求救。但都被人拒之门外,我猜测紫缙将人劫走,邵成与王柏都坐不住了。” 怀中人想得愈发多了,说明她很用心地学,这点她未明说,可旬长清竟能够想得透彻,也是不易,卫凌词不免将她搂紧了些,道:“你何不将人送去刑部,放在自己手里会出事。” “不,我打算交给袁顷名,刑部不知可会隐瞒不报,不如袁顷名耿直,”旬长清仰首盯着她,似幼时看着自己喜爱的点心一般,抿紧了唇,想了想,又道:“我们是不是该提醒袁顷名最近注意自己周围,以防有人对他不利。” 卫凌词被她盯得脸色羞红,伸手盖住了这双迷惑人心的桃花眼,心中压制不住的欢喜似浪潮般汹涌而来,自顾自道:“你既想到了,那便去做,不用问我。” 温软细腻的手心,淡淡墨香气息,都让旬长清乐不可支,伸手覆在卫凌词的手心上,偏头乐道:“好,那我今晚让紫缙将人送过去。” 卫凌词收手后,望向它处,冷不丁地被这人占了便宜,脸颊上又被她偷亲了一下,瞪了一眼想说话时,屋外传来男子的嗓音,“卫凌词,师兄来了。” 二人躺在地上,姿势不雅,卫凌词松开她便坐起身,抬手整理自己衣衫时,穆尘的人就沖了进来,嬉笑道:“卫凌词,我在庭院里站了许久,你都未发觉我的到来,你的警觉性退步太多了,不如回凌云重新再来。” 美好的光景被人打乱,卫凌词耳垂上飞上了一抹嫣红,一旁的旬长清盘腿坐起来,望着白衣玉带的穆尘,心中不甘,怪道:“师伯,进来该敲门!” “敲什么门,”穆尘一巴掌盖在了旬长清的脑门上,数月不见,少女好似长大了些,眉眼比之以往更凌厉些,小嘴也不饶人,只是他见到这位财神爷,不能得罪,语气和软道:“长清,可有银子?” 第102页 旬长清揉着自己的脑门,偏头道:“没有!” “小气的样子,来了帝京不知道请师伯吃饭,真和你师父一样,一毛不拔。” 一句话将两人都得罪了,旬长清言语上不敢得罪,可卫凌词不惧怕,唇畔带笑,“你如今管着凌云宗,还缺银子?莫不是要银子去喝花酒?” 卫凌词一猜即中,让穆尘大喜过望,喜色都掩盖不住,立时笑吟吟道:“第一楼花魁舞艺太精彩,让人魂牵梦绕,我今日想去再看一眼,身上银子不够,自然找你们借些。” 话都出来了,穆尘又是长辈,旬长清当真不能做傻子,只好问他:“师叔想要多少银子?” 穆尘伸出一巴掌,旬长清反问他:“五百两?” 穆尘面露嫌弃,摇首。 这是借大钱来了,旬长清有些后悔开口了,撇撇嘴道:“待会我让管家拿五千两给您。” 穆尘咂咂嘴,瞪着她,直接道:“五千两什么都做不了,小长清,别吝啬,我要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旬长清怔忪了须臾,往卫凌词身后躲去,防止再无缘无故再挨一巴掌,不允道:“没有,五万两银子,您是狮子大开口,把这座郡主府卖了都没这个价。” 卫凌词眸色一滞,不动声色地向穆尘看了一眼,道:“五万两此时拿不出来,一万两或许可以。” 有银子比空跑一趟好,穆尘顺水推舟道:“也可,师妹,第一楼里可是很精彩,要不要一起去瞧瞧?” 如此邀请极是唐突,二人虽是师兄妹,可毕竟男女有别,穆尘这句话又不合理,但可卫凌词未加思索便同意了,点头:“可以。” “不可以,我不同意。”旬长清适时地冒出头来,凝华的脸蛋上眉毛皱成一团,望着卫凌词脸颊上明媚的笑意,悄悄伸手在她腰间使劲捏了一下,低低道:“我不同意。” 第51章 墙角 旬长清再是如何不同意, 卫凌词都随着穆尘去第一楼, 临走前不忘让她去问管家支银子, 她撇撇嘴,还是照办了。 二人悠悠而去,独她一人留在王府, 好不孤单寂寞。 紫缙将人送至袁府后,没想到袁顷名竟亲自登门,不好过门的方式不太友好,避开了府内重重侍卫, 直接翻墙进了王府。 论功力,无人能及他,可是身为禁卫军统领把府内侍卫当作空气, 也是怪异。但他脸上冷然的笑意, 吓退了一众侍女, 管家也只好退了出去。 花厅内,只剩下他与旬长清。 袁顷名嘴角挂着一丝冷笑,对着一旁桌上的茶水视若无睹,傲然道:“公主将人送至我的府上是何意思?难不成刑部大牢不足以关押那人?” 冷言傲语,一张嘴便直奔主题,袁顷名的个性还是坦率,旬长清拨了拨桌上的茶盖, 语气漫不经心, “刑部大牢可以关任何人, 却关不得那人, 我怎知道会不会我前脚送进去,后脚他就‘自缢身亡’,畏罪自杀,我好心抓人,说不定后来有人反咬我一口,我岂不吃亏了。” 袁顷名语塞,两道硬挺浓厚双眉皱在了一起,道:“你何不将人直接送予陛下面前,为何借我手,让我平白去做恶人。” 语带讥讽,袁顷名也不想搅和进来,这点旬长清也明白,只是除他外,没有合适的人选了,她慢慢道:“我是恶人才是,我若直接送予陛下,平南王府与邵家一向势如水火,我送过去横插一脚,其中的含义可就变味了,刑部关不得,平南王府送不得,只能有劳坦坦荡荡的袁统领走一程了。” “还有,”她顿了顿,目光闪动几下,袁顷名的心思已经被她带着走了,忠臣不会任由此事不明不白地如稀泥般和下去,接着道:“边城往南走便是冀州,冀州刺史有何能耐敢做下这逆天之事,身后是何人,你明我明,但陛下不明,百姓不明,袁统领此时将人送至陛下面前,长清觉得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有太大的结果。” 袁顷名有些烦躁,此事让他不管,着实有些做不到,为人臣子,当为君主尽忠职守才是大理,他来回踱步,实在不知旬长清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加重了语气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旬长清懒懒一笑,“很简单啊,越过三部,将所有的证据直接送给陛下,铁证在前,没有让人脱罪之理。” 袁顷名略为疑惑地看向她,“如何查?” 首座上的少女眸光忽而变得极深,幽幽如黑幕下的苍穹,偶尔的亮光成了她眼中的黯淡的星辰,“当然去冀州查,此事我已经让袁谩去查了,不日将有结果,你信得过的人去查,你心里也有底不是。” 所有的路都铺好了,袁顷名似有所领悟过来,陛下身体日渐沉疴,夺嫡之事愈发急不容缓,二皇子纵未封太子,可已无人能与之抗争,邵家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已遭陛下生疑,此事一出足以动摇其根本。 但他若处置不好,不但不会拉下邵家,还会牵连自己,得不偿失。 他的担忧,旬长清亦有察觉,她淡淡道:“此事做与不做全凭袁统领之心,阿谩姐姐在边城守护多时,战场之上,您的心应该担忧得很,但此事结束后,各地守将都会有变动,阿谩姐姐可回调冀州,边城守将自有平南王府的人去接替。” 第103页 旬翼手下勐将如云,这点袁顷名早有耳闻,边城虽是两国要塞之地,可如今不过几万人马,守卫异常重要,仅凭边疆这些年来所为,边城很有可能爆发战争,袁谩能力如何,他这个做爹的自然清楚。 当初无人可调遣,陛下才会任用袁谩,若是从旬翼麾下调任军官,比起袁谩,更能让陛下放心;此前,这个任命亦有人提过,可立即遭到了邵家一派的反对,如今再提,邵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加之他从中周旋,定能一举成功。 他点头同意,让旬长清舒出一口气,打得是亲情牌,不然袁顷名定不会同意。 她叮嘱道:“袁伯父,此事一定要小心为上,若被邵家发现了,只怕会更加麻烦,还有在外行事,你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你说对吗?” 突然换了旧时的称唿,袁顷名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眼前言笑如画的少女,回帝京不过几月,竟似变了一人似的,神色微微惊凝,他狐疑又问:“公主谋划这么多,王爷可曾知道?” “父王不知啊,我一则希望此事结束后,袁伯父能将我的那两匹宝马还我,毕竟那是师父心爱之物,二则我挺想阿谩姐姐,也希望她可以调任回帝京。”旬长清眸色湿润,真挚地望着袁顷名,配着一双灵动有神的桃花眼,倒真让袁顷名相信了她这些小女儿的心思。 袁谩再如何调任也难以在短期内回帝京,这个想法只有天真的小姑娘想想罢,他没有动,端起了眼前的茶水一饮而尽,不料旬长清突然道:“袁伯父,平南王府的茶水没有毒,可不代表外面的茶水也没有毒,这些年宫里用惯的骯脏手段又开始传到宫外了。” 一语双关,惊得袁顷名立刻放下了茶杯,口中的茶水不知是咽还是吐,怔忪了须臾后,还是咽下了茶水,眼前的小丫头竟提醒他注意自己的饮食,当真有趣。他俯身作揖,谢道:“袁某谢公主提醒了,此事若有进展,还望公主派人通知袁某,再次谢过了。” 眼前的旬长清似天真又似诡异,竟让袁顷名难以捉摸,总觉得旬长清身上裹着一层层雾霾,让人看不清走不进,皇家不缺少阴狠手段的人,但这般悄无声息地布局,却还是他未见过。 他疾步走出了王府,他需要从抓来的那人嘴里套出话,再行计策。 袁顷名走后,紫缙从屋外走进来,忧心忡忡,面上不见喜色,望着旬长清担忧道:“您觉得说服了袁统领了?他若反悔,直接告知陛下,又如何是好?” 旬长清嘴角含笑,自信道:“不会,紫缙,你觉得忠臣讨厌什么?” “应该是人搬弄是非?” “未必,袁家不惧怕这个,袁顷名惧怕的是强权压迫。”旬长清冷冷一笑,邵家权贵,鼎力朝堂,袁顷名都不敢得罪,但邵成压着袁家不是一日之事,袁顷名数次想调回袁谩,或是调将它处,可是都被邵成一党给阻拦了。 邵家不仅搬弄是非,更要命的是贪污……袁顷名自认清官如水,种种因素之下,引发了对邵家不满,人人得而诛之的人,袁顷名何尝不想除去。 而旬长清不过是东风,吹动了袁家这条船而已。 紫缙轻轻嗯了一声,扭头就看到旬长清精神颓唐,半个身子都挂在了桌上,有气无力,歪着脑袋,半睁的眼睛盯着门口,她走上前,抚上旬长清的额头,忧道:“您这是哪儿不舒服吗?怎么无精打采的,要不要属下去请大夫。” 殊不知这是旬长清的心病,月上中天了,卫凌词竟还未回来,想那次她去第一楼不过待了半个时辰而已,卫凌词一待就是两个时辰,当真不公平。 望着外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天色,起身懒懒地打了哈欠,心思转了几下,弯起眸子,吩咐紫缙:“去换衣裳,我们也去第一楼。” 紫缙见她双脚都跨了出去,忙喊道:“主子,卫姑娘不让您出门的。” 外间传来旬长清沉闷的声音,“她去得我自然也能去,啰嗦什么,赶紧换衣裳。” …………………………………………………… 晚间的时候,帝京城内的偏僻街道比白日还要热闹,紫缙命人将马车停在了第一楼外面,自己和旬长清入内。 依旧是火红的灯火,高台之上舞技起舞,一旁和着琵琶声乐,底下客人比之上次多了很多,杯筵酒席,热闹非凡,看来红裳女子的舞艺却是吸引了不少公子哥。 随意看了几眼都未瞧见卫凌词,一旁紫缙将她拉入了二楼,一推门便见卫凌词一人坐在那里饮茶,白皙无瑕的手指掩至粉色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 这是在听墙角! 旬长清轻轻关上了房门,捻手捻脚地走至她一旁坐下,瞧着她一身男装,瓜子脸肌肤如粉啄,今日迷眼的乌髮束起,叶眉下的双眸黑如宝石,如一泓湖水,凝神时宛若流光。 今晚,比起白日多了一种韵味,怎么看都觉得吸引人,让人无法移目,这双眼睛美得太过惹眼,心神微盪的旬长清想伸手藏住那双眼睛,不让他人瞧去,两只手一齐抬起便覆盖住卫凌词的眼睛,自己找了理由搪塞道:“我什么都听不到。” 小无赖又凑了过来,卫凌词无奈地被她蒙住双眼,耳边有些热气,定是她又在使坏,自己往后微微避开,自己静心听着隔壁的声音,不愿错漏一句话。 第104页 鼻尖还是淡淡的桃花香,没有脂粉味,没有酒味,旬长清很开心,笑得眼睛半眯着,得寸进尺地在她耳边轻啄了一下,算是弥补卫凌词丢下自己的过失。 卫凌词被亲过的耳垂红了少许,黑髮下粉红的颜色更加好看了,旬长清盯了须臾,偏了偏头,发现卫凌词根本就未理睬她,依旧在认真‘听墙角’。 听墙角也要用得上功夫吗?卫凌词听得这般认真,而她连蚊子哼都未闻及,她有心捣乱又怕误了正事,悻悻地收回了双手,卫凌词笑着望她,指着墙边,让她去那里听。 往哪儿一站真的是听墙角了,师父不教好的,尽让她学坏,扭捏了须臾,还是被好奇心驱使,隔壁定是穆师伯,应该不是男女欢爱之事。 半信半疑地站在了墙边,侧着耳朵去听,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铁器可不是便宜的……公子的一万两银子最多算定金……见到货还需再加四个数……” 穆尘要的五万两银子不是喝花酒,购置铁器……那不是购置刀剑了,这是违反大齐国法,穆尘这是想套狼了,将她五万两银子当孩子了。 她回身看了卫凌词一眼,后者神情自若,看来早就知道此事,两人来此也为了此事,不是寻花问柳,旬长清弯唇一笑,忍住了笑意,眸中闪着夺人的亮光,又听到隔壁道:“五万两银子不是小钱,你需给我时间来凑啊……既然说定了,待我回去凑银子,只是今夜我买了你……今夜……” 还未说完,旬长清整个身子便被人拉开了,耳边没有断断续续的声音,回身就看到卫凌词捉住了她的手腕,眸中暗藏狡黠的光色,她不知何意,问道:“我还没……唔……” 声音有些大了,未防二人暴露行踪,卫凌词用手捂住她的嘴,半拉着她出了屋子,低声道:“回去与你解释。” 第52章 翻车 月色西斜, 更声漏耳。 淡银的色的月光落在了第一楼外的马车上, 星光一色的眸子在马车中出奇清亮, 旬长清掀帘望着逐渐消失在视线内,道:“穆师伯刚刚在做什么,睡了美人还谈生意?可是我听着好像不是一门好生意。” 深潭黑玉一般的眼睛在旬长清认真的神色上略过, 卫凌词浅浅一笑,“你再拿四万两银子出来,我便告知你前因后果。” 听个故事要花四万两银子,比喝花酒还要贵, 旬长清稍稍瞪了一眼,侧过脑袋不打算开口,掀帘望着外面的街道, 时不时遇上巡夜的禁卫军。 卫凌词见她恼了, 便伸手拉她过来, 二人挨着坐在一起,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讥笑出声,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么小气,你何时这般看重银子了。” 亲昵的动作让旬长清心中的郁气退了些许,她坐直了身子,微微撇嘴, 实话道“五万两银子, 我要存很久, 王府里那些商铺生意都不景气, 我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救治。” 为着避嫌的缘故,平南王府的事务包括名下的商铺生意,卫凌词都未曾插手,她想着旬长清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情自己能够妥善处理,今日听她这话好像是遇到麻烦了。不过商铺生意不好,她也没办法,这些还需旬长清自己解决。 不过,她在在意的前半句,道:“你存银子做什么,你怕王爷回来会夺你的银子还是想着去做什么事?” “我就是在他回来前多存些银子,他若回来了,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了,以后用钱好麻烦,所以现在多存些。” 说了一句话等于没说,卫凌词还是不明白她要银子做什么,“你还未说存那么多钱做什么,如果不够,我可以帮你。” 旬长清直接拒绝她,“你帮不了我。” “你需说不出来,才知我能不能帮忙。” “不需你帮,”旬长清脸色由白转红,低头搓着衣角。 如此古怪,卫凌词愈发好奇,二人虽说日日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她熟知旬长清的品性,皇家贵胄歷来不缺银子,白日里见她心疼银子的模样,本就有些古怪,眼下愈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顺手激道:“你莫不是拿银子不做好事,怕我知晓?” 产生误会了,旬长清忙抬首激动道:“你想知道的话,也可以,但……但你知道了不许反悔的。” 卫凌词失笑,懒懒地靠在车内,“反悔什么,你难不成现在就准备嫁妆了?这些东西应该是王妃帮你准备才是,再不济还有王爷,总不会缺你的。” 又打趣她,旬长清也不计较,回过身子,揽住了她的腰身,手肘搁在她的小腹上,仰着脑袋蹭了蹭卫凌词的肩膀,嘴唇擦着她的耳边:“不是我的嫁妆,是聘礼啊,我娶你自然不用嫁妆。” 真应了幼时皇后那句话,娶个媳妇回家! 旬长清防止旬翼不同意二人之事,自己想着先存好银子预备下聘礼,就算旬翼不同意,她也不会妥协,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卫凌词已然分不清了,她回过神来,唇角弯了弯,笑着回咬了旬长清的耳朵:“我不需要,你还是自己给自己准备嫁妆。” 这话何意,旬长清不明白,满溢失望的双眼骨碌碌地转了几下,咬着唇道:“我刚刚说了你不能反悔,我准备嫁妆做什么,你是不是还想着二皇子,他都死心了,你也该死心了,我准备了很多,不比皇后的聘礼少。” 第105页 说来也奇怪,旬亦然自从订了恆国公家的闺女后,就没见过卫凌词,为此旬长清特地命人去跟着旬亦然,防止他与王平君一般耍无赖,行下贱的勾当。 可是跟了几月,一切正常,旬亦然经常往青楼跑,平南王府大门前的那条街都未曾来过。前些日子,他娶了正室,旬长清特地送了一大堆贺礼过去,都是成双成对的如意,还有寓意早生贵子的瓷器娃娃,虽不值钱,但看着喜庆啊。 听说旬亦然看到贺礼的时候,脸都黑了,当着宾客的面又不能退回去,只要咬牙命人收入库房。 一旁的卫凌词却是哑然失笑,吃醋的本事长了,听话意的能力降了很多,她若不把话说明白,只怕这个小无赖的醋劲会愈发大了。 她捏着小无赖的左耳,似笑非笑,又看着很正经,道:“我为何要嫁你,不是我娶你吗,你自己准备嫁妆亦可。” 耳朵被她捏得疼,旬长清不敢扭头,只朝着左边歪了歪头,眸光流转,眯着眼睛笑道:“你有银子吗?娶媳妇要花很多银子的,别说五万两了,你连五千两都没有,娶不了我。” 话语间尽是自信,卫凌词用力拽了拽她的耳朵,凑近她的耳边道:“这样啊,那我这个穷人娶别人去,五千两银子够娶一个民间媳妇了。” “别别别……你不能说话不作数,你不能反悔的。” “我又没答应你,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反悔的话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说话啊。” 马车哒哒地驶在街道上,紫缙赶着马车,车帘后发生的一切她看不见,但凭着声音亦可听出一二,她早就已经看出旬长清对卫凌词不正常的感情,师徒相恋本就难为世间容忍,更甚者两人都是女子,这让人如何接受。 大齐虽不是男尊女卑的国家,可是女子相恋,世间罕有,就怕二人这条路走得艰难。她兀自摇首后,甩了甩手中的马鞭,继续驱赶马车,做着下属的本分。 车帘后的俩人上车时想的是第一楼内发生的事,可是不知不觉二人将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卫凌词依旧慵懒地靠在那里,旬长清却愁眉苦脸,揉着自己耳朵,她一直想的就是娶眼前人,可是现在才发现,师父不同意。 二人要换位置,她也不同意,试着做最后的挣扎,讨好道:“娶嫁都是一样的,对吗?” 卫凌词觉得玩笑到了适可而止的地步,试着将话题引回了正事,道:“嫁妆也好,聘礼也好,你打算给谁?” “自是给你啊。” 小无赖的心思玩不过千年狐狸,诚实回答后又觉得哪儿不对,只盯着卫凌词的脸色,希望她不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可卫凌词好似没有感应到她的示意,仍旧道:“自是给我的,那你将银子给我。” 就知道挖坑在这里等着她,她有些别扭不想回应卫凌词,总觉得里面含着利益的问题,她二人的感情就变味了,她赌气道:“如果我不给呢?” 闻言,卫凌词默然嘆息,铁器背后的故事牵扯太大,她也不敢确定此事是否会成功,她细细解释:“凌云后山机关重重,防的不是恶意之人上山,而是防止有人发现后山深处里藏着很多刀剑铁戟。” “刀剑是官家之物,后山为何那么多?有人以此赚钱?”旬长清的心思被转移,一些事煳涂,但遇上大事,脑子灵活了很多,卫凌词三言两语她就知晓癥结所在了。 偷卖铁器是犯法,而凌云后山是禁地,就算有人想进去,不过只在后山边缘走动,最深处进去了便出不来,阵法玄奥,无人敢闯的,旬长清只是好奇被何人发现的? 卫凌词摇头,继续道:“穆尘无意间闯了进去,跟着那些人出来,查到第一楼,他想假装购置铁刃,再接着探探后面的主使,最重要的这些人开採的铁矿是在何处,是否是官家铁矿。” 将联络点设置在帝京,就说明背后定有高位者撑腰,旬长清脑中沉思,试着说出猜想:“第一楼不是今日才设,定有很久了,而到今日才被发现,我估摸着背后定然有人撑着,会是谁?” 主使者是谁,难以下定论,朝堂中官员众多,都善权谋之事,此事毫无目的地猜测也是没用的,卫凌词只道:“此事不急,待贡马一事解决后,再慢慢去探,先找到铁矿所在才是最重要的。” 设套之事,花的便是银子,旬长清这些年接触的便是商铺,与各样的商人打交道,也知五万两银子石牛入海,惊不起一丝浪花,她便好心问道:“五万两银子够吗?” 说完,面容上似有一丝懊恼,卫凌词心中登时也亮了几分,忍不住笑她:“你捨得吗?” 旬长清又微红了脸,忙侧过头来解释道:“办事自是捨得,你方才早些说明此事,我便不会与你争执了,谁知道是不是师伯拿我银子喝花酒。” 说完对上了卫凌词凝视的眼神,清幽之中含着笑意,眼前人笑弯了眉梢,似又带着一些捉弄的邪气,旬长清心中也恼她不将话说明,恶狠狠地道:“别说五万两,十万两都有,从你聘礼里扣就是了。” 卫凌词浅笑不语,掀开一旁车帘,恰巧经过二皇子府门前,两侧火红的灯笼显得今夜的星辰暗淡,一旁的旬长清直接撩下了车帘,瞪着她,轻声道了一句:“这里不好看!” 第106页 又是吃醋了,酸味十足,卫凌词心中微微发苦,现在如此,以后若是及笄了还得了,她苦笑道:“那哪里好看?你的聘礼好看吗?不过已经少了十万两了。” 黯淡了许久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点亮光,旬长清抿了抿唇,其实她想的是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好,嫁妆还是聘礼,她从未考究,她也想到后面的事情,父王定不会同意二人的事情,她想着有卫凌词在,一定就有解决的办法。 两世为人,她还是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偏偏卫凌词只想着如何与邵家周旋,丝毫不曾想过这些,她就知卫凌词一直在拖延着骗她,想的只有这些事成功了,便如古时圣人一般退离朝堂,更甚的是退到一个她寻不到的地方,真正断了她的想法。 她不是傻子,卫凌词表现得很淡很淡,除了第一次赔罪似的吻她,其余都是她自己在‘胡闹’。可卫凌词若真无情,便不会为她做这么多的事情,而在她心里最大的阻碍还是来源于世俗的眼光。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搂着卫凌词,唇角抿得很紧,两世来都忍得很辛苦,鼻尖酸涩,声音也显得很低:“你为什么不努力想着以后……以后我们在一起的办法,而总推开我,我都说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可是为什么你就想着其他事,父王那里我解决不了,你为什么不帮我……” “还有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凭什么你先不要我,一点都不公平……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你说停止就停止,你是妖魔鬼怪没有感情,可是我有……” 说不尽的愕然和怜惜在卫凌词心中生根,旬长清的肩膀在轻微地抽动,她哭了吗?那些幼苗又在自己心里迅速成长,须臾间便是足以遮盖苍穹的大树,她不知旬长清的心思竟还是这般强烈。 前世她给她带来的痛苦,都忘了吗? 她低低回应道:“长清,两世你我时间相处最久,或许你的心里想着是我,这也是你见不到其他人的缘故,或许你见多了市面,便会意识到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师徒情分,我所做的一切是想护着你平安。” 话说得很明白了,旬长清松开了搂着她的手,依旧低着脑袋,眼里的泪珠子却如开闸的洪水一样,抹了一把泪水,自己往外走去,掀开车帘坐在了外面,和紫缙并肩,后者奇怪地望了一眼车帘,不知二人发生了何事。 旬长清不说话,只蜷着双腿,脑袋埋在了膝盖里,整个身子却是不住地颤抖,风吹过了她的秀髮,如浩瀚海洋里独行的孤舟。 她乖乖坐着,倒让卫凌词有些不安,前世她能够跳江,便可知性子有多烈,眼下这么安静,极是不符合她的性格。 卫凌词再次怀疑了自己的决定,她想着为眼前人好,可是没想到旬长清对她的感情不减反增,或许她不该太纵容旬长清与自己的亲密动作。第一次她情不自禁,可是后面她克制了,可她看着旬长清一步步迈过来,自己难以抗拒。 如今,好像晚了!她以为回了帝京后,旬长清的心思会因着繁华之景而改变,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官家子弟,会磨灭了之前不该有的师徒情。 卫凌词无力地缩在角落里,头又开始作痛,她闭上眼睛之后,两世情景交替出现在脑海里,忽而是旬长清跳江的模样,忽而又是那夜二人同眠的,旬长清的眼神似小鹿一般晶亮迷人,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这份痛苦。 可马车的颠簸又让她坐立不稳,头痛欲裂,险些抵抗不住头疼,她知道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她握着车帘低声吩咐外面的紫缙,“将马车先赶去郡主府,再回平南王府,快一些。” 声音沙哑更带着些许颤意,紫缙是暗卫出身,自是听明白了声音的差异,手肘捅了捅一旁的旬长清,悄悄道:“卫姑娘的声音好像不对,您进去看看。” “不去,她好端端的一人在里面能出什么事,”旬长清直接拒绝,心中憋着一股闷气,卫凌词真是混蛋,还是个懦夫,怕事就别动手,现在又后悔,小人行径。 暗骂了几句,她夺过了紫缙手中的马鞭,一鞭子甩向前面的马屁股,马受痛便四蹄飞快地跑起来,惊得紫缙忙喊着停止,“主子,您不会赶车,这样会翻车的。” 翻就翻,正好摔疼这个前后不一的混蛋! 聘礼都收了,又反悔! 第53章 圣旨 平稳的马车立时变得东西摇晃, 旬长清只顾驱赶马儿往前跑, 也懒得顾忌车上那人, 好在半吊子车夫技术尚可,平安将马车驱赶至郡主府门口。 马车未停稳,旬长清就跳下了马车, 执着马鞭站在一旁,看着紫缙扶着卫凌词下马车。 卫凌词停下脚步望了她一眼,脸色白了很多,鬓角髮丝似被汗水打湿, 贴在了额间,她抚顺了髮丝后,淡淡道:“明日起, 国子学随你去不去。” 旬长清又气又想笑, 这就急着划分界限了……心里不是滋味的味好像更浓了些, 硬声道:“你这是把我视作鬼魅,避之趋吉?” 卫凌词蹙眉,冷风吹得她有些凉,感觉风似针般扎进了肌肤里,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垂下眼睫,避而不视旬长清暗含深意的眼波, 无奈道:“你若这么想, 也可。” 这般刻意的迴避, 让旬长清本就不郁的心情更加沉闷, 她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窝在了角落里,卫凌词不愿,她也没本事强求。 第107页 卫凌词一旦做了决定,便会强硬到底,旬长清有意无意发现以前卫凌词是避开她的眼神,现在连带着她的人也躲避了。两府相隔不过一道门,她不出屋子,也是常事,但偶然出门遇到她,便匆匆离去。 低头不见抬头见,那道角门若不是纤云纤雨走着方便,只怕卫凌词也会让人封了。 日子久了,旬长清并不是小气之人,但经过此事后,心中多少存了些气,也不去郡主府自讨没趣。 二人僵持不下,贡马一事已经破案了,但未如料想般,将邵成拉下来,不知为何邵家二房出来顶罪了,邵成只落了个监管不严的罪责,罚了些俸禄,依旧是威风凛凛的右相。 但邵家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关闭大门,做出了闭门思过的模样。 户部尚书王柏被揭发贪污了数万两银子,钱款巨大,令人咋舌,皇帝下令抄家,女子充入掖庭为奴,男子尽数斩首。冀州刺史姚坤直接押回帝京,择时处斩。 皇帝对贪污一事原本就不喜,其二人算是触怒了他的逆鳞,下令处置时不留一丝君臣情面。食朝堂俸禄,当为百姓办事,可一心一意又为自己谋私利,踏着朝廷的肩膀来充足自己的私库,当然该杀。 此事既打击了邵家,又剔除奸佞,皇帝当然心花怒放,这些年邵家的势力他都看在眼里,但无从着手,但袁顷名的能力如何,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此事谋划得滴水不透。 从揭发到抓住认证,再到袁谩将帐簿送上帝京,其间无人知晓,更无人察觉,神不知鬼不觉,邵家势力遍布大齐,却还是无从察觉,可见布局者心性如何。 袁顷名已达目的,陛下下旨迁回袁谩,暂时担任冀州刺史,边城守将从西南调了副将皇甫林,其人虽属旬翼调遣,但由皇帝一手提拔而来,也算是皇帝的人,邵成不敢发话,朝堂上再无人敢反对。 春日里,是百花齐放,争艷夺丽的时候。管家于寅不知听了谁的话,在旬长清的院子里搭了一条长长的花架,院子里充斥着清幽花香,枝蔓顺着墙角爬上了墙头,隐隐伸到了外面。 侍女搬了梯子过来,拿着剪子想将伸出头的那部分给剪去,毕竟东西往外爬不是好寓意,主子小不懂事,但是她们做奴婢的需懂得分寸,不然管家面前又要挨骂。 旬长清坐在檐廊下的台阶上,杵着脑袋斜望着侍女爬上梯子,一一剪去了藤蔓,她怪道:“为何要将那些剪掉,绿意蔓蔓,正是一年好景色,剪去岂不可惜。” 碧绿色青藤之上便是蔚蓝色的天空,云朵层涌,镶嵌着几分罕有的绿意,连着天际都是似过着春天,草叶纹路更添了景。 扶着梯子的侍女知旬长清不懂这些,便细细道:“公主,您不知,这些枝蔓伸出了墙外,不是好兆头,还是剪去的好。” 这就应徵了书里的话:一枝红杏出墙来。 旬长清笑了笑,不就怕王府里的人巴巴地往外跑,她这个唯一的主子都想去隔壁郡主府,连着这些花草都想过去,自己这个主子都管不住自己,还管这些花草做什么。 花草无情,人还是有情! 王府这些日子都没有大事,紫缙这些日子都跟着卫凌词身后,帮着穆尘寻找铁矿的地址,旬长清好几日都看不见她的人,今日她回来后便来旬长清这里回话。 人在眼前,旬长清笑了一下,一面暗暗地向郡主府的方向瞄了一眼,听着紫缙回话:“穆尘从第一楼春娘手里拿了取货的清单,跟着去了码头,而那个码头临近凌云山,不难猜出供货的原地就是凌云后山,穆尘又花了银子购置了第二批武器,春娘那里没有了现货,便命人回去报告上面的人,穆尘还在跟着,属下先回来。” 穆尘跟踪人最在行,来去无痕,不需她担心,旬长清点了点头,紫缙又道:“共计花了二十万两银子,这是从你这里出的,未从王府里过,卫姑娘说日后定还您。” 分得真清楚,旬长清脑袋歪在胳膊肘里,精神不振,“我知道了,随她吧,我又不急着要银子。” 紫缙四处张望了一下,神情凝重下来,蹲在旬长清脚边,压着声音道:“主子,隔壁卫姑娘病了好几日了,属下刚刚去那边回话的时候,卫姑娘的脸色差得很。” 不料旬长清抬首望她,一双眼眸深入黑渊,细看下又仿佛幽然嗔怨,揪着地上的青草,“她都躲着我,我去了也是自讨没趣,请大夫就是了。” “您还是去看看吧,属下瞧着伺候卫姑娘的纤雨纤云脸色也不太好,您若不去,后悔了怎么好?” 旬长清又往郡主府瞅了一眼,卫凌词身体好,除了那次与袁顷名对招时受伤,几乎从未生病,她不过几天没去郡主府,为何就病了,她轻轻咬住下唇,若去了卫凌词不理她,她又如何自处。 紫缙看着她纠结的模样,轻轻推了推她的膝盖,劝道:“纵使您和卫姑娘赌气,可偌大的帝京城内,只有卫姑娘对您真心,就算有气也该消了。” 紫缙该是不懂旬长清与卫凌词之间计较的事,若是知晓只怕也不会劝了,旬长清知道她的好意,点点头,但仍旧坐在那里不起身,紫缙急得跺了跺脚,想说又不敢说了。 角门处闪过一个影子,管家于寅脚下生风,鬍子都被风吹得往后摆,他也来不及收拾,跑到了旬长清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公主……陛下传旨,让您进宫。” 第108页 旬长清愣神了半晌,心有余悸,皇帝几乎不见她,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重视,更别提这个兄弟家的侄女了,虽偶尔会照拂,但传她说话还是第一次。 管家抹了脸上的汗水,语气放缓,提醒道:“公主,您进宫后,与陛下说话多注意分寸,切勿急躁。” 旬长清点点头,静静地看着于寅,神色安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我知道,我懂得分寸,于叔你放心。” 还是意兴阑珊的模样,于寅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主僕有别,陛下派了马车过来,还有随行的禁卫军,安全问题不用他担心。 旬长清回屋子换了身衣裳,出院子的时候不忘回身望了一眼隔壁,才匆匆随禁卫军进宫。 含元殿外,是袁顷名守着,望见旬长清趋步而来,遥遥行了一礼,待人近了后,不着痕迹地侧身,在她身旁低声道:“陛下知道是你布局。” 原来他等候在这里就是为了传话的,旬长清感激地笑了笑,跟着宫人身后踏进了殿内。 皇帝眸光习惯地落在殿门口,看着进殿后的旬长清飞快地垂下眼睫,神色拘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两旁的宫人,示意他们退下去。 再回身时恰好捕捉到旬长清不安偷窥的眼神,他朗声笑道:“长清,你可真像你府父亲,明明是聪明的人,却故意装煳涂。” 旬长清忙叩首,心头一紧,低着脑袋,只道:“陛下,长清不明白您的意思。” 皇帝也不唤起,由着她跪,自己放下御笔,眉宇间依稀看见病弱之气,但仍旧很精神,道:“袁顷名那个榆木脑袋,守门可以,但要想查清贡马一事,非他所为。” 果然还是知道了,袁顷名在皇帝面前不会瞒下任何事,旬长清也早就料到了,神色如故,静静解释道:“长清不过想替陛下查清此事罢了,再者我整日无事,寻些事情做做也好,也好报答您照拂的恩情。” 皇帝笑了笑,见旬长清未说实话,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还心心念着你的两匹宝马?” 旬长清性子更似男孩子,喜爱这些东西,在凌云山待了几载,比起帝京的闺阁之女更显得洒脱,英气,细观之下,更有些像她的祖母祁欢大长公主了。 相似的容颜,相似的性情,但旬长清惯于隐忍,在高位者面前处事不惊,这种性子又有些像卫凌词,近朱者赤,清冷温润,这些又不同于大长公主,更胜于她了。 知道这些事后,他没有震怒,一个未及笄的孩子,瞒天过海,命人搜集证据,一击击破,看似云淡风轻,但心中又胸有成竹。比起经不得大变故的旬亦然,不知好了多少。在一众晚辈中,最为聪明,也懂得收敛起其锋芒。 可惜是个女孩子,心中默默嘆息,皇帝面色上依旧未显,笑着问她:“你心心念念的马儿自然还你,你还想要什么,一併说来。” 皇帝大意,她明白了,此事不能昭告天下,不能让百姓知道是一个小丫头解决了贪污之事,又怕旬长清心中不舒服,便想着赏些东西安慰她。 皇帝得了名声,又在自己面前做了善人,一举两得。 这种好处,她自然不会拒绝,指尖搓着袖摆,眉眼弯弯,露出女孩子天真的笑颜,“陛下,长清即将及笄,婚事不愿由长辈做主,您可否下旨赐我婚姻自由。” 皇帝惊愕,他的金口玉言竟被这个小丫头看作了推阻父母之命的理由了,他淡淡的目光落在旬长清澄澈的双眸中,似想看出其他情绪。 但他识人千万的双眼竟看不出旬长清的其他情绪,或许这个丫头想得很简单,殿内静谧得不闻人声,顿了很久,皇帝才道:“你想明白,朕的赏赐只此一次,再无二次,就这个成亲的事?” 旬长清徐徐摇首,“没有了。” 皇帝眉峰一蹙,看着精灵的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犯煳涂,他试着道:“如今户部缺了很多位置,本朝亦有女官前例,你也是旬家的子嗣,就不想入朝效力吗?” 这是一块很大的肥肉摆在了旬长清的面前,皇帝甚少选用女官,此番如此提示,亦可看成他对旬长清的赏识。 但旬长清不为所动,“陛下,长清还未及笄,只怕不合适,再者长清志不在朝堂,您还是赏我别的吧。” 说不惊讶,那就是骗人的,皇帝以为旬长清煞费苦心地经营,就是为了进入朝堂,所以他才有此一问,可眼下人又不愿意,当真做此事是为他分忧,识进退懂分寸。皇帝很满意,也不勉强,便允了此事。 当着旬长清的面,皇帝亲自拟了圣旨,盖上玉玺,赐给她。 方才还是沉稳淡然之色,接了圣旨后,旬长清一双桃花眼便笑得眯成了一条缝,皇帝也被她这般模样逗笑了,揶揄道:“你这是看上哪家小郎君了,怕你父王不同意,到朕这里讨圣旨好堵住他的嘴。” 旬长清握着圣旨,口是心非道:“陛下,您说笑了,长清这般不过想清净些许罢了。” 皇帝政务繁多,也不再逗弄她,只命左右将她送出宫。 出了含元殿,踏下长阶后,在宫墙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窈窕身影,毫无意外的是卫凌词,见到她后便垂下了长睫,避开了她的眼神探究。 旬长清将手中紧护住的圣旨交给了紫缙,自己缓步走向卫凌词,再也不遮掩自己盈亮黑色双眸中明显的怒意,小小的火焰似要将卫凌词吞噬,灼灼飞扬,她幽幽道:“卫姑娘,我向陛下讨了圣旨,我的婚事自己做主,父王也不能干涉。” 第109页 一句卫姑娘配着旬长清生气绷紧的脸蛋,逗笑了几日未展笑颜的卫凌词,她微微抿唇,看着旬长清气得连耳垂都染上了红色,我见犹怜之景,她没有再开口,也没有破灭她的希望。 她简单说明来意:“皇后传懿旨,诏你我进宫,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去长乐宫。” 第54章 爬墙 邵韵请人, 必不是善事。 加之邵兰衡给过旬长清长提醒, 不用猜必又拿她的婚事做话题, 指不定她现在进长乐宫,那里一堆打扮俊俏的小郎君。 这些日子邵家受到不小的打击,加之宫中贤贵妃处处与她争锋相对, 二人针尖对麦芒,每每虽是平手,可邵韵毕竟是皇后,又是后宫之主, 贤贵妃如此不给她面子,已有失本分了,但落之皇帝耳中, 皇帝只轻声斥责两句, 便将此事揭过。 这便等于是削尽了皇后的颜面, 有脑子的人,都渐渐明白,皇帝愈发袒护贤贵妃了,后宫里的宫人自是上赶着巴结昭仁宫。 旬长清暗自思索了须臾,才不情愿地偏头望着卫凌词,自是不解:“若是为我相看那些官家子弟,那为何连带着请你?” “许是你我走得近吧。”卫凌词声音有些沙哑, 连带着神色都不太正常, 但已经抬步往长乐宫走去了。 旬长清看着眼前愈发消瘦的身形, 脸上乍现愁色, 侧过头来,对纤雨温和一笑:“你家小姐何病?” 纤雨不比纤云,套话很容易,听旬长清问了,有些不高兴,嫌她此时才来关心小姐,只与她相视一眼便微微偏过眸子,低声答话:“自打那晚回来便头疼。” 头疼病可大可小,旬长清急着问:“请大夫了吗?” “大夫没用,自从九年前开始就有了,大夫开了止痛的药,吃多了便没有效果。” 九年前,那便自从重生起就有这毛病了,估摸着纤云也不知道病因,她快步跑上前,露出了惶急之色来,问着卫凌词:“头疼可好些了?和上辈……上次有关吗?” 这里人多,若贸然提及重生之事,只怕会被人当做妖怪来看。 卫凌词见她赶得有些急,便放缓了脚步,面容凝了凝,浅淡的神色,“无事,与之前无关。” 如此敷衍,显见无心与旬长清细论因由。 她走慢了,旬长清的步子也缓了下来,视线落在了她鼻尖的汗珠上,心中微微一动,几日来的怨气也消散了,低声呢喃一句:“怎么每次进宫你都病了。” 卫凌词听到了这句话也未理睬她,只顾往长乐宫走去,旬长清也不再说什么,只把手微微伸过去,圈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进怀中,将黑石做成的手鍊悄悄套在她的手上。 手腕先是温热的肌肤触碰感,卫凌词心中挣扎了须臾,竟没捨得推开她。须臾后,又似是冰凉的石子,她脚步一停,瞧了一眼手上黑色的石头,指尖摸了上去,旬长清此时还未来得及松手,两人各自握着小小手鍊的一端。 纤云不知前面发生的状况,想赶上去看一眼,紫缙很识趣地将人拉至一旁转弯的角落里,顺便看着来往可有宫人路过,似是把风的情景。 卫凌词的指尖只要稍稍一动,便可解下这条链子,近在咫尺的距离下,她清晰可见旬长清眸中盈盈笑意,纤长翻卷的睫毛下眸色湿润而温软,澄澈而干净,与幽幽宫道极不符合,一种微妙的奇异感让她无法拒绝。 而旬长清的眸光落在她嫩白的耳垂上,眼见着再次泛起了粉色,她竟察觉出卫凌词双眸紧张无措地转动,而自己亦毫无不掩饰心中的雀跃,心底的祈盼在眸光中闪耀,她笑道:“你喜欢的对不对?” 卫凌词恍然发觉,眼前的人更难缠了,她将道理掰开了讲与她听,好似还是无用,约莫着左耳朵听了,一阵风从由右耳朵刮出去,什么痕迹都未曾落下,不,又多了一层缠人的本事。她伸手便想解开手鍊,旬长清忙按住了,恳求她:“你别这样,我……我……你到底怕什么,我得了圣旨,父王也奈何不了我。” 卫凌词斜勾了唇角,只望了她一眼便转身往前走去,旬长清急忙追赶,一旁小路出来了几名宫人,吓得她也不敢说话了,只规矩地跟在卫凌词身后。 长乐宫前栽种的是牡丹花,碧绿的枝叶下各色花瓣,春日薄薄的光晕投射在露珠上,颜色鲜艷而异样夺目,浓郁的花香随风散开,刚跨入长乐宫门便闻到了花香,再往里走几步便很多人围在那里观赏。 旬长清一眼便看到了许多锦衣华服盛装打扮的少年,一旁的妇人坐在一起聊得欢乐,她往后退了几步,几欲退出长乐宫,卫凌词伸手便攥住了她,低声道:“刚刚得来的圣旨莫不是摆设?” 卫凌词墨色黑瞳里散漫着狡黠的笑意,这些命妇最是让人头痛,难以斡旋,但旬长清摆明了想临阵脱逃,她自是不会容许,方才在她面前狠似勐虎,眼下就打回原形了。 “师父,要不您过去,我等皇后出来。”旬长清摇首,目光在那些面貌隽秀的小郎君身上飘离一下,随即躲在她的身后,死活不愿往前走一步,十足是缩头乌龟模样。 卫凌词失声而笑,已依旧不允:“你的事与我无关。” 旬长清不甘地瞪了几眼,自己踏步往前走,余光都未曾留给这些等候她的命妇与少年,耳边充斥着行礼的唿喊声,她一面往前走一面回道:“起来吧。” 第110页 她走得快,有人比她更快,一个内侍从她身边跑过,身形迅疾,差点撞到了她,礼都未来得及行便匆匆跑去正殿。 旬长清停步在了殿外走廊,那是含元殿的传旨内侍,那不成陛下传召皇后? 许是猜测对了,一盏茶后,皇后一袭正红色风袍从殿内走出来,看了一眼旬长清,眉眼高低,咬唇吩咐她:“公主来晚了,陛下传召本宫,下次本宫再喊你进宫玩罢。” 旬长清低低称是,望着皇后鸾驾消失在视线里,她望向卫凌词,后者同样迷惑,贡马一事已经解决,亦不牵连邵家,皇帝宣邵韵,又会是什么事? 庭院里的命妇皆是不悦,但还是随着宫人出宫,临走时不忘看了一眼脸若寒霜的旬长清,样貌端庄,五官秀美,颜色无双,但看着脾气似不大好,若娶回家不知是福是祸,一个个摇头而去。 那些少年毕竟是男子,男女有别,也不敢抬头直视旬长清,偷偷觑了一眼,看清了相貌后,觉得不枉此行,才随自家母亲离去。 旬长清来时坐的是皇帝派的车驾,若方才离去,亦可坐着御赐车驾回去,偏偏皇后横插一脚,宣她去长乐宫,眼下御赐的车驾没有了,而卫凌词的马车又不让坐,将她赶下了马车,与紫缙二人站在了宫门口吹着西北风。 紫缙望着不打弯就离去的郡主府马车,紧了紧手中的配剑,脸色忧愁,道:“主子,您这是又招惹卫姑娘了?刚刚宫道里还是好好的,怎地又翻脸了,好歹将您带回去啊。” 卫凌词刚刚冷冷的一眼吓着了紫缙,同样震慑到了旬长清,乖乖地下了马车,她哀怨的眸子半垂闪动,道:“我也想知晓哪儿招惹她了,我说了那么多好话,礼也送了,那串手鍊虽不值钱,好歹是我心意,结果还是不理人。” 听完这话,紫缙抬起的眼眸中多了一份盎然兴味,笑道:“您啊,还是太小了。” 又是这句话,旬长清回眸望了紫缙一眼,两世加起来我比你大多了,你还得唤我姐姐。 没有马车代步,旬长清只好慢慢走回去,路过平南王府也未进,直接去了郡主府。 好在,郡主府还未关门让她吃闭门羹。进府后,她才知卫凌词回来后便进了书房,一个多时辰了都未出来。 旬长清推了推书房门,门从里面闩上了,唤了几声也无人应答,她靠在柱子上想了许久,忽然侧首,半笑着望着守在门边上的侍女,招手示意她前来,笑问:“窗户在哪儿?” 卫凌词回府后,头便隐隐作痛,手上的小玩意竟一时拆不下来,又寻不到剪子,只好继续带在手腕上。 旬长清从窗户外爬进去时,卫凌词正靠在书柜旁揉着太阳穴,脸色绯红,她轻轻关上了窗户,将脚步声放大,吸引了卫凌词的注意。 卫凌词不需睁眼,便知是谁,爬窗户这类事只有旬长清可以做得出来,她冷冷讽刺道:“无赖的行径你干得愈发熟练了,下次过来若嫌路远了,是不是准备爬墙?” 熟料旬长清坐下来,眉眼弯弯,义正言辞道:“爬墙太蠢了,两府之间有道门,不需爬墙。” 卫凌词瞪着她笑眯眯的眼眸,“你以为你很聪明?” 旬长清嘿嘿一笑,调逗道:“反正不笨。” 既然人来了是赶不走的,卫凌词很是清楚这点,不说赶人走,也不搭理她。 旬长清见她身上盖着薄毯,便凑上前,提议道:“你又头疼吗?要不我帮你揉揉,舒缓一下。” 说罢,未等卫凌词答覆,便将人按在自己膝盖上,指尖轻轻按在她的太阳穴,不忘道:“你为何总是头疼?” 凉凉的指尖在自己灼热的太阳穴处轻轻揉动,舒适了些,卫凌词徐徐合上眼睛,不知不觉中撤下了这几日来的戒备,回答的话也颇有些耍赖:“被你气的!” 旬长清凝视她三分嫣红的脸颊,轻轻一笑,怪道:“净说胡话,就算被气的也是被你自己气的,口是心非,你说不在意我,不喜欢我,为何那晚回来就头疼?” 勐然戳中心事,卫凌词的脸色羞得通红,可连日来紧绷的神经又在此时松弛,头疼的折磨在其次,挣扎与难忍才是她最大的心魔,又怕旬长清多想,忙回道:“我何时说喜欢你,你的脸皮怎么那么厚。” “随你怎么说,我就当那晚的话是鬼话连篇,不算数。” 鬼话连篇这个词竟也用上了,卫凌词似被长辈批评了一般,又羞又恼,本想起身又被旬长清按着脑袋,又轻言哄她:“别生气,大不了我是鬼话连篇,你是言论自由,成吗?” 旬长清的手法不错,缓解了几日来的疼痛,但她此时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聒噪不休,卫凌词被她吵得无奈,冷冷道:“旬长清,你若想待在这里,便闭嘴。” 挨训了,旬长清无辜地撇撇嘴,揉了一会见卫凌词昏昏欲睡时,便放开了手,轻轻将她挪到地板上,隔着厚实的地毡也感受不到春日的凉意,她糯糯道:“我也想睡会。” 许是真的累了,也似是被头疼折磨了很久,卫凌词也未睁眼,只将身上的毯子往她身上移了些许,不再冷漠之色,旬长清面露微笑地躺在她身旁,午后安静的时分,正适合睡觉。 她挨着卫凌词躺着,很规矩地躺着,两只手规矩的放着自己小腹上,脑袋歪在了卫凌词的肩膀上,可她刚闭眼不久,卫凌词便蓦地伸手抱住了她,吓得她睁开了眼睛,二人几乎缠在了一起。 第111页 离得近,她勐地发现,卫凌词真的睡着了,脸色依旧红晕,眉眼紧蹙,头疼散去后,就能安稳地睡上一会,旬长清不忍心唤醒她,便由着她去,软玉温香细动,一丝旖旎窜入心间。 她眨了眨眼,望着卫凌词的睡颜,又眨了眨眼,想的便是睡梦中的人比醒着的时候坦诚,更加可爱。她脑袋望着凑了凑,二人鼻尖碰了碰,卫凌词的唿吸急促,比她沉稳的唿吸快了很多。 前世,她就喜欢卫凌词,可总被她严厉的神情而吓得退步,退到墙角也没发现卫凌词也喜欢她,可是这辈子,她发现自己没退步了,卫凌词却在退步,明明相爱,却要装得若无其事,累狠了,便如眼前睡梦中的人一样。 她知道卫凌词待她好,可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她自己跨过去了,得带着卫凌词跨过去才行,不然如她这样折腾,两个人都累。 被卫凌词抱着很舒服,她缩在了她的怀里,四肢都是热血来回涌动,若被她抱着睡觉自是很舒服,她笑着闭上眼睛,欲打算小憩时,门外传来了纤云叫门的声音。 美梦打破,卫凌词睁眼比她还快,须臾间软香就离她而去,她也翻身坐起来,望着卫凌词蹙眉不解的神情,嘻嘻笑道:“我是不是解你头疼的良药?” 卫凌词初醒便知自己主动抱着旬长清,怪不得旁人,醒时双眼带着魅惑人心的艷丽,她揉了揉自己的眉眼,有些懊恼,先推了推旬长清,支开她:“去开门,外面定发生事情了。” 旬长清看清了她的懊恼之色,心中开心得很,便忙爬起来去开门,纤云走进来,望着满脸羞红的卫凌词,怪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奴婢吵醒您了?” 卫凌词垂下眼睫,避开纤云的眼光,只问她:“发生何事了?” “宫内传来消息,长乐宫封了,皇后禁足,此事是陛下秘密下旨,未传至朝堂,是宫内贤贵妃特地命人捎话,让您注意宫外的动向。” 第55章 旧事 一个多时辰前她们还见到红袍凤冠的皇后邵韵, 怎地半日未到的时间就被禁足封宫了, 按照皇帝对邵韵的忍耐度, 如何也不会将人禁足,莫不是皇后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情,惹得龙颜大怒, 连邵家的势力都顾不得了。 卫凌词轻轻点头,迷离长睫微微睁开,望见了外头明媚的春日,心中骇然一动, 指尖在地板上敲了敲,吩咐下去:“纤云,这些日子你注意邵家与旬亦然接触的人, 细细记录下来, 再回话给贵妃, 万不能让邵韵再见到邵家人与旬亦然。” 旬亦然与邵家之间的联繫全凭邵韵在中间死死维护,邵唐一事发生后,旬亦然见死不救,累得邵成失去了嫡子,后是邵韵两头周旋,才让邵成再度支持旬亦然。 如今皇后身陷囹圄,与外间联繫不得, 自是会急坏了外面的人, 乱麻之际, 旬亦然必失去方向, 邵家亦会苦心搭救,如此险要关头,邵家不知皇后为何被禁足,最会出乱子。 他们越乱,便越有益于平南王府。 纤云得了吩咐后,便退出去。 旬长清不知皇后如何出了差错,被皇帝逮到了把柄,当下便凑到卫凌词身旁要答案。 卫凌词对睡中一事毫无印象,但醒来时看自己的动作便知是自己主动搂着她,便也怪不得旬长清,只是下次再午睡时定要将眼前这个时不时撩拨人的无赖赶走。 她迟迟不说话,旬长清以为她恼了方才午睡之时的事,又怕她发飙赶人走,忙转出自己脸上无辜的浅笑,卫凌词见了也不点破。 她旬长清说起了禁足一事:“多年前,大皇子夭折,原以为是其生下来腹中带的病因,可是现在揭露出是皇后买通了太医和乳娘,暗中悄无声息地害死了大皇子,又扮成了先天不足夭折之故,贤贵妃查了很多,才找到了证据,这是其一。” 宫内秘闻,自是见不得外面的眼光,旬长清早有耳闻,陛下子嗣不多,格外看重后宫中长大的孩子,此事查出,皇后的后位算是保不住了。 卫凌词神色平静,娓娓道来:“其二便是五皇子痴傻之事,生下来是活泼可爱之样,后渐颓靡不振,对于学识之事,更是如三岁稚子一般,懵懂不知。太医说是先天之症,那时前有聪明嫡子旬亦然和温厚懂事三子旬亦殊,陛下也未曾将精力放在五皇子身上,是以无人窥探出这是皇后的阴谋。” 皇子接连出事,皆因皇后把持后宫之故,如今贤贵妃将证据摆与陛下面前,天理昭昭,陛下又是受害者的生父,怎能不怒,怎能不火,禁足是小事,杀头才是大事。 旬长清身为皇室中人,许是见惯了这些事,也无惊讶之色。想起了幼时的事,她眼底掠过一抹复杂无边的暗色,“当初五皇子渐显痴傻之症的时候,我也年岁幼小,母妃便将我拘在府,轻易不给出府,想来母妃也是猜测出五皇子痴傻是人为。” 贤贵妃一招将皇后击破,便可见其深渊难测的心思,卫凌词拍了拍旬长清的肩膀,稍稍安慰她,便道:“贤贵妃能在后宫中将自己的孩子养大,成为了唯一抗衡皇后一派的皇子,足可见其手段厉害,心思深沉,她找我时,我才轻易答应。平南王府若胜了,便追封旬亦殊为太子。” 旬长清垂下眼睫,细细想着其中缘故,可又有些地方不明白,细细端详了一眼淡然自信的卫凌词,觉得自己愈发惊愕了,神色不定间,道:“贤贵妃为何将宝押在平南王府,她为何又得知陛下会将皇位给父亲,殊不知皇位接替是以父子而非兄弟。” 第112页 这便要牵扯到多年前的旧事了,外人不知,只有当年的一些故人知道,而卫凌词的母亲卫晓便是其中的一位。 卫凌词见她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眼角眉梢不自觉弯了弯,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黑髮,柔声道:“这是前尘之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这也是邵家为何针对平南王府的源头。” “邵家针对平南王府不是因为父亲军功过高,阻碍了邵家权倾朝野吗?” “这只是一部分而已,其实若论身份,平南王是嫡长一脉,更比陛下有继承皇位的资格。追溯前朝,凝元女帝在丈夫死后夺了皇位,膝下两位公主,按理该是大公主旬祁欢接替皇位,可她一心贪念江湖自由,便将皇位让与了妹妹,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先帝旬祁安。邵韵知晓其中故事,又怕平南王来夺回皇位,故而才会时时打压。” 这些事情只有三朝旧臣才可知晓,而跨经三朝的人少之又少,旬长清亦不知知晓,就连她自己也是听母亲说起了旧事才明白其缘故。 旬长清明白了其中缘由,接着道:“所以贤贵妃也明白这些,才想着和我们结盟?” “贤贵妃不是一般女子,作为枕边人,自是明白陛下心中事,他日益厌恶邵家与皇后,才旬亦然的残忍也逐渐失去了为父者的忍耐,想要大齐千秋万代,便不能将皇位传予旬亦然,平南王是他唯一的人选了。” 这便是世人口中的不得以而为之。 旬长清眨眨长睫,听懂前因后果之后,“但是陛下还未厌恶旬亦然,只是深深不喜罢了,因此,贤贵妃便助陛下将这份不喜转为厌恶?一个难以服众的皇子、恶贯满盈的皇子便足以废弃了。” 当今陛下是少见的开明皇帝,在位期间虽无大公功,但守江山比打江山更难,他在悬崖上蹒跚独行了四十多年,不想将这份祖业糟蹋了去,自是要想好后继之人的人选。再者他心中又熟知皇位本就是嫡长一脉,将希望寄託予平南王府,也算是物归其主。 只是眼下皇帝不会直接将皇位传予旬翼,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一个父亲,都对旬亦然寄予了厚望,他在观望,而卫凌词就是将他心中想的成为现实。 用事实告诉他,旬亦然不配为帝! 这或许很残忍,但是皇家不缺怜悯,旬亦然为帝,必是前世种种模样,忠臣惨死,百姓怨声载道,大齐根基必损。 无需卫凌词往下叙说,旬长清便已猜到了所有的事情,只是有一事她更好奇,父亲旬翼是否知晓这些事,她抿紧了下唇,望向卫凌词,祈盼她说出旬翼的态度。 卫凌词微顿片刻,知晓旬长清的心情。在为人子女心中,父亲必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旬翼符合这点,但前世里因旬翼谋反而受尽折磨的旬长清只希望自己的父亲与谋反、夺位无关,而眼下的阴谋虽不是谋反,但多多少少对皇位产生了觊觎。 旬翼有功于大齐,更得知自己是嫡长一脉,皇帝是明君,故而他俯首称臣,一旦帝王不是明君,他立即举起手中的旌旗,这也是枭雄所为。 卫凌词垂眼,眼底散漫出些许不忍与挣扎后的痛苦,慢慢道:“他应该知道,帝京中事自是瞒不过他,再者贤贵妃联繫的是平南王府,而我不是平南王府的人,所有决定不过是我代而为之,结局自是要告知他。” 语音落下后,卫凌词便抬眼,望着沉默不语的旬长清,心底又是沉重的嘆息声,她瞒着旬长清做下的事情终得让她知晓,否则旬翼回来后,所有事情会穿帮。 沉默背后,是旬长清难以言语的复杂心境,她坐在一侧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指尖揪着毛毡。卫凌词瞒着她与父亲联繫,而她竟被蒙在鼓中,唇边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你以我的名义与父亲联繫,所有骯脏血腥的事情你来做,所有……所有美名落我身上,父亲若成功了,必会感激我,而一旦事情败露了,你便是你,是卫凌词,与平南王府毫无瓜葛,我最多算是被你蒙蔽了,对吗?” 初回帝京时,她就觉得怪异,为何卫凌词对平南王府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原以为那不过是她前世记忆,可那些记忆她都不存在,卫凌词为何会有,久而久之她便产生了疑惑,但卫凌词待她真心,计较这些也无有用处,可眼下看来她早就与父亲通气了。 怪不得她回帝京,父亲一封信都不曾给她,一点安慰都没有,原来信件都被卫凌词截去了,那晚竟还要她亲自写信给父亲,如今想来也真是笑话,只怕父亲连她笔迹都不识得。 “卫凌词,我若被你害了,是不是还认为你是好人……” 卫凌词抿唇不语,此事是她理屈,旬长清有怨气也好,怒气也罢,都得承受,但口上仍要解释:“我不会害你,这点你应该知道。” 占理的旬长清难得揪住了这次机会,自是不会放过她,“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口是心非……心口不一,头疼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若看清了自己的心便不会头疼。” 这话戳进了卫凌词的心口处,每每触及旬长清的事情,便会触犯头疼的毛病,偏偏这个小无赖现在缠得紧,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旬长清见她不说话,便理直气壮道:“你若不想再头疼,就不要说那些违背自己心的话,那些事你骗我,我知道是你的计策,但你以后不准再骗我,你不能总言而无信。” 第113页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这个卡关。卫凌词眸色微变,这次换作是她揪着身上半盖着的毯子了,忍不住道:“长清,你还小……”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紫缙也说我小,你们都以为我闹着玩,可是卫凌词,你难道不知我为何挟持你跳江吗?” 挟持卫凌词不过是想在禁卫军面前表示,卫凌词与劫囚一事无关。 跳江是不想给卫凌词带来麻烦,亦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两个人总该有一人好好活下去才是。 如此浅显的道理,卫凌词怎会不明白,就是因为前尘旧事,她才时刻压制住这份感情,熟料今生二人愈陷愈深,到了无可自拔的境地了。她与旬长清在一起十多年,熟悉她的性情,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痛楚,她不再纵容这份感情的滋长,可是忽略了旬长清的感受。 殊不知为她好这三字,才是最大的谎言。 卫凌词最头痛的便是看到眼前人哭泣,明明是很小声的哭,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嚎啕大哭,可依旧牵动着她的心,她妥协道:“我年长你些许,他日你若后悔,可直言,我……” 外间的花花草草终究比她好得多,一朝公主,心怎会始终挂在她的身上。 旬长清抹干自己的泪水,神色添了几分凌厉,似装威武的奶猫一般,“应该是你不许出去沾花惹草,你的桃花运不知比别人多了多少,我不会后悔……是你后悔才对。” 言语一出,像极了怨妇,不知为何,卫凌词有些发笑,这人在自己面前永远这般毛躁,可出了她的羽翼之后,又能快速地长大成人,不需她担心。 卫凌词抿住了笑意,沉思了须臾,眸色质疑,问她:“你若后悔,又待如何?” 旬长清凝视她,见她问的不似玩笑话,便坐直了身子,眸色熠熠,正色道:“不会,你总不信我,我是比你小,可是我先喜欢你的,自是不会改变。” 如此趾高气扬,又似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卫凌词颔首不说话,她摸着身上的毯子,踌躇了少顷,指尖离开了毯子,伸手抱住了旬长清,臂弯渐渐收紧,使得旬长清的小身子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二人肌肤相触,把她整个人搂笼在怀。 不经意间,脸色红如血,她低低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选的路,再难你自己都该走下去。以后,你若后悔,只怕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再活一世,她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破釜沉舟之举。旬长清渐渐长大了,而她已是日日老去……光阴岁月,不是她流连之物,她亦不再是风华正好的年岁了。 她难得主动,旬长清自是受用,不再想着怎么骂醒她,而是窝在她的怀中,乖顺如她养了多时的爱哭花猫。她懂得卫凌词不信她,皆因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不足以让卫凌词安心。 旬长清顺从地搂上了卫凌词的腰肢,脑袋贴在她的胸口,低低道:“我是治你头疼的良药,你以后做事不要瞒着我,我想帮你。” “好,”卫凌词浅浅一笑,肌肤相触的亲昵感徐徐在心中弥散,这份感觉的独特,让她忘乎所以,不自觉就微微沉迷在这难得的甜蜜里。 ……………………………………………… 帝京风云,依旧波澜诡异,但皇后禁足,后宫大权落在了贤贵妃手中,又有袁顷名的如铁桶般的看护,长乐宫与外间阻断了来往,旬亦然等待了几日,便耐不住性子,四处走动,希望朝堂之上有人为皇后说话,可惜外人不知皇后所犯何罪,俱不敢言。 自贡马一事后,邵家在朝堂上不再是一唿百应之势了,加之皇后被无故禁足,一时间,邵家“一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跌落百丈。 冀州换任刺史后,百姓自是欢唿雀跃,前刺史姚坤成了鱼肉百姓的地头蛇,袁谩上任后,经验不足,但在袁顷名派遣了几名官场心腹后,算是稳定了冀州慌乱的局面。 只是她数日未曾收到旬亦素的信件,心里愈发不安,太过平静亦不算是好事,准备了几日,将冀州事务安排妥善,自己孤身一人再次潜入了边疆,一探究竟。 第56章 选择 袁谩出了冀州一路向北, 悄无声息过了边城。 边疆国都,建筑与大齐略微相似, 国主居住的皇宫在国都中心,其余皇家贵胄的府邸围绕着皇宫。过了城门往里走,袁谩渐渐发现不论是城楼街道, 还是一路而过两旁客流不息的店铺,竟全都张灯结彩,如同大齐的春节一般。 袁谩为防被人识破自己的身份, 未敢携带惯用的□□, 只在腰间配了软剑,在市面上逛了很久, 在偏僻的街道里找了家客栈。 入夜后, 全城掌灯,袁谩换了夜行衣,乔装出门后, 走在街道上,发现有很多士兵在巡逻,几班交替。袁谩心中愈发起疑,国都她也曾来过, 都未曾见过这般警戒的状态。 士兵高度警惕, 如同两军即将交战一般,稍不留神便会遇到敌人的偷袭, 袁谩潜在黑暗的角落里, 看着不断来回巡走的士兵, 心中暗自发慌,莫不是边疆想反了? 而往日门庭若市、巍峨大气的王子府门前站了很多士兵,穿着如同她刚才路遇的士兵一样,不是王子府的府兵。 第114页 她辗转来到后门,同样是重兵把守,袁谩整个人靠在了墙壁上,似被人扼住了咽喉,唿吸困难,阿素在边疆已有六载,在这里也有自己的人,不会受人欺负;阿那暄更是不敢冷待她,如今她被困王子府,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阿那登基为帝,不会再阿素手中的把柄。 第二便是阿那暄出事了,可阿素是大齐公主,边疆如何也不敢如此囚禁她;袁谩想不出第三种可能了,她若单枪匹马闯进去,定救不出阿素,若不进去,她心中不安。 一墙之隔的府内,亦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屋内的窗户打开,屋内人只能通过这扇小小的窗户来看到外面的世界。咫尺高,千里远,月照青天色,苍茫远树下,正是芳华浓。 窗下地板上坐着旬亦素,一袭雪白锦缎,这是大齐的衣饰,白衣袖口与摆裾都以绯色丝线钩织出精美的梅花花瓣,墨色长髮仅用一根墨绿色似猫眼珠的髮簪束起,白皙的脸庞在月色银辉下映得典雅贵气。 久未开启的屋门,在月光的淡淡隐射下,缓缓打开,旬亦素闻声嘴角边溢出一抹飞扬的笑容,旁人若能看见,定会讶然,那抹笑容竟含着解脱之意,人世间太过美好,山川河水,艷艷霞光,奢靡繁花,人生百态,趋之若鹜,谁会想到死,哪怕街边乞丐都会做着长生的梦。 她回过神,望着霜华满地间一身红衣耀眼的阿那嫣然,红色张扬又贵气怡然,玉带环腰,修身之物,愈发显得她笔挺修身,衣袂飘然,这样昂首自信的人让旬亦素折服。 她微微苦笑,“公主今日这身红衣很美,顾盼美兮,让人望之自愧不如。” “是吗?曾经也有人这样夸赞我,说我红衣最显俏丽之姿。” 曾经……旬亦素微勾了嘴角,似是明白了阿那嫣然口中之意,徐徐道:“那个人呢?” 明眸闪过觞然的痕迹,方才的亮色已然消失,阿那嫣然觉得心底微微有点疼,很久前的痛意一直保留到现在,曾经有人和她说,你的美你的张扬给草原添了一道绿意,你就像草原上最欢快驰骋的马儿。 须臾的沉默后,阿那嫣然自士兵手中取过托盘,上面两杯酒,她置于旬亦素脚下,“我本想多留你几日,可有人等不及了。” 旬亦素愕然,袁谩还是来了,不顾自己的使命,可她来了又如何,一人怎敌得过千军万马,阿那嫣然重兵在手,不会轻易放她二人离开。 她徐徐靠在了墙壁上,疲累得一丝多余的心情都没有,她望着两杯清澈如泉水的酒,柔弱女子的怜惜情绪在心中悄然滋生,这份遗世的心境,让她伸出了手,握住了那凉意袭人的酒杯。 “我死了,大齐边疆必将一战。就算袁谩死了,大齐还会派新的守将,公主的算盘终究会落空。你恨大齐,莫过于逼你和亲,与心爱之人分别,但你我同样,就该知边疆没有逼我和亲至此,同样大齐也没有逼你嫁过去,你恨的只该是自己的国家,是他们抛弃了你。” 阿那嫣然半弯下身子,手捏住了旬亦素的下颚,指甲刺进了皮肉里,眸色暗淡转为狠厉,“那又如何,边疆已在我的掌控之下,报仇需慢慢来,我会令自己的铁骑踏遍大齐的每一个角落。旬翼又如何,他是大齐的战神,可内斗已经让他无暇分身了。” 旬亦素本想回她痴心妄想,可转而一想不过是口舌之争罢,她又将话缩回了口中,望着清液中倒映着自己憔悴的容颜,袁谩若看见了,定会骂自己不好好爱惜身体。 一滴泪落入了杯中,与酒混为一体。阿那嫣然瞧清了那滴泪,笑了笑,那笑意中有晦涩的神秘,“两杯酒,两个选择。你手中那杯酒是毒酒,但是死时并没有痛苦,而盘中那杯酒喝了之后,肠穿肚烂,容颜毁尽。” 旬亦素皱了皱眉头,握紧了手中的酒,阿那嫣然观她厌恶的神色,纤眉漫挑:“你喝你手中酒,那在外面徘徊不走的袁谩冲进来便万箭穿身,若喝了地上的酒,袁谩可带走你的尸体。你想让我送你二人尸首一道回去,还是让袁谩带着你的尸首回大齐,自己选择。” 女子容颜,是其活命的本质,死后遭毁容,只怕无人识得,旬亦素左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眸色无来由地柔和了些许,阿谩应该识得她,不会嫌弃。 其实,阿谩你一人活着,比起两人犹豫不决,要好得很。 旬亦素放弃手中酒,转而端起了地上的酒杯。月光凝华了夜色,她好像看见了战场上一身铠甲的袁谩,女子巾帼,更强男儿。 她回眸直视阿那嫣然,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嘲笑似是劝诫:“我不后悔,公主有朝一日你会后悔,情之一物,超越了生死,人之一死,容颜又待何物?” 说罢,仰首饮尽了毒酒,决绝不悔。 酒杯霍然掉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旬亦素痛苦地蜷曲在地上,目色萧肃:“和亲之人,本就无情,你我错在情深罢。” 阿那嫣然的目光如箭,死死凝视着在地上痛得几欲翻滚的人,唇齿切切,“袁谩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尸体,定然不会在意你,你的死不过是成全她另寻新欢。” 旬亦素浅笑不语,腹中似刀割似万千虫蚁在撕咬,人间炼狱所受的痛苦亦不过如此,泪水滑落在地上,她始终不再说话。身体痛得似被无数双手撕成一片一片,散落在这间潮湿无情的房间里。 第115页 阿那嫣然望着倔强的人,茫然后退几步,蓦地转身,眼神凝住,吩咐道:“立刻都撤离这里,不用留一人。” 大批的士兵撤离后,府内愈发寂静。墙外翻进来一人,一路奔跑,穿过了前院和百花绽开的花园,万般景色在她眼中都黯然失色。 袁谩按着地图跑进了王妃所居住的屋子,那里屋门打开,她凭着淡淡银辉才摸索着进去,又怕惊扰他人,也不敢点灯,轻步走进去,可是没有人影,又不可唤阿素的名字,只可试着摸遍了屋内每一寸摆设。 借着月光看清了窗下白衣的人,她慌忙上前,扶起了地上的人,声音微微颤抖,“阿素……阿素,你应我一声……” 无人应答,凝重了袁谩本就灰暗的神色,她试着将手置于阿素的鼻息之上,若有若无的气息让她愈发害怕,从怀中掏出了药瓶,倒出了药丸一股脑地餵进她的口中,自己喃喃道:“好阿素,你快张口吃下去,阿素我带你回去,见你母妃,我们和其他人那样成亲……你想了很久的拜堂,我准备了嫁衣,还有洞房……好阿素,吃了才会有这些。” 袁谩的轻唿,旬亦素恍若未闻,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许久只闻袁谩急促的唿吸,手中的药丸还是吞不下去,她急了,恍然看到了阿素眼角挂着的泪痕,忽然不再害怕,轻轻挽住了阿素的秀髮,雾蒙蒙的眸子涩然滞住。 将手中的药丸吞入口中,微微俯身,寻着她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含住,舌尖撬开了牙关,轻吮慢碾将药丸咬碎后,尽数过渡至她的口中,舌尖依旧留在了的唇角,长长喘息后呢喃着:“这是你给我的药,说是能救命,现在我还给你……” 她抱紧了阿素,极其害怕失去眼前人,炽如利剑划破了最后一丝理智,舌尖再次探入,再次在她口中搅动,溢满了苦涩的药味,心中期盼着阿素能将药吞下去。 吞下去便有希望,不是吗? 璀璨的双眸,瞬时暗淡如灰。旬亦素一丝反应都没有,袁谩依旧抱着她,如同屋中挺立的青柏,她缓缓起身,瞬间一滴泪滑入口中,深深吸气,这滴泪好苦。 我不知你发生了何事,但我只知我喜欢你,今生不得,我便守你一生,来生早些,我便求了陛下,哪怕为万人所唾弃,我也在所不惜。 繁光缀天,银河星落。 阿素,我日日守着你,可好? 阿素,我准备了嫁衣,还寻了媒人,虽没有父母之命,但亦可有媒妁之言。 阿素,我找了很多好友来观礼…… 王府外的街道上出现了两匹马,去而復返的阿那嫣然坐在马上,冰寒彻骨的双眸闪过一丝动容神采,身旁属下忽而道:“公主,就这样放走了袁谩?” 阿那嫣然双腿夹紧了马腹,已经没有了方才对旬亦素那般的咄咄逼人,有的也只是为女子般的柔光,“她已不是边城守将,杀之无益。旬亦素死了没人已经知道我在边疆了,你要做的只要招兵操练,早日发兵,攻破边城。” 袁谩、旬亦素,剩下的路自己走,走不好,亦不能怨怼我。 ………………………………………………………………………………… 帝京上空乌云缭绕,渺渺斜风,解不得一丝凉意,无端让人憋闷。 刑部门前的惊堂鼓又被人敲响,百姓围观时,只看到一个妇人拖着两个孩子,哀哀叫唤冤情。拖儿带女,莫不是如戏里般状告哪个官员停妻再娶,不顾王法。 如此热闹的景象,好事之人当然插进去看一眼,听了大堂上妇人的状词,又甚觉扫兴,不就自己丈夫失踪数日,连带着村里几个男丁也一齐走失不见影子。 失踪人口,上报父母官即可,何须惊动刑部,但妇人道是地方父母官不予理睬,无奈之下,村里人凑足了盘缠,让她上帝京告状。 此事可大可小,但不知为何惊动了陛下,刑部不得不接下这桩案件,派人去查。 春日雷雨,说来便来,旬长清从宫中出来,未带伞,又等不得雨停,便命人驾着马车回府。再是如何细心,也湿了鞋袜。 最近几日被陛下留在宫里,回不得王府,更见不得卫凌词,是以人未进王府,便去了郡主府。 卫凌词见她鞋袜湿透了,便命人送来热水,先沐浴去去寒气,又命人去王府拿换洗的衣裳。 一番忙碌下来,天色隐隐暗沉下来,旬长清坐在卫凌词的床榻上,穿了一件薄薄的内衣,自己搓着湿漉漉的发梢,脸蛋红扑扑,桃花眼又笑眯成一条线,与她说着宫内之事:“那妇人告状之事,我一猜便知是师叔的杰作,便在陛下面前提了一句,引得他的注意,他便立马吩咐刑部查清此事。” 卫凌词接过纤云手中的姜茶,细细吹了吹,才递给她,不免问她:“你如何提的?” 姜茶有些辣喉咙,旬长清喝了一口,便觉得身上热气更大了,兼之又辣了嘴,便吐了吐舌头,自己用手给自己扇风,回她:“我就提了一句,民为贵,社稷次之。 ” 朝堂之上已经是风吹草动之景,平静之下便是皇帝极力压住的旋涡,皇后便是旋涡的中心,被关了近月之久,旬亦然愈发毛躁,在早朝上被皇帝训了多次,邵家最近动作也很小,旬长清隐隐猜测与穆尘有关。 第116页 徐恪不知去了何处,王平君又被徐恪赶出了凌云山,如丧家之狗一般四处游动,旬长清因着下药之事早已记恨他,如今逮着机会自然不会放过他,命人废弃了他的武功,丢入了凌云后山餵狼去了,是生是死全凭他的造化。 自然,此事不能告诉卫凌词,未免她会担心。 穆尘成了凌云山掌权人,几乎将所有的人力物力都动用在寻找铁矿之上,人多势众,必有结果。 旬长清比起之前稳重了不少,皇帝隔三差五便唤她进宫,二人时不时聊上几句京中大事,旬长清虽绝口不提皇后之事,但也隐隐感觉出陛下废后之心日益明显了,正因为如此,她才放些风声给旬亦然,热锅之下再添了柴火。 外面稳重了,在卫凌词面前还是显得不大懂事,旬长清姜茶喝了一口便放下,外表看着乖巧,但一双眼睛骨碌碌地眨几下,总跟着卫凌词身后转悠,惹得卫凌词怒目怪她:“你总盯着我作甚,姜茶不喝,中衣不穿。” 第57章 索吻 “有些热罢了, ”旬长清还是乖乖端起了姜茶,如吃苦药般一口喝了进去,只是还仍旧不肯穿中衣,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又道:“陛下最近又吐血了, 太医让贤贵妃心里有准备, 这个消息都不敢说出去,就怕有人生乱。” 卫凌词转了一圈,见姜茶的碗空了, 才稍稍敛了冰眸,与她道:“贤贵妃担心的也是常事, 袁顷名府上最近不□□顺,府内进了刺客, 差点伤了袁夫人。” 袁顷名管着几万禁卫军,若是在这种险要关头出事,只怕禁卫军会四分五裂,而且二皇子妃邀请袁夫人过府,请了数次, 袁夫人都不敢应。 旬长清喝了姜茶, 觉得更加燥热,摸到了桌上的凉茶便往嘴里送, 被卫凌词夺了下来, 怪道:“茶凉了, 我命人送热的过来。” 某人撇撇嘴, 自己理亏也不敢再和她犟,坐在一旁,扯过一本帐簿翻了几下,便道:“我明日还得进宫,那些铺子我没时间打理了,你有空帮我看看,在宫里人多眼杂,不好办事。” 卫凌词轻声应下了,不过就是看几本帐簿罢,又不用她亲自下铺子,她寻了中衣给旬长清,谁料旬长清伸开了双臂,示意她穿,卫凌词纤长的细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宫里待了几日,衣裳都不会穿了。” 话是说了,卫凌词还是替她穿上了,将满头秀髮撩至肩上,一直蜿蜒至腰际,仿似一段乌绸,抚之又动人心魄。 近了,旬长清闻着她身上的清香便觉得舒服,道:“懒得动了,宫里与人说话事事留心,陛下的那些妃嫔时不时过来,赶都赶不走,还是贤贵妃那里舒坦,我住了一日,没人赶上门打扰。” 衣裳穿好,外衣出去时再穿罢,卫凌词闲了下来,坐在一旁,想起了方才之事,“你说了民为贵,社稷次之,陛下可有说什么话?” 这些话好似不是重点,旬长清盘腿坐在床榻上,回忆了半晌,才道:“陛下神色挺古怪的,只问我,为何想的不是朝堂的荣誉?我便回他:朝堂荣誉建立在百姓的康乐之上,他便下旨命刑部彻查此事。” 康乐二字,只怕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旬亦然说不出的,皇帝也未曾想到旬长清会想到百姓而不是朝堂,朝臣观之此事,定先看皇帝如何看待,他们再如何回话,而未涉朝堂的旬长清的回覆才合皇帝心意。 卫凌词显然怔住了,当旬长清的脑袋凑过来的时候才回神,她笑着退了半晌,才道:“你这个回答有点大胆,但陛下爱听,此事若查明,只怕陛下的病更重了。” 皇帝自打封了长乐宫后,便抑郁不振,想来自己的娶的正妻,却正是祸害自己孩子的兇手,如此险恶的面目让人憎恨,自己子嗣稀少,亦是难以面对老祖宗。 这些事穆尘查清后,自然一一告知卫凌词,她理顺了思路后,才道:“此事查出大半,这座铁矿在找到后,并未上报朝廷而被私自开採,一半卖于商人,一半出了大齐,卖予他国,谋取私利不计其数,单单牵扯的官员就达多位,邵家是主谋,旬亦然是否知晓,尚未可知。” “如果陛下知道,此事定会让邵成翻不了身,想想其间的事,都知道邵成憎恨第一楼,又怎会知晓他在第一楼里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只是我担心此事一旦揭发,邵成与旬亦然狗急跳墙怎么办?” 卫凌词一双眼,似漆黑夜间暴风雨降临,未说话反令旬长清秀眉一紧,望着她便伸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不安道:“你的眼神好可怕,带着常人没有的戾气,母妃也曾说我戾气太重,想想应该是心里的怨恨太多了,现在我反而释然了,你也该释然才是,我们都活着不是吗?” 近日旬长清愈发发现了在卫凌词眸心深处,总有些伤感,戾气不是善物,会毁灭人的心智。 其实不止旬长清,卫凌词也渐渐喜欢平静的日子,守着她,便足以。 但此时不是放松的时候,未将恶狗逼之跳墙,扰了一墙之隔的人,又怎会引起众怒。 眼睛之上的那双手微微发颤,卫凌词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将那双冰冷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搓了搓,柔软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她笑道:“我以后控制好自己就是,吓不到你。” 如此温馨的举措,旬长清很受用,羞然蜜意轻漫心间,唇上难掩浅浅笑痕,乐道:“不是吓到我,而是戾气重了,对身体不好,容颜也老得快,” 第117页 闻言,卫凌词立即松开了她的手,触及她眼中遏制不住的笑意,嘴角勾了勾,以前偶尔会说上几句悦耳青涩的情话,自那次挑明心境后,旬长清便喜欢时不时挑上几句刺。 眼下又是如此,卫凌词睨她一眼,没有效果,便将手伸至她的腋下,指尖挠了几下,淡淡道:“现在就嫌弃了?” 二人相伴多年,卫凌词自是知晓旬长清怕痒,虽未曾明言提及,但早已熟稔,一击必中,旬长清翻了个滚,往内侧躲去,隔着衣物揉着自己方才撞到床榻的肩膀,空前的紧张,又怕卫凌词又偷袭,便道:“你知道我弱处,便这样,不公平。” 方才挑刺的明明是她,眼下又言及公平二字,卫凌词素来宠溺她,也不愿再‘欺负’她,只道:“你方才就已经嫌弃我,难不成这也是你的公平?” 旬长清又是理亏,看着卫凌词淡然的神色,便知她未曾生气,又如不愿被主子抛弃的猫儿般凑过去,躺在她的身旁,脑袋不忘枕在她的膝上,乐道:“最多你嫌弃我笨,我不会嫌弃,那么多人喜欢你,我除非是傻子不然不会嫌弃你。” 这算哪门子情话,更像敷衍的话,旬长清顿了顿,又觉不对,忙认真道:“我方才是让你少想些前世的事,思之无益,不如想想以后,我想着我的封地会在哪儿,到时我二人一道过去,谁也管不着了。” “想的简单,你做了这么多,王爷又多年不见你,不会轻易让你走,”卫凌词觉得她认真的模样有些可爱,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不过快要及笄成年,按照规矩,不用进宫去住的。” “那便住在外面,就如现在一般,”旬长清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累,撑着沉重欲坠的眼皮,宫里虽然吃住比外面好得多,可是时刻提心弔胆,夜不能寐,回来躺在卫凌词身旁觉得愈发安心,不消片刻,便入了梦乡。 卫凌词沉思间,就只闻旬长清沉稳的唿吸,一低头,人都已经睡着了,心中泛起心疼的情绪,贤贵妃命她进宫,不过是想让平南王府的人在陛下面前晃悠罢了,如此才可提醒他,世上还有旬翼的存在。 二来,贤贵妃一人在宫内,总想着有人陪伴,弥补下丧子之痛,便看上了旬长清,一个半大的丫头进宫,不会引人怀疑。 她轻轻将人移到榻上,盖好了被衾,守了片刻见人睡的熟了,自己轻步走了出去。 外间风雨稍歇,开阔的庭院毫无遮蔽,尽被淋湿,廊下亦是如此,未点灯就看不清脚下的路,纤云过来问可要用晚饭,卫凌词摇首,旬长清一睡只怕半夜才会醒,等她起来再一起用。 可旬长清醒时,已是翌日清晨了,茫然不知身在何方,桃花眼含着迷离之色,纯真的模样让纤雨乐了,笑道:“公主睡了一夜,莫不是睡傻了,这是郡主府,可不是您的王府,您赶紧起吧,要回宫了。” 听到回宫二字,旬长清又歪倒在榻上,贤贵妃就给她一日假期,一觉便睡没了,懊恼地在床榻上翻了几下,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后,卫凌词走了进来,狐疑道:“你醒了又装睡?” 音落,便听某人控诉她:“昨晚你怎么不叫醒我?” 原来是纠结这个,卫凌词弯了弯唇,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近她笑道:“我叫了,晚饭的时候唤你了,你不醒而已。” 原来如此,躺在被子里的旬长清看不清卫凌词的神色,不知是被人骗了,只好怪自己睡得太沉了,她起身抱着被子,嗅了嗅自己身上的清香,不是属于自己的,一双桃花眼便含笑如水,昨晚好似被人抱着睡的。 她歪着脑袋望着卫凌词,髮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落在被衾上绣制的竹叶上,习惯性眯着眼睛,满满盛着心上人的容颜,“昨夜你也睡这里的?” 卫凌词淡淡道:“没有,我睡在隔壁书房。” 又是口是心非,旬长清也习惯了,从背后抱住了她,鼻尖的芳香与她身上的香味是一样的,双手交叉着置于她的小腹上,脑袋还是喜欢贴在她的背嵴上,蹭了蹭,语气似长者一般:“听说你要去接应穆师伯,我要进宫,帮不得你,我让紫缙陪你去,万事小心。” 卫凌词按住了那双手,拍了拍她的脸蛋,宽慰道:“紫缙还是留给你,我这里有纤云姐妹就够了;宫里不安全,还是跟着你为好,记住了除了昭仁宫的吃食,其他娘娘给的不准吃。” 前世皇帝的死期有待商榷,但卫凌词知晓并不远了,而她想做的便是延长皇帝的寿命,看似是逆天而为,可她做的事情皆是有违天意,报应与天道二字与她来说已没有用了。 还有个更可怕的想法在卫凌词心中产生,前世的旬亦然既然掌握了整个朝堂,而皇后掌握了整个后宫,陛下的食物中是否有古怪? 今生,旬亦然会不会仍旧选择这条路? 卫凌词低垂着眉眼,望着旬长清一双手,她捏了捏,提醒她:“让贵妃注意陛下的吃食,她会懂得。” 旬长清微微皱眉,但音色软绵,听上去很舒服,“师父,我都懂,宫里的事情有我,外面你要注意些,就怕邵家反扑,还有徐恪也不知所踪,你出去要注意些,有空传信回来。” 朝堂上的事已经掺杂了很多江湖人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卫凌词的武功是一流,但绝非没有对手,旬长清不担心不害怕便是骗人的。此次参与的是凌云山,但一猜便可猜到与身在帝京的卫凌词有些关系。 第118页 此时出京,定会惹人注意,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就是卫凌词了。 吃过了早饭,收拾妥当后,旬长清便要回宫了。 卫凌词叮嘱了几句紫缙,便被旬长清拉入了屋中,她闷闷不乐,想来也知,回来后二人不过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二人的未来愈发清晰了,她才更会捨不得眼前人。 卫凌词瞧她扭捏的模样,便猜到了她的心事,自己主动伸手抱着她,拍拍她的脑袋,笑话她:“昨夜抱了你一夜,还嫌不够?” 旬长清不住摇首,嘀咕道:“不够,你让我不要拈花,你也是,离穆师伯远些,还有你要注意他的徒弟,她不简单的。” 原又是醋劲大发了,自己望不见,便想着叮嘱她了,卫凌词莞尔一笑,心中也有些甜美,不答话,便伸出手掌扣住她的后脑,低头覆下唇来,黏住她的唇角,索了长长一吻,直到旬长清因气息不顺而红了脸色,才捨得放开,贴着她的唇角而柔声道:“现在不是够不够,而是你不会喘气。” 旬长清怔了怔,未料卫凌词的‘保证’竟是这样,她痴痴笑了一声,“我去找袁顷名,让人派些好手跟着你。” 说着,挣脱了卫凌词的双手,推开门便雀跃地出了廊下。 人影消失后,卫凌词才动身去了上饶。 铁矿便在上饶,也是邵成精明之处,母亲卫晓的封地亦是皇帝不会多加管问之处,二人多少有些情谊,皇帝不会派人去查看,才让他这有心人得了天大的空子。 第58章 撮合 暴雨过后, 原以为会是晴天,可淅淅沥沥的小雨竟下了近半月,而卫凌词也走了半月,时不时回信都是让她注意安全,不可乱吃东西, 不可乱与旁人说话, 一张信纸从头至尾,最多的便是不许二字。 旬长清又恼又羞,这是拿她当七八岁的孩子了, 这个不许那个不许, 想烧了信又捨不得烧, 思来想去,扯过一张宣纸, 写了六字便让人去送信。 收到信的卫凌词翻开后,抿紧了唇, 哭笑不得, 上面写着:切勿拈花惹草。 卫凌词的猜测成了现实, 贤贵妃悄无声息地命人查了御膳房,重重暗查下,在皇帝的一道汤羹里发现了□□, 毒性缓慢, 不足以致死, 但是毒素在身体里积累多了之后就会让人‘暴毙’而亡。 听了太医的叙述后, 旬长清觉得这种□□与邵唐的死状很像, 命人秘密通知了邵兰衡往昭仁宫一叙。 贤贵妃见惯了这些事情,觉得旬长清多此一举,直接将人抓了便一了百了,何必多次一举。 旬长清摇首,宫内这些日子见识了贤贵妃铁血的手段,宫内私刑无数,不免多些冤魂。但为高位者,必不会怜惜蝼蚁一般的宫人,但此事牵扯太大,弒君一事,若贸然揭开,最多是邵兰衡之过,背后真正的主子不会露出马脚。 而邵兰衡不是傻子,知晓其中的奥秘,且又是贪生怕死之辈,不会为他主子听命,而旬才清要做的便是放长线钓大鱼。前世的邵兰衡屈服在父亲邵成的威逼之下,并未有很大长进,依旧是太学博士。 而今生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自不会再听邵成的话,但他背后是谁,她竟分不清了,难不成是旬亦然?旬长清勐然一惊,失手打碎了茶盏,惊到了趋步而来的邵兰衡。 她抬眼便看到了那抹身影,儒雅的俊俏公子,依旧是宫人倾心的对象,昭仁宫外的小宫人交头接耳,珠帘后的人却是隐隐不悦,吩咐身旁的管事姑姑出去,喝退了那些不省心的小蹄子。 邵兰衡早已娶妻,也是庶女,但好在夫人识大礼,并未嫌弃他的身份,因此也未有妾侍,在奢靡成性的帝京,哪家官宦子弟不是几房妾侍,亦算是众人眼中‘佳婿’了。 旬长清屏退了众人,这是她寝宫,没有外人会来打扰。她开门见山,将太医的证词递于了邵兰衡,直言道:“这种□□发作与邵唐的死状一样,邵唐怎么死的,相信没人比你更明白。” 旬长清本就是一副好皮囊,笑时便是温顺的姑娘,敛下笑意时,无端多了几分皇家威严的气势,眸色凌冽,似笑非笑,邵兰衡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幅模样,与之前任他诓骗时差之甚多,但他心底仍旧告诉自己,这只是个黄毛丫头,不然怎会被他轻易骗去几万两银子。 邵兰衡作势扫了一眼证词,笑道:“公主,你想多了,这种□□无色无味,是宫内迷药,与臣无关,再者宫里是贤贵妃娘娘的天下,臣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旬长清把玩着桌上的玉佩,白玉无瑕,这是佳品,是皇帝赏她玩的,帝王眼中的玩物便是千金万金的东西了,出了宫可值不少银子。邵兰衡眼中又现贪婪目光,恰被旬长清捕捉,她故意将玉佩上的花穗绕在指尖上,笑道:“陛下病重,眼下你邵家又是鼎天之势,小小的御膳房宫人还不是轻易被收买了。” 邵兰衡心中一冷,眸色闪烁,未料旬长清还是认定是他,心中有些焦急,便道:“公主,不是臣所为,臣与父亲不和,怎会听他的话。” 旬长清眸光精明,扮猪吃老虎的事她干得最多,邵兰衡连亲弟弟都可以毒杀,她可不能被之所骗,面色寒意不减半分,冷冷嘲弄道:“若是邵成知道是你杀的邵唐,你就会乖乖听他话了。” 第119页 冷淡的话语似刀锋一般刺进了邵兰衡的心中,只觉得脚下无端端虚软,双膝下跪,求道:“公主饶命,臣也是被父亲逼迫,无奈之举。” 望着邵兰衡苍白惊悚的脸颊,旬长清心中冷笑,眸中更增一分阴森的狠厉,邵兰衡这般精明的人,这么快就认罪,显然不是他的风格,她敲了敲桌面,道:“邵家弒君,只要你写下证词,亦可算戴罪立功,我可求陛下饶你一命。” 邵兰衡等的就是这句话,忙磕头:“写……臣这就写……” 殿中没有宫人在,旬长清只好寻了笔墨置于邵兰衡跟前,亲眼看着他一笔笔写下邵家“罪行”,写完后,旬长清直接抽出了纸张,随意扫了一眼,又让他按下自己手印。 她微笑着将桌上那枚玉佩丢给他,赞许道:“邵大人果然识趣,我不会将你送入天牢,不能打草惊蛇,你依旧命人按着往常的惯例行事,回去后帮我看着你父亲的举动,一有风吹草动便告知我。” 邵兰衡得了玉佩,忙叩首谢恩,回身间眼神渐渐凝聚成精光,握紧了手中玉佩,快速地离开了昭仁宫。 珠帘后莲步走出一位女子,年过四十,风韵犹存,只是眉宇间更多的是狠厉,狠声道:“邵家真是胆大包天,你为何放走邵兰衡,直接将人送去大牢就可。” 旬长清将供词递给她,眸色微变,提议道:“娘娘,长清熟悉邵兰衡的为人,他会这么般轻易地招供,只怕背后不是邵家。我放他出去,他亦会被人追杀,且看看是何人想杀他,我们救下他便可,长清立即去通知袁统领,让他注意邵兰衡。” 贤贵妃望着她的目光微微一滞,随即温和一笑,拍着她的肩头,瞭然笑道:“卫凌词担忧你在宫中会愈发麻烦,可是本宫看她是多虑了,你足以挑起大梁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旬翼的嫡女嫡子都强,你那两个庶出的姐姐也不如你,旬翼啊,就这点比陛下强。” 闻言,旬长清缓缓垂落的眼睫,投下暗暗睫影,尽数遮掩了眸中浮现的回忆,再活一世,她终得学会保护自己,再抬首间,已是安宁的笑颜,道:“娘娘夸奖了,只是陛下的吃食只怕不能经过御膳房了。” 贤贵妃眸色一凝,微微淡笑,“此事,本宫知道如何做,你且安心,本宫先去含元殿。” 贤贵妃走后,紫缙便疾步走进来,道:“属下派人通知袁统领了,时刻跟着他,还有卫姑娘来信了。” 前半句激不得旬长清的兴趣,后半句,便是她日思夜想的,距离上次亦是三四日不曾接到她的书信了,一去半月,来的书信一只手都可数得清,不知是她忙还是她懒,接过书信后,旬长清的笑意在嘴角凝结,眉梢不住上挑,信上仅二字:知道。 敷衍,也该敷衍出十几字,可这人就两个字,知道是何意,知道不会在外拈花惹草还是知道会拈花惹草,恼恨之际,又有担心,书信的那一头到底是何景象。 帝京连绵十几日小雨,可上饶却是阳光和煦,万里晴空。 穆尘的性格本就不是拖泥带水,雷厉风行地带人搅入了铁矿之中,第一件事便是解放被抓来的矿工,让他们联名写了书信,揭开了这座铁矿之下的血腥。 矿工都是从大齐各地招来的,应该是骗来的,用巨大的利益诱惑而骗来,他们称这里的工作轻松,工钱更是其他地方的几倍,吃得好穿得暖,过年回家会发银子做路费。 他们大多都是穷困出身,靠力气和庄稼吃饭,哪儿见过大市面,一听这话立时背着包袱和人走了,到了才发现是个骗局,可又出不去,有人偷偷跑出去,被抓回来就被活活打死了。 一经恐吓,大家都不敢逃了,只好在这里没日没夜地挖矿。但这里的食物又不够吃,活又多,有些人就是活活累死的,死了就被拖出去埋了。 穆尘写出了这些经过,让矿工在供词上面签字画押,又将这些矿工悉数送回了家,如今他手中的联名书才是几人的目的,至于帐簿之类的早就留在了帝京平南王府,只需将二者一起送至皇帝的含元殿,便足以让邵家连根拔起。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真正未死的骆驼比之更大。朝臣外戚的势力再大,也大不过皇帝。 皇帝现在对邵家已到了非灭不可的地步了,以前他想着给旬亦然这个新帝留下势力,可是这股势力已经大到旬亦然无法控制,那就只有先灭了。 回到上饶后,一行人定会居住在卫府。 穆尘刚进府时,风尘僕僕,一身白衣成了灰色,髮丝上也染了灰尘,一张脸更是看不到原来的肤色。 卫晓在多年前见过他,可看到‘面目全非’的人后,心中发憷,这孩子长成这样?她还想着卫凌词的年龄与之差不多大,意欲撮合二人,可看到这般形象后,埋藏很久的念头就彻底打消了。 一辈子不嫁,也总比嫁这个人好,看着都不舒服。 可待穆尘沐浴换身白衣之后,半个时辰前打消的念头又再次冒出,在心里生根了,随意支开了卫凌词,命人将今年好茶煮好送过来,将一干人等散去。 华贵的宽厅中,穆尘坐在下首,他喜白衣,更喜洁净,徐徐端起眼前茶水,吹了一口,如玉的面色更加精緻朦胧,雾里看花,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瞳孔更似星辰,点亮了广袤无边的苍穹。 第120页 卫晓生了一个念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她望着穆尘,笑道;“穆公子,我多年前见过你,你可曾娶亲了?这次过来怎么不将夫人带过来住上几日。” 话中有话,乐坏了穆尘,看了眼无人的屋子,便知晓了卫晓的用意,立时敛去了懒洋洋的神色,端坐了身子,恭谨道:“未曾娶妻。” 正合卫晓之意,她忍住了笑意,端起了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故作不解道:“你和阿词师兄妹好似十多载了,我看你二人感情好像不错。” 穆尘心中偷乐,忙顺着她的话道:“是,近二十年了,我与阿词感情……尚可,尚可。” 他只能说是尚可,卫凌词身后日日跟着旬长清这个小尾巴,原以为二人师徒有意,谁知旬长清是女子,二人并无成亲的可能,如今卫晓问起,便是有这等意思。 穆尘起身,站在了花厅中间,神色温和,眉宇英气,轻声道:“伯母,我对阿词真心,不知可愿将阿词许配与我,我穆尘今生只此阿词一人,再无其他人。” 卫晓怔忪,穆尘如此表示吗,倒真真出乎意料,如此好事,也是她方才所想,当即便允了,二人一拍即合,等铁矿一事解决,穆尘便来登门提亲。 而不知情的卫凌词此时收到了旬才清的来信,隔着信封就可窥探出里面放置了数张信纸,她有些怀疑这个丫头是不是将她每日做的事情都记录下来,转写在信上了。 可是打开后,她就觉得旬长清在宫中定是闲得很,三张写满了墨字的纸张,第一页写的都是一句话,六字:切勿拈花惹草。 第二页依旧写得满满,四字:仔细头疼。 第三页,还是四字:记得想我。 墨迹渲染的三页纸,卫凌词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渴望看出些其他名堂,半晌后可还是依旧十四个字,别无它话。 她黯然发笑,心中除了欢喜再无其他,提笔回信,寥寥数字:不日回京,十里亭外接应。 落笔后便将信装置信封里,欲让人送回帝京。 未来得及喊人,句看到母亲定然站在屋中,喜气溢满眉梢,她忙将一侧的诗书压在书信之上,惊异的心思尽数敛在深沉某眸心,淡淡道:“母亲,您怎地过来了,有事吗?” 桌上的烛芯爆出了刺啦火星,高华焰焰,卫晓的目光落在书案之上,缓步走过去,状似随意道:“阿词,你与穆尘感情如何,他方才与我提起,想娶你,我想你二人同门多年,定是感情深厚,我便应允了。” 第59章 发现 春末的夜晚, 在帝京偏僻的院落里可听到蝉鸣, 葡萄架之上爬满了青藤,坐在下面, 寂静时可以听到隔壁院落小孩子背书的声音。 一间两进的小院子里, 站满了便服的禁卫军, 袁顷名同样一身常服守在了门外,整个院落里藏了无数双眼睛, 屋檐上、走廊下、葡萄架内都是带刀的男子。 旬长清进院的时候,被这般阵容惊住了,袁顷名很少有这般严阵以待之时, 想来是为了防止刺客入内了。 屋内,烛影摇晃,月透纱窗。 旬长清缓步走进去, 便被屋内血腥气味和难闻的药味熏得捂住了鼻子,伤者躺在榻上,双眸无神,脸上似有痛苦挣扎,看到漫步而来的旬长清,无神之光又被浓浓恨意去取代,漠然道:“襄安公主好大的手笔, 歷来不涉党争的袁统领竟然听命于你,简直让我大吃所惊。” 如此之时, 邵兰衡竟还会出言讽刺, 与平时假装温润的模样相比倒更像他了, 旬长清就近坐在了凳子上,眸色清澈,淡淡道:“你错了,我是听闻你被人刺杀,被恰好路过的袁统领救了,党争之类的事与我无关,我不过来看看朋友罢了。” 朋友二字钻入了邵兰衡的耳朵里,他不择手段为利所驱,交的都是官场上人,与他一般都是口蜜腹剑,佛口蛇心,落难时恨不得踩他一脚爬上去;雪中送炭更是闻所未闻。 他倒吸一口凉气,脸白如霜,神情瑟瑟然微变,这般变化自被察言观色的旬长清捕捉到,神色从容笑道:“陛下今日还与我说要赏你,你的供词很重要,不日将去捉拿邵成,你也算有功劳了。” 邵兰衡勐地一惊,胸腔恨意陡然而起,眸色似血,焕着惊而狠绝的光色,牙根死死咬住:“不是……是旬亦然。” 他已经赌不起了,此事是他替旬亦然出谋划策,若成功了,他是唯一适合登基的皇子,而自己从龙有功,自然会是万人之上;若是失败了,则直接嫁祸于邵成,旬亦然不仅没有损失,而邵家倒下后,他可顺势收下邵家的人脉钱财。 失败与成功,得益者都是旬亦然。 那日,他假意写下嫁祸的供词,待出宫后告知旬亦然,原以为他会对自己推心置腹,毕竟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可谁知自己出了府便被人刺杀,千钧之际,被路过的袁顷名救下。 否则,他早就去见了阎王,而那份供词将是摧垮邵家、死无对证的铁证了。 旬亦然!旬长清面上豁然开朗,心中却是冷笑,旬亦然狠毒之极,殊不知正中了她的计策,他若不杀邵兰衡,自己怎么有机会听到这些真话。 “可是你那日供词写的是邵成,怎地又会变成了我二哥,难不成你的话都是骗人的?” 第121页 邵冷衡伤后苍白的容颜又是一红,旬亦然的做法让他心如死灰,特别是刺客声称是奉了二皇子之命,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最大的傻子,替人卖命,又被人一脚踢开,箇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可体会。 他无端抓紧了身下被衾,恨声道:“这原就是二皇子的计策,若陛下中毒身亡,他可登基为帝,达成多年夙愿;若此事失败,则嫁祸于邵家,而邵家背后的势力就会成为他的助力。” 旬长清拿剪子剪去了灯花,挑亮了灯烛,烛影摇曳在邵兰衡仇恨与悔意交织的容颜上,她故作嘆息道:“你莫不是又在骗我,邵家是二哥舅家,更是他的助力,邵家倒了与他而言并未益处。” “那是因为我父亲已经与他不和,此次皇后被禁足,父亲束手旁观,二皇子便记恨在心,如此不听话的人,不如除去,而父亲的属下都知父亲为他卖命,父亲死了,那些人便会主动跟着他。” 手中的剪子一滞,旬长清侧身望着他,道:“邵成背后有何人让旬亦然这般惦记?” 邵兰衡见她一个半大的丫头好心来看他,便顺口道:“帝京五十里外的康城驻守着十万兵马,其将者便是父亲的门生欧阳肃。” 兵将歷来是高位者想夺取的,如此也可解释得通,旬亦然嫁祸邵成之意,邵成不听命于他,而他又需要兵马,那便只有杀了中间人,让欧阳肃直接听命于他。 而康城又是距离帝京最近,旬亦然想兵围帝京,逼陛下禅位了。 旬长清更想知道朝中哪些人是邵成的党羽,可邵兰衡脸上冷汗连连,唿吸也有些微弱,她目光依旧深而幽邃,退而求其次道:“你先好好休息,这里很安全。” 她缓步走了出去,在门口停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打开门,袁顷名恰好从外面走回来,她抿了抿唇角,望着门外漆黑迷濛如雾的夜色,“陛下来过?听到了什么话?” 袁顷名觉得自己以前小看了这个丫头,陛下来此不过是巧合,她竟也知道,瞒不住便直言道:“刚走,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只是有点我不明白,为何救他,他死了邵家便是兇手,不正合你意?” 旬长清侧眸,微微一笑:“邵家已不足为患,弒父之人,陛下还会疼惜吗?” 袁顷名仍是不解,“你的意思是你借邵兰衡绊住了二皇子。可陛下一直看重这个嫡子,不会处置他的,而你也错过了整治邵家的机会,得不偿失啊。” “这件事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旬亦然动不得,陛下会让邵家承认罪责,那份供词便是最好的证据,自己儿子杀不得,但可以除去心头大患,陛下不傻的。” 陛下经皇后一事,对邵家失去了最后的容忍,这时给他一把刀,自然会想着先除邵家,自己的儿子再坏总得留条命。 但也只会留条命了。 袁顷名恍然大悟,月影凉薄之下,眼前少女空濛不清,让他愈发震惊,如此诡异的心思确实不可小觑,他指着屋内道:“那里面那位也活不久了?” 旬长清点头,声音清晰,却如夜色般寒凉:“袁伯父,陛下赐死之前,记得让他说出朝堂上哪些人是邵成暗中的探子,到时候你一併交给陛下,斩草得除根。” 望着旬长清洒脱的背影,如月光下扎眼的凤凰木,开着靓丽鲜艷的红花,挺拔沖天。袁顷名惊愕,眼前少女蕙质兰心,权谋之术,心神俱会,他不禁感嘆,或许真的是他们老了,需让贤了。 ……………………………………………………………… 半月来,旬长清每日一封书信寄予上饶,无聊时扳着手指数日子,希望能收到卫凌词的书信,哪怕一纸上只言片语也好,可是每次都是失望。 旬子谦毕竟是在位多年的皇帝,不知如何就换了康城驻地的守将,秘密抓捕了欧阳肃,又在短时间内抓捕邵成,抄了邵家,一时间延绵百年的簪缨世家就这样倒台了。 期间,从皇帝下旨,到邵成入狱,毫无风声,满朝人心动盪,原以为又是一次大清洗,可是邵成入狱后,再无其他官员被牵连。 从皇后禁足到邵家倒台,不过几月时间,朝堂之上更无人敢去求情,树倒猢狲散,只有锦上添花,无雪中送炭之人。 此时,亦让旬长清感觉到人情淡薄之理,邵家以前万分风光,而不过几月就已到了过街老鼠的境地。虽然是咎由自取,但也有可悲之处。 她没有时间感伤悲秋,因为旬亦然并未损失一丝一毫,铁矿一事背后仅是邵成,并未牵扯到他。穆尘将所有的证据呈上后,皇帝并未过目就交由六部处理,不过是在邵家罄竹难书的罪行之上再添一笔罢了。 原以为穆尘回京后,卫凌词也一道回城。可是她等了几日都未见到人,问及穆尘,只道她有事留在了上绕,其他一概不知。 会有何事绊住了她? 朝堂之上的风向,她能够清楚地分清了,再是颇具诡异,她也能面对,如今旬亦然纵然日日上朝,但陛下已经不再召见他了。本是一件喜事,但贤贵妃得来的消息亦是噩耗,陛下多日连续吐血了,药石罔效。 清晨之际,推窗而望,初夏微凉的晨风拂面而来,清爽之际,也吹开了满心纠缠的头绪。 第122页 贤贵妃带着一位客人到了昭仁宫,便是宁安郡主卫晓。 看见了卫晓,旬长清的心陡然落地,白玉阶前覆盖着荷花淡淡清香,多日来心头之事可算找到了抒发之处,心境也安宁了些许。 她见到卫晓很欢喜,可卫晓看见她便是漠然之色,贤贵妃知晓卫晓进宫寻人,必是有话说,她便带着宫人下去泡茶。 人走后,卫晓的眼神已有了微微冷厉,似寒风般拂进了旬长清的心里,本就微微凉意的心口更加寒冷了,她照着规矩请人坐下。 可卫晓并没有动作,目光凝沉在旬长清粉色的脸颊上,望见了那双迷人的桃花眼,自己眼底浮起了淡淡冷絮,直言道:“我替阿词定亲了。” 这个消息太震惊了,惊雷滚过,旬长清惊愕了少顷,想而未想,便急道:“她不会答应的。” 卫晓眸色深幽,跨过一步,阴云浮现在脸上,扬手一巴掌扇上了旬长清的脸颊,冷然道:“旬长清,大逆不道的事,你做来却是这般理直气壮。” 原来她是知道了。脸颊上一巴掌不是太重,女子的力气终究不大,旬长清被打得偏了头,自己后退了一步,苦笑道:“郡主替师父定亲,为何要告诉我,我猜应该是师父不同意,您就上我这儿讨理来了。” 第60章 不见 眼前的小丫头竟如此冷静, 卫晓将袖摆中的手紧紧缩了缩,这丫头说得很对, 自己的女儿是何性子,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那日她明白地告知自己,她喜欢旬长清…… 师徒相恋是禁忌,况且还是女子,卫晓觉得她就不该将人送至凌云山习武,更不该同意平南王妃的请求,让卫凌词收下旬长清。 她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石头又踢不得, 怨气只好自己受了。 卫晓气的心在抽痛, 指尖指着旬长清, 万般恶语又无法说出口,想找她父母可又发现旬长清父母皆不在帝京, 此事若传扬出去,毁的不仅是旬长清的名声, 自己女儿名声也不保。 她气得无话可说, 旬长清却是膝盖一弯, 跪在了她的脚下, 脸色是纠结复杂过后的释然之色,道:“郡主, 这件事是您无法改变的, 真心相爱, 有何不对,况且不会干扰他人,阿词幸福,您也开心。” 卫晓闪过一旁,避开了旬长清的大礼,二人身份悬殊,刚刚一巴掌已是违矩了,不可再受这礼,唇角冷冷一牵:“有违天理之事,亦可算你口中幸福?” 又是天理二字,今生前世便是脱离不得这二字了,旬长清攥紧了双拳,抬眸望着卫晓,不再躲避她幽深嘲讽的眼神,道:“如何是有违天理?我不曾杀人放火,不曾改天逆命,亦不曾祸乱朝堂,为祸百姓,如何就是违背天理,若真违背了天理,不需您说,自会天道相弃。师徒也是人,女子为何不能相爱,古往今来都是男子为帝,而我朝凝元帝以女子之身登基数载,起初亦被说是违背天理,可大齐风调雨顺,她居功至伟,又待何言。” 卫晓气得不仅心疼,脑壳也疼,这两个人都有理,堵得她竟不知如何回,眼中切切愤然:“不管如何,此事我不会答应,待旬翼回来后,我相信他亦不会同意此事。” 谈论依旧是失败结束,卫晓此行不过是想说理,可是说不过旬长清,便拂袖离开。 旬长清跪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眼中漫起霜雪,苦涩与无可奈何在心中缓缓滋生,一切所为都是在冲破这些‘天理’束缚罢了。 二人相谈不过一刻钟,贤贵妃入殿时,已不见卫晓的踪影了,旬长清却是跪在殿中,她兀自不解,二人品阶高低,怎地就轮到这个丫头给人下跪了,她走近前,一眼便可看到她脸色清晰的五指痕迹。 她不免怪道:“宁安郡主的脾气怎地还是压不住,动手打人了这是。” 外人进殿,旬长清忙起身,避过了贤贵妃探究的目光,轻声遮掩道:“没事,说了几句而已。” 贤贵妃毕竟在宫中生存了二十多年,这样的情景也是遇到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轮不着她说话,只将人拉过来,细细瞧了一眼,慨然道:“陛下刚刚传话来了,让你去华清宫,先拿脂粉遮一遮,回来再冷敷下,明日应该瞧不出了。” 陛下相传,应该与卫晓进宫无关,旬长清只能这般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 许是她一路碎碎念起了作用,皇帝传她确实与卫晓无关。 华清宫是帝王寝宫,无旨不得随意踏进,旬长清进去时,殿前有些冷清,与往日不符,问了陛下跟前侍奉的奴才才知,陛下刚刚醒,吩咐人不要再在殿外随意走动。 入殿后,皇帝靠在软榻上,桌案上放着汁水已经见底的药碗,手中依旧拿着奏摺,见到旬长清后,平一平气息,方招手让她近前。 旬长清趋步而近,修身玉立,规矩地站在他身前,神色恭谨,脸颊上敷了厚厚的脂粉遮盖住了巴掌印,好在皇帝病重,眼神也大不如前,未看出她的怪异之处。 他坐直身子,又咳嗽了几声,气息不顺,旬长清近前替他抚了抚背嵴,短短数日,他的白髮已添了很多,忧国忧民之际还要防范着自己的儿子谋逆,这个皇帝确实很累。 皇帝有些要强,还是推开了他,笑道:“朕不喜绕弯子,便直说了。长清,你认为朕该不该杀了旬亦然?” 第123页 他的话,令旬长清惊然,这是在套她的话吗? 旬长清抬眸微微凝视帝王神色,他面目憔悴,唇角苍白,神色凝然,眼神幽邃却清明,不似假言,她稍稍松懈下来,他不是暴君,而旬亦然又是他的儿子,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父子亲希望自己儿子死。 她笑回:“二哥之错,亦有挽回之地,陛下您仁义行事,自是不该杀。” 仁义二字触动往事,皇帝眉峰紧蹙,心更似被刀狠狠割开,他急促喘息,半晌才道:“仁义二字拿捏的好,便是仁君;拿捏不好,便是优柔寡断,而朕便是后者,仁义了一辈子,酿成了邵家之祸,纵得了亲子谋逆。” 先帝也曾仁义行事,可张弛有度,而他亦是不可与先帝相提并论。 他唇畔凝笑,枯老的一双手费力地搭在了旬长清的肩膀之上,如往常般笑言:“长清,记住今日的话,朕有一言告知你,仁义只可行小事,大事者需观百姓,不可牢记仁义。” 旬长清犹疑地望着他,以她对皇帝的了解,此话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她想再问时,皇帝已有疲倦之色,让她离去了。 一句话半知半解,旬长清又不敢多问,只好闷闷地先出寝殿。 只是寝殿外站着一人,让她有些害怕,一日之间见了两面,也算是很有缘。同样,卫晓见她也很吃惊,但只轻轻一瞥,便跨步入殿。 旬长清无奈,只好先回昭仁宫,找东西冷敷脸颊再说,不能见人总是这般遮掩,皇帝眼神不好,宫里其他人都是千里眼,无端又会生出些事端。 寝宫的窗户忽而开了,袁顷名站在廊下,走过去看了一眼,见是皇帝站在窗下,便躬身退了几步,临走之际,听到了卫晓的话:“您好像很喜欢旬翼家的那个小丫头,刁钻古怪,牙尖嘴利,怎地也哄住您了?” 袁顷名脚步没来由地顿住了,本想离开,可又想知道皇帝的想法,踌躇间皇帝说话了:“那丫头聪明,朕在她身上似是看到了先帝的影子,可惜不是朕的女儿,便宜了旬翼,这么多年不管不问,就得了这么个懂理的女儿。” 卫晓愤愤不平道:“那丫头脑袋里都是邪门歪道,哪儿像先帝了,您莫不是看错了,最近思念先帝厉害,便将眼前人看作她了。” “邪门歪道也能替朕平了邵家,这点放置朝堂何人能够做出来,阿晓,你不喜旬翼,连带着他家女儿也不喜,可不像你的作风。不管你怎么想,朕请你来,有重要的事情託付于你……” 陛下的声音渐渐小了,透气的窗户也合上,袁顷名黏住的双脚渐渐脱离地面,往前走去,原来皇帝早已知道是旬长清灭了邵家,也清了他的心中障碍,如此,皇帝才会赏识一个即将及笄的丫头。 ……………………………………………………………… 荷花之上,蜻蜓款款而飞,足过水面,漾起涟漪。 旬长清坐在池塘边,望着湖面上的蜻蜓,凉风在脸颊上拂过,带着阵阵花香,沁人心脾,凝住在蜻蜓上的目光暗淡无光。 她有一月未收到卫凌词的书信了,哪怕卫凌词回了郡主府,她也见不得人,卫晓那日生气而走,下令封锁了两府相隔的那道角门,又禁止平南王府的人入府,连带着她都拒之门外,一点情面都不留。 现在郡主府的人见到平南王府的人都绕着走,话不敢说,眼神都不敢对视一下,简直如小鬼看见阎王,避之不及。 她现在方可体会到贤贵妃的话:“卫晓啊,当年能够拒绝太皇太后的旨意,便知其性情,多么倔强。” 旬长清淡淡垂了眸,盯着自己已经染了鲜血的双手,心中多了些许寒凉,而卫凌词似她生命的唯一一抹阳光,她不想丢失,亦不愿丢失。 池塘里的荷花迎光而昂首挺立,而池塘边上的人却是无精打采,贤贵妃从华清宫回来之际便看到这幅景象,旬长清不是悲伤春秋的性子,每每见她都是唇带笑容,让人观之心亦欣喜,少了几分忧愁。 她屏退了宫人,偌大的池塘边只有二人,她踱步过去顺势坐在一旁,双腿悬在空中,惊得一旁旬长清咋舌:“娘娘……您怎么也……” 如此不雅的姿势,贤贵妃只是坦然一笑,道:“四下无人,本宫也想如你这般闲暇,从这里可望见池塘深处的荷花,莲出淤泥而不染,是为洁物,你像极了莲花,深在宫里,想的却不是宫里骯脏之事。” 旬长清侧眸,不懂她这话是何意,二人相处几月,也有些了解贤贵妃的为人,但毕竟只是同住屋檐下的盟友,互相不会牵扯太多的私事,但贵妃此言已经逾了往日的界限。 贤贵妃展颜一笑,妆容清艷,多年的涵养让她坐姿看上去亦算优雅,眸子里的笑意携了戏弄之意,道:“晚上本宫邀请了宁安郡主入宫赴宴,她推却不得,便只好领命,晚上公主若是无事,可愿出席相陪?不过本宫还请了卫姑娘,可惜病了无法入宫。” 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卫晓一人进宫,卫凌词依旧留在府内。 旬长清闻言未喜先忧,贤贵妃如何知晓自己的心思,她微一侧目,眼中寒芒如剧,“你不认为这是有违天理之事吗?为何要帮我?” 第124页 贤贵妃眉梢一挑,睨她一眼,竟抬手戳她脑门:“先不说有没有违背天理,卫凌词待你之心,你为卫凌词日夜愁眉,这点便瞒不过本宫,至于你口中天理,天下行违背天理之事,多如牛毛,都是祸害他人之事,而你二人相恋是自身之事,好坏与他人无关,师徒而已,又不是有血亲的亲人,女子罢了,都是人,古代神话中人鬼都可相爱,女子为何就不可了。” 这番话有些歪理,但诠释得亦可,旬长清冥思了须臾,仍旧是狐疑之色,贤贵妃觉得往日精明如斯、一点就通的人,今日遇到此事却呆傻如稚子,愈发觉得她好笑,贤贵妃抿住了笑意,起身道:“你若不想去郡主府,那你便出席晚宴?” 第61章 见面 荷花香味愈发浓烈了, 旬长清嗅了嗅,不觉得甜腻,她忙站起身,拂去身上灰尘, 对着贤贵妃俯身作揖:“谢娘娘, 晚宴长清就不去了, 您招待好郡主就是,还请您赐块令牌给我,不然郡主府也不好进。” 贤贵妃淡然一笑, 神色如少女一般娇憨,笑道:“谢我作甚,本宫不过请人进宫一趟叙旧罢了, 不过你要令牌出宫, 记得给本宫带些宫外长信斋的点心过来,自己准备银子。” 长信斋的点心在帝京最有名,比之宫内的御厨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价格昂贵, 非一般百姓可用得起,但贤贵妃既已开口, 她派人去买就是。 贤贵妃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就算事后卫晓知道, 也怪不得她这个幕后主使者。 不过既然有此契机, 她自然不会拒绝, 拿了昭仁宫的令牌, 待卫晓进宫后,旬长清得到消息便带着紫缙,两人乔装出宫。 宁安郡主府的人认识二人,守门的人得了卫晓的吩咐不敢将人放进去,可看到昭仁宫的令牌又不敢赶人离开,只好去找了卫凌词。 卫凌词在府中待了数日,她虽喜静,可心中有事,到底不甚自在,听了下人来报,多日未曾听闻襄安公主四字,眼下从下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惊讶之余满是欣喜。 小无赖几月不见,胆子变大了。 暮色云天下,淡黄的光色折射在鳞次栉比的深瓦之上,熠熠生辉,树下疏影散落着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卫凌词站在书房外,眸色浅浅,望着角门处跑来的人,淡淡一笑。 待人近前后,才恍然发觉旬长清似又长高了些,身形修长,一袭新色的棉丝织裙,将纤细的身量勾勒出玲珑美好,浅绣海棠花在裙角,来时一路轻盈的裙摆似开放了海棠花,凌波踏步,一路小跑至她跟前,眯着桃花眼:“郡主说你病了,是真是假?” 卫凌词见她欢喜的模样,心中亦是溢起浅浅暖意,心内的甜蜜在眉眼间盈盈绽放。 眼前少女不仅相貌长开了,心思也想得多,若是以前一定会拉过她,嚷着问有没有想她。廊下不是说话之地,她牵起了旬长清的手,二人走进书房,笑道:“胆子变大了,那一巴掌还没挨够,不怕过来母亲再打你?” “才不会,贤贵妃请郡主进宫赴宴,我拿着昭仁宫的令牌进府,府内的人不让我进门,但是看到了令牌,想着贤贵妃的地位,会掂量一二,这不就告诉你了,我就大大方方地进门了。” 她的声音如银铃,柔而不腻,让卫凌词听着很舒服,款款笑道:“原来是贤贵妃帮你的,看来你将事情处理得很好,邵成入狱,不日问斩,成功了一大步了。” 旬长清坐在地板上,夏日已至,地上换了薄薄的地毡,隔去了地上的凉意,提起了正事,她便敛去了玩笑之意,正色道:“对了,前些日子陛下问我旬亦然该不该杀。” 卫凌词倒茶的双手微微一动,水盈盈的眸子闪过异样,问她:“你如何回答?” “当然回他不能杀,陛下瞒下下毒一事,自是不想杀这个儿子,我当然顺着他的话回,不能杀,再说旬亦然大势已去,连带陛下都已经猜疑他,他是兔子的尾巴活不长久,我没必要和他过不去。” 卫凌词握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但听了这话后,也并没有多言,只将茶水递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陛下还说什么不曾?” 旬长清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陛下说仁义二字拿捏的好,便是仁君;拿捏不好,便是优柔寡断,而朕便是后者,仁义了一辈子,酿成了邵家之祸,纵得了亲子谋逆。师父,他为何与我提这个,他有时会问及我一些政事,但都是无关大雅之事,可仁义行事,是皇帝之为,与我何干?” 卫凌词低头望着杯子微黄的茶水,神色微变,随即道:“许是陛下喜欢你,随意与你说说罢了,无须多想。” 皇帝眼中的旬长清,与他自己有些相像,都是心善之人;他为帝四十多载,知晓仁义二字有善有弊,故而他告诫旬长清行大事需弃仁义,而纵观大局,以百姓为主,仁字对百姓,而非朝臣。 帝王不可或缺的便是绝情,而旬子谦不同,他的为帝生涯中甚少有绝情之事,百姓可算安居乐业,但晚年之时,仁义行事出现了弊端,便是‘养大’邵家这匹狼,这是皇帝最大的污点。 但他看清了旬长清拿刀之时,没有任何犹豫,但本心不坏,谋略有余;但她还是心善为本,若是平常人这是好事,但是帝王不可太善,面对朝臣,不能暴露出自己的心,这又是旬长清的缺点。 第125页 故而,皇帝会想着提点一二。 可让卫凌词不解的是,旬翼膝下有两位嫡子,再如何选择,那个位子也不可能落在旬长清的身上,皇帝的提点到底是何意思? 长清没有这个心,便想得单纯了些,更不会往这方向去想,只不过皇帝到底是何意思?大齐朝堂之上已经少有女子,女帝只怕不太合适了。 或许是她想多了。 卫凌词摈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腰际已有两只手缠过来,软糯的声音,甜在嘴角:“你最近头疼犯过吗?” “没有,你想多了。” 卫凌词解开那双手的桎梏,回身望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敛起笑意,指尖抚上她的脸颊,眸中并未掩盖心疼之意:“你平时好言好语,怎地遇上母亲就犯倔,不说话也可,犯不着与她争。” “我也想不说话,”旬长清随意靠在她的手臂上,觉得很舒服,比柱子比床都舒服,咬咬牙,还是忍不住告状:“我就说了一句话,她就……我知道我理亏,但是她说替你订亲了……”她又仰首,面色委屈,可怜道:“你和谁订亲了?” 桃花眼静如明湖,如被人丢进了石子漾起了圈圈涟漪,水雾迷濛,又是吃醋的模样,卫凌词莞然一笑,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蛋,“知道是谁,你想打人还是想做什么。” “我不打架,说理便好,”旬长清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道:“我就说你有心上人了。” 说完又觉不对,卫凌词已然笑得抿紧了嘴唇,旬长清气恼,又被她带阴沟里去了,害得自己翻船,她在岸上望着幸灾乐祸。 她想了想,便拿起卫凌词的手臂就想咬,可卫凌词早就知晓她的习惯,恼恨之余不想说话,就会咬人,上次被她咬了肩膀,养了几日才见好,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人。 她撤手往迴避了避,将双手负在身后,脸上带些粉红色,还是笑道:“谁是我的心上人,先把话说完,别急着咬人。” 旬长清咬咬牙,耳垂都红了些许,眸色幽幽,瞪了半天,忽而站起身走向她,蹲下来,语气桀骜:“说便说,你欺负我罢,横竖这些日子不见我,你都不想我,我也不知你的心上人是谁,反正你不嫁别人。” 卫凌词稍稍愣神,这人长大了,性子也愈发霸道,可刚转过神来,就见她磨牙想咬人,自己回神收回了手,动作太勐,不免向后倒去,正好顺了某人的心。 旬长清顺势躺在她的一侧,捉不到她的手,便如上次般咬住了她的肩膀,许是几月未见,惹恼了她,用了狠劲,卫凌词想推开又怕用力过勐伤了她,只好顺势在她腰间掐来一下。 果然,旬长清怕痒便立时松口,她才得以逃脱,空气里似有淡淡血腥味,望着旬长清一派纯雅的面容,她恼道:“又咬人,亲事非我所订,你委屈,我也委屈,那我是不是该咬你。” 谁知旬长清伸出一只手臂,大义道:“给你咬就是,我不怕疼。” 卫凌词无奈,这人不仅无赖,皮也厚,索性回她:“你皮厚,当然不怕疼。” 旬长清觉得卫凌词恼怒的模样也挺可爱,比起往日冰眸冷颜不食人间烟火之色,多了几分人情味,她坐近道:“本来就不疼,我看看你的肩膀,刚刚好像咬破了。” 说着,两只不愿安分的手就伸向卫凌词的肩膀,后者勐地一拍她的手背,肃然看着她:“规矩些,又想做什么,我怕你再趁机咬我,你这人不可信了。” 旬长清又凑近了些,半跪在她身边,神色极是诚恳:“我就看看,我很规矩的。” 这话卫凌词觉得听厌了,微微推开了她,侧着身子道:“你赶紧回宫,陛下日子不多了,你该看紧才是。” “我知道这些,袁统领守着,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想和你多待会,你别赶我走。” 卫凌词苦涩一笑,宫里已是被她和贤贵妃守住了;宫外旬亦然手中无兵,邵家又是阶下囚,确实不可惧,但是旬亦然不会轻易放弃,还是不可马虎。 “你不要放松,王爷未归,一切都是未知数。” 提起旬翼,旬长清嘴角笑意凝固,失神了须臾,无力道:“父王已经在康城了,因此陛下下旨抄了邵成的府邸而无人出来反抗,父王秘密杀了欧阳肃,邵成手下无兵,只有束手就擒,而康城十万兵马自然落在了父王手中,旬亦然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如此说来,大齐三分之二的兵马握在旬翼手中了,卫凌词沉默了半晌,知道面对旬翼的事情,旬长清毕竟敏感,但父女二人终究会见面,躲避是没有用的。 卫凌词摸着她低垂的脑袋,心中默默嘆息,宽慰亦是无用,皇家本就亲情淡薄,而旬翼多年未见旬长清,心中固然会有愧疚,但边疆与大齐避免不了一战,旬长清身负两国血脉,到时候这份愧疚不知会维持到何时。 旬长清或许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长清,见面是好事,你有功,王爷不会待你太差,你请旨回封地也好。” “我知道,我想去找母妃,可是天下之大,我不知去何处找,更不知她是生是死。” 谈及此事,卫凌词不得不提醒她:“长清,王爷面前不得再提王妃,这是他的禁忌,况且王妃多半回了边疆,边疆不稳,你提了也无用,反惹他不喜。” 第126页 话已说得如此通透,旬长清自己也明白,朝堂不敢大张旗鼓地寻人,只能偷偷摸摸地找,加之布防图一事更加不敢张扬,如果让其他国家知道,大齐会四面受敌。 这口气,旬子谦可咽下,但战场出身的旬翼必然咽不下,多半会兴兵边疆,而她自己因着避嫌更不能插手此事了。 她发现就算没有了邵家和旬亦然,她的路还是不好走。 唯一好处便是得到了眼前人,她抬首深深一笑,故作释然道:“不提,待一切稳定后,我们就离开这里,母妃如何做我无法知道,但我亦不会成为两方阻碍。” 眉梢间尽是愁绪,可弯唇一笑又极抚慰人心,卫凌词有些后悔提及旬翼了,她不禁怅然,缓缓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凝眉举首,“长清,皇家歷来如此,这条路本就不易,我们走过了一半,还有一半,相信我也信你自己,这条路的尽头终是属于你。记住,忘了王妃,你的命只有一条,我们没有来生了,懂吗?” 第62章 试试 自古两全之事本就不存在,王妃和亲大齐, 如今看来目的并不单纯, 但旬长清毕竟是大齐人, 心自然留在大齐,如卫凌词所言,唯有忘记,方可在大齐保全性命。 “我懂的, 师父……”旬长清话未完,便被门外声音打断了, 是纤云的声音:“小姐, 夫人传话回来,今晚留宿昭仁宫,明日回府。” 闻言,旬长清一喜,莫不是贤贵妃将人灌醉了……脑中虽然有些乱,但是看见了卫凌词稍稍弯起的唇角, 心里蓦地绽开了花,她窝在了卫凌词的怀中,揪着她一束髮丝在手中把玩,提议道:“我们出去吃晚饭可好。” 卫凌词觉得她的心情转得有些快, 毕竟是个孩子,难免会被现实影响, 但能够如她这般亦是不容易了, 她也未说训斥的话, 只道:“你且看看外面夜色。” 后知后觉的旬长清从她怀中探出脑袋,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她怪道:“天黑得真快,那我今晚也不回宫了,住这里就是。” 说罢,为了防止卫凌词赶人,旬长清两只手揽住了她的脖子,整个人更是贴在她的身上,脑袋不忘在她胸前蹭了蹭,嘻嘻笑道:“你身上好软,好舒服。” 卫凌词无奈,又不想如此由着她去,只好揪住了她的小耳朵,“先出去吃饭沐浴,贴那么紧不觉得热吗?” “我不热,心凉了很多天,刚刚才有些热,明日我回宫,指不定好多日子都见不到你。” 话虽是这般说,可脑门上已经冒出了薄薄的汗珠,卫凌词也不愿戳穿她,只将她赶出去沐浴,自己靠着书柜揉了揉脑袋,脑中如放空了一般,想的尽是旬长清方才的话,她在想皇帝是不是有意将皇位传予旬长清。 旬亦然犯下大错,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旬翼抢走,而他必然会反,到时旬翼或许念及旬子谦的情谊,不会对旬亦然赶尽杀绝,但是世子就不会了,世子必定会杀了旬亦然这个谋逆之人。 旬长清已经在陛下跟前说过,旬亦然不该杀,那么她如果登基,必然回想起旬子谦的话,而对旬亦然网开一面,不会赶尽杀绝。 皇帝这一招,既保全了后代子嗣,又护住了大齐江山。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旬翼为帝,必选择自己看重的人为太子,而不会循着旧迹,选择旬长清。 毕竟那时皇帝死了,没有人可以左右旬翼的想法。 她勐地发现,旬长清身上的血缘才是最糟糕的事,边疆大齐都会猜疑她,而她如何做都不会引来好感,阿那嫣然将她置于了两难的悬崖之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想得多了,脑中又浮现了旬长清决然的容颜,多年前她梦醒之际,想得便是如何保全旬长清,可是未曾想到王妃会是边疆派来的奸细,她打乱了自己多年的部署,一切的一切会因之而毁了。 那她开始做的一切就是错了,或许她应该带着旬长清直接离开,隐姓埋名,而不是现在这样与人勾心斗角。 头开始隐隐作痛,她使劲地揉着太阳穴,如那日旬长清帮她拿捏一般,可是揉了很久都毫无用处,她觉得自己心乱了,乱到自己无法理顺,两世记忆混在一起,她在苦苦挣扎却无法得到救赎。 救,该如何救;赎,该如何赎! 耳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老妇人的话:世间万物皆有根源,人畜轮迴,亦是天道;一世轮迴,万世相弃。 她所做的正是改变了天道,逆天改命,改了旬长清的命途,亦改了所有人的命数,旬亦然没有登基,旬翼没有举兵,一切都脱离了轨道,而她的命数又会是如何。 或许不是这样,这一切只不过是变了,轨道不一样,但所有的结局好似未变,大齐还是在旬翼手中,而旬长清死时是她十五岁的夏日,这个时间还没到…… 她勐地直起身子,望着眼前不变的陈设,眸色无神,门在此刻轻轻开了,旬长清悄悄走近,见她发愣,面色通红,冷汗连连,心中蓦地一惊,推了推她:“你怎么了,头又痛了?” 旬长清已经有些了解她头疼的规律了,伸手揽住她,替她揉了揉太阳穴,自己也跟着心慌,忙道:“是不是刚刚和你提及了母妃,你便想得多了,你放心我答应你不提,就不会提的,我身上也流着一半父王的血脉,他不会对我怎样,你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 第127页 卫凌词不说话,只由她按着,耳边是她唠唠叨叨的话:“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们不会轻易死的,我还有袁谩,还有袁顷名,经过这么多事,他们会站在我这边的。” 她凑近了卫凌词,在她耳边低低道:“阿词,我不是前世那个无能的旬长清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只是我不希望自己将那些算计用在亲人身上,这是我的底线,但是我也不允许别人算计你,欺负你。” 她注意到卫凌词修长的眼睫上翻卷着晶莹的泪珠,她几乎从未哭过,想来刚才她沐浴的时候,卫凌词真的是头痛欲裂,她低声问道:“还疼吗?” 卫凌词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她忧心神色,心底暖意袭来,长臂一揽,便将人拉下来,扣在自己怀中,闻及她髮丝上的清香,喉间动了动,眸色迷离,“你身上很香……” 声音低沉沙哑,与她往日的音色差距很大,旬长清抚上她的额头,似有些烫,可她手心竟被汗水湿润了,担心道:“你以后不要想那么多,你多想想我就好,其他事可以不想的,你这样都会头疼。” 卫凌词听了这话有些发笑,也知她在宽慰自己,便顺口道:“你方才说你不允许别人算计我,若是你爹算计我,你如何做?” 话题有些超她意想,旬长清不知卫凌词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想了半晌,诚实回答:“父王不会算计你的,最多算计我。” “如果有一日呢,你怎么做?”卫凌词冰冷的指尖点了点她的唇角,觉得逗弄她有趣得很,方才头疼竟这三言两语就治好了,看着她愁眉苦脸,冥思苦想,觉得方才的烦恼好似不算什么了。 旬长清不知为何卫凌词提及这个问题,认真想了想,忽而道:“谁有理,我帮谁。” 敷衍的答案,卫凌词睨她一眼,欲起身不料被她拽地又倒回了地上,旬长清撇撇嘴,拽着她的衣角,低低道:“你刚刚想做什么的。” 卫凌词有些懊恼,刚刚不该抱住她,现在脑子清醒了,只怕这个小无赖不会轻易放手,她触及无赖眼中的亮点,唇角勾起笑道:“你可别后悔,上次可是你跑了……” 旬长清望着卫凌词眼中闪烁着光芒,好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桃花眼眨了眨,哼哼道:“后悔什么,你刚刚还喊头疼呢……” “你不就是解药,现在不疼了,你不是说你不怕疼。”卫凌词心情大好,眉眼弯作了月牙,指尖慢慢伸向她的背后,圈她在怀,狡黠一笑,低头在她薄凉柔软的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旬长清觉得卫凌词的力气好大,竟可以一只手托起她,她紧紧抱着卫凌词的腰肢,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只是我在想你若做了眼下不该做的事,是不是又会头疼。” 有恃无恐的模样,似是激发了卫凌词,她微微放低了身子,贴在了旬长清身上,也不会压着她,愈发觉得小无赖有些无耻了,竟这般说她,手由背嵴移至她后脑,指尖在她的唇上游走,忽而低头深深吻上了。 唇角相触,激得旬长清浑身一颤,卫凌词的眼神盯着自己,眸色炽烈,周身似软了很多,竟提不起一丝力气,她被诱着也伸出了舌头。 夜间凉风从窗缝里钻进了,拂在了脸颊上竟也无法舒缓脸上燥热,唇齿缠绵,卫凌词唿吸绵长,手指忽而覆盖住旬长清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温热的气息呵在了自己的脸上,愈发觉得热了。 卫凌词灵活地触碰着小无赖柔软的舌尖,引导着她唿吸,耳畔却传来她低低杂乱的喘息声,她松开了手,适时地停止了这个吻,唇畔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尖,笑话她:“几月不见,竟还不会喘气,你不说话会被我闷死的。” “谁知道你不说话就吻,我都没有准备,”旬长清撇撇嘴,喘息几下后,忍不住伸手抚上了卫凌词温凉的颈间,有些焦躁,却被卫凌词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她舔了舔嘴角,道:“要不再试一次?” “时间不早了,我饿了,该吃饭了。”卫凌词及时握住了她的手,顺势将她拉坐起来,自己理了理有些杂乱的髮丝,淡淡笑道:“再试一次你就闷死了。” “才不会。”旬长清坐在那里,动了动身子钻进她怀中,顺势将她按在地板上,歪了歪脑袋,怪道:“为何你要跑就可以跑,我不答应,你还没告诉你刚刚怎地又头疼了。” 她压在了卫凌词身上,觉得有些灼热,忆起方才指尖拂过她的凉意的颈间,忍不住蹭了过去,卫凌词以为她又想咬人,便忍不住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骂她:“又想咬人。” “才不是,我就是热。”旬长清回了一句,竟抬手想扯开卫凌词肩上的衣领,“我看看你的伤。” 速度快到卫凌词竟来不及拒绝,后者手掌盖住了肩,用膝盖踢了她一下,怪道:“要热脱你自己衣服,脱我衣服作甚,想试的话我教你。” 旬长清被整个人推翻在地,嵴背撞到了地板,连带着骨头都疼,她咬了咬嘴唇,眸色似水,卫凌词指尖轻轻一动,便解开了她腰间的束带,速度之快让她咋舌,她握着了卫凌词置在自己腰间的手,嘀咕道:“你……你不是说……” 第128页 “你自己说热,与我无关。”卫凌词邪魅一笑,便又低头吻上她的唇角,唇齿错开,诱着她喘息,只是使坏地咬了一下,解开她的衣领,指尖一路向下,顺势落在她精緻的锁骨处,醉人的温柔让旬长清迷住了双眼。 桃花眼眨了几下,才觉得自己身上一凉,肌肤裸露出在空中,四肢瞬间就冷了下来,她痴痴望着卫凌词,而后者放弃了甘甜的唇瓣,贪婪地在她颈间吮吸。 两人耳鬓厮磨,气息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旬长清面容上渐渐浮现了淡淡的粉色,意乱情迷时,锁骨处忽地一痛,她如梦初醒,捂着自己的锁骨,瞪着眼前‘兇手’,“你咬我。” 卫凌词勾唇一笑,点了点她略带猩红的唇角,一本正经道:“是你自己送上来的,与人无关。” 旬长清推开了她,自己找到了衣服,半披在肩上,面红耳赤,岔开话题道:“我饿了。” 卫凌词盘膝稳稳坐在那里,望着她嘴角上的一滴血渍,添了些许娇艷之色,淡淡道:“饿了便饿了,外面早已备好晚饭,这里可没有晚饭。” 旬长清穿好了自己的衣服,站在她跟前,蹲下来望着她,眸色闪烁着庆幸,“我明日就去查与你订亲的是哪个,打断他的腿,让他进不了郡主府的门,还有……”她顿了顿,凑近她耳边道:“还有我学会了。” 她裹了外衣就跑出了书房,留下了一脸惊愕的卫凌词,看着欢快的背影,恍然发觉她好像做错事了,并没有吓住小无赖,反而让小无赖添加了些气焰。 第63章 神秘 是夜, 深沉如水, 明月皎洁悬在天际。 已关闭的城门却在此时打开, 一队人策马而进,马蹄飞踏,一路尘烟, 守门的将士在人进来后,又迅速关上了城门,望着远去的快马, 挥了挥眼前望不见的灰尘,嘀咕道:“老子守门这么久也没有半夜打开城门的时候,难不成帝京又要发生大事了。” 旁边一人踹了他一脚,提醒道:“你小子眼睛就知道看人家姑娘,领头的是平南王, 大半夜手持陛下的令牌, 除了平南王还会有谁。” 说完,其他人都不敢再说话,皇家的事他们可不能乱说, 被人听见了,那就是砍头的罪过。 月上中天之际,平南王府门前只有两盏灯笼,平时守门的禁卫军也被调走了, 王府内没有主子, 就没有必要再守着大门。 旬翼在府前落马时甚为奇怪, 府前冷清之极, 不似一般王侯之府,随后的旬亦白立时跳下马来,眉心犹疑,看了一眼四周,“父王,门前怎地无人守门,这也太冷清了。” 旬亦白,旬翼的嫡次子。 自小在军营中长大,那里都是将士,人多热闹,自是见不惯这般冷清的样子。 不待旬翼说话,便几步跑上前敲开了大门,门内探出一个脑袋,眼神茫然,望着眼前俊秀的陌生公子,道:“公主不在府内,半夜不要随意敲门。” 这是把他们当作找旬长清的人了,旬亦白眼看着大门关上了,又使劲拍了拍,喊道:“快开门,王爷回来了。” 声音太大,惊得旬翼蹙眉,忙喝止:“亦白,声音小些,莫惊动了四邻。” 旬亦白在军中一向如此,毛躁惯了,众人也不说他,只有到了旬翼面前才会细心些,但眼下被自己府内下人关在外面,面上有些过不去,但碍着旬翼在场也不好多话,便默默站在一旁。 但他这一声喊还是惊动了旁人,有人得知消息后,立马跑回了府上通知主子。 二皇子府内,夜风携了落香的冷,下人奔跑而过,风吹落了庭院里开败的牡丹,花无百日红,春日已过,耐不得严寒酷暑的花儿都会凋零。 旬亦然听闻消息,立马披衣而起,望着传信的小厮,沉吟道:“你看准了,是旬翼和旬亦白回来了?” “是的,奴才见过王爷,不识得二公子,但是王爷唤他亦白,那便就是二公子了,他们刚刚进城,想来没有人知道。” 旬亦然沉默,情急之下竟想不到对策,康城那里已经被皇帝接管,他一点都沾不上边,手中无兵,而父皇这些日子又不见他,摆明了已经厌弃他了。 而母后那里又见不了面,更不知情况如何,茫然无绪,自己来回踱步,他手中的人不多了,但父皇不待见他,满朝都已经知晓,是不是自己真的输了,他愈想愈怕,此事他竟毫无胜算。 旬翼回京,他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心内的恐慌逐渐将他整个人囊括在内,他慌乱在屋内走着,小厮被他这个神情吓住了,趁他不注意,一熘烟跑了出去。 旬亦然一人在屋子里来回跑,未曾注意到窗外飘来一抹影子,待影子近时,他才顿觉,勐地惊醒:“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皇子府守卫何等森严,而此人竟这样悄无声的进府,这让他如何不害怕,心中一阵阵发寒,疯狂地嚮往外跑,谁料被黑衣人一把挡住了,幽幽道:“二皇子,我有办法让你夺回自己的东西。” 疯狂边缘的人听到这句话,立时停止了唿喊,当下人闻声而来时,他主动地屏退了他们,望着黑衣人,眸色闪烁,锁住了两道剑眉,“你是谁,为何不露出容貌。” 第129页 黑衣人微微沉吟后,还是解开了自己面上的黑巾,烛光下那张脸苍白枯老,在黑暗中更似鬼魅,惊得旬亦然后退,惊道:“是你……” 黑衣人唇边挂着渗人的微笑,站在那里,双手负起,竟说起了帝京无人知道的事:“旬翼去康城杀了欧阳肃,自己的人损失折半,而回帝京时,更是只带了几人,剩余的人都留在了康城;而欧阳肃虽死,但忠于他的将领很多,您只要带着圣旨去,杀了旬翼的人,康城的人马依旧是你的,而帝京不过两三万禁卫军,不足为患。” 旬亦然立即抓到了重点,“哪儿来的圣旨,假传圣旨可是杀头之罪。” 黑衣人眸光微微闪动,比起屋内的烛光还要亮人,他找了座位缓缓坐下,嘲弄笑道:“到时你成了皇帝,谁还敢治你的罪。” 旬亦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瘫软在地上,面色发白,鼻息渐粗,他已经是失败者了,而且他连自己如何失败都不明白,他输在哪里? 就连母后为何被禁足,他都无法得知,他的父皇已经抛弃他与母后,宁愿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也不愿相信他。坐着便是等死,赌了还可以胜利。 他在挣扎、犹豫、更多的是不安,而这些都没有错过黑衣人的眼睛,他蹲下来,拽着旬亦然的衣领,讽刺道:“枉你在朝堂上待了这么久,连你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我告诉你,你不是输给了旬翼,而是输给了昭仁宫暂住的旬长清和郡主府的卫凌词,你连两个女人都玩不过,还想做皇帝,简直笑话。” 旬长清、卫凌词……旬亦然心中的恨意陡然而起,胸口翻腾着怒气,他若输给旬翼也就罢了,可是旬长清一个孩子,他都斗不过,屋内的烛火更似一缕惨澹的阳光,刺进了他的眼里,让挣扎变为沉静。 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对面的黑衣人,“你为何帮我?” 听了这句话,黑衣人绷紧了脸,两颊微微鼓动,牙根因死死咬着而泛酸,“我自然和你一样要拿回自己的东西,你最好在旬翼未发觉前动手,不然你可就功亏一篑了。” 旬亦然的眉间勐地一跳,旬翼的人还未真正接手康城军,他带着‘圣旨’过去,便是陛下的命令,而无人会反驳。 弦月已上中天,有人一夜未眠,而有人一夜好眠。 花落无痕,清晨早起时,门前的花草之上凝了厚厚的露珠。 卫凌词站在廊下凝神听着下人的话,神色微微凝重,转身便回了屋中,而旬长清正缩在床上数着手中珠串,望着她来了,便道:“待会我让人将那两匹马儿牵到你这里来,你让人照看,顺带取个名字罢,我想不出好听的名字。” 她翻了个身就滚到床沿上,手好巧不巧地落在了卫凌词的腰间,她立时爬起来,揽住了她,神采飞扬,怕眼前人不上心,又道:“你别忘了,一定要牵过来。” 卫凌词被她抱了满怀,只好坐下来,替她顺了髮丝,见她抿嘴笑了,乖巧之极,让自己不由心生暖意,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便将下人告知的消息转达与她:“王爷昨夜回来了,还有二公子旬亦白。” 方才的笑颜立时凋零,旬长清罕见地沉默了须臾,卫凌词在她眼中捕捉到了悲伤的情绪,父女二人多年不见,加之王妃在中间的隔阂,只怕这段感情难以修復。 她将旬长清的脑袋摁到了自己怀中,摸了摸后脑上的秀髮,试着宽慰她:“王爷并非绝情之人,但是你在两个哥哥面前需小心谨慎,无须与他们计较太多,应该和他们修好关系……我的意思你该懂。” 轻声细语,抚慰人心,旬长清也很乖顺,双手规矩地绕过了她纤细的腰肢,再无其他举动,道:“那两个哥哥在军中长大,听说为人行事甚为爽朗,应该不难相处,你说的我都懂,毕竟以后还是他们掌控大齐。” 卫凌词拍拍她脑袋,“那你现在应该回宫了,马儿的事我记在心上了,左右没人会去抢。” 郡主府看似冷清,少有人走动,但是真要想进来,只怕没有卫凌词的吩咐也出不去,这也是旬长清不敢乱闯的缘由,卫晓或是不知府内奥秘,但她知道,府内摆设构造都是卫凌词亲自安排,命人制造。 这里不亚于凌云后山。 相比之下,平南王府的森严只在外表,阻挡不住武功高强之人。 旬长清更不知没有她的两年里,卫凌词到底做了什么,阵法机关无一不精,剑法玄幻,与袁顷名的功夫相比,更是旗鼓相当。 其实卫凌词看似柔弱,但心黑得很,手中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她更像是浴血归来涅槃重生的凤凰。 旬长清在卫凌词怀中蹭了蹭,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回宫,来日方长,不急一时半刻。 不过她的事情,卫凌词当真上心了,立即派人去王府将马牵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纤云说马厩里只有一匹马了,另外的那匹马被二公子牵走了,本想带回来那匹马,一则府内下人不愿,说是二公子吩咐了不准人牵走,二来当初赵阳送马时就说过,雌雄二马不愿分离,也不肯随纤云走。 军人爱马,也是常事。但是旬亦白刚回来就牵走了幼妹的马,只怕也不合适。 旬长清极是爱惜这两匹马,只因这是赵阳送予她二人的,成双成对的礼物,这是旬长清第一次收到,她珍惜这份情,才如此看重;若知晓被旬亦白牵走了,只怕又会闹腾。 第130页 卫凌词有些头疼,坐在桌边揉着太阳穴,卫晓回来时便见着了这幅情景,这些日子来,断断续续见她头疼了数次,请大夫开药,也是无济于事。 “听说昨夜那丫头过来了?” 卫凌词坐直了身子,从侍女手中接过热茶置于母亲桌前,神色淡漠,隐隐透着生疏,也不说话。 这般地低眉顺耳,让卫晓到口的话也不知如何回,又不能装傻,对着这个女儿她向来没有招,只因她幼时太过懂事,又长年不在膝下,也管不到她的事;如今该管了,发现这个女儿自己又管不住了。 卫晓见她脸色又白了很多,便端起桌上的茶,浅浅饮了一口,道:“那丫头今日能喜欢你,明日指不定就喜欢别人去了,刁钻的很,我说一句,她能有十句等我。” “所以您就打她了?”卫凌词斜望她一眼,又垂下眼睫。 只这一眼,便让卫晓不舒服,又觉得方才的话就像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里,她无事,反倒伤了自己,她将茶杯狠狠撂在了桌上,惊得纤云屏住了唿吸,忙带着纤雨退了出去。 “卫凌词,你喜欢女子便喜欢,但是旬长清不可以,你这般一心一意对她,她若负了你,你又该如何是好,孤苦一辈子,还是哭一辈子?” “母亲,您想多了,这些事不会发生的。”卫晓的担忧在卫凌词这里简直不值一提,那丫头两辈子都只惦记她,赶都赶不走,日日叮嘱自己切勿拈花惹草,估计不会想着别人。 卫晓语塞,口中的茶愈发苦涩,愈发忧愁,她只好起身,望着沉迷其中不知疲倦的女儿,提醒道:“此事我还是不会同意,唯旬长清不行。” 唯旬长清不可……那便说明只针对旬长清,卫凌词霍然起身,追问道:“母亲,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与长清有关吗?” 卫凌词急迫的样子,引得卫晓回身,忽然觉得此事有出路了,她笑道:“你若答应断了这份情,我便告诉你。” 可方才焦急的人听了这话沉寂下来,又坐回原位,摩挲着茶杯的外壁,淡淡道:“那女儿不问了。” 卫晓气得更加厉害了,指着卫凌词不知该说什么,打了那丫头一下,她的这个女儿便冷颜几日,若不是昨夜旬长清进府,只怕她还不会同自己说话。 闺女养大了,心心念念都是人家,念的还是人家的姑娘……卫晓气得无可奈何,只好回屋,自己同自己生闷气。 卫晓走后,院子里又来一人,卫凌词一眼便看见了那件白衣,吩咐纤云纤雨:“赶出去,以后不准他进府。” 姐妹两人面面相觑,这是夫人的座上宾,她二人赶出去了,指不定明日就赶她二人出府了。 怔忪间,穆尘的身影已经如风般飘过来了,在卫凌词再次开口赶客前,忙道:“我已经退婚了……有话好好说。” 闻及退婚二字,卫凌词神色稍稍舒缓,只站在一旁,深沉无底地看了他一眼,不耐道:“那你又为何而来?” 穆尘默默嘆息,眼底莹泽着一丝凄凉,若知晓她这般抗拒,自己也不会和郡主订亲,眼下只怕师兄妹都难做了。思起来时正事,他压低了声音:“铁矿一事,朝堂在缉拿徐恪,可是他如云烟一般仿若人间蒸发了,遍寻不着;可凌云山弟子接二连三遇袭身亡,如今我想问问你,可有办法找到他,我隐隐猜测弟子被杀一事与他有关。” 或许徐恪怀恨在心,杀凌云山弟子泄恨,更有可能他躲在某一处试图反击。 徐恪从来不会轻易放弃手中一切。 第64章 帮忙 徐恪是武林尊称的宗师, 在朝堂上是备受瞩目的江湖侠士, 无论是平民百姓, 还是皇家贵胄,提到他便是莫名的尊敬,可如今却是人人喊杀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凌云山容不下被朝廷缉捕的要犯, 更容不下拿凌云弟子做买卖的掌门人,穆尘与卫凌词联手将他赶出了凌云,更赶出了朝廷, 皇帝此刻只想杀他,而他唯有四处逃跑。 可穆尘始终念着多年的养育与教导的恩情,希望他有回头的日子,可弟子接二连三遇害,人心惶惶之下, 他不得不将怀疑目光落在这个师父身上。 与他不同性格的卫凌词却是没有悲悯之心, 知晓徐恪为人的她数次提醒穆尘,务必在第一时间捉住徐恪,一旦脱离他们的掌控便是放虎归山。 果不其然, 徐恪又在兴风作浪。 卫凌词思忖了须臾,道:“眼下,旬翼刚刚进京,康城军心不稳, 若派遣兴师动众的去捉拿徐恪, 只是更会引起慌乱, 不如你让武功低的弟子先回山, 其余弟子结队寻找,若有其消息切勿露面,回报你我;另外,我让袁顷名注意帝京,徐恪若在此地,只怕会去找相熟之人,你那里应该有山上朝廷官员往来名单,你挨个去查。” 穆尘面露悔意,他确实后悔没有将徐恪的行踪报与朝廷,而是私心希望他能离去,隐姓埋名也好、远走他乡也罢,总会留一条命,可如今看来,他错得离谱。 徐恪心中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极点,杀弟子泄愤,那些都是凌云山培养出来的精英,数年栽培,就这般被他毁去;凌云一派已遭江湖人唾弃,若再有无辜弟子陡然被杀,只怕凌云宗只有走向灭门之路了。 第131页 相比之下,卫凌词的想法远远胜于他,可惜心不在他的身上,穆尘苦笑道:“早知如此,我该听你的,如今放虎归山,只怕会搅乱天地,凌云山弟子一些被杀,一些莫名失踪,我怀疑有部分弟子跟他而走,毕竟他是掌门人。” 卫凌词平静了很多,靠在廊下柱子上,望着碧色天空,心中沉浮了许久,徐徐道:“陛下时日不多了,眼下紧要关头不可出差错,我去找袁顷名,城门之处严防他出入帝京。” 她信步走下台阶,走了几步,忽觉不适,回身望着穆尘,眸色幽沉,问他:“你的弟子周满在何处?” 发生这般多的事情,穆尘渐渐收回了贪玩的心,自己的徒弟也渐渐重视,闲暇之际也开始教她武功;而周满生来聪明,领悟性较高,穆尘只需说一次,她便融会贯通。 如今,周满已是穆尘得力弟子了,时时带在身边,今日未曾见她,反让卫凌词不习惯。 穆尘不解,视线定在了卫凌词晦暗不明的双眸上,“我让她送一些受伤的弟子回凌云,几日后就归来,你怎地提起她?” 卫凌词摇首,忆起旬长清的话,她忆起周满来歷不简单,可她查了很久,也没找到怪异之处,出身平常,并不是勛贵之家,“无事,好奇罢了,我先去袁府了。” 卫凌词话说一半,反让穆尘心中起疑,可这个弟子乖巧听话,行事周全,并无不妥之处,比起旬长清虽是差了些,但也是凌云这些晚辈中的佼佼者,怀疑她实在不妥。 他思虑了许久,又将这个想法摈弃,出了郡主府安排其他事宜。 …………………………………………………… 昭仁宫殿宇之下,摆着很多张桌子,宫人细细翻晒着书册。 旬长清回来时,就看到了庭院已被各类藏书占领了,她在庭院里绕了几圈,发现这些书并不是贤贵妃这类深宫妇人可观阅,其间甚至有治国之经,一猜便知恐怕是替陛下晒书的。 这般的事情繁杂,宫人动手只怕会打乱了原本的顺序,而且宫人大多识字甚少,遇到古籍之类的藏书,只怕更加手忙脚乱,尽是帮倒忙。 而贤贵妃出身谷梁世家,学识渊博,又得陛下宠爱,握有六宫之权,这些事她若做来,陛下那里讨了欢心,朝堂之外又多了贤良的名声。 果然,宫中之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旬长清寻不见贤贵妃的人,今日陛下又未召见,闲来无事她便跟着宫女身后翻晒书籍,晨起的雾水早已散去,日头逐渐上升,片刻后就晒得满头汗水。 紫缙替她端了凉茶过来,饮了一口,正门处隐隐走来几人,锦衣玉钗的女子正是贤贵妃,身旁还有一位男子,紫衣蟒袍,身姿高峨,坚毅的脸廓上有着稜角分明的英逸,一步一步间,步伐矫健,一看便知常年习武之人。 眼神幽邃却带着些清明,旬长清愣了愣,由着紫缙将喝了半杯的茶水接过,她不禁诧异,后宫怎会有身穿常服的男子,高贵的眉眼之处存着几分英武,更似军人…… 军人……旬长清勐然惊醒,这是旬翼! 后宫少有男子,只有得了陛下吩咐的人才可进来,而今晨卫凌词说他回来,想来眼前人便是他了。 贤贵妃望着痴愣不语的旬长清,轻轻咳了一声,“长清,怎地不说话了。” 旬长清微微抿唇,垂睫叩首,端正姿态,声音清脆:“长清拜见王爷。” 旬翼稍稍愕然,王爷二字让他有些不喜,微一颔首,几步近前拉起她,笑道:“果然大了,陛下早朝后足足夸了你半个时辰,刚刚来时的路上,娘娘也在夸奖你,想来这些年卫凌词将你教得很好。” 面对旬翼,旬长清终究有些不自然,淡疏有礼,但谈不上亲近,阔别数十年,两世为人,这却是第一次见面,况且前世他不救之事,始终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或许那是正确的选择,可旬翼仍旧不是一个好父亲。 但是有旬翼在,她亦可保命,想去自己可去之地,想见自己可见之人,她恢復自由了。 贤贵妃看出她的拘谨之处,放置她人身上,此时也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她拍了拍旬长清的臂膀,笑道:“要回府住几日吗?王爷正式归来,想来不会再离开,你二人多谈谈也好。” 旬翼却是盯着旬长清望了很久,眼珠都未曾转一下,眼前的少女灵气有余,贵重自持,襄安二字确实很符合她,也难怪陛下会用先帝的名讳,不会玷污了二字。 他笑道:“你二哥也回来了,那小子虽说比你大了十岁有余,明明娶了妻室的人,可今早一熘烟就没了影子,不知去何处潇洒去了,我这就命人去找他,今夜我们吃次团圆饭。” 旬翼说这话时,语调不高,但透着一股喜气,旬长清却觉得团圆二字如一只利爪般,掐住了她的咽喉,母妃不在,何来团圆。 但她不能提,母妃便是所有人心中的禁忌,她默默吸了一口气,力图平静,仰首露出纯白的贝齿,笑道:“您容长清回寝宫收拾一下,再和您回府。” 旬翼笑着应下了,后宫之内他毕竟是外臣,不可久留,自己去宫外等着。 第132页 贤贵妃见旬翼人走后,便拉着旬长清回了寝宫,屏退了众人,候于殿外。 旬长清与她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但她是晚辈,于人情世故之上不懂的很多,她提点一二也是常事,望着旬长清红红的眼眶,自己忽而也心痛,她的孩子如果不死,估计也该成亲了,若是早些订亲成婚,只怕孙子也该有了。 想着这些事,她也有些颓然,心中藏住的话不知该不该说,见旬长清半晌不说话,她才柔声道:“长清,你我虽是结盟的关系,但一些事该提的我也想提,旬翼心中已然不喜王妃,眼下已成定局,陛下时日无多,他必是下一任帝王,而你只能忘了阿那嫣然,我知道难,但你想过没有,她将你一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问,你就该对她死心。她养你,不过是麻.痹我们罢了,她的心不在你身上,提之无益,念之无趣。” 旬长清凝视着贤贵妃,视线似是定格,无波无澜,没有任何晃动,“我不会提,更不会去查去问,是母妃先对不起他,我什么都不会去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一人之力,改变两国之事,谈何容易,不如什么都不做,这或许是懦弱,但这就是命运,母妃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註定母女二人再无牵连。 旬长清表现得很是乖巧,贤贵妃微微放心,命人打点好行囊,亲自送她出宫门,临行之际抓住了她的手,嘱咐道:“虽说你父亲归来,可我这里你随时过来,在王府里住的不开心,闹得不愉快也可以过来,本宫这里欢迎你。” 当贤贵妃自己决定与平南王府联盟之时,未曾料到她会这般喜欢这个孩子,或许她失子心孤寂,但与旬长清相处后,发现这个孩子与众不同,对未来抱着很大幻想,想的不是该如何荣华富贵,登上最高之位,围绕她的永远是爱情。 如她年幼之时,何其想像,可经年日久的深宫寂寞,让她对那个帝王失去了信心;被自己的家族抛弃后,又遭失子之痛,她心里只有恨,无尽的恨意;可看到明媚如春阳的少女,她的一言一行徐徐融化了心中的恨意。 她又得到了平常心,对一切保持沉静。 旬长清静静地听着,可贤贵妃抓她抓得更紧了,她不得不回道:“长清明白,有空一定来看您,给您带长信斋的点心。” 二人站在宫门口,来往宫人不断,贤贵妃微微放轻了声音,“郡主府若进不去,本宫可以帮你的,”她站直了身子,捋着自己耳边的秀髮,温婉笑道:“郡主其实心软,你多哄哄就好,切不可直言顶撞。” 一双桃花眼欢喜地半眯着,旬长清想作揖行礼却被贤贵妃拦住了,她淡淡道:“本宫宫中寂寞,你可忘了本宫就是。” 旬长清乐道:“长清以后隔日就进宫。” 贤贵妃微微摇首,果然有了心上人,就变得痴傻了,在马车消失后,身后的宫人扶着她往后走,不解道:“娘娘,您是不是帮得太多了,襄安公主又不是您女儿,何须提点她这么多。” 宫人的话遽然提醒了她,她停下脚步,望了她一眼,吩咐道:“请卫姑娘进宫,就说本宫找她有要事。” 第65章 东西 卫凌词去袁府时, 袁顷名巧合刚刚出府, 二人因此错开,可事情紧急等不得,卫凌词便去宫门口等人, 她亲眼看见了旬长清的马车从宫内驶出来, 旬翼竟亲自接她回府,也算是一件好事。 小无赖应该可以安静在府内待几日了, 她不由地弯了弯唇, 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可不过半盏茶时间, 贤贵妃跟前的大宫人便走了出去, 二人相遇, 大宫人稍稍喘了口气, 道:“卫姑娘,您在这里也巧, 娘娘请您进宫,要事相谈。” 若是一般事,贤贵妃必定会和旬长清商量, 而舍近取远找她,必是旬长清无法解决的事;可如今过了下毒一事,旬长清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何事会找她? 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跟着宫人入了昭仁宫。 正殿内, 贤贵妃似是等了很久, 见人来得这般快,微微诧异之余,也欣赏卫凌词行事果断的心性,带路的宫人进殿后便退了出去,站在殿外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贤贵妃性子温婉,外人面前始终笑颜待人,皇帝也喜欢她的性子,比起皇后的刻薄,贤贵妃的优点一观可知。 她请人坐下后,目光凝结,眸色突转幽深,沉吟了少顷,才低声道:“本宫今晨听闻了一件事,有些骇人听闻。” 卫凌词一惊,并未说话,只待她慢慢说下去。 贤贵妃面色冷然,继续道:“长清并非是王妃阿那嫣然所出,但其生母是谁,旬翼未曾提及,但可看得出,长清确实是他的女儿。” “那如此说来,她身上没有边疆血统,是大齐人。” 得到这个消息,卫凌词有些按捺不住喜气,旬长清是大齐人,那所有的事情便可化解,她不需为两国战乱而忧愁,多日来的烦扰一去不回,她展颜笑道:“这是好事,可是娘娘好像有烦恼?” “你未曾想过她的生母是谁?” 卫凌词唇角露出一抹淡薄的笑容,暗含讽刺道:“勾栏女子所生都比阿那嫣然强,只要是旬翼的孩子,生母是谁,已然不重要。” 贤贵妃久居宫中不知边境之事,但卫凌词之言,便可猜测出缘由,当下她沉下了心思,眉眼蹙紧,忽而提议道:“不如让长清记我名下,也免得他日为生母之事惹来风波。” 第133页 如此说来,她这也是好心,只是……卫凌词徐徐摇首,道:“朝堂之上夺嫡已经趋近尾声,想来陛下在您面前也曾漏言过,一旦陛下驾崩,王爷他便是新帝,此时过继,略显草率,一则陛下不会同意,若可以过继,他早就下旨了。二则,王爷方回来,对长清存着愧疚之心,必定不会让娘娘记在名下。” 简而言之:旬翼爱面子,自己的女儿为何让予兄长,更何况他冷待旬长清多年,如此做在世人眼中只会显示他不念幼女,自私无情,于后日他登基,名声上有大碍。 贤贵妃沉默了,她知晓庶出与嫡出的分别,可如今王妃这样的身份,嫡出不如庶出,可听了卫凌词的分析后,她又释然了,只是有些可惜。 卫凌词将她失望之色收入眼中,微微嘆息,贤贵妃自儿子死后便抑郁寡欢,如今喜欢旬长清也是常理,她道:“娘娘,长清的身份已经不重要,只要长清懂您一片心便可。” 贤贵妃颔首,淡然一笑:“此事你找个机会告诉她,省得她心不定,还有本宫会派人去查查她的生母,到时再告诉你。还有一事,我需提醒你,陛下好像交了一物给郡主,至于是何,我的人打探不出。” 卫凌词怔了怔,陛下信任母亲,皆因幼时青梅之情,而如今母亲站于朝堂之外,会交于她何物? “娘娘放心,我回去问问母亲便是。” 二人浅谈后,卫凌词便出宫。 只是平南王府家宴,旬翼竟派人通知了卫晓,旬长清也一併请了卫凌词,只是前者不愿出府,后者得了机会便去王府,横竖一墙之隔,走不了几步路。 白日里,旬亦白牵走了长清宝贝的马儿,在帝京晃荡了半日,又驱马去了郊外,觉得这匹马胜过了他在军营里见过的战马,喜不自禁,没料到帝京里竟有如此好马。 晚宴的时候,他顺口提了一句,旬翼神情自然,没有想到许多;马儿的主人旬长清侧身瞪着身旁人,心中气恨,早起还与她说了,记得将马带回郡主府,不过一日,马就易主了。 她气不过在桌下踢了某人一脚,冷凝的桃花眼里的火焰忽明忽暗,显然很气恨。 卫凌词无端被她踢了,腿上吃痛,碍于众人都在,又不好伸手去揉,只好暂且忍了忍。她白日就知这件事瞒不住,可未想到这般快就被戳破了;她急忙握着旬长清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静些。 旬长清被她握着手竟挣扎不开,又见她侧首过来,附耳低声:“别胡闹。” 二人动作有些大,引得旬亦白侧眸,望着旬长清略带红色的脸颊,便打趣道:“长清,你一个孩子玩烈马,还小了些,待你及笄后,我带你去看战马,军中马才是万里挑一,就怕你到时吓得哭了。” 旬翼握着酒杯竟附和地笑了笑。 旬长清觉得有些讽刺,马厩里的马虽都是王府之物,但人尽皆知,这两匹马是她从陛下那里讨来的,便是她的东西,旬亦白再喜欢也该问问她才是,不问自取,与盗贼有何区别。 她扬唇冷笑道:“我还有几月便及笄,不是孩子了,我那马儿虽烈,但也听我话的,二哥你若是喜爱的紧,玩上几日也好。” 闻言,卫凌词忽而松手,觉得她的性子应该如此,况且此时她也想知道旬翼的做法,便选择了默不作声。 旬亦白怔了怔,手中的酒杯颤了颤,他看着旬翼不解道:“父王,儿子听说那马是陛下赐给王府的,儿子今日一时喜欢便去了郊外,发现那马足以日行千里,很难得。” 听了这话的卫凌词蓦地心中嘆息,由得旬长清去争,毕竟此事错不在她。 而旬长清见她松手就知她妥协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笑着解释道:“二哥说笑了,那马是赵阳师兄赠予我,后来因着贡马一事才上缴朝廷,陛下又赐还予我,我住在宫里有些日子,都忘了取名。” 笑颜如花的模样,让旬翼怔了怔,帝京之事他知道十之八九,但这些小事也不知,他望着一旁的管家,后者点点头,意思是旬长清说的是实话。 旬亦白上有兄长照拂,下在军中又是人人护着,他看重的东西,军中将士都会让着他,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了。 可旬长清不甘心,说她是孩子,不过是旬亦白的说辞,但她就顺着这个话头说下去,女孩子骄纵者不止她一人,况且旬亦白年长于她,就算在他面前蛮横,他也没办法。 况且,此事无理的并不是她。 旬翼坐在上首,知道自己次子的个性,军人爱马也无不可,笑道:“日行千里是好马,不过长清都说了是她的东西,亦白你做哥哥的让让就是,你的战马亦是日行千里的好马,何需惦记别人的。” 旬亦白的脸色由红转青,他仰首喝尽了杯中酒,清淡的神色又间杂着一丝阴冷,先旬长清开口笑言:“那就怪府内的人没有说全了,既然是你的马,二哥自该还你,不过二哥提醒你,马烈了些,就不要逞强去玩。” 旬长清眨了眨眼睛:“二哥你又在笑话我,我在凌云学武学了多年,虽然武艺不怎样,但自保尚可,怎会被马伤。” 听到凌云二字,旬亦白的目光在卫凌词身上逗留了很久,笑了笑,“听闻卫姑娘武艺精人,少有敌手,哪日可否试试?” 第134页 “二公子说笑了,您是军中出身,又得王爷栽培,我自然比不上您,若想比试的话,你大可和袁统领比试,必有益处。” 旬长清目光悠悠地一闪,抿着嘴唇想笑,袁顷名的武功只怕旬翼也难以比得上,若旬亦白去,简直是鸡蛋碰石头,师父这话真的很地道,她顺口接道:“二哥,你可以试试的,袁伯父那里讨教几招,他定会教你几招,我就曾试过的。” 睁眼说瞎话,卫凌词轻轻睨她一眼,小无赖说谎都不眨一眼,不过旬亦白不会真的去问袁顷名,不然丢人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晚宴之上,众人说笑了几句,旬洛一人前来,身旁并无夫婿陪着,想来是闭门羹吃多了,怕再遭羞辱,便只让旬洛一人来探探风声。 旬翼刚回京,白日又很忙碌,喝了几杯酒就已经醉了,其余几人也都散了。 旬长清打着将人送回郡主府的名头,和卫凌词一道上了马车,那道角门自打锁了之后就没人敢开,这样正顺了她的心意。 她钻进马车后,仗着有些微醉,就如烂泥般躺在了卫凌词的腿上,“你刚刚为何又不拉着我了,我以为你会让我这么忍气吞声呢。” “襄安公主,我拉着你有用吗?你的性子闹起来,天王老子都管不住,我如何管啊。” “才不是,你是不是想看看父王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对吗?” 旬长清并不是真正的小奶虎,但凡是她的东西,若不想让,只怕也不会退半步,卫凌词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脸颊,笑言:“对啊,不过此次本就是他不对,只能说明王爷并未偏袒罢了,旬亦白个性要强,你还是不与他争的好。” “我的东西自是我的,不能让,”旬长清爬了起来,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眉眼弯作今晚的月牙,眸色闪闪,自信笑道:“就像你这样,也是我的,也不能让。” 卫凌词喝了酒,也有些晕眩,被她这般摇晃,眼前昏暗的人影晃得厉害,她不耐,捏住了旬长清耳朵,怪道:“我也成了你的东西?” 第66章 成亲 旬长清立刻安定下来, 自己揪住了那只耳朵,古怪道:“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不都一样, 何必计较。” 卫凌词听惯了她这些胡言乱语, 也懒得予她计较,自己靠在马车里, 半盏茶时间, 马车就停了, 大门绕到后门的距离, 近得很。 掀开车帘后, 徐徐清风拂来,卫凌词脑子清醒了, 忆起白日的事情,不知该不该告诉她, 犹豫了须臾,旬长清自己凑了过来,低低道:“我们找个时间去冀州,横竖帝京乱了有人在。” 既是有话说,卫凌词便放下车帘, 不懂她这话的意思,“去冀州做什么?” 旬长清瞄了一眼帘外站立的人, 低声道:“袁谩来信说, 她要成亲, 无人观礼作证,便唤你我过去,日子定在八月十六。” 八月十六是秋日了,卫凌词敛眸思索,陛下如今随时都有可能驾崩,若此时离去,只怕平南王府身后的势力尽归旬翼,于她们而言并无益处;如果放弃那些,只怕日后保全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她摇首道:“此时不适合离去,晚些日子,总得等到陛下……那时大局已定后才可去冀州,况且徐恪失踪,与你我而言,路上安全不妥。” 车帘闷热,旬长清掀开了车帘一角,夜里凉风吹得很舒服,但心里却压了一块石头,“我不明白,徐恪如何得知是你我在其中做事,他好像知道很多,师父,您不觉奇怪吗?” 旬长清开口的话,也是卫凌词不解之处,她望着车帘的那只长得可称之为修长的手,一抹分不清的笑意在唇边流转,“我也不知,或许眼下得利的是王府,而你我又在帝京,我又参与了铁矿一事,他便由此猜测出。徐恪武艺高强,你最近几日还是不要出门为好,以防徐恪伺机出手杀人。” 可如此解释还是不能让旬长清安心,她望了一眼卫凌词,依旧是拧眉不解,眸色涩然,不见平日信然之色,她又道:“或许是不是你我之间的人有问题?” 这便是有内应的问题了,卫凌词眸色乍寒,额上淡淡青筋似是显露,夜色渐渐深沉,车帘透过来的风吹起了她的乌髮,在空中翩飞翻卷。 前世劫囚后,在邙山后的江边旁,她苦苦等候接应的船只,最终都没有出现,若不是有人背叛,没有来接应,旬长清何至于跳江来替她洗清嫌疑,她何至于嫁予旬亦然,一切的一切皆因有人透露了她的计划。 她不言不语,微微烛火下的人呆呆僵立,双眸如火,与平时完全不同的烈火之焰在燃烧,旬长清感受到了浓浓煞气,脑中那根弦再次紧绷,她吞了吞咽喉,“我就是胡乱猜测,紫缙是前世的人,纤云纤雨亦是你的亲信,想来是其他地方出现了问题,你切勿想其他。” 其实旬长清一直都觉得卫凌词的手段太过阴狠,她不知道前世最后经歷了什么,但卫凌词种种变现可以察觉她过得并不好,甚至她心里对着原来不敢忘,这些旬长清觉得有些残忍,那些不美好的事总刻在脑中,日日想着,日日念着,便是折磨了。 她不知如何安慰人,但内应一事总觉得是真的,徐恪只知道所有事情是她二人谋划,但并不能事先了解她们的计划,那就说明内应并不是近身之人,而是在外面做事的‘闲杂人等’。 第135页 卫凌词的眼神搅乱了她的心,起伏不定,她轻轻环过卫凌词的腰,习惯性地靠在她的身上,轻声道:“我猜就算有内应也不是身边的人,你让人在外围查查看,你不要这般疑心,显然就算是内应又如何,横竖不能将我如何,不如这样我们先去冀州,反正阿谩姐姐娶亲也没有人观礼,让她们提前办完亲事,我们再赶回来,一月的时候陛下那里撑得过去,也当你散散心可好。” 小奶猫般的人又没了骨头,卫凌词有些热,又不愿推开她,脑中乱得很,不如就听她的话试试,“就听你的,只是冀州之行刻不容缓,你书信通知袁谩,我们去看看便可,成亲是大事,需备礼,只是袁谩是嫁人还是娶旬亦素?” 旬长清怔了怔,她也不知袁谩是嫁人还是娶亲,怪道:“书信上未写,只写让我们过去,我猜应该是娶阿素姐姐,若是嫁人,为何袁统领那里没有动静,袁谩胆子大得很,料到袁顷名不同意便私下办亲事,成事后,袁统领后悔都来不及,只怕她娘会拿棍子打断她的腿。” 卫凌词却是想到了它处,担忧道:“她应该娶旬亦素,只是旬亦素是边疆王妃,如何就回来了,阿那暄捨得放人?还是说边疆出事了?” 老狐狸想的就是多,怪不得总是头疼,一日十二时辰脑子不停地转,头疼是轻的了,她伸手揉揉卫凌词鬓边太阳穴,“去了就知,若是阿素姐姐也是好事,我得备两份礼才好,我想袁谩定缺银子,不如送她些银子好了。” 二人在马车上坐了半个时辰,台阶下等候的侍女站得腿脚发酸,还好这里没有蚊虫叮咬,不然肯定站立不住。 马车内两人商定好后日便去冀州,徐恪若敢跟着也是好事,她们人多定能将他拿下,只怕徐恪不会跟随,毕竟杀她二人也无用了,凌云山已经归穆尘。 两人谈到此处对视一眼,旬长清先道:“或许徐恪想夺回凌云宗,必先杀死穆尘。” “可杀死穆尘,他仍旧是朝廷钦犯,待不得凌云。” “除非陛下既往不咎,可绝无可能,但有一人便是他的希望,只需跟着他,便可找到徐恪,我们也可安心去冀州。” 卫凌词笑着颔首,摸摸她头上的碎发,夸道:“此事牵连甚广,你还是少沾手为好,我会让穆尘去处理,掩其锋芒才好。” 大齐有女帝先河,旬长清此时太过展露锋芒也不是善事,不如此刻抽身去冀州,淡忘于众人视线内,一月后归来,皇帝驾崩,新帝继位,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旬长清抱了抱卫凌词,始终不愿意放手,靓丽的桃花眼泛着迷人的神采,卫凌词被她的眼神弄得心软,在她额头上落下温柔一吻,笑道:“赶紧回去,你在这里停留半个时辰了,有些不像话了。” 旬长清不满足,嘀咕道:“不像话也是你先带头的,你都不请我进去坐坐。” 卫凌词下了马车,瞥见了府门内走来的人影,掀开了车帘,眉梢调皮地扬起,“可以啊,你进去坐坐,不如我待会再送你回去也可。” 车内人看不清外间的人影走动,旬长清更不知她这是玩笑话,只掀开帘子露出半个身子,盈盈笑道:“你再送我,我还得送你,这样都不用睡了,多没意思……” 话未完就看到了台阶上的卫晓,旬长清心中咯噔了一下,那日两人不欢而散后,就再没见面。眼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避让,下车见礼才是正事。 她心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就跳下了马车,整理好衣裳后,忙行礼道:“郡主。” 卫晓的眼神在两人身上飘忽不定,忽而道:“旬长清,进府吧!” 先惊的是卫凌词,不过她并未阻拦旬长清进府,白日里贤贵妃和她的说的那件‘东西’,许是该揭晓的时候了,旬长清云里雾里,卫晓明明那般讨厌她,为何突然请她进府? 安的是好心还是恶意? 旬长清还是跟着卫晓去了她的院子,卫晓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这点卫凌词肖似她,屋内点了薰香,而下人尽数退去了院子外面。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莫名有些诡异。 卫晓回屋后便从柜子里找寻一个锦盒,从怀中的荷包里掏出钥匙,这个锁极其精巧,旬长清看了眼就觉得诧异,这个锁可是值钱的宝贝,那是贡品,非皇室不可有,为何出现在卫晓手中? 卫晓将盒子打开后,很大方地将里面贵重的绢帛之物递于了她,神色漠然,淡淡道:“这个东西你应该很想要,你可以带走,以你今日的能力,在陛下驾崩后,可以让它成真。” 当打开绢帛之时,旬长清的瞳孔遽然变大,面露惊骇之色,黄色的绢帛之上是皇帝的亲笔墨迹,她除了惊愕之后并无欣喜之情,短暂的时间内她就将东西放回几寸长的锦盒之中,动作快速,漾得桌上一线灯火,明灭不定。 她眉峰一扬,淡淡道:“这个东西,我从没见过。” 不待卫晓反应,旬长清便跨出了屋门,姿态潇洒,反而让卫晓愕然,这般大的诱惑放在她的面前,竟连瞬间的考虑都没有,就这样抛弃了。 她呆愣在原地,感情之事她也经歷过,当年同样的问题摆在了皇帝面前,而皇帝选择的却是和旬长清相反的道路。 第136页 或许……她此刻终于明白,她与旬子谦经歷的不是爱情,不过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因为他们分开后,并没有深入骨髓的痛意。 这些日子,她看清了阿词颓靡不振的模样,知女莫若母,阿词不说话,但却头疼得厉害,她问过纤云纤雨,隐隐明白阿词只要在遇上旬长清的事情想不明白,便会犯这毛病。 她也隐隐明白,她的女儿似是离不开旬长清了。 旬长清本是一人进府,出了院子也是一人,在黑暗中轻缓地踏着脚步,她识得去卫凌词院中的路,穿过了几转长廊,再走过曲径桥栏,摇曳的灯火便出现在眼前了。 家宴上喝了酒,此时似是发作了,见风就觉得头晕,或许是酒醉之人见不得风的缘故,她晃悠了几下脚步,才跨过了院门,站在庭院里,静寂的夜晚,星辰微闪,她竟踏不动步子了。 纤云从主屋出来时,就看到了在那里傻站着不说话的人,她迎上去,轻声道:“公主,您要进屋吗?小姐在沐浴,您等等。” 旬长清点点头,自己一人进了屋后,就倒在了床榻上,纤云见她神色不对,便急忙去请卫凌词。 卫凌词仓促披了衣裳就出了浴室,随手拿过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拭着发上的水渍,进屋便见倒在榻上的人,她眼神示意侍女出去,自己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红扑扑的脸蛋,“怎么了,母亲又打你还是训你了,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我的魂与魄都在你的身上,早不在了。” 被窝里传来一戏语,倒不是想像中的闷闷不乐,卫凌词稍稍放心,便道:“母亲与你说什么了,瞧你的样子像是好事。” 旬长清爬坐起来,继而一笑,指尖勾了勾,竟扬起了一丝坏笑,“你亲我,我便统统告诉你。” 小无赖竟威胁她,卫凌词将手中微微潮湿的布巾砸向了她,佯装怒道:“要说便说,不说便回你的王府。” 粉白容颜带着些许怒意,化去了往日的清冷之色,眸色柔和,昏黄的灯火下又添了些许朦胧之色,不再是前世冷若深潭幽泉之貌,让就让旬长清乐开了花,她躺在榻上兴奋地翻了几下,望着她道:“我才不走,今晚就在这里。” 半刻前还是抑郁寡欢之色,眼下又是疯癫之貌,卫凌词摸不透她的心性,便走近了几步,熟料旬长清竟伸手拉住了她,动作太快,又无支撑之物,二人立时失去重心的倒在了榻上。 卫凌词身子微僵,便往榻上缩了缩,旬长清轻轻笑道:“待会我都告诉你,你先别动。” 旬长清小心翼翼地撩开她的耳边湿发,唇角轻轻蹭了蹭她耳垂下的嫰肤,手中捏着她的秀髮,而卫凌词当真便不动了,白皙的面色瞬间晕染成醉人的红色。 她的思绪被脸颊上的热度氤氲地得不清,但旬长清此时很理智,她的嘴唇落在了她的雪白的颈上,由下而上地一点点地将吻落在了她已染色的耳根上,轻轻地咬住了她的耳垂,呢喃道:“不如在冀州,我们也成亲吧。” 炽热的温度落在耳垂上,卫凌词微微侧首,委婉拒绝道:“你的嫁妆准备好了?” 旬长清以手扳正了她的脸颊,盯着她的眼睛,“你将二十万两银子还我,就足矣。”说完她的唇便覆盖住了卫凌词微张的嘴,动作盈软,温柔勾缠,甘甜芬芳,妙不可言的滋味在心中迴转,前世的沧桑艰难与今生美妙甜蜜在心中交替,渐渐地,剩下的只有今生…… 前世,早该忘了,那一切都不属于她们了。 卫凌词渐渐被她带动,竟没有拒绝,探寻着美好的甜蜜,情迷之下的她觉得自己身轻如白羽,如那时魂飞魄散之际弥留感,可不同的是她感到了异样的情愫,让她情不自禁。 许是自己上次被‘欺负’了,旬长清只是想弥补自己,没有再更进一步,及时收手,翻坐在一旁,细心地替她整理好胸前的衣裳,一本正经道:“我该回家了。” 卫凌词怔了许久,似是无法从刚刚的暧昧之举中走出,看着旬长清欢快瘦小的背影消失,恍然发觉,小无赖长大成狐狸了,一点都不能‘欺负’。 第67章 击西 自那日后, 卫晓当真不再阻拦旬长清进府,而卫凌词试图从二人口中探出那日谈话是什么,但两人似有约定一般守口如瓶。 卫凌词虽是无奈,可也没有多余时间耗费在这些事情之上,因为凌云山弟子在帝京被暗杀了数人,惊动了朝廷刑部,特意派人去保护。 穆尘住在了郡主府, 头疼不已, 这些事情来得太过突然, 而且对方似知晓这些弟子的住所,行事利落, 待他们发现时, 兇手早已逃之夭夭, 但从做案手法可看出是凌云剑法。 他后悔不已, 留下大患,但朝廷派出了大波的人在外寻找, 他与卫凌词也想尽了办法, 甚至以自身为诱饵,也引不出徐恪。 屋漏偏逢连夜雨,帝京又出现了兇杀案, 但不是凌云弟子, 而是朝廷官员。 刑部再也不可打马虎眼了, 立即派人去追查, 一时间帝京人心惶惶, 家家户户在天黑后就闭不出户。 刑部官员更是日夜不怠,袁顷名的禁卫军也加入其中,两方合併组成了小队,搜查兇手。 旬长清定了日子去冀州,可是兇杀的案子拖延,只好将出行的日子往后挪了几日。 第137页 穆尘与周满在帝京查看了倖存的弟子后,便在街上四处查探,帝京是天子脚下,各地之人汇聚其中,蛇龙混杂,近些日子更是聚集了许多的江湖子弟,有些不长眼的就在此攀比,甚至动手,出动了禁卫军,也只草草收监了事。 周满不过十二岁的年龄,但异常聪明,比同龄人更加机灵,武功差了些,有时会帮着穆尘出谋划策,对待其他弟子也是关怀有加。 二人在街道上缓缓走着,一旁茶楼上的窗户开了半扇,赵阳探出脑袋,想唤人,却被身后的旬长清拉住,恼道:“他们在办正事,没空陪你喝茶。” 旬长清望着街道上并行的两人,周满身材矮小,走在穆尘身旁相差甚多,看了一眼又蜻蜓点水般移开目光,落在他们身后几丈远的一个挑着筐子的卖货郎身上,穆尘走走停停,卖货郎也是如此。 她多了几分注意力,街上人多,他们站在三楼的包厢之内,整条街都可观看,满腹疑窦之时,卖货郎往前走了几步,而穆尘许是饿了,便在路边的摊子上坐下来,点了碗面条吃了起来。 而周满小姑娘便走向那个卖货郎开心地比划了几句,在筐子里挑了些小玩意,身后几步远的穆尘看了几眼便又低头吃面条。 货郎穿着一件宽大的粗麻麻衣,腰间松松垮垮地繫着一根带子,从茶楼上看,他脑袋上的帽檐盖住了他的大半个脑袋,旬长清唤来了紫缙,“你看那人像不像习武之人,我总感觉有些奇怪。” 紫缙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货郎手中摇着拨浪鼓,叫卖了几声,她也摇首:“距离太远,看不清,不过属下可以去打探。” 一旁的赵阳忍不住跟着往那个地方瞟了几眼:“那个货郎大概是新来的吧。” 三人话题不在同一条线上,旬长清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怪道:“你怎知人家是新来的,你的关注点应该在你的周满小师妹身上才是。” 赵阳不同于鲜少出门的旬长清,他喜交朋友,只要合得来,不会顾及对方身份,而且他喜欢经商,朋友中商户占了很多,在市面走多了,便能看出一些常人看不出的门道。 比如那个货郎,他指着货郎的筐子,“货郎一般在偏僻之处叫卖,鲜少会上街,你看这里人流多,行人不断,是有很多顾客的地方,但长清你看看两旁商户都是卖这些玩耍玩意之类的,周满手里拿的应该是脂粉,可是你看几步远的小摊那里也是卖脂粉的,他来这里赚不到钱,所以我才说他是新来的,不懂行规。” 旬长清侧身,心念一动,眸中光芒幽暗微耀,望着紫缙微微颔首,后者立时明白她的意思,转身退了出去,这个货郎要么是新来的,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可方才他走走停停的样子,应当是跟踪穆尘才是,如此就是属于后者了。 只有跟上去看看,才知道真相如何。 旬长清望着周满付了银子,货郎挑起筐子往前走去,紫缙一身粗衣隐于暗中。 吩咐下去,她静待即可,便顺手关了窗户,对着赵阳笑道:“对了,还没恭贺伯父升官之喜,回去我备份礼送过去。” 贡马一事是鸿胪寺最先发现,如今解决后,鸿胪寺卿调任至户部,而赵阳的父亲便升至了鸿胪寺卿,也算是一部当家人了。 赵阳喝了口茶水,皱着眉心嘆气,道:“本是好事,可我爹有日喝多了酒……第二日就带了一个女子回来,我娘吵了几句,至今二人矛盾都未解开。” 在外应酬喝多了也是常事,帝京内多少官员都是妻妾成群,而赵阳父亲这般只怕是惧内,旬长清摸摸自己的鼻子,略微尴尬道:“你从中调解一二也可,此事已经出了也无可奈何。” “我爹本不想收下,可是那名女子背后似是二皇子的人,退却不得,只好带回府中。” 古往今来,上司往下属府中塞人也不是少有的事情,有人也渐渐习惯了,但鸿胪寺并不是重要的部门,管理外邦事宜而已,为何让旬亦然上心了。 旬长清听出了蹊跷,又道:“也就是那名女子是二皇子赏的伯父的?” “并不是,我听爹爹说,他们出外喝酒,饮多了些,去厢房内睡了半个时辰,醒来身旁就有人了,后来才知那个姑娘本是去招待北门守将安秦的。” 安秦是接替袁谩守北门的将领,年纪三十少许,生得横眉大耳,是军中出身,一阶一阶往上爬的,也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故而袁顷名才会调他守门。 但安秦与赵阳父亲一般,都是惧内,但安秦惧内已是出名的,更常说男子汉怕老婆才有饭吃,也就是那个姑娘本是赏给安秦,却阴差阳错的找到了赵阳父亲。 所以,目标是安秦。 可是旬亦然为何那么做,一个小小守将不值得他花费心思。 事情出了变化,旬长清立时起身回府,紫缙不在她便一人回府,街道上的穆尘并未走远,识得了平南王府的马车,上前打招唿,旬长清遥遥看了一眼周满,后者低眉顺眼,她与穆尘说了两句便起身离开。 去了郡主府,才知卫凌词不在府上,事出紧急,她只好去找旬翼。 旬翼在书房,见她来了,惊喜之外更是有些诧异,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必然有事。 第138页 他的书房外有人把守,一般人靠近不得,他屏退了所有贴身伺候的人,敛了笑颜:“长清,你无事不来此处,该是有事?” 旬长清虽有些拘束,但如今他回来了,一些事轮不到她出手了,点头道:“长清刚刚听了一个笑话,不知父王可有兴趣?” 旬翼坐在那里,觉得眼前的丫头比其他两个女儿聪明了很多,说话也绕着弯子,笑道:“既然来了就说罢,为父听着。” 旬长清沉思了须臾,道:“我师兄赵阳是现任鸿胪寺卿赵安的嫡子,他告诉我他的父亲在外饮酒多了,第二日回来时便带了一名女子回来,赵安本是惧内,可这个女子似是二皇子赏赐,推脱不得,夫妻二人便吵了数日。” 她顿了顿,凝神屏息,旬翼依旧笑了笑,慈父的模样,若无其事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本是笑话,可他又告诉我,本来那个女子是伺候安秦的,可是却摸错了门,找错了人。” 音落,旬长清言笑晏晏,眉眼上挑,可旬翼整个人一僵,神色遽变,方才温和的眼眸里掠过了薄冷星芒,“长清,这个笑话挺有意思的,为父明白了。” “笑话听完,长清便回院子了,”她转身就走,可走了几步又被旬翼唤住。 战场上果断英勇的旬翼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说话竟有些拖泥带水,旬长清观之就知晓他要说旬洛的事,这些日子旬洛回来过几次,管家也透过信给她,说旬洛指责她不该将人拒之门外,在夫家丢尽了面子。 旬长清唇边露出一丝飘忽不定的笑意,她揪着自己手中的袖边,书房内静得不闻一丝声响,她凝视了半晌,才道:“父亲应该问她到底姓邵还是姓旬,她若姓旬,为何帮着邵韵。” 她竟称唿了皇后的名字,旬翼心头一凛,迟疑了下,道:“你的意思是……” “管家于叔在府,您有何话问他就是,长清的话多说无益。” 说完,不待旬翼回话就兀自出了门,回到自己屋子。 彼时,屋内卫凌词正坐在那里喝茶,夏日里的茶水有些烫,可凉了茶味就变了,卫凌词喜欢喝热茶,自己吹了吹茶水,眼角扫到了站在门外的人。 旬长清脸色暗沉,紫缙也不见了影子,一旁侍女吓得不敢说话,唯有卫凌稍稍蹙眉,起身将人拉进屋,猜测道:“你与王爷起争执了?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惯得你无法无天,与王爷也敢瞪眼睛。” “旬亦然塞了一个女人给安秦,可是被赵安误打误撞冲上了。” 再开口,旬长清选择说的是其他事,卫凌词眸中掠起一道精光,只道:“你既已告知王爷,便与你无关了。” 如今与旬亦然敌对的人是旬翼,而不是旬长清了,此时都不可妄自出手,旬翼是战场上的人,手段如何自不用她们掂量。 旬长清点头,门外的小丫头端来几样时新果子,顺口道:“公主,侧妃回来了,刚刚进府。” 旬翼回来后,王府里的人便都得了消息回府,外面明眼人也开始猜测陛下的用意了;旬亦然被冷落许久,皇后禁足至今不明,陛下的用意愈发人让人猜测不定。 胆子大的人,已经开始往平南王府靠近了,毕竟旬翼握有大齐大半的兵力,就算硬夺,也可夺到皇位。 旬长清的态度扑朔迷离,明明听到了侍女的话也当作未闻,捡了颗樱桃塞在口中,徐徐道:“我传信给宫里,让贤贵妃故意放人进长乐宫,旬亦然想干的事需得通知邵韵,如此我也好探听出他的计划。” 她既已开口,卫凌词只好接下了话题:“安秦惧内,若他带女子回去,只怕家中不稳,心不在差事之上,北门副将到时可取而代之,声东击西,乱了北门的防守……” “声东击西……”旬长清呢喃了几句,再深想一层,旬亦然这招是声东击西,那徐恪突然杀凌云弟子会不会也是声东击西? 卫凌词沉吟了半晌,“徐恪杀凌云山弟子,泄恨的话,应该杀穆尘更能泄恨,下层的小弟子只是听命行事,想杀光凌云山弟子也不是易事,东为杀人,那西为何物?” “或许东不在杀人,而在乱套的凌云宗和禁卫军,其实所有的弟子都是在死在帝京,送回凌云山的弟子,在路上更为虚弱,就算有人保护,防御力也不强,为何徐恪没有动手?” “你的意思是徐恪想搅乱帝京的防守,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这就是东?” 旬长清忆起多年前宫门口,徐恪与旬亦然相谈的场景,忍不住猜测:“会不会徐恪与旬亦然联手搅乱帝京,打扰我们的视线,然后利用北门不稳,进而……谋反……” 卫凌词似是不同意她的说法,眸光寒了寒,唇边隐去了笑意:“或许你猜得对,眼下帝京人心惶惶,无人注意旬亦然,也无人注意到康城发生了什么。” “康城?”旬长清诧异,又道:“康城在父王手中,如何成为旬亦然的助力。” 苑内无人,卫凌词转首望着庭院,似是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双眸映入了广袤无垠的天青之色,浮云远飘之下,眸色深不见底,淡淡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王爷不过接手三日便回京,康城如何,只怕他也不知。” 第139页 旬长清望了她一眼,“可这只是你的猜测,并未实证,有人战场上出身,只看真凭实据说话。” 卫凌词无奈,再回首看她时眼中多了一丝惊讶与揶揄,微微弯唇:“你信了就足矣,其他人信与不信,可与我无关。不过小狐狸,别人欺负你,你可要讨回来?这个规矩不能单单落在我的身上,这可不公平。” 这就是玩笑话了,旬长清站起身,走近她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脸颊上扬起了一抹看似温和的笑意,可让卫凌词觉得有些寒凉:“你要公平,是谁先惹我的,这辈子都打算离你远远的,可你又亲我,现在你要公平。” 旬长清微微俯身,从身后抱住了她,咬着她的耳朵:“我不过将学到的还给你罢了,谈不上欺负你。” 话刚落地,卫凌词未来得及回话,门外冲进来一个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公主,您的马儿死了……就在刚刚……” 卫凌词脸上被逗弄出的浅浅笑容陡然凝滞,轻轻抿了唇角,再望向本就沉闷的旬长清,瞳眸深处掠起了一抹恼恨之色,她先道:“如何就死了?” “听马厩里的人说吃了有毒的东西,不光公主的马,其他的马也死了几个。” 第68章 世子 小丫头的话似懂非懂,卫凌词愣了愣, 旬长清先站起身, 弯唇讥笑道:“怎么就吃错东西了?去找于叔去马厩,我倒想看看是真毒还是假毒, 马厩里那么多马要死就该一起死才是。” 卫凌词转念直接忽而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 嘴唇蠕动,却没有再说话, 雌雄两匹马, 如今死了一匹, 只怕郡主府里的马形单影只。 于寅本在帐房里算帐, 听了小丫头的话, 也怔了半晌,手中的帐目来不及核对, 就急匆匆地去了马厩。 旬长清喜欢马,但很少骑马,对于这些也是一窍不通, 倒是卫凌词近前,查看了几眼口中仍有白沫的马,又去其他马厩里看了同样症状的死马,问着一旁兀自发颤的马夫:“吃了什么才成这样?” 马夫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本是念着平南王府里主子少, 差事轻松, 就托人找了管家才进来, 可是前些日子王爷回府后,二公子来夺了马,马厩里就不平静了。 公主的马是御赐之物,他们做下人的,自是好好看管,但今天早上他过来的时候,马就死了。失职是小事,公主发火才是大事。 他望着一旁缄默不言的旬长清,心反而一沉,他知道公主有多宝贝马,又听到了卫凌词回话,忙道:“小的也不知,早上来了之后这些马都没精神,就以为饿了,便拿了草过来给它们吃,可是吃了几口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马夫跪在地上,望着赶来的管家,求救道:“管家,小的也不会知道怎么回事……您……您救救小的。” 于寅也觉得脑袋疼,前几日二公子与公主险些为了这马起争执,今日又死了,这王府越来越不平静了,他也不知所措,望了一眼倒地的马儿,只好从中周旋道:“公主,要不派人查查?” 旬长清脸色阴晴不定,蓦地淡淡一笑,眸子里却是生起了寒芒,脸上挂起了不深不浅看在人眼中更似寒凉的冷笑,她拍了拍管家的肩膀,“于叔,你认为有查的必要吗?畜生而已,搅得阖府不宁,倒是长清的罪过了,死了便死了。” 于寅语塞,惊出了一身冷汗,此事查与不查,都是下人的罪过,如此也算省事,再者这件事闹大了也是不妥,旬长清方才的话已知背后人,只是不知畜生二字说的是马还是背后人。 只有马夫听到说不查,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保住了这份差事了。 ……………………………………………… 一轮弯月横过天际的时候,紫缙回来了。 一身黑衣,手中却没有带兵器。 卫凌词一眼看到她,便惊得走出屋子,“你动手了?” 银色月辉浅浅洒落在黑衣之上,长发垂在肩际,紫缙面色惨白,但好在步伐稳健,看向卫凌词的眼中多了些愧疚,道:“我跟踪了一下午后,便被人发现了,来了几人,武功高强,我只好仓皇逃回来了。” 旬长清闻声走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伤势并不是很严重,放心道:“人没事就好,回去休息吧,此事不用再管。” 紫缙摇首,周身莫名有一股寒意,如无形的冰块凝固了她的血液,“那个货郎不简单,与我对敌的几人武功也不差,若是凌云弟子遇到了,只有吃亏的份。” 凌云的事,旬长清不好插手,由得卫凌词去问,听她道:“你交过手,可看出是哪个门派?” “不知,来人招数很杂,似是江湖上小门小派,来头不大,只是帝京中这些人物越来越多了。” 卫凌词颔首,紫缙身上有伤,又命人去请了大夫,折腾了半宿。 此事惊动了旬翼,特地派人问候了一句,听闻人无事,送了些药材过来。 但是前院里响动更大了些,旬长清命人去探探消息,可也无疾而终。 旬长清未曾想到白日里的事情惊动了旬翼,他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前几日两个孩子因着马闹得不痛快,他未曾说话,今日听闻马又死了,他不傻,自是能猜到经过。 第140页 旬亦白的性子被他母亲谷梁音娇惯成如今的模样,他与长子旬亦瑭本是双生,他为小,又是嫡出,自是人人宠着,以前府内两个庶出的女儿不敢招惹他,而如今的旬长清性子倔强,二人又是初次见面,不知对方性格,争吵也是常事。 可是动辄到下毒,却是不能忍。 在曲径迴廊下见到人,旬翼本是战场出身的人,见到吊儿郎当的人,心中气不过,扬手一巴掌挥向了旬亦白,军人手劲不小,一巴掌抽得旬亦白往后退了几步,若非身后小厮扶住,只怕会跌倒在地上。 旬亦白当即捂住了脸颊,火辣的感觉让他觉得面子过不去,推开了小厮,仰首回道:“爹,你凭什么乱打人。” 迴廊处无人,也未点灯火,如墨的夜色里,人影都是模煳浮现,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旬亦白,若嫌府里待得不痛快,便滚回西南,反正她们都留在西南,你也回去得了,别在这儿给本王丢人。” 旬翼训完人,转身就走,留下一脸茫然不安的旬亦白,西南艰苦,战乱颇多,无法与帝京相比,他不愿回去,忙喝退了小厮,自己跟上了旬翼。 夜渐深,人已静时,书房内多了一道身影,面貌八分像旬亦白,只是身形高了些许,一身月白的长袍,眉眼带笑,见旬翼进门后,唇边笑意愈发浓厚,行礼道:“爹。” 旬翼面色不豫,轻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坐在椅子上,看到跟来的旬亦白,忽地目光一凛,指着门外道:“跟过来作什么,滚出去。” 旬亦白一脚落在门槛内,听了这话,进也不是,出也不愿,只好求救的眼神落在屋内人的身上:“大哥……” 立在二者中间的旬亦瑭亦是尴尬一笑,知道旬翼的脾气,摆摆手,为难道:“爹生你的气,我也劝不了,你又作什么么蛾子了。” 多了个人打圆场,旬亦白觑了一眼不言不语的旬翼,落在门外的那只脚顺势跨了进来,指着自己肿了半边的脸颊,“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挨打,爹以前发火好歹还说个名头,现在直接动手,还让我滚回西南。” 滚回西南四字让旬亦瑭眸色一震,示意旬亦白不要说话,自己走近旬翼,温和笑道:“爹,二弟爱玩,您也知晓,打了气就消了,西南那里儿子已经处理稳妥,待帝京稳定后将霁儿她们接过来,何苦让二弟再走一趟。” 比起旬亦白的话,长子的话更为合理,旬翼脸色已经微沉,敲了敲桌面,对着旬亦白道:“马厩里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旬亦瑭白日刚回帝京,王府未回就直接去了宫里,对马厩里的事一概不知,现在也不知如何替旬亦白辩驳,只是同样疑惑的眼神落在后者的身上。 提及马厩里的事情,旬亦白的脸色乍红,怒道:“为何与我有关,那个丫头说话没大没小,说是不查,又暗指是我做的,依我看是她心虚不敢查,一匹马而已,我为何要动这心思。” 旬翼的眸子依旧存在质疑,只是语气不似方才般坚硬,“当真不是你?” 旬亦瑭欲言又止,被身后的弟弟抢了先,“当然不是我,我不过喜欢那个没主的马而已,有主的东西我何曾去抢过,再说那丫头脾气也不好,能将旬洛拒之门外,如今您又偏袒她,儿子可不想惹祸上身。” 一番话下来,旬亦瑭也听得七七八八,见旬翼面色缓了些许,他才开口劝道:“爹,二弟说没有,那便与他无关,要不儿子去查查,不能冤枉了他。我回来时,也带了些礼物给长清,恰好是刚驯服的烈马,明日我给她送去,也好安她的心。” 一番话滴水不漏,让旬翼找不出错处,错不在旬亦瑭,他便道:“不管此事如何,我告诉你二人,平南王府里不准出现外面的骯脏事,这件事为父会派人去查,你们先回去吧。” 眸色缓和沉淀了些许,他在书案后坐下,只是神色摄人,沉思了片刻,传来自己亲信,细细吩咐下去,这件事必须查清,只是其他人去查,未免有失偏颇,不如自己人去查,也有说服力。 只是站在一旁的旬亦白心中不甘,上前一步想说话,却被兄长踹了一脚,被他拽出了书房,两人都是男子,但他武功比不得兄长,拖拽了一段路才停下。 黑暗的庭院中,只有风过树枝的声响和旬亦白粗粗的唿吸声。 他心中也恼怒,道:“你拖我干什么,我说不是我做的,爹他不信,你也顺着他,大哥,我就不明白,你为何也偏袒那丫头,不就一匹马而已,死了就死了,查什么查,一个庶出的丫头……” “够了,旬亦白,祸从口出,如今娘不在,没人护得了你,”旬亦瑭陡然打断了他的话,脸上乌云密布,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攥住,遥目四周,确信无人后,他道:“这句话你就算烂也烂在肚子里,若被父亲听到了赶你回西南,我也劝不了。” 半个时辰内挨了两顿训斥,旬亦白冷冷地撇嘴,依旧不甘心:“这件事早晚都会知道,爹不就等着那个女人的骨灰弄进自家祖坟,可是他也不想想,一旦这样做了,便昭告天下,旬长清就不是嫡出的。” 旬亦瑭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她如今是公主,庶出嫡出有何区别,她的爵位比你我还要高……” 第141页 “有名无实的公主,封地都没有,陛下煳弄人而已,你这也信。”旬亦白打断了他的话,望着无人的庭院,默了默,又轻描淡写道:“不过爹想做的事情就没失败过,他喜欢旬长清多过其他两个庶出的,我猜他有可能将她早死的娘迎进王府,牌位立在祠堂,与我们娘没有区别了。” 旬亦瑭轻轻一笑,眸中闪着温润的光色,拍了拍幼弟的脸颊,眸子在睫底下转了转,轻松道:“你想得太多了,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一个名分而已,长清是不是嫡出已经没有区别了,她在宫中贤贵妃那里地位颇深,你最好不要招惹她,安分做你的二公子。” 他转身想走,旬亦白拦住他:“你当真不在意爹的做法?” “父亲的前途如何,你也明白,岂是你我可以置喙,但看他将长清记在阿那嫣然名下,我就知道父亲对长清的愧疚之心,他不能将人迎进门,这便是他心中的遗憾,你我左右不得,不如顺他去,一个名分,一个丫头又能如何,你对旬洛如何,对她便如何,有何可计较,不过妹妹的东西抢一次就够了,两次那个丫头打上门了,我可不管你。” 一番话连说带笑,逗得旬亦白脸色由红转白,他着实不知那马有主,后来小丫头竟开口与他抢,才多了几句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碰那个倒霉玩意。 兄弟二人说完话,便各自回了院子,只是隐在黑暗中的人影却是顿了很久,确信二人走远后,才出了隐蔽的草丛,飞快往外跑去。 黑影穿过了两府相连的角门,又不敢停下脚步,跑回了院子。 夏日蝉鸣,添了丝大自然的乐曲,西烛未灭,月復圆缺。 庭院中灯火通明,石案上更是点了两盏灯火,照得棋盘上的气质异常清楚,卫凌词一身洁白如雪的衣裳坐在那里,手执着如夜色一般墨色的黑子,听到了繁杂的脚步声后,轻嘆一声,竟笑道:“良辰美景,夜会郎君,纤云你过得也真自在。” 黑暗中跑近的人已唿吸不滞,纤云吓得也忘了行礼,几乎瘫坐在石凳上,喘了两口气,才道:“小姐,奴婢听到了一些话。” …………………………………………………… 昨日还是骄阳,次日清晨便是白茫茫一色,细雨铺天盖地而来,早起一场大雨后,雨水打在窗户上,时缓时急,帝京城似被急来的云雾笼罩在缥缈云烟深处。 旬长清次日出门,去街市选些礼品,冀州之行迫在眉睫,还是先做好准备。 只是出门未看黄历,在花园走廊下遇到了旬亦白,心中不舒服,她便绕了个弯,多走几步路,可偏偏在大门处又看到了人,避之不及,便粗粗打过招唿,就出门而去。 走了几步路又被唤停,后面的人跟上来,怪道;“你刚刚唤我什么?” 旬长清回身望着他,歪了歪脑袋,上下打量眼前人,换了身衣裳,为何连气质都感觉变了,以前看着有些跋扈,如今褪下锦袍,换上了平常衣裳,多了些温和的气息。 她张了张嘴:“二哥?” 话音刚落,脑门上被他指尖弹了一下,笑她:“我是你大哥。” 这是平南王府世子—旬亦瑭。 旬长清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撇撇嘴:“你回来为何没人告知我,你二人是双生,长得又像,我初次见你,如何分得清。” 旬亦瑭双手负于身后,温润之色,笑道:“我回来得急,便没让人通知你,第一次见面,我给你带了见面礼,知你喜欢马,我这算送对礼了。” 旬长清黯然失笑,又是马,不过旬亦瑭比之旬亦白,似是更会做人,见面礼怎可推却,她笑道:“既然是大哥送的,长清便收了,”望着他眉宇间与旬翼相似的英气,心中忽地一动,佯装随意问道:“大哥可是从康城而来?” 旬亦瑭摇首:“非也,我从西南而来,并未经过康城。” “原来如此,我以为父王刚刚接手康城,军心难稳,便让你留下,原来不是,是长清多话了。大哥,我需出去购置些东西,先出去了。” 府门外早就备着马车,雨也小了很多,但是依旧是绵绵不绝。旬长清笑着走下了台阶,兀自接过了侍女手中的油伞,身后站立的人不过停顿了几息就转回了府。 她踏下台阶之时,脸上笑痕渐隐,旬亦瑭作为世子,可比骄纵成性的旬亦白聪明了很多,不过只言片语,就察觉了话音之外蕴含的意思。 就算他不告知旬翼,也会自己派人去查探康城,而她亦可安心去冀州了。 马车上一人手中捧着棋谱,见到人进来后,便自觉放下,莞尔一笑:“你刚刚又做什么了,拿人家堂堂世子做你棋盘上的棋子,也不怕被人反扑,将你一军。” “我不过提醒他康城有问题罢,就像你提醒穆尘,周满有问题,都是一样的道理,对了,明日去冀州,横竖这里与我无关,就算皇帝驾崩也有人防止生乱。” 旬长清拾起卫凌词放下的棋谱,更高深的棋艺不是由书中来,而是由心生,小小四方天地之中,将自己置身其间,往往被束缚了思想,受困而进退不得,爱恨情仇皆在其中。 第142页 棋子如生命,有损失也是常事。 这便是她重生后而感知的事情,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她可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如今旬亦然已是丧家之犬,平南王府的世子足够有身份揭穿他的计划。 况且旬亦瑭做的事情便是旬翼的意思,两相斗起来,皇帝时日不多,只怕只会留旬亦然一条命,或圈禁或流放,当看天命了。 若是有人想杀旬亦然,便是于皇帝过不去了,这就得看旬亦瑭是否聪明了。 卫凌词见她不说话,便捏了捏她沾湿了雨水的脸蛋,笑道:“公主殿下,要不要我到时派些人救下旬亦然,以免皇帝被气死,你赶不回来。” “那就救吧,毕竟他是陛下的子嗣,我不想看他真的被气死,”旬长清歪着卧在她的怀中,忆起那日陛下问她的话,其实陛下还是想保全这条血脉,况且陛下对她态度尚可,只是所託非人,她不想走皇帝走过的路。 她要的只是一生二人便足够了。 一抹笑颜异常清新,如同春日的晨曦,卫凌词笑着摸着怀中人的秀髮,“既然你安排好了,那我们明日便去。” 卫凌词的笑容带着不多见的宠溺,似是很是满意她的做法,如此旖旎的片刻,让旬长清如吃了蜜糖一般欢喜。 絮絮细语,藏意多少,你知我知,便可! 第69章 冀州 冀州北连大齐边塞要地边城, 常年是重兵把守, 但北部荒野,土地贫瘠, 有时遇到干旱, 常常入不敷出,存在着大大小小的隐患,没有人愿来此。 但冀州又是边城的一道后门, 边城若有危急,冀州可出兵支援。 皇帝将袁谩调至此处, 也是安稳巩固目前局面,虽说此地穷苦了些,但天高皇帝远, 自在得很。 她自边城调至此处后, 便在偏僻之处购置了一间三进的小院子,打扫干净后,勉勉强强算作一个家, 虽比不得巍峨气派九曲游廊的袁府, 但这里至少是她与阿素的家。 她在边城做守将时,年龄比之地方将领小了些, 但好在她性情耿直,不拘小节, 与一众下属打作了一团, 分外和气。 调至边城时, 有几名女将也跟着过来了, 袁谩来者不拒,正图此处无人相熟,行事不便,如今有了得力的下属,也好行事。 那间三进的院子,便当作了她们的家。 旬长清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夏日多黄沙,冀州城外尘土飞扬,进城后,整个人似从沙堆里出来一般,髮丝上衣裳上皆沾了灰尘。 袁谩早早得了消息,在城门口等了几日才将人等到,几年不见那个小不点不仅长大了,坐在马上英姿不凡,一双桃花眼染了纤尘更显魅惑,她笑着迎上去,“旬长清,你好像长大了,可以娶媳妇了。” 旬长清见到城门口的人,立时跳下马,“袁谩,你少来,你还没说,你成亲到底是嫁还是娶。” 袁谩脱了往日的铠甲,一身长袍更显女儿家的秀气,望着身后马上白衣冷颜的卫凌词,心中纳闷,她好像信中未提及卫凌词,怎地也过来了。不过来者是客,她笑着与人打了招唿,见卫凌词也跟着下马,她将旬长清拉至一旁城门暗处。 又探首望了一眼远处的卫凌词,嘀咕道:“你带银子没有,你师父怎么过来了?” 旬长清瞪了她一眼,“你这是不欢迎她,那我回去了。” “别呀,小祖宗,我就好奇罢,再者你师父也知道我们的事,”袁谩见她要走,忙双手拽住了她,乞求道:“来者是客,我举双手欢迎,只是眼下你得借我些银子,你知道我在这里俸禄低得可怜,我又不愿委屈了阿素,我爹那里更是不敢言,所以你借我些,以后发了俸禄还你。” 袁谩身材随了其父,在同龄中人高了些许,如今旬长清还未及笄,高了她一个脑袋,如今她整个人抱住了,二人几乎贴在了一起,旬长清方才不过是笑话,如今见她圈住自己,吓得心惊胆战,忙扳开她的手指,低低唿道:“我师父在那里,你别抱着我,会出事的。” 袁谩劲大,又使了蛮力,这让旬长清挣扎不开,未免卫凌词发现,便急得踩了她一脚,袁谩吃痛才松开她。 旬长清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瞅了一眼神色清闲的卫凌词,才堪堪放下心来,直接道:“你要多少银子,我带了些,不知道可够。” 冀州地域宽阔,占地很广,但接壤之地都是山脉,只有南边接着一个不出名的小镇,北边更是两国交界的边城,不是繁华地,但也民风朴素,置办成亲事宜,应该花不了多少银子。 “放心,几千两银子就够了,”袁谩踢了踢脚,脚趾头仍旧作痛,但是旬长清既然答应借银子便是好事。 旬长清顿愕,又回身望了望兀自站定清雅如仙的卫凌词,揪了揪袁谩的衣领,好像成亲与她想像中不一样,她问道:“几千两银子够吗?” 城门处人来人往,袁谩又是地方最大的长官,百姓都认识她,见她站在城门下与人交谈,不免都多看了一眼,袁谩望着来往百姓,示意她们走远些,蓦地听到旬长清问她银子够不够,心中发笑,就打趣道:“我这借银子的嫌多,你这齣银子的嫌少,果然公主就是不一样,你以为成亲花多少银子,冀州这里比不得帝京,我买些成亲用的东西就好,不用准备其他。” 第143页 旬长清敲了敲袁谩的脑袋,压低嗓音:“你没有准备聘礼吗?” 袁谩一脸愕然:“阿素没说要那些玩意……” “那你问我借银子做什么?” “买些东西,置办院子啊。” 两人的话题似乎不在一条线上,旬长清无奈,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聘礼也可以不要吗?她转回去从马上的包袱内取了银子给袁谩,接手的却是其他几个女子,与袁谩同样的打扮,劲衣窄袖,但是面颜如麦色,一看便知从军中出来的人。 她们几个接过银子,齐齐向她行礼,“末将替大人谢过公主了。” 袁谩摊开双手,面色无奈,踹了几人,道:“我成亲还是你们成亲,军中那么多将军,明儿找几个将你们嫁了最好。” 其中一个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灰色布衣,眉眼凌厉,观之有些凶神恶煞,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娇俏些:“大人,别忘了您的新房是我们布置的,少什么东西我们最清楚,我们想嫁可是没人敢娶,冀州上哪儿找娇滴滴的姑娘,阿素姑娘早被你藏着了,我们也娶不了啊。” 旬长清抿了抿嘴,看着袁谩身旁三个下属觉得有趣,军中都是坦荡之人,比之人心鬼蜮的帝京,还是这里来得自在些。 烈日当空,几人往回走,走到岔路时,三个姑娘便分开往前面走,去街市买些东西,而袁谩带着旬长清几人回了自己小院子。 四下无人,袁谩便将最近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边疆发生了些事情,但具体如何我打探不到,阿素也不愿说,那夜我见她时,她已经喝了毒酒,后来我给她吃了解药,但仍旧没有清除她的药性,容颜毁了些许,但好在都活着。” 袁谩将旬亦素经歷的事情慢慢说了,只是略过了阿那嫣然,毕竟牵扯到旬长清的身份,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推开院子的大门,里面便有人走了出来,粗布钗群,容色秀丽,乍看之下气质华贵,只是右脸之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毁了她原本靓丽的容颜,她趋步走近,温柔一笑:“你们真来了,我原以为阿谩又欺骗我。” 那块疤痕入目让旬长清与卫凌词对视一眼,眸中皆是惋惜。后者只觉心头沁寒,身为女子,容颜毁去,只怕一辈子都抬不了头。 旬长清悄悄握住她的手,冲着旬亦素嬉笑道:“阿素姐姐,你为何不要聘礼,白白便宜了袁谩。” 一句话顿时扫去了伤感的气氛,袁谩气得跳过去抬拳要打她,“旬长清,一来就拆我台,简直可恶,依我看谁娶你定要倾家荡产……” “才不是,哪家娶亲不收聘礼,是你小气,阿素姐姐又婉柔不与你计较,你便如此敷衍她。”旬长清躲开了袁谩的拳头,灵机一动,站在了卫凌词身后,看着袁谩气的额上青筋蹦出。 卫凌词莞尔,由着两人闹腾,阿素见到卫凌词先是惊讶随后又释然,将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想了想,忽而想到了什么,冲着旬长清道:“长清,我该准备一间屋子还是两间,我这里人多屋子少,不如一间罢。” 轻声打趣让卫凌词红了耳垂,袁谩顿时安静下来,不解道:“为何一间屋子,你不是收拾了两间吗?” 旬长清不答话,卫凌词也不答话。 倒是跟着而来的纤雨插嘴道:“两间屋子,我与纤云住何处?” 袁谩脸色红了红,尴尬道:“我忘了有你们。” 旬亦素悠闲地靠在树下,望着眉来眼去的二人,可怜自己家这个脑子不通透的阿谩,眼底略过劫后重生的笑意,笑道:“阿谩,来客了那你再收拾一间屋子。” “啊……”袁谩大唿,顿时觉得眼前黑了,她也不想再揍旬长清,只推却道:“四人而已,两间屋子就够了,长清你和卫姑娘住一屋,收拾屋子实在太累人了,我那几个属下又懒得很,不愿收拾,我也忙,没时间收拾,你们将就将就。” 以前不管去何处都会有人收拾屋子,可到了这里,一切都是阿素与她两人亲歷亲为,农家生活,柴米油盐,悉心而为,亦是履行了当年她的诺言。 鸡鸣早起,日落而回,这样的日子比之皇权富贵,要好得多。 庭院里寂静下来,袁谩凝视巧笑的旬亦素,眸色流泻出一寸两寸唿之欲出的相思,倒是卫凌词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静,提醒袁谩道:“你们成亲可需我们帮忙?” 深深地看了一眼袁谩,旬长清站在她身后自是看不见她的眼色,袁谩立时道:“要,当然要,对了,长清带着你的银子,随我上街走一趟,今日公务不忙,我有空。” 卫凌词一笑,推了推站在原地不动的旬长清,“你来便是如此,跑腿的活自是少不了。” 旬长清还未说话便被袁谩拽了出去,院门外很远亦可听到她的唿喊声,旬亦素抿唇一笑,斜斜地望了一眼门旁站立的两个侍女,指着石子路的尽头,“屋子在后面,你们从这里走过去就可找到。” 纤云纤雨双双行礼后,才走过去。 人走尽后,旬亦素才将卫凌词请进屋内,倒茶请坐,“这些年未见到您,都忘了谢您当年透露的消息,我才得以在边疆苟活了几载。你有恩与我,我自然记着这份情。” 第144页 屋内布置简单,小户人家,桌椅茶具俱全,卫凌词落座后,便直接挑明话意,“无须这般牢记,我只想知道边疆发生了何事,边疆国主依旧在位,只是你为何脱身了?” “如此便要提到阿那嫣然了,她已回边疆,掌握了边疆兵权,只怕不日会兴兵,我还得知长清并非是她所生,生母是谁,想来她也不知道。不过阿那嫣然有心放我离开,我也未曾透露出她的行踪,只当世间再无大齐公主旬亦素,有的只是即将嫁为人妇的阿素。” 冀州的空气污浊,夏日黄沙吹得满城都是,但碧空如洗,白云遮日,景色尚可,旬亦素望着便出了神,生死关头,以前的念想都是浮云,阿那嫣然念着旧情放她回大齐,意在明显,希望她不会透露她的行踪。 可在大局前,她不得不让袁谩去边城,暗示守将皇甫将军注意边疆随时来犯。 第70章 拜堂 两人聊完后, 上街的三人就已回来,手中抱着大大小小的酒罈, 旬亦素有些头疼, 军中人爱饮酒, 但军营之地禁酒,这三人自打从边城回来后, 有事无事习惯拉着袁谩去喝酒。 好在冀州事务繁杂,袁谩甚少如此, 这三人也渐渐收敛下来,再过几日便是成亲的日子,只怕酒宴上这三人不会轻易放过袁谩了。 旬亦素见怪不怪,但卫凌词首次见到如此场景,还是有些吃惊,但看着三人神采奕奕眉飞色舞的模样,也不好扫兴,只由着她们去。 三人忙活了片刻, 将酒全部搬进院子后, 其中一人名唤云深在怀中掏了掏,将剩余的银子交还给了旬亦素, 笑道:“阿姐, 剩余的钱都在这儿。” 剩下不过几十两银子,卫凌词那时瞧得清, 旬长清约莫给了几百两银子, 只怕被她们都花在了酒上面了, 她抿唇笑了笑,似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角,肤如粉琢,顾盼流光。 惹得云深几人偷偷觑望,忽地一人笑道:“这个姐姐笑起来真好看,帝京的人是不是长得似天仙。” 旁边的尚红离得近,抬脚便踹了过去,骂道:“你眼里就看这些漂亮姐姐,不害臊,大人吩咐的事情没哪次见你认真完成。” 云深捂着被踹的大腿,忍着没有踹回去,回她:“你要是也长得这么好看,我也日日盯着你,你看看你长得丢大街上都没人回头看你的丑样子。” 尚红气得红了眼眶,扭头不去看她,一直不说话的李芗扫视了四周,问道:“大人去了何处?可需我们帮忙?” 旬亦素被两人的斗嘴逗得噗嗤笑出了声,直接回道:“出去买东西了,想来不久该回了,你们回衙门吃还是留这里吃饭?” 尚红憋红了脸色,瞪了云深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出了屋子,云深急了,拔腿便跟了上去,一面喊道:“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嘛,你长得最好看……” 声音之大,整个小院子都可听到。玩笑了一番,李芗便随着旬亦素去了厨房,这些日子以来,三人经常留在这里吃饭,总会有人打着下手。 这里不过几间屋子,却让她们倍感温馨,三人都是孤儿,在边疆从军后,便如男儿般守着边城,如今她们跟着袁谩褪下了铠甲,改守着冀州城,俸禄少了些,但好在不用想着哪天就丢了脑袋。 还有云深和尚红之间的打打闹闹,也给她们添了些许乐趣。 冀州这里没有大的波澜,每日都过着同样的生活,早出晚归,日子尚可安顺,只是旬亦素心中隐隐不安,阿那嫣然随时可能发兵,她想过写信回帝京通知朝廷,可是手中无证据,无人会信她。 再者她已然‘身死’,若再出去,只会掀起无尽的风浪,除了提醒边城做好防范外,毫无对策。 旬亦素几人在厨下忙碌,卫凌词一人回了屋子,提笔写了封信,交于纤云手中,后者收了信便出了这间院子。 做苦力的旬长清回来时,搬了很多东西,花花绿绿的各色布帛,甚至夹带着几件锦装欣衣,红色灯笼,金彩缕花,凡是袁谩想到的东西,都一股脑地买了回来。 不知不觉间,日头西去,一院酒气,几人坐在石桌上,脚下摆得尽是空了的酒罈,风过之处,树下,新搭的葡萄架之下,甚至墙角下都是酒气。 旬长清望着喝酒猜拳的几人,笑了笑,自己靠在了卫凌词的身上,七月的天气热,但冀州这里夜晚却是有些凉意。她今晚滴酒未沾,倒是卫凌词被袁谩逼着饮了几杯。 她笑道:“我也不想走了,这里真的让人舒坦,你说父王会将何处做卫我的封地。” 卫凌词懒懒道:“让人羡慕之处莫过于江南水乡,可江南地大物博,不尽然会给你,时节变迁,冀州也不错。” 一曲笛音迴转,低回吟尽,广袤无边的夜幕下几颗星辰,笛音痴情婉转,院内随即安静下来,清莹月色,照得几人半暗半明。 旬长清听着笛音,两手环住了卫凌词的腰肢,墨发不经意间滑下,长长的髮丝在空中摇曳,她睡着后轻轻动了动身子,空中飘摇的髮丝便撞到了卫凌词的脸上。 整日轻蹙不放的眉心在此时微微舒缓,眸间淡漠如水,月光落在旬长清存着淡淡稚气的脸蛋上,卫凌词胸中萦绕着一丝心荡神驰的余味,唇角弯了弯,笛音停止后,她冲着旬亦素微微颔首,歉疚道:“她许是累了,我带她回去了。” 第145页 袁谩在此时也站起了身子,望着卫凌词抱起旬长清往后院走去,自己也搂着一旁的旬亦素,酒气冲上了脑子,有些晕乎不清,呢喃道:“阿素,我觉得她俩好奇怪,不像师徒,卫凌词看旬长清的眼神感觉都不对……就像……你看我这样。” 旬亦素握紧了手中长笛,指着满地的酒罈,兀自冷笑道:“自己收拾好,明早清晨我不想看到一个酒罈,不然你就回你自己的衙门住去。”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被云深几人听到,笑得趴桌上直不起腰,袁谩不可微察地撇撇嘴角,每次都来这句话……回身瞪了几人一眼,“赶紧收拾好,不然下次别进门了。” 几人深深颔首,官大一级压死人…… 次日,旬长清依旧被袁谩拖起来,将冀州城大大小小的铺子都跑了一遍,只是袁谩将龙凤烛改做了两只凤烛,店家还好心提醒她,买错了…… 旬长清人前不说话,待出了铺子后,才笑得前俯后仰,手中两只的蜡烛险些拿不住,袁谩瞪了她一眼,恨道:“笑得开心,你成亲的时摆一对去,我这里不需要。” 孰料旬长清俯身深深作揖,笑言:“我也同你一般,阿谩,我成亲一定找你作管家,事事俱到,破旧规成新礼。” 如此一言,便说明她心中猜测是对的,袁谩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胳膊搭在她的颈子上,二人走在店铺林立的街道中,她压低了声音:“你不会和卫姑娘也……那可是二皇子追了多年的人,你要想清楚,她可是清冷成仙了,她喜欢你不?我看昨晚她抱你回屋子,好像也有意思。” 难得袁谩说了几句聪明话,她这人在感情上总是慢了些许,旬长清认真道:“你呀还是顾好自己吧,你明晚再醉得不醒人事,阿素姐姐当真踢出洞房。” 袁谩忆起多年前这人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喜欢女子不是正途,可如今她竟也喜欢女子,还是自己的师父,人伦都不曾顾及了。她晃了晃脑袋,拿起手中的清单,在凤烛旁画了勾,又接着往下一家铺子走去。 袁谩调任冀州时间并不长,下属因着前刺史姚坤贩卖贡品之事而心有余悸,又摸不清袁谩的脾性,但军中之人总有些桀骜,都不敢与她走得太近。 成亲之事,都是袁谩亲力亲为,冀州官员见她在街道上蹿了几日,又买着成亲需用的东西,都猜测出她要嫁人,只是府衙内冷冷清清,又不像办喜事的模样。 一干人等又摸不着头绪,不敢随意送礼,只好从云深几人身上探口风,可云深早得了旬亦素的吩咐,冀州官员问起,一概不知,问急了就说家中亲戚成亲。 饶是如此,可府衙内还是收到了一堆贺礼,云深问过了袁谩的意思,他们既然想送,那她们就收着,横竖欠了旬长清一笔银子,大不了拿这些贺礼抵债。 成亲当日,云深特地将院门给锁了,这里又是偏僻之地,想来那些官员也不会跟到这里来,大红色的纱幔遍布整座院子。 旬亦素本以为走个过场,毕竟她已经成过亲,与阿那暄的婚礼在边疆举行,宾客盈门,无数珍奇,铺陈华丽的筵席,来往皆是边疆举足轻重的人,隆盛奢贵,可她感受不到一丝快乐。可眼下小小的院子,没有太多的宾客,没有奇珍异宝,但却是那人精心布置几月的成就。 当她看到一身红衣,神色气度舒朗傲然的袁谩时,心似是停了一下,随即又快速跳动,袁谩嘻嘻一笑,未说话,便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整个身子撞向了她,她有些慌张,二人贴在了一起,可以细细闻见阿谩的心跳声。 站在门边的云深仰着脖子笑,尚红幸灾乐祸:“大人,今天可不能踹人哦。” 成亲定有‘拜堂’,只是在座的都是同辈之人,众人便捨弃了‘一拜高堂’,只是袁谩对着旬长清与卫凌词拜了一下,吓得旬长清慌忙移至他处。 帝京冀州远隔千里,两人不辞辛劳来此,也是难得。 拜堂后,云深几人逮到机会,将袁谩从房里揪了出来,拽到了院子里,筵席都是从酒楼里叫过来的,酒自然是前日云深买的,就为了今日灌醉袁谩。 酒,是最烈的。 军中人不怕烈酒,但旬长清却是喝不得,更何况还未及笄,卫凌词一杯都不允她喝,她只好望着其余几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温暖了小院子。 旬亦素自房中出来,携了一壶佳酿,置于旬长清身前,众人以为是清酒,与烈酒差之甚远,也不在意。 旬长清拿起酒壶闻了闻,正准备倒出来饮一杯时,却被卫凌词夺下,后者斜睨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旬亦素,她执起酒壶走到袁谩跟前,亲自将她酒杯满上,展颜笑道:“袁谩,恭喜你达成所愿。” 烈酒都喝得,这小杯清酒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是卫凌词所敬,更要喝,她道谢后便仰首喝尽,未注意到一旁的旬亦素抿紧了嘴唇。 而卫凌词办完了旬亦素‘交代’的事后,便将酒壶还予了她,二人使了眼色,当一旁旬长清不知所措,眼神飘忽不定时,触及卫凌词唇角淡淡的笑意,她恍若明白了,酒中有鬼! 第71章 洞房 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 云深还不想放过袁谩,正欲再敬酒时,被一旁的尚红拉住, 指了指一旁站立的旬亦素, 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云深立时道:“夜色深了,大人也该回去了,我们就先回屋了。” 第146页 一熘烟,三人跑得没了影子,旬长清也被卫凌词拉着回屋子, 独留新婚的两人。 袁谩也不顾满地狼藉,抱着旬亦素就往自己的新房走去, 一面走一面开心笑道:“还是你好,心疼我, 她们就想灌醉我。” 似醉非醉的模样, 让旬亦素心中害怕,一下子便面红耳赤,忙搂紧了她的脖子,“你放我下来,你喝多了,要摔倒了。” “放心,不会, 我酒量很好的, ”袁谩低头在怀中人胸口蹭了蹭, 忍不住在她耳边嘟囔道:“待会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醉。” 已经开始说醉人的话了,旬亦素也懒得搭理她,只搂紧了她。 黑暗中袁谩的脚步迅疾有力,跟着她身后的几人险些跟不上她的脚步,不忘嘀咕道:“咦,她到底有没有醉,怎么跑那么快,我都跟不上了。” 几人窃窃私语,惊动了未回屋的旬长清,她无事也凑了上去,喊道:“你们在干什么,怎么不点灯……唔……” 话未完被云深捂住了嘴,在她耳边提醒:“小公主,想不想听戏?” 旬长清不知这‘戏’指的是什么,但看着几人兴奋的模样,便眨了眨眼睛,忙点头。 云深见她点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就算被发现了,也有这个大人物在前,怪不得她们了。 屋内薰香处处红影摇曳,一对凤烛高燃,床榻上的鸳鸯绣枕精緻而瑰丽,屋内添置了红色的纱幔,似火般在心中徐徐摇晃。 进屋后的袁谩就将人放下,寻着早前置办好的交杯酒,黑玉的眼眸已变得迷濛氤氲,她的脚步晃了晃,望着榻上坐好的人,酒杯置于她的手,穿过她的手腕,一饮而尽。 旬亦素慢了些许,见她喝了酒,自己才徐徐抬首,白瓷的杯沿抵在了自己的红唇,不敢直视袁谩痴狂炽热的眼眸。 袁谩此时早已意乱情迷,当她喝尽最后一滴酒时,她便探首封住了旬亦素的小嘴,不再是浅尝辄止,带着酒味的舌尖扫荡般地吮吸她口中的残留的酒液,二人缠绵不过半刻,只余低低的喘息声,门外传来低声:“怎么没声了。” 情深似火的二人并未感觉出屋外动静,只是袁谩觉得有些头晕,无力地坐起身子,望着地上的酒杯,脸色艷若桃花,喃喃呢哝:“阿素,你在交杯酒中放了什么?” 旬亦素站起身,迎着她的眸光,“我也喝了交杯酒,怎地不像你这般头晕。” 她站了身,袁谩也跟着想站起来,只是双腿绵软,酒劲上涌,站不起来,索性便爬上床榻,揉着脑袋,脑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惊道:“你竟然让卫凌词帮你给我下药……阿素,你太坏了。” 一语毕,门外惊了几声,随即又安静下来。 旬亦素坐在一旁,低低笑道:“与我何干。” 卫凌词敬酒,不过是怕她将酒给旬长清喝了,才甘愿被她驱使。 旬亦素挨着袁谩躺下,指尖落在她腰间之上,贴着她的额头问她:“阿谩,你热吗?” 冀州的夏季夜晚本不热,但腰上的那只手异常灼热,单薄外衣下肌肤也由此热了些,灼热的肌肤相触让她有些燥热,袁谩眼神迷离,望着阿素的似带了雾,她捉住了那只手,“阿素,你不热……我觉得有些热……很热……开窗吧……” 听到开窗几个字,门外的死人捂着嘴闷笑,想不到平常婉柔的人也会干这种事,旬亦素竟在洞房之夜给袁谩下药,说出去只怕任何人都不会信,偏偏还有冷如谪仙的卫凌词帮忙,今年最大的乐事只怕都非此莫属了。 几人口中念叨着某人,恰好沐浴出来寻人,一身洁白的纱裙,站在月下,月光落在身后,淡淡银辉勾勒出无暇玉颜,冷艷之色,惊得云深瞪大了眼睛,忙推了推一旁认真听戏的旬长清,“小公主,你师父来了。” 云深有些后悔将旬长清拖过来听戏,忘了她上面还有尊更大的佛,几人看清了卫凌词后,都自觉站起来,远离了门旁。 旬长清离门最远,自然离卫凌词最近,在她伸出手后,就乖乖牵住了她的手,不用她说话,自己就乖顺地随她回去。 剩下的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刚准备再回头去听时,刚踏出步子的卫凌词又转身,低声道:“你们明日不当值?” 三个人齐齐摇首,卫凌词的声音极浅极淡:“既然当值就该回去休息了。” 卫凌词不同于袁谩,只需一个清冷摄人的眼神便可让人屈服,眼下就是如此,三人黯然垂首,沖旬长清行礼后,便匆匆离去。 一场好戏,就这样被卫凌词搅和了…… 屋内躺着的旬亦素贴近了袁谩的额头,低低道:“阿谩,外面耳朵走了。” 袁谩低低回应了她一句,就感觉腰上有一只手在缓缓游走,灼热的肌肤遇到冰冷的空气,反而更加难受了,她睁开了眼睛,触及她脸上的疤痕,心中再次涌起愧疚的情绪,指尖抚上那道凹凸不平的疤痕,低低道歉:“阿素,对不起……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阿谩,你热我替你脱了衣裳可好,”说着,旬亦素指尖轻轻轻了个圈吗,便脱了她大红色礼服,望着她的雪白中单,点了点袁谩的唇角,“还热吗?” 第147页 唇角触到了凉意的指尖,袁谩觉得全身的燥热微微退了些,可当指尖离开后,那股热源又重新回到了身上,让她愈发难忍,可偏偏旬亦素似是在逗她,就是不愿替她脱了中衣,她闭上了眼睛,自己摸索到了旬亦素的衣裳,用力一扯,睁眼便看到了她精緻的锁骨。 旬亦素怔了怔,未想到药力之下的她力气竟还这么大,有些后悔放少了…… 袁谩睁大了眼睛,望着旬亦素的熠熠光色,口中干燥,但她来不及说话,旬亦素就已迫不及待地脱了她身上中衣,连带着肚兜都已经去了。 她不知自己的举动成功激怒了旬亦素。 旬亦素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个办法,可以将往常这个混蛋欺负自己的讨回来,怎会让袁谩有翻身的机会,她贴在了袁谩的耳边,声色温柔:“阿谩,你说我们要不要灭灯?” 袁谩刚刚使了全力后,就已经无力了,只好由着旬亦素‘胡来’,凉意的指尖在自己胸前停下后,她心颤了颤,口中更是几日未喝过水一般干燥,她努力地抬起了头,求道:“阿素,我没弄疼你,你也轻点。” “放心,我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对你,”话落,旬亦素便成功地褪尽了她身上所有的衣物,她停了须臾,欣赏她这副曼妙的躯体后,蓦地低声笑道:“阿谩,你这里长得很好。” 指尖在她柔软地胸前打着圈圈,欣赏够了,指尖便轻轻捏住了一团肉,袁谩吃痛,捉住了那只干坏事的手,声音沙哑,似是忍了很久:“阿素,药力过了,你就该后悔了。” 竟还是这样威胁人,旬亦素瞪了一眼,见她难受得蹙紧眉头,便低下身子,吻上了她,袁谩舌尖带火,明明主动权在她手中,可是自己的舌尖已被她缠绕,竟脱离不得,由着她汲取这份来之不易的泉水。 而袁谩很享受旬亦素的主动,微微甘甜的泉水漫过干燥的心间,缓解了心中的不耐,她的手也没有停止,圈住旬亦素纤细的腰肢,狠狠一带,两人紧密地贴合在一起。 袁谩迷离的眼中微微漾起春风,她看到了旬亦素眼中浓烈的欲望,可是甘甜不过半刻,旬亦素就已经挣了她,带着解人干渴的吻落在她的脸上,颈上,徐徐向下,最终落在了胸前的花蕊,轻轻舔舐。 如此完全激起了袁谩身上的躁动,四肢血脉中都流动着带火的血液体,她忍不住轻吟了一声,旬亦素的动作很慢,如她第一次的摸索那般,片刻的厮磨让她忍不住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轻轻唤道:“阿素……阿素……” 听到唿唤的旬亦素轻轻应她,“乖,别乱动,弄疼的可是你。” 可是异常紧张的却是旬亦素,脑海中细细回忆着袁谩的做法,心中如雷战鼓,汗水贯穿了两人的身体,明灯之下,袁谩的身体泛着明亮的光泽,眸中亦是盛满涟漪。 她将自己的手落在袁谩的小腹前轻轻揉捏,将袁谩体内的热度调至最高,而手下的肌肤却是愈发滚烫了,她的指尖缓缓下移,却突然停住,问道:“阿谩,你会后悔吗?” 旬亦素低眸凝思,睫羽微微颤动,袁谩朦胧中知晓这句话是何意,眸中水色引起她的心疼,心中蓦地空虚,咽了咽口中的唾沫,“阿素,今日你想如何折磨我……” 袁谩脸上异常潮红,仰首吻上旬亦素的耳垂,轻轻咬了咬,干渴难耐,她道:“我感觉好难受,都是你……” 眸色透着忍耐与哀求,旬亦素勾了勾唇角,方才的紧张一去不返,指尖再次活跃,低低道:“你说的,我可不管了。” 旬亦素心性歷来坚强,方才因此一问,也只是因她容貌毁了,怕袁谩此时因着旧情应了,它日反悔,可经此一问,又放下心来。 只是她这般犹豫,却是苦了袁谩,小腹处经她撩拨似有热浪在翻滚,搅动得她难以安宁,她觉得再这样折腾,自己会被一把火烧死,而眼前人便是纵火的。 她捉住自己小腹上的那只手徐徐让下移动,停在了花丛上,她自己便缩回了手。 经她引诱,旬亦素试着用自己的腿分开了,指尖在花丛上顿了半晌,才试着往下,她并未初尝欢愉,但这样毕竟是初学,不似袁谩…… 第一次,袁谩的动作很轻,还是弄疼了她,可这次反过来,她好像知晓如何轻些,但袁谩比她还要敏感些,探入了湿润之地后,她停下:“阿谩,是这里吗?” 袁谩很想咬她,已经这样了竟如此……她选择在人低首上狠狠咬上了她的下巴,旬亦素吃痛,未来得及观赏柔腻的花苞,指尖便伸入,却是更加的湿润了。 旬亦素无端被咬,手上的动作便重了些,指尖翻腾了几下,与肉壁切实地接触,她听到了粗重的唿吸声,也分不清是谁的唿吸声,只是她不敢前进了。 身下之人痛得抿紧了嘴唇,旬亦素便俯身吻上了干燥唇角,舌尖轻轻撩拨后便敲开了牙关,香甜可口,情迷之下,指尖不由得深入,她看到素来能忍的人眼角渗出了几滴泪水。 眸中的□□转为水盈之色,她又一一吻干了那些将落未落地泪珠,将自己紧密贴在了袁谩的身上,二人恨不得化为一体,袁谩的低低□□声充斥在耳畔,她紧绷的心没有得到缓解,手中的动作却是快了些,湿润的液体黏在了手指上,她缓缓将指尖抽出后,点点猩红染在上面。 第148页 袁谩觉得快感瞬间落在低谷了,动了动身子,眼睛红了又红,呢喃道:“别……阿素……” 旬亦素的指尖在花丛上按了按,听着她粗重的喘息声,那里依旧是湿润的,她将指尖置入鼻下嗅了嗅,心中的空虚似被填满了,她低低痴笑道:“你已是我的人了……” 燥热散去后,袁谩搂紧了她,在她耳边厮磨道:“我本就是你的,以前是我错了,以后断不会犯错。” 如此耿直的情话让旬亦素心中欢喜,被她亲吻之际,指尖又略过花丛,探向深处,那里的花蕊待放,等着她再次採撷。 撕裂般的痛楚让袁谩痛的弯起了身子,只是抱着她的双手依旧未放松,额间的汗水滑落至眼眶,迷住了眼球,她低低道:“你学得真快……” 旬亦素傲然道:“比起你好点!” 榻上两人共赴巫山后,皆汗湿透了全身,旬亦素觉得累了,可袁谩竟还有精神,竟搂着她,交颈相卧,髮丝缠绵,嘀咕道:“刚刚是不是有人偷听?” 旬亦素往她怀里蹭了蹭,有些疲倦,懒懒道:“你的三个下属……不过后来不知为何就走了……” 袁谩见她累了也不再说话,药力过了便有了精神,她咬了咬怀中人的唇角,便想着今晚这笔帐如何讨回来,洞房竟然是她吃亏了…… 第72章 失守 晨起,朝阳散去了薄雾。 寂静的小院子早已热闹喧天, 只是不过半刻钟, 云深几人就被袁谩赶出了院子, 偷听的四人中只剩下旬长清在悠闲喝粥。 小小的院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静,袁谩就坐在她对面, 筷子敲了敲她的粥碗, 面色不快,趁着卫凌词没有来, 嘀咕道:“我觉得你该管管卫凌词了。” 旬长清含着口中的白粥差点喷在了袁谩的脸上,只是两世的教养让她生生咽下了这口粥,狼狈地咳了几声,眼眸里生着尴尬之色, 让她管卫凌词…… 这可能吗? 旬长清猜测是昨晚那杯清酒的缘故, 她擦了擦唇角,凑到她耳边道:“那杯酒啊, 是阿素姐姐让我喝的,可是师父发现了秘密,就被逼着给你喝了, 与我师父无关,她那清冷的性子,你和阿素姐姐再是如何闹腾, 也不干她的事。” 饶是如此解释, 袁谩心中气也不能平復, 眉间一皱, 又听旬长清托着腮帮子问她:“阿谩,你管得到阿素姐姐吗?我觉得应该不行……” 袁谩语塞,望着旬长清,勐地抬首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骂她:“小孩子管大人那么多事,赶紧回帝京去。” 旬长清抱着脑袋趴在了桌子上,口中哀哀唿痛,“你……不讲理……还有啊,如果打算回去同袁统领细说,我感觉你娘知道后会拿棍子能把你腿打断了。” “我在这里三年五载都回不去,现在不同于以往了,女子为官,他们知道我的苦楚。”袁谩口中虽是如此说话,可眼底掠过丝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其实冀州有她爹的人,昨日成亲虽说低调,可是到底瞒不过他们,许是下次父亲来信时就会提及。 “我看再过几载,指不定你娘到这来来看着你娶亲了。”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你和卫凌词的事多少瞒不过王爷,它日他若登基了,你与阿素的情况便一样了,到时你如何抉择,你当初可是教我放弃吧,你现在又怎么做?” 袁谩眼中透着幸灾乐祸,也有些快意,相当初一个八岁的孩子,竟分析地条条有理,句句不离规矩,如今前人顺利成亲,这后人又该如何做呢,她倒是非常好奇。 “船到桥头自然直,何须想得这般多,帝京现在乱作一团了,他估计一时半会顾不上我,我等帝京平静后再回去,毕竟前些日子太过招摇了,”旬长清喝了几口粥,抬首便看到站立在厨房门口的卫凌词。 袁谩看见她,眉头顿时凝结,昨夜之事,可以算整个院子人都在耍她,虽说罪魁祸首是房中那位,可卫凌词明明年长于她们,竟还做出这种事。当真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旬长清瞪了一眼袁谩,示意她将眼神收回,袁谩无奈只好改瞅着旬长清,阴阳怪气道:“你什么时候离开,我给你践行。” 新婚第二日就开始赶人走,果然心眼里只有媳妇了。 两人眼睛瞪过来,瞪过去,卫凌词已经盛了一碗粥坐在旬长清身旁,随口道:“我们明日就走。” “这么快吗?可是帝京出事了?” “世子揭破了旬亦然的阴谋,在康城军未出康城时,带着陛下的圣旨赶到,擒获了领头之人,徐恪以及凌云山弟子也夹在其中,徐恪带着弟子逃跑了,留下了帝京的旬亦然。如今朝堂上分成两派,杀与不杀旬亦然,成了朝堂上每日必争之事。贤贵妃说陛下气得吐血,只怕就在这几日了,希望你能回去保下旬亦然。” 旬长清不明白,反问道:“贤贵妃让我保下旬亦然?她一直想杀他,怎地又改变主意了。” 卫凌词眸色黯然,垂首喝粥时掩盖着异样的情绪,“陛下为此吐血,而贤贵妃大概不忍陛下如此,才会想到你回去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找我不如找父王,就算我父王愿意不杀他,只怕他的属下也不会同意。” 第149页 “贤贵妃正是此意,希望你说服王爷,堵住悠悠众口,陛下若是郁结在心,也过不得这个夏日了。” 袁谩听着大鼓书一般看着二人张口结舌,听了半晌也不懂这些事,只好闷头喝粥,须臾后,卫凌词点了她名:“袁将军,徐恪逃离,大齐没有他容身之地,我猜测他会去边疆,因为他偷造的兵器曾卖给过边疆人。去边疆必经过冀州,我想请你严密查探,不能放他通行。” 徐恪的名字,袁谩听过,那时她不过刚刚去北门任职,江湖名门正派的掌门人,刚正不阿,就算陛下见了也是给足了几分薄面,如今揭开了那层表皮却是这般丑陋不堪。 她立即同意道:“我明白,我待会去衙门里就命人贴告示,我再通知边城皇甫将军,让他警戒……只是……”又顿了顿,微不可察的迟疑,她好像记得徐恪是卫凌词的师父,师父如父,若遇到徐恪反抗,那到底杀还是留情? 长睫飞快地颤了颤,卫凌词冷然道:“他若反抗,便杀之,取其头颅送至帝京。” 如此冷言绝情,让袁谩愣了愣,口中的白粥忘了吞咽,忙点头,望了一眼旬长清,她眸色淡然,神色如故,看来帝京发生了很多故事,她听命行事就好。 她又道:“既然明日离开,我晚上去酒楼订一桌给你们践行。” 袁谩有公务在身,久待不得,说了几句就去了府衙。 卫凌词慢慢喝粥,二人沉默了许久,旬长清心中有话,不吐不快,对着皇帝生起了愧疚之心,温吞吞道:“陛下是贤明之人,但旬亦然错得再多,都是他的儿子,你传话给贤妃,让皇后承担下所有的罪过,如此旬亦然罪不至死。” “长清,你为何要放过旬亦然,殊不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卫凌词垂眼,避开了她炽热的眸光,旬长清有些不安,她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她只想安稳度日,但是陛下曾说过他不疑旬翼,就是因为二人同姓旬,大齐不是一人天下,是前有旬翼,后有旬子谦。 陛下之意在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旬长清眸色动容,“旬亦然已没有机会,成不了气候,饶他一命又如何。” “长清,你的父亲不会饶过他的,与其登基后杀他惹来骂名,不如此时趁他有错,斩草除根,放了他就是祸患。” 没有哪一个帝王愿意给自己惹来麻烦,旬翼登基了,旬亦然便是先帝之子,一言一行都可以影响他的名声,杀与不杀都是麻烦,不如在陛下未死之际,先解决这个隐患。 余下的岁月中,谁也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旬翼如今势在必得,不会随意放人。 旬长清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她也恨旬亦然,前世加诸在她身上的刑法,她此时还可体会,但是陛下如此信任她,她怎可让他失望。 “其实,还是有办法的。”门外的旬亦素蓦地出声,缓缓走进来,轻浅笑痕落在唇角,“其实只要皇后一口咬定与旬亦然无关,或者是被她所逼,亦或者自尽于长乐宫,死无对证,旬亦然就可保一命。” 邵韵自尽于长乐宫,会有两种结局,一则就是她畏罪自尽,认下所有罪过,虽然有些勉强,但人已死,再追究也是无用;二则就是有人会怀疑她是被人谋杀,如此脏水就会泼到了如日中天的平南王府头上,而旬翼为保名声,自不会再赶尽杀绝了。 卫凌词沉默不言,搅动着早已凉了的白粥,旬长清觑她一眼:“你不同意?” “卫姑娘不同意,是因为她也在担心日后旬亦然会不会死灰復燃,”旬亦素走近后,在方才袁谩的位置上坐下来,冷笑:“如今邵家已毁,旬亦然失势,但他依旧是皇子,是人都会留心,我同卫姑娘一般,也认为留不得。” 旬亦素轻声细语,但在夏日却渗着透骨的冰冷,“留旬亦然等于留了一把刀,我那个父亲心善,是仁君亦是明君,但邵韵害死了多少未出世的孩子,我幸亏是女子,不然也活不到今日,但旬亦然纨绔子弟,不知进取,心肠狠毒,不如趁着这次杀了。” 卫凌词依旧垂首,声音愈发低了:“看来阿素你有两全的办法。” 旬长清心中忐忑,看来旬亦然是人人都想杀了,也怪他自己作孽太多,她听着旬亦素的两全之法:“不如将之圈禁府内,待陛下过世之日,让他陪陛下一起,如此也算两全。” 两全之法,还是欺骗了陛下,旬长清也知这是大势所致,也无可奈何,但如今也只能应下,到时再想办法就是。 不过她多看了一眼旬亦素,又是一个千年老狐狸,难怪洞房之夜想出那样的办法。 晚间的时候,袁谩在冀州的迎客楼订了一桌筵席,依旧是昨日几人,但云深的脸色不对,望着袁谩的眸光都在打颤,或许袁谩还在记恨昨夜之事,想来云深也是不冤枉,谁让她带头听墙角的。 今日很安静,桌上竟看不见酒杯,不大不小的包厢里坐着几人,旬长清本就不喜饮酒,加之明日要赶路,如此正顺了她的心意。 窗子打开后,屋内的闷气消散了很多。 半抹弦月,挂在了树梢,月光淡柔,徐徐落在了窗柩之上,些许落在了卫凌词的身上,银光如水,添了抹温婉之意。 第150页 袁谩做东,旬亦素还是让小二添了几坛酒,不过比不得她们买的烈酒,喝在口中与白开水差不了多少。 几人猜拳喝酒,玩得不亦乐乎,旬长清不懂这些,坐在一旁看着,她们出了府衙,绝口不提公事,有银子就喝酒,没银子就去旬亦素那里蹭饭,过得也很自在。 袁谩敌不过这三人,又被灌了几杯酒,旬亦素也就随了她去,命小二泡了几杯茶,自己端了一杯给卫凌词递过去。 临窗的卫凌词吹着夏日凉风,浑身都舒服,接过旬亦素手中的茶,眸色愈发深了些,“白日若无你,只怕我劝不动长清了。” “不过她心善罢了,待了以后吃了亏就不会念叨着这些了。她很聪明,如今你二人握着手中的权利,其实可以争一争;若是不争,只怕长清几位兄长只会将她视作眼中钉,你二人的路依旧不好走。” 卫凌词惊色凝眸,未料到旬亦素竟有这般心思,女帝的路并不好走,先帝虽是女子之身,但也是凝元帝膝下无子,才选择她,如今长清兄长俱在,满朝文武只怕也不会信服。 旬亦素见人不说话,又兀自道:“其实陛下认为女子不如男子,才让邵韵对后宫的公主放松警惕,但如今他看重的嫡子落成这样也是必然,只怪他不该如此信任旬亦然,重用皇后、重用邵家。” 卫凌词喝了一口茶,并没有回应她。旬亦素聪明,不然不会在吃人的边疆安全过了五载,如今又安全地在冀州存活。她将目光落在窗外,迎客楼位于冀州主街,虽然晚上没有人喜欢出来,但街道上还是有些商贩挑着担在行走,她定了定神,蓦地看见几人衣衫褴褛地往东边跑去,东边便是冀州府衙。 眼底淡淡的笑意乍然凝结,一旁的旬亦素同样看见了那些人,她回身望着袁谩,提醒道:“阿谩,好像出事了。” 音刚刚落地,包厢的大门便被人狠力撞开,跑进一个穿着铠甲的人,寻找着袁谩的声身影,看到人的那一刻,嘴中蹦出来几个字:“边城……出事了……” 袁谩手中的酒杯也应声而下,忙站起来,神色紧张,喝道:“出了什么事,快说。” “属下不知,只是边城皇甫将军来了,道是边城丢了!” 一城守将跑到这里来,喊着自己守的城池丢了,也是生平遇到的第一件天大的笑话,袁谩气得握紧了拳头,也顾不上旬长清等人,就带着人回了府衙。 卫凌词与旬长清几人也跟着去了府衙,到时,那里已灯火通明,大堂外站着满满的人,堂内站着几人,应该就是卫凌词方才看到的几人,身上并穿铠甲之类,锦衣已经破碎,带着血迹。 卫凌词与旬长清站于暗处,看着为首的一人是边城守将皇甫林,约莫四十多岁,四方脸颊,带着些惊恐之意,看着怒气冲天的袁谩,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解释道:“边疆人突然来攻城,来者众多,抵挡不住啊,袁大人,赶紧关好冀州的大门……” 袁谩忍着心中的怒火,放缓了语气:“边疆几万兵马,为何就你几人回来了。” 皇甫林一路逃过来,早已吓得是魂不附体,但被人提问依旧打着圆场,“守不住了,前几日军中将士就集体染了风寒,如今大军来袭,我们连抵挡的勇气都没有。” “炎炎夏日,那么多人如何就染了风寒,皇甫林,你在军中这么多年,难道不知军营中之事,为何不上报,如今丢了边城,我冀州也岌岌可危,你害了那么多将士,你让我拿什么来守冀州,”袁谩忍无可忍,胸口怒气翻腾,也不顾及两人品级是否相当,一把揪住了皇甫林的衣领。 皇甫林也吓得不敢还手,旬长清一把拉开了二人,盈盈一笑:“皇甫将军,为何会染风寒,几万将士全染了风寒,就你这个将军还活得好好的,第一时间可以冲出来逃命?” 快语连珠的几句话讽刺得皇甫林不敢回话,只涨红了脸色,支支吾吾道:“你……是你……是何人……这是军机大事,轮不到你插嘴……” 旬长清按住了想打人的袁谩,明白她心中的怒火,眼神示意一旁的卫凌词关上大堂的门,阻隔了外间的视线,才幽幽回道:“我是襄安公主,弃城脱逃之人,该就地诛杀。” 淡淡笑意让皇甫林通体发寒,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心中异常恐惧,握紧了手中的刀刃,硬声道:“本将是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就算你是公主,也杀不得本将……” 话未完,背后就被人桶了一刀,长刀穿过他的嵴背,皇甫林眼睛都未来得及合上,就口吐鲜血。身后的云深使劲抽出了她手中的刀,鲜血喷洒在足可照人的地砖上,啐了一口:“老子以为你多厉害,没想到也是逃兵,让边疆人杀你,不如老子先剁了你餵狗。” 深夜无声杀人,又添了一层怨气,不过此人该杀。 云深用衣摆擦干净自己的长刀,一面问着旬长清:“小公主,为何要杀他,虽然我过足了瘾,但还是很好奇,他留在此地亦可帮助我们守住冀州啊。” 卫凌词望着剩下害怕发抖躲在角落里的两人,唇角勾了勾,“他若在,冀州便守不住了。” 第73章 使臣 第151页 云深手中的刀并未来得及放下, 闻言又将刀刃搁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轻轻吹了吹刀锋,“说说边疆到底怎么回事,皇甫林已经死了,若不听话, 你就去陪他,他估计寂寞得很。” 那人身子一抖,拽着云深的衣摆,急忙叩首:“大人饶命啊,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了皇甫将军的吩咐,军营里的将士都生了风寒,可是怎么治都治不好……有人劝将军上报朝廷,可是他怕被朝廷追究责任, 就隐瞒下来……可是谁知道今日边疆突然袭击……我们抵挡不住……就……就……就逃过来……大人饶命啊, 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大堂内静若无人, 只有被刀架脖子的那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汗水滴答落地之声,袁谩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如何以翼州万余的兵力守住那道城门。 早前她甚至想过边城失守, 但就是败了,边城至少会保留一半的实力,可如今全军覆没,一个兵都没留给她, 如今她何来的兵力守城…… 她眼眸里泛着迷茫, 顿了许久, 直接冲出去打开了大门,喊道:“快,命人传急报回帝京,求陛下支援。” 立马有人应了一声,她又急转回大堂内,望着卫凌词二人,脸色凝重,沉声道:“只怕你二人走不得,卫姑娘留下来守城吧,至于长清,我觉得你应该去趟边城。” “不可,”卫凌词挡住了袁谩的视线,站在了旬长清身前,神色清冷,傲然冰雪,“袁谩,我可以留下守城,但是长清必须回京,这里她待不得。” 袁谩激动道:“为什么不可,如今只有她可以拖延时间,只要几日就够了,不然边疆几十万兵马南下,冀州如何守,卫凌词,我知道你聪明厉害,但是手中无兵,你不是神仙。” “边疆既然打破约定,那就不会存在虚无的感情,个人感情如今凌驾于家国之上,袁谩,你不要把人心想得太美好。”卫凌词冷笑,望着大堂外已经燃起长龙的火光,眸色既狠又厉,声音沉静却更加幽冷,“袁谩,长清在帝京的处境,你该知晓,若去了边城见到了不该见的人,你这是让她飞蛾扑火。” “试一试就知,冀州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不会传入帝京;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阿那嫣然不会将她怎样……” “袁谩……”卫凌词勐地喝止,回身望着脸色已经惨白的人,阿那嫣然的名字她至今不敢提及,就怕旬长清闻之会伤心,毕竟两人在一起那么多年的情分,如今各自为营,让旬长清作为大齐使臣去探边疆虚实,情理之上过了些。 旬长清的眼神空洞无神,揪着卫凌词的衣袖,手足无措,喃喃道:“你们的意思是边疆此次主帅是我母妃?” 卫凌词捉住了她那只慌乱的手,心中发虚,竟不敢但抬眼去看她,袁谩性子焦急,眼下已无计可施,盯着她便不放,“长清,边城那里境况如何,无人知道,你以冀州使臣的身份走一遭,一来拖延时间,二来探探虚实。” “袁谩,”旬长清声音冷清,“如果对面主帅真的是母妃,我便走一遭就是,横竖我也想见见她。”她很想问问母妃,为何不辞而别,为何将她弃之不顾,帝京之内风雨漂泊,为何她都会这般狠心。 她应下了,袁谩陡然送了一口气,命人在府衙内给她们安排了房间,自己又马不停蹄地招来冀州管事的官员,商量如何先抵挡一阵子。 只有卫凌词默然,一言不发,只望着旬长清,待进了房间后,才低低道:“我随你一起去。”她与袁谩不同,她不仅想守住冀州,更想守好眼前人。 旬长清摇首,眸色清澈,唇角微微弯起,故作笑颜,“不用,边城太危险,我一人去就可以,她……应该不会为难我的,” 卫凌词瞥她一眼,“你笑得很难看,知道吗?” “那你给我笑一个。”说着旬长清便扑向了她,二人在床上翻了几下,卫凌词一把抱住她,额间抵在她的秀髮上,摩挲了须臾,低低道:“她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早就过世了。” “那又如何,幼时她待我好,这就够了,旬翼是我生父,可以丢弃我不管不问,我不介意我与她之间是否血脉相连,两世十三载,未认识你之前,我的生命里只有她……我私心想着她离开帝京也好,可我不想各自为营。” 醒来后的她,对世间任何人都充满敌意,但是看着母妃为她想的做的,她觉得苍天还是挺可怜她的,至少她还有可信之人,她是边疆人,可以将大齐礼仪学得那般好,王府上下无一不敬佩她,两位侧妃更是不敢对她如何。 “我醒来的时候,听到过两位侧妃的谈话,说她未曾怀孕……她们以为我小不懂话意,可殊不知我早已脱胎换骨了……我便猜到了缘故,可是她不介意,将我视如己出,这般够了,我也懒得计较生母是谁,又或许早已过世,我并非无情不念着生我之人,可是我生命里没有出现过,让我如何去想、去念……” 屋内掌灯后,便只留了一盏在榻前的案几上,暖黄晕蔼的灯光之下,卫凌词拂去她脸颊上蹭出来的乱发,凝视她眼中将落未落的泪珠,心似被人揪住了一般,蓦地痛了起来。 第152页 卫凌词吻上了她的修长湿润的眼睫,“长清,你想去我便陪你去,我让袁谩安排好接应之人,她也不会害你,只是两国之间,你切勿念着那些旧事,待回来后你立刻回帝京。” “我不想让你去,太危险了。”旬长清阖上眼眸,敛去了杂乱的思绪,双手习惯性地搂住了她的腰肢,乖顺地窝在了她的怀里,深夜还是有些凉风吹过,不免有些凉,只是卫凌词在外侧挡去了风,眼下温度正是适合。 危险二字钻入卫凌词的耳膜之中,爬上了她的心头,她抬手在旬长清只着寝衣的腰间捏了一下,听到了一声长长的抽气声,才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她勐地将人压在身下,置在旬长清腰间的手仍旧未放松,只要旬长清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她就可故技重施。 旬长清两只手竟被她一只手圈住了,使不上力气,挣扎了下,依旧硬气道:“我自己去就可,我会当心的,你不许跟去。” “是啊,你已经大了,事事自己可以拿主意了,我不勉强你了。”卫凌词冷冷笑了一声。明灯下容颜秀美,黑髮瓷肤,明眸善睐,绯红小巧的耳垂,伊人在侧,让人望之心动,只是如果没有腰间的那只手,只怕旬长清会心旷神怡。 旬长清望着她盈盈眸色,心中竟发怯,或许卫凌词在她心中是纤尘不染之人,如今二人交颈而卧,竟这般美好,只是她好像又惹祸了,卫凌词在她腰间狠狠掐了一下,对上她明灭不定的双眸,唿道:“师父,好疼……你不讲理……” 卫凌词淡淡笑了笑,见她委屈的模样,手中又加了几分力道,漫不经心道:“对于,不需讲理。” “疼……卫凌词,你轻点,愈发暴力……疼,”旬长清微微往侧躲了躲,目光却紧紧锁住了她双眸,眸色黯然,咬了咬唇:“那么危险,你再想想,我不想你有事,我去了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卫凌词双眼一眯,望着身下之人时眸色暗含犀利,神色未改,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浅浅笑意,话中含了些许威胁:“旬长清,该想想的是你,要不你明日就回帝京,袁谩不会将你绑去边城。” “我答应袁谩了,再者我也不能不顾冀州,我觉得还是……疼……”旬长清皱了皱眉,眸色颤了颤,不敢再将话往下说,粘板上的肉好似只能任人宰割。 卫凌词倔强而坚强地重复道:“接着说啊,为师不勉强你,从你进我门的那一刻就没对你动过手,你今日可以试试。” 旬长清咬了咬牙,桃花眼里满是无奈和想吃了眼前人的欲望,“你……就是不讲理的人,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白白丢了性命,你就后悔了,卫凌词!”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快速划过,一闪而逝,如流星划过苍穹,只留下了淡淡痕迹,卫凌词目光一凛,“那是我的事。” “你别总掐我,你力气怎地那么大,有话好商量,我疼……”旬长清喊了几声,拧紧了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渗出了薄薄的汗水,“你想去……嘶……去就是的了。” 卫凌词终于将手挪开,拍了拍她微微鼓起的脸蛋,感受到手上传来柔软肌肤的触感,淡雅一笑:“乖!” 旬长清哼哧了两声,往床榻内侧移了过去,自己抱着毯子,揉了揉自己被掐疼的地方,兀自道:“我后悔了……” 一句后悔了声音很小,门外石化的二人并未听到,只是李芗手中的茶已经端不稳了,在即即脱手的时候,被云深一把接住,拖着她就往外走,二人来送茶,却听了一场好戏,没想到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小公主,竟然这般‘听话’。 旬长清抱着被子,远离了外侧之人,望着她云淡风轻之色,又不甘心地凑上前去,试着商量:“说好你听我的,你就留着这里。” “你该睡觉了。”卫凌词翻过身将她手中揉捏的不成样子的毯子解救出来,再铺展开盖在她身上,熄灭了烛火自己又躺了回去,神色淡然,好似方才与旬长清打闹的人不是她。 旬长清面色沉了沉,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卫凌词也会去,倔强又清傲,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她,想了想还是缓和气氛道:“你刚刚掐疼我了,还疼……” “那你要如何,让你咬回来?” “不想咬你,咬你,我牙都疼。” 黑暗中寂静无声,蓦地传来重重的嘆息声,卫凌词翻过来,伸手就搂住了她,将她整个身子摁进自己的怀中,夹杂着些许无奈些许温和些许安抚的声音:“如此,你可满意了。” 旬长清闻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语带嫌弃的意味:“卫凌词,你是我见过最痴傻之人。” 卫凌词抿紧了唇角,不紧不慢道:“你是我见过最蠢笨之人,明知有危险非要去,阿那嫣然会活剥了你。” 旬长清将手在她胸前点了点,指尖触到了冰凉柔嫩的肌肤,绕着圈圈,接口道:“剥了我也会剥了你,二人一体,你也逃不了。” 卫凌词懒得搭理她,只闭上了眼睛,好在怀中人识趣地安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出现了迷煳的声音,她道:“卫凌词,你我今生,生死一起。” 第153页 怀中人果然傻,她年长她十多岁,怎么生死一起。 …………………………………………………………………… 冀州城门封锁了,进出不得,很多边城逃过来的百姓都被拒之在城门外,有些在底下叫喊谩骂,甚至拿起石头往城楼上砸过去。 百姓没办法,只好团团在城外住下,仍旧不想离开,袁谩几人站在城楼上观察了几日,见下方俱都是百姓,并没有可疑之人,思虑再三后,才打开了城门,百姓蜂窝而进,那道沉重的城门又在片刻后再次合上了。 冀州城内地方大,在偏僻之处搭上了帐篷和锅灶,供一日两顿米粥。 袁谩的做法固然仁义,可到底会让奸细混进来,会重蹈覆辙,如边城军营一般被人下药。旬长清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命人看住这些百姓,不准进去,或者直接送出冀州,不得沾染冀州城内的一草一物。 袁谩命人送出的帖子很快得到了回应,对方主帅果真是阿那嫣然,她同意见旬长清。 冀州城外依旧是难民,再次开了城门后,如狼似虎的难民冲进来,但是看到士兵手中的刀剑后,又放缓了脚步,冀州粮食不多,还好先前送了一批百姓离开。 旬长清与这些难民背道而驰,但依旧有些难民跟着她们身后,同他们一样去边城,寻找失散的家人。 她们只走了几十里路就看到了安营扎寨的边疆士兵,无数顶帐篷,平地冒着炊烟,外面还有士兵在来回巡逻,看来主力兵队都在此处。 旬长清仿佛又嗅到了血腥的气味,她驱马近前,在木栏门口停了下来,递上了自己的帖子,清声道:“告诉你们公主,就说大齐冀州使臣来了。” 守门的几人听到大齐几字都打起了精神,只是看到她二人身后不再有人便又微微放心,两个女子在几万人马之前翻不了多大的浪花,旋即就接了她的帖子,进去通报了。 卫凌词随意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士兵在操练,且有条不紊,不见一丝慌乱分心,心中沉了沉,冀州撑到底两万兵马,援兵来此需半月时间,在这半月期间,边疆若攻城,只怕凶多吉少,边城折损的兵马太多了,冀州已是自顾不暇了,袁谩发疯发狂也是常理。 旬长清后退半步,站在她身侧,低声道:“边疆是有备而来,只怕冀州……难了。” 卫凌词沉默不言,袁谩想得太简单了,阿那嫣然出现在边疆,手中是否握有大齐的防御地图还是首当其冲之事,若真的在她手里,那她便对大齐各地部署一清二楚,加之手中强兵,真的是势不可挡。 一盏茶后,跑进去的士兵又跑了回来,请两人进去,只是想扣下卫凌词手中的长剑。 卫凌词手中的青峰剑乃是上好利刃,几代传承至她手中,怎可轻易交于敌军手中,她只冷冷地望了几眼,吓退了近前的士兵,但也被阻拦在门外。 几人吵闹后,军中疾步跑出来几人,厉声喝道:“退下!” 守门的几人只好垂首退了出去,若喊晚了几声,只怕卫凌词忍不住动手了,旬长清探首,望着众将身后走出来黑袍银甲的女将,心中咯噔一下,唿之欲出的母妃二字被咽回了口中,只道:“公主,两军交战,这便是你对待使臣的态度,不过进军营罢,就为何卸下刀剑,难不成偌大的军营还会惧怕一柄长剑不成。” 阿那嫣然不着痕迹地打探了眼前少女,疑惑悄悄爬上心头,未曾在意她的冷嘲热讽,目光落在她的尚存几分熟悉的脸颊上,不解道:“你二人为何来此?” 第74章 暗箭 军营外聚集了很多人, 但被阿那嫣然驱走,只剩下她的亲卫和旬长清三人, 只是眉梢未展,显然对她二人的到来稍感疑惑。 旬长清对她的话同样不解,随即道:“冀州袁谩已通知过你们,我代表大齐而来,公主莫不是在装……” 阿那嫣然回身望了一眼亲卫, 同样微微摇首, 也不知此事, 眸色极淡, 如冬日无边湖泊中成的千年寒冰般肃杀寒冷,她道:“此事我确实不知, 不过既然来了, 入内吧。” 卫凌词立时捉住了旬长清的手腕, 望向阿那嫣然:“公主, 您当真不知此事?” 阿那嫣然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些许小事, 我没必要欺骗你们, 入不入这道军营大门,随便你。” “公主都不知此事,却有人代表边疆代表您应下此事, 我二人进去了是否会身首异处。长清来见您, 不过是想着见母妃, 而不是念着两军之事;但她依旧是大齐的公主, 若被人擒了,威胁王爷,公主也知这其中的分量。” 阿那嫣然抿唇淡淡笑了笑,眸色清幽,“卫姑娘,边疆如何我做不了主,但是这座军营是归我掌控,事先不知,此时知晓,必然不会让人损你二人分毫。” 得了保证,卫凌词才松开手,只是右手中的青峰剑一直未卸下,惹得军营的将士俱侧眸望她,军中主帅是女子,自然也有很多女将,看到卫凌词后,都扯了扯唇角,她们在边疆也曾听过大齐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卫凌词在多年前,一人击杀数十武功不俗的刺客时,就已耳闻,如今又见其真人,很多人都凑上前想一睹真容。 第154页 将士们都停下操练望着这里的,自是惊动了阿那嫣然,回身望着这些眸色兴奋的将士,竟微勾了唇角,道:“卫凌词,你在大齐不是风云人物,在我边疆可是茶余饭后的英雄人物,大齐如今女子为官者少之又少,但在我边疆已不是稀罕事。” 这是变相的拉拢,旬长清默然,母妃果真变了,一开口便是算计,数年未见,当年纯真的亲情早已不在,留下的只有满腹算计和两国纠葛。 多年前的光景如华胥一梦。 卫凌词闻言,眸光闪处,暗波流动,“公主抬举了,我不过江湖人物,凌云山上武艺高者比比皆是。” 进帐后,亲卫站在了门口,插了一句:“说起大齐凌云山,我们边疆人也十分嚮往。” “嚮往……所以你们派了人去凌云山学艺,只是大齐武功与边疆不同,学了想将二者结合,只怕不是易事。” 亲卫唤白颜,与阿那嫣然自小一起长大,闻言一怔,刚刚不过随意一句话,竟被卫凌词察觉,不及多想,便否认道:“卫姑娘想多了。” “哦,师父若想多了,那凌云山上周满又是谁,徐恪唯利是图,只要给了好处,自会将你们边疆人带入凌云学艺,如此看似武林正派,可也杂了你们边疆的奸细,公主,长清说的对吗?” 刚落座的阿那嫣然轻轻笑了,望向吃瘪的白颜,浅到极致的笑颜在她人眼中又是遥不可及的深沉,再次看向旬长清后说出的嗓音里透着漠然。 “周满确实是我边疆人,就连你们凌云山的掌门也是我边疆的人,旬翼自以为康城兵马落入自己手中,可是不尽然,徐恪也想掌握,若旬亦然得手,则大齐就真的落入徐恪手中,可惜了,竟被人搅局了,不过能够让旬翼损失一子,也是好事。” 旬长清心头一突,隐隐觉得她的话很是惊悚,看向了卫凌词,后者微微抿唇,她才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旬翼损失一子这是何意?” 阿那嫣然眸光微微一定,“你不知徐恪杀了平南王世子旬亦瑭,旬翼才各地通缉他?” 旬长清周身僵硬,站在原地的双腿微微颤抖,张了张唇,却不知如何说话,此时阿那嫣然又道:“你不是因为此事来冀州?” 其实真正声东击西的是阿那嫣然,帝京发生动乱,旬家人尽数搅和在其中,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发兵攻打边城,轻而易举夺下边城,冀州背负着两城百姓,兵力不足,面对来势汹汹的边疆军队,定然凶多吉少。 冀州一旦失守,南边的城池更加抵挡不住! 卫凌词眸色惊然,旋即缓缓垂下眼,精緻五官除了肤色微微白了些许,沉静得不见其他情绪,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波澜不惊的模样与往日无别,而旬长清咬了咬唇角,这个消息确实太过震惊,她与旬亦瑭只不过一面之交,谈不上太多的感情。 不过旬翼对之十分看重,只怕帝京内又是血雨腥风。 她的脸色深沉,带着些许成熟,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此事我确实不知,但徐恪是你们边疆人……” “你错了,他是边疆人没错,但是个不听话的边疆人罢,他做的事不过为了一己私利,与我无关。”阿那嫣然似是不想让眼前人误会,冷然打断了旬长清的话,又道:“你为何而来,我已经明白,让我止步是不可能,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会安然放你二人回去。” “公主……”门口的白颜已按耐不住自己焦急的心了,眸光再度落在卫凌词淡然的面容上,咬牙道:“白颜今日见到卫姑娘,很想见见大齐的功夫,想比试一下。” 不动武还好,若两人动手,只怕军营之中多数人都会闻风而来,车轮战之下,只怕卫凌词再难出这道门。 旬长清回身望了一眼神色激动的白颜,面容上少见的寡淡森冷,“白将军,此时动手不怕传出去你们人多欺负人少,再者真心想比试,两军阵前,你想怎么打,我们都都可奉陪,只是此时不合宜。” 白颜拦在了门口,“过两招而已,点到即可。” 眼下白颜做不得主,旬长清也懒得与她计较,唇边笑容深了深,“公主,如今你我见过,只是长清还有一言想问您,您走时可带了什么东西?” 阿那嫣然坐在了桌案后,在桌上翻了翻,找到一样地图之类的东西随手甩给了旬长清,不以为意道:“你说的是这个东西吧?” 旬长清上前几步接过了地图,摊开看了一眼,脸色乍变,“这不是布防图……” “王府闯进来刺客,被我擒住后,身上搜出这个,我便将人杀了,这不过是帝京兵力布防的地图,不管是何人送给我,我都收了,我若留在原地指不定被人当作偷盗地图之人,我便将计就计带着这个东西离开帝京,辗转回了边疆。” 还有半句话未说,要不是有心人散播谣言,称她握有大齐兵力布防图,她也不会轻易从她那个窝囊的国主哥哥手中骗回了兵权。 只是她未明说的事情,卫凌词也猜到了大半,阿那嫣然不是这个计划的主使者,却是受益者,她借假的布防图骗取了国主的信任,藉此获得了兵权。 但此事主使者只怕在帝京之内,不过已经没有查明真相的必要了,阿那嫣然在边疆都称自己获得了布防图,再查只是越抹越黑。 第155页 旬长清长长唿出一口气,眸色柔和了些许,俯身作揖道:“既然如此,话已说明,长清也该回去復命了,只是他日战场之上,两军对敌,望公主对……对百姓存些仁慈之心,边城将士一夜毒死之事,望公主切勿再行。” 阿那嫣然神色微变,面上却一副安然之色,“战场之上,明枪暗箭,岂有我说了算,再者边城之事只怪皇甫林,他若请医救治,上报朝廷,也不会由着数万将士‘病’死。” 二人各执一词,亦无共同话题,旬长清直起身子之后就拉着卫凌词往外走去,门口的白颜展臂拦住了二人,旬长清回身望了一眼阿那嫣然,“公主在军营外说过会保我二人安然无恙,这么快就反悔了?” “白颜,放人,这是军中规矩!” 听到命令的白颜悻悻收手,望着二人踏出帐篷,面色一凛,眉心纠结“公主,卫凌词不可放走。” 阿那嫣然定了定神,目光偏向一旁,淡淡道:“白颜,大齐江湖上人才济济,那么多高手,难不成你想一个个都杀了,心胸未免太过狭隘。” 白颜急道:“公主,卫凌词心计颇深,对于我们后来破敌定是一大阻碍,再者她如今在冀州,只怕眼前冀州难以攻下,您这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您只要下令,属下即可带人去杀了她,您放心不会伤到旬长清。” 旬长清一直是阿那嫣然心中的结,今日来的是她,若是旁人,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白颜知道她的癥结所在,才会如此劝解。 帐中只有二人,阿那嫣然默不作声,急得白颜跳脚,“公主,眼下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就算现在撤兵了,旬长清也不会看您一眼,而从方才可以看出她知道您不是她的母亲了,您留情她无情,又有何益,眼下最重要的是趁机攻下冀州,免得援兵来了就更加难了。” 有的时候想是一回事,做便是第二回事,周满传回来的消息中,句句与卫凌词有关,此人心计深不可测,一个根深蒂固的簪缨世家与嫡皇子都败在她的手中,确实是大患。 阿那嫣然定定地望着手中的帝京地图,平南王府的位置不过一个点的大小,指尖在上按了几下,心中复杂,犹豫着抬头看向白颜,眸中闪过隐忍的光色,“那你便去,不到万不得已切勿伤她。” 她用的是切勿二字,而不是不准。白颜眸色闪动,面露得意,立时领命出帐,点了队兵马,追人而去。 帐内之人,靠着沉思了良久,听着帐外人声唿唤,在恢復寂静后,她才缓缓起身,命人牵了马过来,自己孤身一人骑马而去。 …………………………………… 出了军营,往南走半里路,就是官道。 白颜带人追出来时,官道上只有来回行走逃难的百姓,再无卫凌词等人的踪迹,她在原地踌躇了须臾,想起二人的马都是日行千里的宝马,自是军中这些战马比不上的。 这样想着,便带着士兵往冀州方向追过去。 而她未曾顾及到官道两旁的树林,那里面夏日树木茂盛,遮天蔽日,林风唿唿入耳,盘旋与顶。而旬长清站在树上,扒开了浓厚的树叶望着官道上几人高的灰尘,确信人已走远后,在跃下来。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师父,你怎么知道阿那嫣然会出尔反尔。” 卫凌词无事拔了很多草放在马蹄子下面,慢慢餵着马,“白颜此人,性子耿直,她的心事都摆在脸上,而周满又是她们的人,必然知道帝京中发生的事与我们有关系,为防止我这个大敌后来与她们作对,延误了战机,当然会想着先杀之而后快。” “让你别过来了,眼下不知她们会不会去而復返,白白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旬长清睨了她一眼。 卫凌词将两匹马餵饱后,拍了拍马背,望着她:“你应该很难过才是,竟还有心思来训我,你不害怕自己会把小命丢在这里?” “有你在,我何须害怕,你这个千年老狐狸,事事想得那般细密,怎会害我丢了性命,”旬长清毫不在意她话中的意思,两国敌对,难过又有何用,她已非前世懵懂不知的少女了,如今阿那嫣然想杀她,也正好断了自己的心思,免得每日念着她。 如今,谁也不欠谁,求了份心安理得的感情。 卫凌词没想到她会想得这般开,有些符合她如今的性子,人待她好,她便待人好,论血缘,旬洛、旬亦白都可胜过阿那嫣然,她将马牵出了树林,翻身跃上马背,“此处必须走官道,再走几里地,我们走小路,总能避开她们。” 荒芜贫瘠之地多山脉,少百姓,白颜只会猜测她们已经回了冀州,最多追到冀州城外就会回程,而彼时她们已经走上小路了。 旬长清慢了她半步,跃上马背后回头看了一眼,四周空无一人,勒住缰绳后,她道:“我感觉这里有人盯着我们。” 卫凌词握着马鞭的动作停滞下来,四顾一周,摇首道:“此处无人,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风过无声,只留几片落地的绿叶。 两人不待二话,驱马就走,只是旬长清总觉得心里不安,时不时地回头望一眼,如此落了卫凌词几步,后者见她慢了,也稍稍放慢速度。 第156页 二人一左一右,并驾而驰,当转过一个急转弯的路口时,都放慢了速度,可是风声却烈了些,旬长清听到动静,又是回头望了一眼,瞳眸中一道黑影破空而来,一闪而逝的慌乱后,她弃马扑向了身侧的卫凌词。 猎猎风声盖过了铁器刺入皮肉的声音,卫凌词未来得及反应,就和旬长清两人遽然失了力,沉沉向一旁坠去,在一侧沙地上翻滚了几下,才止住身形。 而在这转瞬即逝的片刻,她望到了百米外马上之上,黑袍银甲,这般的熟悉,然而下一刻耳畔下一刻就听到了粗重的唿吸声,自己的手心似被液体染过,湿滑难耐,她勐地看向倒在怀中的人,低低唤道:“长清……长清……” “我没事……”旬长清挣扎着从她怀中坐起来,可右臂使不上力气,又跌落在她怀中,纤细的指尖上滑下了猩红的血液。 卫凌词心中一震,慌乱地翻过她的身子,旬清右肩处插了一根断了一半的箭羽,想来方才跌下马时折断了。她望向远处马上欣长的身躯,眸色悽厉,“公主出尔反尔,如何为帅。” 阿那嫣然怔怔地望着倒在卫凌词怀中的人,心底忽的一震,熟悉的眉眼,复杂的心情又在心中纠缠,好似一种微微的痛感在慢慢扩大,区区几十步的距离,恍若隔了一道深渊。 她不说话,卫凌词心中却是翻江倒海,面上的神情,是痛心、不安、悔恨,种种交织在一起,便形成了薄怒之色,却有着淡淡强势,“公主,你想杀我,也可以,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你的人只怕赶不过来了。” 单打独斗,阿那嫣然未必会赢! 第75章 箭伤 阿那嫣然并未说一句话,只策马往后转, 无声的举动, 意在她放过二人了。 旬长清望着那道孤寂的背影, 散发着沁骨冷冽之气, 曾经的她如枯竭的火焰山, 如今已是开始缓缓结冰了,而她自己曾被包围在那团火之内,度过了八年, 如今亦是难以挽回的局面了。 这一箭,就当还了她的养育恩罢, 她敛了握着卫凌词的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 徐徐站起身子, 望着几丈外同样止步不前的马儿,眸光闪烁,“阿那嫣然走了,我们也赶快离开这里。” 卫凌词打量她一眼, 扶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你能骑马吗?不如我带着你。” 旬长清的脸色因失血而变得苍白, 这种颜色让卫凌词想到了邙山,她身上遍布伤痕, 同样笑得如此悲凉, 那次是为她, 而这次是为了阿那嫣然, 或许情真正断了,没有奢侈的幻想,如置地狱地片刻才是最难熬的,而旬长清喜欢以笑面对如此,更或者是不想让她担心。 两人靠在一起,旬长清轻轻推开了她,直接往马儿所在的地方走去,一面低低道:“白颜很快就会回来,两人一骑速度太慢了,撑一会就可以了。” 卫凌词见她坚持也不愿多说,只是手上依旧是黏湿地温热感,触目惊心的殷红,望着旬长清微颤的脚步,她快步追上前,扶着她上了马背,压低声音道:“云深在前面接应我们,你忍耐会。” 来时,卫凌词就防止出现这种事情,满军之中就算阿那嫣然不会伤她们,不代表其他人可以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们离开,而云深对此地熟悉,选定了小路回冀州,一座山翻过去后,便是冀州城,但还是避免不了要走官道,但白颜不过带了几百人追击,在冀州城外不会太放肆。 夏日黄沙漫天,骄阳如火,官道上又恢復寂静,手臂的麻痛让旬长清脑子有些晕眩,耳边狂风过耳,她脑子似有些不做主,只知道费力地握紧了缰绳,眼前只剩下一片黄沙,不见其他景色。 她喘了口气,可一口气似闷在胸口,憋闷难出,加之暑气逼人,额间汗水迷住了眼眸,手腕处划过了温热的液体,该是伤口处的鲜血,她低眸望了一眼,心中慨然失笑,她好像不该听袁谩的话,本就不是血脉亲情,有何牵绊。 母妃的善良温柔,与世无争都是假的。以前的种种都该是梦境,阿那嫣然做给世人看,而仅她一人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如今痛了才知是梦。 风声愈大,耳畔愈发吵杂,她握住缰绳的手渐渐失了力,眼眸失神,她觉得眼皮有些重,忍不住想要合上,脑海中满满都是儿时的画面,来回交错,她晃了晃脑袋,觉得天地好像在颤抖,她勒住了缰绳。 卫凌词慢她半步,总是跟不上她的速度,常理说受伤之人驱马会慢些,可旬长清的马速很多,比之往日还要快,那个身形晃了晃,似随时都会坠马,她忙喊道:“长清,停下来……” 喊出去的话如风逝过,无痕。 卫凌词心中也随之添了几分慌张,只好驱马追上去,与之保持平行,速度之快让人咋舌,目测着二人的距离,一只手试着触上她衣角,勐地将人拉住,自己飞身扑上了旬长清的马背,右手夺过了她手中的缰绳,将人顺带搂入自己怀中。 浓厚的血腥味追着风吹入,卫凌词蹙了蹙眉,她渐渐放慢了速度,高山渐渐出现在眼前,暗处跳出来几人,领头人便是云深。 两人共乘一骑,让云深蓦地惊慌,忙带人赶过去,“卫姑娘,你们如何了?有受伤吗?” 卫凌词轻轻应了一声,甩去了手中马鞭,炙热的温度下无端冷凝,她紧紧圈住了旬长清的腰肢,低声唤她:“长清……长清,你觉得如何?” 第157页 骄阳下暴晒的脸颊上依旧是毫无血色,她没有听到卫凌词的话,只抬眸望到了面色焦急的云深,惊醒过来,“你们来了……我有些头晕……不过……不碍事。” 云深见她脸色不对,况且空气中瀰漫着血腥味,战场上受伤是常事,但旬长清身份高贵,此次又是袁谩极力要求,若她在这里出了事,只怕帝京那里不会饶过她们。 她伸手将旬长清扶了下来,将人搀扶着坐在阴凉的树下,翻开她右手的衣袖,那里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策马奔跑只会使伤口撕裂,加重了伤势。 她们在军中长大,又是女子,跟着军医后面待久了,都会些简单的医术,伸手探上了她的脉搏,想了半晌,对上卫凌词不安紧张的眸子,支支吾吾道:“眼下天气灼热,需将箭头先拔了,只是这里我们带的伤药都是我们常用的,差了些……只怕……” 树下阴凉,徐徐凉风,抚平了焦躁的心情。卫凌词蹲下身子,拿出手帕擦了擦旬长清手腕上的血迹,露出了白皙的肌肤,她静静道:“无妨,我也带了伤药,只是这里距冀州还需走多久?” “本来打算我们几人走快些,抄着小路,今夜子时就会到,只是眼前小公主受伤了,只怕明日也走不到,关键是她的伤拖不得,天气炎热,若是感染,只怕会更糟糕。” 这些道理是常识,云深明白,两世为人的卫凌词岂会不明白,伤口感染会引发其他病症,祸及性命。她锁了眉头,四处张望了须臾,道:“可有水,山中应该有泉水才是。” “有有有,这个地方我已经查探过了,有处泉水,我带你们过去,”云深激动地跳了起来,吩咐人牵好马匹,收拾好行囊,就带她们过去。 深山之中,迷雾笼罩,阻隔了外面灼热的日头,树枝之上绿藤缠绕,漂浮着丝丝似有似无的香气。 旬长清似是清醒似是昏迷,只感觉身上热气去了大半,耳边有着潺潺流水声,微微睁开眼睛,便是卫凌词惯常冷冽的容颜,她伸了伸手,想抚上她紧蹙的眉头,可只要一动,肩处就传来了刺骨的痛意,如此反覆,她便放弃了。 只睁着眼睛望她:“我……们要回冀州了吗?” 听到声音的卫凌词惊喜地抬眸,眸色中的清冷压不住那份浓浓欢喜,深深地凝视了半晌,“不急着回去,先在这里停留些时辰,你醒了也好,将箭头□□,我们再赶路。” 旬长清眨了眨眼,靠在石头上微微动了动身子,望着几步远的篝火,“哦,白颜会找到这里吗?” “应该不会,但是阿那嫣然若是存心想杀你我,只怕会查到这来,但顾不得了,先拔箭再说,”卫凌词回头唤了云深过来,轻轻解开她的外衣,眸中闪烁着隐忍的心疼之色,又道:“有些疼,忍耐片刻就好。” 云深双眼不住眯了眯,她经常替军中的将士拔箭,但都是些男子,皮糙肉厚,如今遇到一个金枝玉叶,她便打了退堂鼓:“卫姑娘,我手法不太熟练,要不您来吧,我怕弄疼了小公主。” 卫凌词瞅她一眼,眸色明灭难定,只道:“弄疼她也是好事,记住教训,下次便不会这样莽撞,箭再往下几分便是心口,也算她命大。” 云深怔了怔,不知小公主如何受伤,但她观察了卫凌词许久,似是窥探出了歉疚之色,约半是小公主替她挡箭,可现在听她的话好像不是这样的…… “您怕不是与孙悟空一般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身子都是石头做的,心也是石头做的,”旬长清强打着精神与她嬉笑了几句,只是苦了一旁看戏的云深。 这里没有酒来消毒,只好将匕首置于火上烧得刀刃泛红才拿出,划开伤口取出箭镞,云深一再道:“小公主,您要怕痛就告诉属下,我……我会轻点。” 她这番大义赴死的模样比旬长清这个当事人的反应还要大些,她望着云深,弯了弯唇角:“你的手再抖,可就拿不住匕首了,我虽不是军中人,但一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我还是受过的,你切勿紧张,忘记我是公主就好。” 云深不知后半句话是何意,但人家好歹是蜜糖罐子里泡大的皇家子嗣,忍受力当然要差些,但眼下无计可施,只能仍旧硬着头皮去拔了。 而卫凌词神色比之方才冷静了些许,轻轻将人揽入怀中,拨开她肩头被汗水打湿的秀髮,伤口便暴露出来,眸色泛红,她仍旧道:“你如何知道我们身后有箭会射过来?” 旬长清脑袋搭在她的肩上,便看不见云深紧张的模样,她觉得有些睏倦,但卫凌词握住了她的手腕,凉意袭人,自己身子被火烧一般难受,眼下好似被冰块围绕住了,舒坦了不少,她笑道:“感觉……我开始与你说过,好像有人跟踪我们,我便留心了。” “那应该说你与阿那嫣然心意相通才是,”卫凌词的声音很轻,贴近了她的耳边,眼神示意一旁不动的云深,让她赶紧拔箭。 旬长清闭了闭眼睛,“心意相通……你这是脑子急坏了吧,我和她如何心意……嘶,”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睁眼闭眼都是难以忍受的痛楚,她咬了咬牙,似被匕首上灼人的温度烫得乱了心神。 第158页 她忍了许久,牙根都被咬得发酸,歪着的脑袋近距离地看见卫凌词颈间上跳动的脉搏,尖锐而强烈的痛感让她磨了磨酸涩的牙齿,说出的话都带着轻颤:“我想咬你……很想……嘶……疼,云深……” 被点名的云深下手似乎又重了些,口中一直嘀咕:“对不起……对不起……” 她刚刚只是被小公主的话吓到了而已,手中的匕首便不听话,深入了半寸。只是这般沉着冷静的少女为何像个奶娃娃一样想咬人,脑中胡思乱想,但好在手上未再出错误,拔出带血的箭镞后,就一熘烟地跑到了泉水处洗了洗脸,定了定心神,原来那晚听到的是实情,小公主与师父之间也藏着情愫。 只是师徒的名分犹在,这让他人如何看待? 卫凌词望着仓皇而逃的云深,微微勾了勾唇角,“长清,你好像将你的大夫吓跑了。” 云深跑了,自有人来接替她的工作,李芗将随身携带的纱布递于卫凌词,悄悄道:“云深胆子小,小公主您见谅。” 旬长清不发一言,微微眯住了眼睛,眼角的泪水却是不断地滑下,由着卫凌词替她穿上外衣,望着渐渐西去的日头,目光略微一侧,对上卫凌词微微泛红的眼眶,竟咧嘴笑道:“你怎地也哭了,刚刚不是嫌我不疼,你这个人总是这般口是心非,说句实诚的话你会减少寿命吗?” “少说些话,闭目睡会,再过会我们就离开这里,”卫凌词淡淡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她的话中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擦了擦她头上疼出的汗水。 旬长清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眼睫湿润,肩上的痛似火烧一般,仿若要裂开一般,她靠在树下,心内亦有灼火蹿动,卫凌词将长袍盖在她的身上,叮嘱她:“若是难受一定要说,夜里定会发烧,这里没有退烧的药,所以不舒服不必忍着。” 她点了点头,徐徐阖上眼眸,耳畔似有云深的声音:“卫姑娘,再歇息半个时辰,我们就爬上山腰,那里有山洞可过夜,这里太危险了……” 卫凌词面无表情,接过云深递来的馒头,后者讪讪一笑道:“我们随军紧急时会带着些干粮,我知道你们不习惯,但山中没有果腹的东西,先将就下。” “无妨,眼下有吃的就不错了。” 云深望着昏睡的旬长清,唇角抽了抽,“我以为她是位娇弱的公主,可刚刚都没听她喊叫,想来也是个能忍的主子,不过像她这样应该待在家里享受锦衣玉食才是,何苦来这边境之地,想来阿那嫣然也不会顾及母女感情,袁大人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袁谩也是无计可施,能拖一刻是一刻,等着朝廷派兵,”卫凌词捏了一块馒头递入口中,微微失神,只是眼角眉间多了分冰冷,眼眸如迷似雾。 “卫姑娘,你们今日去了敌营,觉得冀州能否守得住?” 闻言,卫凌词蹙然凝眉,无论是兵力还是士兵状态以及紧密配合度,冀州兵马都是无法比得过,她缓缓摇首,出言打破了云深的希望:“冀州多半守不住了。” 第76章 夺权 山间白日和晚间的气候差了很多, 寒冷如深秋, 弦月如钩, 柔光静水。 山洞外的石璧上投射着溶溶月色, 漫天星辰,与淡淡月色相辉映,山中无边的黑暗如无月的苍穹,被点缀成了星星点点的银河, 疏影斑驳。 云深与李芗坐在外面守夜,揪着地上的杂草, 其他几人已经靠着石壁睡着了, 静谧安详正是适合睡觉。云深推了一把百无聊赖的李芗, “你先睡会,下半夜你再换我睡, 里面横竖卫姑娘守着,有事自会唤我们, 两人都不睡,明日怎么赶路。” 李芗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此时不同于行军, 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若是有人追上来了, 云深一人就可唤醒众人, 她点了点头, 合衣躺在地上。 云深见她睡了, 才爬起来到山洞里去看一眼,旬长清白日中箭,没有服药,照她那般细皮嫩肉,夜里定会发烧。 山洞里与外间满地杂石不同,卫凌词找来了些茅草铺在地上,比不得柔软被褥,但亦可安睡,洞中点燃了火堆,云深进去添了些柴火,火光又亮了些。 她凑近前一看,旬长清脸色不同于白日的苍白,不知是被自己体温烫的还是被火光映照之故,脸蛋灼红,嘴唇也染就一层红色,她挠了挠脑袋,提议道:“真的发烧了,卫姑娘要不要去打些凉水过来,冷敷试试,我们以前就这样做的。” 卫凌词在暗中点了点头,云深便飞奔跑了出去,喊醒了几人,一道出去打水。 顿时,山洞了又安静下来,躺在地上的人偏了偏头,似有些不安,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卫凌词心里忽然生起一阵强烈的恐慌,连忙将人走过去将人扶起来,声音无端提高了些许:“长清,长清,你感觉如何,听到话就回我一声。” 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迴响,显得格外有些大,旬长清睁开了眼睛,胡乱地望了几下,神智渐渐有些恢復,粗喘了一口气,“还在山上?” “嗯,等天亮了就回冀州,你感觉如何?”卫凌词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句,拿起一旁的水囊,餵她喝了几口水,才道:“明日回冀州后,你先回帝京,等援军来后我再回去,应该能赶得上你。” 第159页 今日之举,功亏一篑,险些搭上了两人的性命,旬长清自是明白其中的危险,况且她留在此地,于自己养伤于袁谩守城都没有用,她点了点头,弯了弯干涸的唇角,如月牙般美好,笑道:“我觉得谷梁干那个老狐狸应该会来,边城一带没有比他更熟悉的,况且父王即将为帝,他又是先王妃的亲哥哥,于公于私,他都会出来,况且他留的一手,如今可以用得上了,只是贤贵妃只怕会不高兴。” 贤贵妃谷梁音是谷梁一族的旁支,但谷梁干于当日袖手旁观,害的三皇子旬亦殊惨死,这样的隔阂是无法修復的。 卫凌词眸光一暗,抱紧了她,蹭了蹭她发烫的脸颊,方轻声道:“方才做梦想的便是这些,长清你真是忧国忧民,不入朝堂真的是对不起天下百姓。” 旬长清被她这般打趣,已失去再继续往下说的兴趣,靠在她的怀里,又听她道:“这些事情不用再想,横竖已成定局,把伤养好,才是你该做的事,冀州这里有我与袁谩。” 旬长清兴致缺缺,“好,不想。不过这里比不得帝京,在这里应该没有你的人,遇上谷梁干,你能避就避,毕竟他与平南王府也算是姻亲了。” 醒来后旬长清的声音无力中带着些软糯,与平日开朗之色相差甚远,纵然口中未说,卫凌词也明白她心中所想。她好像真的长大了,懂得隐匿自己的感情与情绪,绝口不提阿那嫣然,想念也好,怨恨也罢,竟一言不提。 卫凌词蓦地心疼她,原以为重生后的她会一帆风顺,可人力终究抵不过她的命运,原本背负的感情本就无法忘怀,又加之此事,她到底是该念还是该恨,夹杂的两国恩怨,确实让人难以取捨。 怀中人的身子愈发灼热,卫凌词往外张望,旬长清觉得醒来后,舒服了很多,享受般地闭上双眼,她喜欢这种被卫凌词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只是身子有些发冷,她望着几步外的火堆,眸色生火。 “我感觉有点冷,是不是外面起风了?” “山中夜凉,自然与山外比不得,你躺会,我去加些柴。” 卫凌词将人放下来,平躺着放在草上,自己又去加了柴,火势迅勐后,她回头望了一眼极其安静的少女,总觉得有些不安,旬长清不似这般平静的人,总觉得她在压抑自己,苦涩的滋味在心中蔓延。 可她来不及说话,外面闯进来一个人,是去打水的云深,她手中拿着装水的水囊,面色紧张,急促道:“卫姑娘……山下来人了,我们得快些走了,赶紧翻过这座山。” 旬长清宛若失魂般躺在那里,双眼有些发涩,长长嘆出一口气,“她还真是坚持,就算杀了你,大齐还有多少能人。” 如此老气横秋的模样逗乐了云深,她用沙土掩盖了火堆,笑道:“小公主,要怪只能怪卫姑娘的武功,边疆人极其看重武艺,况且卫姑娘近在眼前,而你又是大齐的公主,两国敌对,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显赫的人。” “云深,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公主,与显赫二字搭不上边。”旬长清似是看开这些事,自己撑着坐起来,自己徐徐站起来,将方才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衣递于卫凌词。 卫凌词接过后,自己穿好后,便将山洞内的东西收拾好,旬长清自己已经缓慢地挪了出去,一旁的云深见她扶着石壁的双手犹在发颤,就走上前,试问道:“小公主,要不我背着你吧,山上碎石较多,不太好走,您又发烧……” 旬长清摇首,望着洞外已经微亮的天色,“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你们照顾好自己就成,我尽量不拖累你们。”生死关头,不能因自己而连累别人。 云深黯然不知如何答话,她们来此主要就是护卫旬长清的安全,若是旬长清有了好歹,袁谩不仅不会放过她们,朝廷也会杀了她们。 “小公主,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我……”云深蓦地闭上了嘴巴,卫凌词走过来将打点好的包裹交给她,自己俯身背起了旬长清。 李芗扯了扯她的衣袖,唇角扯了扯,笑话她多管闲事,卫凌词在这里,用得着她们献殷勤吗? 当然不用的。 山下传来了嘈杂声,云深立时不再纠结此事,自己拎着包袱,在前面带路,这里的路只有她最熟悉,她不时地回头望着旬长清,见她静静地伏在卫凌词身上,脑袋搭在卫凌词的肩膀上,又微微阖上了眼眸。她看了几眼,便踏开脚步往前走,其实有卫凌词在,小公主的事不需她们烦忧。 山路确实不好走,常人走就有些困难,一眼望去尽是荆棘,杂石突起,深一脚浅一脚,站立不稳,随时会摔倒。 旬长清搂着卫凌词的脖子,指尖落在她纤瘦的肩膀上,她也感觉到了山路的崎岖,觉得颠簸得厉害,便道:“你累吗?” “还好,山路不好走,你切勿乱动,照这样的速度应该再过两个时辰就会翻过这座山,那里有人接应,就不用怕了。” 卫凌词的声音很轻,若不是旬长清离得近也听不清,只是旬长清也在无力的边缘挣扎,双眼渐渐合上,呢喃道:“那到了你唤我,我觉得有些困了……想睡会……” 一日一夜,只有醒来时喝了几口泉水,如今又受伤高烧,想来体力也跟不上了。 第160页 卫凌词轻轻应了一句,便不再答话,大抵应了那句诗词,此时无声胜有声。 而山下的人搜到山洞时已是正午时分,这座山太大了,走不好便会迷失在山中,白颜特地找来了猎户来带路,可还是慢了半步,当他们一路追过去的时候,在冀州城外看到了恰好进城的卫凌词。 她心中气恼,可是她不过带了几百人,此时冲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踢了踢马肚子,又转回营復命。 而此时冀州城里已经乱作了一团,袁谩遣散了所有百姓,将这里变作了一座死城,就算边疆人得到了,除了土地与房屋建筑和杂草,其他东西都搬走了。 冀州必然守不住,何不保存实力退避百里,到时会和援军再战。 这是下下策,也是无可奈何之策。 而卫凌词答应袁谩留在此地,就信守诺言,当真与冀州军共进退,在撤离冀州时,命云深与跟随而来的纤雨送旬长清回帝京。 旬长清的伤势虽然及时拔出了箭镞,但没有得到好的调理,在冀州待了两日后,就踏上马车回了帝京。 暑气依旧灼热,旬长清靠在马车内,唇无血色,掀开车帘,望着在外叮嘱云深等人的卫凌词,黛眉紧锁,她应该不放心的,纤雨行事比不得姐姐纤云稳妥,而纤云先回帝京送信去了,如今只能派遣纤雨了。 须臾间,卫凌词掀开车帘上了马车,眼中浮现了微微血丝,面上的焦虑与哀愁却是与她清冷的性子不大符合,旬长清先向她伸手,弯起了唇角,浅浅一笑:“你好像捨不得我。” 嬉笑的的话语,卫凌词懒得于她计较,握住了她的手,“你说反了,不过旬亦素让我告诉你,回去需走水路,才可避开些许麻烦,而且你的伤不能颠簸,走水路应该会快些。” “我知道,但是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帝京之事有我,待你回去后,我们就可以离开帝京了,打仗这些事由他们去对付,”旬长清靠在她的身上,在离别时还是嗅了嗅她身上的清香。 卫凌词推了推她,点了点她的饱满的额头,略带嫌弃的口吻:“真没出息,就想着玩乐。” “没出息又如何,我若有出息了,你还会恋着我吗?肯定不会,”旬长清往她身上贴了贴,眼前此人心智谋略绝不在任何人之下,曾在那般劣势之下都可反败为胜,撤退冀州不过是釜底抽薪之策。 她知道,卫凌词定然能够保住大齐的。 比起强硬的手腕,卫凌词只怕更胜一筹。 卫凌词听了,愈发觉得好笑,耐不住旬长清在她身上蹭,夏季本就炎热,如今待在不透风的马车里更加燥热,拨开了她的额间碎发,悠悠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的美好含着无尽爱意,她只道:“回去后性子乖顺些,王府里不再是你一人的天下,若是不想住王府就去宫里陪贤贵妃。” 对于朝堂之事,卫凌词一点都不担心,只是王府后院之内的骯脏事,旬长清却是未经手过,单凭上次马被毒害一事就可知王府内的人也不安分,况且此时带伤回去,更会让人钻了空子。 她想了想,还是叮嘱纤雨几句,急事时可进宫去寻求贤贵妃。 冀州撤退后的第二日,边疆军队就攻入了冀州,虽说不费吹灰之力,可让士兵兴奋难耐,白颜更是带着兵队迅速南下去追究袁谩,可是她忘了冀州两面都是山脉,而南下之地更是途径山崖。 袁谩自己带了一半的兵力留守在此处,料定白颜定会穷追不捨,便设兵伏击。 果然,等了半日,白颜带着骑兵策马奔跑,亟不可待之势,仓皇出击自然比不上袁谩的精心安排,几千人马损失了大半,只有小半的人逃了回去,算是打击了白颜的信心,给援军的到来增加了几日时间。 而回帝京的旬长清却没有如此顺畅,走水路回到帝京后,已是一月后,七月的天气最是炎热,连日来的赶路让伤口渐显恶化之势,待回帝京时,箭伤依旧未好全。 帝京外十里亭,纤云与紫缙早已等候了多时。 回府后,府内安静极了,似是没有主子在府上。 而旬长清早在路上就听了紫缙的回话,得知旬亦瑭与旬亦白的妻妾儿女已从西南赶回了帝京。 旬亦瑭虽死,但与世子妃秦景语感情尚可,生下一子旬熙鸣,如今回了王府也是嫡子长孙,六岁的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然而旬亦白不同的便是生下女儿,唤旬霁。 府内忽然间多了很多人,让旬长清微感不适,原以为府内定然热闹,可是踏入了府门后,才发觉与往常并没有两样,亦如往昔般清冷。 管家于寅迎她进府,见她身形消瘦了些许,瓜子小脸更加没有往日的神采,虽然收到了她受伤的消息,可见了人还是有些吃惊,他边走边道:“王爷与二公子在宫内还未回来,世子妃与二夫人出门还未回来,您先回屋休息,一路颠簸不易。” 明知她今日回府,府内却一个人都没有,旬长清蓦地觉得她应该回隔壁郡主府,好歹那里卫晓还在,亦或是去昭仁宫,贤贵妃也盼着她。 云深出身乡野,又混迹于军营,还是第一次进大户人家,不免多看几眼,地砖铺就的小路两旁浓绿高树遮天蔽日,密密疏疏,再往里走,假山流水潺潺似雾,氤氲出薄薄水汽,数座院落错落有致,九曲游廊,构造亦是巧夺天工。 第161页 待去了旬长清的院子后,才知那里的面积比袁谩买的三进小院子都大些,纤雨一路上都跟她说着话,她也跟着几人进了屋。 旬长清转身之际,才注意到她,站定了身子,望着一旁同样疲惫不堪的纤雨,笑道:“纤雨,云深初来帝京,你便带她四处去玩玩,先住你们郡主府,缺什么直接找紫缙。” 云深不懂何意,为何要去住郡主府,可还未想明白,就被纤雨拖走了,二人本打算从角门直接穿过去,可谁知角门又锁了,想来又是宁安郡主命人锁了。二人又绕过了大门,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回郡主府。 旬长清自己也是掩饰不住面上的疲倦,但是帝京境况如何她还是想听听紫缙与纤云的话。 紫缙扶着她里屋躺下,一面道:“边疆急报来,说是边疆丢了,陛下气得吐了几口血,立即命人去招兵赶去支援,朝堂上举荐不出合适的将帅,王爷便亲自去江南请出了谷梁干,筹集了五万人马赶过去了,康城军随后调了五万人,共计十万人,如今主持早朝的是王爷了,陛下无大事不会露面。” 陛下大限将至,对于朝堂上的事情有心无力了。旬长清累得倦于言语,眼神示意纤云说出宫内的事,后者敛了心神,细细道:“皇后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如你们料想,旬亦然被圈禁府内,无诏不得出,奴婢派了人过去,暂时无事。” 这便是贤贵妃的伎俩了,她终于还是做到了,杀皇后报了失子之恨,旬长清脱了外衣正欲躺下,紫缙却替她解开内衣,白色的纱布便映入眼帘,她拍了拍紫缙的手,笑着安慰道:“没事了,再养几日就好,对了,贤贵妃可有传话出来。” 紫缙轻轻解开纱布,眼眶红了红,嘴上依旧答话:“娘娘说让您养好身子再进宫,不必急着进宫看望她。” 贤贵妃也是心忧于她,旬长清楚微微一笑,望着一旁站立的纤云,吩咐道:“云深出身军营,性子洒脱,你盯着她点,待过些日子再让她走。” 纤云明白这是逐客令了,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外人走尽后,紫缙压制了许久的泪水便幽幽滑落,似是不相信眼前的景象,重复问道:“主子,真的是王妃伤您的?会不会错了?” 旬长清躺下身子,连日来的沉闷之上又覆上一层阴霾,心里是无法言说的苦涩,她心累地阖上眼睛,出口的声音是淡淡无奈:“是与不是,我自己清楚就好。” 一直以来,心里都似被扎入了一根绵长的细针,细微的疼痛比不上肩上如火的灼热,这种痛绵绵无期,一直在延伸。 见她不想提王妃之事,紫缙张了张嘴,没有再问,但府内的事情她还没有说,她顿了顿,替旬长清掖好被角,还是加了一句:“府内是世子妃在管,商铺也是如此。” 旬长清微微一愣,未料到秦景语的速度如此快,不过王府管着那么多事也确实很累,有人想接便让她接,她也乐得轻松。 紫缙口中的世子妃在午后方归,身后还跟着二夫人廖湘,以及在地上蹦蹦跳跳的两个孩子,他们自是由奶娘牵着。 一行人进了王府大门后,就遇到管家,他疾步匆匆而来,禀道:“世子妃,公主回来了,方才府内无人,是我迎她进门的。” 言下之意,你们今日不该出门! 秦景语微微愣了一下,回身招来了自己的儿子旬熙鸣,抱起他往后院走去,府内景致怡人,花香鸟语,她笑道:“既然公主回来,那鸣儿要不要去看看这个小姑姑,母妃让乳母带你过去可好。” 管家怔了怔,旬长清重伤后回府修养,让一个孩子过去叨扰有些不像话,随即道:“公主身上带伤,回来后便睡下了。” 小孩子揪着手中刚买来的木马,并没有在意母妃口中的话,但秦景语听到了管家的话,冷了脸色,“既然她睡着了,那我们便回院了,这也不是我们不去看望她,而是她没空见我们。” 话音落下,就带着孩子径直走了,留下了不知所措的二夫人廖湘,她牵着四岁的女儿,也不知此时该不该去看望,踌躇了会便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旬亦白回府时,已是傍晚时分,女儿旬霁正站在院子里玩着自己的风筝,侍女将风筝放得很高,她便拍着小手在欢唿,看到父亲的身影后便扑过去,搂着他的腿,指着空中的风筝,笑着告诉他:“阿爹,风筝好高……高。” 旬亦白膝下仅此一女,又是自己嫡出,自是宝贝,弯腰将她抱起来,摸着她头上的软发,大步往屋内走去,“这是谁给你的,是不是哥哥给的?” 哥哥便指的是旬熙鸣了,乳母听到后便顺口回道:“是今日在集市上买的,是世子妃见小姐喜欢便买了。” 廖湘听到话后就从珠帘后走出来,示意乳母将孩子抱出去,自己给旬亦白倒了杯茶,将白日的事情说于他听,末了问他:“按理我该去看看襄安公主,可是总不能占了大嫂先,岂不是给她下面子。” 旬亦白喝了口茶,望着愁眉苦脸的妻子,随即开解道:“你二人今日不在府内,便是打了长清一个耳光,那丫头虽不会记恨于你们,但是亦不会给你们面子,父王那里只怕也会怪罪一二,但一切有大嫂,与你我无关,你若想见,晚些时候等她醒了,我带你与霁儿去一趟。” 第162页 廖湘一向不与秦景语唱反调,今早她说出府,自己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跟着出去了,只是管家说的话她也明白,旬长清是个小丫头没错,但也是陛下亲封的公主,于公于私都不该如此。 她心中有怨气也不敢说,但在自己丈夫面前还是尽数说了出来,“我就不知大嫂何苦和一个未及笄的丫头过不去。” 旬亦白也是有苦说不出,大哥惨死,无非是因为旬长清给的情报。 情报是真,但也祸及了大哥,若不是他得知康城有变,不会亲自带兵去平乱,徐恪武功之高,简直惊世骇俗,擒贼先擒王,他自然将目光落在了大哥身上,杀了他,其余人自然不足为惧,但他没有料到后面跟着凌云山的人,还有跟着而去的他。 他目睹了全部经过,但他亦是毫无能力,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大哥的尸首带回安葬,而秦景语的怨气与恨意便由此落在旬长清的身上。 试问,有功劳之事,谁不会抢着去做,而旬长清单单将机会给了大哥,就证明她心里明白此事有危险,不值得自己去做。 秦景语年少失去丈夫,心中恨意可想而知,但他旬亦白自己也没有余地去置喙,毕竟此事闹起来,只会让外人看笑话,而他也同意秦景语的话,旬长清给消息,心地定然不良。 廖湘见他不说话,便收回了满腹的话语,暗自咬了咬唇,道:“大哥突然去世,那父王有没有提过世子的位子?” 不自觉皱了皱眉,旬亦白轻轻放下茶杯,面上尽现得意之色,“急什么,世子之位争之无益,不如以后的太子之位,且让大嫂护着自己世子妃的位置,她不声不响的夺了旬长清的管家权,那丫头可不是省油的灯,闹到父王那里,她最小,无理也有理了。” 廖湘听了也点点头,确实不必在意这个,旬熙鸣不过五六岁,确实没有争权的能力。 第77章 谣言 旬长清回府后, 伤势不仅没有好转, 反而日益恶化,紫缙请了宫内的太医,可依旧药效显微, 而旬翼忙于朝政,鲜少回府, 偶尔会派人回来问候一二。 而云深待了几日本打算离开, 可见旬长清好似病得更重了, 也不敢回冀州, 若是卫凌词问起, 她无法回话, 毕竟路上是她未曾照顾好旬长清,况且援军已去, 也不急着一两日了,索性便等着旬长清病好后再回去。 她渐渐发现帝京不似冀州安静, 这里大街小巷都是鱼龙混杂之地, 每日可以看见不同的人,各地商贩、江湖侠士,甚至皇亲贵族, 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她喜欢混迹于这些地方,便拉着纤雨满大街转悠。 横竖平南王府规矩森严, 进门还需向世子妃请安, 有时去了都不让进门, 次数多了她也懒得去了,静静待在郡主府,帝京里玩几天,买些冀州城内没有的小玩意带回去给尚红她们,也不算辜负小公主的美意。 看似热闹的街坊里,却是藏着腥风血雨。 云深喜欢吃街上的混沌,每隔一日就去街上吃一回,听着大家说着一些不地道的笑话,比如谁家儿子娶亲了,媳妇美得和仙儿一样,又或者哪家小子考试考得好,以后肯定有前途,还有人喜欢说青楼之内的事,花魁如何美,身上如何香。 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纤雨本就不是一个安静的人,如今碰上她,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两人一道边吃馄饨边吃故事。 听着旁边人窃窃私语,“我听说一件稀奇的事。” 旁边人见说话人一脸古怪之色,就立即凑上前,推了推他吃馄饨的右手,“什么稀奇的事,说来听听啊,又是哪个大人家后院起火了,哎呦,这种事情最精彩了,快活快说。” 声音很大,引了很多人过去听。云深吞下了碗里最后一个混沌,也凑到那一桌听着小故事。 那人见大家都有兴趣,便清了清嗓子,往外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大人物,才道:“我啊……听说了襄安公主的故事,原来她不是嫡出的,不是那个失踪的边疆王妃生的,是个外室女生的,算起来啊连庶出的都不算,毕竟她娘连门都没进。” 一语惊出满屋风雨,云深握了握拳头,抬手就想打人,被一旁的纤雨拉住,示意她继续听下去,世间的事情不会空穴来风,定然有因。 那人叫王五,是街头混世的,消息特别准,大家都听得愣住了见他喝了一杯茶,又道:“真的,王府里出来的老人说的,都那么大的年龄,眼看着要入棺材了才说的,她说那个边疆王妃没有怀孕,孩子是从外面抱回来的,王爷就下令封口说是王妃生的。” 有人接口道:“那你说会不会不是平南王的种,毕竟外面的女人哪有府内的女人安分啊。” “那也说不定啊……外面的女子都是水性杨花……指不定不是的……哈哈……” 云深气得攥紧了拳头,额头青筋凸显,挣脱了纤雨,上前打了那人一拳,骂道:“皇家公主,那是金枝玉叶,也是你们乱说的,小心衙门里吃板子。” 王五莫名其妙地挨了一拳,半边脸都肿了,在地上爬了半天才起来,破口骂道:“关老子什么事,老子不过是说笑话而已,你打人也要去衙门里吃板子……” 骂了几句,才发现打人的人早已经跑远了,他吐了一口血水,骂道:“妈的,幸亏你跑得快,不然老子打断了两条腿……” 第163页 王五依旧骂骂咧咧,纤雨已经拉着云深跑了几里路了,云深甩了甩她的胳膊,望着后面,眉眼之间皆是怒意,“你为何拉我,那人就是欠打,我打他几拳,就安分了。” 纤雨瞪了她一眼,热得袖子扇着风,“你打他没用,他不说还有别人说,这里不是冀州,帝京内随意打人是要关牢房的,我看此事是冲着小公主来的,你先回去,我去告知小公主,好让她有准备。” 云深恍然感觉自己冲动了些,不该给她们添乱,便先回府等着纤雨的消息,只是记下了方才那人的样貌,待找了机会再去收拾一顿,说话不着根际,就该打。 旬长清自打回府后,就没再出过自己的院子,与世无争的模样,但她隐隐感知出府内的人愈发不太友善,世子妃秦景语似是不大喜欢她,她对府内其她院子里的下人态度和蔼,偏偏对她的院子里人冷言冷语。 久而久之,傻子都能看出问题,府内的下人对她纷纷避之不及,毕竟如今是世子妃管着王府,下人的命运都捏在她的手里,趋炎附势,比比皆是。 纤雨进府时,照例被拦在了府门外,她跺了跺脚,又不敢硬闯,只好顶着烈日等了半天,好在看到了出门办事的紫缙,自己上前一把拽过了她,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埋怨道:“这王府忒难进了,小公主也忍得下来,我家小姐说了,若遇上难事可进宫去找娘娘,没必要这么忍着。” 紫缙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汗水,笑道:“一些小事,主子不在意,闹开了也是王府丢面子,对了,你有急事?这么急着找主子。”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侍女,旬长清佛系的性子,连带着紫缙也如此,纤雨知道自己没办法劝她们,就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了她,毕竟消息才刚刚开始传,等到后面压制不住了才是大麻烦。 紫缙脸色变了变,手中的事也暂时搁置,回府告知了旬长清。 原想旬长清会生怒,可她听了只是微微皱眉,指尖摩挲着书页的边缘,苍白的小脸上泛着淡淡寒意,她靠在软榻上,兀自道:“此事连我都是从卫凌词口中得知,外人应该不会知晓,只怕又是府内的人在做鬼。我如此安分,不出这个院子了,竟还有麻烦。” “其实一些麻烦是避免不了的,院子里的侍女都说最近守卫不让她们出王府大门,而且世子妃管事,按例分到的东西总不如以前,她们想找您说,可您病成这样,她们也不敢扰了您的休养。” 其实这些事隐隐约约旬长清也听院子里的人提过,只是王府内的小摩擦比比皆是,若要动真格的也不是难事,但秦景语的做法未免太小儿科了,动些手脚又如何,明面上她是不敢动自己的分毫。 奈何不得,便耍些小把戏了, 旬长清无奈,放下书册,微微直起了身子,眸中无奈凝成浅浅利刃的光芒,她道:“我生母是谁,是何身份,轮不到她们来如此置喙,王爷既然藏了这么多年都被翻出来,现在不如就让它这个秘密出来,我也省心,不是吗?” 紫缙颔首,“可是如何让王爷自己说出来,王爷守到如今又是何用意?” “他将我交给阿那嫣然,必然说明他爱着我的生母,故而想给我一个嫡出的身份,若是不爱,大可将我随意交给别人抚养,不然这个秘密暴露,他必会丢了面子。可他显然不怕如此,那就必定存在着些许爱意罢。” 旬长清微微靠在那里,神色疲倦,微微阖上了眼眸,她良善的性子并没有让秦景语罢休,反而变本加厉,她对王府这一切都没有兴趣,她虽然改变了所有人的未来,但是她们都不会知晓这些变故,贪婪只会让人愈发走向黑暗。 前世的平南王府与世无争是因为没有争的必要,世子人选,是早已註定,而如今的旬亦瑭一死,空出的世子之位或许就是日后的太子,秦景语在争,而旬亦白亦是如此,如此平南王府就难以平静下来。 而秦景语无故争对她,难不成是将她也看成了夺嫡的人选? 旬长奇清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她看向紫缙,不自觉地蠕动唇角,“你去查查,世子妃那里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动静,她不可能无故争对我的。夺嫡人选,她应该看重旬亦白才是,再如何也不可能轮到我。” 只是谣言一出未必是坏事,她心中深深不安,也不知接下来的做法对不对,毕竟是长辈之事,如此被她利用,达到自己的目的,用心有些险恶,旬长清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肩膀,又低低吩咐了几句。 紫缙闻言愣在了当下,不解道:“如此可就将您与……夫人的名声毁到最差了,可不就称了那人的心思,” 修长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旬长清望着自己的手心,似是感受到了脉搏的跳动,这条生命来自于何人,她都不知不晓,如今又要面对如此险恶的谣言,她觉得自己作为晚辈,实在是太过无能。 用卫凌词的话说,便是没出息。 紫缙见她心意已定,也不好再相劝,旋即出屋去吩咐了。 旬长清望着那抹身影,眼里的淡淡忧伤似又化为如墨深夜间的冷意,坚固而浓密,她不再是一个孩子了,她要做的便是让自己立于安全之地,不能让卫凌词在北边待得不安心。 …………………………………… 第164页 帝京里的大事都逃不过宫里那些无所事事的妃嫔,如今大局已定,自打皇后死后,贤贵妃便真的是后宫第一人。 她们日日又见不到陛下,听说他染病了,可连伺奉的机会都没有,除了整日逛园子就是聊着宫外的事。 不知是哪个宫人传进来的事,提及襄安公主,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仔细听着,那可是陛下跟前的小红人,如果不是陛下亲生的,只怕皇位上的储君就会是她了,可惜命不好,生母都不知是谁。 昭仁宫里聚集了几位宫中来请安的妃嫔,贤贵妃刚起在梳洗,她们只好等着,难得凑在了一起,便聊着帝京内最盛的谣言。 一人剥开了葡萄皮,红唇咬了一口,道:“如今谣言满天飞,而那个公主只能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门,不过我也真奇怪如果真的是外面的种,平南王为何护着她,陛下赏赐了公主的位分,郡主破格升为公主,可是大齐第一个,更何况还是先帝的名讳,这可不是假的。” “依我看啊,也不一定,外面将那个女人说得是青楼女子,平南王嫌弃她的身份,才没有迎进门,而襄安公主又是他的孩子,自然带进府,如今合了陛下的眼缘,才会有如此地位。你看王爷在外那么多年都不管她,我看也不一定多宠,青楼女子都是玩玩的,哪能带回家,不得让人家笑话。” 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足足半个时辰,不知是谁回身时看到了几步外的贤贵妃,吓得手中葡萄都丢到了地上,慌忙跪地请安。 贤贵妃冷眼瞧着她们,眉眼盛怒,宫中多年的经歷让她保持了淡淡威仪,冷然道:“宫中乱嚼舌头是要受处罚的,陛下龙体欠安,你们就不能安分些。” 几人吓得也不敢回嘴,毕竟这里贤贵妃是有权利处置她们的,她们也忽地想起襄安公主与贤贵妃交好,她们这是撞到到刀口上去了。 好在贤贵妃并没有心思与她计较,罚了她们禁足,也转身回了正殿。 贤贵妃心中怒火难平,旬长清回京半月有余,病情反覆,到今日也未曾好全,太医去了几拨,也只是说,伤口本就恶化,又忧思过重,如今只可安心静养。 如今谣言传得这般快,如何让人安心。 她望向身边的大宫女,恼怒地拂开了桌上的茶杯,“让你们压下谣言,为何谣言反而传得更快,你们都是干什么,让你们查那个女子是何人,又查不到,你们办事的能力越来越差了。” 殿内的宫女吓得忙过来收拾碎片,点名的宫女青瑶跪在一旁,忙解释道:“王爷那里太紧,什么都查不到,至于谣言,奴婢确实尽力了,帝京几乎家喻户晓,娘娘,只怕拦不住了,您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贤贵妃挥退了其余宫人,只余青瑶,面色不豫,低低道:“去平南王府看看。” 那个丫头若是往日活蹦乱跳,满宫乱蹿也就罢了,这些事自是轮不到她插手,只是眼下病的稀里煳涂,别被人算计了。 第78章 设计 辰时刚过, 热闹的平南王府门前停了一辆青布马车,朴素的装扮, 并没有引来路人的侧目, 有个花信女子跳下马车, 去府门前叫门,可不过几句话就被赶下了台阶。 她颇是郁闷走回马车旁, 掀开车帘望着里面闭目养神的贤贵妃,无奈道:“娘娘, 门卫要拜帖, 奴婢来时忘拿了。” 贤贵妃微微睁开眼, “那就拿昭仁宫的腰牌, 难不成今日就进不去了?” 青瑶踌躇了须臾,手中捏着腰牌,轻轻提醒道:“娘娘,我们这是悄悄出宫,拿昭仁宫的腰牌只怕不妥, 平南王府人多口杂,说出去了也不好。” “说出去又如何,就算有了拜帖还需在门外等上半个时辰, 管家的人若是不同意,我们不还是得回去,就拿腰牌, 若再不放行, 去宫里将旬翼叫回来, ”贤贵妃毫不避讳,掀开车帘瞧了一眼门庭显赫的王府,坦然道:“这座王府水深了。” 青瑶听话地将腰牌拿给守门的人,那些人看了一眼就忙跑进府内,片刻后就见管家疾步跑了出来,望到了青瑶,脸色微变,再看一眼外面的马车,心颤了颤,忙让人去禁宫请王爷回府。 府内只有世子妃在,让她接待马车内的贵人只怕也不合适,小厮从后门牵了匹马,忙往禁宫里跑去。 旬长清近日起得都晚,每日除了看一些各地来的情报以及卫凌词每隔几日寄过来的书信,日子过得也舒坦,出了这间院子,外面人如何想如何闹,她也懒得计较,只要自己日子过得好便是好事。 她歪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卫凌词的书信,谷梁干已经与她们会和了,但依旧丢了几座城池,边疆军无比勇勐,又联合了西番,势力更胜从前,势如破竹,几十万人马堵在了北边,谷梁干原本胸有成竹,可去了之后也渐渐力不从心,毕竟敌众我寡,这场仗难打。 书信上不过三言两语,卫凌词也是一笔带过,但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大齐军队的劣势;除了边疆形势外,也交代了她要好好养伤,她在军情稳定后,会抽身而出。 毕竟那里不是属于她的战场,她不过是被袁谩牵住了,待援军到了,于情于理都可以回来了。旬长清望了几眼书信,心情好了许多,躺在榻上弯唇笑了笑,蓦地外面传来声音:“傻笑什么呢,告知本宫,也同你一道乐乐。” 第165页 旬长清豁然一惊,忙从软榻上直起身子,瞪了一眼左右的侍女,院子里进人竟无人告知,与方才痴笑的眼神又判若两人,笑得贤贵妃戳她脑门,怪她:“我以为你被外间谣言气得病了,谁知道你一人在这里傻乐,不为外间所影响,亏得我巴巴从宫里跑出来。” 贤贵妃进院子时,屏退了所有人,也无人通知旬长清,好在是她,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又会嚼舌头,旬长清顺势拉着贤贵妃坐下来,四下已经无人在侧,便知贵妃想与说些贴己的话了。 数月不见,贤贵妃气色好了很多,想来报了杀子之恨后,也从仇恨哀愁中走了出来,宫内又无人敢与她作对,比皇后那时还要舒服。 贤贵妃眼神在她身上一掠,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纸张之上,蓦地明白了何事,便打趣道:“原是她人寄信而归,你就如此开心,若人回来了你指不定要乐上天了,眼里更不曾有我们这些人了。” 旬长清将手中的信纸交于方进门的紫缙,自己坐正了身子,歪头笑道:“您今日怎地出来了,怎地不事先告诉长清,长清该去府门口迎你才是。” 脸色差了些,但精神尚可,贤贵妃将手落在她受伤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声色温柔了些许:“如何见到了她,可还有想法了,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王爷可知此事?” 屋内无人,贤贵妃关心她,有此一问,也是情理之事,旬长清眸色一凝,苦笑道:“如今也算死了这颗心,也是好事,我在回京途中,就已写信告知父王了,回来时管家告知我,父王早就将阿那嫣然的名字从宗族上剔除了,我也不知如今自己是嫡是庶,整个王府的人都在看我笑话。” 她言语真切,话里皆是无奈,身世如何,确实是她做不了主的事情,贤贵妃微微动容,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问她:“回来后,王爷可曾告知你生母之事?” “没有,他如今忙于朝政,我回来不过只见了他一面。”旬长清摇首,眸中带泪,捏紧了手中的被角,她很想去问旬翼,为何他要瞒到如今,她的生母当真见不得人?她派人去查了很久,可是一丝消息都没有,哪怕是生还是死,都不知道。 “或许他在躲着我,怕我提及城内谣言之事。” 贤贵妃深知这些后院之事,宫内多少女子都心系帝王,可到头来生了孩子也得不到帝王的宠爱,和亲公主旬亦素的母妃便是如此,在后宫内如空气一般存在,可子女还是避免不了和亲,如今是生是死也无人关心。 旬翼虽不如帝王,可后院女子不止王妃一人,侧妃便有两位,虽说这些年安分,可如今旬翼的地位今非昔比,那些人也难以安静下来,更何况如今世子刚死,人人都不安分。 王府就像一张看不清但又具有莫大吸引力的网,这张网平衡了多年,而现在有些人不安于在网内,希望成为掌握这张网的人,将自己的力量渗透到网内。 况且旬亦瑭的死隐隐与旬长清有些关联,她在府上又曾经是掌控这张网的人,成为众矢之的,再者也是人人欺她年龄小罢了,旬洛都比她年长五岁有余,未及笄的孩子最容易让人拿捏。 如此不易的情况下,偏偏旬长清依旧这幅病恹恹的模样,贤贵妃有些恼恨,“你父王也不管外面谣言,府内不用人说,肯定难以入耳,长清,你就不想想如何解决?” 旬长清恹恹地掩嘴打了个哈欠,精神更加不济,惹得贤贵妃到嘴边的话生生吞入腹内,只道:“这么久都不见起色,你的药可有专人监管?” “有啊,都是我院子里的人在厨房里熬药,再送过来。” “府内厨房你也敢用,你的心怎么那么大。”贤贵妃嘆气,“你这个样子,本宫真想写信告知卫凌词,让她早些回来,再不回来你小命都丢了。” “别呀,娘娘这些事还是别告知她,省得她分心,”旬长清拽住了贤贵妃的手,恰好侍女送汤药进来,她又放开了贤贵妃的手,待人退下后,温和不再的眸光落在那碗汤药之上,森然道:“娘娘,宫里那些玩意,王府里当然也有,只是我懒得管罢了。” 只是她不知,自己与秦竟语有何仇何怨,竟到了非要弄死她的地步,府内的药早就有问题了,不过她未再喝,日日叫人熬了端过来做样子罢了。 旬长清脸上带着一丝温寒气息的浅笑,贤贵妃恍然明白过来,立时站起身来,冷笑道:“你也忍得下去?旬长清,是不是事情不关卫凌词,你就这么晾着?” 一句话说得旬长清脸色泛红,确实如此,无关卫凌词的事,她不想赶尽杀绝,毕竟秦景语是旬亦瑭的遗孀,若是逼狠了,只怕也会寒了旬翼的心,于她也不是好事,毕竟以后皇帝还是旬翼。 贤贵妃恨不得用手戳旬长清的脑门,想问她脑中到底在想甚,她望了一眼桌上热气萦绕的药汤,低低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还有外面的谣言如何也压不住,是不是你也参与了?” 旬长清在帝京中的人,与她并无关联,但区区一个秦景语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竟然让她的人也束手无策,她的急昏了头,才想不到深处,她蓦地松了口气,也想明白了旬长清的做法,她端起了那婉汤药,垂下了眼帘,“今日本宫在这里,不打算收网?” 第166页 旬长清摇首,“府内的事,劳烦您也不好,再者您在这里,只怕会惹父亲不喜。” 贤贵妃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回道:“看来没有卫凌词,你也不傻,不过我不能出面,有人可以出面,”她回身望着守门的青瑶,吩咐:“去隔壁将宁安郡主请来,再请太医过来,记住太医是郡主带来的,明白吗?” 青瑶俯身一礼,“奴婢这就去办。” 旬长清闻言无语凝噎,一抹绝望之色在清冷的眸子后闪动,有些兀自苦笑,“郡主自小与父王长大,可感情不和,她来了,只怕父王都会头疼。” 贤贵妃站定了身子,强自忍下嘴边的笑意,其实旬翼最怕的便是宁安郡主,二人虽说年龄相差几岁,但先帝未驾崩前极其宠爱卫晓,便养成了她天地不怕的性子,但她懂得分寸,自退于江南,离开了波澜诡异的帝京。 但帝京内依旧无人敢不敬她,见面都尊称郡主,她插手平南王府,比贤贵妃要来得名正言顺。 旬长清哀怨的目光落在了贤贵妃身后,后者莞尔一笑,“本宫也算帮你,她若来你府上,也证明她接受了你,如此也是好事,别这么纠结了,约莫半刻钟她就得来了。不过你自己撒的网,如何唱下去,该是你自己的事了,事后再告知本宫,王爷与你生母是如何相识,本宫很好奇。” 第79章 收网 王府内的下人不知来的客人是谁,但都会察言观色, 瞧着管家十分殷勤地将贵客请入了小公主的棠清院, 而管家自己留在了外面等着伺候。 下人跑到秦景语的院子, 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于她, 秦景语不知贵客是谁, 但过了须臾,管家请她去待客, 道是宫内贤贵妃来了。 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贵客的身份不低, 眉心一蹙,暗自懊恼,忙收拾妥当后,带着人去棠清院。 只是她刚进院子就与宁安郡主碰了面,她屈膝一礼,卫晓的身份如何,她早已查清, 世人都不敢得罪的人,她压根不会惹恼,而卫晓见她懂礼, 也懒得说些客套话, 径直往屋内走去。 院内下人都站着, 屏息凝神,看到两位未曾露过面的主子, 心中又是一惊, 面面相觑。 贤贵妃听到了外面声音后, 便漫步走了出来,目光略过满脸不解的卫晓,落在了秦景语身上,淡淡一笑,“本宫今日微服出宫,扰了世子妃也算本宫的不是了。” 秦景语神色依旧,朝着贤贵妃深深行礼:“娘娘说笑了,您来王府,景语很开心。” 紫缙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宁安郡主脸色很差,她跟着旬长清也渐渐摸透了这位主子的性格,眼下她往边上挪了挪,瞧着这几人说些客套话。 果然,未过几句,卫晓就显得不耐烦了,直接撩开了两人,自己带着大夫进了屋子,而秦景语望着她的背影,袖中的指尖忍不住戳进了手心,少顷后,又满面笑意,巧笑道:“娘娘,不如去前厅饮茶,江南新到了些好茶,景语知道您是其中高手了。” 贤贵妃笑了笑,颔首应了。 待人走了之后,紫缙才回神往屋子里走去,顺带接过了侍女手中的茶水。 卫晓在旬长清回京后并未来过王府,两人已有数月未见,在她印象里,旬长清依旧是个牙尖嘴利眉眼高挑的英气少女,可如今见了她也唏嘘,除了一双如水的桃花眼带着些许灵气,其他仿佛换了一人。 她望着那碗凉透了的药汤,恍然明白些许,贤贵妃位高权重,插手亲王后院之事也不妥当,而她不同,两府相隔,自己女儿又是旬长清的师父,也算是自家人,她又忆起帝京的谣言,眼底掠过一抹微光,试探道:“这药与旬翼有关?” 在晚辈面前直唿旬翼的名字,卫晓的胆量与魄力也是无人能比,但她的想法果然非比常人,对旬翼的感观也是极差,不然也不会认为旬翼想杀她,旬长清勐地摇首,解释道:“应该与父王无关。” 说的是应该,也就是不知道旬翼是不是干净的,卫晓瞅了她一眼,冷然的容颜笑了笑,道:“后院里不干净的东西很多,让大夫给你看看,这是我卫家的大夫,和太医没得比,但好在干净。” 旬长清瞧着卫晓的脸色竟比卫凌词还要冷上几分,拒绝的话也不敢说出口,只乖巧地点点头,伸出右手由着眼前中年男子探脉。 她乖巧听话,让卫晓也是一怔,当她这些日子被外面谣言折腾得换了性情,她迟疑了下,也安慰道:“外面谣言信不得,过些日子就好了。” 卫晓对她难得有温和的态度,旬长清愣了须臾,不知她为何就变了,又听大夫说道:“小公主身子弱了些,伤势反覆,急火攻心,安心养上几日就好。” 卫晓知道这些都是大夫敷衍的话,她端起了案几上的药置于大夫跟前,道:“看看这个药是否正常。” 大夫迟疑了下,知晓大户人家的规矩,接过后,置于鼻尖闻了几下,神色闪烁,摇首道:“本是好药,只是加了些不该加的药,只怕只会适得其反,让伤势恶化。” 在原本的汤药中加入其它的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帝京里每户人家都有这种计谋,卫晓面上不由露出厌弃之色,转身出了里屋,站在门口直接道:“紫缙,将你们王爷请回来,还有留下贤贵妃。” 第167页 卫晓竟强行留下了贤贵妃,想来心知此事是她丢给自己的烂摊子,如今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妖魔鬼怪,她带着大夫与那婉汤药疾步去了前厅。 屋内的旬长清抿了抿唇角,好似闹大了,不过如今这般头疼的是旬翼与秦景语,与她无关,她望着无人的屋子,自己又躺在了床榻上,她需养好精神才可面对前来试探虚实的旬翼。 ……………………………………………… 王府的人接连进宫两次,扰得旬翼难以安心,听到了宁安郡主四字,心中更加烦躁,丢下了商谈政务的官员,自己打马回了王府。 前厅外面站了很多下人,探头探脑,紧张兮兮,管家见到大步跨进府门的王爷,赶忙去迎,一面解释道:“公主院子里出了些事,药中有问题,恰巧被郡主发现了,便非得让贤贵妃留下,查清此事。” 前面边疆之事已经扰得他日夜难安,如今又遇上后院起火之事,旬翼愈发觉得头疼,随即语气生硬回道:“本王府内的事与她何干。” 旬翼说话中气十足,几丈远都可听清,下人们几乎是落荒而逃,而厅内稳坐的几人将话听得一字不漏,贤贵妃坐在首位不自觉抽了抽嘴角,端起茶杯掩盖住唇角的笑意。 而秦景语煞白的脸色稍稍缓了缓,起身去迎旬翼。 卫晓听了这句话,胸中的火气蹭地往上涌,睨了一眼看戏的贤贵妃,自己直接摔了茶杯,站起身,黑瞳里的两道清冷目光落在旬翼极为难看的脸色上,不悦道:“平南王府的事,那是你的问题,你后院烧起来也与我无关,只是事关旬长清,我不得不插手,我不想阿词辛苦养了六年的孩子在这里没了。” 管家于寅瞅着卫晓誓不罢休的模样,果断往后退了几步,屏退了一干人等,自己也站在了门外,随时听候吩咐。 听到旬长清的名字,旬翼的气势无端矮了半截,转而望着秦景语,“到底怎么回事?” 秦景语被惊得缩了缩肩膀,眸色黯然,低声道:“儿媳也不知,郡主带了大夫去公主那里,出来便说药里有问题,其余的儿媳也不知。” 一番话推得干干净净,又多了怯弱之色,让贤贵妃放下了茶杯,微微寒了神色,秦景语确实有几分手段,旬翼怜惜她失去丈夫,必不会苛求。 只是卫晓踱步至她跟前,嗤笑了几声,道:“世子妃的意思是,我故意使诈?” 旬翼蹙眉,心里暗觉得蹊跷,但卫晓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而秦景语已经吓得不敢再说话了,他便道:“大夫如何说,药是否带有毒性?” 这话问得有些蠢笨了,若没有毒她为何站在这里与他对峙,卫晓坐回了原位,淡淡道:“死不了,活不了,再来几服药,你平南王府可以再办一桩丧事了,也别管外面谣言,是嫡是庶,是不是你亲生的,先准备棺材比较妥当。” 她出自深宫,又自小待在先帝身边,如此说话添了一股乖戾睥睨的气势。 谣言在平南王府也有,但至今没有传入棠清院,旬翼以为压住外面,不会让旬长清知道,可卫晓一言提醒他,此事处理不当,只会有无尽的风波,况且旬长清已经知道了。 贤贵妃缓声插过来,“外面谣言如何,且不管,不过两件事都是针对长清,这是必然的,王爷还是查查下药的人为先,王府以前可是很干净的,长清那丫头不懂这些,王爷还是多分点心好,毕竟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又没娘庇佑,在深宅大院里确实不易存活。” 秦景语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只是手臂开始扶着一旁的案几,这话分明是说她,以前干净是因为府内只有一个主子,又是管家人,如今多了她们,管家人又是她,意在是她暗自动手。 “本王知晓,只是惊动了贵妃,是本王束下不严,不如本王派人送您回宫?”旬翼面对眼前两尊大佛,着实头痛,只有先请她们一个个离开,才可解决府内之事,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贤贵妃温婉一笑,站起身,顺带牵着了卫晓的手,平心静气道:“郡主,宫内换了江南的御厨,口味尚可,不如随本宫入宫吧,您也许久未见陛下了。” 卫晓自知此事再争论下去,也容不得她们插手,只是特地将药碗递于旬翼手中,讽刺道:“王爷,家都治不好,如何治国。” 旬翼睨她一眼,望着碗中早已凉透的汤药,气得双眸发火,砸又不能砸,回身之际又险些撞到了脚步匆匆的紫缙,他识得此人,是长清的贴身侍女,他压着心内怒气,冷声道:“你又来此作甚?” “奴婢是来送药渣的,刚从厨房过来,幸亏奴婢去得快,不然这药渣就被倒掉了。”紫缙忙将药渣置于桌案上,自己忙转身回了棠清院。 看似紧张的话,实则话中有话,药渣可能就被销毁了。旬翼愈发觉得后院里不安分,唤来管家,将药碗递给他,怒火已经抑制不住了,“本王说过,你多注意些长清,如今药中下毒,你都不知道,于寅,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管家,是不是觉得本王太过仁慈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说的便是于寅了,他瞅了一眼兀自清闲的秦景语,道:“王爷,如今后院不归我管,您也怨不着我啊,我管着前院,可没出错。” 第168页 话到此处,秦景语已站不住了,没想到于寅如此老奸巨猾,心里恼恨,却又不敢在此时发作,只好上前道:“父王,此事是儿媳的不是,待回去后,定查清楚,给长清一个交代。” 刚刚贤贵妃的话便已含沙射影,旬翼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其中缘故,但尚未查明,不好说什么,但语气又冷了几分,“不用你查,本王自己去查,你还是管好王府,长清是嫡是庶这些话,本王若再听到谁说便拔了舌根。” 一些事并非他不知,而是无力去管,如今被卫晓一激,便是没有时间也要抽出时间来管问。 他吩咐了一周后,看了天色尚早,就孤身一人去了棠清院。 彼时,旬长清午睡未起,他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周,听了下人几句闲话。 两个侍女躲在角落里偷懒顺带乘凉,一人道:“我想出府见我娘,可是世子妃不让我们棠清院的人出去,你说我们公主哪儿惹她了,剋扣我们东西也就算了,连我们都不给出去。” “不让我们出去算什么,前些日子护送公主回来的小将军都不给进来,说是闲杂人等不给随意进府,约莫欺我们公主不管事,又病着,对了,你要出府去求公主,她会答应你的。” “还是算了吧,别给她添乱了,大夫都说好好安养,你说她如今嫡不嫡,庶不庶,在府内自己都觉得尴尬,要不是公主的名分在这儿,只怕给人随意踩上一脚都没人管……” “嘘……别说了,王爷不给说这个,你想出府去找紫缙姐姐,她有时也会出府办事,顺道带上你,也不是大事。” 两人起身后拍拍身后的灰尘,又往屋子里走去,接着去干活。 旬翼脸色变了变,此时紫缙走出来,俯身请他进去。 旬长清刚醒,脸色苍白,长发未及梳理,便散在肩上,穿好外衣后,便出了里屋,望着了旬翼,眸色惊了惊,浅浅笑道:“您怎地来了,今日回来不忙吗?” 淡淡一笑,眸中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欢喜,旬翼看着她发白的唇角,心中生涩,爱惜地抚了抚她的脑袋,竟嘆息道:“你的性子和你母亲真像。” 旬长清的心狠狠漏了一拍,刚起榻身子竟晃了晃,脸色更加惨白,“您指的是?您愿意说了,女儿以为母亲应该是见不得人的女子。” 淡淡怨气,让旬翼显然一愣,面对外间那些谣言,没有怨气便成佛了,他无奈道:“有何说不得,不过怕给你添烦恼罢了,如今你想知道,爹就都告诉你。” 第80章 柳莹 旬翼难得有空进棠清院,坐下来静静饮了一杯茶, 觉得这里有些冷清, 比不得其他院子,他轻嘆口气, 缓声细语:“她已经过世十四年了,我当时将你交给刚进府不久的阿那嫣然,也是看中了她是王妃, 会让你在府中有一席之地,可是我没有料到她如此居心不良。” 原来她早已死了, 旬长清觉得有些释然,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丢弃自己不管,密睫眨了眨, 听着旬翼继续说下去。 “她祖籍江南,商户之女, 知书达理, 我遇上她后, 无数次提出想要带她回来, 可是她不愿意, 她说侯门深似海,不如外面自在, 我也答应了她, 况且那时我已经娶了王妃, 有着一妻两侍妾, 她若进来,必会受些委屈,我也于心不忍,就此瞒了下来。” 旬翼眸色淡淡,唇角带了一抹笑意,似是忆起过往些许让他快乐的事情,望着旬长清也多了柔和之色,常年握剑的手带了厚茧,落在旬长清柔嫩的脸颊上,让她微微蹙眉,可是她没有拒绝。 他是铁骨铮铮的男子,却喜爱上了如水婉约的江南女子,而外面皆传闻他酷爱王妃谷梁音,才不愿多纳妾侍,殊不知他无心于其他女子。 旬长清微微嘆息,也不知这是母亲的幸还是不幸,遇上旬翼,却一丝名分都不存。 旬翼刚毅的脸色之上隐着淡淡笑意,指尖兴奋地敲了敲桌面,道:“我爱她这份淡泊名利之心,她那间宅子更成了一块净土,我时常去那里,但从不过夜,她从不问我朝堂之事,只问我累不累,我知道我耽误了她,可是我不愿意放手,后来我去了西南,王妃病故,我想着迎她进门,以正妃之位待她,可是边疆与大齐和亲迫在眉睫,我不得不再次放手。” “我娶了阿那嫣然,但从未碰过她,她不愿,我亦不肯,如此我在帝京待了一年,准备离开之际,她却告诉我,她怀孕了,能否等到孩子出世,取了名字再离开。” 旬长清惊得站起身,眸色惊愕,毫不避讳自己复杂的情绪,“你离开了?” 旬翼颔首,眸色黯然,不再是刚刚自信之色,声音也随之低沉,“你该知战况紧急之时,无法拖延,我没法答应她。” “那后来呢?你刚刚说她死了十四年,是怎么回事?”旬长清觉得眼前的父亲莫名有些残忍,母亲既然开口,必然需要他,可是他还是离开了,抛弃了数年的感情。 旬翼觉得自己无法直视爱人的孩子,转身望着缥缈的虚空,似又看见她的轮廓,如水如雾,明明爱得深沉,却又从不开口,这就是坚韧的女子。 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微妙,屋外的紫缙也不禁侧身望着屋内,心似跳了出来。 第169页 富丽王府内,让旬长清觉得喘不过来气,可旬翼的声音依旧在重复:“我尽力赶回来,可还是晚了,我没有见到她人,伺候她的下人说,难产而亡,甚至没有看你一眼,那时你不过刚刚满月,我便将你交给了阿那嫣然,不管是否真心,但她对你是真心,这点我明白。” 旬长清呆呆地将视线转向他,喃喃道:“她……唤什么……又葬在何处?” 她活了两世,竟连自己母亲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她的坟墓在何处都不知,清明寒食都未曾去过一次,她的浅浅笑容慢慢凝固,见旬翼不言,讽刺道:“于地位,她配不上你,可于感情,你……配不上她,王爷,她搭上了性命,甚至葬在何处你都不知,自己的女儿更不知她的存在;而你依旧是整个大齐敬仰的平南王,膝下子嗣双全了,你什么都得到了。” “我派人去找过,没有找到,也许她并不想让我知道,至于名讳,过几日你在祠堂里去看吧,我先走了,”旬翼直接转身,神色微冷,身后传来压抑许久的低低哭声,他心中紧绷了十四年的那根弦断了,他到底成了负心人。 他大步离开了棠清院,在院外遇到了疾步而来的管家,他没有停下脚步,沉声吩咐道:“于寅,选个日子,将慧娘的牌位迎回来。” 慧娘二字让于寅顿住了脚步,这个名字是个乳名,他没见过此人只在王爷口中听过,人死了十四年,葬在何处都不知晓,如今怎地又想起来迎进门了,他一个恍惚,旬翼也就转过弯了,他又忙追上去。 “王爷,如何迎,以侧妃的名义吗?” 旬翼顿下脚步,抬起眸来,神情凝结,眼眸蓦地眯起,瀰漫着凝结成冰的寒气,“正妃之位。” 于寅眸底流光一闪,转身望着王爷来时的方向,外面谣言如何,但王爷如今以正妃之位迎了那位回来,旬长清便又是嫡出,只怕谣言背后主使者要气得吐血了。他默默摇首,府内一群成年人竟斗不过一个未及笄的孩子。 谣言让旬翼本就愧疚的心更甚,外间将那位说得有多难听,旬翼便有多大决心替她正名。 ………………………… 七月里艷阳高照,华清宫前的湖开了许多莲花,莲开并蒂甚多。 皇帝身体每况日下,政务渐渐放手于旬翼去办,但朝中大事依旧瞒不了他,环绕帝京上空的谣言更是早就入了他的耳朵,当他听了贤贵妃的话后,笑道:“朕就知道那个丫头不会吃亏,如今她的生母牌位入了王府,正妃之位不是易事,商户之女有此殊荣也够了。” 他已数日不出寝殿,今日却很有精神,走在了殿前的曲桥之上,贤贵妃望着他如往常的神色,心中隐隐不安,他这般似是迴光返照之色。 她按下心中猜疑,面上笑道:“她也是被逼急了,旬翼又不管那些事,只好自己想办法,也是那些人不对,长清一个小丫头也招人厌弃,想来王府里的那些人也不安分。” 皇帝侧眸望着她,忽地拍了拍她的手,嘆道:“朕知道你可怜那个丫头没人庇佑,慈母心肠,你若喜欢她,就多召她进宫就是,那丫头懂得感恩,你待她好,她便待你好,感恩之人世上少有了。” 贤贵妃摇首,也嘆了一口气,“长清知感恩,她如今在外护着旬亦然,也是听了你的话,前几日有人进府行刺,还好她事先安排了人,才让府内的人免了遭难,只怕再过些日子就护不住了。” 皇帝此时已经面沉如水,但帝王威仪依旧,只冷冷一眼,便让贤贵妃握着他的那只手颤了颤,嗓音压了压:“朕还没死就已经这样了,若朕死了,只怕他会随后跟着朕去了地府。” 一语道破了所有人的打算,贤贵妃沉思了会儿,“应该不会的,他有房妾侍好似有孕了,不过您不用担忧,已经有人安排好了,悄悄接出了府,您会看得到孙子的。” “有人是指的是旬长清罢,帝京内只有她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其他人要么明哲保身,要么隔岸观火,朕不过稍稍提点了旬长清一句,她便如此上心,贤妃啊,你没看错人。这个丫头是棵好苗子,可惜朕看不到她长成大树的那一日。” “陛下又在说些丧气的话,今日您的气色很好,再过些日子你可回含元殿了。” 都是些安慰人的话,皇帝缓步下了台阶,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他早已是行将就木了,自己竟可一人走回了寝殿,让贤贵妃嘆然,或许真是迴光返照之像了。 她趋步跟了上去,皇帝手中正握着玉玺细细看了半晌,看到她来了,笑道:“其实你比皇后更懂朕,但朕已经不能给你皇后的地位了。” 这已然是事实了,谷梁一族已经抛弃她了,她已是孤家寡人,掌握着后宫,就算在朝堂之上她亦有权利,但权势滔天又如何,膝下空缺,终究是一场空茫。 皇帝即将驾崩,她也该去皇陵孤独终老。 她不再言语,只静静站着,唇上弯起一抹苍凉的笑容,苍凉之冷深入骨髓,思索过后,开口道:“陛下,不若臣妾陪您?” 说到此处,贤贵妃有些释然了,谷梁家如今渐渐迴转朝堂,与旬翼是姻亲,而她身处深宫,与之就算有深仇大恨,也无法动摇其根本,免得他日烦恼不如随皇帝一起去了,落得好名声。 第170页 处事不惊的皇帝心中竟咯噔一下,繁华如梦的帝王人生让他觉得心寒,可这句话又让他觉心酸,他将手中沉重的玉玺放在贤贵妃的手中,淡淡道:“阿柔,云谲诡异的朝堂之上已是险浪横生,那颗苗还小,你不急的。再者,朕喜清净,不要叨扰朕了。” 惊雷之语,让贤贵妃手中的玉玺晃了晃,险些摔落在地,歷来稳重之人竟压不住自己的惊颤的声音:“陛下……您……您这是……” 明知故问之话,皇帝当然不会再作答,只翻了翻桌上的摺子,看到了旬翼的名字之后,捡起来看了一眼,道:“旬翼今日去改族谱,那朕恰可插一手,”环顾四周后,吩咐殿外的宫人,“去,将袁顷名给朕叫来。” 宫人微微俯身,忙脚不沾地的去请人。 而旬翼改过族谱之后,便将柳莹的牌位迎入了王府祠堂,动作迅速,让人咋舌。他人再是不愿,也不敢触了旬翼的霉头,只好忍声认了。 按理最开心的该是旬长清,可距离牌位入府的那日过去了□□日,也不见她去祠堂看一眼,旬翼都忍不住来催促,可她垂首不语,让劝解之人无话可说。 但有些人渐渐明白过来,旬长清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 当所有人放弃劝解的时候,旬长清自己又想通了,撇开了所有人,自己去了祠堂。 步入祠堂的瞬间,眼泪终于从眼中汹涌而出,她缓步走进去,点了三炷香,望着柳莹二字呆呆发愣,这个牌位与先王妃的牌位并列,她慨然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但是名分是所有女子都希望得到的,长清帮您争到了。” 她觉得站得有些累,便寻了个角落里靠坐着,脑袋搭着自己的膝盖上,眼神空洞,低低自语:“听了他的话以后,我在想如果您没死,是不是就会带着我离开帝京,去过清净无人扰的日子。” 祠堂内肃然无声,只有角落里的人儿一袭白衣有些亮眼,头上簪了一朵白色的绢花,细细之音在堂内有了微微的迴响,沉闷而又渗人,祠堂内光线暗淡,昏黄的烛火算是照亮了案几上的牌位。 旬长清的眼睫跳了几下,神色憔悴,长发在白衣之上显得尤为黑亮,她此时如风中的落叶般漂浮,她咬牙坚持了这么久,总觉得走到如今是没有退路,可是现在她一人面对如此困境,或许柳莹活着,她就不会这般无助。 柳莹不会如阿那嫣然那般狠心,陷她于困境,可笑的是,心里的地位还是阿那嫣然居多。想着想着,眼角的泪水便忍不住了。她以手掩脸,汹涌不断的泪水便从指缝中划出,溢满了整个手背。 寂静无声的哭泣,让刚跨进门的卫凌词心中无端揪紧,帝京中的谣言早就传入她的耳中,她认为这些小事可以不用她教,不用她管。她便装做不知此事,信中也不提及。 昨日回京,她就已经知道了全部经过,旬长清的做法有些仁慈,但达到了目的,也是好事。旬长清做事并不莽撞,有条不紊,无须她担心。 可是眼下又看到她躲在暗中哭泣,卫凌词有些后悔了,毕竟谣言一事,伤及的是心灵深处,纵然她使计,可是感情是真的。对于旬翼,对于生母,她也曾渴望常人的亲情。 卫凌词默然嘆了一口气,几步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唤她:“长清,我回来了。” 不待旬长清反应,卫凌词就将依墙而靠的孤单身影揽入怀中,感受到她的悲伤,卫凌词忍不住蹭了蹭她的头顶,柔声道:“对不起,满城风雨之际,我没能在你身边。” 满腹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寄託之处,旬长清将蜷曲在自己膝盖处的双臂收回,转而紧紧箍住了眼前人的脖子,身子贴到她胸前,熟悉的清香将她缓缓安定下来,她咬了咬唇,哽咽道:“卫凌词……我……我想你了。” 卫凌词笑了笑,眼底亦是闪过些许感伤,拍了拍她颤动的背嵴,低低回应道:“嗯,我也想你了。”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囊括了两人数日的相思,卫凌词这次很诚实,没有口是心非,算是安慰了旬长清,她心里得到了满足,仰首道:“你怎么才回来。” 埋怨的话,卫凌词已经做好了准备,轻抚她的黑髮,那朵白色绢花映入眼帘,勐吸一口气,浅浅的吻落在她的额间,贴近她耳边道:“袁谩抓住了徐恪,我需押他回京,路上便耽搁了。我何尝不想早些回来,你的信催的那般急,我又没有翅膀,飞不回来的。” 她难得说着软糯的话,旬长清自己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中一阵悸动,眼底闪着害怕失去她的恐惧,这些日子她极其害怕眼前人与阿那嫣然、柳莹那般抛下自己,浸在酸涩中的心忽地有些雀跃,“我怕你不回来,被别人拐跑了,我还得去天涯海角找你。” “不用你找,你在何处,我便定会回来,长清,以后这些事不会再发生了。”她矮下身子,自己也靠在了墙壁上,墙壁很冷,初靠上去的时候,让她不禁打了冷颤,道:“你靠在这里多久了,伤刚好经不住寒凉。” “唔……刚来……不久,”旬长清敷衍一句,又怕她细问,便仰首如她那般将吻落在她的额头上,但她未停,而是持续向下,刻意的吻落在她的唇角,别有用心地堵住她的即将想训斥她的话。 第171页 旬长清的吻总带着生涩,如懵懂不知的孩子,只知道想将二人缠绵在一起,永不分离。美好的吻如缥缈不散的云雾,同时包裹着二人,随风飘荡。 卫凌词背后是墙,退让不得,只好由着她闹;旬长清喜欢吻她,也是想汲取甘甜,可是每次都拿捏不好分寸,比如眼下……她轻轻在她腰间掐了一下,见她松开,便笑如清风:“这可是祠堂,再胡闹,亵渎长辈,小心王爷罚你。” 多日不见,确实让她思念的紧,可是祠堂之内到底不敢太过放肆,从她怀里退出来,悻悻道:“既然是祠堂,你如何进来的?翻墙?” “我如何进来自是不用你管,”卫凌词见她撇嘴不悦,觉得分外可爱,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蛋,笑道:“殿下,我们该出去了。” 旬长清回头望了一眼生母的牌位,未曾注意到卫凌词口中称唿的变化,自己站起身,顺带着拉起了卫凌词,贴着她的身子低低道:“你要上香吗?” 二人身份改变,如今柳莹的牌位在前,旬长清有此一问,让卫凌词瑟缩了一下,摇首道:“不了,此时尚早,我们先出去吧。” 那便是不上香了,旬长清瞪了她一眼,脑袋在她胸前蹭了蹭,觉得不过瘾,又咬了咬她的耳朵,“为何尚早,你反悔了吗?” 卫凌词知晓她又不安分了,小动作太多了,便拉着她走出了祠堂,可旬长清依旧不愿饶过她,揪着她的袖子,路上遇上紫缙也不愿放手。 紫缙看着突然归来的卫凌词一惊,随即就道:“卫姑娘,陛下驾崩了。” 第81章 遗旨 现实比想像中的事情晚来了很久, 早就做好准备的两人只是同时应了一声。 上辈子此时陛下应该已经驾崩了,今生拖到此时已是逆天之行了, 旬长清望着在花蕊处缠绕许久的蜜蜂, 它展翅飞了很久,希望多采些蜜回去, 有些贪婪了, 如人类一般,她又转首望着紫缙吩咐:“看好二皇子府, 切勿让有心人趁机而为, 绝不可掉以轻心, 必要时多派些人过去, 另外与袁顷名商量下,暗中派些禁卫军过去,国丧期间不可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事。” 紫缙微露惊色, 再转念一想,如此吩咐也是为了陛下之心,领会其意, 便下去行事。 陛下驾崩,定然震惊整个朝野,而明日必会宣布新帝人选, 卫凌词见她面有宽色, 轻轻握起她的手, 笑道:“今日方可修整有一日, 今夜去郡主府住吧。” 这句话极不符合她的性格, 旬长清自然觉得怪异,凑上前盯着她的漆黑的瞳孔,自己的手握紧她的手,怪道:“卫姑娘,你又瞒我什么,怎会好心请我去郡主府居住,我怕被郡主赶出来,落在大街上让人笑话我。” 如雾烟波乍然闪了闪,旬长清捕捉到卫凌词一丝不自然神色,立即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乐道;“快说,快说,你瞒我什么了。” 得意之色,显然已经控制不住了,卫凌词微微牵动唇角,望着她后面远处走来的人,提醒她:“世子妃来了。” 冰冷的眸光落入她黑幽的眼波,旬长清立即站正了身子,望着秦景语身后几个小厮,眸色暗了暗,怪道:“大嫂,您这是?” 秦景语未料在花园处碰到二人,她从未见过卫凌词,但在西南也听过她的名声,莫过于武艺精湛,貌美落雁,沉鱼之姿,可今日见到了觉得那张脸冷冰冰,平白染了晦气,她微微侧身,面上浮现笑意,道:“我带人去库房搬些东西,设置下屋子,鸣儿的书房也要添置些东西,启蒙之后,父王说请名师过来教导,毕竟男孩子以后还是读书为好。” 旬亦瑭文武兼修,才会落得早死的下场,而秦景语自然不会再让唯一的儿子再习武,以免重蹈覆辙。 如今她管权,库房里的钥匙自然在她手上,就算白日里拿夜明珠出来照光,也无人敢说什么,旬长清自然不会说什么,只道:“大嫂想的也是周全,毕竟现在府内只有鸣儿一个男孩子,嫡长孙,自然该捡好的用,以后待二嫂生下侄子后,鸣儿也好教导他。” 眼下是唯一的男孩子,物以稀为贵,但日后可就未必如此了。 秦景语脸色微变,髮髻上步摇随风摆动,目光愈加暗沉,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也顾不得礼仪了,显然气得不轻。 她生不出来了,但是旬亦白尚在,以后男嗣多得是,旬熙鸣也不会显得珍贵,此时这般炫耀,不过一时风头罢了。 片刻后,旬长清冷冷笑了,隐去了徘徊在唇角似有似无的一丝寒凉与悲悯,望着秦景语的背影动了动唇角,“其实她很蠢,将我赶尽杀绝,没有一丝意义,不如好好教导旬熙鸣成才,那才是她的唯一路径,父王不可能放弃旬亦白而立个半大孩子为储君,不如争个王位来得轻松。” “人心一旦膨胀,就不会想着其他渺小的路途,王位如何也比不过皇位,再者那是皇位,何人不想。” “我就不想那个位子。” 卫凌词垂下眼睫,遮盖住眸底微微流动的眸光,青葱修长的五指依旧紧紧握住旬长清的手腕,恬淡的容颜上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颳了刮旬长清的鼻子,“那是你没出息,大齐有女帝先河,你争一争还是有希望的。” 第172页 旬长清拉着她往外走去,俊秀无双的容颜衬着朴实无华的言语,却又让卫凌词勐地心惊,暗唿眼前人痴傻,旬长清道:“我才不争,江山与你,我还是喜欢你,郡主若是知道我有称帝的心思,指不定就带你走了,我才不要。” 卫凌词望着旬长清痴痴发愣,她不逊色于皇家任何一人,五官清绝入画,桃花眼中散发出淡然的气质便映了出心里的坦荡,若是旬翼登基,她便是有机会与旬亦白一争高低,可是为了母亲卫晓一句话,便甘心放弃了。 孰轻孰重,任何人都可分辨得清,不知该说她是痴傻还是呆笨,卫凌词望清了她眼中的纯真,无奈道:“母亲何时与你说过这个,你就这样放弃了?” 旬长清瞅了一眼无人的游廊,徐徐凑过去,抱住她的腰,踮起脚尖在她耳边低低道:“她有道圣旨,意思是让父王立我为储君,若我离开你,便将圣旨交给我。” 卫凌词惊得说不出话,忽地伸手抱紧她,同样低音:“你放弃了?” “我没要,虽不知陛下为何有这道旨意,但只要不拿出,便无人知道,我也不想争,你和江山,我觉得还是你美,活生生的美人可比辛苦无趣的皇位妙得多。” 旬长清想转身,却被卫凌词圈住了腰身,她不知何故,卫凌词却以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声色罕见的柔腻,“世间你最傻……母亲会如此做,也是因为当年她与陛下相爱,在陛下亲政时,想让陛下放弃皇位随她离开,可是陛下不愿,主动放弃了她,娶了邵韵。” “故而她会认为我和陛下一样,会选择皇位,我说呢,她怎地有这一出,原来是故技重演;其实陛下的选择是正确的,亲政后他便是大齐百姓的父母,怎会因着儿女私情而放弃百姓,其实郡主性子乖张,怕陛下三宫六院会负了她,才会有这个选择。而陛下约莫是怕自己负了她,才会迫不及待地娶了别人,明明相爱却不可相伴,最是痛苦。” 她亲了亲卫凌词的鼻尖,眸色欢喜,正色道:“我们不学他们可好,你我一双人,一世就可,不许她人来添乱。” 卫凌词有些动情,望着她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话都带着欣喜,试探道:“长清,你若为帝,后宫可会……可会出现其他人?” 旬长清沉浸其中,脸色微红,如同酒醉,“当然不会,你是我花了两辈子才求来的,不会轻易负了你的。” “那我便信你就是。”卫凌词轻笑,松开她的纤瘦的腰肢,牵着她往郡主府走去。 走至郡主府门前,某人退却了,拽着卫凌词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道:“卫凌词,你母亲会赶我出来的,虽说上次帮了我,可是我还是害怕,郡主连我父王都敢讽刺,天下就没她不敢做的事情。” 卫凌词忍俊不禁,“那你回去吧,这道门你就跨不过去了。” 说完,竟丢下旬长清,一人跨过了府门的门槛,旬长清一人凄零地站在原地打转,模样凄楚又可爱,逗得卫凌词笑弯了腰,不免道:“母亲今日在宫中,不在府上,你脑子怎地就不知转弯。” 旬长清这才后知后觉,凭着郡主与陛下旧时情谊也断断不会留在府上,她拍了拍自己腐朽的脑袋,大步跨过门槛,瞪着前面笑话她的人,“卫凌词,你是骗子!” 郡主府不同于平南王府,这里都是卫凌词的人,是以对二人打闹的举动只作未见,二人奔跑了一阵,旬长清伏在卫凌词的背嵴上,搂着她的脖子,动情道:“卫凌词,我很喜欢你这个骗子。” ……………………………………………………………… 国丧之际,深宫之内,入目皆白。 白日晴色,晚间月儿高挂,只是从昭仁宫的游廊仰首望去,那轮弯月被乌云遮住了,只透着淡淡的光晕,庭院中也见不到月亮的余晖,万物朦胧,加之陛下驾崩,寂静之中透着诡异,更感觉隐透出兇险之兆。 宫人将正殿内灯火又添了几盏,一殿映照的橙光温明,富丽堂皇的寝殿又是一番景色。 贤贵妃谷梁柔挑了几本册子在看,吩咐身边得力的宫人,“将离含元殿最近的千秋殿中所有的东西都替换,新帝该是不喜繁杂枯燥的摆设,另外新帝的冕服如何了?” “奴婢命人加紧在赶了,不会误事,娘娘,您歇会吧,毕竟您忙了一日,明日新帝必会搬进宫,能给您分担些了,”青瑶接过宫人手中的茶盏,递给了贤贵妃,心中也掠过一丝不安,“娘娘,明日会成功吗?陛下可是连遗旨都未曾留给您。” 桌上烛心应声地跳了一下,毕剥成声,到手的茶也无心去饮,贤贵妃将茶置于桌上,静静道:“陛下已经安排妥善,应该不用担心,至于遗旨,明日自会出来,待会你命人去照拂下宁安郡主。” 青瑶轻声应了,回身之际,见平南王大步走近,她机灵地退至一旁候着。 贤贵妃顺势笑道,“王爷,此时过来,有何大事?” 旬翼微微一礼,便直起身子,目光落在桌上几本册子之上,留心多看了几眼,他目光如箭,瞬间便窥探出上面的内容,这些都是女子所用的摆设。 第173页 “王爷,您有事?”贤贵妃见他不语,便微微提醒他。 旬翼立即回应回来,“前朝之事,臣已经安定好,明天灵堂前需宣先帝遗旨,立新君,故而臣来此相问,遗旨在何处,早做安排,确保无人生乱。” 非常时刻,来此都不是小事,早做好准备的贤贵妃徐徐摇首,面色不解,更是诧异道:“难不成陛下大行之前未曾交给您?” “未曾,臣去问过两位相爷,他们也不知,故而臣才会来打扰您。” “本宫不管朝堂之事,王爷恐怕寻错人了,既然都不知晓,不如等明日,那时自有人出来宣读遗旨。” 四两拨千斤的话语,加之贤贵妃满色平静,打消了旬翼心头的疑虑,他不待二话,转身既走。 青瑶微微唿出一口气,直拍着自己胸脯喘气,面色惊凝,“娘娘,遗旨到底在何处,是否与您做的这些安排有异?” “不会,本宫亲眼看见陛下写的,不过交于何人却是未曾告知本宫。”贤贵妃端起方才微凉的茶盏,轻轻饮了一口,神情和煦,似是胸有成竹之态。 ……………………………… 月牙儿转为半月之时,终于从乌云里走了出来,月光落了满地银辉,外面是剑拔弩张之势,而郡主府依旧是平静之色。 旬长清坐在小屋里看着无事的侍女打着络子,指尖翻了几翻,便是一个花结,手巧心伶俐,她望了半晌,不舍离去,而侍女见她起了兴趣,也不敢回屋。 当卫凌词寻来时,便是这般安静的场景。 她戳了戳旬长清的脑门,十分无奈,平静面容之下浅蕴着一丝摸不着缥缈无尘的惆怅神色,“明日需进宫,你竟还不去睡,打算何时入睡?” 论心大,眼前这位胜过所有人。 与无声心急的卫凌词相比,旬长清淡然如打坐入定的高僧一般,歪着脑袋指着外面,“月是雏形,时候尚早,明日进宫不过是跟着众人后面弔唁罢了,待新帝继位,就可回来,有何劳累。” 旁边的侍女见卫凌词冷了神色,吓得丢了手中络子,起身行礼后就赶忙出了屋子,只留下师徒二人。 卫凌词见她依旧不为所动,懒得与她说话,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旬长清愣了一下,随即圈住她的脖子,盯着她望了许久,连她跳动的眼睫都不曾放过,可是依旧的冷艷之色。 “卫姑娘,您今日怎地这般温柔,是不是做贼心虚了?” 她喜欢开玩笑的时候如同旁人般唤她卫姑娘,声音绵柔又含着些许窃喜,卫凌词低眸睨她一眼,“我在你这个公主殿下心里就是如此不堪?” “也不是,我们卫姑娘温情可人,善解人意,就是爱招桃花。”旬长清缩在她的怀里,想了想,又一本正经的口吻添了一句:“卫姑娘有时候太深沉,谎话太多。” 几句话说完,卫凌词已是身无长处了,她将人放在床榻上,俯身替旬长清脱了鞋袜,从柜子里找出一张薄毯扔给她,“快些睡,不然我就去别的屋子睡,懒得听你唠叨。” 旬长清最怕的便是这个,几月未见,难得温存,她才不要独守空房,安静地躺了下来,片刻后卫凌词熄了灯火,也躺了下来。 她在床内侧翻滚了几下,觉得不如意,又顺势滚回了卫凌词身侧,双手搂上了卫凌词的腰,“我睡不着,明日会生变故吗?你虽然不说,可我感觉得出你在害怕。” “会,朝堂之上没有一帆风顺,但记住我在,你便无事。”话虽如此,可卫凌词心中亦是不安,至此不敢说出实话,旁边的小身子依旧不断在扭动,她侧身将人揽入自己怀中,自己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话语的宽心不如肢体上的抚慰。 “其实明日也没有多大兇险,毕竟父王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卫凌词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否决她,只是将人揽得更紧了。 旬长清有些透不过气,又不愿出声打破,小手慢慢爬上了卫凌词的胸前,她闭着眼睛等着成功之时,却被捉住了,直接移回了原位,她不乐意道:“我还是睡不着……” “那你要如何?” “你亲我一下,我便困了。” 这个理由也真是让人酒醉,卫凌词无奈一笑,透着微黄的光色,亲了亲她颤动的眼睫,算是完成了任务。 旬长清依旧不乐意,“不是这里。” 卫凌词冷凝,高声道:“睡觉。” “你又骗我……” “你只说亲,没说何处,是你不讲理。” 旬长清莫名委屈,就差几字而已,就被卫凌词钻了空子,她自知理亏也不再说话,哼唧几声,算是抗议。 …………………………………… 华清宫中,帝王灵柩停在正殿之内。 人人都是惊惶难定,拜祭后,正殿外站着许多朝臣。圣意诡谲难测,但人人都知已故的先帝膝下子嗣皆难以继承帝位,故而所有人将目光落在正殿外白衣白绫的平南王旬翼身上。 寂静无声的华清宫外隐隐约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有人来回匆忙走动。 第174页 旬长清站在廊下似无人,卫凌词陪在了自己身边,她时而侧眸望着殿内,时而注意殿外的旬翼,后者面色凝重,不似平常刚毅自信之色。 事到如此,她忐忑无措的心揪成一团,在看到缓步而来的贤贵妃时,心反而冷静下来,已成定局,再惊再怕也是无用。 不仅贤贵妃来了,就连袁顷名也来了,她隐在深红壁柱之后,直到卫凌词出来将她拉至明处,她怪道:“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这些老谋深算的人盯一眼,我就觉得难受。” “放心,无人在意你,你没看到所有人都盯着娘娘。” “遗旨在她手里,自然万众瞩目。” 话音刚落,旬翼就入殿,而卫凌词也抬脚进殿,接着许多朝臣也入殿,但无人敢说话,此时一个粗重的唿吸就可错过惊人的消息。 贤贵妃掌握后宫已久,自有些不可直视的威仪,她静默了片刻,站在灵柩前,一身带孝的白衣不仅没有消去她往日的神采,反而更添了几分霸气凌然,她遥望四周,沉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先帝确实亲笔写下遗旨,但是遗旨不曾交给本宫。” 一语毕,满殿惊然。 旬翼稳站在殿中央,静止了片刻,一动不动,反而是其他朝臣先躁动起来,交头接耳。角落里的卫凌词与旬长清静静地看着这些人,前者忽然道:“看清他们此刻的神色,便可知其性格。站得距离旬翼近者,你日后当多留一分心。” “为何?”旬长清不知她不着边际之语,正当在问时,已经有大臣耐不住性子了,提问不如先让平南王代理朝政,待寻到遗旨时再立新帝。 同样一语毕,半数人附议。 贤贵妃望着这些出列附议的人,嘴角勾起冷漠笑意,淡淡道:“只怕不妥,不如先找遗旨。” “娘娘,臣已经找遍了宫内,毫无踪迹。”旬翼微微俯身,他昨日命人找了一日一夜,丝毫痕迹都不曾留,先帝之意,他竟难以揣测。 旬翼神色恭谨自然,不骄不躁,让贤贵妃有些侧眸,他太沉静了。她不急说话,殿内已经乱作一团了,几乎各抒已见,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梢,扫视了一眼,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卫凌词与旬长清,微微颔首,示意她们切勿急躁。 殿中嘈杂,未曾注意到同样一身白衣的宁安郡主卫晓悄然踏入殿内,高声道:“遗旨在这里。” 不仅朝臣齐齐回首,连带着旬翼也回首去望,不知何时出殿的卫晓再次进来时,手中赫然捧着一道明黄色遗旨。 所有人的心在此刻跳到了嗓子眼,她徐徐踏入,将圣旨双手捧与旬翼眼下,道:“王爷如今您是旬氏长者,遗旨该由您来宣读最为公正。” 旬翼并未谦让,直接接过了圣旨,不安之色掩饰不住,卫晓出现得太过蹊跷,他谨慎地打开圣旨,黑字确实是先帝旬子谦亲笔字迹,他一眼扫过,目光死死落在了‘帝女旬长清’五字之,指尖狠力地掐住了珍贵的黄色绢帛,咬牙克制着陡然迸发的惊惧。 他久久不说话,只是涨红的脸颊上蹦出了怒意的青筋,众人不知何故,只听到卫晓朗声道:“先帝之意,传位于帝女旬长清。” 话音方落,便有位青年跳出来,指责道:“荒唐,旬长清乃我父王么女,如何成了帝女,宁安郡主你假造遗旨,是灭九族之罪。” 第82章 新帝 旬亦白的话是所有人心头的疑虑, 旬长清是旬翼的女儿,已故先帝特封的襄安公主,如今却无缘无故成了帝女,遗旨是否有假,成了眼下最关键的问题。 被人指责的卫晓并未恼怒,只是看向旬翼的眼光中多了丝讽意, 这些讽意都是来自于对旬亦白的不满, 如此关键时刻, 且不论品阶高低吗,一个晚辈有何资格越过父亲来指责长辈。她从旬翼手中夺过了遗旨, 肃然道:“王爷,先帝的亲笔字你应该最清楚,至于旬亦白为何提及帝女,这就得问礼部尚书了。” 礼部尚书容安被点名后, 不得不出来说话,他望着微微怒气的平南王爷和正色严肃的宁安郡主, 顿时觉得头疼, 又听到贤贵妃发话,“关于帝女一事,是本宫的不是,前些日子先帝将长清过继至本宫名下,本想选一个好日子再公布天下, 谁知先帝病情突然加重, 让本宫来不及通知平南王, 过继的圣旨在本宫宫中,各位若有疑惑可一观,不过……” 贤贵妃顿了顿,目光落在角落里面色苍白的旬长清身上,蓦地长嘆一声:“礼部那里的宗谱需陛下下旨才可更改,容安,将宗谱取来。” “不用了,本王相信遗旨为真,陛下的旨意本王必定奉为瑰宝,既是如此,那待下葬后,让新帝登基,”一句极冷的寒声陡然响起,旬翼同样看着旬长清,眸色沉了沉,无人知晓他如何想,但他自己知道,先帝安排如此谨慎,已然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 且不说当着满朝文武宣布过继之事,单单论及华清宫外突然聚集的禁卫军,就已知事已成定局,因为帝京内除了禁卫军,没有人有其余兵力,就算他手下的康城军可以与之抗衡,但袁顷名带领禁卫军近二十载,其下守卫不是区区几万康城成可以击破。 先帝就是看着他孤身回京,才会这般安排,因为平南王府无兵力可抗争。 第175页 旬翼这般松口,其他人也无力回天,神情略见紧张地贤贵妃悠悠松了口气,飞快地向卫晓递了个眼色,卫凌词的眼眸暗暗一闪,掐了掐旬长清的手背,示意她上前去接旨。 卫凌词提醒她后就移至一旁,见着母亲卫晓一步步走过来。旬长清拢于袖子的双臂微微崩直,她有些明白卫凌词昨日为何有异,原是瞒下她这般大的事情,天下易主,她竟对自己守口如瓶,一字未说。 就算知道她与旬翼之间尚有感情在,但先帝遗旨她岂会不遵;她死死地盯住了卫晓送上前的圣旨,而卫晓神色毕恭毕敬,与往日判如两人,只怕她接了之后,卫晓对她的想法又会深一层。 卫晓自己都不愿入宫,怎会让卫凌词冒天下之大不韪地待在她的身边,可是如果不接,死的就是她自己,还会牵连很多人,她抿紧了嘴角。 她记得昨日卫凌词问她,她若为帝,后宫可会有其他人,那时卫凌词应该就知晓今日她必为帝了。 卫凌词说信她,那此时她也该信卫凌词为她安排的一切! 旬长清望着众人时,他们皆垂首而立,不再如从前般回眸直视她,清澈无波的眼波里散漫着微微笑意,袖中莹白的指尖拂过了卫晓手中的象徵着大齐易主的遗旨,紧紧握住后,她仰首浅浅一笑。 殿中除了贤贵妃外皆跪下高唿新帝万岁,她望着贤贵妃颔首一笑,道:“都起来吧,无事散了,不要扰了先帝清净。” 旬长清已是新帝,她的话便是圣旨了,看过热闹的人都齐齐退出了华清宫,旬亦白遥遥望了她一眼,被其他人拉了出去,她看到他脸颊上的愤懑和不甘,不过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旬亦白争又如何,也是枉然,旬翼都没有成功,他又何来机会,旬长清暗暗一笑,在卫晓转身之后,她勐地侧眸盯着卫凌词,眸色狠厉,咬了咬牙,似要将眼前人活剥吃净,才可消解她的被骗的不满情绪。 卫凌词怔了怔,眼睑一垂,并没有开心之色,她避开了旬长清,走至母亲身旁,陪着她往外走去。 她有些害怕旬长清方才的眼色,或许心里阴影,眼前人是皇帝,不再是那个闹着天天去封地的少女了。 卫晓见她走过来,自是乐得与她一道回府,昨日宫里待了一夜,眼下大事已定,又有贤贵妃坐镇,袁顷名将深宫守护得如铁桶,谅那些人也不敢想造反。 卫凌词一走,旬长清便站不住了,她想唤回卫凌词,却被贤贵妃拉住,忍不住提醒她:“你已是皇帝,还怕她会跑吗?切勿心急,眼下还是大事要紧。” “长清明白,”旬长清低低应了,眼前人与自己又换了一重身份,她不知如何相处,便打开了圣旨,眸色一惊,这不是郡主府中的那份,难不成先帝后来又改了圣旨? 方才她还诧异,为何圣旨内容完全不一样,她还猜想郡主是否真的伪造遗旨,暗暗捏了一把汗,可是现在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卫晓没有理由这般做。 “娘娘,先帝为何改立遗旨?” 贤贵妃回望了一眼帝王灵柩,“先帝不过是择善而立,如何想本宫也不知,但立你对任何人都有好处,因为你对旬氏子孙不会赶尽杀绝,虽说情势微妙,但旬翼不会对你这个女儿动手,这是先帝对旬翼最后的信任。” 如此一来,略过旬翼,改立她,平南王府在帝京的位置只怕更加尴尬,旬长清望着白烛之上的火焰,心中似被灼烧,她低低道:“先帝何时改了宗谱,父王心中定然不悦。” 何时改的……贤贵妃心中发笑,先帝做的此事也是让人发笑。那日他翻过旬翼的摺子,见他去改宗谱,将柳莹的名字添了上去,他便直接命人将旬长清的名字划掉,改写在帝女之中。 当时旬翼心急,也未察觉,只怕此时定会不顾祖宗规矩去翻看宗谱了,不过先帝下旨,再无更改之理。 贤贵妃猜测很准,旬翼出了华清宫去□□殿,那里摆放皇室宗谱。只不过看那些东西需皇帝下旨,但眼下先帝故去,新帝刚刚确立,旬翼也懒得与那些看守的人废话。 直接动手打退了那些人,□□殿供奉皇家祖先,惊扰先祖本是大罪,但旬翼亦是毫无惶恐之色,但声赶来的禁卫军却是不敢在殿内动手,赶忙去请袁顷名。 这般大的动静定然惊动了旬长清,如今她人在华清宫中守灵,万事都需禀明于她,不过此事不宜声张,她便吩咐下去,“由着王爷去看,其他人问起,就算是我准许的。” 这般大的变故,旬翼心中肯定有气,就让他发泄一二,不然得闷死他。 宫人小心退下后,她便揉着自己的膝盖,跪坐在蒲团上,望着上方的虚空,不禁苦笑,两世为人,竟有这么大的变化,她始终不知皇帝为何会将皇位传给她,而贤贵妃又不愿说,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她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能够震慑住那些居心叵测之人。 令人齿寒的事情只怕会接踵而来,今生只怕都很难出这座深宫了,她能做的便是延续这座王朝了,女子为帝并不是她一人,早在多年前,凝元女帝在太宗死后便以皇后之位摄政,简直是旷世之举,纵然旬家人不服气,可她依旧登基称帝。 但让人不解的是,她并没有改换朝代,更没有将皇位传给自己侄子,而是继续了大齐王朝;凝元女帝狠绝却尚存仁义,并没有行不义之举,许是这般的手段让人敬佩,先帝旬子谦才会想着让她继承皇位。 第176页 她不是最好的,但是她登基可以保得旬家子嗣昌盛,旬长清好像有些明白了,先帝选择她,是因为自己与其他人不同的仁义之念,因为她不会想着去杀旬亦然,更不会想着去将他的后代赶尽杀绝。 旬长清虽小,但她的性子足够隐忍,就好像当时她回京见到先帝时候那般,隐忍坚韧,她有自己的手段和掣肘他人之策,此时或许会行步艰难,但一旦她迈开了脚步,便无人可阻挡。 蓄势待发,歷来是最好的帝王之选。 外面风雨吹向了整个帝京,新帝登基大典只待先帝下葬便可执行;而新帝未过及笄之龄,可先帝并未安排辅政人选,难不成她立即可以亲政? 可有些人并不想让小皇帝如此快的亲政,左右两位相爷便是首当其冲,其中左相秦立更是亲往昭仁宫询问贤贵妃的意思,是否选取辅政的人选,殊不知贤贵妃谷梁柔在先帝驾崩之后,忧思成疾,病倒在床,不见外人。 宫内所有的事务都交给了旬长清,秦立无法之下,与右相商议之后,联名上书表明皇帝年龄幼小,需大婚后方可亲政。 联名书未入平南王府就被袁顷名截下,直接送往了华清宫。 旬长清看着上面的名字,竟没有找到右相钱方的名字,他原是兵部尚书,后邵成被废,先帝则选择了他做右相。此人并非寒门,是帝京勛贵,背后自然有自己的势力,可他竟没有如其他人那样迫不及待地想压制着她,毕竟她与旬翼相比,后者更可靠。 压制她这个小皇帝,不让其亲政,可以向旬翼靠拢,毕竟小皇帝在外可是无权无势,前些日子还陷入了谣言风波。 旬长清坐在偏殿内,一身白衣,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了椅子内,因着服丧之故,满头乌髮之上只有几根名贵的白玉簪,愈发显得温婉大气,只是眉眼之处添了些许帝王的凝然之气质,指尖捏着联名书,在耳边晃了晃,望着一旁紫缙吩咐道:“将这个东西抄一遍,给平南王送去,试试水深。” 大婚后才可亲政,先帝驾崩,新帝需服丧三载,三年一过,她便是傀儡皇帝,再想亲政只怕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权,真是打的好算盘。 紫缙依言行事,坐在一旁的书案上静静抄写,旬长清似是想到了什么,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了紫缙身边,将秦立的名字圈了起来,眸色欣喜,低低道:“查查这个人,还有去问卫凌词手里有没有他的好东西,我正愁没有位置呢,这人刚好送上来了。” 她不过还差几月就可及笄,这些人拿着这个理由不放手,不就是欺负她年龄小,但先帝未设辅政大臣,便是明意她可亲政。 既然先帝的意思,她就全盘接收,现在她有卫凌词就够了,可不需其他辅政大臣,多了坏事,一个就够了。 而贤贵妃似是特别放心她,竟躲在昭仁宫里称病不出,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了她,而卫凌词自打那日回府后就没有进宫过,摆明躲着她,也不怕她将所有的事情办砸了。 唏嘘嘆气后,旬长清又缩进了椅子里,再过几日便是登基的日子,虽说不会出变故,可卫凌词不来,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她又嘆了一口气才起身往正殿走去。 她虽说是过继,可样子总得做,日日守灵也是无法避免,好在夏日炎热,尸身容易腐烂,便提前将先帝灵柩送往皇陵。 她忽地觉得秦立脑子不好,对她也有益处,一则可试探旬翼,二则可以看清朝堂上哪些人心在外面。 紫缙行事稳妥,不需半个时辰便将抄录好的联名书送去了王府。 而联名书被截,早就传入了秦立耳中,他急忙入王府向旬翼求救。 紫缙慢了他一刻钟,入府时恰好看到他的马车,不免加快脚步往府里走,这里她最熟悉,而她如今是新帝身边的人,自是无人敢拦。 但旬翼的书房是禁地,她被守卫拦在了外面,不消她说话,立即有人去请旬翼。 听到通传的旬翼有些意外,但屋内站的左相大人,立时明白过来,又不能将人请进去,他只好自己出去迎接,不过紫缙没有说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只将东西交给了她,便转身回宫了。 紫缙态度一如往常恭谨,不过她遇到旬亦白时,眉梢还是微微扬起,没有行礼便擦身而过,气得旬亦白在后面跳脚。 显而易见,那日旬亦白斥责卫晓的话让旬长清不悦了。 书房内,旬翼摊开了联名书后,便气得将书砸向了秦立,忍不住骂道:“先帝都未曾让设辅政之臣,你们瞎凑什么热闹,就算联名写了这些破东西,也要派谨慎的人送,如今被她知道了,你让本王如何救,这么多人,本王救得过来吗?” 秦立慌忙抓住了联名书,脸色难看到极点了,若无一旁旬亦白扶着,只怕要瘫软在地上了,他看了一眼联名书,神色又添了一分慌张,“王爷,这不是我们那一份,不过内容却是一样。” 旬翼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小皇帝傻吗?将原本送过来,放过你们?” 刚刚进来的旬亦白听了几句话,就听到了重要的信息,接过秦立手中的联名书,细细看了一眼,认同道:“父王,旬长清未及笄,是个孩子也没错,如今贤贵妃那里闭门不见,您大可不必急着放权,等她何时大婚再说。” 第83章 嫁祸 第177页 听到旬亦白附和, 秦立忙抓紧这根救命稻草,擦了擦头上惊吓出来的汗水, 忙道:“对对对, 王爷, 一个小丫头而已, 还不是听您的,如今朝堂上大半的权利在您手中, 您怕什么,您与袁统领又是至交, 孤儿寡母最容易对付。” 旬翼是真真愤怒了,望着秦立的双眸似在喷火, 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压下自己惊颤的心, 冷声道:“袁家歷来是只听君王之命, 那日你们难不成看不清团团围困禁宫的禁卫军吗?至交又如何, 他袁顷名如今听命于旬长清,秦立, 你想死不要拉上我整个平南王府。” 这些道理人人皆知, 这也是袁家能够世袭罔替禁卫军统领之职的原因,但事已至此, 秦立自然不会放开眼前能够压制新帝的大树,他看向旬亦白, 后者知晓他的意思, 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依旧劝道:“父王, 如今联名书已经送给您了,旬长清料定您不会回应,心中也将您与他们并为一伙人了,何不将计就计,让她措手不及;袁顷名不管朝堂事,他只负责帝京安全,只要皇帝安全,皇帝是否亲政与他无关,他亦不会出手阻拦。” “是啊,王爷,错过这个机会可就没有了,朝堂之上,风雨变幻,今日不知明日之事,您今日留情,如何得知小皇帝念着旧情不会对王府下手,而您如今手中权力过甚,只会令她行过河拆桥之事。” 秦立语声急切,让旬翼沉默不言,他背对着二人,让旬亦白看不清他的神情,以为他已然动心了,便加紧劝说:“父王,秦相说的对,您若错过了这个机会便没有了,朝堂上下都知先帝原先传位于您的,可如今换成了旬长清,殊不知其中是她动了什么手脚……” “亦白,”旬翼勐地打断了他的话,举头望着横在头顶的樑柱,胸腔肺腑似被压住,难以喘气,“此事到此结束,你送秦相出府,本王知道如何行事。” “王爷……” “父王……” 两人齐齐唤了一声,见着旬翼转身出了书房,丝毫不曾顾及他二人的苦言相劝。 旬亦白与秦立面面相觑,心惊肉跳之后,都觉全身乏力,旬亦白无奈只好先请秦立出府,两人沿着石子路往外走去,夏日突觉闷热,想来是雷雨之际,不见太阳,温度却极高。 屋外太阳如火焰,滚滚如洪的炙热几乎将他掩盖,秦立整个人如水洗一般,心中害怕到了极致,他未曾料到此事变得如此复杂,更没想到旬翼竟见死不救,放弃这般大好的机会,怕了这么一个小丫头,也是让人始料未及之事,他暗自恼恨,亦是无奈一嘆:“二公子,您看再过两日,先帝灵柩就会送往皇陵,您再劝劝王爷,我等性命是小,平南王府前途事大啊。” 旬亦白脸色也是很难看,让他屈于一个小丫头之下也是憋屈,但如今父王在,断断没有他擅自做主之理,心中一阵翻滚,道:“我也无法,毕竟父王爱着柳莹,她是死人,也争不过她的。” 提及王府之内的事,秦立听过一耳朵,不免怪道:“柳莹是谁,你可曾查过,外室女子的血脉多半都会存疑,王爷就没有起疑过?” 旬亦白不以为然,“那时我不过十岁,具体如何并不知晓,况且我们身在西南,不过听父王提及而已,柳莹与父王在一起十几载,不过有错的。” 树下阴凉之处,清风缓缓吹来,秦立笑道:“你也说了,死人是争不过,但死人不会说话,不会辩驳,如果有差错,王爷还会如此护着小皇帝?” 话已至此,旬亦白亦冷下了脸色,算计旬翼,给他几个胆子也不敢,他没有回答秦立,只顾茫然往前走,唾手可得的太子之位却因旬长清而远去,他心中不怨亦是假,而秦立便是利用他的这些怨恨而来激他。 他不是盲目无脑之人,自家之人不会去算计,他与旬长清毫无感情,她出生十几年,不过才见面;如今又夺了他的东西,才会想着让她成为傀儡皇帝。 出府之际,又遇到了世子妃,看到两人同时出来,让奶娘先抱着孩子回去,自己近前打招唿,“二弟,叔父。” 一声叔父让秦立微微展颜,两人都姓秦,未出五服,而秦景语是世子妃,攀上关系也是有益之事,毕竟与旬翼攀亲家可不是易事。 他抓紧时机道:“世子妃,本相刚从王爷那里出来,先回去了。”临走之际望了旬亦白一眼,意味悠长。 秦景语自然不知暗含的意思,只是近日发生的事情她都已知悉,帝京贵妇见到她首先恭维一番,说平南王府出了只金凤凰,堪比天龙,登基问鼎。 她捏捏帕子收下了这些暗含讽刺的祝语,本想着待旬翼登基,她的儿子可以争争太子之位,她也有做太后的梦,可是半路上杀出的旬长清毁了所有的希望。 世子妃之位,终究也将保不住,别说太子位,只怕王位都会被二房夺去,她恨恨地望了一眼旬亦白,面上笑道:“二弟,我刚刚好像看见父王去了祠堂,约莫着又去悼念柳莹了。我看不日父王就会辞官了,毕竟此时新帝登基,他需放权才是,总不能让别人笑话他去抢女儿的东西。” 旬亦白冷冷一哼,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嫂子忘了,旬长清不是平南王府的女儿了,与父王与你我也没有关系了,血缘在皇权面前可是渺茫的很。” 第178页 秦景语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实在不知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为何就那般好命,竟做了皇帝,若是以后真的掌权了,会不会回头找她麻烦,毕竟当时的谣言也是她命人传出去的。不过转而想想,只要旬翼在,就不会容忍别人来动她;但是旬翼若是辞官,那她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想了想,也往府外走去,无论如何,不能让旬翼辞官! ……………………………………………… 夜色凝腻,风声漫漫,绿意染色了纱窗,树枝摇风,比起白间凉快了些。 华清宫外,九曲桥上,旬长清坐在了台阶上,一旁紫缙端着烛火,烛影摇辉,映得周遭如同白日,手中的书信也清清楚楚,她翻过了所有的情报后,凝眉道:“原来秦立竟与秦景语祖上有些关系,未出五服也算亲戚了。” “二者有何关系,世子妃的母家都在西南,是一州刺史。与帝京的秦立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啊……” 旬长清挥挥手,示意她停下来,自己托腮想了许久,道:“未出五服便是一家,如此倒方便行事。” 眸色静淡,翻开了白日里的联名书,上面的秦立的名字被硃砂笔勾勒出来,更加明显了,思绪有些紊乱,她挥退了紫缙,自己将烛台放在石阶上,天色濛濛如雾,想来今夜又是无眠之夜了,如前世她在牢中一般。 不过这次她是握住权力之人,她歪着脑袋望着一旁火烛,燃着如妖媚双眸一般的殷红的焰火,可黑暗中独她可以照明。就如朝堂上一样,纵然有些手段在外人看来险恶异常,但也是解决困境的最好方法。 她既已接下这个皇位,便不会如一旁白莲般纯净,旬翼与平南王府都不会成为她坚强的后盾,她信的只有自己了,贤贵妃如今闭门不出,只怕也想锻鍊她,若是连眼前之难都解决不了,如何处决日后的国政大事。 更可恨的卫凌词,竟然也避她不见,待她进宫那日,一定找她算帐。 她忍不住骂了几句,可不过须臾就想念得紧,她摇了摇脑袋,尽量将那个骗子的影子赶出自己的脑袋,自己将台阶上的东西收拾好,命人将火烛拿回宫。 再回正殿时,贤贵妃已经跪在那里了,她忙将手中的东西交给紫缙,自己趋步走近,行礼唤道:“娘娘,您何时过来的,身子可好些了?” 按理,旬长清该换称唿了,但她犹如旁人般唤她娘娘,贤贵妃也无法与她计较,只是撑着她的手站起来,一些话不能当着先帝的灵柩提及,她便牵住旬长清往外走去,走至桥上,屏退了所有的宫人。 她才道:“长清,联名书之事本宫已知悉,但如何做你可有把握?旬翼此时必然不会动,但你拿捏好分寸,不能太让他没面子。” 湖面中的月亮很美,波光粼粼之色,荷塘月色,像极了民间田间之景,若是没有皇家权力的斗争,此时赏景,也会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旬长清被她牵着手,心中的不安稍稍去了些,回道:“如何行事,我已经知晓,不过杀鸡儆猴罢,震慑不安分之人,不必我出面,让平南王去做即可,眼下我未登基,手中无权,只得让他去动手。” 新帝不出面,自是好事,但是旬翼如何会乖乖听话? 贤贵妃不解,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人确实很放心,她道:“先帝选择你,是不错的决定,新帝登基,朝堂上自然该换换血了,趁着眼下无人置喙,该换的就得换。” 这话说的好像衣裳,要过年了,不合适的旧衣裳该扔就得扔,才有多余的衣柜装下新衣裳。 旬长清忍不住侧眸,“您不怕我会引起群愤?” 毕竟新帝初始就这般,易引起朝臣的怒火,更何况旬长清本就让众人不服,如此一来,岂非是火上浇油。 方才神色肃然有些像帝王之样,可眼下歪着脑袋又像个求知若渴的孩子,贤贵妃望在眼中觉得她异常可爱,人心鬼蜮,她却如清水一般透彻,她忍不住攥紧了旬长清的手,“长清,你是皇帝了,不必畏首畏尾,秦立已然知晓此事被你得知,你需尽早解决,不然祸事蔓延,更加难以收拾。” 旬长清点头,“那我即刻命人去办,擒了秦立,那些人也会安分许多。” 贤贵妃却是拉住她,问道:“擒了秦立简单,关键在于空出的左相之位,你属意于谁?” 月光之下本是如玉般皎洁无瑕的脸颊蓦地红了几分,暗淡无尘的眸光焕起一丝光彩,旬长清还未语,贤贵妃就已明白,嘆道:“眼下恐怕只有她合适了,如今算是帝师,也不算突兀,只是把握好时机就成。” 这便是同意她的做法了,旬长清微微行礼后,便命紫缙将方才的情报给旬翼送过去。 星火之夜,极尽难眠。 秦府一夜之间被禁卫军翻得天翻地覆,下人被惊逃窜,主子被抓入狱。 晨起时,百姓从秦府路过,一张封条已经贴在了大门上,门外亦有兵士把守,阴冷可怖,夏日之晨,竟莫名生了些寒意。 消息传到郡主府时,卫凌词不过刚起,长发未及梳理,便放下木梳,倏地站起身,“谁下令擒拿?” 第179页 旬长清有权利唤动禁卫军,但此时先帝灵柩未出帝京就罢黜左相,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于她而言并非是善事。 纤云也是从宫中回来,手中自然是最精准的消息,“是王爷下的命令。” 卫凌词更加不解,墨如蝶翼的眼睫微微颤动,“可知罪名是何?” “妖言惑众,祸乱朝纲。” 短短八字并非小罪名,足可让秦立满门获罪,卫凌词拧眉,“为何是这个罪名,若是联名书被揭露,那获罪的朝臣可就占了一半,如此紧迫的时机,王爷为何这般做。” 纤云摇首,“不是联名书,是之前帝京谣言,非议襄安公主之事,如今公主又是新帝,可不就与朝堂联繫在一起。王爷亲自去抓人的,据说秦立扬言冤枉,可现在无人敢插手此事。” 卫凌词微微摇首,谣言一事是秦景语所为,而如今被旬翼按在了秦立头上,虽说是无妄之灾,但经过联名书一事,朝中不服新帝之人只怕不敢上奏为秦立求情,都知新帝手中捏着她们的把柄,自然会乖顺服帖。 而旬翼经过此事,为护得秦景语这个长媳也得罪了人,在一干人看来,他是心向新帝,灭了所有不臣之心。 旬长清这个做法,有些狠毒,但成效却是最好的,卫凌词长长唿出一口气,只待明日送先帝灵柩去皇陵,新帝择日登基了。 ………………………………………… 酷热的炎日,百官将先帝灵柩送至皇陵,留下些许守陵之人,便可打道回京。宁安郡主撇开了女儿,带着几人留在了皇陵中。 卫凌词并未劝说,只留了几名带着功夫的下人守着,又随了队伍回京。 闷热了两日,暴雨终于袭击了帝京,空气中带着雨后清新的气息,人马回京时,大都淋雨而行,但回京后已然顾不得修整,便要忙碌新帝登基之事。 夏季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晚间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星空暗淡,无月无星。 华清宫是帝王寝宫,但因着先帝刚刚驾崩,总要修缮一番才可入住,旬长清便依着贤贵妃住在了千秋殿。 宫里无子后妃大多已被迁出宫,去了皇家寺庙;五皇子虽说痴傻,可早已成年,不日封王该去封地了,偌大的后宫只有区区几位主子了。 卫凌词回府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跨进了千秋殿。 彼时,旬长清正坐在榻上,翻看着一些来自各地的急报,有些急需处理,宫人便往她这里送过来了,旬翼这些日子也不再管这些,毕竟新帝已立,活蹦乱跳地住在宫里,不再如先帝那般病疾缠身无法下榻。 紫缙站在门外,见是卫凌词,也没有通报。但脚步声响起后,旬长清就抬首,举眸望她,以清冷的目光应承着她的到来,只是冰雪双眸多了一分光亮,“你来了,我以为你今生不打算跨进这道宫门了。” 做了皇帝,连带着说话语气都与往日不一样了,卫凌词觉得还是比较喜欢以前旬长清软糯撒娇的声音,她趋步走近后,淡淡道:“那我再回去?” 转身就走,身后榻上之人跳了下来,数日来委屈的情绪陡然爆发至最高处,压也压不住了,她出口便道:“卫凌词,你站住,再走一步,信不信我拆你的郡主府。” 第84章 沙子 几日不见, 气性愈发大了,卫凌词只站在那里,待她走过来时,冷笑道:“陛下火气这般大,可以直接放火烧了我郡主府。” 旬长清被她身上冷意惊住了,惆怅了须臾,仍旧道:“烧便烧, 我还你一座宫殿。” 二人一句都不让,听得门口的紫缙心中发憷,想了想还是选择将殿门关上,以免里面的怒火波及外面的自己。 卫凌词方想走, 就见到殿门关闭了, 她便凝视着旬长清,“你三番四次请我进宫,就是为了要烧我郡主府?” “才不是, 你将我骗到这里, 自己却跑了,我让人请你过来,你竟拿话搪塞我。”旬长清没忍住眼中的泪意,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她又觉得自己不该服软,不然卫凌词在宫外指不定就不想进宫了, 普天之下, 她若不尊‘圣意’, 自己也拿她没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致命弱点,而卫凌词,便是眼前胡搅蛮缠的小皇帝旬长清。况且此事,确实是她失信在前。 旬长清哼了一声,就转回到榻上,继续翻着奏疏。一身洁白的寝衣,墨发如绸,盘腿坐在榻上,一双水眸灵透,似冰雪盈盈,卫凌词忍不住多看一眼,才走过去,坐在她一旁,低声道:“此事是我不好,我们说和成吗?” “不成。”旬长清将那些奏疏往她身上砸过去,自己往内侧移了过去,抱膝望着她,“你说和就和,这些日子我想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出不得宫去,这么多的委屈,你一句你不好就盖过去了,那我算什么……” 明明不想哭,可几句话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旬长清用手背抹去眼泪,四目相对,如火如冰,让卫凌词蓦地痛心,她将奏疏一一理好放置在案几上。 千秋殿的床榻比之宫外的要大上一倍,旬长清躲到了床里,二人之间隔了很远,卫凌词不得不脱了鞋袜,向她走过去,“明日即将登基,怎地还和孩子一样闹脾气。” 第180页 “卫凌词,不要总提这个,我是孩子又怎样,你躲我又算什么。” 旬长清只有在恼怒伤心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唤她,卫凌词有些懊恼,不知如何哄着眼前这位发脾气的人,她靠着那里坐了会,突然道:“明年你及笄后,就该大婚,我想你……如今局势不稳,或许联姻可以稳固……我相信贤贵妃也会有这个打算。我如今帮了你这么多,我在想……我……” 话未说,旬长清忽而就扑过来,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眸色似霜月凄冷凉白,冷冷地望着她,指尖掐在她肩膀上,力道之大,指甲似是穿透了她的肌肤,卫凌词忍不住蹙眉,却没推开她,接着道:“长清……别……” 剩余的话尽被吞尽在卫凌词的口中,旬长清并不是在吻她,而是似是发狠一般咬着她的唇角,血腥味在二人口中蔓延。 旬长清脑中依旧保持着理智,她并不喜欢血腥的味道,舌尖猩甜之后,她就松开了嘴,舔了舔唇上染上的鲜血,恶狠狠道:“我谁都不要,把你那些仁义道德给我吞下去,卫凌词,你下次再提,我真的会让你后悔……我纳了那些公子郎君,你就回你郡主府哭去,头疼,无药可治。” 卫凌词被她压着的身子豁然一僵,继而自嘲一笑:“你抵得住那些诱惑吗?如今你为帝王,就算你喜欢女子,也无人敢置喙,世间那么多美好的人儿,你为了我值得吗?” 殿内烛火高燃,让旬长清看清了卫凌词的每一个神色,她手上动作有些粗鲁,扯开卫凌词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光洁如玉的香肩,散发着诱人的气息,绝秀玉致的容颜,出了这道宫门,指不定多少人想娶她回家。 她不再看卫凌词一眼,俯首咬上了她的锁骨。 卫凌词放置在两旁的手蓦地攥紧,终是忍不住想推开她,可是旬长清自己发了狠劲,用力之勐,似要将她的骨头咬碎,她忍不住道:“长清,你该知我……眼里揉不得沙子,男子也好,女子也罢,我都不想看见……” 闻言,旬长清抬眸望着她,眼目微怅,额间渗出颗颗汗珠,桃花眼忍不住眨了眨眼,一滴泪珠落在卫凌词冰凉的长睫之上,染了白雾的眼睛稍稍颤动,珠泪便滚进她的眼睛里。 卫凌词觉得眼睛酸涩难忍,却又不知如何来回復,当她赶回帝京时,贤贵妃却告知她,陛下改立旬长清为新帝。 那一刻,她不知是喜是忧,女子为帝,是盛事,可是旬长清为帝后,免不了有很多人,不再属于她一人,她无法接受这一切,可是让旬长清只有她一人,却又是万万不能。 就算在平南王府得到了她的亲口保证,她还是觉得前方世事难料,帝王无情,又怎会信守承诺。 但此时见到她哭,卫凌词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理的境地。 卫凌词不语,只悄然落泪。旬长清握紧她的手,望着她被冷雪浇灌的苍白容颜,唇角上的一抹血迹如花开般炫目,显得她整个人在烛火下更加柔美,道:“卫凌词,你喜欢我吗?不要那么多话,只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就可以。” 卫凌词抿了抿唇,虚浮地笑了,她轻声道:“自然喜欢。” 旬长清凝望着她,又道:“是喜欢,还是很喜欢?” 你若是一般喜欢,我便如你愿,放你走! 卫凌词抬手,指尖穿过她的绵长秀髮,探入她的背嵴,是柔滑细软的肌肤,她的声音似有微微抖动:“很喜欢……很喜欢。” “阿词,我也很喜欢你,在边疆我可以为你挡箭,自是将你珍如至宝,看得比我自己的命都重要,你为何还是不信我,帝王又如何,你那么厉害,自然抵得过那些联姻的。 ” 旬长清的声音带着浓厚的疲倦,她低下脑袋,徐徐伏在卫凌词的胸口。 她的胸口起伏而滚热,如炭火般烫热了她凉了很久的心,旬长清不再似刚刚那般胡搅蛮缠。听了方才卫凌词说很喜欢她,她确实很欢喜,两辈子才听到这个答案,她浅浅笑道:“这些日子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很害怕,怕搞砸了这些事,我有时候在想,我做完了这些,真的成了皇帝,我若娶你为后,是不是没有人敢反对了。” 旬长清的一言一语,都非常清楚地传入了卫凌词的耳朵里,她的眼中波光重影,一滴泪滑入旬长清的如墨秀髮中,她轻轻圈住了她的身子,听着旬长清似是睡梦中的话,“我们和好吧,这些日子我好累,又不敢真正入睡,怕睡久了就会发生其他事情,是我无法解决的。” 她的声音明明若软绵细雨,明明若暖春骄阳,可还是无端还是刺痛了卫凌词的心,她恍若梦中,希望此刻缠绵如一生般悠长,她轻轻道:“你睡吧,我替你看着,有事我替你解决。” “待会宫人送冕服过来,你记得唤醒我就好,阿词,我只要你一人,我是皇帝了,可以有选择权……”旬长清低低回了一声,就软下了身子,放松了周身警惕,徐徐阖上了眼睛。 卫凌词疼惜地望着她,她的唿吸离她这般近,犹疑之间,她小心将旬长清的身子放置在榻上,她的泪水、她的哭诉、她的软绵求和之之声,终是让她瓦解,溃不成军。 第181页 她更是情不自禁吮干了旬长清浓黑眼睫上的泪水,贴着她冰寒的脸颊,希望可以融化她身上因自己而凝结的寒意。 长清,我不是很喜欢你,而是爱你! ………………………………………………………… 女子为帝早有先河,冕服凤冠也有例可寻,只需翻阅凝元女帝在位期间的起居录即可查明。 贤贵妃在先帝立下遗旨时,就已准备这些,一月的时间有些仓促,但还是赶制出新帝的一切用品。 她亲自将冕服送至千秋殿,望见殿门紧闭,面上却依旧一派淡然,轻轻道:“卫凌词进宫了?” 紫缙垂首,低低回道:“是,刚来不久,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不等贤贵妃回话,紫缙就回身推开了殿门,卫凌词更是第一时间唤醒了旬长清,自己整理好散乱的衣襟,站在榻边上望着她,吩咐紫缙去外等着,贤贵妃不会闯入内室。 旬长清只觉得自己刚阖上眼睛,就被人唤醒,眼睛眯开一条缝,翻了身,嘀咕道:“你帮我去看一眼,我不想起来。” “别使小性子,娘娘在外面等着,切勿惹恼了她,”卫凌词失笑道,见她真的不起来,自己侧身坐在榻上,将她拉起来,拍拍她的脑袋,“娘娘等着,她如今是你母亲了,你也该改口了,怎地还唤娘娘。” “我改,明日就改,成吗?”旬长清顺势靠在她的身上,忽地想起什么,便歪着脑袋看着她的胸口雪白的肌肤,凝眉思索,天真道:“我记得我好像咬了你,还疼吗?” 说着,一只小手将往卫凌词锁骨处伸去,可惜半道上被截住,卫凌词觉得她又天真了些,笑道:“别闹了,先出去看看,我们的事待会再说。” “那你今晚不许跑,”得到保证的旬长清听话地下榻,找了件外衣披上,自己先卫凌词往外走去。 殿内很静,入目便是女帝红色的冕服,旬长清心内顿生忐忑,“为何是红色?” “你不喜欢以后再作更改,这是当年凝元女帝定下的,她不喜黄色,便用作到了红色。”贤贵妃拉着她走了一圈,指着裙摆处的丝线钩织的秀丽山河,“虽不曾有龙,但亦比龙更加壮观绚丽。” 旬长清豁然怔住,总觉得眼前的冕服更像嫁娶用的喜服,不过织造更费心力,经宫中多名绣娘共同织造完工,璀璨夺目,简单一件衣服就如此花费,可想而知,皇帝身边的人力权力有多少了。 她点头道:“红色便红色,长清无意见,不过这么晚了,劳您走一趟,也辛苦您了。” 贤贵妃不过是顺路走一趟,千秋殿其实是华清宫至昭仁宫的路上一座宫殿,她又担心宫人的伺候会让她不如意,便自己过来了。如今,她见旬长清并无意见,说起了其他事:“按理再过一段时间,你要搬去华清宫,本宫的意思是想问你,可愿意搬过去?若是不愿,本宫就不动华清宫内的摆设了。” 华清宫是歷代君王寝宫,但没有规矩一定要新帝搬过去,贤贵妃想得也是常理,毕竟新帝是女子,华清宫内的摆设大多是为男子而造,妙龄少女住进去,也觉得心里不舒服。 “那便不去了,住在千秋殿就好,只是长乐宫内需大改,您是后宫之主,这些需劳您费心了,”旬长清的目光从冕服上移开,落在卫凌词的脸颊上,温柔一笑。 卫凌词垂首,并不插言,此时她仅仅是臣下了,没有资格在贵妃与皇帝之间发表自己的言语。 长乐宫乃是皇后寝宫,与华清宫仅仅一墙一隔,同样与千秋殿也只隔几道墙。在千秋殿附近,只怕只有长乐宫才可入得了新帝的眼睛。 贤贵妃点头应下了,嘱咐了宫人几句后,便带着人回了昭仁宫,如今她即为太后,也该搬离昭仁宫,去宁安宫了。 旬长清望着贤贵妃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又屏退了余下宫人,喜滋滋地跑至卫凌词跟前,踮脚,双手搂上了她的脖子,整个人贴了上去,喜不自禁道:“你喜欢长乐宫吗?我知道那是邵韵住过的,你定然不喜欢,我会让人重新改造,保证和原来不一样,或者如何改,你自己拿主意,横竖还有三年时间,来得及的,可好?” 声音既欢喜又忐忑,她很怕卫凌词拒绝,睡前的事情好似是一场梦境,让她患得患失。 卫凌词笑了笑,还是觉得长清孩子气的时候比较可爱,她用自己额头点了点对面人的额头,笑道:“你可想好了,我一人能否敌得过外面万千俊美的小郎君?” 第85章 登基 “敌得过, 你在我心里比大齐江山还要美, ”旬长清眼中闪耀着星辰之光, 百折不挠之色。 如此明媚少女,动情之话, 让人很难拒绝,卫凌词思索了片刻,脸色渐渐泛红,白玉之光泛着动人的光彩,让旬长清心中愈发欣喜, 追道:“我说的都是真话, 没有一句假话, 我现在的职责就是守护大齐, 与我纳不纳皇夫, 没有关系的,你切勿将二者併为一体。” 卫凌词见她一觉醒来, 神色好了许多, 雀跃心情也感染了她,她笑道:“那我拭目以待,你若负了我,我离开就是,我并非贪念之人……” 第182页 后面的话约莫想着不好听,旬长清不想听, 索性吻了吻她的唇角, 那里还有些红肿, 她后悔道:“我下次不咬你了,你也不要再说那些让我伤心的话,可好,还有你住在宫里吧,若是嫌弃千秋殿,我给你另外安排寝殿,郡主不在府上,你回去也是一人的。” 现在的气息弱了下来,旬长清似一个奶猫一般抱紧了卫凌词,她想好了,卫凌词不答应,今晚她便不放手了。 卫凌词明白眼前缠人奶猫的心思,笑道:“好,都应你。” “那你不能反悔的,我是皇帝了,你若反悔便是欺君之罪了,阿词,”旬长清乐得抱着她在原地打转,目光又落在了冕服上,就放下了卫凌词。 冕服象徵着帝王权利,华美之极,一眼便可让人震惊,旬长清望了一眼,撇了撇嘴:“我感觉这个像嫁衣,不似冕服。” “你胡说什么,你见过嫁衣这般华美,朝堂之重,山河之力,尽显而现之,不过用了嫁衣的同色罢了。” 红色的艷丽在旬长清眼中化为一团火,她望着卫凌词极尽盛美的姿容,其实这份让人羡慕的容颜在她展颜时徒增了高贵风华,气质脱俗,她不屑道:“我做一件嫁衣,比这个还要绚丽华贵。” 卫凌词失笑,“你这是在挑战自己皇帝的权威。” “才不是,不过一件衣裳而已,”旬长清眨眨眼,歪着脑袋不解:“凝元女帝是大齐第一任女帝,为何将帝王冕服改成红色?” 卫凌词容色一动,随即漾开笑意,解释道:“男子以玄黄为尊,女子则以正红为尊,想来也无差别,你为何这般执着。” “我没有啊,只是你何时穿上红色,我想看看,”到底还是收了心底话,旬长清揉着衣角,殿内明光映得她脸蛋上的绯红很是清楚,她右脚踩了一下左脚脚尖,支吾道:“那次阿素姐姐红衣就很……美……我在想你是不是比她更美。” 卫凌词觉得她愈发天真,心中酥然而动,点点她的脑门,露出极美的笑容,嗔怪道:“你想得真多,多花些心思到朝堂之上,你如此罢免了左相,可想过合适人选?” 上一辈子这些事不需她操心,旬长清死后,旬翼夺了帝位后,她便去邙山后隐居,对于朝堂上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如今的感觉告诉她,如今朝臣定然与前世不同了,想来就算知道那些经歷也没有用处。 虽然她日日盯着朝堂上的事情,但她不是掌舵人,无法更改趋势,如今旬长清成为皇帝了,她的那些人脉可以用得上了。 想了须臾,卫凌词执起了桌上的羊毫笔,点了点墨汁,写下了朝上的人脉,以及她凭着记忆记下的前世可用之人,自己的人脉不多,但加上贤贵妃的人,足以和旬翼分庭抗礼。 这些人,都是目前可以用的,朝堂上左相已除,她们势必要让自己的人坐上相位,右相钱方是否是旬翼的人,现在无法得知,所以只能将左相安排成她们的人,这是跨出去的第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 旬长清见她写字,自己便当作了伴读小童替她研磨,她看着卫凌词写下了很多名字,几乎都是她认识的,她恍若意识到这些人都是朝臣,可是第二张纸上的名字大多是她不认识的了。 “为何这么多人我都不认识?” “前世这些人都是朝堂清流,现在应该还未出仕,你若遇到他们便提拔一二,至于这些人都是如今站于朝堂上的人,”卫凌词又提笔勾选了几个名字,提议道:“我觉得这几人可堪左相之位,你看看如何,选哪个合适。” 旬长清没有继续研磨,只是将两张纸收了起来,卫凌词花了心血的东西,她该好好保存,“这些人都不好,你不要操心了,我有人选了,贤贵妃也认为很好。” 卫凌词见她神色凝然便知她心里早有想法,既然贤贵妃都已经知晓,那便不用她来说了,道:“既然你有主意了,我也不多说了,只是与王爷之间的态度不可太过亲近,亦不可太过疏远,明日登基大典,我虽不能过去,但贤贵妃在,你不用担心。” “你难道就不问我左相选的是谁,”旬长清放下纸张后,就回头看着她,温切的凝望,可卫凌词并未继续问下去,想来此时已经记住她是个皇帝了。 这人,太古板无趣了! 旬长清走过去,坐在她的腿上,搂着她的腰,晃了晃,“你为何就不问我,选了谁。” “只要你不选后,选了谁都与我无关,”卫凌词被她晃得头疼,捉住了她两只晃动的手,揉了揉她蹙起的眉心,神色柔和,开玩笑道:“难不成你选我了,帝师这个身份也可以够得上左相这个位置,只是女子的身份会引来非议。” “给他们机会也不敢,”旬长清傲然地扬起了下巴,帝王自信初露,笑意满面,贴近了她耳朵,低低道:“只要你答应,我就有办法让他们无话可说。” “我为何要答应你,左相之位,劳心费力;吃力不讨好,会得罪很多人,到时候树敌太多,你这个幼主能保得了我?” 旬长清坐在她怀中,感到了她身上温凉的体温,肌肤相触,眸中溢满了来之不易的欢喜,不免讽刺道:“卫相大人,您手段了得,女子之身又如何,大齐史上有女子征战沙场,灭敌数万,平定边疆,再者您老谋深算,自己就可保护自己,不需朕这个幼主庇护。” 第183页 一段话入耳的只有‘老谋深算’四字,旬长清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忙站起身,远离她几步,极是慌张,又解释道:“那我……没说你老……” 此地无银三百两! 卫凌词也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淡淡道:“没事,你不是第一次说了,陛下之意,显而易见。” 不是陛下之意显而易见,是卫相怒意显而易见,旬长清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几步,觉得口中干涩揪着身后床榻旁的纱幔,道:“那个……我还没有沐浴,我先去……洗……” 转身欲走,可她忽略了身后卫凌词的功力,凌波之步,便阻挡了她的脚步,也倦于开口说话,只将人按在床榻上,点了点她脸颊上柔嫩的肌肤,“刚刚的话,你可以再说一遍,老谋深算,这个词好像不太适合我?” 旬长清被眼前温热的气息熏得脑子发晕,又被她死死按住,动弹不得,只好随口道:“不适合你……我口误……你别气,我收回。” “覆水难收,这话明白吗?”卫凌词笑了笑,有些森然之意,撩拨她额上的秀髮,眼前这个丫头说话愈发不好听了,老谋深算这个词也敢用在她的身上。 这一次旬长清知道严重性了,此时才知卫凌词的力气很大,方才撞到了床榻,硌得自己背嵴上的骨头都疼,想来也是,武艺高强之人,怎是柔柔弱弱之人,她见卫凌词将手伸向自己的腰间,她吓得屏住了唿吸,痴愣地盯着卫凌词。 半晌后,守在殿外的宫人似是听到小皇帝的唿唤声,推门想进去,却被紫缙拦住了,宫人恍惚道:“奴婢似是听见陛下传唤,说要沐浴。” 紫缙望了一眼外面沉静的黑幕,抿住了嘴角‘善意’的笑意,“你怎地也煳涂了,陛下已经沐浴过了,你肯定听错了,没事散了。” 小宫女愣了愣,好似是如此,陛下晚膳后就已沐浴,怎会又传唤,定是听错了。 只有紫缙在人散后,往里面望了几眼,兀自笑了笑,将里面旬长清的传唤声抛之脑后。 其实殿内的声音并不大,但千秋殿很大,声音在寂静宽阔的空间里迴转后,就显得有些大了。旬长清不知眼前发怒的人想做什么,但是卫凌词的手劲很大,甚至有些粗鲁,吓得她不知该说什么,以前凌厉的口舌,现在只想咬断它,关键时刻总是没有作用。 当卫凌词脱下她的寝衣后,她便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唯一一件衣服,全身如玉如雪的肌肤僵硬如石。 红色的肚兜映在了卫凌词眼中,她点了点旬长清的脑门,温和笑道:“现在可知什么叫老谋深算,我觉得我应该给你找毯子才是。” “卫凌词,你无耻……”旬长清低低骂了一声,伸手就想去摸寻一侧的寝衣,可是卫凌词先她一步握在手中,在空中扬了扬,“无耻这个词,好似也不太适合我……” 旬长清麻利地闭上了嘴巴,略带迷茫的双眸颤了颤,心中将紫缙恨上了,她唤了这么多声都无人应她,不知去哪儿偷懒去了,明日就换掉她,直接将人嫁出去算了。 她的小算盘打得如何,早已被卫凌词猜测出,她随意将寝衣丢在了地上,自己指尖在她两只攥紧的小手上点了点,笑道:“我知你不喜欢让下人太过贴近服侍你……你若再唤紫缙,丢人的可是你,我可不管。” 卫凌词翻过身子就想离开,旬长清慌忙抓住了她的衣袖,“你去哪儿,你先将我的寝衣拿上来。” 不说便好,一说似是提醒了卫凌词,她捡起了地上散落的衣服,叠好后,拿在手中,笑得很是柔和,“我去沐浴,你若想出去就唤紫缙,不过你这个样子,传出去有损你帝王的名声。” 临走之际还是丢了毯子给她,殿中摆了冰块,还是防止她染了风寒;亦是不忘吩咐紫缙,切勿进去扰了陛下安寝。 殿内的旬长清瞪着殿上的横樑,心中气恼,不就一句话让她这般捉弄自己,其实殿内应该还有衣服,她也懒得去拿,闭了闭眼睛,四周都是卫凌词的气息,似是一动,就会打散了这些气息,她闭上了眼睛。 似是过了半个时辰,她听到了脚步声,身边的床榻陷了下去,她睁了睁眼,将身上的毯子裹在自己身上,哼了一声,还是没声息地往卫凌词身边钻了过去,靠在她的臂弯里,迷煳道:“今日的仇……我记住了。” 毫无威吓性的一句话,只随着时间消逝而淹没在两人的唿吸中。 …………………………………………………… 翌日,帝京城的上空碧清如洗,街道上聚集了很多百姓,都想围观新帝的容颜。 含元殿外,红毯绯然,鎏金华贵御辇,华盖如织,帐帘飞彩。 走下来的少女,望着金煌威仪的含元殿,步履坚沉,望及两侧的朝臣,深深唿出一口气,发上的凤冠在烈日下熠熠生辉,耀亮了她漆黑如夜的眼眸。 一眼扫过了满殿朝臣,她缓步向前踏去,落步之处,如玉长阶生起了璀璨光芒,入目皆是锦绣浮华,她在想,卫凌词何时可与她并肩站在此处,那时必是太平,河清海晏。 第184页 九重宫阙下,她是天子,从太后谷梁柔手中接过了象徵着皇权的山河玉玺,沉稳从容之姿,清澈的双眸,睥睨众生。 卫凌词,你可曾躲在一旁观礼? 我是帝王,终可做你的靠山。 帝王登基,在阵阵礼乐声中,满殿朝贺之声,响彻云霄。 新帝登基,免赋税三载,大赦天下。 年号暂时不变,待来年再行更改,继女帝旬祁安后,再隔四十载,大齐再立女帝。 新帝登基第三日,于朝堂之上,平南王旬翼交出兵权,自请辞官,然帝王不准。 又一日,北边传来急报,元帅谷梁干负伤,抵抗边疆的军队节节败退,再丢城池。适时,平南王提及,帝师卫凌词出身名门,武功精湛,兵法熟读于心,有勇有谋,堪为帅将,故可带兵前去抵御边疆军队。 第86章 外戚 旬翼并非是上折而论, 而是在朝堂上直接提议, 不消片刻,就有很多朝臣跟着附议,旬长清望着这些人,冷冷笑道:“王爷自己也是名门之后, 兵法如何, 不需朕来言明,朕以为北军统帅,只有您可担任。” 朝堂之上, 气氛遽然紧张,旬长清坐在上首御座之上,扫视了一圈,没有放过每人的神情,攥在龙椅上的手已然生汗, 胸中有着说不出的憋闷。 旬翼出列, 就站在了御阶,他本是百官之首,距离离皇帝最近,又往前走了几步,眸中的光线无形中成了逼迫皇帝的压力。 他脑中回想着天牢来徐恪的话:卫凌词是新帝登基最大助力,也是这几年来搅混了帝京污水之人,手中势力不压于王爷您。新帝没有外戚, 但与日俱增, 卫凌词必然会成为了外戚。 师父如母, 卫家是外戚,也说得过去。 帝京之中,新帝登基,新旧势力交替,帝师卫凌词无疑是目前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而且其母是宁安郡主,那可是当年差些成了皇后之人,如此被渲染,卫凌词的名声更传入了帝京每一户人家。 此时,谁留在帝京,便可发展自己的势力,若是卫凌词领兵,且不说是否会顺利抵抗边疆的军队,而且一去数载都不可能回来,这点是旬长清不可忍耐的。 她更捨不得卫凌词远行,既然这么多人附议,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将这个话题再次放下,提及了徐恪的处置,旬翼的思路终于离开了卫凌词,对于杀子仇人,他更想自己一刀处决了他。 可是国法在前,容不得他私自动手。 熟料,旬长清站起身,目光深邃,唇角勾了抹阴凉的笑意,“徐恪论罪当诛,只怕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让王爷泄恨,王爷,不如将人您处置,是杀是埋还是放,都随您处置。” 此法虽是于理不合,但介于新帝与平南王之间,朝臣也不敢置喙。 一个小小的插曲,算是揭过了,下朝后,旬长清迫不及待地回了千秋殿。 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卫凌词在散朝后就已知悉,今日旬长清以徐恪的处置挡过去了,但明日后日又如何去挡,旬翼想做的就是支开她,如此旬长清就少了一臂,减去了太大的威胁。 旬长清蓦地觉得这个皇帝做得太过窝囊,旬翼是她父亲又如何,可如今二人已成君臣,竟还想着支开卫凌词,简直笑话。 回殿后,卫凌词坐在窗外,,殿外春意袭人,正是明媚之景,如旬长清一般都是最好的时光,听到声音后偏头去看红衣少女,笑道:“陛下这是被气了?” 屏退了众人,旬长清脱了冕服,换了轻盈的衣裙,拆了头上凤冠,长发如上好的丝绸一般落在肩上。卫凌词上前替她在发间插了象徵帝王的凤钗,轻轻拨弄她的秀髮,慰道:“不过几日就被气成这般,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淡淡一笑,水溶溶的双眸里荡漾着不多见的柔情暖意,在铜镜里显得更加柔美,让旬长清不禁心动,目色迷离,她仍旧是气恼,“我不想你过去,如果要兵权,我大可让袁顷名过去,我也想接回阿素姐姐,还她公主的身份,待袁谩凯旋归来,我为她们赐婚……” 卫凌词敛笑,纤细指尖忽而按在她柔软的唇上,止住了她未完的话,“袁顷名不适合,他走了,谁护卫你的安全。” “可是旬翼不会让你握住兵权,你别那么傻,”旬长清捉住了她的指尖,凑近了她的唇角,看着她樱色般的唇,迷人眼神,可惜眼下不是亲热的时刻。 方才的气恼变作了不耐的烦躁,卫凌词瞧着她眼中变幻,心内起伏后,她淡淡道:“其实谷梁干居高自傲,看不起女子,这也是他战败的原因,你不如将他调回,封侯。还有边疆形势只有我最了解,我去亦可速战速决。” 旬长清听着自信的话,心中也是不解,在卫凌词凝神间直接将她拉至自己身前,腾出了些许位置给她,不过两人坐着一个凳子有些别扭,卫凌词拉起她坐在自己腿上,接着道:“帝京形势乱不了,你不要与旬翼直面争议,你先安抚他为上。” “先等等,你为何说你对边疆形势了解,难道上辈子边疆也如现在一般反了大齐?” 旬长清回过脑袋望着她,对于前世之事她从未问过,那是卫凌词的秘密,她也不需去探听,合适的时机,卫凌词自然会说。 她的双眸含着落寞,好似卫凌词不说,她便就是这幅不开心的模样,卫凌词无奈,目光幽幽怅惘,“前世边疆确实反了,不过不是旬翼平定,而是过世的旬子瑭。只是如今没有旬子瑭,旬翼又不可让他再去,唯有我了,而且前世的事情我知道的比旁人多,边疆无非是阿那嫣然而已,除了她,边疆就溃不成军。” 第185页 二人今生有了携手与共的日子,卫凌词也不想放弃,可是如今唯有先除阿那嫣然,才可有胜算,再者最重要的便是阿那嫣然对谷梁干对旬翼的战策计谋都很了解。 更甚的是,她隐隐怀疑阿那嫣然在大齐的数十年时间,研究了大齐每一位大将军的作战手法,这也就是谷梁干惨败的原因。 一是轻敌,二是阿那嫣然了解他的战术。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其实她也很紧张,因为她从未上过战场,官场与战场不同,战场之上暗箭太多,而且边疆军队至目前为止没有败过,士气高昂,这也是朝堂上很多人不愿为帅的原因,败了就会搭进去全家性命。 旬长清握着她的手,感受到了手心的汗意,卫凌词在惧怕什么,她也知道,她用尽力气捏了捏她的手,故作轻松道:“你如果在战场上出了事,我便娶十个皇后回来。” “你敢……”卫凌词眸中温意化为寒冰,不过话出口,就感觉不对,望着旬长清脸上的笑意,她便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你可以试试,旬长清。” 脸上肉多,旬长清被她掐得不敢还手,只哀哀叫唤了几声,整个人顺势靠在卫凌词的身上,双手搂着她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成了卫凌词摆脱不了的挂件了,欢喜笑道:“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又被这人捉弄了,卫凌词见她孩子气,心中认定的喜欢便是将人占为己有,幸亏现在是皇帝,性子可以霸道,若是一般人,只怕得回家日日吃醋。 她这般想着,旬长清搂着她不撒手,絮絮叨叨:“其实你也很霸道,我现在是皇帝,你都这样不许那样不许,换作旁人肯定不搭理你;不过我喜欢你这样,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我的心我的人都是你的,还有你离穆尘远些,我总感觉他的想法不简单,不过去边疆,还是带着他为好。” 听她这话音就知多欢喜,上辈子卫凌词太骄傲了,哪怕旬长清在她面前撞到南墙,头破血流,她都不会说一句软话;上辈子失去过,她便放下了这份骄傲,她在感情中挣扎,在现实中矛盾,但她没有忘记自己重生的目的,便是守护眼前人。 其实,两人都是情根深种,旬长清心中的恨意很容易就放下了,给了自己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也给了卫凌词希望。 卫凌词也喜欢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觉得这是她的真性情,不免笑道:“你明年就可及笄,后宫不会空虚,就算你不会纳着皇夫进来,朝臣也会主动提及,他们肯定会抓紧机会的。” “为何不会,你都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我不过三年而已,”旬长清偏头望着卫凌词如雪莹白的侧颜,忍不住上前轻啄一口,一双晶莹双眸更是隐着天地卓然的光芒,她道:“你是我的,我刚刚也说了,是你的,那些人还有罪证捏我手里,谁敢大放厥词,我就灭他们九族。” 霸道的情话,总是容易让人心醉,卫凌词再难做到从前那般从容,眉眼弯起,如水容颜更多了些妩媚之色,其实卫凌词并非冷艷之人,只是不曾轻易展露笑颜,但这些日子以来,她笑得愈发多了,都是面对着眼前的旬长清而已。 “你给我三年时间,我定替你平定边疆,可好。” “三年,太久了,要不你别去了。” 小皇帝又反悔了,卫凌词无奈,“你不要任性,三年内我若可以凯旋,亦是万幸。” “三年太久远了,会有很多变化的,到时候我压不住朝臣,他们逼我大婚,又该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你若大婚,我不回来便是。” “别别,我们再商量商量,”旬长清语塞,就知道说不过这人,只好靠着卫凌词,声音低沉,“三年,你就不想我吗?三年,可是一千多日夜,我熬不住。” 卫凌词将她那番可怜的语气自动忽略,只道:“前世阿那嫣然没有出面,我怀疑背后主使是她,阿素从边疆回来后,我们才得知;不然我们还是不知主帅是谁;旬亦瑭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平定,而我说三年亦是很危险了。旬翼并没有反心,拥兵自重,不能保证他帐下那些人会安分,你在帝京需‘安抚’住他,让他无力插手北军,你可明白?” 顿了顿,她又道:“必要时,可藉助凌云宗,还有宫中教坊内有位琴技唤日含,该是江湖人,你可将她调至明面上来。” 说了这么多,这是势必要去了,旬长清有些泄气,但知道大局为重,只是不断拿脑袋蹭了蹭卫凌词的肩膀,“我知道,明年是新帝登基第一年,我会放科考,选举人才,藉以制衡平南王府的势力,可是左相我还是想空下来,给你留着。” 无论旬翼是否忠心,但是滔天的权势只会让人乱了心神,因此扶持新人与之抗衡才是正事,卫凌词眼下显然不合适了。 如今,并无外戚了。她的母亲算是太后谷梁柔了,谷梁家同样算是旬翼的姻亲,况且谷梁家与太后已经闹得不愉快,再用只会令太后伤心。 “科考是好事,但是选官的权利在王爷手中,只怕你要费一番心思了,不过……”卫凌词的尾音拖得很长,眉眼下垂,有些不悦,“我回来以后,你还让让我做左相?” 第186页 朝堂之上,平南王之下,以左右两位丞相官位最高,三公之位了,卫凌词还嫌低,旬长清停止拿脑袋蹭她,细细想了半晌,还是想不出来,“那你要什么,女子封王不太合适。” 卫凌词推开,自己站直了身子,冷言望着她,“那你皇后的位子预备给谁留,聘礼又准备给哪家姑娘?” 旬长清勐地一拍自己愚蠢的脑袋,立马跳了起来,丝毫不曾顾及自己帝王形象,心中被糖齁到了,她攥住了卫凌词的手臂,笑颜如花,“给你,都是给你……” “真是傻皇帝,不过,此事你还需拖延几日,待无法抗拒的时候,再答应此事;一则,让旬翼认为你是无力而为之,二则可以试探出朝堂上哪些人心向着他,必要的时候不可再留,朝堂上不缺这些结党营私之人,你手中还是有些权利的,必要时不必忍着。” 卫凌词按住了旬长清晃动的身体,带着她往外走去,皇帝一旦谦让过度,就会引起朝臣的野心,而旬翼如今只可是待看,他是否没有野心,还是两说。毕竟上辈子,他可是做了皇帝的人。 两人站在殿门前,旬长清知道卫凌词是赶她回含元殿了,她抿了抿红唇,依依不捨,道:“康城军你必须带走,我让袁顷名选些有能力禁卫军给你,你不许拒绝,云深还在帝京,也让她跟你走,她的能力不错。” 旬长清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为之尚早,提了也无用,自己转身打开了殿门,一只脚跨出去后,又收了回来,“你晚上不许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其实小皇帝防着旬翼,旬翼却是在防着卫凌词,他不允许旬家之外的人坐大,这一点卫凌词也是心知肚明,这也是她为何会选择顺着旬翼的做法去出征。 旬长清在处理一些事情之上,比她更为熟练,她在先帝身边待了半年多,耳濡目染,先帝甚至为她讲解政治大事,近朱者赤,自然学会了一些道理。 相信,解决了边疆之后,卫凌词若能凯旋归来,卫家与平南王府之间的争斗便会摆上檯面,但在一致对外,对抗边疆,旬翼不会给卫凌词下绊子。 旬长清回到含元殿时,旬翼竟在那里等着了。 第87章 妒妇 站在台阶之下, 旬长清脑子里忽地冒出来一句话,虽然不合时宜,但是很恰当。 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旬翼此时过来, 多半还是为了出征边疆一事,虽说卫凌词已经答应了,可旬翼面前还是不可轻易松口,不然他会拿自己这个小皇帝当吃软饭的。 宫人退下后, 旬长清的目光落在紫缙手中递上来的摺子,她翻开看了一眼, 觉得有些讽刺,她将摺子丢回御案上, 脸上笑意深浅不一,“王爷是想让朕给旬熙鸣封王?” 不过六岁的孩子, 封王是不是急了些, 不过旬翼开口的事, 她自会应允, 封王一事有待考究, 毕竟一姓两王,殊荣是不是太大了, 而且秦景语拿谣言来打击她,此事还未解决, 如今给她儿子封王, 旬翼怎地就会认为我会同意。 旬翼听了这话, 就知晓旬长清不愿意,僵直的立在原地,神情肃然,“左相一位空至如今,陛下难不成忘了?臣这里有几个人选,可以请您过目。”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摺子,递给了紫缙,笑道:“陛下刚刚登基,许是不清楚朝堂之事,有些人能用,可亲近,而有些人就算有着旧日的情分在,也不可乱用。” 旬长清望着旬翼一身官袍洒然,站在殿中神色恭谨,可出口的话无端有些压迫,她翻开了摺子,不过三个名字,都是她不认识的人,朝堂之上人才辈出,但一跃而上的人罕有,旬翼不过是想提拔自己的人而已,她笑着合上了摺子,“王爷,您太心急了,秦立还活着,不急,待秦立伏法后,朕再与你讨论这个问题。” 提及秦立,旬翼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但身姿高挺巍峨如峦,让人不得不嘆服他的魄力,他俯身作揖:“相位乃是文官之首,不可拖延,处斩秦立与重立人选并无矛盾之处,还是陛下不想?” 旬长清眼睫缓缓垂下,落在自己莹白的指尖上,“朕虽是刚刚登基,但不是第一日接触朝政,早些日子先帝也曾教过朕,相位乃是重中之重,王爷选的这些人,朕连印象都没有,更不知其人品如何,你让朕如何封?” 旬翼抬首,目光清淡,望着上首云淡风轻的少女,阴柔面孔骤然冷峻,他道:“臣对这些人很相熟,陛下信臣即可。” “信你?王爷,朕也想信你,可是这些年我到几月前才见过你,你信了旬洛的话都不信我,如今你让我如何信你?你明知秦景语是谣言的幕后之人,可是如今又让我给她儿子封王,王爷,我现在是先帝之女,不是您平南王府的人了。 ” 一番话不阴不阳,清淡的口吻犹如殿内薰染的香菸,却透着冰寒,旬翼咬得牙根都碎了,正准备说话时,又听旬长清道:“封个郡王可以,亲王就免了,六岁的孩子,您不怕他折寿,还有秦景语为人如何,您也该知道,不如送进宫,让太后养着,这样您也放心,免得世子唯一香火就这样糟蹋了。” “不用了,臣可以自己管教,不用陛下费心,如此谢过陛下,至于左相……” 第187页 “朕自有选择,不需王爷费心,”旬长清骤然打断了旬翼的话,封郡王已是她最大的让步,若是连左相之位都被他左右,这个皇权岂不是太窝囊了,况且左相之位关系重大,就算让旬翼心存不满,也不可顺了他的心意。 旬翼欲言又止,想着相位关系重大,皇帝不会不通过就选人,他微微俯身后就退下,急着去处置徐恪。 鎏金的御座上,旬长清望着那抹高傲清郁的背嵴默然发怔,旬翼到底想左右她的想法,培植自己的势力,平南王府的势力已经滔天,一姓两王,已经让世人嘆然了。 旬长清无力地靠在御座上,有些乏力,开始的路确实有些艰难,等她真正掌权时,就不会如此了。 太后在旬翼走后,就到了含元殿,她甚少管朝堂之事,但为了新帝,该管的还是得管,毕竟很多人认为新帝可欺。 先帝在位时,除皇后外的妃嫔都不可踏入含元殿,这也是后宫规矩,不过如今她已是一国之母,这些规矩于她而言,已经没有用了。 旬长清忙将她迎了进去,吩咐紫缙下去奉茶,又将伺候的一干人都屏退出去。 太后望着颇有气势的白玉宫阶,淡淡笑道:“这里确实华贵,难怪很多人朝思暮想,没想到落到你这个小丫头身上,也真是让人想不到。哀家今日而来,只为左相,卫凌词告知哀家,她会去边境,如此一来,她便不是最好的人选。” 太后虽不管权,但大齐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如今她要插手,旬翼也是敢怒不敢言,旬长清扶着她在一旁坐下,亲自奉茶,“您若下旨,也无不可,虽然让旬翼没有反驳的余地,可那些御史若是无事来弹劾您,这样也很麻烦。” “你忘了,大齐如今女子为尊,牝鸡司晨之类的话早已在前朝就被废弃,况且先帝曾让我辅助你,左相一位,哀家下旨正合适。” 既然太后和卫凌词已经商量好了,旬长清也就不再反对,毕竟自己这个皇位还是二人合力捧上来的,她从青瑶手中接过懿旨,看了一眼,眸中暗暗一垂,“是女子?唐茉此人不是在先帝期间就已被罢官,如今起復,会不会引人非议。” 太后浅浅啜了一口茶,弯笑凝眸,“唐茉与谷梁家交好,当年官至户部侍郎,为邵成不喜,才会被罢官,如今新帝登基,邵家不再,她不会拒绝,她至今孑然一身,又无牵挂,正适合相位。再者,相位比侍郎之位可高了几个品阶,她更不会拒绝。” 唐茉与谷梁家交好,只怕是卫凌词提出的人了,她拿着懿旨,忽而悄悄道:“她可与谷梁家交好,您不怕她会帮助谷梁干,到时候您得不偿失。” 旬长清在太后面前很少露出孩子气,眼下凑近了过来,想得也是她曾经考虑的事情,太后顺手揪住了她的耳朵,佯装不悦道:“你这是将哀家看作了小肚鸡肠之人。” “不是的,我这是为您考虑,看见谷梁家的人也觉得心里不舒服啊,”旬长清揉着自己耳朵,怎地一个个都喜欢揪耳朵,卫凌词还喜欢掐她。 这也是实话,太后轻咳一声,望着冰雪萤光双眸里流出来的关切,笑道:“唐茉不是不识抬举之人,至于谷梁干已负伤,据说伤势较重,能不能回帝京还是二话,我也是谷梁家的人,不会赶尽杀绝。” “那就好,只要您不介意,长清立刻让人去传旨,”旬长清并未停留,立时让紫缙去传旨,如今信任的人只有她办事最让人放心。 吩咐好后,太后并未有走的迹象,想来还有话说,她听着就是。 果然,太后见她近前后,才幽幽道:“你可知旬翼为何让卫凌词出征?” “他怕卫凌词在朝中待久了,势力会延伸至朝堂,到时候会与他分庭抗衡。” “也不尽然,”太后知晓旬长清对旬翼还有着些许情分,但旬翼要的是整个平南王府的荣誉,他或许对皇位不会肖想,但王府的前途却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他可以试图压制皇帝的权利,来保卫王府。 “你登基后,不会重用谷梁家,外戚谋权就不会存在,但名义上卫凌词是你的师父,师徒如母女,旬翼眼中你太听卫凌词的话,那么卫家就会代替谷梁家成为外戚,而他自己也深知卫凌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调她去边疆,一则抵抗边疆,二则可以让她的势力从朝堂上慢慢撤出去,这样便没有外戚干政。” 太后可以认作是一个柔美的女子,没有那种犀利的肃然,但此时说话却是敛去了平日的柔和,旬长清知道她心里也在担心,卫凌词是否能真的回来。 旬长清细眉微挑,“其实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对策了,除去阿那嫣然是必要之事,她对大齐的兵将太熟悉了,只要她一旦在边疆失去威信,边疆内部不和,那么边疆军队便会成一盘散沙,至于西番成不了气候。” 她话虽说如此,可纤细的指尖抓紧了飘荡的衣襟,太后看出了她的忧虑,除去阿那嫣然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可以下定决心的事。 “既然你有主意,自己与卫凌词商量,”太后站起身子,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的情谊在家国面前确实不值得一提,如果没有那一箭,旬长清的做法或许不会这般坚决。 ………………………………………… 第188页 千秋殿外的景色很美,宫阙依水而建,夏季时繁星高缀,柽柳如荫,水色波澜隐隐映着天水,月色更是让人陶醉。 旬长清屏退了众人,自己拿了一件黑色披风,牵着卫凌词,深一脚浅一脚往北宫那里走去。 路上遇到了很多宫人,都侧眸看着小皇帝牵着卫姑娘不知去往何处,她们又不敢去望,只随意瞧了一眼就赶回去,毕竟宫里有宫禁,误了时辰就要挨罚了。 大好良宵,卫凌词实在不知这个人要带她去何处,路上不发一语,她只好跟着她的步子走,两人穿过了重重宫阙,走了许久才在□□宫前停下。 □□宫的禁地,无诏不可入。 旬长清将手中的披风披在了卫凌词的肩上,将兜帽盖过她额头,未曾挽髻的髮丝被风吹起,她伸手拂住几丝,流泻在指尖,她低低道:“这里非皇族不可进,你待会不要说话,我带你进去。” 神秘兮兮的样子,卫凌词也听之任之 ,在宫门口遇到守卫的禁卫军,他们日日守在这里,并不知晓新帝的容颜,但看到帝王令牌,也不多话,就放人进去,毕竟这里是禁地,也不是富贵之地,除了平南王闯过一次,几乎没有人来。 □□殿内,烛火不熄。 旬长清进去后,就屏退了跟进的人,见人消失后,才拨开卫凌词头上的兜帽,笑道:“这里你应该认识的。”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卫凌词解开了披风,迷魅的眼睛闪过一抹亮光,如星辰璀璨,看在旬长清眼中又是一阵欣喜。 她心中愈发雀跃,白日的愁闷都随之烟消云散,她在大齐列位皇帝的牌位前燃了一炷香,目光落在先帝旬子谦的牌位上,再往上的女帝旬祁安,接着就是太宗旬世言,她绕着望了一圈,唤来了卫凌词,“这里为何没有大齐第一任女帝凝元帝的牌位?” 女帝在世间上几乎没有,在大齐开创后,周边国家也陆续出现了女帝,但开了先河的还是凝元帝谷梁悠之,如此显赫非凡的帝王为何没有出现在□□殿内,难不成被人拿走了? 这些并不算皇家秘辛,但如今多年过去,知道的人也不多,卫凌词解释道:“她死后以后位安葬在皇陵,便不属于帝王之尊。” “为何是后位,她做了皇帝呀。” “或许她不姓旬,只是旬家的媳妇,便不能出现在这里,又或许她想做的只有皇后、太后太皇太后,总之这里没有她,不要大惊小怪。” 旬长清撇撇嘴,嘀咕道:“你说她是不是和我一样,也不想做皇帝,被逼迫的?” “她……不知道,前人之事,晚辈不可胡说。大晚上,你奏疏看完了?跑这里做什么?”卫凌词将她整个人扳过来,敲了敲她的脑门,没有一丝眼前人是皇帝的意识。 卫凌词这人便是如此,除了旬长清以外,对待任何人都是同样的态度,不冷不热,不骄不躁。如今她的帝师身份,在帝京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有多少人想巴结她,可是这人谁都不见,日子该是如何还是如何。 对待旬长清的态度也没有变,正因为如此,旬长清才更加喜欢她,若是因为权势而让两人生了隔阂,这便是最坏的结局了。 旬翼如何看待卫凌词,那是外人了,虽说是她父亲,但她是皇帝,二人君臣之别,便是云泥了。 她会防着旬翼,但永远不会防着卫凌词。 大抵,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如若自己最爱的人都不可以坦诚相待,那这爱情还有何意义。 旬翼身后还有平南王府,安分些便是依附皇帝,不安分便想为自己铺路,以前旬翼在西南,不会想着帝京之事,可如今不一样了,西南已经不需他去镇守,平南王府的重心已经在帝京了,既然如此,谁还会愿意回西南苦寒之地。 卫凌词和他不同,她的身后只有皇帝,甚至母亲都不会算,因为宁安郡主本就在朝堂之外。 她的小脑袋瓜里胡思乱想,卫凌词已经上下打量了她许久,最终忍无可忍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旬长清,你拉我来做什么?” “有事啊,你不觉得这里有很多双眼睛吗?而且它们不会把我们的秘密说出去,”旬长清望着眼前淡然从容的人,也伸手捏了捏那张诱人的脸颊,“这里很安静,我想做一些事。” □□殿内有些阴凉,两人走过来时,身上都被汗水湿透了,如今被这冷风一吹,脸颊上就很冰凉,而旬长清的手却是热的,两下触碰让卫凌词心中不经意间动了动,耳垂又红了些,她拿下那只手,“别闹,这里都是歷代皇位,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三年后,会有人反对我娶你。” 旬长清这些话有些煞风景,不过却是实话,帝后本是龙凤,可两人都是女子,焉可会被他人祝福。 卫凌词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个问题,一时间不懂她在想什么,只深深凝视她,那双桃花眼里闪过异样的情愫,让她捨不得移眸。 旬长清低低笑了笑,走到殿内的蒲团上,屈膝跪了下去,瘦小的身姿如翠竹般挺拔,纤细却内含过过人毅力,她叩首道:“大齐帝王在上,我旬长清,大齐帝王,当护佑大齐子民,我在国在百姓在,今在此只为一事,我旬长清不求百姓敬仰,只求娶妻卫凌词,日后万民唾弃,亦不后悔。” 第189页 好在这些人不会说话,不然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眼前信誓旦旦的新帝淹了,约莫着棺材板都会掀翻了。 卫凌词对她这个举措既感动又无奈,只立在殿中听着她唠叨细语,她这般做不过想安稳她的心罢了,三年太久了,不知那时两人是否又会这样安静地站在一起。 唠叨完了,旬长清便转身望着身后人,白衣荡荡飘扬,在这明光高燃的殿中,犹如迎风傲立的纯白雪莲,殿内一切一切都为之失色,如此夺目风华,也只有她的卫凌词。 她伸手笑道:“你可满意?” “幼稚!”卫凌词淡淡看她一眼,冷冷一哼,“你不怕将那些人气得半夜过来寻你?” “不怕,半夜你睡我旁边,要找你也躲不掉。” 恬不知耻的一句话,如今说来竟这般不知羞,卫凌词也懒得搭理她,自己取过一旁的披风,自己先往外走去,在宫门处她才退后几步,跟在了旬长清身后,毕竟她是皇帝,大齐内还没有人敢在她前面走着。 过了宫门口,旬长清懒病又犯了,揪着卫凌词的衣服,可怜道:“我刚刚跪了好久,走不动了。” 卫凌词知道她的想法,“那便传你的御辇过来。” “不要,你背我回去,就我们两人,那群人太麻烦了,不喜欢。” 卫凌词又拒绝:“我也不喜欢背着你。” 无趣的人,旬长清妥协,卫凌词不喜欢的事她也不想逼迫,不能自己开心惹得她难受,想着她又释然,上前牵着卫凌词的手,两人静静地往后走。 路上已经没有人了,连平日巡逻的禁卫军都没有,想来又是这个小皇帝吩咐的事,卫凌词觉得这人心真大,每日想做朝政大事,还要想做这些哄她的小事。 脑袋瓜子里,真是一刻都不歇。 两人背影被月光晃得有些迷濛,渺然如雾,走了数步,卫凌词还是停下脚步,特意挨下半个身子,旬长清立时伏上她的背嵴,勾住她的脖子,嘻嘻笑道:“我确实累了,每日和那些朝臣勾心斗角,王爷今日让我给旬熙鸣那小子封王。” 卫凌词走得很慢,背上的人好似又轻了很多,也不见她胖,回去后需告知太后,盯着她的一日三餐。 “那你便封个郡王就是,毕竟旬亦瑭也是为大齐牺牲,子嗣也当有爵位。” “对,我就是封的郡王,不过他威胁我左相的人选,对了,唐茉是不是你的人,还是说她是前辈子记忆里的人?” “我与她相识罢了,她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信她就是。” “你的人我自是相信,”旬长清轻轻垂首,温热的唿吸吹在了卫凌词雪白的颈际,她似是感受到了卫凌词的心跳声,低低道:“卫凌词,你还是要做皇后,只是换了一个皇帝,放心,我不会让你成为妒妇。不过你身边也不能出现其他人……不然……我就得成为妒妇了。” 这话如何听,都像从醋罈子里捞出来的,酸熘熘! 第88章 要你 平南王府依旧被乌云笼罩,朦朦胧胧, 疏影摇曳。 旬翼在书房接见了右相钱方。 钱方一直是目前保持中立的人, 他不过刚升至右相不久,无论是旬翼还是小皇帝, 都不愿得罪,他今日被请过来, 也知晓是何事, 无非就是卫凌词为帅之事。 他坐在那里静静品茶,唇际冷冷牵动, 默然了许久,才听旬翼道:“本王希望相爷可以带头上书,提议让卫凌词出征。” “王爷可知,卫凌词乃是小陛下心尖上的人, 怎可能会答应让卫凌词去危险之地。” “正因为如此, 本王希望相爷出面, 相爷可知今日太后下令让唐茉回京起復,任为左相,与你并列了, 太后下旨略过了本王, 更略过了朝堂,本王也无话可说。” 钱方莫名一怔, 唐茉在十二年前高中状元, 更在六年前升至户部侍郎, 但不知如何就得罪了邵家, 被邵成罢去了职位,编为了末等翰林。唐茉此人出自江南,本就清高之人,遇此波折后,便辞官而去。 六年来,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怎地被太后寻到了,此人颇有手段,不然怎会身为寒门士子,而在六年里坐至侍郎之位。 如今起復,只怕又是皇帝的臂力。 钱方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换作了肃然之色,眸中映照着王爷得意的神色,“王爷,只怕我若上折,小陛下肯定就记恨臣了,蛇打七寸,您的话她该听才是。” “她如今是皇帝,怎会听本王的话,若是听本王的话,还会起復唐茉,那个女人我虽没见过,但听其能力不俗,见解独到,本王可提醒你,皇帝可是很听太后的话,若是她以后只信任唐茉,那你的位置可就尴尬了。” 旬长清手中的权利大半来自于太后和卫凌词,如今刚登基就可与平南王府分庭抗衡,若是以后皇位坐稳了,收回了自己的权利,回头算帐,钱方必然是第一个。 他怔了怔,若是不答应旬翼,他给自己施加压力,也是很糟糕的局面,半晌后,才道:“如此王爷容我回去想想,此事关系重大,总得给我时间。” 旬翼并没有阻止他,放他回去后,门外进来一人,黑色衣袍,屈膝跪下,他手中递出一封书信,便起身立在一旁。 第190页 书信上寥寥数字,是宫内传出来的情报,旬翼看了一眼就觉得不耐烦,“如此不足提起的消息也传出来,宫里人是干什么吃的。” 黑衣人上前道,“王爷,陛下与卫凌词关系太过密切,不似师徒,同进同出,陛下对卫凌词更是言听计从,之间的关系让人匪夷所思,昨夜更是带她去了太.安殿,那里是只有皇家人才可进的地方。” “那又如何,她二人师徒情深,有何奇怪。” “只怕不尽然,陛下对卫凌词只怕是喜爱的缘故,不是单纯师徒情分。” “荒谬,女子相恋,世间罕有,更何况二人还是师徒名分,”旬翼气恼,拍案而起,眸中翻涌着滔天怒火,“陛下的事,你也敢胡乱言语。” 黑衣人料到旬翼会恼火,他在宫内行走数日,发现此事时也觉得心惊,但二人的言谈举止,眼中情愫都不是假的。 “王爷可以不信,但这是属下查探多日而得出,若不信,您可以派人去查。” 旬翼见他自信的模样,心中更是翻江倒海的怒火,无论如何,卫凌词都不可留在帝京。 …………………………………………………… 钱方做事很把稳,他是兵部上来的人,知晓兵在谁手中,谁的胜算就大,旬翼握着兵权不假,但如今是战乱年代,指不定哪日就出征远离帝京。 旬翼不可得罪,小皇帝也不可得罪,他明面上答应了旬翼,在回府第二日后,一封密函派人送至太后的宁安宫。 太后拆开后,看了一眼,便给皇帝送过去。 恰好,皇帝在千秋殿陪卫凌词用膳,她接过密函看了一眼,就止不住笑意,“钱方这人,竟耍了旬翼,他上面说被旬翼逼迫上折请我立你为帅,问我如何行事,也真是好玩,他怎地就把宝押我身上了。” 殿内宫人尽被退了出去,紫缙也守在门口,说话也方便。 卫凌词也拿过密函看了一眼,是钱方的亲笔书信,眸光清然,道:“钱方实则是两面不想得罪,如今得罪你,以后你收拢皇权之时,必对他有所不满;眼下若不听旬翼,此时就会被旬翼反击。他只能先通知你,若旬翼逼迫,他还是会上折,到时候你的怒火就是发在旬翼身上,与他无关了。” 朝堂上的人除却纯臣之下,鲜少有真心投诚的人,钱方显然不是纯臣。 旬长清颔首,起身给卫凌词舀了一碗汤,自己又拿过了密函,笑道:“正好,就让钱方做引路人,他若带头推荐,加上旬翼附和,只怕我这个小皇帝不得不屈服了。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旬翼难得不怕你夺了兵权?” “在他眼里九死一生的活,当然不会担心我会握有兵权,只怕随行的副将该是他的人,谷梁干镇守边城几十年的人都败了,更何况我从未上过战场。” 卫凌词将旬长清推过来的汤又推回她的面前,又看到她碗里没怎么动的米饭,眉眼下垂,“你不吃饭了?” 旬长清依旧乐得在拿着密函,听到这话,蓦地垂首看到那碗被退回来的汤,“你不喝汤吗?” “要喝汤的人是你自己的,你最近一日三餐有按时用吗?”卫凌词微微凝眉,语气有些不悦。 旬长清听出毛病,放下密函,扒了几口米饭,才欲盖弥彰道:“最近事情比较多,可能有的时候忘了。” “你连吃饭都可以忘?” “没忘……只是晚了些时候而已,”口中还有些米饭,说话也有点磕巴,旬长清抬眸觑了她一眼,见卫凌词低头吃饭,她又将那碗汤推了过去,“这是给你的,我待会自己盛就是。” 卫凌词没有拒绝,只道:“你先把饭吃了。” 神情怪怪的,旬长清也不再说话,只低头吃饭,时不时地受到对面来的注视,她咬了咬筷子,“卫凌词,你刚刚怎么了,为何和一碗汤较劲。” “陛下还是先吃完饭再说,再过几月,怕是吹来一阵风就可以把你带走。” “吹走……可以啊,那我到时去北边找你,”旬长清笑了两声,原本想逗她,可是卫凌词依旧不搭理她,她只好先吃饭,吃了几口,眼前忽然多了一碗汤,再抬眸时,卫凌词也在喝汤了。 她盛的汤还是喝了,旬长清低头自己乐了,又觉得自己和傻子一般,才抿唇止住笑意,喝完了汤,自有人来收拾桌面。 旬长清拉着卫凌词往湖边走去,走了几步,皓月凌空,隐在水中,水色映着天际,她站在白玉栏杆下,远远天幕落下了银流水光,跳跃生澜,星辉脉脉,夏季景色,宜让人意乱情迷。 千秋殿本是无人居住之地,杂草丛生,自旬长清住进来后,宫人翻新,将湖里的水草拔走,又因着夏日,碧波粼粼,应景般地放了一艘小船。 旬长清早就看见了那艘船,命人放置了几盏宫灯在上面,拉着卫凌词就上了船,自己坐在小舱里,清爽的风自湖面上吹来。卫凌词今日终于脱下了白衣,一身胭红的裙裳似蹁跹的蝴蝶,月色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姿,长发纠缠于水光,撩人心怀。 船离开了岸边之后,卫凌词就放下了撑船的篙竿,敛衣坐在旬长清一旁。 第191页 小舱内铺了毯子,足以两人并肩躺下,悠悠湖水,耳畔倾听,佳人在侧,不禁心神荡漾。 旬长清侧过身子,看着她一身的衣裳,扯了扯她的衣带,桃花眼里泛着亮光,“你今日怎地换颜色了?比你那个白色好看多了,我喜欢。” “你怎么什么都喜欢,”卫凌词拂开她的那只手,又不敢太过用劲,毕竟这是船,要是倾斜,船会翻的。 旬长清顺道揪住她的手,“只要是你身上的东西,我都喜欢。” “没脸没羞的,”卫凌词往一侧避了避,可旬长清还是贴过来了,她索性坐起来,双臂抱着膝盖,望着天空上的星辰,此时的夜色很像凌云山的景色,更确切的说像上辈子那样。 无忧无虑的生活,晚间的时候,旬长清就喜欢拉着她爬上屋顶,然后整个人躺在她的怀中,星辰多少,只怕这个丫头都能数清了。 旬长清也跟着爬坐起来,回身望着岸边,船已经晃到中间了,船头的宫灯悠悠晃晃,快要落入水中了,她伸手捞了一把,将宫灯放入船舱内,自己搂着卫凌词,高声喊道:“好舒服,水声很好听。” 无人时,旬长清总是不安分,全身就似没有长骨头似的,黏在了卫凌词身上,眼下更是偏头趴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睛,嘀咕道:“我知道你刚刚不是跟汤怄气,是和我怄气,这些日子我刚登基,以后就不会了,我一定按时用膳,不会忘了的。” “你认为这话可信吗?”卫凌词将她身子揽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指尖捻起她鬓间一丝秀髮,道:“我知你努力,可是一些事情急不得,我走后,大事可与太后商量,实在无法抉择,可去请教唐茉,但不可全信,你要有分寸,王爷那里该信的也可以信,毕竟他也是为了大齐。” “我知道,你不用分心的,左右这个位置无人会把我推下去,无非受些气罢了,我忍得了,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是孩子了,”旬长清趴在她的膝盖上,仰头看着卫凌词,宫灯之下,柔美的眸子焕着月彩迷濛。 她忍不住起身,搂住了卫凌词的脖子,碰着她的耳垂,不甘心道:“其实我不小了,其实……算算……我应该可以说是二十多了。” 卫凌词亦是被她逗得忍不住笑,认真与她掰扯:“你很黏人,哪儿像二十多岁了,上下如何看你,也不觉得像。” 指尖忽地从她胸前略过,卫凌词亦是贴近了她的耳垂,嬉闹笑道:“这里不像。” “不对……你嫌弃我,”旬长清愈发不甘心,用力将人扑倒在小船舱内,整条船因着重力突然向下而晃悠了几下,卫凌词抓着船沿的手都触到了湖水,衣袖被浸湿。 她单手搂住了旬长清,二人俱被吓得屏住了唿吸,宫灯差点翻了过来,旬长清眼疾手快地拿起来,顺手丢到了湖里,待船渐渐稳定后,她才抑制住紧促的唿吸,“你嫌弃也没用,你的脑门上都刻了旬长清三个字,赖不掉了。” 迷魅的眼神落在了卫凌词绝美的容颜上,水光映着二人身姿,幽糜灯辉,令她一双眸子更加幽深,她揽着旬长清的腰,“你不过做了数日皇帝就愈发霸道了。” “霸道乃帝王本性,我也如此,”旬长清整个人覆下来,手在她肩上游走,时而落在冰凉肩上,时而在她腰间点了点,勾唇一笑,眼波流盼,“不如今夜……” “你胆子不小,”卫凌词轻轻喝止,手上虽无动作,可身体经她这般撩拨,只觉得口干舌燥,全身酥软,口中道:“你成年了吗?如此荒唐行事,小心明日御史添你一笔,大肆宣扬。” 旬长清反驳道:“你我在一起本就是荒唐,难道还怕别人说,天下御史一般黑,管他说不说,再者……”她顿了顿,脑袋埋在卫凌词颈间,嗅了嗅清香,低声道:“我要你而已,与我成年有何关系。” “如果,我不答应呢?” 旬长清趴在卫凌词的耳边,轻声细语,舔了舔她的耳垂,继续哄她:“没有区别的。” 卫凌词只觉得这句话酥到了心坎里,耳畔的唿吸很烫,烫得她的肌肤发烫,她实在受不了旬长清如此‘撩拨’,再下去真的会误事,她紧紧箍住了旬长清,不让她动弹,不耐道:“是不是有人教了你什么?” “没有……教什么……”旬长清舌头打结,她即将成年了,宫里总比外面多了点事…… 卫凌词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月光下神情虽然不清楚,但旬长清每每说谎,脸颊就会发红,此时二人凑的很近,隐约可见她脸上不正常的颜色,便使劲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嗤笑道:“学来的东西用在我身上,你胆子真大。” “哪有……你又掐我……每次都不知道轻点,”旬长清按住了自己腰间那只手,顺手拨开,自己咬住了她的锁骨,痛得卫凌词一个激灵,又不敢使劲推开她,毕竟两人身处之地,随时又可能翻下水。 两人嬉闹了须臾,旬长清也知道收敛,只是趴在卫凌词的身上就不愿动弹,指尖在她被咬的地方点了点,“你说这里会不会留疤?” 第192页 卫凌词被她平白闹出了一身汗水,身上黏得很,可这个人仍旧不知好歹地不知道起身,“你在我身上留疤做什么,这么心黑,咬破了才会留疤,你想疼死我?” “不是啊,你看到这个疤痕就会想起我,这是提醒你。” “还不是小心眼,”卫凌词推了她一把,示意她该上岸了,今日起风,船竟被吹得些徐徐靠近了岸边,二人如此衣衫不整,被宫人看到了,于旬长清而言又会多添口舌。 旬长清爬坐起来,看着几丈远的岸边,又回头望了一眼湖面,风好像太碍事了。 ………………………… 第二日,右相钱方果然上奏,请立卫凌词为帅,出征边疆。满朝中竟有大半朝臣附议,旬长清将此事压了几天,群臣依旧不愿罢休,在无可奈何之时,才准下此事。 旬翼以为自己成功将卫凌词赶离帝京,殊不知是卫凌词在其中推波助澜。 大军走的那一日,旬长清一身常服去送行,身旁跟着旬翼,想与卫凌词说话都不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乌泱泱的人马在城外消失。 旬翼面前,她不可透露对卫凌词一丝情愫,自己下了城楼,走了两步,发现城门处站了一个女子,黑衣长袍,看到她下来后,竟直接走过来,俯身作揖,“臣唐茉参见陛下。” 竟是唐茉,原以为是一个书香婉约女子,可见到了满目沧桑之色,半边脸竟用面具蒙面,只露出了半边脸,她上下打量了几下,有些怀疑卫凌词的决定。 此人多半是江湖骗子。 行礼的唐茉见旬长清不说话,便直接道:“臣幼年遭大火吞噬,故而坏了脸,望陛下见谅。” 旬长清颔首,上前扶起唐茉,瞥了一眼身后的旬翼,笑道:“既是如此,回宫再说。” 唐茉知她想法,便俯身让开了一条路,而旬翼也并未再跟着,让袁顷名护送陛下回宫。 在旬翼走后,唐茉望着他的身影发怔,半晌道:“陛下,您与王爷的父女感情可好?” 旬长清愕然,这人太不知好歹了,这个问题是帝京乃至整个大齐最微妙的问题,她竟直接提问出来。 这人,莫不是脑子不好用? 卫凌词又在忽悠她,这人如何为相? 第89章 战场 一句话让旬长清的脚步生生顿了下来, 但此人是卫凌词费了一番心机请来的人, 不可在刚见面就落人家面子,她忍了忍, 敛去了尴尬之色, 淡淡道:“尚可,天家无父子,更何况是过继的子嗣。” 唐茉跟在她身后的脚步也随之一顿,半边的脸颊也看不清神色,但说话也不再是那般僵硬, “如此,臣明白了。” 旬长清忍不住又看她一眼, 口中喊着明白,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是明白, 不过朝堂之上无人能看清皇帝与平南王的关系, 但唐茉清楚,旬翼在平南王府的权利前面, 是不会放弃机会。 皇位,此生无缘。 但是他会紧紧守住属于平南王府的权利, 就从眼前过世世子的的嫡子旬熙鸣破格封郡王, 就可知他想让平南王府走向更辉煌的境地。 一府两王, 歷史上可很是罕见。 回宫后, 礼部送上了几个封号, 是为五皇子旬亦楠拟的封号, 王府早就已经建成, 但先帝痴痴未封,想来就是为了将这个机会留给新帝。 旬长清接了奏疏看了一眼,又让紫缙递给唐茉,试探道:“卿以为选哪个合适?” 唐茉知晓帝王之意,翻开后细细看了一眼,都是些平和的封号,她道:“五皇子如今可算陛下皇兄,封地未封,不如取宁字为号,意在安宁,宁州之地,地大物博,近江南而远北边,正适合他。” 旬亦楠痴傻,本就留在帝京,不会去封地,宁州于他而言,并无意义,不过多了些银子罢了。旬长清点头,眉眼一挑,“那你看,既然已封王,他也过弱冠之龄,不如直接赐婚,你应该对帝京形势并不陌生,你觉得哪家女儿合适?” 接二连三的发问,让唐茉对眼前这个登基不过一月的小皇帝又添了一层认识,只要不是昏庸无能只知玩乐的帝王,她都愿意辅佐。 “帝京中世家云集,为显陛下仁德,不如从高位者选取,臣听闻右相钱大人嫡次女已然及笄,不如聘之为宁王妃,最为合适。” 旬长清唇角勾了勾,眼神漫然,这个唐茉长得有些刻板,但做事却刁钻,钱方嫡女聘为王妃,但旬亦楠痴傻,也算打了他的脸,意在告诉他,如今掌权的是皇帝,旬翼不过也是臣子罢,要看清方向。 钱方得了婚事,但心里必定不会舒服,而且旬翼不会助他,儿女婚事,在旬翼眼中歷来不算大事,为了这个和皇帝叫板,也不值得。 此事就算定下了,寻个黄道吉日,让宁王搬进府,皇帝赐了些珠宝恭贺,又在众臣朝贺的时候,皇帝下旨赐婚,双喜临门,不仅宁王欢喜,太妃也高兴。 旬长清召见过旬亦楠,不像传闻中痴傻,温润君子模样,说话也有板有眼,只是不如常人般机灵,但先帝子嗣只有他活着封王,也算是不简单。 但他只要安分,富贵自然是属于他的,皇帝也不会与他计较以前旧事。 ……………………………… 第193页 谷梁干对阵阿那嫣然,歷来是被人看好,但几场战役下来,溃不成军,他的军队去哪儿,阿那嫣然立时派兵去堵截,犹如他腹内蛔虫一般,清楚他的战略布局。 他甚至怀疑军中出奸细,可层层查下来,知晓核心机密的都是他多年的部下,直到最后一场战役,他带兵追出去的时候,才发觉那是阿那嫣然的圈套。 穷寇莫追,这句军中名言,他忘得一干二净。 主将负伤,大齐这边的将士士气低沉,甚至连退了几百里来换取了暂时的安定,而谷梁干伤重,被阿那嫣然一剑刺穿胸脯,只有一口气靠着人参吊着。 卫凌词去时,主事的换成了袁谩,她本就是冀州刺史,在谷梁干来时,主动将兵权交给她,而如今谷梁干伤重,她只好将兵权夺过来。 她深深怀疑这些男人们脑子里怎么想,每次都败给了阿那嫣然,来时说得轻巧,必然在一月内收回冀州和边疆,如今没有收回,反而又丢了几座城池。 看不起女子,自视清高,这就是下场。 她知晓新来的元帅是卫凌词时,心中深深缓了一口气,拉着旬亦素喝了一坛酒,在卫凌词走后的一个多月里,她日日担惊受怕。原以为谷梁干会扭转败局,谁知输得更厉害,她们只好关闭城门,任城门外白颜如何叫喊,都不出去应战。 卫凌词接手了谷梁干手中的六万人马,加上带来的七万人马,如今十三万人马合併,而阿那嫣然手中二十万人马,加之西番的几万兵,远远超过了大齐的兵力。 可想而知,这场战,敌众我寡,袁谩之前撑得有多吃力。 军队中歷来看不起女子,但边疆主帅阿那嫣然的能力与武功,皆让他们嘆服,而卫凌词在江湖上享有名声,又是帝师,他们也不敢再有怨言。 卫凌词命人将谷梁干送回帝京,沿途一路好好照应,若他水土不服,死在半路上,可就怨不得人了。 城门外,叫阵的人每日,换着花样骂人,城门站着的士兵恨不得将耳朵堵起来,那些话太难听了,好在只有白颜懂得大齐的语言,若是边疆士兵都懂,估计晚上都不会停。 距离卫凌词离开时,大齐的军队已经退了数百里,如今所在的城池为襄州,比起翼州还要小,但这里百姓较多,粮食也富裕,若这里也丢了,只怕所有的粮食就白白送给了边疆。 袁谩死守不出,也是因为粮食原因,总不能一把火将地里的庄稼都给烧了。 在送走谷梁干的第二日,白颜又带人在外面攻城,见无人出来又开始骂人。 袁谩望着卫凌词,特地端了杯茶给她,很自觉道:“卫元帅,要不您去试试,白颜我能打得过,但我怕阿那嫣然突然杀出来,我就敌不过了。谷梁干都打不过的人,我打不过也很正常。” 云深在旁边捂着嘴偷乐,她们袁将军在打架方面就没这么怂过,在边城时,不少将军都吃过她的亏,看似一个姑娘家,却异常彪悍。 自在阿那嫣然手中吃了亏之后,就不敢再如以前那般自信了,袁家抢耍得好,但是敌不过人家阿那嫣然的长剑,她爹来了,定抽她耳光泄恨,骂她以前不好练武。 卫凌词淡漠的眸子蓦地幽深,她并没有接过那杯茶,直接城楼上走去,“去看看吧。” 城楼之下,聚集了一万多的兵马,白颜坐在马背上,精神不振,对方闭门不出,强硬攻城只会加大兵力的死亡。她知晓大齐将士爱面子,她便日日来骂上几句,捡最难听的骂,可是骂了数日,都还是原样。 今日本打算回去时,城楼上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她莫名一震,白衣凛然,绝妙的容颜在城楼上的风吹乱,好熟悉的身影,她眼睫微微迷住,凝视了须臾,直接喊道:“卫凌词,下来,你我会一会。” 卫凌词定定地望着城外的白颜,眼色清幽,神色正如她一身白衣般清冷,露出了傲然沉稳的笑意,高声回她:“白颜,如今你有何资格与我打,要打回去喊阿那嫣然。” 城楼下的白颜噎得脑门疼,猜测卫凌词就是新来的主帅了,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喊道:“卫凌词,你先赢了我再说。” 卫凌词微微一笑,淡然道:“我怕我下去了,你就看不见今晚的月亮了。” 袁谩听得抽了抽嘴角,终于来一个人可以出气了,这里的将军无论是谁,都怕了阿那嫣然,白颜好对付,就怕阿那嫣然在阵后沖了出来,回城都来不及,因此人人都不敢随意应战。 “别说大话,卫凌词你下来,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你不下来就是缩头乌龟,”白颜驱马往前走了几步,眼中是极度的兴奋,她早就想试试卫凌词的功夫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既然她是主帅,那她就先替公主试试了。 卫凌词望着城下整齐划一的将士,心中不免荡漾,若论兵法,阿那嫣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但前世不知旬亦瑭如何击破,或许时间久远,边疆军队物资跟不上,拖不起。 但她耗不起,如果三年内不回去,只怕旬长清必然会自己过来,皇帝御驾亲征,画面又是不一样了。 不过旬长清已经替她铺好路,那就只有走下去了。 她拍了拍袁谩的肩膀,吩咐道:“开城门,我去试试,记住,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开城门。” 第194页 “好,我去守着城门,”袁谩立时下去吩咐。 城楼外的白颜以为自己激将法成功了,心内更是一阵激动,可是看到单枪匹马的卫凌词出来后,又有些恼怒,“卫凌词,你一个人出来想死?” “你说会会,就会会,要那么多人也没用,”卫凌词策马走近,马儿刚停下脚步,白颜的长刀就挥了回来,亟不可待之势。 卫凌词侧身避过,立即翻下了马背,边疆是马背上的天下,马战必然会吃亏,不如下马来斗。 白颜求胜心切,见她下马,自己也跳下了马背,二人气息微滞。 白颜的弯刀并不占优势,因为卫凌词的剑法太快,剑花飘展,带起的狂风直扑打在她的脸上,她努力睁眼,生怕迷了长剑所在的方向,由开始的主攻到闪避,不过几招就落了下风。 城楼下百里寂静无声,不论是上面的袁谩,还是白颜身后的军队,都屏息凝神,寒光夹着日芒,晃花了人的眼神。 不过半刻间,白颜就落败了,手中弯刀离手,整个身子被踢落在地,卫凌词的剑快到她自己不知如何输的,长剑置在她的脖子上,她才咬牙道:“要杀就杀。” “你喊了那么多日,不就欺我大齐无人赢得了阿那嫣然,如今可服了,”卫凌词长身而立,望着驱马而来的阿那嫣然,手中剑刃转得很快,一息未过就割破了白颜颈间的经脉。 殷红的鲜血洒在了白色的裙摆之上,卫凌词站在黄沙之地,白衣鲜血,如仙更如带笑的魔鬼,手中长剑让边疆近前的将士心中胆寒,她神情悠哉,望着愤恨的阿那嫣然,幽幽道:“我不过是教教她什么是守信用,什么是领兵之道,什么是两军交战不杀来使,旬长清一箭,用她的命来抵,我觉得应该够了。” 阿那嫣然亦是翻身下马,望着死都未阖上眼睛的白颜,手中配剑忍不住出鞘,卫凌词并未退缩,直接迎了上去,双剑相激,便有刺眼的光芒,四面生风,亦让人感受到了凌厉剑锋。 一直在城门处观战的袁谩神色尚可,一旁的云深惊得早已合不拢嘴,“她……就这样……当着那个谁的面把人杀了……那么多人在那边……你还不去接应,那么多人马围住了她,就难以突围了。” 城门处早已集结了很多兵马,袁谩直接蹬上马鞍,不忘讽刺云深:“不杀了难道绑回来给你做媳妇。” “我才不要,那个婆子长得太丑,又彪悍,我不要,”云深冲着袁谩的背影大喊了一声,随即命人关上了城门,自己跑到城楼上去观战。 卫凌词身边已经不单单是阿那嫣然了,还有边疆士兵,云深看到阿那嫣然命人拖走了白颜的尸体,不过她并没有走,反而再次袭向了卫林词。 袁谩过去时,阿那嫣然刚好策马回来,她的马战胜于卫凌词,勉强撑了几招后,就险些被阿那嫣然打落下马,两国的军队已经交织在一起,卫凌词身旁多了大齐的士兵,她收了剑,便上马替袁谩挡住了阿那嫣然,“你先走,不宜恋战。” 杀了白颜,已经能够震慑边疆兵士了。 阿那嫣然心中陡生恨意,那日确实后悔放走了卫凌词,白颜说的很对,放走了卫凌词,等于放虎归山,她只想杀了卫凌词,剑锋快要指向她的颈间时,袁谩长枪隔开,卫凌词一剑扫过她的肩膀,没有落下伤痕,却隔断了她的一缕秀髮。 卫凌词,竟然留情了。 她一个恍惚,卫凌词与袁谩已经策马回程了,她的士兵追到城门处还是慢了一步,城墙上立时传来了欢欣的鼓舞声。 …………………… 是夜,月色凝结,星辉惨澹。 边疆军队自攻下边城后就没有败过,如今不仅惨败,甚至连元帅身边的副将都惨死阵前,整个军队都笼罩在阴云之下。 主帐内,阿那嫣然擦拭着白颜的身体,帐门勐地被人掀开,嘲讽的声音顿时响起:“姑姑,我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卫凌词那一剑为何留情,她连自己的师父都可以生擒押送帝京,毫不留情,为何单单对你留情。” 阿那嫣然手中的帕子拭过白颜的唇角处,抹去了干涸的鲜血,“胡言乱语出去说,让白颜安静些。” 一身铠甲的人趋步走近,蔑视地目光落在白颜的遗体上,“姑姑,卫凌词是不是知道射中大齐小皇帝的那一箭是我射的,所以她对你手下留情。” “周满,”阿那嫣然冷笑,刺骨冰凉,“你也知道那一箭是你所为,若不是你躲在暗中放冷箭,今日白颜不会惨死,卫凌词杀她,就是为了那一箭之仇。” “姑姑,我不是周满,我现在的边疆的公主阿那芙,若她真的记恨你,为何又对你留情,姑姑,你胆敢说你不会临阵倒戈,将我边疆送予大齐小皇帝为礼。” 第90章 一年 阿那芙与她的国主父亲一般冷血无情,今日先锋战死, 她竟没有一丝同情怜悯, 帐外夜风吹来, 阿那嫣然望着白颜冰冷的尸体, 扬袖起身,一巴掌甩在了阿那芙的脸上, 阴柔一笑:“本宫如何行事, 都是这二十万人马的主将, 用不到你来置喙, 不服气可以滚回国都。”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愣了阿那芙, 她攥起了拳头, “姑姑,你好像忘了,你是主将没错,可大齐国主是我父亲,不是你,你休要乱来, 勾结大齐可是死罪。” 第195页 她眼中的恨意并没有瞒过阿那嫣然, 她眼神微晃, 白颜的死,忽然让她看清了一些东西,内心涌起了噬心刻骨的痛, 再次深入到心间, 她捏起了阿那芙的下巴, “要不我把这个位子让给你,你这么厉害,又与卫凌词同门,她的武功套路,你应该熟得很,战场上打赢她,你就可以攻下大齐了,我明日就送白颜尸体回国都,把这里让给你。” 语气清晰,让阿那芙心中骇然,不过听说她要回国都,心中又很雀跃,她转身出了晦气的帐篷,走远了些,立时吩咐自己的亲兵,“你先她一步回国都,告诉国主,阿那嫣然欲反,让国主小心些她。” 她冷笑,眼神如刃,大齐已被攻破数道城池,阿那嫣然已经打开了这道门,留之无用,不如让她离开,囚禁国都,看她如何攻下大齐帝京。 …………………………………… 相对于边疆的士气,大齐襄州城内士兵打得一片红火,难得出了一口窝囊气,对新来的元帅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敢再小瞧女子。 旬亦素不喜军中嘈杂的气氛,便爬上城墙去找卫凌词,月色很美,如卫凌词一身白衣飘然般的美,一个女子,惊世般的武艺,又有着不可多得的谋略,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忍不住让人侧眸。 卫凌词也不喜欢军营里的气氛,但是袁谩喜欢,日日与他们闹成一团,今日幸亏袁谩替她挡住了那些将士,不然定被拖在帐篷里,无法出来。 她靠在城墙上,指尖在墙壁上点了点,眸色生辉,“你可以回大齐了,长清说了会还你大齐公主的身份。” “回去与否,已经没有作用了,我从不贪恋那个身份,或许母妃心里,现在的我不如死了。” 试问哪个母亲可以接受自己的女儿喜欢一个女子,终身与之守在一起。 卫凌词笑道:“那是你胆子小,只要你活着,对于你母妃而言胜过一切,随你了,反正长清的话永不改变。” 旬亦素的想法与卫凌词不同,她没有两世的经歷,无法看穿生死,屈服于世俗的眼光,她眼眸抬了抬,“等你和陛下大婚后,我再回去。” 有帝后做挡箭牌,旬亦素与袁谩的事情也不会有多少人注重了。 卫凌词看出她的心思,淡淡一笑,没有再说话,帝后大婚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更不知旬长清能否在帝京安分守己,抵得住诱惑。 旬亦素与喜极若狂的袁谩不同,人人觉得卫凌词没有杀了阿那嫣然很可惜,但她知道卫凌词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她能扶持旬长清登上皇位,就可知她确实是一个谋臣。 边境安定了,大齐小皇帝才可以高枕无忧,而大齐将军能够胜过谷梁干的没有几个,旬翼算一个,但他权力在手,不会出征,而卫凌词不同,她想让旬长清皇帝做得更稳,唯有握住兵权,西南二十万兵在旬翼手中,那么她就必须有二十万兵马与之抗衡。 收復了边疆,远远不止二十万兵马,看似是一条黑路,但卫凌词有能力有把握走成阳光大道。 只是她不解卫凌词为何放了阿那嫣然,此时无人,正好适合问她。 秋日里,城墙上的风更加萧索,卫凌词一身夏日薄纱,如墨深美的眼睫眨动后,有着一股自信的异芒,“其实那一剑杀了她,最多重创她而已,边疆国主年纪老迈,底下王子一个个跃跃不已,而这个国主最让人厌烦的便是猜忌,不然不会将兵权给了阿那嫣然都不给自己的儿子。今日不仅你们看到了我故意不杀她,相信对面的边疆军中很多人也看到了。加之,阿那嫣然曾是大齐陛下的母亲,也有可能我得了陛下的吩咐,对她网开一面,希望它日,她能够归降大齐。” 如此简洁明了的话,还是让旬亦素听得心惊,反驳道:“如果对面没有人上当,那你岂不是功亏一篑?” “此事急不得,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今日不过是埋下一颗种子罢了。”卫凌词敛眸,月色下笑影如云,如果旬长清在,指不定又非抱着她亲一口。 旬亦素审视了须臾,神色不定,在卫凌词沉静了很久后,道:“我在边疆听过一些消息,阿那嫣然是被迫和亲大齐,我猜测她心中是有爱的人,至于是谁,我猜多半是死了,她攻打大齐,好似是想报復大齐逼她和亲。” “报復大齐有些勉强,应该报復逼她和亲的人才是,十五年前和亲……那就应该是她的亲哥哥,现任国主才是,她有些偏执了。”卫凌词也是不解,上辈子这些事她关注太少,连边疆主帅是谁都不知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下来几日,对面安静了很多,不再有人来叫骂,在安静的日子里,卫凌词带着袁谩几人,观察了襄州的地势,甚至去了对面的军营外窥探。 边疆军队输了一次,但依旧有条不紊的训练,只怕他日会捲土重来。 云深几人有些沉不住气,认为赢了就应该乘着气势再打,以免丢了这个士气高昂的机会。 可卫凌词按兵不动,甚至在无人时看起了兵书,让人匪夷所思。 在第五日的时候,探子来报,阿那嫣然离开军营,带着一口棺材往北走了。 卫凌词徐徐放下兵书,看了一眼地图,望着一头雾水的几人,点了点地图上的襄州,道:“她定是送白颜尸身回国都,明日应该有人来叫阵了,云深你先去试试,没有了阿那嫣然,你应该不会怕了。” 第196页 被点名的云深,怔了怔,未反应过来,前面的袁谩先开口,“明日我去就是,对面有个人使的是凌云宗的剑法,云深必然打不过,还是我去。” 会凌云宗的剑法必然是周满了,卫凌词思索了少顷,还是坚持道:“云深,还是你先去,横竖都是输,那就输得漂亮些,必要时,袁谩去接应你,但是袁谩你不能赢,只能输,而且要输得不着痕迹。” “什么?”袁谩心口一颤,对面那个会凌云剑法的不过是一个孩子,云深不知凌云剑法输了也就输了,她耍的袁家抢,比起凌云剑法本就不逊色,如今让输给一个孩子,简直太丢人了,“没法输,我办不了这个差。” 卫凌词眼眸高扬,望着她,唇际展开了若有似无的笑意,正色道:“袁谩,明日你如果赢了,下午我就派人将旬亦素送回帝京,大齐公主待在军营成何体统。” 蛇打七寸,笑得云深与尚红直不起腰,旬亦素眼下就是袁谩的精神食粮,将她送走,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袁谩气得脸都红了,又无话可回,握着自己的长抢磨蹭了许久,才道:“我试试,不就认输,谁不会。”末了,又兀自嘀咕道:“面子和阿素比起来,还是阿素重要。” 第二日,边疆军果然来攻城,云深出去后,只几招就被人打落下马,袁谩冲出去将人带回,又在回城的路上遭遇阿那芙偷袭,凌云剑法与边疆马术相结合,数十招就打败了袁谩,幸好她跑得快,不然就会和白颜一样的下场。 如此几日反覆,又和前些日子一样,大齐闭门不出了。 但阿那芙见人逃跑后,并没有鸣金收兵,求胜心切,以为大齐军队如之前一般士气低沉,守城无力,反而在几日后带人强势攻城,一时间,数万人马在襄州城下,马蹄溅起了灰尘,刀光剑影迷惑了每一个人的眼神。 可是城楼上只有袁谩在守城,卫凌词在大兵集结之时,绕过了军队,带人进去了边疆军营,烧了粮草,大火烧毁了军营,留守军营的西番人不知会有人来突袭,已然溃不成军,跑的跑,逃的逃,等阿那芙带兵逃回来时,只留一堆灰烬。 可是她还没有喘过气来,卫凌词带人不知从何处而来,包围了她剩下的人马,两军相逢,阿那芙心慌如焚,却听卫凌词坐在马上笑道:“阿那嫣然这份礼物真的很好,我带我们大齐陛下收了。” 阿那芙身子一震,这个女人,冰雪寒冷,她的可怕不在于她外貌冰冷,而是心机深沉,明明看似一朵白莲,让人失去抵御的心思,可她又在你放松的时候,给予杀招,杀得你措手不及。 在她突围后,袁谩带人慾追时,却被卫凌词阻拦了,狠色在眼眸中凝结,“区区几千人,让她逃吧,如今她们失去了一半的兵力,定会守住冀州,那里才是真正需要费心思的地方,让她回去闹一闹,与我们而言也是好事。” 冀州丢了容易,再收回可是极难。 应了卫凌词的话,她们在冀州城外一耗便是近半年的时间,帝京却是又一番的景象了。 新帝登基元年,定年号为宁晏,为大齐安宁,海清河晏之意。 朝堂上,依旧是皇帝与平南王府分庭抗衡,谷梁干在回京的路上就死了,其余人只好将他的尸身送了回来,追封其为景武侯,长子谷梁衍继承爵位。 帝京的夏夜,星辉漫天天,月色散漫稀薄。 唐莉成了皇帝的左膀右臂,可以自由出入帝王寝宫,比如此时刚从千秋殿出来,就遇上来看望旬长清的太后,她微微作揖,月光下半边面具添了几分寒意,纵在夏日也让人觉得胆寒,“太后,虽说陛下两年后才可大婚,但如今亦可纳皇夫,拉拢权臣,这些您也懂,不如劝劝陛下。” 这些日子朝堂上都是在说这些,旬长清已亲政,但手中权力不足,旬翼行事有的时候并不经过她的同意,三品以下朝臣的任命更是他自行处置,唐茉数次提醒皇帝早日纳皇夫,解决眼前困局。 奈何小皇帝一意孤行,任唐茉舌灿莲花都说不通。 太后微微一笑,示意她平静,安抚道:“陛下年幼,你们做近臣的担待些,哀家去试试。” 唐茉心里不舒服,做皇帝的旬长清亦是如此。 夏季时,因着这些事情,心中火烧火燎,命人在寝宫四周放了很多冰块,眼下,唐茉走了,她便赤足走到角落里,站在冰块前吹了吹冷风。 一身红色菱纱群愈发显得身姿高挑,一年里她长高了很多,一双桃花眼也长开了,清可迷人,深可杀人,若不是绚丽多彩的王冠压制着旁人不敢抬头望她,只怕人人都会望之不舍移眸。 与她日日相处的太后,有时也在猜测,她的母亲柳莹到底是什么相貌,才会生出旬长清这般风姿夺目的人。 但旬长清身上没有江南人的婉约,反而性情更似卫凌词,行事作风同样决绝不留情面。一年来,看似是平南王府胜利,可旬长清暗中培养了新晋的人才,慢慢渗入到了朝堂中心。 一时的胜利不代表全部,相反旬长清的忍耐之心,让太后着实佩服。 她进殿时,觉得殿内凉意袭人,在座位上并没有找到皇帝的人影,转过身来,在角落里看到长发红衣的少女,躲在那里贪凉,御案上堆积了很多还没有来得及处理的奏疏,在上面翻了一本就是唐茉的,无非就是门口那些说词。 第197页 旬长清听闻声音,便转身缓缓踱步,漫然笑道:“这个唐茉比府里老妈子还要烦人,她自己一辈子不嫁人,偏偏要我早日纳皇夫,再不济将大婚的人选定下来,我都不急,她急得和热锅上蚂蚁似的。” 太后见她心火难平之色,笑道:“依我看你不是身体热,是心里热,卫凌词最近是否没有写信给你,瞧你一张脸拉得多长。” 旬长清拉着太后在一旁坐下,自己盘膝坐在椅子上,露出了一双雪白玉足,委屈道:“卫凌词这是自己砸自己的饭碗,要是知道自己找来的人逼我娶别人,指不定要呕死。” 也不知这番委屈是为自己还是为了卫凌词,太后见她脑门上沁出了薄薄的汗水,也不愿逼迫她,旋取了折中的办法,“要不你定下大婚的人选,等卫凌词回来再废弃。” “卫凌词还会回来吗?”旬长清冷冷望她一眼,当即转身,面对着门口,望着苍穹上月色一脉皎然,唇角纹路不知是哭是笑,“她若知道了,指不定就跑了,我上哪儿找人去,她那一身功夫不知师承于谁,只怕无人能束缚她。” 想来也是,太后释然一笑,望着她委屈不甘的模样,笑道:“你啊,提到卫凌词,就乱了方寸,你不愿便不愿,只是两年后,卫凌词再不回来,你如何堵住悠悠众口。” “两年内,朝局大变,我是皇帝,不愿意的事情谁敢逼迫我。”旬长清淡雅一笑,仿佛未夹杂着一丝情绪的双眼中无端幽深的眼神,并不似她这般年纪该有的。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在御案翻找着前几日送来的捷报,递给了太后,“我知你不关心朝堂局势,但这是卫凌词送来的,冀州收復回来了。今日朝堂上,旬亦白请命去冀州,被唐茉回绝了,我相信旬亦白得了平南王吩咐,不会简单放弃。” 太后接过捷报看了一眼,这几月她亦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旬翼竟然会派旬亦白去帮助卫凌词,不过冀州战局稳定,根本不需要再派人。他这番无非是怕卫凌词真的收復了边疆,兵力大增。到时候与他抗衡,就难以维持他想要的平衡局面了。 青瑶奉上来太后带来的点心,金黄酥香,旬长清顺手捡起一个,咬了一口,又道:“唐茉在朝堂上反驳时,还留了些颜面,下朝后,遇到平南王后,就冷嘲热讽,直接说他妄想争功,气得旬翼当场动手。” 太后道:“唐茉此人,让人看不明白,心思叵测,但她对你又是忠心,可是哀家隐隐感知她与旬翼似是不和,所以才会屡屡针对。” “王爷得罪的人很多,以前的邵家,现在的唐茉,不过唐茉只针对他的错处,也是个光明之人,我倒喜欢她这个性子。只要她别日日来烦我成婚之事,我还是挺愿意见她的。” 作为皇帝她也很无奈,唐茉确实是纯臣,不过就是管得太多,连她的婚事都管。 太后不知前朝之事,但遇到大事旬长清就会与她商讨,婚事一直是旬长清的禁忌,她也明白,毕竟卫凌词为她付出太多了,她也不愿横加干涉。 她放下茶杯后,说起今日来到的目的:“你将旬亦然妾侍生的儿子往我宁安宫送去,我可提醒你,他骨子里流的是旬亦然的血脉,小心养虎为患,我知道你想过继子嗣,但旬亦然的儿子绝对不合适。旁人的子嗣再好,都不如自己的。” 话中含义,旬长清也明白,她故意曲解,半个身子靠在桌子上,托腮嘻嘻一笑:“太后这话说太全了,我就是别人的子嗣,对您还不是全心全意,您现在就打我脸,可是很疼。” 粉色脸蛋离得很近,如胭脂点缀般的唇角露出了不多见的笑容,太后心中也是坦然,皇帝做久了,这纯真的笑意也愈发少了,她也笑着说:“小陛下,像你这般的孩子,世间可找不出第二个,孩子我会替你看着,但是你不要这么快下决定,宁王的血脉也可以考虑。但是不要曲解哀家的话意。” 旬长清依旧是玩笑的神色,纯净的看不见一点瑕疵,已不似朝堂上的阴沉之色,但清傲之姿又似卫凌词,“长清明白,但是我选择了卫凌词,今生都不会有孩子,待卫凌词回来再做决定,毕竟还早,您一人也寂寞,让孩子陪着您也好打发时间。” 太后见劝不动她,也不愿再继续说下去,毕竟晚辈的事,她干涉太多只会令母女失和,她起身道:“孩子三四个月了,也该取名字了,你抽空想想。” 旬长清也起身送她出去,一面道:“长清明白,明日让礼部拟几个名字送过来,让您过目。” 墨色浓郁,明月当空,旬长清忽地伸手想触及它,卫凌词,我撑到现在,你别让我失望,早些回来。 第91章 復用 已废弃的皇子旬亦然妾侍生下一子, 取名旬兴。 皇帝不计前嫌, 特封为郡王, 养于宁安宫太后膝下。 宁晏元年冬,北军主帅卫凌词收復失地边城,又一月, 长驱直入, 破边疆要塞漠关,经过五十余年,大齐军队再次让铁骑踏上了边疆土地。 宁晏二年春,大齐右相钱方自请辞官, 幼帝废右相之位, 独留左相, 是以朝堂上文以唐茉为先,武以袁顷名为主。 宁晏二年末,北军连破边疆数座城池,直临边疆国都城外。 第198页 边疆长公主阿那嫣然于两年前被迫放弃主帅之位, 西番与边疆联盟是她一力促成,在她退下后, 西番与边疆的战线崩溃,西番几万人马死伤殆尽,只余几千人逃回本国。 一场拉锯近三年的战争, 以大齐军队兵临城下而暂时结束。 国主早已吓得躲在宫内不出来, 如今领兵的人是阿那芙, 可是她的能力远远不如阿那嫣然, 而后者三年内如空气一般在自己府内生存,闭门不出,哪怕大齐人冲进来,只怕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她送白颜回国都后就遭到了国主的囚禁,无论她如何叙说都无法撼动他的心,那一刻她明白,她的哥哥从没有变过,从十八年前逼她和亲,驱逐她的爱人之时,她就应该相信她只是边疆皇室的一颗棋子。 两年多的囚禁让她明白,她兴兵大齐,就算夺了大齐锦绣江山,国主也不会信她,而报復了大齐又如何,毕竟当初逼她和亲的不是他们。 被雪覆盖的边疆皇宫依旧森严巍峨,入目的金碧辉煌,战事至城外,国主已然慌了心神,想起了被囚禁的妹妹,立时马不停蹄地召请她过来。 阿那嫣然在殿外卸下配剑,望着面面相觑的朝臣,一步一步跨入大殿,站直了身子,不再行君臣之礼,冷笑道:“国主,今日找我,有事?” 坐在上首的国主阿那真竟觉得阿那嫣然的眸色异常亮眼,他觉得头上的王冠很重,抬手理了理王冠,看了一眼哑然无声的朝臣,心中暗骂了几声,才道:“你可知大齐军队就在城门外了。” “不知,我的公主府早已被国主围得水泄不通,外面的消息我如何得知。” 她的一句话让安静的宫殿更加诡异,无人敢答。曾经,她带兵连破大齐数座城池,打下了大齐三分之一的土地,在边疆歷史上堪称第一人,何等卓杰,可如今她被囚禁,边疆与西番的联盟瓦解,边疆几十万兵力死于前线,且战且退,退至今日国都城下。 阿那真理亏,也不再相信阿那芙的话,阿那嫣然被他困在府内,大齐兵马势如破竹,如穿云箭般的速度打到了国都,显而易见,阿那嫣然并非是奸细。 如今,唯有仰仗于她,边疆才可保全了。 阿那真故作温和地笑了几句,才说:“妹妹的能力一向很强,你也歇息够了,不如领兵退敌,这也算是你的责任。” 这副嘴脸与当初逼她和亲之时,判若两人,阿那嫣然有心作呕,望着一旁垂首不敢言的臣子,傲然道:“这座宫殿之内,人才济济,为何需要我一个女子领兵,再者国主曾说过我是大齐的奸细,如今又让我领兵对抗大齐,您就不怕将最后一道防线主动给大齐打开?” 她的眼睛如利剑如锋芒,压迫着众人,唯阿那芙不服气,她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可比起眼前人,她的心是向着边疆,而不是大齐。她清楚地记得襄州城外,卫凌词以为她逃不出去了,才泄露出来的话,这一切都是阿那嫣然泄密,藉以向大齐小皇帝投诚。 “国主,阿那嫣然不可信,当时若不是她向卫凌词泄密,我何至于被偷袭,她前脚走,我后脚就被偷袭,难不成卫凌词那般厉害,掐准我的计策,定是她泄密,此时不可再信她了。” 阿那嫣然虽说未出过府门,可战场上的事情都有人告知她,国主膝下子嗣唯眼前阿那芙心思了得,有能力的皆在阵前丧命,其余都是资质平庸,若渡过了眼前危机,只怕江山会是阿那芙的。 阿那芙的心机绝不逊色于阿那真,甚至比其更加阴险。 她并未将阿那芙的话放在心上,转身就走:“既然如此,那还是让公主继续领兵,相信城破之时,卫凌词会念着同门之谊,而对你网开一面。” “芙儿不过开玩笑罢了,如今满堂之上的朝臣谁能比你更了解大齐,”国主阿那真强装镇定,眼神示意阿那芙上前赔礼,自己又忙下了御座,走到她的跟前,“只有你最适合做领兵之人,休息够了也该为我边疆效力了。” 一番话极其别扭,但殿内朝臣依旧在不停附和恭维,阿那嫣然敛眸,她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单纯无知的人了,她摸了摸自己肩上散下的碎发,嘴角溢出玩弄的笑意,“国主,那秦川在何处,能否让我见一面。” 秦川是谁,殿内人满是惑色,唯独阿那真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不过他眼下没有发怒的余地了,忍了忍,挤出一丝笑意:“秦川自然……等你破敌成功,我便让你见他,如何?” 阿那嫣然勐地蹙眉,明目张胆地利用她,兄妹至亲竟不如旬长清待她的信任,若她不是一意孤行的发兵攻齐,也不会与旬长清将情谊断了,累得白颜惨死。 冕旒之内的脸色带了些许得意,阿那嫣然勘破了他的心思,顺着他的话道:“可以,我回去等着,你将兵符送至我的府上,我便出城替你破敌。” 殿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阿那真更是迫不及待的命人将兵符送过去。 翌日,云深探查军情时,看到了城墙上视察的阿那嫣然,两条腿没来由地打了个弯,忙跑回军营主帐,冲进去喊道:“阿那嫣然……回来了,我看到了。” 卫凌词正与袁谩探讨攻城之策,如何减低伤亡,毕竟那是边疆国都,城内无论是兵力还是布防都要强于一般城池,主力兵队都退回了城内。 第199页 勐地被云深打断,袁谩有些不喜,卫凌词放下地图,望着她:“你确信你没有看错人?” “没有看错,就是她,”云深喘了几口粗气,跑了许久都觉得冷得很,边疆冬日和大齐相比,冷多了。 袁谩插了一句,“元帅,你的计策不灵了,阿那真是怀疑阿那嫣然通敌,怎地又用她了?” “无人可用,兵行奇招罢,”卫凌词望着满桌案的计策,无奈摇首,命人将烛火找来,一一焚烧,又吩咐道:“大军休整三日,不可随意出军营,以防边疆军偷袭。” 换了主帅,自然得换攻城之策,阿那嫣然熟读兵法,消失了两年,不知重新掌握兵权,又会出何计策,毕竟两人是第二次交锋。 ………………………………………… 大齐的冬天没有那么冷,但殿内还是炭火不断。 除夕夜,月色明晰,窗阁之上,银辉落满。 宴上,灯火辉煌,灿灿金华,一派和谐之景。雪后两日就是除夕夜宴,旬长清无法推了夜宴,只好和太后并肩坐在一起,勉强应付着这些朝臣。 旬兴已经虚三岁了,坐在太后一旁,很是乖巧,他是第一次参加宴会,眼睛在殿内骨碌乱转,旬长清将人抱过来,餵他吃了几块点心。 满殿的朝臣也将眼睛放在了旬兴的身上,这些年旬亦然被圈禁,也很是安静,想来顾念着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子,不过旬长清并未打算让他们父子见面。旬亦然这种居心不良的父亲,还是不见为好。 看到皇帝如此善待旬亦然的儿子,不禁怅然,都在猜测皇帝的心思,还有半年,三年孝期即可结束,到时候皇帝大婚,这个旬兴该如何处置。 太后望着言笑晏晏的旬长清,心中慨然,她的打算竟已这般快了,旬兴长得确实不像旬亦然,而性子稍显懦弱,也不知是旬长清故意为之,还是她的天性如此。 宴会结束后,旬长清亲自将旬兴与太后送回了宁安宫,自己才转身回了千秋殿。 新年开朝后,皇帝大婚被旬翼提上议程,新一波的麻烦让旬长清头疼,甚至装病了几日,也不能够阻止源源不断的奏疏往含元殿送去,言及陛下及笄已久,应当选取少年郎君,行大婚之礼。 礼部甚至选了世家公子郎君的画像送了过去,旬长清不经意间看到后,吓得命人将那些画像拿去御膳房焚烧。 不知是谁,揣测皇帝的心思,竟认为其喜欢女子,有些人也悄悄送了女子画像过来,妖娆清纯,各色风姿。 皇帝如今亲政近三年,皇权早已收回,兵权一分为二,旬翼与卫凌词各占其一,她本不惧怕朝臣上书逼迫,可日日如此,有些头疼。 此次,丞相唐茉倒是安分守己,竟没有在成堆的奏疏里多加一本,让旬长清稍稍松了口气,她压下了所有的奏疏,命人端来火盆,一股恼地将那些奏疏全丢进了火盆里,化为灰烬。 次日,又呈上来许多。 她接着往火里丢,火光照红了她雪白的肌肤,添了些妖艷之色,殿外的唐茉看着火光里吞噬的奏疏,心中骇然,忙进殿劝道:“陛下,此行不妥。” 说着,旬长清又往里面丢了一本,讽刺道:“有何不妥,难入朕的眼,不烧了还留着做什么,难道让朕供着它们,日日参拜。” 为免唐茉口中的长篇大论,吵得自己脑仁疼,旬长清找了几本奏疏递给她,示意坐下来,自己依旧将那些劝谏纳皇夫的奏疏撕了一页页往里面扔。 “这是平南王的奏疏,让朕纳景武侯谷梁衍幼弟谷梁什么,名字忘了……让朕选他,长何模样,朕都不知。太后这些年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还是不喜谷梁家的人,再将人弄进后宫,整日在她面前晃悠,惹她不悦,朕这也算是不孝。” 长篇大论不是唐茉,反而是她了,唐茉翻开了看了一眼,皆是夸赞谷梁睿,年少有才,相貌脱俗,约莫着帝王眼里就是一个小白脸的存在,她顺手也将奏疏扔进了火盆里,深邃的眼里翻涌着厌恶,“谷梁睿弱冠之龄,长得确实俊秀,不过读文弃武,脑子迂腐,只怕让书给读傻了。” “傻子不要紧,听话就可,王爷不就是这个心思。”旬长清烧完了奏疏,才站起来踢踢麻木的脚,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细雪密集,刚开朝几日就下雪,显然不是好兆头。 唐茉也随着她站起身子,望着帝王姣好的容颜,十七岁的帝王恰是最好的风采,可惜身为女子,自己的婚事也做不得主,相反要听群臣的话,何人适合她,便选谁,情爱二字,怕是不属于她了。 她望着帝王脚下的毯子,直言道:“陛下应该是有心上人了,不然不会如此抗拒朝臣的奏疏与提议。” 旬长清望了她一眼,容色清冷,眼神蔑然,道:“那又如何,朕已是大齐皇帝,难不成自己的婚事也要别人做主,先帝当年选择邵韵,她是后位最佳人选,可是结果呢?闹得后宫不得安宁,择优无用,不如择自己喜爱的。” 她跨步出了寝殿,站在廊檐下,伸手接了几片雪花,一身红裙在白雪中摇曳,耀眼之色,让宫人不敢抬首,眼神微挑,她道:“朕的后位早就定好了,不需这些人置喙,再有进言者,朕定不轻饶。” 第200页 装了这么久温润的皇帝,总该露出锋芒之色,不然这些人总以为皇帝好欺。 唐茉望着风骨傲然的皇帝,心中唏嘘,眼前这位少女已然成为了大齐真正的皇帝,狭长的桃花眼中夹杂着锐利的锋芒,年少初成,或许先帝真的选对了人。 旬长清望着大雪,眼中映出了卫凌词的容颜,相思之情再难遮掩,忽而道:“唐卿,让你与王爷共事一月,可会难处?” 这些年旬长清隐隐感觉,唐茉与旬翼之间,每日总有些纷争,或大或小,虽从未闹到她的面前,但是旬翼已被闹得头疼,他是军人,本就不擅长这些细密小事,偏偏唐茉总能抓着他的错处,弄得旬翼手下人苦不堪言,偏偏又没有理。 旬长清这话问她,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一月内不找旬翼错处。 唐茉不知这句话的意思,茫然地看向小皇帝。 旬长清抿了抿唇角,“朕这些日子总是梦到了先帝,三年孝期即将过了,朕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颇是对不起先帝,既然朝局稳定,朕想斋戒四十九日,以示诚心,朕明日就去□□殿,以后辛苦你和王爷了,圣旨已经拟好了。” 七七四十九日,帝京不得翻天,唐茉想出言劝谏,可转而一想,这许是皇帝的试探之策,这四十九日当中,帝京各个地方自然少不了她的探子。 谁本分,谁忠心,谁想闹事,四十九日后便可明白了。 第92章 边疆 正月里是最信鬼神之说的日子, 帝王一言,朝臣虽有质疑, 可太.安殿前已被禁卫军重重围住, 袁顷名亲自带人守在那里,皇帝近前女官紫缙亦是守在那里, 到口的劝解被这般的阵势吓了回去。 旬翼这些年与皇帝相处并不融洽, 手中权力渐渐被皇帝收回,虽说平南王府的荣耀犹在, 可不过是躯壳罢了。西南战局稳定,不需他去坐镇,但边疆那里已是一块大肥肉了。 卫陵词这些年在边疆握着兵权,几十万兵马驻扎在那里,不仅收復失地,如今, 兵临边疆腹地,只需攻下国都即可班师回朝, 且不说卫凌词手中的兵权是一大忧患,单单她与旬长清之间不平常的感情,旬翼就不容许她活着回帝京。 有人曾上书, 提议派旬亦白去协助卫凌词,可唐茉在皇帝未发话前就委婉拒绝, 此时过去就是抢功劳, 若想协助, 两年前在襄州就该去协助, 如今即将凯旋,边疆亦是困兽之斗,无须再派人相助。 唐茉不同于一般女子,她文韬武略,小皇帝能够收回权力,她更是功不可没。 她有个优点,就是没有顾虑,没有软肋,任其他人想破脑袋,也不知她会惧怕什么。毫无畏惧之人,才让人觉得可怕。 但皇帝进入太.安殿后,她就一改常态,对着旬翼手下人的小毛病也不再挑剔了,简直换了一个人一样,也不再与旬翼争长论短,让一干人等摸不透她的心思。 平南王府与景武侯谷梁一家算是姻亲,旬亦白与谷梁衍谷梁睿是表兄弟,但与皇帝没有血缘关系,因此,旬翼总想小皇帝出孝期后能够纳娶谷梁家的人,背后总会牵着相同的利益关系。 朝堂之上,皆是利益关系。 正因为他的想法太过明显,才会惹得皇帝不悦,她并非是木偶,总有自己的感情问题。 对于旬翼,她能给的都给了,只要不牵扯朝堂根本问题,她都不会吝啬,但旬翼想插手她的婚姻问题便是她的底线。她收了旬翼请旨纳谷梁睿的奏疏之后,第二日就下旨将谷梁睿赶出帝京,永不可回帝京。 如此,虽说打脸旬翼,可也起到了警告的作用,在她进入太.安殿后,那些关于皇夫的人选奏疏总算停了下来,那些在家中没有订婚的世家子弟慌了神,家中父母立即定下婚事,生怕皇帝一个不舒服,将他们也赶出帝京。 旬长清进入太.安殿的第三日就悄悄出了帝京,带着数十名禁卫军与纤云两姐妹,一路向北,马不停蹄数日,路过边城时,她看到了守在城门口的尚红,风沙入目,边城又恢復了往日的气象,不会再忍受边疆人时不时的骚扰。 边城往北就是边疆了,而大军停在了国都外五十里之处。 她此行只有一月时间,对外称是四十九日,但最后的日子里总会有人按耐不住,做些挣扎之事,她驱马在军营外徘徊了很久,两年半的日子,九百多个日夜,她不知卫凌词在这些时间内有没有想着她。 风沙之地,卫凌词收回冀州边城,灭了边疆攻破大齐的希望,又在短短一年内,将边疆人驱回了国都。北征大业,可谓大成,她已是大齐所有人心目中的巾帼英雄,人人无不仰望。 纤云进去后,半盏茶的时间,一身白衣的卫凌词就从军帐中走了出来,步履不似平常稳重,帐内被她丢下的将军更不知她为何惊变失态,只有懒洋洋地坐在那里的袁谩明白,卫凌词这是迫不及待地想见小皇帝了。 毕竟情深之人,等了两年半,才盼到小皇帝微服来此了。 她留在帐内,不忘帮忙将一群看热闹的将军赶出军帐,又命人赶忙去送些热水进来,毕竟驱马赶来此处,必定经了许多风霜。 边疆冬日大雪不断,过了年后亦是下了几场大雪,两军对峙,都不敢先出手。卫凌词对这里不熟悉,而阿那嫣然不知卫凌战术如何,两人就在盼着对方先出手,便从年末拖到了年初。 第201页 军营外有片林子,旬长清在林子里转了很久,一身红衣挂着边疆少女喜爱的铃铛,窄袖紧衣,髮髻上挂着几片羽毛,她进入边疆后就换了边疆惯穿的服饰,毕竟她这张脸,军中也有很多人见过。 她远远望见卫凌词后,就走出了林子,身上铃铛被吹得作响,墨色长髮吹起,桃花眼笑得弯如月牙,若不是卫凌词走近,只怕以为她闭上了眼睛。 卫凌词一身锦衣,在边疆待了一年多也习惯了这里的干冷的天气,她脱下长袍披在了旬长清身上,将她长发撸起放在肩上,轻声道:“冷吗?” 雪地里,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煞是好看。 旬长清唿了一口热气,深深凝视着卫凌词消瘦的脸颊,握着她的手,如何也不想放下,笑道:“我不冷,你好像瘦了。” 军营外有着无数双眼睛,卫凌词不便多言,只拉着旬长清往军营里走去,路上遇到袁谩,她挤眉弄眼,望着一身俏丽边疆服饰的少女,悄悄道:“小陛下,您这胆子可不小,就不怕回去后,别人抢你的龙椅。” 这是笑话,也是重点, 卫凌词微微凝眉,也疑惑地望着旬长清,神色冷凝,她见卫凌词不开心,就急忙解释道:“我都安排好了,不用担心的。”她瞪着袁谩,赶人:“我的人在临近的镇子上,不能带过来,你去看一眼,安排下,别在这里碍事。” 说话颇有气度,袁谩微微一愣,见她不经意间说话语气都不同以往,想来三年里也是遇上不少难事,不然凭着她的性子也不会改得这么快,她笑道:“是,臣不打扰陛下会情人,即可去安排。” 什么情人,明明是媳妇,旬长清暗自哼了一声,不乐意地踹了她一脚,袁谩笑着躲开了,乐呵呵地招唿着几人前来,上马出了军营。 卫凌词掀开军帐的帘子,拉着旬长清进去,握着她冰冷的双手,正巧亲卫送了热水过来,又见她耳朵冻得发红,便心疼道:“到了镇子上派人通知我就好,我去找你就是,平白站在外面吹冷风。” “派人找你,又不知你可有时间,指不定得等上好几日,不如我过来,我最多两日就要走的,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等你的时间上。”旬长清将冻得僵硬的双手伸入了水里,可片刻后又拿了出来,放在唇角吹了吹,指尖突然遇热被烫得发疼。 眼下军帐内无人,卫凌词才看细细看着她,两年不见,旬长清长高了不少,眉眼张开了,前世她只活了十五岁,现在都已经虚十七了。 眼前少女眉眼处多了些稳重,可这身红色铃铛服饰又添了几分俏皮的感觉,特别是方才与袁谩打闹时,任何人也不敢想像这是大齐的小皇帝,只当是边疆小镇里来的姑娘来感恩送东西的。 她们攻下城池后,并没有打扰百姓,相反边疆军队在撤退时根本不会顾及当地百姓死活,看到什么好东西都会抢着带走,等于从百姓手里抢东西了。袁谩是先锋,带人去追赶时,抢回了一批粮食,并没有纳入军营之中,反而还给了百姓。 得民心是最重要的,当地百姓也是感恩戴德,并不反感他们,有些百姓时常会送些东西进来,因此将士们看到旬长清也不惊讶。 卫凌词见她将手收了回来,上前替她揉了揉指尖,声音清润了很多,“你若来了,我怎会让你等那么久,这里很不方便,不如去客栈,而且这里没有炭火,膳食只怕你也不习惯,不如你待会回客栈。” “我才不要回,你都能待了那么久,我待一两日又有什么问题,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回奔波。”旬长清撇了撇嘴,望着站在眼前的人,眼里是止不住的欣喜。 如今的卫凌词比起以前更加诱人了,她抿了抿唇角,由着卫凌词将她的双手重新置于水中浸泡,去了些寒意,脸上又恢復红润之色。 卫凌词看到她也着实欢喜,她离京很久了,不知帝京形势如何,但旬长清已做了两年多的皇帝,自己也拿得清分寸,“你如此莽撞跑出来,帝京可会乱?” “不会的,有太后和唐茉在,唐茉也是人才,就是唠叨了些。”旬长清知道她想听帝京的事,便捡了些重要的说与她听,末了又添了一句,“你和唐茉是什么关系,她对你好像很熟,每次都是阿词阿词。” 两年不见,这人的醋性也随着年龄增长了些,卫凌词望着水中通红的一双手,笑道:“我与她应该算是师徒,我的剑法就是她教的,她文武皆会,我是十二年前在帝京遇到她的,那时她还在户部任职。” 十二年前,那便是刚刚重生之际,也是先帝大寿时,原来这人进京了,旬长清修长翻卷的睫毛下的眼睛狠狠瞪她一眼,“你真的很配骗子这个称唿,去帝京了都不找我。” 卫凌词拿她毛巾替她擦干手上的汗水,失笑道:“我也不知你也有着前世的记忆,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你那么讨厌我,去了也定见不到你的人,说不定见面了还得看你的臭脸色。” “你就乱说……再说……再说谁让你上辈子非要和我断绝关系,不见你也正常,”旬长清别扭地侧过脑袋,脸色发烫,如红牡丹一般艷丽,看在卫凌词眼中又是一番心动。 她笑道:“也不知是谁这辈子偏要扮作男孩子,我险些以为那些过去的事都是梦境,可你的相貌又不曾改变,若不是王妃告知我,我定然不会再收你。” 第202页 说来说去又说了那些事,旬长清懊恼地望着她,命令的口吻:“不许再提,都怪你,不拆穿我,让我自以为是那么久。” “世人皆恨别人拆穿自己,为何你就恨我没有拆穿你。” 旬长清有些恼羞成怒,“我千里来看你,你就笑话我,卫凌词,你的良心呢,莫不是这些年被狼给吃了。” “被你这个养不熟的狼给吃了。” “才没有吃你。”旬长清眨了眨眼,许是想起了什么,忽而低声道:“你说我吃了你的心,那我便吃了你整个人。” 卫凌词被她闹红了脸,瞥了她一眼:“真不害臊。” 旬长清半躺在椅子望着她笑了笑,帐内没有炭火,但没有大风也暖和了很多,卫凌词将剩余的热水端过来,“泡下脚会暖和些,你在这里休息会,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待会回来再陪你。” “你忙你的,早些回来就好。”旬长清自己脱了鞋袜,见卫凌词弯腰想要帮忙,她轻轻推开了,唇角翘了翘,“我自己会来,你又不是宫人,不用这样。” 卫凌词见她还是一副孩子气,笑道:“怎地还和孩子一样喜欢较劲。” 双脚泡在水中,旬长清觉得舒服多了,又听她将自己比作孩子,定定地看着她,细眉微扬,不乐意地哼了一声,“我是皇帝没错,可你不是我的宫人,没必要屈膝做这些。” “看你如今是皇帝了,身份终究会变的……” “卫凌词,别人怎么变,我管不着,但你不许变,”旬长清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卫凌词无可奈何的笑意,漆黑分明的瞳孔里溢出清寂之色,再出口的话带了些乞求,“卫凌词,我说的你听到没有,不许想着那些规矩。” 霸道的性子和前世倒是越来越像了,卫凌词坐在她一旁,岔开了让人不开心的话题,“你和王爷相处如何了?” “我与他接触不多,大多时候旬翼提出的意见都被唐茉反驳了,唐茉很有手段,旬翼这个人又爱面子,每每都吃了她的亏也不明说,我感觉唐茉就是旬翼的克星。” 身旁好久没有这个人的存在了,旬长清侧过身子就去搂着她,得来不易的温存让她很珍惜,一些话不得不提,“王爷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我怕他对你不利,军中情况我不知道,但你一定要小心为上。” 卫凌词点头,“这些我都明白,即使他知道了也无妨,我相信你会妥善处置的。” 这些事情迟早会公布天下,旬翼不过比其他人先知道罢了。 旬长清语气有些低沉,糯糯道:“你给我些时间,这里结束后你就回去,大军留给袁谩,不要跟着大军一起走。” “你怕我有危险?” “嗯,王爷这些年暗地里已经对你有意见,加之你我之事,想除去你的心,只怕日益勐烈,阿词,我知道你武功好,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害怕。” 旬长清埋在她的肩膀上,难得露出软弱之色,卫凌词不知两年来发生何事,但此事被旬翼知晓,定不是易事。 旬翼在旬长清心中一直是个父亲,哪怕二人名义上不是,但旬长清重情,若旬翼极力反对,她怎会装作无事发生。 卫凌词抬起她的脸颊,点了点她抽动的鼻尖,眸中依旧是清毅之色,笑话她:“在帝京你能护得我吗?” “能,肯定能。” “你能,那在这里,这是我的军营,我也能护得了我自己,真是小傻子,这里几十万兵马,我是主帅,怎会有事。” 旬长清不说话,懒懒地靠在她的身上,打了个哈欠,话说完就觉得困了,马不停蹄数日,疲倦归疲倦,但比起坐在含元殿里看着那些老顽固打嘴仗,她还是觉得舒服,特别是眼下,卫凌词身上清香的味道,就让她很满足。 卫凌词不能久待,让她躺下后,特地给她多加了一床被子,“这里冷得厉害,你眼下乌青很重,想来这些日子没有睡好,你好好休息几个时辰,其他事情晚上再说。” 墨香的髮丝在眼前晃动,撩人心神,旬长清一把勾住她的脖子,望着近在眼前如白釉般的肌肤,想咬一口却不想让卫凌词在将士面前丢脸,只好咽了咽唾沫,天真道:“卫姑娘,这九百多个日夜里,有想过我这个被人无情抛弃的小陛下吗?” 第93章 定计 委屈的话, 眼前这人是随口说来,卫凌词被她勾住了脖子,无法直起身子,望着她眸里的淡淡雾水, 耐心哄道:“想,日日都想。” 旬长清觉得有假,她日日忙着行军打仗,如何有时间想自己, 她仰着脑袋,不悦:“你又骗我, 那么忙哪有时间想我,你想敷衍我也要换句话。” 这人真是矫情得很,卫凌词无奈,惯常清冷之色也被她惹得不在, 玉色肌肤上反而生起了淡淡红晕, 见旬长清撅起了嘴巴, 她便轻轻落下一吻,十分温和地接着哄她:“可满意了,你在帝京打理朝政, 难道没有日日想我?” 蜻蜓点水的吻反而勾起了旬长清的情慾, 舔了舔唇角, 那里尚存着淡淡清香, 桃花眼里盛起了一汪春水, 眨了眨, 水波微漾,“我当然想你,还有再亲一下。” 第203页 千里迢迢过来只为捣乱,完全搅乱了卫凌词的心神,她解开了脖子上的那两只捣乱的小手,可又被旬长清抓住不放,小无赖完全恢復了原来的本质,“我那么远过来,你为何不奖励我一下。” 卫凌词投降了,未免自己走得不放心,俯身靠近了她,眸中映着旬长清兴奋的神色,带着些许炽热的吻落在了旬长清的唇角上。 许久未尝到的甘甜让旬长清蓦地睁大了眼睛,白雪似的脸蛋被这份炽热而染红,卫凌词的髮丝落在眼睫上,让她忘了眨眼,只想汲取这份甜蜜的芬芳,加深这个吻。 久长的吻让二人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喘息声,卫凌词见这人没完没了,忍不住咬了咬她的舌头,才得以脱离,而旬长清心满意足的翻过身子,脸蛋捂进了被子里,抿紧了唇角才忍住笑意,“我……睡觉了,别来打扰我。” 说话声音也带上了欣喜,卫凌词失笑,替她将被子掖好,转身出了军帐,吩咐人找来了云深,命她守着帐篷,不准任何人靠近。 云深挠了挠脑袋,这是主帅帐篷,有时会在这里议事,虽说是禁地,但也没有让她亲自看守的道理,她望着卫凌词红晕未来得及退下的脸蛋,“元帅,您这是金屋藏娇,藏了姑娘还是郎君在里面,小陛下知道了定和您吵翻了天。” 刚抬脚的卫凌词听到了这句话,睨了她一眼,云深缩了缩脑袋,惧怕卫凌词这种清冷又威严的神色,举起双手晃了晃,屈服道:“我不说,我不告诉小陛下您藏娇的事,打死都不说。” 卫凌词望了帐篷一眼,理了理身上的长袍,淡淡道:“你说了也没关系。” 潇洒的背影落在了云深的眼里,她不禁摇摇首,卫凌词的魄力真大,小陛下能压得住吗? ……………………………… 边疆的天气干燥,落雪不化,很多将士无趣便在军营里搭了雪人。 云深的性子耐不住寂寞,让她守帐篷的事还是第一次,不免有些无趣,自己拔刀拨了些几团雪过来,自己一人搭起了雪人,将自己的佩刀搭在上面,无端雪人添了几分杀气。 尚红来送晚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雪人,笑话她:“本来挺可爱的雪人,你这样配了把刀,反倒有些凶神恶煞的,不好看。” “你眼力真浅,这多可爱,有刀才像我,”云深咬了一口热乎的馒头,喝了一口白粥,里面竟都是水,都可以照出她的脑袋了,她怪道:“这粥是煳弄人罢,缺粮食了吗?” 尚红不喜欢那把刀,便自己拿下来还给云深,在地上找了一根棍子插上去,盯着胖乎乎的雪人许久,不自觉道:“我怎么觉得这个雪人有点像小陛下,白白嫩嫩的。” 云深吃完了馒头,将空碗递给她,“别提小陛下,卫元帅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守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元帅还在那里与将军商量接下来的事,约莫着一时半会来不了,不过纤云纤雨待会过来陪你,”尚红收了空碗就走。 云深听得一知半解,纤云纤雨在帝京才是,怎地到这里来了,她又拉住了尚红,“她二人怎么来了,押送粮草?” “你就记得吃,她二人又不是朝廷官员,押送什么粮草。”尚红真想踢她一脚,这人除了吃就记得吃,好似从牢里放出来的人一样,她又压低声音:“小陛下过来了,在里面休息,你守了半日怎地什么都不知道。” 云深咬咬舌头,白日里还说卫凌词金屋藏娇,原来藏的是小陛下,她又有些不乐意,原以为纤云姐妹二人来送粮食,原来是送人过来的。 边疆大雪覆盖了军营,几十万大军已经打了三年的仗了,今年雪下得特别大,粮食又紧缺,城内边疆人不愁粮食,可他们缺啊,尚红管着这些,虽不露言,可她也看出来了,馒头越来越小了,以前吃饭,现在喝粥,谁有心思打仗。 尚红踢了她一脚,“小陛下在里面,那可是金主,想吃好东西,找她去呀。” 说着端着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开了,云深在原地又挠了挠脑袋,卫凌词是主帅,也该是她说呀,想了想,她还是老实守门为好。 风雪似利剑,打在人的脸上,疼得很,但大齐军队并未退出半里地,整齐划一的队伍,坚固如一的军心,都让阿那嫣然头疼。 她日日上城墙巡视,大雪漫天飞舞,对面的军营日日操练,每日不断,而边疆的士兵已大大不如从前,以前她带出来的兵大多战死,如今这些都是朝廷见前线兵力不足而征来的,大多不是自愿,来这里都是被逼.迫,与之前的士兵更无法相比。 他们没有底子,上了战场也是充人数,齐军是被大雪断了腿脚,待到晴日的时候只怕攻城了。 阿那嫣然骑马绕着军营走了两圈,大家在操练时也是无精打采,这些士兵的样貌都很陌生,她下了马围着操练的校场转了几圈,有些人打拳无力,下盘不稳,一看便知没有扎实的底子。 她摇了摇头,操练士兵的将军见主帅过来,立马迎了过去,她来这里好几日了,每日都是看上半个时辰就离去,今日停留了近一个时辰,看着一些老兵,道:“能不能选出一千较为有底子的士兵,晚上子时集合。” 第204页 一千人并不难,那将军也应下了,望着天气,已经擦黑了,子时前选出应该不难,他忙转身去选人。 阿那嫣然自己又上了城楼,风雪已经停了,按照往年的惯例,雪停了就不会再下,齐军如今势如勐虎,卫凌词用兵如神,两年多来几乎没有败过,这场仗八成会输。 她摸了摸手中的长剑,赠剑与秦川之时曾说过,剑安好,他便安好,可如今秦川早已不知去向,生死不明,这把剑却陪了她数年。 身后将士见主帅面露忧愁之色,皆是苦不堪言,以前边疆虽说臣服于大齐,可除了每年进贡之外,大齐并未向他们多要过东西,而如今边疆反抗大齐,失去了大片城池不说,连国都都保不住了。 国主又性子多疑,识人不清,若当初没有囚禁长公主,边疆也不会败得这么快,齐军就在外面,保不齐哪日打过来了,他们都得死。 只是,他们还年轻,没有结婚,没有生子,人生还没有过去一半,死了太可惜。 站在城墙吹着凛冽北风的阿那嫣然似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转身回头望着这几个守城的将士,敛了周身冷气,温声道:“你们可娶妻了?” 听到话的几人皆摇首,唯独站在远处的一个矮个子兵低低说道:“娶了。” 其余几人都看向他,阿那嫣然也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瞧你年龄也不大,孩子生了吗?” “生了,在那边,”回话的人指了指齐军所在的方向,那里本是边疆土地,可已被大齐攻下,不再属于他们了,就算守住了国都,也不知能否与家人孩子见面。 天涯相隔,莫过于此。 阿那嫣然的手又摸了摸剑鞘,眸色淡然,笑道:“只要你活着,就有见面的日子。” 但秦川已经死了,便没有见面的日子了。 ………………………………………… 调兵的事很快传入了阿那芙的耳中,她直接去了军营。 阿那嫣然在屋内擦拭着长剑,见她来了也不说话,阿那芙见她淡定自若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调兵作甚,还是些精锐。” 有些人猖狂了半世,从不将长辈放在眼里,阿那芙在凌云时,便克制着自己的性子,忍久了后,回到边疆便露出了本性,这些事阿那嫣然从不愿管,阿那芙和阿那暄一样有着登上皇位的野心。 不过阿那芙懂得利用战争这个契机,杀死自己的竞争对手,比如她的那些哥哥,一个个都死于战场上。如今,阿那真年迈,又听她的话,她自然成了储君的最佳人选。 可惜她不如旬长清懂得分清时势,旬长清知道大局为先,而她只知道自己的利益。两年前襄州城外,她中了卫凌词的离间计,不信任自己的亲姑姑。 又以为大齐已失去半壁江山,不足为惧。而卫凌词故意设计,让手下人败在她的手里,加剧了她的骄傲之心,放心大胆地攻城。 阿那芙败在了自己急功近利和野心之上。 当然,这些事阿那嫣然不会提醒她,她若是旬长清,自己定会提醒一二,不过以旬长清的资质,也不会在这些事上吃苦,旬长清外表是温顺的羊,可骨子里却是继承了旬翼这头狠狼的野性,单看她从郡主的身份登上了皇位,隐忍了数年,登基三年便以凌厉手段夺回了皇权,便知阿那芙就和她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她擦净了长剑,眸色寒冷,“自是有用,如今我是主帅,行事不用问过你。” 阿那芙被狠狠落了面子,自己咬了咬牙,知晓此时与她争执并无好处,随即换了笑脸,“姑姑说笑了,我不是质问,就是好奇罢了,您要精锐做什么,我可能帮您?” 吃了亏才改性子,阿那嫣然将长剑收起来,指着地图,“今夜雪停,便不会再有雪,趁着齐军还未缓过来,而我今夜打算让人偷袭他们,至于那一千精锐,我会让他们穿上齐军的服饰,在偷袭过程中混入齐军,藉机烧毁她们粮草。” 阿那芙愣了愣,望着地图有些不解,“烧毁粮草又有何用?” “眼下打不过她们,唯有逼迫她们后退,粮草供应不上,依照卫凌词爱惜将士的个性,必然会带着大军后退,到时我们可暂缓一阵。” 此计听来尚可,阿那芙也没有出言反对,又听阿那嫣然道:“你带着人在前面偷袭,我到时直接带人去烧粮草。” 阿那芙蹙紧了眉头,神色不自然,前面偷袭的人必然存在危险,而穿着齐军衣裳的人,又会说齐话,烧了粮草之后,齐兵就会乱了,到时候趁机出逃很容易的。 “姑姑用兵如神,不如我去后方烧粮草,你在前面指挥,这样胜算更大些。” 阿那嫣然勾了勾唇角,眸色如火炬,盯了她半晌,似是看破了她心中的算盘,握起了长剑,往外走去,“也可,随你,我去看看那些人可挑出来了。” …………………………………… 大齐军营规矩森严,过了规定时刻,将士们的休息处就必须熄灯。 整座军营里是来往巡视的兵,手执长枪,来回走动。 云深带着旬长清摸到了主帅的帐篷,只能用摸,因为她这身衣裳太惹眼了,军营里不收边疆人过夜的,只能偷偷摸摸地走过去。在门外,云深将旬长清推了进去,自己又守在了外面。 第205页 旬长清一进去,卫凌词就发现了不对劲,抬首时,白色的门帘前多了一抹红色的影子,旬长清几乎跳着走了过去,休息了几个时辰,精神很足,她走过去,抓住了卫凌词的手臂,“被我抓到了,你不好好睡觉,亥时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你竟还没睡觉。” 她很兴奋,有种抓包的感觉,这个大骗子在信里写得很好,按时吃饭睡觉,可她刚来,就被抓包。 卫凌词笑了笑,由着她扑进自己怀里,摸了摸她发上的花色羽翼,“有人不自觉占了我的床,我便没有去处,只好在这里过夜了。” 不自觉的人正窝在她的怀里,整个人缩在那里,身子很软,搂着她的脖子,坐在她的腿上,小狐狸样的眼神在她身上瞅来瞅去,“休要诓骗我,我问过云深,你每日都是子时过后才睡觉。” 这人说话前竟先查探过她的底细,卫凌词觉得她做事更加细緻了,笑着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那又如何,我这是在为你卖命。” “朕不要你卖命,朕要你的人,”旬长清拿脑袋顶了一下她的额头,用手点了点她眉梢,唱着官腔:“再晚睡觉,容易变老,就不怕朕嫌弃你。” 卫凌词立即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角‘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嫌弃,那你准备去娶谁,你三年孝期可就过了,预备请谁入你的后宫,嗯?说说看。” 说起这个,旬长清就有些丧气,眉梢也跟着下垂,颓唐道:“所以你快些回去,他们那么多张嘴,我说不过他们,我最怕王爷拿祖宗规矩来劝我,我头都疼。” 这些事她远在边疆,在信里也听她说过,她笑着拨了拨旬长清有些杂乱的髮丝,“那也急不得,只要太后不逼迫,其他人都是你的臣子,奈何不得你,你压着奏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齐小皇帝,连朝政都不要跑来这里会情人,嗯……我在想,没人会束缚得了你。” “有人能束缚我,”旬长清蓦地抬眼,凝视卫凌词如星辰晶莹剔透的眼睛,见她皱眉不解,难得露出迷茫的神色,霎时觉得很可爱,摇了摇她的身子,“卫凌词,是你啊,我做任何事都是想着你,伤害你的事,我绝不会做。” 话很直白,但是很好听,卫凌词忍不住笑了,“傻瓜怎么来的,就像你这样千里跑过来的。” 第94章 突袭 拐弯抹角地骂人傻, 旬长清勾着她的脖子, 委屈道:“傻瓜饿了, 很饿很饿。” “那就饿着, 正好你锦衣玉食惯了,让你体会下军人的辛苦。”卫凌词只当她闹着玩,也没在意。 旬长清不依不饶,咬住了她的手腕,“哪有你这样的人, 军人再辛苦也有饭吃,我来时匆忙,只用了早饭,午饭都没吃,你别虐待我。” 提及虐待二字,卫凌词捏着她的耳朵将她推下来,自己整理了桌案, “饿了去找云深,她替你守门, 难道没有给你留饭, 军中规矩, 过了规定时间,厨房就没有饭食了。” 军中规矩森严, 旬长清也知道, 云深去过厨房, 没拿到吃的罢了。 她坐在卫凌词的椅子上, 把玩着她的青锋剑,宝剑寒光,确实挺配卫凌词,她弹了弹剑柄,“卫元帅,您能破例一次成吗?饿了就睡不着的,长不高。” “你已经十七了,长高也不会长多少了,饿一顿没关系。” “我饿了两顿,不是一顿,有关系的。”旬长清站起身,将宝剑置于架子上,蓦地凑近卫凌词耳边,威胁道:“不给饭吃,我就吃了你。” 两年里,旬长清确实长高了不少,卫凌词瞧了一眼脚下,两人站在齐平的位置,而旬长清的眉眼已到她的鼻樑处了。 方才那句吃她的话也不像是笑话,脸色红了红,故意曲解旬长清的意思,“人肉不好吃,我带你去吃馒头。” 牵了旬长清的手往外走去,云深守在门口,见两人出来,便一路跟着,旬长清见她还未休息,就让她先回去睡觉,毕竟卫凌词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没眼睛的过来欺负她。 厨房已经熄灯了,只是还有一人守着,见到卫凌词来了,以为她晚饭没有吃饱,来这里要些吃食,便拿了馒头给她。只是这些馒头冷了,握在手里就知定不好吃,需要回锅。 她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旬长清,“馒头很硬了,需要热一下,这里还有面团,你要吃面条吗?” “你会做?”旬长清走过来,看了一眼馒头,不怀好意笑道:“你做的,我就吃。” 旬长清瞅着她,抿紧了嘴巴想笑,两辈子她都没见过卫凌词下厨,别说面条,只怕生火都不会。 守厨房的人被卫凌词赶走休息去了,卫凌词将衣袖撸起,将面团揉了揉,又去厨下生火,见她沉静之色,并不像第一次下厨。 旬长清坐在一旁,看着她做面条,托着腮帮子,脑海里忆起她前世的模样,“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给谁做过。” 接连三个问题,一听就知闲得发霉,卫凌词拉着她坐在厨下,叮嘱道:“看火,柴火不够就添些柴,切勿将火星引出来,别烧了你的衣服。” 两世为人,这也是旬长清第一次烧火,更何况她现在还是皇帝,拿着御笔的手现在竟握着木柴,旬长清默默嘆了一口气,看着锅灶里燃烧的干柴,嘀咕道:“也只有你敢让我做烧火丫头。” 第206页 也不知卫凌词有没有听见,她忙着将手里成形的面条下锅,自己盯着沸腾的开水发怔,下厨这类的事情,其实她做的并不少,上辈子在邙山下,她一个人生存的时候,就学会了这些。 自己做给自己吃,只要能入口即可,也没有那么讲究,但久了之后,手艺就会精进。但这辈子她不想做,看到沸腾的水,她就会想起暮色下江水翻腾模样,旬长清一跃而下,便没有了踪影。 现成的面团在,做起来便快得快,旬长清望着清澈的汤水下条条成形的面条,并不是混杂之色,狐疑的目光落在卫凌词身上,“做得虽说清淡了些,但好像还可以。” 卫凌词递给她一双筷子,敛衣坐在她一旁,笑道:“试试看,好多年没有做了,不知道口味如何。” 旬长清也不推辞,饿了很久也不会挑剔,吃了几口,觉得很好,或许是卫凌词亲自做得,总和别人不一样。 “其实我不喜欢吃馒头这类冰冷的东西,刚刚醒来的时候更挑剔,连点心都不吃,母妃劝了我好多次,我才吃些热乎的点心,只要冷了,如何吃不下去。” 卫凌词见她吃的得好,也放心地笑了,只是听了这句话,心里又很不舒服,天牢里的食物都是冷的,有时都是馊的,她去过天牢,甚至想着打点狱卒,可那时就算使了银子,也没有人敢收。 前世的旬长清很挑剔,饭菜一丝不合意便不会再吃,而今生刚刚见她时,那些闺阁小姐的张扬跋扈的性子全都不存在了,对于吃食更是不会说不好。想来牢里的生活,确实让她受了很多苦。 卫凌词发呆时,旬长清已经吃完了面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好像很累,我吃完了,回去吧,你该休息了。” 卫凌词却是不说话,撸起她的袖子,露出洁白晶莹的手臂,那里完好如初,没有鞭痕,没有炮烙的痕迹,她的指尖不断摩挲着那里的肌肤,眼中生起了寒气让旬长清惊惧。 她忙收回自己的手臂,觑着她的神色,小心道:“其实徐恪早就死了,我下令毒死的,虽说决定权在王爷手里,但我还是不想他死得太舒服,命人将穿肠的□□放在他的饭食里。” 对于徐恪,卫凌词是恨,是那种切骨的恨意,他利用师父的名义而诓骗于她,利用她的感情,诱骗她将旬长清送入帝京。 旬长清对她的恨意也正是因为她在凌云山上见死不救。 旬长清有些懊恼,好端端的就不该提及那些事,她晃了晃卫凌词的身子,“都子时了,该回去休息了,这里还是有些冷,我怕冷的。” 厨房里的柴火已经熄灭了,而且四处通风,确实很冷,卫凌词的情绪渐渐平復下来,望着身旁澄澈而干净的眼神,那里并没有恨意,她突然不想再分别了,吻了吻她略带湿意的眼睛,“我知道你怕冷,长清,其实我……我……不想和你分离了。” 动情的软话总是很好听,如何也听不够,旬长清还想听,可外面突地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和号角声,卫凌词勐然站起来,“边疆来突袭了。” 她立即撇下旬长清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望着身后的人,神色带了忧虑,“这里是粮仓重地,不会有人过来,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记住不要乱走。” 昏黄的灯光下映着卫凌词皎白的脸色,迷惑心神的容颜消失了,旬长清知晓自己在这里就是她的累赘,便点头同意了。 自己待在厨房里,这里有些冷,她便找了个角落蹲在那里,听着外面刀剑相撞的声音,她非是胆小懦弱之人,只是这里不是她的‘战场’,逞英雄般地冲出去只会给卫凌词添乱,不如留在这里等候。 边疆是强弩之末,成不了气候,如今突袭也是无计可施,她在那里画着圈圈,听着外面嘈杂但有序的脚步声,和一些不太清晰的话,这里是后方,为何会有人过来,难不成前面被突袭成功了,就算成功了,卫凌词也不会让人到这里来。 她掀起了门帘看了一眼,服饰是大齐士兵,是自己的人,她也就放心地放下门帘,又走回了角落里。脑海里闪过方才领头的将军,觉得有些眼熟,现在也不是换防的时间,前面又有敌人,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掀开帘子往外走去,那些士兵回看了她一眼,手中的火把诏照亮了旬长清的衣着,见她穿着边疆少女的衣服,以为是边疆人,一人神色兴奋,张了张嘴,说的话却让旬长清听不懂。 这里并没有受前面影响,相反却是很安静,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旬长清看着这些人停了下来,刚刚的话,让她产生了不安,这些人穿着齐兵的衣服,说的是边疆话。 她立时攥紧了双手,明白了今夜突袭的目的,又是声东击西之策,眸色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此时若是揭发他们的身份,只怕她也走不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那些人立即往那里跑去,而最后那个领头的人看了她一眼,走了几步又顿下脚步,竟拔刀向她砍来。 旬长清来不及思考,闪身往一侧躲去,这些人果然不是大齐的士兵,她手中无刀刃,只好往后退去,但来人势必要杀她,招招狠辣,旬长清迫不得已往厨房跑去。 如此大的响动,惊到了附近守卫,粮仓的士兵立时警戒起来,但无人注意到厨房内的动静。 第207页 此时,旬长清将厨房的刀和粘板一股恼地全往那人身上丢去,保持了些许距离,那人撇开了自己的兵,一人往旬长清那里逼近,目露得意之色,“想不到这里还能遇上大齐的小皇帝,拿了你,我就不信卫凌词不束手就擒。” 不说话便好,说了话,旬长清便记起她的名字了,瞬间镇定下来,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周满,我是功夫不太好,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凌云总的武功想来你学的都只是皮毛,我也算你师姐,不如我们试试。” 橘黄色的灯光下,旬长清恢復了冷然之色,背嵴笔直,唇角眉梢带着皇帝的威仪,一身红衣衬着雪白的肌肤,虽说有些俏皮,可深深的眼底又流泻出高位者的霸气,她往前走了一步,“周满,认输吧,粮仓就在你的身后,可是他们已经提高警惕了,而且不会说齐话的兵是烧不了粮草的。” 阿那嫣然让周满来此,也是因为周满齐话说得很通顺,不会被人怀疑,而眼下周满不管不顾地来抓她,将那些士兵丢弃,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些士兵穿着齐服又如何,不会说齐话,还是办不成事。 阿那芙眼眸一闪,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刀,看向旬长清的眼中带着怨气,踢飞了脚下的木凳,“粮仓可比不上你,抓住你,就可以了。” “你若带上那些士兵,指不定我会束手就擒,可是就凭你一人,只怕拿不下我。” 带上那些士兵,就会惊动其他人,那么旬长清必会脱身。阿那芙也不傻,知晓旬长清在拖延时间,提刀向她杀过去。 忽而起了一阵风,吹开了门帘,让两人都打了寒颤,可并未止住阿那芙的脚步。 阿那芙飞快地向旬长清跑去,可有样东西比她更快,便是从背后刺入的长剑,剑锋刺破肌肤的声音,让旬长清厌恶地皱起眉头,她亲眼看着阿那芙倒下,手中的银刀都未曾来得及放下,血水将她整个尸体都浸湿了。 卫凌词的剑从来都不慢。 她走至阿那芙身旁,拔出了青锋剑,抬首睨了她一眼,“这些年学的功夫,都被你吃了不成。” 旬长清看清了她白衣上的血迹,如地狱里盛开了曼陀沙华,妖艷血腥,她明明做了皇帝,这人还总是训斥她。 不过理亏的人,没有敢回话,被她牵着往外走去,外面边疆士兵已经逃离了,很多人都在那里清扫战场,搬运尸体,浓浓的血腥味让旬长清不适应。 这是别人的血,不是自己的血,也不是卫凌词的,她不断安慰自己,遇到来找卫凌词的云深,瞧见她愁眉苦脸的神色,凑近她耳边笑道:“小陛下这是犯错了?” 亲近的几人眼中,都知道二人关系,旬长清也懒得解释,跟着卫凌词去了主帐,那里聚集了很多将军,但都不认识新帝,看到旬长清后都锁紧了眉峰,这里是帅帐,是商议军事的地方,一个外人是不该进来的。 但卫凌词将旬长清安排在角落里,坐回了主位,轻咳一声,示意大家转过身子,又道:“袁将军已带人跟去,你们马上带领自己的人随后去支应,天亮之下打开国都的城门,另外云深留下,尚红带人守着粮仓,不许任何人靠近。” 旬长清坐在那里,托着脑袋望向卫凌词,此时的她是自信的主帅,不是清傲的江湖人,神情淡然,但旬长清明白,她是胸有成竹时才会有这般神色。 军中的事,卫凌词不与她说,她也不去问,她来这里本就为了私事。领到命令的将士走得很快,也没有人再注意她。 在所有人都走尽之时,旬长清才慢悠悠起身,走过去,坐在她一旁,歪着脑袋,眼神瑟缩,“你怎么这么容易生气,你不来我也没事的。” 卫凌词将桌上文书整理好后就推到她的面前,“陛下若无事,还是看看这些为好,横竖都是给你看的,不如现在看了。” 军务在整理后择其重要部分上报给皇帝,这原本没有错,可卫凌词说话的怨气,让旬长清想起幼时在凌云山上,给她布置课业的时候和此时的神色语气一样。 她推开了这些文书,往卫凌词身上凑了凑,鼻尖淡淡的血腥味让她感到不适,但还是选择搂住了卫凌词的肩膀,如小媳妇受气般撇了撇嘴,“阿词,我来这里不是检查军务的。” 第95章 破城 一夜过去大半, 地上的雪映照着濛濛光色。 门帘掀开时, 两人端坐在那里, 云深瞅了一眼泄气娃娃般的小陛下, 嘴角抽了抽,大步走近,按照君臣的规矩先给旬长清行礼,惯常坚毅的脸颊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陛下,城门开了。” 国都的大门开得太快了, 卫凌词顿了顿, 并没有如云深那般开心, 阿那芙死了,但城内主力兵队还在, 阿那嫣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没道理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城。 旬长清来了精神,与卫凌词想法同出一辙, “是否有诈?以城内大军的战斗力,至少可以拖延几日。” 云深摇首,“您猜对了, 不是我们攻破的,是阿那嫣然命人站在城楼上命人打开了城门,我们没有费一兵一卒, 眼下, 袁将军不敢带人进城, 就怕她们使诡计。” 卫凌词放下文书,站起身,“阿那嫣然人呢?” 云深是来拿对策的,“不知,进城去了,那我们眼下是进城还是观望?” 第208页 旬长清也随着卫凌词站起来,思索了半晌,“进城,难不成给我们唱一出空城计,就算是里面是伏兵,也必须进。” 她抬脚往外走去,被卫凌词拉了回来。出去打仗之事自然轮不到皇帝,她的身份太过尊贵,万一如上次那般被伤了,整个大齐都会乱。 “我不去,你也待在这里,等着袁谩回来。” 旬长清瞅了她一眼,见得了吩咐的云深出了主帐后,又如无骨般地黏在了卫凌词的身上,晃了晃她的手臂,笑道:“不生我气了,那个时候我不能喊人,没等到你们过来,周满就会带着她的兵把我杀了。” 卫凌词推开她,又坐回了原位,“我没生气。” 脸色凝冰,这分明就是生气的模样。 旬长清站在原地打转,哪儿还有方才发号施令的帝王之色,她又道:“其实我真的好像打不过周满,但是我知道粮仓出了问题,你会第一时间赶过来的,所以……所以我才会试图拖延时间,这样我和粮仓都不会有事。” 这就是问题癥结了,卫凌词抬首望着她,神色不悦,“这些年我教你的武艺,你学了多少,全被你抛之脑后了。三脚猫的功夫,竟然带着几十人就敢来这里,等天亮就回去。” 这便是长辈训斥晚辈的态度了,旬长清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走近前,直接拍了桌面,“卫凌词,我不是你的徒弟,不要总是这种口吻和我说话。” 她鲜少发脾气,卫凌词也是一怔望着她发红的眼眶,眸光下移,落在她微微打颤的手上。 好脾气的人一旦发怒,绝对比平常易于发怒的人火气来得勐烈,旬长清的语气有些强硬:“我不是江湖侠士,也不是将军帅将,要那么厉害的武功做什么,以一敌十,你能以一敌百?” 卫凌词蓦地语塞,她方才确实未曾想到她如今不是平常人了,皇帝不需精湛的武艺,动手的机会少而又少,况且这些年自打出了凌云山后,她就没有再教过旬长清武艺。 周满是在军营里锻鍊出来的人,资质又好,又习得了凌云宗的剑法,昨晚若不是她背后偷袭,一击必中,否则她也不会丧命那般快。 旬长清觉得没劲,又不想看见卫凌词,转身往外走去,在手指碰到门帘时,被身后人一把拉住,低低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刚刚也是太紧张了。” “紧张也不可以总凶我,你看看你刚刚那个样子,就像训斥弟子那样,我在你这里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原来想着的是帝王尊严,卫凌词仔细想想忍不住弯唇发笑,她瞧着旬长清别扭跺脚的模样就觉得她还是那么天真,又或许这份天只留给了她。 “你既然要面子,那来我这里做什么,继续留在帝京做你至高无上的皇帝,等着大军凯旋就好。” 话刚完,就被旬长清狠狠踩一脚,门口处漏风,本就有些麻木的脚趾遭受重击,痛得卫凌词变了神色,当即松开了她。 旬长清莫名有些烦躁,踩了她一脚后,知晓她疼了,也不再与她计较,只糯糯道:“面子和你相比,还是你重要。” 不像情话的情话,亦让卫凌词红了脸色,在与旬长清相处之中,她一直处于被动。她是矜持之人,除了必要时的解释与哄慰,她是不会有越矩的行为。 她脸红了,旬长清觉得气都消了,不管不顾地抱着她,点了点她微红的脸颊,“你就是个口是心非的骗子,还有以后不许凶我,云深都笑我。” “我未曾当着云深面训你,是你自己做出了小媳妇犯错的神色,怨不得我。” 话是如此,奈何旬长清依旧将错怪在卫凌词身上,扬了扬下巴,得意道:“不对,你是小媳妇,我不是,皇帝不是小媳妇,我聘礼早就备好了,国库私库都给你。” 皇帝娶亲,自该从国库中备聘礼,旬长清此话意在她的东西都送给卫凌词。 卫凌词低眸望着‘挂’在自己身上得意洋洋的奶猫,俯身打横将她抱起,往帐内临时搭的一张木板床走去,“小陛下该睡觉了,不然真的长不高了。” “我不困,我想去外面看看,我知道你也想去,又不放心我,不如我们一起去,横竖无人认识我,大不了我换身士兵的衣裳。” 旬长清勾着她的脖子,在她身上嗅了嗅,不忘戳了戳她腰间的血迹,“你先换身衣裳,我觉得我快被熏死了,我不喜欢血腥味。” 卫凌词也是爱干净的人,被人莫名嫌弃后也觉得不妥,帐内也有她昨晚拿过来备用的衣裳,正准备取了换上,回身却见旬长清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狐狸似的小眼睛眯着,好像在看新鲜的食物。 她恍然记起这个小无赖八岁时,第一次见她就闯入房间偷窥她换衣服,明明看到了,非死吵着没有。 卫凌词走过去,揪起了旬长清的耳朵,命令道:“旬长清,转过去,不许偷看。” 摇头,摇了几下,旬长清觉得耳朵疼,还是不愿妥协,随口道:“又不是没见过,八岁的时候就见过了……” 她蓦地闭上了嘴巴,好像说漏了,倒在了榻上,被子蒙着脑袋,防止卫凌词突然‘袭击’她。 其实两人很久前就已经同榻了,虽说灯火不明,但能看的地方,约莫着旬长清早就趁机看了,但今日不同,灯光很亮的,她才会这般固执地想看。 第209页 卫凌词有些气恼,就知道这个小无赖当初说假话,眼下时间不多了,没时间与她计较,只好转身去换衣服。 脚步远了,旬长清放心大胆地探出脑袋,可灯好像灭了,方才亮得很,眼下却是灰濛的光色,她翻身坐起来,望着模煳的身影,“卫凌词,你真小气。” 换上黑色长袍的卫凌词正繫着腰带,听到这话,哼道:“我本来就不大方,比起你,还是更大方些,不会随意乱吃醋。” 听到这话的某人,一本正经回答:“我已经很久不吃醋了,不信你去问御膳房的厨子。” 此醋非彼醋,卫凌词知道她又故意曲解自己的话,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去,从军营到城门需快马半个多时辰。 城门并非是满地狼藉,尸身遍地,相反是很安静,没有百姓,只有有序的士兵。 云深见到二人来此,立马跑了过来,作揖道:“阿那嫣然在宫里,而整座皇宫都是她的人,我们没有强攻,而是等着阿那嫣然出来。” 阿那嫣然打开城门,却派人守住了皇宫的几道门,让所有人都不理解。 旬长清拽了拽卫凌词的衣服,望着神色肃然的人,低声道:“我们等她出来,能减少伤亡的事,何不一试。” 卫凌词明白,旬长清对阿那嫣然还存着些许幻想,曾经相依为命的人,如今两军阵前,旬长清若无其事的表面,只怕是骗人的。 她点点头,立时吩咐下去,严守原地,横竖那些边疆朝臣已逃不了,阿那嫣然打开了正门,命人封住了其余三门,就是防止这些自命清高的朝臣逃离。 市井之上,已经没有了喜欢看热闹的百姓,朝臣也好,百姓也罢,此时在齐军眼里都是相同的,只要你有过分的行为,都会立即取了你的性命。危机时刻,只有安分守己为好。 皇宫内,大殿之上,阿那嫣然带剑而入,宫人早已被她吓得逃出了大殿,躲在了外面。 阿那真不知何故,从龙椅上走下来,觑见她手中的长剑,而又不见护驾的侍卫,他心里就已经在打鼓了,打着圆场道:“妹妹这是做什么,你应该去御敌,到这里来做什么。” “来这里,当然是……”阿那嫣然故意止住了话题,望着故作镇定的阿那真,徐徐拔出了泛着寒光的宝剑,吐出的话带了冬日的飞雪:“当然是杀你。” 长剑置于阿那真的脖子,明明是冬日,可他还是吓出了一身汗水,身子晃了晃,瘫软在地上,挪开了剑,“这话说得奇怪,你是妹妹,我是哥哥,你我血脉相连……” “阿那真,你也知道你我血脉相连,你明知我有心上人,却逼我和亲,我答应你和亲,你说过会留下秦川的性命,可你还是杀了他,到如今还瞒着我,和我说血脉相连,我已经命人打开了正门,齐军就在宫门外,我不会杀你,自然有人会杀你。” 如今大局已去,她也不用再装兄妹情深,阿那嫣然挥剑砍断了阿那真头上的王冠,吓得他往一侧爬去,浑身颤慄不止,拼命喊着护驾,可是没有任何人理会他这个国主。 阿那嫣然望向爬到门口的阿那真,立刻又有人将人拽了回来,狠狠地丢在地上,他几乎疯狂地想拿起她丢下的长剑,向她刺去。阿那嫣然一脚踢飞了他,眸中乍现的寒芒,气势凛冽。 她冷笑道:“知道为何我会出征大齐吗?” 阿那真显然已经听不懂她的话,捂着胸口在地上哀哀叫唤。 阿那嫣然不着痕迹地蹙了眉头,眼中是不可掩饰的厌弃,她捡回了自己的剑,讥讽道:“西番国本就惯于出尔反尔,有利便可同盟,无利便一脚踢开你。我出征大齐,就是为了让大齐有理由灭了边疆。除了我,整个边疆谁敢与大齐谷梁干卫凌词争锋,皇兄为了这个位置不折手段,连我这个亲妹妹都可以欺骗、利用,可你还是做了亡国之君,边疆将不復存在。” 她望着倒地不起的兄长,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痴傻,竟信了他的鬼话,白白让秦川丧命。 来时她将马驱策至殿外,此时她带着自己珍惜了多年的配剑,翻身上马,一路奔驰,刺骨的寒风已经让她失去了知觉。 象徵着显赫巍峨皇宫的宫门在她的吩咐下徐徐打开,她握紧了鞭子,马儿一步步往外走去,红墙白雪中,她一眼看到了红衣少女。 多少年前,她从旬翼手中接过那个刚刚满月的孩子,四肢透软,肌肤白嫩,装载了世间纯净的灵魂,她动容了,哪怕没有旬翼的话,她也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 旬长清三字,她一直想嫡女为何不用辈分亦字,很久后,她想明白了,长清即为长情。 或许旬翼爱着她的母亲,又或许她的母亲深爱着旬翼,才会取了这个好听的名字。 朝堂的纷争,后院的算计,她只想护着这个孩子长大,一声母妃足以 。 可最后她还是伤害了这个孩子。 旬长清躲在人群中也看到了一身风霜的阿那嫣然,她攥紧了卫凌词的衣角,四周的将士已经拔剑相迎了。 阿那嫣然并不畏惧这些刀剑,依旧策马逼近了旬长清,坐在马上,神情柔和了很多,风过盪起了她的长髮,她笑道:“卫凌词,能否让我与你身后的姑娘说几句话?” 第210页 出口的话异常柔和,似热气温暖了四周凝结的寒冰,卫凌词却是神色淡然,将旬长清拉至自己身后,拒绝道:“公主有何话直接与我说就好,她如今身份尊贵,再有何闪失,整个边疆百姓的性命都抵不了。” 阿那嫣然打开城门,无非不想让那些战士无辜送命,而卫凌词此言意在告诫她,旬长清有何闪失,她会让整个边疆百姓陪葬。 马上的阿那嫣然徐徐吐出一口气,立时凝结成白色的气体,朔风劲吹,她望着大齐的旗帜在空中被吹得猎猎作响,气势磅礴。 她扬手指着身后皇宫,道:“皇宫内还有两万大军,卫凌词,我可以让他们立马放下兵刃,也可以让他们奋力抵抗,他们死,你们齐兵也会死人。你选一个,我不过说几句话而已,那么多条性命在你手里。” 卫凌词第一次在军事上犹豫不决,回望着旬长清,似在徵询她的意见,阿那嫣然若做困兽之斗,眼中这些必是障眼法。 在数千将士的性命与旬长清的安全之间,她举棋不定! 第96章 罪孽 风过, 吹起了树上积存的白雪, 落在了将士身上。 他们不明白, 阿那嫣然为何要强行见一个边疆姑娘。 半晌后,旬长清慢慢从卫凌词身后走出,人生事总是此起彼伏, 她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风雪之夜,帝王寿宴, 满殿都是朝臣, 阿那嫣然搂着她。 “别怕, 母妃在这里。” 重生之际,她害怕所有人, 更害怕卫凌词,但她从不曾惧怕眼前人。 人生, 就让她任性一次。 她抬首,轻声道:“公主, 让你身后的将士, 放下刀剑, 朕随你走。” 听到这句话的人,莫过于近前的云深与袁谩, 她二人齐齐变了神色,袁谩微微一动,却被云深拦住, 皇帝与阿那嫣然之间还是有些淡薄的情谊在。 阿那嫣然微微一笑, 朝她伸出手, 神色极尽柔和,“上马,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旬长清并没有犹豫,方才做的决定再后悔便是优柔寡断,伸手握住了阿那嫣然的手,借着她的力气翻身上马,瞥了一眼卫凌词,示意她稍安勿躁。 两人走后,宫内的边疆士兵就扔下了兵刃,他们投降了。 望着雪地里渐渐消失的黑影,卫凌词立刻夺过身后云深的马,上马直接追了过去,她后悔了,不该让旬长清去涉险。 耳畔狂风生起,旬长清下意识搂住了前面人的腰肢,风吹得耳朵生疼,她望着后退的街道与两旁驻守的齐兵,心却安静下来。 这场仗终于可以结束了。她不喜战争,大齐百姓安居乐业即可,宏图大志与她而言,不切实际,开疆扩土不适合如今的大齐了。 阿那嫣然并没有走远,马在国都正门停下了,她拉着旬长清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风声更大,带着碎冰砸在了人的脸上,旬长清迷住了眼睛,不知走在了何处,直到停了下来,才敢睁大眼睛,城门上眺望,皑皑之色,皎若苍穹云间银辉。 远处可见大片的平原之地,早无百姓,只余荒凉。 阿那嫣然指着那些平原,神色冷静,如冰雪般再无波动,“那里原本有百姓居住,可我再次站在城楼上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 “连年战乱,入不敷出,你们国主将目光放在了百姓身上神色,苛捐杂税,早已让百姓失了希望,我们大齐的兵马在这里,没有拿过百姓的东西,顺应民心才是天道。” 旬长清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城楼上站立的已经是的大齐士兵了,他们站如青松,并没有因刺骨的寒风而蜷缩着身体,她欣慰地的笑了,再看向阿那嫣然,神色释然,丝毫没有因国破家亡而伤心仇恨。 她望着阿那嫣然,阿那嫣然也回首看着着,二人眸光相触,阿那嫣然先笑道:“名师高徒,卫凌词不是俗人,能力更是胜过旬翼,若是旬翼在此,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做不到攻下边疆。” 她走了几步,靠在冰冷残缺的城墙上,眸色冷得让人心惊,“陛下,善待边疆百姓,才是我今日见你的目的。” 旬长清在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对卫凌词的崇敬,两人各为位主将,她竟可以在战败后夸赞别人,足可见她的内心宽广,不是狭隘之人。 不过旬长清并没有注意这句话,来时的路上,她亦看到了万家闭户,嘆息道:“边疆百姓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我自善待他们,这点无须公主提醒。” 来时阿那嫣然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此时轻轻将它靠在了城墙上,自己站在了风口,自己粗长的唿吸声被风掩埋,在旬长清的脸上她看到了冷漠之色,心中莫名一痛。 白颜的死,她已经不想计较了,两军阵前,生死本是常事。 她背靠城墙,苦涩一笑,“长清,你恨我吗?” 风吹干了眼角未来得及流留下的泪珠,天色依旧阴沉,面对现实的残酷,阿那嫣然并没有勉强旬长清回答。 静谧的城楼上,让旬长清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氛,她不懂阿那嫣然想要做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颊经过岁月的侵蚀,带了些苍凉之色,但也抵不过眼中的悲悽。 旬长清心惊,她似是在阿那嫣然眼中看到了曾与袁谩一样无可奈何苦苦追寻的眼神,她勐地一震,脱口道:“你有自己喜欢的人,他死了?” 第211页 阿那嫣然只看了她一眼,眼中便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死了很多年了,我想想……应该有十八年了,我和亲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她记不清年岁了,只是旬长清十七了,那秦川便已经死了十八年了,记起往事,她笑了,笑的得讽刺而又凄凉,“我爱的那个人,并非如旬翼般沙场上的战神,他只是一个商人,一个大齐商人。” 旬长清望着她在风中大笑的模样,遍身肌肤发麻,自己可以感受她此时悽苦无助捂住的情绪。凌云山上,邙山脚下,她都经歷了这番求之不得的心情。 但她又和阿那嫣然不同,她爱的人尚存于世,而那个商人却早已不在世上。 阿那嫣然神色激动,不再是死人般的冰冷,“你可知我为何说齐话说得这般流利,对大齐的风俗、,人文、地理都那么了解吗?那不是我嫁去平南王府学的,而且秦川一字一句教我写的。” 说到这里,她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指尖胡乱地扣住了城墙上的缝隙,没有平时的高贵冷静,“你可知旬翼从未碰过我,却将你交给我,这是讽刺,旬长清,我恨阿那真,也恨旬翼,既然不喜欢其他女子,为何答应和亲,他若拒绝,我便不会活得这么痛苦。” 旬长清面色顿变,王府内温和贤淑的平南王妃竟活得如此压抑,她更不知阿那嫣然与王爷竟然只有夫妻之名,不过她的震惊远远不止这些。 “其实我感谢他不碰我,若非如此我怎会安然度过十几年。,”阿那嫣然站在那里,被狂风吹得长发摇曳,如痴如狂,她用手紧紧按在了自己微微起伏的胸口上,脸色惨白,眼角滑过的泪水显示了她此时处于崩溃边缘的心情。 旬长清的记忆里,她从未见过阿那嫣然哭过,一滴眼泪都不曾留下,可此时眼前人又是谁,她呆愣如木偶,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阿那嫣然的过去。 她盲目往前走了两步,唿吸停滞后,深深吸入了一口凉气,冷静道:“其实现在,边疆灭了,我不会杀你,你要去何处,我都不会阻拦你,那些恨早就不存在了。” 阿那嫣然觉得心中一紧,眼前少女眼中的神色又急又痛,眉心一痕,她笑得周身发颤,仰首望着苍穹,那里暗淡无光,如她十八年前的和亲之路一般。 那样的阴郁浓得化不开,那股悲凉从心底化开,寻不到温暖的气息。她抹干了眼角的泪痕,一个在绝望中活了很久的人,对世间早已不抱着任何希望,处处是深渊她本想着毁掉大齐与边疆两国,却想不到旬长清成了新帝。 她做不到灭了眼前少女的家国,耳畔时常想起她幼时一声声甜糯的唿唤,她倚靠着墙,那里再无退路,亦如她的人生。 旬长清想上前拉住她,让她平息自己的情绪,可眼前疯狂的人蓦地抓起了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长剑,她顿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阿那嫣然不过握住了剑鞘,旬长清就就已离她远去,那一箭带走了这个孩子对她所有的依恋与信任,迷濛的眼前,她似是的看到了那个温和的青年,一双如清水荡漾的眼眸,让她再次沉浸沉寂在其中。 她想而未想就将自己守卫了十八年的剑扔给了旬长清,“好好待它。,”她快速地跃过了城墙,向想虚空中的人影追去,她迟了十八年,只是不愿相信秦川已逝。 她摸索、找寻、渴望再见一面,可都是假的。 阿那嫣然的身影划过了防御敌人的城墙,更似一抹烟在旬长清眼前散去,她几乎没有思索就往那个人影消失的地方扑去,彷徨之际,抓住了那只手,而她的身子带着越过了城墙,悬挂在城楼上。 桃花眼中渐渐渗透寒意,心间却如火烧般,旬长清抓着阿那嫣然的手,手心的湿滑让她渐感无力,她仰首望着赶来的卫凌词,“先拉她上去。” “长清,何必呢,边疆亡国的罪孽总该有人来赎,你赶紧松手。”阿那嫣然的眼神很淡很淡,淡到没有任何其他情绪,没有了浓烈的怨和悲觉的痛了,她握紧了旬长清的指尖,感受那份炙热的亲情后,又渐渐松开了。 自己的手指一寸寸划过了旬长清的手心,她笑道:“长清,你的母亲可能还在世上。” 这是她唯一可以帮助她的事情了,风吹开了她的低语声,旬长清听不太清楚,再想细问时,那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脱离了自己的掌心,被汗水打湿的掌心遭受风的侵蚀,似是凝冰了。 再是一瞬间,城下白雪被鲜血染红了,含在嘴里的阿娘二字终是来不及吐出。 城楼上的人在阿那嫣然落地时就将旬长清拉了上去,卫凌词在她脚尖落地时,扬手一耳光甩在了她的脸上,眸中依旧残留着骇然的后怕,“你疯了,你如今是何身份,她跳你就去拉,自己的命都不顾。” 卫凌词惯常清冷,本就冰雪美人,如今怒火之色,更添了浓烈的杀气,吓得其他士兵缩了缩脖子,一个个都不敢上前。 脸上的痛意让旬长清醒过神来,拔腿就往城下走去,跌跌撞撞地跑下台阶,没来得及跑去城门外,就被卫凌词拦住,整个人挡住了她眼前的路,“你不准去。” 卫凌词眼中散漫出薄凉之色,让旬长清不理解,压着自己的气,“为何不能去,她死了……” 第212页 卫凌词见她有些失去了理智了,知晓此刻与她说再多的话也无用,再也懒得说话,直接拉着她往一旁城内走去。 阿那嫣然的死是必然,国破家亡,她一手策划了边疆的破灭,于家于国,她都是罪人。 旬长清眼前一直是白雪染红的情景,只想看一眼而已,一眼足以。 为何卫凌词就不同意,她极力挣扎着,有些不服气,眼前的卫凌词打人也就罢了,还禁锢她的自由,论霸道,这个人更甚。 “卫凌词,你放开我,你让我去看一眼,卫凌词……”手腕被拽得生疼,旬长清一心牵挂着城外的人,未曾顾忌到卫凌词愈发铁青的神色。 城内多是废弃的民居,卫凌词见街上将士愈发多了,两人这般拉扯也会惹人眼目,选了一间较为干净的屋子,直接将旬长清丢了进去。 撇开了众人,卫凌词心中压抑的火气再难克制住,方才她若晚去,指不定这个人见阿那嫣然松手落下后,自己也跟着跳了。 经歷过生死的人,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可眼前这个小混蛋分明只图一时痛快,早忘了自己如今尊贵的身份。 第97章 面子 国都城内, 一片狼藉,齐兵分成几队,去捉拿了边疆在朝的官员。城门开得非常突然,他们还未曾来得及上朝, 就被涌进的齐兵吓得躲在家里不敢走。 躲起来的都是文官,武将大多随着阿那芙偷袭,折在了大齐军营里, 逃回来的都听从了阿那嫣然的命令, 弃械投诚。 袁谩带着人一一捉拿了重要官员,将他们赶到了一处, 等着上面人发落;云深则在街上注意有些不死心的人出来反抗。 阿那嫣然跳下城墙之事,在瞬间传遍了整个国都城,齐兵拍手叫好, 阿那嫣然挑动了两国战乱, 害死了无数将士,如今自尽也算是她的报应。 边疆将士听了她的死讯, 原本想奋力一搏者, 都在深深思索后, 再度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国都阿那一族的人死伤殆尽, 唯独只存留下躲在宫内不敢出面的国主了。 袁谩在抓捕重要朝臣后, 去民居里找寻卫凌词, 询问如何处置那些人。可她到了那里, 纤云纤雨守在外面, 面面相觑, 看到她后,嘴角抽了抽,示意她不要进去。 旬长清这些年做了皇帝,性子早已改变,周身帝王之气隐隐难以压制,她不愿在卫凌词面前摆着皇帝的架子,可偏偏卫凌词总在她面前以师为尊。 她二人站在屋内,谁都不愿低头,气氛颇为尴尬。袁谩这些年跟在卫凌词身后也成熟了很多,听说了阿那嫣然跳下城楼之事,也猜测出了二人争吵的癥结所在。 她踏进屋后,一眼就看清了旬长清脸颊上红肿的印记,再次看向卫凌词的眼神中多了丝敬佩与颤意,敬佩她连小皇帝都敢打,又惧怕她这天地不怕的性子。 旬长清见袁谩来了,索性坐在了一旁凳子上,军中之事,她也不想插手,原本有规矩的事情,不能因她来了就打乱了卫凌词的做法。 袁谩见她不想管事,旋即又去询问卫凌词。 瞬间的沉默后,卫凌词望了一眼不作声的旬长清,知晓她这是不管事的态度了,自己便抬脚出了屋子。 她一踏出屋门,外面的人就齐齐看向了她,这里都是卫凌词的亲卫,也是她从帝京带过来的人,自然也识得皇帝的样貌。 皇帝亲自从帝京而来,也不是一件小事,可瞒住了所有人,意思就是在这里她就不是皇帝,万事还是以元帅为尊。 袁谩细细说明了城内的情景,又问起了头疼的事情,“阿那真如何处置,他有些疯傻,也不知真还是假,还有那些大臣如何处置,关押在一处,我怕他们会生变。” 灭国简单,但一国内牵扯的事情太多,首先是原先朝堂内的朝臣与朝堂制度,再者就是哪些人该杀,哪些人该留,才不会引起动乱,让他们安心归顺。 显然这些超过了袁谩的能力,她并非文官,也并非是外交使臣,见到这些就头疼,她望着不疾不徐的卫凌词,提议道:“不如都杀了算了,省得他们作乱。” 午时的天气渐渐有放晴之色,大片浓厚的云层开始分散,露出了原本碧色的天空。 卫凌词右手在不断搓着指尖,打人的右手哪怕过去了多时都有些发烫,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完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蹙眉凝神了很久,听到了袁谩的提议,有些发怔。 “杀人容易,快刀闪过,可你有没有想过杀光了他们,边疆由谁打理,这里不是大齐的天下,文字不同,语言难以沟通,这都是问题。” 袁谩跺脚,来回走了几圈,无头苍蝇般乱窜,眼下确实不能杀净这些人,可留在眼前又是祸患,这简直比打仗还难。 创业容易,守业难,这也是先帝苦苦守着大齐江山,倍感吃力的原因,万物相融,须时间须策略。 边疆收復了,但如何整治又是一大难题。 “袁谩,去赵旬亦素,她曾是边疆王妃,对边疆内部朝堂之事懂得比所有人都多,你去问她;还有谁敢滋事者,无论是何官职,杀无赦。至于阿那真,一杯酒一把刀,随你如何了结,阿那王族的人,不许留一个。” 两人都在发怔,屋内的旬长清已经走出来了,不过在吩咐结束后,自己将门关起来,隔绝了所有人的目光注视。 第213页 旬亦素不仅是边疆王妃,还懂得两国语言,如今大齐的人才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袁谩听到阿素的名字,乐了半晌,与卫凌词打了招唿就往外跑去,在人影即将消失时,又转回身子,朝着卫凌词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笑道:“里面那位可是大齐的皇帝,您打人也要看看她的身份,不过您如此不给她面子,您可得好好哄了,外面没什么大事,您昨夜一夜未睡,不如现在睡会,晚点属下再来叫您。” 这番话很贴切,让卫凌词找不出很好的理由来辩驳,右手握着冰冷的瓷瓶,眉眼有些复杂,望着庭院内的纤云纤雨和一干亲卫,不知该如何去做。 她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阿那嫣然跳下城墙后,自然会有很多人去关注,旬长清若是贸然跑过去,定会引起很多人关注。 若被人探出了她的身份,那么帝京会发生动乱,她自己也有危险。 这份不被世人看好、祝福的爱情来得很不易,今生过得比起前世,她更似掌握了全局,她也懂得珍惜,她更加有些患得患失。 抬手拍了拍门板,里面没有声音,她便想推门进去,可试过才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了。 她有些头疼,里面的人比以前更加骄傲了些。 回身望着庭院内的几人,她罕见地咽了咽口水,其实她还是不习惯在外人面前去解决她和旬长清的事情。她爱着旬长清,但不想被人知晓,就如前世那般,明明是爱,却终究没有一人知晓。 直到旬长清跳江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是多么可怕,深深痛恨自己。 邙山脚下,她孤独地活了数十载,活到她不想活了,却又期盼在梦里可以看见旬长清,可是到死都没有。她在闭眼时,意识到旬长清应该是恨她的。 那种恨,牵扯肺腑,深至心底。 她茫然了,在重生后她数次想去帝京,可被自己懦弱地性子逼得妥协。此时她依旧胆怯,余光扫到了庭院内守候的几人,她很想驱走,但此时这里必须要有人守候。 张了张嘴,她还是转身敲门,里面纵然没有动静,但是她明白,旬长清一直在听着,那个人从未错过她的事情。 千里而来,确实任性,若能守得住孤独,直到她回去,便不是闹腾的旬长清了。 “长清,你开门,我向你道歉,可好,你不是孩子了,有事我们当面说清楚。” 她冷静,不代表里面的人也冷静。半晌后,‘哐当’一声,门板被东西砸了,震得整个门都发出了声音,民居里的构造都不是很坚固,颤动了须臾后才安静下来。 纤云纤雨两人对视了一眼,往树后面退去,尽量掩盖住自己的身形。 卫凌词已经感受到了旬长清的怒气,她生气时便喜欢找个地方安静地躲起来,这点与前世并无差别。她再次抬手敲了敲门,低声下气:“长清,现在离你回去不足十二个时辰,你没有时间生闷气了,你开门可好,你要发火,我站在这里,你何苦拿自己撒气。” 纤云两人隐去了身形,可门口卫凌词放低了身段说出的话也让她二人吃惊,她们都知道卫凌词与小皇帝之间的感情不是简单的师徒情,更多的是爱情。 但如今世风并不允许女子相恋,那道鸿沟难以逾越,起初她们也担心过,直到旬长清成为了新帝,她二人才渐渐放心,只要旬长清不改变自己的心,朝堂之上便无人敢阻止她们。 卫凌词离开帝京近三年,但她姐妹二人一直同紫缙在一起守着小皇帝,期间她们感受到了帝王的压力和朝堂上重重的算计,直到旬翼光明正大的开始上奏选皇夫时,两人才替远在千里之外的卫凌词感到了担忧。 按照她们的了解,自己的小姐是不会接受旬长清的后宫里出现其他人。 但她们未来得及有其他想法,小皇帝就秘密带着她们来到边疆了,她们在感嘆一句,以前自己的想法都是庸人自扰,小皇帝的心一直都在自己家的小姐身上。 纤雨忍不住笑了一声,立刻感受到了刀刻般的目光,她立时抿紧了嘴角,再抬头时,门口已经没有人了,原来小皇帝的火气仅仅如此而已。 其实并非如此,旬长清只是打开门,想赶走聒噪的人,可卫凌词见她开门,自己便闪身进去,迅速关门后,反将旬长清逼近了角落里。 旬长清身后便是墙壁,她耐不住卫凌词有些紊乱的唿吸,强自推开她,可卫凌词偏偏纹丝不动,果然武功高就会欺负人,她挣扎了会,见卫凌词还是不走,侧过脑袋,恼恨道:“卫帅,此时又想以下犯上。” 脸蛋红扑扑地,衬着一双含着淡淡雾气的桃花眼,格外吸引人。卫凌词欺身压着她,笑道:“以下犯上的次数多了,便不是了,陛下,想定我罪吗?” “是啊,所以你有恃无恐,就会欺负我,你信不信我回京就纳皇夫去,”旬长清眨了眨眼,泪珠就顺势落了下来,威胁的话在她口中成了哭诉。 卫凌词扳过她的脑袋,望见了她脸颊上久久难以散去的印记,心中蓦地痛了,也无心思逗弄她,指尖点了点她有些发肿的嘴角,“我打你,你就这么受着?我若杀你,你是不是也不躲?”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与往日不同,屋内寂静,她的喘息声更加清晰,旬长清觉得这股声音钻进了耳朵里,更钻进了心里,酥麻难忍。拒绝地力气都丧失了,她依旧推了推卫凌词,“别以为哄我几句,我就原谅你,指不定下次你还这么做。今日是无人知晓我的身份,下次回京,御史必定参你大逆不道。” 第214页 这话如何听着都像是旬长清为她着想,卫凌词的手背穿过她的腰肢,将人带入了自己的怀里,吻了下她的脸颊,在她耳边浅笑,“这句话我能不能认为陛下在为我着想,心里念着我,假装生气?” 放下那些自傲的情绪,卫凌词搂着她,听着她咬牙的声音,现在才觉得旬长清的背嵴又消瘦了很多,个子高了不假,体重却没有跟着增加。 她抱着旬长清的手,用力了一些,真想将眼前爱闹脾气的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永不分离。其实她也明白,旬长清只和她闹脾气,对于旁人她不愿将自己的性情展开、暴露自己,隐瞒了很多。 只有对于她,旬长清才真实地将自己的爱恨与不舒服发泄出来,展现了一个完整的人。 旬长清听了这话,有些不可置信,就近咬住了卫凌词的脖子,在见到脖子上出现红痕才罢休,又道:“卫凌词,你也不要脸,而且是很不要脸。” 她用的是‘也’字,让卫凌词觉得她很有自知之明,不需她去摸,就可知脖子上的印记,她苦笑道:“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民居的屋子有些漏风,两人都感受到了冷意,但没有人提出要离开,两人沉浸在这份甜蜜之中。 卫凌词脑袋抵在旬长清的额上,如水荡漾的眼眸让她有些失控,她不愿再去浪费时间,她更不想旬长清对她误解,不愿压制着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吻上了旬长清,心内的空虚被渐渐填满。 旬长清未料到她这般炙热,与往常清冷之色相距太大,来不及做出回应,就觉得身上的火似被点燃了,她感觉自己被卫凌词带动了,唿吸粗重后,索性闭上了眼睛,慢慢迎合卫凌词的吻。 深长而热烈的吻让旬长清经受不住,她感应出卫凌词的失控,身子有些发软,便主动推开了她,脸颊红得无法再红,低低道:“这里……好脏……” 这里多的是灰尘,旬长清觉得自己一扭头就能看到蜘蛛网,墙壁脏乱,锈迹爬满了整个屋子。方才是不注意,眼下就有些不喜欢了。 旬长清极爱干净,这点与重生前没有变化,衣袍脏了一点都不会再穿,让她在这间屋子里待了一个多时辰也是难为她了。 卫凌词稳住了心神后,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拿出了袁谩塞过来的瓷瓶,倒出一点药膏抹在了旬长清的脸颊上,一点一点冰冷的药膏被旬长清的体温灼热,连带着她的指尖也感受到了热意。 心里的愧疚加深,卫凌词软了语气:“我冲动了些,以后我会好好控制自己,嗯……会给你留面子的。” 这话听得真怪 ,旬长清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吞了一口名为‘窝囊’的气,道:“人后,你也不许动手,功夫好,不是欺负我的。” 卫凌词笑了笑,觉得她傻气,“我何时对你动过手,你若不去跳城墙,我还仔细我的手疼呢。” “我没跳,我就想拉住她而已,”其实旬长清自己心里也明白,卫凌词确实待她好,两世为人,动手也不过今日这一次。 她也感受到了卫凌词深深的歉疚和心疼,她搂着卫凌词,脑袋蹭了蹭她的肩膀,哀求道:“卫凌词,我想去看一眼她。” 卫凌词无奈,眼前这人方才要求要面子,不过几息间,自己就丢了面子不要,又演上了撒娇的戏码。 第98章 表白 “你是皇帝,想去可以去, 我拦不住你的。”卫凌词放开她, 以手作梳,替她理顺了乱发, 将耳边垂下的碎发捋到耳后,又看了一眼她脸颊上的红印,心疼道:“还疼不疼, 袁谩这个药消肿快些,明日就该好了, 你走时戴纱巾亦可。” 旬长清知道她的意思, 低头踌躇了会, 不情愿道:“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去了, 我不知秦川在何处,不然可以将二人合葬。” 卫凌词愕然, 她可以感应出旬长清骨子里皇家血脉天性的骄傲, 那种骄傲与生俱来, 在她登基后, 血脉里的骄傲与日俱增, 按理, 她完全可以命令自己,而她没有, 反而低声下气。 旬长清想的其实就是二人间平等的地位。 年轻的帝王并非无知, 亦非无能, 只是太过在乎她的感受。卫凌词觉得眼前人傻得让人心疼,“其实,边疆人喜欢火葬,我今夜命人将她火葬,你走时带着她的骨灰,在帝京选一处秀丽的地方,安葬了她。阿那嫣然不喜欢边疆的,你也不想她葬在这里,日日受着痛苦。” “我想找秦川,可是十八年前的事情太久远了,我不知道如何去查。”旬长清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阿那嫣然其实并非十恶不赦之人,她想着心爱之人,没有错的,只是现实太过残酷了,逼得她想为心爱的人报仇。 其实她还是太过心软,如果当时没有因白颜的死而折回边疆,此时两国都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她也达到了目的。 她因很多事而放手了。 “秦川之事,可以去问阿那真,我待会去试试。”卫凌词拉着她出了屋子,命人去阻止袁谩杀阿那真。 多年前的事,皇帝定然不会自己去做,定会和身边人吩咐,她摸到了些讯息后,便命袁谩将在朝十八年以上的朝臣都押送过来。 边疆往日庄严肃穆大殿,涌进了很多衣衫脏乱,面色恐惧的大臣,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壁柱旁灰白髮丝自言自语的国主,有些人想过去可又碍于齐兵的刀,犹豫了会,还是没有人向那里走过去。 第215页 其实,还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忠心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那个人不再是边疆掌权的国主了。 卫凌词不喜欢那个金色的椅子,便让人搬了普通的椅子过来,自己坐在上面,手里的青锋剑一开一合,声音刺得人耳膜都有些疼,她淡淡看着那些人,“我向你们打听一个人,秦川,十八年前的一位来自大齐的商人。” 秦川这个名字,让人感到很陌生,阿那嫣然与他相恋,并没有让外人知晓,阿那真也没有大肆宣传此事,故而这些人听到后都是一脸茫然。 殿内出现短暂的吵闹声,继而又是一片死寂。 卫凌词拔出了手中的长剑,指尖弹了弹,白皙的容颜,可淡淡杀气与方才已然不同,冰峰锐利的目光徐徐扫过这些人,“不知道啊,那本帅留你们也无用了,袁谩,全杀了。” 一旁的袁谩也在沉思,想着秦川是何人,勐地听到吩咐,来不及思考就命自己的手下,将这些人拖出去。 他们都是边疆位高权重者,跟着国主已经有很多年了,权力在手里,遭逢大变,想的就是如何保命,有些人已经瘫软在地上说不出话了。 袁谩摇首,这些人真是窝囊废,比起阿那嫣然,简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人家好歹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可这些人,唉,蛀虫太多了。 在袁谩亲自动手前,有人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卫凌词跑去,又被袁谩一棍子抽在了膝盖窝里,疼得他立时跪下来,五十多岁的人,被袁谩这般用力的打,疼得在地上爬不起来,口中喊道:“我知道,我知道秦川……” 一声喊出,士兵停下动作,齐齐看着卫凌词,后者点头,示意他们站在一旁。 她则走过去,低眸看着那人,“秦川是死是活,你如果骗本帅一字,定将你凌迟处死。” 那人自小跟着阿那真,更是辅助阿那真登基,秦川一事,就是他发现禀报阿那真的,眼下自是不敢说实情,只将所有责任推给了阿那真。 “那年,大齐要和亲,国主选了长公主,可是她不愿意,后来国主发现她与齐人私交甚秘,而且这个齐人是男子……便猜测出了二人的关系。国主拿秦川的性命威胁长公主,只要她去和亲,便放了秦川回大齐。” 他咽了咽口水,惧怕着卫凌词手中的长剑,往远处缩了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接着说:“可是国主在和亲队伍走入大齐后,就命人杀了秦川。” 阿那真出尔反尔,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可以欺骗,也是丧心病狂,就算阿那嫣然不是真心和亲,她既已远嫁,就该放过秦川,一国帝王不讲信守,边疆必败。 “那他葬在何处,你可知?” 那人摇首,“不知,人都死了,谁会在意这个,或许有好心人埋了,又或许被野狼吞了。” 生,不可在一起。 死,不可在一起。 卫凌词心中无端压抑了很多,就仿若前世,她看着旬长清的身子淹没在水中,捞不到,摸不着,她只能就静守在江边,日日想着,日日盼着,江里会走出一个旬长清。 可是,到死,她都没有看到。 那些边疆大臣又被拖了出去,卫凌词有些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揉着自己酸痛的额角,她蓦地发现旬长清坚毅隐忍的性子竟有些像阿那嫣然。 那个小无赖竟然一点也不像旬翼焦躁的性子,相反她懂得隐藏自己,将自己最差的一面露出来,让别人对她放松警惕。 披着羊皮,其实是狡猾的小狐狸。 秦川之事,无疾而终。 卫凌词命人接手了边疆的要务,自己带着人在城中转了几圈,没有想像中的骚动。毕竟边疆王族死净了,而那些可以谋事的大臣又被关起来,群龙无首,自然不用担心这些。 边疆的安静,卫凌词十分感谢阿那嫣然,她关闭了三门,没有让那些人逃出去。 她一身黑衣,骑着马儿在街道上四处走着,城楼已挂上了大齐的旌旗,齐兵将士都是热血沸腾,两国之间战争不断,安静了几十年后,大齐一举灭了边疆,所有人仰头望着她,目中隐隐露出了得意之色。 袁谩早去找旬亦素去了,商量着如何行事,毕竟她打算在这里落地生根。 云深如今成了卫凌词的副将,时常跟着她,见到士兵眼里的钦慕之色,笑道:“元帅,军中将士时常在讨论一个事。” 卫凌词听到这话,放慢了马速,“何事?” 云深两腿夹紧了马腹,将马趋近卫凌词,低声笑道:“讨论您为何不嫁人。” 江湖上很多人过了及笄之龄,并未选择嫁人,而卫凌词本就在江湖上混迹,也不算多显眼的事情;如今进了朝堂,自己不嫁人的事自然会成为了大家不解之事。 她自己也有耳闻,但无人敢在她跟前提及,今日得胜后被云深提及,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扭头瞟了她一眼,便兀自策马出城去了。 没落到好处的云深坐在马背上,嘴角抽了抽,自己抬手抽了自己一下,真是多嘴,她不过在军中听多了,想亲耳听听卫凌词的解释,可谁知人家根本不在意这些。 主将走了,她这个副将自得追过去。 回到军营时,黑色已经擦过边际了,卫凌词在军营门口落马,将马儿交给了守卫,自己走了进去。 第216页 门口至她的主帐还有一段路,她走了一盏茶时间,云深跟着她的身后追了过去,脚下积雪差点让她滑倒,她站稳了身子才发现那里候着白袍小将。 说是白袍小将是因为他的肤色很白,面洁如玉,白色铠甲显得他的背嵴有些窄小,不过挺拔的身姿让人眼前一亮,风度超然。 白袍小将见到卫凌词后,深深作揖,道:“末将谷梁穆见过元帅。” 谷梁穆,谷梁一族的人,卫凌词知晓眼前人的身份,他是谷梁干的堂弟之子,按理血脉更靠近太后谷梁柔,不过谷梁家的人,从文从武者比比皆是,眼前人不足为怪。 想来回京后,太后对眼前人也会有所嘉奖。 帐外风大,卫凌词就掀开了门帘,请人进去说,云深一个闪身也跳了进去。 对于云深进帐,谷梁穆显得有些无措,卫凌词在上面理着书桌上的文书,想着如何书写捷报回帝京,理着理着,发现少了些文书,都是昨夜她给旬长清准备的,想来被她拿走了。 她专心想着其他事,未曾发现下面云深与谷梁穆的小动作。 谷梁穆微微颔首,示意云深出去,可云深坐在了一旁,她是副将,为何要出去,就算是大事,她也有听的资格。 二人眼神交战了须臾,最终谷梁穆败下阵来,即将凯旋,有些事他想说清楚为好,不然心里憋闷得厉害。 卫凌词理好桌面,见谷梁穆还站在原地不说话,便先开口:“谷梁将军有事吗?” “有事……有事……只是云副将……”谷梁穆支支吾吾,一张俊俏的脸上被憋出了红色,目光落在了云深身上。 云深看着他通红的脸色,恍然明白了什么事,不需卫凌词出言赶人,她自己跑了出去,心中闷笑,谷梁穆好像未曾娶妻,若是看上了卫凌词,说了不该说的话,小陛下杀了他的心都有。 她自己笑得蹲在了地上,冷不防被人拍了脑袋,“卫凌词回来了吗?” 这人真不经念,云深立刻站起身,捂住她的嘴巴,悄悄道:“里面有人与你抢元帅。” 雪地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旬长清拨开了她的手,正大光明在门口听起了墙角。 帅帐门口,自是有人守着,见到旬长清这样偷听,便上前阻拦,可被她一个冰峰般的眼神吓得怔在了原地。他望着副将云深,后者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皇帝听墙角,你小子不要命了才敢去拦。 里面的谷梁穆不知外面的情况,满脑子心思都在卫凌词身上,他不敢放肆地将目光落在卫凌词身上,只看着自己脚下,轻声道:“元帅,您可曾订亲了?” 一句话已然很明显,卫凌词放下了手中书册,抬首打量着他,不似女儿家温柔的眼神,只有上下属之间的打量,一身黑衣极尽清冷,她冷笑道:“我是否订亲,与谷梁将军有关系?” 话虽如此,这句话颇有些忍着怒火之意,偏偏谷梁穆不知话中之意,非要将话挑明白,“末将心仪元帅许久,若是未订……” “我已经订了,谷梁将军若无事可以出去了。” 卫凌词的拒绝太过直白,让谷梁穆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他以为卫凌词至今未嫁,是因为没有心爱之人,自己才过来试试。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可试过才不会有遗憾。 但是没想到卫凌词如此不给他留面子,再看上首的人,已经埋首处理军务了,他讨了没趣,魂魄都似丢了,出去时都未曾在意门口的红衣少女。 旬长清盯着那个身影,眼中升起淡淡怒火,“他是谁?” 这是想秋后算帐了,云深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脚下,说还是不说,真让她为难。 直到最后,云深还是有些军中义气,摇首道:“我也不知,那人职位不高,不是显赫人物。” 小小的插曲,旬长清也没有太过计较,自己转身回了帐篷,她来这里是因为纤雨说卫凌词回来了,她才忍不住过来看看。 无端碰到这种事情,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有到发脾气的地步,更何况卫凌词拒绝的很直接,没有给那人留一丝面子。 她回去后,觉得有些冷,便爬上了床,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拿着文书看了几眼,都是军中所需的物资和整改的方案,她接着看了会,就听到了脚步的声音。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旬长清背对着她,口对掌心唿了一口热气,气息氤氲,搓了搓手,听着后面的声音,“你方才去我那里?” 她并未回首,只低声回答:“去了,见你忙就没进去。” 回答的声音很轻,与寻常无异,可卫凌词不知是心中发虚还是什么缘由,总觉得她有些奇怪,平常见了她早喜笑颜开,那会像现在这样稳稳坐着,她将饭菜放在桌上后,走到床边,“你可看到什么了?” 旬长清弯了弯唇角,整个身子往后仰去,意料内地靠在了卫凌词的身上,“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那什么是该看到,什么是不该看到。”卫凌词扶着旬长清的身子,此时的她安静温和,撇去了天真,过于沉稳让她不适应。 旬长清感受到了腰间的那只手,很热,温度如火焰般蹿上了心头,驱走了寒意,她笑着胡诌:“你不想让我看到的就是不该看到的,想让我看到的就是该看到的,那你说我看到是该看到还是不该看到的。” 第217页 一番话能将人绕晕,卫凌词置在她腰间的手用力紧了紧,微微弯下身子,这里很静,可以听见彼此的唿吸声,“那你自己说,该不该看到?” 又将话题抛给了她,旬长清觉得她身上很暖,就回身搂着她,冬日抱着火炉也很舒服,整个身子贴近了她,果断地抛开了方才的话题,重新开闢了新的方向,“这里好冷,连茶都没有。” 这是埋怨卫凌词照顾不周了,旬长清钻进了她的怀里,觉得暖和了很多,只是牙齿有些酸,盯着卫凌词白玉无瑕的侧颜,声音阴恻恻:“卫凌词,有些人太聪明也不好,容易招人嫉妒,更容易惹人倾慕。” 前半句的话只为引出后半句,卫凌词觉得这种夸赞人的话更多为了讽刺她,想来醋罈子又翻了,她也跟着正经道:“那你这皇帝该引多少人倾慕,我是不是得泡在醋罈子里才可。” “那是外在被权势迷眼,你这是内在,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我看,是你心里又不舒服了。” “本来就不好,又看到不该看到的,更加不好了,卫凌词,你这个人太危险了,如何告诉别人,你是我的,他们眼睛都不许看一下。” 旬长清用力将卫凌词压在了身下,撩拨了下她垂下的髮丝,点了点她身上黑色的衣衫,“黑色显得你更加威仪,比我还要像皇帝。”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惊得卫凌词来不及反应,应该是骨子里根本不想推开她,“起来吃饭了,不然饭菜凉了。” 旬长清的手有些不安分,在她领口摩挲了须臾,勾住了衣领,眸中漾着情愫,她笑道:“饭菜凉了再热就是,你比饭菜还要秀色可餐……” 第99章 嫁你 那只手很快地从衣领钻了进去, 落在了锁骨上, 卫凌词瞪了她一眼,也无济于事,就知道这人醋劲发了,准没好事。 “你别闹了, 这是军营。”卫凌词捉住了那只在她胸口点来点去的手, 示意她看着外面,“外面天是亮的,你这个皇帝不能白日……” 她勐地咬住了舌头,有些懊恼,触及到旬长清脸颊上‘危险’的笑意, 觉得自己脸颊很烫,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不要闹了,这里不合适。” “你怕了?”旬长清空出一只手来摸着她的脸颊,指尖温热,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眼前的唿吸愈发急促, 她有些捨不得放手, 自己也很紧张,近人情怯, 应该说的就是现在的她了。 卫凌词觉得她的身体也很烫, 热气喷在自己鼻尖, 让她无法唿吸,可旬长清的眸色微微泛红,她知道她是真的,或许成年后的旬长清更加明白这些事了。 她伸手搂住了眼前人,五指扣住她的腰肢,卫凌词笑了,无数次梦里她总能梦到旬长清,可是两人距离太过遥远,每当她伸手想触碰梦中人的身体时,那个人就会化为云烟,让她空欢喜一场。 “我不怕的,长清,你可知我前世在邙山脚下等了十几年,一个人,朝望东阳,暮迎落日,我渴望你能从江水里走出来……” “我现在活得很好,今生足以。”旬长清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是她鲜活有力的心脏,“你看,我是不是活的,我们忘了那些可好,不要总记得那些,或许那就是你我同做的梦罢了。” 许多时候,卫凌词眼中不似同龄人般澄澈,而是垂暮老者般饱含沧桑之色,旬长清有时很想问她后面发生了何事,却又不敢问,怕提及了不好的事情,今日她主动提起,约莫也是她自己想说了。 果然,卫凌词沉默了须臾,几寸外是旬长清轻轻的唿吸声,是活人,不是缥缈无烟的影子,“其实我做皇后了……” “哼,我就知道这样,”旬长清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方才停下来的手摸到了腰间,在她嘴上狠狠咬了一口,“你没良心……混蛋……” “对,我没有良心。那你搂着我做什么,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卫凌词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不自觉地抿起了嘴唇,眸中闪着纯真的光色,明明是帝王,偏偏还是孩子气。 她仰首亲了亲旬长清翘起的唇角,在她灼热的眸色下,自己终究忍不住解释:“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是的,只有几个时辰,她便杀死了旬亦然,逃出了皇宫,但这些她不想说了,旬长清心思重,若是知晓自己的帝位是旬翼的,只怕自己心里也会不舒服。 “那也是的,”旬长清恼恨归恼恨,还是存着理智,见她眸中并未有伤感之色,才接着问:“那后面呢?旬亦然如何了?” “不知道了,我去了邙山,与世隔绝。” 前言不搭后语,旬长清想知道所有事情,就急着问下去,可卫凌词闭口不言,心中似被猫抓一般,索性也不问了,鼻尖碰了碰她,忆起正事,“阿词,我们成亲可好,就现在。” 三年孝期就快过了,卫凌词短时间内回不了帝京,不如现在成亲,安了她的心,也可安卫凌词的心,这样都好。 这话太过直白,卫凌词偏了偏头,又耐不住小无赖的追问,直视她的眼中动情的雾水,心中一团乱麻,自己的情绪已受她波动,便闭上了眼睛,“旬长清,你别胡闹,你会后悔的。” 第218页 “你闭眼做什么,睁开眼睛,看着我。”旬长清舔了舔她的耳垂,见她没回应,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声音低了很多,“不说话,我咬你了,让你明天在将士面前丢人。” 卫凌词蓦地睁眼,踢了她一下,不顾旬长清的意愿,推开她后,自己坐起来,直起了身子,睨她一眼:“你和我在一起,就註定没有孩子,皇储纷争会很大的。” “你踢疼我了。”旬长清兀自呢喃一句,自己捂着被踢疼的地方,离开了这人就觉得冷,自己裹上了被子,“我才十七而已,孩子已经在太后跟前养着了,你回去也可以看看,若是不喜欢再改就是,还有宁王的子嗣,都可以过继的。” 疼了会儿,她见卫凌词不说话,便想着去碰她,孰料卫凌词转身看着,眸色热烈,“其实你没有必要如此,旁人的孩子不如……” “闭嘴……卫凌词,你脑袋是不是傻了。”旬长清高声打断了她,以为这人想着什么藉口来拒绝她,没想到还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理由。 她直接将人赶下了床,自己一人躺在了床上,背对着卫凌词,这人明明聪明得很,偏偏在这件事上死脑筋,说不通理就不想搭理她了。 孩子又如何,她是皇帝,难不成还怕没有储君接替皇位。先帝那么多孩子,最后选来选去还不是选了她这个亲王之女。 后面的事情早已出了所有人的意料,难不成她还能料到结局,旬长清踢了踢被子,往床内滚去,硬声道:“你出去吧,准备下,我明日该走了。” 这话带了些赌气的意味,更具有上位者的气魄。卫凌词站在那里有些头疼,她若真出去了,只怕旬长清的怒气更大了,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份能够在一日内被自己气了两回,也是奇蹟。 卫凌词并没有走,坐在一旁,其实刚刚她说出孩子的事情之后,自己确实心动了,一个皇帝有这番打算,足以让她动容。可是这件事情带来的结果,会引起整个朝堂的震惊。 她明白,旬长清身处高位两年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感情依旧占了上风,她不知该庆幸还是懊恼。 外面天色有些黑了,她便点燃了帐内的烛火,她没有节省的想法,而是点燃了帐内所有的烛火,分布在每一个角落里,帐内顿时比白日还要亮。 她脱了黑色的外衣,躺在了外侧,声音带了些沙哑,“旬兴这个孩子虽然养在了太后跟前,但他毕竟是旬亦然的孩子,长大后或许会恨你,还是别急着下旨,横竖你还小,不过十七岁而已,至于宁王的孩子,也先放着一边,还是那句话你还小,不急的。” 她好像又一次纵容默许了旬长清危险不明智的动作。 “你的气性越来越大了,你是不是将我当作你的臣子了,几句话不好听就赶我走,是不是?” “才不是,别人说也就罢了,你也这样说,太后也和我提过,所有人不理解我,你也这样,卫凌词,我讨厌你。” 旬长清翻过身子,明火下眼眶红了很多,眉心紧紧拧成了一痕,眼前忽地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诱惑了她,心中有气,想都没想,直接咬住了那只手。 她用了劲,卫凌词也没有退缩,只道:“我知道你压力很大。” “那你还逼我,”旬长清松了口,甩开了那只手,手背上的牙痕也做未看见,扭头冲着床内,自己嘀咕道:“你和她们一样都不理解我,你赶紧走,别睡我床上。” “这是我的床。”卫凌词小声提醒她。 旬长清哼哼一声,霸气道:“普天之下,都是我的。” 看不清她的神色,卫凌词主动凑过去,抱着她,在她后颈处吻了吻,眸色潋滟着盈盈秋水,心中愈发柔软,见她伤心,自己便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想着‘讨好’道:“那我也是你的,长清,我们……在一起……等你出了孝期,我就……” 嫁你两个字到底说不出口,卫凌词顿了顿,犹豫了会,指尖落在她颈间的吻痕上,缩回了手,趴在她的肩上,再次亲了亲她的后颈上的肌肤,让旬长清觉得身后人的唿吸绵长,更多的是炙热,似火焰般将她点燃了。 “先说说出了孝期,你要如何。”旬长清觉得这人脸皮真薄,自己是皇帝自然不能嫁给她了。 她回过身望着卫凌词,眼神似狼看护自己来之不易的食物一般热切,好似卫凌词不说全,她今日就不会罢休。 卫凌词知道她这是消气了,看着她笑道:“长清,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我也不想逼你,可你是皇帝,牵扯的人与事太多了,必须思虑周全。” 这人又来说教了,旬长清望着她淡色中衣上浅绣的花纹,不依不饶道:“你别想将我带进沟里,我是皇帝,我自然知道后果,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要如何?” 她不依不饶,让卫凌词有些窘迫,那句话如何也说不出来,她微微合上眼眸,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自己伸出手,握住了旬长清的手,慢慢牵引着,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腰间。 旬长清知晓她这是何意,只是见她闭眼的模样,隐隐有些抗拒,她便缩回了手,“我才不要,你这人三天两头就会反悔,你不说我便不要。” 第219页 双眸微微睁开一丝缝隙,是旬长清撅嘴不悦的神色,卫凌词将整个身子贴近了她,嫣红的脸颊上温度烫人,“我何时反悔了,不过为你考虑罢了,你既然不喜欢,下次便不说了。” 这番话委曲求全,旬长清想起了朝臣,被她训斥过后,也会这般说上几句敷衍的话,她恼恨这人不说心里话,却又无可奈何,哀嘆了几声,便钻进了卫凌词的怀里,妥协道:“别人逼我,你不能和他们一样,你都不理解我,我便觉得好累。” 卫凌词面前,她向来实话实说,白日里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了,她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人了,阿那嫣然虽说死得其所,但始终是养育她的人,其中的感情是无法磨灭的。 “我不逼你,以后都听你的。”卫凌词摸了摸她垂下的眉梢,她这些年在朝堂上费尽心思才收回了大半的皇权,纵然有唐茉相助,作为一个皇帝也花费了很多精力,“等我回去,我帮你。” “卫元帅回去后,别整日拿话激我就可以了。” 旬长清心中还存着气,话中就带着怨气,卫凌词也喜欢她喜怒形于色的样子,至少她有着自己的感情,而不是冷冰无情的帝王之色。 她笑了笑,搂紧了她,心中很踏实,在她耳边道:“你不想成亲了?那我回去处理公务去了。” 旬长清眨了眨眼,被她这般盯着,骨子里的血液蓦地沸腾了,眸色缱绻,咬咬牙,“你怎地又改变主意了?” 两人视线交缠,卫凌词双眸动情,微微抬手,将旬长清髮髻上的饰物一一除下。 旬长清望着她镇定的神色,自己反倒有些瑟缩了,她握上了卫凌词的手,垂下的髮丝扫过二人手背,似被咬了一口,酥酥麻麻,她注意到卫凌词紧张的长睫都在发颤,她笑道:“你竟然害怕了,那么多刺客杀你,你都没现在紧张。” 细嫩的指尖划过她的锁骨,落在了卫凌词的腰间,旬长清的动作有些笨拙,更多的是生疏,一只手揪着她的长髮,“我替你解开……可好。” 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让卫凌词脸红得侧过脑袋,避开了旬长清探究的眼神,她不安地挣扎了下,而旬长清已经解开了她的中衣,凑近她的耳边,“你还是嫁我了,对不对。” 话刚说完,卫凌词在她腰间掐了一下,抬起睫来,眸光与她相接,脸上笑痕渐渐隐去,继而是认真的神色,指尖轻轻一勾,脱下了旬长清的衣服,望着她光洁的肌肤上没有半寸伤痕,她忍不住仰首亲吻了一下,“嫁你又如何,我再做皇后罢了。” “不许再想着前生的事情,就算是皇后,也是我的皇后。”旬长清低声抗议,手已经快速地脱了卫凌词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心里涌起酸涩,两辈子感情,此时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这次换做卫凌词勾起了旬长清的脖子,听着烛火噼啪的声音,莞尔一笑,“其实你很小气……嗯……我也小气,我回去后若是听到你不安分的消息,旬长清,就算你我在一起了,我也不会嫁你。” 旬长清听到如愿以偿的‘嫁你’二字,低眸忍不住看着那张让她朝思暮想的容颜,埋在她的胸前,“不会,我才不会,我是喜欢你的,只喜欢你一个人。” 发梢滑过胸前软嫩的肌肤,这样的触感让卫凌词微有些难受,但她没有拒绝,由着旬长清的吻落在自己身上。 冬日里的严寒让二人的身子紧紧交缠在一起,卫凌词眼前迷濛,握住了旬长清的指尖,汗水打湿了二人掌心,浅尝欢愉的人并没有在意润湿的汗水。 第100章 失踪 冬日的黑夜总是长一些, 军营里有很多守夜人不眠不休轮班。 晨起换岗后,袁谩从国都回来后,欲寻卫凌词商量那些后防之事, 可是到了主帐前被云深拦下, 她打着哈欠,“你别进去,小陛下还没出来,别打搅人家好事。” 她接连两夜都未曾休息,虽说可以挺得住,可难免没精神,望着精神饱满的袁谩, 再次打了个哈欠,不满道:“你能不能找个人来跟着小陛下, 我这时跟着,总得睡觉啊。” 袁谩拍了拍她的肩膀, 笑道:“不用了,小陛下今日就走,我顺道来看看, 对了,我先去吃早饭。” “记得给我留一份,”云深朝着那个背影喊了一句,回身又靠在了门外。 旬长清念着今日要走, 早早就醒了, 望着身旁还未睁眼的人, 使坏地捏了捏她的脸,卫凌词很少睡得沉,想着昨晚的事,不能打扰,自己轻轻下了床榻,穿好衣服后,出门去找云深。 军营里的将士都起得很早,况且大家都兴奋,便趁着吃早饭的时候聚在一起说话,旬长清刚出来站在外面,就听到他们热火朝天地在聊天。 恰巧袁谩端着早饭送给云深,看到了脸色很不错的小皇帝,递给她一个馒头,“我都安排好了,待会我亲自送你去镇上,我听着元帅吩咐,加了些人暗中护着你回去。” 来时她匆忙,只让袁顷名挑了数名精锐,但毕竟人数不多,遇到有心人,还是避不过去。卫凌词在她来后,就命袁谩选好了人。 看着软乎的馒头,旬长清没有选择,昨夜没吃晚饭,总不能饿着肚子赶路,她咬了一口,如何也吞不下去,在嘴里嚼了好久。 第220页 “我知道的,袁谩……” “袁将军,过来,”远处一个将士冲着袁谩打招唿,打断了旬长清的话,让袁谩微微蹙了眉梢,不安地看着旬长清,解释道:“那个……军中将士大家在一起都是这般热闹,他不是有意打断你的话。” 旬长清如今不是从前的郡主,皇帝的身份无端给所有人带来压力,袁谩踢了那个士兵,示意他赶紧走。 “你们玩吧,我先进去了,”旬长清见士兵多了,觉得自己的身份容易暴露,便将馒头还给她,自己回了帐篷。 靠过来的将士里手中都拿着馒头在吞咽,见袁谩变了脸色,也有些好奇,“袁将军,那是谁……怎地让你这般害怕,元帅训您的时候,您还都笑着呢。” 卫凌词训她,不过走个过场,袁谩见旬长清不计较,也放下此事,回头看了一眼帐篷,吩咐人去送些白粥进去。 卫凌词醒来时,身旁已无人了,她撑起身子看了一眼,旬长清已经坐在桌边喝粥了,架子上已放好了热水,冒着热气。 她穿好衣服后,洗净了脸,才走过去,看着碗里未动过的馒头,也不说话,只拿过了旬长清的粥碗,将馒头撕碎了放在白粥里,“好歹吃一些,别总挑食。” 馒头屑搅拌在粥里,只是会让粥变稠了些,也不是很难吃,旬长清望着她修长的指尖在眼前晃动,翻过她的手心,那里薄薄地一层茧子,是常年握剑形成的。 摸上去有些粗糙,她笑道:“你这拿剑的手好像只有昨晚温柔些,不对,也不是很温柔,你昨晚掐我了。” 幸亏此时只有两个人,要不然卫凌词定被闹得红了脸色,昨晚这个小无赖干了坏事,此时还有脸说,她捏了捏旬长清笑意如何也敛不去的脸颊,“旬长清,你愈发不要脸了,回去是不是对其他人也这样,风流帝王?” “我只对你一个人风流,”旬长清笑着拍掉了她的手,替她揉着太阳穴,顺势趴在了她的肩上,“这些年,头还疼过吗?” 头疼是老毛病,如何也治不好,旬长清在帝京也问过太医,自己翻阅过医书,可是头疼分很多种病,可卫凌词只头疼,身上又好好的,没有其他病。 “没有,这些日子忙,不会有闲工夫想你,自然就不会头疼了,”卫凌词拉着她坐下,又给她碗里添了些粥,推至她桌前。 旬长清喝着粥,脑子里还是想着她头疼的事情,又道:“回去后,还是召请名医看看,总不能把这个毛病带一辈子。” “也可,随你,”卫凌词眼下没有时间与她说这些,只催促她快些吃,外面侍卫定然都在等着她了,长途跋涉,早些启程,也不用那么赶了。 旬长清喝了两碗粥,卫凌词才算‘放过’她,命人取了披风给她,将丝带系好,指尖穿过髮丝落在她的头顶,叮嘱道:“回去注意安全,路上记得给我写信,每日都必须派人寄过来,让我安心,便不会头疼了。” “我知道,你也早些回去,这些日子安定了,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毕竟很多人不想你回去,”旬长清低头看着她的手,眸色黯然,将她推回了床上,到底心疼她:“你累了再睡会,不必送我。” 平时拖沓的人,今日动作很迅速,不待卫凌词说话,旬长清就跨出了帐篷,与袁谩一道出了军营,吩咐她:“袁谩,你和卫凌词回帝京,带着阿素姐姐一起,那里都有你们的亲人,你与朕不同,你的父亲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如何也不会捨得你痛苦。” 袁谩愣了愣,人已经走远了,皇帝的话也算是圣旨,不过她很好奇皇帝怎么处理她和卫凌词之间的事。 女子为帝,又立女子为后,两件罕有的事情碰在一起,口诛笔伐,只怕会遭世人唾骂。 ………………………… 帝京内,冬雪消融,二月二龙抬头后,天气开始暖和了很多。 天黑的时间也晚了些,宁安宫内廊下摆了很多盆景,两岁半的旬兴迈着短腿在廊檐下奔跑,看着开着好看的花,就想伸手去拽,也不知这些花多么名贵。 乳娘看着他又在摘花,心疼这些刚刚开了苞的花,就上前拉着他去找太后,旬兴的性子还算温顺,乳娘说话还算听,就跟着她进殿。 太后用过了晚膳,准备在庭院里散步,看到孩子就牵着他往外走去,养在自己宫里的人,她也有些感情,况且这个孩子又是旬长清培养的对象,她也就将那些恩怨抛开了。 孩子还小,总是黏着她,眼下就抱着她的腿,指着那些花,“要……祖母……” 男孩子喜欢花,还真是少见,太后知道宫人宝贝这些花,无非是皇帝特地命人送过来的,是养在温室里的,开花比一般的都要早。 宁安宫冷清,颜色也单调。皇帝不是一般女子,自然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就命人全搬了过来,给太后添些乐趣。宫人也宝贝这些,就经常搬出来晒晒太阳,今日暖和,就晚些时候再搬回殿内。 太后自己蹲下来,将开着漂亮的花摘了一朵,递给旬兴,见他笑得开心,不免也笑了,点了点他的鼻子,想起了他的启蒙之事。 第221页 青木过来回话,“陛下说此事她会尽快解决,您等着就好,横竖小公子还小。不过,旬亦然想见见孩子,似是病了,陛下还在太.安殿内,奴婢也不能打扰。” 前事难以忘记,太后听见了旬亦然的名字就冷了脸色,“病了便请太医,找孩子有何用,你让太医去他那里看看,无病呻吟。” 青木伺候了太后多年,知道她不喜这些事,也不再过问,只领命退下。 廊下玩闹的孩子不知大人在讨论什么,但看到祖母神色不悦,也不敢再放肆,旋即乖乖地在一旁站着,再一扭头看到了执剑入门,来势汹汹的男子,吓得他躲到了乳娘身后。 太后看着神色焦急的袁顷名,一挥手屏退了所有人,“太.安殿出事了?” 皇帝不在宫中,此事只有三人知道,袁顷名,太后,加上御前伺候的紫缙。 皇帝信任袁顷名,无非是他从龙有功,而袁顷名也守着本分,皇帝离宫后,他便同紫缙日日守在殿外,谨防出现差错。 可是今日紫缙被太后的人请走,就没有回去过。 太后与皇帝虽不是亲生母女,但这些年感情甚好,也没人敢离间二人感情,是以当宁安宫来请人时,袁顷名并没有盘查,可是紫缙去了很久,至今没有回去。 她感觉有问题,便立时来宁安宫问明情况。 这些日子,只有紫缙可以出入太.安殿,她是御前伺候的人,知道皇帝太多的事情,如果被有心人擒拿了,只怕也会察觉出皇帝不在帝京。 到时,可就天塌了。 太后知道这些事情关系重大,皇帝回来的时间还差几日,此时出了差错,不仅帝京会乱,她也有危险。 春日未到,本有些暖和,但所有人都觉得现在太冷了,太后转回了殿内,吩咐人去请唐茉,明日一早紫缙若再不出现,只怕有人会出来强烈要见皇帝了。 袁顷名不是第一日管着京畿重地,但从他眼皮子下面悄无声息地将人带走,还是第一次。四宫都是他的人在把守,这些日子是特殊时期,无论是谁进宫都要盘查,若想带人出去,也非易事。 不是易事,但不代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带人出宫,除了权臣,他想不出还有谁会有这个本事。 帝京内很多权臣,比如旬翼,比如唐茉,又或者是袁顷名自己等等。 在人去请唐茉时,袁顷名带人去各个宫殿排查,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紫缙。 唐茉就在含元殿侧殿理事,得到太后懿旨后,便立时赶往了宁安宫。 太后此前是宫中出名的温婉之人,可她坚韧的性子让唐茉嘆服,谁能在无子的情形下,过继他人子嗣,力挽狂澜立了新帝,又与新帝之间感情融合,没有闹过矛盾。 她听闻小皇帝不在帝京后,仅仅勾了唇角,并无其他神色,这本就是她猜中的事情,她跟随了小皇帝两年,熟知她勤勉的性情,梦中一言怎可当真,也断断不会在太.安殿里守着歷代帝王。 唐茉垂首,“太后,您太过纵容陛下了。” 眼下朝局刚稳,平南王府旬翼虽说不会过分干扰皇帝的决定,可这个时候皇帝失踪,明摆着给人机会造反。 此话有些怨怪,但更像是在责怪一个母亲纵容自己孩子,太后心中也有些急迫,不计较她的这话,“眼下紫缙失踪,哀家想让你去一趟平南王府探探风声。” “您这是怀疑平南王?臣认为不会,平南王最不屑这些手段,只怕不会是他。” 她竟替旬翼辩驳,让太后诧异,这话不似朝臣之间该有的解释,按理两人在朝堂上争执许久,唐茉每每都能捏到旬翼的错处,压制得他喘不过来气,好似十分了解旬翼。 或许太后质疑的眼光太过明显,唐茉立即知晓自己方才的话太过刻意,俯身作揖,脸上面具在明亮的烛火下泛着银光,一双眸中却更加澄澈,“太后,臣愿去一试,只是明日怕是会出事端,您要做好准备。” 太后见过唐茉数次,可是这般的眼神却是第一次看到,她觉得有些熟悉,可唐茉整日戴着面具,无人知道她的半边脸是什么样子,但眼下没有时间再想着这些事情。 她颔首同意,“那你便去一趟,长清信任你,哀家自该信你,朝堂上的事情还请唐卿多费心了。” 闻及长清二字,唐茉拢在袖中的手莫名地握住了,对着太后行礼后,就出了宁安宫。 按照皇帝的行程,再过几日便会回来,不需四十九日,拖延几日,本来没有问题,可就怕有心人抓了紫缙后,逼她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她的步子走得很快,随行的宫人赶不上,拐过弯后见看不到她的人。 而唐茉其实并没有拐弯,只是躲进了角落里,那里隐藏了一个人,宫中教坊里的艺人,日含。 唐茉看着一身内侍衣服的徒弟,脸色不豫,“你在这里做什么。” 日含本是在第一楼里的,可是第一楼被查封后,便入了宫内教坊,其实她不过是听了唐茉的吩咐罢了。 “师父,紫缙失踪了,人必不在宫内,您想想,这里是袁顷名的管辖,不会有人将人藏在这里而查不到,再者紫缙武功不低,宫内若出现打斗,怎会不被人发现。” “你的意思是抓走她的人是熟人?” 第222页 日含点点头,她冒险来此,就是怕袁顷名找错了方向,“还有,您去查查在紫缙失踪后,哪些人出宫了,出宫时是否携带东西。” 唐茉看了自己弟子一眼,黑暗里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拍拍她的肩膀,“待陛下回来后,为师放你出宫,你也该自由了。” 日含是唐茉捡来的,自小养在身边,也很听她的话,如今她也不小了,是该去追求自己的想要的东西了,不该被她牵累。 “教坊里无趣,不如您让我去御前伺候小陛下,紫缙这次多半凶多吉少,不如我去替代她的位置,可好?” 相对于日含的窃喜,唐茉有些无奈,想斥责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紫缙若说出了实话,陛下自然容不得她,若是咬牙不说,只怕也会被人杀死,横竖不会活着回来了。 她沉默了须臾,日含以为她不同意,便推了推她,“师父,我说的是实话,小陛下喜欢女子,我觉得我可以帮您看着她,防止她不要乱来。” “陛下之事,岂容你乱来,快回去,”唐茉斥责了一句,自己转身走上了宫道,如日含多言,人多半不在宫里了,她也只能求紫缙嘴严实些,不能说出实情。 第101章 闹事 皇帝跟前女官失踪是大事, 按理该下旨去搜寻, 禁卫军满城搜索, 但唐茉吩咐下去,宫里若搜不到就必须放弃去找,以免惊动了其他人。 太.安殿前伺候的宫人换成了日含,袁顷名起初并不同意,紫缙是皇帝身边的人,贸然换了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况且日含的身份, 只有唐茉知晓, 其他人都不知道。 朝堂内的朝臣认识紫缙, 她一出现就代表了皇帝,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如何能代替紫缙。 太后未免让人怀疑,将青木调去了太.安殿, 与日含共同守在那里。 只是在第二日, 唐茉选择让袁顷名大张旗鼓地寻找紫缙, 不仅在宫内找, 还调派了六部的人一起寻找,闹得满城风雨。 若不去找, 便会显得心虚,就算紫缙没有说出实情,抓她的人也会猜测出缘由。 唐茉本人也去找过旬翼, 后者一无所知, 让她也不摸不清旬翼的底细。 大齐天牢归刑部, 里面有人重重把守,想进去者要么用银子打通,要么就是位高权重者,这里向来的是齐帝京禁宫外看管最严的地方,这里没有禁卫军,只有刑部的人守着。 袁顷名将宫中翻了数遍,甚至冒着危险夜探平南王府,都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想不到,失踪的人一直被关在这里。 天牢里一向不是寂静之处,今日进来的人,明日可能就会被杀,这里不是地狱,却比地狱更可怕,因为这里与外面的差异太大了。 这里,没有白日,没有自由,有的只是无尽的恐惧。 外面来了一个人,黑衣长袍,连带着脸也被遮盖住了,看守天牢的狱卒引着他往暗道最尽处走去,穿过了最热闹的牢房,那里关押的人,有的是贵族,有的是百姓,都在那里哭着喊着冤枉。 暗道尽头那里的牢房最为坚固,铁门之上只有一个狭小的窗口,外面人可以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况,但里面人看不到外面。 狱卒提着灯火,站在了铁门外面,他没有钥匙,因为钥匙在黑袍人的手里。 他弓着腰将灯火给了黑袍人之后,转身就离开了,他可以猜测出此人身份必然不低。 黑袍人自己打开了牢门,提着灯火走进去,里面被关押的人一身洁净的官袍已经染了灰尘,双眸被黑布蒙住,坐在那里依旧很坦然,好似相信捉她之人不会杀了她。 轻轻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她,她微微侧身,面对着声音来源,“王爷,您抓我就抓我,蒙着我眼睛作甚,难道这样紫缙就猜不出您的身份了。” 旬翼脚步一顿,紫缙态度有些桀骜,但她很聪明,猜中了是他所为,不过他并不想承认这点,降低了声音:“你只需回答两个问题,我自会放你离开。” 声音暗沉又带着些刚毅,紫缙听着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是能在宫里假传太后懿旨,对她动手的人身份必然高贵,而这个男子的声音更像平南王,但是眼见为实,她看不到人的真面目,出去后也无法指认他。 眼下,还是保命要紧,她笑道:“什么问题?” “很简单,第一,陛下眼下在何处,第二,陛下与卫凌词是何关系?” “这两个问题确实很简单,第一个问题,陛下在太.安殿内,第二个问题,卫大人与陛下是师徒关系,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难不成成傻子,这般简单的问题也值得抓我过来。” “别想煳弄我,陛下不在太.安殿内,这点我早已派人查过,她到底去了何处,是否去了边疆,至于她和卫凌词之间只怕不是简单师徒情分,而是让人不耻的爱恋之情。” 紫缙被缚的双手微微生汗,嗅着发霉的味道,面上依旧安之若素,“这都是你的臆想,我无法回答,但是你再不放我回去,只怕陛下知道了,定然不会饶了你。” 旬翼眯起了眼睛,这里光线昏暗,没有阳光,他喜欢阳光,也不喜这种阴暗手段,但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从紫缙这里着手。 “紫缙,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宫人,陛下那里死了就死了,再不济重新换一个人,不会因你与朝臣大动干戈,识时务者为俊杰,简单几个字就可以说明白,为何要苦苦挣扎,这里是所有人都不会猜到的地方。” 第223页 他的脾气想来不好,但此时唯有忍着,他不知小皇帝去了何处,但绝对不会如众人口中那般在太.安殿内。 被人绑着,僵持着身子,周身血液都无法畅通,紫缙动了动手脚,靠在了墙上,透过蒙面的黑色布巾,她似是看到了来人铁青的神色,她跟着旬长清这般久,也是知道她最多的事情。 她说了,便是背叛幼主,旬长清性子良善,不会杀她,但亦不会容她留在身边了。 与情与理,她都不该泄露皇帝的秘密。 “我刚刚已经回答了,你不信,难不成让我编造几个谎言,你才信,那这样的话,你还抓我来做什么?” 旬翼看着这个闲谈自若的女子,心中怒火翻腾,上前掐住了她的咽喉,威胁道:“紫缙,你是阿那嫣然的人,我知道,我也可以在皇帝没有回来前将你拿了问罪,杀你完全就是一件简单的事,不需天子过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已经说了……杀了我……也没有用……”被人掐住了喉咙,喘不上来气,紫缙面色涨得通红。 掐死人简单,但之前的事就白费了,旬翼适时收回了手,目光微动,“紫缙,你不说就代表皇帝真的去了边疆,七七四十九天,如今过了三十天,还有十九天,她不在帝京,会发生很多她始料不及的事情,你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紫缙瘫在地上,大口喘气,不再接他话了,仍旧保持着自己方才的决定,并不理会这人的话了,帝京只要袁顷名安在,就不会出事,后宫有太后,朝堂有唐茉,便乱不了。 旬翼知晓套不出话,迅速整理了自己的衣襟,自己亲手锁上了牢门,将钥匙放入自己的怀中,吩咐不准任何人接近。 天牢是刑部管辖,但刑部栗干之得了旬翼的吩咐,只知道里面关着的是江湖上行恶的大盗,毕竟那里曾经关押着徐恪。 六部里这些日子唯礼部比较闹腾,陛下孝期即将结束,已到适龄,是时候为大婚准备了,这次为了防止上次谷梁睿的事情出现,礼部几乎将大齐所有适龄男子的名字都呈报上去。 陛下再不愿,总不可能将所有人都赶出帝京,这样必会引起勛贵不满。 容安知道平南王是陛下生父,也必须关注此事,便将拟定的名册送至了王府,让他过目后,再交由陛下,不过如今的形势让他明白,相位上的唐茉是朝堂上的肱骨之臣,陛下大婚之事自然得让她知晓,便也给她送了一份过去。 相府里的唐茉正为紫缙失踪一事而烦恼,陡然见到礼部送过来的名额,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翻开一看全是俊秀的男子,大多是勛贵之后。 她看着送书册的礼部侍郎林宸,这是小皇帝破格提拔的人,朝堂上女子鲜少,她也算在新人中拔得头筹,颇得圣心,便好意提醒:“你将这份名册递给陛下,只怕陛下第一个摘了你这顶官帽,你也可以回家嫁人去了。” 林宸跟着小皇帝也有两年,知晓她在情爱上未开窍,接了这个差事,自己也苦恼,旋即道:“大人,下官也无奈,还有十几日陛下便会理政,这事必须先安排下去,您说陛下正值青春,总不能天天和奏摺过日子,开枝散叶也是大事。” 礼部的人关注点不同,林宸也是受了容安影响,气得唐茉将手中名册砸在了她的脸上,“别问本相,本相不管此事,谁带头就去找谁,雷霆之怒,本相受不起。” 林宸手忙脚乱地接过了名册,小心地将摺痕抚平,试探道:“大人,相传陛下喜欢女子,要不也选些女子的画像递上去?但是皇夫的人选需先定下。” 皇帝本是大齐最尊贵的人,她若喜欢女子也无不可,毕竟大齐这些年风气渐盛,女子出入朝堂为官,甚至如唐茉般成了朝廷樑柱,女子相恋不如以前那般被人歧视,若是陛下喜欢,也可试试。 林宸的胡乱猜测亦猜对了一半,唐茉这些年性子被逼得有些暴躁,看到林宸仍旧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火气就升了上来,“林宸,这是礼部的事,如何行事去问容安,本相这里不管陛下婚事。再者,本相最后提醒你们一句,陛下不喜你们礼部日日跟着她说这些事。” 林宸被训了一顿,也知其中问题,但平南王逼得紧,他们也没有办法,况且礼部尚书做事一向严谨,名册给了旬翼一份,必然要给唐茉一份,否则会有大麻烦。 她抱着自己的书册,行礼后走了出去,脑子里想着就是要不要劝谏容大人,在名册里加进一些女子的名额,毕竟小陛下正值年少,总不能与‘奏疏’为伍,荒废了大好青春。 …………………… 翌日,春鸟在太.安殿上空盘旋,冰硬的宫墙是它们小憩之处,想着如何在这里搭巢度过春日。 日含得了唐茉吩咐,与青木守在此处,她与青木不同,她也算是半个江湖人,武艺不俗,守在这里也算合适。 她站在一旁,看到花白鬍子的礼部尚书容安后,她隐隐觉得今日又会有风波了。 青木迎了上去,笑道:“容大人,您这是为何而来,若是朝堂之事去含元殿偏殿去寻唐大人。” 容安看了一眼上方府匾额,点了点自己手中的名册,“本官来找陛下,这是帝京内优秀子弟,都是勛贵之子,相貌不俗,适合皇夫的人选。” 第224页 旁人不知此事,青木却是熟悉小陛下的心事,但眼下不可得罪容安,她笑了笑,“陛下心思如何,太后娘娘最是清楚,您还是将这些东西送去宁安宫,问问太后的意见,若是陛下不喜,只怕会惹得龙颜大怒。” 小陛下在位两年多,性子和顺,但遇及自己的婚事便容易发怒,容安也有些头疼,既然被人提醒,他也就去了宁安宫求见太后。 送走了容安,青木拍了拍胸脯,谁知自己还未转身就看到了平南王旬翼,吓得她慌忙指派人去请太后和袁统领。 容安好打发,但是平南王不是善茬,更不易打发,况且紫缙失踪了,至今还找不到,她们更加害怕旬翼知道陛下不在身后的太.安殿内。 青木跟着太后久了,身上也有股子气势,见到旬翼后,先行礼,后淡淡道:“奴婢参见王爷。” 身后的日含也跟着行礼,悄悄移动了步子,整个人站在了宫门口,旬翼武功高,硬闯也是有可能。 旬翼扫过了几人,也唤人起身,直接越过她们往太.安殿走去。身后跟着几人似是军人,一一站在了宫门口,似有硬闯的架势。 日含拦住了旬翼,宫中规矩森严,她也知晓,勉强笑道:“王爷,陛下有旨,任何人不能进去,您也不行。” “本王是旬氏子孙,为何就不能进去?” “陛下下旨,您便不能进去。” “陛下在何处,你让她出来,本王便不进去。” 果然有问题,日含与青木交换了眼神,她抬脚挡在了旬翼身前,不卑不亢,“王爷想抗旨?” 旬翼的目光幽深,不似平日的深沉,如见到敌人泛着幽光的狼一般,战场上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慄,他负手而立,“陛下的旨意,本王从未见过,而且据陛下贴身女官所说,陛下根本不在里面,是你们这些人在诓骗本王,诓骗所有的朝臣。” 先发制人,让日含无话可说,旬翼口中的贴身女官便是紫缙,她无法预料紫缙是否说出了实话,是以,她恍惚了瞬间,但又强撑着道:“王爷说的是谁,难不成是失踪的紫缙姐姐吗?是王爷您抓了她?” “这些事轮不到你一个小宫女来质问本王,让开。” 太.安殿一月来是朝臣紧密关注之处,旬翼带人来了这里,也有其他朝臣跟随而来,这里靠近禁宫北门,不属于后宫的范围,禁卫军也无法阻挡他们近前。 日含看着聚集越来越多的朝臣,心底有些发慌,这里的都是朝堂权臣,论权利,怎地也抵挡不住他们。她只期盼着师父早些出现,这里实在太乱了。 声声质疑,让青木也乱了心神,一片窃窃私语,皆是在说陛下不在京一事。 旬翼见人多了,禁卫军也不会在此时动手,而袁顷名早被他牵制住了,此时正是进门的时机,他越过日含想进去殿内。 日含并不畏惧平南王旬翼的名声,相反她活在暗处,更知什么时候应该挡住敌人的脚步。她闪身站在了旬翼身前,身影如闪电,惊到了所有人。 也让朝臣明白,小皇帝身边多的是武艺高强之人,缺了紫缙,也还有其他人。 旬翼不想小小守门的宫人竟会有这般高的武艺,想而未想就挥拳打了上去,他是战场上的战神,浑厚有力的劲道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挡住的。 况且他意在快,便下了狠招,几招就打退了日含,可在即将让她撤手时,眼前又多了一人,紫色的官袍晃动了人的眼睛,稳稳接住了日含下坠的身子,一脚踢向了旬翼。 旬翼未料到除了日含外,还有人敢和他动手,一招不慎,被人踢了正着,震得他连连后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日含站直后,看着及时相救的师父,面色愧疚。 唐茉理了理身上的官袍,抬眸望着众人,冷声道:“太.安殿乃是供奉歷代帝王牌位之地,也可容你们在这里喧譁,陛下在内,你们就不怕惹怒她。” 旬翼着了她的道,低眸看到自己蟒袍上的脚印后,脸色铁青,两颊肌肉也随着颤动,“唐大人这话说得轻巧,陛下已不在宫内,你诓骗我们,尔等想造反?陛下近前女官紫缙已告知本王,陛下不在帝京,你最好交出陛下,不然本王随时可以拿下你。” 唐茉站在了旬翼面前,向来古井无波的双眸里生起了灼灼焰火,官袍内双手紧紧捏住,冷笑道:“王爷这是想取而代之?” “荒唐的话,唐大人别说出来激本王,这里吵闹如此,陛下都未出来,你让本王如何相信陛下在殿内,况且本王听人亲口所言,陛下不在帝京,唐大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你要试试?” 若是以前,唐茉必有话回她,可如今紫缙已然说出了实情,眼下袁顷名不知去了何处,众臣都在,就算挡住了他们,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旬翼首次看见这个女人不知所措,挥手示意守门的禁卫军打开宫门,“唐大人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应该独善其身,而不是阻止本王。” 一些人信了旬翼的话也断定小皇帝不在帝京,想让人打开门进去看看,唐茉的嫌疑太大。 而唐茉的解释也会加重了这些人的疑惑。 宫外吵闹不休,朝臣不愿离开,旬翼反而沉静了,他要的只是众人知晓的后果,唐茉此次吃瘪,皇帝也救不了,进了刑部大牢,可就出不来了。 第225页 这里宛如菜市场了,两方人对峙,打着口水仗,不开宫门,见不到小皇帝誓不罢休。 日含看着旬翼成竹在胸的样子,就想上去踹他一脚,毕竟是他挑起来的事情。她靠在门旁,听着这群儒臣在论长短,争高低,扭头时看到了门后缝隙一抹红色的影子,宫中能穿红色的,好像只有小皇帝。 她站直了身子,又看了一眼,没错是红色的身影,小皇帝这是回来了? 她脑子没有门开得快,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了,红衣少女站在了门口,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了这些人的嘴脸,她想起了卫凌词在灵堂上说的话。 卫凌词说:看清他们此刻的神色,便可知其性格。 旬长清一步步踏出,消瘦的肩背,一袭红色纱衣,明明是娇俏可人的少女,眼眸中却闪着只属于帝王的神采,她比起月前更加瘦了,眉眼处英气愈发逼人,只需一眼就迫得众人跪下。 她看着旬翼,眉眼皆是不喜,“众卿既然这么喜欢在这里聊天,不如跪到明日早朝再起吧。” 太.安殿前喧闹,是他们无礼,也没有想到小皇帝真的守在殿内足足一月,他们听错了风声,被罚跪也怨不得人了。 唐茉看着眼前小皇帝的身子,隐隐有些担心,好似一阵风就可以将她吹走。那样羸弱的孩子,来回边疆只为心爱的人,不知该说她傻还是痴情。 大齐已有步入盛世之势,平定边疆后,歷史上定会添上一笔。唐茉站起身,随着小皇帝步入宫内,忍不住提醒她:“陛下,紫缙失踪了。” “朕知道,”仅仅三字再无一语,旬长清见那道宫门关闭后,眼睫颤了颤,似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旋即往一旁倒去,落在一人怀中,听到耳畔有人唤她:“长清……” 第102章 西番 春日的景色总会让人觉得很舒服, 千秋殿旁的湖水里依旧停着一只小船,船里每到日落时分都会有人去放置一盏宫灯, 以防陛下心血来潮想去游湖。 陛下回殿后睡了两日,直到此时还未醒。 当时晕倒后,吓得众人手忙脚乱地去请太医,开药方, 熬药, 忙了半日, 也不见小陛下醒来。太后等了几个时辰见人还是不醒, 只好又将太医宣过来。 太医道是疲累过度,数日不眠,休息几日, 待缓过来就好。 幸好这几日不需早朝,太后遣散了太.安殿前的众臣,总不能真让这些跪到陛下早朝, 膝盖跪烂了不说,面子也没法搁。 唐茉将人送到皇帝寝宫后并没有急着离开,紫缙不在, 且日含与青木又是这里的新人, 出了乱子也无人打理, 想来想去,她还是留在这里, 等着旬长清醒后再走。 谁知她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两日, 醒来时, 脑袋发晕,躺久了整个身子都疼,翻了个身,望着上方熟悉的纱幔,习惯性喊道:“紫缙,倒杯水来。” 伺候的宫人俱是怔忪,一旁整理奏摺的唐茉闻言倒了杯水过去,见小皇帝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上前提醒她:“陛下。” 声音不对,旬长清睁开眼,看到半副银色面具,不动声色地蹙了眉梢,接过她手中的水杯,一饮而尽,这才想起昏睡前的事情。 她将杯子递给了唐茉,自己忍着酸痛翻了个身子,趴在了床榻上,“唐大人,可知紫缙去向?” 这是所有人都想问的事,唐茉也实在不知道,她将杯子递给了日含,“臣也不知,不过臣猜测应该与王爷有关。” 旬翼那日的咄咄逼人反覆在唐茉脑海里翻腾,旬翼的做法让人看不明白,按理他想反的话,也是常理,偏偏他又不想造反,只想把持朝政。可皇帝羽翼丰满,怎会当他的傀儡。 旬长清自己揉着酸痛的背嵴,“这样吧,唐茉你去一下平南王府,让她放人,朕既往不咎,就当作此事没有发生。” 这是她的退步了,旬长清知道旬翼的目的,无非想让她乖乖听话罢了,但是她不是上辈子懦弱的人,平南王府如果有朝一日和她站在对立的局面,她也不会留情。 殿内一时无声,旬长清觉得全身都疼,快马七日不眠不休,来的路上还累死了几匹马,马死了,她自己也不好受。全身乏力,骨头都觉得疼,卫凌词说的对,她就该练武勤快些,也不至于这么没用。 她自己揉了会肩膀,见唐茉半跪在那里,眸色黯然,似在想什么,不免怪道:“唐卿,你在想什么,朕吩咐的话你听过了没?” “臣……明白,臣即刻就去,”唐茉半晌才反应过来,举止略有些慌张,此事旬长清不想计较,也是念着紫缙的安危,她若是怪罪旬翼,旬翼也定会杀人灭口。 她起身后,宫人簇拥着太后进殿了,身后宫人捧着食盒,鲜香扑鼻,唐茉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太后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坐在榻上,戳了戳旬长清扬起的脑袋,嗔怪她:“七日不眠不休,累死了马,我们大齐的小皇帝真是厉害。回来后,怎地做起病猫了,吓得我与唐大人险些丢了魂,还是纤云道出了实情,才让我们安心。小祖宗,下次能不能不这么折腾我们。” 一番话虽是抱怨,又含着些许心疼,那么大的乱子险些换了皇帝,那日她若晚回来,那些人冲进去看不到皇帝,定会有人嚷嚷着大齐无主,立新帝。 第226页 旬长清瞅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唐茉,示意太后别再说了,朝臣面前还是留些面子的好。 太后知她意思,也不再说话。唐茉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见两人都不说话,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旬长清就近趴在了太后的膝盖上,哀怨道:“您还打趣我,我全身都疼,明日该上朝了,您给我揉揉。” 口中喊疼,想来心情也好,只有她开心的时候才会乐于亲近她,太后默默嘆息,这个孩子只有在她跟前才会耍着小性子,她十四登基,已近三年,父兄皆在,可都无法指望。 过继的孩子,在生父那里就是外人了,也甭指望旬翼会帮她,他念的只有平南王府的未来和朝中的势力。 太后拨开了旬长清肩膀上按着的手,亲自给她捏了捏肩膀,望着她透着苍白的病容,高挑又有些瘦弱的身躯,眼中闪着夺目的光彩,打趣道:“见了媳妇就这么开心,累成这样也掩饰不住你眉眼的笑意,长清,你这还未立后,若是立了岂不是眼中没有她人了。” “太后,您放心吧,再无人也有您的地位,我会好好孝顺您的。” 这话过于直白,倒让太后无法接口了,索性也不说话,只替她揉着肩膀,笑道:“你真会享受,哀家也只替先帝揉过,你也不客气,怎地不去唤医女来。” “您要是累了就停手,我还是去请医女合适,免得累着您,明儿御史参我不孝顺,”旬长清笑着直起身子,对于太后,她一直是真诚以待,就如同阿那嫣然,到如今也算不清,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了。 她一死,总觉得自己心里缺了什么,想着将她骨灰带回大齐,可秦川是死在边疆国都,不能让二人分隔千里,也只有葬在国都,命人好生照料,清明寒食都去上坟。 她做的,唯有如此了。 “别动,累不着我,这些日子让青木留在此处照顾你,等紫缙回来后再让她回去,”太后柔和地笑了笑,先帝死后,她很少笑,可是旬长清总会搜寻一些小玩意送去宁安宫,知晓她一人孤单,将旬兴送过去,陪着她,深宫里打发时间。 其实,没有血缘又如何,旬长清心里有她,念着她,也不枉费她当时与卫凌词所做的一切。 殿内两人的笑言,廊下听得很清楚,日含看着站在寝殿门口的师父,挪着碎步,“师父,你何不多待会,守了小陛下两日,也不急着这半刻吧。” 唐茉面具下的神色让人看不清,但是日含从她眼睛里探测出了其他情绪,比如伤心,比如罕见的烦躁。 “陛下吩咐我去平南王府要人,你也准备下出宫,紫缙若是回来了,你也没必要待在这里。”唐茉敛去了眸子里的暗沉,神色又冷了些,这是她惯于出现在人前的模样。 “我刚来这里,不急着走,师父您让我留几日,您何时离开帝京,我何时再走,我觉得小陛下挺可爱的。” 可爱二字好似不该用在皇帝身上,可是日含见惯了许多美丽的女子,像卫凌词那般惊艷的冰山女子,美则美矣,就是捂不热,太冷。 小陛下十七岁,红衣如火,一颦一笑都如火焰一般燃烧着亲近之人,私下里还是挺可爱的,不用捂也是热的。 日含的想法,唐茉自是明白,但她的徒弟行事向来有分寸,留她在这里也可以保护皇帝,她也点头同意了。 千秋殿内都是紫缙打理,如今换了管事的人,宫人有些不自在,更摸不清日含的行事规矩,眼下都站在院子里给花草浇水,偷偷看着她与唐茉说话。 紫缙未归,整个千秋殿的饮食问题都存在隐患,好在太后无事,日日命人在宁安宫做好膳食后送了过来。如今过了几日,可依旧不见紫缙的人。 唐茉曾试图劝解旬翼,可碰了几次壁后就懒得再去当说客。 恢復早朝后,旬长清一直压着此事不提,直到边疆传来捷报,她才命人去大肆搜铺整个帝京,甚至不给旬翼面子,让袁顷名亲自去搜王府。 一时间,平南王府处在了风口浪尖上,连带着灭了边疆这等大事都被压在了后面。 但是丞相唐茉好像与平南王旬翼又槓上了,两人管辖下的下属苦不堪言,文书上明明条理清晰,梳理分明,唐茉都有本事揪出错误,打回来重写,这就加重朝臣的任务,而旬翼做法很简单,拿出了军中管理的那一套,做不完就不用休息。 作为皇帝的旬长清,听到日含将此事当作笑话一般说给她听,她也只笑了笑,唐茉此人眼睛里也容不得沙子,旬翼三番两次拒绝她的好意,自是不会让他好过。 有人说唐茉作为一国丞相有些小家子气,但聪明的人明白,唐茉只不过以此提醒着旬翼,上面还有皇帝。 日含望着柔美的帝王,接过她手里的杯盏,“陛下您为何直接让王爷放人呢?” 旬长清靠在椅子上,连日的休息已让她精神好了很多,唇角上沾了滴水渍,清亮的眼神上似是被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白雾,她无奈道:“朕若逼狠了,他会杀了紫缙而证明自己从未抓过人,他的想法很简单,无非想要知道朕与卫凌词之间的关系罢。” 日含有些煳涂,她只知晓小皇帝喜欢女子,但不知道她喜欢的谁。 “您是喜欢卫大人?” 第227页 若是以前,旬长清定不会回答,可是如今她不想隐瞒下去了,她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想着如何说才不会吓到这人,“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日含握着杯盏的手隐隐发抖,女子相恋也就是罢了,师徒禁忌,只怕御史台那里,弹劾陛下的奏疏会摆到一人高,不过看到小陛下兴奋的神色,她有些羡慕卫凌词,能让小皇帝为了她冒天下之大不韪。 “其实朕有很多种方法让旬翼将人交出来,可是朕不愿那么做,他毕竟与朕有着切不断的血缘。” 旬长清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提及与旬翼的关系,许是觉得日含是卫凌词的人,知道也无妨,又道:“朕若逼狠了,天下人只会认为大齐的皇帝不念旧情,怎么做都是错,但愿王爷早日想通罢。” …………………………………………………… 平定边疆已有一月了,大军已在凯旋的路上,西番国蠢蠢欲动,但骇怕于卫凌词雷霆地手段,本就是小国,如今孤单力薄,也向大齐称臣。 鸿胪寺卿正是赵阳的父亲赵正,他的儿子与陛下交好,连带着他的官运也顺了不少。西番称臣本是好事,可是他们送了金银不说,连带着送了些少女过来。 幼主登基,至今没有大婚,甚至后宫内没有一人,三年来,皇帝几乎待在含元殿与千秋殿内,从不曾出宫,更不曾往后宫内添置一人。 是以,西番为显自己诚意,派人来求和,顺带送了些人过来,意图博得大齐皇帝欢喜。 本是欢喜的事情,到了皇帝那里却是勃然大怒,又因着赵师兄的关系,旬长清也不好苛责赵正,只吩咐他将那些女子送回去,再不济问问那些朝臣愿意要就带回家去。 总之,别在她眼前晃悠就可以。 朝堂上朝臣都在,此言一出,人人都好奇西番女子的模样,纷纷议论这个话题。 还有一言,赵正如何也不敢说出,觑着皇帝不悦的神色,又望着一旁唐茉求救。 唐茉默然嘆息,那日日含告诉她,小陛下喜欢师父卫凌词之时,她就料想到今日的局面。西番不仅送来了妙龄女子,更请求联姻,让西番国皇子入大齐后宫。 诚意是好,可是皇帝不愿意,无法强求。 唐茉出列,站在了赵正前面,道:“陛下,大齐已连年征战,国库入不敷出,西番求和也是好事,我大齐已无法再支持战争了,西番求和还欲求亲,希望西番皇子可以入后宫。” 上座的旬长清愣了愣,从日含手里接过了西番国书,大致看了一眼,那张俊美无双的脸颊上出现了薄薄怒色。此时她不想再迎合这些人,更不想再周旋,握紧了国书,“朕的后宫不是想入就可以入,西番皇子有什么资格,朕不答应。” “西番出尔反尔,阴险狡诈,他们说求和,朕就必须纳他们皇子进后宫?就不怕西番皇子要了朕的命?” 一言既出,群臣都不敢接这个话,唐茉也移步站回了自己原本的位置,如此,赵正也顺势归位。 连带着旬翼也不敢再提,最后那些女子也无人敢收,生怕如皇帝所言,死在了床榻上。 …………………………………… 齐军归来途中,速度慢了很多,袁谩带着旬亦素走在了最前列,冀州过后就是襄州,这里是卫凌词第一次打败边疆的地境,士兵路过这里都很感慨,看向前面白衣的主帅又多了一重尊敬。 旬亦素此时还未恢復身份,但袁谩的事都没有瞒过她,眼下心中多了重忧虑,回帝京后,诸多麻烦,母妃也不一定会谅解她。 反观卫凌词,她很冷静,比起以前冷清的她,现在周身透出一股平易近人的气息,快到而立之年的女子,长发挽起,容色白皙,又如二八年华的少女,如春日骄阳,让人捨不得移开眼眸。 旬亦素将马趋近她,见她挑起的眉梢,不免笑道:“西番求和,你可知道?” 卫凌词握紧了缰绳,看着两旁不端后退的草木,容色柔美,淡淡道:“我知道。” 回答得如此爽快,让旬亦素多看了一眼,眼底的诧异之色很是明显,又道:“西番送来嫡出皇子,意入赘大齐小皇帝,你可知道?” 春日的太阳很暖,比起边疆透骨的寒气,简直天上人间,卫凌词感到身上都是暖意,便笑道:“我也知道。” “那您就不担心……回去后,小陛下给您添个……情敌?”这是冒出来的袁谩插了一句嘴,她悠哉的神情十分惬意。 “她想添就添,我并未答应她什么,没有婚聘之说。” 寥寥数字,落在旬亦素和袁谩耳中,便是不在意的话,这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第103章 退让 帝京之内,街坊无数, 但主街是最繁华之地, 也是官员去往禁宫的必经之路, 有些官家的马车会有些碰撞,但大都得体地让一让, 也就过去了。 林宸是礼部之人,又是朝堂新秀, 一些迂腐老臣不喜女子为官, 总觉得女子抢了男子的风头,但她摆低了姿态, 低头求教,那些老臣也拿她无可奈何。 她的府宅离得远, 不喜欢坐车, 每次上朝都是骑马,炎热夏日与寒冷冬日也是一夜样,她也不需有这些让路的麻烦。 第228页 人人都知她是皇帝的人, 也不敢为难她,毕竟小皇帝身边的红人不多,唐茉算一个,林宸也算一个, 她今日提议在名册里加了些女子的名字,礼部尚书以为是陛下的意思, 也就听了。 但帝京内闺阁女子也不少, 但入了后宫便意味着今生没有子嗣, 很多人都不愿意。林宸拟了几个名字,预备进宫时,在主街上看了一齣戏。 丞相的马车上有规定的配饰,一眼即可看穿,平南王府的马车也是一样,所以马车在那里很是显眼,林宸下了马,几步走过去,发现丞相府上的马车里不是唐茉,竟是小陛下,不过她未着朝服,一身粉丝衣裙,髮髻上一对步摇微微晃动,极是明媚的少女。 她看了一眼,被眼前少女的风姿吸引,朝服给她添了几分帝王的威仪,眼下却是多了些闺中女儿家的朝气。林宸知晓小陛下这是微服出宫,不想被外人得知,她也索性没有近前。 反是去了平南王府家的马车,王爷很少使唤马车,眼下定不是他在里面,她走过去,掀开车帘,里面是旬亦白和一位不认识的公子。 她将视线转过去,观其相貌,高挺的鼻樑,奇异的服装,该是西番皇子了。 林宸掀开车帘,自是想讲和,替皇帝分忧,她笑道:“世子这是去何处?不如让一让吧,传到其他人耳中,世子谦逊,也是好事。” 这些日子,唐茉针对平南王府,旬亦白本就一肚子火气,今日陪同这西番王子去酒楼吃饭,冤家路窄又遇到了丞相府的马车,身边这位是贵客,要让也是唐茉让才是。 旬亦白瞥她一眼,施施然地打量着对面的马车,笑着道:“林大人说笑了,西番皇子是客,要让也是对面人让才是。” 此话没错,可对面坐的是小皇帝,君君臣臣,也不该皇帝相让。 林宸想告知旬亦白,对面的马车内坐的是皇帝陛下,又怕泄露了陛下行踪,也不好直言,和事佬真的难做。 主街这里本是人流量最多的街道,马车堵在这里,也是阻扰了通行,禁卫军来时看到了马车上的配饰,都往后缩了缩,都不敢触这个眉头霉头。 日含躲在马车里,被旬长清拉住,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她知道对面欺负的不是皇帝是丞相府,可又说不得,打不得,毫无办法。 一旁打着络子的旬长清,掀开帘子往望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心中着实不喜,她此时若出了马车,人人都会知道她出宫的事情了。 卫凌词来信说,今日会至城外十里凉亭,话中含义就是希望她去接人,不好骑马,又不能用宫内的马车。日含便去借用了丞相府的马车,出城时也不会有人去盘问,想得很简单,谁会想到刚出宫就遇到了平南王府的马车。 针尖对麦芒,谁都不会让。 若是平常,她也就让了,可如今她是皇帝,总不能去给一个臣子让路,知情人知道,指不定戳她嵴梁骨。 况且,她小性子上来了,也不想让,旬翼抓了紫缙,到现在都不肯让放人,也让她没脸了。 林宸返回来,蹬上了马车,面色犹豫,低低道:“陛下,您这是出宫去何处。” 还是被人发现了,旬长清手中的络子卡住了,如今也结不成花样,她抬首望着林宸,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勾了勾手,示意她递过来。 林宸干笑了一声,这是她拟定的几个名字,女帝登基本就打破了伦理纲常,如今旬长清手里的军权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若真喜欢女子,也无人敢抗议,文人顶多会写些文绉绉的东西,指桑骂槐罢了,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旬长清打开后,眉梢扬起,似是来了精神,一一看了那些名字,笑道:“名字好似少了些,回去后多添几个,。”又怕林宸不懂她的意思,将名册丢给她,“你将帝京内的女子都添上去,让唐茉看看,再交给朕。” 既然要选,不如把卫凌词的名字加进去,直接选她就是。 林宸不懂皇帝的意思,但皇帝有心大婚之事,她也乐得开心,她看得很准,小陛下确实喜欢女子,不过西番那位皇子死皮赖脸不走,平南王又极力促成此事,只怕小陛下有的难受了。 她收回了摺子,想的却是卫凌词的相貌,她觉得礼部的人一定会画不出她的样子,反而会糟蹋了她倾城容颜,不如待她回宫后,她自己亲自画一幅送去礼部。 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她觉得这里这里快成了菜市场,而对面的人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派了得力的人过来劝她让路。 林宸听了传话人的话,不由为对面的人捏了一把汗,什么叫丞相大不过陛下的人,她觑了觑小皇帝的神色,后者的视线又落在了一旁的络子身上。 旬长清没有想得那么多,黑白分明的双眸里闪烁着开心的光芒,算算她和卫凌词分别近两月了。卫凌词喜欢在腰间戴个香囊之类的小玩意,她不会绣,又不想让她人经手,便只有学打络子,这个简单又省事,想着今日完成了,见面就可送给她。 可她好像有点笨,怎么也打不成。 不懂帝心的林宸觉得这位小皇帝心真大,又与想像中不一样。 三年来,小皇帝勤政勉励,日夜守在含元殿内,打理各地送来成堆的奏疏,晚间子时才会休息,那时不过十四五岁,可做的一点都不比先帝差,如今的大齐比先帝在时更加繁荣,内忧外患皆不存在了。 第229页 不对,外患解除了,内忧还在。 其实,林宸年长皇帝五岁,可见识远不如她,或许皇帝便是不是常人可相比的。她握紧了名册,提议道:“陛下,要不要唤禁卫军过来?” 旬长清惦记着手中的络子,闻言看向日含,“时辰可还来得及?” 日含不高兴,摇首:“本就掐着时辰出来的,在这里闹了一个多时辰,怕是赶不及了,奴婢先前就已经派人去了。” 边疆战役结束,如何管辖,加之西番求和,这么多的事情都挤到了一起,皇帝自打从边疆赶回来后,身子就有些虚弱。这些日子差点住在了含元殿内,整日忙碌,消瘦了很多,接过卫凌词的书信后掐着时辰出来,谁知还会有人拦着丞相府的马车不让走。 早知,还不如选个不显眼的马车,路过城门口盘查耽搁些时间也无大碍。 如今,真是骑虎难下。 听到赶不及的旬长清,莫名有些颓唐,手中的络子也不想再去打,掀开车帘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她真相想知道,旬亦白想搞什么鬼,丞相乃是百官之首,让一让又不会掉一块肉。 平南王府的人都被旬翼宠坏了,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头上还有皇帝。 日含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望着盛世凌人盛气凌人?的侍卫,忍了忍心内的一口气,“陛下,奴婢觉得不用给平南王府留面子了,不值得。” “朕是在给自己留面子,若是闹起来,丢面子的是朕,然后再是平南王府,你们说那上面坐了西番皇子,旬亦白是想用两国邦交压迫我们退步,若是唐茉,只怕也退了。可是偏偏是朕坐在上面,此时回头,也来不及了。” 她继续打着络子,反正十里亭那里已经赶不过去了,她就陪旬亦白和那个不省事的皇子耗着,反正袁顷名会赶过来的。 时间久了,她觉得坐在这里不透气,脑袋有些发晕,她唤来了日含,“想个办法,让外面的百姓退一退,朕被吵得头晕。” 日含哪有办法唤退百姓,除非是禁卫军过来,她在外面站了会,看到了宫门方向赶来的唐茉,一身官袍,极是耀眼,她望着对面吃惊的侍卫,顺带踢了一脚,才去接唐茉。 唐茉本在衙门内处理事务,有位同僚看到她很是惊讶,问她是不是有□□术,玩笑着说出了主街上的事情,她记得陛下今日出宫,用得便是她的马车。 玩笑说过后,她便快马来了这里,对面马车不愿让路,定是耽搁了皇帝的事情,小陛下发火,只怕将火气撒在西番皇子身上,这下名正言顺地不愿要人家进宫了。 她一眼扫过对面的马车,看到一旁歪眉挤眼的林宸,微微颔首,自己上了皇帝的马车,见小皇帝坐在那里玩着女儿家的玩意,心中松了一口气。 上前劝道:“陛下,您现在要回宫吗?” “事情办不了,只能回宫了,还有你命袁顷名拿了对面马车上的人,送去刑部大牢,还有那个西番人直接遣送回宫国,名义就是对皇帝大不敬。”音落,手中的络子成形了,旬长清眉开眼笑,稚嫩的容颜上呈现了春日的生机,丝毫没有因此事而感到不快。 唐茉觉得皇帝有些任性了,“陛下,旬亦白是平南王世子,直接拿了岂不是打了平南王的脸面,况且世子陪同西番皇子游帝京也是臣与王爷商议出来的,怨不得世子。” 络子打完了,被束缚的双手解放了,旬长清自己揉揉自己的肩膀,活动筋骨,“旬翼抓走紫缙,也是在打朕的脸,朕都疼那么久了,也该讨回来了。” 旬翼抓的是旁人也就罢了,紫缙是上辈子为她而死的人,今生不能让她被旬翼这般折磨,她示意日含让马车掉头,在唐茉耳畔低声道:“唐卿去传句话,让王爷不要逼朕将心里最后的情分也忘了,西南军已经威胁不了朕,鱼死网破的结局也是不错。” 唐茉怔忪,想劝说几句,可是皇帝已经将她赶下马车了,袁顷名此时骑马带人过来,目送着马车向禁宫的方向走去。 他望着唐茉,唐茉亦望着他,两人都清楚马车内是谁,而对面的马车却不知道,他们见那辆马车让路了,喜不自禁地驱赶着自己的马车往酒楼走去。 百姓在此时也散了,街上各式吆喝也不绝于耳,旬亦白路过唐茉时,微微勾了勾唇角,似有些得意,看在袁顷名眼中,又是不落痕迹的厌恶。 世子旬亦白比起他的哥哥旬亦瑭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唐茉立在街中,看着熙熙攘攘的百姓,动了动嘴:“陛下让你拿下旬亦白,送入刑部大牢,罪名是大不敬。” ……………………………… 白间的事情,众人都是云里雾里,看不清方向,西番皇子被囚禁在驿馆,而旬亦白被抓进大牢,这些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没有人能想通其中玄机。 通晓前因后果的太后亲自去找皇帝,进了千秋殿,戳着她的脑门训道:“那可是你的亲哥哥,虽说过继了,可血缘还在,意气用事惹恼了旬翼,你不怕他反了你?” 太后很少为了前朝之事训她,旬长清只垂首跪在她脚下,不答话,听她训够了才敢抬首,“他打我脸,我不过回击他而已,眼下正好推了西番的婚事,我还可以让王爷放了紫缙,岂不两全其美。” 第230页 “你说的都是人后之事,你若放下身段去找王爷好好谈谈,他或许就会放人,你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他又爱面子,你只会适得其反。还有,你脑子里就惦记着卫凌词,你将人娶入后宫,放着不碰也可以。”太后见她跪得笔直,也不想让她丢了面子,亲自拉她起来。 “长清心眼小,住不下那么多人,卫凌词知道后宫里多了人,指不定就走了。”旬长清可怜兮兮地回了一句,唇角弯起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想着卫凌词应该回府了。 这幅模样是被卫凌词吃得死死的了,太后也知劝不动她,忍不住又戳她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皇帝,不要总被她左右自己的看法,后位给她也就是了,哪有帝王后宫只有一人的。” “有的,那个上一任女帝……” “不要提上一任女帝,她是有着自己的子嗣,你呢,你若有自己的子嗣,哀家也不管你后宫多少人。” 太后疾言厉色,堵住了旬长清的话,二人鲜少有争执的时候,旬长清不愿与她计较太多,太后说着,她听就是,至于做不做就是后话了。 旬长清这些日子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每日近子时才会休息,今日出宫也是她昨夜将奏疏处理完才挤出的时间,无端被旬亦白毁了,心里有火也是常事。 如今又被太后训斥,她的脸色很白,透着些病容,配上她颓唐之色,太后到嘴的话也捨不得再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带人离去。 旬长清有一万个理由也不想去和太后争执,她本是过继的子女,比起骨肉至亲,自然不同。那一层隔阂,会发生很多不同的情绪,在太后面前,顶嘴这类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她也不想这么做。 太后对她有恩,本就该好好孝敬她才是。 被太后戳着脑门半怪半怨地地训了一顿后,旬长清的情绪多少有受些影响,看着外面的天色,想着卫凌词,她若不进宫,自己也可以出宫的。 留下日含守着千秋殿,来人就说陛下歇息了。 旬长清带人从后门熘进了郡主府,府内近三年没有主子,郡主在皇陵还没有回来。她亲自命人日日打扫,更不许一些不长眼的人进去。 府内精緻赏心悦目,旬长清一人穿过开得茂盛几乎遮天蔽月的桃花林,三年,这些花开得愈发好了,站在林中,桃花香极是好闻。 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于往日,府内下人都是她安排过来的,看到她也不敢阻拦,在外面就听到了潺潺水声,她眨了眨泛着光芒的桃花眼,轻轻推开了屋门。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透过屏风就可看到里面白皙的背影,憧憬的‘春.色’,让旬长清趋步走近,‘光明正大’地歪着脑袋看着里面沐浴的人。 白色的水雾在房内瀰漫,水汽朦胧,卫凌词往水中隐,露出了精緻的锁骨,鬓髮上染着水珠,好看的容颜被水汽熏上一层绯红,如此美丽的‘景色’让小皇帝挪不开眼睛。 旬长清走过去,直接坐在了水池边上,脱了鞋,两条腿漫入水中,笑得和孩子一样,丝毫不为自己方才偷看而感到羞愧,反倒喜滋滋道:“你怎么不让我滚了?” 她可记得前世有次误入,看到她沐浴,二话不说,直接开口让她滚。 第104章 偷亲 春日晚间, 一路走来, 还是有些凉, 这里却是一片温暖。 卫凌词靠在池壁上,方才开门时就知道这个无赖进来了,鬼使神差地她并不想出言喝止,只想知晓旬长清会不会自觉地出去。 可是成了皇帝的人, 已不再如以前般胆怯,就算偷看也要光明正大了。 “你可是皇帝,作为臣子如何让你滚,岂非是大不敬?” 这话含着些许讽刺,旬长清并未计较这些,反笑道:“你不敬便不敬了, 我又不同你计较。” 卫凌词无奈,见她衣摆都湿了也浑不在意, 池子里的水还是热的, 她走了两步, 水汽氤氲, 近后才发现这个人又瘦了, 真不知御前的人怎么伺候的,脸色带着些病容,若非眉眼唇角的笑意, 也被人认为是一个病恹恹的女孩子。 “你把衣服脱了, 也进来洗洗, 免得湿透的衣服过了寒气。”卫凌词轻声说了一句, 便先动手剥了旬长清的衣服,拉着她入水。 在人下来后,动手除了她髮髻上的步摇,看着瀑布般的长髮落下,显得旬长清的脸颊愈发小了,她忍不住捏了捏,心疼道:“你怎么比行军打仗的人看着还要憔悴,烦扰的事很多吗?” “是累,今日还被太后训了,我又不能回嘴。”旬长清在水中坐了下来,神色有些懊恼,看不出恨意,苍白的脸蛋上染了水渍,周身缭绕着热气,熏得她一双桃花眼泛着雾水,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 卫凌词拿了帕子,擦着她肩膀上,锁骨处更加凸了些,她实在没好气地在旬长清腰上掐了一把,怪她:“再累也不会缺了你的吃食,你这个皇帝快瘦成竹竿了。” “疼……吃了,一日三餐一次不落,瘦了也是想你想的。”旬长清握着她使坏的手,嘻嘻应了一句,简单的情话如今说来已是熟练得很,她很规矩地没有动手摸来摸去,只靠在水中,拨弄着水花,“阿那嫣然说我的母亲可能还活着,这些日子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去找,如何找,当年找不到坟墓,约莫着也是没有死的原因。” 第231页 “想与不想是你自己的事情,无人能左右,你若问我,我也不能给你答案。”卫凌词扳过她的身子,指尖在她嵴背上逗留,那里柔软光滑,指尖的触感不由让她脸红,温声道:“不过她躲了那么多年,旬翼都找不到,时过境迁,你想找也是不易。” 旬长清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对于自己的生母,她不知该用什么情绪去面对,亲情她并不缺,太后与阿那嫣然对她都是真心。生母的出现已经没有必要了,但是心里缺失了那一角,总想着补全。 她轻轻歪着脑袋靠在了卫凌词的肩膀上,没有了白日里的强硬,有的只是不经意间泄露出的软弱,她抿紧了唇角,“我不想去找,找到又有何用,她恐怕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她被旬翼误了十几年,眼下自由了也是好事。” 感情一事说不清,有时并非绑在一起才是好事,而柳莹的感情让任何人都看不懂,江南人婉约不失坚韧的气节,让所有人都嘆服。 卫凌词隐隐感觉出旬长清对待感情的方式与柳莹截然不同,柳莹的爱隐忍,而旬长清却是霸道,但都是情深之人。 她默默嘆了一口气,水漫过了旬长清的肩膀,眼眶红红的,作为皇帝毫无掩饰自己的怯弱,这样的人只会让她心疼,“太后今日为何训你,是旬亦白之事?” 皇家的亲情淡如薄翼,旬长清心里对亲情也是可有可无,这些年她一直恪守孝子的本分,太后缺哪样,她便想着法子送过去哪样,嘘寒问暖,这些本是做给外人去看,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太后支持她立后,也让她安心很多,但如今的太后想得更多了,子嗣的问题一直缠绕在她心头。没有子嗣的皇帝,位子如何坐稳。 旬长清细细说了白日之事,嘆道:“我不敢去查生母,也是怕太后知道了难受。” 过继了就不该想着生母之事,虽说这样有些忘本,但是太后不是大恶之人,从龙有功,待她又如亲子,就差了血缘而已。 对于这些事情,向来比较难做,卫凌词心里也明白,旬长清无处可诉,见到她便一股恼地宣洩出来,她也很庆幸,旬长清对她没有隐瞒过一件事,而她却做不到这份坦诚。 她抬手捋了捋旬长清浸湿的髮丝,望着她染红的脸蛋,忍不住亲了上去,来回折转,到底念的还是她,前世的纠缠,今生的难捨,旬长清依旧是她心里舍不去的人。 旬长清正想着如何解决白日的事情,冷不防地被卫凌词‘偷袭’,水底有些湿滑,她伸出赤.裸双臂搂着她,二人皆未穿衣物,眼下紧紧地贴在了一起,炙热的吻下唇齿缠绵。 热气蔓延,感受不到冷意,卫凌词似是被一些东西膈应到了,连忙推开了旬长清,脸色有些羞涩,心神荡漾下她险些失去神智,目光落在旬长清的胸前,雪白的肤色,她蓦地转过身子,“你该回宫了。” 旬长清眨了眨眼,不懂她情绪为何变得那么快,看着她姣好的身材,背上肌骨均匀,习武人身量较高,她到今日也不及她的身高,柔滑如玉的肌肤最是诱人,她凑了过去,“你为何赶我走了,不想见到我?刚刚是你亲我,不是我亲你的。” “先上去再说,这里水冷了。”卫凌词无法回答她,胡乱说了一句就先上去穿衣,手忙脚乱地举止让旬长清惊讶,继而她微微勾起唇角,淡淡一笑,老狐狸也有慌张的时候,真好。 半个时辰沐浴的时间,两人花费了一个时辰,出来时卫凌词给她加了一件披风,二人转角就到了卫凌词的屋里。 擦拭了髮丝,旬长清就累的躺在软榻上不想起身,望着转来转去的卫凌词,蓦地伸手,耍起了无赖的性子,“我今晚不走了,你抱我去你床上歇息。” 卫凌词唤退了众人,将茶水放置在桌上,才走近她:“真的不走了,你不怕明日太后又训你吗?” “训就训罢,我听着就是了,为你训一顿也值得。”旬长清的桃花眼里漾起了满足的笑意,搂着卫凌词的肩膀,哀嘆道:“那里面太冷了,怎么都捂不热,你明日也进宫吧,我那里很多奏疏,你也帮帮我,当皇帝真的好累,还要被人训,宽容这个,宽容那个。” 真心论起信任的人,宫里没有人让她可以敞开心扉,肆无忌惮地胡说一通,到了卫凌词这里,她可以示弱可以倾诉,这个人只会帮她,不会笑话她。 “又在胡言乱语,小心传入别人耳朵里笑话你这个皇帝。”卫凌词低低斥了一句,还是伸手抱着她往床榻那里走去。 旬长清搂着她的脖子,满意地在她颈子上‘咬’了一口,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孩子气地盯着卫凌词,须臾后又嘆气:“为何看着你总觉得看不够,你用半辈子来抵才可。” 见面一个时辰都已听她嘆气嘆了两次了,卫凌词真的不喜欢她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随拿起水杯递给她,“把水喝了,不要再嘆气。” 命令式的口吻让旬长清找不到理由拒绝,乖乖地把水喝了,望着卫凌词的双眼,前世的深邃冷漠不在,有的只是今生的温和宠溺,她抱着膝盖坐在榻上,“我让礼部把你的名字划入名册里了,你有个心里准备。” “礼部会同意吗?”卫凌词惊愕,想不到旬长清的速度这么快。 第232页 “会同意的,我让唐茉去做了,我说过这些事不需你费心,你找个时间接郡主回来,皇陵里待了三年,也可以了,总没有我们大婚她不回来的道理。” 卫凌词没有答话,只是熄灭了外间的灯,同旬长清一起躺在榻上,她从未想过握着权势过一辈子,无关紧要的尊贵,前世她已经得到了,今生她想的就是旬长清开心平安地过完一辈子。 从不曾奢望,她可以与旬长清并肩到老。 以前旬长清恨她,她怕这些恨意会毁了她,让她如前世般早逝,故而才会引着她放弃恨意。殊不知,放弃恨意的开始也是爱意再生的始端。 连她也沉溺进去了。 灯熄了,旬长清有些睏倦,可就是不愿闭眼睛,缩在卫凌词怀中,勾着她的发梢在手把玩,嘀咕道:“你见到我这么久,为何不问问西番皇子的事,我先说明,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别听了风言风语就不理我,我已经很冤枉了。” 卫凌词困了,准备睡的时候听到这番唠叨的话,也没有了睡意,指尖在她眉梢上轻轻摩挲,笑道:“我可没生气,是你自己先说的,我不介意的。” “又想骗我,之前你说的我的后宫里不许有别人,我可牢牢记得,免得你又耍赖。”旬长清口中冷哼一声,手中力道未减,整个身子贴近了卫凌词,闻着她身上的清香,傻傻笑了半晌。 “阿词,我喜欢你的,上辈子你不喜欢我,你这辈子为什么又喜欢我了?” 旬长清埋在卫凌词怀里,看不清她嘴角凝固的笑容,前世的事情,不过是旬长清看不见而已,她的喜欢是怀中这个傻子看不见的,若是看见了只怕也不会跳江了。 “因为你傻得可怜,没人要了,我才喜欢你的。” 又是口是心非的话,旬长清张口就咬了她,隔着衣服就咬到她的锁骨,撒气后就松口,舔了舔自己的唇角,“我不管你,反正我是喜欢你的,你是我的。” 卫凌词摇摇头,听她话音就知她心情不错,她温言道:“长清,放了旬亦白。紫缙或许已经不在世上了,你不要自欺欺人了,可好?” “不是的,紫缙肯定活着,我没有看到她的尸首就不算。”旬长清漆黑的眼眸里翻腾着悽然,她推开了卫凌词,自己爬坐起来,莫名觉得寒意浸透了自己的肌肤,她抱着膝盖摇首,“紫缙可能还活着的,我相信旬翼不会做这种卑鄙的事情,那是一条性命。” 话语未落,脸上的泪痕就已经很明显,卫凌词看着兀自发慌的人,目光在她眼角停留了很久,心里酸涩,坐过去搂着她,将额头抵在她的额间,低低道:“你迟迟不向旬翼要人,不就是怕旬翼杀了她,可是你想过没有,旬翼抓人,怎么可能再放人,这种自打脸面的事情,他不会做。” “所以我抓了旬亦白,逼他放人。” “人已经死了,你让他如何放。你别傻了,朝堂上的事情你应该明白,紫缙对你很重要,可是对旬翼而言不过是一个下人。” “我不信。”旬长清立马推开了卫凌词,下了床榻后穿上鞋子,捏着衣裳的手骨节分明,清晰可见青色突起的经脉,“卫凌词,我不信你的。” 紫缙对她确实很重要,上辈子为她而死,这辈子她想着等一切事情结束后,她会给她自由,成亲嫁人,生儿育女,她也会有完整的人生,不会再次被她牵连。 而不是现在这样生死不明! 她突然下榻,吓得卫凌词忙起身去拉她,她未料到旬长清的反应会这么大,前世今生相牵连的除了她二人外,还有紫缙。 主僕之情外,旬长清心中也对她存着深深的愧疚,这些卫凌词也察觉出,所以会选择她开心的时候提起,可她还是低估了紫缙在旬长清心里的地位。 紧绷多日的神经陡然断了,周身被狂躁的气息笼罩,旬长清茫然向外走去,垂眸之下皆是不安之色,她望着身后追出来的人,“我先回宫去了。” “我陪你罢。”卫凌词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却又在瞬间被她甩开。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去。”她突然变得有些安静,脚步有些虚浮,卫凌词看着黑暗里消瘦的背影,心中疼得厉害,忙命人去跟上去。 她好像逼得有些狠了,这些事旬长清自己早就清楚,不愿说更不准人去提,一些事情在心里压久了,一旦爆发,也不是善事。 第二日,卫凌词刚起,就听纤云回禀,旬亦白回府了。 那个昨夜炸毛的人,还是很听话地将人放了,她的性子就是如此,难受过了便会想着大局。 这样,才会让人更加心疼。 ……………………………… 宁安宫内,廊下的花草开得更盛,旬兴早被乳娘带去了御花园,那里的花开得更加茂盛,由着他去摘。 殿内旬长清跪了很久,太后也不叫起,二人一坐一跪,都不发话。 旬长清一袭白衣,卸了昨日的金钗步摇,黑髮长束,眉眼处隐着淡淡的倔强,平常浅笑的唇畔也紧紧抿着,稚嫩的面容上散漫着罕有的清冷。 太后翻阅着礼部送来的名册,容颜如常的柔和,淡淡道:“当真一个都不选?在一棵树上吊死?” 第233页 旬长清摇首,也不想在此事上与太后议论,接过名册后,叩首就离开了正殿。 两个主子不高兴,底下的宫人也跟着胆颤心惊,日含跟着旬长清也有段日子了,小皇帝爱笑,她是知道的,可近日别说笑,眉头都未曾舒展一下,成了苦瓜脸了。 晚间的时候,旬长清命人搬来火盆,当着旬翼的面将那份直接送给太后的名册丢了进去,火焰烧得很高,旬翼的脸色被染成了铁青色。 一旁的日含瞅着发火的小皇帝,灿灿的桃花眼里漾着浓浓怒火,她也缓缓垂下眼睫。 唐茉瞅着关系愈发差的二人,微微摇首,笑着打圆场:“陛下,这份名册不是最终呈上的,不过让太后过目罢,臣等回去可以再改。” 旬长清面色肃然,擦了擦手,饮了一口茶,唇角勾起的笑容让人发颤,“太后这些年早已不管事了,六部以后有事直接报给朕,不必惊扰太后。” 这算是断了旬翼想通过太后逼皇帝选皇夫的路了,旬翼气得攥起了拳头,拂袖而去。 旬长清只当未见,半伏在桌上,身子软绵,无力道:“唐卿,朕累了,你先回吧。” 唐茉望着日含,后者微微摇首,示意她先回去,这个时候任何人来都会让皇帝不悦,或许卫凌词过来,哄一哄小皇帝,才是会有用。 外面的星火都被点亮了,缀在了大齐的上空,春日多月,也意味着晴日多一些,银辉落在千秋殿外的湖水里,如盛开的银花。 卫凌词站在殿外,里面灯光通明,璀璨的灯火只为照亮殿内伏在桌上掩了半面容颜的少女,熟悉的姿态像极了前世她为着凌云山上繁重的功课而忙碌得半夜趴在桌上小憩。 熟悉的人,熟悉的姿态,在她溢满温柔的双眸里定格,流转着动人的光华,可下一瞬间她就被惊住了,桌旁一人吻了少女,眸色同样含着柔情。 隔着遥远的距离,卫凌词看到起身的少女只皱了一下眉头,又伏在了桌上,她并没有想像中的恼怒。 卫凌词捏着殿门的门沿,半晌难以回神,待青木唤她,才徐徐醒悟,她淡淡道:“不要告诉陛下,我来过。” 青木不解,看向殿内,可只有小陛下累得趴在桌上小憩,并无其他景象,难不成她眼花了,再揉揉,还是只有小陛下一人,在她回身之际,有人从身后跳了出来,“青木,小陛下渴了,我去泡茶。” 日含与青木不同,她不会守着禁宫无趣繁杂的宫规,偶尔偷偷找些乐趣也算打发日子。 第105章 离间 日含在旬长清身上看到了一点固执的爱, 明明爱得那么难,却要紧紧守着这些, 她只是觉得她可爱,故而忍不住亲了她一下。 困到极致的人被这些细微的举动惊醒, 轻轻抬首看了她一样, 迷濛又天真, 不似帝王, 让日含觉得她如果不是皇帝,定是个很天真浪漫的孩子, 可惜她的身份毁了所有的美好。 日含知晓大军归来之际,就是自己师父唐茉离开的时候, 她心中没有大齐,不是旬长清心中想的那般美好,面具之下是张可怖的面容。 她去茶房泡好茶后, 转回了正殿, 小皇帝已经醒了, 茫然地望着她,手中御笔已经握紧了,“卫凌词来过吗?” 她记得,卫凌词说今晚会进宫陪她的,可是宫门即将下钥, 为何还没有见到人。 日含将醒神的茶放置她的案前, 望着这个固执到极致的痴人, 不解道:“小陛下, 您为何喜欢卫大人,甚至不愿再纳皇夫?” 睡了片刻,旬长清觉得很舒服,端起茶盏浅浅品了一口,眉眼舒展,等人的时候总是美好的,她笑道:“我喜欢她,她喜欢我,为何再要其他人来插手,朕要她一人即可。” 提及卫凌词,旬长清笑得很开心,让日含无话可说,她躬身退了出去。 她不喜欢宫中这些规矩,可是奉着师命而为,不得已为之,即将要离开了,她又觉得这里不像外面说得那么可怕,皇帝也有情,只是情深又是一件坏事。 千秋殿的烛火亮了一整夜,守着的宫人伺候了一夜,皇帝去上朝时,好些宫人精神有些不济,反观皇帝,精神奕奕。 早朝时,朝臣提及大军再过半月即可到京,封赏一事该早做准备。 旬长清靠在龙椅上,眼下有些乌青,脑子里想的是昨夜卫凌词为何突然不来,难不成被事耽搁了,脑子里有些乱,以至于唐茉唤她时,没有听清。 唐茉近前几步,瞧清了她的神色,精神尚可,只是眉眼下垂,她看了一眼日含,后者微微摇首,千秋殿一夜灯火通明,小皇帝也没有睡。 她再次开口,“陛下,封赏一事如何处理?” 旬长清勐地回神,观到了唐茉关切的眼神,微微有些羞愧,继而道:“封赏一事,等卫凌词送来功名录再说。” “陛下,大军应该停在城外五十里处,主将者进城需卸下兵器。” 说话的是兵部侍郎,旬长清直起身子观着他的相貌,麦色的肌肤,而立之年,应该是从军中爬上的兵部侍郎之位,她接过了日含递过来的摺子,看了一眼,字迹并非潦草,而且条理清晰,有根有据,她竟不知草莽出身的人文笔也这般了得。 她懒懒笑道:“五十里外,朕记得往年是十里外,至于主将卸下兵器进城,闻所未闻,你这是怕她们拥兵造反?” 第234页 本就很隐晦的话,被皇帝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皇帝似是戏语,却若将春日不多见的寒凉裹进了话里,吓得兵部侍郎更不敢说话。 旬长清坐在上面,脸上带着阴冷的色彩,只一眼,便让朝臣心凛。朝臣不敢说话,兵部侍郎站在殿中更不知何去何从,被女帝淡淡的威仪吓得周身生起汗水。 皇帝捏着他呈上的奏疏,字字铿锵有力,“徐司,先帝三十年从军,跟随平南王守在西南十数载,又在秦立官拜右相时,侍郎之位空缺,先帝将你提至侍郎,先帝信你,朕也当信你,可如今你的奏疏里写到此事,朕想问问,离间君臣关系,该当何罪?如此不轨之心的人,朕绝不再用。” 有些人大费周章,消耗诸多心神,才写下这本含有歧义的奏疏,无非想提醒皇帝,小心卫凌词功高盖主,犯上作乱。 旬翼站在唐茉对面,对皇帝乍然发问,并未生起疑惑,她本就偏袒卫凌词,如今卫凌词如此功高,朝堂内又有她的人,如果再入后宫,借着皇帝把持朝政也是常事。 是以,旬翼并未出面求情。 唐茉看着胸有成竹的平南王,她愈发看不准他的想法了,殊不知盛极而衰之理,皇帝抓了旬亦白,遣送了西番皇子,意在告诫他不要再想着左右皇帝的心思。 不消片刻,禁卫军将兵部侍郎拖下去,外面传来了喊叫声,唐茉听得直想捂住耳朵,杖责朝臣,歷代都有,先帝时期杖责御史的情景都有,只是今日被她遇到,听到那股子声音,莫名有些烦躁。 小皇帝忍了这么久,终于要动手,任何皇帝都不愿做人手中的傀儡。此次是她第一次疾言厉色,处罚亦是最重,罢免官位,永不录用。 下朝时,含元殿内,略显冷清。 唐茉并未走,反而留下来,看着揉眉心的少女,稍稍嘆了一口气,“陛下昨日未曾休息好?” 分明是一夜未眠的模样,早朝又被人搅得心烦,她实在有些体力不济,靠在那里,看着人的眼神都有些迷茫,位高权重的皇帝连自己的婚事都这般费尽心思,她突然觉得很累。 她能够阻止朝臣向太后递摺子,可是如何阻止旬翼不再插手关于卫凌词的事,着实很难。 还有袁谩与旬亦素的事情,她答应了袁谩,替她赐婚,如今只有她先立后,再赐婚,这样袁谩的处境会好一些。 “昨日奏疏多了些,便睡得有些晚,唐卿,你递来的摺子朕看了,你入朝未满三载,为何急着离去?” 是的,唐茉今日留下的原因,便是清辞,她能做的都做了,旬翼在朝势力大不如前,除了亲王的身份和西南十几万军,其他的都不足为惧。 “陛下该知,臣不过受卫大人託付,才来此辅助您,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如今大齐政治清明,海清河晏,您又是明君,臣没有理由待在这里。” 唐茉是朝堂政治上的高位者,也是搅动干坤的人,但是她与其他人不同,她掌权,却不喜权,有时厌恶权利。 旬长清从未打探过唐茉的底细,一个人在世上多少会有些亲眷,可是唐茉没有,她不结交,不攀高,三年来出入皆是一人,让人好生奇怪。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唐茉身上有种神秘,可作为君主,不该去猜测去探寻下属的秘密。 摈弃了那些虚妄的念头,旬长清知道贤者留不住,便笑道:“你帮了我很多,不知朕可能帮到你什么?” “臣乃一人,不缺金银,亦无其他,不需陛下相助。”唐茉微微俯身,拒绝得恰到好处。 她这般拒绝反倒让旬长清不知所措,唐家不是底蕴之家,在朝亦无名望,如今唐茉官居高位,还是无所求,让她着实不明白,但说出口的话不会亦无更改之理。 “这样吧,此时不缺,日后总会缺,这个诺言朕给你留着,只要你开口,朕必助你。” 唐茉颔首应了,出含元殿时,她看到了日含,后者微微跟上她的脚步,兴奋道:“师父,你要去何处,回江南吗?小陛下昨日一夜未睡,好似烦心立后一事,您不等她立后大婚再离开吗?” 江南乃是唐茉故居,日含在江南待过两年,后来去了第一楼,接触到了卫凌词,已七八年未曾离开过帝京了,如今终于再回故居,也是乐事。 唐茉站在殿外白玉阶下,望着碧绿的枝叶,她又想起了旬长清。 旬长清就如同绿叶一般,她刚来这里时,她的性子绵软,做事总想着大局,但骨子里的韧劲如同旬翼一般,久而久之,她觉得这个孩子又不像旬翼,更多的是像她的师父卫凌词。 旬翼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一位有利于朝堂的功臣,或许这些年经歷的朝堂事多了些,想的总是平南王府的未来,希望皇帝能够念着情谊亲近他,可是旬长清不是幼子,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喜欢的人。 旬翼担心卫凌词会把持朝政,可是他自己做的一切何尝不是如此。 她站了会,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望着阴沉沉的天色,回身看着宫人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白玉阶,那里方才染了鲜血,可也告知她,旬长清立后一事,已然没有人能阻挠得了。 旬翼固守礼法,因循守旧,迂腐顽固,只怕愈发不适合如今激流勇进的朝堂了。他再反对,父女二人只会有仇视的那一日,而那一日并不是她唐茉想看到的。 第235页 紫缙的死,她一直未曾敢告知皇帝,她在天牢发现那个女子时,恍然明白了小皇帝宠信她的缘由,至死没有说出皇帝的秘密,宁愿死也不愿成为皇帝的累赘。 她冒着欺骗皇帝的危险,瞒下此事,盼的只是皇帝不会憎恨旬翼;而皇帝一旦憎恨旬翼,便会连带着整个王府,包括她的生母柳莹。 春雷阵阵,在苍穹上划破了出一道闪电,百花受此凋零,顽强者才可继续生存下去。 千秋殿内又无一人,青木看着空落落的寝殿,小陛下又偷熘出宫了。她亲自带人守在这里,外面风雨那么大,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此时求见陛下。 旬长清带着日含,照例从后门而进,进去时被人告知卫大人不在府上。 她有些纳闷,纤云两姐妹守在府内,卫凌词断然不会不在府内,除非她不想见自己,可是为何不想见她? 旬长清并非以前未及笄时喜欢胡搅蛮缠,她如今是皇帝了,懂得做事要从错处开始分析,她不懂卫凌词为何生气,但气到不见她,并非小事了。 她听着雨声,在书房外站了很久,她知道卫凌词在里面,磅礴的雨势在傍晚时分加深了天气阴沉之色,她的心情也随之不悦。 雨水带着春日的寒气,虽说比不得冬日,可打在人的身上还是有些寒凉。日含见她站在门口不出声,就提议道:“陛下,不如先回去,卫大人回来后您再过来。” 几人衣裳穿得都很单薄,再这么吹下去,都会染上风寒。 旬长清望着雾蒙蒙的天色,含元殿内存了很多奏疏,卫凌词不理她,不如先回去就是,免得两头都耽搁时间。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何处惹到卫凌词了,难不成是那日沖她发脾气的缘故,可是后面她写信道歉了,她也答应进宫,为何变卦了…… 旬长清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门,关得严实,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她嘆了一口气,心里的阴霾未曾少一些。接过纤云手中的雨伞,她从后门上了马车,返回宫中。 路过平南王府的大门时,她掀开了车帘,这座王府带给了她很多快乐,也同样存着很多不幸,这里的人都曾敌视她,连她的马都不曾放过,死了之后,连带着送予卫凌词的那匹马也绝食而亡。 那时,她就在想,马都那般有情,为何人就不可以。她只想活着,也没有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为何还要那样对她。 直到登基后,她才明白了,权势会让所有人疯狂,后院之争,只因她掌握着王府太多的东西,让人心生妒忌。 放下车帘,马车回了宫里。 她进殿后,就被宫人簇拥着换下潮湿的衣裳,青木备下了驱寒的姜茶,她喝了一碗后,反觉得头重脚轻,屏退了所有人,自己靠着软榻欲小憩片刻。 熟料,小憩变成了熟睡。 外面雷雨大作,风声似狂,而她仿佛去了一个很久远之地,她处于混沌之中,拨开云雾,她好像看到了凌云山。她住了很多年的阁楼里还存着那株让人讨厌的梅花,她止步在梅花跟前,隐约听到书房里传来了争执的声音。 第106章 梦境 紫英阁内草木皆是绿色, 青翠欲滴,旬长清站在树下望了很久,一阵风吹过,她不由自主地随着风走近了门旁,她伸手想打开门, 可是指尖穿过了门,她碰不到实物。 这是梦境, 她穿过了门,站在了书房里,屋内起争执的是卫凌词与徐恪。 一个已死之人, 为何出现在她的梦里,而那棵早已不存在的梅花树为何还存在, 莫非这是前世的凌云山。 她走近了卫凌词,感受到了她极力压制的怒意,拧眉不语,压迫的锐意与今生有着微微相似, 她听着徐恪发话:“为师说过,不许你插手旬长清的事情,她是叛逆之后, 人人得而诛之。” “她是否是叛逆之后, 徒儿管不得,但是她是我的徒弟, 我便管, 师父放心, 我不会牵连凌云山。” 旬长清望着清冷隐忍的人,莫名红了眼眶,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徐恪的嘆息声:“既已如此,你将她逐出师门,待她出了凌云山的地界后,为师派人助你去劫囚,只要不牵连凌云弟子,随你怎么做。” 话中带了妥协与无奈之意,卫凌词紧蹙的眉头微微缓解,屈下双膝,行礼叩首,“徒儿明白了,保她一命即可,其他该丢的都可丢。” 徐恪望着倔强的小弟子,摇首离去。 而此时,卫凌词改跪为坐,旬长清走过去,目光落在她的眼角,那里似有明亮的东西滑过,原来卫凌词也会哭。 她蹲在了卫凌词的跟前,伸手想抚平她蹙起的眉痕,可还是落空了,她嘆息道:“徐恪是骗你的,你怎么可以信他,真是傻子。” 卫凌词不是暗自伤心的个性,她起身理好衣裳,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忙打开门,看到了紫英阁里陡然出现的禁卫军,光袖中的双手死死捏紧,她看向不哭不闹的旬长清,身子靠在了墙壁上。 梦境里的事实是前世之事,旬长清感受到了曾经的自己那股淡淡的恨意,她也明白了卫凌词心里的挣扎,那个时候卫凌词不是无情,而是无奈,她想做的无非是保命。 厌恶的神色从不曾出现在卫凌词的眼中,旬长清看着梦里的自己被人带走,而卫凌词没有伸出一只手指头,连喝止的声音都没有。 第236页 而在那个人影消失后,卫凌词眼角的泪水继而滑下,旬长清没有见过她哭,不是撕心裂肺的哭,而是绵绵细雨的那种,她似是感到了那种想救无法救的痛苦。 她不懂,为何自己会做这种梦,曾经的恨意早已如流水,今日的梦境到底预示着什么? 梦里的凌云山依旧如此,表面看似清明,实则骨子里早已烂透了,她看着卫凌词去找人,可是没人愿意帮助她,而穆尘早已不知去向。 一切只有卫凌词自己,她在紫英阁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一夜未眠,天亮时她拿着自己的青锋剑下山了,在山脚下被人偷袭,一剑刺破了手臂。 那个人,旬长清很熟悉,是紫缙。 许是紫缙为她不平,作为师父,卫凌词不仅不相救,反而在此时做出了最卑鄙的举动,逐出师门。 旬长清站在树下,看着二人过招,此时的卫凌词武功应该远远胜过于紫缙,或许她心中有亏,并未出全力,反倒是紫缙,招招狠手,不留余地。 她默默嘆息,紫缙死忠,可惜她两世都未陪自己走过完整的人生。 十数招过后,卫凌词的剑出其不意地指着紫缙的脖子,但她仅仅指着,眉眼不再是清冷之色,而是罕有的颓唐,她说:“你有多少人,平南王府的暗卫有多少,我想去劫囚。” 她的声音暗哑,眸中带着血丝,曾经傲气清高的卫凌词,已经不在了,旬长清觉得眼前一幕有些讽刺,卫凌词也会求人,周身的傲骨似被活活打散了。 紫缙对她的话很惊讶,但卫凌词的神色真挚让她不得不屈服,“我的人都是王妃留下来保护郡主的,与平南王府无关,人数不多,都是精锐。” 旬长清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这个梦境做延续到何时,接下来是否真的是劫囚,紫缙惨死,她捂上了自己的耳朵,耳边是刀剑的声音,她不忍去看那些血腥的场面,这个梦境太过残酷,却也是她前世不知道的事情。 紫缙死后,她以为会结束,可是她再睁眼还是卫凌词,她一人坐在树林里治疗自己身上的剑伤,其他人大概都已经死了。梦里她的灵魂应该与卫凌词绑在一起,她去何处,自己便去何处。 她缓步走近,在卫凌词对面坐下,见她白色的衣裳染满了鲜血,拔箭而带出的温热鲜血没有让她唿痛,很想上前帮她,可这是梦里,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缥缈的幻影。 卫凌词累得靠在树上睡了很久,她们筹划了很久,还是失败,禁卫军好像知道她们的行动,将计就计,杀了所有人。 梦境很奇妙,前世她所经歷的事情都没有再次看到,或者她现在是以卫凌词的角度看待发生的每一件事。 进入帝京后,卫凌词依旧是孤身一人,她去了天牢,可是无功而返。 旬长清知道那个地方,花了银子就可以进去,但狱卒收了卫凌词的银子,却没有让她进去,贪得无厌,欺负无权之人。 只有四个字来形容,四处碰壁。 夏中的时候,她看到了卫凌词带人冲进了刑场,又将前世的她带去了邙山,歷史发生得一模一样,那个她跳江了。 卫凌词在江水边等了很久,禁卫军统领催着她回去,她听话地回去了,踏进郡主府的时候,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吓得卫晓忙去延请太医。 那一觉,卫凌词足足睡了七日,而旬长清在床前等了七日。她感觉出卫凌词没有求生的欲望,她的灵魂早在江水边就随那个自己去了,留下的只有一个躯壳。 她问过卫凌词,前世她可做了皇后,每每都是含煳其辞地回答她,真当她看见了又很心疼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因为旬亦然拿卫府的安危威胁她,不嫁,便要卫府的人陪葬。 卫晓接过圣旨,将之付之一炬,朗然道:“不嫁,阿词不嫁,死了又怎样,阿词,你走吧,切勿留在帝京。” 卫凌词神色冷漠,看着火中的明黄色的圣旨,苍白的唇角微微抿起,笑道:“母亲,嫁罢,我出嫁那日,你就离开帝京,去西南找旬翼,那里很平安。” 旬长清看清她眼里的笑意,释然又美好,她不懂,为何卫凌词还要笑。 直到大婚那夜,她亲眼看到两人喝了合卺酒,心中愤愤不平,可在下一刻钟,卫凌词亲手杀了旬亦然,火烧长乐宫。 她为之惊愕,卫凌词竟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亦看到了帝京城兵临城下,旬翼登基为帝。 原来,皇帝竟是旬翼。 卫凌词曾说她在邙山脚下等了十几年,原来都是真的。 旬长清看着她小心生火,自己做饭,自己补衣,以前不会做的都在自己摸索里学会了,十几年很久,她竟不后悔,守着竹屋,守着江边的一缕幽魂。 这样,太过残忍了。 一日復一日,直到一个老妇人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寂静。 旬长清看着奇怪的老者,她与卫凌词不同,她说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话,卫凌词竟听懂了。那个妇人说:“世间万物皆有根源,人畜轮迴,亦是天道,只是一世轮迴,万世相弃。” 何谓万世相弃? 旬长清不懂,她不明白,可是当天晚上卫凌词一把火烧了竹屋,火光通天,照亮了江边每一寸土地,江水翻涌,涨潮而起,可是水并没有熄灭竹屋里的火。 她在屋子里,亲眼看着卫凌词握着自己的剑,细细擦拭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没有选择跑出去。她害怕了,高高的火墙将她二人阻隔,浓烟布满了整座竹屋。 第237页 不知何故感受到了烈火焚心的感觉,明明她是不存在,可还是觉得火烧焦她的肌肤,而卫凌词早已被火舌吞噬,她大声唿叫,想喊醒那个痴人。 可是,无济于事,她的眼前也成了一片黑暗,烈火焚身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她在痛苦中醒来,是熟悉的顶帐,熟悉的摆设,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略过一只白玉的手腕,“长清,你醒了?” 是太后,她侧眸去望,太后守着她,面色略展笑颜,耳畔不是烈火焚烧的声音了,可一身血腥的卫凌词又在眼前出现,她微微侧过身子,恰巧避过了太后伸出的手。 太后有些尴尬,不知她是无意,眸子里闪过黯然的色彩,她依旧浅笑道:“你睡了一日,早朝都误了,太医说你是风寒入体,高热难退,不过眼下人醒了,热也该退了。” 旬长清揉了揉乱如麻的脑袋,直起身子爬坐起来,觉得自己额头的温度好似有些高,不过神思尚可清醒,她看向太后,抿紧了嘴角,歉疚道:“长清又累你担心了,是长清不好。” 眼前的孩子眼里漫上了羞愧,让太后有些吃惊,她觉得眼前的孩子有哪儿不对,脸颊被烧得泛红,青木告知她去卫府,回来就睡下,任谁也唤不醒,口中始终喊着卫凌词的名字。想来,她是认定卫凌词了。 “我并不累,卫凌词如今今非昔比,功成名就,一旦立后,她的名声,你的名声都会毁了,我不想阻拦你们,你想想可值得?”太后语重心长,看到旬长清这般凄楚的模样,她何尝不心疼。 “对于名声,我从未希望有好的名声,卫凌词也不会介意,我要的只是大齐太平,帝后一心,其余都不重要了。”旬长清接过日含递来的杯盏,温水入喉,滋润了干渴的肺腑,她弯唇又笑:“太后,我说过,长清会做好旬亦殊未做的事情,您永远是大齐尊贵的太后。” 通明的烛火下,柔弱纤细的人显得十分脆弱,但眼里包含着往昔不改的诚挚,太后凝视着她的眼神,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此事,哀家不再管,兴儿那里会安然无忧的。” “谢谢您。”旬长清慨然一笑,靠在了床沿上,看着太后一步步走出去。 日含此时过来禀道:“陛下,平南王在外等了很久了,要见吗?” 旬长清点头:“让他进来。” 旬翼进来后,日含将退热的汤药递于皇帝手中,带着所有的宫人退下,静静地守在了寝殿外。 殿内显得格外寂静,旬长清搅动着碗内的汤药,扭头看了旬翼一眼,如梦中一般自信,他曾是大齐的战神,如今也是朝堂上的肱骨之臣,亦是她的生父。 她先淡淡开口:“有人说柳王妃还活着,朕想去找,可是不知她长何模样,就放弃了。” “陛下已是先帝之女,对于臣的妻子寻之无益,臣今日来想劝陛下卸下卫凌词的兵权。”旬翼的声音不大,但带了些不容置疑的口吻,一身蟒袍格外耀眼。 “理由呢?”旬长清并未恼怒,轻轻舀了一勺汤药送入自己口中,苦涩的味道溢满口腔,但未达心底,她抬首笑道:“王爷,您如果能将自己手里的兵权交于朕,朕便收回卫凌词手中的兵权,您觉得如何?” 这个看似一场交易,但很明显得益的只有皇帝,旬翼没有那么傻,如今他手里只有西南几十万大军的筹码,他不会傻到给皇帝。 “卫凌词与臣不同,臣是皇室宗亲,而她是何人,与昔日徐恪是师徒,如今凯旋迴京,臣恐她有不臣之心。臣知陛下心中想法,想立后就必须卸下她手中的兵权。” 这番话看似是他的妥协,可旬长清明白旬翼的底线不会这么快被突破的,他想让卫凌词孤立无援,任他宰割,立后一事亦会不了了之。 她轻轻摇首,将碗中的汤药一饮而尽,笑道:“朕接手大齐的时候,可算是千疮百孔,内有朝堂不臣之人,外有边疆虎视眈眈,边疆甚至夺去了大齐一半的江山,是卫凌词力挽狂澜,收復大片的失地。” 旬长清顿了顿,将汤碗置于一旁的案几上,继而道:“如今此时,您让朕夺了她的兵权,岂非寒了将士的心,朕不做昏君。” 旬翼脸色变了变,没有丝毫退缩,亦或是他坚信眼前的小皇帝会先退缩,道:“大齐的将士出生入死不只她一人,将士为大齐守卫国家,亦是义不容辞的事,臣看是陛下有私心,不愿为之。” “朕确实有私心,难不成王爷没有私心?” “卫凌词魅惑君上,就该处死,女子成婚已是大忌,更何况她是帝师,不劝谏陛下行正事,竟自己先做起了魅惑的勾当,糟蹋了帝师二字。” 旬长清微微阖眸,眼前又是无尽的烈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她吞灭,她紧紧攥住了身下的被帛,勉强笑道:“那是王爷所信,只是王爷臆想,朕喜爱她,这点即可,王爷是臣,朕是君,婚事容不得您插手。” 君君臣臣,确实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横沟。 第107章 吃醋 “陛下又错了, 您的事便是大事, 婚事更是朝堂中的大事。” 旬翼的话掷地有声, 他将朝堂当作了他的战场了, 旬长清知晓说不动他。他眼下好比是学堂里顽固、迂腐、执着的老夫子,每日只知道繁复地去命学生背那些枯燥的诗词, 殊不知这样只会让学生厌恶他。 第238页 旬长清失去了与他争论的念头, 她朝着旬翼一笑, “王爷, 更深露重,朕不留你了,有何事还是明日早朝再论。”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是高热未退之症,旬翼是男子, 未曾发现这个细节,直到日含催促他离去时, 才有所发觉。心有不甘, 也只好离去。 日含将人送出了千秋殿,就折转回来,她是唐茉弟子,心中对旬翼自然不会有好印象, 又见小皇帝对他百般退让, 心中也有些恼火, 便道:“陛下, 王爷对你态度不善, 你怎地还好言对他。” 靠在那里,拿着奏疏的旬长清手中一滞,望着日含不服气的面孔,巧笑道:“日含,你爹对你什么态度?” “我没有爹,我是我师父养大的。” “那你师父对你是什么态度?” “自然是良好的语气,温柔的态度。” “如果她认为你犯错了,而你又偏不改正,待你又是何态度?” “自然是横眉冷对。” “刚刚王爷便是横眉冷对。” 同样的态度,吸引了日含,她半跪在帝王榻前,觉得小皇帝的话有些荒诞感,“不对,你是皇帝,他是臣子,如何敢对你横眉冷对,依我看是王爷有恃无恐,仗着自己是您的生父,是大齐旬氏唯一的亲王。” 此话也是很有道理,旬翼心中自有傲气,文人的清高,他也有;先帝在时,他为小,本着尊敬的态度,先帝的决议他很少会反驳。 如今不同了,旬长清是晚辈,又是过继,且是他自己的女儿,种种缘由让他想控制小皇帝,达到心中的目的。 而旬长清又喜欢女子,大逆不道地立自己的师长为后,他自认作为皇室宗亲,皇帝的生父,有必要劝解皇帝回归正途。 在他认为,这是大忠之道。 日含听了小皇帝的解释,笑弯了腰,“他这是自以为是,大齐离了他照样会繁荣昌盛,边疆战事陡起的时候,他就举荐了谷梁干,结果损失惨重,后来又不安好心地推荐了卫大人,如今灭了边疆,他就唆使了您收回兵权,这明显就是嫉妒。”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外人不了解卫凌词的人品,也会认为她魅惑君上,但亲近之人知晓,她不是贪图权势的人。 对于日含的愤愤不平,旬长清很冷静,不过脑子被身上的热烧得发晕,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也不知如何下笔。她放下奏疏,躺在榻上,觉得自己唿出的热气是灼热的,四肢也渐渐酸痛,也不知是不是梦里被烈火缠身的后遗症。 她翻过身子,趴在了榻上,觉得还是很难受,就唤道:“日含,去宣个会捏拿的医女过来。” 日含与青木正在桌上摆着晚膳,听到她的吩咐,青木放下碗筷,走近她,担忧道:“医女医术比不上院正,奴婢去请院正来给您看看?” 旬长清孩子气地趴在那里,捂着耳朵,“不用了,那帮老傢伙,没病也说出一大堆废话,听得朕脑门都疼,指不定传到太后耳朵里,又扰了她的清净,你们悄悄地去就可,别兴师动众。” 青木与日含对视一眼,后者退出去,在门口遇到卫凌词,微微一礼,欲去太医院时,被卫凌词唤住。 卫凌词对她比旬长清对她更为了解,因为是日含找到了她,说她与邵家有深仇大恨,需藉助平南王府的势力来对付邵家,而卫凌词当时同意了,秉着联盟的本质,并没有去调查日含的过去。 她在宫中教坊待了三年,近日出现在千秋殿,这样的变化让人很诧异,况且那日她偷亲了旬长清,卫凌词也看得清楚,眼下,对此人的过去更为好奇了。 “你那日的行为,我都看到了,你难道不想解释吗?” 日含眨了眨眼,她瞒着众人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不知卫凌词提的是哪件事,她故作不解:“卫大人,指的是什么事?” 卫凌词神色淡漠,双手负在身后,眉眼处的清冷似是不食人间烟火,她轻轻道:“陛下乃是天子,你作为近前伺候的人,肌肤之亲,难道是应该的行为?” 日含面露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觉得眼前卫大人应该是吃醋了,难怪昨日让小陛下吃了闭门羹,如果小陛下知道癥结在她这里,指不定要杀了她。 她忽然生起惶恐,忙笑道:“奴婢就是觉得陛下可爱,一时间觉得好玩,您别往心里去,奴婢没有那个不该有的心思,奴婢是唐大人的弟子。小陛下只喜欢您一人,她要是知道了,您不见的原因是我造成的,指不定我小命就丢了。” 提及唐茉的名字,卫凌词眼中的迷茫之色更甚,她知道日含的性子不是一般人可以束缚,唐茉是个奇人,也是她查不到过去的人,思索了片刻,才道:“你要去何处?” 日含知道卫凌词这是放过她了,忙道:“小陛下让宣会拿捏的医女过来,想必她身子不舒服,高热未退,您进去哄一哄罢。” 忐忑不安的日含忙跑去太医院,打定心思离卫大人远一些,女人吃醋也很可怖。 殿内的晚膳摆好后,旬长清依旧不愿起身去吃一些,整个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青木望着她有些焦急,她本是太后派过来照顾皇帝的,如今皇帝饮食不善,太后若是怪罪,她也难辞其咎。 第239页 她走过去,半跪在榻前,“陛下,您想吃些什么,最近御膳房新送过来很多新鲜时蔬,您要不要试试,或者奴婢着人去做些清淡的粥,如何?” “不用了,等我饿了,自会吩咐你们,先下去,朕脑袋都被你们吵得疼了。” 青木劝不动她,只好退下去,回身时看到长身玉立的卫凌词,心中一喜,忙行礼,被卫凌词唤住,她指了指桌上的晚膳,才躬身退了出去。 旬长清听到了细碎的动静,以为是医女来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吩咐道:“别行礼了,帮朕捏一下。” 卫凌词听到声音,轻步走过去,见她整个人藏在了被子里,趴在了榻上,听着声音也觉得她唿吸不通畅,难受得紧。 略带冰冷的指尖覆在了旬长清的额头,卫凌词又摸了摸她被子里的手背,同样炙热,榻旁放着喝净的药碗。 旬长清此时察觉身后有些奇怪,回头去看,就看到了神色温柔的卫凌词,她松下紧绷的神经。她忍着不适,爬坐起来,明亮的灯火下,望着卫凌词青黛般的眉眼,她觉得眼下很幸福,本想上前抱一抱她,又怕过了病气,就生生忍住了。 唇畔止不住笑意,对于昨日的闭门羹,好似是上辈子的事情,再也记不得了。她伸手握住了卫凌词膝盖上的手,天真笑道:“你今晚不能待在这里,过了病气,对你不好。” 卫凌词望着她若水般的桃花眼,点了点她的脑门,怪她:“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高热烧得你眼睛都红了,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心疼,指望谁心疼你。” “我很好的,眼睛是被王爷气红的,他来了也不知道关心我,就知道说些朝堂上的事。” 卫凌词看着强词夺理的清瘦少女,看着桌上还有些热气的晚膳,直接道:“我晚膳还没用,陪我吃些?” “你自己吃吧,我刚喝了药,闻到那些就觉得不舒服,我想躺会,身上疼。”旬长清摇首,想问她梦中大火之事,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想了想,迂迴说道:“我做了一场梦,被火焚身,醒来后浑身都疼。” 卫凌词被她握着的手莫名起了汗水,她微微挣开了旬长清的手,她身上带着一股寒冷,遇到旬长清身上灼热的气息,似是有些不适,“你身上何处疼,我帮你揉下,医女一时半会也来不了。” 她表现得愈发冷静,旬长清就愈发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她低低道:“我们会有来生吗?” 旬长清微微凑近了她,卫凌词觉得有股暖意袭来,她站直了身子,旬长清今晚不同往日,许是高热烧得脑中有些煳涂,她也不往深处想,只道:“应该会有的。” 那是一层窗户纸了,卫凌词不说,旬长清也不敢问,笑着点头:“我身上都疼,这里最疼,你昨晚为何不见我。” 她握着卫凌词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处,坚持道:“这里最疼,你若是为我发脾气而生气,我已经道歉了,你何故还是失约,我等了你一夜。” 千秋殿里有卫凌词的人,她自是知晓旬长清一夜未眠,俯首案牍到天亮,但想起日含亲她,这个无赖没有恼怒的情景,无名生起酸涩,顺势在她胸口柔软之地捏了一下,“等我一夜不假,只怕和其他人厮混后,睡不着觉了。” “疼……什么意思。”旬长清捉住她的手,作势往她怀里倒去,触及了她身上温凉的肌肤,又勐地忆起自己是病人,不情不愿地坐直身子,哀怨道:“你走吧,你在这里我又不能抱你,让我十分难受。” 卫凌词摸了摸她的脸颊,到底是心疼压过了不甘,自己主动搂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嵴,“我又不是娇弱之人,习武多年,这点病气还是不怕的。不过……”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了冷笑,“陛下大了,花草也多了,被我看见了都说没有,没有看见的岂不是很多,别人亲你,你都不拒绝,不是厮混是什么。” “你冤枉我,别人亲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你莫不是梦里梦到的,来冤枉我。”旬长清靠在卫凌词身上,她的身上带着雨后青草的气息,而且身上浅浅的寒意让她很是舒服。 进来的通禀的日含,听到这句话,不由地多看了一眼旬长清。 这个傻陛下呦。 约莫着被高热烧煳涂了,日含这般安慰自己,止步在屏风外,轻声道:“陛下,医女来了,要她进来吗?” “不用了,让她回太医院。”旬长清直接拒绝了,抬首望着卫凌词,觉得有些失落,卫凌词不会无理取闹的,必然是真的了。 翻卷的长睫不住地颤动,旬长清想了很久,终究想不出,但先入为主的相信了卫凌词的话,神色黯淡,“你说的是真的吗?谁亲了我,我为何不知,难不成我脑子烧煳涂了。” 她认真地低头思索,模样不像一个帝王,反似一个路边上想吃糖的孩子,极力想着自己银子丢在了何处。 “罢了,不与你计较这个,我明日要离开帝京,与袁谩会合。”卫凌词轻松盖过了这个让旬长清纠结的话题,她掀开被子,扶着旬长清躺回去。 卫凌词口吻很是‘大方’,让旬长清也有些释然,听到她要离开的消息,噘嘴不开心,“你亲我一下,指不定要好久都见不到你。” 第240页 “也没很久,最多半月,”卫凌词替她掖好被子,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神,也微微放下心来,人精神了,热自然退得快。她捏了捏那日被日含亲过的脸颊,小气道:“不亲,被别人亲过的东西,我不要了。” 旬长清哼了一声,翻过身上趴在榻上,后脑勺对着卫凌词,“小气。”不过眉梢眼角都漾着欢喜之色。 因为她知道卫凌词是嘴硬心软,她感受到卫凌词的指尖捏在了她的腰上,轻轻揉着,她沉迷于这种温馨舒适的环境里,半醒半睡之间,脸颊遇到了微凉的肌肤,她笑着进入了梦里。 ………………………… 在第四日的晚上,卫凌词一人一马赶到了军营里。 大军在野外安营扎寨,将士们见到元帅深夜归来,并无惊讶,接过她手中的马鞭,将马带去了马厩里。 主帐里只有袁谩与旬亦素,卫凌词掀开门帘时,看到了正在上药的袁谩,大吃一惊,快步走近,不解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袁谩伤到了胳膊,并不是很严重的伤,她也不在意,见卫凌词紧张,就细细解释:“边疆一些人不死心,派死士偷偷潜入了军营来行刺。” 第108章 封赏 刺客刺杀也是常事, 卫凌词只查看了袁谩的伤势, 问及了当时的情景,都是死士,不成功便自杀了。 军营里烽火通明, 卫凌词出帐后, 去翻看了刺客的尸体,云深赶过来, 在帐篷里等了会, 见卫凌词翻着尸体的衣裳和边疆皇族的腰牌,“元帅, 这些我都查过了,都是边疆的人,你看到的那些腰牌就是他们不死心的证据。” 卫凌词拿着铁质的腰牌不断摩挲,在尸体上停留了很久,眸中闪着在军中歷练出来的阴狠之色, 冷笑道:“云深, 你如果作为死士去杀人,明知道会死还会将象徵自己身份的腰牌放在自己身上吗?” 死士是专门培养出来的, 轻易不会出动, 但失败落入敌方后, 会自尽已示忠心。眼前这些人就是,边疆皇族也会有死士, 但皇族死伤殆尽, 谁有能力调动他们。 云深看着这些躺在尸床上的面孔, 大齐与边疆相近,两国人的面貌没有任何区别,是以在他们身上搜到腰牌后,都先入为主地将这些人认作了边疆人。 眼下,边疆是大齐的疆土了,那些朝臣不敢再造次,这些人就算是他们派出来的,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将这些腰牌放在自己身上,引火自焚的事可不是那些老顽固做出来的事。 云深骇然地坐在了地上,望着淡然自若地卫凌词,神思不知飘到了何处,惊恐道:“元帅,他们直奔主帐,那里原本是您的帐篷,可是袁将军假扮您,如此说来,帝京有人要杀你。” 她不傻,跟了卫凌词三年,这些事一点即通。 她爬起来,这些事必须要查清楚,不然回京后这些刺客还会时不时地出现,防得了一时,如何防一世,她问道:“元帅,此事必须查清楚,上报陛下,不然您回京还是会有危险。” 卫凌词想通了,淡淡一笑,将令牌重新丢到了死士的身上,说道:“算了,不必查了,查出来只会让陛下为难,传令下去,全军加强警戒。” 次日,大军开拔,加强速度往帝京走去。 帝京内每日风云变幻,待大军到达帝京外十里处时,已近春末了。 日晴云渺,光色柔和,洒在了每一寸土地上两旁绿树成荫,疏影斑驳。大军凯旋,为显恩德,皇帝会亲自出来相迎,可是前来十里亭迎接的只有一干朝臣,为首的是丞相唐茉,连亲王旬翼都未曾出现。 袁谩有些不解,跟着卫凌词身后,握住缰绳,听着云深嘀咕:“小陛下怎么未过来,难不成不满意我们。” 于情于理,皇帝都该出来亲自迎接,可是只派了唐茉过来,让人匪夷所思。 唐茉上前,骑马的人都翻身下马,卫凌词眸中晦暗不明,趋步走向了唐茉,笑道:“有劳唐大人了,您在城楼上等即可,何须走这十里路。” “陛下有旨,钦点我等来迎接卫大人,自是不敢怠慢,陛下在含元殿为各位封赏。” 身后的卫字大旗迎着骄阳微风,猎猎作响,将士们看到前面若隐若现的帝京城,心中溢满欢喜,建功立业,回去后定会封荫嘉赏。 唐茉走向一旁的旬亦素,微微俯身行礼,笑着道:“长公主,您为大齐做的,陛下都知晓,长公主府邸已造好,您的母妃去了皇陵,你可以去看看,母女一叙。” 旬亦素微微红了眼眶,与袁谩深深对视了一眼,才道:“那谢谢唐大人了。” 唐茉翻身上马,并没有学那些文臣坐着马车而回,大军在此扎营,主将随同唐茉打马去了帝京。 卫凌词心神不定,与唐茉并驾而驱,歷经了十数年,她很久没有这样不安过,按照旬长清的性子,今日定会过来迎接。 她之所想,神之恍惚,恰好落在了唐茉眼中,她笑道:“卫大人,你我相识应该有十多年了,我授你剑法,你好像并未将之传给小陛下。” 卫凌词不知唐茉提及此事是何故,那一套剑法变幻莫测,学起来并非易事,她温声道:“陛下底子不足,您的那套剑法不适合她。” 第241页 唐茉跟随小皇帝近三年,自对她的武功了解,垂首笑言:“她若练武,底子好,也不会如此脆弱,一场风寒就可让她缠绵床榻数日,七八日不理朝政。” 原是如此,陛下不是不愿来,而是来不了。对于唐茉的打趣,卫凌词也无心理会,心中堵塞,手脚都觉得有些冰冷,她后悔了,应该在那个小无赖病好后再走。那日她离开时,明明高热退了,又为何数日不离汤药。 含元殿内,早已聚集了很多朝臣,候着卫凌词等人的归来。 旬长清精神有些不济,强撑着坐在龙椅上,望了一眼下方垂首不语的平南王,她笑道;“王爷,听说世子妃给您生了一个孙子,朕要恭喜你了,平南王府后续有人了,有空抱进宫给朕瞧瞧。” 打岔的一句话让旬翼成了朝堂上的核心人物,众人都向平南王贺喜,府中添人本就是喜事,旬翼也舒展了万年阴沉的容颜。 旬长清瞧着被人包围的王爷,心里就舒服,旬翼是最不喜欢应酬之人,如今一提,下了朝就会有人上门去送礼。她笑着轻轻咳嗽了一声,接过日含递过的热茶饮了一口,内侍来报,将士们进殿了。 她坐正了身子,看着英姿飒爽的卫凌词带着众人进殿,她瞧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接过了内侍递过来的功名录,随意翻了一下,看到了谷梁穆三字,她有些好奇,谷梁家竟还有人在军中。 深思想了想,这是太后的堂侄子,她笑道:“谷梁穆何在?”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容颜俊俏的青年,旬长清眼中漾过一抹惊异,指尖点了点功名录上的名字,望了一眼卫凌词身后的云深,这人竟瞒了她。 那日主帐里向卫凌词表白的就是谷梁穆,样子化成灰都记得,她浅浅笑道:“谷梁将军辛苦了,一路奔波,太后那里想必也思念你,下朝后可去宁安宫给她老人家请安。” 语毕,竟丝毫不提封赏的事情,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只有云深明白,小陛下这是公报私仇,不过太后那里会有赏赐,急不得。 一番赏赐后,袁谩站了出来,对于皇帝直接言道,还想回去守着边境。她没有看到玉阶下父亲铁青的面色。旬长清恰好扫了袁顷名一言,揶揄道:“袁家世代忠勇,况且如今武将如云,你也该回来歇歇了,不急,等你成婚后再说。” 提及婚事,袁谩行礼叩首,既欢喜又激动,面对赏赐的金银珠宝也无甚兴趣,只盼着自己与阿素能够被爹娘认可。 功名录上最后一人便是卫凌词,旬长轻轻轻笑了笑,站起身,神色和煦,温和道:“既是如此,朕今晚设宴昭阳殿,为你们接风洗尘,退朝吧,请卫大人止步。” 除了谷梁穆外,最大的功臣也没有封赏,让很多人都明白,前者是太后母家的人,后者是帝师,两人都不是凡人,朝臣不知小皇帝的打算,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旬长清在含元殿的大门紧闭后,脚步声在廊外消失后,旬长清才走下御阶,头上的凤冠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自己动手除了递给日含,才觉得好受些。 她轻轻牵住了卫凌词的手,笑得如同稚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可好。我们走过去,不用御辇,免得我坐你走,不喜欢这种感觉。” 卫凌词见她温柔的神色,还是拉住了她,探上了她的额头,那里冰冷,不是灼热,她微微放下心,道:“你的风寒为何久久不去,今日瞧你也没精神。” “风寒,有大有小,我好得很,你回来了我就开心,自然就好得快,”旬长清一本正经地胡诌,胸腔里灌入了前所未有的暖意,她笑道:“你能活着回来,我很高兴。” 那个梦不是真实的,只代表着过去,我不该总想着。 旬长清带着卫凌词一步步走出去,外面太阳很好,太医这些日子总劝她多晒晒太阳,去去寒意,可是她见到太阳就想到了梦中的火,心有余悸,就不愿出来。 今日不同,有人陪着,梦境自然不得当真。 她面上泛喜,卫凌词脑海里泛起了无数波浪,手中也有些用劲,紧紧牵着她,“你为何不赏谷梁穆,于理不和。” “谷梁穆是太后娘家侄子,其父与太后关系尚可,如何赏我需问过太后,这些年她与谷梁家愈走愈远,我也不知是轻赏还是厚赏,太后心思我拿捏不了,等几日罢。” 卫凌词不说话了,二人同时止步在长乐宫前,象徵着母仪天下的宫殿,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 宫内没有人,但一眼看出,与以前大不相同,卫凌词看着花圃里的花草开得很盛,但并不艷丽,芳香馥郁,有些符合卫凌词清冷的气质,想来有人花了很多心思。 愈往里走,卫凌词表现得愈发惊讶,这里已经看不出长乐宫原本的痕迹了,砖瓦犹在,风格不同。 进入寝殿后,摆设、壁柱、书柜都是按照她喜欢的风格所造,甚至在寝殿角落里都摆了书柜。她似是闻到了青草的气息,格外清香,与一般薰香不同,她打开了南窗,外面是青草地,广阔优雅。 旬长清轻轻道:“那里可以种些树,我不知你喜欢桃花还是梅花,就等着你回来定夺,如今是春日,移植过来很容易存活。” 南窗之外,碧云幽幽,天空上不染纤尘,悄悄朝着南边浮动,云边带了些蓝色,那里很干净,旬长清微微伸手,似是触摸到了云层,手心生了暖意。 第242页 天为蓝,草为绿,此时的长乐宫如一张清洗过后的白布,洗去了污秽,留下了洁净。 “这里很干净,亦没有邵韵的痕迹,除了屋顶与墙壁没有动,其余我都换了,日日命人薰香,三年来从未断过,阿词,我本想着给你换所宫殿,可这里是中宫,任何宫殿都取代不了这里的荣耀辉煌。” 望着旬长清认真的神色,卫凌词不发一言,眸色极尽温柔,揽着她在一旁软榻上坐下,摸着她满头秀髮,时光静好,莞尔一笑:“忘了那个梦,可好。与其不开心地过着平淡日子,不如拿那些不开心的日子来换今生幸福的时光,不是很好吗?” “好,你做的都是好的,”旬长清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在自己怀中拿出络子,蹲下来,取下了卫凌词腰间的香囊,将络子扣在香囊丝线上,又给她系了回去。 “不许摘了,这是我花费了很久才打成的。” 旬长清桃花眼里亮晶晶地,指着卫凌词夸一句,熟料后者只看了一眼,就道:“不务正业。” 她充耳不闻,心中记挂着的事早已放下,如沐春风,苍白的小脸上也有了红润之色,笑着道:“过几日,我会下立后诏书,届时会有很多流言蜚语,你要有准备,只待孝期过了,我就接你进长乐宫。” 此人已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无须她插手,卫凌词点了点头,见她眉眼隐着倦意,瞧见了一旁的床榻,亲自为她更衣,道:“晚宴有的忙,将士也会敬酒,你提前让人准备好茶水,不能真的去饮酒,你先睡会养养精神,我回府也要安排一下,再进宫陪你。” 又怕旬长清不同意,她脱下了她的朝服,又添了一句:“晚上,我留宿宫中,陪你。” 安排好小陛下后,卫凌词长唤人去守着,去了一趟太医院,找院正想借皇帝的脉案看一看,旬长清这些年愈发喜欢报喜不报忧,她的脸色苍白,不似一般染了风寒的人。 去了太医院,刘院正在先帝时期就已升为院正,歷经三朝,自持身份,见到卫凌词这些晚辈,说话态度尚可,只是要看陛下的脉案,却是如何也不允。 刘院正捻着自己的鬍子,道:“陛下凤体事关大齐社稷,没有圣旨,任何人都不能借阅。” 卫凌词算是从军中而来,没有带千秋殿的令牌,眼下对着尽忠职守又显迂腐的刘院正也没有办法,她忍了忍,走出了太医院,又恰巧遇到日含来拿药,就多心地要了一副药,去外间找民间地大夫检验。 ………… 暮色四合,鱼龙潜跃,昭阳殿内外,灯火通明,月落清辉。春日的夜晚,寒气不重,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殿内位置分宗亲与朝臣,依次按照品阶往后排列,呈现了金字塔的形状,而离皇帝最近的是文官之首的唐茉与平南王旬翼。 二人积怨颇深,席间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倒是回京的将军豪情满怀,在下面喝酒喝得热闹,带动了昭阳殿内的气氛,与寻常肃然冷清的宴会大相迳庭。 开宴前,旬长清就已言明,勿要拘礼,玩得开心就好。 下面热闹,反倒是皇帝这里略显冷清,今日太后没有出席,只有旬长清一人坐在御座上。不过将士们也知礼数,听闻陛下身子今日不适,且又是个娇滴滴的少女,因此无人敢敬酒。 卫凌词居于唐茉下首,二人时不时交谈几句,朝臣频频过去敬酒,她来者不拒,白皙的面色微微透着粉红,秋水双眸带着些温和,落在旬长清眼中,又是一番欣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今日皇帝被众人晾在了一边,主角卫凌词被人缠住了,她微微看向旬长清,示意她克制众人,可是收到眼神示意的旬长清,笑着品了一口茶,依旧坐在那里。 二人眉来眼去,惹笑了日含,暗道小陛下不懂情趣,卫大人酒饮多了,就会被人送回府中,哪会留在宫中。 殿中热闹,沉默了许久的旬翼执起酒盅走向了卫凌词,后者见状也随着站起来,只有唐茉坐在一旁,眼神似瞧戏一般在二人身上飘忽不定。 四周灯火璀璨,热闹非凡,无人注意到这里。只有上座的皇帝将二人神情收在眼中,她终于站起身子,缓步走了过去。 旬翼将手中的酒盅递于卫凌词,蟒袍之上的爪子盘旋在胸前,他虽几载未曾上过战场,可眉眼里的英气不减,甚至隐隐带了些特有的杀气,他朗朗笑道:“卫大人既是帝师,又平定了边疆,功不可没,本王替陛下敬你一杯酒。” 酒盅中酒液清澈,倒映出旬翼友善的面容,卫凌词饮了很多酒,并不想饮,况且旬翼敬酒不知何意,她展颜笑道:“我不过是为陛下分忧,劳不得王爷敬酒。” 敬酒都不可婉拒,更何况是宗室亲王,不能落人面子,她还是欲接过了酒盅,可是有人比她很快,在她指尖触碰到酒盅前,就抢过了旬翼的酒盅。 她一身耀眼的红衣,长身玉立,姿态优雅,存着些淡淡让人无法直视的气势,让人为之生起了臣服之心,笑道:“王爷敬酒,也该先敬朕,师父饮了不少,不能再饮,不如这杯酒朕代为饮之。” 声音清灵,口口自称为‘朕’,帝王威仪,让人无法反对,可旬翼似是不喜,欲夺回那杯酒,可旬长清先她一步仰首饮尽,速度之快,毫不拖泥带水。 第243页 第109章 鸩毒 几人都面露异色, 卫凌词向她投去责怪的目光,唐茉站起身, 见她站在那里摇摇晃晃,主动扶着她走过去,低语道:“你这样太驳了王爷的面子,一杯酒而已, 难不成怕他下毒。” 旬长清与卫凌词对视一眼,示意她别再饮酒了, 这里成了众人的聚焦之处,旬翼也不再说话,看向旬长清的眼睛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他默然地坐回了主位。 一旁的旬亦白见父亲失魂落魄地模样, 心中诧异, 给他斟酒, 低声怪道:“陛下这是故意打您的脸面,敬酒都不让,将那个人护得这么紧, 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从平南王府出去的, 您好歹是她的生父,没有您,哪有她现在的日子。” 旬亦白面露埋怨之色, 旬翼没有说话, 勐地将杯中酒喝尽, 独自起身离开了昭阳殿。 唐茉扶着皇帝坐回了御座, 回身就看不到旬翼的人,她无奈摇首,这对父女的关系在皇权下只会愈发淡薄。 旬长清本就不善饮酒,那杯酒喝得有些勐,加之身子本就不好,现在就感觉脑袋眩晕,双眼迷离,她看着殿内纷乱的人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刚刚看到了旬翼的离席,也不会因着这些小事就去怪罪他。 殿下那些人还在推杯换盏,唿喝划拳,伴着欢声笑语,袁谩被众人挨个灌酒,今日旬亦素不在,也无人会管束她,她爹袁顷名也去了外面值守。 酒过三巡,她觉得自己神智愈发不清醒,便撑着日含的手站起身,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旬长清吩咐人勿要拘束他们,让他们自己玩,带着宫人就先回了千秋殿。 军中将士本就在皇帝面前有些约束,眼下她走了,文臣也走了几个,觉得更畅快了些,宴上的酒杯他们尽数搬了过去,开怀畅饮。 明亮的月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洒下了一地银辉。 唐茉追了过去,皇帝并没有用御辇,想来在等着谁,她趋步过去,见皇帝脸色不太好,这半会的功夫,嘴唇也白了很多,担忧道:“陛下,要不要去请太医?” 旬长清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今日被星辰缀满的苍穹,腹内有些绞痛,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摇首:“唐卿,时间不早了,朕派人送你回去,朕无事,饮了一杯酒觉得头晕,让你笑话了。” 她微微嘆息,目光穿过了葱茏的树木,落在了亮堂的昭阳殿门口,朦胧的月色下,那里有一人缓缓走来,她转首看向唐茉,“唐卿,你觉得卫凌词有把持朝政的野心吗?” 唐茉恍惚了一瞬间,凝眸嘆道:“没有,她所做的都是为了陛下,您能有今日也是她的功劳,把持朝政算不上,不过是为了陛下的安全考虑。” 旬长清觉得腹内绞痛有些加剧,她靠在了日含的身上,面色淡然,“可是王爷就想不明白,非要置她于死地,你说朕该如何选择,从心还是从权?” 这个话题超出了臣子的本分,唐茉怔忪,“这个问题,臣回答不了。”她望着旬长清的身体整个靠在了日含的身上,心中存着的疑惑愈发深厚,再次问道:“陛下,当真不请太医吗?” 唐茉自己没有察觉自己的话中多了些慌乱,心中蓦地生起了一股巨大的阴影。 “那就去请,别惊动旁人,”旬长清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压着心头的不安,望向了赶来的卫凌词,低低道:“阿词,我感觉心里有些不安。” 她的手很凉,被卫凌词握在了手里,二人的事情很多人都已知悉,只是明面上不敢提。卫凌词知道旬长清不愿遮掩了,她也如愿地揽过了旬长清的身子,声音清冷:“你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是不是刚刚饮了那杯酒,引起身子不适?” “不知道,我就是觉得……”旬长清忍了忍咽喉处涌上来的血腥,看向众人的视线一再模煳,她一再失态地靠在了卫凌词的怀中,腹内痛楚翻涌,她咬牙没忍住,鲜血从唇角溢出,吓得卫凌词抱着她的身子,往寝宫赶去。 唐茉看着卫凌词白衣上的鲜血,亦是久久无法回神,不顾朝臣无诏不得出入后宫的规矩,亦赶去了千秋殿。 日含拔腿也追了上去,千秋殿内已经乱作了一团,她茫然地跑进了寝殿。 青木很多年前就见惯了宫内阴险的诡计,可看到小皇帝吐出了血,还是有些害怕,她不同于后宫嫔妃,她的命比太后的命都要宝贵,她命人去宁安殿请太后,自己带人去宫门口守着,等着太医。 旬长清脑子有些昏沉,握着卫凌词的手,喉咙里的血腥让她觉得噁心,她躺在榻上,“此事不能声张……瞒下去……早朝就交给唐茉。” 卫凌词没有心思想着这些,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问题,她看着旬长清沉静的模样,唇角蠕动,“你知道酒有问题?” “猜的……还好是我喝了……不然……”旬长清伏在床沿上,吐了几口血,心中的郁气似是少了些,她觉得有些释然,松开了卫凌词的手,她很疼,已经没有力气再与人说话。 卫凌词望着她痛苦的模样,攥紧了被她松开的手,往外看了一眼,太医还没来,她劝解道:“不会有事的,长清,不会有事的……” 她语塞,满腹的话不知该说些什么,太医是被禁卫军拖过来的。刘院正本就高龄,这番折腾早已体力不支,半跪在榻前,翻了翻眼睛,见榻上的锦被染了层污血,知道事情紧急,伸手探脉,急得鬍子翘了翘,“这是中毒的徵兆……” 第244页 “若不是中毒,急着唤你来做什么,”卫凌词退后几步,给刘院正腾出了位置,今夜的千秋殿很冷,冷入骨髓,冷入心底,如同邙山后的那个夏季夜晚,冷得让人说不出话来,她站定后,挥手屏退了众人。 刘院正探着脉搏,额角上吓出了层层薄汗,兀自道:“这是慢性毒,本不会及时发作,可是陛下身子虚弱,抵抗不住药性,才早早发作了。” 卫凌词心中也瞭然,旬翼若敢下勐烈的药,就会被人发觉,慢性药而言,过了很多日,她才发作,到时候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殿内寂静,无人敢打扰太医诊脉。 唐茉被挡在了殿外,脸色阴沉,听到中毒二字,聪明如她,自然猜测出大致经过,她看到太后入殿后,转身即走,却被人从身后死死拦住,“师父,冷静点,你去找王爷只会让事情更麻烦的,他会将解药送过来的,小陛下死不了。” “日含,松手,大庭广众,成何体统。”唐茉冷言斥责了一句,回身望着灯光如日的寝殿,选择站在外面等候。 日含见她不走了,才道:“我帮您去殿内看看,急不得,急不得。” 她刚转身就撞到了从殿内跑出来的青木,两个撞得倒在地上,青木疼得叫唤一声,见是日含,便将手中太后的令牌传给她,“日含,你跑得快,去找袁统领,太后懿旨,着他去擒拿平南王,送入天牢。” 日含被撞得脑门疼,未反应过来,令牌就已经塞到她的手上了,她回身看着唐茉,喃喃道:“师父,我该去吗?” 她的语气接近于哭泣,唐茉轻轻嗯了一声,似是平息了心中的火气,她望向殿内,殊不知旬长清的个性竟然这般固执,明知酒有毒,偏要饮,如此旬翼弒君之罪便是定了,平南王府都保不住了。 殿内最恼怒的便是太后了,她闻及殿内的血腥味就忍不住反胃,床榻上的旬长清很安静,静到似闻不到她细弱的唿吸声,卫凌词从不隐瞒她任何事,此事亦不会,她听了事情经过,也觉得此事荒唐,当即命人去拿了旬翼。 不同于旁人的是,太后唯一亲子就是死在了剧毒之下,她记得自己赶去皇子府时,旬亦殊的尸体都已经凉了,她除了放声大哭,别无选择,她明知兇手是谁,而无能为力,反而日日与邵韵虚与委蛇。 再次面对鸩毒一事,她唯一想到便是拿下兇手,不管对方是何人,她不想当初痛苦的事情再重来一遍。 卫凌词瞧着旬长清安静的容颜,吞下了求情的话,旬翼之心,已到疯狂的地步,无人能够压制得了。 天下很多种毒,太医院里的太医虽说都是饱读医书、经验丰富的,可遇到不知名的□□还是束手无策,只能开些药来慢慢化解,做不到一次解毒。 此时,吵闹的昭阳殿已经安静下来,旬亦白看着那些醉醺醺的将士被人扶着往外走,他才缓缓起身,准备回府。 在宫门口,看到了集结的禁卫军,他好奇便走了过去,领军的是袁顷名,他不懂今夜是如此热闹的日子,怎地兴师动众地调用禁卫军。 上前问了两句,可惜无人应答。他也有些酒醉,就不再多问,上了自家马车。 他的马车再是尊贵,也不敢阻拦禁卫军的路,那些刀剑都不是儿戏,他在街道拐角处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回府去。 马车刚在府门外停下,就见管家于寅沖了过来,拉扯着他的手,面色慌张,不符他平时沉静的模样,“世子,袁统领带走了王爷,您进宫去看看,到底因为什么事。” 微微酒醉的人立马醒过神,咽了咽喉咙里的口水,立马想到方才禁卫军集结之事,他来不及坐马车,牵过府门前的马就往宫里走去,他相信旬长清不会将他父亲怎样,但保不齐其他人没有这种心思。 千秋殿灯火通明,一息都过得很漫长,烛火烧的啪啪,宫人守在外面。 刘院正带着一干太医退出了皇帝的寝殿,卫凌词接过了宫人手中的药,慢慢给旬长清餵了进去,跳跃的火光里,她睡得很安静,比之以往喋喋不休,让人感到很不适应。 她察觉到殿内静静等了很久的唐茉,有些诧异,唐茉对旬长清好像太过关心了,不过眼下,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 一副药餵下去,如石牛入海,毫无反应,唐茉近前看了一眼,也主动拿起小皇帝的手腕,探过她的脉搏,沉声道:“我去找旬翼,你守着她。” “唐大人,若旬翼交出解药,他便真的是弒君之人,如果皇帝驾崩,他可是最好的新帝人选,孰轻孰重,他比你更清楚。” 唐茉回身看着她,“陛下有个好歹,就凭你城外驻扎的十几万人马,旬翼也不敢轻举妄动,你没有野心是不假,但陛下就此驾崩,你的性格,足会血洗帝京,这点我能想到,旬翼或许想不到,但我会提醒他。今时不同往日,平南王府盛极而衰,他苦苦挽救也没有用的。” 卫凌词坐在榻前,静静看着唐茉消失的方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唐茉很了解旬翼! 这份了解,足以超过旬翼身边的每一个人。 唐茉走后,宫人传话,平南王世子求见陛下,卫凌词看向太后,这里不是她的军营,她没有做主的权利。 太后也有些疲倦,轻轻摇首:“不见,另外早朝也免了,有事直接去找丞相。” 第245页 ………………………… 天牢内,很少会关押位高权重之人。 旬翼一身蟒袍并未换下,正襟危坐,错愕地看向一身官袍的唐茉,两颊上的肌肤跳动,眸光鹰鹜,冷笑道:“唐大人,深夜来此,莫不想严刑逼供?” 牢内光线不足,唐茉命人去取了十数盏烛台,一一放置在各个角落里,待狱卒走后,她才顺手将牢门关上,回身望着旬翼,不说二话,一脚踢上了旬翼的肩膀,十分的力气让猝不及防的人翻下了凳子。 唐茉见他摔倒在地,形象全无,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神清气爽,道:“王爷应该熟悉这间牢房,这是你关押紫缙的地方,你连殿前女官都敢绑架杀害,下宫不知王爷来自何处,来自西南驻地守军还是来自陛下对您的儒慕之情。你这是自取灭亡,陛下与你感情并不深厚,她有今日,是卫凌词所助,你凭什么让她听你的话。” 旬翼是宗亲,很少有人这般对他,就算是拿他的袁顷名也存着几分敬意,被一个女人打了,让他很不耻,爬起来站定后,离唐茉远了几步,怒道:“唐茉,你以下犯上,陛下还未定罪,你竟敢殴打本王。” “陛下快死了,放心,她死了,卫凌词也活不久,但她死之前会毁了旬氏江山,血洗帝京,她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旬翼,你要的不就是卫凌词不会把持朝政,安心做帝师。可你的种种行为又是什么?” “先帝并未设置辅政大臣,就是给你留了颜面,辅政大臣第一件事就是架空你手中的权利;当年平南王府被邵家压得抬不了头,你怎么不跳出来和他们斗;如今,小小的卫凌词就让你这么不折手段,你之前的勇气去了何处。” “唐茉,卫凌词做下苟且之事,魅惑君上,我不折手段如何,总比她二人违逆天道要好得多。”旬翼气得手中双拳攥紧,他眼中的卫凌词本事再高又如何,不过是些下贱的手段。 唐茉心中有浮起一丝惆怅,她抱着侥倖的心理,毒乃旁人所为,与之无关,可旬翼口中的话,虽未承认,也八九不离十了。 “她二人不过情深,陛下明知酒中有毒,却非要饮下,就证明她心里喜爱卫凌词,而卫凌词为她做了太多的事情。你总喊着礼法,不过是你的藉口,她二人相爱并未影响大齐朝堂。。你如今口口声声为陛下着想。殊不知当初是谁将她留在帝京为人质,你可以带走旬亦瑭旬亦白,为何单单留下她。一个孩子在帝京无助,你在何处,如今你有何脸面恬不知耻地来教训她不守礼法。” 听到恬不知耻四字的人,眸色发红,旬翼几乎想动手,忍着心内怒火,“本王的家事,如何轮得着你一个外人来置喙。” 强烈的火光下,银色面具在潮湿的牢房里更显幽深,她负手而立,“王爷这是恼羞成怒了,太后下令封锁了整个平南王府,到底是你心中的礼法重要,还是王府一百多条性命重要,你该自己掂量。亦或是……” 唐茉顿了顿,看着角落里的烛火,眸色恍惚,接着道:“今日所为,你毒杀她,磨灭了柳莹在这个世上最好的痕迹。” 柳莹的名字很少被人提及,旬翼勐地转身看向眼前的女人,半边脸色惨白,其余的皆被蒙在了面具之下,他忍不住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该如何去做,你固守礼法没有错,可是礼法外尚存人情,卫凌词不是善人,因为她的善心都给了陛下,这点便可是我支持她二人的理由。” 第110章 聘礼 旬翼不认同她的话,正欲辩驳, 又听她道:“王爷需给出解药, 下官可保平南王府无事, 这是最后的底线, 西南军那里依旧可以交给旬亦白, 这些陛下不会反对。” “你以为本王会听你的鬼话,陛下信任你,本王不信。” “王爷, 下官已经辞官, 朝堂之事与我无关, 此事是我最后能做的,我交换条件就是柳莹的下落。” 唐茉的声音很轻,但牢房内的人还是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话, 旬翼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曾经横刀马上, 鲜血染满铠甲的人竟开始犹豫了,本绝不退缩的他,竟有些动容。 唐茉适时道:“柳莹的坟墓不是寻不见, 而是她未死,如何来的坟墓, 王爷, 我话已到此, 多说无益。下官最后问您一遍, 解药的配方。” 在唐茉狠厉的目光的盯视之下,旬翼自怀中掏出了一张写满药方的宣纸,怀着忐忑之情,道:“本王不会同意她二人之事,但请你信守诺言,告知我,她的下落。” 总算这人有着软肋,不过前半句,唐茉恍若未闻,她淡淡道:“我觉得王爷还是请辞比较好,若哪天小陛下迁怒整个王府,可就不好了。” 他 ,小陛下动不得,但是平南王府的人,小陛下还是敢动,这得看旬翼是否识趣了。 唐茉懒得再搭理这个人,拿了药方就赶回深宫,天亮之时,总算将汤药给她餵了下去,脉象逐渐好转,所有人都缓缓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人已经醒了。 卫凌词始终在守着她,见她修长湿润的长睫微微颤动,就知她要醒了,拿了布巾替她擦拭着脸颊,含着笑,温柔道:“你醒了吗?” 第246页 她将布巾交给宫人,自己缓缓俯身,凝视着她娇嫩的容颜,指尖摩挲着她的耳垂,轻轻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笑道:“傻瓜,该醒了。” “嗯?”旬长清应了一声,听闻这般熟悉的声音,忍不住睁开眼睛,是卫凌词温柔似水的容颜,“你应该再亲我一下,醒得就快了。” 还是这般贫嘴,卫凌词听话地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昨夜一夜不过几个时辰,让她感受了几十年那般久远,她不想再看到旬长清再为她失去性命。 “小陛下,您醒了,是不是该交代一下你的罪行。” 旬长清心头一颤,拉着她的袖口,卖乖道:“我错了,认罚。” 那些不堪的过往,与艰辛的岁月,她相信应该都会过去了,这条路,卫凌词带她走到此处,以后都该是她引路了,她要给卫凌词最好的未来。 卫凌词知晓她的心思,只俯身搂着她,手指拂过她的背嵴,在旬长清看不见之处,微微红了,咽喉似被梗住了,她吸了一口气,才道:“你可知,昨晚我有多害怕,不想再次失去你,留我一人在这世界上,长清,我的未来需有你才走下去。” 背后那只温柔的手让她很开心,一点点将身心再次沉沦,旬长清身子依旧觉得绵软,静静地被她抱着,许久后,肩上的衣襟似是湿润,她才料想过来,卫凌词哭了。 除去梦中,她这算是第一次看到卫凌词哭,她感觉出卫凌词在感情上也是一个懦弱且自私的人。 如果用心去看,卫凌词的爱很深很深,深到她不可触及的地方。 殿内宫人见二人紧紧相拥,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卫凌词听着关门地细微声响,反倒更加收紧了臂弯,将人搂在怀中,道:“你今日下诏可好,我愿意嫁给你。” “你怎地也心急了,”旬长清回她,整个人被她抱着,笑弯了眉眼。 “不急,你大婚是大事,礼部要安排很久,你将要出孝期,秋日凉爽,很好的日子。”卫凌词松开了她,将她平躺着放在床上。 很久以前,她就爱着旬长清,只是她个性太过清冷,不知如何表达这份爱意。 但卫凌词自己心中明白,她的爱绝不比旬长清的少,只是她在不断怀疑她的爱是否有错。直到旬长清的过世,她才意识到,那个爱是对的。 “好,我待会亲自去写圣旨,着礼部安排,就算天下人骂我是昏君,我也要娶你进宫。” “昏君是不会的,你不过登基三载,就平定了边疆,这是很好的功绩。他们未缓过神来,最多会骂我,以师长的身份魅惑你坐下这等错事。” 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卫凌词却说得很轻松,唇畔漾过浓浓的笑意,望着旬长清,似有逗弄的意思,期待她的回答。 旬长清笑着应道:“错事可是你说的,并不代表他们会说,我今日下诏书,他们必会驳回,不会执行;六部行事,都会看唐茉的脸色,我在想唐茉为何这般支持你我。” 轻松转了话题,并未被她带沟里去,卫凌词颳了刮她的鼻尖,笑道:“许是她与旁人不同罢,我也不知,不过她竟有办法让旬翼妥协,我也好奇。贤者难求,她有辅助之才,却无拢权之心,与你而言,也是好事。留不得,不如放她归去。” 提及旬翼,旬长清眼中划过怅然若失的情绪,嘆道:“王爷杀了紫缙,抛却了父女情分,此番我不欲让他还朝,平南王府……荣耀皆在,但不能染指朝政,这是最后的退让。” 紫缙在她心中重要的地步,卫凌词也知道,对于平南王府的事情,她不能过问,毕竟旬长清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旬翼这次,确实过分。 立后诏书下至六部后,震惊的不单单是六部,而是整个帝京城。以礼部为首,联名上奏,请求陛下收回成名,此举已紊乱纲常,伤风败俗,万不可行事。 帝京风云再起,春日里明明是明媚的日头,碧空如戏,万里无云,可总有一层阴霾笼罩在上空。每座茶肆酒馆,都在议论此事,压过了平定边疆、大军凯旋之事。 六部接到旨意后,并未行事,隐隐有着与皇帝相抗争之势,平南王旬翼被收押在牢,群龙无首,唐茉站在了皇帝一列,他们这些人在皇帝眼中并不为患。 艷阳在天,春末带了些热气,帝京主街上依旧是摩肩擦踵,袁谩抱着刚刚买来的糖果子,与旬亦素并肩走着,她们刚从茶肆里出来,听到了很多诋毁陛下与卫凌词的事,她也有些沮丧,“阿素,这样下去,我总感觉不好,我明白陛下此时下诏的意图,趁着大军未走,好压制一下帝京内想反抗的人,可是她为何关着王爷不放。” 旬亦素看着身旁说话不动脑子的人,戳着她的脑门,怪道:“弒君之罪,哪会轻而易举地过去,陛下未牵连世子等人已是大恩。” “可是旁人并不知道这些事,陛下何不挑明再治罪,顺势压下怀有不臣之心的人。” 袁谩就是袁谩,事情总想得简单。 旬亦素没有在意袁谩的话,耐心解释道:“没有昭告天下,就是表明陛下不想因此事而牵连其他人,王爷虽说无意,可到底还是伤了陛下,太后不会轻易饶恕,况且立后一事,太后并不反对,你且等着,六部会有妥协的一日。” 第247页 陛下大婚后,那她二人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袁谩笑嘻嘻的搂着阿素往回走,跨进了长公主府,“你说你我成亲后,住这里还是住我家,我觉得还是这里好,免得你整日对着我娘。” 袁谩此次回来,也算功成名就,府里的人都对她刮目相看,不过袁夫人整日想着带她出去相看小郎君,不知道她其实已经有主了。 旬亦素笑着应道:“我想将母妃接过来,陛下下旨,她可以出皇陵,明日你陪我去接她。” 接丈母娘这等乐事,袁谩岂有不应之理,立刻去准备明日启程的事。 在两方抵抗一月后,六部败下阵来,礼部择了黄道吉日去宁安郡主府提亲。 礼部尚书容安气得在家不上朝,皇帝一旨免了他的尚书之位,升侍郎林宸为礼部尚书,着手安排帝后大婚之事。 林宸上任第一个人任务便是帝后大婚之事,烫手的山芋,虽说好好办会博得圣宠,可是办好了,外面那些好事之徒的口水都会淹没了她。 左思右想,她去户部尚书商议下聘之事,皇帝迎娶皇后,聘礼自然少了去,免得被人笑话。可大齐连年征战,国库都入不敷出,也没有多余的银子来下聘。 她又懊恼无奈,思索了几日,去找小皇帝,聘礼一事,可否简单些,户部不出钱,礼部也拿不出像样的礼。 皇帝病中刚刚痊癒,不过精神很好,脸色还有些苍白,关于大婚的事,她总是亲为,不借他人之手。 至于聘礼一事,她早有打算,接过了林宸手中的礼单,笑着道:“这些东西都免了,不用户部出银子,从朕私库里走,林宸,聘礼朕早已预备好,你将心思放在其他事上即可。” 得到吩咐的林宸,长长嘆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和户部的人周旋了。她接过皇帝的礼单看了一眼,因她是出身寒门,上面很多东西都不认识,不过她认不认识也无关紧要,只要东西有了就成。 礼部办事很快,接到聘礼后就去宁安郡主府下聘,彼时,卫晓刚刚回来,看到聘礼将她的庭院摆满了之后,后面的东西依旧源源不断地搬进来,已然没有地方放了,她看向女儿,“从哪儿来的再搬回去,横竖都是跟你走,摆着这里碍事。” 不能当真搬走,林宸看向卫凌词,求救道:“卫大人,这……不能搬走,这是陛下自己东西,朝廷未出银子,您这让下官往哪儿搬。” 卫晓吩咐完就走了,卫凌词探首望了一眼府门外,密密麻麻地礼盒,头疼道:“她哪儿那么多银子。” 林宸见未来皇后一副好说话的模样,白衣佳人,清尘脱俗,不像说的那般不堪,就凑上前笑道:“说明陛下爱您,对您上心,外面人就是眼红也不敢说话,这毕竟是陛下自己东西,劳民伤财也论不上。” 林宸说完,看着卫凌词,她轻轻笑了,笑得无奈又宠溺,她在外人跟前很少笑得这么开心,让林宸看花了眼,难怪小陛下这么护着宠着,确实很美。 卫凌词见痴愣的模样,也不言语,兀自转身去了后院。 卫晓刚刚回来,帝京内的事情女儿也没有瞒她,旬翼在牢里待了很久,朝臣想求情却不知如何求,依附他一党的人,知晓他的事情,但皇帝没有明言,他们又不敢放在檯面上说,憋得他们脸色日日难看。 小皇帝这招,太毒了。 让人有口难言,想劝不敢劝。 卫晓听了所有事情经过,气得撩了茶杯,直接骂道:“老顽固,我以为他这些年在战场上学的光明磊落,回了帝京还玩这些不上檯面的事,皇帝就不该放他出来,趁此磨磨他的傲气。” “太后很震怒,本要严惩平南王府,是陛下拦住了,不过至今没有放人。” “陛下这么关着,不痛不痒,她想做什么?”卫晓抬首去看女儿,也是不解,此事不符旬长清的做事风格,要么褫夺爵位,要么放他出来,这样关着,难不成关一辈子。 “她想逼出柳莹,阿那嫣然死前告诉她,柳莹可能还在世上。如果柳莹活着,见到旬翼遇难,许是会来帝京。” 第111章 温柔 聘礼一事, 不消半日就传遍了帝京, 一月前百官与陛下叫板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陛下即将出孝期,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秋日,凉爽的季节。 数日前争执得火热的朝堂,日渐冷清,小皇帝很多事都可以自己决策, 下诏给予六部执行。朝堂上已经无人再试图挑战君王,撤了容安与旬翼, 震慑到了很多人, 外有大军驻扎, 内有禁卫军,皇帝将手中军权握得很牢固。 卫凌词从不上朝议事,帝师不过是虚职,她虽是军中元帅, 可皇帝未下诏准你上朝, 她也不会提及此事, 但几十万大军在城外等着也急需解决。 她进宫去找皇帝商议, 本是夜间亥时, 旬长清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安寝都有固定的时间, 早朝需她早起,晚间睡得再晚就不该了。明明该睡觉的时间, 她竟还在接见朝臣。 趋步走近后, 日含主动将她迎了进去, 指着殿内坐在下首的人,低声道:“他缠了陛下很久,劝陛下放王爷出牢。” 旬亦白这些日子在外奔波,找了很多朝臣,想让他们在陛下跟前求情,放了父亲;开始有人应承,久而久之,陛下压下来所有的奏疏,早朝更是不提此事,所有人就看出了矛盾之处。 第248页 陛下前些年还小,对于平南王不得不迎合,听之任之,如今陛下牢牢握着兵权,怎会饶过一再与她唱反调的人。 再者,有些传言说,早些年,王爷将陛下留在帝京做人质,不顾其死活,若非她福大命大,早就丢了性命。 帝京内勐虎恶狼如云,一个不受待见的小丫头,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如今过继登基,哪有亲情可念。 这些日子,旬亦白感到了人情薄凉,比之先帝时期被邵家打压还要难熬,天牢内守卫森严,他更进不去。父亲如何,他更探听不到一丝消息,让他如何不着急。 卫凌词进殿时,两人犹在僵持着,旬亦白跪在殿内,神色颓靡,不似以前神气飞扬,她微微摇首,上前命人撤了旬长清案前的茶盏,怪道:“你该就寝了,喝茶不容易入睡。” 看到眼前人微微怒气又无法出,旬长清颇觉有趣,她拉着人在一旁坐下,将手落在她的膝盖上,示意她稍安勿躁,望着旬亦白,语色寒凉:“你让朕念及旧情,朕想问问,当年王爷将朕留在帝京为人质,弃我一人来换得平南王府的安危;如今,旧事重演,朕杀他留平南王府满门荣耀,你该知足了。” 弃卒保车,这是战场上常做之事,旬亦白心中明白,可是听到那个杀字,膝下青砖上的寒气钻入了肌肤里,让他在初夏也觉得如置冬日,犹觉身上单衣不足御寒,他忙叩首:“陛下,平南王府愿与父亲共进退。” 旬亦白虽不如其兄行事稳妥,对旬翼倒是孝心十足,旬长清靠在那里,道:“朕意已决,世子多说无益,不如早些回府,朕可以让你进牢一见,你若再纠缠,朕会将你们悉数赶回西南。” 说到最后,旬长清直接命人将旬亦白拖出去,日含最为兴奋,这人平日仗着平南王在朝的威信,不将人放在眼中,今日有此也是活该,她竟凑上前踢了一脚,吩咐禁卫军将人赶出后宫。 月光皎洁,她站在殿门口看着旬亦白的身影消失,黑暗中又急急走来一人,脚步生风,官袍被风带起了衣袂,她惊得瞪大了眼睛,师父这时而来,定为了求情一事。 她急忙进去通禀,旬长清正被卫凌词压着去洗漱安寝,听到后,无奈一笑,今夜只怕不能早点休息了。她又重新套上了外衣,坐在殿内等着唐茉。 卫凌词也被她拉着坐在那里,要熬夜就两人一起,夫妻同心,才好。 唐茉进殿时,目不斜视,并未在意卫凌词,上前言道:“陛下,您想杀旬翼?”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划过了诧异的光芒,旬长清才依依不捨地松开了握着卫凌词的手,她坐直了身子,亲和笑道:“弒君之罪,难道他不该杀吗?太后那里懿旨早就下了,是朕苦苦压着。” “陛下,您答应臣,给臣一个诺言,如今臣求情,希望您放了旬翼。”唐茉慢条斯理地说着,气得日含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她家师父一直都是一个死脑筋。 事情有变,让原先的方向转了个弯,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旬长清细细盯着唐茉带着面具的半边脸,可探不出此人的想法。她有些后悔给了此人一个诺言,显然唐茉早有准备了。 若是不应,岂非她自打脸面,她一头雾水,身旁的卫凌词心中多了几分计量,见她痴痴不予回应,轻轻推了她,“陛下。” “唐茉,”旬长清回过神来,踏步走下来,扶起了唐茉,浅浅笑道:“放人可以,只是你需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朕这个诺言无法实现,您大可换一个。” 唐茉躬身一礼,“数年前,旬翼乃是臣好友心爱之人,她早已逝,托臣照料王爷,如今是臣兑现承诺的时候,还望陛下允肯。” 旬长清心中微惊,有些焦急,失仪地触上了唐茉的手臂,急道:“那个好友是谁,当真逝去了?” 她的一时恍惚落在了唐茉眼中,后者轻轻脱离她的手,后退一步,道:“好友是王爷的柳王妃,早已逝去,当年血崩,只留下了您。” 一句话将年轻的帝王打入了谷底,她抿紧了唇角,忍住了心中酸涩,眼泪凝结却未滑下,她依旧笑道:“原来你与她是好友,怪不得……怪不得……既然这样,我自会遵守诺言,明日就会放他回府。” 唐茉知道皇帝不会拒绝,再行一礼就退了出去,脚步虚浮,但走得很快,一眨眼就出了千秋殿。 殿内的人,终究哭出了声,日含摇首,顺势将殿门阖上。 卫凌词望着蹲在那里的人,疾步走过去,拉起她,指尖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无奈道:“世事无常,你又何必执着,许是……”她还是选择藏住了心中的话,不确定的事就不要再告诉她,以免让她再次失望。 “可是我就想见见她,看她一眼,想知道她长何模样。”旬长清埋首在卫凌词怀里,哭得很自然,她开心了很久,想着找到她,就算不能相认,看看她的样貌是否与梦中一样,仅此而已。 卫凌词点头,指尖穿过她的髮丝,落在她的头顶,哄慰地拍了一下,“我知道,我相信她不会怪你,如今你的病刚刚好,莫要再为这些事情费神了。我们去安寝,时候不早了。” 她将人抱着放在榻上,命人送了些热水过来,取了干净的布巾,打湿后替她敷着微红的眼睛,伸手去摩挲旬长清的脸颊,柔柔道:“这事早该解决了,明日我帮你去问唐茉,你母亲的坟在何处,有空我们去看看,也全了你为人女的孝心。” 第249页 “好,”旬长清轻轻应了一声。 守夜的宫人将烛火熄灭后,就悉数退了出去,本该是她们守夜,可卫大人来了,便用不着她们了。 旬长清乖巧地缩在了卫凌词的怀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卫凌词搂着,指尖在她秀髮上轻轻拍了拍,就这般静静地过了一夜。 次日,青木带着宫人来唤旬长清起身,先醒的反倒是她,望着帐外垂首的宫人,示意她们先出去,垂首望着她怀中沉睡的人,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小陛下,你该上朝了。” “我不想去,”旬长清早就听到了青木的话,实在是懒得起,她翻过身子,背对着卫凌词,整个人埋在了被子里,像极了赖床不起的孩子。 卫凌词掀开她的被子,无奈道:“你若不去,昨夜你我同眠,外面不知情的人定要非议我,害得君王不早朝。”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起来行不行,”旬长清翻身压在她的身上,使坏地舔了舔她的耳垂,在她唇上烙下深深地一吻,笑道:“那夜可疼,不如我们今晚再试试?” 她并非矫情之人,昨夜之事发生后,她也释怀了,过去的事情哭过伤心过就该结束了。看着身旁明媚动人的女人,她耐心哄道:“朕去上早朝,你今日哪儿都不准去,在寝宫等我回来。” 望着眼前自信的清丽容颜,卫凌词觉得一片恍惚,被她灼热视线盯得忍不住开口,忘了方才的话,温柔答她:“知道,我等你回来,那你能否早些回来,等太久我可是会走的。” 那双眼睛如漩涡将她吸了进去,自她醒来后,卫凌词的态度就转温和,温柔似水的眸色,让旬长清再次沉浸进去,不可自拔,她笑道:“肯定早些回来,有人等着盼着的感觉真好,阿词,我们一定会携手百年。” “那是自然,只是小陛下别误了早朝,还有下旨放了王爷,”卫凌词笑着提醒她,自己先她一步起身,穿好了衣裳,唤来了宫人,替她洗漱。 自己替代了宫人,可旬长清见她拿着朝服,将抬起的双手又放下,瞥了一眼宫人,嘟囔道:“不需要你,有她们的。” 卫凌词见她不悦,笑着说道:“就算你我成婚,这些事也是我该做的,你又何必计较这么多,吓得青木她们都不敢说话了。” 趁着卫凌词近前替她更衣,她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歪着脑袋低声道:“可我不想累着你。” 口中说着话,手也不安分,搂上了卫凌词的腰肢,一旁的宫人都笑着垂首,她们今日才知陛下也有撒娇的一日,只是这位准皇后比想像中好说话,想来以后她们的日子也好过。 卫凌词被她这么搂着,心中软成了水,腰带也系不成了,听到了细微的笑声,推了推她,“她们都笑话你了,赶紧站好,免得误了时辰。” 旬长清听话的站直了身子,穿戴好后,带着宫人离去,此时东方刚刚露白。 卫凌词既然答应了人,也就不会离开千秋殿,用过了早膳,在殿内看着书,纤云自外间走来,面色不豫,低低道:“小姐,旬亦然病重,恐怕就在这几日了,求了好几次,想见您一面。” 前些年,旬亦然喜欢卫凌词,甚至要娶为正妃,这些事很多人知道;纤云也知道小陛下是个醋罈子,故而才敢在她早朝时给小姐传话。 …………………… 曾经的二皇子府显赫,但时过境迁,没有了先帝的照拂,这里就算处在春日,也是一片荒凉。荒草爬上了墙壁,破损的长柱上已开了裂缝,府内看不见伺候的下人。 卫凌词循着药味,找到了主院,那里坐着几个女人,衣裳干净,只是款式老旧,一看就知是旬亦然的妻室,见到她后,纷纷跪下行礼。 她看了一眼,就踏进了内室,里面药味杂着潮湿的霉味,充斥着鼻尖,她进去后,那里的太医都认识她,慌忙行礼,“下官参见卫大人。” 屋内的人纷纷叩首行礼,声音惊到了榻上的人,旬亦然费力地睁开眼睛,暗沉无光的双眸陡然生起色彩,转瞬即逝,他自嘲道:“如今……该唤你一声皇后殿下了。” 床榻上躺着的人面色暗黄,皮包着骨头,只剩下一副躯壳了,曾经的翩翩公子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卫凌词心中不忍,淡淡道:“你找我来有何事?” 第112章 尾声(上) “放心, 只是想见见你。”旬亦然低低应了一声, 贪婪地盯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迴光返照般坐了起来,病魔折磨了他很久,让他从云端跌落尘埃,都是眼前这个人所为。 如今,她竟理直气壮地来问他, 找他何事,女人当真薄凉。 卫凌词没有上前, 反而在她桌旁坐下,凝视着他, 释然地笑了笑, “你已经见到我了, 可以说说你想说的了。” 旬亦然靠在枕头上, 目光散漫,不过依旧聚集在卫凌词莹白的容颜上,让他魂牵梦绕, 爱恨不能,“他们说,我会被废弃是你从中谋划?” 所有的一切,崩塌得太快了, 让他始料不及。 “是……也不是, 是你自己选择谋反之路, 不过是我打破了你的希望而已。”卫凌词并不畏惧与他坦诚, 她做的事情向来都是很坦荡,不惧人言。 第250页 她说得铿锵有力,眸中亦是坚毅之色,显得旬亦然是一个鼠辈,他摇首,苦笑:“你可知我喜欢你,我亦能给你皇后之位,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但我不喜欢你,旬亦然你昧着良心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自己的手足都可以除去,若不是先帝一力保你,死前都在惦念着你,你以为你会安稳活到今日,旬兴养在太后膝下,不出意外,只要你安分,他会是陛下的孩子,亦有可能是大齐未来的君王,但这期间会有很多意外,你安分,他便会荣耀一生。但我不希望他的骨子里继承你的阴狠,这样我会第一个杀了他。” 旬亦然苍凉的眼眸一凝,唇角方才的苦笑已淡淡消去,狠厉地摇首:“时到今日,我竟做不到恨你,可你嫁给旬长清,你二人皆会被世人唾骂,你做了那么多,值得吗?” 卫凌词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站起身子,不再投去一丝目光,言道:“值得,旬亦然,你我不是同路人,话多说无益,如今天下是旬长清的,你活在她的羽翼之下,就该记得她的好。” “卫凌词,你站住。”旬亦然见她要走,激动地翻下了床榻,疼得他浑身颤抖,他狼狈地趴伏在地,蜷缩在地上,看着那抹影子停在了门口。 他咬牙道:“这些年,我一直反覆在做一个梦,梦到我登基为帝,杀了旬长清,娶你为后,可你却在大婚之夜,趁我酒醉,将我闷杀在长乐宫。卫凌词,你就是一个蛇蝎之人……” “旬亦然,”卫凌词回身勐地喝止他,眉眼处隐着淡淡煞气,白玉般的颈间中梗起了青色筋脉,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挣扎的男子,“不论现实还是梦中,你若杀了旬长清,就该知我不会放过你,哪怕我会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所以你将她捧上皇位,替她平定边疆,冒着被世人唾骂的风险嫁给她,你就如此爱她?” “是,我爱她,超过自己的性命。”卫凌词坦然承认,丝毫不再掩饰自己对旬长清的爱慕。 旬亦然见她直接承认,愤恨之余,捏住了自己的拳头,触及她眼中的冰冷,竟不知该说什么。胸腔之中,似有东西才沸腾,让他忍不住伏在地上捂着嘴唇咳嗽,鲜血漫上了咽喉,喷涌而出。 卫凌词淡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望着萧索的庭院,吩咐一旁的人:“将这里修缮一下,他缺什么便给什么,勿要苛刻了他。” 她出了府后,就转去了丞相府,唐茉不在府上,她就等人回来,今日已经出宫,何不将事情办完再回去,横竖小无赖都会恼怒。 下人见到这位准皇后都不敢怠慢,早就派小厮去请唐茉回来。半个时辰后,唐茉就返回了丞相府,看到人,她并不吃惊,笑着吩咐人去上茶。 卫凌词亦是笑着晃了晃手中的茶盏,“这已是我喝下的第三盏茶,贵府的家人很热情,让我倍感荣幸。” 不请自来又含着些许目的的人,让唐茉心中十分惆怅,明知此人心地不纯,还不能赶走,看她坐在下首,自己也跟着坐在那里,“卫大人来这里,是陛下有事吩咐?” 相对于唐茉的心神不宁,卫凌词很淡定,素手摩挲着杯盏,语带嘆息:“没有,陛下没有吩咐,昨夜你走后,陛下哭了很久,所以今日我来问问大人,柳王妃的坟墓在何处,陛下很想去拜祭。不知,您可否告知?” 唐茉眸色颤了颤,眼前这人定是不相信昨日自己的说辞,今日才会登门,她接过了下人捧来的茶盏,作势饮了一口,“在江南,具体我也记不清了。” “唐大人强闻博记,素来记忆深刻,怎地连好友所葬之地这般重要的事都忘记了,莫不是大人不想说,还是说大人根本就不知道?” 卫凌词说话从不拐弯抹角,眼下更是吝啬自己的言语,直接说明来意。她不想自己疼着念着的人会因眼前人而受到伤害,至亲的人才会伤她最多。 唐茉淡笑不语,卫凌词知晓她不会说实话,起身在屋子里踱步,看着眼前带着面具的人,觉得她很孤寂。 唐茉不懂脆弱,所以她才可以做得这般洒脱,但是卫凌词做不到,她笑了笑,“大人,你在想前有阿那嫣然,后有太后,长清不需要生母,你想得确实很对,她昨夜告诉我,她只想知晓母亲的容貌,因为旬翼那里连一副画像都不曾给她。” “其实当局者迷,你觉得柳莹这个人可有可无,但是在长清眼中,她是不可或缺的人,因为柳莹生了她。”卫凌词深深凝视着唐茉,目光如炬,见她眸色迷茫,指尖微微搭在了茶盖上,入了神一般。 她蓦地出手,指尖飞过,触上了唐茉半边的面具,轻而易得地揭下了银色面具,偷袭之举虽说不是仁义之举,但为了那个人,她真的可以做到‘不择手段’。 许是唐茉被她触及往事,入神太深,竟丝毫没察觉出卫凌词会在此时偷袭她,醒过神来,为时已晚,那张脸如她初次告知旬长清那般,丑陋不堪,难以用词语来形容。 卫凌词眼中并未有一丝震惊,唐茉斜斜地靠在椅子上,没动,静静望着卫凌词手中的面具,哀哀笑道:“柳莹长得很美,而我如此这般,只怕会玷污了陛下心中的母亲形象,你何苦逼迫我,我并未阻止你们在一起……不对,我与旬翼一样……没有资格来替她做选择,世上待她最好的人是你—卫凌词。” 第251页 她的声音不似往常犀利,极轻,极轻,落在人的心里,异常沉重。卫凌词恭谨地将面具奉还于她,垂了眸子,“当年你不是血崩,是有人追杀你?” 事已至此,唐茉知晓卫凌词聪明,纠缠过多只会让其他人看出端倪,她素来是果断之人,不如直接告知卫凌词,她为了小皇帝不会泄露秘密的。 “我虽是江南女子,可我在江湖上游歷很久,遇到旬翼后,我确实被他吸引,侯门深似海,我不想进,更不想要名分。便在郊外买了宅子,每日等着他过来。他是王爷,更是将军,有自己的责任,我不强求他日日去见我。” “我只求他可以在生产时陪在我身边,他拒绝了,我一气之下就在他去西南后就离开了。我以为我们的事情没有人知道,我也没有在意是否有人跟着我,深深浅浅,我看不透王府后院的那些手段,直到我快临盆之时,有人查到了我暂住的院子,夜里放火烧了院子,那时我惊动了胎气,产下了孩子。” 唐茉顿了顿,指尖摩挲着面具,面色憔悴,卫凌词知道她在克制着情绪,旬翼的情谊在大火面前显得很微弱,甚至不如身旁一个对她忠心的下人。 半晌后,她继续道:“日含,是我收养的那个孩子抱着刚出世的婴儿从后门逃了出去,前面来了黑衣人,他们不惧怕死,围住所有人,包括我。我刚刚生产,自然斗不过他们,被大火包围了,毁了容貌,是下人拼死将我带出了火堆。” 卫凌词拧眉不解,她知道烈火焚身的感觉,自愿与被迫是不同,她心如死灰,孤寂了几十年才选择这样解决此生的办法,她犹感痛苦,更何况是极力挣扎的人。 “可是你为何将孩子还给旬翼?” “那是因为我相信旬翼知道我死了,心里有愧疚,必会善待她。” 听到善待二字,卫凌词止不住冷笑,前世的悲苦再次袭上心头,冰冷的气息凝固了血液,嘲笑道:“你相信旬翼?他心中有大齐,有先帝,会善待孩子?旬长清死……旬长清十四年没有讲过自己的父亲,可以说他戍守边境无可奈何,可他将世子兄弟护着长大,你认为他的愧疚值钱吗?” 卫凌词的话犀利无比,她并没有觉得柳莹可怜,相反,上辈子的悲剧就是她造成的。 “旬翼可以将她当作质子,就说明他心里没有你的存在,迎你的牌位进府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给旬长清一个交代罢。” 她知晓旬长清如今爱护柳莹,皆是因为她两世皆没有完整的家,缺失的东西总是人所嚮往,就算知道不能与柳莹相认,见一面也可满足她的心愿。 卫凌词死死盯着她,须臾后,眸中水光微闪,“可知放火杀你的人是谁,那时谷梁音已死,阿那嫣然刚入大齐,不会与你作对,是两位侧妃?看来你已经为自己报仇了,是旬洛的母亲王霖?” 唐茉眼眶落下一滴泪,心头一阵绞痛,“是,我查了很久,才知旬翼每回去我那里都会有人跟着,旬翼不喜欢阿那嫣然,我若进府,定会阻碍了她的路,索性杀了我,一了百了。孩子入府后,阿那嫣然护得很紧,我在户部任职时,知晓那个边疆人待她好,我也放心了。” “所以在我带走她后,你也故意装作惹了邵家,被罢官。我以为你我遇到是巧合,你教我武功也是巧合,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可我没有如你愿,将剑法传授于她。” “她不适合练武。”唐茉微微摇首,抬起双眼,眸色幽深,恳求道:“别告诉她,我会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必要,我不会再回来。这些年,我架空了旬翼,只要她够狠心,抛弃本就不该存在的父女情分,旬翼便奈何不了她。” 还是这一句,卫凌词心头一颤,也知这是最好的结局,唐茉就差最后一步了,怎可毁在她的手里,她点点头,“就当我没有来过。” 说完,就大步离开,不再多停留。屋内的唐茉无声无息地站了很久,徐徐将面具又覆于面上,淡淡道:“出来吧。” “师父,”门外的日含颤颤地叫了一声,眼眶红红的,“你怎么不告诉她,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你不是不爱她,而是不敢爱,你是对不起她,可是你做的够多的了。为何让卫凌词误会你。” 唐茉张了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抬手逝去眼角的泪痕,望着外面春末蔚蓝的天空,浮云飘转无根,眼中存了些秋水神采,微微漾起,隐约可见当年醉人的光芒。 “日含,卫凌词很聪明,不需我多说,她就会明白。如今她过继给先帝,太后在世,我不该让她为难,对了,帮我带副画给她,免得她又总说没有见过我的容貌。” 第113章 尾声(下) 折腾了半日, 得到答案后的卫凌词,心不在焉地出了丞相府, 微微晃动的马车,将那股阳光悉数投射在马车里。 卫凌词恍惚了须臾,听着耳畔传来外面的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伸出了手,阳光投射在手心,照亮了手心里的每一道细纹, 她盯着光亮很久, 那里没有一丝隐晦。今日过后, 今生只怕骗子二字脱离不了她了。 不过,她不在乎了, 旬长清开心即好。 外面马车路过长公主府时,被人唤停, 袁谩钻了进来,满面喜气,看见卫凌词, 更是喜不自禁, 笑弯了眉眼, 乐道:“卫大人,陛下赐婚了。” 第252页 能让她这么开心的事情, 只怕只有这件事了, 卫凌词也笑了, 揶揄道:“袁统领可拿棍子赶你出家门了?” 袁谩羞红了脸蛋, 挠了挠头,正经道:“陛下下旨赐婚,父亲接旨后,只说我平安就好,反是我娘,提着剑要去找陛下,被父亲拦住了。” 袁顷名领着禁卫军,与人交手无数,虽未上过战场,亦知战场兇险,能活着回来,亦是万幸,况且袁谩离家多年,如今能在帝京安定,也是父母最期盼的。 皇帝赐婚,定是袁谩所求,况且女子成婚,有了陛下这个活生生的先例,袁顷名更不敢置喙,抗旨的罪名,可不轻的。两相择其轻,他自然满口应允。 卫凌词点点头,未置一语,倒是袁谩喋喋不休,“其实我和阿素可以在一起,应该感谢你和小陛下,她当时告知我们阿那暄女子的身份,阿素才逃过一劫……还有……” “袁谩,我该回宫了。”卫凌词忍不住打断了袁谩,这个话篓子能将感谢的话说到日落,宫中那位醋罈子约莫着要翻很多次了。 袁谩刚从宫里过来,见到小皇帝不高兴,猜测根源定在此人身上,她忙止住了话题,促狭一笑,“礼部林大人说,秋日七月二十八,宜嫁娶,臣先恭贺皇后殿下与陛下伉俪情深。” 音落,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卫凌词微微一惊,弯了唇畔,七月是秋初,好像很近了。 回宫后,人自然还在千秋殿,午后天气有些热了,旬长清被人逼着午睡,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卫凌词悄悄进去,就听到了嘆息声。 少年老成,她好像日日能听到旬长清嘆气,帝王总有无尽的烦恼,今日干旱,明日洪涝,人似陀螺般跟着在转,怎会不劳累。 听到脚步声的人,忙翻身掀开床前的纱幔,见到白衣如仙的人,垂眸的剎那,双眸中些许笑意徐徐漾开,随即又撩下了纱幔,冷冷哼了一声,翻过身去背对着卫凌词。 卫凌词笑了一声,先道歉:“对不起,我失信了。” “骗子。”旬长清不依不饶,翻坐起来,抱着薄毯,质问她:“说,你见旬亦然说了什么?” 兴师问罪的架势冷冽,但看在卫凌词眼中,多了些可爱,她掀开纱幔,俯身凑近了她,笑道:“我说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了,那里的太医与伺候的人,没有原原本本的将话传过你吗?那就是他们的失职了,陛下用人不善哦。其二,他人已死了,你吃醋是不是吃多了,太小气了。” 被人识破了计谋,旬长清面色微红,那里的人见到卫凌词后,就告诉了二人的谈话,无非是旬亦然不死心,想见见这个害他生如死的女人,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 午时,就有人传话过来,旬亦然病逝了。她命人妥善安置,悄悄地葬入了皇陵,算是还了先帝的恩情。 卫凌词的脸庞近在迟迟,旬长清气恼地掐了一下,侧过身子,“我又并非小气之人,见了就见了,我陪你去就是,为何趁我早朝时去,骗子一点都不诚实。” “这句话自相矛盾,既然已经是骗子了,为何还要求诚实,陛下,言不由衷哦,”卫凌词轻笑一句,伸手揽住她的腰肢,二人紧紧贴合在一起。 被人突然揽入怀中,惊得旬长清抿住了唇角,看着卫凌词如水的双眸,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的身子,“骗子如果以后诚实了,那就可以不是骗子。” 卫凌词笑着将人压住了,笑得如同明媚的少女,看到她惊慌失措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上,得逞的笑意在眸中漾开,“那从现在开始,骗子就学善,不再骗你,你可同意。” 倾身压过来的人笑得太过友善,让旬长清微微诧异,不过主动投怀送抱让她很开心,她笑道:“从现在开始,不应该是七月二十八那日开始吗?” “七月二十八日宜嫁娶,对吗?”卫凌词回应了她一声,单手搂着她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了她的肩膀上。 “哪个嘴碎的人告诉你的,我都想亲口告诉你的,谁说的,我砍了他的脑袋,”旬长清气得噘嘴,搂着卫凌词的双手不敢放松。 这份爱来的太过艰辛,就懂得了珍惜。 “不管何人,我都知晓你的心意,”卫凌词的指尖在旬长清的唇角上细细描绘着轮廓,微微一笑,吻在了上面。 今日的人太过主动,让旬长清讶然,她忘了回应,抬眸就触及了卫凌词眼中炙热的情绪,舌尖在自己口掠夺,她的气息在唇角缭绕,索取她想要的甜蜜,越发炙热的吻让二人缠绵其中。 许久的欢愉让卫凌词的手开始不安分,她的手由上而下,落在旬长清的腰肢上,探索着想要往下。温柔中带着罕见的急躁,与她平时极为不符,重重的纱幔掩盖住了外面的日光,昏暗的光线不妨碍她行事。 “等等,你今日好像不一样,平常你不是这样的。”旬长清与她分开了吻,略带疑惑地看着卫凌词,并未阻止那只在自己腰间游走的手,顷刻间,雪白中衣就在那人手中滑落。 卫凌词看着她笑,觉得她像懵懂未知的孩子,眼中透着迷茫,她点了点旬长清的额头,眸中含着柔意,拨弄着她肩上秀髮,“那夜准你,今日就不准我这么做吗?你不是说嫁娶都一样,想反悔,我可不答应。” 第253页 “我没反悔,就是好奇而已,你如何想通了?” “外面都已沸沸扬扬,非议于我,我自然想通了,若不做实了,岂非白白被人骂。”卫凌词笑了笑,扬手摘除了自己髮丝上的簪子,低眸望着身下的人,故意凑近了她,在她脸上吹了一口气,“还是……陛下想着自己的威信,不想我这么做。” 旬长清哀怨地看了她一眼,软软了应她:“我在这里你这里还有帝王威信?你连动手打人都做得那么自然,你在外面给我留些面子,我就心满意足了,还有你穿那么多衣服做什么,又想欺负我,脱了……” 人反应过来后,双眸闪着星光,格外亮眼,卫凌词凝视着柔情似水的桃花眼,“我自己来就好,不需你。” 不甘心的人撇撇嘴,瞧着卫凌词一件件去了外衣,滑落在身侧,她抬手触摸上去,却被人压住了身子,火热的肌肤相触碰,眼中的欲望愈发迫切。 她微微迷住了眼睛,喘息了须臾,耳畔充斥着卫凌词灼热的气息,“小丫头,其实是我先喜欢你的。” 轻轻的一句话让她欢喜雀跃,其实谁先动情,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 ………………………… 夜深时分,千秋殿的烛火依旧在烈烈燃着。 窗下的人一袭白衣站在那里,望着今日皎洁的明月,手中捏着两份奏疏,一份是旬翼请辞,奏请让世子旬亦白袭爵的事情,一份也是请辞,是唐茉离开帝京的事。 两人似是说好了一般,同时选择离开。 身后细碎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待她回身,就听到榻上人传来很不满的话,“卫大人,今日的月圆吗?” 殿内没有伺候的宫人,卫凌词就走了过去,掀开了纱幔,将手中的奏疏递给她,“王爷与唐大人送过来的,唐大人命人送了一副画过来,说是你成婚的贺礼。” 旬长清刚醒,瞪了她一眼,被子里伸出光洁如玉的手臂,翻开看了一眼,又还给了她,“唐茉早就请辞了,王爷请辞我自然会允,着礼部选个好日子,让旬亦白袭爵就是。” 她起身看了一眼,寻着自己的衣裳,遍寻不见,指挥着身旁的‘兇手’,“帮我把衣服找来。” 卫凌词将奏疏放置在桌上,听到这句话,蓦地怔忪,“此时万家灯火都灭,皆已入睡,你还起来做什么?” “我睡了半日,睡不着自是起来看会奏疏,被你浪费了半日,就得现在补起来。”旬长清无奈地睨了她一眼,裹紧了被子,触及她眼中淡淡的笑意,就想上前去咬她一下。 “小陛下,你还是别折腾宫人了,让他们好好休息,明日还要早朝,你饶过自己,也饶过他们。”卫凌词笑着趋步走近,躺在外侧,看着她,温柔道“白日里虽说怪我,你自己也没有拒绝,弄疼你了?” 明明是关切的眼神,可旬长清总觉得她在笑话自己,扭了扭身子,依旧是没出息的地钻入了卫凌词的怀里,嘀咕道:“明日你帮我送送唐茉,这人行事果断,早朝后她定走了。” “好,我帮你去送行,不过柳王妃的坟墓远在江南,只怕你没有时间去,不如派人去守着,亦或者王爷会去的,你不要再想着了。” 卫凌词无声地嘆息,就让她骗最后一次,她揉揉旬长清的脖颈,笑着道:“不许再想了,以后也会有机会再去的。” “我知道,不想就是,听你的。” 旬长清应了一声,软软地缩在了卫凌词的怀中,她身上熟悉的清香总是让自己心安的源头,背上那只手轻轻拍了两下,让她不禁往卫凌词怀里蹭了蹭,“你今天说是你先喜欢我的,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为何不知道。” 又开始了聒噪的性子,卫凌词不想答她,抬起了她的脸颊,言道:“你好像很有精神,身上不疼了?白日里你好像喊疼了,要不我们再试一次罢。” 再试一次……这个女人就是披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皮囊,骨子里定然不是这样,旬长清理亏,磨磨牙,“我不要,我要睡觉了。” 说着就退出了卫凌词的怀抱,独自睡在了内侧,远离了危险人物。 可卫凌词似是非与她过不去,又凑近了她,将她揽入了怀抱里,低低道:“你也知道不要,那就应该歇息,我不动你,你也别推开我。” 其实,简单抱着她入睡,也是美好之事。 …………………… 万家灯光熄灭,东方露出鱼白,帝京长城门打开后,卫凌词就站在了城墙上,见到了唐茉的马车,本想上前说几句话,可是突然出现的旬翼打断了她的计划。 二人在城门下不知说了什么,简单几句,两人都是心平气和,随后唐茉上了马车,旬翼骑马尾随而去。 这一幕短短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以至于慢了几步的帝王没有看到,只看到了马上旬翼的身影,往着南边而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她想着快去快回,不会耽误时间就随着卫凌词出宫,可到了城门处才知唐茉已出城了。 她微微有些懊恼,脑袋习惯性地搭在卫凌词的肩膀上,无奈地嘆息,“还是晚了,不过王爷去何处?” 第254页 “我也不知,小陛下再嘆气你就要变老了。”卫凌词笑着戳戳她的脑门,满目温柔,牵着她的手,看向那个很小很小成米粒的影子,目光憧憬。 或许有一日,她也可以带着旬长清往那个方向走去。 或许只是或许,可能没有实现的那一日。 二人没有多待,卫凌词牵着她的手下了城楼,禁卫军恰巧换防,都认识皇帝的容貌,见到常服的年轻帝王,皆下跪行礼,幸好城门口的百姓不多,不会引起多大的波动。 旬长清唤了一句平身,就带着卫凌词上马车,落在外人眼中又是帝后情深的场景。 马车内的人靠在了卫凌词的肩膀上,手中握着香囊上的络子,又开始嘀咕道:“林宸说,七月二十八日,宜嫁娶……” 未说完,就被卫凌词捂住了嘴巴,看向她的目光里是浓浓的无奈与宠溺,与她温声道:“小陛下,这话我昨晚听了一夜了,我知道,七月二十八日宜嫁娶。” 旬长清含水的桃花眼眨了眨,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们可以一辈子不用分开了,江山聘你,很好的。” 马车里的阵阵欢笑感染了外面随行的队伍,小陛下的一句话落在了帝京的每一个角落,就是:七月二十八日,宜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