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同人)金风玉露》 第1页 [bg同人] 《(香蜜同人)[香蜜沉沉烬如霜]金风玉露》作者:火喵【完结】 文案: 大战结束已三千年,锦觅仙子亦消逝三千年, 天帝仍是矢志不渝的样子,邝露却渐渐管不住自己的心。 一句话:润玉小哥哥,求求你看邝露一眼吧!我不希望你孤独终老啊! 食用指南: 1.全靠脑补,酸爽磕糖,佛系产粮 2.电视剧同人 3.初始时间点设定为大战结束但凤凰和葡萄还没最终he时 内容标籤: 幻想空间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润玉,邝露 ┃ 配角:各种配角 ┃ 其它: ☆、第一章(放个预收) 暮色四合,天际显出一抹新月。今日月牙如娥眉,星须多挂。 邝露布夜完毕,去天池闲逛。 雕栏玉阶,云烟环绕,一如当年。然池水干涸,流光树枯萎,一派空寂凄冷景象。 大殿即位天帝后,每思锦觅,心甚忧伤,便把与锦觅仙子初见之所,变了模样。 她随侍大殿,初时也接受敕封,有宽敞巍峨的宫殿,颇为重要的官职。大殿告诉她,攒一攒资歷,过千把年给她晋升。但她没有熬过去,百年前上书,自请任职夜神。 大战结束三千年了,锦觅仙子亦逝去三千年。大殿心意不渝,她却越来越难管控自己的心。值夜布星,方能与他时间错开——少见则少念。 子时,碰见月老。 还是一身红衣,绒球作饰,杖披红线。 “小邝露!” 邝露行礼,“月下仙人。” 她今时今日之地位,倒不用称月老仙上。 月老打量她蟹青裙衫,恨铁不成钢地扼腕:“小邝露,几十年没见,你穿衣打扮,怎还是这清寒的调调,直往老气横秋奔。你这样,如何让天帝眼里有你。” 邝露浅笑。 月老嘆气:“你的话是越来越少了,造孽,好好一个小姑娘,变成这样。”他悄悄问,“你可知凤娃和小锦觅的消息?” “我自是不知的。”邝露摇头。 大殿登极后,对月老这个叔父颇为冷淡。他怨月老偏心,又知魔尊与锦觅仙子相爱,并非是月老一根红线之功,无法迁怒,只好疏远。 姻缘府一日比一日冷清,除了缘机仙偶尔去坐坐,再无访客。 月老无聊,时常出门转悠,近百年,时不时遇邝露。两人池畔夜谈,真正熟络起来。 这只狐狸,于□□上并不精通,偏博览闲书,有一套自己的姻缘理论。 月老嘆:“难道小锦觅是真的死了吗?我家凤娃该有多伤心。日子越来越无聊,近来缘机也不来我府中玩。” 邝露道:“我听仙友提起,缘机仙子近日在府中闭关。” “闭关?她可不是醉心修行的。” 缘机一向与他玩得好,无聊时,是宁愿找乐子也不愿意修行的。月老狐疑,自言自语:“莫非她有什么事瞒着我?太不够意思了!” 月老抬步,就要去找缘机,走了几尺远,踅身回来,拧着眉心问邝露:“你如今一意避世,可知仙官上奏,让陛下早日定下天后?” 上一届天帝,以情爱为棋局,婚姻为筹码,联合鸟族,打压水族,意欲囊括六界。野心虽败,攀扯裙带等不好的风气却留下来。 何况鸟族与大殿有仇,天界远没看上去那么祥和。 为归拢四海,一些天官们想出好主意,让大殿联姻。 邝露自然听闻过,轻念:“陛下不会答应,他……”有倾心之人,再难爱上别人。 明明那人,不知他苦,不知他悲。见证他悲愤无奈的,是她。 正因为如此,她才当断不断,割捨不下。 月老见她长眉微蹙,道:“小邝露,缘分天註定,维繫靠打拼。你太顺着他,可不行啊。” 他私心里,还是希望把邝露和润玉配一对。 “这样,我给你换身靓丽的衣裳。” 邝露一惊。 两人推来让去,邝露坚持不受,月老无奈,去找缘机算帐。 他想着,要吓缘机一跳才好,化作原形,甩着毛绒绒白尾,伸爪推开窗板,钻进缘机仙居。 但见缘机的仙童背对他而立,仙童身前,一面水镜高悬,与他当年窥伺锦觅歷劫的别无二致。 他怎么没听说,天界近来有谁歷劫? 他进来长膘,肉垫踩地易响。狐狸起身,前肢抬起,两条后腿着地,踮起脚尖接近。 越走越近,大半镜像露出,赫然是润玉的脸! 光摇朱户金铺地,雪照琼窗玉怍官。年轻的润玉,束髮年纪,穿竹纹白衣,凭几而坐,一派富贵倜傥。 哪是天帝,分明是凡人打扮! 作者有话要说:  控制不住的组cp之心啊 ----- →有兴趣点个预收吧,现言《我的青梅超爱我[娱乐圈]》 ☆、第二章 月老大惊,思潮澎湃,声音冲口而出:“陛下如何在凡间?” 嗓音耳熟,仙童一骇。迅速回头,空空如也,感到袍子受拉扯,他低下头,看见两脚站立的狐狸挺胸叉腰。 白毛,一尾,散发威压,是常与缘机玩在一处的姻缘府月老无疑。 第2页 “月下仙君。” 仙童行礼作揖,徒留水镜立在原处。在上仙面前,他想关,却不敢。 月老问:“你说说,怎么回事?” 仙童脑袋愈发低,不言不语。 不见棺材不落泪。月老哼笑,寻了椅子,化作人身坐下。旁边是桌案,金玉为盆,内盛红彤彤仙果。 “不说,我就在这等缘机回来。” 仙童颤然欲泣,憋出一句:“仙君等就是,小的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月老抄起果子,“你还贫。” 仙童脖子一缩,月老抛起果子,眼光掠动,脖子一伸,用嘴叼住。 他且玩且看,在缘机府上消磨半日,方等到主人。 仙童偷偷使眼色,月老瞪灭。缘机接到暗示,笑起来,奇道:“红红?你怎么来了!” “老夫来看你。”月老挑眉,把果子放下,道:“不成想看见你做的好事。”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坐这的工夫,水镜里少年的轮廓已经坚毅不少。 天帝下凡了,变成十五六岁的屁大孩子。 月老站起来,下巴昂向缘机,兴师问罪道:“你做什么我大侄儿弄成这样?” 缘机眼角微抽,让仙童退下。仙童离开主殿,缘机当下伸手,给了月老一记挥击。 “你动动脑子,陛下是我敢摆布的吗?” “那你——”月老眼珠一转,假装威胁,“你告诉我真相,不告诉老夫,老夫我就去南天门大喊,喊到人尽皆知。” 缘机拉住他:“你真是脑子坏掉了,好吧,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你且先发誓。” “黄天在上,后天为证。我月下仙人今日立下重誓,不将你告诉我的事宣扬,如若不然,我挨天雷百道,还一生找不到好玩的东西,无聊一辈子。” 缘机勉强满意,说:“陛下的经歷,你也知道一些。命途多舛,又因性格缘故,甚少宣发,从而郁结于心,让心魔所扰,长此以往,恐伤仙基。所以日前,陛下决心去凡尘歷劫。” “歷劫。”月老重复,“歷的什么劫,可有什么章程?” “这我就不能说了。总归不是情劫,与你不关。” 怎么能不含情劫呢。七情六慾,人生八苦,情都占了一席之地。 月老瞪大眼睛。 “你别瞪我,陛下的心意,你岂不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我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也知这首诗,乃卓文君不忿相如变心所作。天下既有‘摧残枯木倚寒林,几度逢春不变心’的爱情,也有‘等闲变却故人心’的爱情,爱有深浅,情有短长,并不可耻。他与小锦觅相处时间不算长,至今三千年未曾谋面,还要守着,是在为难自己。” 月老振袖,自我肯定:“也就老夫这个当叔父的,不带目的地操心他婚姻大事了,我给他备红线去。” 缘机看他弹指瞬移,追上前,扑了个空。 月老回到姻缘府,闭门不出,拿起姻缘册子左翻右看。 私心里,他想把邝露和润玉凑一对,但润玉历劫的事又不能说。月老头痛,长吁短嘆找合适人选,半天找不到合适的。 缘机几次过来,被结界拦在门外。 苒苒三日过去,天宫闹出一桩事来。鸟族一只锦鸡,将水族告上天庭。那锦鸡生来美满,彩羽如缎,千年化人形,美艷不可方物。一日临水自照,被藏身石缝的田螺精看上,不顾她不识水性,要把她抢到溪水底去。 锦鸡哭天抢地:“他这是要我死啊。” 田螺委屈:“我也是才知道鸟不会水。” 等邝露听闻这事,已经发展为两族争端,鸟族咬定水族谋杀,水族高唿鸟族碰瓷,齐齐要天帝主持公道。 天帝不见踪影,惟近臣传口谕,各打五十大板,命两族回栖息地禁闭。 邝露觉事有异。 上一任天后专权,打压他族,鼠仙当堂怒斥反遭毒手,大殿常引以为戒。他宵衣旰食,事涉母族远亲,怎会袖手不理?纵然查明田螺年纪小,不懂事,但从他要拽锦鸡下水,便可窥见水族平日嚣张到何地步,让田螺耳濡目染,养成这副样子。 她往天宫找大殿,被守卫拒之门外。观察一阵,守卫把宫殿把守得水泼不进,问天兵中相熟者,又问不到答案。邝露咬唇,要回太巳府找爹借兵。 月老闻讯赶来,制止她:“小邝露,你这是做什么。” “月下仙人,请信我,陛下或出了事。”她把计划吐出,未说一半,月老打断她,“他没出事!” 邝露顿住,一愣,狐疑地看着月老。 月老补救:“陛下哪那么容易出事,他法力高强,兵将无数……” “您知道陛下在哪。” “嗯?” “陛下在哪?” “……” 邝露神态,仿佛山雨欲来。 月老心忖,答应缘机不说——都被识破,要不就说出来吧。他当时怎么发誓的?对,宣扬,他只要不宣扬出去,悄悄告诉一个两个,应该不会被天道惩罚。 第3页 月老肃容,引邝露到一旁,让她发过誓,嘆气道:“好吧,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 天擦黑了,今夜星稀,风有些冷。 因为水、鸟二族归乡,终于有一整日的清静。缘机出门,欲施展结界保护花草,冷不防看见两位仙友。 月老嬉皮笑脸,邝露肃面而立。 死狐狸!居然没被天雷噼! 作者有话要说:  手速慢就是,心里主角已经结婚孩子都打酱油了,文档里他们还没见面! 那么问题来了,天界的水镜开的是几倍速 owo ☆、第三章 邝露得知真相,如释重负,轻吐心中浊气,又忽忽若有所失。远离大殿身侧太久,终究变得生分,这些消息,只能千方百计从他处打听到。 月老道:“老夫这次,除了带小邝露过来,还有一件事。” 他从袖子里掏出姻缘簿,翻到一页,指着一名字道:“此女贤良淑德,姿容甚美,堪为大侄子人间良配。” 邝露惊讶,声音也有些干涩:“陛下此番歷的情劫?” 缘机搡开月老,道:“夜神别听狐狸瞎说,他就是贼心不死,非要把所有人凑成对。” “怎么说话呢,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我和你说——” 缘机不想听,迳自把他推出。 殿门一关,月老被挡在外面,一个劲拍门,和缘机打嘴仗。 过了会儿,敲门声歇了,月老声音也没了,缘机唿口气:“可算放弃了。” 她对邝露道:“夜神与那狐狸不同,既然知道真相,还盼守口如瓶。” “自然。”邝露问,“还望仙子告知,陛下何时归位?” “约莫两个月,人间六十年。” “可会遇到危险?” “并无,陛下命格极好,生在公侯富贵之家,往来皆是贵胄。一生顺遂,前程无忧。” 邝露放下一半的心,听到后半句,心脏一顿,颇觉古怪。 “敢问仙子,一生顺遂,却是为何?难道……” 缘机摇头:“夜神多虑。仙神歷劫,并非都要经歷些千古遗恨,对症下药,方能解开心结。陛下,悲多欢少,心系别离与不得之苦,而生执念。富贵平和的人生,更能抚慰心灵。” 她抬手,在水镜前一扫,镜面展现出钟鸣鼎食之家的清雅奢豪。窗敞开着,框住山光水色。青年戴冠,着墨绿锦袍,坐于案前,一手执摺扇,一手笔蘸墨,于白纸上绘树山。 这副样貌,委实有点……不羁。 邝露第一次发现他还有这副样子,嘴唇抿起小小的笑弧。她以袖掩了掩,抬眸,对缘机道:“谢仙子解惑。” 两人闲谈一阵,邝露告辞。方走出缘机府邸,月下仙人半道窜出来。 “小邝露,如何?” 月老道:“你看见陛下的样子了吧,有何想法?” “陛下安泰,是天界之福。” “谁要听你这般客套话!你实话与我说,心不心动?我为你备下了红绳——” 邝露避开,心中微恼,面红道:“月下仙人,陛下说了,不涉情劫。况且,你这红绳是给凡女备下的,如何又成了我的。” 好心当作驴肝肺,月老气不打一处来。 见她踩上浮云,往仙居飞,月老抓来彩霞跟在后面说:“他说你就听,难怪你——”他把后头的话吞回去,“你也不想想,不拉红线,任他在人间富贵一生、孤独终老,与任他在天帝位子上位高权重、孤独终老,有何不同,都是孤独!只是人间短暂而闲适,天界漫长而事繁罢了。” 邝露稍停,速度不由放慢。 月老趁机把红线和姻缘簿那一页塞到邝露手里。 “你看着办吧,是系给他人,还是系给自己。” 月老走了,邝露看着手心的红线无言。 月上中天,她摇身一变,化作凡女模样,下了人间。 人间却是白日,竹林如海,青翠欲滴。风拂过,影舞盪,绿杆曳动,叶子晃摇沙沙响。 她随风而行,踏过几处弯,步上一条黄泥小路。 某一刻,亭子自竹丛后探出檐角,向前,视野豁然开朗。 他在亭中作画,侧有小厮蹲身煎茶。与水镜中不同,他此刻十分接近大殿燕居时的样子,温文尔雅,如水如玉。 风停下来,他也顿笔。负手欣赏了会画,他转首欲吩咐小厮,余光无意囊括进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思考了一下夜神布夜的原理,按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说法,夜神一天之内至少要出门365次,太变态了,会累死的呀。所以我觉得天界应该有个地球仪之类的东西,这个仪器是个空间,神必须进空间里把白昼黑夜涂满,空间包含人界,一天转365次,但是碍于科技水平限制一天就坏掉,需要维修。布夜就是在维修完毕后,重新给挂上一个半圆的黑夜。至于天界的白天黑夜,那就是夜神的加班任务了——是的我只是为为什么天界黑夜人间却是白天而胡说八道。(手动狗头 ☆、第四章 此亭名撷翠,乃前朝雅士所建,地处金陵五台山余脉。西有水潭瀑布,东南有善缘寺,东有别业无数。他的别馆,就置在往东三里一座山上。 第4页 馆中凌云阁,视野开阔,常用来远眺作画,然方寸所限,难以尽兴。今日天爽气清,适宜出行,他早早换上谢公屐 ,来此观景,不料遇见陌生姑娘。 观其面容,姿容绰约,皮肤白净;看其穿着,虽无华饰,颜色高雅匀净,仿若无缝天/衣。 应是非富即贵的,怎么独自一人出现在山林之中,未有一个随侍? 方润玉这般想着,邝露已然一揖,道:“公子有礼。” 他回礼。 外人面前,他言行举止,向来与侯府公子身份相称。 邝露在水镜中看过他另一副的样子,再见他正经持重,差点泄露笑意。 却是不怎么伤心。众生有三魂,天、地、真,三魂先聚,再凝七魄。 一世尽,天魂归于天,地魂入地府,真魂产于父母精血结合之时,埋身坟墓。故人间常有春祭扫墓之俗,求祖宗保佑之愿。 眼前人,音容与大殿别无二致,但体内,也就天、地二魂与他相同。 是他又不是他,邝露微捏紧手,发觉红绳一直在她手中。 真要系上吗? 那女子她看了,月下仙人赠的小像,附在纸页后。 而眼前人的真魂终究会与九重天上的润玉相融,难道要让那人在他心里占一席之地。 先喜后悲,愁肠百结,邝露稍敛思绪道:“不瞒公子,小女与婢女走失,在山中迷了方向,请问往哪个方向颗回金陵?” “往东南走,就是金陵。”润玉答。 又觉不对,疑惑:“姑娘要独自回金陵?你与你家侍婢,没约好在何处会面?” 邝露初次下凡,从缘机那了解到他在金陵,近来住城外别业,哪知这附近具体有什么。提到金陵,不过是顺口一说。 邝露垂眼道:“家婢擅武艺,无须担忧她安全,她发现我不见,定会回家报信。我此时归家,或许能在半道相逢。” 二人又聊了几句,谎越扯越大,邝露便成金陵况姓商贾之女,趁父行商,野游玩乐。 方润玉信三分疑七分,一来,有头有脸的况姓商人,他从没听过。 二来,他不愿被打扰,让几个侍从守在东面、南面山脚,这姑娘所说若真,就是从西面瀑布或北面荒山而来。 他面上不显,劝邝露道:“姑娘孤身一人,恐歷艰险。我姓方,乃金陵承恩侯三子,姑娘若不嫌弃,可乘我马车归家。” “劳烦公子。”邝露道谢。 方润玉点头,吩咐侍从:“你且回趟别业,备车,并把司琴、司书带来,好生照看这位姑娘,一定安全送回。” 手指点桌,是探察身份的暗示。 方家曾出一位开国皇后,封承恩公,世袭三代而降,到他父亲时,恰变公为爵。 虽是闲散勛贵,却也有可能被他人利用,二哥又已入仕——送她一程不过举手之劳,但总要谨慎为妙。 侍从回别业找人,他和邝露在山中闲坐。 因她是女子,亭子便让给她。 桌上画未收,绘的这竹与亭。 风仿佛入了纸中,穿亭而过,竹叶婆娑,而那亭子里,无丝毫人烟。 太冷清了些,连他自己,都不在画中。 “公子爱竹?”邝露张口。 方润玉一愣。 “姑娘懂画?” 既开了话头,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等侍从回来,他甚至有点惋惜她要早归。 天光黯淡了些,方润玉目送她离去,带着一点子遗憾回了别业。 天黄黄的,他前脚进门,后脚天降暴雨。 一个时辰后,侍从回府,蔫着脸前来告罪。 山体滑坡,去金陵城和善缘寺的道路都堵了,无奈,他只能自作主张,把邝露又带了回来。 “眼下,况姑娘在门外,司琴、司书两位姐姐一同在车里,您看,让不让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_(:3」∠)_改了个被河蟹的天/衣,还听了一首歌《莫生气》,实力推荐,哈哈哈听笑了 ----- 剪了半小时指甲,思考了下下凡歷劫的原理,刷了阵微博,终于把什么亭子阁楼名字憋出来了,取名好难。然而微博吵起来了……晚一步追剧的我才看到红尘劫中段,连吃瓜都晚了一步,暴风哭泣,又哭又气,让我记起了re0党/争的恐惧。还看了下葡萄捅凤凰cut,莫不是有毒,能捅中凤凰恐怕是因为天界法术读条时间太长(滑稽)我要看他俩he啊!我不要买股! 电视剧打算养肥完结再看了,我是不拆官配的,这本小说接下来会更加放飞。编了个打油诗概括了下我的想法,献给大家:为了结局he,哪管人物ooc。编剧餵shi再辛苦,我的同人我做主。(狗头x3) ☆、第五章(已捉虫) 邝露客居西厢,管家派来司琴照顾她起居。邝露道谢,回绝道:“我不适应婢女贴身伺候起居,在府中打扰,已十分不好意思,怎能再劳烦司琴姑娘。” 于是没有贴身侍婢,门口留了两个婆子。 “唯恐姑娘不安,无论如何,守夜的人是要的,还请姑娘不要推拒绝。” 邝露应下。 不比鲜果琼液,人间食物粗糙,但方府一番好意,不忍拒绝。邝露勉强吃了一些,叫人撤下。 她休息了会,睡不着,想在廊下走走。 第5页 檐下两串羊角风灯如星煌煌,照亮如浇如注的雨水,两个婆子,个高的执灯笼,体宽的伴邝露说话。 这婆子树墩子模样,表面憨厚,内里精明,说起话来旁敲侧击又不失体贴。 邝露少说少回,也被她探到一点底细——这位况姑娘,看着高贵,却是没什么见识,说是商人之女,倒也贴切。偏长了副贵女的皮相,骗人,误人。 两个婆子心里不约而同生出轻慢。 雨打进来,树墩子低眼,掩住眼中傲岸,说:“姑娘仔细污了裙裳。” “可有风大些的地方?最好在高处。”邝露问。 食物难克化,她发饭晕流虚汗,想吹风醒醒神。 树墩子一惊,高处,不就指的凌云阁。 她说:“没有,哪有那种地方。主子们难得来一趟别馆,是以高楼年久失修。”欺邝露无知,编出谎话。“姑娘还是回房吧。” 邝露回了房间,坐一会,熄灭灯烛。 她察觉到府中僕从防备她,懒得再问她们。 进府时,她远远看见一座高楼,既然年久失修,里头便无人,直接过去算不得打扰。 邝露掐诀,回忆方位,瞬息移到凌风阁顶层。 不想阁内漆黑,尽是挂轴。她侧来转去,避开朝向不一的轴画,忽地,踩到一个圆熘熘的东西。 邝露向后滑,手下意识抓住近处物什。 呲啦—— 一副画被撕扯开,邝露连人带半幅残卷跌倒在地。 “谁!” 黑暗中响起一道男声。 方润玉喝了点酒,微醺,倒在椅上小憩。迷濛醒来,伸手摸杯,酒壶不见踪影,还听到裂帛一样的声音。 他下意识喊出声,神智回笼,不免后悔。阁中人,定非家僕,能躲过阁外守卫视线,指不定武功高强。 他揉了揉额头,眼中清明。悄然起身,想着如何隐匿身形,摸到挂在墙角的佩剑,就听一女声道:“公子勿怕,是我。” “……况姑娘?” “邝露毁了公子一副画,过意不去,还请公子给一天时间,明日必原样奉还。” 悉悉索索,是她收拾的动静,听声仿佛要远去。 “等等。”方润玉脱口而出。 “方公子何事?” 没想到她真停下来。 然唿吸清浅,飘渺难捉摸,一剎那,又无法确定是否真在。 方润玉点燃手照。 她就在厅中,蟹青衣群勾勒窈窕身形,手里抱着画。 没有水。 他吩咐下人看住她,她却出现在这里。 她从风雨来,衣上却干干净净。 “况姑娘为何在此。” “……我来吹吹风,并不知此间住了人。” “姑娘没问过旁人么。” “我自是问了,贵府僕从,说此地年久失修。” “哦?”方润玉笑,看似往邝露行,实则绕弯子朝剑走。 “可我府上,除了况姑娘,都知道我一年修葺一次阁楼,还偶尔住在这。不知姑娘向谁打听。” 邝露不说话。 她回想婆子言行,突然明白了方府对她的戒心,眉眼一动,却看见方润玉欲取剑。 他误会了。 那里竟有一把剑。 “公子且慢。”邝露掠过去,先一步夺下剑来。 方润玉动作来不及收,凭着惯性,一不小心摁住壁板,把她半圈到墙与胸膛之间。 ☆、第六章 邝露因取剑,侧对着他,他一低眼,能看见女子线条优美的侧脸、莹白耳垂。小巧珍珠坠在耳上,尚未摆脱惯性,轻轻摇颤。 在下人房吃酒的树墩子,指着窗外西厢黑黢黢的门窗,嘴碎道:“她耳上的坠子,似是东海明珠,身上衣裙,我却辨认不出料子,想来家中生意不小。但商贾之家,到底少了规矩,竟直接打听三爷的住处。” 婆子们惊唿,以袖捂住脸:“这可真是,真可真是……” 树墩子食指刮脸颊皮。“羞哦。” “不仅如此哩。”之前挑灯的高个插话,“你们没看见她要撤下的东西,满桌饭菜,每个用一两口就不要了,比那些王府里的小姐还端架子。” “她是为三爷来的?” “定是。不能让这小妖精得逞。” 婆子们豪言壮志,方润玉却被珠玉晃了眼。 拖长的沉默中,邝露抬头,发觉两人姿势诡异,一愣,忙退开去。 幽香犹在,喉头微痒,方润玉抑制轻咳的冲动,后知后觉她速度异于常人。 “你究竟是谁!” 他恢復戒备的姿态,只要她出剑,他有五成把握避开剑锋,捏住她喉咙。 自知已露形迹,邝露行礼道:“小仙邝露,心怀忧虑,特来看尊上是否安泰。” “……不知所谓,你——” 邝露手一伸,掌中剑消失,重新挂回墙上。好在她会术法,大殿如今又是凡人,施展一下,正能掩盖在他面前出丑的尴尬。 邝露面色微红,于方润玉,却是旖旎殆尽。他色变道:“你是人是妖?” 第6页 “小仙非妖,来见见公子耳。” 邝露施法,撕破的画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拼接、癒合。地上酒壶飞起,踩回桌面。 “公子无碍,邝露告辞。” 她捏住两指,灵气笼罩他,方润玉感觉自己被定住,动弹不得。 应消他记忆的,缘机月老等等,都在天上看着。但她私心,想让他记得她,哪怕留个朦胧的影子也好。 衣衫无风自动,青丝轻扬,邝露掐诀,模煳他的记忆,将方润玉之外所有人记忆截取。 方润玉迷迷煳煳躺回榻上,醒来后,将僕从唤来询问。个个一问三不知,他心存疑惑,难道仅是做了一场梦? 邝露回到天宫,天池边小憩一阵,平復心绪,拜访月老。 来至姻缘府,仙侍道:“上神容禀,仙君不在府中,正于缘机仙子府上作客。上神若不急,不妨过两个时辰再来。” “好。”邝露点头,意欲回府,在自家门口看见月老。 “小邝露!”月老迎上来,身后缀着她府上的仙侍。 “怎么不请仙君进去?” 仙侍面露难色:“仙君不肯入府,执意等您归来。” “月下仙人还是去府上坐坐吧,还有红绳,我想还……” “莫提红绳的事。”月老急切道:“你先让他们退下。” 似是急事,邝露屏退左右,月老道:“你是不是术法出了错,没把记忆消干净。” 邝露心一紧,难道他们这也看得出? 她的法力,不当如此微弱才是。 月老见她模样,以为她也是吃惊,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看着你消了记忆,他却记得你,还画下一副《梦遇神女图》。不巧着凉高烧,又被他人世的娘亲看到!如今,他家中人以为他被画妖摄魂,唯恐润玉不寿,要给他娶福泽深厚的女子沖喜。一个千年的妖怪,扮作人身,把我选的人挤下去,就要进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山车落地,兴奋地搓搓手。所以大家睡觉一定拒绝椅子接受床,要盖好被子呀哈哈哈。 ☆、第七章 邝露重返凡界,正是人间六月天。 金陵城内,承恩侯府好不热闹。 愿意嫁来沖喜的小官千金病倒在家,现下还起不了身。 侯夫人拨弄念珠,问嬷嬷:“是我做错了不成,违背慧光道长的规劝,连累了他家姑娘?” 嬷嬷说:“夫人岂能妄自菲薄,是三爷福泽深厚,那姑娘承受不住将来的福气,才病倒的。” 侯夫人痴迷佛道,有事相求时,什么画像神龛都能拜一拜。方润玉幼年体弱,难得没生病,想出门玩耍,她便带么儿去护国寺礼佛。主持高僧破天荒接见,说方润玉与方外有缘,侯夫人可愿割捨亲缘,让么儿拜入寺中做弟子。 她乃堂堂侯夫人,怎会让儿子青灯古佛,枯寂一生?当即拒绝。 路过庙门外算命摊,瞎一只眼的算命先生持卦拦住侯府马车,硬要给车中小儿算命。念叨小儿长命百岁,却亲缘情缘稀薄,不可在富贵热闹之地久居,否则损害身体。 过一天,又有一道人上门,自称闻名遐迩的慧光道长,云游至此,昨日于城门外偶遇夫人与三公子。三公子与俗世缘浅,不如随他去京城修道。 侯夫人气急,碍于“慧光道长”四字,把道人请进府,好吃好喝地看管。一打听,道人身份竟是真。 古有三人成虎之说,侯夫人一天内从三人口中听到意思差不多的话,加之润玉先生亦说润玉聪颖,比同龄孩童早慧,侯夫人一颗心激盪,如同一锅滴了水的油。 她卸钗环,褪华服,荆钗布裙斋戒三日,沐浴焚香,请教慧光道长,为何么儿久病不愈? 道长答:“侯府非他长久之所居。” 侯夫人又问:“有何办法可破解?除了出家。” 道长笑:“于山水清雅处修养,磨砺本心,少在人烟稠密、浊气聚集之地来往,方能保存亲缘。往后亦不要奢望娶妻,令公子厚福,非凡女能承受。” 侯夫人从回忆里抽身,嘆一口气。润玉一年到头久居城外,偶尔回城与亲朋相聚。近一年,住的时间陆续加起来有两个月,让她放松了警惕。 听闻润玉生病,她连夜赶往别业,路上遇见那吕家千金。十六七岁的女儿,娇娇怯怯,因为马车轮子陷入泥坑,不得不下车等待。 她顺手帮了忙,对那姑娘第一印象仅是柔弱。不想润玉病癒,随她回城中小住,城中颳起有关吕家姑娘的风语——年十七,为母守孝,三年茹素,乃一名孝女。前日抽中护国寺的上上籤,高僧都说她有福气。 虽然护国寺主持已经换了一茬,但在侯夫人看来,佛法依旧精妙,她对吕姑娘留了心。而后,她不小心发现润玉那副画,听闻润玉曾莫名召集僕婢,又有道姑上门卜筮,就把润玉的亲事定下。 没想到六礼才过一,吕姑娘病倒。 邝露隐身主院,听了事情大概。她被月老推下来,仅来得及联繫土地。 出了侯府,她问土地那妖怪情况,土地说:“是梨树妖,一千年来,餐风饮露,食日月精华。几度把灵气度给树苗花草,又在大雨之时,握紧泥石,避免滑坡。她福气实在深,才能在上回暴雨折断树身后,得到借尸还魂的机会。上仙为何要对付她?杀这类妖物,背弃天道,无法向她出手啊。” 第7页 邝露沉吟,不为难土地,说:“你带我去她住处,是非曲直,我自有评判。” 土地道是,一面遁地引路,一面说:“月下仙人还嘱咐小仙,为上仙置办身份。如今,上仙是锦绣坊掌柜独女,名况露。况且之况,白露之露,宅子店铺在城北。” 邝露点头,但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不多时,吕府近在眼前。 这是个二进的宅子,房屋老旧,门口的石狮子仅轮廓模煳。 她站在梨妖绣楼外,未触门扇,娇音入耳:“不知是哪位道友?若是寻我,且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男主只在回忆里出场 ☆、第八章 梨妖面带病容,勉强端坐桌前,打量对面的邝露。她是金陵有名的妖怪之一,与土地相熟,但还是第一次见土地对谁流露此等恭敬。 她此番借尸还魂,改名吕盈秀。偶然发现承恩侯府三公子负责深厚,裨益修行,想办法定下婚约。事一敲定,心力一松,咯血病倒。 “道友法力高深,不知找盈秀何事?”梨妖略微思忖,报上姓名。 “闻道友要嫁入承恩侯府。”邝露抛出话头,却不接续。 吕盈秀揣摩她心思,稍作修饰,有一说一:“盈秀渡劫失败,元神大损,见侯府有位公子,异于常人,想借其气修养一阵。”她瞥眼土地,“难道这公子是仙界中人?道友放心,盈秀必不伤他,待我痊癒,定将借来的气反哺回去。” “道友何必执着此等法子,当心血本无归。我这有一枚丹药,赠与道友,吃下可得五百年灵力。” 邝露拿出丹药,吕盈秀接过,嗅了嗅,已能感受到丝丝外溢的灵息。她的法子,说白了乃双修之法,所谓血本无归,无外乎是她瞒着那人,心意难通,会反被吸干。 她把丹药放回桌面。还未入门,就值这个数,她对那人身份很是好奇。 吕盈秀说:“想来三公子仙阶不低,盈秀更不捨得放手。是亏是赚,道友得让我试一试才知道。” 邝露笑容消失:“那就委屈道友了,什么时候改变心意,可托土地寻我。” 吕盈秀笑盈盈。 邝露离开吕府,心情颇沉。这是个打不得、杀不得的妖怪,一不小心,会让大殿犯下杀孽。虽禁了她的足,但魂魄来自草木之身,离不开日精月华,未免她死去,还得时不时让土地安排她放风。 走了几步,土地婆迎上来:“上仙且慢,可是要去绣坊。”土地既被留下吕府,传讯给老妻招待上仙。 “……” 邝露:“去看看。” 她大致看了看铺子,对面书社人头攒动。一问,城中雅士聚于此,以书画会友,供文人品评。书画在后堂作成,由店家张挂于前,亦有百姓围在前头凑热闹。 眼下争论的是两幅画:一副画水光垂柳,笔墨多变,热闹非凡;一副绘池鸟,大片留白,栩栩如生。 邝露见过方润玉的画,感觉第二幅运笔与他相似。 她解开匿形,问一老儒生:“劳您解惑,作画的是何人?” 老儒生道:“不知,一向是隐了名的,这回章也未盖。” 邝露转头看画,却不知这一幕落在方润玉眼底。友人拉他到外头听大家看法,他一错眼,看见一个姑娘凭空出现,显形老儒生身侧。 除了他,没人觉得不对劲,仿佛她一直站在那。 令他惊嘆是那姑娘面容,与他一幅画上有三分相似。 评画结果出,友人的拿了头彩,他挥挥手,派家僕往邝露那去。不久,家僕在他耳边回话:“似乎选的是您这副。听她与老丈对话,道有些可惜。” 是哪家女郎?他总感觉认识她。 打算让家僕去探听,邝露一下子又消了身形。 ……的确有些可惜。 时间差不多了,润玉回府。他是出来找吕府,想让吕府退亲的,然吕大人不在。 他爹娘恩爱,兄长婚后与嫂嫂如胶似漆,身旁好友,亦多与妻子相敬如宾。他偶尔觉情爱之事美好,但一涉及自己婚事,心好像分两半,最后总是那半个自己占上风。方润玉牴触婚事,从来不喜母亲说些婚事的玩笑,何况此次是真的谈婚论嫁。 大概已经接受了道人和尚说的命运,所以无法想像成亲的样子。 他和母亲讲明,委婉地劝,侯夫人伤心之余,答应退亲。 母子俩商议,要女方来退,再给吕家千金寻个好归宿,才能最小程度减少女子名节之损。 又过数日,吕家千金久病不愈,门都不出。侯夫人派嬷嬷送补品,嬷嬷回来说:“并非拿乔,看着体态瘦弱,很是可怜。” 侯夫人拨弄念珠:“身子太弱了。拖着也不好,放出风声去,我要收吕家盈秀做义女。再送信给吕大人,问他可愿意。” 嬷嬷道:“夫人放心,桂香定然为您办妥。”她拿起小锤给侯夫人捶腿,“听闻城中近来有间绣坊花样新颖,群王府的夫人都夸赞,您要不要也让他们送些花样子看看,挑一挑,松松心。” “可。”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邝露带着绣娘上承恩侯府。 土地婆会做生意,一下子把绣坊弄得声名鹊起,邝露猝不及防,收到承恩侯府邀约。 第8页 她已经去过一趟郡王府,自然不能拒绝承恩侯府。土地婆说:“上头吩咐,除面对梨妖,您必须按凡人身份行事。这类人间的贵人来请,必须掌柜亲自上门,才显得不慢怠。您要唬住他们,让他们多买。您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儿,气势端出来,他们一瞧,就觉得绣品也配得上他们的门第。” 侯夫人请邝露进来,见她不卑不亢,仪态有礼,心生好感。 她挑了几个花样子,绣娘介绍,邝露不时补充几句。 事成退下,走卵石甬道步出正院,迎面行来一男子,广袖长衫,避无可避——正是润玉。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掉马天,晴光万里翠生烟_(:3ゝ∠)_ ☆、第九章 引路的大丫鬟行礼,方润玉让她起来,舒眉问:“这位姑娘是?” “是夫人的客人,城南况家绣坊的小掌柜。” 方润玉点头,见礼后远去。走入正院,有意无意提了几句方才的客人。侯夫人说:“这家绣坊近日有名得很,我请过来看了看,的确是花样新颖,不落俗套。” 她指着新添的精巧桌屏:“瞧,这是他家送来的成品。” 方润玉看了眼,猫扑蝴蝶,栩栩如生,针脚整齐,配色明快。他转到别的话题。从正院出去,过了二门,吩咐随侍。 良久,况家绣坊接到一单生意,承恩侯府送来定金与一副画,要绣坊把画景绣入八扇屏。 邝露一瞧那画,知道是方润玉的。绣坊货品,一向走明丽富贵的路子,与他画意不符,来人却说,府中三爷本在犹豫,在侯夫人院中见到新桌屏后,十分喜爱,特地择定她们绣坊,。邝露不解,在土地婆眼神催促下,收下定金。 “三公子可有别的要求?” “一年内交货即刻,三爷道,相信贵坊一定能交出满意的成品。” 邝露再问,僕从不肯多说,告辞动身。 满意?那副桌屏,她也看过,他是满意逼真的技艺,还是满意亮丽的风格? 她对方润玉房间摆设、衣着等记忆犹新,观他喜好,与大殿并无不同。一年的时间……邝露挑了一些颜色典雅的丝线,问绣娘:“若同时做两幅屏面,一年够否?”倘若不够,以她之名,拜託下天上织女。 绣坊紧锣密鼓筹措起来,邝露不通此事,时不时发些消暑良品。 听闻侯府已经与吕家退亲,邝露松一口气,中途回一次天界,缘机道:“我亦用水镜观察那小妖,似是还未放弃。我随摆布凡人,却摆布不了天道,陛下命盘中无她,如今与她有了联繫。她也是草木一族,纠缠深了,难免以前那种伤心。” 邝露摇头:“她和锦觅仙子,全然不同。” 回凡界,邝露去了趟吕家,这次仅拿修生养息的丹药。吕盈秀本意拖一拖,没想到侯夫人弄出这一遭。她收下丹药,立心魔誓。 邝露松了口气。她因善行为天道注意,如今修为尽毁,想活下去,就必须表里如一。 邝露踱出吕家,不知不觉走到玄武湖。清风吹拂,店招摇曳,有人喊“况小掌柜”。邝露回头,看见方润玉的随侍,说请她上茶楼一叙。抬眼,一柄摺扇拨开竹帘,露出方润玉的脸。 她受邀上楼,客套一番,方润玉道:“况姑娘双手,一颗茧都无,不像是精通绣技。绣坊掌柜的承嗣女,难道可以不修本家技艺?” 他语调温和,如早春之风,扑面虽柔,却暗藏寒意。 邝露惊讶。她虽当过天兵,但用多了天界奇珍,手如柔荑。此不足道,邝露答:“实不相瞒,小女之长,在于珠算。刺绣之事,自有绣娘。” “原来如此。” 二人相对无言,默默喝完大红袍。临离席,润玉提出要去绣坊看屏面。 “尚未完成……” “无妨。说来不好意思,在下有些挑剔毛病。现在去看了,有什么要求,及时说出,也免得贵坊到时候手忙脚乱。” 两人领着僕从往绣坊去,因路拥挤,柳条拂过邝露头髮。他注意到,和邝露换了位置,道:“发上有柳叶。” 邝露摘下,方润玉看着她,若有所思。 进了绣坊,邝露命人上茶。绣娘带着两幅半成品,摆在方润玉眼前。 “有两件?” “久闻三公子擅长书画……”邝露隐晦地说了她的考虑,把考虑的主体换成绣坊。 “三公子觉得哪件合适?” “况姑娘又觉得哪件合适?”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和大殿当年与她说话是无差。 邝露晃神,指着清雅的道:“私以为是它。” “的确和我心意。此副配色与别不同,不知是何人搭的?” 邝露未答,绣娘与有荣焉道:“乃咱们小掌柜。” 方润玉嗯一声,又围另一件发问,看上去两幅都满意,又都不满意,直到离开也没准确答案。 翌日,方润玉请邝露到昨日茶楼。还是那处雅间,他道:“请姑娘点茶,今日我随姑娘。” 邝露于人间待了一段时间,托土地公婆的福,许多茶味已经尝过。她点完,不久,茶叶点心送上来,体态婀娜的女子表演茶艺。茶水入杯,并非大红袍,方润玉一尝,和在绣坊喝过的都属清冽一味。 第9页 女子退下,方润玉笑:“况姑娘了解我多矣。”然眼若深潭。 他拍了拍手,随侍把一轴画送进来,放上桌面。 方润玉道:“请姑娘来,既为品茶,也为赏画。姑娘且看。” 诸人告诉他是梦,他因梦作画,才绘下这副。如今这位况姑娘却——这就很可疑了。 她是谁?是僕从查到的普通市井儿女,还是给要侯府使绊子的政敌属下,又或者,非他眼花,她非人? “你是人是妖。”他心想,挑开系带,把轴木一推。 一副女子像展现在邝露眼前,蟹青衣裙,与她三份像。 ☆、第十章 邝露端茶的手一顿。她大意了,只当他是凡人,未曾想善画者的眼与笔,最擅长“捕风捉影”。一点小小的私心,造成这样的疏漏。 邝露垂眼,在远离画轴之处放下茶盏。 “三公子此画,笔迹虽疏,意态传神,衣袂飘扬有飘举之相。久闻三公子绘山水景物传神,没想到画起人来,也是极佳。” 他要听的不是这些客套话。“我与况姑娘见了三次,一直觉得面熟,昨日一看,姑娘竟出现在我的画里。” “三公子煳涂了,有些相似而已,画中之人,岂是况露。” 方润玉笑。 邝露的心提起来,几乎到喉咙,听得他悠悠一嘆:“那就是缘分了。” “况某市井之人,不敢与公子攀交情。” “况姑娘碧玉年华,以承嗣女之身,代父掌绣坊,向来豪爽,怎么如今拘泥起身份。想来况姑娘未把本公子当朋友。” “非某拘泥,公子身份贵重,某不敢高攀。” 邝露一退再退,自称变了几道,他仿佛满意了,长嘆一声:“唉。” 邝露松了口气,方润玉却道:“我倒想交姑娘这个朋友。” 这口气便梗在胸口,上下不能。 “我曾梦游仙山,邂逅异事,故作这副《梦游图》,不久遇见姑娘。她与你相似,也是缘分。我娘亲信佛,常与我说缘分奇妙,来则珍惜。”方润玉微停,端起茶盏,“方某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他先饮为敬,剔透的瞳仁与邝露的相对,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他怀疑自己的记忆被做了手脚,不便戳破,隐下书社外的那次意外,抬手做请。 方润玉自信武功,加之他身份,带些高手出门并不诡异。如此多接近她,总能探明真相。 邝露垂眸看盏,睫毛投下浅影。水镜未关,她不能轻易出手,若被缘机、月老得知,前者为稳妥,后者为私念,说不定都会将错就错。 影一颤,邝露抬眼,掌起茶。 方润玉看着她喝下去。 自此方润玉与邝露私交密集起来。 晴日穿廊游湖,道是兴之所至,雨天作画品茶,乃称以文会友。侯夫人听说这事,暗自头疼,唤来么儿婢女询问。恰好方润玉到府门,听得书童消息,嗯一声,气定神闲到正院请安。 侯夫人委婉切入,绕了一圈,询问道:“你近来常与一女郎出游?” 方润玉点头:“是锦绣坊的况姑娘。上回在娘亲这看见她家桌屏,逗趣可爱,故我亦请她绣副屏面。” 请绣坊绣屏面,让僕从去就是,与他何干?他看似交代清楚,如何结识、出游几次等等,却是一个不漏。 侯夫人说:“你对她是什么意思。” “友人。” “友人,哼,你可知她是个姑娘?” 方润玉一笑,反问道:“娘亲可听过曹魏阮嗣宗一桩故事?嗣宗邻家卖酒,酒家娘子貌美非常,嗣宗慕其容颜,每次喝醉,躺在酒家娘子身旁,不行轻薄之事。我辈中人,遵循礼法不过锦上添花,况姑娘于我,正是那酒家娘子,离之有违己心,亲之方逾法规。我二人不亲不疏,清清白白,君子之交,娘亲何必多虑。” 侯夫人无言,片刻,嘆气:“我说不过你。你行事明白,且记住今日的话,记得分寸便好。” 转眼七夕前夕,屏面制成一半。金陵风俗,七夕办巧节会、放河灯。土地公夫妻一心想让上仙多多走访,体察民情民风,听听他们的政绩,最好记忆深刻,记到回天界。 夫妻合力,劝邝露上街走走,若是觉得无趣,还可以去山林间的鬼市逛逛。 邝露答应,七夕那日给绣坊放了假。 她推开门,打算去迎接如昼盛景,看不见的所在,方润玉也走出方府侧门。 随侍跟了十来步,大起胆子问:“三公子是要去寻况姑娘?” “寻她作甚。” 他出来,只是懒得作陪。因吕大人在外地,吕夫人早已病逝,侯夫人又有愧于吕盈秀,今年把她接到府里过乞巧,算是正式在外人面前认下这个干女儿。 方润玉想着那一盘盘点心巧果,实在没有意思,对随侍说了句“快跟上”,轻摇摺扇,走入万千火树映照下。 作者有话要说:  阮嗣宗:阮籍 大龙:换个身份我也能carry全场 ---- _(:3ゝ∠)_我,匮乏回评论的词彙量 ☆、第十一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请假,赶上变天身体没好。明天双更,不好意思! 第10页 七夕灯会,街巷张灯结彩。金陵城中扎了一座彩楼,供女子参赛,比拼花果巧果。 此等盛事,由城中商贾合力举办,虽说不限参与者,但能有名次者,几乎都是豪商官宦的女儿。她们甚少出门,在家中办乞巧会,参赛的巧果花果,当天制好。由嬷嬷婢女送来。 土地婆说:“各家小姐,都在等信儿,所以戊时三刻前,必出结果。至少亥时,报信人要跑到各家府上。上仙若是感兴趣,要不要参与评审?或是报个名?” 邝露欣赏了下,摇头:“不必。七夕盛会,就是玩这个?” “当然不止于此。” 土地婆说:“那是大家小姐的玩法。灯节,最重要的还是赏灯,河灯、天灯,各有款式。您可以买个喜欢的,执着游街。若是懒得提,可以去李园,什么莲花灯、兔子灯、桃灯等等都有。那是一位李姓富商怀念亡妻所建,每年七夕开放,专供民间青年男女游乐。” 并没有特别感兴趣,但有个目的,总比瞎逛好。 “我便去那看看吧。” 邝露手掖袖,说:“这些日子劳烦你了,七夕佳节,理应你们夫妻共度。李园在何处?告诉我地方,不必陪我。” “这怎么行。”土地婆意动,土地公想了想,拒绝。 土地婆瞪他一眼,把他瞪退缩了,扬起笑坚定道:“对啊,这怎么行!我家老头儿那张脸,我早看腻了,多看几眼,少看几眼,没什么差别。去李园的那条路,您从前没走过,我还是把您带到园子门口。” 她面色坚持,邝露说:“好。” 土地婆一面引路,一面与邝露介绍民俗。邝露随口夸赞,土地公与有荣焉,红光满面,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肥肚稍腆。 路过一道牌坊,方润玉瞥见他们,邝露裊裊而行,身侧跟着两个生面孔。 他与“况露”相交,也就见过她手下绣娘,那一男一女两个老者,还是第一次看见。难道是她爹娘?不是,爹娘岂会对女儿如此恭敬,背都弯成虾状。 且看他们脚步轻快,身姿灵活,或许武功高强。 她身上果然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方润玉出门,不可能仅带一个随侍,后头还有两个武功不错的护卫。 他跟上去,看着邝露在李园门口与俩老者分别。 她要去李园? 把随侍留在门口,方润玉派一个护卫跟老者,拂动袍袖,叫另一个随他进园。 李家的家丁们站在门口,耷拉着眼睛磨墨递笔。 李园既为给民间青年男女牵线所在,自然要登记姓名。 签完姓名,男女分两扇门入,男领面具,女领团扇。面具内刻数字,团扇则有号码坠子。 有意者互露真容,交换号码。待天明,若有一方找李家询问情况,另一方知悉首肯后,便能互通姓名门户。 邝露改称“况露”,但说得多,写得少,绣坊的帐目,一直是土地婆在管。她下意识签了真名,听完李家家丁介绍,心觉无妨,捏了柄圆形的入内。 方润玉凭藉身份,从女眷门入,未尝不可。然男子走此门,过于显眼,恐打草惊蛇。 他记下邝露衣着扇形,让护卫从墙头潜入,自己则走另一扇门,免得跟丢。 迴廊曲折,庭院幽深,千姿百态的灯盏于水中、树间和檐下璀璨生辉。 青年男女络绎不绝,往中庭汇集。 方润玉随人潮推动,不久看见护卫。 这是个人字形岔路口,他和护卫各在一条岔道上,邝露已行至交汇点。 方润玉加快脚步,碍于人群,几次侧身。 再转眼,圆形团扇春笋一样冒出来,视野内就有五六把。 毕竟扇形只有几款,不同在于绣样。 方润玉一壁走,一壁寻邝露。不经意与一女子擦肩,他似有所感,偏头看。 那女子淡色裙裳,扇面绣兰。她在赏树上灯,眼望过去,素手松松举着,团扇轻遮侧脸。 头髮掠在后面,耳朵露出来,线条弯曲恰到好处。 一颗珠子,小巧莹白,垂在耳下轻颤。 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鬼使神差,他伸出手,手背抵住扇柄,轻而易举推开。 女子察觉,不由看过来。目光盈盈,映着灯火,像一滴露。 ☆、第十二章 仿佛什么东西顺着目光流出来,两人视线相接,都有些怔愣。 园子人多,到处时游客。戴绒花的女子、戴面具的青年,一个一个,接连从两人身边走过,没谁移开眼睛。直到三个女子挽臂而来,欢声笑语,才破坏这隐秘的气氛。 二人不得不避开,邝露退到树下,重新看他。 她认得他的眼睛。 眼形略长,瞳珠色深。上半张脸的其余部分,藏在造型奇异的半脸面具下面,鼻樑挺直隆起,贴合它的起伏。 “三公子?”她不确定地问。 “况姑娘,好巧。” 方润玉打量她面容,看到扇坠号码,收回视线。 二人见礼,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相顾无言,又平生尴尬。 “三公子怎会在此?” “况姑娘如何在此?” 话音同出,几乎同落。方润玉脑袋清醒了些,问:“况姑娘也是来游园?” 第11页 “是,久闻李园大名,没想到遇见三公子。三公子贤身贵体,喜好清静,原来也会来这种地方。” 方润玉轻笑:“热闹有热闹的好处。何不同逛?” 邝露点头,方润玉看了护卫一眼,抬手作请。 他们往池子去,他一手负在后,把号码暗号递出,同邝露走上板桥。 二人挨得近,衣衫偶尔相贴,有时人影来去,将挤到她,他欲伸手扶,她意外地和来人不相撞。 方润玉止住手,握着收拢的摺扇,往左手心一打,又一打。他和她说花灯,说冶园越说越觉得她神秘。 不论今日,还是从前,许多话题她都接得上,但对民风民俗一类,十分生疏。她的谈吐,与一般商贾承嗣女的精明泼辣并不相合,透露出的闲情逸緻,也委实多了些。 欣赏了会莲灯,步到池对面,走过月洞门,是一条卵石甬道。 方润玉说:“李园这种路,石色浅淡,我以为秋日景最佳,犹以草木将黄未枯时最有韵味。” 天宫甚少此类走道,不够贵重明净。邝露顺他话想像了下,心下放松,随口调侃:“上回去承恩侯府,侯夫人院中就是这样的路。难道贵府园景,乃公子督造?” 方润玉笑:“非也。我娘亲身体不好,饭后在卵石路上走走,有助康健。” “原来如此。” 这个话题,对她来说太深了,她并非他挚友,理应不涉家事。 邝露挪开眼,团扇微举高,掩住嘴。 手指纤长,方润玉心一动,倒觉得正是时机。表面的东西再聊下去,马上要无话可谈,不如说些亲近些的,拉进关系,探探底。 “不过我也算督造过园林。我名下有几处别庄,园子依自己喜好设计,我画图纸,交由工匠建造,数年下来,有点心得。” 邝露微笑:“公子见多识广。” 他来到凡间是对的,过得颇有趣味。 “姑娘对造园一事颇为精通,可是在府练过手?” 邝露督造过两次,第一次她还是大殿近臣,因为升职,居太巳府或璇玑宫都不合适,于是另造仙居。第二次,她转任夜神,又想离他远些,索性换了洞府。 这难以与方润玉说,邝露点头,含煳其辞。 “督造庭院的确得趣,看着居所外景物变化、成形,偶尔会有些时移世易的感悟。” “好像时间在眼前变慢了。” 两人相视一笑,卵石路到尽头。 穿过拱门,大门近在眼前。 方润玉道:“姑娘既对此感兴趣,不如到我小钟山作客。一旬后,我要回城东别业,山脚是座桂子园,遍种桂树。” 邝露犹豫。她隐隐感觉到他的怀疑,他似乎在缩小两人间的距离。 她要找时机让他忘记,而不是多次见面令他想起。 见她不答,方润玉道:“姑娘可是顾虑清名?园子秋日开放给游人,我倒时自会让婢女作陪,不扰姑娘清誉。” “公子考虑周全,只是我此时不能给答覆。” “姑娘需要时间想?” “是。” “那姑娘需要想多久?” “……五天。” 邝露说:“侯夫人定的绣品,今期要收尾,今日出门,也是忙里偷闲。总得忙过这一阵。” 方润玉笑:“我静候姑娘佳音。” ☆、第十三章 大门已出,二人告别,方润玉目送邝露回府。 护卫走过来说:“三爷,况姑娘登记的名姓,与她真名不同。” “哦?” 方润玉挑眉,护卫拿出一张纸条。接过来看,誊写的两字,露还是露,况却成了邝。 “邝露。”他轻轻念。 这资料,还是借着侯府势力要的。 护卫见他上心,又神色不明,忍不住多嘴:“况姑娘留了假名,可见并不是冲着良缘来的,您……” 方润玉睨他,护卫闭嘴,在他转身后,神色有点委屈。 如果七夕来李园闲逛,或求露水姻缘,就留假名甚至假住址,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三爷不会想到后面那去了吧?他看况姑娘持重,不像那等女子。 邝露回到绣坊,洗漱一番入眠,醒来继续想桂子园的邀约。 不经意过了五日,邝露带着绣娘和绣品上承恩侯府。在花厅小坐片刻,侯夫人身边的嬷嬷请她去正院。 大丫鬟在门前拦住她们:“嬷嬷,三爷还在里面。” 嬷嬷惊讶:“三爷不是要出府?” 吕家小姐今日来此拜访,陪侯夫人说了说话,半个时辰前告辞,正好方润玉要外出访友,侯夫人就让他送吕盈秀一程。 临走时,方润玉还说入夜才归,府中不必备他饭菜。 “突然折回来的,婢子也不清楚。” 大丫鬟话音落未消,门扇后传来争执声,有硬质的物什一磕,侯夫人道:“娘还不是为你好!” “娘若是为我好,就听道长法师他们的话,不要再想安插人。娘收买我身边丫鬟书童,我并不是不知道。清风,他老子娘得病,缺钱,我不追究。至于那些丫鬟,想做姨娘,恐怕没那么大运气。” 第12页 “你这是什么话?” “娘难下决心,我帮您下。我已决意五天后回别业,清晨已和爹说明。今年既在城中住满三个月,过年就不回来了。您保重身体。” 勐地门开,大丫鬟和嬷嬷面面相觑。 僕从们低头,唯恐被迁怒,方润玉和邝露对上眼。 邝露有些惊嘆,在她看来,大殿此世顺遂,又父慈母孝、兄友弟恭,好得不能再好,怎么还是有烦恼之处。 她与他交游,他对侯府诸人的亲近信任溢于言表,如今却和侯夫人吵起来。 听信儿,与婚姻有关,难道是吕盈秀违背誓言? 方润玉一口气堵在胸口,他并非没有公子脾气,客人在前,如何好发?叫了声“邝露姑娘”,点头致意,沉脸而去。 让访客撞上家事,谁脸上也不好看。侯夫人未让邝露久留,邝露也知趣地暗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她出府,往吕府走,走到一半嫌慢,用了腾挪术。 吕盈秀的丫鬟跪在院子,绣楼门紧闭。 突然见她从身后来,丫鬟吓了一跳。 邝露走进去,吕盈秀正对镜梳妆。她把玩一支金簪,抱怨:“就知道你要来。” “道友的话不作数了不成。” 透过镜子看邝露,神色严肃,原还想逗她,一想到邝露法力高深,吕盈秀歇了心思。 “我虽是妖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次不是我,是侯夫人会错意,我那丫鬟又失了智,弄出个英雄救美的好戏。要不是我身体轻盈,下马车时差点摔倒。” 那丫鬟还是她和方润玉一起审的,方润玉离开,吕盈秀罚她跪院子里。 也是她当久了妖怪,初做凡人,有些不伦不类。贴身下仆见她不避讳地与侯府乃至方润玉来往,皆以为她想上进。 吕盈秀有些躁,说:“你要不信,问方润玉去,天天扰我。” 邝露顿了顿,按捺心火:“你把丫鬟喊进来。” 丫鬟进门,邝露布法,让她百问百答,得到确切答案,道抱歉,这才离去。 前脚跨出府门,后脚一辆马车拐出巷子。 驾车的是方润玉的护卫。双马马车,方润玉直接骑着一匹回府,留他看车,顺便给吕府做下杂活。刚才他才收到消息,把车驶到酒楼。 目的地到,护卫下车,他上楼,见方润玉闷闷不乐,不禁道:“三爷,我方才瞧见况姑娘。” 方润玉一默,嗯一声。 “况姑娘从吕府出来。” “吕府?”方润玉眼神一凝。 护卫点头:“您说奇不奇怪,我好像没见她进去,又好像见到了——三爷?” 酒杯一放,方润玉起身。 ☆、第十四章 黄昏,邝露回到锦绣坊。 她住在绣坊后面,前店后屋,土地公、婆轮流来。从前每日坐镇几个时辰,这些日子,邝露大部分事情已经上手,土地夫妇便来得少了,留下丫鬟招儿照料她。他们要管整个金陵城,不能总在吕府与绣坊打转。 邝露觉得清静,懒得要招儿侍候,让她早些休息。 招儿是门板修炼成精,听邝露这样吩咐,高高兴兴回原身睡去了,并保证不会睡熟,能守好门。 邝露随她,独自坐在屋内,看着窗边一盆金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大殿的情形,与她所想并不完全一致,说到底,是他此世的私事。她不该为这种事见他,但她还得把他记忆消干净——魇兽,她竟忘了魇兽。不知它会不会愿意窥伺方润玉的梦境,实在不行,再应下桂子园之邀。 邝露做了决定,打算回天一趟。招儿神魂出窍,凝成人形在卧房外喊:“仙子,有客来了,是承恩侯府三公子。” 邝露开门,问:“三公子?” 招儿点头,絮道:“就在后门那,说店打烊了,他不走,说您睡了,他也不走。身边还跟着护卫,凶神恶煞。” 她表面抱怨护卫,心里却晓得自己是怕侯府三公子。普通兵器在她的法术面前,不值一提,那位三公子坐在马车里,反倒透出威严气势。 没有刀剑那般锋利逼人,偏显得不好惹。 她拜在土地座下前,在金陵郊外晃荡,听老一辈说凡人里偶尔会出一些异类,妖鬼眼馋又近不得身。那位三公子就是这种吧,真是好命。 “我去看看。”邝露打断招儿的联想。 她走后门出去,是条较逼仄的巷子,刚好容一辆马车通行。 护卫说:“三爷,况姑娘来了。” 一只手撩开帘子。 夕色将谢,霞光收敛,暗蓝暮色笼罩大半金陵。从邻家院墙探出、垂在马车上的枣树枝,加剧这份黯淡。 他的眼藏着火云最后的热度,目光灼灼,转瞬即烧尽。风吹过,他阖目,另一只手摁上额角。 是头疼吗,还是伤心? 侍卫不说,他也不说。 邝露觉得他在等待什么,她走过去。难道今日侯府发生的事影响这样大? “三公子。” 他不答。 暮色醉人,滋长心欲。她有点心慌,又有些期盼。 不该伸手,和大殿保持足够凝望的距离,才能两人皆舒适。不过,没关系,他根本不认识她,曾经千年的相伴无言,是她一个人的记忆。 第13页 邝露抬起手,想探探他的额头,凑近,闻到酒香。淡淡的,不及辨别出来,方润玉捉住她。 他看见她的眼神,一分怀念,一分怅惘,三分担忧。什么人,和他相识不过数月,能露出这样神情? 七夕他拨开团扇,也见到她眼里悠远的东西。 眸色转深,他兀地用力,把邝露拉近到眼前三寸。 “你为何去吕府?” 吕府? 招儿躲在门后战战兢兢,心想:“难道是那梨妖府上?仙子因为梨妖被人劫持,这可怎么办?” 她欲情况有变,就跑去土地庙告状,但左看右看,邝露没有挣脱的意思。 邝露从“吕府”二字回神,面色不变:“吕家小姐订了绣帕。” 方润玉接口:“于是你送过去?” “别骗我,难道今日事,是你与娘合计?” “……你喝醉了,我没有。” “没有。”方润玉笑着重复。就算和娘无关,她的神色骗不了人。他恍然:“我以为你沖侯府来,原来是沖我。” 他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邝露心惊:“三公子慎言。” “慎言,何必慎言?我们这就说清楚。”他捉她手腕往车里提,邝露被带得侧身,一下坐在左侧车儿板子上。 “走。” 护卫震惊:“……三爷,这样不好吧?” 方润玉递去一眼,护卫打了个寒噤,上道地问:“去哪?” 方润玉说:“只管走。” 护卫点头,坐上右侧车儿板子。 车轮动起来,慢悠悠地,护卫害怕,给足跳车的余地。邝露看了看一脸苦相的护卫,又看了看方润玉,须臾嘆了口气。 且看他要说什么事吧。她掀帘子进去,方润玉把帘放下,倚向车壁坐。如玉山倾倒,看着随性,腰背依旧挺拔。 作者有话要说:  补了下结局,感觉被一部电视剧餵两次玻璃渣,私人感观: 锦觅:遇两个我能只记一个吗? 编剧:不能。 旭凤:我能牵着儿子抱老婆吗? 编剧:不能。 润玉:我能不把所有锅扛上吗? 编剧:不能。 邝露:我能再试着告白一次吗? 编剧:不能。 编剧:不能就是不能,全部锁死锁死。 更不要提其他配角。 ↑ 魔改为敬,不快乐而假装理智地吐槽。 ☆、第十五章 一张白纸放上车板,折得整整齐齐。邝露捏起,打开来看,里头是她真名。 他不出声,她只好揣摩意思。回想上车前的话,难道他怀疑她与他相交,是对侯府有所图?他们关系拉近,似乎就是在她去侯府送了绣品后,莫不是土地公婆年纪大了,告诉她的礼节偏古老,与人间现状不符? 马车出了窄巷,走上南大街。 她沉吟,把纸条重新叠好。“这纸上内容,公子从何而来?” “我要知道,总有法子。” “……七夕李园。”她就在那留下真名。 方润玉没有否认。 “用个化名,本没什么。可是我今日才知,姑娘与吕家有联繫。我娘心思单纯,耳根偏软,把她认为义女。世人都说吕家小姐运道好,我却知,当初劝我娘沖喜的姑子,是她的人。” 这件事邝露知道,她以为他瞒在鼓里。 方润玉察她神色不动如山,嘴角微勾。数月相交,他对她的欣赏,发自真心,或许还动了那么一点凡心。 他压下莫名的火气,慢条斯理道:“姑娘绣坊虽姓况,但我从未见过况掌柜,令尊一些事迹,听来也是模模煳煳。况姑娘不通绣技,又与吕姑娘有旧。我不禁想问姑娘,与吕姑娘是何干系?阝部邝,冫部况,哪个是你真名?” “三公子怀疑受我欺骗,我叫邝露,并未骗你。”虽然音对形不对,“我与吕姑娘,并不熟悉,见过几面,仅此而已。” 她直视方润玉的眼睛:“公子方才咄咄逼人,倒引起我的好奇。公子凭何认为,邝露能影响你的婚事。” “自然是——” 方润玉住嘴。 马车经过街市,车帘微动,叫卖声渗入几丝,丝丝撼动方润玉的心弦,邝露在等他答案。她底细不明,他不愿意展露底牌,而车速慢下来,方润玉命令:“一直走。” 护卫声音传进来:“有些拥挤……” 方润玉要再说话,余光里毛月色的影子一动。邝露膝行数寸,玉容离他不过一尺。 无言片刻,邝露打破沉默:“公子究竟喝了多少酒。” “公子怀疑我,听着有理有据,可我感觉是被迁怒。”她嘆息,抬眸道:“公子别发疯了。有什么心事,不妨告诉我。” 分明她有事瞒他,怎么由她一说,成了他无理取闹。他奇异地被安抚了些,一转又有点儿恼。方润玉撇过脸。 邝露声音放柔:“公子什么都可以告诉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他看她,眼神平和而诚挚,好像真能帮他分担所有苦乐。他喝得不多,马车微微颠簸,酒已经半醒,被她眼波一催,又陷入奇妙的微醺。 第14页 “我……” 他张口,幼年后,第一次和旁人说起他的状况,因她不打断,几近絮絮不休。 原来方润玉年少离家,独居别业,爹娘兄长担忧他,在他身边安排许多亲信。束髮之后,他爹与兄长的人都撤回去,惟有侯夫人,忍不住把他当小儿看待,不肯放手。 方润玉面无表情:“我在别业生病,我娘一日内可得消息。不是不知是谁告的,我不处置,只是不想让她伤心。” 所以他在家中住,时常觉得不适,一天到晚,总要找个藉口出去消磨半日。 邝露微惊。他给她的感觉同大殿一样,虽然重情,但不会任人摆布。她斟酌道:“侯夫人在你身边安排了人,那侯夫人身边?” 方润玉挑眼,笑起来。 那一笑的苦涩,她窥见繁花似锦后的无奈。从前她觉得,他短短一生,春风得意,比起大殿的过于轻松,因此未曾关心他深层处境。又出于嫉妒,不愿让月下仙人选的女子谱入他心曲。 她太看轻他了,人各有各的沉重,岂能轻易居高临下做判断。何况他还是大殿的转世,她竟想借魇兽窥伺他梦境。 他想说,她便听,不想说,她便劝,怎能把他当做肆意操纵的木偶。 二人对视,各有复杂的情绪。 在那些情绪浸泡下,大殿的身影与方润玉重合。邝露抿唇,睫毛颤动,垂下眼。 方润玉一愣,怅然陡生,她手指抖了抖,离开裙面,握住他的手。 ☆、第十六章 亥时正,在城内晃了两圈的马车停在锦绣坊后巷。邝露掀帘子出来,将下车时,方润玉捉住她手腕。 “五日后,桂子园?” “我会去的。” 她走下去,半步后回头:“公子进去吧,免得又吹风着了凉。” “哪有这样脆弱。”方润玉笑。 他这一笑,把她三分神思震出,飘在体外。之前挨过的地方,微微发烫,风也没吹凉他留下的温度。 邝露挪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目送她进了家门,方润玉对护卫说:“回府。” 邝露跨进院子,月下仙人在院中喝酒。招儿被定在一旁,着急地看着她。 给招儿解了术法,招儿跑过来,竹筒倒豆子似的告状:“仙子,他突然出现说要找您。我说您不在,让他改日来,他不,非要在院子里等,还把我定住。” 月老瞪眼:“告状精。” 招儿气唿唿地,邝露安抚她:“委屈你了。你且去休息罢,他是我朋友。” 招儿点头,趁邝露踅身,偷偷朝月老做了鬼脸,飞回门里睡觉。 月老一愣,笑问邝露:“凡间小妖,都这么活泼?” “月下仙人总不会是为招儿来的吧。”邝露择了石凳坐下,“找我何事?” “非特意来找你。小邝露可还记得,我给润玉选的那的女子?我下凡来给她牵红线的。” 邝露心一跳:“她和方润玉从未见面,而且依我数月所见,他没有成亲的打算。” “所以我给她换了门亲事。”月老笑。 “换?” “大侄子身边有你陪着,还拖着她作甚,反正也没见过,给她换个郎君。但你这事不好办,如今你是仙,他是凡人,他总要老的。要不你现在去投胎,让他等个十五年?十五年很快就过,你们马上能成亲。” 成、成亲?“我对他并没有——” “来,小邝露,这个收好。”月老要把红线圈套在她手上。 邝露握拳。 手的温度降了下来。月老一脸疑惑,邝露轻声推拒:“月下仙人收手吧。他既不愿成亲,不如尊重他的意思。他和陛下的想法是一致的。” “……你忘了我的话?你不能放任他所有想法。”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何况——”和从前一样,他就是把她当倾诉的朋友,“我有红线。” 当务之急,是把月老劝回去。邝露说:“我有一根红线未用,不需要再多一根。” “小邝露,多一根不是保险嘛。” 邝露摇头。 “真不用。” 她点头,心头一动,自袖中拿出一个干坤袋说:“有件事麻烦月下仙人。我走时,把魇兽放在仙居,托仙童照料。可我光记着它一日三餐,却忘了它近来爱吃糖豆。没有零嘴,它现在恐怕在闹。麻烦您把这个带回去,餵一餵它。” 糖豆里有纸条,魇兽聪明,定会发现。月老总去缘机仙子那,它缠着月老,掐准时机闹腾一番,桂子园那一日就没谁有时间查看水镜。 “好吧。”月老勉为其难地接受,手指一弹,解开线头。他告辞,回到天宫。 邝露回屋睡觉,闭上眼,月老和方润玉来回在脑海中交织。他们的话嗡嗡地在耳边响,月色也亮,淌到床边,映得满室发亮。 邝露披衣起来,走到梳妆檯,打开一个螺钿盒,里面静静躺着月老的红线。 心不由飞了。 月老从来都是书里得知识,他讲的情爱事,她羡慕,但不信。她希望大殿开怀、高兴。至于红线,他的希望,就是她的希冀。 第15页 邝露关上盒子,略快的心跳渐渐平缓。 慢慢地过了五天,方润玉派马车接她出城。帘子挑开,吕盈秀笑:“况姐姐,快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说,如果换成年代文背景,走我的设定,那么润玉是文工团文艺兵,邝露是毛纺厂车间主任_(:3ゝ∠)_莫名戳笑点,笑点低的我笑了几个小时入不了戏。 ☆、第十七章 邝露坐上马车,吕盈秀开始解释:“三公子要我陪您去桂子园。” 她捏了把檀香扇,凑近低声说:“道友放心,我已经跟侯夫人说了,是我邀的道友。” 想来是方润玉安排的,邝露点头。 马车向城外驶去,吕盈秀挑开一角帘子风景,时不时偷觑邝露。 邝露问:“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治下眼睛?” 吕盈秀收回手,笑说:“道友惯会取笑我。要是您早说得明白些,让我知道您和三公子是这样的关系,我怎么会为了意气做纠缠?我虽然是妖,找他也是为了修炼,但我也知有情人难得,不会来打扰——” “等等。” 吕盈秀语气不卑不亢,但一下子“道友”,一下子“您”,奇怪得很。而且“您和三公子的关系”,到底什么关系? 邝露想着,关注点不禁歪了,问:“倘若你对他有意,如何?” “嗯?” “倘若你对他有意——不一定是他,任何一个——你有意,他却有心上人——” 吕盈秀合扇。“那便一刀两断。”她体态娇弱,倏然一下收扇,却仿佛刀入鞘,让人能窥见刀光。 “……不会忍不住吗?”邝露问出这句话。她近来就是。她心中有个想法,但不忍心实施,抛出问题来,想得到和自己差不多的回答。 “忍不住也得忍呀。”吕盈秀说,“况姐姐,你可要知道,千万别因为忍不住,不计名分地陪他百十年。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你既有这个时间自苦,为何不用相同的岁月,去要一份等同的爱。” “等同的爱。”邝露小声重复。 吕盈秀的话超出她想法太多,轻而易举勾起她这几百年最隐秘的渴望。 她恍惚着,吕盈秀话风一转:“我看那便宜义兄不像这类人。我有一件事,想请道友帮忙。” 她拉起邝露的手,邝露回神,什么也没听清,问:“什么事?” 吕盈秀以为要她详细说,放下心来,道:“一个月前,我在玄武湖边采晨露,被湖中的水妖缠上!硬要我嫁他,差点把我掳到湖心去。我喜欢风露不错,可哪受得了那么多水,非把我的根泡坏了。当然,我如今是人了,可我心里,还把自己做一棵树的。” 她擦了擦眼角,一副“怪我貌美”的神情。邝露让她停,说:“我不会杀生。” 吕盈秀破涕为笑:“道友想到哪里去,成天打打杀杀。我这次出城,一来受人所託,二来避水妖纠缠。他有水的地方就能追来,这几日害我脸都没法好好洗,道友法术高超,帮我匿形可好?也让我得一日清静。回城时,我自会请土地说和,打消他的念头。” 邝露说:“可。”手指一弹,消去她的气息。 吕盈秀松了口气,邝露随口问:“我看你思虑周全,怎么会被他缠一月之久。” “这。”吕盈秀眼睛瞥向别处。 “为了灵力?” 吕盈秀如今人身,身体又不好,不在二十年内重入修行之途,必然老死。当过千年梨树,怎甘心活不到二十年就香消玉殒。 吕盈秀笑,打开檀香扇遮住口唇。 邝露嘆息:“你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临近正午,金阳大盛,小钟山近在眼前。 侯府的僕役恭候多时,又是拿伞,又是拿车凳。 方润玉听闻下仆来报,心里仿佛有块东西落了地。他忍不住勾唇,叫住下仆,一齐走了出去。才到园外,马车正好停了下来。 邝露钻出车厢,一柄罗伞遮在头顶。方润玉伸手,见她一身霁色上衣、品绿长裙,比往常活泼不少。他心思一动,眉目含笑,轻说:“怎么这么晚。”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下,准备回天宫放大龙了_(:3ゝ∠)_ 有时候不知道评论回什么就没回,谢谢小可爱们留评,每天很开心哈哈哈。 ☆、第十八章 他一直在等? 想法掠过脑海,邝露没说出口。她自己下了车,接过他手中伞问:“我们来迟了吗?” 手里一空,方润玉一顿。将手负到背后,他笑容转淡:“并未。” “那便好。”邝露扬唇,与吕盈秀一道进了园子。 园中游人不多,为避嫌,她和吕盈秀皆带了丫鬟,方润玉身后也有一堆僕从。一群人浩浩荡荡穿廊而过,方润玉走在最前,给两位娇客介绍风光。 午饭在水榭用,清风徐来,心旷神怡。方润玉给邝露挟菜,邝露吃不惯人间饮食,照例用得少,见吕盈秀喜欢,给她挟了几筷子。方润玉笑容更淡,待饭菜撤下,他先告辞,邝露与吕盈秀相携去厢房小憩。 第16页 她的院子在吕盈秀的旁边,阶下风竹猗猗,墙边一缸寥落残荷。她须走动消失,见烈日炎炎,秋老虎迅勐,绝了在园子里走动的想法。开着窗,邝露在屋内来回踱步。 招儿坐在台阶上睡着了,她喜欢阳光,多照一照,方能保证身上没有霉气。 眼前忽地一暗,她迷迷瞪瞪睁眼,一无所获。应该是看错了,招儿头一歪,又睡过去。 方润玉看着她这样暗自摇头。邝露的丫鬟,心太大了些,有人进来也不警觉。上一次他拉邝露在城中逛了一圈,她亦未阻止,要不是他后来醒了神,她就不怕找不到自家姑娘? 邝露透过窗子看见他,奇道:“公子怎么来了。” “我来……” 五日前一别,他回到家中,沉沉地睡了一个好觉。那一晚过得快,接下来五天却难熬,弹弹琴,作作画,收拾一下行囊,方不至于空虚。 然今日一见,她又变回从前的克制守礼。 前尘种种,难道是他一人的臆想? 他看了眼邝露的手,抬眸道:“提醒你。你的丫鬟,实在不够警醒。” 为这个? 邝露呆愣。 她看向招儿。前几日金陵城中雨水不断,差点泡软招儿原身,以至于她今日蔫蔫的,触到太阳就打瞌睡。 “招儿。”邝露喊她。 借着法力,声音在她神识内响起。招儿惊醒,拍了拍脸,转向邝露:“仙……”她匆匆行礼,“小掌柜,方三公子。” 方润玉抬了抬扇柄示意她起,邝露柔声说:“你去休息吧,我这不用守。” 招儿微懵,转而喜上眉梢,行礼退下。 方润玉神色微敛:“姑娘倒是不避嫌。” “……公子今日又喝了酒?” “无。” “你可还记得你说得话,说你与吕家小姐并无联繫。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眼神明亮,令她想避。“邝露听不明白。” “邝露。”他轻笑,“我知道你叫邝露,阝部邝。” 方润玉拂袖而去,才至院中,水缸异动,冒出一道直冲向他水柱。 邝露眼皮一跳,瞬移到他身侧,抬掌化解。水柱不敌,法力后撤,水散开后洒了一地。邝露追至缸前,灵力波动消失。方润玉上前,握住她的手,邝露后转,急问:“公子如何?” 她把他整个看一遍,摸了摸肩膀与双臂,确认无伤,松一口气。 方润玉挑眉,邝露停下。三个月对她影响同样大,竟不知不觉,不把身体接触当回事。邝露脸如火烧,要收回手,方润玉不放。 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能御水的,定为水妖。难道是吕盈秀口中的那只? 邝露来金陵始,已用灵识探查过城中概况,不论玄武湖,还是金陵城,都没有超过一千五百岁的妖精。他们怎么会破开她的匿形术? 难道吕盈秀,抑或土地夫妇瞒了她什么? 红晕褪去,邝露说:“你无伤便好,我还有要事。” 她表情变化,他看在眼里,见状不禁放平唇线:“你更需要给我解释。” 说也无妨,事情到这一步,她不用担忧水镜后的月老诸仙,也可以消除他记忆。但她知他性子,洒脱与端方兼具,还是先把原因解释清楚,免得他生了执念,日后还能记起。 手背后结印给缘机传信,邝露看他:“公子抓疼我了。” 方润玉松手。 压下心底小小的怅惘,她说:“我确叫邝露。” “嗯?” 邝露说:“且我并非人族。”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一,土拔鼠叫 ☆、第十九章 “非人……”他不动声色,“那你是仙是妖?你的丫鬟,原要叫你什么,难道你是天上来的?” 他过于镇静,反倒叫她紧张。 方润玉温言道:“我初见你,在广陵书社前。你忽显身形,出现于一老丈身侧。” 邝露虚握拳,淡笑:“我与公子见面,是在侯夫人院外。” “是吗?”方润玉反问。 “我幼年体弱,许多事不能做,便一日日地在房中看书、睡觉。看书需要多少时间?大概睡得多,眼睛好使,百步外的柳叶也纤毫毕现。”方润玉自嘲,“倘若我早几年习武,说不定还能百步穿杨。我不会看错。” 声音像从嗓子眼逼出来,邝露说:“原来公子有这种本事。” “我的本事多着,我可以一样样说给你听。” 她的目光滑开,方润玉抬手,扇柄抬起她下巴。力道温柔,却是不容置疑地强势。 “为何又不看我。” 长眉微挑,他说:“你总是莫名其妙躲开。既然要说,何必藏一半露一半,今日我们开诚布公,说个明白。我曾问你,是否是为我而来的。” 邝露握住扇柄,与他对视。片刻沉默,她说:“是。” “我三月前那幅画,与你有关?” “有点关系,当时我……”她要解释,方润玉扇柄一撤,颔首一笑:“那便够了。” 第17页 可见他猜的不错。“我不在乎具体发生了什么。” 要开诚布公是他,突然叫停也是他。邝露跟在他百转千回的思路后面,不免气闷,一口气梗在胸口。 她脸色有些难看,就听他说:“我的心意,你总该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他手指微紧,灿阳掠上如玉面容,勾勒出精緻眉眼,五官轮廓明晰,仿佛蕴了一层光——即使在戏弄人,也出奇的好看。邝露气道:“知道又如何,你还要和我一起不成。” 他看着她炸毛,反而觉得有趣,道:“有何不可。” 拇指落到唇上,摩挲那一瓣形状。他进一步,邝露退一步,从震惊中回神,落荒而逃。 她遁到小钟山后山,心跳如鼓,吹了一炷香的风,才摸上自己的脸。还是烫。 他想干嘛,他刚刚—— “广元上仙。”仙童的声音斩断绮思,邝露转身,脸一阵红一阵白。方才逃走,岂不是都让上头看了去? “你是?” “小仙有常,乃缘机仙子座下。”仙童解释,“仙子与月下仙人看顾陛下的魇兽的去了,小仙和师弟奉命看管水镜,见仙子召唤,故下凡查玄武湖水妖之事。”他说了长长一段,希望这位上仙不要觉得自家仙子怠慢。 邝露闻言正色:“情况如何?” “目前那水妖不知去向,不过已审过土地夫妻,他们并未勾结妖族。” “审?” 仙童挠头,想到小动作不恭敬,赶紧收手,躬身禀道:“仙子常说,非常时期,非常行事。”其实是月下仙人说的,他借来,给 邝露眉一跳,问:“土地如今在何处?” “缚在土地庙。” 竟是个顾头不顾尾的小儿。一地守护神被绑,如何镇守土地? “缚——他是地仙,你越权绑他,让他颜面何存?”邝露不可能跟孩子置气,最后一点红晕褪去,她唤来云带他,“随我去赔罪。” 忽地一阵地动山摇,小钟山水体的活过来一样,拧成水绳直冲天际。一股水龙与它汇合,从飞来的方向看,是西处的瀑布。 水四面八方倒流入天,汇聚成巨大的水球,悬在金陵城上空。球体不断变化,时而扁平,时而圆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要把它捏成什么形状。 邝露灵识游去,无数惊唿恐叫入耳,而那水球中心,对准的恰是承恩侯府。 水越聚越多,幕后者仍不满足,非要捏出个一模一样的承恩侯府。但它仍在变大,若是砸下去,起码毁掉半座金陵。 水妖! 邝露方下论断,隐约感到一股龙气。 润玉为龙,化作人身仍带龙气,金陵城哪有龙、蛟敢来安家,也就水蛇之类,无知无畏。此作乱之妖却有龙气,究竟何方神圣。 她带着仙童移到吕盈秀的房中,与惊醒的梨妖相视。 遍寻邝露不到的方润玉,仙童瞥头,刚要出手,见来人与天帝相貌别无二致,控制不住地抖起腿。 邝露问吕盈秀:“你说的水妖是何来头?”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未解之谜:方润玉脑补了什么 ☆、第二十章 吕盈秀问:“是他犯事?” 地面还在摇撼,邝露不语,结印稳住整个别庄。吕盈秀见她布法迅捷,恐非万年道行不可及,不敢打听,一五一十道出所知:“他和我说过,他非水族,与湖一体。” 邝露嘆息:“他是玄武湖。” 人间朝代更迭频繁,从前六朝,金陵皆为都城所在,玄武湖更是皇家私产,不得擅入。到了这一朝,开国皇帝讲都城北迁,金陵成了陪都。但六朝龙气汇集,哪有那么容易消散,残余龙气失去依附者,终日在城中盘桓,被吞吐日精月华千万年的玄武湖纳入腹中。 是以金陵地界无大于千岁的妖鬼,却有水妖可以隔空唤水,能量巨大。 “你倒是好眼光。”她沉着脸对吕盈秀道。 她吩咐仙童:“你速去给土地解绑。”拎起吕盈秀,就要往城中赶。 吕盈秀后缩。“我、我虽是梨树,但材质不适合做盾牌,道友,我警告你——” “一盏茶前,他来找你,被我逼退。不知怎的,他迁怒承恩侯府。此事你我都有过错,你还想躲。” “侯府怎么了?城中发生何事?” 方润玉站在窗外。 他怎么悄无声息的,她们议事,他怎会听见? 吕盈秀讶然,见他身上若隐若现的龙形,讷讷道:“义兄也是……道友?” 邝露闻言微蹙,望见润玉情形,方晓得吕盈秀话中意思。他专注地看着她,身后隐隐约约,有条蜃景一般的盘龙。窗户框不住它的身躯,烟雾凝成的白尾轻轻摇晃。 他体内有龙的一面,在此间住廿载,潜意识把这当做领地,故金陵附近无大妖大鬼。他如今凡躯,压抑这种天性本就困难,水妖此举,更是挑衅了他的龙性。何况事涉承恩侯府,他心焦虑。 “侯府有危险。” 原想叫吕盈秀去,给水妖晓之以情,这种状况,须得留下她看顾大殿。吕盈秀是梨妖,非水族,不用害怕龙族。 第18页 “我会解决。” 免去“礼”的步骤,直接对水妖“兵”。邝露前行,看似踩地,实则跨越虚空。方润玉急急向前,手擦过她的衣袖,而她瞬行数里,已隐身侯府中。 不料方润玉龙气溢得过得,非失去原身的千年小妖所能承受。吕盈秀一脸眼泪鼻涕,用帕子蒙脸,尖叫:“你要怎样才能离我远点?” 方润玉止步,说:“我要真相。” 另一头,土地见邝露过来,一阵激动:“上仙。” 邝露道:“委屈你了。你夫妻二人,是金陵地仙,若我将水球击散,你俩能否将不同地域的水各归其位?” “可行。小仙和老婆子法力低微,需要多一点时间。” 邝露点头:“我将它送至高处,施以羽落术,落水放缓,定足够你俩行动。水球碎前,有常,你和土地夫妻一道,帮我拖住水妖,待我击碎水球就来帮你。” 土地婆赶来,听到话尾,补充:“百丈高空方保险。” 青光一闪,邝露向上飞去。水球凝实,举起几万万斤。她非大力士,依靠仙法才承受住这重量。咬牙推向上空,鸟群浮云眼前过。 然鸟雀皆为草木友,它们清唳,将所见所闻传遍山野。草木根系想通,不过十数息,吕盈秀聆听树声,对隔她三丈远方润玉传音:“承恩侯府安全着。” 方润玉沉默,眉间焦虑不减。 “你且放心,她法力高深,已将水球送上天幕。” 他抬头,果然看见遥遥一颗圆珠缓升。在此地看,都有成人拳头大,城中又是何光景? 吕盈秀没有心思牵挂他的心绪。这便是仙力,她心生嚮往,不由地神游梦里虚构百遍的天上宫阙。 八百年前,金陵城外有株千年古楠,似她娘亲,是她挚友。那还是前前前朝,末帝好大喜功,营造宫室,把深山中的楠妖找到,不仅齐根,还把低下根挖出做木雕。 楠妖死前告诉她:“做妖苦,树妖千年离不开土,做人好,修个百十年就可能位列仙班。说到底,做仙最逍遥,你勿要为我报仇,百年后,杀我之人皆是黄土,勿执着这百年时光,成仙去吧。” 她记在心里,苦修千年,为争一段仙缘。偏造化弄人,让她气极,这一年使尽见不得人的手段。 何时她也能和邝露一样? 风拨树梢,沙沙作响,似是不好的消息。吕盈秀回神,失声道:“不好,那仙童没有拦住水妖。” 有常一时失手,被水妖钻了空隙,好在土地夫妇殿后,接下水妖一掌。 手上湿漉漉的,拐杖都要握不稳,土地公嫌恶地往衣上擦,控制拐杖向水妖飞去。倏然,他听见一声龙吟,仿佛风雷骤起,蕴含无尽灵力。 拐杖被此压制,在半空颤了颤,直朝下坠。 循声望——一尾白龙,身带薄雾,踏云逐风。 它遨游于天,音波绵绵,震的邝露手抖。握住手腕单手支撑那水球,白影一闪,邝露脚不稳,落到它背上。 龙爪一抬,水球分崩离析,独属玄武湖浩汤波浪,追水妖而动,把他压在玄武湖底部。 风过耳,邝露被放到一片云上。一步之遥,方润玉阖眼而立,白衣玉带,气质清冷,仿佛与苍茫天地相融。 “方——” 他睁开眼,睨视红尘,眸子深邃,温柔而疏离。 将要抬起的手顿住,邝露又惊又忧,又苦又喜,脱口道:“大殿。”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换地图 ☆、第二一章 大殿,好久没有人这样唤他。邝露自知失言,改口道:“陛下,可有受伤?” “无。” 润玉若有所思,抬手拂过整个金陵。结界腾地而起,金陵城被放进时间凝滞的禁制中。他一面理水,一面问:“天界近来如何?” 邝露接上他的思维,正色道:“还算太平,不过前些日子,鸟族与水族有点争端。” 她把事情讲明,金陵地界的水已全部恢復正常。 润玉深深地看了眼承恩侯府,阖眼道:“回吧。” 烟云载着二人远去。 有天帝主导,金陵城的事很快得到解决——承恩侯府三公子变为逝世多年的短命鬼,小钟山成一座荒山,侯夫人路遇吕盈秀,颇觉相似,故收为义女。被仙神剥夺的一日,金陵人隐隐有感觉,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只是有一樵夫恍惚记得小钟山有龙飞天。 金陵太守让其带路,在山间寻到祥瑞之物。太守心喜,命人速送上京,皇帝大悦,太守升迁户部侍郎,自从四品直升三品,于家中大摆宴。 吕盈秀赴宴回来,邝露在她房间等她。 她心喜,迫不及待问:“我真能成仙?” 邝露说:“你心境已至,差份机缘。这块绢帛,记录花界修炼之法,你好好修行,照顾好侯府诸人,招儿我也交给你。时候一到,自有上仙来点化你们。” 招儿拍手,吕盈秀瞥一眼,傻丫头,这是让她们互相监视呢。 她问邝露:“你是上仙?” “是。” 吕盈秀喜滋滋,接过绢帛左看右看,随口道:“我那义兄来头大呀,这样厉害,让个上仙为他奔波。你与他如何了。” 第19页 邝露瞳孔一缩。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我改日再来看你们。” 她腾云而去,不经意出现在璇玑宫门口。大殿登极以来,不住璇玑宫,这段时间却闭在殿内,命天兵把守周围,不见任何人。 她晓得,他归位突然,神魂不稳,需要长时间巩固心境。 但也太长了些,足足八十日,邝露看着那结界,惶然而迷茫。所能做的,惟有尽职守夜,趁乌云过月的间隙,来看他是否出现。 第八十天子夜,润玉现身璇玑宫门口。邝露提着灯盏过来,他正与缘机说话。 “九九八十一日,陛下还差了一日。此时走出结界,恐怕于神魂有损。难道侯府三公子魂魄有异,难与您相融?” “非也。” 润玉看着邝露由远而近,心道,是融得太过契合。 “太上忘情,既为仙神,有太多凡人心绪,岂不同样影响修行?” 缘机一噎,脸差点垮下来,这些心绪是为您量身打造,中和您心魔的呀。 她张口,邝露行至殿门前,看见润玉,惊喜道:“陛下。” “……你在值夜?” “是,正要回仙居。” 话甫出口,才想起她的仙居和璇玑宫反向,邝露补充,“一时无眠,随处逛逛。” “陛下闭关成功了?” 她高兴地看着他,七分温柔,三分喜悦。就着洁白月光,润玉甚至能看清她的睫毛,长而翘,衬得眼形妩媚如柳叶。他有些烦闷。 缘机察觉微妙的气氛,以为天帝在为出关的事不悦。她位卑,又曾因为旭凤、锦觅之事与天帝疏远,好在业务能力强,继续留任此职。但邝露不一样,天帝近臣,具上仙位,说话的分量定然与她不同。 “广元上仙来得正好,且劝劝陛下。”她眼睛发亮,一旁的天兵们暗暗点头。 “陛下闭足八十一天,神魂方稳,却要提前出来。” “为何?” “陛下不言,我等不知。”缘机瞥眼润玉,垂头装鹌鹑。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突然来客 ☆、第二二章 润玉道:“多一天,狗尾续貂罢了,我如今已大好。” 缘机心里摇头,在润玉看不到的地方给邝露使眼色。 邝露眨眼,递去安抚的眼神,劝道:“多一天,多一重保障。” “你何时这般不听话。”润玉截断她。 他下凡之前,虽难得见她一次,但每次遇到,他说什么,她都点头应是。自她到他身边起,千年来都是这样。也正因此,他不敢把整个天界交给她,命亲卫做好掩护,按缘机安排下凡渡心。 没想到她找到他,回天界后,更是连他的话也反驳。 何况他提前归位,闭关很是匆忙,融合魂魄,才发觉自己竟似动过凡心。他明明嘱咐缘机,不安排姻缘之事,又对自己暗示过,不婚不娶。若是再多一天—— 润玉看着邝露。 究竟哪步出了差错,她是为何下凡? “我意已决。邝露,你随我来。” 他转身。邝露生奇,对缘机点头,暗示她放心,跟上润玉。月色如水,璇玑宫暗沉,未曾点灯。她加快脚步,走到润玉侧前。灯盏轻摇,照亮他脚下的路。 润玉停下步子,她踌躇,也驻足。 数十息过去,他还不动。邝露提起灯,尚未照清他的表情,他振袖,又走起来。临到台阶,邝露叫住他。 “灯太亮了。”润玉说。 邝露疑惑,见他侧过脸来,引月色流连,灵光一现。或许是方才提灯太高,光兜脸照下,刺伤他的眼。 璇玑宫中黯淡无光,邝露道:“陛下放心,我点少一些灯盏。” 她跨过门槛,润玉看着她背影,方知她喊他一声,并非要问他走走停停之缘由。 眼随她动:穿的淡蓝衣裙,比起人间的稳重秀雅,多了分轻盈飘逸。他甚至注意到她的腰,盈盈一握,背嵴直挺。润玉发了一会呆,宫中半数灯盏亮,迈入殿中。 “坐,我有一事想问你。”润玉坐在桌前,示意邝露坐对面。 桌上已有茶,他倒了两盏,邝露坐下,接过一杯,放在唇边轻啜。 “你怎知我去了人间?除了水族和鸟族的争端,天界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他的亲信,远离权力中心百年,一朝出山,想来有大事。他查过记忆,她是为他入的凡尘。 邝露说:“我也是无意中发现。” 一顿,思及月下仙人。他与大殿生疏千年,若把一切相告,叔侄俩的关系是否会更冷。但他们是亲戚,这并不是她该插手的领域,她知道双方的为人,都没坏心,又何必平添一个谎言? 邝露如实说出,用语稍微婉转,但两根红线,只提了凡女那一根。她手上那根没用,便按下不表,说出来恐增加俩人距离。“其他事没有的,陛下治下有方,离天二十日,一切如常。” “你做得很好。叔父……”润玉点头,手指拂过杯沿。 如葱根的手指覆上来,邝露说:“身体要紧,您勿太过忧虑。”有万千天官分忧,还有她—— 第20页 后话没说出来,润玉神色转冷,抽手呵斥:“你这是做什么。越来越不想样子。” 他目光坦然,一剎那,仿佛回到八十天前那片云上。她惊觉他和方润玉的区别。他们是同一个,又不是同一个,她那一刻已经出于本能地止住了手,八十天不见,竟因人间回忆占据上风,把这点不同忽略。 她羞赧,又苦涩,仓促起身:“若无事,邝露告退。” 润玉没有阻止,看她翩然远去。她侧过脸前,一副委屈的表情,步子倒是决绝。耳上长坠一颤一颤,末尾像是白珠,光线微茫。 一些记忆飘来,润玉手指扣桌。这只是他万年回忆中的一点,转念便能消散。 灵力在体内游走,没有任何阻碍,他确实不需要多一天。润玉坐了会,回床榻歇息,闭上眼睛,那颗晦暗地珠子却断断续续地在脑海里晃了一晚。 翌日,他处理完政务,让月下仙人到璇玑宫。 由于邝露没劝住,缘机把劝天帝闭关的使命交给他。她千叮万嘱让他正经,没想到狐狸一脱离她的视线,就面带调侃地见了天帝。 “陛下搬到这来,想来我的红线是灵验了。” 那根红线,牵了一半被解开,要灵也灵不到他身上。润玉道:“叔父别一来就岔话题。我无意娶亲,叔父不要再打主意。” 他难得唤他叔父,月下仙人不免怔住。但后一句,分明在质疑他拉红线的水平。 月老不满,跟他改了称唿:“二侄儿何必嘴硬,你要不是心动,何必来璇玑宫回忆从前。我看你那样子,就知你想借和小锦觅的往事压抑自己。” 润玉被戳中心事,道:“我已发誓……” “发誓,发生么誓。劝君怜取眼前人,人不能靠誓言过一辈子。”况且那誓言,是他一个人定的,并非两厢情愿哩。 润玉欲反驳,月下仙人道:“你就从了小邝露。” “与邝露何干?” “……”月下仙人说,“你这就没意思,你俩都被老夫红线捆在一起。” 润玉惊讶,再次打断:“邝露有红线?难道没有凡女那根?” “有两根啊。”月下仙人满不在乎地摆手,“凡女那根我解了,小邝露那根我留给她。” 不对,润玉语气不对,小邝露那根,不会是没用吧?可是润玉修为已高于他,他没法探查天帝身上是否有红线。灵识偷偷摸过去,被一道无形屏障打回。 月下仙人“哎呦”一声,无意瞄见润玉脸色。好久不见这么喜怒形色的天帝,神情复杂,嘴唇紧抿,喜、惊与怒杂糅。 “完了,好像闯祸了。”月老心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篇,简称狗血篇,我爱酸爽,暴风揉脸。 --- 大家追更辛苦啦,我最近估计都这个时间,22:00。 ☆、第二三章 狐狸仙告退后,润玉一个人在殿中站了许久。光线变幻,由暗到亮,日上中天,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他的表情渐渐平和,恢復成温文儒雅。 擦干净手,重新翻阅摺子,思及鸟族与水族的争端,又起身决定亲去一趟。 叫上水神一道,视察主要的河海,他召来各大龙王,严令他们好好御下。 这番巡视用了浃旬,四海八荒立时忘记探究天帝为何忽然下凡、忽然归位,转而歌颂起帝王勤政。 润玉听了腻味,摆架回天。璇玑宫旁有池,乃他做水神时所建,后来他做天帝,封了璇玑宫殿宇,用搬山挪海之术,把池子移到花园一隅。因是他宫中所出,池水蕴含当年他参悟水系法术的窥见的道,各路仙神纷纷来打坐领悟,将其称为天池。 但他那时他仍觉哀伤,隔了数百年,又把天池水抽干。天池仙神少了,偶尔有谁白日来,看池壁上的痕迹,晚上却是清静。 润玉想一个人待着,独自在天池散心。因是夜晚,遇见下值带魇兽闲逛的邝露。 大殿。 邝露已从月老那得知当日情形,她以为大殿会生气,不料直接去巡视河海。 从前她拿红线,他还会生气,眼下连气也不生了……邝露忧愁,又生不甘,他为何不问一句。见他望树而立,她不忍打扰。然他的余光已看见她。 “你为何在这?” “星月已布,它闹得紧,来散散心。” “我亦是。”润玉双手掖袖,似是有些疲惫。邝露走近了些,观察他面容。 “陛下瞧着累,要不要早些回去休息?” “我是累了。”润玉摇头,摸了摸魇兽皮毛。 “邝露,我们相识多久了。” “三千年。”邝露答,一阵恍然。 哪止三千年,她遇他遇得早,途径璇玑宫不慎看见他真身,但造化弄人,惊鸿一瞥在先,相识相知在后。 “不止,比三千要多。”润玉说。他费心忖度,一时想不起多出多少春秋,好像某一天起,她穿着盔甲,忽然来到璇玑宫,就再没离去。 他是怎么遇见她的?对了,天兵招募。而后璇玑宫、洞庭湖…… 只是没料到她也会骗他。自大战后,一晃数千年,他又一次感到世事无常。 第21页 从人间带来的那点躁动慢慢缓和,他仿佛进入到另一个境界,像是深夜时分,窗子受风,一点点开启,缝隙透出一丝光亮。他将要窥见其中的秘密,正好听见她脚步。于是画面产生裂痕,他从渐悟中脱离,捕捉到她身影。 他嘆息,看她的眼神掺杂许多东西。 邝露被这眼眸引诱,心悄悄裂开,仿佛有蝴蝶从里翻飞出来。 他要说什么,她立马都答应。 “我自认与你情谊深厚。” 邝露不由跟着点头。 “你却也骗我。”他话锋一转,眸光冷冽,道,“给我。” 邝露下意识微张嘴唇。她知道他在要她的红线,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一副表情。那时她没受过挫折,少女心事被捅破,当场哭出来。如今她不会哭,亦不觉羞耻,她只是酸涩、不解以及愤怒。 魇兽敏感,依着她蹭了蹭,一双鹿眼滴熘熘看润玉,好像在说“我帮你委屈着”。邝露眼角发酸,压下涩意,轻轻地笑了下。下巴抬起,她问:“为何?” 润玉皱眉:“你从月老拿红线。” “是,我拿了。”邝露轻声应,顿了瞬息,忽然质问:“那又如何?我没有骗陛下,我只是没有说红线有两根,充其量瞒了您而已。” 润玉眼角一跳:“充其量?而已?!” ☆、第二四章 邝露道:“是的,而已。陛下……令我伤心。” 她扬袖,虚空一抓,手里多了一段红绳。 “月下仙人给我此线,本是让我为陛下牵鹊桥。”她静静看着红线,目光挪到润玉脸上,“陛下口中凡女,我看过画像,白如凝脂,有羞花容颜。只是我知,您抗拒情缘,故从未在那女子身上施展。月下仙人察觉,劝我自己用。” 她一顿,轻声说:“我想过。” 润玉手握紧,目光变幻不定。魇兽皮毛髮亮,照亮二人脸庞,更衬出羽睫下两双瞳仁之黑。 邝露沉色一敛,莞尔道:“我没用,陛下说是为何。” “……你一向守礼。” “一向守礼。”邝露小声笑,笑声渐大,肩膀抖动。她捂住嘴,眼睛濛濛的,泪从眼角滴落。 “邝露。” 润玉一声喊,像关上她的笑匣,她停下,手刮开泪滴后垂下,面色冷凝。 “我对陛下之心,千年未变。你之所愿,我亦当成我之所愿。可大殿怎能不分青红皂白,认定我会骗你。”她口中称唿颠三倒四,眼睛看着润玉,瞳仁里流过的却不知是哪段时光。 怕给他添麻烦,她曾决定守着与大殿的回忆过活,避到夜间,仍会忍不住去窥探天帝的变化。下凡确认他无事,唯恐月老坏他诺言,纵然自己再心动,也留住了这根红线,可还是会被他所吸引。 她收拢手指,红绳化为飞灰,从指缝飘出,仿佛一蓬淡红的雾。 远方缥缈仙乐传来,如梦似幻,魇兽觉得好玩,用角去拱。邝露离开它身侧,抓住润玉的手,踮起脚,两唇相触。 润玉一时未动,她模煳的侧脸轮廓,占据他整片心神。魇兽扭开头去,轻咬红雾。 听见牙齿磕碰声,他退开,嘴上微凉,方觉那一刻温热柔软。 心跳如鼓。 “陛下为何会误会我。”她抬头仰向他,面容温柔,眼里光闪烁。像一把露头的尖锥,随时准备戳破数月、百年乃至三千年来,横亘二人之间的那层若有似乎的安全膈膜。 “陛下想清楚。” 她转身离去,魇兽随她步回仙居,偶尔回头,还看见枯萎流光树下天帝的影,因着黑暗渲染,略显僵硬。 邝露睡了饱足一觉,翌日醒来,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迟来的绯红烧遍面颊,她捂住脸,倒回床榻无声尖叫。 事情已经发生,也没办法。人间常言,往者不可追,西天也道,一切有为法,似梦幻泡影。她背了一整个白昼的四海八荒金句,见暮色四合,浑浑噩噩前往观星台。这般过了三五日,某次途经天河,看见十几位仙神对星光嘶吼。 缘机也在,双手交叠不住地嘆气。 邝露不由分心:“这是怎么回事?” “广元上仙?”缘机张口,众仙闭嘴。 见邝露不走,缘机解释:“没什么大事,就是陛下心情不好,大伙来发泄一下。” “陛下骂你们?” “没有,没有。” 众仙否认,摇了两下头,开始哀嚎:“比骂还恐怖,不动手也不动嘴,就盯着——广元上仙没经歷过?” “我……”最近都没面见天帝。 “一定是广元上仙有什么奇招。” “不愧是夜神之尊。” “广元上仙,夜神尊上,若不然您帮我们求求情。就说我们晓得错了,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让陛下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这句话她背过,邝露霎时脸黑。众仙尚不知戳中她心事,腻在周围喊:“广元上仙。” “好了。” 邝露手抬在腰腹前,任广袖被天风鼓动,端正脸:“我且问诸位,诸位错在哪?” 第22页 众仙嗯来嗯去,摇摇脑袋:“没有。” 邝露咬牙:“那为何要认错。” 因为他是天帝啊。 “我不会去,哪位觉得自己错了,自去他面前请罪罢。”她告辞一声,翩然远走。天河畔众仙面面相觑,良久,缘机猜:“会不会上仙才是被……最惨的一个。” 别人不晓得,她和狐狸却知道邝露在人间——唉。 缘机太息出声,十数位仙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是啊,都魔怔了。” 但冥冥之中,他们的话对邝露产生了影响。这天子夜,她挂星回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破晓顶着干红的眼出门晃荡,竟在天池桥上看见梨妖。 “吕盈秀?” “上仙。” 吕盈秀笑着跑过来。邝露才问一句,她就干脆利落地抛出底。人间桑田碧海,承恩府已在时光中湮灭。侯夫人驾鹤后,她和招儿死遁,随土地公婆修行近百年。她再过九百年,招儿再过两千年,便能渡劫成仙。此次是土地公婆上天界述职,听闻她对天宫嚮往已久,特让嗜睡的招儿守庙,带她来看看。 “于是你在这?” 吕盈秀说:“那边太挤,队伍排到南天门。我出来透透气,不小心就逛到了这里。我还打听你的名字,问邝露是谁,没想到你是广元上仙。” “广元”她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听到“上仙”二字,震撼无比。再遇邝露,身份天差地别,广元上仙态度却一如当初。 吕盈秀感慨,望向邝露的眼里尽是崇拜。 “你还打听了什么?” “没有了。仙侍见我没有仙籍,不愿多说。”她还想帮土地公婆活动呢,无奈鎩羽而归。 邝露轻唔。 她应声心不在焉,吕盈秀不免看她脸色,怪道:“上仙怎么没精打采?” “我。” 邝露起了个头,话进咽喉。她憋了许多天,合该找个人倾诉,无奈天界仙神对三千年前的事情太熟悉,她透个话风,估计不到一月,寰宇内就会飘荡起她和天帝的谣传。大殿勤勉这么多年,立身端正,怎可染上不轻不楚的桃色风言。 吕盈秀则什么都不懂。且梨妖与水妖那一段——梨妖并非不懂风花雪月,虽然过去了近百年,还是能理解她吧? 话到嘴边,邝露又说了一个“我”,出口却是:“我有一个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lxy、清风唯梦、鹿摇芝麻粒三位小天使的雷,刚和在沿海地区的闺蜜聊颱风的事忘记打了_(:3ゝ∠)_ ☆、第二五章 邝露大致套了个壳子,把事情说一遍,吕盈秀说:“要不她退一步?” 邝露微怔。 吕盈秀将她表情收入眼底,回过味来,道:“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发展到这地步,大家都累了,退让后也不能像从前一样相安无事。” “你的意思——” “就差一步,为什么不跨过去,搏一把吧。没成一拍两散,成了皆大欢喜。” 两人说了会闲话,邝露带她去找土地公婆。后者看见邝露,庄重地行礼,领吕盈秀和她告辞。回人间路上,吕盈秀纳罕:“两位仙人怎么对上仙如此尊重,难道是特别了不得的人物?” 邝露下凡时,只是展示印鑑,说有要紧公务。离开也突然,一下子不见踪影。土地婆今日才知邝露身份,抚着胸口道:“是天帝的亲信。” “对啊,而且天帝他——没想到,承恩侯府的三公子,曾是天帝转世。” 吕盈秀震惊,再联想邝露的话。她好像撺掇出一件大事。 她走后,邝露心分成两半,一半想公务,一半想润玉。是昼,想得累了,大梦一场,前尘种种滚烟云,邝露惊醒,披衣起身,打算去润玉宫殿。走到半途,想起还是上朝时间,不便过去,盘桓云间,不由走到天河边。 一道人影在那,似要涉水,从未见过。 水族的气息,像是某种河鱼。是谁? 她施法把那人定住,灵光急速冲去,那人回防,一道如镜水障涌起。 这股灵力……邝露不动,目光逡巡:“陛下?” 润玉手一停。他选的隐蔽处入水,打算游入天河底部,破云,直接跃入东海,没想到还是被发现。本来打算把目击者带上,多个帮手,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禁犹豫。 他最近想邝露想得有点多,为转移注意力,又开始忙公务。先前巡水时发现的问题回到檯面上,父帝时代的一些遗风仍未根除,四海歌功颂德,好大喜功。 尤其水族,他深恶荼姚行事,亦恶父帝毫无底线,大战后,发誓不成为这样的人。水族膨胀了,说到底,他母族亡了,其余水族不过是他娘远亲。但为母族声誉,他不允它们步鸟族后尘。 天帝身份不利行事,不如白龙鱼服,去凡界河海巡游。于是今日退朝后,心血来潮给脸上贴了片鱼皮。 他回身望,右脸褶痕多,像被滚水烫过留下的痕迹。好在邝露灵力强,认出那是假的,才止住手抖,吞下要出口的一声叫。她还以为谁伤了他。 见邝露衣裙淡青,换了一身打扮。润玉松口气。 第23页 不是那天的就好。但她衣裙何时这般多了,每次不见重样? 甩开这念头,拾起公心,他顿了顿,招手,把她移到自己跟前。 那些龙王河主晓得他的模样,却不是每个都认得她,带过去也好帮他打掩护,免得她又穿那套月白纱衣在天界乱晃。 润玉说:“我要去人界一趟,山河有变,河海之主恐掺异常。你来得正好,随我去调查走访。” 他眼含轻愁,面容端肃,仿佛已发生极严重的情况。邝露被他一带,私心霎时远走,调整到公事上来。 她在还没听到消息,难道是什么密事。正想着,他的手指点上她的眉心,微凉。 “在旁人眼里,你已是一尾河虾。” 邝露心神黏在眉心,慢半拍道:“要隐藏身份?”又觉得自己说废话。 “不能暴露。” 两人相视,邝露说:“手。” 润玉把手放下。 两人望了阵天河,邝露说:“我们走吧,从天河下去应该挺快。对了,下面有多少人再等我们,应该……不会就我们两个。”她尽力化解尴尬。 “当然。” 润玉肯定。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 ☆、第二六章 二人在东海蓬莱附近降落,邝露呛水,捂嘴低咳不止。 天低而黑,海水澎湃,浪涌三丈高。润玉眼明手快,结成蛋形水盾。 “你如何了?” 邝露摸着脖子:“还好。” 从前和润玉去洞庭,走的是被法阵包裹的、隔绝水和鱼的珊瑚道。这次却被润玉化作假虾,和他一起游入天河。 邝露不善水性。她名含水,但与水族没有干系。她娘乃凡人修成的仙,来自古邝国,与爹相识于夜露凄冷之时,露水姻缘,在某日晨露晶莹之时离去。 她爹给她取名,是为纪念她娘。她儿时觉得美,百岁后,读了一些书,觉此名太过旖旎。她爹不肯改,道千万年过去,早已忘记她娘相貌,若是把这名字改掉,恐怕终有一天,连那年那夜草木月下濯濯的风光也忘记。 为什么要花千万年,去保留这样一份模煳的回忆? 她和爹吵了一架,随着长大,慢慢放下“不正经”的印象。直到遇见润玉,才开始理解。 只是她幸运些,她能永远记住他的脸。 “你不善水,游什么。” “……您说把我变成虾。” “只是添一道气息,压过仙气。”他想起她在水里扑腾的样子,又笑又气,“我把你眼睛变瞎了不成,你的灵力呢?区区百年,退步如此厉害。” 他不安慰,倒嘲讽起来,刚才给她套罩子大概是个假人。邝露也恼了,憋气道:“我刚才没专心。” 润玉哦一声:“你在干什么。” 她挽回面子的,哪知道在应什么。邝露错开眼。神思放飞,脑袋半空,入水前,好像是没专心。思及数日来的纠结,她抬起下巴瞄他,挑衅地扬了扬眼睛。 “……” 润玉剎时忆起了片段,他脸避开:“海浪兇险,我们入水。” 海上风雨大作,水下光线昏暗,二人在海面下信步,润玉放开神识,搜索有道行的生灵。他们开了灵智,修为深厚后,可化人形,和人的习性相近。润玉在水里生活过,知道这种时候,他们一般要回洞府,或是去海城贴着灯火度日。 他对邝露说:“我们是从蓬莱出来的,受仙人点化,有了灵智,想出岛看看,于是结伴。不料遇到暴风雨,被风浪打出河口,流落东海。” 邝露点头:“您是要私下看一看水族。” “是。既然身份换了,名字也该换换。我叫……。” “可以用人间的名字。” “我叫方润。” 他说了一个你字,指邝露:“方露。兄妹。” 兄妹?虾和鱼? “这样不好吧。” 挺好的,润玉心想。他是想断了自己心思,顺便斩了她的,回首看邝露表情,才知道她想的歪到天边去。 “蓬莱仙是鸟族。” 非人有灵智后才会自发跨族杂交,如果是同父同母,那就是蓬莱仙干的好事。身为仙人,不好好修道,却玩弄生灵——这要透给水族,被有心人利用,罪名太大了。 他发现话里漏洞,说:“因同一日点化,结拜兄妹。” 邝露唿出一口气,表示明白。 “您不是说有人接应,这会儿一条鱼都没有,他们在海城?” 润玉指着海底,扯开话题:“那有一处洞府。” 二人潜到浅海与深海交界,在盖着珊瑚群的岩石那发现一道石门。 润玉敲了敲,门打开,露出一颗长着鱼鳞的秃头,圆眼睛黑漆漆,嵌在鼻子两侧,微微凸出,没有眼白。 “你们是?” 润玉道明身份,说想借地避一避风雨。 秃头笑:“行的,行的,淡水咸水一家亲嘛。你们快进来。” 他往下降,润玉和邝露随她下去,才发现岩石内是长长的楼梯。跟着秃头,一直往下约十来丈,才踩到地。 第24页 秃头住在海床下,掏空一片地底,建成洞府。 摆设大多是岩石、珊瑚做的,寝室与厅堂一体。秃头请二人坐下喝茶,打开贝壳箱翻找瓷器。 一面找一面说:“一听到你们敲门,我就上去了,还以为是朋友呢。好久没来客人,我一条鱼住,把待客的瓷器都收起来了。那还是我几十年前去海城买的。” 邝露说:“鱼大哥怎么称唿?” “我啊,无名无姓,姑娘可以叫我鱼癞痢。你俩叫什么?我看你们,一个是虾姑娘,一个是鱼兄弟,可有学人取名。” 润玉说出姓名和来歷。 鱼癞痢哈哈笑:“失敬失敬。” 邝露防备着秃头神识,对润玉传音:“这么长的通道,我们敲了两下,他怎么打开岩壁。” 作者有话要说:  花了很长时间想名字,最终放弃治疗。鱼癞痢,我尽力了,以我的取名水平。 ☆、第二七章 润玉投去安抚的眼神,邝露点头。那厢鱼癞痢说起自己,他原是海城里一尾宠物鱼,受到精心饲养,生出灵智。主家见他修炼得小有所成,放他自由。但城中老有水族拿他来歷说事,他便独自一条住在城郊。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鱼虾神色,见二条面色并无变化,喜笑颜开。 鱼癞痢拿出酒,兴奋地说要不醉不归。 邝露说喝不了太多,他答应,但劝酒没轻重,像非要把他们喝趴下。酒过三巡,润玉使了个眼色,醉倒,邝露说:“这可怎么办,我们还要赶路呢?” “虾姑娘要到哪里去?” “自是回蓬莱。海太大了,水里一股咸味。风雨应该也过去了,我和哥哥要赶回蓬莱。” “这还真是对不住。” 鱼癞痢摸摸头。 “要不你们先在我这睡一晚。” “这怎么行。”邝露打量屋子,“就一张床,怎么睡呢。” “无妨,你们睡这。我生于海,长于海,去珊瑚台上趟一晚就是。你不晓得,那睡上去,和有千万只手给你按摩一样,可舒适。” 邝露为难:“好吧。劳你帮个忙,把我兄长扶到床上。” 鱼癞痢说好,轻松地拉起润玉臂膀。他摇摇晃晃,把润玉放上石床,见邝露小心地扶着润玉脑袋,放石枕上,福至心灵:“你们不是兄妹。” “鱼大哥在说玩笑话呢。” 邝露低着头,鱼癞痢只能看见她小半侧颜,肌肤细腻,没有鳞影,是主人最爱的那种零嘴。至于床上那个,脸皱巴巴的,一看就修炼不精。主人挑食,一定会分一半给他。 鱼癞痢笑得更热情了:“我虽然住得远,但耳朵灵。现在精怪学了人间那一套,私奔都以兄妹相称。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是天性。你们两个才修成人形百来年,如何压得过本性?一尾虾,一条鱼,不是亲的,要凑一块,只能是情爱了。” 邝露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鱼癞痢又说:“你们这样可不好,极易走火入魔,得分开。” “……鱼大哥说笑了。” “我是说真的。虾妹子,别怪鱼大哥话不中听,修炼之事,在于抒发本性。”他张嘴,涎水差点流出来。 邝露看见他尖尖的牙齿。 精怪修炼,开灵智在前,化人形在后,越驽钝的中间经歷的时间越漫长。无论何种精怪,化成人形后,第一件要学的就是压制本性,用理智生活。 鱼癞痢却反着来。 “我给你们点盏灯,海不比河,光线能照到底,岩洞里就更黑了。我上去了。” 他抱着肚子离开,抓住楼梯。 哼哧——哼哧——鱼癞痢的声音渐渐远了,岩洞打开,一道灵力从他身上飞出,向一个方向飞去。 邝露坐在石床边上。 “灯盏里有东西。” 她袖子宽大,盖住润玉的手,察觉他手指动,邝露问:“可还好?” “无事,没喝醉。” 润玉坐起来,邝露说:“他叫人去了。他灌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想抢劫。现在看来,背后有人。” “他的修炼思路有异。”润玉说,“有异就算了,还大大咧咧告诉我们,不是傻,就是他觉得这件事是对的。” “他的主家?” “不知。” 水中生灵何止万万,有灵智的、能被六界承认为水族的却是沧海一粟。每个水族的诞生,都该接受正确的指引。鱼癞痢虽曾是宠物,但既然有了灵智,就有族老把他领到孤独园教导。然他被主家放出后,一直被欺负,还避到海城之外。 那座海城有问题。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上回巡游,他发现的都是些风气之类的,很虚的东西。 不一会儿,一条斑点鱼游过来。 “里面的如何了?” 鱼癞痢说:“好着呢,我给迷晕了。” “主人说你干得不错。” 鱼癞痢嘿嘿笑,从珊瑚缝隙里拿出一块布:“你把这个蒙上,不然你也晕过去。” 斑点化作鱼头人身的样子,和鱼癞痢进岩洞。跳到楼梯下,本该昏倒的两个坐在石桌前,看着他笑。 第25页 斑点只觉一股巨大威压袭来,腿脚一软,往下一跪。慢慢下爬的鱼癞痢亦受到影响,跌到斑点身上,差点把他压成鱼片。 两条鱼被紧紧绑了起来,润玉笑:“鱼大哥想带我们去哪?” 鱼癞痢和斑点闭嘴不答。 邝露指着斑点:“他神识中有烙印,方才有灵力波动,谁在给他传讯。” “可能追踪?” “可。我假回信,说将回去,那灵力后撤,已寻到踪迹。” “我们过去。” 润玉捏了个诀,两人变成鱼癞痢和斑点模样,真正的鱼癞痢和斑点互望,发现他们竟成了邝露和润玉。 鱼癞痢大急,低下头看地,润玉要把他们收到衣袖时,他勐然抬脸,腮帮子鼓胀。 一口黄色毒雾喷出,邝露支起气盾,把它隔绝在外。 她眼神转厉,昏睡诀打进鱼癞痢和斑点躯体,把它们打成原形,散去百年灵力。 鱼癞痢陷入黑暗前笑,他的毒看着显眼,实则难以察觉,污染的是灵气,挡不得。那虾子把灵力收回时,就已染了毒了。 他满意地倒了,笑容挂在鱼嘴上,因嘴小巧,一点不引人注目。 邝露绑起他俩,海草牵着,拿到手上,和润玉前往海城。 ☆、第二八章 他们用幻术修饰了身形和嗓音,在修为低下的妖怪看来,二人是鱼癞痢和斑点,但互相看,还是鱼大和虾二。 海城在望,邝露忽然觉得不对,丹田内有小股灵气乱流。 她修行至今,灵力深广如海,难以测量。近百年思多虑多,心境略上一个台阶,故灵台一向平静。乱流忽至,是入海后沾染了什么,还是因为润玉? ……心跳是有些快,但应该也不至于影响道心吧。 他就在身侧,怎好让他察觉。点住巨阙、璇玑二穴,她把乱流控制在心下中丹田处,凝神静思,原来有丝毒气引动。 邝露如释重负,转而思索毒源。润玉见她突然停下,问怎么回事,邝露笑:“没什么,中毒而已。” 她每回的“而已”,都让他胆战心惊。他堂堂天帝,竟没察觉鱼癞痢那口毒气有异,她却像没事人,从丹田中牵引出另一股灵气,将乱流冲散。而后裹住那丝毒气,放开璇玑穴,将它由丹田赶向肩膀,再趋向指间。 邝露一愣:“好像污了血。” 他静静看着邝露:“我帮你。” 邝露念诀,指间风刃割开中指。血流出来,润玉手隔空滑过,一颗水泡裹住毒血,向远方掠去。 还留了一点点,大概过两三日就自然而然随吐纳排出。 点滴之毒,汪洋自会稀释。 “如何?” “还要弄远一些。那血带灵力,恐引来妖兽。” 润玉说:“我在问你的手。” “无碍。” 她又笑,一如既往地柔和温顺。 润玉看着刺目,有点生气,恼她,也恼自己,而后是心疼。 她一直都是这副表情。他登位后,封她上元仙子。上元本意指正月十五,主天官,有一年的第一份月圆,惟天帝亲信可用。他重用她,命她掌机要事务,近三千年,两人配合默契。然她突然请升,说是职重但位卑,连累太乙被新仙看轻,不若职轻但位大,给太乙长脸,又能多些时间彩衣娱亲。 那时只有夜神的位子空着,他给了她。因深谙她心思,不想众仙以旖旎之心猜测她与他关系,换了个“广元”的封号,命众仙称封号而不称神职。 她从容地接受他的安排,笑言,邝露告辞,请陛下珍重。 就连那天天池……语气激动,眼神却是内敛的。 他差点忘记,她有过明媚飞扬的神色。大概还是锦觅在时,她穿了一身红衣,好像是在笑,眼神带着期盼。 然后—— 邝露抚着他脸转过来:“您怎么了。” “这块皮要掉了。”手指拂过润玉脸颊,她轻轻摁了摁那片鱼皮。 “……反正没谁看见。” 润玉脸微避。 施术的手稍落,扑了个空,才发觉她另一只手放身侧。瞄她一眼,她在看他,他若无其事将施术的手收回。 “入城吧,把妖兽引来就不好了。” 邝露说好,指尖微微发烫。 他看向那座珊瑚树高挑的偏僻宅院。不管幕后是谁,挑起天帝的怒火,就得承受天界的愤怒。 也只有这样,他才能从怜惜中抽身,忽略那野蔓草般疯长的情绪。 门房乃海鲶鱼精,看见两条过来,“斑爷”、“癞痢头”地喊,可见斑点比鱼癞痢地位高出许多。 海鲶鱼伸手:“我帮斑爷拿吧。” 润玉摇头:“不必。” 鱼癞痢和斑点现在是原型,化成他俩的样子,重量却没变。 “两位请进,主人在老地方等你们。”海鲶鱼打开门,随意一瞥,“咦,瘌痢头,你手怎么了?” 邝露模仿鱼癞痢的样子:“两个硬骨头,和他们打了一架。这不,受了点伤,把他们打晕。” 他们循着灵息来到正堂,一头章鱼坐在八仙椅上。“你们回了。”他和蔼地笑,“那两只是什么?” 第26页 润玉说:“一条是草鱼,一条是河虾,修炼不精,但胜在有仙人点化,灵力精纯。” 章鱼来了兴趣:“丢过来我看看。” 邝露献过去,章鱼伸出触鬚戳了戳,然后把斑点和鱼癞痢抱起来。 “我喜欢这个。”它缠起化作邝露的斑点掂了掂,“这个是虾还是鱼来着?” 邝露说:“虾。” “难怪,这么瘦,没多少肉,不过应该挺好吃。鱼癞痢,你去叫厨子来,跟我商量下怎么吃。” 邝露应是,临去前仿佛看见润玉表情不对,润玉察她迟疑,风轻云淡一笑。 先前已远望过这宅子布局,邝露按记忆往厨房去。 润玉一面拍马,一面笑看章鱼兴奋地给假邝露估重,手指一按,捏碎了拇指附近的方寸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  邝露:今天也很努力地撩心上人?(??`?) 润玉:今天也被自己的脑补撩到?(??`?) --- 谢谢杜绝小天使的雷 ☆、第二九章 章鱼宅子绕得很,巨贝张合,海草摇曳,一齐遮挡视线。一盏茶后,邝露寻到厨房,前厅传出一声轰响。 前面动手了。 她来不及找厨子说话,直接给所有鱼虾套了定身咒,闪回厅外。 润玉坐在主位,已把外表那层伪装揭破。而那章鱼触鬚抱头,趴在地面瑟瑟发抖,趁润玉没看他,侧过脸,向“鱼癞痢”使眼色。 邝露看了看章鱼,又看了看他,变回原身。 章鱼啊地叫了一声,哑着嗓子大喊:“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你们会后悔的!” “噤声。”润玉说。 章鱼唔唔。 邝露道:“禁制破了。” 防卫这座海城的禁制破损严重,章鱼做不到,方才那一声轰响,是润玉弄的。 她侧耳细听,有海族正在接近。 “您想引他们过来?” “他们进不来,但这么大动静,不能坐视不理,会快鱼外报。” “海城灵气旺盛,禁制一破,灵气远扬,妖兽们会闻风而动。” “吓吓他们也好。”他在这,妖兽最多在城外巡游,不敢靠近。 邝露嘆气,望向堂中三水族:“他们犯了哪些事。” 润玉招手。 他在邝露去厨房把章鱼拉下主位拷问一顿,这章鱼将新生儿隐瞒不报,不是一次两次。他许多僕从手下,都没在户籍册上登记。且这并非他独创,而是大精怪们约定俗成的,就是为了少给龙太子他舅交税。 即使这样,每年的税还是很高,他们买只烤鸡,龙太子他舅都要扒去两个肥腿。 没有钱,买不起天材地宝,修炼速度慢下来。为了修炼,他们开始坑鸟族,坑淡水族,章鱼更是超越诸鱼,走上邪道,吃起精怪来。 又是裙带关系惹的。但这样会不会太直接。 润玉看穿她的想法,用章鱼的茶具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们势单力薄,早点解决,回天后,或能明日上个早朝。” “……您好像说过,下方有接应。” “……你听错了。鱼癞痢的余毒影响记忆?” 邝露蹙眉凝思。 润玉和邝露在宅院中等了半时辰,一辆海马车从海城上方游过,车旁还有螃蟹打鼓,大唿主人名姓,命周围水族避行。 润玉自章鱼那听过龙太子他舅的名字,眉毛一抬,邝露将马车打下,丢到润玉威压震慑范围边缘。 那儿海兽游荡,车队惊唿此起彼伏。 等龙太子他舅气势汹汹冲来,她在门上布了个电诀。 “叫龙王来。”她传音出去。 龙王久久不来,她在章鱼宅子中睡了两晚。大概余毒影响,睡得极沉,梦影万千,醒来又不知自己梦到什么。 章鱼大宅外熙熙攘攘,宅中龙王在那请罪。 她这副模样,倒不好出去,便先在房中整理着装。难道真如润玉所说,鱼癞痢的余毒影像记忆? 接应的事,大概是她记错了吧。 她借着泡茶回到大堂,润玉和龙王已经谈妥。他瞄了眼茶盘,冷笑一笑,对抿了抿嘴的龙王说:“口渴也不差这顿,快回去罢,尽早弄出成果。” 龙王前天就接到消息,但他身为一海之主,怎么能谁要见就见。拖了两天,发现海兽已影响到商路,派使者来查看。不想使者被丢回水晶宫,给房顶砸了个窟窿,脸上还盖着夜神才会的一种法术。 夜神……现任夜神是天帝亲信,上任夜神……龙王赶忙过来,居然亲见了天帝。 眼下,天帝那声笑仿佛揪住他后颈皮,他说是,脖子差点弯不下来,领命离去。 润玉说:“回天。” 邝露跟着他回天界,眼中略有困意。 “让医官瞧瞧。” “不用,明天就能好。” “今晚不必值夜,我派人暂接。” 邝露眼波流转,又垂下眼睫:“却之不恭,谢陛下美意。” 这是余毒清去的最后一晚,夜歇洞府,邝露微微发起低烧。魇兽叼了块冰蚕丝,想铺到她额头上,左咬右咬,就是对不准位置。 第27页 脸颊轻蹭邝露,它感知到她的梦。一个接一个,水泡似的乱窜。 它吃了好大一把,让她好歇息,看了看那冰蚕丝,恼怒地唿了唿气。它踏着月色出去,跑到润玉宫殿,想咬润玉的衣角让他帮忙。天兵都认得它,给它让开一条路。然而它吃撑了,还跑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接近润玉案前,肠胃翻江倒海。 “魇兽。”润玉发现它不舒服,起身看它。 “你也不舒服?”他摸它的脑袋,“邝露如何了?” 它嘴张合几下,吐出一颗梦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流水小天使的雷。中秋还没到,我已经吃完两袋月饼_(:3ゝ∠)_大家放假快乐 ☆、第三十章 珠子向房樑上升去,他看见邝露的梦。 那是她小时候,比桌子矮上一截,还没辟谷,太巳仙人拿碗追着她餵饭。太巳仙人在后头喊,她在前面跑,一面迈腿一面咯咯笑。 第二颗珠子滚落在桌面,他在梦里。她长大了,娉婷裊娜。月下树前,和他嘴唇相贴。 润玉将它拂开,魇兽跪坐案前,已经哼上。他不忍魇兽受苦,轻摸魇兽脖颈。第三颗梦珠出来,他想避开,临到头,不知不觉接在手上。 璇玑宫,看模样起码是三千年前。 她从宫外经过,笑容烂漫。大约流光树繁茂,吸引她的目光,无意一瞥,他在池畔。 人身,龙尾。 他何时在她面前化形过? 天亮醒来,邝露大好。她做了好长的梦,仿佛把人生重新经歷了一遍。她穿衣下床,眼睛四扫,没有看见魇兽。 门外有访客,一动不动充木头。她出门,看见润玉身旁的仙侍,说魇兽跑到天帝那去了,不肯挪窝,请她去把它带走。 她借着大病初癒,请仙侍稍等,梳妆打扮好再出来。衣服没有另换,不然太刻意了。 不知他在不在,人间回来后,他总避嫌。她初时不明白,但那一晚后,想起他的眼神,心里常有期待。 走进宫殿,魇兽趴在角落轻哼。 他不在。邝露心往下落,未到底,被魇兽哼唧声勾起神念。她走过去,拍了拍它的脑袋:“你怎么跑这来了。” 它低头,站不起。邝露揉着魇兽的肚子,打算把它抱回去。 “让它在这吧。”润玉进门说,“它吃撑了,需要休养。” 吃撑? 他解释:“你昨晚做了很多梦。” 话音落,邝露手足无措起来。他怎么知道,难道魇兽吃了她的梦,给他看到?或许他只是猜到的,她已近万岁,获得长,那梦自然长,魇兽吃撑也是应该的。可是,他会记得她的年龄吗?她的生辰,也快到了。 邝露胡思乱想着,润玉在案前坐下,翻阅公文。 “你心不在焉的,还没好?要叫医官……” “不。”邝露正色,“我已经好了。” 润玉静静看了会她:“过来,帮我整理下公文。” “是。陛下习惯可曾变?” “没有,按从前来。” 邝露说是,走过去,依着他的习惯把公文调换顺序,分出轻重缓急。她觉得他在看她,抬眼看去,他切换自如地谈起公事。邝露远离机要百年,底子还在,最近几月又对朝中风向有些了解,说得有条有理。 离开时,她还在想那是错觉,还是真相,没能确定,第二日,润玉要她继续去天宫。 “我许久未与魇兽同住,怕它不习惯,你每日来看看它。”他如是说。 而后她发现他确在看她,先是带着思索,而后带着打量,最后放空起来。 “陛下。”她喊。 润玉回神。 “何事。” “今日公文已理完。我有一问,陛下为何看我?” “我如何看了你。” 她端庄坐着,看进他的眼:“陛下近来总看我,是在……”魇兽来了之后。“您看了我的梦?” 润玉吸一口气:“是。” 会是什么梦,他看见了什么。她记得她梦见了小时候,他终于对她的过往有了兴趣。 邝露微微笑起来,起身走向润玉,脚步是轻盈的,越接近桌案,愈发翩然。 “……想清楚了?”她轻轻问,眼里盛着光。 他都没听清她的称唿,是陛下,您,你,还是润玉。 一定是亲近的,令他耳朵发痒。 他也不由地软了声腔:“你见过我的真身?” 邝露一愣,脸稍红:“是。” “那是什么时候?” 邝露说了一个时间:“我帮爹送东西,无意中看到。后来就去招兵。” 比锦觅还早,他下意识一算,手抚上邝露的脸,眼神起了变化。邝露本在欣喜着,看清他的神色,如遭雷噼。 “……您在拿我和锦觅仙子比吗。”她笑容渐消。 润玉疑惑:“你怎会这么想。” 邝露摇头,退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或许你心里,容貌、才情、心地这些才是比,但你刚刚算时间了。” “……我只是有点可惜。” 第28页 “难怪你会是这种神情!陛下是否还要问,我为何不早告诉你。”她双眸含泪,“我不要你的愧疚。” 泪意一收,她的声音如敲冰戛玉:“我要你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开始了,恢復成不定时 ☆、第三一章 邝露那句话,撕破最后一层纸。 润玉心脏剧烈跳动,连带着尚未完全融合的一片神魂躁动不安。 属于方润玉的悸动汹涌而至,他用他的眼,记录了许多关于邝露的、被他忽略的点滴。她记得他的一切习惯,而她喜欢的茶点、说话的语调、青睐的天气,藏在他的脑海里。润玉曾经抗拒,眼下,这些东西穿过裂隙,一寸寸渗进身心。 手搭着额头,润玉闭眼。邝露一惊,扶住他,大叫“来人”。 此日后,润玉重新闭关,融合那片残魂。 他和心相互质问,有时内视自己,甚至能看见方润玉存在,要脱离他而去。他曾经堵住方润玉的情路,偏后者对邝露暗生情愫。 每回邝露有亲近举动,他便嫉妒他,露出冷冷一双眼。 宫殿外,天池畔,邝露坐在石桌旁发呆。 她该高兴的,他心里有她。 可是要他承认,他竟那般痛苦。 她坐立不安,不知不觉,行到上清天边缘。 一仙子在林间闲游,姿容端庄,执白马尾拂尘,穿天青云锦法服,风吹过,衣袖下部飘起。 识海倏然一清。邝露感到无边法力,行礼道:“斗姆元君。” “你是?” “小仙邝露,太巳仙人之女,忝居夜神之位。” 斗姆元君轻哦,太巳,天界是位叫此名的仙友。她长年隐居,对仙界许多人名,有些记不清。她回一礼,欲继续前行。 邝露跟上去:“元君且慢。邝露斗胆扰您清修,邝露……有一事想请教元君。” 作者有话要说:  要陪长辈,明天请假!9.25继续更。临近结局,没有番外的计划,有想看的可以留言说哦。有考试三次元要忙起来了,完结这篇就复习去啦。 今天抽时间写了一点,本来打算和下次一起发,想起昨天没请假,所以……特别短小_(:3ゝ∠)_ ☆、第三二章 斗姆元君掐指一算:“我知你为何事。天帝病症,实他自苦,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我——” 斗姆元君摇头,让她不必多言。 “……天帝安康,关系到四海稳固,你这样子,反而容易引起变故。”邝露脸色微黯,斗姆元君说,“罢了,你且随我回上清天。” 她在斗姆别院暂住,白日里,元君与她说道法,元君首肯时,方到观星台值夜。 据闻天帝已经好转,她想要看一眼,元君不允。 “你可知,天界虽广,仙神虽多,得道者却不足十一。” “小仙知。” “那上古如何?” “上古……得道者多矣。” “是啊。盘古开天地,老一辈仙神,或天地元气凝成,或山川日月化身,于情爱无感。如今的天界仙胎,却是爹娘精血结合而成,自凡人可登仙,更是欲望繁多,易耽于情爱。歷劫看着声势浩大,其实格局微小,难成大事。”斗姆感慨。天道恆在,天界已然偏离。 “陛下不一样。” “他本可以超脱。” 邝露手拢紧。 斗姆元君:“食、色,性也。斗转星移,仙神本性,早与凡人无异。他若认清此事,未尝不能有些顿悟。为今,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既不能接受自己。” 斗姆看向她,邝露接口:“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如何为离于爱者。”邝露说。 斗姆嘆息:“西天佛祖赠我经书,今日就念它们吧。” 她远走,邝露望了会天宫,跟着步入上清天。 斗姆元君留邝露住了数月,润玉出关,眼底风流云动。 他彻底融合,心态温和不少,沐浴更衣后,问仙侍:“广元何在?” 仙侍说:“斗姆元君布道,广元上仙在上清天修行。” “上清天?” 怎么会去哪?古老上神们清修所在,天帝也不得打扰。润玉看了眼窗外云:“近期何人布夜?” “广元上仙。上仙值夜时会暂回。” 黄昏还远,他说:“将我出关的消息传出去。”仙侍领命,他补充,“此番有所领悟,亦有些难处。我欲请教斗姆元君,你替我送口讯。恐听道者多,你声音放洪亮些,让元君听见。” “是。” 仙侍退下,他处理了批堆积公文,不见邝露。终到金乌西坠。润玉动身至观星台,见到邝露,走上前。 魇兽欢声来迎,他伸手,邝露行礼。袖子擦过他的手,她不看他,道:“陛下。” 他这才发现,她整个人沉静不少。从前就是稳重的,眼下却闷。 心一跳,仿佛咔哒一响,他心说一声你,嘴还未张,邝露那股闷气忽然消失。 “您可好了,我还想着去瞧您。” 第29页 “为何不来,我没见到你。” 她笑:“是要明日来的。近日在上清天闻道,今日听说您出关,未来得及同斗姆元君请辞。” 他盯着她,她维持笑容,手悄悄握住自己。 他这幅样子,面对她如此自在,又眼神清明……白昼时报喜的仙侍还那般大声。 润玉将她反应纳入眼底,轻笑:“别笑了,我有事寻你。” 却见邝露收笑,神色轻恬起来。 “陛下请说。” 晚风吹过,虽不甚大,飘飞衣裙,把那丝轻淡,衬托到极致。 他一顿,目光沉沉:“你在上清天修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_(:3ゝ∠)_终于有时间开电脑 ☆、第三三章 润玉拜访上清天,他是天帝,斗姆元君未曾拦。 润玉便说起近来天界事项,斗姆道:“天帝是为广元上仙来的。” 语气寻常,显然已经笃定。 润玉一顿,道:“确是。广元任夜神,有挂星布夜之职,位小职重,按理不好在上清天久居。让仙侍代劳,恐出差池,若她往返,则怕扰您清静。总归不妥。不知她长住上清天,是您的意思,还是……” “是我。” 斗姆话出,一阵沉默。 斗姆观察润玉神情,忽然道:“天帝有悟道之资质,如今心魔大减,离参悟或只有一步之遥。” “元君是邀我来上清天住?” 斗姆莞尔:“略有此意。但天庭事繁,岂能离得了天帝。不过是邀天帝偶尔来陪一陪我等清谈。” 润玉沉吟:“可。”邝露不出去,他进来也无不可。 斗姆窥破他心思,自言自语般说:“我观广元,变化大矣。千年前曾有一见,她红尘缠身,难以断绝。这段日子再看,密密匝匝,已有大破大立之兆,如果沖开此局,说不准也不会沦于世俗。天帝如何看?” 润玉笑容渐淡:“元君不妨明示。” “天界诸神,以清心寡欲为佳,方维护得了天道。自然,万物生来带情/欲因果,想要清心,必经修行。前天帝,正是慾念过多。” 她话打止,润玉却替她说完:“前天帝慾念过多,身旁环绕的也多是这类,险些酿成大祸——那时上清天不管,偏这时候管,不觉得可笑么。润玉没有冒犯的意思,我自认与先父不同,不论人间,还是东海,生灵如何餬口如何生灭,尽会看入眼中,如今只是多看了一人。我今次来,是把广元带回去。” 斗姆舒眉,终于等到这个答案,摇头嘆息:“天帝说话,未免太绕了些。” 很简单的一句,却仿佛潜藏着轻讽、调侃、无奈等等。她已知他的来意,偏跟着他绕了好大一圈,润玉心里不知什么滋味。 斗姆清修万年,常年两三个表情轮换,面目可亲,情绪难以捉摸。 润玉不再费神猜她的心思,他来的目的仅有一个。 “是我着相了。” 一双眼华光流淌,神情没有分毫让步。 斗姆道:“天帝既做了决定,那便去罢。正如你所说,三千年前上清天未管,今日也不该管。我不久前偶然遇见广元,发现她或适合参悟。广元与天帝因果渐深,是断是续,还是早做了断。” 斗姆告知邝露的方位,平静送客。 润玉找到邝露,她在林间听道场遥音,迎着风仿佛要随云去。她在抬头仰视天顶那唯一一汪未曾变幻云海——道场所在——虽然含笑但没笑深,眼神淡然。 润玉松了一口气。 天光明媚,他有点想悄无声息走过去,给她一个惊喜。但两人现在的情形,不适合这种玩乐。 鞋踏草地的声音引起邝露注意,她转过头,润玉迎着光走来,金阳落在眼与睫,散发着暖意。 他看向她,眼神羽毛一样轻。是晒暖了的羽毛,如有实感地在她眼前滑过。 忽然有些痒,邝露微微垂眼。 “邝露。” 敛去情思,她抬眼。 不管怎么样,他喊她的时候,她会在。 邝露在林中站了一夜,听着模模煳煳的论道声,感到露水湿衣又被太阳蒸干。既然他不习惯,她保持距离便是,只是这次是真的保持,她不想再探听任何有关天帝的消息。 邝露有些累了。 她想离开上清天,在自己仙居好好睡一觉。但她面上未曾表露,好像永远都会保留那副默默注视的样子。 从方向推测润玉的来处,邝露心觉有些奇怪:“陛下从元君处来?” 昨日润玉抛出一句“你在上清天修了什么”后,润玉单方面不欢,两人离散。她还以为要好一阵才能见润玉。自从捅破那层纸,有很多情绪她已无法再向陪伴时那般忍受。 不能得,那便舍罢。 邝露心里这般想,眉眼不禁泄出一点哀色。 她在上清天待久了,语句里有了些清冷寡淡的起调,影响得润玉心跳也又迟又缓。 “你怎么了。”润玉问,“你在伤心?” 你怎么了。润玉还没这般关心过她,他的关怀出于公事,落于公事。邝露道:“怎么说呢。” 第30页 不说伤心,也不说没有伤心,试探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冀抛出饵,希望他能接着问下去。 “是道法难听懂么。”他看向那片云。 上清天的道法待有缘人参悟,不到时机,听到的不过是催人睡梦的低沉嗡音。 他有点高兴。 “不若我陪你参悟。” “不了。”邝露摇头。 润玉这才看明白,她似乎马上要倒地。像个被风雨吹打累了的稻草人,虽然站得笔直,但好像下一刻支撑她的无形支架就要离她而去。 “究竟怎么了,你得告诉我。” 润玉逼视,拉她转身,力道温和不失强硬:“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告诉我,我才知道。” 怕她不说,润玉补充:“这是天帝的命令。” “陛下……” 邝露勉力支撑,她抿了抿唇,压下隐隐的不甘心。 “我在。” 邝露一愣,润玉强调:“说。” 这种命令的口吻未曾听闻,邝露看过去,他眼神温和,并没有透过她落到幽眇的所在,眼底映着她的倒影。 好陌生,专注而和煦,烘暖了邝露眼角。执念聚而纷散,稍散又拢聚。 “陛下在想什么。我经常猜陛下的意思,却猜不透。” 他不说,便她来说罢。邝露已经习惯心悦润玉。 “我不希望和锦觅仙子比,不希望,也不愿意。陛下倘若一心要锦觅仙子的热闹,邝露自认做不到。” 她可以为了润玉一退再退,一直在角落作陪,但绝不想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终究想要一点不一样。 润玉沉吟:“邝露,有些事已然发生,你先于锦觅遇见我,我先心悦锦觅,这是事实,改变不了。我得知真相,甚觉讶异。润玉从前可能无意识将你与锦觅比过,但那一刻没有。邝露,不止我深受从前影响,你也一样。” 他们都需要挥别过去。 “或许这话不负责任,我想要个新的开始。过去其实锦觅和旭凤的故事,我们暂放下它,看现在和将来。我和你,可能换个开始。” 能还是不能,交给你决定。 ——交给她? 邝露久久无言,她想,他变狡猾了。 或许一直是这样,只是终于用在她身上。 天帝自上清天回到九重天,身旁多了一个人。仙官们纷纷道广元上仙恩宠深厚,远离天界中心这么多年,一经天帝想起,又变回天子近臣。 过了一阵他们又发现,与其说天帝从上清天带回宠臣,不如说他带回一名女子,而那女子恰是广元上仙。 毕竟,哪个天帝会牵着宠臣的手去上清天参悟。 但二人私下相处,不是散步,就是去上清天闻道,实在是耐人寻味。 当事双方却喜欢这般过日子,不冷不烈,平平淡淡,总有暖流不经意流入心底。成亲仿佛是水到渠成的事,但不知是害怕、惶恐还是迷茫,两人都没跨开这一步。 又过数百年,吕盈秀飞升,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远亲魁斗。 也是树妖,但原身是柳树,天资聪颖,一千多岁便歷劫登天。 仙官为维护天道而立,仙魔如今和平,仙官集团有些臃肿。天帝推行淘汰制,把一部分神仙撤职做了散仙,鼓励他们週游四海,採集民风民情,上达天听。 吕盈秀和魁斗各被分配一处仙居,但是否领职还未确定。 单纯等待虚度光阴,吕盈秀送拜帖请求拜访邝露。 邝露接了帖子,二人在邝露仙居相聚,有说有笑。吕盈秀道她给土地公婆做事时认识了一个聪敏树妖魁斗,魁斗彻底除了玄武湖的妖患。 邝露也知道魁斗,据说这次新仙有个极厉害的,润玉打算让他参加考核授予职务。 玄武湖之患是玄武湖本身,魁斗能解决,可见有本事。邝露有些好奇:“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一颗大柳树,藏在深谷水潭边。一位仙人曾在他荫下羽化登仙,自此常有寻幽者将它供奉。他在故乡被称作‘神树’,远比其他妖物厉害。” 吕盈秀渲染一番,继续道“他初有灵智那年,鸟儿松鼠带走了几批种子。因那年有纪念意义,他对它们也感情深厚,一一编了号。小十在玄武湖边生根,那年已快成精,被水泡软了根,向他求救,等他赶到时,小十腐烂而亡。魁斗扎根湖边,把玄武湖的龙气跟着水吸入身体。现在他是玄武湖。” 邝露嘆:“原来如此。”柳槐招鬼,阴气重,魁斗先染了仙气,其后受人香火供奉,能不被鬼侵蚀。再后吞了龙气,体内阴阳五行平衡,与天道相合,故修一千多年就能成仙。 隔日润玉和她在天池消闲,也提起魁斗,邝露把这事一说,润玉道:“年纪有些小,还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得磨一磨。” 两人听久了上清天道法,润玉不希望仙官尘欲过于强烈。 “天界久未有这样的新面孔,我忽然好奇他的长相。” 润玉远远看到一个影子,示意邝露看过去:“喏,就是他。” 凭栏杆的是个墨衣青年,隔得远,看不见脸,身形修长健硕。 邝露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柳妖,不柔,不弱,充满坚韧感。 第31页 他们没打算过去,魁斗眼力好,看见上午还召见过他的天帝在此,走过来行礼。 他的礼数都是入天界才学的,还不习惯,手脚摆动时有些不伦不类,但旁人能从他的动作感受到他的诚恳。魁斗面对润玉行礼,没人能否认其中的尊敬。 润玉免了他的礼,魁斗抬头,直起身子不卑不亢,看见邝露。 一千多年,他身边的雌性不是外表娇弱树妖,就是皱纹深重的土地婆。入天界半个月,在临时仙居住着,没见过什么仙子,邝露还是她见的第一个。 柔美而不显弱气,清雅而不显寡淡。 魁斗眼中闪过欣赏的惊艷。 如针,刺中润玉的眼。 润玉几句话打发走魁斗,望着天际发怔。 邝露疑惑:“你在看什么。” “看天。” 润玉转过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这句话猝然来袭,邝露沉默一阵:“不急。” 邝露平日里没什么玩乐,除了润玉也没什么亲近的人。吕盈秀的去处暂时安排好,没有职务,她打算在仙居休息一阵就去游歷八荒。 吕盈秀布置了仙居,请邝露去做客,离开时吕盈秀送她,二人偶遇魁斗。 润玉并未给魁斗和邝露做介绍,通过吕盈秀才算认识。 邝露从润玉和吕盈秀那都听过对魁斗的赞誉,真心夸赞了几句。没想到魁斗是害羞的性格,竟然红了脸。 润玉过来接邝露,就看到魁斗对邝露“含羞带怯”。 不过数日,润玉给魁斗安排了一个精心挑选的职位磨砺,磨砺之处在天界边缘的无忧境。 “你不是想培养他吗?” 无忧境如其名,气候舒适,灵植茂密,躺着都能活,故民众懒散,他就不怕魁斗耽于安乐? 润玉道:“你怎么这么关心他。” 醋意要飞出来。 润玉哼道:“苦修千载,一朝安逸就能移性,岂能重用。” 邝露:“有道理。” 润玉邪火发不出来了,只好憋在心底。 他没提前告知邝露,悄悄命人准备婚礼。帖子发往四海,才带着邝露游逛天宫问有没有什么不满意。 邝露大惊,又惊又喜,最后不知怎么落了泪,两日后成为天帝天妃,依旧保持朝中职务。 婚礼结束,她方知道帖子的事,哪怕她那时不答应,婚礼也会如期而至。 邝露又气又笑:“你是不是打算用宾客逼我。” “不,你不答应,就不成亲。吉时过后,放宾客们走。等你答应了再办一场。” 邝露语气发软:“你怎么不怕丢脸的。” 髮丝拂过润玉衫袖,邝露抱住润玉,一点疙瘩烟消云散。 润玉将那丝髮撩到邝露耳后,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 近两千年过去,远方传来旭凤的消息,有知当年事的人看见他的踪迹。润玉找旭凤已经一段时间,他把锦觅留下的画像送了过去。 旭凤落下一滴泪,锦觅投胎转世。 当润玉再见旭凤,他和锦觅已在凡界成亲,还有一个孩子。润玉与他们相遇、交谈而后离去,望着无边云天,眼里还存着旭凤抱孩子的身影,在光下显得十分温馨。 润玉心一松,有一角变得空落起来。回到天宫,邝露和魇兽进来,润玉还保持着悠远的目光。 邝露在殿中站了许久,润玉回神:“邝露。” “陛下。” 她走上台阶牵他,张口欲言,不知说什么。润玉反握住她的手:“都过去了。” “过去了。” 三个字拖得极长,好似不敢相信。 “过去了。”润玉肯定。 “他们有了孩子。”他忽然飘出这么一句。 “我是旭凤兄长。”成亲比弟弟晚就算了,孩子还不见影。 润玉忽然觉得光阴虚度了不少,拉着她并排坐在椅上,倚着邝露肩膀感嘆:“我们要一个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尴尬,发出请假条后就被断网了,才被放出来。对不起,回来填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