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又失忆了》 第1页 [gl百合] 《陛下又失忆了!gl》作者:二门不迈【完结+番外】 文案:未央国女帝凌玥一年失忆两次,一次失忆半年。 于是太傅大人一年追两次老婆,一次追半年,次次追的都是同一人。 言太傅:何时方能享受这恋爱的甜蜜:) 更糟糕的是,凌玥每次失忆,记忆都被重置到太傅拿剑要斩她的那一天。 于是凌玥心中的太傅永远是新鲜刚出炉的仇敌形象。 言太傅:早知有天会沦为这爱情的走狗,昧着良心也要成为未央国第一凌玥吹:) 架空。 十二岁年龄差。 又怂又皮小皇帝vs优秀青年女太傅。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玥,言婍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昏君 武帝用以十年之期,外驱蛮夷,内平叛乱,结束了未央国绵延数十年的战火。 明帝初上位,百废待兴,又花了十年,整饬纲纪,休息养民,民众得以喘息,荣景初显。 及至宣帝中后期,未央国达到前所未有的繁盛,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民间夜不闭户,国都邕京更是一片歌舞昇平。 宣帝骨子里溶着其祖父武帝的悍勇坚毅,以及其父明帝的温雅仁厚,在位时励精图治,知人善用,受万民爱戴,百官臣服。 然物极必反,盛极必衰。 凌氏先祖建朝改国名「未央」,乃是取意「无尽之国」,寓意凌氏江山千秋万代,未有穷尽。 宣帝却是痴情排外,只娶梨州元氏嫡女一人,婚后恩爱,伉俪情深。帝王怜妻子体弱,不舍令其受孕育之苦,终是难挡老臣以死进谏,皇后坚持,年过四十方方诞下一女,乳名为月。 凌氏江山到此辈,嫡系一脉,仅一皇女,人丁稀薄。 元氏病逝,彼时皇女凌玥不满一岁。 宣帝终日怀缅,不肯续娶,将对妻子的爱护悉数转移至独女凌玥身上。 皇女凌玥在溺爱中长至十岁,横行无忌,肆意妄为,宫人朝臣提及小皇女,皆忧心疑虑,唯恐殃及自身。 宣帝年岁渐长,意识到对爱女的教导出现严重问题,只是那时身体已经每况愈下,欲立以严父形象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寄希望与为爱女寻一良师,期待力挽狂澜。 小皇女冥顽不灵,屡教不从,担任太傅的朝臣不出数月必会鼻涕横流,主动请辞,或鼻青脸肿,或心如死灰。一年后天下无文士英哲愿领此职。 宣帝礼贤下士,断然不会做那强求的事。 绝望之际,出身青州言氏的言婍,受诏入宫面圣,不知来时路上发生了什么,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出现在宣帝面前时,身边多了一位小皇女,低眉顺眼、蔫头耷脑,皇帝观爱女望向年轻的大理寺卿时眼含忌惮和敬畏,一时间心疼又欣喜,仿若窥见希望。 刚上任的大理寺卿言婍,入宫走一遭,不出半日,头上又多一虚衔,成了未央国最年轻的太傅。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 宣帝驾崩,小皇女接过皇位,成了小皇帝,年号永安。 太傅还是那个太傅,永安女帝却愈发叫人失望。终日同宫娥内侍厮混,贪玩厌学,无心朝政,权力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的荒唐无限放大。 …… 「昏君!我未央国之不幸!国之将亡啊!」 左丞相五朝元老,花白鬚髮,老泪纵横,太极殿上当众怒斥小皇帝。 殿上跪伏百余名大臣,战战兢兢,心中又憎又怕。 小皇帝继位不到一年,极尽昏庸之事做了何止一件。两日前在后宫挖了个大坑,取名倒是雅致,叫「蓄芳池」,小皇帝说要看群芳争艷,宫人起初以为小皇帝终于风雅一回,要在里面养草种花。 再一细想,哪有风雅之人将花园建在地下? 果不其然,十几米深的大坑挖好后,上面被封上铁栏,角落边留一块小口,仅容一人通过。 其后又是一场鸡飞狗跳。朝臣家中年岁不过十五、长相干净伶俐之人,不论公子千金还是侍妾家僕,尽数被小皇帝的金衣使搜刮过去。 一问目的,说是要去「装点」陛下的蓄芳池。 左丞相的曾孙,玉雪可爱的小公子,如今就在那蓄芳池里。 小皇帝坐在宽敞的龙椅上,理直气壮地发话:「朕给他们留了门,要出来,自己爬。」 十几米深的坑,最大不过十五岁的孩子。 小皇帝这次还是和以前一样「大方」,前两日还在挖坑的时候就扬言:「蓄芳池不是为朕一人造的,对江山社稷有功之人,皆可观赏。」 左丞相实在担心,过去一看,一堆泥孩子坐在坑里哭,小曾孙年纪小,饿得受不了的,趴在泥里边哭边啃手指。 家中小辈受苦,殿上幼帝昏庸。 左丞相顿生天崩地裂之感,气血上涌,心头一震,就往殿内雕龙刻凤的立柱上撞去。 小皇帝惊吓得屁股都挪了位,差点冲下殿阶拦人。一看老丞相已经被人拉住,长舒一口气,急忙瞄了眼四周,所幸没人注意到她刚才的动作,于是又坐回去,板起一张稚嫩脸。 「无良昏君!凌氏江山迟早要断送在你手里!」左丞相被人拦着,撞不了柱子,悲愤又绝望,继续斥骂。 第2页 凌玥一看如此氛围,不还嘴简直不符合原主小皇帝的作风,搜肠刮肚挤出一句话:「能入朕的蓄芳池,都是鲜嫩美丽之人,被选中是他们的荣幸!你这不懂雅趣的老顽固,若是再对朕出言不逊,就将你关入大牢!」 「你要将谁关入大牢?」 殿外远远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年轻而冷淡,隐隐带着怒气。 凌玥闻声,坐直身体,紧张地盯着太极殿入口。 这几日言太傅告病在家,没能时刻看管,小皇帝得了空,方又办了件荒唐残忍之事。众人有苦难言,皆是在盼太傅出面镇压。此刻闻声,暗自松气,由中间分开一条道。 凌玥眼前再无一人遮挡,径直看向殿门口。 一道身着官袍的清瘦身影疾步走近,紫色锦袍华美,晃碎一殿春光。 「陛下屡教不改,残害忠良之后,草菅人命,微臣愧对先帝所託,索性用这把『镇山河』先斩陛下这昏君,再斩微臣这奸臣,还未央国太平。」 来人唇色苍白,略带病容,两道秀眉有如施黛,眼尾稍稍扬起,本是一双妖娆多情的美目,此时盛满怒意,显出几分凌厉和兇狠。 行至阶下仍未止步,坚定地踩上殿阶,往高处去。 高处便是凌玥所处之位。 还剩三步台阶之时,凌玥开始因为惶恐而微微颤慄。 她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将腰背挺得更直,紧盯着对方手中那把长剑。 明黄色的剑穗晃动,剑柄上「镇山河」三字痕迹快被磨平仍是耀眼灼目,被对方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包裹,拔剑,出鞘。 「太傅要杀朕!金衣使!金衣使速来护驾!」凌玥惊坐而起,心中哭成一片海,惊惶大喊。 「镇山河」出鞘,寒光闪过太极殿,直指凌玥的心口。 太傅言婍二十岁入朝为官,如今不过六年,气势越发骇人,一个眼神瞪过来,小皇帝早已腿软。 面对小皇帝的求援,太傅最后一次耐心地教导:「金衣使为武帝所创,臣这把『镇山河』,也是武帝抚定内外征战沙场时贴身所带,先帝託孤,赐臣此剑,下斩奸臣,上斩昏君,陛下觉得,金衣使该听你,还是听这把剑?」 剑上映出太傅一对漂亮却愠怒的眼睛。 凌玥重温了一下凌氏皇族的歷史知识,更觉今日大限将至难逃一死。心口勐然被剑尖抵进,登时吓得一哆嗦,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第2章 逃命 凌玥自睡梦中惊醒,一身薄衣浸了汗,沾在身上。 初春时分,乍暖还寒,长明殿格局开阔,东边一扇窗大开,正对一轮长毛的白月亮。 夜风一吹,殿内帘幔飘摇晃荡。不一会儿,就有冷意席捲全身。 她赤着脚,窸窸窣窣地下床,借着朦胧月光,扯一片布帘平铺地上,将所见轻巧贵重之物全打包起来。 手忙脚乱,动作仓惶,无意碰倒一秉烛台,砸到脚上时,凌玥立刻飙泪,放下收好的细软,蹲下来龇牙咧嘴地揉脚。 殿外一盏小灯由远及近,照亮迴廊,窗纸映出一道宫装少女的倩影,隔着门娇声问道:「陛下可是要起夜?」 凌玥是要逃命。 「无事。」 她刚要挥退那名婢女,殿门已然打开,伴随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大宫女秋慧匆匆赶来,身后两排宫娥鱼贯而入,点亮灯烛。 长明殿内立时亮如白昼。 凌玥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身后是一堆还未装好的珠钗宝石,扔乱的衣裙。 「陛下您这是要做什么?」秋慧愕然望向她,由下及上,又忙去拿外袍,替她披上。 凌玥扫一眼其余人,秋慧领意,道:「都退下吧。」 宫娥婀娜退场,合上殿门。 凌玥急忙抓住面前这自小陪伴照顾自己的贴身大宫女,惶恐催促:「太傅早朝上要拿『镇山河』斩我的脑袋,我必须要赶紧逃了才是!秋慧你要帮我啊,我身边只有你了,『镇山河』一出,金衣使便不听我的话了!」 她惊慌失措,语速极快,说完又转身去取搭在屏风上的衣服,往包裹里塞。 秋慧听她说完,心中已经有所察觉,劝道:「陛下,您先坐下来,穿好衣服,听婢子慢慢跟您说。」 凌玥将镜台上的珠宝翡翠一股脑抓起,往怀里藏,口中催促,「逃命的事,怎能慢慢来!秋慧你也快把值钱的东西都找出来带上,咱们天亮前能跑多远跑多远,太傅找不到,自然没办法斩我的头了。」 说话间,秋慧将她手上准备携带走的细软全拿走,放回镜台,掷地有声地道:「陛下,您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快两年啦!」 凌玥怔住,扭头望一眼窗外的春月,狐疑端详对方的脸:「两年!?朕记得清清楚楚,日间早朝左丞相要撞柱自绝于太极殿,太傅手持武帝的『镇山河』,说要斩昏君,昏君就是我,剑都拔出鞘了,就抵着我这里。」 她拿手摸索着自己心口被剑指过的位置。 不仅记得这个,她还记得自己是来自现代的一缕孤魂,莫名就接手这位未央国女帝的身体和记忆,小皇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小小年纪,害惨的人可能比凌玥曾经踩死的蚂蚁加在一起还要多。 凌玥新身份适应不到一天,就被先帝託孤大臣言太傅当众剑指心脏,扬言斩昏君。 第3页 正所谓在其位,背其锅。凌玥接管了人家的身体,自然连同人家犯下的错都要一併承担。原主的官有多大,这口锅就有多重。 史书上被推翻的昏君每朝都有记载,实在不是稀罕事。 凌玥想脱身,就得在太傅提剑杀回来之前,尽快熘之大吉。 现在贴身女官告诉她,这事都过去两年了? 这是在做梦呢,还是在耍她呢? 「陛下不信,不如看看这长明殿。」秋慧说道。 凌玥便去打量这寝殿,方才月色黯淡未能发觉,现下经过提醒,留意之下很轻易分辨出殿内装饰一扫原主居住时的阴郁沉闷,帘幔,屏风,雕花木床,摆设也好,颜色也好,皆是素净明亮。 如若太傅斩她是今日早朝发生之事,不到一天,不足以让偌大的长明殿变换模样。 道理虽是如此,凌玥仍惊疑不定,望着长明殿内摆设不到片刻,眼前浮现的全变成太傅持剑时的样子,那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凤目美艷又凌厉,极力隐忍着其中的愤怒和失望。 她又打了个哆嗦。 秋慧偷偷嘆息,快步走到冷风簌簌的窗边,将窗扇合上。 转身就望见小皇帝急吼吼往长明殿外跑。她又匆忙过去追,口中喊着:「陛下又要做什么去?」 凌玥没回她,继续跑,拉开长明殿的门,凉意涌进来。稍一怔愣,驻足在门口。正南方向一座殿宇,朦胧夜色中仍是难掩恢弘气势,宏伟磅礴,正是用于举办朝会处理政事的太极殿。 一切都好像是大致不变,但又确实变了很多。 廊下两排宫卫神色肃穆,巍然不动地守在月色中。 她稀里煳涂站在门口,一只脚迈了出去,逃也不是,回头也不是。 秋慧追过来,将小皇帝挡在身后,低声吩咐另一名守夜的宫娥:「快去请太医。」 寅时初,太医诊治后退下,长明殿烛火渐熄,殿门关起。 凌玥和衣躺下,心中起伏不定。 从秋慧口中,凌玥得知,那日自己昏迷后被送往寝殿,长公主挡在殿外,声泪俱下,央求太傅放过小皇帝这一回。 相持之下,双方各让一步。 在王府悠闲度日的忠贤王,先帝一母同胞的幼弟,被推举出来,暂代政事,成了未央国的摄政王。 此后凌玥被送到玉泉寺念了三个月的经,回来后安分不少,就是看见太傅时,惊惧避让之色更甚,恨不得夹着尾巴跑。 眼下,凌玥就很能体会那种夹尾而逃的狼狈和恐惧。 言婍手握一把能砍她脑袋的剑,简直比掌握请家长大权的教导主任可怕一万倍。 两年过去,不知道她又累积了多少过错。 太傅家里的「镇山河」,是否又寂寞难耐欲出山? …… 言婍坐在城南一处临水的木屋里,屋内摆满鲜花,桌上摆放美酒佳肴。 她身为太傅,又兼任大理寺卿,掌全国刑狱,刚正不阿,太傅又是唯一能让小皇帝胡闹时有所收敛的名号,加之她平日里多以冷脸示人,上至帝王,下至朝臣百姓,皆是礼让三分。 然而她此刻眼中浅藏一抹笑意,透过窗,凝望河上那座木桥。 不出意外,她等候的人会在一刻钟内,穿着鹅黄色的襦裙,步伐轻快地踩过木桥,带着惯有的狡黠神色,出现在她面前。 未满一刻钟,亲随言安闯入她的视线,一路小跑过河上一座桥,转过弯,来到门口。 大喘气过后,摸了把额头的汗,「主子,宫里出事了!」 「说是昨夜里丑时,陛下醒过来就记性错乱了,似是又发作那妙笔寻花的病症了。」 言婍一用力,指腹间拈着的那片粉嫩花瓣立刻溢出汁水,染湿了羊脂玉般的手指。 「宫里早上派人来请,没寻到主子,我趁人不注意,偷偷熘出来找您的,主子您……」 没等亲随说完,她便起身离开,直奔宫城。 第3章 功课 「世间病症皆由外感或内伤而发,妙笔寻花乃心病所由,陛下此症未消,数次发作,还需医以心药,不可强施压力。」太医向言婍说完今日的复诊结果,欠身退下。 凌玥在屏风后踌躇了一会儿,探了几回脑袋,见太傅背对她,纹丝不动端坐于殿内,没有要走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 绒毯踩上去没有声音,言婍却有如背后长了眼睛,转过身,站起来俯身行礼。 「太傅免礼。」 凌玥哪里敢让这位拜她,要不是怕被嫌没帝王风骨,她恨不得和对方对拜,再亲自把对方搀扶起来。 言婍今日来得仓促,未着官袍,青白色常服衬得那张面容姣好的脸愈发白净端正,身姿修长挺秀,直起身后,高过凌玥一个脑袋。 凌玥平视,看到她脖颈白皙秀颀,优雅光滑,又看到她下颌弧线柔美,小巧挺翘。意犹未尽,抬眼朝上看去,猝不及防地撞上太傅的目光。 原来太傅也在打量她。 凌玥又很没出息地生出一种上课走神被班主任抓包的惊惶感,悻悻地挪眼望向别处。 言婍眉心微拢,问道:「又不记得了?」 凌玥点头。 言婍又问:「长公主可曾来看过了?」 凌玥摇头。顿了顿,补充道:「说是去玉泉寺祈福了。」 第4页 场面有一瞬间的沉寂。 凌玥低声清了下嗓子,很警觉地在心里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那句话是不是哪个字眼显得很没有水平,导致太傅失望或生气。 「当真一分一毫都不记得了?」言婍不死心,继续问,「那么微臣这些时日教给陛下的东西,也都忘了?」 凌玥又轻轻摇头,下意识地立正站好,脑袋耷拉下去。 余光瞥见太傅脚步移动,朝她走过来,她连忙后退,急声道:「太傅您别生气,忘了的,我再学一遍,一定好好学!」只要别拿那把剑出来吓唬她,什么都好商量! 后面这句话她不敢讲,只敢睁着一双乌漆漆的大眼睛偷瞄对方反应,可怜兮兮的。 言婍在心里嘆气,还有点想要哽咽出声。小皇帝现在的模样我见犹怜,惹人疼是惹人疼,终究抵不过她满肚子的悲伤。 昨日里这人还冲她撒娇喊好姐姐,为了少写些功课恨不得钻她怀里去,又约她去城南郊外游赏秋日美景,月下对饮,并肩看星海……今日里便一口一个「太傅」一个「您」,避她如蛇蝎。 何等的人生如梦。 「已是第三次了。」太傅幽幽地开口。不知是在提醒凌玥,还是提醒自己。 大概是受过佛经洗礼的灵魂会闪闪发光,她是在小皇帝从玉泉寺念完经回宫以后忽然被吸引的,慢慢发现对方的好,只是那时候已经晚了,剑都朝小皇帝拔.出来了,不论她看小皇帝有多好,小皇帝看她都是不好的。 自食恶果的言婍开始在小皇帝面前「痛改前非」,「一心向善」。 小皇帝渐渐被她的温柔和关怀感化,像一只终于被养熟了的小猫崽子,在她面前伸出小爪子跃跃欲试,发出一起玩耍的邀请。 就在这个时候,第一声噩耗传来——小皇帝失忆了! 其后,这样的情况又循环一次!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凌玥抬头,见太傅目光幽深,捉摸不透,更是将心提到嗓子眼,悄咪咪整理了一下裹在腿上的裙摆,严阵以待,打算一有异样拔腿就跑!太傅眼下手里是没拿剑,但不妨碍她回府去拿,言府的大宅子是先帝赐的,毗邻宫城,来回不过一个时辰。 她换上一副恭顺笑脸,指了指桌旁圆凳:「太傅,您坐。」坐下来,她好多些跑开的时间。 言婍眉头轻拧,缓缓摇头,迈步走向窗边书案,问道:「昨日授课,让陛下抄写《论语·雍也》,眼下无事,不若让微臣检查一番。」 她在书案边停下,目光一一扫过案上的笔墨纸砚,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凌玥看看自己整洁无比、一看就没动过笔的书案,又抬头看看负手而立的太傅,咽了口唾沫。 「不知陛下将抄写完的功课放在何处?」言婍微微垂首,瞥向她的脸。 春日里的阳光干燥又温暖,从窗口笼罩在太傅身上,凌玥甚至能看到对方脸上那层近乎透明的细软绒毛,能轻易地从一室浓郁的花香里分辨出来自太傅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浅淡而清新的气息,有着不同于太傅此刻神情的柔软与温和。 凌玥在这样美妙的嗅觉与视觉体验中感到一丝眩晕。 「哗啦」一声轻响,言婍已经将压在砚台下的那张纸抽出。 原先被砚台压着,没发觉这就是凌玥的功课,抽出来后,右上方一排蚊蝇小字在晌午的阳光中看得清清楚楚,歪七扭八地写着:「子曰:『雍也,可使南」……到「南」字戛然而止。 凌玥顿感不妙,紧紧绞着手指。这个没完成功课的锅,该是她的还是她的,不因失忆而转移。 言婍面色平静,暂且看不出怒意,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 「太傅终日操劳,站着累,您坐。」凌玥急忙狗腿地端来椅子,请太傅坐下来,又亲自去关窗扇, 言婍坐下来后仍旧不发一言,将那页纸放在案上,手指轻轻压在上面,缓慢地敲击着。 凌玥瞧见那圆润光滑的指尖上有一小块不同于肤色的嫣红色,像是不小心沾了脂粉,寻到机会又试图转移话题,殷切笑道:「太傅喜欢用什么样的胭脂?秋慧说尚衣监又制了一种极好的胭脂,只用手指蘸一点便能染开好大一片,不仅颜色鲜艷,还甜香扑鼻,太傅容貌妍丽,用起来定是十分好看!朕这就让人送去太傅府里可好?」 言婍将那只碾碎过花瓣的手从书案边拿下,藏于衣袖,垂放在膝盖上,「陛下还是先说说,只抄写了开篇七个字的功课是怎么回事吧。」 凌玥既没成功转移话题,也没成功讨好太傅,垂下眼帘,咬着粉嘟嘟的下嘴唇,显出几分为难。 想来也是,太傅不似寻常女子涂脂抹粉,传说中的颜好任性,能力高有底气,一张素颜走天下,照样震慑全场。青州又是富庶之地,太傅出身的言氏乃青州望族,富甲一方,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竟然妄图用一点小恩小惠笼络太傅的心,肤浅,愚蠢! 第4章 过错 「太傅。」凌玥轻轻喊了她一声,因为没有底气,声音软绵绵的。 她试探着捏住那页纸的边缘,见言婍不制止,迅速将它拿起,一本正经地打量着,口中分析道:「太傅您看,这字迹如此潦草,呈给太傅岂不是污了您的眼睛,一看就不是朕的真实水准!依朕看来,真正要呈给太傅过目的功课说不定放在元和殿。」 第5页 她说得有板有眼,不知道小皇帝平日里作风的人,指不定此时就信了。 元和殿是日常处理政务、接见外臣之所,到凌玥这里,摄政王暂代理国,元和殿既无待处理的政事,又无求见的外臣,位置离寝殿和上课的暖香阁都很远,小皇帝惫懒,其实半月去不了一次。 秋慧围观许久,见小皇帝面对明显看穿一切的太傅,仍是负隅顽抗,忍不住抬袖掩面,抿嘴偷笑。 凌玥站在太傅背后,沖这贴身女官挤眉弄眼,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去一趟元和殿,取朕抄写的《雍也篇》过来给太傅过目,朕一心悔改,勤学向上,不出意外,这功课必然是尽心完成了!」 秋慧向她使眼色,皱眉、眨眼、努嘴做完一整套,凌玥略作思考,也沖对方皱眉、眨眼、努嘴。她坚信秋慧和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通。 事实上秋慧当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无非就是打着去元和殿的幌子拖延时间,找几个字迹相仿的下人代劳,赶出一篇所谓的「从元和殿取来的功课」。问题是,这种作弊的方式……陛下您每次失忆后都要在太傅面前使用啊!您失忆过两次,也就意味着已经暴露过两次了啊!您没发现说完那句话后太傅的表情都变了吗!? 秋慧的满腹心酸与无奈,凌玥一概不知。她仍旧觉得太傅斩昏君的事情就发生在昨日,惶恐忧虑的感受尤为清晰。 言婍回过头来,表情淡漠、眼神诡异地望着她,她一紧张,脑子更是没能转过这个弯,将手上的纸揉成一团,借着扔进字纸篓的机会转身背对言婍,朝秋慧催促道:「快去吧,朕和太傅就在这里等。」说着还将手抬到胸前,竖起来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 太傅兼任大理寺卿,事务繁忙,隔十日才入宫为她讲一次课,哪会花费多余的心思记住她的字迹什么样子。再者说了,以她对太傅的忧惧程度,太傅让抄写,就算是失忆之前,她哪有不照做的胆子?说不定元和殿真的会有惊喜? 秋慧又犹犹豫豫地瞥了言婍一眼。凌玥以为她担心,便继续做出信心十足的表情,用口型无声地安慰:「没事,快去。」 眼看着小皇帝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秋慧阻止不了,只能默默在心中怜悯,欠身一礼:「喏。」转身往外走。 言婍瞧见小皇帝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忽然有点心疼这个傻孩子。 她一天看对方几百几千遍,看不到的时候,要想千千万万遍,一点一滴的变化都看进眼里,记进心里,最重要的是,这种逃功课的烂招,傻孩子每次失忆都会用上几次。她如何看不穿对方现在打的什么主意? 「罢了,」她面色平静,俯身行礼,「陛下好生歇息,大理寺有案待审,微臣不便久留,告退。」 快到门边的秋慧止住脚步,回首来看。 凌玥急不可待地和太傅告别,目送对方离开。 太傅一走,凌玥就松懈地躺在了软榻上,拍着肚皮有气无力地开口:「秋慧,我饿。」 秋慧一路小跑回来,在榻旁踌躇再三,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别吃了,趁太傅走了,赶紧把功课补起来吧!」 凌玥怔住:「……什么?我竟然真的没写?」 「敢情您这么胸有成竹,是一直觉得您写了?您是对失忆以前的自己有什么误解吗?」秋慧扶着她坐起来,替她整理衣服,「陛下,您说您对太傅害怕成这样,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您就不怕太傅发现您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到时候再……」 凌玥嬉笑着从对方身边熘开,阻止了她的唠叨,「哎呀秋慧,不就是一次抄写的功课而已嘛,太傅对我不至于这般上心的,还不知道下回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呢,早该不记得了。」 秋慧道:「用不用心另说,虽说是小事,但陛下不能在此等小事上予以太傅追究过错的机会啊……」 凌玥笑言:「我怕自己太优秀,他们会有压力。」 秋慧很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发现她不像是在开玩笑,「……陛下,现在担心这个,是不是太早了?」 「不早不早。」凌玥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在翻箱倒柜地找吃食。 如果她忘掉的这两年里,局势真如秋慧所说的那般发展,那么她已经当了两年的傀儡皇帝了。除摄政王外,太傅同样手握重权,若是对她尽职尽责尽心培养,必然担心将来手中权力被收回去。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如果太优秀,有些人确实会有压力。 当然,她不会承认她现在只是想找个藉口偷个懒,而不是在担忧自己和「优秀」之间的距离太近。 秋慧放弃了这次谈话,转身去殿外传膳。 午膳过后,凌玥踱步在殿外的长廊上消食,忽地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一道精瘦的身影径直穿过重重宫卫,未受任何阻拦,朝凌玥小跑过来。 此人身穿普通内侍服饰,并非高阶的宦官,凌玥看清他那张焦急得满头大汗的脸时并没有认出是谁,拧着眉问:「你为何……」 「郭芒,你这般急着来找陛下,可是有什么紧要消息要传?」秋慧忽然出现在她身边,暗暗扯了一下她的衣服。 这名内侍是凌玥一年前安在观云殿那边探查消息的——摄政王代理朝政后,以示区别,将观云殿腾出,作为摄政王日常处理政事、接见官员的日常办公之所。 第6页 小皇帝失忆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岂非多生事端,惹出乱子,所以一连几次,小皇帝犯的这病症都是对外隐瞒,只让长公主还有太傅等人知晓。 凌玥惊觉自己刚才差点在这名内侍面前露馅,于是便保持缄默,以眼神示意对方说下文。 郭芒咽了口唾沫,紧张道:「左丞相、左丞相在摄政王那里告了您一状,说他的小曾孙昨日在陛下的长明殿走丢了!」 「昨日?在我的寝殿走丢的???」凌玥听得满脑袋问号,她失忆前又干了缺德事,欺负了人家玉雪可爱的小娃娃吗? 郭芒重重点头:「是啊!还有,摄政王说依照礼法不能直接对陛下您进行审问,已经派人去通知言太傅来处理此事了!」 凌玥听到「太傅」二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匆忙扶住身边的立柱。 昨天她又惹事生非了?又是和左丞相的那位小曾孙有关?说起来,她连人家小娃娃的模样都回想不出来,怎么就「缠绵不休」了呢。 第5章 论罪 她朝秋慧投以问询的眼神,秋慧却是脸色大变,对郭芒吩咐道:「你立刻回观云殿,一有新消息迅速来报。」然后将凌玥拉进殿内。 秋慧从里面关上门,焦急地问道,「陛下,您昨天带着左相家的小公子到底去了哪里?」 凌玥满脸的茫然和惊惶,连连后退几步。 秋慧颓然嘆息:「对了,差点忘了陛下您现在根本什么事都不记得。」 「左相的小曾孙,没事来长明殿做什么?又是我让人把他抓来的?」凌玥疑问道。 「那倒没有,您昨日去澄泓书院,亲自将左相府小公子给带回来的,用了午膳,之后又去了萃芳园,没让任何人跟着,奴婢当时……」 秋慧话没说完,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参加长公主。」 声音逐渐响亮。 秋慧整理衣饰,正了正脸色,开门去恭迎。 殿门大开,凌玥抬眼去看,只见一女子锦衣华袍,款款而来,杏黄绸缎长裙曳地,随着步伐裙摆轻轻晃动。青丝如墨,云鬓斜插一枚金步摇,观其面貌,年岁不过二十八.九,温婉美好,端方怡人。 秋慧欠身行礼:「见过长公主。」 这位向来性情温和娴静的姑母从进来到现在,脸色都有点不对劲,凌玥弱弱地打招唿,「姑母,您回来得这么早啊。」 长公主优雅落座,凌玥想到观云殿那边有人告她的状,正心虚着,坐下来的时候姿势有些僵硬,手指下意识地扣着桌角。 「御医看过没有,怎么说的?」长公主打量正犯憷的小皇帝一会儿,看向秋慧。 她也是听说凌玥又犯病的事,中途从玉泉寺赶回来的。 秋慧将御医诊治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她闻言点头,而后秀眉微蹙,显出几分忧色。 凌玥以为姑母在担心自己的身体,刚想装乖宽慰几句,长公主就直奔主题地问道:「观云殿那边的事情,我在回宫的路上都听说了。你又把左相的小曾孙怎么了?玥儿,老实告诉姑母,你是不是怕这件事被追究,所以故意装病,在太傅还有我这里耍滑头?」 「我不是,我没有啊……」凌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姑母您说我昨日又偷偷欺负了左相的曾孙,这事我不记得,所以没底气喊冤。但您要是说我在装失忆,我可就真的冤枉死了啊,您不相信我,还能不相信高御医和秋慧吗?」 秋慧道:「长公主殿下,高御医来看过了,的确说是得了妙笔寻花之证,再说,陛下就算是在伪装,能瞒得过奴婢,却也瞒不过言太傅的眼睛啊,太傅上午来看过了,若是情况有异,长公主殿下您应该早就知道了。」 凌玥重重地点头:「秋慧说的对!」 秋慧接着说道:「至于左相府小公子一事,兴许是个误会,您不是也说,陛下这两年来懂事听话了不少么,又怎么会再次做出欺压小孩子的事情。」 凌玥眨巴着乌漆漆的大眼睛,十分贊同地重重一点头,泫然欲泣,「对啊姑母,我也觉得我这两年肯定变得很懂事了啊!」 「对什么对,左相的小曾孙就是在昨日失踪的,最后一次被人看见,就是在你领他来长明殿的路上,要么你现在就把人给左相还回去,要么就等着太傅来教训你吧,这次本宫可不一定有那本事替你求情了!」 搬出太傅的名号,凌玥打了个哆嗦,条件反射似的在椅子上坐得笔直,一时忘了该如何言语。 「我殷殷切切地盼着你能有长进,能学好,早日承担大局,做个让朝臣百姓甘心臣服的好皇帝,也不枉费先帝一番心血旁落他人,你就是这般作为的?便是有一天本宫就这么去了,也无颜面对皇兄!」 长公主言语激动,喘息的频率加快,白净纤瘦的右手捂住心口,眉眼间显出痛苦。 秋慧浑身一震,比凌玥的动作更快,几步跨到她身边,俯身替她顺气。 触碰到手背,长公主推开她,带着怒气说道:「还有你,眼睁睁看着她胡作非为也不加阻拦,知情不报,你又是何居心,该当何罪!」 秋慧面色煞白,跪立于她面前,「长公主殿下,奴婢昨日午后去尚衣监取陛下要用的薰香,实在是不知情啊,而且此事证据未全,眼下就做定论,恐会错怪陛下。」 第7页 「一个尚衣监就让你误了事,你逗留了多久,那里难不成有你的……」言至此处,长公主勐然一顿,变了变脸色,继续道,「陛下这些年都做了多少荒唐事,你跟了这么些年,又劝阻了几次,即便不算上这次,你也有罪!」 凌玥瞪圆了眼睛,姑母发脾气已经如此可怕,如若惊动太傅,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姑母,」她声音直抖,「这个事情,没有确、确凿证据以前,不能胡、胡乱怪罪,我、我建议先压下此事,从、从长计议。」 冒着被怒火包围的危险憋出这句话,结果长公主喘得难受,瞥了她一眼过后就没再理会。 秋慧跪在原地,忽然就沉默下来,抿紧了嘴唇,急切地盯着长公主的脸。 长公主更为恼火,「来人,将宫令女官秋慧押入掖庭,听候处置。」 一声令下,两队宫卫直入长明殿内,将秋慧从地上拖起,准备带走。 凌玥急得大喊:「慢着!朕不准!秋慧不能走!」 宫卫的动作顿住,犹疑不定。 一边是并无实权、但总归代表皇权的傀儡小皇帝,一边是和摄政王感情甚笃、和言太傅来往密切的长公主。 凌玥也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看看秋慧又看看正在气头上的长公主,纠结慌乱得一张嫩生生的小脸皱作一团,眼珠子滴熘熘地乱转:「姑母,您是不是不舒服啊,先请御医来给您瞧瞧身子好不好,秋慧……秋慧先待在我身边,等姑母身子调理好了再说抓人的事好不好,在这之前我会帮姑母看住她,不会让她有机会逃跑的……」 「有功夫替她求情,不如先想想怎么解释清楚你自己身上的嫌疑。」长公主仍旧怒气未消,示意宫卫,「还愣着做什么,关进掖庭,听候发落!」 第6章 彻查 掖庭是宫城里的人间地狱,进去了就是无尽的阴暗深渊,活活被骯脏残忍的现实折磨至死。 凌玥再不记得事,也不会记错这位自小照顾自己的女人对自己的忠诚和关爱,她对凌玥好,凌玥说什么也捨不得让她去那种地方。 可长公主一发威,就没人再敢犹豫踌躇了,秋慧顿时被拖出去几米远,混乱中,殿内花架被碰倒了两个,花瓶碎掉后,新鲜多汁的花束散了一地,花瓣被践踏成满地的红泥。 秋慧在一群男人粗暴拉扯的动作中青丝凌乱,姣好的面容布满惊慌。 凌玥急得要哭出来,「凭什么让秋慧去受罪,秋慧就是个照顾我起居的人而已,若说她不加阻拦知情不报是罪,那么姑母、四叔,太傅,还有朝中诸位大臣,身为师长,管教不严,身为臣子,督促不力,个个都比秋慧有能力有权势,岂非个个都要比秋慧犯的罪行严重!?」 「陛下别再说这样的煳涂话了,会惹长公主还有太傅生气的。」秋慧一开口,倒是先她一步落下泪来。 凌玥倔脾气上来,扑过去死死抱住秋慧的腿,怎么也不撒手。 长公主腾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她开口:「你给我放开!」 「我是不会松手的,除非你让他们把我一起抓起来……没有秋慧,我、我吃不下,睡不着,不如和她一起死在掖庭算了!」 长公主见她泼皮无赖一般,胡言乱语张嘴就来,气得笑出声来:「本宫什么时候说过要取秋慧的命了?」 凌玥微怔,抬头看她。 「瞧你做的什么荒唐事,平白惹得宫人们笑话。」长公主走过去,朝凌玥伸出一只手。 那手指如削葱,浅粉色的掌心细腻平滑,凌玥望了半响,不知对方此种举动是何用意。 长公主轻嘆一声,颇有些无奈地道:「把人放了。你还不打算起来?」 前一句是对宫卫说的。凌玥眼睛一亮,从秋慧身上离开,搭住长公主的手,一骨碌爬起来,「谢谢姑母,姑母最好看最善良!」 长公主哼了一声,在宫卫之间扫视,沉声道:「方才之事,不许声张出去。」 众宫卫领命,整齐安静地退出殿内。 长公主又在秋慧身上打量一遍,最后令她回房去整理整理自己那乱糟糟的衣饰和头髮。 殿门关上,里面只剩下姑侄二人。 凌玥刚耍过无赖,不敢庆幸得太明显,两只手规规矩矩地垂放在身体两侧,微微垂首。 长公主替她整理衣襟和髮饰,再开口时已然换了副语气,温柔又忧心:「玥儿不想连累关心自己的人受罪,就该勤勉向上,厚积薄发,早日重掌大权才是,总不能一直将自己置于这任人摆布的地位。」 凌玥揉揉眼睛,有些疲倦,嗓音绵软地嘟囔着:「姑母,我知道,都是我做得不好,太傅这次要是不斩我的脑袋,我一定好好学习。」 长公主见她乖巧顺从,不禁又心生怜爱,轻抚一下她光洁的前额,「得知消息后,已经请人去拜託你四皇叔了,左相的小曾孙在你宫里失踪一事,暂且还不会传到太傅那边。」 凌玥如同枯木逢春,黑亮的眼眸中绽放出光彩,捧住了姑母的手,雀跃道:「原来姑母您是故意吓唬我的!」 「先别得意太早,太傅不至于因此事斩你,可姑母也不至于能救下你来,拖延时间罢了。」长公主边说边朝殿外走,顺手打开殿门。 凌玥亦步亦趋地跟着,洗耳恭听。 姑侄二人在堂阶前站定,长公主道:「现在开始,本宫为证,彻查长明宫,左相府小公子若是真如他人所说,失踪于此,总该留下痕迹,是真是假,到时自有说法。陛下觉得如何?」 第8页 不论凌玥是不是真的对左相府那小娃娃做了什么,太傅找上门来之前,越早查明真相,她也能争取越多的应对时间。稍作思考后,她状似乖巧地点头:「就依您所言。」 接着长明宫就热闹起来,小皇帝常去的、不常去的地方都有人影晃动。 秋慧提起过凌玥昨天带着左相府小公子去了萃芳园,萃芳园是长明宫最大的一处花园,位于最南面。 时值开春,乍暖还寒,萃芳园不似他日花团锦簇繁盛鲜艷,几枝早春绽放的鲜花抱成团,竭力为这帝王后院的花园增添颜色。 靠墙一排木制平房,和记忆里的没什么太大变化,凌玥记得最里边那间平房后的墙脚有个狗洞,通往宫外皇城,昨晚她准备跑路的时候就考虑过钻这个狗洞出宫。 受到传召,负责看护花园的花匠从平房走出来,提心弔胆地跟随在长公主和皇帝的身后。 「昨日萃芳园可来过什么人?」长公主问道。 花匠略带疑惑地答曰:「昨日除了陛下,园里没有旁人过来。」凌氏皇族自明帝起,似是都不热衷于情爱之事,后妃寥寥无几,到先帝时更是只有皇后一人,也就是如今小皇帝的生母,小皇帝又是先帝四十岁才和皇后生下的独女,如今尚未婚配,宫中冷清已是常态,萃芳园远离几大主殿,平日里连来往的宫人都很少。 长公主又问:「陛下是一个人过来的?」 花匠认真回想了一下,道:「小人记得陛下来时带着一名男童,约莫七八岁。还有个侍从模样的人,和那小公子一样,衣饰都不是宫里的。其余就不知了,小人位卑,不敢窥探陛下。」 长公主淡淡瞥了凌玥一眼,道:「也就是说,后来陛下做了何事,又是何时离开的,你都一概不知?」 花匠连忙摇头,「小人不知,小人正领着其他几人修缮园景。」 再往前走,是萃芳园中间的一片人工湖,湖水清澈,岸边一片绿茵茵的刚冒头的草尖儿。 凌玥一怔,这湖的位置,可不就是原主引以为傲的「蓄芳池」么,都成遗址了。 她放缓脚步,盯着那波光粼粼的湖面略微有些失神,心中忐忑难安——她昨天那么有雅兴,带着个小孩游园赏花来了?还是说,执念太深,把人家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扔进这「蓄芳池」遗址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一颤,这两年她是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变得如此丧心病狂,竟然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此物是何用意?」长公主环视四周,忽然诧异地出声问道。 凌玥循声望去,湖边一棵高大的柏树下,笔直地生长着另一棵树苗,和凌玥一般高。错落分布在树身周围的五六枝树杈被削去多余枝叶,挂着掌心大小的鱼,树杈严严实实地嵌进鱼嘴里面,乍一看,那鱼真像是从树上长出来的。 宫娥内侍们好奇地张望起来。 树根旁的土虽然用草丛石子等做了伪装,仔细看依旧能发现是刚挖过的新土。 第7章 证人 花匠噗通一声跪在长公主和皇帝面前,「小人失职,不过这荒唐之物绝非出自小人之手!恳请陛下饶命,长公主饶命!」 凌玥心想到底是谁这么会玩,附到长公主耳边说道:「姑母,这和左相府小公子失踪一事无关,之后再处理吧。」 话音刚落,一名前殿伺候的内侍踩着园中道路急匆匆赶来,对二人欠身行礼,道:「摄政王请陛下移驾去太极殿,有要事商议。」 凌玥愕然望了长公主一眼,转而问道:「所为何事?」 「兹事体大,摄政王请陛下去过太极殿再议。」 意思就是现在什么也问不出来,问了他也不说。 此种关头请凌玥参与商议的要事,怕是只有左相府的那一桩了,凌玥猜到是这样,强作镇定地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太傅也去了吗?」 内侍点头称是。 凌玥的心沉下来。 完了,这是连姑母的面子也不想给,问罪来了。 太极殿内正在议事,殿外宫卫层层把守。 凌玥到来的时候,殿内气氛肃穆,浮尘在明亮的阳光中缓慢飘动,莫名像是回到了太傅持剑而来的那个早晨。 她从进来到落座,谁都没看,目光全停留在太傅身上。 言婍换了官服,和凌玥午间在寝殿见到时的感觉有种微妙的不同,多了几分威严气势,叫人不敢生出半点轻薄之心。 见礼过后,言婍道:「左相大人的曾孙阎蔚然,于昨日失踪,寻找一夜未果,此事陛下应以知晓。」 凌玥被她投过来的眼神一瞧,立刻就悻悻地移开目光,点了点头,打量起殿内的其他景象。 摄政王与太傅相对而立,身旁是那比记忆中又苍老一些的左丞相阎虹,老人家状态消沉,神色怏怏,不见往日当殿指责凌玥的劲头。 阎家祖上是开国重臣,世代忠诚。左相阎虹,古稀之年,本该享天伦之福,然而膝下儿孙多英年早逝,从军者为国捐躯,从文者正直不屈,为奸人所害。 左相数次经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和绝望,曾孙阎蔚然成了阎家独苗,是阎相的寄託和希望,却小小年纪命运多舛,幼时病弱,几次游走于生死边缘,这两年不是差点被扔进坑里饿死冻死,就是不知所踪生死未卜。 第9页 曾孙阎蔚然才八岁,左相就是经歷过再多的大风大浪,年迈的身体也有些支撑不住。 凌玥一面觉得自己不至于那么丧心病狂连个孩子都不放过,一面又因不记得昨日的具体状况而底气不足——万一她真的在这两年的傀儡生涯里走向变态、丧心病狂了呢? 一旁,言婍又平静开口:「阎小公子的贴身随从阿永,一个时辰前,欲从西城门出城,被左相府寻人的家僕认出,遭到抓捕。」 凌玥看向跪在殿中,一名小厮打扮的年轻人,形容狼狈,满面惶恐,看了凌玥一眼后,整个人趴伏到地上。 从萃芳园花匠所言推测,这人应该就是昨天跟在阎蔚然身后和凌玥一起去「逛花园」的随从,现在却在西城门被抓,不见阎蔚然的踪影。如果阎蔚然在萃芳园被凌玥迫害,是不是表示……这位就是当时得以逃脱的目击证人? 而凌玥是最后一个到太极殿的,是不是又表示,包括在场包括太傅在内的几人都已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就等着她一来,立刻宣判? 言婍看着那随从,道:「将你刚才的话再清清楚楚地对陛下说一遍。」 随从阿永颤慄着抬起头,看向凌玥,目露惶恐。 凌玥紧抿嘴唇,手被宽大的袖子遮盖,十根细白柔嫩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幸而是坐在御座上,不然大概会紧张到腿软站不住。 她偷瞄了太傅几次,只见那张漂亮的脸上始终表情平静,看不出端倪。无望之下,只能一咬牙,把心一横,毅然决然地朝那随从命令道:「照实说,朕又不会吃了你!」善恶终有报,她要是真的害了人家的小主子,就只好认罪伏法了,毕竟连自己也看不下去自己那么道德沦丧的行为。 随从阿永闻言浑身一颤,悽然喊道:「陛下饶我这一回吧,小的真是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才迟迟不敢现身,绝非别有居心,故意隐瞒不报啊!」 凌玥眉头微蹙,察觉出怪异,阿永这架势不太像是要控诉她,倒是很明显在向她求饶。 「让你述说一遍事情经过,不是给你机会向陛下求饶的。」摄政王斥责道。 阿永忌惮地看他一眼,这才老实地叙述道:「小公子昨日从澄泓书院下学,受陛下邀请,入宫一起用了午膳,下午出宫后,说要去逛城南的集市。去了之后嚷着腹中飢饿,命小的去买糖糕。等糖糕买回来的时候,小公子和车夫、还有府里马车都不见踪影。小的将主子跟丢了,自知犯错,悄悄回府中探知消息,发现车夫根本没将小公子带回去!跟丢了主子是小错,弄丢了却是大罪过!小的担不起这样大的罪责,心里实在是害怕,便离开左相府躲了起来,不敢再现身。」 凌玥更觉不对劲,茫然的很,下意识地去看太傅的反应。 言婍的目光沉静如水,像是能看穿她心事,替她问出她想要确认的事情:「先前宫中几处守卫都证实,阎小公子失踪前的最后一个去处是长明宫,你的意思也就是说,小公子并非失踪于长明宫,而后又出宫去了南市?」 阿永埋着头,闷声回答:「小公子……失踪的时候,确实是在南市。」 凌玥替自己松了一口气,先不说那阎蔚然到底遭遇了什么,至少她不是最大嫌疑人了,太傅的剑这下总算没机会拔出鞘了吧? 「你若说的是实话,为何不敢抬头看我?」凌玥刚松一口气,言婍又换上一副严厉的神色。 阿永的肩膀颤了颤,抬眼时目光闪躲,好不容易才镇定一些,坚定开口:「小的不敢撒谎。」 言婍问道:「既然说后来又出宫了,为何没有任何宫人禀明这一消息,难道各处宫门的守卫只盯着进来的人,对出去的便视若无睹?」 第8章 真相 温暖的阳光中,太傅的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每轻颤一下,凌玥的心就跟着揪紧。 太傅的眼神看过来,凌玥条件反射一般坐直了身体,躲开了对方的视线,像个乖巧听课的三好学生。 「小公子失踪确实不在长明宫,」阿永喊冤,「小人说的是实话啊!陛下前几日和小公子打赌,输了便钻狗洞,昨日小公子以为自己输了,小人便跟随小公子钻过萃芳园那处狗洞,抄近道出宫去了,这个陛下也是知道的。」 他去看凌玥,希望凌玥出言证实。 凌玥不记得,又不能让无关人知道她不记得,只好又去看太傅。 打赌钻狗洞,这事做得顽劣,她惧怕太傅的责备,可潜意识里又很矛盾地渴望太傅能在这时候帮一帮她,用那青葱玉手柔柔地牵住她,带她从失忆后的迷茫中寻找到方向。 言婍沖她微一颔首,追问阿永:「陛下与阎小公子打的是什么赌?」 凌玥揪紧衣袖,预料这个赌约的内容不会太有水准和逼格,怕是要在太傅那里添上一笔过失。 阿永小心翼翼看了凌玥一眼,道:「陛下告诉小公子,鱼埋在土里,几日后能长出更多的鱼,小公子不信,陛下便打赌说谁输了便要钻狗洞,还说她若真的种出了『鱼树』,小公子必须答应她,回去后偷偷将左相的官印藏起来,不能让大人找到。」 此言一出,长公主和小皇帝在萃芳园的看到的那棵「树」,总算是找到了出处,并且还是当着太傅等人的面被揭露,凌玥心道这下又完蛋了。 「荒唐。」 第10页 沉默良久的摄政王以二字评价,并扫了凌玥一眼,凌玥便知道了,这两个字主要是送给她的。 阿永垂着脑袋,不明真相,战战兢兢地讨饶:「摄政王殿下恕罪……」 左丞相似恼似忧似疑惑,望向凌玥:「陛下为何想要藏起老臣的官印?公文不加盖官印无法呈上,岂不耽误老臣及时上书奏请事务?」左丞相半退隐状态,官印若丢了,问题说大不大,主要是他老人家忧国忧民,心繫社稷,隔三差五喜欢提个建议上个书,这就比较耽误事儿。 凌玥当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打左相官印的主意,再一次朝太傅投去求助的眼神。 她诧异地发现,太傅像是在笑,那笑意似有若无,来得没头没尾,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瞬间眼花。 「陛下今岁诞辰将近,左相大人连日上书奏请陛下择皇夫绵延子嗣,担忧陛下婚配之事,劳心劳力,陛下应当是顾及左相大人的身体,方才出其下策,对吗?」言婍定定看了她一眼。 凌玥顺坡下驴,乖巧点头,口中附和道:「太傅所言极是。婚配之事朕自有打算,左丞相不必过分担忧,身体要紧。」 任谁都看得出来,言婍简直是在强行替小皇帝解释,掩盖藏官印的胡闹行为。 左丞相阎虹却忽然上前一步,在殿中跪下,满脸悔恨和歉疚:「老臣无颜面对陛下关怀,恳请陛下降罪。」 凌玥微怔。 「左相劳苦功高,忠心耿耿,谁人不知,又何故如此?」摄政王去搀扶,遭到拒绝。 只听左丞相继续请罪道:「臣老眼昏花,真相未明便妄自揣测蔚儿失踪一事乃陛下所为,此举于人不义,于君不恭,臣有罪,陛下若不处置,置我未央国律法于何地。」 凌玥犹豫片刻,起身走向左丞相,用尚且稚嫩的嗓音劝道:「左相快起来吧。」说着,便弯腰准备将人扶起。 对方没有反应。 凌玥一阵为难,原来这老丞相不仅唠叨,还固执。 她退后一步,刚好退到太傅身边,一扭头就对上太傅沉静的目光。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 太傅是最醒目的存在,失去两年的记忆,她如同初次降生于这个新世界,对太傅有着本能的怯惧和好奇——那不施粉黛的肌肤又白又嫩,那略微上扬的眼尾妩媚又风流,那轻抿的唇瓣看起来又柔软、又好似会随时吐出训诫之语……所有美好和冷酷,都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左相大人直言不讳,有错必罚,但求一个问心无愧。」言婍一开口,望痴了似的小皇帝勐然被惊动,挪开目光。她若有所思,继续道,「可旁人未必理解左相的心意。陛下当真降罪于您,岂不是要落个睚眦必报、公报私仇的名声?」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帮小皇帝解围,帮着她怼左相。 左相神色动摇,言婍接着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阎小公子的下落,左相大人不正是因此事而来么?」 说完,前去搀扶左相,左相没再推阻,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在言婍面前不住地摇头嘆息。 凌玥在太傅和左相之间观望一会儿,没瞧出头绪,讪讪地瞧向摄政王:「四叔,失踪一事,您觉得该如何处理?」 原本这样的事情不用劳动小皇帝亲自参与商讨,就因这次一开始小皇帝身上有着最大的嫌疑,才被牵扯进来。站在太极殿上装模做样地问摄政王意见,其实该如何处理,只管等他们商定好对策,凌玥再意思性地戳个章,最后将旨意传下去便是。 摄政王接过凌玥自觉让出来的主事权,雷厉风行地下了几道命令。 首先是弄丢了小主人的随从阿永,涌入殿内的宫卫将其带下去,依照命令,送去大理寺关押,等待查明身上剩余的疑点。临走的时候,脸上神情除了惊慌似乎还有些心虚。 凌玥没来得及细看,一道拟好的圣旨就被送到面前来,她拿了皇帝的玉印盖上。 大理寺与刑部受命,并查此事。 言婍兼任大理寺卿,公务繁忙,来去匆匆,领了旨意便也要退下。 转身迈出几步,只见长公主身边的近侍婢女迎面而来,沖她欠身一礼,道:「长公主有事商议,可否耽搁一下太傅的时间,再随奴婢去一趟。」 言婍止住脚步,微一颔首,答应下来。 那婢女上前几步,朝摄政王和小皇帝又是一礼,道:「长公主已查证过,长明宫与左相府小公子失踪一事并无关联,陛下嫌疑可消。」 第9章 讲课 长公主这消息来的及时,加上随从阿永的叙述,凌玥身上的嫌疑确实算是洗清了。摄政王又关怀了长公主几句,朝凌玥俯身一礼,双方各自从太极殿离开。 凌玥没想到长公主仍等在长明殿,所以这返回的路上,就变成与太傅同行。 来时她乘坐轿辇,去时边上有太傅,邀太傅上来同坐,有点不好意思,放太傅步行,自己独坐,更有点不好意思,索性摆了摆手,对宫人道:「你们先回吧,朕和太傅一同步行。」 言婍不发一言地望着她,她心里直打鼓,琢磨着是不是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紧张感。 思来想去,她和太傅之间貌似也就功课上那点事,便鼓起勇气对上太傅的目光,主动忏悔道:「太傅,您上午走了之后,秋慧告诉我,其实我根本没有完成抄写的功课。等回去了,我一定重新补起来……」 第11页 言婍袍袖一动,还未抬手,小皇帝就如同受惊的幼崽往一旁缩了缩。 今天两次见面,言婍分明都以温和面目相示,哪知对方的避让态度没有任何改变。她并非忍受不了等待的人,在凌玥这件事上,却变得急躁,顿时心塞又无奈,还有些想笑。 凌玥垂眼掩藏不安,蓦地瞥见手背上沾到方才盖印时所用的印泥。印泥还有些湿,她趁机转移注意力,抬手准备擦掉。 眼前递过来一方丝帕,握住丝帕的手纤瘦修长,皮肤下隐隐透出青筋的颜色。 她看向言婍,微怔。 言婍唇角浮出淡淡笑意,牵过她的手,用那方丝帕轻轻擦拭她手背上的印泥,口中半开玩笑地道:「方才就瞧见了,准备帮陛下擦掉,谁料陛下防着我,躲得那样快。」 凌玥笑得有些羞赧。太傅的指尖修剪得平整光滑,挑不出错处,像她的人一样,碰到时是温凉的,却又莫名的恰到好处,多一份太激烈,少一份太冷淡。 二人回到长明殿,殿内等着几位御医,都是自小给小皇帝看病的。 长公主找太傅商量的正是凌玥失忆的事。 寻常人失忆都会带来麻烦,何况凌玥这样的身份。 这虽不是身体上的病痛,但的确是个病症,于凌玥自身,带来的不便不必提,这一天她已深有体会,于居心叵测之人而言,这种病症上能做的文章太多,小到为凌玥招致危险,大到动摇江山社稷。 自第一次病症发作后,便一直在诊治,无奈没有效果,长公主、太傅、秋慧等少数知情者只能一直尽心替小皇帝打掩护。 长公主感嘆了几句,忽地像是想到什么,道:「太傅,你觉得是不是这两年对玥儿的要求太高,管教太严,她不堪重负,这才落下的心病?」 言婍明显一怔,心道,这两年她对小皇帝哪是要求太高,管教太严,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小皇帝哼哼唧唧粘上来撒一撒娇,简直能让她瞬间昏了头,去天上摘星星都在所不辞。 若论这心病到底是如何落下的,她是真的毫无头绪。 长公主还等着她的回应,她便将问题抛给高御医,面上神色谦逊:「术业有专攻,高御医妙手回春,不如听听他的想法。」 高御医忽然被提及,露出为难之色:「一年多以来,下官该试的法子都试过了,心病不比其他,说不准的。」 凌玥看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没自己这个「病患」的事,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手指蘸茶水在桌面上涂鸦。 只听高御医继续说道:「还有个笨方法,便是写。陛下从今日起,每日记下眼前所看、心中所想,病症若是再次发作,便翻看所写的记事。因是亲手所写,皆是真实所感,应当比旁人转述更为真切和完整,更有助于回忆。不过还是那句话,能不能取得成效,下官心里也没底。」 凌玥一听高御医建议她写日记,涂鸦的动作顿时停下来,心里并不太相信自己会照做,毕竟写日记这种事情,小学三年级她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实在不适合她这种提笔就犯困的人。 言婍不用去看凌玥的反应,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写是不可能写的,就连抄都试图撒娇赖过去,还指望她写? 真的太难为不学无术的小皇帝了。 总之,高御医这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提是提了,因为成功率的问题,愿不愿意被「病患」尝试,就不得所知了。 言尽于此,各自散去。 凌玥看太傅的背影一消失,连忙端坐到书案边,翻出纸笔,开始补她的「作业」。 抄书本来就无聊,何况凌玥抄的还是晦涩难懂的古文,一边抄,一边揉眼睛,几次想要懈怠,想到太傅,又打起精神继续奋笔疾书。 晚上,秋慧在书案边准备次日听学的书具,凌玥原本拿着花浇,给几盆含苞待放的鲜花浇水,瞧见后疑问道:「太傅不是昨日才入宫讲的课么?」 秋慧恍然,「忘了告诉陛下,太傅现在隔日入宫一次,为陛下讲课。」 凌玥猝不及防听到这个消息,唿吸一滞,「什么时候改的?从来不都是十日入宫一次么?」 「那是两年前的事了。」秋慧说道。 凌玥感受到了世事无常的滋味,无情的现实仿佛化作冰雨冷冷地往她的脸上拍,秋慧将她手上的花浇夺过来,哄劝道:「夜深了,陛下快去歇下吧,这花再浇下去就被涝死了。」 她手上没了把玩的东西,乖乖转身去睡觉。 次日清早,秋慧将她从睡梦中喊醒,洗漱更衣,前往暖香阁。 暖香阁有七层,除了第一层被开闢出来当作小皇帝听学之所,其余各层是各种藏书,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书香气。 凌玥担心太傅久等,哼哧哼哧地爬上堂阶,一头撞进清香四溢的柔软怀抱。 抬眼一看,太傅正神色诡异地望着她,面上浮现出不同寻常的微红。 凌玥回味过来刚才撞上时的温软触感,被太傅传染了似的,也红了红脸,迅速向后退了几步,作揖行礼。 再一抬首,太傅脸上已恢復常态,平静解释道:「以为陛下忘了路,所以过来看看。」 凌玥也正了正脸色,道:「秋慧提前告诉我了。」 两人这才一同进了暖香阁。 第10章 主人 第12页 暖香阁和长明殿一样鲜花明媚,各色样式的花瓶里插放着新鲜花朵,装饰着本该黯淡无趣的场所。 宫人自从知道小皇帝喜欢鲜艷美丽的东西,惯爱以娇艷芬芳的各色鲜花装点自己,讨小皇帝的欢心。 久而久之,凌玥常去的地方,不论室内室外,都是花团锦簇,种类、颜色日日更换。 太傅挑了书中一段话,正引经据典,娓娓道来,声音清冽好听,像山里的一汪清泉滋润着干涸的心,凌玥坐在阁内,忽然觉得暖香阁也没有想像中那样无聊,太傅唇红齿白,不生气时的模样,就算叫她看上一整天也不觉得烦。 她全神贯注地盯着言婍看,言婍轻笑,摇了摇头,指着书案上的白纸黑字,提醒道:「陛下,看这里。」 凌玥晃过神来,尴尬挠头,沖言婍笑得有些娇憨。 气氛正融洽,门外传来声音:「陛下,大理寺有要事,亟需见寺卿大人禀告。」 言婍秀眉微蹙,瞥了凌玥一眼。 凌玥立即朝门外道:「进来。」 门打开后,进来的是言安。 作为言婍的心腹随从,言安脸上表情有些凝重,犹疑着看了小皇帝一眼,低声道:「主子,刑部在城南一处花圃里发现了阎蔚然的车夫的尸体,经营花圃的农户姓陈,已被带回刑部接受审讯。」 言婍神色一变,「阎蔚然呢?」 「马车丢弃在附近林子里,还是不见他人影。」 言安与她对视一眼,欲言又止,「……刑部已经从陈姓夫妇口中得知,花圃背后的主人便是您,不出片刻,应该就会派人过来传讯。」 凌玥听罢二人对话,顿时煳涂起来。 阎蔚然没找到,却找到了车夫尸体,并且是在太傅的地盘上发现的……这是在说,嫌疑转移到太傅身上去了?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言婍赶往刑部的时候,凌玥也很好奇地跟着去了。 刑部和大理寺由于职权上有重合,这些年明里暗里地没少竞争过,这次偶然揪住了大理寺卿的小辫子,尚书大人很有些激动,亲自坐镇刑部衙门,准备当堂质问。 小皇帝亲自到场,尚书意外之下,恭敬相迎,之后还是该如何便如何。 堂下一具尸体,两个活人,氛围惨澹。 凌玥坐在尚书让出的主座上,打量着面前场景。 衙役见人来齐,去掀尸体上的布。 凌玥刚看到那布掀开一个角,眼前就一黑,慢慢有柔光从指缝里透出,眼上是柔软温热的触感。 她抬起手腕,摸索着抓住了言婍的手腕,正要将对方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拉下,言婍在耳边轻声问:「尸体形状惨怖,陛下怕不怕?」 凌玥摇摇头,执意将言婍的手从眼前拿开。 尸体横放在地上,面色惨白,颈部、胸腹部皆有几处伤,血迹斑驳。 其实也没那么恐怖,言婍眼里,她是娇生惯养的小傢伙,胡搅蛮缠的恶作剧常做,真刀实枪的流血牺牲没见过,见到剑能吓晕过去,横死的尸体难免会把小傢伙吓坏。 仵作验尸,确认尸体死亡时间大致在前天中午到昨天清晨之间,死亡原因是利刃造成的外伤,迅速毙命。 尸体旁跪着的一对中年夫妇神色惶恐不安,时不时看太傅言婍一眼,眼神耐人寻味。 尚书朝太傅堆起意味深长的假笑:「太傅前天忙的很,下午托人去请,竟是没在大理寺寻到人。莫不是府中有事?」 一下属谄笑道:「大人,您忘了?府中也去过了,也是没寻到太傅的人啊。」 尚书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凌玥瞪直了眼,心道这是看到活体戏精了? 她连忙又从戏精尚书的身上挪开目光,去看太傅的反应。 太傅道:「前天有些私事要处理,不知道尚书大人找我何事?」 「这个暂且不提。」尚书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瞪得眼珠子全露出来,「下官这才突然想起来,太傅前天下午去的地方,便是堂下这对陈氏夫妇的花圃啊!」 国都邕京多有雅士以自然风物未趣,花卉市场初现规模,城郊农户也有开垦土地用来经营花圃的,或者采上新鲜花卉去集市上售卖,或者买主直接去花圃挑选,现场採摘包裹。这对陈氏夫妇的花圃原本经营顺利,偏偏从花丛中找出一具尸体,而且还是与左相府小公子阎蔚然一同失踪的车夫的尸体。 言婍没立即回话,刑部尚书又仿佛是才想起来似的,惊讶地道:「太傅大人前天下午不会是亲自去那里挑选鲜花吧?」 「有事说事,不要总这样阴阳怪气。」凌玥看不下去,端起气势来,仰着一张粉嫩白皙、稚气未脱的脸庞,略带不满地看向尚书。 尚书愣住,没料到小皇帝的脾气说来就来,来得那叫一个莫名其妙,忙躬身致歉:「陛下,臣不是有意阴阳怪气,只因着实始料未及啊!陛下可知堂下何人,又与何案有关?那可是……」 「朕非痴傻,自然知道。不用废话,将来龙去脉说清楚,太傅和朕的时间,绝不是浪费在听你胡言乱语上的。」凌玥继续板着那张玉雪粉嫩的脸,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太傅。 言婍原本面色严肃,接触到她的目光,嘴角忍不住地浮起一抹浅笑,连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 粗糙惯了的刑部尚书没能立刻体味言婍神色中的韵味,将这当成得意的笑容,不由得气愤,朝凌玥的方向拱了拱手:「陛下请明鑑!陈老二,你再当着陛下的面大声说一遍,你经营的那个花圃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3页 陈老二便是堂下跪着的那男人,生得忠厚老实,旁边并排跪着的,是另一名中年妇人,面相同样柔顺敦厚。 陈老二开口前,担忧犹豫地看了言婍一眼。 言婍面色从容,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说。」 凌玥蹙了蹙眉,目光在陈老二和言婍之间往来,竟是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紧张感,也许她应该期待言婍与此事真的有关联,不用关联得太密切,最好只是因此获上一点点的小惩罚,比如说,罢了她的太傅之位,或者更好的情况就是,留她继续做自己的太傅——但是那把「镇山河」,必须想办法从对方手里弄过来。 她望着言婍,因为走神,不知不觉就望得有些痴了。 陈老二的声音传过来:「那花圃,草民只是负责打理和平常经营出售花卉,真正的主人,是太傅大人。」 第11章 好奇 尚书追问道:「你再说说,前天中午到昨天清晨这段时间,都有何人去了你的……哦不,是你的主子,也就是太傅大人的花圃?」 陈老二在言婍的同意之下仍是惊疑不定:「回大人的话,前天过了午后,太傅确实去了花圃,约莫到酉时才离开。除此之外,没有旁人过去。」 「那做了什么呢?为何不一併说出来?」尚书又催促道。 陈老二犹犹豫豫地看了言婍一眼,而后说道:「尚书大人若是以为太傅与命案有关,实在冤枉了她。前天一整个下午,太傅都在装点河边的木屋,说是第二日上午与一位好友有约,所以提前来做准备,还让小的帮忙去酒楼订了第二日的吃食。」 尚书嗤笑道:「你是记岔了,还是在说谎?敢说谎,本官便派人对你用刑,太傅何许人也,见一个朋友而已,需要亲自提前去装点什么河边的木屋?不知道见的是什么朋友,非得去一个城郊的花圃?」 最后一句话是问言婍的,语气里瞒是质疑。 凌玥心说是啊,什么朋友那么有排面,劳动她的太傅大人亲自布置见面现场,这也太受重视了吧? 言婍从小皇帝正走神的脸上扫过去一眼,坦然说道:「自然是去见心中珍视之人。」 凌玥一听,好吧,原是如此,这就说得过去了。 相信刑部尚书和凌玥现在是一样的急切,希望知道太傅心中珍视的那人是谁。 面对众人疑问的眼神,言婍歉然道:「不便言说,望尚书大人见谅。」 凌玥微微鼓起一侧的脸颊,心说她也很想知道太傅约见的人是谁,怎么可以只「望尚书大人见谅」,不带她玩。 「太傅大人这样,说不过去吧?」被请求见谅的尚书大人不接受言婍的敷衍,正义凛然地道,「人就死在太傅的地盘上,太傅打算说几句不明不白的话就掩盖过去吗?按理说来,真兇未找到之前,太傅身上嫌疑应该是最大的吧?」 「尚书说的在理,言婍愿意配合调查,直到找到真正的兇手。」言婍平静说道。 「既然太傅大人都这样说了,那就委屈你一段时间了,」尚书向下属示意,「给太傅安排个干净的地方住下,把人看好了。」 凌玥这个皇帝做得威难服众,这时候便体现出来了——刑部衙役接到命令便要将言婍抓捕。 三五个人涌上去,凌玥的视线就被挡住了,她忽然就生出不满来,高声说道:「她是朕的老师,谁也不许碰她!」 衙役动作停下,在原地愣住。 凌玥嗓音软糯,此时不得不加重语气,方才显得有震慑力:「都散开,朕要和太傅说话!」 衙役惊慌散开,站回原位。 尚书看出一点门道,知道小皇帝要护着言婍,不好往刀口上撞,默默闭上了嘴。 凌玥思忖片刻,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问道:「太傅,你有没有杀人?」 言婍摇头,平淡地答:「不曾。」 凌玥又问:「那太傅可有参与阎蔚然失踪一事?」 言婍又道:「不曾。」 凌玥软乎乎的小手在案上一拍,「那便是了,朕就说,太傅为官正直,与左相尊敬有加,怎么会伤害左相的曾孙。」 说什么信什么的小皇帝,着实让在场诸位惊奇不已,照这么下去怕是就在在小皇帝的「主持大局」之下迅速结案了。 尚书还是没忍住,出来说了句公道话:「陛下,臣以为,太傅有理由与左相生出嫌疑。左相连月上书,请求册立皇夫,绵延子嗣,太傅却几次与左相当朝辩论,认为陛下年岁尚幼,不应急于婚配之事,二人意见相左。」 朝堂之上,一件小事背后都代表着不同立场,何况皇帝婚事。 左相催她找对象,这个凌玥从太傅嘴里听说了,太傅与左相因这事当朝辩论,她倒是闻所未闻,一时间看向太傅的眼神多了几分不解和惊嘆,难以想像当众和左相老顽固打嘴仗的样子,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刺激,精彩,不记得真是太可惜了。 「确有此事。」言婍坦然地承认了。 凌玥越发觉得太傅今天是铁了心想去蹲牢房,面对举证,承认得比谁都快,利落得一句多余辩解都不带,文化人都是这么有个性的么? 「太傅不会因为与左相意见相左便怀恨在心的,对吧?朕相信,即便这其中真的有点小纠葛,太傅也不会做出杀人藏尸的事情。」 多方考量之下,她还是试图捞言婍一把,毕竟吓人的是言婍家里的那把武帝的「镇山河」,纵观满朝文武,男男女女,就没有一个长得比言婍更赏心悦目,如果言婍不做太傅了,谁知道去暖香阁替她讲课的会是谁。 第14页 再说了,想要定言婍的罪,证据确实不全,漏洞重重。而她直觉地认为,言婍不是大奸大恶之徒。 言婍看到她朝自己不停眨眼睛,嘴角忍不住又浮上一抹笑,眼帘微垂,藏住了眸中深意,郑重作了一揖,道:「多谢陛下信任,臣愿意自证清白,请陛下准许臣继续调查此案。」 凌玥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允。 言婍说要去发现尸体的地方,也就是陈老二夫妇打理的那片花圃查看。凌玥对破案好奇,对言太傅也好奇,继续跟着去了。 望着消失在明媚春光下的两道莫名登对的背影,刑部尚书心里苦,说好的一起做同僚,有人偏偏傍上了万金之躯的小皇帝撑腰,他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回去烧柱香祈祷平步青云超过大理寺那个女寺卿! 小皇帝和太傅的马车停在刑部衙门外一排老槐树下。 临上车前,小皇帝还是忍不住在想太傅约见心上人的事情,迟疑着停住脚步,转身面对太傅,看了好几眼,欲言又止。 挣扎片刻后,架不住好奇,压低声音凑过去,问得一脸认真:「太傅,你不能偷偷告诉我,那人是谁么?」 言婍注视着小皇帝粉嫩无瑕的小脸,反应过来对方在打探什么。 她心道还能是谁,前一天还黏黏煳煳搂着她的腰,甜腻腻开口邀请她一起出宫外游玩。她连明知道自己是被当成对方应付长公主的幌子都不介意了,提前一天满心期待地赶去布置见面的场所,结果小傢伙可倒好,说失忆就失忆,让她一腔欢喜化成空。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委屈啊。 小傢伙仍旧一脸状况外地望着她,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言婍看得心塞,正了正脸色,跟凌玥装煳涂:「陛下说的是哪个人?」 凌玥怔住,感觉言婍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微妙得很,顿时有些泄气,嗫嚅道:「我不知道,才想要问太傅的。」 言婍继续淡定地装煳涂:「陛下不知道,臣就更不知道了。」 第12章 花圃 人人都说言太傅出身青州望族,是才学、相貌、人品皆无可挑剔的佳人,怕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才能相配。 可过了一年又一年,能配得上太傅的、「最好的男人」就是不出现。 凌玥很严谨地掰手指算了算,太傅比她大一轮,她现在都被左丞相当朝「催婚」了,太傅又是如何躲过去的?看来有必要向太傅请教一下这方面的经验。 马车晃晃悠悠,晃到了城南。 国都郊外与城内像是两个世界,散去属于城市的浮华喧嚣,山光水色间稀稀落落地分布几处村落。 凌玥将车帘掀开一角,朝外面看。 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一片盛放着鲜花的缓坡,周围被篱笆墙高高地围住,大约就是那个花圃。 马车行至近处,停了下来。 随从在外面提醒:「到了。」 凌玥听到太傅与人交谈的声音,连忙也下了车。 花圃入口处守卫着几十名官差,看身上所穿衣物,一半是大理寺的,另一半来自刑部,各踞一边,形成一种微妙的对峙局面。 双方都没料到凌玥亲自到场,只顾着跟太傅报告事务,凌玥从马车走出,众人认出这位是常年深居宫中的永安女帝,齐齐跪下行礼。 凌玥道:「太傅作主,朕过来看看便走。」 永安女帝不管事,但到底是金贵的,跟着太傅一同过来,大理寺随从又替自家寺卿大人松了口气,率先迎上去,请凌玥去发现尸体的地方。 凌玥先一步进了花圃,言婍从后跟上。 花圃都是羊肠小径,两人一路维持这样的走位,后面跟了言婍的亲随言安,最后是几位来自刑部和大理寺的下级官员。 凌玥进了花圃就开始四处张望,早春的花开起来尤为灿烂,对比着四周还未来得及散发处生机的世界,它们是唯有的色彩。 花圃范围广阔,中间一条河流穿过,从山坡缓缓流淌而过。 那河流就在凌玥的脚边,清澈得能见到里面随波飘摇的水草,以及穿梭在水草中的鱼苗。 沿着小径拐过一个弯,走到围墙边,一人指着墙脚下的某块被圈出来的位置,道:「这里便是发现车夫尸体的地方。」 凌玥扫了一眼,除了花丛被压倒了一小片,没看出别的异常,扭头去看另一旁开得正绚烂的迎春花。 余光瞥见言婍神色认真,她便重新挪回目光,有样学样地继续观察那发现尸体的位置。 她拧着眉,摆出凝重的神情……看着看着,就变成蹲在花丛里玩泥巴的姿势,左手拿了一朵趁太傅不注意时摘下来的迎春花,右手捏着一片落叶的叶茎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 顺便还发现,太傅的花圃好像有点破了,围栏有几处都断出缺口,按尊师重道来讲,她应该出资帮太傅修修了。 小皇帝眼神飘忽,很明显已经神游天外,言婍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对方回过神来,嘴角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笑。 查案这种事,说到底还是不适合带小傢伙掺合进来的。 她轻声开口,「陛下走了许久的路,是不是累了,让言安带陛下去河边的木屋歇息片刻?」 凌玥原本沉浸在帮太傅修院子的场景里,甚至连藉机耍赖少上几次课的託辞都想好了,不料太傅忽然找她说话,怔了一怔。 第15页 偏过脸来,正撞上太傅凝视的目光,凌玥的心颤了颤,乖乖地点头回答道:「好。」 言婍朝言安使了眼色,道:「去吧。」 凌玥来时的路上就想着去围观一下太傅精心布置的约会现场,正要跟在言安后面离开,又听言婍在身后有些焦急地喊道:「等等。」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着对方。 言婍正盯着她的手。 凌玥低头一看,发觉手上仍是无意识地捏着那片落叶,正要丢下,又觉出不对劲——这落叶像是枫树上新长出的嫩叶。 环顾四周,这面缓坡上全是花卉植物,连树木的踪影都不见,更不可能是枫叶自主脱落后随风飘过来的。 言婍问:「陛下从哪儿弄来的这片枫叶?」 凌玥指了指脚边的花丛,「就在这迎春花底下。」 众人去看,迎春花的位置就在发现车夫尸体的位置附近。 下属主动说明:「陛下和太傅大人亲自到来之前,花圃都是被看守起来的,不曾有人来过。」 凌玥忽然错愕地开口:「太傅,这上面是不是血?」 她将叶片背部翻过来,递到太傅面前,只见边沿处有一块暗褐色,不跟命案联繫起来的话,只会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是片遭了虫害的树叶而已。 言婍接过枫叶的时候,在小皇帝手心处安抚似的轻触了几下,然后转过身,吩咐下属将枫叶保存好,带回去找仵作验证。 凌玥眼看没有自己事了,便朝言安看了一眼,随后两人一起离开。 她一走,言婍便恢復了在下属面前惯有的冷漠和严肃,再不担心表情太兇吓到小傢伙,不容置喙地下了几道命令。 另一头,凌玥看山看水看花,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前世病重离世那刻,她的年纪比原主大不了多少,因为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没机会出去看看除医院和家以外的世界,这也导致她现在尤其地庆幸和感恩,当然,也很惜命,这具健康的身体可以带着她看到很大很大的世界,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言安见小皇帝神情平静安然,忍不住想为自己的主子喊喊冤,便问道:「陛下,您就一点儿不担心太傅被冤屈么,万一要是找不到证据,太傅就要被当成疑犯抓进牢里了啊……」 作为言婍的心腹,言安见证着自己的主子为小皇帝花的每一份心思,想到那些心思都打水漂,他就替言婍不甘心。 凌玥瞅了他一眼,露出一点不解:「我为什么要担心?」 言安愣住,心说主子这回怕是真的忠心错付了,片刻后才感嘆道:「太傅对陛下一片赤诚,苍天可鑑。」 凌玥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很笃定地解释道:「太傅就是花圃真正的持有者,一查便知,她若是行兇杀人,干嘛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非得将尸体留在自己的花圃里,城郊人烟稀少,随便找个地方埋起来都比这样好,这个道理我都知道,太傅肯定会想到的。朕相信不是太傅做的,也相信太傅可以查明真相,自证清白。所以,朕为何要担心?」 言安又愣了,原来小皇帝也不是那么荒唐无知,他家主子的心也没有看错人?认识到错误的言安迅速转为吹捧模式,赞嘆道:「陛下深藏不露啊!」 凌玥冷不防地被夸贊,明知对方并非真心,还是有点窘迫。 第13章 接触 大概是言婍自始至终的表现太淡定,她对言婍的能力莫名有信心,完全不相信位高权重的太傅大人会因为这点嫌疑惹上牢狱之灾甚至丢命。 一路走过去,凌玥像是在游览观光,快要抑制不住那颗想要撒欢的心。 言安忽然问:「陛下觉得这个花圃怎么样?」 「很大,很好看。」凌玥随口评价,余光瞥了他一眼,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引以为豪的味道,略感疑惑,「听四叔说,朝中不少官员私下经商,虽说有一套律法约束,但先帝在位时并不提倡,四叔似乎也不太喜欢,太傅这样会不会……」 话音未落,勐地感到小腿传来一阵刺痛,当下轻唿出声,侧身去查看,一只大马蜂抖动翅膀从脚边飞走。 今天阳光灿烂,天气温暖,凌玥出宫时穿的是轻薄灵便的春装,不料被大马蜂盯上了她的鲜嫩皮肉。 言安凶神恶煞地赶走那只大马蜂,扶凌玥到一旁坐下。 凌玥腿上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委屈兮兮地地被言安带着,坐到河岸边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抬眼就望见太傅朝这边疾步走来。 太傅走得很快,脸上神色焦急,紧盯着凌玥,径直从一片桔梗花的花苗上踩过来。 凌玥下意识地伸手指着那长势甚好的花苗提醒:「太傅,你踩到……」 言婍走近前来一把握住她伸出的手,打断道:「别管这些,让我看看伤口。」 凌玥像是终于找到了依赖,将另一只手也朝言婍伸过去,带着鼻音诉苦:「太傅,我疼……」 言婍当即心就化了,恨不能替她加倍地受了那份苦,声音不受控制地柔软起来:「疼就抓紧我,哭出来就不疼了。」 她握住凌玥的两只手,走到跟前蹲下,将凌玥的裤脚掀上去,露出里面一截纤细白嫩的小腿。 言安很自觉地充当肉墙,挡在两人面前,口中提醒道:「主子,那大马蜂毒得很,得快些把里面的毒血吸出来,不能拖延了。」 第16页 凌玥一听,当即很认真地弯下腰,试图用自己的嘴唇碰到自己的小腿,可那伤口位置在小腿外侧,又是接近脚踝的很低的位置,凌玥怎么调整姿势都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伤口无济于事。 言婍原本还心疼得很,一看小傢伙蜷成一团,身子都快要扭成麻花,又有点哭笑不得,她点住凌玥的额头将那张小脸推开,侧身「亲」上凌玥的小腿。 凌玥剎那间感到有些酥麻,太傅的嘴唇温温软软的,好像要透过那个小小的伤口将她的理智都给吸走。 很快她又觉得这样实在不好,太傅这样矜贵的一个人,瑰宝似的,怎么能亲自用嘴替自己吸毒血…… 脑子里模模煳煳闪过这个念头,等言婍将嘴里吸出来的毒血吐出来的时候,凌玥便红着脸婉拒道:「太傅,不用了,我已经不痛了。」 言婍面无表情瞅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继续含住她那块伤口。 言安只听到小皇帝在背后奶声奶气地哼哼唧唧,推说着不要,若不是他本人一身正气思想纯洁,不知道该联想到什么旖旎的场面上去。 「好了,陛下现在就回宫吧,让言安送你。」言婍终于是开了口。 凌玥下意识盯着她的嘴唇,经过刚才的吸吮,言婍的嘴唇比平时更加嫣红水润,她光是看着那两片唇瓣一张一合,像是自动消除了背景音,连言婍说了什么都未加留意。 直到言安过来请。 凌玥悻悻地站起来,跟言安一同离开花圃。 她有些着恼和疑惑自己刚才的反应,太傅也没对她做什么出格举动,她却连走了这么远,还是在反覆地想,想太傅又热又软的嘴唇碰上肌肤的感受,想太傅沉默或说话时的脸。 最后她索性转移注意力,惋惜道:「没能见到太傅说的那间木屋,都怪那只大马蜂。」 言安说:「陛下一直想着念着它的话,一定还有机会可以见到的。」他能说那河边的小屋和小花园,本来就是他家太傅为小皇帝亲自打造的么,比起小皇帝,他的太傅主子更应该惋惜才对吧? 言婍从花圃离开,继续去往阎蔚然的马车被丢弃的林子里调查情况。 路上却是忍不住浮现刚才和凌玥在一起的场景。回想凌玥那时的反应,她有些忐忑。 不管怎么说,那到底是个少年人,没见过多少风雨,更没动过多少感情,总能一点点波动就能心泛涟漪,她刚才不会吸个毒血又把人给吓得退避三舍了吧? 事实证明太傅言婍多虑了。 凌玥回了宫便忘了太傅对她「下嘴」的事,以伤患自居,各种朝秋慧和长公主装可怜,害得摄政王以为出了大事,急巴巴放下手边事务,朝长明殿赶过来。 一看,亲妹妹在和宫令女官聊天,神色轻松,亲侄女在逗长公主带过来的猫,什么事也没有。他驻留了片刻,便又走了。 长公主看凌玥和自己的猫打得正欢,顺势就想到了萃芳园那棵挂满鱼的奇树。 现在她当然知道了那棵树是出自凌玥之手的「大作」,不止她,整个宫城都在私下里传遍了。 长公主的猫是一只成年体的大胖橘,抱腿蹲在案几上老神在在地视察眼前的长明殿。凌玥拿出长公主随行带来的小鱼干,继续引诱调戏姑母的爱宠。 长公主道:「这会儿又抢它的东西了,我说怎么前几天总听厨房里说,准备制给它的小鱼苗又少了,怕不是被皇帝拿去播种了吧?」 凌玥逗猫的动作一顿,将小鱼干客客气气地呈给喵主子,挠头装煳涂:「姑母,我不记得了,应该不会吧……」 长公主再要追究,她就耷拉着肩膀垂着眼,可怜兮兮地护着自己的小腿:「姑母,我伤口好像又开始疼了……」 长公主被逗笑了。 秋慧急着要去查看,被她一把拉住手腕扯了回来,「她在装呢,你越理会她就越来劲,这么多年还这样,本宫看,就是被你惯的。」 凌玥以为秋慧又要被连累,匆忙收了戏瘾,摆正脸色,「不关秋慧的事,秋慧没有惯着我。」 「陛下的意思是说秋慧对你不够维护?」长公主问。 凌玥有种掉进坑里的感觉,一时间拿捏不住她的心思,说是要责备秋慧,眼下看来又更像是在袒护。 第14章 传说 长公主朝秋慧看着,轻哼一声,「不枉你忠心护主这么多年,陛下心里有你呢。」说不上来是夸奖,还是不满。 秋慧埋着头不说话,凌玥看不太清她现在的表情。 因为这一出,长公主抱着猫离去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长公主凌以熏,是先帝最小的胞妹,出生时上面父兄众多,又是仅有的一个皇女,可以说,她自幼比凌玥受到的宠爱更多,所幸受到的是正确引导,没有像凌玥在顽劣不羁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凌以熏至今二十有八,身份尊贵容貌绝美,脾性也十分之正常,却从未传出有人受到长公主的青睐。 这一点可以列入国都邕京上下最扑朔迷离的谈资之一。 凌玥觉得长公主有点喜欢针对秋慧,不像是因为秋慧是照顾自己的人,更像是因为秋慧这个人本身让长公主生出不满。 「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上姑母了?」她疑惑着,「可是你和姑母好像也没什么利益纠葛啊,感情?钱财?权势?」好像都不太可能。 第17页 「陛下别瞎猜了,长公主深明大义,绝非那种斤斤计较的人。」秋慧摇头,浑身绷得有些紧,借着给殿中盆栽浇花的动作转移注意力。 凌玥见她有意躲避,便不再为难,静坐在那里,不消一会儿又燃起八卦之魂,问道:「一直没人能入姑母的眼,这两年呢?她有没有遇上心上人?」 秋慧刚放下花浇的手又迅速伸过去,重新拿起,背对凌玥轻笑道:「这个奴婢怎么会知道,陛下不如直接去问长公主来得方便。」 凌玥又没能聊下去,站在窗边的一簇插花旁,幽幽地嘆了一口气。 作为时刻关注小主子身心健康的忠诚下属,秋慧警觉起来,试探着问:「陛下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凌玥盯着花瓶里的花,表情沉重地开口:「秋慧,我昨晚睡觉之前,又偷偷帮这花瓶里添了点水,这花好像被浇蔫儿了?」 秋慧还以为她刚才迴避问题惹得凌玥不开心,听到这个原因,顿时有点想笑,「那是因为今早宫外运送鲜花的花圃出了事,今日长明殿和其他几处宫室的花瓶里快要枯萎的花卉不能及时更换。陛下不是刚从那出事的花圃回来么?」 凌玥「啊」了一声。 「对了,奴婢听说,那花圃其实背后的主人就是太傅,太傅今日还因为它被牵扯进左相府小公子失踪一案。」秋慧说道。 凌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心说可不就是太傅的地盘。 现在她再去看长明殿里一簇簇错落有致的花束,越发疑神疑鬼,总觉得那是得了太傅的指令、进长明殿来监督她言行举止的小花妖。 凌玥联想到精怪之说上面去,源自太傅很多年前告诉凌玥的一个恐怖传说。 这一传说在未央国由来已久,修成人身的芙蓉花妖隐藏身份来到人间,却与一名同为女子之身的官家千金相爱。千金迫于世俗,不得已与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成亲。芙蓉花妖欲带深爱的女子私奔,为躲避追兵,只得当着女子面前暴露妖物身份。 不料千金知晓真相后大惊失色,背叛了花妖,里应外合伙同一群修道之人抓获花妖,想尽办法治花妖于死地。花妖饱受折磨,侥倖脱身,一夕之间坠入魔道。此后总化形为美丽女子迷惑人间男女,等对方动情之际,坦白妖物的身份,再将其杀死,又或者坦白身份后,故意将其放走,一旦对方准备求助旁人,花妖便毫不犹豫地动手将其灭口。 那日小皇女和太傅在宫中初见。 十岁的小皇女像往常一样,差使宫人跪伏在地上给自己当马,宫人不慎将其摔下,小皇女骄纵暴躁,正要降怒,就见一迤逦明艷的年轻女子朝自己走来。 那女子便是当日受召入宫的刚上任的大理寺少卿,言婍。 和现在这个凌玥一样,年岁尚幼的小皇女同样喜爱鲜艷美丽的东西,言婍的出现使她暂时忘却发怒,高昂着下巴命令:「以后你去我宫里伺候。」 彼时的言婍二十来岁,意气风发,还未完全学会收敛锋芒,面对小皇女的颐指气使,一脸神秘地讲了芙蓉花妖的故事,最后笑得高深莫测,道:「殿下,知道怎么辨认芙蓉花妖的真身么?」 小皇女故事听入了迷,眨巴着一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仰着脸追问:「怎么辨认?」 言婍俯身,将脸偏过去,轻轻扳过耳廓,露出藏在耳后一点胭脂痣。 待对方看清了,她便站回去,似笑非笑,眼神透出一点邪气,问:「殿下现在知道了么?」 小皇女一看,眼前女子眼尾上扬,妖艷媚惑,芙蓉花一般的明艷动人,可不就是个妖精!霎时吓得连连后退,怂成一团。 可想到面前这芙蓉花妖会杀了准备告密的人,便只能守口如瓶,小心警惕。 现在想想,这些自然都是太傅故意编造出来唬弄人的。 凌玥如今不担心太傅会幻化成妖物将她灭口,而是比较担心先帝赐给太傅的那把「镇山河」。 上斩昏君,下斩奸臣。凌玥很有自知之明,她如今便是在成为昏君的边缘试探,随时可能把自己搭进太傅手里。 大概是被太傅送进宫的花激励,凌玥这两日勤勉的很。 太傅抽不出时间入宫讲课,她便请了澄泓书院的夫子过来——澄泓书院由皇家出资建造,是皇亲贵胄家的子孙首选的学习之所,先时皇子皇女不止一位,未立储位之时,也是一同在澄泓书院学习的,当今幼帝饱受溺爱,顽劣不堪,这才没进过书院和其他王孙公子、公主千金同学。 学习的事其实也不值得夸耀,她原本就因为几次失忆,知识忘了一回又一回,落后很多,太傅与其他几位夫子教得再尽心尽责,也抵不上一次病症发作。 凌玥前世在病房里困得太久了,所以哪怕下了决心要勤勉,还是耐不住想要出去撒欢的心。 比起待在暖香阁念书,她更关注阎蔚然失踪一案的调查进度。事关太傅,就是事关凌玥自己。 第15章 结果 城南的集市上,不少商贩证实当日下午确实看到左相曾孙阎蔚然的出现。 这些证词彻底洗干净凌玥身上的嫌疑,之后,失踪一事便不再和凌玥有所关联。 太傅还在忙着带领大理寺众下属查案,小皇帝还是那个手无实权的小皇帝,终日幽居深宫,最顽劣不过早起时缠着秋慧耍一耍无赖,多赖一会儿床。 第18页 消息是在某天夜里忽然传来的。说是阎蔚然找到了,是从一伙绑匪手中救回来的。 绑匪窝藏在城南一处茂盛山林,前一天夜里传了信,威胁左相拿金银财宝去赎人。结果绑架业务不熟练,让太傅的人提前摸去据点,被一窝端了。 入夜前凌玥刚爬了一次院子里的梨树,原因是看上了树上那只鸟窝,前脚下树,后脚姑母叔叔的就过来了。 摄政王和长公主过来「看望」这个亲侄女,顺便告知阎蔚然的消息。 凌玥一琢磨,好像没毛病,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劲。 摄政王凌煦端详她的脸,狐疑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凌玥嘿嘿地憨笑,乌漆漆的眼珠子转了半天,靠到长公主身边,试探着说道:「四叔,姑母……你们说,万一这一切都是太傅为了不被治罪,自导自演出来的呢?」 「空口无凭,胡言乱语。」摄政王凌煦低声训责。 凌玥赶忙改口:「对对对,四叔说的对。」 顿了片刻,又状似犹豫地缓缓说道:「可是,朝中其他大臣们未必没有和我一样的猜疑,父皇在位时看重信任太傅,太傅也一直做的很好,可是这次的事情一过……」 「玥儿,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长公主打断她慢吞吞又意有所图的话语,横了她一眼。 凌玥瞧瞧姑母,又瞧瞧四叔,生出一种已经被看穿的感觉,硬着头皮提议:「我是想,因为左相的事情,此后朝臣当中必定会对太傅其人有所非议,武帝那把『镇山河』再由太傅拿着,是不是……」 「荒唐之言。」 她的话又没说完,被凌煦铿锵有力地堵回去。 不等她做最后的挣扎,凌煦就一脸「我不想承认这娃是自己侄女」的冷漠表情离开。 凌玥看向安坐在榻上的姑母,见她神色温和,便蹭过去打算继续争取一下。 刚开口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姑母也站起来了,交待道:「我也得回去歇息了。」径直就朝门边去了。 走了一截,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了,那棵梨树是你父皇纪念你母后种下的,秋慧没看住,一来让陛下面临危险,二来让那棵梨树遭受损伤,两罪相加。」 秋慧正要跪下认罪,凌玥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痛心疾首道:「姑母,我以后看见树绝对绕着它走!」 凌以熏忍住笑意,继续板着个脸,道:「好,这次先饶了她。如有再犯……」 凌玥连连点头,「我懂!我懂!明天我就在树下供上香,没事拜一拜,绝对不碰它一片树叶!绝不亵渎父皇对母后的赤诚爱情!」 秋慧看得一脸无语,心说陛下还能再浮夸一点么,掏鸟窝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长公主一走,殿内总算安稳下来。 凌玥仅有的一点小算盘都没有得逞,反倒被教育了一顿,悻悻地躺回床上睡觉。 次日正逢朝会。 小皇帝再不管事,再懈怠惫懒,每月三次的朝会是不能躲的。即便发呆打瞌睡,又或者哪怕不动声色地偷偷嗑瓜子,也要像个吉祥物一样,高高地端坐在帝王宝座之上。 太极殿内,朝臣们吵得正热闹。 凌玥晃了晃脑袋,睡意消散得干干净净,睁眼偷瞧外面的天色,东边刚泛出一点光亮。 太早了,朝会的时间真是太早了。 过去的一炷香时间内,她从众人口中听到救出阎蔚然的每一个细节。 比如那伙绑匪其实是由乌合之众形成的一个民间教派,吸纳的多是些虾兵蟹将,十分之不入流,四处作乱,但都是些小偷小摸,影响微弱,没引起官府重视。值得一提的只有一点,便是这群教众崇尚老鼠的生存之道和其顽强生命力,所以将老鼠头骨制成吊坠挂脖子上,以示信仰。 最大的问题就是出在这吊坠上。 刑部和大理寺调查两日未果后,想到阎蔚然的随从阿永。阿永那日在太极殿状态不对,连凌玥都看出来了。 随从阿永被审讯室的狰狞刑具恐吓,将隐瞒的一连串事情交了底——那日在集市上发现阎蔚然失踪,他其实是寻到了一些线索的,沿着集市通往城郊的道路找过去,进了片树林,远远看见车夫被绑匪砍了好几刀,死在当场。 树林便是太傅的花圃附近的那片林子,也是阎蔚然的马车被丢弃的地方。 他顿时惊慌而逃。回城后心想阎蔚然怕是也难有生还,便打算离开。被抓后,因为害怕自己被牵连,索性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隐瞒一切。 果然有人提出凌玥昨晚的质疑,以刑部尚书为首,与支持言婍的朝臣相持不下,争议不休。 刑部尚书道:「恕下官冒昧,绑匪一个活口没留,只拿回来一个什么老鼠头骨制成的吊坠,再者,阎小公子的随从阿永一直看押在大理寺,刑部在场审问时不说,忽然就改口,说自己亲眼见到车夫在林中被绑匪所杀。这实在叫人难以信服。」 出身青州的吏部侍郎反驳道:「有这些还不够么,秦尚书难不成是觉得太傅会买通随从阿永,再让那伙民间的乌合之众做替死鬼?」 刑部秦尚书笑了一声,朝对方作揖,缓缓说道:「正有此意。」 凌玥摇了摇头,咳嗽几声。 效果异常的好,听到咳嗽声的众人停止争论,看向高座之上的小皇帝。 第19页 凌玥匆匆瞥了一眼右下首的太傅,有意忽略众人正在争议的问题,求教道:「朕有一事不明,车夫的尸体不是在太傅的花圃里发现的么?如果朕记得没错,那随从的证词是说在丢弃马车的林子里看到车夫中刀而亡的。」 第16章 后悔 殿中寂静无声,都在等着太傅的解释。 言婍神色平静,先是朝凌玥定定看了一眼,而后说道:「陛下应该还记得那日在花圃里拾到的枫叶吧,车夫受伤的地方恰好是一片枫树林,结合随从所言,应该是当时并未立即死亡,而是强撑着去附近求救,周围人迹罕及,最近的一处便是陈氏夫妇所打理的花圃。」 凌玥回想那日在花圃所见,确实看到花圃的围栏有损坏,当时她还想着会不会是附近的野兽弄的。 「也就是说,阎小公子的车夫路过枫林,意欲从绑匪手中逃脱,计划失败遭到杀害,随从阿永看到的并不完全,车夫没有当场死去,而是挣扎着又走了一段路,强行闯过花圃的围栏,准备找那对花农求助?」有人说道。 凌玥道:「这点朕可以作证,那个花圃的围栏太不结实了,很容易破坏的。」 秦尚书轻笑道:「太傅大人是觉得陛下年岁尚浅好煳弄么,说来说去,下官听着,怎么还是觉得这都是推测而已。」 「所以秦尚书执意认为本官对左相怀恨在心,肆意报復?」言婍秀眉微拧,偏过脸,紧盯着秦尚书的眼睛。 凌玥隐隐察觉到太傅的恼火。 这怒意不太像是冲着她来的,但还是让她有些提心弔胆,正试图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就见摄政王站出来,开口道:「陛下昨晚听闻此事,也有和秦尚书一样的疑问,陛下认为太傅即便不能在此事中获罪,但免不了惹人非议,不能服众,应当收回先帝御赐给太傅的『镇山河』,尚书及其他诸位大人觉得是否可行?」 凌玥眼睁睁望着摄政王将她的那点小心思抖搂出来,随着和太傅的眼神相触,霎那间觉得背后有点凉。 她在昨晚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瞧见言婍那张脸,就能立刻后悔。 可摄政王,她的亲四叔,已经将她没有思虑周全的建议说出来了。 她只能祈祷太傅继续对刑部尚书发送怒火,没功夫琢磨她的那个「建议」。 殿下又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 整件事的解释在逻辑上是大致说得通的,但若是硬要像刑部尚书这样揪着不放,只会变成一件无关痛痒的悬案,毕竟左相的小曾孙已经安然无恙地救回来了。 再说,未央国歷任帝王推崇孝悌礼义,那剑是先帝赐的,岂能说收就收。左相要是在场,怕不是要指责小皇帝大逆不道了。 凌玥没敢去看太傅的眼睛,抢在表态的大臣之前开口,满脸的真诚和无辜:「这只是朕的……一点不成熟的小建议,仅供诸位讨论。」 她总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因为这确实就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实在不行,她就装煳涂,绝不承认自己是怕被太傅威胁,绝不承认自己是假公济私。 一边是凌玥在给自己洗脑,一边是太傅幽幽的眼神。 那眼神幽幽冷冷,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邃迷离,越过堂阶,穿过空气,笼罩在凌玥身上。 言婍有点儿无奈,她真没那么狂躁,动不动就要杀皇帝,皇帝说杀就能杀,她怎么不干脆自己做皇帝,还轮得到站在这里端着架子装高冷被人怼? 她早就说那把剑是祸害,是阻碍小皇帝接近她的一座高山! 问题就在于,她应该如何顺理成章地、在不显得那么看轻先帝所託的前提下,将那把剑交出去…… 触及先帝遗诏的问题,以刑部尚书为首的众官员不敢贸然同意凌玥的提议,踌躇不定地站在原位。 很快有大臣接二连三站出来表示反对,顺带勐夸了一顿太傅如何如何。 凌玥清晰地意识到这条路根本行不通,心说夸人我也是在行的,就是怕夸得太明显有点不符合氛围,委婉地道:「太傅对朕……」 刚起了个头,殿外有人传:「左丞相求见。」 于是只能去请。 左相年迈,免了他的早朝,现在过来,一看神色不对,凝重得很,凌玥就做好了被唠叨的准备。 老人家倡导礼不可废,循规蹈矩地要行大礼,凌玥还有一肚子关于太傅的吹捧等着说,迅速地制止他的动作,道:「左相有何要紧事?」 「听闻有人无视事实,依旧认为是太傅对老臣怀恨在心,私下报復,绑走瞭然儿,」左相一把年纪却声如洪钟,重重地哼了一声,鄙夷道,「淫者见淫,某些人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傅从先帝时便甚受重用,若是真像有些人想的那样心胸狭隘,岂不是在说先帝识人不清,所託非人!」 刑部尚书等人的脸色有些发白。 左相坚定地说道:「陛下,摄政王殿下,老臣相信先帝的眼光,也相信太傅!」 凌玥觉得左相现在的气场起码有两米八,赶紧顺竿下,看向摄政王:「既然阎蔚然平安无事,剿灭的又是一群罪行累累之徒,此事就此揭过,摄政王觉得如何?」 说着她又偷瞄了一眼太傅,太傅垂眸盯着脚下,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看不出所以然。 后来这事自然是揭过了。 第20页 早朝结束,凌玥找了藉口,命宫人将太傅请去了暖香阁。 知道太傅在讲课的西厅里面等着她,凌玥脚下像绑着千斤坠,望着门深深喘了口气,心一横,跨步走进厅内。 「见过陛下。」 言婍明白自己现如今尤如洪水勐兽,不可操之过急,所以态度克制冷淡。 凌玥见状,就此站在离她十几步远的位置上,憋足一口气,大声道:「太傅,对不起!」 言婍瞬间就笑了,声音不知不觉地柔软起来,反问道:「陛下对不起我什么?」 凌玥眨巴着黑亮澄澈的眼睛,嘟囔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对不起太傅什么,但总觉得今天好像害太傅丢了面子……是我存了私心,总害怕太傅会像那次一样,说要斩我的脑袋,所以、所以就不顾太傅的感受,让太傅当众被驳了面子。」 被当朝议论到底配不配拥有先帝御赐之物,不论结果如何,都是一种羞辱。 虽然早朝上是摄政王起的头,但始终是从凌玥嘴里说出来的。 第17章 诱惑 前世卧病在床的凌玥,受困于充斥着寡淡色调与消毒水气味的病房,因而将更多的注意力转向内在世界,心思重,来到未央国的这两年尤其如此。 对着言婍,她就像是一只曾受过欺负的幼犬,再见到同一个人时,总要小心防备。 言婍感觉得出来。 面前这张脸稚嫩纯真,眼里看不见欲望,但有提防。 她凝望良久,百般思量。 从前感情近一些,人前看来是君臣。如今提防这提防那,人前人后都是君臣。 但凡有一人忘了,剩下的那一人就好似做了场空梦,找谁说理去? 「陛下其实不必如此的。」 言婍轻声开口,目光从凌玥身上挪开,作了一揖,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微臣就先行告退。」 凌玥怔愣的片刻,言婍已经从她的身边绕过,径直走了出去。 暖香阁里属于太傅身上的气息很快消散,凌玥环视一周,见那些瓶中里的花束开得热烈,是生命中最为绚烂的时刻,偏偏只能用于观赏,香气淡薄。 她像是跟自己较劲,执意留在暖香阁没走,坐在平日里言婍给她讲学的书案前,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觉得空气里少了点什么。 「秋慧。」 她从外头喊了一声。 秋慧走进来,见女帝端正地坐在书案旁,略感疑惑,提醒道:「太傅刚刚已经走了,陛下怎么还留在这里?」 凌玥略过她的话,问道:「今天瓶里的花怎么有点不一样?」 「原先太傅的那个花圃因为惹了命案,所以终止了它供应鲜花的资格了,陛下不喜欢现在的?」秋慧不解,在她看来,都是照样的花团锦簇,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 凌玥不置可否,捧着脸坐在书案旁不说话,眉头微微地皱起。 秋慧很少见到她这样深沉的表情,从小到大都是,这种情况,要么被罚了,要么在被罚的路上。 「陛下现在是皇帝,没人敢再像先帝那样罚你了。」秋慧安慰小傢伙。 凌玥还是很深沉,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朕要一个人静一静。」 秋慧不知该笑还是该苦恼,听命退了出去。 室内剩凌玥一个人,她又望了望这间失去了熟悉气息的屋子,耳边迴响着太傅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她从那句话里咂摸出一点怪异的味道。太傅那个时候好像有一点伤心,有一点无奈,还有一点失望。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脑补过多。 这个时候,失忆的坏处又一次体现出来。 如果失忆还有下次,下下次,那么如同现在这样茫然忐忑的状态会长久伴随着她。 想到御医提出的那个记日记的实验方法,凌玥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铺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在纸上印下三个大字:备忘录。 随后另起一竖行,懊恼地拧着眉,标註了日期,思绪就开始飘,慢吞吞地写—— 「今天,我可能是让太傅生气了。」 「太傅没发火,但好像有点冷淡。」 「现在心有点慌,担心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现在的想法就是,如果我是个男人就好了,我就去光明正大地诱惑太傅。」 「让她为我痴,为我狂。让她爱上我,顾着我,再也没有心思打我脑袋的主意。」 …… 写完一看,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馊主意,不可取。」凌玥郑重其事地做出评判,将墨迹未干的纸揉成一团,扬手一甩,进了废纸篓。 晚上用膳,秋慧将一张皱巴巴的纸从袖中取出来,铺在凌玥眼前。 凌玥看清上面的字迹,动作一滞,差点喷饭,将纸夺过来:「你怎么把它找出来了?」 秋慧欲言又止中含有一丝欣慰,分明就是看过那张纸上的内容的样子,解释道:「宫人收拾的时候被奴婢看到了,陛下写都写了,不如就留下来,高御医都说了,陛下的心病何时痊癒都要看缘分,这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凌玥想到纸上那点东西都被秋慧看光了,耳根微微发烫,道:「可我觉得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馊主意。」 「长公主殿下说,这法子即便对陛下的心病没用处,但也不算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圣人有云『吾日三省吾身』,陛下就当作是在自省也好啊。」 第21页 凌玥嘀咕:「姑母总欺负你,你还总记着她的话。」 秋慧轻笑着从她手里拿来那张揉得皱巴巴的纸,「这个就先替陛下收起来,以后的再也不看了。」 入睡前,凌玥将那张纸夹在一本很厚的书里,压得严严实实。 梦里太傅脱下庄重的官服,穿着一身如烟如雾的轻纱裙,打满皱褶的绯红色裙摆在她的眼前晃,随着走动,裙摆下露出一双白净的玉足,向她靠近。 太傅的眼神又娇又媚,两片唇瓣又红又润,像可口的樱桃。 她躲过去,太傅又黏上来,用那柔软的手臂和怀抱将她困住,嘴里柔情似水地喊着她的名字。 太傅身上的气息还是一样的清新香甜,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笼罩,收紧。 梦里的凌玥就这样沦陷了。 潜意识并没有将她变成日记里写的男儿身,但一切都进行得顺理成章,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仿佛本该如此。 「陛下,该起了。」 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将凌玥喊醒。 睁开眼只感觉浑身的燥热,脸是红的,耳朵也是红的,她神色恍惚,一时间还没从那梦里抽离出来,一半的魂都被梦里的太傅给勾走了。 秋慧又轻轻喊了几声。 凌玥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望着守在外面准备伺候洗漱的宫娥,不禁脸红的更厉害。 那个梦註定要成为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感,推了推秋慧,小声道:「你让她们先出去。」 秋慧先是让等在屏风外面的人退出去,然后担心地问:「陛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凌玥抱着被褥,被这样一问,窘迫之下直接将脑袋也藏进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我没有哪里不舒服,秋慧你也出去,我想冷静冷静。」 秋慧莫名其妙,少年的心事总是细腻的,琢磨不透,凌玥不说,秋慧一时半会儿也没辙,顺从地退了出去。 第18章 避让 长公主凌以熏近几日有些开心。 长明宫传来消息说小皇帝心事重重,神色恍惚,并伴有面色泛红、嘴角上扬、唉声嘆气等状态的交替出现。 凌以熏觉得自己的亲侄女大概是情窦初开,坠入了情网。 爱情不是必需的,但爱是一种能力,学会爱的过程,也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小皇帝若是真的有了心上人,凌以熏觉得再好不过。 凌以熏在爱情这件事上挑挑拣拣半辈子,至今提起爱来也是朦朦胧胧雾里看花。 所以她拉来了经验老道的四哥,也就是当朝摄政王,共同关怀一下亲侄女的心理问题。 凌玥午后小憩一会儿,睁眼就听到有人传报说是摄政王和长公主一同过来了。 摄政王凌煦夫妻恩爱,家庭和美,开门见山地道:「看上了谁,说出来听听,回头让你婶婶帮忙把把关。」 长公主道:「四嫂能怎么把关,她心里只觉得四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吧。还是我来帮玥儿考量一下吧。」 提到自己的王妃,摄政王难得地露出一点温和笑意,「前一句话我收下了。不过照我看来,你这个做姑母的还不比她那个婶婶,她眼里只有我一个,你眼里是一个也瞧不上。」 凌玥看长公主被摄政王教育,感嘆一山更比一山高。 长公主无所谓地耸肩,「这叫宁缺毋滥,瞧不上就是瞧不上。父皇当初都没强逼着我嫁人,如今谁敢说我半句不是。」 凌玥眼睛里放光,正要附和她的论调,看到摄政王的目光扫视过来,便默默将要说的话咽回去。 摄政王凌煦说道:「玥儿如今和你不同,她是继承大统的皇帝,这不仅意味着尊荣地位,也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凌家有一位你这样的长公主就够了,要是陛下也学你,我担心未央国正统嫡亲血脉会绝嗣。」 凌以熏有些着恼,噌地站起身来,「我说过要让凌家覆宗绝嗣么,还不是你先挤兑我,把话头往我身上引的。」 说完就走了出去。 凌玥没来得及追上,迅速朝门口的秋慧示意,让她跟上去。 回过头来,凌煦负手而立,神色复杂。 凌玥摊手,嘆气道:「四叔,你总是这样。」 「我总是哪样?」凌煦反问。 凌玥想着那天在早朝上,四叔也是十分豪爽地将她给「出卖」,太傅到现在都没进过一次宫,说是有澄泓书院的夫子,皇帝便不用她频繁地进宫讲学了。 她小声解释道:「四叔,没什么,就是觉得您刚才心直口快了一点。」 凌煦蹙着眉,开口时有些无奈:「原本是听说你有心事,担心你想不开,过来看看,没料想把她给惹恼了。」 凌玥总算知道为何两人一来就没头没尾地问她那样的问题,原来是以为她为情所困?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浮现出有关太傅的那场梦。这几天她没有梦到太傅,可那次梦境总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冒出来。 抬眼望见四叔站在对面打量自己,她宽慰道:「四叔,我没事,要不您先去哄哄姑母?」 凌煦微微颔首,走了出去。 凌玥以为这个话题终于过去,到了几天后的朝会,这个话题又一次被猝不及防地提起。 提及的人还是左丞相。 这位年过七旬老人,是真的很操心凌玥的婚事。曾孙刚找回来,十天内又连上几道奏摺,说皇帝的婚事关系到江山社稷,不可忽视。 第22页 这些奏摺没有得到正面回应,今日朝会,他就亲自来了。 当着一众大臣以及凌玥的面,左相细细列举了先祖皇帝在子嗣方面的成就,最后话题自然是回到凌玥身上。 一般说来成年礼之后则表示到了婚娶的年纪,但并这并不是一个严格的标准,达官显贵,皇亲贵戚,多是早早地知晓人事,在房里留了人。大婚则是用来册立正室的仪式。 可凌玥是未央国为数不多的女帝,不能由男子来替其孕育后代。皇室人丁单薄的情况下,凌玥的婚事备受关心。 凌玥没有身为皇帝的自觉,自然想要自由自在,追寻想要的人,过想要的生活。 她委婉地拒绝:「朕觉得不急在这一时。」 这句话打发不了左相以及其他持有此种观点的大臣,又有人站出来长篇大论。 凌玥转眼一看,太傅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表示。 她记得太傅曾经因此和左相当朝辩驳过,便想找个支持者,看向太傅,满含期待地问:「太傅以为如何?」 言婍站出来,略作思考后,平静地说道:「臣以为左相大人说的在理。还有九个月便是陛下诞辰,是该考虑一下婚事了。」 「太傅你怎么……」 凌玥嘟囔着,话还没说完,言婍已经干脆利落地归回大臣的队列中,沉静地平视前方。 后宫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商议不出什么。 朝会结束,依旧是个待定问题。 凌玥回了长明殿,只觉得满腹心事无人问,坐在窗边开始写内心独白―― 「太傅背叛了她自己的心。没想明白原因。难道是因为左相上次在早朝上帮她说话了?这真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当皇帝也要被催婚,真吓人。只为繁衍,庸俗之爱。想念曾经那个坚持己见、正直无私的太傅。」 …… 太傅已经半个月没有入宫了,说是大理寺近日案件积压,实在分.身无暇。 凌玥捏着太傅写过来的奏书研究半天,满眼里看到的不是告假的理由,而是避让的藉口。 要说证据,她又拿不出。就是直觉地认为太傅在冷淡她。 长公主在宫中摆宴,邀请凌玥和摄政王过来小聚。 摄政王带着妻儿一同前往。 席上气氛融洽,凌玥的年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正处在孩子和成人的过渡期。 她逗凌煦的几个孩子玩,说要打赌。 凌煦制止道:「你可不要像上次对阎蔚然那样煳弄他们。」 凌玥失去一项乐趣,看他们举杯对饮,抗议道,「我也要喝酒。」 「你还是孩子。」长公主喝得微醺,斜睨她一眼,拒绝了。 凌玥底气十足地道:「我都可以谈论婚事了,为何还不能喝酒。」 长公主一想,貌似也是这个道理,吩咐着伺候的宫娥给凌玥倒了酒水。 凌玥好奇心得到满足,舌尖沾了一小点,发觉并没有那么好喝,又悻悻地放下了,感觉刚才那个讨酒喝的自己像个傻子,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摄政王早就存了看热闹的心,问道:「怎么不喝了?」 凌玥忍不住说了心里话:「也没什么好喝的,为什么你们聚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喝这种东西?」 「所以说陛下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长公主微醺的眉眼旖旎娇柔,连取笑都像是在挑.逗,「酒不可多饮,但它能助兴,如果想和一个人做朋友,那就与他把酒言欢。如果爱一个人,那就陪他不醉不归。」 凌玥眨巴着眼睛追问:「那如果是想和一个人重归于好呢,也可以请她喝酒吗?」 「当然。」 凌玥支着下巴思考起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首先需要满足的条件,就是太傅不讨厌喝酒,再来就是,她自己也不讨厌喝酒。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言婍收到了来自小皇帝的口谕,邀请她入宫。 面对小皇帝的主动召见,言婍难得地困惑起来。 这些天她已经努力在迴避,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给对方造成太大的困扰,对方却反过来主动找她来了? 带着这份疑惑,言婍来到了凌玥面前。 见面的地址选在宣和殿,一个不至于太严肃、也不至于太随便的场所。 望着摆在案上的美味佳肴,言婍的疑惑加深,看看四周,除了她之外,没有别人。 「来之前,臣未曾听说陛下在宫中摆宴。」她说道。 凌玥也没做过这种请人喝酒吃饭的事情,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挠了挠头,憨笑道:「就是忽然想起来,太傅来的时候该是用膳的时候了,所以顺带准备了膳食,邀太傅同食。」 言婍便领命坐到食案前,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心里依旧不清楚小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凌玥下意识地盯着言婍的打扮看了一会儿,见对方穿得端正严肃,一点没有那场梦里的惹火姿态,莫名就松下一口气。 言婍投来困惑的眼神,凌玥立刻又露出了娇憨笑容,然后弯腰从椅子下面抱出来一坛酒。 那酒罈比她脑袋还要大,抱在怀里便挡住视线,看不见脚下的路,她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像捧着个宝贝,小心翼翼地往言婍身边挪。 言婍看她模样滑稽中透出一丝可爱,还是没忍住,嘴角浮出笑意,站起身来帮了她一把。 第23页 凌玥道:「太傅,我请你喝酒。」边说边打开了坛塞。 酒香四溢。 凌玥深吸一口,又闻到了混合在酒香当中的、明晰可辨的属于太傅的气息,仰起脸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言婍控制住自己想要伸手去捏一捏对方脸颊的冲动,扬起嘴角,也跟着笑道:「陛下怎么想起来要请我喝酒?」 凌玥顺口就回答道:「因为我想和太傅好。」 第19章 暴露 言婍微怔,很想要知道凌玥从哪里得到的灵感,想出这种奇怪的主意。 凌玥替二人分别倒了酒,主动拿起来往嘴边送,喝下一小口就拧紧了眉头。 言婍见她分明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心说这又是何苦,伸手拦住,将她的酒杯夺过:「陛下想喝的话,换成果酒便好了。」 凌玥皱着眉,抢她碰过的酒杯,嘴里嘟囔:「我要和太傅一醉方休。」 言婍执拗地避开她的动作,将那杯酒送进自己的嘴里。 醇香清冽的酒水顺着喉咙滑下,仿佛还混合着凌玥嘴里的味道。 凌玥攀着她的肩膀,看酒液沾在她唇角,看她下颌仰起,大脑忽然宕机,忘记自己为何做出这个拥抱的姿势。 酒杯放回案上发出轻响,凌玥从太傅肩膀上缩回手,退开一段距离。 「你喝了我的酒。」她叙述着,「你的在另一边,我们明明有一整坛可以喝。」 「不要胡闹,你喝不了那么多,谁给你出的主意?」言婍顺势询问道。 凌玥说:「没人给我出主意,我就是怕太傅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想和太傅道歉。听姑母说喝酒这个法子很有用。」 言婍摇头轻笑。长公主对喝酒的热衷远远超出对男人的兴趣,在那位眼里,喝酒岂止能用来道歉,大概都可以用来修身成仙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言婍光是笑,又不说话,凌玥有些犯怂。 言婍端起另一杯酒,看了她一眼,然后举杯送到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太傅……」凌玥嗫嚅着。 「现在我喝了陛下为我倒的酒,陛下是不是可以放心了?」言婍问。 凌玥看了看见底的酒杯,又看了看太傅,问道:「太傅,它真的有那么好喝吗?」 对于这个冷不防冒出来的问题,言婍很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嘴里的余味,整理了一下措辞:「这就像各花入各眼。」 凌玥在酒罈上方往里面打量,闻着那扑鼻而来的浓醇酒气,「那太傅觉得这朵花还能入眼么?」 言婍注视着她干净细嫩的脸,「初见时辛辣刺鼻,种种不尽如人意……后来方觉回味悠长,蕴味无穷。」 话音未落,凌玥就倒满一杯勐灌如喉。 辛辣刺鼻是对的,呛了她半天。 「太傅你说的回味悠长,还有蕴味无穷,我怎么还是没有感受到?」凌玥很认真地咂巴咂巴嘴,口中那股苦辣的味道泛得更开。 言婍望着面前这张小脸拧巴成一团,哭笑不得,「陛下这是请我喝酒,还是请我教你喝酒?」 凌玥苦恼道:「我只是不想再当你们眼中的小孩子,哪里知道这样难。」 言婍替她擦去嘴角的酒液,无奈道:「谁跟陛下说的,会喝酒便是长大了?陛下不知道,先帝继位三年方才成年,却是百官臣服,万民敬仰,谁会将那个时候的先帝当成孩童一般看轻么?」 凌玥从言婍身边走过,带着一点没喝成酒的悲伤,以及一点与先帝对比之后的惭愧,来到食案前坐下,抓起筷子替自己夹了根寡淡无味的青菜。 言婍在很短的时间内进行了一下自我反思,怀疑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兇,引起凌玥的戒备和不安。 凌玥嘴里吃什么都索然无味,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感觉思维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 看一眼太傅,太傅变成了叠影,模煳不清,看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 耳边是太傅的说话声,一声声地喊她「陛下」,凌玥想要回应,只能发出含煳不清的咕哝声。 言婍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 而趴在桌上的少女面色酡红,眼神茫然,竟是一副醉酒后的姿态。 凌玥喝醉之后的反应很是平静,乖乖地趴在桌案上,胸口微微起伏,睫毛轻颤,很是动人。 伺候的宫娥内侍就守在殿外,只要喊一声,很快就有人进来。 言婍朝关闭的殿门望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发出任何声音,俯身将凌玥抱起。 少女软绵绵的,小小的一团,蜷缩在她的怀里,手上摸索了几下之后,紧紧捏住了她领口的衣襟,发出软糯的声音。 言婍抱着小傢伙往榻旁走,仔细一听,发现凌玥嘴里喊的是「太傅」。 她勾了勾唇角。 等到了榻旁,正要将怀里的人放下,对方却仍是紧抓着她的衣服不放,就像是在抓着一个爱不释手的宝贝。 言婍轻轻拍了几下她的手背,她无动于衷,反倒是咂巴一下嘴,扬起了唇角,也不知道是梦到自己在吃什么样的美味。 面对这样的反应,言婍有些想笑,稍稍用了些力气,想要掰开她的手指,没想到凌玥哼哼唧唧地哭了出来,口中不满地喊着:「太傅你坏。」 言婍被吓住,不敢再用力,暂且任由凌玥攥着她的领口,不再反抗。 第24页 凌玥眉间又舒展开来,唇角又流露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不时地咂巴咂巴嘴。 两人离得极近,凌玥躺在榻上,做着美梦,倒是睡得舒坦。言婍维持着伏在她身上的姿势,怕压着对方,于是只能用手撑在凌玥的身体两侧,脸上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她不想做一个被凌玥惧怕、忌惮、不敢亲近的的太傅,但是同样也不想被当成是趁人之危的流氓。 最好这个时候凌玥不要醒来,否则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睡梦中的凌玥不知道又梦到了什么,忽然就松开言婍的衣襟,言婍心情复杂地起身,正要从榻旁离开,凌玥又很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 被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牵住,言婍整个人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怀疑从今天的一开始见面到现在莫不是一场梦? 她的脚步顿住,有些不忍挣脱,面露纠结地凝视着对方的睡颜。 凌玥抓住她的手还不够,翻身过来,捧住那双白净的手,送到嘴边毫不犹豫地啃了一口。 言婍呆住。 那一口啃得毫不留情,分明就没把这手当成是人手。 钝痛感从手背渐渐消散。 不算很痛,但言婍一想到凌玥兴许在梦里拿她的手当成猪蹄或是鸡爪在啃,面色就有些发沉,完全乐观不起来。 定睛一看,榻上的人开始睡得有些不安稳,睫毛颤动的频率增加,眼珠也在不安地晃动,仿佛随时都要醒来。 言婍眼眸中迅速划过一抹深意,加重了声音,喊道:「陛下,该醒醒了。」 榻上的少女迅速放开她的手,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眼睛紧紧地闭着,没有被喊醒的迹象。 言婍想让对方直视「犯罪现场」的计划泡汤,垂首打量了一会儿手背,上面一排分布小小的牙印整齐地分布着。 言婍失神看了一会儿,竟是看出来一丝可爱。 意识到自己的无可救药,她晃了晃脑袋,努力驱赶走心中那阵偷偷冒出头来的妄想。 如果凌玥不是什么皇帝,她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地宠着护着,将人捧到天上去。事实却相反,凌玥不缺宠爱和追捧,勾勾手指就能得到想要的――她反倒成了最招人恨的那个,即便遮遮掩掩的送出用各种理由装饰起来的关心和爱护,对比起旁人更加光明正大、师出有名的关爱,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可是在凌玥遇上愿意相守一生的深爱之人以前,言婍不愿意早早退场。 凌玥竖着耳朵留意身后动静,心里懊恼不已。 刚才她就醒了。 咬太傅那一口是冲着梦里的鸡腿去咬的,合上牙关的霎那间就忽然惊醒了,那个时候她恨不得敲碎自己的牙齿。 无法直视这样的后果,她只能翻个身继续装睡。 现在心里直打鼓。 太傅在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凌玥心中祈祷对方最好是准备离开。 言婍当然是捨不得这么快离开的,先是思绪万千,想她和凌玥的过去,想她和凌玥的现在,正要大胆地畅想未来的时候,瞥见殿内书案上放着几册书。 都是凌玥顺手一起带过来的。 言婍在府中的时候就听闻女帝近日来勤勉得很,尤其是跟在夫子身边听学,去得尤其得勤快。 她其实暗暗有些不服气。 以往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偷懒耍赖,换了澄泓书院的代课夫子就勤勉认真起来? 她倒要看看那些鬍子花白的老夫子是怎么赢得小傢伙的心的! 走近书案后,她就翻开了最上面的那册书,看清书页上的内容后,面露不悦。 因为页面上有很多认真写出来的标註,一看就是认真听学之后的结果。 传闻不假,换了老师,女帝学得很认真。 她带着一点不甘心,继续翻了几页,书页里忽然掉出来几张叠起的纸。 纸落在案上,从背面映出来墨迹。 言笙更是心塞。书上记不下,要添纸附註? 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备忘录」。 她一知半解,但从内容到字迹,确实是凌玥的风格。 接下来的内容就精彩了,什么「我要诱惑太傅」,什么「太傅不是个正直的人」,「明天想把太傅灌醉」…… 言婍大开眼界,始料未及,怔在当场。 凌玥一开始听到窸窸簌簌的翻动书页的声音,这会儿停息了很久,在一片寂静声中她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带过来的那几册书里貌似有东西。 想到这里她勐地翻身起床,朝言婍看过去。 书案旁的言婍手里果真拿着东西在看。 凌玥脑子一懵,傻傻朝言婍望着,一动不动。 言婍看出对方的凌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状似淡定地将那些东西又放回书里,走到凌玥面前,双手作揖恭敬一礼,平静道:「微臣先行告退。」 凌玥清清楚楚地看到言婍手背上的一排牙印,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言婍已经头也不回地从殿内离开。 凌玥心性单纯,人情世故更是不甚了解,只觉得自己今天一定是把太傅给惹恼了。 所有人里,她最害怕的就是太傅。太傅一恼火,她就心慌意乱。 言婍走了几步,想到凌玥到底只是个被保护得太好的未成熟的少年,大概要为不算太严重的小事反覆感到不安,便在门旁重新停住了,转过身来说道:「大理寺积存的事务得以处理完毕,微臣明日可以继续进宫为陛下讲学。」 第25页 话说到这份上,总该能让小傢伙放心,不再认为她在责备了吧? 凌玥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太傅终于有时间来见我了啊。」 嘴上畅快答应,心里却是直打鼓,忐忑不安了大半天。 太傅明天来见她,到底是为什么来还说不准。 她今天没和太傅一起把酒言欢,开怀畅饮,反而咬了人家一口,还让太傅发现了她的吐槽,从逻辑上来看,太傅不可能会就此和她握手言和,像以前那样正常相处。 思来想去,明天这一面,还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好。 毕竟她怂,没有确认清楚状况前,还是先避避风头比较保险。 第二天,小皇帝推脱说是病了,让其他宫人在暖香阁好生招待太傅。 言婍提出要来探望,被拦在长明殿外。 那拦人的内侍支支吾吾,一副相当不擅长说谎的样子:「陛下她凤体有恙……不宜见人。」 言婍瞧出猫腻,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什么病不宜见人的,莫不是时疫,见过御医没有?」 内侍顺着她的话思考,想了半天,都说太傅是冷面美人,站在那里不说话也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如今一瞧,那眼神果然骇人,惊慌之下内侍脱口而出:「是长在脸上的疱疹!陛下不想见人!」 言婍蹙了下眉,微一颔首,道:「既是如此,转告陛下安心修养,臣先行告退。」 那内侍松了一口气,心说总算是圆满完成任务,言婍却又回过头来,道:「对了,我顺便会去一趟观云殿,与摄政王商议事情,陛下染了疱疹的消息,就由我……」 她不紧不慢地说到此处,殿门忽然打开,秋慧从里面出来,道:「太傅大人,陛下请您进去说话。」 进去之后,凌玥背对着她,用一块纱巾裹住脑袋,默不作声。 她又拧了拧眉,朝对方俯身一礼,而后开口问道:「陛下可请御医看过了?」 凌玥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心想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进退两难。 本来准备稍稍装个不痛不痒、说好就能好的病,怎么就演变成了「疱疹」。一开始打算找个藉口躲躲太傅,现在既要担心被太傅知道她在装病,还要防止把摄政王和长公主那两位大神吸引过来。 她蔫头耷脑地背对着言婍,幽幽嘆了一口气。 言婍一时间竟然也半信半疑起来,生出一些担忧,凝眉问道:「到底是看过了,还是没看过?陛下切不可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延误病情。」 凌玥唯恐她把御医招唤过来,急忙解释道:「看过了,真的看过了!除了有碍观感,没什么大问题!太傅不用担心!」 「陛下年幼,身边没有亲长照料,此事还是由微臣去转告一声摄政王为好。」言婍垂着眼,有意试探。 「不用不用!」凌玥的手往后划拉几下,没有碰到她,急忙转身,确定太傅没走,暗暗松了一口气,劝道:「太傅,我也没什么大碍,摄政王政务繁忙,不该用这点琐碎小事去麻烦他了。」 她用丝巾将脑袋和面颊都包裹住,只露出一双滴熘熘转动的黑亮的眼睛,盯着太傅。 言婍道:「陛下将自己挡得如此严实,看起来颇为严重,还是转告给摄政王还有长公主殿下知晓的好。」 凌玥骑虎难下,露出如同被欺负惨了的眼神,眸中湿漉漉的,可怜巴巴望着她,祈求道:「太傅……」 言婍忍住快要从嘴角溢出的笑意,装作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道:「陛下既然坚持,微臣不说便是。」 凌玥捏着她的丝巾欢欣鼓舞地点头。 瞥见太傅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手背上的牙印早就消失不见,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她咬人的罪证总算消失了。 言婍不想当面拆穿她的戏码,十分配合地关怀了几句之后就转身离开。 可是这个消息是瞒不住多久的。 很快,小皇帝得了疱疹的消息就被传得整个皇宫的。 长公主急急忙忙地赶过来探病,那个不久之前才阻拦过太傅的内侍拦下来,道:「长公主恕罪,陛下身体有恙,现在不宜见人。」 凌以熏没想到自己会被拦在外面,有些烦躁:「怎么好好的说得疱疹就得疱疹?」 内侍颤巍巍和处于愠怒状态的长公主对视一眼,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让凌玥「染」上疱疹的始作俑者,惶恐地跪了下来。 这一跪刚刚好,凌以熏迳自绕过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道纤细身影迅速从眼前闪过,窜到了床上,用被子裹住了自己。 凌以熏眯了眯眼睛,疑惑开口:「玥儿?你怎么了?」 凌玥从被窝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姑母,我没怎么,就是现在的样子有些丑,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御医怎么说的?严不严重?多久才能痊癒?」凌以熏听着她可怜的语气,不禁心疼起来。 凌玥躲在被窝里期期艾艾,含煳其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怕被追究,只一个劲地说「没事」。 凌以熏越看越是发愁,自己这小侄女从来没心没肺上天入地的,现在竟然把自己藏进了被子里不敢见人,可见这情况是确实很严重了。 再顽劣那也是个花一样的少女,最近又像是春心萌动,相貌上的事情更是疏忽不得。 第26页 想来想去,凌以熏就越发地不安,坐到床边要去掀她的被子,口中紧张道:「你这孩子,别人不好意思见,连姑母你也要躲么,快让姑母看看到底情况怎么样,殿内没人,你不能总这样把自己捂着……」 凌玥打了个滚将被子在身上缠了一圈,像只蚕蛹一样往角落里蠕动,慌乱喊着:「姑母你别过来,这病会传染的,你不能看我……」 还没反应过来,就噗通一声从另一边掉了下去,连人带被褥跌到地上。 凌以熏连拉都没拉住,绕到床的另一边去,「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凌玥被埋在宽大的被子里,晕头转向,急于寻找出口,顾不上去回应凌以熏的话。 正在里面摸索翻滚,被子就被掀开。 眼前一片明亮,两名长公主的随行婢女一人握住被褥的一角,不带任何犹豫地将被褥彻底掀开。 凌玥呜咽一声,双手捂住了脸。 长公主凌以熏睁大眼睛,认真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从场面,确认没有看花眼,顿时就变了脸色。 凌玥先一步主动认错:「我不该装病欺骗姑母……我不对,我错了……」 凌以熏快意恩仇喜怒随心,脾气说来就来,倒了带过来说要给侄女补身体的羹汤,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是在骗我吗!?我看你想骗的是太傅才是!」 凌玥怂唧唧地站在那里,心想这都被看出来了。 「到如今这份上,你还是为了偷一点懒就装病,暖香阁是有什么骇人的东西,让你宁愿躲在被窝里也不愿意去躲着不愿去?疱疹,亏你想得出来!」 凌玥心说疱疹真的不是我想出来的,谁会想到这种毁容上面去,也不望着自己点好。 可是眼下纠结这种细节什么用处都没有,凌以熏扬言要将这件性质恶劣的事情转告给太傅,最后捂着心口离开。 凌玥拦下了太傅转告摄政王和长公主的步伐,拦不住长公主调过头来转告太傅。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三个人曾经也许各自为政,但现在八成就是一伙的。她的那个美丽的、洒脱的亲姑母,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倒向太傅的阵营。 反正她没权,她最弱。 等太傅知道自己今天又一次被骗,又可以在她的过错上添加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颗从变成小皇帝开始便想要熘之大吉的心正在蠢蠢欲动。 第20章 大黄 凌玥在床上躺了半宿,反覆确认路线没有问题以后,信心倍增! 一个鲤鱼打挺……撞到了床柱上。 她忍着没吭声,揉揉被撞疼的那块,讪讪地爬起来,轻手轻脚地拿出睡觉前收好的包裹,里面全都是从她的小金库里面选出来的最值钱的首饰和珠宝。 这年头当傀儡皇帝也是很困难的,吃喝受到重重检验不说,连花钱都要受到严格把控。 包裹里的东西都是她无意间在床底下的地板下面发现的,小小的一个木匣子。发现这个小金库的时候凌玥差点哭了,她没想到自己曾经活得这么不容易,这么猥琐。 换好偷偷弄过来的宫女衣服,凌玥背着自己的小金库,从窗户翻了出去。 外面刚泛起一丝青光,整个长明殿都是静寂一片。 转角处还能看到宫卫露出的一片衣角。 她很熟练地七拐八弯,拿着能让宫人一路畅通无阻的宫牌,摸到了的萃芳园。 一路走来除了几道宫门,只遇到零星几个提灯的宫娥,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现在处于长明宫边缘位置的萃芳园里更是守备松懈,偌大的园子里不见任何人影。 借着黯淡星光,凌玥来到那排平房的后面,一眼就看到被石头挡住的洞口。 窸窸簌簌一阵轻响后,凌玥哼哧哼哧地从那洞口钻了过去。 她的右手拿着包裹先伸到墙外面,胡乱摸索一番后,摸到了一手的毛。 那毛髮顺滑而温暖,动了动,从她手中又消失了,紧接着她的手背又传来潮湿温热的感觉,像是正被柔软的舌头舔来舔去。 凌玥大惊失色,扒开拦在出口的一堆草,探着头看了过去。 一只黄褐色毛髮的狗正友好地看着她,身后的大尾巴摇来摇去。 「嘘。」凌玥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大黄摆出噤声的手势。 大黄看起来很配合,眯了眯眼睛,退后了几步。 凌玥匆忙从洞口钻了出来,对狗子竖起大拇指夸赞:「大黄,做的不错,朕心甚慰。」 一边说一边调头就往路上跑。 跑了半天,大黄一直在身后追,边追边「汪汪」地发出浑厚的叫声。 凌玥着急地四处打量,越看越不对劲,这路况跟想像中完全不一样。按照正常情况,墙外面就是一条宽敞的、栽满柳树的道路,路边再有一条同样宽敞的河。 可她看到的却是一座院子,院墙又高又长,和宫中的别无二致。 这让凌玥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根本就还没有离开宫中。 「汪汪汪!」 大黄还望着她不停地喊,却又不见有多凶神恶煞。 凌玥朝它鞠躬求饶:「狗哥您有话好好说,别大声嚷嚷啊,再嚷嚷把人给嚷来就完了!」 「汪汪汪汪!」大黄不依不饶。 凌玥朝那凭空多出来的院墙一看,院子里多了一片亮光。 第27页 没来得及多想,她继续拔腿沿着墙脚狂奔,想像中自己健步如飞八百米不带喘气,现实上常年幽居深宫的体格支撑不起她的美好想像。 身后那座院子的大门打开来的时候,凌玥不过才跑出去一百来米。 大黄一路领先,在前方陪跑,见她停下,于是也停下来,「汪汪」吼了几嗓子,继续摇尾巴,往她腿边蹭。 凌玥忽然发现这只大黄细看之下眉清目秀,好像在哪里见过。 「汪汪!」 眉清目秀的大黄狗又颇有气势地喊了几声,不过这次不再是对凌玥喊的,而是看着从院子里走出来的人。 「谁呀?」 一女子穿着宫中服饰,提着宫中样式的灯笼,伸长脖子朝路上看。 凌玥的心提起来,转身要走,大黄狗咬住了她的衣服,硬是拖着不让她离开。 那女子在身后喊:「原来是大黄啊?大黄你怎么晚上没回来啊,快放开人家!再这样我要教训你了啊!」 凌玥眼看着她越走越近,等两人之间只差一只大黄的距离时,对方惊唿一声:「陛下!」而后跪了下来。 大黄伸着舌头哈气,沖凌玥得意地摇尾巴。 凌玥想起来它的身份,说起来算得上高贵,虽然它是一条在未央国随处可见的田园犬,但它是凌玥的乳母静娴夫人餵养大的,而凌玥也是静娴夫人餵养大的。 虽说餵养的食物不同,但这个关系分析起来可见一斑。 那名婢女仍是跪在地上,心里不解皇帝深更半夜穿着宫娥的衣服,在此条宫道上遛狗,遛的还是自己乳母的狗。 思索再三,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确认无误,这的确就是当今的永安女帝,静娴夫人奶大的小皇帝。 凌玥扯开一抹笑,劝道:「起来吧,朕醒得早,出来逛逛,打算天亮后便去探望乳母。」 她强装淡定,万万没有想到萃芳园的墙外面什么时候被扩建出一片院落,成了乳母的住处,乳母前几年痛失爱子,哭坏了眼睛,族中无亲近之人,便被重新接到宫中照顾,但是住的位置绝对不在这里。 伺候静娴夫人的婢女虽然还有疑问,但也不多嘴,依言起身,道:「外面更深露重的,冷得很。看天色夫人也该醒了,陛下不如先去里面喝杯茶暖暖身子?」 凌玥的路线已经出现重大漏洞,只好顺水推舟,进了乳母的院子。 大黄非常得意地跟在后面,蹭她的手,在她身上嗅来嗅去。 凌玥从小招猫逗狗,跟全皇宫里的猫和狗都特别熟,看到了就粘上去撒娇卖萌讨要吃食。乳母的这只大黄更是凭藉憨厚长相独得女帝欢心。 然而凌玥眼下身上金银珠宝藏了不少,就是没吃的,在它脑袋上唿噜一把,决然离去。 喝完一盏茶,外面天光亮起,黎明到来。 静娴夫人梳洗打扮好,被人搀扶着来到前厅。 凌玥过去帮忙扶住她的手,口中乖巧问候:「乳母近来过得如何?宫人们可有不长眼的坏了乳母的心情?」 静娴夫人的眼睛模模煳煳看见自己曾哺育过的婴孩如今出落得娇俏可人,笑得开怀:「好,我好得很,陛下照顾我,太傅也照顾我,怎么能不好。」 凌玥笑容渐渐凝固,想起来一个算得上久远的故事——她的乳母静娴夫人,曾经同样是太傅的乳母。 乍听之下觉得荒唐,但若是知晓凌玥生母和言婍的之间的情谊,便又觉得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 第21章 巧合 言婍的母亲和先皇后,也就是凌玥的生母曾是闺中密友,皆是出身望族,后来一个嫁去青州言氏做了当家主母,一个嫁给皇帝,成了一国之母。 两人的情谊并没有随着彼此先后成婚而消失,反而在成婚之初做下约定,待彼此的儿女长大后结成良缘,成为亲密的一家人。 也就是说,言婍如果是个男儿身,如今大概就不是什么吓得小皇帝肝胆儿破的太傅,而是小皇帝的夫君。 凌玥越想越觉得造化弄人,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乳母眼神不好,矇眬之中瞧见凌玥坐下的位置旁放着个灰褐色的物体,不解地问道:「陛下带了什么东西过来?我怎么瞧着像块砖?」 那可不是什么石头,而是凌玥现如今的全部身家,金银珠宝全都装在那了。 本是跑路的盘缠,眼下她的富有终于还是没能逃过没留意到的命运,张着嘴 照顾她的婢女笑道:「陛下看望您,拿一块砖来做什么,那是陛下带过来的一个妆匣。」 凌玥点头,忍痛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这是给乳母带的礼物,不知道乳母的喜好,所以若是有不喜欢的,拿去赏赐下人就是。」 乳母闻言,露出笑容,「陛下有心了,我这样一个年近半百的瞎子,还弄那些名堂,怕是要惹人笑话了。」 凌玥道:「您好看着呢,谁敢笑话您,您就告诉我,我找他们算帐。」 谁不知道小皇帝是个办起事来风风火火的人,前几年说要在花园里挖个坑,早上说出来的想法,下午就动工了。 乳母不过问是非,但也知道这个所谓的皇帝如今的处境不算好,多半是万事受制于人。偏又从小爱胡来,做事不想后果,如果为了她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妇人强出头,怕是又要闹出什么荒唐的乱子。 第28页 她宽慰道:「有陛下这句话,谁还敢笑话我呀,陛下只管放心着吧。」 凌玥的手被她捧在掌心里,感受着被乳母柔润的掌心和手指抚摸过的滋味,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时光,咧嘴笑了笑。 两人一起说了会儿话,凌玥被留下来和乳母一起用了早膳,这才从厅中离开。 刚走到院子里,就瞧见大黄威风凛凛地站在一棵榕树下面朝她摇尾巴。 对于这个异父异母的兄弟,凌玥很热情地走过去朝它打了声招唿。 走近一看,大黄嘴里衔着个东西,有点像是刚啃完的骨头。 凌玥看了一眼这位狗兄身边的餐具,笑道:「伙食不错,改天过来再给你加餐。」 大黄像是听懂了,兴奋地应了一声:「汪!」 随之,口中衔着的东西掉到地上,一骨碌滚到凌玥脚边。 凌玥停下去摸狗头的动作,好奇地盯着滚到脚边的那块骨头看。 骨头是小小的一块,不到掌心的三分之一大小,可是结构精巧复杂,不像任何一种常见肉类中剔出来的部位,有点像是曾经在生物学教材上看过的某种哺乳类动物的头骨。 大黄也凑过来,歪着脑袋和凌玥一起仔细地研究。 「真是巧极了,没想到太傅也来了?」院门外面又传来了婢女的说话声,带着诧异和惊喜,似乎没有想到在同一个上午,女帝和太傅不约而同地过来了。 凌玥捡起大黄的玩具,站直了身体,朝院门看过去。 言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依旧一身严谨端正的官服,脸上的神色冷冷清清,本该妖媚多情的一双狐狸眼总像是盛着一汪分外沉静的湖水,让人连对着这张脸生出肖想都立刻觉得是放肆。 这样的太傅,实实在在地沖淡了凌玥对那个梦境的回味。 言婍看到她的时候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意外神色,对她作揖。凌玥忙收起手上那块形状奇怪的骨头,朝言婍回以一礼。 凌玥隐隐猜到言婍找过来的缘由,果不其然,言婍说道:「长明殿以为陛下失踪,原来是在此处。」 凌玥下意识瞧了一眼那名最先发现自己的婢女,还算镇定地解释道:「醒得早,就想一个人出来走走,顺道来瞧瞧乳母。」 这样的解释乍一听没毛病,硬要说她在撒谎,也找不出证据。 言婍注视着她,默不作声。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太傅突然沉默,凌玥怂唧唧地低下了头。 言婍沉默着靠近她,一步又一步,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一只手的距离。 凌玥摸不准她的用意,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被言婍抓住了手腕。 「太傅……」她软绵绵地发出求饶声。 言婍的手微微一颤,放松了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陛下手上拿着什么?」 凌玥心道原来你是瞧上了大黄的玩具,怎么不早说,吓得她以为要被当着大黄的面处刑…… 「是大黄的。」她将手心的那块骨头递过去。 言婍看了一眼站在她旁边的大黄狗,大黄狗在太傅的凝视下往凌玥身后躲了躲。 凌玥没有想到,昨晚那个追着她狂奔的威武霸气的狗哥遇到太傅竟然比她还要怂,幽幽嘆了一口气。 言婍在耳边说道:「是老鼠的头骨。」 凌玥回过神来,看向她手里,趁机吹捧道:「不愧是太傅!博学多才就是你了!」 言婍幽幽地扫了她一眼。 凌玥意识到这马屁拍到腿上去了,笑得有些腼腆。 「陛下还记得上次绑架左相府小公子的是什么人?」言婍顾及到小傢伙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放软了神情和语气,乍看下来有些温柔。 凌玥偷瞄了一眼,在言婍的提示下反应过来,左相阎虹的曾孙就是从一伙对老鼠拥有狂热感情的组织手里救回来的,组织成员四处作乱,暗室亏心,身上最显着的标志就是一个老鼠头骨的吊坠。一个拥有如此清奇恶劣口味的组织,堪比邪教。 她纳闷地盯着言婍手上那块老鼠的头骨,片刻后,难以置信地说道:「我真的没有想到大黄竟然背着我和乳母偷偷地入了邪教。」 她一边说,一边失望不已地瞪着大黄摇头嘆气。 言婍发出轻笑声,眼中那汪湖水泛起涟漪,配合原本就生得妖冶的眼型,媚态横生。 凌玥唿吸一滞,早知道乱开玩笑可以让太傅笑得这么好看……她好像也不能怎么样,万一太傅说她玩世不恭,不够严谨呢? 她有点雀跃有点忐忑,一脸娇憨地表情,仰望着言婍的笑脸。 言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缓缓说道:「这件事陛下先不要声张,以免打草惊蛇。那股势力散乱无序,不似虎狼那般攻势兇勐,但是正如他们所崇尚的老鼠那般,生生不息,除之不尽。」 第22章 预备 两人站在榕树底下轻声说话,娇小一些的少女表情灵动狡黠,偶尔也会犯怂低头,清瘦修长一些的,乍一看清冷如月,不可接近,细看又觉得清冷是幌子,柔情都在内里藏着…… 下人不敢接近打扰,远远地看了几眼,只觉得那场面赏心悦目煞是动人,半上午的温暖春光都变成了衬托,旁边青砖堆砌的围墙、抽出萌芽的榕树都变成了背景。 大黄绕着两人悠闲自在地转圈,像个骄傲又威风的将军。 第29页 凌玥忽然有些喜欢这一刻的相处,暗搓搓地往言婍身边走近了一些,更清楚地嗅到了她身上的清淡的香气。 当她回到自己的长明殿,才勐地想起来自己如今千金散尽,全都拿去孝敬乳娘了。 「陛下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了,不声不响地就出门,还以为您……」秋慧愁眉紧锁,「昨天还在装病呢,今天就出门乱晃。」 凌玥怏怏地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念叨起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这一走可能会被发现,可我不知道我会被一只狗率先发现,我天麻麻亮就起来出了门,拿布打包着我的全部身家……」 秋慧听她念叨,起先还能听懂一些,到后来就和她不在一个频道上。好在小皇帝嘴里不是第一次冒出莫名其妙的话,见多不怪的秋慧摇了摇头,索性一个人默默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总管领了两名新的内侍来到长明殿。 凌玥绷紧一张小脸,严肃地打量着两个陌生面孔,「他们是什么人?」 两名内侍齐齐跪下,道:「小的是被派过来伺候陛下的。」 「我没说过伺候的人不够,谁让你们过来的?」凌玥习惯了寝殿的布局摆设和人员,对于新过来的人有些防备。 总管稍稍上前半步,伸长脖子到凌玥近前,小声道:「是摄政王殿下,说知道了您和太傅在静娴夫人那里发现了点东西,怕宫里混进逆贼,指派人手过来保护陛下安危。」 凌玥闻言,仔细瞧了瞧那两名内侍,果然不似宫中普通内侍那般羸弱。 那么这到底是真太监还是假扮的太监呢?凌玥没敢问这么无聊又侵犯隐私的问题,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名内侍留下来后,就变成了她身边的活体监视器,她走到哪,两人跟到哪。也不知道到底是摄政王自己的主意,还是言婍对她早上跑路的行为做出来的防备。 凌玥在长明殿附近大摇大摆地转了一圈之后,气喘吁吁地放弃了继续跑路的计划——说到底,跑路的最终目的,是躲避太傅的问罪,可是早上见过太傅,发现她没有问罪的意思,干嘛还要继续傻乎乎地跑? 如此短视的、除了练一练短跑之外没有任何收穫的行为,凌玥发誓以后不会再有了。 这两天凌玥又发现了新的乐趣,就是搬块小板凳坐在萃芳园看那两名内侍徒手噼砖。 「砰砰」几声,砖头就应声碎成两半。 两名内侍看到小皇帝脸上的诡异笑容时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份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比如从肩负重任的贴身护卫变成了杂技表演人员? 凌玥在花园闲坐一阵,看够热闹,又兴味索然起来,说要摆驾去马厩。 围猎将近,她左右无事,便想去看看当日所用的马匹。 宫里设御马监,管理皇家出行时御用马车、以及围猎时皇帝和亲王们所用的坐骑。 御马监的名称再文雅,归根结底是个养马的场所,气味不好闻,人也粗手粗脚,和近身伺候皇帝公主王子后妃们的宫人一点也不能比。 贵人们不愿意来,皇帝更是一辈子不见得去一回。 小皇帝摆驾就摆驾罢,去的还是马厩,那地方是身娇肉嫩的小皇帝该去的吗? 一时宫人们都有些犹疑不定,怀疑自己听错了指令,纷纷朝最受小皇帝宠信的贴身女官秋慧投去求助的眼神。 秋慧附到皇帝耳旁说了点什么,皇帝娇嫩漂亮的脸上显出犹豫。 众人正想皇帝陛下大约是改变了主意,皇帝就迟疑反问道:「那里养着朕的汗血宝马,朕为何不能去?」 「不是不能去……」秋慧时刻感觉两人脑迴路不在一个频道,好像来自不同世界似的,「只是陛下身份不适,那里是粗鄙之人粗鄙之地,恐唐突了陛下。」 凌玥想利用身份之便提前近距离瞧瞧汗血宝马,没想到身份还能束缚她,顿时又生出一股执拗的劲头,心里想着这时候是不是该霸气地甩出一句「挡我者死」。 她没开口,一群将察言观色技能修炼到满值的近身侍从们就看出来,陛下这是不满了,要发火了。 小皇帝近两年来没再做挖坑逼人往下跳的混帐事,但不代表改邪归正,顽劣的手段杀伤力低了一些,但是角度更清奇了。 众人还是时时有所防备,提心弔胆。 凌玥仍是蹙着眉,一张脸嫩生生的,漂亮得不像话。 可就是没人敢欣赏。 「陛下,言太傅求见。」传话的宫人打破寂静。 凌玥怔了怔,立刻把这事抛到一边,打起精神迎接太傅到来。 言婍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这也是凌玥感到有压力的一点,她可不想和人斗蛐蛐或者看艷俗话本的时候听到太傅就在门外的消息,那太惊悚了。 好在这次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至于地上散落的碎砖……嗯,就让它散着吧,天地可鑑,她噼不动,绝对没有在花园里搞破坏。 言婍来的时候,凌玥正襟危坐在花丛中间的方形石桌旁。 见到她,凌玥主动打招唿:「太傅好啊。」 又觉得这个打招唿的方式太前卫,于是站起身来,朝太傅作了一揖,文邹邹地道:「太傅别来无恙。」 言婍瞧她板着脸故作严肃,很想要揉揉她的脸,让她露出先前那娇腻可人的样子,最好再凑过来撒个娇,用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她,狡猾又可怜地问:「太傅,可以少抄一遍么,手都抄疼了。」 第30页 心思一转,凌玥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她面前,亮晶晶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没藏匿好的提放,冲着她眨呀眨的。 言婍只好朝她笑。 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凌玥暗自松了一口气,被对方温柔得甚至有些妩媚的笑容分走大半注意力,下意识地道:「太傅坐下说话吧。」 言婍落座,朝身旁淡淡扫视一圈,低声道:「臣有几句话想和陛下单独说说。」 凌玥便挥退众人,和她四目相视。 言婍扫过一地的碎石狼藉,眼神闪动,望得凌玥再一次警觉起来,筹谋着太傅若是发火,自己该从哪个方向撤。 「方才在外面,听说陛下想去御马监看看?」言婍问。 凌玥捏着杯垫转来转去,在杯碟碰撞的清脆声响中干笑道:「不去了,秋慧说了,那地方不适合我去,我还是回去研读太傅给我留的书目吧。」 主动服软后,她却看到言婍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顿时忐忑不已。 言婍看向她,压低声音道:「不去也好。」 凌玥睁着茫然懵懂的眼睛,没懂她这个反应的动机。 言婍忍不住想要逗她,沖她勾了勾手指。 凌玥随着她勾手指的动作,无比乖巧地凑了过去。 正要出声询问,言婍的手绕过去搂住她的脖子,将嘴唇贴到她脸侧。 她以为言婍要亲她。 这个动作太像亲吻前的预备动作了。 她闻到言婍身上的清香,感受到言婍唿出的气息。 伊人如梦,气若幽兰,以前她没体会,现在她想就这个词写八百字小论文。 耳畔传来言婍清冽嗓音:「宫中混进内贼,陛下千万小心。」 凌玥好像漂浮在暖融融的水中,恍恍惚惚地想,内贼就内贼吧,小心是什么心…… 言婍抿嘴轻笑,见她浑身僵硬心不在焉,侧过脸来,含住白嫩的耳垂轻咬了一口:「陛下,醒醒。」 凌玥如同肺中空气瞬间耗尽,游走在窒息边缘,抓紧言婍肩膀。 第23章 出宫 「内贼?」她奇怪地望着言婍,「我瞧着宫中一片平静,连个小偷小摸的事情都不曾发生。」 言婍道:「陛下自己平日里也该多留一份心,世事繁复,有时远非表面看到的这样。」 凌玥活得纯粹,热烈,从小被纵容保护得太好,以至于不知疾苦,行事多有荒唐。 这未必不是一种令人嚮往的活法。 如果可以,言婍想让她一直活在保护下,一直像现在这样,简单快乐。 可凌玥是皇帝,不论出于自愿与否,都不可能永远做个安稳的、有名无实的傀儡,心安理得地享着这份尊荣。 朝中有摄政王暂代国事,威严早已盖过凌玥,只差一个「皇帝」的称号。摄政王本人心里有没有别的想法先不提,此种现状长此以往,必然致使皇威受损,民心不齐,接下来便是可以想见的动盪不安。 她想了想,问道:「太傅不让我去御马监看马,和这件事有所关联?」 言婍瞧了眼她依旧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她反应过来,讪讪地收回手,又下意识地摸了摸刚被对方咬过的耳垂,好像酥酥麻麻的感觉还没有消退。 「算是吧。」言婍唇齿间同样留有对方身上的余味,尽量收敛神色,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提醒道,「此事臣也是刚刚有些眉目,围猎将近,御马监掌管出行车马,陛下这几日多加小心,不可屏退侍从独自行动。」 凌玥见太傅的表情渐渐深沉,被传染了似的,郑重点头:「太傅的话我都记住了。」 言婍话锋一转,问:「回去白纸黑字地记下来?」 凌玥心中一凛,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玩味,顿时想到那天被无意看光了日记的囧事,赧然笑道:「那次的事情,请太傅不要放在心上,都是我在胡言乱语。」 言婍若无其事地说道:「其实臣私看陛下的记事,该主动请罪才是。」 凌玥在一旁不停地摇头,表示不用。 只听言婍轻笑了一声,继续道:「人在面对事情时,通常瞬息万念,每种念头都可能导致事情走向不同结果,但是最终每个人面对的结果只有一个。」 凌玥追问道:「所以……结果才是最重要的?想法没有意义?」 「想法的存在很有必要,但是我们的选择才是最重要的。」言婍平静地说道。 凌玥转了转眼珠,笑得有些狡猾,凑过去小声问:「所以说,太傅虽然看上去一本正经矜贵自持,但只是选择后的结果,其实心里也会有很多放肆的、或者邪恶的念头?」 言婍瞥了她一眼后,迅速地挪开目光,轻轻嘆了口气,笑得有些无奈。 这就算是默认了。 凌玥笑得有些洋洋得意,像是终于发现了太傅其实也有和普通人一样的时候。 从神坛被拉下之后的太傅在小皇帝眼里看来亲近不少。 围猎前一天,队伍从宫城出发。 凌玥却迟迟没有离开长明殿,而是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名少女,露出诧异的眼神。 那少女穿着件深红色的斗篷,头戴兜帽半挡着脸,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起来和凌玥真是像极了。 凌玥越看越是像,就好像自己在照镜子。 言婍见她对着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生出如此的好奇心,虽说那好奇心可以想见是来自两人十分相像的眼睛,但还是令人有些吃味。 第31页 「现在可以露出整张脸来给陛下看看了。」言婍怀着自己的小心思,脸上一本正经地吩咐那名少女。 少女听命,将兜帽放下,露出完整的一张脸,对凌玥欠身行礼:「奴婢名叫觅语,见过陛下。」 凌玥再一看,就不觉得像了,那张脸清秀好看,但是没有刚才那种照镜子看自己的感觉。 她本着礼貌,夸赞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觅语的脸有些红,低下了头。 于是凌玥那消散不久的好奇心,被这一低头的娇羞温柔给重新勾了回来,盯着她又不挪眼了,口中还念叨着,「你和我长得像,但是你怎么这样容易害羞?」 言婍心说你是不害羞,但是你容易怂啊,不过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她似乎给自己找了个麻烦,明显,觅语从出现到现在,分走了小皇帝对她这个时时提防着的太傅的所有注意力。 被冷落的太傅在一旁清了清嗓子。 「叩叩」两声,殿外传来敲门声,宫人在催促:「陛下,时辰已经到了,该出发去围猎场了。」 言婍如同等来救兵,对觅语使了个眼色,道:「去吧。」 觅语重新带上兜帽,拉上高高的衣领,挡住了一大半的脸,从打开的殿门走了出去。 …… 皇家的围猎场位于城郊,里面没有勐兽,权当作是来为皇帝及朝中显贵们调剂生活的一项运动,顺便趁着这次集体活动,该联络感情的联络感情,该一较高低的一较高低。 春天的围猎更像是去踏青,围猎场里的动物经过一个食物匮乏的冬天之后早就饿得飢肠辘辘,真正打猎的人不用说也会选择在秋天来一场满载的丰收。 架不住未央国的小皇帝爱闹腾,硬生生将春日围猎提上日程。 出行的队伍里不少人都在偷偷感嘆,陛下对出宫放风的热衷是发自真心的。 因为陛下感染风寒,不能见风,在宫里病了好几天都未见痊癒,宁愿把自己裹得像只粽子,还是不想错过这个去围猎的日子。 一匹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的马背上,身着深红色斗篷的永安女帝转动着明亮灵动的眼睛,状似惬意地打量着沿路美景。 从宫城到郊外,沿路经过一段段不同的风景,先是城中百姓的欢唿和打量,然后是一段错落着村落和农田的近郊,到现在,随着不断靠近围猎场,进入真正的荒野。 沿路是山坡和树林,这条路越走越窄,队伍只能改变队形,由之前对女帝的众星捧月变成两人一排列成长队前进。 马背上的「凌玥」眸中一片平静,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在危险当中。 前方马背上的摄政王凌煦回过头来,和对方相视一眼,默默交换了个眼神。 就在片刻之间,树丛中冲出一群凶神恶煞的匪徒,将刀口对准了马背上的「凌玥」。 与此同时,「凌玥」坐下的那匹马像是受到咒语的攻击,毫无预兆地瘫倒在地上。 …… 距离伏击几里之外的路上,凌玥穿着便服,和太傅同乘一骑,不紧不慢地往前。 太傅言婍,自小颖悟绝伦,入仕后受先帝青睐重用,现在则是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无不敬重有加——但是那又怎么样,太傅不会骑马。 凌玥现在有点紧张,有点亢奋,还有些难以言说的得意,因为太傅正坐在后面搂着她的腰。 「太傅,你搂紧点,前面的路上凹凸不平的,有点颠。」她一本正经地劝说道。 言婍现在的心情比起凌玥更加难以言喻。出发前凌玥一听她不会骑马,竟然更加坚定地要求她同去,她说去围猎场只有一条尚且算得上路况好一些的路,不过马车还是过不去,凌玥就更是来劲,说要骑马载着她,两人同乘一骑,一同前去…… 凌玥仿佛是一个被欺压久了的小可怜,终于找到了证明自己长处的机会,很努力地要在太傅面前找回面子。 见言婍半天没有反应,她挺了挺胸,催促道:「太傅,我真的没有开玩笑哦,现在要抱紧我,不然待会儿可能会从马背上摔下去,会受伤的。」 言婍眼中划过一抹笑意,附到她耳畔轻声说道:「这可是陛下亲口说的,微臣就失礼了。」 凌玥顺口就回道:「嗯,太傅可以随便失礼,最重要的是要抱紧我。」 话音未落身下就勐地颠簸了一下,背后贴上来一句温软清香的身子,伴随着太傅轻唿出来的气息,扫过她的脖颈。 凌玥浑身像过电一般地窜过酥麻的感觉,刚才还是铁骨铮铮的扬言要当太傅守护神的模样,现在耳尖竟然变成了粉红色。 最关键的是,身后的太傅还在用双手圈住她纤细的腰身,逐渐收紧。 「热吗?怎么耳朵红了?」 言婍将下巴轻轻地放在她肩头,歪过头来看她的神情。 这么一来两人离得更近,凌玥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找不到出口的锅炉里,锅炉下面正在添着一把又一把干燥松软的柴火,将她炙烤得快要沸腾。 言婍仍是一副不解的样子,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怎么脸又红了?」 凌玥心想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被太傅靠近后会变得这么热,难道太傅是行走的春.药,可是这颗春.药怎么会对她起作用,太傅不也是女人么……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可是这些都是绝对不适合对太傅说出来的。 第32页 言婍只听怀里的小傢伙哼哼唧唧两声后,半带着祈求地开口让她搂得轻一点。 「陛下说让我搂紧一点儿,否则会掉下去。」言婍回应道。 凌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好的非要在太傅面前秀什么优越感,现在总不能让太傅从她的马背上下去、和后面那一群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汉们同乘一骑吧,太便宜他们了! 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凌玥决定自己来占这个便宜。 正想着,前方就有侍从迎面赶来,看清马背上姿态略显亲密的二人稍显诧异,而后正色禀报导:「陛下,太傅,埋伏的人已经全部就地拿下了,摄政王留下一半人马在原地等候,先带着擒获的匪徒去了围猎场。」 言婍从凌玥的身上退开一些距离,恢復了严肃神色,微一颔首,吩咐道:「知道了,宫里混进乱党的那几处,现在也可以进行清理了。」 那侍从领命,跃上马背,立刻朝宫城的方向去了。 凌玥在路上已经听言婍说了今天的所有谋划,知道那个伪装成自己混在队伍里的少女觅语也是个武学大佬,也知道那处狭窄的通道两侧的更高处埋伏了更多禁卫军……所以并没有太惊奇。 那日她在御马监见到异状,太傅联同摄政王沿着这个线索暗中调查下去,竟是发现那伙组织中有人混进宫内,虽然都是一些远离重要区域的场所,没有机会接触到凌玥等人,但是依旧没有放过作乱的机会,例如这次的围猎,便是御马监下手的一个好机会。 御马监给凌玥那天决定选中的汗血宝马下了药,经过某段距离的行走之后毒性就会发作得又急又勐,这时候凌玥没有任何防备,必然会摔下马,非死即伤,紧接着一早在路上埋伏好的人就会忽然杀出,补上最后一刀。 他们想像得很完美,干完这一票简直可以立刻名扬天下,称霸江湖。可惜暴露得太快。 之所以没有在发现他们的目的后立刻动手剷除,是因为这伙组织混乱零散,没有统一的聚集地,散布于各处,清剿起来难度不大,但很是繁琐,需要消耗很多时间和人力,于是今天就稍稍使了一点小计谋。 总结起来,就是引蛇出洞,又或者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凌玥载着她的太傅大人继续赶路,忽然又问道:「大黄呢,太傅不会准备把大黄也给清理掉吧?我可以以节操担保,大黄绝对没有和他们同流合污,它是我的好兄弟!」 言婍见她仰着脸,扭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替她扯住了缰绳,饶有兴味地反问:「同为静娴夫人餵养长大的,便是陛下的兄弟姐妹?」 凌玥莫名就看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将脸偏过去,干笑道:「也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朕的太傅。」 言婍含笑不语。就现在这样一个太傅的身份,已经够让她纠结了,凌玥要是真的认了她当姐姐,那她才叫郁闷呢。 接下来一路顺利地到达围猎场。 里面正在安营扎寨,凌玥的帐篷已经被搭建好,一来就可以进去歇息。 摄政王派人过来,将凌玥请进了搭建好的帐篷,听闻言婍也被凌玥带过来了,于是就将人请过去,一同商议乱党之事如何收尾。 凌玥的帐篷外面守着那两名贴身护卫,秋慧没有跟来,里面是另外两名婢女在伺候。 有几位年轻气盛的少年已经隔着帐篷嚷嚷着要私下去进去比拼一番,凌玥想着待会儿该怎么一展身手,有些期待,虽然她的绣花拳头并没有什么身手可展,但是她的帐篷外守着两名大佬可以带她装逼带她飞啊,或许她还可以把觅语小姑娘一起拉过来,这样她的队伍里就有三位大佬…… 胡思乱想的时候,帐篷的布帘被掀开,进来一个女人,手里端着托盘。 凌玥瞧着她面生,但又怕自己失忆前认识对方,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坐在那里绷着脸,一动不动。 「摄政王殿下吩咐奴婢送点吃食过来,陛下可以在进山之前先垫垫肚子。」那婢女说道。 第24章 羊奶 凌玥听完她自报家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婢女将食物放在她身旁后恭敬地退下。 凌玥本来就有点饿,此时嗅着糕点和羊奶香甜的气味,食慾大增。 她吃起来一副细嚼慢咽的模样,却好似一眨眼,一盘点心就见了底。 感到有些渴,凌玥又端起羊奶,刚凑到唇边抿了一小口,就有些晕乎乎的,想要睡觉。 揉了揉眼睛,那股似有若无的睡意又消失了。 大概是昨晚因为围猎的事情太激动,所以没有睡好,现在吃饱了,就开始犯困。一边想,她又喝了口羊奶。 这一口下去,整个人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样,眼皮子开始发沉,完全控制不知自己想要睡过去的身体…… 凌玥的帐篷里慌慌张张跑出来一名婢女,大喊着:「陛下出事了!」 路上遇袭,现在皇帝出书,整个营地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陷入骚乱,全体警戒起来。 言婍听闻消息第一个从摄政王的帐篷里冲出,摄政王连追都没追上。 床上,凌玥睡得正沉。 食物已经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被收拾干净端了下去。 随行御医高廿神情凝重地坐在一旁把脉,琢磨了半天,还是没给出个说法。 第33页 太傅和摄政王到来之后,一左一右地守在旁边,等待确诊情况。 御医高廿在如此高压之下,冷不丁地凑到床边,加重声音喊道:「陛下?陛下?」 摄政王看得有些傻眼,「高御医,你这是在搞什么名堂,这样就能喊醒过来?」 「……」高御医露出忐忑之色,「下官已经仔细确认过了,陛下……陛下她根本就没有任何生病或中毒的症状啊,就是睡着了的状态。」 凌煦越听越煳涂,「那她身边的两名婢女为何说忽然就晕了过去?睡着了为何听到这样大的动静都没醒过来?」 「这……这个,下官确实不知道啊。」御医面露难色,「以前陛下貌似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会不会是……」 御医说到此处,压低了声音,看周围没有旁人,才对言婍和凌煦二人道:「陛下的失忆之症三次发作,都是在一觉醒过来之后,会不会是病症又发作了?」 言婍眼神一凛,下意识地说道:「不可能。」这话说得有些冲动。她只是不甘心出现这样的结果,这两天凌玥在她面前刚刚有一些愿意亲近的趋势,现在告诉她又失忆了? 二人都望着她,惊奇于她的反应。 言婍敛住眼中过于强烈的情绪,轻声道:「本官的意思是说,陛下的病症发作得间隔时间从未这样短过,高御医不若再想想其他缘由?」 高御医闻言,点了点头,「下官也觉得兴许是有其他缘由。」 言婍垂眼藏住涌动的情绪,在帐中缓步行走,察看凌玥待过的位置有无异样。 勐地顿住脚步,问道:「陛下昏睡过去之前用过什么食物?」光是听他们说用了些点心,但是具体有些什么,言婍到来之前已经被收拾走了,并没有看到。 高御医检察过那些食物,虽不懂言婍为何问这个问题,还是照样将具体的糕点列了出来。 十几块精巧的小点心,每块都不重复,高御医报菜名似的罗列出一堆,还有些想不起来的,索性就打包票地总结道:「太傅大人是怀疑食物中的几种成分同食发生反应么?关于这个,下官也已经验证过了,都是没有问题的。」 言婍的注意力并不在高御医身上,而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摄政王的脸,眼中偶尔闪过困惑。 待高御医说完,言婍缓缓开口,「那么高御医是否还记得陛下喝的是什么?」 高御医说是羊奶,只喝了一小半。 随着这句话,摄政王凌煦诧异地抬头,怒道:「是谁把羊奶给陛下端过来的?」 在场三个清醒的人自然都不可能,凌煦的脾气相当于对着空气发的。 高御医困惑不解,不明白羊奶又有什么问题,「下官也仔细检查过了,羊奶和点心一样,都是没有问题的。」 言婍道:「高御医有所不知,陛下从两年前开始,饮下羊奶便会出现不适反应。」 御医高廿师从御医所一名最德高望重的老御医,师父告老还乡后,便由他接过御医所里的职务,如今不到两年,凌玥自第一次喝下羊奶出现不适之后就一直被小心看顾着,渐渐就只有身边每天伺候的人记得。 凌玥自两年前那次当朝被「镇山河」吓晕过去之后,整个阶段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自己这两年碰不得羊奶的滋味。 今次围猎一事由摄政王凌煦全权操办,凌玥的吃食也包括在其中。 到底是出现了怎样的疏忽,才让送食的下人把羊奶送上凌玥的餐桌? 言婍的手指下意识地轻敲着桌面,脸上神色有些不悦。 摄政王的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道:「本王去找他们算帐。」沉着脸走出营帐。 羊奶除了让凌玥昏昏沉沉想睡觉之外,到底对会造成多大的伤害,会不会有伤害,目前还是未知数,氛围再度凝滞。 高御医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像刚才那样打包票说什么只是睡过去、没有大碍之类的话了,犹疑不定地退下去找同僚商量。 营帐内只剩下言婍。 看到床上少女睡得正安稳又乖巧,没有醒过来的痕迹,也不见痛苦。她既有些庆幸凌玥没有发生意外,又隐隐担心这真的是失忆症发作之前的症状,醒来后面前的小傢伙会再一次用充满防备和惶恐的眼神盯着自己。 还令她忍不住担心的是,凌玥总喊不醒,会不会就这样闭着眼睛,一直沉睡下去,连一个眼神也不给她了……这样她又该如何度过这余生。 剎那间思绪万千。 帐外进来两名伺候的婢女,掀开帐帘一眼就看到太傅正坐在床边深深凝望着沉睡的小皇帝,一时间竟是生出了不该打扰的念头,站在门边止步不前。 言婍感觉到来人的脚步声,回过神来,从凌玥脸上挪开目光,正了正脸色。 婢女过来行礼,言婍想在这里多守一会儿,但是到底身份上不太合适,微一颔首,站起身来往帐外走。 刚走出两部,身后传来绵软的嗓音,含煳不清地喊了一声:「太傅。」 言婍浑身一震,藏在袖中的双手下意识地握紧,竟是生出一些紧张感。 「太傅要去哪里?」凌玥仍旧有些晕乎乎的,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言婍转过身来,和凌玥对视的瞬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笑了出来,「我哪里也不去。」 第34页 还好,一切正常。既没有永远沉睡,也没有在醒来将她这个太傅「打回原形」。 凌玥见太傅笑容明艷,眉眼含情,受到蛊惑一般,也露出笑脸,娇憨地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问:「太傅为什么笑了?」 言婍稍稍收了笑意,俯身朝凌玥一礼,解释道:「陛下无恙,国之幸,臣之幸也。」 凌玥望着太傅一脸正经地从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心想你们文化人说话真是好听,这话如果不是从太傅嘴里说出来的,她差点就信了。 可惜凌玥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国之幸」什么的,担待不起。 她讪讪地揉了揉脸,转动着乌黑圆亮的眼珠子在帐内环视一圈,想起来昏睡前的事情,皱了皱眉。 言婍的心又提上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喊高御医。」 「不是的,我没事。」凌玥有些慌乱,垂下眼帘,挡住了眼中的起伏。 对于凌玥来说,这样暗藏心事的模样是很少出现的。 言婍看出不对劲,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的脸。 凌玥感觉到对方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心里更是发虚。她只是由这回喝完羊奶后的反应回想起她穿过来那一刻,原主就躺在宣和殿冰冷的地板上,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而旁边的书案上是一杯打翻的羊奶,乳白色的液体已经将地毯浸湿。 原主因为那杯掺了毒的羊奶而亡,凌玥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何依旧生龙活虎,在那之后只好被动防御,找了些理由将各个殿内伺候的宫人换了一拨。 至于饮下羊奶出现的反应,她怀疑是这具身体在遭到过一次侵害之后的应激反应。 另一旁,言婍正在拿那两名跟出宫的宫娥问罪,「陛下以前就碰不得羊奶,喝下之后不是头晕,就是昏睡不醒。出宫之前秋慧都没有跟你们交代过这些事情?」 凌玥一听,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宫娥早料到躲不过去,屈膝跪在地上求饶:「奴婢不是故意的,请陛下恕罪!」她们素日里没有机会过手小皇帝的日常生活,都是秋慧在管。小皇帝谁都不认,只认秋慧,只让秋慧近她的身,这次秋慧生病留在宫中,她们就捅出了纰漏。 言婍就算想惩治,这也是凌玥手底下的人,于是去看凌玥的反应。 凌玥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平时秋慧大包大揽,无微不至地关照着,看起来风平浪静,危机感也渐渐消失。眼下堪堪缺了秋慧的把控监督不过半天,潜在的威胁就显露出来。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办法。 现在是出了差错被人把羊奶送进来,接下来会是什么?一杯毒酒?一支毒箭?还是一条毒蛇? 她越是面色深沉,两名宫娥就越是感到人头不保,哭喊求饶的声音更是悲痛惶恐。 凌玥从她们的哭泣声中回过神,怔怔地道:「你们先别哭了,朕还没有说要斩你们的脑袋,先去营帐外面站着吧。」 两人为各自即将失去的生命哭泣半天,结果听到小皇帝让她们出去罚站,有些没反应过来。 言婍催促了一句,两人才惊慌失措地走了出去。 一转眼看到凌玥眉宇之间仍有愁思之色,忍不住问道:「陛下眉间紧缩,因何事烦忧?」 凌玥什么都可以告诉太傅,包括自己对于太傅的避让和恐惧,但是这件烦心事却是不能详谈的。 她就事论事一般,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担忧:「宫里混进来乱党,宫娥们又粗心大意,我开始担心自己身边会不会哪一天也混进来一些坏人。」 言婍突然之间不知道是该欣慰还是难过,她心中的纯真坦荡的小傢伙,现在学会防备危险 了,这是成长,但是也是一种交换,拿那颗无忧无虑的心交换来的。 她扯开一抹浅淡的笑容,柔声安抚道:「陛下也不用太过担心,此次不过是个意外,陛下身边重重防卫,此次回宫后也会多增派一倍人手,想要近身,绝非易事。」 凌玥暗戳戳瞄了一眼言婍,看到她的脸,听着她的声音,心里明知道太傅言语中有一半是在宽慰自己,但还是莫名就安下心来。 过了两年,她还是安然无恙地活着,也不知道当初下手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又藏身何处。 「还是说说待会儿围猎的事情好了,」凌玥状若自言自语,偏过脸笑呵呵地看着言婍,笑得有点坏,「太傅待会儿要和我一起进山吗?」 言婍垂眼笑得无奈,「微臣就不去妨碍陛下大展身手了。」 凌玥又嘿嘿地笑了几声,不再继续胆大包天地调侃她。因为她其实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万一太傅放下手中书卷,去训练场开始练习骑射,奋起直追,大概不出半月就能超过她的那点能耐。 未央国从先祖皇帝开始就重视子孙的骑射,小皇帝在读书上漫不经心,甚是顽劣,但是对于这种需要动手动脚的事情热衷得很,虽然受限于体能和年岁,学得并没有她期待的那么强大。 围猎定在午后开始。 范围就是前面被特意圈出来的一片山林。国都邕京地处平原,郊外找不出巍峨高山,严格说来只是一些低矮连绵的小山丘。就是有奇峰异岭,也会考虑其中存在的一些未知风险而不能成为围猎选用的地址。 一群人早早用过午膳,在入口处摩拳擦掌。 其中多是些年轻之辈,有男有女,个个脸上神采奕奕,彼此之间交谈往来,有说有笑。 第35页 凌玥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骑着她的红鬃烈马,穿着一身枣红的骑装,衬得肤色胜雪,威风凛凛地出现在人群中间。 跟在身后的三人同样骑着高头大马,脸上神色淡定,正是那两名深藏不露的贴身护卫,以及被拉拢过来的觅语。 第25章 围猎 众人朝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小皇帝俯身行礼, 凌玥直截了当地说道:「都上马吧, 今天我们来组队比赛, 谁的队伍猎物最多,就可以任意讨要一个赏赐, 怎么样?」 围猎就是一场竞争,凌玥不说, 大家也是心照不宣, 默默较劲。最后获得大丰收的人自当将此当成接下来几个月的骄傲。若在秋猎中成为赢家,更是可以连着吹嘘好几年。秋猎的场子更大,山林更深, 意外更多。 凌玥少年心性,也想有点可以拿来吹嘘的事情,更想藉机要点奖励。别人赢了, 由她来奖励,她赢了, 当然是想找谁要奖励就找谁要。 她都想好了, 等她的队伍最后赢了,就让太傅免了她接下来半年的抄写。 自由组好队伍,每队四个人, 一行人就进山了。 马蹄声踩在山林间的地上震天响, 很快就有人射中第一只猎物。 队伍里有三位武学大佬坐镇,凌玥不慌不忙,扭头左看右看,三人都神情淡定, 目光搜寻着林中猎物。 觅语看着十几米外的草丛,忽然眼睛一亮,抽箭上弦,箭尾离弦射出,草丛中露出半截彩色的羽毛。 「是只很漂亮的野鸡!」觅语提着她的第一只猎物回到凌玥面前,举起来晃了晃,笑得灿烂如春。 凌玥也跟着她笑,夸道:「的确好漂亮!」 随后三人很快就进入了开挂的状态,所到之处收穫满满,随行的两个侍从的马背上已经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猎物。 林子越进越深,由刚才的上坡渐渐变成下坡,已经来到的山坡的背阴面。 凌玥和觅语追着一只拥有美丽犄角的雄性梅花鹿一路下坡,连射几箭都落空。 满心不甘之时遇上另外几支队伍,那些人也盯上了那只可怜的梅花鹿,顿时更多了箭射向小鹿逃跑的方向。 彼此扫一眼马背上的收穫,原来实力相当,再看看天色,顿时生出胜败在此一举的感觉,不禁追赶得更加卖力。 「陛下,今日既然是公平竞争,我就不客气了。」某个穿着绿衣服的青年神采飞扬,从凌玥身边策马飞奔而过,很快将她甩在身后。 凌玥本想较量一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学艺不精,在追逐中落后下来。 那匹马看着像是匹好马,不知道是不是被凌玥传染了,竟然也开始犯懒,停在半山坡上噘草皮。 四周无人,动静越来越小。 凌玥深知自己追不上,索性从下马坐在草地上休息。 天空传来轰隆隆的低沉声响,仰脸一看,黑压压一片云。 进来的时候还是阳光灿烂,现在却是一副下暴雨的样子。今年春天实在怪异,雨水泛滥,邕京附近各地暴雨成灾,凌玥不过问政事,但也听人提了好几次。 闷雷在头顶沉沉地响着,地面受到感应,散发出泥土混着青草的气息,愈发浓郁。 凌玥鬼使神差地怀念起太傅身上的清新和温柔,连忙起身上马,趁着雨势未来,往营地赶。 一道闪电在前方噼下,伴随一声惊雷,座下的骏马发出嘶鸣,止步不前。 凌玥不论怎么拉扯缰绳,它就是不配合。 「你这样不厚道,马兄。」她无奈嘆气。 嘆完气,天空就像漏了底的超大型水桶,瀑布一样砸下来,整个地面都升起水雾。 凌玥被这兇勐的雨水砸得有些懵,转眼间从里到外都湿透。 一起进山的人追兔子的追兔子,追鹿的追鹿,此时都和她失去联繫。 冷冷的瓢泼大雨往头上和肩上砸,身边这匹马还不配合,不仅不走,还在雨里不停抖擞着自己的身体,溅凌玥满脸水。 她只好离这位远一点,这一退,脚后跟又不知道绊到什么东西,往后趔趄了一下。 俯身一看,及膝高的草丛旁有只中了箭的肥兔子,灰褐色的毛髮。再一看,草丛深处还藏着一窝小崽子,一共三只,手掌般大小,刚长出一层薄薄的绒毛,也是灰褐色。 凌玥道:「是亲生的,可怜见的。」 然后把三只幼崽兜在衣摆里,扔下那匹比驴还犟的马,迅速地往回走。 背阴的这面山坡植被稀少,顺着雨水,地面被冲出一道道蜿蜒的沟壑。 凌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渐渐习惯这种程度后,除了有点冷,莫名觉得自己很拽很酷,像电视剧里放飞自我的主人公。 忽然余光瞥见附近地面像是在移动。 扭头一看,十几米外的一片坡地竟然直接滑落下去。 雨在继续下去,凌玥的脚下也随时会有滑坡的危险,她没有了刚才的情趣,深深地感受到潜伏的危机。 言婍发现她的时候,她正把腰弯得低低的,埋头一个劲地往前跑,头髮和衣服全部湿透黏在身上,模样很是狼狈。 两人对视的时候都顾不上发呆和错愕,迅速朝彼此奔过去。 尽管言婍没有唿风唤雨的通天本事,但出现在凌玥面前的那一刻,凌玥就像是飘荡在海上的孤筏遇上了巨轮,差点哭出来。 第36页 「太傅你怎么来了!?」她抬起头来大声喊,仍是盖不过磅礴的雨声。 言婍替她撑着伞,看清她怀里的幼崽,意识到她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蜷缩成一团,总算放了一颗心。 「记得没错的话,两百米外有个草棚,先去那里躲躲。」 她顾不上回答凌玥的问题,搂着她冰冷的肩膀开始带路。 凌玥本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冷,被言婍一搂,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冷,冷得直发抖,凭着本能拼命往言婍怀里缩,恨不得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缠上去。 两人很快来位于高处的一块平地,言婍说得没错,平地上果然有个草棚,破旧了些,但是用来遮雨绰绰有余。 言婍说草棚是之前看守围猎场的人换班时用来歇息的地方,现在新的棚子换到另一座山里去了,今天进山的,走得深的应该去那处新修的棚子躲雨去了,没走多远的,雨快要下起来的时候已经赶回营地了,就凌玥一个人卡在中间,不远不近的,还碰上一匹不配合的马,淋成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凌玥时不时地点头,听太傅说这里的情况,手上忙着挤衣服上的水。 鞋袜也都是水,脚像是泡在水里。 她干脆把鞋袜都脱了,翘着被泡得发皱的白脚丫子晃来晃去。 言婍终于生好了火,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摸摸手也是冰冷的,摸摸脚也是冰冷的,拧着眉道:「这样不行,你把湿衣服都脱了,穿我的。」 第26章 喜欢 言婍掌心温暖, 包裹着她的脚尖, 脚上渐渐恢復知觉, 感受到了暖意。 她抬头,下意识打量着言婍。 这场雨下得暴烈兇勐, 却没有风,倾盆大雨只顾着埋头往地面冲撞, 来势汹涌而又目标坚定。言婍的衣服虽然也有些被雨水打湿的地方, 但是比她这个被经受过暴雨洗礼的人好上太多,除了衣服的下摆,上半身的衣服都是干燥的。 言婍说:「别发呆了, 把衣服脱下来。」 凌玥被冻得脸上惨白,仍是望着她,包裹在言婍掌心的脚尖无意识地扭动几下, 整个人看起来愣愣的。 听了半天,脑子更是发懵, 一股勐烈的寒意从心底里窜上来, 打了了寒颤。 言婍看她目光愈发迷离涣散,不再等待她的回应,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凌玥恍恍惚惚的, 看到面前有道倩影在微微地移动, 衣裳一片片地褪下来,绸缎似的长髮晃晃荡盪,轻轻地飘扬。 然后她就看到了言婍身上雪白的肌肤,也不是很能看得清楚, 因为她的眼皮子越来越沉,头脑也越来越沉,快要分辨不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她的太傅,还是哪个藏在住在山里的美丽的女妖精,见她落难,过来帮她。 这样想着,那道人影就飘飘摇摇地上前来,靠近她,伸手解她的衣带。 凌玥意识模煳地嘟囔着:「这样不好……不好……礼不可废……」 「这话不像是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是真的煳涂了。」 耳边传来飘渺而又温柔的女人的嗓音,带着一点克制的清冷。 凌玥阻止不了,就放弃了,躺在对方温暖清香的怀里,由着对方摆弄。 衣服从里到外的湿透,贴在身上。 言婍一件一件往下扒,扒到后来有些犹豫,不太敢继续了。小皇帝不再是那个小皇帝了,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了。 她留了一件亵衣,然后把自己身上的干衣服全都被凌玥裹上,裹得严严实实的。 凌玥的身体忽冷忽热的,已经不止是被淋湿衣服的问题了。 可是外面的雨还是没有停,阻断了凌玥立刻回到营地接受医治和照顾的可能。 三只刚失去了母亲的野兔幼崽本能地循着暖意往火堆旁拱,凌玥也往言婍的怀里缩了缩,环住她的腰身一把抱紧了,蹭来蹭去。 言婍穿得单薄,怀里的人不老实,蹭得她脸颊微红。 庆幸凌玥这个时候并非清醒,她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木柴。 火越烧越旺,雨越下越大。 就在这时候,雨幕里跑过来一道人影。 言婍定睛一看,是觅语。 那个被她亲自寻找到的、和凌玥拥有一双外形相似眉眼的少女,出身也是不错的,是个武学世家之女,性格乖张,争强好胜,和凌玥的散漫纯真全然不同。那双眉眼其实细看起来是不像的。 觅语也是浑身湿透,头髮粘在脸上和脖子上,可是挡不了那张脸上的朝气和美好。 进来后,她定定望着里面的两人,怔了几秒,然后朝言婍行了礼,道:「我没有保护好陛下,雨下起来的时候我就返回来寻找,幸好太傅找到陛下了。」 言婍望着她,她望着凌玥,不敢太明显,不动声色地瞥过一眼,再瞥过一眼,眸中是一种言婍似乎能马上看穿的情绪。 她说:「陛下怎么睡着了?是不是不舒服?」 言婍不想告诉她,拿出在外人面前威严的、应属于身居高位的重臣的模样,问:「什么样的要紧事,让你连陛下的安危都不顾,到现在才出现?」 觅语愧疚道:「陛下想要赢得最后的比赛,我去帮她抢一只梅花鹿。」 言婍说:「是你想赢,还是陛下想赢?」 觅语低着头,答不上来。刚才一群人追得紧,凌玥到底有没有开口下令,让她必须抢到那只鹿,回想下来,她竟是记不太清楚。 第37页 言婍垂眼,看到凌玥脸上神情没有刚才那样不安,心里稍稍放心,对觅语说:「好了,坐下来烘下衣服吧。」 觅语听命坐下来,不敢离得太近,坐在了对面,脚边是三只被凌玥抱回来的幼崽。 她准备问,想想还是闭嘴了。凌玥没有夸张,这位当朝太傅大人,果然是很严格的,不好惹。 这窝兔子是什么情况,还是之后问问凌玥的好。 过了片刻,外面雨势渐小,一行人赶过来,看打扮是随行的禁军。 大约是总收不到皇帝消息,特意出来寻找。 回到营地的时候雨就停了,凌玥一路抱着言婍不撒手,躺下来的时候忽然睁开了眼睛,问言婍说:「兔子呢?」 言婍有点想笑,摸了摸她的额头,「带回来了。我」 凌玥又问:「觅语呢?」 言婍说:「也回来了。别惦记着这些了,乖乖休息,我去看看御医有没有过来。」 凌玥点了点头,外面雨停了,人声热闹,是之前一起进山里的人这时候也赶回来了。 此次围猎因为天气的原因草草收场。不过最后凌玥还是赢了比赛,觅语抢到了那只梅花鹿。 接近傍晚的时候天边转晴,比起邕京周围那些数月暴雨成灾的地方,国都的天气已经算是温和。 夜幕降临之时凌玥回到了久居的宫城,远处是长明殿里提前为她亮起的灯火。 她在宫人们的簇拥中回到殿内,头还有些晕,嗓子也还有些痛,身上一阵阵的燥热,受寒之后的痛苦并没有消失。 长明殿里有些乱套,秋慧的身子还没有大好,没有主事的人,颗皇帝出一趟宫,也病怏怏地回来了。 长公主又来了。 凌玥蜷缩在被窝里,看着她的姑母锦衣华袍地朝自己走来,用喑哑的嗓音朝她问好:「姑母,您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 凌以熏忧心忡忡的,朝殿内看了一圈,问:「刚才进来之前在门口看到个有些眼生的,就是太傅替你寻到的那个替身?」 「姑母是说觅语吗,」凌玥略有些疑惑,「我让人带她去房间休息了,怎么还站在门口……」 凌以熏说:「她的家世我听说了,留在你身边当个贴身的护卫,比你边上那些娇娇弱弱的宫娥们有用些。」 「她骑射也很厉害的,我想让她教我,这样我就有两个厉害的老师了。」凌玥想起围猎时的场景,眼里放光,脑子里已经幻想自己变成觅语那般神气的样子了。 「她要是愿意自然是好的,就怕听了你在太傅跟头的德行后生出退意。」凌以熏揶揄了几句,朝门口张望一会儿,命人喊了觅语进来。 「见过长公主。」觅语笑容得体,神色坚定,自告奋勇地说,「我是跟陛下从围猎场回来的,陛下身边缺少贴心照顾的人,我愿意留在陛下的宫里。」 凌玥解释说:「我没有让你留在宫里伺候我,我是想让你教我骑马,教我射箭。」 觅语说:「我可以教陛下骑射,也可以留在宫里伺候陛下,这并不冲突。」 凌玥眨巴了几下眼睛,不能体会到她的脑迴路,低着头不作声。 凌以熏说:「我看着她挺好,挺精神的,又是太傅替陛下寻到的人,必然是可靠的。」 凌玥心说,不是这个道理,哪有人上赶着要伺候别人的,只当一个受人尊敬的师父多好,干嘛要受人使唤? 「你这个想法我不能理解。」她说。 觅语说:「我喜欢和陛下待在一起,第一眼见到就有种亲近感,一见如故。」 凌玥愣住,这是什么脑迴路? 看向凌以熏,凌以熏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好像有种等着看好戏的架势。 觅语说:「陛下一定觉得我是在胡言乱语,但是我说的句句都是心里话,我想留在陛下身边伺候。」 凌玥说:「可是我有秋慧就够了。秋慧很好的,别人我不习惯。」 凌以熏哼了一声,「你是要把秋慧当皇后疼还是怎么着,她年纪也不小了,你不能一直绑着她,不让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凌玥瞅了瞅自己的姑母,「可是秋慧没说她想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等她说了,我肯定会让她走的,再捨不得也会的。」 凌以熏又轻哼了一声,「那我就去帮陛下探望一下陛下最捨不得放手的秋慧。」 凌玥点头说好,将她目送出去。 觅语将话题从那个并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秋慧身上拉回来,道:「陛下你看,等秋慧走了,你的身边就该换个人来照顾了。」 凌玥说了一会儿话,又头昏脑胀起来,随口就说:「太傅要是什么时候也像你这样喜欢我就好了,那她就不捨得罚我抄书了。」 觅语有些颓丧,说来说去,话题总是会绕到别的人身上,仿佛她的大胆表露心迹并不值得一提。 她直来直去,从不掩藏自己对于什么事物的喜爱,以前听说女帝顽劣厌学,见面前就已经降低了期待值,谁知道见过面以后,凌玥给她的感觉完全超出了她的想像,那是一种纯净而又明快的样子,就像雨后一碧如洗的蓝天,又像不知要往哪个方向吹去的风。 毫无疑问,她被吸引了。 凌玥侧卧在床上,用毯子把自己裹住了,身下的床还没捂热,就听到隔壁传来嘈杂声响。 第38页 有个女人的声音很愤怒地喊:「你疯了吧!」 伴随着某种瓷器被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凌玥吓清醒了,噌的一下从被窝里爬起来,嘴里念道:「秋慧怎么了!?」 觅语也想看看这个被凌玥放在心上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两人是什么关系,凌玥往殿门外奔去,她也跟着跑过去,拿上去披风往凌玥的肩膀上搭。 秋慧作为贴身伺候的,住的位置就在凌玥的隔壁,出来后沿着走廊往右小跑一阵,就到了秋慧的房间门口。 凌玥刚到,长公主凌以熏就快步地走了出来,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来到凌玥身边的时候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道:「好好养病,改日再来看你。」 凌玥愣愣地点头,凌以熏不再多言,从她身边饶开,从大门离开。 屋子里面,秋慧靠墙那一面侧卧着,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床边碎掉的花瓶实打实地证明凌玥刚才不是幻听。 她踌躇着站在门外,伸着脖子朝里面仔细望了望,又默默地退出来了。 次日下午长公主又过来了。 凌玥的病好得快,在走廊上晃悠,看到长公主的身影,一把窜到了秋慧的门边,站直了身体,将房门拦住。 长公主问:「你拦在这里做什么?」 凌玥说:「秋慧生病了,心情不好,姑母你多担待,她昨天肯定不是有意沖你发脾气的,大概是昏了头,就像我平时抄书抄多了的时候那样。」 长公主神色平淡,「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是来看望陛下的。」 凌玥稍微放了点心,带着长公主回到自己的寝殿。 长公主说:「最近天灾人祸的,邕京附近几处都暴雨成灾,听摄政王说,很多地方的农田都被沖毁,再这样下去,就要错过农时。」 忽然切换到江山社稷,凌玥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坐在那里懵了半天,最后道:「这个事情太傅也跟我说过,太傅最近因为这些事情,都很少入宫来见我了。」 「我三日后去玉泉寺祈福,你在宫中不可胡闹。」 长公主和平常一样说着话,凌玥却看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的人不止是长公主,凌玥觉得这两天自己身边亲近一些的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觅语尤其严重,能端着一盆花沉思上半天。 于是凌玥的乐趣就变成在觅语发呆的时候突然出现,然后吓她一跳。 觅语只是又听说了一些别的事情,关于太傅的,关于秋慧的,关于一些其他的宫娥们和小皇帝之间的故事,每个故事里的小皇帝都是和颜悦色怜香惜玉。凌玥对每一个没有表现出恶意的人都是友好的。 她就在想,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凌玥最好的朋友呢? 说不好。 凌玥在午后去萃芳园散步,顺带又去看乳母院子里的大黄,那三只野兔幼崽也被寄养在乳母这里了,现在已经得到了大黄的认可,双方成为了跨物种的好朋友。 觅语盯着大黄又开始发呆。 静娴夫人的院子里清幽美丽,凌玥在屋子里面陪静娴夫人说话。 大黄和觅语四目相对,莫名感受到了威胁,回头把三只野兔幼崽衔进自己的狗窝里面藏好,扒拉了几根草盖在上面。 第27章 欲望 觅语进来的时候就听凌玥介绍了大黄, 说这是未央国最尊贵的一条狗, 因为它是饲主哺育过的人里面既有当朝女帝, 又有当朝太傅。子凭母贵,它成了皇亲国戚。 这时候, 凌玥忽然就从身后蹦了出来,鼓足了劲大喊一声「我来啦!」 觅语这回没有再配合她做出受到惊吓的样子, 而是将人抵在树干上, 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 凌玥说:「你要生气了吗?」 觅语的力气很大,按住她的肩膀后就没有挣扎的空隙,却还耷拉着脑袋说:「你每次都这样故意吓我,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是不是?」 凌玥说:「有话好好讲,不如你先放开我, 然后我慢慢回答给你听?」 觅语摇摇头,凑近了一些, 「我现在就想听陛下说, 陛下不说,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凌玥将脑袋往后仰,后脑勺已经贴上了粗粝的树干, 退无可退了。 她深吸一口气, 用商量的语气问:「我先给你一个肯定的回答,就是我觉得不讨厌你,这个答案怎么样,踏实了吗?」 觅语垂着眼有些难过, 仍旧是摇摇头。 她不满足。 这个事实令凌玥感到有些莫名的恼火,就好像不仅仅是身体上被人限制住,连思想也差点要被限制。 凌玥说:「你要是还不踏实,我觉得我可能会生气了。你再这样,我会喊人过来了。」 觅语眼神勐地闪烁一下,换了副笑脸,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张开双手作势要拥抱她,口中笑道:「我跟你闹着玩呢,你吓我那么多次,我也想吓吓你。」 凌玥咕哝着,「可我是皇帝,你最好不要这样,被人看到了,对你对我都不好。」 觅语显得有些委屈,抓着她的手晃来晃去,「这又是什么话,我们这样只是玩一玩,又没什么。」 这件事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了言婍的耳朵里。 凌玥去言府拜访,顺便打着小算盘,要将围猎那次的属于赢家的奖励找太傅落实一下。 第39页 说起来找太傅要奖励是个颇有些胡搅蛮缠的举动,可是凌玥偏偏就干得出来,她现在觉得太傅其实也没有那么恐怖。 见了言婍,凌玥先是客套几句,嘘寒问暖。 言婍神色淡淡,朝她同行的宫人当中扫视一圈,说:「陛下亲自驾临,微臣深感荣幸。」 凌玥说:「太傅不用如此客套。」 言婍说:「是陛下先客套的。」 凌玥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装作打量太傅用来待客的屋子,口中赞扬道:「太傅家里真好看。」 言婍说:「出的起钱,自然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凌玥饮了一口茶,又说:「这茶真香。」 言婍说:「青州老家里托人带来的。」 凌玥看一眼她脸上平静到近乎冷淡的神情,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今天来的不是时候,今天和言婍之间的对话似乎有些难以为继,俗称尬聊。 她站起身来,说:「那我就回去了,太傅事务繁忙,就不多加打扰了。」至于那个什么奖励,时机不对,她还是不要顶风作案了。 谁知道刚走了几步,言婍喊住她,问:「陛下这么快就走了?不打算随我一同去看看湖里新养的一群锦鲤?」 凌玥又止住脚步,回过头来,道:「看,太傅带我去看,我肯定要去看。」 言婍把人留下来,又把人往屋后带过去。 言府是座鼎鼎有名的豪宅,这方面,言婍从不刻意掩饰自己出身豪门望族的事实。 后面是片大花园,花园有个很大的湖,湖上修着一座造型精緻的水榭,是观赏景色的好位置。 凌玥走在通往湖中央的路上,脚下的立柱旁有言婍口中所说的新养的锦鲤游来游去。 和寻常的锦鲤其实没什么不同。 凌玥有意无意地瞥上几眼,剩余的时间就用来看太傅。 言婍偏过头看着她,说:「听说微臣替陛下寻到的那名女子,最近很得陛下欢心。」 凌玥一边辨认亭子的护栏上雕刻的图案,一边摇头说:「这都是谁说的,我也没有很喜欢她,我最喜欢的还是秋慧。」 言婍望着她漫不经心说话时的侧脸,有些出神。她很清楚凌玥说的喜欢是不含爱欲的喜欢,但是有一天凌玥会用一副全然不同于现在的神情和语气,很认真地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想和他相伴一生。」 凌玥已经越发地显出自己的美丽和迷人风采。那一天已经越来越接近。 言婍陷入片刻的失语。 凌玥偏过脸来看她,问:「太傅,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奇怪的话?觅语她怎么了?」 言婍想到自己曾在晨起时看到的镜子里属于自己的这张脸,曾经这张脸也是神采飞扬,眨一眨眼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仰头看到的房屋的横樑,不是什么雕樑画栋,而是一整个浩瀚无垠的星空,是无尽的未来。 她明明才二十八岁,可是在面对凌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差得很远很远。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处在凌玥这个年纪的,和凌玥一样青春年少的男男女女。 很多次她都会将这种令自己感到不适的念头强行压下去,觅语去到凌玥身边之后,随着各种消息的传来,她发现自己有些失控。 凌玥有些紧张地问道:「太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言婍说:「我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凌玥半信半疑,说:「太傅,你其实不是喊我过来看什么锦鲤的吧?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在察言观色这方面,凌玥的能力已经修炼到了炉火纯青。当然,这个能力只对太傅释放。 言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自己寻到的人,自己送到了凌玥身边,现在却成了自己心中一根刺。 凌玥嘆了一口气:「太傅,你不说,那我就先说了。」 言婍奇怪道:「你想说什么?」 凌玥道:「太傅,你说觅语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总是问我喜不喜欢她,这种问题让我怎么回答,我也没有特别喜欢她,但是我也没有讨厌她,再这样问下去,我就是本来喜欢,也要变成不喜欢了。」 言婍问:「陛下以为她说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凌玥想了想说:「还能是什么样的喜欢,她必然是想要和我当很好的朋友,所以才这样追问我的。」 言婍端详了她一会儿,慢慢地走近到她跟前,伸手推了一推,凌玥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下,靠上了亭子的立柱。 后背贴上硬邦邦的立柱,她下意识地远离,往前走了一步,言婍往她面前跨了一步,把她又推回去,压在了柱子上,而后开口问道:「她是不是像这样对你?」 凌玥满脑子里都被言婍身上的气息占据,昏昏沉沉的,点了下头,立刻又摇头,「不是的,就只有一次。」 言婍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用力捏了捏,轻声说道:「一次就够了,足以证明一些东西了。」 凌玥说:「能够证明她喜欢我?」她感到有点好笑,「这不需要证明的,她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言婍把她困在自己的怀抱和立柱之间,这并不让她感到惊惧,只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惊慌,心跳得越来越快,唿吸都跟着变得不顺畅。 「当然可以证明一些其他的东西,」言婍附到她耳边说,「可以稍稍证明一点的是,她对你的喜欢,带着欲望。」 第40页 「哪种欲望?」凌玥被她唬住,当真摆出一副求教的模样,扭头看她。 言婍的嘴唇从她耳畔离开,两人的鼻尖蹭到一起。 凌玥脑子里像炸开一朵烟花,整个人有些发虚,哆嗦了一下,要躲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陛下不是想知道这样的姿势代表了哪种欲望吗?」言婍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移动分毫。 两人维持着这副极为亲近的姿势。 言婍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因为亢奋而微微有些颤抖。 这一刻她承认自己倒退回了野兽时代,任凭本能的欲望占据了脑海,在一片充斥着渴望、不敢、嫉妒、恐惧等等的复杂感受中,她选择忠于自己最原始的渴望,埋头吻了下去。 柔软温热的触感让她疯狂。她坠入了一个永远不想醒来的梦里。 凌玥脑子里像是多了个马蜂窝,嗡嗡嗡地乱响,睁开眼,闭上眼,再睁开眼,言婍还是没有从眼前消失。 这根本就不是梦,是真的。 她的太傅,现在正把她压在湖中央的亭柱子上亲。 亲一下还不够,还要继续亲,她的脑子没有坏掉,那就是太傅的脑子坏掉了。 直到坐上回宫的马车,凌玥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望着摇摇晃晃的车帘使劲地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背。 好像很痛,又好像不是很痛。 刚才被言婍放开,她拔腿就跑,就逮了回来。以为又要被亲,却听言婍笃定地说道:「微臣刚才亲了陛下,这就证明,微臣也喜欢陛下,带着欲望的那种喜欢。」 言婍说话时表情很是认真严肃,就好像是在当朝和其他大臣们议论朝中大事时候的样子。 凌玥捏了捏自己的两片唇瓣,也没感觉到什么被亲过之后的异常,正常的就好像从来没有被亲过一样。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既然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那么可不可以当作是从来没有被亲过? 答案当然是不可以。 第二天她就灰熘熘地和长公主一起去玉泉寺了。 长公主看着她略显恍惚的模样,以及她身边的秋慧略显冷漠抗拒的模样,一阵头痛,略带着一些不满地说道:「来玉泉寺是替百姓祈福,替我未央国祈福,又不是来赴死,一个个的都是什么表情。」 凌玥合掌朝着大雄宝殿的方向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道:「佛门清净之地,施主还请保持肃静。」 长公主说:「陛下到底是在玉泉寺修习过的,这话说出来,怕是方丈都要夸陛下是个有慧根的人。」 凌玥又说:「施主谬赞。」 长公主见她始终看破红尘的样子,有点被吓住了,转眼去看秋慧,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问出口。 此次出行,除了必要的禁军护卫,伺候的人里,长公主和凌玥都只带着简单几人。 凌玥自从被言婍教过什么是带着欲望的喜欢之后,看到觅语就想起言婍,想起言婍就想起被言婍按在柱子上亲的场景,于是恨不得绕着觅语走。 这次来玉泉寺祈福少不得要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凌玥只带了秋慧以及两个乖巧本分的宫娥,一脸虔诚地来这清净之地洗涤灵魂来了。 玉泉寺的方丈迎接过后,凌玥自来熟地住到了一处靠近后山的院子里。 秋慧说:「陛下那时候被太傅当堂责问,后来长公主求情,来玉泉寺之后,住的就是这个院子。」 免!费!阅!读!八八五四八八八六零 凌玥四处张望,见环境清雅,还能听到后山的鸟叫声,院子的门口有条清澈见底的溪涧,可以看到里面的鱼苗。 她说:「看来我那时候过得也没有想像中那么苦。」 秋慧说:「是啊,太傅其实也来这里长住过,住的是后面的那个院子。」 凌玥的心扑通扑通跳,扯出苦笑,「秋慧,回宫之前,我不想听到你说太傅。」 秋慧蹙了蹙眉,「陛下从昨天回来就有些心不在焉,是不是在太傅的府上发生什……」 「秋慧!」凌玥有些焦急,脸上随之都浮上一层红晕,说不出来是羞还是愤,「你再提太傅,我就把你交给长公主!」 秋慧就改了口,「奴婢知错,不多嘴多舌了。」 凌玥心里还是不舒坦,在院中踱步一圈,转身出了院门,找方丈念经去了。 第28章 见面 玉泉寺的高僧在念佛堂讲经, 凌玥本着悟道的严肃心情一脸虔诚地坐下听讲, 被对面小沙弥第三次逮到打瞌睡的时候, 讪讪地从后门熘走了。 凌玥去了长公主那里。 长公主住的院子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着一条弯弯绕绕的小路, 直线距离也就不过几百米。 院子里有棵大榕树,凌玥怀疑爬上去之后可以清楚地看到她院子里的景象。 院外层层宫卫把守, 见到凌玥准备行礼。 凌玥将食指竖起来抵在唇边,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默默往院子里去了。 里面寂静无声,长公主所住房间的窗户上映出一道侧影, 轮廓煞是美好,凌玥走近门边,清了清嗓子, 在窗上轻叩几声,捏着嗓子问:「姑娘可否有空见上一面, 让在下一睹……」 眉飞色舞地说到一半, 窗户勐然被推开,露出一张脸,五官面貌自然无可挑剔, 但是和凌玥以为的不一样, 开窗见她的不是她的姑母凌以熏,而是秋慧。 第41页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秋慧渐渐有些不知所措,蹙了蹙眉, 笑道:「陛下怎么来的时候也没说一声,还以为是寺里哪个不懂事的小沙弥来这里胡闹。」 凌玥咧嘴笑得有些娇憨,站在窗下仰着脸朝里面瞧,「秋慧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怎么我一不再,你就跑到姑母这里来了?姑母呢?」 说完就见窗户被往外推得更开了些,凌玥口中的姑母和秋慧并肩站在一起,神色淡定地开口说道:「有什么话进来说,你又是不声不响的来做什么的?」 凌玥一阵小跑来到房中,见梳妆匣打开着,刚才没仔细看,现在发现姑母的脸上妆容有所不同,粉白黛黑,眉目如画的。 她笑道:「方才听了一会儿高僧讲经,发现自己没那个慧根,所以想来听姑母讲故事。」 长公主在她对面的软榻坐下,细瞧她几眼,不曾料想,从她眼中瞧出几分玩味。 「多大的人了,还要听人跟你讲故事。」凌以熏状似不屑地偏过脸去,对着镜中的影子缓缓梳理的一头青丝。 凌玥也坐下来,桌上放着凌以熏平日里爱喝的那种清酒。她用两手抱住拖到跟前,替三人各倒一盏酒,说:「你看,酒也有了,故事呢?」 边说着,边拿眼神从对面两人身上熘过去。 凌以熏放下手中的梳子,睨了她一眼,嗔骂着:「怎么,不过是借陛下的人过来用一下,让她帮忙描个眉梳个头,陛下这就不乐意了?」 秋慧垂着眼不出声。 凌玥郑重摇头:「没有,这个真没有!姑母能对秋慧青眼相加,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凌以熏挑了下眉,「哦」了一声,尾音上扬,一副很意外的样子,「那要是向你讨了她过来呢,怎么说?」 凌玥已经陷入了极度好奇当中,分明前两天这位向来高傲的长公主还被秋慧硬怼了回去,今天就喊人家过来关着门又是描眉又是梳头髮的? 正常情况来说,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不理解是一方面,对秋慧长久以来的依赖,让她陷入了为难。 「你、你怎么看?」她去询问秋慧的想法。 秋慧抬起头来匆匆瞥了凌玥一眼,又去看凌以熏,最后低着头说:「陛下身边一时不能缺了奴婢照顾,多谢长公主青睐。」 「当真是个忠贞不渝的好奴才。」凌以熏说话时声音发沉,似乎脸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往外散发着不高兴。 凌玥还没弄明白这两人的脑迴路分别是怎样的,就被有了小脾气的长公主赶走了。 接着,凌玥在寺里除了每日必要的吃斋念经祈福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热闹,看长公主和秋慧的热闹。 一开始她有些担心,如果闹翻了,她该向着谁,毕竟两边都是真心待她好的人。 渐渐她就发现长公主根本就是以招惹秋慧为乐,前一秒喊打喊杀下一秒就暗戳戳地把人拉到小角落里又是道歉又是哄,从来没有真正硬到底。 凌玥真的没有想到,有些人在外面风风光光,私下里这么喜欢自己打自己的脸。 虽然说每天吃瓜看戏十分快乐,甚至让她忘却自己来时所带的满心烦恼和惊慌,然而对于长公主做出这一系列行为背后的动机,凌玥还是有些恍惚。 好在很快她就拨开云雾见到了青天。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凌玥吃完没有油水的清淡斋饭,照旧出去遛弯。 她在溪边捡起石子练习了几次打水漂,若干次看见石子以笨拙的姿势噗通一声落水后再也没有下文后,讪讪地离开了溪边,去了长公主的院子,希望可以围观到长公主和秋慧的日度互怼大戏,结果进了院子被人告知长公主不在。 余光瞥见院子里那颗高达的榕树后她突然就响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练习骑射活动筋骨,于是她轻车熟路地爬上了树头,坐在最高的那根树干往下俯视的时候,她找回了在打水漂这件事上丢失的自信,快要被自己迷倒。 她举目四望,在心中感嘆:「这都是朕的江山。」 然后她就看到了对面自己住的院子里,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抱在一起吻得火热。 揉了几次眼睛,画面仍旧没有消息,并且看得越来越清晰,秋慧那张秀美的小脸被长公主捧在掌心,从额头吻到眼睛,再从眼睛吻到鼻尖,吻到嘴唇…… 总之场面一度十分激烈。 凌玥整个人呆滞在树上,午后的太阳从树叶间漏下细碎的光,像火一样点燃了她。 树下传来一道冷冷清清的嗓音,沖藏在枝叶之间的人影问道:「你在上面做什么?」 凌玥被人撞破偷窥之事,吓得一个激灵,手上一滑从树头掉下去。 她跌进了一个温软的怀抱,还伴随着熟悉的清香。 言婍的脸放大在她眼前,她顿时像找到了救星,扑过去抱得更紧,焦急地说道:「完了完了,怎么办!秋慧要被姑母拐跑了!」 言婍听得一阵煳涂,仰脸朝她掉落的那根树干打量一番,更是不解:「所以陛下急得爬树上去了?」 凌玥说:「不是呀!我在树上看到秋慧被姑母亲啦!亲了好几口!」 言婍的表情变得更加诡异,良久地凝视着她的脸。 凌玥随之也想起来自己跑来玉泉寺的直接原因,她也被言婍亲啦,可是她也没有被言婍拐跑啊? 第42页 想到这一点,她又忽然释然了。 言婍问道:「所以从树上可以看见……」 凌玥急忙捂住她的嘴,掌心碰上了柔软温热的唇瓣,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 「不能被别人听见这个事情。」凌玥从她怀里离开,在树下的圆形石桌旁坐下来,双手捧着下巴,有些烦恼。 言婍站在她身边不说话,关于那天的回忆瞬间鲜活起来,她保持着坐在石凳上的姿势,支着下巴的手臂发麻。 片刻之后她僵硬地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问言婍:「太傅来玉泉寺有什么要紧事吗?」 言婍闪烁其辞,道:「未曾有什么要紧事,青州寄来家书说是母亲近来身体欠佳,微臣今日得空,过来替母亲祈福。」 这套说辞虚虚实实半真半假,说出来之后言婍自己都有些臊得慌。那天亲完之后她其实并不后悔,再来一次的话,她还是要亲,如果凌玥迟早要成为别人的,她不介意先卑鄙一回,做第一个得到她的人。 她可耻地利用了凌玥的纯真和善良,甚至很阴暗地想过要变本加厉,一步步试探对方的底线。 所以她厚着脸皮找过来了。看到了凌玥的反应。 虽然不见得多亲热,但是一切都比她想像得好上太多——没有炸毛,没有避如蛇蝎,也没有厌恶。 凌玥看到言婍说话时眸中似有某种深沉的情感,她自然而然地将那种情感看作言婍对自己母亲的担忧和关爱,便劝慰道:「老夫人一定会很快康復的,太傅为国为民,心繫百姓,上天一定会眷顾的。」 温言软语响在言婍耳畔,言婍心里头暖融融的,同时又带着一点惭愧。因为说起来她也没那么「为国为民心繫百姓」,说起来不过也就是在其位,谋其事,尽其责罢了。她也知道自己没那么伟大,心繫百姓算不上,最多也就是心系陛下而已。 言婍有心思,凌玥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掌控了主动权,走过去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言婍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柔弱无骨的小手热乎乎的,彰显着旺盛的活力和火一般热烈的青春。 凌玥望着她脸上带着点忧伤的神情,便没有拒绝,任由握着自己的手,弯了弯嘴角。 她是很明艷的长相,五官渐渐脱去稚气,愈发显出属于少年人的鲜嫩和精緻,乌黑的眼珠子像雨后初晴的黑葡萄,又水又亮,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唇红齿白,正是一个风华无双的好相貌。 言婍没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道:「有你安慰,我好多了。」 凌玥体内某种名为「被言婍夸奖就会得意洋洋」的神经迅速活跃起来,笑得娇憨又愉悦。 第29章 赈灾 当天下午, 凌玥和长公主等人一同回宫。 路过城门口看到一群衣衫褴褛的百姓有气无力地沿路坐在地上。 这副场景在出城时是没有的。 凌玥想到言婍跟她说的关于京城附近暴雨成灾的事情, 多处田地和房屋都被沖毁, 很多人流离失所,往京城涌过来, 盼望得到一点生存的空间。 随着涌进来的流民越来越多,邕京也无法全部包容, 只能将这些人挡在城门外, 官府每日派发些食物用以果腹。 第二天是大朝。 关于赈灾的事情不出意料地成为议论的重点。 凌玥记着回宫时在路上看到的景象,对于如何帮助他们脱离苦难很是上心。 有人说派送物资银两,有人说加派官兵帮忙重建, 另外还要专门治外伤的大夫,很多房屋被沖毁,砸伤了不少人…… 凌玥朝她的四叔还有太傅各看了一眼, 没发现两人有反对的意思,便叫人拟了旨, 盖了印。 四叔又说:「如今受灾各地民心不稳, 微臣想亲自前去赈灾,不知道陛下及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这个提议自然是很好的。灾区去了重臣,还是皇族, 是很振奋人心的事情, 就像是受了欺负的孩子找到了靠山,迷茫落魄时有了主心骨。 言婍表达了支持以后,其他诸位大臣都表示附和。 四叔微一颔首,看向高阶之上的凌玥, 道:「如今经受苦难的,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尊微臣一声四叔,但对于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而言,您不是孩子,您是一国之君,是子民的守护神。」 凌玥感到一阵沉重,如同肩上多了根重担。 次日,赈灾队伍从城门口出发,凌玥赫然在列。她想去看看那些受难的人,不为别的,只想更好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安稳富足的生活使她的灵魂干枯。 马车的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仍有些稚嫩的脸,沿路百姓隐约怀疑,那是他们常年幽居深宫的皇帝。 摄政王凌煦在马车旁轻声提醒:「把车帘放下来,不要让太多的人看到你的脸。」 凌玥依言放下车帘,隔着帘子不解道:「为什么?」 「邕京近来混入贼人四处作乱,陛下随队出行之事未广而告之,但也要多加防备。」 「和围猎那次的还是一伙人吗?」 凌煦的声音变得低沉,「目前还不清楚,这些人背后各自有着来自不同地方的资金支持,数次细查下去线索都会莫名断掉。」 凌玥道:「原来是这般暗潮涌动,我平日里只顾着享乐,成了最煳涂的人。」 凌煦轻轻笑了一声:「你有这份心,随着此次赈灾队伍一同出行,已经很让你的姑母还有我感到欣慰了,这不能怪你,从前你不懂这些,贸然让你面对问题,也并不明智。」 第43页 凌玥道:「四叔这两年辛苦了。」 凌煦嘆了一声,「慢慢学吧,等陛下的手段足够应付这些的时候,我也是时候卸任了,摄政王总不能一直这样当下去,没有多少摄政王落得好下场的。」 隔着帘子,凌玥也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这段经由无奈的语气说出口的话语,着实让凌玥心中颤了一颤。 她又拉开了车帘,冲着马背上的男人笃定地说道:「四叔,你会一直是我的好四叔。」 凌煦眸光闪烁了一下,扯了扯缰绳,朝队伍前方赶去。 接下来一路平静,运送的物资被重重保护起来,到达禹州的时候已是夜里。 禹州便是此次受暴雨侵害最为严重的地方,城中除了几处危房倒塌之外并未受多大损失,只是从城门到住处随处可见流落在外的平民,比京城的场面夸张许多。 州府官员唯恐被降罪,路过流民之时主动向摄政王解释:「安置的地方都住满了,实在腾不出空处,现在还有周边的乡民不停往城里涌。」 官员并不知皇帝也在队伍当中,所以只一味恭迎摄政王,寻求他的谅解。 凌玥穿着男子的衣裳,从马车上下来,乍一看,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摄政王瞧了她一眼,道:「先进屋休息吧。」又对那名州官说:「给她收拾一间最好的房间。」 州官见状,仿佛逃过一劫,连忙退下去。 因为很多房屋都用来收留难民,所以并没有多余的地方让此次赈灾的队伍安扎,都挤在这个不大的宅院里,显得有些拥挤。 凌玥和四叔一起往院子里走,听另一名官员详细说明当地受灾情况。 「前天雨水停了,地势低的地方房子和庄稼都还淹在水里,大半人手都派去开沟防洪了,等这些弄好了,还要帮忙重建房屋,城里已经人满为患了,没有办法一直养着他们。另外播种的时辰错过了,今年一整年的收成也指望不上了。」 「带过来的物资足够支撑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加上从京城带来的人手,可以搭建出一片临时安置所吗?」 那官员愁眉紧锁,仔细地想了想,犹豫地点了下头。 凌玥听过不少关于朝中拨款下发时被层层剋扣的故事,可以说这是个避免不了的问题,至于禹州的官员是什么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摄政王亲自带着钱财物资过来了,跳过中间环节,大概不少人失去了从中捞油水的机会。 凌玥开口打破这短暂的沉默:「如果我记得没错,朝中已经前前后后拨了三次赈灾银两,另外还有粮食和衣物,先不说粮食和衣物去了哪里,既然半个月就能搭建出临时安置所,为何刚才还说住处不够?」 那名官员忐忑地看了一眼凌玥,因为不清楚这气质尊贵的小公子什么来歷,更是提心弔胆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方才说了,大半、大半人手都派去开沟引洪了。」 凌玥没再继续理论。 说实话,禹州一带多山,这场暴雨带来的灾害主要不是洪水,而是由暴雨引起的山体滑坡以及泥石流,另外伴有建造质量不好的危房倒塌带来的人员伤亡、庄稼被毁。 这名禹州的官员有点儿像是被上级推出来应付责难的,一直在很努力地避重就轻,模煳重点。 …… 次日禹州高层官员大换血,这件事做得不声不响然而雷厉风行,是摄政王一贯的风格。 凌玥围观完,又默默跟着队伍一同去往受灾现场。 郊区的山路多处被堵,新整理出一条可供通行的小道。 去到一处被塌陷的山石毁去一大半的村落,很远就听到孩子和女人的哭喊声,这里的伤亡损失严重,因为加派了人手,清理现场的效率才算有所提高。 凌玥刚走近,就有一具尸体从倒塌的屋樑下被拖出来,尸身所在的位置是水、泥土、腐烂的树叶等搅和在一起的一个水坑。 房子是几天前塌的,刚好就在山脚下,暴雨来临时整个的就被坍塌的山坡吞噬进去,埋得严严实实,一直到现在,男主人的尸身才算被清理出来。 孩子和女主人望着泡得肿胀的尸身怔了怔,然后失声痛哭。 凌玥前世被体贴地隔绝在窗明几净的vip病房,后来又被隔绝在同样锦绣辉煌的深宫,好比是个井底之蛙,面对这样的场景,心中狠狠震颤了一下,紧紧地攥着拳头。 摄政王看见她的脸都白了,有点后悔,觉得不该让她如此直接地接触到这个世界悲惨的一面。 可是多的是比现在更为悽惨骇人的事情,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上发生着。 他问:「要不要先去马车上休息一会儿?」 凌玥失神了一般,被人扶回马车里。 她听到四叔在马车外被当成天神一般地跪拜和感恩,因为达官显贵们不会屈尊降贵地亲自出现在这里,亲自帮他们的忙。 接近晌午的时候,凌玥和四叔沿原路返回城中。只带了一小队禁军随行护卫,其余人手留在当地安营扎寨,帮忙重建。 路况不好,马车前进得很是小心,经过一片开闢在半山腰的道路时,好像随时都要落下悬崖。 凌玥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心里直发憷。 就在这时候马车重重地颠了一下,凌玥从座位上被弹起。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嘈杂的唿喝声。 第44页 摄政王的声音透出慌乱:「保护好陛下。」 话音刚落,一箭飞射而过,射中了其中一人的胳膊。 凌玥掀开车帘的时候外面已经打起来了,前后包抄,箭从左侧的山上往下簌簌地飞过来。 「先杀小皇帝!」 对面领头的人发出指令,便有人凶神恶煞地朝队伍中间杀过来。 四叔往她身边赶,口中又急吼吼地说道:「保护陛下!」 凌玥一时不知道是躲回马车等着被瓮中捉鳖,还是冲出来尝试一下传说中的突围,箭尖擦着她的脸飞过去,掉入右手边的悬崖。 趁着空当,她也抄起了地上的一把刀,远离的悬崖边,心跳得飞快。 凌煦从队伍的最前端退回她身边,命令几名下属:「带陛下突围,我留在这里断后。」 凌玥摇头:「四叔,我们一起走!」 说完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很像前世狗血老套的电视剧里面对追杀的男主和女主,可惜不知道她和四叔有没有主角光环,能够逃过今天这场劫难。 脑子里一片混乱,凌煦已经把她推给了几名心腹下属,呵斥一声:「带她回禹州城!」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皇帝坠崖,在山洞获得绝世秘籍x1,潜心修行十年,练得无上神功,出山后称霸江湖,荡平四海,一统九州,全剧终。 第30章 坠落 凌玥在下属护送下突围出去。 面对追上来的刺客, 中途折了一名下属, 剩下三人拥在凌玥周围, 一路往城内赶去。 甩开追杀的人后,几人都松了口气, 稍稍放缓脚步。 凌玥忧心忡忡的,「皇叔会不会有事, 为什么他还没有赶上来?」回想那时的情势, 对方分明早有准备,来势汹汹。皇叔习武颇有造诣,却也没办法面对多出一倍的刺客。 护送凌玥的三名下属都是凌煦身边的心腹, 见凌玥担忧,面色也不太好看,因是凌煦的命令, 所以也不敢大意,劝慰道:「王爷不会有事的, 陛下还是赶紧回城吧, 您安然无恙,才不辜负王爷心意啊!」 凌玥艰难地点头,道:「那我们快点回去, 找人来接应皇叔。」 一行人又加快脚步, 路况又开始变得糟糕起来,雨水沖刷过的路面坑坑洼洼,山崖越来越陡峭,路越来越窄。 凌玥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面色凝重。 山上传来闷响,抬头一看,几块被风化的岩石朝路面滚下来。 凌玥惊唿一声:「小心。」 石头砸中其中一名下属的胳膊。 凌玥躲到一个向内凹进去的洞口,喊道:「你们快过来。」 话音未落,前方路口又蹦出一群浑身戾气提着刀的人。 山上的岩石不再往下滚,可他们遇到了更可怕的拦路虎。 凌玥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厮杀已经开始。 刀刀见血。 她脸色煞白地看着这些不曾感受过的场面,望着鲜活生命一个个消失。 一把刀拦在她面前,拿刀的是个独眼,劲瘦,脸上无情。 凌玥一步步往后退,直至崖边,退无可退。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种时候自己该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对方注意力,或者作为死前的宣言,可她这一生活得太煳涂了,没什么宣言和感悟可说。便问:「杀人你会不会痛?」 独眼的男人紧盯住她,声音平稳:「临死的人才会痛。」 说罢便扬起手中刀刃。 寒光一闪,微风拂面。 凌玥脚下一空,身体失重,迅速朝崖底坠落。 她看不到下面是什么在等着自己,反倒顾不上想眼前的事情,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种种从前光景,唯独没有太傅的出现。 她忽然迫切地想要再看看太傅的那张脸。最好是笑时的模样。 ……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黑乎乎的屋顶和墙壁,旁边还坐着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奶奶。 光线太暗,看不清其他。 火堆上支起架子,吊着一口两耳圆锅,锅身有些凹陷变性,里面不知道在煮些什么东西,烧得「噗呲噗呲」地响,飘散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腥涩味。 老奶奶见她醒了,像慢镜头里放的那样,缓缓地咧嘴,露出笑容,皱纹挤到一起,显得更为密集,深陷进皮肤。 凌玥提防地瞟了她几眼,坐起来。 手上摸到一把带着湿意的草。草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褥子,这就是她睡的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小心翼翼地问。 火光照耀下,老奶奶又笑了一回。 不过很奇怪,这位老人家只是笑,不发出一点声音,就好像是个幽灵。 一阵凉幽幽的微风不知从哪个地方吹过来,凌玥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被自己的想像吓到,浑身一震,要站起来,腿上传来一阵刺痛,令她又跌坐到那个又湿又硬的「床铺」上。 屋子的门被掀开,发出吱呀一声响,在晦暗静谧的世界里显得尤其突兀。 凌玥朝门边看过去,一道瘦小无比的身影慢慢走过来,走到火堆旁,才显出具体面貌。 是个看起来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身形瘦小,眼眸却清透黑亮,散发着朝气。 看到凌玥,她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然后将怀里抱着的一堆树枝送到那老人脚边,指了指火堆上方的那口煮着不明物体的锅,对老人做出舀起食物放进嘴里咀嚼的样子。 第45页 老人摇了摇头。 凌玥若有所觉,难怪刚才这个老人对她的疑问没有任何反应,原来听不见也说不出话。 小女孩略带着失望,走到她跟前,蹲下来,捧着脸看她,眼睛亮亮的,发出稚嫩的嗓音:「祖母说东西还没熟,不能吃。你应该饿了吧?」 凌玥朝那不断散发出腥涩气味的锅瞟了一眼,心想原来里面煮着的东西是用来吃的。她咽了口唾沫,回答道:「我还行,不是很饿。」 小女孩说:「我叫桃桃,你叫什么名字?」 凌玥准备说自己的大名,转念一想,又游疑了,道:「我叫小月。对了,是你们把我救回来的吗?」 第31章 果腹 凌玥还活着, 生出一点庆幸和感激。 桃桃点头道:「祖母带我去挖野菜的时候, 在峭壁下面发现了你。」 「谢谢你们。这里还是禹州城的地界吗?」她继续问, 「我的叔叔还在那里,他一定很担心, 我想去找他,告诉他我没事。」 「这里是禹州城的边缘, 村子的位置太偏了, 周围都是山,路也不好走。去往禹州城方向的唯一一条路被滑下的山体堵死了,大家都吃不饱, 没有力气把路重新修好,你的左腿还受了伤,想到禹州城去找你叔叔, 恐怕很难。」 桃桃什么都知道,说话也很有调理, 一点也不像六七岁小孩的样子。 凌玥有些忧愁, 喃喃自语:「有官府的人带着食物和衣服找过来就好了……太傅说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天下但凡有一处在经受苦难,便是皇帝的失职, 你们却被遗忘在深山里。」 「太傅是什么?一种对亲人的称唿吗?我为什么没有太傅?」 桃桃眨巴着清澈无邪的眼睛, 又显出属于孩童的纯真。她从来没见过像凌玥这样干净漂亮的人,好像仙女一样。 凌玥笑得有些难为情,「没什么,桃桃你听错了。」 桃桃的祖母沖她招手, 将煮好的食物盛放在豁了口的瓷碗里,递过来。 「小月姐姐,我们终于可以吃晚饭了!」桃桃雀跃着接过那碗,送到凌玥手上,然后去拿自己的。 凌玥细看几眼,才发现里面煮着的是一块很小的鱼肉和一些笋片,另外还有几片她辨认不出的细长的叶子。 没有去腥和调味,所以气味不太友好。外加凌玥从小娇生惯养,没见过人生困苦,自然对这样的气味更加不习惯。 可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夜里又寒冷,这碗气味不太友好的鱼汤好比救命药。 她几乎屏住唿吸将那碗汤喝下。 桃桃有些失落地说:「我还是有点饿,小月姐姐,你是不是也还没吃饱?」 凌玥下意识地点头,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然后看到眼下的处境,又连忙摇头:「我已经不饿了。」 桃桃忧愁道:「庄稼都被毁了,房子也塌了,家里的粮食也给冲掉了,现在只能挖野菜,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吃饱了。」 凌玥思考道:「我们可以打猎,山里应该有很多兔子。」说完她又想起自己抱回宫里的那窝小野兔,也不知道大黄有没有欺负它们。 桃桃说:「大家都在打猎,可是我的力气太小了,只能和祖母一起去溪边抓几条小鱼。」 「那等我腿好了,我就去抓兔子回来给你们烤了吃。」凌玥一边说,一边在心里默默给大黄还有那窝小野兔道了个歉,为了生存,她要去伤害大黄的好朋友的同类了。 桃桃笑得眉眼弯弯,「好啊,我要和小月姐姐一起。」 祖母坐在火堆边,望着两人交谈,见两人在笑,也绽放出笑容。 拾回来的那堆柴禾已经快要烧完,火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啼哭,桃桃揉着眼睛,走到祖母身边,找了个角落蜷缩成一团,渐渐发出匀称的唿吸声。 凌玥望着最后一点红色火焰熄灭成灰,又看到草棚上方的缺口漏下幽冷月光,落在对面祖孙两人的身上。 细弱的、干枯的身影,好像随时要被月光溶蚀。 她睡了很久,再也睡不着,身下湿乎乎硬邦邦的稻草让她难受,左腿脚踝骨裂的地方疼痛感越发明显起来。 她有很多的时间用来彷徨、恐惧和悲伤。 不知哪个方向又传来奇怪的嚎叫声,此起彼伏,绵延不断。 刚才还兴沖沖和桃桃商量去抓兔子,去捕鱼,现在却像是心里的一根弦终于崩断,凌玥偷偷地哭了起来。 怕吵醒其他两人,她哭得克制又小心,唿吸渐渐开始不畅,模模煳煳好像闻到太傅身上清新干净的淡淡香气,等她止住哭意细细去闻,又全是草棚子里浓郁的发霉的味道。 她哭累了,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官府的人仍然没有找过来。凌玥的腿依旧没有好到让她可以站起来行走。 桃桃和祖母无法为她做到更多,只能在每天出门挖野菜或者摘野果的时候多替她带回来一份。 凌玥觉得很羞愧,比起盼着四叔或者太傅找过来,更盼望自己的腿可以快点好,让她可以不再像个只能靠小孩和老人照顾的拖油瓶。 这样在草棚子里躺了十多天,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放晴,泥泞的道路变干,农田里过高的水位开始降落。 禹州城边缘的这处山中村落里,多了个手中拄着拐杖蹦达来蹦达去的小跛子。 第46页 小跛子穿着破布烂衫,脸上白白净净,小下巴瘦得尖尖的,见谁都是乐呵呵。 凌玥在宫中当皇帝的时候,遭到的非议数不胜数,除了几个亲近的,没多少人喜欢她,落了难,到了这个自己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地方的地方,反倒很受大家的喜爱。 只是众人自身的生活都难以为继,微笑和喜爱便是能赠与的最大的礼物了。 凌玥代替桃桃的祖母,每天和桃桃在山林里为果腹而跋涉奔波。 她凭着骑射课上留下的一点记忆,做了一把简单的竹弓,工艺粗燥,偶尔能收穫一只兔子,再兇勐一些的便只能干看着。 今天凌玥又「大显神威」一回,抓了一只很肥的野兔子,扛在背篓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桃桃挎着小竹篮教她采蘑菇,说:「这个不能吃,有毒,那个吃起来味道差一点,但是很安全。」 雨后山林里冒出来的蘑菇又多又嫩,够吃很多天。 凌玥也是后来才知道,桃桃只是看着瘦小,其实已经十岁,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十一岁的生日。 偏远山村即便没被暴雨侵毁的时候,生活也是清贫拮据,桃桃家里又只有祖母和她两个人,一老一弱,日子不好过。 上山的路不好走,下山对于凌玥不灵便的左腿来说,同样不是轻松的事情,不过想到今天的丰收,她又生龙活虎起来,体内蕴藏着无限的能量。 凌玥说:「等下我们下山经过溪边的时候,再去抓几条大鱼,给祖母补身子。」 那是她昨天傍晚无意间发现的宝藏,掩藏在一片灌木丛后面,由山上流下的活水积攒而成的一个小水坑。里面游满了鲫鱼。 桃桃对凌玥抱有难以言喻的热烈感情,没理由地好感爆棚,呆在一起的时候怎么都觉得很好,眼睛亮亮地说道:「小月姐姐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今晚我们可以烤兔子,还可以烤鱼。」 凌玥接受着一个比自己更稚嫩的孩童的赞扬,笑得有些赧然。 溪边抓鱼,又是凌玥「大显身手」的时候,她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削尖了一根树杈,刺中了好几条大肥鱼。 两人满载而归。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凌玥比较适合种田文 第32章 离开 凌玥在山里勉勉强强过着还算平静的生活。 京中氛围凝滞惨澹。 凌玥消失了半个月, 言婍便连着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梦到凌玥哭得可怜, 醒来想起凌玥从小就是不爱哭的,再不高兴再害怕都能忍着, 言婍便更觉得烦乱忧伤,白日里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调查遇袭之事上来, 便没空想别的。 那日摄政王凌煦在后方牵制, 身受重伤,勉力支撑着回到禹州城中,却被下属告知凌玥掉下山崖, 这一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撑着重伤之躯亲自带人去往悬崖下面寻找,一无所获。寻找的过程中又变天,下了一场暴雨, 一座山直接塌下来,将路整个埋住, 险些让他丧命。 想来那些半路刺杀的贼人已经在看到凌玥坠崖后立刻就下去查探过, 不论生死,都已经将凌玥带走。 作为亲人长辈,自小看着长大的侄女遭此不测, 凌煦该痛心。如果皇帝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不知要引来多少纷乱不安。 他只能对外宣布说皇帝受伤,不宜见人,连夜返京。 调查遇袭一事没有进展,凌玥的下落至今不明, 长明殿被严加看守起来,不让走漏半点风声。 被塌方的山体困在山村的凌玥活得很精神,就是有些辛苦。 桃桃的祖母最近生病了,静静地躺在凌玥养伤时躺的那个草垫子上,看起来更加得安静,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凌玥的腿没有彻底痊癒,请教过村里有经验的老人,每天除了解决三人的温饱问题,还需要跛着腿在山里采些草药。 都说其实吃了药也没用,大罗金丹也没用,年纪到了,该寿终正寝了。 可看看四周,家徒四壁。凌玥就忍不住地感到难过。想到桃桃比她更难过,她就只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不至于让原本就晦暗的夜晚变得更加死寂和消沉。 填饱肚子以后,处理完剩下的食材,屋中便安静下来。 桃桃睡得早,但是今晚却一反常态,躺在祖母身边的草堆上,一直睁着眼睛。 凌玥去给她盖被子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睡不着吗?」凌玥小声地问,看了看祖母,已经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桃桃忽然就流下泪来,颤抖着声音说:「小月姐姐,祖母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 凌玥被她一刺激,鼻子也有些发酸,不过还是咬咬牙,强作笑脸,「小孩子晚上乖乖闭上眼睛睡觉就好,不要瞎想。」 「小月姐姐骗人,你每天晚上都会一个人偷偷地哭,我看到好几次了。」桃桃揉着盈泪的眼框,「你是不是想你的太傅了,我只有一个祖母,祖母如果没了,我以后就没有人可以想了……」 凌玥克制住自己的泪意,摸摸她的头髮,安慰道:「你不会成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的,你还有我嘛。」 凌玥长这么大,没接触过几个人,从来都是在受保护的状态下生活,一下子让她变换身份去说些好听的话安慰人,显得很不熟练。 桃桃爬起来,凑过去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那你要说话算话,等你的太傅来接你,你不能丢下我和祖母,自己走。」 第47页 凌玥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来气,反倒生出一种被需要的感觉,好像瞬间多了个近在眼前的责任。以前太傅还是四叔他们也总是在跟她说责任,说万民,说天下,但凌玥看到了只有那环绕在四面八方的、怎么爬也爬不出去的高墙。 现在却忽然鲜活真实起来,责任就在她眼前,看得见,摸得着,还能感应到小傢伙的心跳。 她轻轻拍着桃桃的背后,不自觉地模仿起太傅曾抚慰她时的语气和神情,缓缓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害怕。」 桃桃被她哄睡了,之后又是一个漫长而寂静的夜。 最近她不大在夜里偷偷地哭了,那种哀伤来时如潮涌,可退下去后,什么也带不走,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用来御寒的毯子是从倒塌的房屋底下翻找出来的,浸泡雨水后湿哒哒的,这两天在太阳底下晒了晒,勉强可以抵挡一些寒冷,但是仍有潮湿的霉味。 凌玥阖眼后睡得不怎么安稳,今天走的路太多,伤口又有些疼,两条腿也又酸又涨。 渐渐的,耳边就传来一阵窸窸簌簌的声响。 她模模煳煳的,以为是祖母清醒过来,在找东西。半睡半醒的还在担心老人家身体不方便会不会摔倒之类的。 等睁开眼,整个人都僵住,望着面前的场景,脑子里一瞬间空白。 昏暗光线下,一头恶狼的眼睛发出幽幽绿光,嘴上还有食物的残渣。 凌玥一时不敢动弹,转动眼珠,看向今晚剩下的那半只兔子,已经被吃得一点不剩。 附近一带的山林成为围困于此的村民们赖以生存的食物来源地,打猎的越来越多,已经很久都没有人看过勐兽的足迹。 那扇原本就破旧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吹开,在风中摇摇晃晃。 这是一头母狼,干瘪的肚子和乳.房,看起来同样饿了很久,不得已才承担风险,潜入人类居住的范围内。 凌玥定定地和这头饿了很久的母狼对视,已经做好了抄起砍刀一决生死的准备,奇怪的是,不过数秒,母狼就转移了目标,看向睡在另一旁的孩子。 正在这时,桃桃悠然转醒,看清眼前的情况,发出恐惧的尖叫声。 母狼感觉到威胁,眦出獠牙,试图发起攻击。 凌玥顾不上许多,怒吼着:「滚开!快滚开!」抄起手边砍刀,这把刀用来砍柴,不过力气太小,从来派不上用场,现在她却好像忽然力大无穷,气势汹汹地朝恶狼扑过去。 桃桃吓得六神无主,视凌玥如保护神,往她身后躲。 凌玥连害怕都忘了,脑子里只想着要拼个你死我活,大不了从头来过。 那头闯入人类地界的饿狼本就小心谨慎,此刻似乎被凌玥殊死一搏的疯狂吓到,转身离开。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凌玥整个人还在微微地颤抖,祖母睁开眼望着她,桃桃仍是从背景紧紧抱着她,呜呜地哭泣。 次日清晨,桃桃的祖母永远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凌玥哄着,安慰着,耳边的哭声从昨夜一直延续到现在。 村里有人过来帮忙,抬着桃桃的祖母出去安葬。 又有人告诉凌玥:「被堵住的那段山路,另一头已经有官府派兵在修了,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援救物资送到他们手上。」 这段时间以来,房屋已经渐渐被重新搭建起来,只是去年的余粮都被雨水沖没了,春种的日子也错过,意味着今年一整年,到明年秋天之前,将同样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官府的援救物资能让他们稍稍缓一口气。 凌玥自然也是雀跃的。但又有些纠结犹豫,她说自己是皇帝,这样特殊而又敏感的身份,万一来到这里的官兵不相信她的话,又或者混进去居心叵测的人,她又该如何。 左思右想,保险起见,她决定还是不要坐在这里等着官府的人过来,傻乎乎亮明自己的身份, 安葬好桃桃的祖母,凌玥便收拾了行李,准备主动去往禹州,或者京城也好。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只有一把匕首需要随时带着,那是四叔送给她防身用的。 她和桃桃在三天后踏上去禹州城的道路。 那条路已经基本被清理出来,路况不太好,运输物资的马车不能通过,人步行过去还是勉强可以的。 第33章 靠近 偏僻山林间, 路不好走, 凌玥腿脚还未痊癒, 时间久了便有些吃力,速度慢了下来。 望着远处山峰绵延, 生出一种无望感,不知何时才能走出去。 住在桃桃隔壁的李婶说, 这条去禹州城的路, 换作青壮年男子也要用整整一天的时间才能徒步走完。 不像凌玥这副身体自小养得生龙活虎,桃桃腿脚灵便,但仍是累得比凌玥快。 两人坐在石头上休息。 桃桃神色忧愁地凑到凌玥耳边, 小声说道:「我觉得后面好像有东西在跟着我们,会不会是饿得没东西吃的狼,想要吃我们的肉?」 她对那头钻进屋子里偷肉吃的母狼留下很深的阴影, 有点杯弓蛇影。 凌玥揉揉自己发疼的脚踝,望了眼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 皱了皱眉, 嘟囔道:「应该不会吧,现在是大白天,狼也会跑出来吗?」 桃桃迷茫望天, 「我也不知道。」 凌玥继续低头揉自己发疼的小腿和脚踝, 这一低头,倒是真的看出一点不对劲,后侧方刚抽出一点嫩叶的灌木丛晃了晃,隐约闪过去一道人影。 第48页 凌玥:「好像有人。」 她压低声音, 下意识把桃桃往自己怀里藏,就好像这样能避免桃桃受伤害似的。 桃桃从她怀里钻出来 ,往后面看。 凌玥急忙把她往回拉。 桃桃惊奇地朝后面喊道:「王毛!你怎么在这里!」 凌玥转身往后看,刚才那从灌木后面扭扭捏捏走出来,在两人跟前七扭八歪地站定,抓耳挠腮地笑道:「我也想去禹州城见见世面。」 这人是村里有名的泼皮无赖,无父无母,成天好吃懒做,不干正事,看人的眼神总带着邪气。 凌玥之前被他骚扰过两次,狠狠揍过他几次,不太想搭理他,没有说话。 桃桃不悦道:「那你偷偷摸摸地跟着我们做什么!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你这个傢伙!」 王毛对凌玥垂涎已久,知道穷乡僻壤里养出来凌玥这样的标緻人物,反正自己无父无母,听闻凌玥要带桃桃一起去找亲人,索性跟上来。 此时面对桃桃的不满,他吊儿郎当地觍着脸笑:「你们俩出远门不安全,我特意跟上来保护你们。」 凌玥记着太傅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对待小人应敬而远之,拉着桃桃的手就要继续赶路,对继续追上来的王毛不理不睬。 可王毛好比是终于来到一片不受管制的自由地,再没有村子里正直敦厚的傻瓜唾弃他这样不对那样不行,凌玥和桃桃越是不理他,他越是一个人撩得起劲。 几次不得手,越发肆无忌惮。 凌玥彻底被惹恼了。 经过一片积水的山坳,趁王毛想坏招走神的时候,一脚把人绊倒,踹进水沟里,气唿唿冲上去揍人。 王毛在水沟里滚了一圈后整个人有点懵,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挨了好几拳。因为好吃懒做所以体能低下,打起架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废柴。 好不容易趴在水沟里抓住凌玥的脚,把她绊倒,桃桃立时便拿着根棍敲上来。 凌玥揍人揍得正解气,忽地就传来一连串脚步声,越来越近。 前方山坳的出口涌过来一群身着官兵制服的人,少说百来十人,将三人团团围住。 王毛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被震慑住。 凌玥趁机就对着他的脸砸上去一拳。 王毛髮出一声痛唿。 前方官兵在这阵痛唿中迅速分开一条通道。 言婍心急如焚赶过来,就看到心心念念要找的小皇帝穿着一身染满泥污的破布麻衣,把一个骨肉如柴的少年按在水沟的淤泥里揍得嗷嗷叫。 瞬时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好笑。 她轻轻喊了一声:「陛下。」 熟悉到让凌玥始终在怀念的声音。 凌玥浑身一震,终于是从教训泼皮无赖的快感中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当看到言婍真真切切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忽然就嚎啕大哭起来,怎么也止不住,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王毛的脸上掉。 王毛一脸的茫然,心想挨揍的不是我么? 围住三人的官兵在言婍确认过眼前少女身份后齐齐跪下,唿喝着:「参见陛下。」浑厚的嗓音伴随刀戟碰撞的声响,响彻山坳。 凌玥兀自哭得伤心,抽抽嗒嗒地站起来,丢开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王毛,一瘸一拐地往言婍面前走, 言婍看清她走路的姿势,眼神一凛,快步朝凌玥迎过去,怜惜又心疼地问:「腿怎么了?」 凌玥剎那间好像腿疼得更厉害,揍过人的手也疼,委委屈屈地朝言婍张开手臂。 「太傅,抱抱。」 言婍的心化成一滩水,早已经顾不上旁人目光,把凌玥抱了个满怀。 耳边不住传来凌玥抽泣的声音,言婍的心也跟着一阵阵地抽搐,微微有些哽咽和颤抖,附在她耳边轻声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接着言婍总算知道了凌玥和人在水沟里打架的原因,看向王毛的眼神冷冰冰的,夹着刀子似的。 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凌玥现在这副可怜的模样,一张原本带着点婴儿肥的小脸瘦出了尖尖的下巴,一双整天闲不住爬上爬下的腿也落了伤,成了个小跛子。 她将凌玥带回禹州城,剩下的事情不再亲自过问,专心陪在凌玥身边,找来大夫帮凌玥治腿伤。 大夫离开后,言婍又要帮她梳洗。 凌玥一听言婍要帮自己洗澡,秀美的脸飞上两团红云,羞答答把人推出去。 她把自己倒腾干净了,刚换上里衣,言婍就像是有预知似的,准时推门走了进来。 言婍正儿八经地道:「此次出行不便,没有带上贴身伺候的婢女,就让微臣亲自伺候陛下吧。」 凌玥终究没说出让言婍另外再向城中官员借两个婢女来伺候之类的话,比起太傅,她可能更不习惯被其他陌生人如此靠近。 于是她点了点头,在言婍面前张开手。 这回不再是求抱抱,而是准备穿衣前的动作。 言婍扫过她只穿一身里衣的身体,这是一具正迅速由女孩往女人成长起来的漂亮的身体,略显单薄,但已初显韵味。 凌玥有着少年人天生的敏感和娇羞,即便言婍的目光只不过停留了不到数秒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却还是叫她耳尖有些发烫,心口也是突突地跳。 第49页 她背过身去,扭头对言婍娇声道:「太傅,我冷。」 言婍取来衣服展开,丝质的绸缎烘得暖暖的,像水一样流淌过指尖,包裹住凌玥的身体。 言婍又取来腰带,转到她身前,靠近过去,双手环绕住她的腰身。 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身,绵软柔韧的触感挑动着言婍的每一根神经。 凌玥鼻间全是太傅身上的味道,好像太傅瞬间化作根根无线而密集的丝线将她缠紧,令她精神高涨,心潮涌动。 她按住正要退开的言婍的肩膀,带着些许疑惑,凝视言婍的脸。 言婍仍旧是比她高上一些,微微低头,眉目温柔地与她对望,同样也有些不解,「是我哪里伺候得陛下不满意吗?为何这样看着我?」 凌玥神情凝重,冷不防地贴近她颈项,翕动粉嫩的鼻翼嗅了几下,又往下侧移动。言婍更是困惑。 凌玥嗅了一圈,苦恼地抬起头,「太傅,我是不是中了你的毒?」 言婍眨巴眨巴眼睛,怔怔望着她,又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心想莫不是生病了。 凌玥抓住她莹白的手,解释道:「只要我一闻到太傅身上的气息,就神思恍惚,心跳加速,唿吸不畅,快要晕过去。」 言婍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努力忍着没有笑出来,认真地道:「或许是因为陛下长大了。」 「可我对别人不会这样。」凌玥道。 言婍藉机把她圈在怀里,口中建议道:「陛下兴许是不习惯我的靠近,多适应几次,就不会难受了。」 凌玥竟然觉得太傅说得很有道理。 太傅的怀抱又香又暖,简直太适合抱抱了。她有点不捨得推开去,便开始像两人刚碰面时那样,扑在太傅怀里诉起苦来,索求太傅的疼爱,惨兮兮地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怜,吃不饱,穿不暖,还有那个王毛,总想欺负我。」 虽然每次她都把人家揍得很惨就是了。 太傅果然向她散发无限爱意,抱着她来到床上,轻柔抚摸她的后背和脸颊。 凌玥找到了可以诉苦和依赖的人,哭哭啼啼,哼哼唧唧,脆弱得像个随时会碎掉的瓷娃娃,一点不见揍人时的气势。 言婍越是温柔关怀,她就好像越来劲。 言婍享受着这份依赖和无理取闹,卧房的门一关,搂着小傢伙慢慢地哄。 凌玥想起来还是一阵后怕,窝在她怀里,啜泣着问:「我是不是以后只能当个瘸子了?」 言婍温香软玉在怀,忍不住戏弄道:「陛下就算瘸了,也是最漂亮最厉害的小瘸子。」 凌玥哼了一声,道:「我刚才听见了,大夫说我的腿好好养半个月就能痊癒。」 言婍偷笑,「那陛下怎么还说得那么可怜?」 凌玥装可怜被抓包,吸了吸鼻子,又哼了一声。 言婍慢慢把她脸上泪痕擦干。 第34章 回宫 凌玥问起正事, 得到的回答令她心情沉重。摄政王那日因拖住刺客身受重伤, 又拖着重伤之躯返回寻她, 伤势加重,至今仍在府中静养。 她眼圈仍是红的, 认真地问言婍:「我们一定可以揪出背后作乱的所有人,是不是?」 言婍若有所思, 好似想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默默点了点头。 她垂着眼,有点儿哀伤:「我记得的,四叔带我来禹州的路上提起过, 先前发生的那几桩乱子,并非自发行动,背后都有强大的财力支持, 只不过每次都查不出底。」 言婍一时不太明白她的哀伤来自何处,怜惜地凝望着她。 凌玥喃喃地道:「我知道我这个皇帝做得不好, 就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 他们都想要让我消失。我不仅保护不了天下所有的百姓都安居乐业,我连自己也保护不了,还会拖累想要保护我的人。」 言婍想到接连几次发生过的乱子, 查探出来的蛛丝马迹指向一个令她也有些意外的目标, 本打算趁现在委婉一些告诉她,但见她失意感伤的模样,决定还是再缓一缓。 至少该把很少真正陷入失落情绪的小傢伙哄好了再说。 「陛下年岁还小,能这样想, 已经说明陛下懂事了,长大了。」言婍轻轻拂过怀中少女绸缎般细软柔滑的长髮,微笑时双眼眯成狭长的缝,眼尾微微地上挑,「说起来,如若陛下不是这样爱忘事的病症,很多事也不用多耗费几次的精力学了又学,记了又记,失忆前,很多朝臣都称赞过陛下越来越有盛世明君的风范呢。」 凌玥被言婍难辨真假的肯定之辞说得有些膨胀,忍不住笑了,支起上身离她远了一些,想了想又迅速换上可怜委屈的模样,软糯糯地问道:「那太傅以后还会不会拿出先帝赐的剑出来吓我?」 言婍心都化了,哪有力气提起一把笨重的剑,抿嘴轻笑,在凌玥的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 趁凌玥讨价还价,她又将人重新搂回自己怀里。 凌玥越发肯定太傅不会翻脸,心里散开一股诡异的激动和甜蜜。 言婍心中不比凌玥镇静到哪儿去,庆幸凌玥如今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抱在怀中的感觉如此热切。 既因这失而復得,又因凌玥这份亲昵的态度。 梦中那副悽苦场景没有出现,但是凌玥被困在山中的这些日子不可能活得轻松,光是想像,她就心里发颤。 凌玥却也不对自己经受过的辛苦过多提及,好似沖言婍一顿撒娇装可怜讨要来温柔关怀以后,就将那些事都忘了。 第50页 马车低调地赶往京城。 言婍注视着凌玥昏沉欲睡的脸,有些挪不开眼。 对面坐着凌玥从那座小山村里带出来的女孩,此时正偷偷打量着她。 言婍感受到桃桃的目光,朝对方看回去,面上神色像是换了一个人,全无面对凌玥时的温柔和纵容。 桃桃瑟缩着,鼓起勇气问:「你就是小月姐姐的太傅么?」 言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缓了缓语气道:「她提起过我?」 桃桃也是刚知道,太傅是个官名,而她的小月姐姐,是个比太傅还要厉害的官,是天下的主人。 这一切都超出她的认知。 面对言婍的提问,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小月姐姐说你很厉害,教了她很多东西,不过有时候有些……」 说到这里她反应过来,连忙止住,心虚地低下头。 言婍不用想也知道后面的话是什么,凌玥眼下看着对她顺从又依赖,连睡觉都靠着她的肩膀,但一开始可不是这样的。 随便喊一个当朝做官的来问问,都知道当今小皇帝最忌惮的便是太傅。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忌惮先帝赐给太傅的那把剑。 言婍觉得那把剑就像是烫手山芋,只是不好将它甩开。 凌玥伸手缠住她的腰,唿吸间再也没有草棚里潮湿发霉的味道,而是言婍身上好闻的香气。 于是她凑得更近。 言婍控制不住地露出笑意,凝视着她睡觉的样子。 桃桃望着两人的互动,忍不住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小月姐姐有太傅关心疼爱了。她就要成为没人要的野草了。 回到京城已是傍晚。 凌玥消失多日,对外都说是卧病于寝宫,为掩人耳目,言婍借着进宫拜见长公主的名义将人送回宫。 长公主等在皇帝寝宫外面,身后跟着秋慧。 凌玥掀开车帘,秋慧过来扶着她下马车。 看到秋慧和姑母在一起,凌玥立即就联想到自己曾经不小心看到的那副不该看的场景,微微红了脸。 众人沉浸在重聚的欢喜当中,自然没空细想,只当凌玥也是在激动。 言婍走下马车后,桃桃也从马车里钻出来。 凌玥主动说道:「她叫桃桃,以后她就是我的妹妹了,我想让她住在宫里。」 长公主等人提前收到言婍的信,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所以并没有太过诧异。 「你愿意留她在宫里作伴,便依你的意思,为她收拾一间宫室出来,安排她住下。」长公主说罢,便走过去,轻抚过凌玥的头髮,嗓音略有哽咽,道,「玥儿受苦了。」 她观凌玥模样,扯开一点自我宽慰的笑意,「倒是比离开时秀美些,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凌玥嘻嘻笑着,哄她开心,玩笑道:「就是嘛,可以娶个皇后回来,替我生个孩子了。」 言婍脸色僵了僵,垂下眼帘。 「方才说过你长大了,这会子又开始说胡话,你倒是说说,怎么让别人为你生个孩子。」长公主凌以熏说话时有意无意地扫过秋慧的脸,意味深长地道,「若是当真可以,不失为一桩极妙的事。」 秋慧也默默低下了头,耳尖微红。 凌玥暗搓搓留意她的反应,心想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姑母肯定没少「欺负」她的贴身女官。 夜色渐染,言婍把小皇帝送回寝宫,便要告退。 凌玥急不可耐地喊住她,道:「太傅可否留下,多陪我一会儿?」 长公主已经离开了,秋慧也在示意下亲自领着桃桃去收拾住所。 凌玥就这样喊住转身欲走的女人,女人面色清冷,如山月映照下的空谷幽兰,离近时,闻到柔和温雅的淡香。 言婍止住脚步,心绪微乱,仅不过因凌玥方才那句无意的玩笑话。 玩笑话却也并非空口胡言,而是颇有事实根据。凌玥确实年岁将近,该将大婚之事提上日程了。 因着身份的特殊,凌玥这个正主不急,也会有很多人替她急。皇嗣延续,国之大事。 不过半月,凌玥便要迎来诞辰,及笄礼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更多关于女帝婚事的议论和谏议。 凌玥若有此心,言婍作为一个外臣,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莫非要拿着那把「镇山河」,甩出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冲上去制止? 「陛下想让臣做什么?」她转身时已安抚好自己的情绪,露出一贯面对凌玥时的柔情。 凌玥不知何时生出来的怪异念头,想要亲近太傅,想要试探太傅容忍的底线。 她一言不发地靠近言婍,目光闪烁。 及至近前,两人只有一掌之隔的距离,几乎快要彼此相贴的时候,她微微仰起自己的脸,慢慢踮起了脚尖,往言婍白玉般莹润的脸颊凑过去。 言婍感到有一瞬间的恍惚,清醒过来的时候,凌玥已经在她右边脸颊轻轻啄了一口,復又站回去,退开几步。 「陛下这是……」 「太傅觉得,我这样算不算是喜欢?」凌玥很认真地问。 言婍有些懵,忽然感觉自己这二十多年好像白活了。她怔怔望着凌玥,「臣不知该如何回答,陛下的心事……应当没有旁人更清楚。」 凌玥困惑道:「这就奇怪了,太傅以前亲过我一次,还说这表示喜欢,现在我也亲回太傅一口,太傅怎么就不知如何作答了。」 第51页 言婍略显诧异地望着她。似乎没想到,时隔多日,她将自己亲吻过她的事情如此坦荡地摆上檯面讨论。也不知该欣喜还是该担忧。 谁知凌玥竟是出其不意地将她一把推到身后的立柱上,抵上她的身体,再一次踮起脚尖,若即若离地蹭着她的鼻尖。 凌玥问:「我想将太傅亲我的那一下讨要回来,可以么?」 言婍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微微诧异过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凌玥没有感觉到对方有恼火的迹象,更是信心大增,试探着将自己的嘴唇贴上她的。 绵软温热的触感,心里稍有些颤慄。 再深入复杂点的,蹬鼻子上脸的小皇帝便不会了。 言婍见她略显木然的动作,忍住笑意,伸手搂住她柔软的腰肢,慢慢拉进怀里,越贴越紧密。 这时候凌玥深深感觉到自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她有点喘不过来气了。 也不知道是言婍搂得太紧,还是自己太慌乱。 言婍不轻不重地在那柔软清甜的唇上咬了一口,然后把人放开。 凌玥连连后退,眼里雾蒙蒙望向对方,瞬息之间又挪开目光,魂不附体般地盯着旁边的花瓶发呆。 言婍摸摸她泛红的小脸,似笑非笑地道:「严格算起来,臣只亲了陛下一次,陛下今日却亲了我两次,所以……」 「我知错了,太傅别生气。」凌玥怂了。 「我是说……」言婍附到她耳畔,压低声音,轻轻柔柔地吹了一道耳旁风,「陛下还欠我一个吻。」 第35章 探病 凌玥脸红归脸红, 却是壮着胆子问道:「那太傅什么时候找我讨要回去?择日不如撞日, 就趁现在好不好?」 言婍没料想她会做如此反应, 挑了下眉,道:「好啊。」 凌玥见她说完就再次靠近过来, 又怂了,嬉笑着躲了过去, 开始装可怜, 「太傅,站久了我腿疼。」 走起路来依旧有些瘸的小皇帝可怜兮兮。 明知是在夸大其辞,但到底受伤未愈是事实, 言婍贴心地俯身靠近,柔声询问:「那就由微臣抱着陛下回床上歇息吧,时辰也不早了。」 她刚一伸手, 凌玥就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凌玥怕痒,边笑边喘息着告饶:「你碰到我的痒痒肉了!哈哈哈……」又是一阵清脆的笑。 言婍怕她当真笑岔了气, 便停了手中动作, 凝神留意她的情况。 凌玥虽止住笑意,但越回想越是窘迫,嘟嘟囔囔地寻了个由头将言婍从殿内推出去。 时候一回想, 心里又有点美滋滋, 她成功亲到太傅,回味那滋味,又软又香又嫩,竟然有点迷恋。 更让她为之振奋的是, 太傅也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 这好比峰迴路转,柳暗花明。 凌玥胆子又肥了一点,觉得太傅的底线貌似远不止于此,甚至还可以再过分一点。 只是言婍终究在她心里还是有些余威的,她也只敢偷偷地心猿意马。 接下来一连几天,言婍日日于百忙之中抽空进宫来探望。 当着宫人的面,凌玥装模做样唤她「太傅」,求教她问题。 屏退了外人,言婍就有种威严不復的感觉,小皇帝望着她的眼神都变了味,时不时要给她一点「意外」,做出一点不守规矩地事情。 如此,言婍自然欣喜。她看穿了凌玥的小心思,故意不点破,任由对方小心翼翼而又沾沾自喜地主动试探。 凌玥的脚伤在御医诊治下很快养好了,终于可以出门。 她和言婍一同前往摄政王府中,看望这位至今还有些虚弱的四叔。 摄政王养伤期间,朝政之事又在一点点转移至凌玥这个皇帝手中。凌玥虽依旧显得生涩,但数日来勤恳努力,唯恐四叔辛苦维持的局面交到自己手中便毁于一旦。 路上提起,凌玥不可抑制地露出愧疚神情:「要是我不跟着四叔一起去禹州就好了,四叔也不会为了护我而受伤。」 言婍望向她,抚慰道:「能够让陛下因此而重视身上的责任,成为一个独当一面的好皇帝,王爷只会感到欣慰,陛下又何须自责呢。」 挫折与磨难使她成长,也是她失去重重保护中形成的天真与单纯,这张脸渐渐懂得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不过言婍深感庆幸的是,凌玥没有将自己隔绝在外,仍旧会在自己面前流露真实情绪。 凌玥若有所思,缓缓说道:「我也知道说这种话无济于事,但总有些忍不住,是不是让太傅失望了?」 言婍主动抬手按住她的肩膀,感慨道:「若是有一天你掩藏起所有真情实感,不再叫我看见你真正的难过和快乐,那才是我感到失望的时候。」 凌玥伸手将她拦腰搂住,感受那纤细柔软的腰身以及好闻的香气,道:「我才捨不得让太傅失望。」 言婍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在趁机撒娇,还是当真有感而发,心里一阵阵发热,忍不住回抱住她,越搂越紧。 马车到达摄政王府门前,王妃带着一对同样容貌出众的儿女,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 凌玥和言婍一同从马车走下的时候,众人跪拜行礼。 凌玥亲自将四叔的妻子,也就是她的婶娘扶起,虔诚道:「我是来看望四叔的,怎么能让婶娘行此大礼。」 四叔的妻子姿容清秀端庄,气质冷冷淡淡,朝凌玥时轻轻浅浅地笑了一笑,并未有过多的惶恐或者怡悦,道:「君臣有别,怎敢废礼。」 第52页 不待凌玥接话,她便转身朝府中走,口中说道:「陛下与太傅途中劳累,还请进府歇息吧。」 凌玥下意识瞧了言婍一眼,似乎在寻求对方的佐证——王妃对她的态度,似乎不仅仅是性情使然,倒像是对她有点意见。 苦于失去过去变动最大的两年里的记忆,凌玥无从探究自己这位婶娘态度变化的缘由,隐隐怀疑婶娘是在责备自己让四叔受重伤。 凌玥被簇拥着走在前方,以至于无法看到婶娘的反应,只能端着架子,往里走。 王府格局大气通透,小处的布景时有巧妙的新意和委婉的温柔,是座很适合生活的漂亮宅邸。 凌玥随口夸赞了几句。 王妃仍是淡淡地笑。 四叔一对儿女,长子已有十四岁,气质沉稳,眼神坚定,偶尔才会露出一点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涩与狡猾。 幼女则是一路上跃跃欲试,想要和凌玥搭上话,看得出来和凌玥玩的不错。 凌玥瞄了几眼王妃的反应,收敛自己逗弄小堂妹的心思。 到了摄政王休息的卧房外,管家却禀报导:「左丞相来访,说是顺路来探望王爷。」 「这倒是巧了。」凌玥嘀咕,脑海里顺势就自动播放起老丞相絮叨的声音。 这里她的身份最高,遇到这事,自然按她的意思来。 王妃和管家望着她,等她的说法。 凌玥道:「很久没见过左相了,怎么能让他老人家白跑一趟。」 府中下人听懂意思,连忙去请。 王妃将两个孩子交託给管家,带着凌玥和言婍一同进了丈夫养伤的房间,而后便自己退了下去。 房中飘散着发苦的药味,环境清幽,桌上笔墨纸砚,墙上挂着画作和长剑。 凌煦放下手中书卷,朝凌玥投来笑意,难掩激动:「能看到陛下平安地回来,真是太好了。」 即便他已经听说了凌玥回来的消息,现在亲眼见到凌玥神采奕奕站在自己面前,依旧庆幸和喜悦。 凌玥看清了他的苍白脸色和消瘦了一圈的身体,有些哽咽,在床边蹲下,揪着一块凌煦的衣角。 她心情复杂,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对比起凌煦,好像她更加痛苦难过。 凌煦轻笑着摇了摇头:「陛下再这样,可就要让太傅看笑话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言婍也露出一点笑意,抬手在凌玥肩头轻握了握,就像来时的路上安慰她那样。 凌玥有点难为情,将自己的手覆在言婍的手背上,与她相叠。 转过脸,朝言婍仰视过去,言婍也正凝眸望向她,神色沉静温柔,满含包容。 随后三人便议起当日遇袭之事。 言婍有些忧心,下意识瞥了一眼凌玥,道:「半路杀出的那群贼人,背后依附同一伙组织,有专门的来源提供物资支持,和上次围猎时的贼人一样。」 凌玥想过这种可能,比如有个很有钱的人看她这个皇帝不爽,所以暗中支持了一堆反叛势力,想要把她从皇位上撸下来,然后自己做皇帝之类的。 听言婍一说,竟然觉得猜测越来越像是真的。 刚起了个头,下人便在房外禀告说是左相到了。 老丞相进入房中,府中静养的老人看起来气色依旧很好,见了凌玥仍是想行君臣大礼。 凌玥在他有所动作之前将他扶住,不让他跪来跪去。 丞相未改其行事作风,开门见山说起正事,道:「老臣恰好有一事想要禀报陛下,原本还准备递道奏疏上去,没想到今日在王府遇上陛下了。」 凌玥心中一凛,以为老丞相要现场催婚,心想她是该拿至今单身的优质青年太傅言婍出来挡枪呢,还是该拿言婍出来挡枪呢。 老丞相一身正气,严肃地道:「陛下可还记得开春时发生的事情?」 凌玥:「应、应该还记得……吧。」开春那一阵子,老丞相三天一道奏疏,半月一次当朝谏言,催小皇帝择选配偶传承血脉,催得相当兇残。 「陛下有所不知,我那小曾孙近日方才无意中提及,他从宫中出来的时候,于静娴夫人居住的宫苑外,看到两名行踪诡异的人,后来掳走他的绑匪里面也有那两人。」 凌玥没想到时隔多日,竟是提起了这件事,她思忖片刻,道:「也就是说,丞相府的小公子失踪并非寻常的绑架勒索,而是撞见围猎时期混入宫中的乱贼。」 「所幸那是一群乌合之众,短视爱财,才让小公子得以救回。」四叔说道。 凌玥察觉出异样,疑问道:「为何说起这个?」这件事不都过去了么,「难道宫中还藏着想要使坏的人?」 四叔摇头,「这倒不是,左相大人应当也是听太傅说了行刺一事的调查结果,想起此事有所关联,所以说了出来。」 凌玥心想这很符合老丞相凡事都要念叨得详细明白的作风,又想到此时某处宅院大概正有一个居心叵测的傢伙不遗余力想要僱人杀害她,她就有点儿胆寒。 四叔这时候支着上半身作势要起来,凌玥打算去扶,却看见他朝自己摆了摆手,勉强靠在床头,道:「现在臣想请陛下看一样东西,希望陛下看过之后,暂且不要发火。」 凌玥觉得气氛好像忽然变得有些凝重,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只见对方打开放在床头的一个小木匣子,从里面拿出装订整齐的书册,递到她手上。 第53页 凌玥下意识地瞧了瞧言婍的反应,没见她有异样,便伸手接过。 翻开来看了看,是一本帐册,详细记录着每笔资金来往去向。 第36章 猜度 凌煦说道:「臣在梨州置办过几家铺子, 每月进帐还算可观。陛下手中拿着的, 便是近半年来汇总的帐本。」 「看帐本?」凌玥嘀咕着, 「这个我可不太擅长。」 明知气氛有异,她还是试图摆出轻松姿态。 翻看帐本的期间, 她留意到在场四人当中,貌似只有她是稀里煳涂。 这种感觉令她生出些许焦灼, 忐忑地看向凌煦:「四叔给我看的这东西, 和行刺之事有关?我瞧来瞧去,这些不都是您名下几处庄子里的寻常走帐么?」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几家商铺都来自梨州。其次几笔较大款项的去向指向京城一带的数家客栈或铁匠铺或成衣铺, 庄铺名字写得清清楚楚,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京中显贵们在各地置办自己的庄子和商铺,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梨州又是富庶之地,先皇后元氏, 即凌玥早逝的生母便出身于此。 只是四叔在梨州置办的铺子, 和刺客又有什么关系? 「陛下还记得我说过,开春以来数次动乱,贼人所依附的组织都有来自同一处的物料、钱财与消息的支持吧?」凌煦轻声说道。 凌玥呆看着那帐本, 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四叔是说他们所得的支持都来自你在梨州的这几个商铺?不是,倘若如此四叔又怎么会亲口对我说出来?」她茫然四顾,下意识地抓住言婍的手,仿佛这样才感到安稳, 她将帐册拿给言婍看,「你也觉得这是真的么,四叔说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言婍却很平稳地反握住她的手,「陛下觉得不可信,那便听听王爷接下来的说法吧。」 凌玥转脸看向四叔,见到对方脸上复杂神色,越发觉得诡异。 深吸一口气后,她笃定地开口说道:「四叔要是怕我因此而猜忌,这大可不必。帐本的事情,到底有什么隐情,还请四叔详述。」 凌煦也没想到,一向风风火火肆意妄为的小皇帝,会在听完刚才那些话之后,表现得如此清醒淡定,而不是恼怒地指着他的鼻子,不管不顾地责备他的背叛。 他凝视凌玥的眼睛,道:「若是臣说,那几家暗中支持乱贼的店铺里混入梨州元氏的奸细,陛下会相信么?」 凌玥怔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其中含义。 「为免打草惊蛇,那几名元氏安插的奸细我并没有除掉,陛下可以多留意一番最近京城那几处与之有所往来的酒楼店铺。」过长时间的交谈消耗了凌煦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少许精力,此刻一张俊朗的脸又褪去残存血色,奄奄一息地靠在床头,「此事关系重大,陛下慎重,确认清楚以前,臣就在府中,不离开半步,听由陛下处置。」 凌玥站在温暖的屋子里,却没来由地觉得冷,冷中带着微微的恼怒,甚至连自己也分不清到底冷意多一点,还是怒意更多一些。 梨州元氏自先帝时起,便是圣宠不断,如今由先皇后的胞弟执掌家业,成为梨州一顶一的豪门望族,论起世家实力,怕是只有太傅出身的青州言氏可与其一较高下。 现在四叔说梨州元氏借他之名,暗中支持了一堆力图刺杀皇帝的乱党?成功的话,便能除掉皇帝,即便失败暴露,也能嫁祸给当朝摄政王一个反叛的罪名。 那可是亲舅舅啊。 …… 足足又过了半个时辰,几人才从密谈中结束,走出房外。 府中管家来请,说王妃已在园中备好膳食,邀三人一同用膳。 老丞相急着回家抱小曾孙,匆匆告别。 凌玥和言婍跟随管家一同来到后花园,园中一面湖泊,十分清幽。 湖面横跨一座水榭,微风拂过,亭中帘幔飘摇,传来王妃两个孩子笑闹的声音。 将近立夏,午间的风温暖湿润,凌玥看到王妃着一身水绿长衫,从神色到打扮皆是素淡,由帘幔中款款走出,朝她俯身行礼。 凌玥又去扶了一次,开口时也如同被感染了一般,嗓音都轻柔了几分:「婶娘不必多礼。」 王妃领着二人去往席间落座。 王妃的小女儿终于找到机会,来到凌玥身边,笑得灿烂可爱,脆生生喊了一句「堂姐」。 凌玥喜滋滋地要答应,王妃已经将自家小女儿从凌玥身边拉过去,训道:「这是皇帝,怎能由你乱喊。」 凌玥讪讪笑着:「她喊得也没错,我确是她的堂姐。」 王妃不置可否,亲自给她斟酒,「君是君,臣是臣,夫君也只是暂代几年国事,王府上下还是分得清自己的身份的。」 凌玥只得点头。 王妃不论说话或是动作,脸上神色都有种刻意为之的疏离,和她本人的气质有种微妙不同。 凌玥早就觉得氛围有些古怪,呆的时间越长,越感到可疑。 她朝言婍投去询问的眼神,言婍像是能看懂她的沉默,轻轻摇了下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她寻求安慰一般,从桌下偷偷拉住言婍的手,晃了晃。 「陛下不喜饮酒?」王妃虽疏离冷淡,但在礼数不留过失,见凌玥那杯酒迟迟未动,又张罗着为她换来果酒。 凌玥推让着:「不用,这样就很好。」 第54页 话音刚落王妃已经端起另一壶果酒,朝她身边走来。 移动间,那甘醇甜香的液体堪堪经由王妃的手这么一哆嗦,悉数洒在凌玥的半边衣袖上。 凌玥:「……」 王妃跪下请罪。 凌玥在心里幽幽嘆了口气,然后命对方起来。 王妃面露难色,并未立刻起身。 凌玥故作坦然地笑道:「多大点事,婶娘的反应差点让我以为自己脾气差得不得了,我去换身干净衣裳便是,婶娘若不嫌弃,借我身衣裳可好?」 对方蹙了蹙眉,不甚理解,还是依着她的意思起身。 言婍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小皇帝毅然决然地跟着王妃朝花园外走去,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留下她一人和对面两个孩子干瞪眼。 卧房里。 王妃命人取来干净合身的衣服,留下两名婢女,便要和凌玥告退。 凌玥却在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喊道:「朕想让王妃亲自伺候更衣。」 王妃顿住脚步,略显诧异地望着她。 「婶娘不愿意?」凌玥的口吻颇有仗势欺人的味道,还吊儿郎当沖对方挑了下眉。 王妃带着惊疑,留了下来。 凌玥又补充道:「朕想要婶娘单独待一会儿。」 王妃心想小皇帝虽有顽劣之名,到底这两年安生了不少,总不至于顽劣到她的头上。 一个小傢伙而已,即便她对这个小傢伙的确颇有微词,可无凭无据,又能怎么样。 僕人们很有眼色地离开后,房间里只剩她二人。 她走到凌玥身边,正要去解对方衣带,却被制止。 「陛下不是说……」 「本来是想着让婶娘帮我换衣裳的……」凌玥的话半真半假,定定望着她,而后缓缓道,「现在忽然又想和婶娘说些体己话。」 「体已话?」 王妃当真是愣住了,她和皇帝虽无深仇大恨,但绝没有到说体己话的地步。 凌玥实在憋得难受,问出疑惑很久的话:「婶娘是不是怪我连累四叔,令他至今重伤未愈?」 毕竟一点头,就承认自己看皇帝不爽了,王妃抿着唇,默然不语。 凌玥也知道自己问得太直白,但不直白的话,这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于是只能更直白一点地解释道:「我既然都将婶娘单独留下来了,就绝不会故意在此事上找婶娘的麻烦,我只是想让婶娘知道,四叔于我而言不止是能臣,而是我在这世间为数不多的亲人,我不想让婶娘以为我是为求自保、随时能弃家人于不顾的傢伙,四叔的伤我有过错,我不会狡辩。但是也请婶娘放心,我绝不会忘恩负义。」 王妃望着她毫不掩饰的真诚模样,有些愕然,为自己此前的遮遮掩掩阴阳怪气感到有些羞愧,思绪万千,嘆道:「我没有怪过陛下连累夫君,也没有挟恩图报的不耻心思……只是忍不住为王爷感到不平。」 凌玥静等她往下诉说,心中起伏不定,想着自己何时做过亏待当朝摄政王的事情。照理说,四叔是摄政王,那就是谁也比不过的高高在上的存在,貌似她想亏待也亏待不了,哪里还有不平的事情? 「居心叵测的人占了王爷如今这位置自然是燃起雄心壮志,跃跃欲试,或事成之后取皇位而代之,或兵败身死。」 王妃喘息的时候微微颤抖,不知是因自己说的话太过大逆不道而恐惧,还是仍旧为自己的丈夫感到不忿,她再一次深吸一口气,望向凌玥,继续道:「古往今来,身处这一位置的人都难有好下场。」 凌玥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只是这次从四叔最亲近的人口中说出来,她忍不住感到心上勐地压上来一块巨大的石头,令她惴惴不安,某种情绪阻挡她继续畅快轻松地唿吸。 「陛下如若当真看重王爷,就不该将他置于这般境地,整整两年,引人猜度,手段强横些,便有些说他沾沾自喜忘了尊卑,定是迟早要做乱臣贼子;温和纵容些,便又有人说他在位渎职,图谋不轨,意欲将凌氏江山毁于一空。好比这次,陛下在禹州遇袭,又好比上次围猎半路遇到伏击,多少人在私下里猜疑,这一切皆是出自王爷之手,即便负伤,也是精心上演的一齣戏。」 王妃说到动情处,出于对丈夫的心疼和理解而强忍着喉间的哽咽,「陛下说得没错,我的确对你有所不满,要打要杀,我都受着,只求不要将我说的这些话传到王爷耳中,他一直不想听我说这些,更不会同意让我在陛下面前说这些。」 凌玥望着对方激动的神色,陷入片刻的失语,眨巴着黑亮的眼睛,还没从刚才那带着控诉的诉说中回味过来。 王妃低着头,自知方才有些冲动,不知是否会给丈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暗暗有些懊恼。 良久之后,只听耳边传来小皇帝轻飘飘的声音道:「婶娘的话我记下了,我要和婶娘说的,也已经说了,现在就请婶娘离开吧,我要换衣服了。」 她错愕抬头,便看到凌玥脸上表情和语气一致地淡定,虽仍有不安,还是依言退下。 凌玥心不在焉地换好衣裳,匆匆走出房间,然后和言婍一同离开。 路上言婍的目光绕着她周身上下飘来飘去,偏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打量。 凌玥见她一路上欲言又止,原本打算主动开口询问,见她的脸越来越沉,一副郁闷的样子,决定先缓一缓。 第55页 不清楚言婍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之前,凌玥决定闭口不言,以防主动撞到枪口上。 于是言婍郁闷了一路,快到言府的时候,凌玥小心翼翼提醒了下:「太傅,快到你家了,咱们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 那怎么行! 言婍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弄清楚呢,面对凌玥无辜而又茫然的模样,她发现自己较劲较了一路,其实对方根本就不在状况中。 她停止了这没有意义的对峙,直接问道:「陛下方才在王府,换衣服的时候,为何与王妃一起待了那么久?」 凌玥难以置信望向她:「太傅这一路,原来就是在想这个?」 言婍被她坦荡荡的语气一问,反倒觉得自己在对比之下敏感脆弱,破天荒地露出一点侷促神情。 凌玥瞧出一点门道,偷偷地笑,在她抬眼看过来时,迅速将笑意憋回去,郑重而又详细地将自己和王妃间的谈话复述给她听。 一边说,一边趁机抓住了言婍的手,说完后嘿嘿地笑问道:「现在放心了么?」 言婍确实是放心了。面上还是故作迷惑地反问:「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你难道不是不放心,我和王妃走得太亲近,从而冷落了你么?」 凌玥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现如今真是越来越厚脸皮了,竟然连太傅也敢轻言戏弄。 可转眼一瞧,太傅那三分诧异三分羞赧三分恼怒的模样,是真的有趣啊。 看得她只想再继续作死,继续蹬鼻子上脸。 第37章 拜贺 蹬鼻子上脸的小皇帝一不做二不休, 迅速在言婍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然后若无其事地坐回去, 挺直腰板盯着随马车移动不停晃动的布帘子。 言婍的笑意收不住, 从妩媚多情的眼眸中溢出。 「陛下为了让我放心,竟是打算把自己整个人都送上来?」她握紧了凌玥的手, 还有意调戏一般,曲起食指, 在那柔软掌心轻轻拨弄。 「没、没有, 还没有。」凌玥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乱答些什么,端坐的姿势更加标准,透出一种僵硬和紧张。 她不过用余光瞥了一眼, 就瞧见言婍脸上饶有兴味的笑,颇觉不自在,忽然觉得怪难为情的。 亲的时候明明英勇无畏的很。好像都做好了面对太傅发怒的准备。 谁能知道太傅对她笑意温柔的时候, 她却又鬼使神差地犯怂了。 这又什么可怂的? 凌玥连自己都开始恼自己,这点出息, 活该一直瞧见言婍就像老鼠见到猫。 言婍见她如此, 心里那点不悦并没有散去,抓准机会开始夹带私货地教导起来:「陛下以后不要这样大意了,虽说那是摄政王的府邸, 但也不可总是屏退所有侍从护卫, 陛下身边没有保护的人,我会担心陛下的安危。」 凌玥立即点头,相当地郑重严肃,差点要举头三尺对神明发誓, 「我保证以为不这样了。」眼珠子滴熘熘转了一圈又变了脸色,狡猾地问:「所以太傅真的只是因为这个才不高兴?」 言婍要笑不笑地瞥了她一眼,「陛下不满意这个解释?」 「还行,还行。」 凌玥把自己缩成一团,感受到来自对面的低气压。说得好好的,怎么感觉气氛又开始不对劲? 言婍脸上本来还有点笑意,听她说完那句话,就开始飘来阴云挡住暖阳,毫无预兆地生出一点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少数人不介怀感情中的开放关系,然而言婍在感情这方面是不折不扣的大多数,对爱上的人有着独占欲,希望对方独属于自己,更变态一点的时候,会恶狠狠地想着最好对方永远都只对自己笑,和自己说话,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以前也就罢了,凌玥那就是个傻孩子,再旖旎婉转的心意投射到她身上,都能被原封不动地反射回来,在爱情这方面接近麻木不仁。可眼见着傻孩子最近渐渐醒悟过来,撩拨起人来一套一套的,稚嫩是稚嫩,架不住效果奇好。言婍又是雀跃又是烦恼,见她对哪个姑娘小伙儿亲热点,都要提起十二万分的戒备心,生怕她撩拨到旁人头上去。 等去了王府,言婍就眼睁睁望着凌玥的眼神驻留在王妃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后竟然还意味深长地拉着王妃一起「双宿双飞」了。 客观来讲,没有人能否则王妃的魅力。那种魅力不因她的身份、地位或者有几对儿女而转移,那是一种由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吸引力。 言婍一边鄙夷着自己的想法多荒诞,一边控制不住地想把凌玥快要粘在王妃身上的目光狠狠扯掉。 凌玥感受到马车内微妙的氛围好像一触即燃,小心谨慎地往角落里挤了挤,离目光不善的太傅距离远一些。 她用手指勾着衣服上的带子转来转去,藉此转移注意力,埋头盯着自己在光滑细腻的布料间晃动的手指。 接着就感觉头顶上方投过来一小片阴影。 凌玥疑惑了一下,抬头。 正对上言婍的目光。 不知什么时候,言婍也靠近过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也不知道打量了多久。 凌玥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经验告诉她,这种气氛不对劲的时候,笑就对了。 言婍盯着她傻乐的脸,问:「好玩儿吗?」 凌玥看看她,又看看那根被自己的手指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衣带,点头回答道:「好玩儿啊。」 第56页 多么得理所当然。 简直让言婍一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将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 于是两人对峙着,近在咫尺,谁都不说话。 凌玥最后败下阵来,颓丧地道:「好吧,你骂我吧,但是骂完记得哄哄我,我很好脾气的,只要你骂得不是特别……」 剩下的话被言婍的吻堵住,唇舌纠缠间消散得干干净净。 凌玥选了个好位置,马车的角落成了一个天然的囚笼,将她困在言婍怀里,往后退是马车硬邦邦的车身,往前是言婍软软香香的怀抱。 几乎只花了两秒钟,凌玥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轻重缓急,调整一下姿势,伸手就要回抱住言婍,将这个大便宜现场占回来。 言婍以为她要挣扎,一把将她的手按住,禁锢在身后,带着些警告的意味开口:「」 凌玥发出含煳不清的一段声音,然后很明智地安静下来,乖巧顺从地不像话。 既然不用主动也能享受太傅的投怀送抱,那就安心享受好了。 言婍感觉到她的顺从,那口堵在心口的郁气渐渐喘顺了,然而被她堵在角落里的小皇帝,唿吸却是越来越艰难。 在凌玥感觉自己快要断气的时候,言婍停住这个漫长的亲吻。 却没有离开。 唇瓣仍是离得极近,若即若离,鼻尖抵着鼻尖。唿吸交缠间带出暧昧的余韵。 唿出来的气体扫过凌玥的脸。 静谧的空气里,凌玥笑了一声。听着还挺开心。 自认为自己刚强吻完人的言婍愣了下神,手掌依旧维持从后面托住她脑袋的姿势,白皙的手指浅浅地埋在她乌黑的发间,从她眼前退开一点距离。 凌玥被亲得一双眼睛都雾蒙蒙的,从中透出灼灼的光彩,担心旁人听去了似的,小声说道:「我猜对了,你才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一路上沉着脸的。」 声音虽然,语气却比什么时候都笃定,此时眼看言婍变了脸色还是有恃无恐,继续说道:「从王府开始,不对,从我换完衣服出来开始,太傅看起来就有些不开心,方才我差点就信了你的解释,以为你只是在担忧我落单后遭遇不测,不该莽撞地屏退侍从,和王妃独处。」 「难道不是么?」言婍反问。 「那你刚刚为什么又气沖沖地把我堵在这里亲个不停?」凌玥将厚脸皮发扬到一定境界,「太傅有多忠诚贤德,竟然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表现你对皇帝的关心?」 言婍听出她言语中没有真正发难的意思,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苦恼道:「那怎么办?陛下想好要怎么治臣的罪了吗?微臣刚刚可是胆大包天,欺君犯上呢。」 凌玥鼓起一侧脸颊,感觉自己威严全无——虽然威严这东西见仁见智,在此之前她也不一定有过。 为了找回自己的颜面,她扬起下巴,做出无奈的样子,幽幽嘆了一口气:「朕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有继续宠着太傅。」 言婍早该想到的,依照凌玥的性子,纵容下去,只会朝着这个奇怪的方向发展。一旦试探出对方态度并无敌意,小傢伙就能撒欢打滚耍无赖全都轮着来一遍。 凌玥还沉浸在给自己临时构造出的人设里无法自拔,抓着言婍葱白修长的手指摸摸揉揉,口中问道:「朕的回答,太傅还满意么?」 言婍只想把她按住再亲一遍,让她没心思像现在这样自以为威武霸气地装腔作势。 思考不过两秒,就雷厉风行地付诸行动。 半个月后,言婍收到青州来信,信中提及生母病重。 次日,言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玉阶之上的皇帝告假,请求回青州侍奉病中母亲,床前尽孝。 凌玥在人前,皇帝当得已经有模有样,关怀太傅几句,便准了她的请求。 摄政王依旧闭门不出,对外说是养伤,凌玥从回宫后切身体会了一把身为皇帝的劳碌,如今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玩闹,认真对待起来的样子,好像也没那么令人不放心,又有能力出众的忠臣从旁辅佐,朝中看起来倒是风平浪静。 皇帝收了性子,开始勤勉向上,几个像左丞相那样时常忧国忧民的老臣恨不得振臂欢唿,都说从前小皇帝能闹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纯属是闲出来的。 凌玥表示不想说话。 光是看各种写得洋洋洒洒其实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的奏摺,就已经让她头皮发麻。 何况言婍还要回青州。 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面。 退朝时凌玥将她单独留下来,早朝议事时的气势消散了一大半,委屈巴巴地问:「你一定要亲自去吗?」 言婍望着凌玥一身尊贵的华袍端坐在上方的少女,压下心头复杂情绪,状若轻松地道:「那是臣的故乡,陛下其实不必担心。」 凌玥嘆了一口气,想耍耍无赖表达一下自己同样烦乱复杂的心情,可一瞥见身上这威严端庄的属于皇帝的礼服,以及头上传来的冠冕的重量,就有点不好意思。 终归是处境不同了。 紧接着言婍就眼睁睁望着她的小皇帝站起来,踩着玉阶一步步走下来,来到她跟前,站定。 四目相对。 言婍想说点什么临别感言,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不能轻松地发出声音。 凌玥还是比她矮上一些,不过又好像已经追上来一些了,望着她的时候,微微仰着脸。 第57页 言婍笑了笑,组织着措辞,想像往常那样,对她交待些话,前朝的,宫内的,情感上的,方方面面。 这样全都叮嘱一遍,好像才安心。 她想,凌玥应该也需要她接下来带着哄劝和宠溺意味的叮嘱。 凌玥却只是张开手臂,灿烂地笑:「太傅,来,抱一下。」 没等言婍有所动作,她就抱了过来。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抱上去,双手绕到背后,拍了三下背,然后轻声说道:「一路顺风。」 言婍忽然觉得自己那一肚子乱七八糟的絮叨也是多余。 凌玥说完,就从她身边退开,继续望着她,威风凛凛地扬言:「你回来之前,朕绝对不会给别的小妖精一个眼神,保证心里只装着朕的太傅一个人。」 言婍捏了下她的脸颊,手感绵软,问道:「我是不是要跪下谢恩?」 凌玥把脸往她跟前凑,邀请道:「你亲我一下吧。」 言婍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二话不说就转身走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动摇。 此次青州一行,侍奉病重母亲是幌子,其实别有它意。 言婍为官,少年时意气风发,觉得耀武扬威的感觉很不错,后来也不过是在其位尽其责,要说什么达则兼济天下,她是不敢承认自己有这么高尚的思想的。 言婍离京第二日。 议事殿上,某臣子状告摄政王凌煦有谋逆之心,拿了凌煦资助乱贼的证据,又带上来几个管帐的先生,另外论证说皇帝几次遇袭,不论围猎还是赈灾,都是由摄政王一手承办,进一步证明他以权利之便勾结乱贼,里应外合,企图取皇帝而代之。 凌玥冷着脸听完,神色间一片平静,叫人看不出这个曾经还很稚嫩的小皇帝现如今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于是气氛更加诡异。 凌玥沉默,心想这走势果然和商议时说的差不多。 等空气快要凝结成一根根的冰锥刺穿人心的时候,出声打破这折磨众人的沉寂,说道:「朕决定好如何处置之前,将王府重重把守起来,没有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命令就这么传下去。 一时间,庞大的禁军队伍穿过半个京城,将曾经的摄政王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府中人人自危。 有人嘴上不敢说,心里却是大胆地猜测着,其实摄政王谋逆到底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小皇帝这举动,明明就是要收权了。 歷来幼帝亲政收权,都是一场腥风血雨,要么对外腥风血雨,兵刃相接开疆扩土,建造丰功伟业,树立毋庸置疑的权威,要么对内腥风血雨,踩在权臣的尸体上,用死去的人的不堪反衬出自己的正确和伟岸。 小皇帝出手决绝狠辣,当真叫众人看傻了眼。 有了这样的认知,暂时谁也不敢有作乱的心思,生怕成为幼帝亲政道路上的垫脚石,落个身败名裂的结局。 又过了半个月,皇帝诞辰。 亲政后的第一个诞辰。 正是众臣表忠心的好时候。 凌玥掐着手指算,太傅都走了一个月了,不开心。连书信往来都很少,一来路途遥远,传来传去的实在多有不便,二来是怕横生枝节。 正想着,殿外有宫人来报,呈上了从梨州传来的奏疏。 奏疏是凌玥的舅父元淮送来京城的,说是抱病在身,不便前来替她庆贺诞辰,恐将晦气传染给她,只能令家中小儿代替自己前来。 凌玥想过元淮大概不会来,毕竟查探到的消息处处昭示其狼子野心,密谋多年,眼下幼帝亲政不久,摄政王被幽禁府中,青州言氏忧心于主母病重,朝中势力松散,是难得的好时机。 元淮等了这么久,又怎么会在这紧要关头将自己送到对手身边,以身犯险。 最后凌玥等来了元家的二公子,一个胆怯懦弱、好象一阵风都能吹倒的青年。 这是她的表兄,也是她舅父的一枚弃子。 弃子摇曳着来到殿中,朝她行礼:「家父抱病,恐将病气传染给陛下,唐突陛下,托小人前来拜贺。」 说话中规中矩,凌玥也没指望在对方身上抓住什么把柄,表面上关心了几句元淮,就摆摆手叫他下去。 宴席时间是晚上,宫殿里觥筹交错,辉煌热闹。 然后就闹了刺客。 凌玥亲眼瞧着元家二公子和他身边的随从袖中亮出白刃,在她命令他们退下的时候,将锋利剑刃对准她,势不可挡地扑过来。 殿中一片惊唿。 病怏怏的元家二公子忽然就脱胎换骨一样,眼神凌厉,出手狠厉,口中喝道:「小皇帝拿命来!」 凌玥不慌不忙地往旁边闪过,心想这是刺杀界的规矩还是怎么着,动手前一定要喊一句么…… 她没做完那个闪躲的动作,提前埋伏在殿内的宫卫已经从帘幔和屏风后一跃而出,将她团团保护在中间。 「元家二公子」等人迅速落网。 凌玥望着被按在地上的几人,什么也没说,使了个眼色,几人被堵住嘴,带离殿内。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诞辰一过,兵部和大理寺忙着查明宴席上的刺客来歷。 凌玥装腔作势地去信利州,询问元家情况,信中说道:「入京之人查明并非元家二公子,不知是否路上遭遇不测,被贼人冒名顶替,混入宫中行刺杀之事。」 第58页 回头元淮就痛不欲生地说:「犬子的确踪迹全无了,想来定是半路已经遭遇不测。臣备伤心欲绝,病重之躯不堪打击。」 至于到底伤不伤心,也看不出来,反正从信中所写看来,是挺伤心的,写信的先生文采斐然,看得凌玥都差点要抹眼泪了。 于是她力邀舅父前来京城养病,说要替他寻最好的大夫,换个环境,换个心情,顺便还能前来亲身参与找出杀害他亲生孩子的兇手的过程。 一堆理由列得满满两页纸,快马加鞭送往梨州元淮的手中。 元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青州与梨州接壤,又占据梨州通往京城的一条主道,言家夫妇恩爱,只等青州言家那位夫人病逝,趁言家囿于丧偶丧母之痛,一举攻占,夺得这天然屏障之地,以此为据,进可攻,退可守。问鼎中原改朝换代近在眼前。 乳臭未干的小皇帝这时候邀他去京城,他自然想方设法拖延。 摄政王被幽禁,使他以为自己一直以来的私下行动滴水不漏,所以还并未察觉异常。 午后,凌玥坐在四叔一家人中间,正在发呆。 她今天过来,外人对她的目的有各种猜测,比如过来赐死,又比如过来炫耀自己如今的成就,等等。 凌玥被坐在对面的王妃看得有点慌张,干笑道:「婶娘,你莫急,再等等你们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小堂妹天真地问:「为什么要出去?现在每天都可以和爹爹还有娘亲在一起,爹爹再也不用每天忙来忙去总见不到面了,我喜欢现在的生活,娘亲你说是吗?」 王妃没表态。她到底是不能全然信任凌玥,总担心凌玥这次会趁机将自己的丈夫一起给治了。 凌玥被这母女二人的态度弄得更是不知从何说起,好像怎么说都洗不清身上嫌疑。信任这种事情,考验的是人心,不信的人,铁证如山面前,依旧能给自己的心找到藉口。 「带着孩子去歇息吧。」凌煦开口,为二人腾出清静的地方。 凌玥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这才说道:「我担心太傅,如若舅父肯乖乖来京城,不掀起这场风浪就好了。再这样下去,不论谁先动手,我都怕太傅会从中受伤。」 凌煦笑出声,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发生了什么,你以前不是最怕太傅,恨不得绕着她走,怎么现在对她如此牵肠挂肚?倒比新婚夫妇还要腻歪起来。」 他的伤已经养好了,打趣起凌玥也很不客气,这些天表面上一副被幽禁的悽苦惨状,私下里没少给凌玥的种种决定把关,出主意总比凡事亲力亲为操心一切要轻松很多,气色越来越好,凌玥想着可能也有与家人呆在一起心情愉悦的原因,她这才来了多久,就见了好几回笑脸。 只是即便这样,也不能任由他取笑了去,便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就是娶了太傅又如何,以前害怕,那是因为不了解,不知道,现在了解了,知道了,我就不怕她了。想想还觉得以前我定是被恐惧蒙蔽了双眼,不知道太傅有多好,错过那么多时间。」 凌煦听得微微一怔,顺势想起长公主。关于这个亲妹妹,歷来行事张扬,所以很容易瞧出异常的地方,她和凌玥边上那位贴身女官的事,终归瞒不过凌煦的眼睛,那次凌煦一问,长公主干脆就承认了,且伴随一句相当嚣张的反问:「有问题吗?」 现在看凌玥这个语气和神情,就颇有她那长公主姑母的嚣张风范…… 凌煦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望着自家侄女半响,没有说出一句话。 凌玥好奇,问他:「四叔你是在考虑我的提议么?」 四叔:「什么提议?」 「就是等元家的事情一完,我就娶了太傅的提议啊。」 凌玥说得太自然,太坦荡,以至于她的四叔的思维迅速打了个转,将她的言辞划分到玩笑话这一类。 「这话你要是敢亲自到太傅面前去问,那我什么意见也没有啊。」四叔来了个自以为非常漂亮的回击,认为这下可以让满嘴大话的凌玥吃一回瘪。 哪知道凌玥思考过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恍然道:「是啊,这个问题我应该问她的意见啊,关四叔什么事。」 凌煦心道你就继续硬撑,我倒要看看太傅听完会不会拔剑。 第38章 见面 去往梨州的书信拖延多日没有回音。 与此同时梨州一带暗潮涌动, 蓄势待发。 随之, 京中去了一道圣旨, 这一回写在圣旨上的字明明白白,去掉华丽的修饰和虚伪的温情, 强召元淮入宫觐见皇帝。 皇帝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元氏发号施令, 起兵在即。 是夜, 住处却被团团包围,不声不响潜入城内的一队精兵控制住元淮等为首之人,各要道屯兵的将领也被不知何时混入其中的言氏暗卫手起刀落。 反抗之势如同彻底沉寂前的迴光返照, 来得异常兇勐和决绝,拼着最后一点气力燃尽所有。 梨州城乱了一个晚上,刀光剑影。 第二天清早的太阳照耀大地, 一切归于平静,树头上传来清脆的鸟鸣。 京城也不比梨州安逸, 光是清理元家在京城的内应, 就闹得鸡飞狗跳。 然后就是替摄政王正名。 这些都做完后,凌玥开始专心而又焦虑地等待着押送元淮的队伍来京。她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言婍的来信了。 第59页 等了一日又一日,却等来消息, 说是言婍负伤, 不便赶路,只要在青州多留几日。还伴随着言婍亲笔写就的告病奏疏。 「这还得了?你们是怎么保护她的?!」凌玥情急,怒意明显。 元氏反叛一事闹得动静很大。盛宠在身的外戚谋逆,很多人诧异惊错。皇帝从头到尾不慌不忙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最后稳稳噹噹将亲舅父收入网中,这才是最令人惊嘆的。 凌玥如今颇有一点不恶而严的气势,刚有发火的迹象,殿内宫人就齐刷刷跪了一地。 那负责送信的人心中暗暗叫苦,趴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凌玥脑海里已经想像出无数种太傅受伤难过的模样,感觉自己身上也到处都开始泛着疼。 丢下殿内众人,她急匆匆地离开。 元淮已经从梨州押来京城,凌玥对这位只有几面之缘的舅父无印象,就算有那么一点血缘上的感情,也被对方谋逆篡位的举动消磨没了。 然后是论功行赏。言婍自然是无与伦比的头一份,没有她在青州谋划,元家的起兵不可能直接被扼杀在开局。 可言婍归期未定,论功行赏的事只能再往后推推。 处置完叛党后,又过了两日,言婍还是没有回来。 凌玥快要等不及了。言婍在信中语焉不详,只说自己受了伤,可到底伤在哪儿,伤得重不重,还有几日才能回,全都没有说明,这让凌玥惊慌不安。 在一个晴天的破晓时分,她踏上去青州的路途。 行动自然是在掩人耳目之下进行的,对外只说皇帝抱恙。 依水路顺流而下,不作停留的话,最多只需两日。 凌玥出现在青州言家大门外,从马车上下来,摸了摸门口那两座石雕麒麟,想沾沾言家闻名天下的才气。 门房大爷打了个呵欠,嘴还没合上,余光就瞥见有个绿衣的少女在偷摸家门口的石雕。 这怎么能随便说摸就摸。 「这是你能摸的吗?摸之前洗手了吗?它答应让你摸了吗?」 大爷发出三连问,将凌玥问得呆在当场,不确定地反问:「是要给钱才能摸吗?」 贴身护卫打扮成的车夫警觉起来,做好忠心护主的准备。 门房大爷上下打量这个锦衣华袍、精緻漂亮的少女,唾弃道:「年纪轻轻就掉进钱眼里了,庸俗!」 凌玥自动过滤这句吐槽,仰脸打量言婍长大的地方,从外面看起来,这是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宅院,周正,端方,很难让人将其与豪门望族联繫到一起。 最后她的视线回到言家的门房身上。 对方也望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少女。家中没有仗势欺人的习惯,只得出声问:「看什么呢?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是找人找错地方了还是不认识路啊?」 凌玥不确定地朝身边的护卫看了一眼,护卫连忙向她确认道:「就是这里,没有错。」 言婍为一场推脱不掉的宴席感到有些烦乱,寻到机会离开后院的父母兄妹,来前院清静清静。 刚过了垂花门,就听到门房程伯扯着大嗓门在喊:「你骗谁呢,我们家二小姐没你这么个朋友,扯淡呢这不是,从京城来的就是我们二小姐的朋友,那住在青州的岂不是人人都是我们二小姐的亲人……」 言婍从门后一看,浑身一震,抬脚就要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凌玥眼尖地发现了她的背影,雀跃地向她招手:「太傅!看我!我找你来啦!」 看到言婍完好无损,凌玥大喜过望,来不及思考更多。 言婍转过身,走出去,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程伯若有所觉,道:「二小姐,原来这位真的是你的朋……」 「友」字没问完,只见他家二小姐朝那少女行了个大礼。 「参见陛下。」 言婍垂眸,轻声开口,作势要跪下。 凌玥握住她双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疑问道:「太傅身体大好了?我放心不下,所以亲自来瞧瞧。」 言婍面色一僵,有些不自在,「原本就是一点小伤,不值当陛下亲自跑一趟,打算明日启程返京,劳陛下挂念。」 凌玥觉得奇怪,好像许久不见,言婍对她的态度生分了些,藏着她不知道的事情。 「太傅不请我进去么?」她轻笑着靠近过去,带着几分外人不易察觉的亲昵。 言婍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将凌玥迎入院内。 那刚刚激情吐槽过凌玥的门房大伯等人走远了仍是陷在惊愕中没有回过神,他刚刚貌似把亲自来青州接二小姐回京的皇帝陛下给骂了,也不知道这条命还能留到什么时候。 言家同样陷入惶乱,小皇帝说来就来,一声招唿不打,他们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反倒是小皇帝,此刻正在热热闹闹地招唿人搬礼物,从马车搬下来,堆了厅里满满一桌子。 小皇帝展示完自己带来的上门礼物,不忘谦虚笑道:「初次登门拜访,一点小心意。」 实在叫人忐忑。又或者说是受宠若惊。 言婍的父亲言征,情真意切地谢恩:「我言家何德何能,蒙受陛下如此恩宠。」 凌玥十分地不贊同:「此次能阻止元家徒生祸端,太傅一家功不可没,再大的赏赐和恩宠也担得。」 言征咧嘴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朝女儿望了一眼。 第60页 他思量得远不止如此,隔壁元家的尸体还热乎着,他可不想言氏一族恃宠而骄变成第二个元氏。 有时候太受宠也不全是好事,比如眼下,好端端的,皇帝说来就来,还说是来看望自家女儿的——谁不知道自家女儿两年前差点当朝把小皇帝给砍了! 小皇帝怎么可能亲自来探望? 难道是进化成老狐狸,藉机施加宠信,让他们言家成为天下人的活靶子,俗称捧杀? 可是小皇帝来的时候都没有声张,谁也不知道他言家来了个皇帝啊。 这和他想的又有点不一样。 言征只得谢恩,口中又说:「今日邀了世交林家前来家中赴宴,林家大公子自幼……」 「父亲,」言婍堵住他的话,下意识瞥了凌玥一眼,竟是流露出一点惊惶,「陛下舟车劳顿,该好好歇息,府上不宜设宴喧闹,今日宴席不如作罢,改日再上门拜访林世伯他们。」 言征犹豫,「你明日便回京,我担心这次错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定下你们的……」 「父亲。」 言婍的声音沉下来,脸色有些不悦。 一旦她露出这样的神色,言征即便还有些话要念叨,也会有所顾忌,这虽是他的女儿,但早已脱离他的控制。 场面沉默下来。 言婍的父亲才名远扬,母亲温柔聪慧,夫妻恩爱,育有两双儿女,小家庭和睦安顺。 言氏全族数百口人,利益纠缠复杂,但也无法撼动这一家的主宰地位。 言征管理有方是一方面原因。 更主要的是得益于女儿言婍在朝中的非凡地位。 凌玥似懂非懂,若有所觉。 瞧向言婍,只见言婍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从刚才在门口相遇开始,她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言婍并未迴避她的目光,淡笑道:「臣送陛下去歇息吧。」 凌玥幽幽扫视过言征及场上众人,平静的面色细瞧之下暗藏阴霾。 小皇帝随同言婍一同离开。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态度十分明显。 言征哪里还敢让什么林家老朋友带着儿子上门打搅,匆匆命人去给林家传消息,这时候即便对方已经在路上了也要把人挡回去。 穿过一条幽静的迴廊,言婍和凌玥渐渐由一前一后的位置变成并行往前。 凌玥步子迈得有些慢,仿佛在欣赏四周的风景。 一路无言。 言府环境清幽,凌玥行踪低调,只住进了平日里招待友人的院子。 凌玥让身边一堆随从全都留在门外,和言婍单独进了房间。 房间提前布置过,收拾得整洁干净,言婍提前交待过,香炉中点着凌玥熟悉的那味薰香。 精神稍稍受到安抚的同时,凌玥眼中的阴霾并没有就此消散,注视言婍的时候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言婍见状,知道她应当是看出来了……沉吟片刻后,张口欲解释。 哪知道凌玥动作比她还快,出其不意地推搡她一把。 脚下不稳,跌坐到身后圈椅上。 她准备站起来,凌玥已经堵住她的出口,按住圈椅两侧的扶手将她困在其中,俯身靠近,紧盯她双眸。 言婍微怔。 凌玥咬牙切齿地问:「那个什么林家大公子,你和他什么关系?!」 第39章 此生无悔 言婍见她恼了, 顿时不敢轻举妄动, 坐在她对面注视她染着怒意的脸。 凌玥焦急起来:「你怎么不说话?」联繫到刚才言征众人的表现, 她生出一种不安,仿佛快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神色中流露出忐忑和惶恐, 言婍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心疼起来, 急忙抬手, 想去摸摸她的脸颊,抱抱她。 没想到伸过去的手刚靠近,凌玥就将她推开。 「没有解释清楚之前, 你不准碰我。」 她捨不得真的对言婍摆出威严骇人的气势,那毕竟是在穿上朝服面对文武百官时的样子……可又实在是着恼不安,只能气哼哼瞪着言婍。 言婍认真地道:「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也知道你现在是怎么猜想那个林家少爷的身份, 但是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糟糕。」 凌玥转着眼珠,思考着她的意思, 沉吟片刻, 盯着她漂亮的眼睛,道:「难道你的父亲刚刚的意思不是想让你嫁去林家?」 言婍刚一点头,凌玥就急了:「那还不糟糕?那简直糟糕透了!你不能嫁给他!」 说完她的脸腾得一下变得更红, 比起恼火, 更像是袒露心迹后的羞怯和窘迫。 她仍是气哼哼望着言婍,心里蛮不讲理地将这错处却推到言婍身上。 都怪言婍,害她生气不安,害她心乱如麻。 言婍索性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住, 说道:「谁告诉你我要和别人成亲了,那是我父亲的意思,与我有何干系,我是我,他是他,他还能把我绑起来,强迫我和人成亲?」 凌玥呆在她怀里,半信半疑,又问:「你当真不会?」 言婍哭笑不得,一字一句笃定地说道:「不会。只是没想到你会一声招唿不打就来了,这事本来就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凌玥犹豫,「你不顾你家中长辈的意思,就这么拒绝了亲事,他们不会生气么?」 言婍搂住她腰身的手臂收紧一些,似笑非笑,低声道:「那可说不定了,我拒绝议亲,父亲和母亲或许会生气,或许不会生气……但是如果我同意议亲,有个人一定会生气。」 第61页 凌玥听出她话中打趣的意味,迅速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挡住满脸的羞恼,闷闷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万一他们铁了心要让你和人成亲,我难道……难道要去抢亲不成?」 言婍轻笑出声。 她是真的乐了。早知道一个林家少爷能逼着凌玥说出这么些真心话,她先前何必那么忧心忡忡。 凌玥从她怀里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望着她:「你为什么还在笑?」 难道言婍一直都在和她闹着玩?她可是当真了的,亲了就是喜欢,不喜欢的人她才不会去亲呢,现在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对方却把这当成一场游戏? 「我只是觉得开心,好像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言婍像她刚才那样,将脸埋在她心口,感受她生动的心跳和身上清新的气息,很畅快地深深唿吸了一口气。 凌玥喜欢这一刻的亲近,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静,心中恍惚间有了答案。 言婍说道:「不用担心,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若是我家中长辈真能奈何得了我,只怕现在我的孩子都满地跑了。」 凌玥心想这倒也是,言家在青州一带重望高名不假,但言婍却已经做到了两朝重臣的地步,地位早已不再依仗背后的言家。 她问:「那林家那边该如何交待?」 言婍道:「不需要交待,原本两家就没有彼此允诺过什么,只是趁着此次我留在青州养伤,父亲私心想借宴请的机会让我认识认识。」 凌玥恍然道:「原来是相亲啊。」 言婍略过她习惯性从嘴里蹦出来的奇怪字眼,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父亲和母亲也只是怕我孤独终老,想让我身边有人相伴,彼此照顾,想来想去,自然觉得成亲是个再好不过的办法,有了夫君,以后便有人相依相守,遇了难事,关起门来,还能有个人商量,相互扶持。」 凌玥越听越不服气,「谁说这些事只有夫君才能做的,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觉得,这『夫君』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凑到言婍耳畔,嘀嘀咕咕地说了点什么。 而后言婍的耳根便有些泛红。 凌玥低声笑道:「你看,我也可以做你的夫君。」 言婍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危险和占有欲,问道:「陛下当真想好了么?」 凌玥美人在怀,心猿意马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探究对方眼神的用意,笑眯眯地道:「娘子还在担心什么,我自然没有在说笑。」 言婍意味不明地点头:「好。」 凌玥亲了亲她的嘴角,笑道:「先盖个章。」 两人在房□□处大半日,直到家中僕从来请,说是宴席已经备好,这才出了房门。 瞧着两人一齐从卧房里走出,即便沉默,也有种旁人轻易融入不进去的氛围围绕,众人只当皇帝和太傅的关系是真的亲密,回京后只怕人人都要知晓当朝太傅是无人可比的第一宠臣。 席间,言家等人作陪,凌玥让言婍与自己并肩而坐在上方。 凌玥的脑子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将这场景当成是两人成婚后的回门,直到言征毕恭毕敬喊了一声:「陛下。」 她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把人家的女儿娶回来,讪讪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问道:「所为何事?」 言征竟是当众表达了自己对于女儿婚事的担忧,心惊胆颤地恳求凌玥能为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着想,宽限几日时间,好让言婍有自己的时间去寻找自己的如意郎君。 凌玥一听,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言家众人偷偷打量刚扬威不久的小皇帝变幻不定的神色,都慌了。 甚至有老人出来打圆场,掷地有声地道:「为人臣子岂能因一己之私置朝中大事于不顾,我言氏一族世代忠良,你作为婍儿的父亲,竟是要让她辜负陛下的信任。」 言征担心女儿孤独终老无人陪伴,又担心一个不慎惹怒皇帝满门遭殃,急忙就要改口认罪。 凌玥先他一步开了口,很认真地问道:「先帝将朕託付于太傅,太傅若是成婚,有了自己的家室,朕怎么办?」 言征听得有些懵,偏还不能对这强盗似的逻辑做出辩驳,支吾着道:「这、这……」 凌玥不紧不慢地将筷子搁在桌上,高声说道:「那就这样吧!过了今晚,太傅随朕回京,此次立了大功,自当升官加爵,日后朕必定会好好待太傅,太傅也好好待朕,这才不枉先帝所託嘛!」 她语速缓慢,态度不可谓不温和,但几乎人人都能瞧出其中强横的态度。 言婍低着头,忍笑忍得脸颊微红,接着她的话道:「父亲,母亲,我早已经有了选择,若是让我就此放弃,那才是真正的抱憾终生。」 凌玥无意间瞥了一眼,脑海中却已经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她的太傅一身红衣凤冠霞披做新嫁娘时的娇羞模样。 这想法一冒出头,便如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再也收不回来。 言征夫妇瞧着座上两人间的微妙氛围,思及以往种种,心里忽然有某个模煳的猜想正在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言征压下心中翻滚的巨浪,眼神逐渐平和坚定,举起酒杯,朝座上二人朗声说道:「既是如此,那便祝陛下山河永昌,也祝我儿得偿所愿。」 凌玥的手在食案下偷偷握住了言婍的,从容且笃定地轻笑道:「此生无悔。」 第62页 次日清晨,两人踏上回京的路程。 马车内宽敞温暖,凌玥挨着言婍坐在车内,觉得来时颠簸不平的恼人滋味都成了享受。 她说着这些日子以来在京中发生过的事,言婍面上笑着应对,细瞧之下却似有愁思。 对于言婍的情绪变化,凌玥向来探测得比仪器还要精准,一下子警觉起来,注视着对方的脸。 言婍决定坦诚自己心中的最后一点芥蒂,认真地说道:「我会老。」 凌玥侧过脸来望着她,略显困惑,轻声道:「我也会老啊。」 言婍觉得这个问题有必要认真谈一谈,犹豫片刻后说道:「我比你年长,我会比你老得快,将来或许比你先一步离开人世。」 「那你就一直爱我到老,到你唿吸停止的那一刻。」凌玥半开玩笑,渐渐透出一种认真,低头抓住言婍的手,「最好把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全都许给我。」 言婍轻笑,语调温柔:「好。」 她从感动中生出一丝羞愧,亏得她说自己比凌玥年长,却像是白白多活那些年,活着有那么多的不确定,若是一件件地担忧过去,只怕要畏首畏尾得一件事也做不成。 ——而我确定我们相爱,这已经是一件足够幸运和了不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渣作者又完成了一篇献丑的拙作,自我陶醉中……自己给自己撒花花~ 下篇写《为老不尊》, 以下是文案↓ 《为老不尊gl》 寻欢住进了自小崇拜的「阿姨」家里。 一开始想的是,我要成为她。 后来邪念滋生,只想成为她的独一无二。 安河把人领回家,捧着护着爱着。 一开始在想,哪怕年轻三岁,也不会干看着不下手。 后来虎视眈眈,哪怕再老上十岁,看上了就是看上了,绝不撒手。 十岁年龄差,日常碎碎念。 【戳进作者专栏可见,三百六十度托马斯迴旋转求预收,想感受一下有预收的滋味~努力存稿!争取新文不断更! 第40章 番外 永安六年春, 女帝亲政的第二年, 政通人和, 百姓安居乐业。 曾经只能被太傅震慑住的小皇帝,在众人辅佐下, 已然成为民心所向的贤明帝王,威严不容挑衅。 彼时的太傅, 也已官拜丞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恩宠有加, 风光无限。 然而,人前不假辞色的言丞相,最近有点小烦恼。 她与凌玥互诉衷肠表露心意后, 两年来私下见面的时间却并不宽裕,一来两人都身处高位肩负重任, 二来凌玥初掌权, 很多东西需要慢慢上手,留给耳鬓厮磨的时间少之又少。 不过这都是其次,两人都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分得清轻重缓急, 只待今后一切变得更加稳定,自然有的是时间留给彼此。 带着这个念想,两人即便每次见面只是说说话也觉得甜蜜。 令言婍没有料想到的是,上个月有大臣提起凌玥的婚事, 谏言皇帝挑选婚配之人,凌玥竟然真的就接受了这个建议! 虽然没有当场同意,但是事后却下旨请了十几来个俊秀风流的公子哥儿,装马车里一同带进了宫,集体住进了一处金碧辉煌的大宫殿。 此后一个月,关于这些被皇帝邀请进宫的官家子弟们的消息全都遭到封锁,不容宫外面的人打探。 言婍因公事离开京城大半月,今夜终于重新回到京城。 她连夜入宫,气势汹汹地要去找她那小情人儿问个究竟。 凌玥很亲热地把人迎进自己的寝殿,急不可耐地抱了上去,可怜巴巴地诉苦:「你可算回来了!」 言婍温香软玉在怀,差点昏了头,忘了自己连夜进宫所为何事,被凌玥搂着脖子勐亲了几下,才从这美人恩里找回一点自制力。 她肃着脸,用上几分力气,将凌玥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推到墙边。 「怎么了?」 凌玥一副毫无自觉的样子睁着大眼睛望她,抬手又要去抱她。 「站好。」 言婍很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流露出温柔神色,想让自己看起来吓人一点。 凌玥自从和她在一起后已经很久对她表现出忌惮和惧怕,现在见状,便老实下来。 言婍本想婉约一点,想回想一下从进来到现在凌玥那副浑不在意的表现,就忍不住直白起来:「住在宫里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你真想从中挑个夫婿,又或是来自不拒,全盘接收?」 凌玥几乎将这事抛诸脑后,想了想才道:「你是说他们啊!」 这么一句之后就没了下文,眨巴着眼睛一脸神秘地看着言婍。 言婍信她,却又出于爱的本能感到不甘。 凌玥认真端详她的表情,问:「你吃醋了?」 言婍心说这不是废话么,面上却赌气地摇了摇头,沉着一张脸转身欲走。 凌玥从身后抱住她,把她拉回来,捧着脸亲了一口。 现在她已经和言婍一般高,不需要踮起脚尖才能亲吻到对方柔软香甜的双唇。 亲完之后言婍脸色稍缓了缓,凌玥见缝插针地耍无赖,埋头在她身上蹭来蹭去,软糯糯地祈求道:「晚上留下来吧,好不好?你不是想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嘛,我明早就带你去看。」 言婍来不及拒绝,就被连拖带拽地带进了后殿。 第63页 寝宫的后殿里有一处浴池,从温泉里引来的活水,里面空气都是湿润的,夜里也不觉得寒凉。 凌玥给言婍掀开池水周围的帘幔,讨好地笑道:「言大人息怒,小的这就为您沐浴更衣,伺候您就寝安歇。」 言婍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凌玥特意吹灭了一半烛火,轻纱帘幔在朦胧光线中随着两人的动作微微晃动,光影婆娑,水雾缭绕。 她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循规蹈矩地替言婍宽衣解带。 言婍半羞半恼,对上她殷切渴望的目光,心软无奈,任由她去了。 光洁柔嫩的身体一点点暴露在潮湿温暖的空气里,凌玥望着眼前一片玉肌雪肤,渐渐地,心和手都不安分起来,整个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言婍纵容着她的蠢蠢欲动,耐着性子感受她用不算熟练的动作游走于全身。 氤氲水汽沾湿了凌玥的衣角,言婍帮她脱下来,来不及放到干净的地方,凌玥就将她一同拖入水中。 绣着精美花纹的衣料凌乱地落了一地。 温热的泉水将全身的筋骨都泡酥了,凌玥明知自己在水里,却感觉有把火吐着嚣张的火舌将她周身都点燃。 言婍见她急得手足无措,不由暗笑,附到她耳边问道:「这次还是不让我来吗?」 凌玥听出其中打趣的意味,躲到她怀里羞耻地哭诉道:「我怕。」 言婍哭笑不得:「说了我来,你也怕,让你来,你还是怕。」 凌玥觉得有点丢人,恼羞成怒地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没敢用上力气,呜呜咽咽地控诉:「我怎么就不能怕了?」 言婍追问:「你到底在怕什么?」 凌玥低声说道:「我怕弄疼了你。」 两人在一起你侬我侬的时间不多,多数是亲亲摸摸没一会儿就要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分开,都没有做到最后。 眼看这次又要和前几次一样。 言婍将她压在池边,很有些难耐,喘息着,「那就换我来。」 凌玥急忙按住她的手,道:「不行,我说了会让你舒服的。」 言婍只得低头对着她鲜红的唇瓣啄了一口,宽慰道:「不要急,慢慢来。」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隐约听见有人在喊:「长公主不见了!长公主不见了!」 声音越喊越近,直至凌玥的寝殿外面。 这么一吵,温泉里的氛围被干扰,两人对视一眼,只能就此作罢。 凌玥刚穿好衣服,殿外就传来守夜的女侍禀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长公主身边的内侍前来禀报说她失踪了。」 一年前凌玥找藉口将秋慧调去长公主宫中,权当作是成人之美,之后两人也一直低调,偶尔见到面,也能看出来两人感情甚笃。 「怎么会失踪,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吗?」隔着殿门,她出声询问。 言婍在替她穿衣服,修长洁白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翻转在衣带间,沉静而又专注地做着一件事的样子令凌玥的心又狂跳起来。 忽然她就想到了什么,隔着门问外面:「除了长公主,还有没有人与她一同失踪的?」 众人被提醒,又忙去确认了一遍。 得到的消息称,一同失踪的还有一年前被陛下调去长公主身边的女官秋慧。秋慧前些日子一直对外宣称抱病,很久没有出来露过面。 凌玥已经有些瞭然。 次日清晨,忙碌了一宿的宫人仍旧没有找到长公主和秋慧的踪迹,两人房中什么都没缺,像是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 凌玥想起来前几日长公主托她命库房兑换银票的事,想了想,传令下去让众人不用再调查。 她这位相当我行我素的姑母,怕是一早就谋划好了这场私奔,和秋慧天南海北地逍遥快活去了。 言婍和她一同从寝殿走出来的时候,宫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凌玥在国事上勤勉努力了两年,树立不容置喙的权威,就是为了自此刻开始的肆无忌惮。 她挽着言婍的手去逛花园。 言婍还在想着关于她昨晚允诺自己的事情,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进了花园,看到一群挽着裤腿和衣袖躬耕在泥地里的人。 「你……」她看看凌玥,又看看那群人。 几乎都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朝中大臣家的公子,也都是一月前被凌玥一纸诏书弄进宫里来的所谓的皇夫候选人,个个锦衣玉食人中翘楚。 只是眼下那一个个的,怎么全都在埋头种地?未免也太朴实了些吧? 凌玥指着这一大片栽种着各种秧苗的泥地,不无骄傲地介绍道:「最早今年春末,这里就会变成一片花园,争奇斗艳,美丽灿烂。」 她歪过身子在言婍肩膀上蹭了蹭,附到对方耳畔小声道:「这里盛开的每一朵花都是送你的。我比较直接,送花不如送花园。不像某些人,送个花还绕那么大一个弯子,花圃开到城郊去,还隐匿自己的主人身份。」 这说的是几年前的事,那时候言婍偷偷将凌玥殿中装饰的花卉全都换成自己名下花圃里种出来的,其中供往寝殿的那些,甚至是她亲手照料出来的。 以言婍看来,曾经的那些做法很有些笨拙和滑稽。并且她以为凌玥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几年来两人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 第64页 没想到凌玥到现在还记着。 她有些想笑,说不清楚是因为觉得滑稽,还是因为感动,总之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往上扬。 这两年凌玥与她独处时,总能见到她眉眼间的妩媚风情,与人前判若两人。这次却是当着众人的面看见了,并且对面泥地里还有十几个不时偷偷朝这边打量的男人。 她抬手捂住了言婍的双眼,凑到她耳边轻咬了一口,不满道:「不许笑给别人看。」 言婍闻言,更是轻笑出声。 凌玥自知不能闹得太过,很快放开她,也走到了那片泥地里。 众人先前都得过命令,这时候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种脚下田,不敢多给皇帝一个眼神。 凌玥泰然自若地舀了一瓢水,动作相当之熟练,专心致志地给花苗浇水。 言婍望着这片诡异的大型种田现场,心里忽然有点同情这些从家里被拉进宫里帮忙种田的官家子弟们。 凌玥踩在松软的泥土里,一本正经地在那念诗:「与子同袍,岂曰无衣,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未央国以民为本,诸位公子将来都是国之栋樑,先知民间疾苦,方能在将来更好地造福于百姓啊!」 诸位国之栋樑:「……」说的好有道理,差点就要被说服了。 当晚,十几个召进宫来的人被遣返回家,每人附送一箱金银珠宝。 众人不约而同地对此事缄口不言,谁问就瞪谁,只说自己没福气,没被皇帝瞧上眼。心里暗自发誓以后听到皇夫两个字必须绕得远远的,有阴影。自己的儿子也不行,女帝她休想再祸害自己将来的孩子! 言婍出宫回府前,凌玥一脸郑重地告诉她:「明天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于是言婍怀着期待,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夜。 次日有朝会。 言婍早早起身洗漱,站在迴廊上仰脸望天,观察今日会不会有一场春雨落下。 心腹随从言安一路小跑,穿过垂花门,抄近道越过迴廊,来到言婍跟前,满脸惊慌:「不好了不好了!陛下又失忆了!」 言婍怔了怔,一时不敢相信此事的真实性。 「你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怎么会又发作?去年年底的时候不是寻到了隐世的神医,医好了这病症么?」 言安委屈道:「主子您问我,我问谁去啊,消息是从宫里传来的,这回不知怎么的,事情闹大了,都传遍啦,说是平日里在跟前伺候的,陛下一个也不记得了!忠贤王都带着妻儿老小一家子入宫去探望了!」 「快备车!我要入宫!」 言婍说不清自己现在怎样的情绪占据得更多,脑子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去琢磨今天会不会有雨,在阴沉的天空下一路赶往宫城。 半路马车出了问题,言婍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凌玥的寝宫门外,她被宫卫拦下。 「陛下有令,今日之内,除早朝之外,不私下接见任何人。丞相还是右转太极殿等待朝会的开始吧。」 言婍感到不妙,心情沉重地去往太极殿。 她忽视了一件事,皇帝既然连身边近侍都认不出来了,为何朝会还照常进行? 及至殿内,眼前所见场景让她更是没有多余精力思考——凌玥早已经高坐殿中,满朝文武敛容屏气,诚惶诚恐立于下方。 言婍站在门外,呆了一瞬。 凌玥朝她看过来,眼神饱含温柔爱意。 朝臣们顺着皇帝目光回过头来,也看到了当朝丞相立于殿门外。 同一时间,众人转身,由中间让开一条道,躬身行礼:「拜见皇后。」 言婍总怀疑自己可能是精神出了问题……这都是怎么回事? 众臣见她没反应,又拜了一遍:「皇后万安。」 凌玥笑得十分开怀,道:「今日朝会就到这儿吧,礼部三日内筹备好朕与皇后的大婚典礼,皇后若满意,必定重重有赏。退朝。」 说着就站起身来,丢下满殿神情凝重的大臣和满脸迷茫的言婍,头也不回地走了。 世界仿佛精緻了几十秒,殿中终于有人带头离开。 言婍仍是站在门边琢磨着前因后果。 几位平日里交好的朝中重臣经过她身边,露出怜悯的神情,替她解释一切的起源:「陛下患了失忆症,言相想必已经听说了。」 言婍点头。 那人又道:「其实不严重。」 言婍:「啊?」这还不严重?简直可以说是记忆错乱了吧?她什么时候成皇帝未过门的皇后了? 那人继续说:「一概记得清楚,早朝还提前半个时辰来了,商议起开渠引水之事丝毫不含煳,和从前无异。除了人名和脸对不上,认一认也就好了。」 言婍:「可这……『皇后』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嘆气,其余几人纷纷摇头。 言婍:「怎么说?」 「这便是另一桩了,言相你没来之前,陛下议完正事,硬是要找自己的皇后,说自己的皇后怎么今日早朝缺席了!」三朝元老啧啧称奇,「一问哪儿来的皇后,把提问的人狠骂一顿,说他目无皇后,竟连皇后都不认识,皇后不就是出身青州言氏、名动天下的言婍言丞相么!」 言婍越发觉得有猫腻,眉头微蹙,继续请教:「陛下不是名字和脸对不上么?怎么我一来就认出了?」 第65页 「可不是,我们也纳闷呢。不过幸好言相您来的及时,您是不知道当时陛下那个模样,大有一副谁有异议就要血洗太极殿的架势。」 「你说可不是,吓得老夫以为今日有去无回。」 「说来说去,陛下一切正常,决断英明,思维清晰,只除了言相您这个事儿稍微有那么点儿超凡脱俗。可谁也不敢为了这个事儿冒险啊,冒险也没用,这全靠大夫了,平白送出一条命都换不来一个以死谏言的纯臣之名,多不划算呀。」 几人说到最后,面对着言婍竟然有些小心翼翼地谄媚讨好的意味了,唯恐她遭遇打击从而想不开:「古来便有男后之名,也没什么,如今咱们女皇陛下也当得盛世明君,言相你即便再不愿,也要为天下安稳着想啊,您要是坚持不从,瞧咱们陛下那样子,保不准要做出什么吓人的事,到时候可就要出乱子啊。」 言婍垂眼,紧抿嘴唇。 这使她在旁人眼中看来很有些为难和隐忍。 几位同僚又是一阵怜悯的嘆气,依次在她肩膀上拍了拍。 「委屈言相了。」 「要坚强啊言相。」 「不管怎么样也是皇后啊,不如试着噹噹看?」 「我们陛下虽然是女儿身,但是我女儿说她很迷人,所以言相不如听小女分享一下她的心路歷程?」 言婍:「……」谁要和一个情敌说话啊。 三日后皇帝大婚。 满城皆知,皇帝要娶当朝丞相做自己的皇后。 皇帝是个得民心的好皇帝,丞相也是个得民心的好丞相,加上未央国歷来民风开放,皇族祖上甚至就有断袖分桃的风流韵事流传出来,所以一时间讨论最广的竟然不是为什么女皇陛下娶了个女人做皇后,而是惊才绝艷的言相做皇后,到底是谁比较委屈。 毕竟曾经的言太傅是唯一令小皇帝忌惮得两股颤颤的存在,现如今会不会被爱情沖昏头脑,任由小皇帝原形毕露作威作福? 城内十里红妆。 长明殿内,芙蓉帐暖,夜色生香。 凌玥穿一身庄重华贵的红,望着对面凤冠霞披的女人,激动得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时竟有些微微颤抖。 言婍今日在妆容衬托下美艷得像个妖精,将那双妖冶眉眼的风情体验到极致。 「太傅,不,丞相,不是……」凌玥发觉自己不仅手抖,声音也抖,并且开始语无伦次,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皇后,你真好看。」 言婍何尝不为今日的凌玥着迷,这两年凌玥在她的亲眼见证下快速地成长起来,褪去青涩与稚嫩后凸显出过人的美貌,凌氏祖传的好颜色与她生母元氏不世出的容颜完美地结合。 凌玥被她炙热的目光瞧得心中狂跳,迅速地屏退殿内众人,从里面锁上门。 返回来后,她脸上挂着侷促而羞赧的笑,在言婍身边并肩坐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娘子,我们是不是该圆房了?」 言婍耳根也有些红,道:「先帮我把髮饰拆下来吧。」 凌玥热情地喊道:「好嘞。」她自己今日是简单的髮饰,衬得姿容清艷,和言婍刚好是不同的风格。 髮饰拆完,她有充满爱恋地替言婍梳理一头青丝,指尖触感顺滑,淡淡清香,凌玥只觉得自己的指尖着了火。 她放下梳子,从背后搂住端坐在铜镜前的言婍,将下巴支在言婍肩头。 两人一同朝铜镜里看。 里面是彼此紧贴的身体,和彼此的脸。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凌玥望着镜子里的言婍,轻声说道。 言婍转身,仰脸和她接吻。 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了床上。 帐幔摇曳,凌玥跃跃欲试,打算今晚扬眉吐气,哪知道言婍这次不准备继续纵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凌玥急忙喊着:「你再等等,再等等。」 言婍略停了停,「我也等了好久,今日不想再等了。」 她将人撩拨得羞愤难耐之际,停下手中动作,凝神问道:「现在是不是该说说,陛下是怎么失忆的了?」 凌玥全身都染上一层暧昧的粉色,心虚地躲开她的目光,嘟囔道:「失忆就是失忆呀,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失忆的。你就是我的皇后,我记得绝对没错,难道你不愿意与我成亲?」 言婍望着红得似血般的床间这具玉白柔嫩的身体,声音都喑哑了,附到她耳边道:「要是被我发现你在撒谎,你就惨了。」 一半威胁一半引诱。 这小傢伙算盘打得是真好,连她一同戏耍,害得她不到半日心情便经歷了几次大起大落,真该好好出口恶气才好。 凌玥瞧见她眼中明明白白的爱意,有恃无恐,将身体凑过去,带着挑衅问道:「会有多惨?」 紧接着她就在夹杂着悔意和情动的哭喊声中度过这难忘的一夜。 最后终于受不住求饶。 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也要在床上找回场子,让她的皇后为她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结婚!洞房!番外来啦~ 这次真的完结了,趁放假准备新文存稿,许愿自己新文有长进,哈哈。 最后,给大家拜个早年!新的一年大家都要开开心心,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