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展眉》 第1页 《未展眉》作者:陆苍苍 文案: 她们对抗过时间,兜兜转转在时间的迷宫里找回了彼此。 她们对抗过彼此,对抗彼此的衰老和厌倦。 不是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爱情,不过是为了一点惦念。 纵然是平生未展眉, 亦难见青山多妩媚。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愿,高荟荟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不可追 陆愿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公寓楼下白玉兰的叶子掉了好几片,忽然意识到秋天来了。 她把几片叶子捡回了家,进门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忙着做晚餐,而是用清水把几片叶子洗掉灰尘,擦干净后放在起居室的阳台上晾晒。夕阳的光从大玻璃窗透进来,照在阳台的绿色植株和屋内的书柜上,书不算是很多,摆放的很整齐。长书桌上的书放得就乱了,《霍乱时期的爱情》上扣放着一本看了一半的言情小说,文房四宝旁边立着一个手办。书桌前放着两把椅子,椅子用波西米亚的印花装饰,四边垂着短流苏,椅背上靠着的是仓鼠抱枕。 陆愿把书收好,把手办放回储物柜,储物柜里都是奇奇怪怪的收藏,大多是动漫的周边,也有敦煌飞天仙女的木雕和镂空的瓷花瓶。 陆愿在餐厅倒了一杯咖啡,在书桌前椅子上坐了一会,就去把阳台的叶子收了回来。这几枚白玉兰的叶子仍是绿的,背面能看出干枯了,叶子边缘的光泽带着衰老。她高中时代的宿舍楼前就种着一排有些年份的白玉兰树。玉兰花开花时藏在繁茂的叶子里,它们含蓄地掩着洁白的面庞。她很喜欢那种叶子,喜欢在叶子上题字。 那时,高荟荟坐在她的后桌,她把写的第一片叶子送给了她。今天语文课学过的内容,只是一句,《琵琶行》中的“枫叶荻花秋瑟瑟”。高荟荟很喜欢,央求她再写。其实陆愿写的字并不很好看,平庸的秀气里提钩带着一点点凌厉,但是之后她的字越写越好。没事的时候她会写字帖,钢笔字和毛笔字都在进步,因为这种叶子最好就是用细的羊毫笔来写。 陆愿拿着钢笔出神了片刻,提笔写“沧海难为水”,写完后自嘲地笑笑,把它撕碎了扔进垃圾桶,树叶上的墨水还没有干,所以陆愿手上染了不少黑色。但她浑不在意,喝掉了咖啡,百无聊赖地写剩下的叶子。夕阳的光让叶子染上了金色的色彩,钢笔的笔尖亮晶晶地反射着一点光芒,陆愿穿棕色的毛衣,就像一片深秋的落叶。 高荟荟走进楼梯时才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衣领上蹭到的口红,出了楼梯后便在门口犹豫着,因为这口红偏偏该死的擦不掉。家里那个小女人最是眼尖,她怕会被她发现。她们两个都不用紫色,那颜色总得肤色白皙的人涂了才好看,比如下午陪客户时遇见的那个叫玛姬的姑娘。她来敬酒时,高荟荟就招架不太住。玛姬带着笑,那笑容就和蜜糖一样,甜得发腻,紫色的嘴唇吐出蛊惑的话语。那声音黏在耳边,她说:“高小姐,你没醉的。再来一杯吧。” 可她确实醉了,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自己醉了。她在那双眼睛里浮浮沉沉,几乎溺亡。最后终究是摆脱了她的纠缠,她恍恍惚惚听见什么声音说,“传闻高荟荟喜欢女人,看来是假的罢。”余光里又看见一个男人向她走过来,模煳的视线,模煳的脸。 “不进去,站在门口做什么?”一双手拿着钥匙伸到面前去开门。 高荟荟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拨了一下头髮,回头看到穿着睡衣的陆愿。她已经卸了妆,手里提着超市便利袋,里面装着两袋米醋。 高荟荟先进门,道:“家里的醋又用完了吗?” “恩,今天下班早,想烧糖醋排骨,才发现用完了。”陆愿丢掉钥匙看了她一眼,“一身子酒味,又喝多了?” 高荟荟从后面抱了抱陆愿,亲了亲她的耳朵才去换拖鞋,道:“有一点难受。” “今天这条衬衣裙好看。”陆愿称赞道,“难得还见手残画了个好看的妆。可以找你的小情人约会了。” 高荟荟觉得自己手指有点僵硬,高跟鞋的暗扣解了两次才解开。她低着头换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脑袋涌去,“嗡嗡”的响。“又瞎想!”高荟荟抬高了声音,尽量让自己声音变得自然,听上去是理所当然的不满。可是她却看到自己的手抖了起来。 “我说小单啊。”陆愿嗤笑了一声,“小单看你今天的妆肯定给你点赞。等会要不要和她视频炫耀一下。” “有点累了。”高荟荟低着头,喃喃道。 “累了就先去换衣服吧。” 陆愿摸了摸她的头髮,进了厨房,准备做糖醋排骨。在抽油烟机轰轰的响声中,高荟荟听到她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对了梅子茶热一热再喝,别回头又嚷着胃难受。” 高荟荟回卧室去换衣服,拿着换下来的衬衣裙进了浴室,倚着浴室门发了一会呆,把裙上的的口红痕迹洗掉扔进洗衣筒。拿起手机翻了翻,删了几条信息,才走了出去。 她打开冰箱却没有找到梅子茶,突然想起梅子茶在上个月吵架时喝完了。站在冰箱前怔了几秒,拿出牛奶去厨房加热。 陆愿忙碌中看了她一眼,以及她手中的牛奶,眼神闪烁了一下,神色如常道:“今天忘了买梅子茶。” 高荟荟看她穿卡通主题的围裙,微笑了一下,说:“明天周末一起去逛街吧。还想吃上次的乌龙面。” “敏之说那家日本茶店的柚子抹茶好喝,可以试试。” “你想喝牛奶吗?给你热一份。” “不了,还煮了粥,你也不要喝多了,等会还要吃饭。” 高荟荟煮好了牛奶,在氤氲的热雾里点点头。 “对了,今天办公室新来了一个女孩。”饭桌上,陆愿慢条斯理地咬着排骨说,“我看了她简歷,正好和你本科在同一所学校,还是同一届。” 高荟荟道:“你不会因为这个就收下了她吧。” “差不多,你认识。” “什么名字?” “张意箐。和你一个系的。” 高荟荟的筷子停了,陆愿仍旧咬着排骨,在餐桌对面望着她。荟荟夹了两次夹到一块排骨,放进碗里,却不吃,抬头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 “你没问她?你没调查过我?”高荟荟有点沉不住气。 “我应该知道什么。”陆愿平静道。 高荟荟语塞,怀疑的看着陆愿,或者她是想试探她?她说不准。 “我和她在一起过。”高荟荟主动摊牌。陆愿点点头:“小姑娘挺勤快的。”高荟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刚刚想好的一肚子话,在陆愿吐出来的这句话前化为乌有。 第2页 陆愿笑了笑,给她夹了块排骨,说:“我不会为难她的,不是什么大事,都过去了。”高荟荟松了口气,陆愿一向大方,但有时候还是挺小气的。但忽然又反应过来,道:“你还是调查了!” “听张小姐讲了个大学时的故事而已。”陆愿拿筷子虚指排骨道,“不吃还要我餵你吗?” 高荟荟放松了一点,觉得张意箐会拿捏好分寸的。她看了眼陆愿筷子边的排骨,虽然平时一定会凑过去,但今天还是选择了抱着碗默默吃。 都过去了,陆愿在心里说着又给高荟荟夹了块排骨,过去了便是“知来者之可追”。 作者有话要说:  内容原创,禁止抄袭。 写的不好,也禁止抄袭。 第2章 匹诺曹 第二天两人从超市出来的时候,正商量着中午吃红酒鸡翅还是可乐鸡翅,陆愿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超市的门口人很多,有点嘈杂,她对高荟荟说是工作的事,然后走到旁边讲电话。陆愿站在玻璃幕墙前,回头看高荟荟,高荟荟提着购物袋看着她,立在来往的人流中。陆愿近视,没戴眼镜看不清她的表情,可能是在发呆,可能是在不高兴。陆愿握着手机走到高荟荟面前,高荟荟善解人意的微笑了一下,道:“回家换衣服吧。”陆愿摸了摸她的头髮。 公寓离超市不远,两人步行回家。陆愿飞快地换了裙子,套上高跟鞋就出门,出了电梯才发现忘拿化妆包,连忙又回去拿。回家却看到高荟荟不在客厅也不在卧室,而是站在阳台上打电话,旁边的洗衣机“隆隆”地响着。陆愿拿了化妆包,并不急着走,看了一会高荟荟的背影,见她始终没有发现她,手里的手机又振动了起来,才转身离开。 陆愿赶到餐厅的时候,一个混血女孩子远远地就朝她招手,她有点迟疑地顿了一下,仍旧走过去。旁边的外国男人正在看菜单,发现身边女孩的动作后,也抬起头来挥手示意。 “妈妈!”在陆愿靠近餐桌时,五岁的小女孩跳下椅子跑过去抱住了陆愿。陆愿笑着半蹲下来,摸着女孩的头温柔地说:“晶晶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 “漂亮。妈妈最漂亮。”女孩头髮微卷,眼睛是和陆愿一样的棕色,头髮上别着粉色的蝴蝶结髮卡,穿着迪士尼动画片里那样的公主裙,陆愿对爱德华的品味有点哭笑不得,牵起晶晶的小手走到座位旁,然后把晶晶抱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 “周末怎么还穿的这么职业?”爱德华用英语问道。 “骗她说公司有事。”陆愿用英语回答,“你们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订好酒店了吗?” “就在旁边的酒店。crystal最近放假,带她来中国旅游。小傢伙非要说给你个惊喜,所以就没告诉你。” 晶晶攥着陆愿的手指,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陆愿说:“老师说,给爸爸妈妈一个surprise,爸爸妈妈就会开心。我在家给爸爸和叔叔准备了画册惊喜,给妈妈晶晶。” “晶晶最乖了,妈妈很开心。”陆愿亲了亲晶晶的脸颊,回头问:“这次待几天?” “就待两天。” “steve没跟来?” “叔叔去厕所了。”陆晶抢着回答。陆愿摸了摸她的头。 “不等那傢伙了,我们先点餐吧。”爱德华笑笑,把菜单递给陆愿。 陆愿接过菜单,一边看一边同陆晶说话。两个人说说笑笑,陆愿点什么都要先问一下小陆晶,陆晶很少吃中餐,所以犹豫不决,托着腮问东问西。点完餐后,steve也回来了,他是个身量比edward小的德国人,有一双总是很快活的灰蓝色的眼睛,和陆愿打完招唿后就坐到了edward旁边。陆愿看着他们争执选哪瓶酒的场面笑了笑,继续和陆晶聊起她在学校的事。 午餐花了两个多小时,分别的时候,小陆晶牵着陆愿的手依依不捨,约定了明天一起去看大熊猫,又抱着陆愿磨蹭了好久,才肯和edward两人离开去游乐园玩。 陆愿开车漫无目的地走,绕了半个城市忽然发现开到了高荟荟爱吃的那家甜品店,于是进店选了两款蛋糕。望着城市的几何云出神了一会,将车开向公司。 办公室里助理已经把文件整理好了,放在桌子上。她把其中一只水果蛋糕给助理,让她分给加班的同事们,又坐在椅子前发了会呆,抱着咖啡杯去茶水间,没想到新来的实习编辑张意箐也在里面。因为是周末,张意箐穿了紫色连衣裙,化淡妆,耳边摇晃着水晶坠子。不笑的时候眉眼清冷,微笑起来倒是妩媚。陆愿对张意箐点点头,张意箐拿着蛋糕碟,愣了一下才道:“主编好。” 陆愿道:“别加班到太晚,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休息吧。”张意箐咬着勺子点头。 咖啡机工作起来,张意箐主动搭话道:“蛋糕很好吃,大家都很感谢主编。” 陆愿看过来:“你也觉得好吃?” 也?张意箐想起高荟荟,想起两人上次的约谈。虽然陆愿什么都没说,但是张意箐大概能猜到高荟荟现在是她的恋人。正不知怎样作答,又听陆愿道:“他们如何?”他们?张意箐眨眨眼,陆愿补充道:“陈崇显,你知道的吧。” 高荟荟的前男友,她是知道的。张意箐想起早上收到高荟荟的简讯,问她是否只说了她们在大学的事,又叮嘱绝对不能透露復读的事情,但是没说不能说陈崇显的事情。于是她点点头,道:“知道一些。我和荟荟大四实习时,才在一起。她和那位陈先生在一起大约两年。分手是因为毕业的压力。” 陆愿关掉咖啡机,倒出咖啡,说:“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毕业后去了芝加哥读博,不过好像最近回来了。”张意箐看陆愿有些出神,出声叫“陆主编”。 陆愿端起杯子,微笑道:“不用客气,私下叫我陆愿就好。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 张意箐张了张嘴唇,看着陆愿的背影犹疑道:“主编——陆愿,你——你的杯盖忘了拿。”陆愿转过身来,张意箐望着她完美的平静,忽然产生了一种类似愧疚的同情。陆愿拿起杯盖对她缓缓微笑,像是冰面下的一条小鱼隔着透明的冰面看着外面的世界。 高荟荟删掉张意箐的简讯,望着天花板。她大概知道陆愿有点生气了。可是她生什么气呢,她是怪她不告诉她张意箐的事,还是怪她不告诉她陈崇显的事?或者,是现在的事她知道了什么? 她肯定知道了什么,但她怎么会沉住气不说? 有时在半夜醒来去洗手间,她会看到陆愿靠在阳台上吸菸,十分寂寞地看星星。虽然因为城市的光污染,天上很少有什么星星。 她叫她的时候,她就把烟掐灭在兰草下面那只不起眼的菸灰缸,慢吞吞走回来。高荟荟陷在柔软的被子里,用朦胧的睡眼看过去,在橘色的壁灯里她的影子是一只摇摇晃晃的灯笼,朦胧地摇晃在她的眼睛里。 第3页 高荟荟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明明早起时,她嗅不到陆愿身上的烟味。直到后来她在陆愿衣柜里看到了一件同款的睡衣,睡衣上宝格丽大吉岭茶的香水混着淡淡的菸草味。 “怎么在沙发上睡着了?” 高荟荟睁开眼,看到提着蛋糕的陆愿。陆愿把手从她额头上拿开,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去开灯,又去给她倒水。高荟荟沉默地望着陆愿好一会儿,当梅子茶放在面前时,她从沙发缝里捞出手机看看时间,原来已经五点半了。没想到自己睡了那么久,高荟荟抱着抱枕,垂着眼皮,慢慢地喝梅子茶。 陆愿坐在她对面,看了看桌上剩下的全家桶,鸡米花撒了半桌子,皱眉问:“还饿吗?” “今天买的什么蛋糕?” “芒果蛋糕,多放了起司。” “吃蛋糕就好了。”高荟荟歪着脑袋看陆愿,说:“累了吧。先去换衣服。” 陆愿不动。 高荟荟幽幽地看着陆愿,慢慢坐直了,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话对你说。” “你有什么话?”说完后又道:“别说了,我去切蛋糕。” “刚才我做个了梦。”高荟荟说。陆愿停止动作,看着她。 “我梦见你去念书飞回国来看我那次,也是唯一一次。我们除了寒暑假根本见不了面,飞机票那么贵,我猜你又跑去打工了,可是我不忍心问你,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说。那是圣诞节,当你突然出现,我还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你还记得吗?你那天围着藏蓝色的羊毛围巾。还不会化妆,天天赶论文黑眼圈那么明显。你戴着粉红色的手套。那条围巾真的很厚,我想去亲你,却沾了一嘴的羊毛,你还笑我。你的口红是甜的。” 陆愿记得那条藏蓝色的羊毛围巾,颜色像是最深的海水,就像她们隔着的太平洋。 “我今天的口红也是甜的。”陆愿坐到高荟荟旁边,珍惜地捧住她的脸。 第3章 此山中 周一天气突然转冷了,吃早餐看到天气预报时,陆愿果断穿了大衣上班。昨晚的蛋糕两人还是没有吃完,高荟荟一边刷牙一边要求拿出来吃,却被拒绝。高荟荟简直不想同她说话。因为陆愿又嫌弃她胖了,“奶油不能多吃,你看看你肚子都几层肉了。” 高荟荟捧着玉米反驳道:“说的就好像你没胖一样。” 陆愿嘲笑:“至少我还有马甲线。再说,你胖多少也还是平胸。” 高荟荟更不想说话了,气鼓鼓地翻白眼。陆愿笑着出门。 陆愿处理完邮件,一看钟表才上午十点钟,心想下午倒可以早点去陪晶晶了,正收拾着桌子,助理cindy又抱了一摞文件夹进来。陆愿有点哭笑不得的说:“这又是哪里来的活计?” cindy把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揶揄道:“陆大大,这才周一,你就变得这么怠惰了。实习生的实习期就要结束了,需要你在表现栏里签个名,内容都帮你填好了。” “表现不错。” “我去给陆大大泡茶。” cindy做了个鬼脸,抱着杯子出去了。 泡的是红茶,陆愿吹着热气,漫不经心地转笔。cindy抱着文件转过身来道:“对了陆姐,我记得你是z市一中的吧。” “是,怎么了?” “那个张意箐好像也是z市一中的。” “是吗?拿过来我看看。” cindy纳闷道:“怎么你面试的时候没注意吗?” “面试那天有点忙,只听了陈述,没看她们的详细资料,只看本科以上的学歷去了。” “找到了。”cindy翻到某一页,吐了吐舌头,“我看错了,和陆姐不是校友。”陆愿笑着接过,视线停在了某一处。 “原来是市二中的,一激动就看成一中了。陆姐?” 市二中。 高荟荟就在市二中復读。巧合?有那样的巧合吗。 “去忙吧。”陆愿沉着脸在那几页来来回回地翻,把东西放回cindy手里时面无表情。 “那陆姐你有事就叫我。”cindy茫然地接过文件,按捺下疑惑,走了出去。 陆愿打开电脑,找到微博的登录网页,试了好几个帐号和密码才登录到自己读书时使用的微博。她出国后用的就是facebook了,一时这页面竟然有点陌生。私信都是垃圾gg,她去找自己的关注,在特别关心的分组里翻到高荟荟的微博。高荟荟的微博也好几年没更新了,但是从前的动态都没有删。她跳到八年前,当高荟荟的高四毕业聚会自拍照加载出来后,她的手在滑鼠上停住了。 “敲开心的一天啊!!这个夏天就要杀青了,捨不得我的小妖精们。(爱心)老李,沈小喵,就不应该带出来撒狗粮!应该拉出去枪毙。哈哈哈,偷吃了张可爱的冰激凌,她气得脸都变形了。好了,我被拖走了。” 配图是九宫格,右上角的那张照片,高荟荟和“张可爱”捧着一只冰激凌,脸挤在小小的框里贴在一起,都笑得特别灿烂。最中间那张大合照,“张可爱”的手搭在高荟荟肩上,两个人一起比剪刀手。右下角,是两个人在游乐园的背影,两个人手牵着手,手里都拿着小熊造型的氢气球。左边个头矮一点的是高荟荟,她歪着脑袋看“张可爱”,眼睛里带着柔软的笑。 难怪! 陆愿勐地站起来从包里找手机,带翻了茶杯也恍然未觉,滚烫的茶水直泼到身上。冬天穿的衣服厚一些,没烫到皮肤,但羊绒衫吸水,还是有灼烫感。她觉得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直烙到了自己的心上去。 玻璃的茶杯咕噜噜地摔到地板上,“碰”地碎掉了。 难怪,面试时她觉得张意箐有点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原来她们见过面的,八年前的圣诞节,陆愿空降到高荟荟身边时,收起苹果和高荟荟招手作别的是她;自己与高荟荟视频时,旁边晃过的影子是她;自己不在的日子里,被高荟荟写进微博的是她。 cindy听到声音,忙敲门进来,却看到陆愿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半,裙子上还挂着茶叶,而陆愿浑然不觉,。cindy马上冲过来拿卫生纸给陆愿擦拭,叠声问:“陆姐你没被烫伤吧?陆姐?主编?” 陆愿举着手机,低声道:“小唐,我没事。我需要换件衣服。没事。” “我这就叫人过来打扫,陆姐你回家换衣服吧,穿着湿衣服容易感冒。今天的工作差不多了,下午你不是请假了吗,现在就走吧。” “我要打电话吗?” cindy困惑地问:“打电话?陆姐今天不是开车过来的吗?那我让小郑开车送你。” “不,不用。”陆愿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皱着眉坐到椅子上,接过cindy手里的纸盒低头擦拭。cindy打电话叫清洁工进来。 刚擦了几下,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陆愿停了动作。 cindy低头看了一眼,道:“是——edward。” 第4页 陆愿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脸色便阴沉下来,一边讲电话一边收拾包。cindy有些心惊地在旁边看着,听得几句“儿童医院”“急性肠胃炎”“情况不严重”“有朋友帮忙”。陆愿收拾好后,说了一句“交给你了”就匆匆离开。 cindy有些不放心地追到门口,看陆愿在走廊里走得越来越快,高跟鞋清脆而急促的声音渐行渐远,她的背影像阵风一样卷进电梯,很快便消失不见。 市儿童医院的墙被粉刷成淡淡的粉色,在一片冷色调的城居里显得格外温柔。行人经过这里,都会忍不住去看这座建筑。隔着马路能闻到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也能看到很多病房的窗户上挂着几只五颜六色的气球。主要是医院门口的日本红枫开得极好,在萧瑟的秋日里给人一种盎然的生机。程长安望着窗外的红叶,仔细地关好窗,回头看床上小女孩的睡颜,一缕细细的阳光就停留在她的嘴唇上,像是被上帝亲吻着一样。这孩子,的确那么像她。长安嘆口气,和旁边的护士轻轻走了出去。 长安刚刚从病房里走出来,口罩还没摘掉,迎面就走过来一个女人,她胸膛微微起伏,眼神焦急,造型还有点狼狈,嘴唇苍白。她出来时她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但手仍旧是紧张的攥着包包的带子。她的微笑有些仓皇,点头示意道:“长安。” “晶晶刚睡下了。正在输液,不用担心。” 陆愿松了口气,走进了病房,edward和steve正坐在床边照顾。陆愿对edward点点头,神色疲惫,她看着晶晶出神了好一会儿,长安拍拍陆愿的肩膀低声道:“去我那儿坐会吧。” 陆愿在沙发坐下后,便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长安才看到她的衣服的一边湿了,皱了皱眉,找了两件衣服拿给陆愿。因为有时会夜间值班,所以她在医院备着换洗衣服。陆愿换好衣服出来,看到桌上放着一杯热茶,而长安站在一边打电话。 陆愿摩挲着马克杯有质感的螺旋纹,想起了过去的长安。眼前的长安在白大褂里面穿灰色的毛衣和灰色格纹的裤子,口红搽得极淡,低马尾,不带任何首饰,只戴一款男表,有一种成熟潇洒的味道。但在陆愿的记忆里,那个嘴角倔强的小女孩的形象仍旧鲜明。 程长安扣掉电话,朝陆愿有些无奈的耸肩:“院长的侄子带了个孩子过来,领导要我亲自过去照看一下。” “需要我迴避吗?” “不用,你安心坐着。”看陆愿拿起了包,长安道:“如果你不想在这,去食堂给我们打份饭吧。都快中午了,edward他们也还没吃呢。”陆愿点点头,说:“那我去问一下他们想吃什么。” 陆愿拎着一袋子快餐盒,走到花坛处时接到了长安的电话。长安得知她还未上楼后道:“食堂门口的奶茶店卖很正宗的抹茶红豆,你还有力气提吗?”陆愿道“自然”,她不知道长安几乎是松了口气,只听见那个轻松的声音说:“那我等你,你不要着急。” 陆愿挂了电话正要走,脚边却滚来了几个苹果。旁边草坪的一个老婆婆的塑胶袋破了,老人家正颤巍巍要俯下身子捡,陆愿连忙扶了老大娘,帮她去捡苹果,因为没地方放就先放在了自己的快餐袋里。陆愿提出送老人家上去,老婆婆本来担心麻烦她。陆愿笑道:“婆婆,正好我也要回去。您看我饭都打好了。”老人家这才放心,不住道谢。陆愿和老人随意聊起来,心想:“先把饭带回去,然后再下来一趟。” 巧的是老人的孙子刚好和陆晶在同一层楼。陆愿刚从老婆婆病房离开,听到身后有人压低了声线叫她的名字,回头看到几米外的长安惶急的神色。陆愿心中微动,连忙迎上去问:“怎么了,是晶晶有事吗?” 长安欲言又止,强笑:“晶晶没事。你怎么这就回来了?没买抹茶红豆吗?” “送刚才那位不方便的老人家上来,这就下去买。”陆愿把袋子交给长安,有些狐疑,“长安,发生了什么?”“没事啊,我是刚才照顾病人有些累了。你先去吧。” 陆愿迟疑的点点头,往长安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一个小护士在探头探脑地看这边。小护士注意到了陆愿的视线,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那是晶晶的病房,陆愿心一沉,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长安大惊,要拦住她,奈何手里拎着沉沉的袋子追不上。长安又急又惊,又不能出声叫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愿走到了病房。 门没有关,小护士被闪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一看是陆愿,下意识便想拦着她,但是陆愿已经看到了里面的人。 高荟荟看到护士在拦人,只当是走错了病房,转头对陈崇显笑了笑。但是当那人推开护士,闯入她眼里后,她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手里那只剥了一半的香蕉差点没拿住。 长安来到陆愿身后,她看着那个叫高荟荟的女子带着惶恐朝陆愿走过来,带着努力保持的笑容说:“阿愿,你怎么过来了?今天工作结束的早吗?” 陆愿的视线越过了她,越过了陈崇显,越过了好奇看着这边的小男孩,落到靠窗的病床上。床上的小女孩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手里拿着连环画,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确认她是谁,然后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的笑容。 陆晶欢欣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她说:“妈妈,你回来啦!” 作者有话要说:  维护作品原创性,严禁抄袭。 第4章 一响欢 陆愿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高荟荟随便扔在客厅地毯上的鞋子。 没想到她回来了。陆愿放下包,脱掉外套,换好拖鞋,把荟荟的鞋子捡起来好好地摆在鞋柜上。转身看到沙发上扔得乱七八糟的衣服,默默地站住了。家里只听得到钟錶滴滴答答的声音,连“薛丁格”也只是懒倦地窝在角落,安静得叫人厌烦。 陆愿走了两步,踩到了什么东西,俯下身看是只口红。她拿在手里,方形管身握久了便咯得手疼。她又捡起睫毛膏、眉笔,最后捡起一只摔坏了的粉底盒。她把盒盖合上,盒子发出“吧嗒”的声响,“薛丁格”被惊醒了,但不过挠挠肚子又眯眼睡了。陆愿觉得这一声是往自己的心里投掷了一颗石子,客厅里都响起了寥寥的水声。 她把高荟荟的包整理好了,往楼上走,楼梯上铺了毛毯,走起来十分安静。楼上没有开灯,一片寂静的黑暗,只能隐隐看到一扇窗子的光明的轮廓。陆愿小时候怕黑,总觉得那黑暗深处藏着什么怪物。 卧室没有关门也没有开灯,窗帘拉的严实。昏沉的光线里是高荟荟沉默的背影。陆愿走进去,屋里满地狼藉。酒瓶被人随意扔在地上,几天前养在花瓶里的几束水仙也已经凋谢,被扔在地上。花瓶斜躺在床边的矮柜上,瓶口往外滴着水。 陆愿喜欢的一件裙子,正泡在那水渍里。一滴,两滴,把极浅的蓝一点点晕染成深沉的海水蓝。一滴,两滴,那蓝色寂寞极了,就像是天空下起雨来,但它的痛苦怎么没完没了,仿佛能永久地滴落。 第5页 “你回来了。”坐在床头的高荟荟回过头来,一脸平静。 陆愿抱着胳臂,站住了。只听高荟荟道:“你知不知道我觉得我就像个笑话。” “你也不能叫我忽视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所以呢?是不是刚好一拍两散。” 陆愿走到床边,低头看她:“我们需要谈一谈。” 高荟荟别过眼睛:“我那天陪同事看亲戚,我……” 陆愿打断她:“我知道那是陈崇显。关小姐说你半个月前辞职了。是不是陈先生的高枝更辉煌些?” 高荟荟像被针扎了一下,愤愤然抬头道:“换工作是我的自由。不然呢?之前的工作不也是你安排的?我又不是任你摆布的宠物。” 看到陆愿眼里的惊痛,高荟荟说完就后悔了。陆愿自嘲地笑出声:“那我也是愚蠢的可以,为了一只宠物。” 陆愿挥了下手,像是要什么令人厌恶的东西:“我知道你们早就联繫了,我知道你和张意箐復读时就认识,我也知道你家里的事。” 高荟荟抖了抖,眼里又惊又悔又恨。 陆愿打量她这番表情,语气发凉:“你不必骗我。” 荟荟含着泪咬牙道:“你没有骗我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都有孩子了,还来招惹我。我这算什么!” 她算什么?她们之间算什么?陆愿忽然沉默。这么多年,她像放风筝一样,不敢抓得太紧,又不甘就此松手,只是风筝线勒的手疼。 她会不会终于厌倦这样的游戏?天知道。 “你不算什么。”陆愿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荟荟却冷静下来,脸上有懊恼:“我们先别说气话。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我爱你!”高荟荟急促的说,“我爱你——世界上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吗?” 她的眼里有破碎的希望,陆愿想,她的样子傻透了。她说“我爱你”的时候总是一幅崇高而幼稚的样子,她就像个没有糖果吃的孩子。她不知道爱情都是没有希望的。 “那是最没用的东西。”陆愿迟钝的开口:“你不会再与我在一起。你迟早会忘了这一切。你会嫁人,像你父母希望的那样。我结婚了,还有了孩子,你不会想和我继续在一起。” 眼前的高荟荟越发沉寂,陆愿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分手吧。”高荟荟突然跳起来说,“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我们扯平了。” 她猝然起身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陆愿的影子在极远的地方。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忍着抱住她的欲望站定了,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她紧盯着她开合的唇,好一会才意识到,她是在说“好”。 “我们今天吃火锅好不好?”“让我再睡一会好吗?”“陆愿今天给我开车?”“我们买那只玩偶好不好?”“陆愿我想听你唱歌。”“帮我看看这个文件吧。”“陆愿陆愿庆祝我期末考试进步了吧!” 记忆里的她皱着眉,又带了笑,总是说:“好”。 荟荟忽然大恸,厉声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陆愿想起了她们的学生时代。那时她们穷得只能两人同吃一支冰激凌,可到底是快乐的。两个人穿着校服嘻嘻哈哈走在大街上,太阳那么高那么热,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冰激凌化得很快,刚吃两口就化成液体了。她手足无措地捧着冰激凌,急急忙忙去咬,却又不捨得。高荟荟在旁边手忙脚乱去找纸巾,越急越找不到,两个人都晒得黑黑的,满头大汗。 最终还是找到了,高荟荟仔仔细细帮她手上融化的冰激凌擦干净,低垂的睫毛十分认真。冰激凌味道的手指,冰激凌味道的嘴。她的笑容娇俏:“以后的冰激凌都交给我好嘛。” 好嘛? 荟荟醒来的时候,先看到的就是窗外的星光。凌晨的夜,4点36分,晴天才看得见这样的星星。挤成一堆的星星,太耀眼了,像钻石一样。 陆愿不喜欢戴钻石,平常只带一枚小小的银戒,十分普通的款式,内壁刻着她们的姓氏的缩写。但她喜欢,于是陆愿就送她。她把盒子推到她面前,看她欢喜的样子,嘴里却讽刺她的手太丑了,戴出来不好看。 高荟荟恍惚地看过去,借着窗外蒙昧的光,看到了陆愿手指间的那抹银色,像颗星星一样,扎在高荟荟眼里。陆愿整个人陷在深红色的沙发里,披着浴袍,脸朝着窗外,沉默地抽菸,头髮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像只疲惫的猫。她赤着脚,涂了墨绿色的指甲油,大概是墨绿色,光线太暗,高荟荟看不清,也有可能是别的绿。 陆愿喜欢很多颜色,也喜欢尝试各种颜色,花花绿绿的指甲油装满了一个抽屉,不过她只有心情太好或心情太不好的时候才换一个颜色。这个颜色,她是什么时候换的呢?她上一次的颜色似乎是银色,又似乎是紫灰色,高荟荟记不太起了。 空气中是淡淡的薄荷女烟的气味,放在平时,高荟荟早就扑上去往陆愿嘴里塞棒棒糖了。虽然陆愿会嫌吃糖发胖,把糖又塞回她嘴里。口里骂她多管闲事,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烟掐灭。 又一根烟吸完了,陆愿去掏烟盒和打火机,正低头点菸,突然,毫无徵兆地回头看了过来。高荟荟愣了一愣,陆愿的表情看不清楚。她放下了手里的打火机,烟还含在嘴里。不过她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便重新看向窗外。高荟荟套了件t恤走过去,看到陆愿的浴袍上落了很多菸灰,她不并吭声,坐到陆愿旁边。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的欲望。 陆愿重新拿起打火机,把烟点燃,不看她,吐出一口烟雾,道:“还记得六年前吗?” 高荟荟记得,但不愿意记起来。 “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完了,只是没想到还有今天。也许有今天就够了,做人不应该太贪心。”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陆愿语气平淡而苦涩,“是我耽误你。” “你情,我愿。” “你情,我愿。”陆愿嘴里重复了一遍,突然笑了。她名为愿,却不称心如意。 荟荟大概知道她为什么笑,低头看自己的冰凉的手指。昨晚的记忆混混沌沌,像做梦一样。但是身体的感觉却告诉她,那都是真实。 她缠着她,她不要让她离开。不论是好还是不好,她都不要她离开。她们的窗外是坠落的太阳,原来天已经黑了。那样快,好像是忽然就落下去了。高荟荟想。时光这样快。 陆愿看高荟荟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是泪,却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像是兽的眼睛在夜里盯紧了猎物。这只兽在啜泣,求她不要离开。她在心里说,最后一次了。 陆愿的手很凉,高荟荟想,真凉啊。对着陆愿就像对着一个陌生人,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第6页 她把她一直推到床上。高荟荟的头磕到了旁边的床头柜,她也仿佛没听到那“咚”的一声闷响,没看到她皱成一团的脸,拽着她的头髮就毫不怜惜地就吻下来。不,那根本不算吻,只是泄愤的撕咬。陆愿从未这样对自己过,高荟荟忽然有一点怕了,微微挣扎着想让她松开。陆愿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眼里都是陌生。 她挣扎不动,更怕了。陆愿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唇,另一只手亲昵的在她颈部游走,明明是亲密的动作,高荟荟却觉得有那么一瞬她是想扼死自己的。她的身体是热的,陆愿的身体却是冷的,她的手比那年夏天她们买过的冰激凌还要冷。而她自己像是融化的冰激凌,暴露在阳光下,心甘情愿地融化在她面前。 那双眼睛冷静地似乎不带情慾,可是她明明是贪恋她的身体的。她从不知道她能这么折磨人。恍惚间,高荟荟好像听到陆愿说了那么一句话:“我待你怕是太好了。” 高荟荟这才发现从前她待自己是多么温存。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块排骨,正放在油里煎。糖醋排骨是陆愿的招牌菜,她在旁边看她做过那么多次。排骨煎好了,就可以下锅炒了,放糖,放醋,火候要控制好。刚开始她想若是又甜又咸,味道怕是会很奇怪吧,但尝了第一口,她就爱上了糖醋排骨。到底是糖醋排骨让她更爱陆愿了,还是陆愿让她爱上了糖醋排骨呢? 她被翻来覆去地炒,甜的,酸的,甚至辣的,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但是陆愿狠狠地扣着她的脸,不让她吐出来。她可能是哭了,哭到后来也没力气了。她是活该,她可能这辈子再也吃不到她做的糖醋排骨了。 第5章 身是客 陆愿眉目倦怠地将烟捻灭,说:“终于还是到你不请我不愿的时候了。” “你别讽刺。” “不是讽刺。” 陆愿看着高荟荟,脸上流淌着夜色,“没有谁离不开谁,总会习惯的。你和我不一样。” 她那样了解高荟荟。她的爱情游戏,也不过如张爱玲所说:条件合适,人尽可夫。 高荟荟很久没说话,几颗泪珠掉在她浅色的t恤上,晕开一个一个印子,像是一颗一颗的光影模煳的月亮。 她们对抗过时间,兜兜转转在时间的迷宫里找回了彼此。她们对抗过彼此,对抗彼此的衰老和厌倦。不过是为了一点惦念。 她们就像两棵慢慢衰老的树。世上的人都被同一片风吹过,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懂得叶子窸窸窣窣的响声。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山盟海誓,一只流浪猫捡到了一个破篮子,就再也懒得挪窝而已。 “祝你幸福,不用请我喝喜酒。房子留给你,随便你怎么处理。明天我就搬走。” 说完,陆愿起身去换衣服。她眼睛看着窗外,最后说:“荟荟,我不会再找你。” 顿了一下道:“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高荟荟方才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和陆愿坐在高中的长条木椅上,春日温暖。长发的陆愿正在看书,她抓着她的校服领子抬头看她,问道:“阿愿,你说爱情是什么?” 陆愿看得入迷,胡乱应了一声。她十分不满地捏她的脸,陆愿才皱着眉看她。 “说嘛,你说爱情是什么?” 陆愿看了看手里的书,随口道:“爱情就是古希腊神话吧。” “什么意思……”她不依不饶。 陆愿眨了眨眼:“就是用手能摸得到书页的记录,却难以眼见为实。” 她不喜欢这个答案,补充道:“但可以用心感受啊。” “我还以为你没有心呢?”陆愿笑。 “你在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她凑过去看,却怎么都看不清书上的字,一抬头发现陆愿不见了。 “陆愿?”她惶恐地站起来,在学校里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她。直到上课铃响了,她回到教室坐下,才发现陆愿就好好的坐在她前面。她松了口气,刚想叫她,语文课却开始了。新来的女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穿一条精緻的小黑裙,短髮,写完字回过头来对大家微笑,却是陆愿的脸! 她大惊,去晃陆愿的肩膀,她就是不回头看她。 女老师缓缓开口:“我们今天学李煜的词,大家看一下课本。”她颤抖地去翻课本,课本早已端端正正翻到了某一页,甚至用萤光笔画了重点。 她看完字发现短髮老师已经从讲台走到了教室门口,长发的陆愿站在她身后,两个人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离开。任她大叫唿喊,她们也不回来,而她自己就像被诅咒了一样怎么也无法从座位上离开,眼泪落在书页上是冰冷的圆印。 书上的字,她可能也是现在才明白。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儿童医院门口的日本红枫开的太好了,那么热烈的红,燃烧在萧瑟的深秋。陆愿手里拿着一条红围巾站在树下,有些出神。 晶晶想去捡叶子,steve抱着她让edward去捡,陆愿笑了笑,蹲下身给晶晶系上围巾。晶晶在手里玩着叶子,被edward抱到车上,陆愿开车。小晶晶玩腻了叶子,扒着陆愿的椅座又问了一遍问题:“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波士顿啊?” 在这三天里,小陆晶问了陆愿好几遍这个问题,本来陆愿只是说工作忙或者有空去,但现在她有点不确定了。她两年前离开是为了过来照顾父母,但现在弟弟大学毕业就在本地工作,她已经没什么牵挂了。更何况父母也催她多陪陪晶晶,两位老人昨天还专程跑来看外孙女。 “放寒假的时候好吗?” 晶晶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又确定了一遍后开心地抱住了edward的脖子:“妈妈答应了,妈妈不能反悔。” 陆愿看着后视镜,笑:“一定。” edward神情犹豫,道:“射rry,工作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我打算年底辞职。”陆愿看着正前方。路两边的叶子扑簌簌掉落,陆愿想起了她的眼泪,也是这样一滴滴,落在她的手上,像没有希望的落叶。可是没关系,明年春天又是万物復甦的好时节,毕竟她的名字是林木荟郁的荟。 陈崇显送别了高荟荟的父母,同高荟荟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的时候,扶住她的腰轻轻问:“心情不好吗?看你吃饭的时候一直心不在焉的。” “有吗?”高荟荟笑了笑,却在电梯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失魂落魄的眼睛。 “笑得比哭还难看。”陈崇显道,“和朋友吵架了?” “陆愿听说我订婚要搬出去,要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之前没听你说她结婚了。在医院的那个外国人是她丈夫?” “是啊。”高荟荟有些沉默。 陈崇显笑容淡淡的,在电梯门开启时,牵起她的手道:“走吧,我陪你去拿行李。” “不用了。”高荟荟低头看路,“我自己打车去就好。” “那我先回公司了。” 第7页 “嗯。” 高荟荟目送陈崇显离开,表情才放松片刻。梦游一般走到路边叫了车,到了陆愿的公寓楼下。家里果然没有人。玄关处还放着陆愿的棉质拖鞋,仿佛主人仍旧在屋内等待着。客厅里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她带走了薛丁格。衣柜里的衣服明显少了一半,化妆檯空了一半,书柜里的书少了珍藏版的几本,除此之外,她喜欢的敦煌仙女木雕都没有带走。 书柜里,《霍乱时期的爱情》旁边排列着一本言情小说,名字叫《枕上记》,自制的树叶书籤夹在书的一半,书籤上是陆愿的字,正是“枕上华胥,便是长生”。荟荟摩挲着书籤,苦笑,她们这些年何尝不如枕上华胥一般。 书桌上还放着几天前用来盛葡萄的陶瓷碗,荟荟拿起碗往厨房走,又把厨房的水果蛋糕放进冰箱。但当她打开冰箱,看到架上整整齐齐码好的排骨时,却怔在了原地。冰箱的冷气扑面而来,气体里混着吃了一半的黄桃罐头,各种口味的酸奶,苹果鸡尾酒,抹茶巧克力曲奇。她把蛋糕放好,关上冰箱门,自觉周身都是冰箱的味道。 高荟荟不愿再久留,匆匆收拾了衣服和一些小零件就拎着行李箱走。她应该做的是把房子里的东西都扔掉然后把房子卖掉才对,然而她被冷气驱逐,逃也似的离开。 楼下的玉兰树掉的叶子越来越多,荟荟踩着叶子,望着越来越近的计程车,红灯闪烁在眼睛里。一切都结束了。远方的云厚重得苍凉,头顶上的叶子颤颤巍巍。真冷啊,她想。 第6章 一寸灰 卧室里放了一把红山茶,陆愿刚看到时还有些诧异,白瓷的花瓶端放在墨绿色的矮柜上,越发衬得那红艷浓重。陆愿没想到长安还记着她这点爱好,饭桌上说起,长安只是含着淡淡的笑:“虽然你爱白山茶,但是红色热闹一点。” 搬来长安家第一顿饭吃得很愉快,长安特地叫了几个同事吃火锅,里里外外的清冷顿时一扫而空。薛丁格刚到陌生的地方,敏感地跳上跳下,不一会儿就带翻了一盆仙人球。陆愿哭笑不得,放下筷子收拾残局,冷不防被仙人球的刺扎了一下,也不觉得痛,仍旧温柔地在猫身上抚摸。但是薛丁格在她手上的嗅了嗅,怪叫着跑开了。陆愿看着沙发里的欢声笑语,掌间的刺有麻木的快乐。 后来有人提议喝啤酒,陆愿不胜酒力,这点长安却不清楚。所以后来陆愿倒在沙发上索性睡过去的时候,长安才知道她是喝醉了。陆愿喝醉也是安安静静的,长安把同事送到计程车上,回来将陆愿扶到客房卧室。 薛丁格跟着长安熘到卧室,徘徊了两圈,跳到陆愿的枕边。长安摸着薛丁格的背嵴,低声道:“你也知道她伤心吗?” 薛丁格只是尾巴骚动了一下,仍旧眯着眼睛。长安把窗帘拉好,点燃了香薰蜡烛,看了看猫,又把地上的蜡烛转移到墨绿色矮柜上,最后带上卧室的门。 她正要准备收拾餐厅,却听到了一串陌生的铃声,长安意识到那是陆愿的手机。她从沙发上捞起手机,盯着屏幕上的人名看了一会,等到铃声戛然而止,才慢吞吞地回拨过去。 高荟荟看着突然又亮了起来的手机屏幕,脸上的落寞还没得及收拾,浑身一颤,连忙接了起来,电话里的人并不言语,但总比不接好多了,她硬着头皮先开口道:“是我……” “陆愿睡着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高荟荟听到一个有些陌生的女声,愣了一愣,一瞬间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滋味。问:“是程小姐吗?” 长安并不讶异对方猜出自己,只是道:“高小姐有什么事和我说也一样。” “没,没什么要紧事。”高荟荟低头看膝盖上的纸盒,手指摩挲着上面的透明胶带,“陆愿可能是落下了一点东西,我也不知道重不重要,你有没有时间……” 手机那边的程长安顿了一下,也没客气,报了个地址名就挂掉了电话。 计程车的车窗没有关好,一阵风吹过来,高荟荟只觉周身遍布着深秋的凉意。车窗上有一个眉目寂寥的影子,高荟荟盯着看了两眼,嘴角努力攒出了一点笑。只是那笑容分明支持不住,转瞬即逝。周身的冷气直漫到眼睛里,堪堪冻住了眼角的泛红。 当她赶到长安说的地方,才发现这里曾来过,她不太耐烦陪着陆愿跑,所以也不过和她来了那么两次。店铺很小,她刚出车门就看到了等在门灯下的程长安,手里还拎着一只蛋糕,应该是给陆愿买的。高荟荟让计程车的师傅先等一会,抱着纸盒跨出车门。 程长安对她点点头后就把目光放在了她手上。那纸盒规格很小,看上去有一些年头了,缠满了透明胶带,依稀可以分辨原来的化妆品logo,可能是用剩的快递盒子。不知道里面放了些什么,但可以知道是它的主人不想轻易打开的东西。 要不是匆忙之中手机摔到了床下,荟荟恐怕也不会发现这只纸盒。她不是不想打开它一探究竟,最后还是放下了手里的裁纸刀。她打出那个电话都犹豫了好久,耳边响起的都是陆愿那句“我不会再找你,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眼前的程小姐穿菸灰色的大衣,将纸盒接过去,平淡地说了句“谢谢”。 高荟荟犹豫了一会,道:“她好吗?” 长安没什么表情地打量她,语气极淡:“不太好。” 荟荟捏住了口袋里的手机。长安接着说:“我说这个不是想让高小姐难过或者愧疚,因为若是高小姐今后少些来往,她会更好些。” “我明白了。”荟荟点头,还想说些什么,但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一个字也蹦不出,哪句话都不合适。 “对了,给你的。”长安像是刚想起什么,把手里的蛋糕递了过去。 荟荟话都说不利索了,呢喃道:“陆愿……她……” “不是她让我给你的。”长安冷眼看着她,勾起一个平淡的笑容,落在高荟荟眼里却满是讽刺的意味。“她过去常在我耳边念,你喜欢这家栗子糕。今晚麻烦高小姐跑一趟,我个人的一点谢礼,喜欢就好。” 半夜忽然下起了小雨,荟荟睁眼看到窗边的落叶,恍惚间想起了一句“秋雨梧桐叶落时”,却又想不起出处。她翻了个身,放弃思考,却正对上陈崇显的面孔,于是她又翻过身,躺平了盯着天花板,回味方才的梦。 梦里她在迷宫里跑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宝藏。但是宝藏不过是一只平平无奇的纸盒,用透明胶带封住了。她没费功夫就打开了盒子,盒子里却还有一只盒子,她继续打开,盒子里仍是盒子,无论她打开多少盒子,盒子里永远都是盒子。 后来她终于放弃了,颓然看着满地的盒子,那些盒子却又突然动了起来,不待她反应,所有的盒子里争先恐后地开始往外冒东西。 一会是广玉兰的叶子,一会是高中用过的橡皮,一会又是长发校服的陆愿,还有她在医院见过的陆愿的女儿。她大叫“够了”,那些盒子也不停止。手里捧着栗子糕的陆愿回过头看她,旁边一个抱着外文课本的陆愿也回头看她,脸上都是冷漠的笑。当她就要在那些眼光里崩溃时,一个人在她身后蒙住了她的眼睛,指间是若有似无的墨水味道。“你会后悔吗?”她问。 第8页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在温暖的怀抱里,她十分安心。再次睁开眼已是一片金黄的麦田。她有些疑惑地四处寻找,却只找到了稻草人。稻草人不知为何都长着熟悉的脸,有陈崇显,有父母,有朋友,有同学,甚至还有小学毕业后就没见过的小学老师。长着人脸的稻草人对她咧嘴笑,她只觉恐惧,跑着跑着,不经意抬头看,却看到头顶的天空就像盒盖一样缓缓合上。脚步一顿,稻草人已经拉住了她,让她身上长出了稻草,她想开口唿救,却发现舌头也变成了稻草。 “你会后悔吗?”那道唿吸很轻,指间是若有似无的墨水味道。 高荟荟闭了眼,再次沉入梦境。 我想说,可我不能说。 甚至又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仍旧是雨天,长安拎着伞,提着刚买的豆浆油条回家,正想着要不要叫醒陆愿,却发现家里有种奇怪的烟味,好像是烧了什么东西。她心中有隐隐的不安,循着烟味走到了陆愿的房间,连忙敲门,刚叫了声名字,便听到“请进”。 长安揣着狐疑走进房间,房间没有开灯,只看到陆愿蹲在地上的一个背影。走进了一瞧,原来是陆愿正在烧东西,身边放着的正是那只盒子。昨天长安拿到后就把盒子放到了陆愿房间。 陆愿没有抬头看她,披着睡衣面无表情。她面前是那只原来用来盛红山茶的白瓷瓶,花被取出来随意搁着,陆愿便就着那蜡烛的火焰将手里的纸条烧在瓷瓶里。 她近来又瘦了,长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陆愿的脸上太平静了,平静得叫她害怕。就是昨天喝醉了,也没有一点的失态。长安看她这个样子,觉得自己不好说什么,打开洗手间的通风,又悄悄退了出去。 “我常常想给自己一个理由,让我不喜欢你,可是却一无所获,因为那比解物理题要困难得多。” 指尖的纸条不一会就被火焰吞噬,那火焰的影子在陆愿眼里跳动着,越烧越烈,最后逐渐归于死灰的寂然。 陆愿垂下睫毛,手很平稳地拈起另一片纸条。 盒子应该还是她多年前亲手封存的,高荟荟没有拆开过。陆愿努力回想自己当年封盒子的心情,记忆却有些模煳。 就像现在手里的这张,写的是“给我带两个小食堂的包子”,这样无聊的闲言碎语都被她珍而重之。看着手里的纸条,她好像真的想起了自己揣着饭卡经过合欢树去买包子的样子。但是再努力回想,面前也只有一人一树两包子,记不起等包子的人。 当年分手时,她一口气整理好所有关于她的东西,明明已经抱着走到了壁炉旁边,却怎么也放不开手。合租的舍友以为夜里遇见鬼,吓得一个杯子就丢了过来。怎么办,这一地的碎玻璃,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可是,到底不捨得。 后来重逢,她不是没想过让旧物重见天光,但是不一样了,因为女孩高荟荟长大了。 而且她也没法把长发校服的陆愿还给她了。 “体育课给我买雪糕,两根!” 纸条皱皱巴巴的躺在陆愿手里,将陆愿拽回那年夏日的午后。 她们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耳边是聒噪的蝉鸣。高荟荟两根雪糕吃完,忽然回过头看她:“我喜欢你。” 陆愿看着头顶摇晃的树叶,慢吞吞地说:“哦,我也是。” 高荟荟心满意足的换了个姿势,枕在陆愿的腿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漏下来,明晃晃地闪烁着,但更亮的是她们的眼睛。 纸条又烧成灰烬,陆愿想起一句义山词,“一寸相思一寸灰”。那么哀婉缠绵,并不适合她们的故事。她想过很多次她们的结局,如果是不好的,她更喜欢“江上数峰青”。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昨天发错章节了,囧。 这才是真正的第六章。 第7章 敬亭山 陆愿很久没做梦了。她的梦很简单,她浮在海里,平静的海面到处飘着白色山茶花,后来天上的星星也变成白色山茶花往下掉,白茶花直砸的她胸口疼。无风,无月,她看了半天的花,也不厌倦,只是平静。 cindy刚进到办公室就看见陆愿站在窗前,对着玻璃出神。目光扫过桌面,看到新一期杂志的样本,封面好像是栀子花,又像玉兰,她不认得那是白茶花。不过看主编的样子,应该比较满意这期内容。 陆愿转过身,微微颔首,指间一只未点燃的香菸向桌面的样本杂志一指,也不言语,带着寡淡的笑。 cindy不知道陆愿抽菸,心中微微诧异。却看陆愿只是把烟含在嘴里,依旧不点燃,便坐下开始工作。看她今天穿橘红色的裙子,终于给眉目染上了两三分活力。cindy放松了几分,抱着样本出去了。 陆愿打开一个文档,敲下辞职信三个字之后却再无动作,整个人陷在大大的椅背里。倒不是捨不得工作,而是突然不知道往后该怎么走下去。 她是单眼皮,不笑的时候五官清清冷冷的,总归让人觉得有些无情。虽然笑起来给人甜美无害的错觉,高荟荟说过那是披了一层羊皮。她有过野心,也曾为了这点野心做过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但是却从未后悔。 16岁时她的理想是出人头地,她想要钱,想要爱,想要很多很多。 26岁时她有了很多很多,镜中花的爱情,水中月的名利,在油盐酱醋茶的烟火里滚上了几滚。只是有点累了。 她想起昨晚的那个梦,无边无际的海洋,无边无际的星辰,忽然有了一点想法。她学生时代时,一直念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她可能做到了,却还未曾行万里路。 也许是时候停下来看看风景了。 一场秋雨过后,树叶差不多都掉光了,这天终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书店门口竟然摆了几盆盎然的绿菊花。高荟荟推开玻璃门时看了好几眼,对林敏之说:“这个绿真好看,订几盆怎么样?” 林敏之不过瞥了一眼,道:“放你订婚宴上?你脑袋没问题吧。” 高荟荟有些讪讪,道:“这不是很有生机嘛。” 林敏之一语双关:“就是太绿了。” 高荟荟果然不再说话,闭了嘴挑选教材。林敏之的小表弟松松不过7岁,正是调皮活泼的时候,一进门就跑的没影了,敏之赶紧追了过去。 等林敏之拎着松松,拿着几本童话书找到高荟荟时,她已经买好了松松的教辅,正站在报刊区前面。敏之走近些,看到高荟荟略微怔忡的神情,瞭然地在书架扫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那本杂志。新一期的杂志封面是復古风格的画,大朵的白茶花舒展着,铺在浅墨绿的底子上,有种颓废的明媚。 林敏之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封面上有一篇推荐文章叫“不见敬亭山”,署名正是陆愿。她不太明白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扫了一眼行文,好像是关于旅行的文章。 高荟荟道:“买好了吗?” 林敏之收起杂志拿在手里点头,高荟荟随手拿了一份报纸匆匆向收银台走。 第9页 林敏之在后面看着,还没来得及感嘆什么,就看高荟荟突然停住了,回头十分晦涩地看了她一眼。林敏之愣了下,反应过来其实她不是在看她。而高荟荟不过几秒就扭过头去,大步向前。 她欲言又止的脚步,林敏之不是不懂。她只是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曾经高荟荟一口气要买好几本,自己珍藏一本,剩下的全送朋友。改掉一个人的习惯有多难?可能只需要几秒犹豫之后的大步向前。 林敏之摇摇头,牵着松松跟了上去。 两人回了林敏之家,高荟荟轻车熟路地摸到沙发上坐了。林敏之三岁的女儿正被阿姨抱着玩积木,林静之熟稔地和她打招唿,又转头和孩子专心搭起积木来。林敏之去厨房端来热茶,高荟荟道:“我想喝苹果汁。” 林敏之冷笑道:“给你东西喝就不错了。” 林静之看高荟荟讪讪地端起茶碗,笑道:“我带来的梅子茶,尝尝看,小心烫。” 高荟荟手一顿,但已经喝到了,放下茶杯砸砸嘴,苦笑:“舌尖已经熟了。” “让你挑。”林敏之取来一杯凉开水,嘲笑她。 高荟荟含着凉水不说话,“唔”了一声,沖林敏之挤眉弄眼。敏之也不理会她,转身去厨房做饭。 松松趴在地毯上已经翻起了刚买的书,小孩子对新鲜的图片更感兴趣,松松看的那本正是敏之拿的杂志。松松把图片翻来翻去,很快就翻完了一整本。高荟荟低头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松松正打算换书,又研究起了封面上的字,然后扯着嗓子对林静之道:“妈妈,妈妈,我知道这个。” 林静之问:“知道什么?” 松松抱着杂志跑到林静之旁边,指给她看:“我们刚学过这首诗。” 林静之看了看,温柔地说:“那松松会不会背给妹妹听?” “当然了。”小男孩挺了挺胸膛,背着小手摇头晃脑地认真起来,连玩积木的莉莉也好奇地抬头看。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松松被表扬一番后又立马虚心求教,表情困惑地说:“不过妈妈,这个书上为什么说‘不见敬亭山’呢?它是不是写错了。” 林静之道:“不是写错了,这叫做运用典故。” “那看不见敬亭山,就是相看两都厌的意思吗?”松松皱着眉头思考。 “这个……大概是吧。”林静之不太确定,看向高荟荟,“你觉得呢?” 高荟荟慢慢说:“应该……是吧。” 是相看两厌永不相见,还是相看不厌却不相见,好像也不重要了。 因为已经是不见敬亭山。 陆愿关掉和晶晶的通话视频,准备下楼寄快递。长安看见她手里的书,问道:“今天去书店了吗?” 陆愿道:“前天去的。给晶晶的国语老师寄几本书,让她教晶晶读。” 长安翻了翻,其他几本都没有拆封,只有一本唐诗宋词似乎是旧书。装帧很是漂亮,插图是相配的山水花鸟图,陆愿还自己写了一点批註。长安贊了一声,随意翻到了辛弃疾的《贺新郎》。“我见青山多妩媚”一句被勾了出来,小字批註是“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后面又标註了李白此诗的页码。 “这句我还记得。”长安笑道,“柳如是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陆愿微笑。 长安把书放回陆愿手里,说:“人与青山的相看不厌,也算是个人的一厢情愿了。人与人相看不厌却困难。” 陆愿听她略带感慨,道:“要不怎么古人都喜欢拿山石做誓。” 长安家在六楼,现在窗外已是车水马龙,灯河流动闪烁,看久了直让人觉得在此间浮浮沉沉。她看陆愿穿一件墨绿色的大衣,沉静的站在窗边,倒使人想起那稳重青山来。 “拿什么做誓也没用。”长安说,“该辜负的还会辜负。” 她不是故意戳人痛处,只是将事实道来。 陆愿点点头。 她不相信青山不朽,但她相信自己的心,此心安处,便是青山归处。 所谓心繫千帆,轻舟行过万重山。 作者有话要说:  很不好意思,昨天放错章节了。第六章放上了第八章内容,刚刚编辑完,不知道系统有没有更新。 第六章应该是“一寸灰”,文章开头“卧室里放了一把红山茶”。如果还没有更新,清一下缓存或者等一下在看。 第8章 碧云天 第八章碧云天 单晓晴的车在路上堵了,所以赶到酒店的时候有些迟了,订婚宴已经开始了。她绕过“百年好合”的百合花立牌,四处观望了一下,终于找到了老熟人,悄悄熘到林敏之旁边的空位。刚坐下就看到不远处高荟荟身边的陈崇显眼睛扫了过来,眼神有些奇怪,还向她举杯微笑了一下。 单晓晴有些尴尬,和在座的几个认识的人打了招唿后,拉着林敏之便要说话,林敏之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道:“跟你无关,他一直很关注这边桌子的空位。” 晓晴纳闷道:“这个位子怎么了?” 敏之意味深长道:“他以为是她要来。” 晓晴顿时瞭然,又有些愤懑:“明明上个月她们俩还……” 林敏之把杯子往她跟前一推,咳嗽了一声,晓晴立马禁言,知道此地人多眼杂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但仍旧忍不住放低了声音道:“要不是你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呢!高荟荟那混蛋连请柬都给我发错地址了。真是……” 旁边的展瑗瑗道:“你们两个先别说悄悄话了,他们又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陈崇显说:“荟荟不给我介绍一下你的这位朋友?” 他们这桌方才已经来过了,这位朋友说的正是刚来的单晓晴。单晓晴站起来,不用高荟荟说,就客客气气地自我介绍:“我是单晓晴,荟荟的朋友。你就是陈先生吧,祝你和荟荟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甚至不等陈崇显客气回来,就将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坐下。 陈崇显倒是大方,露出得体的微笑,道了声谢后也饮尽杯中酒,然后又和在座之人客套了几句。旁边高荟荟的笑容有些无奈,用眼神示意单晓晴,单晓晴不过沖她咬牙切齿地笑了下。 待他们走后,展瑗瑗笑道:“你肯定是忘了要说什么了吧,连早生贵子都说出来了。” 林敏之也道:“订婚说这个,你不是故意的吧?” 其实单晓晴真是无意之语,但嘴上仍旧道:“就是故意的。” 旁边另一个老同学听了,笑说:“这有什么,现在都不太讲究这个了。” 那倒是,林敏之心道,奉子成婚的也不少。她皱了皱眉,忽然看向单晓晴,却见对方仿佛也想到了什么,低声道:“别告诉我他们会是因为这个。” 第10页 “应该不是。”林敏之回想了一下,斟酌道,“她上星期还在我家活蹦乱跳的和松松喝凉汽水。” 晓晴想了下,道:“也是。” 过了一会,敏之见她神色恹恹,问:“又怎么了?” 晓晴张了张嘴,犹豫片刻才说:“我大概知道她们是因为什么,只是阿愿不是她想的那样。她……” “他们是大学同学,知根知底,早就认识。怎么会不放心?”陈崇显的朋友笑道。 “那崇显你们当初怎么认识的?” “唉唉,两个人都要说,如果说的不对,就要罚酒。” “罚酒有什么,回去关门家法伺候!” 高荟荟看向陈崇显,陈崇显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荟荟肯定记得,但她害羞,我一个人说就行了。那年秋天学校动漫社有活动,她cos木之本樱,我去搭讪,然后就认识了。” “就这么简单?为什么我搭讪的女生还没变成我老婆。” “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哈哈。” “我初恋也是动漫社认识,不得不说体柔易推倒啊。” 荟荟听他们聊天,时不时跟着笑,思绪却越飘越远。 她当然记得是怎样认识陈崇显,可是显然这不是她记的最清楚的事情。陈崇显看着她,看她眼神偏移了三寸,定格在一个恍恍惚惚的笑,于是在她唇边印了一个吻,温柔道:“我们去那边吧。” “好。”荟荟跟着他离开,其实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 她想的都是六年前。 六年前,高荟荟在国内读本科二年级,陆愿在大洋彼岸读三年级。高荟荟復读一年,但两人也没有分开,一直坚持着辛苦的异地恋。 单晓晴曾经说过,她们俩正是天作之合,做好不要分开祸害别人。说完之后补充道:“做作的作”。陆愿笑着把手里的糖果递给单晓晴,高荟荟就把她的手扯回来,气唿唿地说:“才不给这个做作的女人,到底谁做作啊!” 那是高考结束后,她们在街头的小店喝了很多冷饮,讲了很多话。那个夏天,陆愿转过脑袋,就能看见高荟荟灿烂的仿佛没良心的笑容,仿佛要復读的人不是她。 “没问题的。不就是变成你的师妹了嘛!”她脸上一点不舍,一点忧郁,一点无奈,更多的是留恋。她们说了很多的傻话,陆愿觉得那个夏天让她有不真实的眩晕。原来理智的人也会有不理智的时候。高荟荟仰头看着她,委屈巴巴地说:“陆愿,你不能丢下我。你不能喜欢别人。” 冷饮店冷气开得不足,抹茶圣代慢慢融化掉,指尖碰着杯沿,会沾满冰凉的水珠。陆愿碰了碰高荟荟的脸,抹茶味有一点点的苦,指尖仿佛也是苦的,她的微笑却是甜的。真好,她爱她。 但是再后来发生了什么。 “真的不回来吗?”高荟荟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 聊天框里发过来一个委屈无奈的表情,附言:“你知道的,这边课程太紧了。不可能给我们放假,美国人又不过中秋节。” “我也很想你啊。” “下次,下次一定可以。” 下次——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荟荟有些怔忡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几行冷冰冰的文字。窗外夜凉如水,她的心就被凉水浇过一般,大洋彼岸却正是艷阳天。 高荟荟想像得到她一边听课一边偷偷发消息的样子,想像得到她用食指无意识轻扣课本的小动作,她想像得到她穿着那件格纹的背带裙,正用她送的那只钢笔奋笔疾书,她想像得到她正在喝没有加糖的咖啡。她想像得到她一定是坐在窗边,身上有温暖的阳光。 她这样了解她。那是不是有这样的了解,陆愿就可以有恃无恐的信任她? “嗯。等你。(笑脸)”高荟荟很快的发出这样一句,语气轻快,掐灭了陆愿的一丝疑虑。 到底是谁有恃无恐呢? 高荟荟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吼叫:“同志们,明天学校动漫社有活动,去不去啊?” “去去去。” “哈哈,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帅哥啊!” “我要穿那件刚买的裙子了!” “喂喂,荟荟,你呢?” 她刚和陆愿道完别,捏着手机回头对舍友道:“当然了。” 第二天果然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几十棵日本红枫开得正烈,而碧蓝的天空衬得那红色更加艷丽,几乎是“鲜红欲滴”。高荟荟暗想不知道有没有“枫红”的口红色号,陆愿一定会喜欢那个颜色。 校园的草坪刚刚修整过,空气中有新鲜的草香。有女孩子烤了可爱造型的曲奇和蛋糕摆出来售卖,食物的香气混合着一点点女孩子脂粉的香味,十分好闻。 高荟荟穿梭在人群中摆弄手机拍照,拍兜卖小东西小零食的同学,拍兴奋的路人和互动的观众。忽然间听到旁边“咔嚓”响了一声,高荟荟下意识转头看,看到一个站在枫树下的穿青色和服的男生放下相机对她笑了笑。 还没等她说什么,男生已经大大方方地开口:“cos的木之本樱吧,我小时候很喜欢她。” “谢谢。” “要多拍几张吗?”男孩子扬了扬手里的相机,眉目明朗,笑起来像是秋日温暖的阳光,很是舒服。 “好啊。”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拍照,刚开始高荟荟有点羞涩,但渐渐两人相处变得融洽起来,拍照也越来越放得开。男生的话不是很多,但是姿态自然又大方。两人随便聊起喜欢的动漫,学习的课程和附近好玩好吃的小店。高荟荟知道了男生姓陈,是化学系的学生。 两个人拍了很多张照片,陈同学为高荟荟的舍友也拍了几张。不过几个舍友很快又离开了,临走前对着高荟荟挤眼睛,荟荟有些窘,陈同学也不过笑笑。 拍得累了,两人一起去买各种造型的曲奇吃。陈同学好像也很喜欢这种曲奇,吃了很多,吃到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子,笑道:“很美味。”高荟荟觉得他这个动作十分可爱,微笑道:“而且你尤其喜欢枫叶造型的吧。”枫叶造型的曲奇上刷了一层糖霜,亮晶晶的,在阳光下面很是好看,她也喜欢。 陈同学点点头,说:“这里的红枫也很漂亮。”停了一会后喃喃说了一句日语。 高荟荟忽然知道为什么他站在枫树下恣意扬眉的笑容有些熟悉了。 她想起高中时代学校的小假山旁边也种了日本红枫。下课后,她常和陆愿跑到假山那边去散步,湖里倒映着的月亮被风吹得有些破碎,天上的月亮倒是又大又圆。不过她觉得太完美太圆滑的月亮总有点像假的月亮,就像是粗糙的电视剧中技术合成的,所以她更喜欢那个湖里的月亮。 陆愿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只是抬头看枝头的枫叶和那个似乎被染红了的月亮,对红枫的美丽表示赞美。然后轻轻说了那么一句—— 第11页 “红叶飘落竹廊外,沾衣欲湿五六枚。” 陈同学惊讶的看向高荟荟,他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眼里闪烁着“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兴奋。他的眼里,对面的高荟荟在羞涩地微笑。 她的声音像是嘆息:“原来你喜欢夏目漱石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更错了,今天就加更一章。 第9章 是梦中 第九章是梦中 长安问过陆愿她们第一次分手的原因,彼时陆愿偏过头,还能在唇边挂一个伶仃的笑容。 “就是很老套的故事。”她这样说。 当陆愿突然出现在高荟荟的学校,想给她一个惊喜时,高荟荟也给了她别样的“惊喜”。那时,陆愿终于明白,其实,她们不过是一对最普通不过的情侣,和世间千千万万的小情侣一样。就像某个女作家说过的,人人都以为自己是例外,其实都在例内。 所谓的爱情,就像花开,花开的时候香味浓郁,最后黯淡萎靡,在寂静的暗夜里。曾经的美好是个水仙花一样的梦。 好一些的,在太阳底下晒一晒,最后可以做成一枚脆弱而美丽的书籤,适合夹在泛黄的旧书里,在某个阳光温和的下午,戴上老花镜,嗅一嗅它枯朽的带着灰尘的味道,然后唤起一点记忆里的芬芳。 再好一些的,主角该是艺术家,他们用笔和颜料仔细的在纸上涂抹他们的爱情,用画框裱好了,然后鼓吹那是不朽的爱情,只是有种虚假的美化的嫌疑。 当然也有爱情像假花一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只要一点点的爱就能地久天长。毕竟哪有真花总是开着的,人们会难过于花的凋零,但是当春天来了,又是开花的季节,便是“桃花依旧笑春风”了。 真正的爱情应该是月亮,阴晴圆缺,时见圆满,时见遗憾,时而层云笼之,甚至风雨蔽之。但是,隔千里,隔永年,月光时凉时暖,月色时浅时深,眼角长了皱纹,眼里一片漆黑,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心底明镜一样的月亮。 陆愿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那个夜晚。她没有立刻回学校,而是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其他卧铺的乘客都睡了,她打开笔记本戴着耳机看电影,新海诚的《秒速五厘米》。樱花的确很美,青梅竹马也让人神伤,陆愿喜欢片尾曲,一遍一遍的看,屏幕上的光映在她的脸上。黄色的粉色的绿色的,花花绿绿的光影,用音乐的节奏闪烁着。她的眼睛里跳跃着这些影子。 手机振动了一下,陆愿看信息,ricardo问她何时回学校。她放下手机,眼前是高荟荟的脸。 她穿淡紫色连衣裙,有些皱皱的,但也是好看的。 “陆愿,你就敢拍着良心说,你对我的心思一如既往吗?” “我不是你。” “我也不是你,你受得了,我受不了!” “是不是早点分手,才大快人心。” “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 她穿了有跟的尖头皮鞋,皮革有柔和的光,却疲惫地垂着肩膀。 “不想和你吵,我还喜欢你,你相信吗?” “您真博爱。” “你别讽刺,陆愿,我最受不了你这点。” “难为你忍了那么久。” 她化妆,戴一条她没见过的项鍊,眼里有千言万语的泪光,最后还是沉默。, “我早不喜欢你了。你说得对,我怎么可能为你守身如玉。那就这样,分手吧。” 高荟荟说:“好。” 陆愿许久没见过故国的天空了,天亮的时候她看到窗外的云。南方的云是水里的云,是雾气的云。而北方的云像是拳头,一团一团的,在风里也坚定不移。她望着窗外的景色,看它们从南往北慢慢变厚,变得强壮,变得温暖。 回到家的时候是傍晚,天上堆满了云彩,像是拿刷子刷上去的,一层又一层地堆叠,镀着红色的夕阳的边框。远处亮起了几点灯,就镶嵌在云彩里,一粒是一粒,和珍珠似的。后来太阳落下山,云彩又从绯色变成了暗灰的蓝,天边亮起了更多的灯,一粒是一粒,仍然是珍珠,仿佛有价值连城的光芒。 学校的博物馆就收藏了一串珍珠项鍊,是什么伯爵夫人的遗物,陆愿隔着玻璃看它,在壁灯的光里,没有一点歷史的灰尘味。那伯爵夫人的画像十分美丽,银灰色的头髮,垂垂老去仍旧优雅。陆愿一直看着那珍珠出神,她觉得珍珠比钻石好,以后要给高荟荟买珍珠,看上去很适合细水流长。 幸好,再也不用了,既然所有的心思都做了枉然。她风尘僕僕地推开门,看到妈妈惊讶的脸。 幸好,她不是《秒速五厘米》的主人公,她不会为了一片飘零而去的樱花那样神伤。尽管电影的片尾曲,让她无声地哭了出来。 “那个人是谁?”饭吃到一半,单晓晴忽然问。 “哪个?” “穿藕粉色裙子的那个。” 林敏之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只见那个藕粉色裙子的女子侧对着她们,正同高荟荟说话,一双眼睛带着笑。敏之犹豫道:“看起来有些眼熟。” 瑗瑗琢磨了一下,拍案道:“我说呢,倒有点像陆愿。” 晓晴又仔细看了看,是真的像,不过也只是有点像以前的陆愿,同样一把黑漆漆的长髮,不说话的时候眉目稍嫌清冷,笑起来却很甜。只不过她低头的时候不像陆愿一样带着心事。两个人五官并不相似,相似也只有那浮光掠影的一丝气质。 原来这人正是张意箐,高荟荟復读那年认识的朋友,后来又是大学同学。陈崇显也是认识张意箐的,推杯换盏间带了隐隐的机锋。张意箐懒散地笑,只在身边的女伴也被敬酒时替她拦下。 林敏之看她此举,忽然想起来了,说:“她不会就是那个张小姐吧?” 单晓晴也记起来了,低声问:“荟荟的前女友?” 敏之道:“都过去好几年了,可能以前看过照片。” “新欢旧爱修罗场,不忍心看。”瑗瑗摇头道。 那陆愿算什么呢,晓晴心里想着,拿起手机点开了陆愿的微信头像。两人上次的对话停留在那么一句:“她开心就好”。 她们走过这么多年,到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知道隐情的单晓晴忽然有种跑过去把一切告诉高荟荟的冲动。 但是她不能,因为已是覆水难收,陌路殊途。 高荟荟半夜是被渴醒的,身边的人睡得熟,她悄悄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坐到沙发上看手机,开了好几个微信红包。她翻着最近的联繫人,翻到后面冷不防点到了陆愿,才后知后觉发现彼此都没有删掉对方。 可能是两人在一起都变成了习惯,反应又都迟钝了,所以不再像六年前分手时那样迫不及待。 难耐的仿佛是切除肿瘤。 其实正经算来,她和陆愿的和好也不过是前年冬天的事情,却像过完了一生。 第12页 她们的重逢其实是个简单的巧合。两年前的春天,她在一家书店买书,因为下雨就多待了一会。书店的人不多,所以她很容易就注意到那个翻着《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短髮女子。她看起来也是被雨困住了,因为她没有背包,更不用说带伞。那女子穿着件很简单的白衬衣,却很难叫人忽视她。 高荟荟觉得她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是多看了两眼后就坐下来看书了。而那个短髮女子一直站着倒也不累,一直徘徊在书架前。 后来雨停了,高荟荟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准备离开,一起身就看见那短髮女子朝她走过来,方才瞧见了她的侧影,这时终于看到她的正脸。是她,高荟荟想,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竟然是她。 高荟荟以为她也认出了自己,却看她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边过去了,就在两人即将错身而过时,荟荟出声叫了她的名字。 “陆愿。” 陆愿很惊讶地回过头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她脸上瞧了瞧,比方才还要惊讶一些:“荟荟,是你。” 后来她和陆愿说起这件事,陆愿坦然道:“我是真的没认出你,不是故意的。”还补充道:“也不是因为变化多么大。” 只是因为忘了吗。荟荟很不满。 明明她更难认出来,因为她剪短了头髮,身上带了淡淡的菸草味,眼睛更加沉默,连口红都换成了橘色的浅红。除了一身寂寂寥寥的随意姿态依稀与少女时代重合。 “那你怎么认出我的?”陆愿好奇地瞅着她。 雨天的书店光线昏沉,那个短髮的陌生的陆愿沉静如海地站在灯下,终于转过身来,只一眼,她就知道她不再是那个披着月光与她看水中鱼的阿愿,而是一个让她重新喜欢上的陆愿。 不知为何,经年重逢,我又喜欢了你。 “可能是上天的旨意。”荟荟笑。 她搬到陆愿的公寓时,拉着陆愿跑遍了家具城,只为寻找那旨意一般的灯光。古人说“今宵剩把银釭照”大抵如此。 高荟荟放下水杯,把手放在眼睛上,整个人窝进了沙发,在黑暗中打断了自己的回忆。 可惜到头逃不了是梦中。 第10章 与君同 单晓晴再次见到陆愿是新年的事情了。彼时她正和先生在超市忙着置办年货,突然接到了陆愿的电话,超市里吵吵嚷嚷的,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刚挂了电话,就被人拍了一下肩。她一回头就看见陆愿提着一袋大米对她笑了一下:“小单。” 两人上次的会面虽然不甚愉快,但单晓晴一看到她就把那点龃龉扔到外太空去了。不过目前的场面实在是不好寒暄,单晓晴拎着一只铁锅,在拥挤的人群中同陆愿面面相觑,两人一起笑了。 “我妈妈还在那边,下午再约吧。”陆愿道。 “好呀,我要尝尝那家网红下午茶。”晓晴也不客气。 两人招手作别,晓晴看着陆愿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想起上次见面是高荟荟刚订完婚,她看到她噼头盖脸就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那些事情?你是不是故意让她误会你? 然而听了陆愿的回答后,她想问的却更多,惊讶的也更多。 原来她早就知道她和陈崇显约会,也知道高荟荟父母给她的压力。原来她的婚姻还有更深的隐情。 单晓晴原先不明白她们怎么会分开的那么简单,现在明白了。 “我知道她有前女友,但我没想到她们高四那年就暧昧不清。我也没想到她会看到晶晶。我们根本说不清谁对不起谁。把误会说清也没意思,小单,这个世界不会承认我们。倒不如让我的‘错误’抵消她的愧疚。”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她开心就好’?”单晓晴喃喃问。 “是。” “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陆愿凝视她的眼睛,淡笑着,却说了一句简直让她抓狂的话:“下次见面再说吧。” 晓晴没想到这个下次就等到了现在,因为陆愿后来就跑到外地出差了。如果不是这次超市偶遇,晓晴怀疑她都不打算联繫她。不过,到底是她主动跑来的,所以这次应该能听到她的实话。晓晴有些郁闷地想。 餐厅里正在放一首日语歌,是温柔又沧桑的男声,晓晴听着觉得很熟悉。对面的陆愿把酸奶布丁推给她,道:“德永英明的版本。” “我好像听过另一个女声版本,不过忘记名字了。” 陆愿顿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单晓晴回过神来道:“你们放假了吗?” “我辞职了。” 晓晴愣住,片刻才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晓晴很不解:“你工作不是做的好好的吗?为什么?” 陆愿还没接话,她又惊讶地猜测道:“你是不是要回美国?” 陆愿点点头,说:“我在那边陪了晶晶一个月了,这次回家过完年就出去旅行。” 晓晴神色有些复杂。陆愿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为爱远走他乡的桥段还是在电影里看看吧。” 她心想也是,陆愿不会这么不靠谱,顶多是她文艺青年的病症又发作。復问道:“那你上次还未说完的事情现在可以说了吧?” 陆愿微怔:“什么事?” “装什么煳涂。”晓晴气结。 陆愿笑了笑,转移话题道:“还要麻烦让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晓晴也懒得去纠结了,问:“是什么?陪你抢新娘这种事我可不干。” 陆愿低下头,翻自己的手包,然后把一个红彤彤的东西推到她面前。 结婚红包。 晓晴浑身一僵,开口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你知道了。” “在中学同学群里看到的。” “你不是从来不看群消息吗?” 晓晴刚出口就后悔了。只怕陆愿是特地盯着群消息,就为了等日子送上这个红包。因为朋友们都是不敢在她面前提的。 水晶吊灯下,一团喜气的红包静静地躺在桌上,印着密密匝匝的灼灼桃花,画了缠绵的交颈鸳鸯,看来是精心挑选的。晓晴将红包拿起来,一试就知道分量比她的都要多得多,她看着那红包,突然觉得上面题写的“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珠联璧合,白头偕老”十分刺眼。却听陆愿不过寻常道:“到时候你给她,她就明白了,如果她推辞,你不理她就好了。等我下次回来再请你吃饭。” 晓晴不动声色地收了红包。两人一时无言,晓晴便扯出其他事情,一会说自己家的小不点多么顽皮,一会又谈所任职的学校里的事情,而陆愿一直听得很认真。 两人分别时,竟然下雪了。晓晴裹紧衣服说:“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下雪很适合听德永英明。”陆愿笑笑。 第13页 “自己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到时候我把东西寄给长安,你们找她拿礼物就行。” 晓晴拽了拽她的围巾,道:“遇到合适的人一定不要放手。” 陆愿仍是道:“我会的。” 单晓晴拉开车门,想起陆愿最后终于坦白的那个秘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永远记得,那个白雪纷飞的傍晚,陆愿朝她微笑的样子。她的头髮留长了,这次没有剪短,而是烫了捲髮。她站在餐厅门口的灯下,身上有一种温柔的光彩,不再是苍白疏离的一张脸。看她回头,那个平平淡淡的笑加深了,眼睛都弯了起来,竟有八分像少女时代的那个陆愿了。毕竟是新的一年了,晓晴在心里嘆息,朝陆愿用力挥了挥手。 城市张灯结彩,庆祝新年,雪花簌簌飘落,一片接着一片,入眼是纷纷的白和烈烈的红,陆愿听着餐厅音乐循环的尾声,目送单晓晴的车离开,慢慢走进雪里。 晓晴后来想,毕竟这一天的陆愿和后来留在明信片里的陆愿,最后都是幸福的。 高荟荟关上车门,心想:“竟然下雪了。” 两人一推开餐厅门,便听到一个温柔又沧桑的男声在反反覆覆地唱一首日语歌,高荟荟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雪景,服务员走上来把方才的布丁盘等收走。 陈崇显看着那盘子道:“这家招牌的酸奶布丁,要不要尝一尝。” 荟荟点点头说“好”,又道:“这首歌听起来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陈崇显不以为意:“觉得耳熟也很寻常,可以走的时候向服务员问问名字。” “好像是在婚纱店听过,不过那是女声唱的。” “嗯,说起来明天应该去婚纱店确定最后的样子了。” 布丁很快端了上来,两人不再纠结音乐的问题,聊起婚礼的细节。婚礼订在半个月之后,现在有很多事情都要忙。高荟荟从前不知晓结个婚那么麻烦,毕竟给林敏之她们做伴娘时她也没帮着张罗,都是陆愿在旁边帮忙。 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陆愿来,但不再如临大敌。因为她知道忙起来就能努力忘记她,身边围过来的人就能再强调一遍,她做了正确的选择。她们的爱情见不得光,那就忘掉好了。 “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会场。”差不多半个小时后,陈崇显放下筷子,下结论道。 他们走出餐厅的时候,餐厅仍在反反覆覆放那首歌,高荟荟忘记了问服务员那首歌的名字,陈崇显也忘了。高荟荟又被婚礼的事情塞了脑袋一团乱麻,打着哈欠去推门。餐厅门口挂了中国风的红灯笼,光线特别温柔,两人就并肩走过了那道灯光,把那首歌留在了身后。 我们两个人其实并不总是错过。陆愿躺在床上,身边的手机屏幕上音乐软体正在播放德永英明的歌。就像两年前的春天,我们被雨困在书店,而你又认出了我。她想。 后来高荟荟问她,她是不是真的没认出她,她并不想说假话骗她。 但也没有说到底为什么。 陆愿无声地笑了笑,翻身看向窗外的雪。 那天心情真是糟糕极了,正好工作上的事情有点头疼,偏偏又下雨了,她不喜欢雨天。她把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翻来翻去,凑到灯下读,其实根本没有注意书的内容,也没注意是什么人在看她。 书店放着音乐,让她心情舒缓了些,雨停的时候正好放到德永英明的《first love》,她就把书放回书架,揣着心事向前走去。于是理所当然地没有注意到旁边睁大了眼睛的高荟荟,直到听到她压抑地叫她的名字。 “荟荟,是你。” 她有些惊讶地看过去,有些困惑,还有些心事被撞破的尴尬。 荟荟的眼里有种陌生的狂热,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巧合让她觉得浪漫。不像更早些,她们第一次相见,是土的掉渣的班级自我介绍,何况那时根本也没记得彼此。荟荟素来有颗浪漫主义的心。 她们没有立刻复合,而是花了很久用来重新认识彼此,然后像从未相爱过一样相爱着。 她们住在一起的那年冬天,高荟荟拉着她跑遍了家具城,要找到那据说旨意一般的灯光。她只是想,旨意的灯光让荟荟认出她,德永英明却让她错过她。 莫非那也是一种旨意,上天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告诉她,世上没有可以痊癒的裂缝,也没有人能做一样的梦。 那束灯光也不过照亮一个人,就像那首歌也不过一个人动了心。 第11章 半步诗 “敏之: 这是小樽的明信片,我们已经从大坂离开,准备来泡温泉。 行李託运出了问题,陈去拿行李,我在这里晒阳光,欣赏酒店窗前的樱花树,心里却在盘算冬天应该再来看看雪。 北海道的樱花开得早,很漂亮,我很想算算樱花降落的速度是不是秒速五厘米。 对了,我走的那天在机场看到她了,她在过安检。她没有看到我。你知不知道……” 高荟荟停笔,片刻后撕掉了手里的明信片,重新拿起一张空白的,原封不动地抄完前三句,然后换了个话题。 “对了,你们还要不要我带化妆品……” 荟荟把撕掉的明信片扔进垃圾桶,忽然趴在了桌子上,凝神望着窗外的樱花,头顶的江户风铃发出泠泠的清脆响声。 陆愿的身边有一只小小的白色行李箱,从侧面只能略微瞧见她尖尖的下巴。 那只小行李箱放不了多少东西,荟荟想,不知道陆愿要去哪里。当年她大一开学,陆愿正好还没开学,就陪她一起去,两人挤在火车的卧铺上玩手机游戏。火车整整一天才到,她第一次离家那么远,有些晕车又有些水土不服,陆愿不肯让她动,自己跑来跑去。她们学校靠山,所以阶梯路就多些,她站在树荫下喝藿香正气水,心里想着自己怎么也不能对不起这个人。后来领到宿舍钥匙才知道宿舍在六楼,陆愿只是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就提着笨重的大行李箱往六楼走。 那只行李箱有多重她知道,里面放了好几本大部头的书,甚至还装了一个小型体重秤。荟荟心疼的要死,问陆愿累不累,她也只摇头,和宿舍里其他女生问好,然后收拾宿舍的床铺。舍友后来一直都啧啧称奇,说高荟荟简直有一个世上最好的闺蜜。 “如果这都不算爱。”舍友当时这样感嘆。 陆愿眼睛都没眨一下,但荟荟却看到她分明笑了,愉悦写在眼睛里,仿佛手里正在舒展的床单是什么珍宝。 学校的酒店已经订满了,陆愿后天就要开学,所以很快就走了。她走时就背着一个单薄的双肩包,里面装着高荟荟给她买的面包。她不肯让她送,所以荟荟就看她一步步离开学校的大门。黄昏的校园仍然吵吵嚷嚷的,门口小吃街飘来各种诱人的香味,学校池塘里是开败的荷花,伶仃地擎着碧绿的叶子,再往上是粉色的橙色的云彩。陆愿就在那云彩下,上了一辆漆成蓝色的公交车,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被缓缓载走了。四周都是陌生的人,高荟荟的离家的孤独与不适终于从四面涌来,青色的树影张牙舞爪,那个陌生的天空也往下坠落似的。就在她差点掉下一滴失落的眼泪时,手机忽然响了,当然是陆愿。 第14页 “晚上有点冷,快回去吧,不要想家,这里风景多好。” 她抱着手机,知道那是自己温暖的来源,所以不肯掉任何眼泪。 隔壁房间住了一对小情侣,两个人上楼的时候,陆愿正在窗边吃辣味金枪鱼,很容易就看到了那个提着行李箱的男孩和给他擦汗的女孩。 她住的是东南亚的特色民宿,窗外的墙壁上绘着线条粗犷色彩明艷的大丽菊和黄波斯菊,那个女孩注意到她的视线,对她羞涩一笑,婷婷裊裊得像身边那棵盛放的大香秋海棠。 陆愿扶了一下有些歪歪扭扭的草帽,也对她微笑。 她这次出门特地带了只小小的行李箱,随便带了几件衣服,连喜欢的香水都没带。她穿着白绸裤懒洋洋晒在太阳底下,身上就是这里阳光的味道,晒得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但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了一些旧事。 隔壁传来男孩阳光爽朗的笑声,让午后的阳光变得更炫目了起来。他道:“惠惠,我一点也不累,你先休息,我去楼下看看有什么吃的。” 原来她叫惠惠,是哪个字呢?陆愿猜。 很久以前,她穿着校服穿过食堂拥挤的人,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坐了下来。眼前无精打采的女孩正在拨弄土豆丝,她依稀记得课堂上的自我介绍她叫高荟荟,别的就记不得了。 “是哪个字?”两个人寒暄两句后,陆愿问。 高荟荟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同学,没认真听自我介绍吧。” 陆愿有些尴尬,不等她问,荟荟就接着道:“不过也没关系啦,我也没认真听,是因缘际会的会加一个草字头哦,你看我们不就很有缘吗,分到一个班……” 陆愿心想,姑娘人不错,就是话多了些,然后客客气气地分了她半只糖醋鱼。 很久以前,她拖着行李箱穿行在陌生的校园里,看着高荟荟无精打采的样子再不肯让她乱跑,往她手里塞一瓶藿香正气水赶她到树荫下面休息。行李箱磕磕绊绊搬到六楼,直累的腰疼。后来回到学校,刷牙都抬不起胳膊,睡觉也不敢翻身,这样心里竟然还能冒出来一丝甜意。 陆愿做了个类似微笑的表情,对着窗外奔放热烈的热带植物,辣味金枪鱼差点呛得她落下泪来。 “晓晴: 这次在东南亚几个国家吃到了最正宗的咖喱,还在新加坡一家小书店淘到了好东西,快递想必已经在路上了。 推荐你以后来这玩,这家民宿不仅装修的好看,卖的明信片也好看。 我要登上去纽西兰的轮船了,然后应该是去澳洲,或者南极。 我一直想看看企鹅。从雨林到冰原,我想我会很快乐。” 高荟荟后来一直想,在机场的时候,如果陆愿回过头看到自己,自己会不会有勇气冲过去抱住她,然后请她留下,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陆愿回头了,并没有看到她,而且就算看到了她,那时的高荟荟也没有勇气去拥抱她。 所以就算重来一次,故事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那时,陆愿就要过安检了,突然毫无徵兆地回头看了一眼,她看到的只有拥挤的人群,吵闹又乏味,令她想起高中吵闹的食堂。真的离开了,反而没有什么伤感,可能又是好久才能回来。 并不是期盼什么人的送别,只是想,结束吧。 荟荟牢牢地站在原地,像是梦里自己见过的稻草人,她的舌头变成了稻草,脚掌变成了稻草。 那双有着似有若无墨水气味的手突然离开了她的眼睛,所以她看到了陆愿一张坦然冷静的脸,远在人群中。她随便看了看四周,很快就转回头去,大步离开。 高荟荟曾经以为自己有关陆愿的人生,可以写成四个字“等你回头”。 少女时期等前座的你回头讨论一道数学题,雨天书店经年重逢等你旨意一般的回头,机场仓促一别等你推开人山人海回头看我。 但是那个梦早就提醒过她。 校园里种高大的广玉兰,陆愿喜欢用那种叶子写字,在她面前低眉垂首,手里握着蘸了墨水的笔。她其实很想逗她,但仍旧耐着性子看她一笔一划写完。 她的手指上有墨水味道,相知多少年,就写了多少年。 年少的陆愿,成年的陆愿,站在那棵广玉兰下,眼睛里未说出的话原来是“等你回头”。 “长安: 我在船上认识了一个男孩子,他就像《海上钢琴师》的男主一样,竟然真的从未下过船。 他是乐队的小提琴手,会拉帕格尼尼,大家跳探戈的时候,他就拉《por una cabeza》。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天生为海洋而生。 我都有点想跟着轮船去环游世界了。” 程长安把明信片收起来,看了看手边那只白瓷瓶,为它换上一束白茶花。 第12章 平生欢 第十二章平生欢 楼下的海棠花落了一地,正是黄昏,太阳在玻璃上似坠非坠,映着最后一点灿烂的光。没有香味的西府海棠,一身的明艷妩媚,小区的孩子在下面吵着闹着玩过家家,捡海棠花打扮新嫁娘,笑声一直飘到了单晓晴所住的二楼,从窗口随着风涌了进来。 但是孩子们的欢笑并没有吵醒睡在沙发上的单晓晴,她等了好久,等得终于睡着了。林敏之悄悄地进了客厅,没有叫醒她,而是坐在了另一边的沙发。夕阳的光透过抽纱窗帘,在地上投下斜斜的光影,被风吹起波澜。 单晓晴睡得不好,在梦里皱着眉头,她翻了下身,手边的相框掉在了地毯上,她几乎是立刻被惊醒了,起身看见对面坐了林敏之。 林敏之坐在窗帘的阴影里,身后是闪着夕阳光芒的玻璃,晓晴乍然看过去直刺得眼睛疼。 敏之走过来坐到她旁边,捡起地毯上的相框,晓晴不可自抑地浑身发抖,心里猜到了最坏的结局,却还是不能相信,不愿相信,她低声道:“敏之,是真的吗?” 林敏之低下头,眼眶已经红了,她握住晓晴的手,仿佛那样她们就会多一点力量。“程小姐昨天就飞过去了,已经确定是她。” 晓晴嘴角抽动了一下,喃喃道:“不可能,一定是认错了,不可能……” 那可是陆愿,那是陪了她那么多年的朋友。 敏之忍着眼泪,翻出手机,没有再看一眼的勇气,递到晓晴面前。 照片上的女子被白布盖住了脸和身体,但晓晴一眼就看到她左手无名指的那枚银戒,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搁在白布外的小臂皮肤已经出现了腐败,前臂蹭掉了一大块皮肤。 那么冰凉的海水,搜救人员第三天才打捞上来,那么冰凉的海水,她明明是素来怕冷的,老天怎么忍心。 晓晴心中大恸,手指一抖划到屏幕,换了张照片。敏之立刻拦住她,道:“别看!” 但晓晴已经看到了,白布揭开原来是这样,青绿色的脸,腐败的身体,晓晴弯下腰,压住胃部,差点吐出来。敏之把手机扔掉,手忙脚乱地给她倒水。晓晴却再也忍不住,伏到敏之身上痛哭起来,眼前那张青绿色的狰狞的面孔在眼前挥之不去,她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一个人,那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 第15页 敏之也流下泪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她不敢想像要怎么去告诉陆愿的家人,晶晶还那么小。 还有高荟荟。 她都不确定该不该告诉她。 玻璃上最后的那点太阳终于坠了下去,抽纱窗帘静静地垂在窗前,露出窗外一寸蓝色的天空,是被淘洗过的蓝,没有喜怒哀乐的透明的蓝。孩子们的游戏终于结束了,一个声音洪亮的孩子喊了一声“百年好合,送入洞房——”,一板一眼地扯着调子,余音久久地飘在半空,然后响起了嬉闹的笑声和噼里啪啦的鼓掌声。他们闹得无忧无虑,一路踩着地上的海棠花各自飞奔回家。 敏之捡起的相框搁在茶几上,相片里的陆愿穿着一条海棠红的裙子,正在甲板上跳舞,海风吹得她头髮飘飘拂拂,蓝眼睛的小提琴手揽着她的腰,她的眼睛明亮,笑得放肆明媚,想必正在跳她喜欢的那一曲探戈。 《por una cabeza》,译为一步之遥。 长安收到的最后一张陆愿的明信片,是轮船的落日。图片上她站在船头,张开双臂,有点泰塔尼克号的意思,而背面简单地抄写了一首莱蒙托父的小诗。 “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寻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将要直面的,与已成过往的,较之深埋于它内心的,皆为微沫。” 她想陆愿写最后一句时,一定想起了小美人鱼,那是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 当年她们同在国外读书一起合租时,陆愿给她讲,自己曾经给小美人鱼编了无数个美好的结局。 “但是无论怎么改写,我想的都是书里的那个结局。”陆愿说。 她站在陆愿冰凉的尸首旁边时,在心底愤怒地向上天控诉,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要在她即将走向幸福时让她长眠于此。 真实的海洋让人溺毙而亡,陆地情人用深情似海互诉衷肠。 长安有些怨怼地想,以后她再也不是某人的困扰了。 和高荟荟分手后,陆愿一句也不提她,从来没说过牵挂二字,当年就是这样,只不过让长安第一次知道了她也有眼泪。 那就是个平常的下午,两个人在唐人街吃完晚餐回宿舍,陆愿本来还笑着和她谈考试的事情,上楼梯的时候,脚步突然慢了下来,脸色变得难看,长安正想扶她,陆愿一把抓住楼梯的栏杆,捂着胃蹲了下来。长安以为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吓得要去看医生。陆愿却摆摆手,弓着身慢慢上楼梯。 那天她们吃的是陆愿爱吃的糖醋排骨,从来没吃出过问题。长安问是不是前几天回国吃坏了什么,陆愿只摇头。 后来陆愿把自己关进了浴室,浴室本来就小,房间隔音也不怎么好,尽管陆愿开了水龙头,长安还是听到了她的哭声。她才知道她拼命提前写完作业留出的那个周末,飞回国内就和女友分了手。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伤心的样子,特别是朋友。长安想。 我们曾经隔着一整个太平洋,所以我不是故意葬身在这里。 你之于我,已经是海水的微沫,细小的波澜。 一枚先知的叶子啊,我并不是为你苍老成暮年。 体育课总是大晴天,夏天的太阳永不疲倦,高大的法国梧桐在草地上投下绿荫。远处传来马路上汽车的鸣笛,也带着专属于夏日的急躁。 高荟荟一动不动地躺了半天,突然转了个身,蜻蜓点水地亲了亲陆愿的脸。 陆愿说:“别动,热死了。” “那我偏要动。”荟荟又往她身上蹭了蹭。 “等会中午吃什么?” “我想吃过桥米线。” “老吃那个不健康。” “那你说吃什么?” “恩,那我们就吃过桥米线吧。” 荟荟笑了,把头埋在陆愿肩上。 “笑就笑,你抖什么,和帕金森似的。”陆愿嘲笑。 “我愿意。你也笑,来,给爷笑两声。” 陆愿不捧场地瞪了荟荟一眼。 “一到夏天你就病恹恹的。” “我在冬天更病恹恹的。” “你这样以后怎么养活我啊。”荟荟痛心疾首。 陆愿支起胳膊,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看四下无人注意,角落隐蔽,然后又慢慢凑近她的嘴唇。 “别闹。”荟荟笑得又和帕金森患者一样。 “我不闹。”陆愿停下来,伸出手抚摸她的脸,抚摸她的脖颈。 “别乱动。”荟荟拍了一下她的腰,脸红了。 陆愿似笑非笑的问:“你确定?” 高荟荟一闭眼:“女王大人我错了,请务必正面上我。” 陆愿却不动了,靠在她身上笑了起来,笑得高荟荟的五脏六腑都起了共鸣。 “我会满足你的。”陆愿故意不正经地低声道,“须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 高荟荟哈哈大笑,拿手指去戳她:“你平时就钻研这些淫词艷曲。” 陆愿握住她的手指,斜眼看她:“说的就好像你不懂似的。” 是的,我都懂,只要是你说的。荟荟反握住陆愿的手,低笑道:“为君一生欢。” 不远处的单晓晴对林敏之嘆道:“真是没眼看,没眼看,大庭广众,朗朗干坤……” 朗朗干坤,夏日漫长得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晓晴对着手机,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该怎么给荟荟打电话?要不要告诉她那些事情?” “没必要瞒着了吧。” “可是阿愿不会想让她知道的。” 比如陆愿早就离婚了,晶晶是试管婴儿,结婚是为了拿到绿卡,爱德华是同性恋,他们一早就签了协议。比如她知道你有严厉的父母,她知道陈崇显会好好对你,她就是不想让你觉得自己亏欠了她。 林敏之沉吟一下,道:“要不先打电话,看看她的反应,毕竟朋友一场,还是要参加葬礼的。” 晓晴点点头,拨出高荟荟的号码。 高荟荟很久没来这里了,楼下的广玉兰仍旧郁郁葱葱,房子她没有卖掉,但也没再住过。 她拉开窗帘,打开窗,眯眼看着阳光中飞舞的灰尘,夏天都快来了。 她甚至都有点忘记书柜的方位了。 她将书一本一本装进行李箱里,打算带回家。当然这里其他的东西也该清理了。 她正翻着一本旧杂志,放在外套的手机忽然响了,外套扔在床上。 “是谁打来的呢?”她一起身,不小心碰掉了手边一摞书。 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抖落出了一片叶子,荟荟一愣,还是弯腰先把它捡了起来,原来是陆愿常做的广玉兰书籤。 不过这张好像没见过,荟荟看着上面的字,写的是元稹的诗:“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看叶子可能是去年的,因为还挺新,去年秋天她们在做什么呢?高荟荟皱眉想了想。然后下结论道,应该只是陆愿百无聊赖时写的。 第16页 她不自觉地摩挲叶柄,找到手机,看来电显示是单晓晴,应该又要叫她出去玩。 阳台上的植物很久没浇水,早就枯萎了,阳光平淡地照在兰草干枯的身体上,旁边陪着一只菸灰缸。楼下的广玉兰却开花了。 荟荟笑笑,接通电话。 “餵?” 作者有话要说:  未展眉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明天可能还会放一个番外上来。 本来不想给陆愿这样的结局,但是当写到第六章时,陆愿说,她宁愿她们的结局是“江上数峰青”,那一刻,仿佛已经决定了她的宿命。 其实现实往往比小说还要残忍,生离死别,不尽人意。只不过有的人承担了幸运的角色,那便有人承担不幸。我想陆愿并不觉得自己不幸,她所求的,都停在最美好的地方。戛然而止,才让即将褪色的爱情显得有些重量。 结局停在高荟荟接起电话,我想,如果她真的很爱陆愿,甚至仍爱着陆愿,那么短时间内承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但是,高荟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林木荟郁,只待春风。 下一篇文可能是耽美或者言情,给只喜欢看百合文的朋友避个雷。这篇文写的有些难过,所以目前不打算写同类型的文了。 来者是客,谢谢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