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昏同人)淡粉色岛屿》 第1页 《淡粉色岛屿》作者:nuhnad *丹昏 *私设 *监狱梗 *全员反社会 *这章为过渡章 *与现实完全无关 *不要上升,不要ky 【】 第一章 朴志训第一次见到姜义建的时候是傍晚,他猜外面天快黑了,但是监狱高墙竖起、钢筋铁骨,他只能通过高高悬着的电子钟錶估计着外面的天色。 他刚刚被收监,胸前挂着编码,在这里他不再是朴志训,而是c0529。他跟着前面两个一路叽叽喳喳的年轻狱警,手指落在身侧,轻抚着人造棉质地的粉色囚服,嘴唇干燥得像是死亡的荒漠。 粉色的囚服,这座臭名昭着的私人监狱用粉色的囚服给外人一种错觉,但路人皆知这里弱肉强食,是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监狱之一,有进无出,关着的有最穷凶极恶的罪犯,智商极高毫无情感的反社会,被悄悄送进来的那些上位大佬们的宿敌,和藏在暗处的最高掌权者,蛰伏在这个没有政府和律法污染的粉色的幻境里,把监狱当幌子,在这里像蜘蛛一样操控着外界。 朴志训忍不住在心里嗤笑,像他这种被莫须有栽赃的所谓金融诈骗犯,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甚至没有金钱,这样也能被关进来,有点受宠若惊,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所谓粉红色的囚服,不过是麻醉神经的第一步而已。 电子钟在下一秒跳到了18 : 00,铃声响遍了这个像是黑暗巢穴的建筑物,然后稀稀拉拉的声音此起彼伏,朴志训抬头看了眼,发现每个狱室的电子门都自动打了开来。 尹智圣转过头看了眼后面一直低着头抿着嘴不发一言的新人,和旁边李大辉交换了一下眼神。 “co529,你这收监时间很巧,正好碰上了饭点,你是现在想去食堂,还是先去你分配到的狱室看一下?” 旁边娃娃脸的狱警接口道,“去了食堂,狱室就得你自己找了去了,路上会发生什么,我们不能护送你,所以也不能保证。”他暗示地看了看朴志训漂亮的脸蛋儿和有些瘦弱的身板。“当然,去了狱室,错过了饭点,我们也爱莫能助,只能指望明天早饭丰盛点咯。” 这个粉红色的地狱里有三个区。一区处在这里食物链的最顶端,那里的犯人只手遮天,人最少,却享有最多数的资源,他们住在第一栋楼。二区的犯人则普通一点,虽都非富即贵,但无法和一区相比。至于三区,朴志训即将去的三区这是这里的最底层,犯人数量最多,没有独立的狱室,没有足够的食物、水源或是生命保障,像他一样的替死鬼不在少数,即使死了也无人在意。除非往上爬,在不被注意的时候解决掉更高层级的人,也可以爬上更高层级的人的床,这样,才有活下去、或是升区的可能。 新收监的三区犯人co529没有立刻做出选择,两个狱警以为他只是精神恍惚,难得地给了这个看起来格外年轻的犯人一些多余的时间。 朴志训并不在发呆,他只是在刚刚抬头的时候无意间瞄过了第一栋楼,那里最高楼的钢化玻璃墙后面站了一个人,在暗灰色的阴影里,面容模煳不清,只能隐约看到高大的身躯,像一只墉懒的豹子闲散地靠在那里,俯瞰着底下这群因为食物倾巢而出的蝼蚁。 明明只是一瞥,可朴志训背后却汗毛立了起来,只是这么远的毫无攻击的一眼,却让他觉得整个人都被一把尖刀穿过。他整个人一颤,心道不好。 这是他被危险勾引的前兆,他浑身的荷尔蒙都因为这一眼而躁动不安。 这是朴志训第一次见到姜义建。 及时回神。 他看到面前还在等他做决定的两个狱警,晦暗不明地低下头,温声地,有些低声下气地说,“麻烦两位带我去狱室,非常感谢。” 这似乎是个根本不需要思考的选择。 李大辉眯了眯笑眼,拍拍尹智圣的肩,“那哥,我们带他去吧。” 仿佛他和尹智圣都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进了狱室,没有窗户,墙都被煳上了有些粘腻的粉红色,逼仄狭小,湿气重,只有两个小小 的床,一侧上面铺了两侧床垫,和—个厚厚的被子,一个小小的枕头,甚至旁边还有一个不不大不小的床头柜。而另一侧的床,只有一层床单,其他空无一物。 尹智圣用警杖指了指“那就是你的床咯,小可爱。” 他看了看,“这里光线挺好的,空气也清新,三区新人有这个待遇很不错了。” 朴志训很安静,掀了掀眼皮子,“嗯。” 李大辉揉了揉自己的刘海,跟着尹智圣的示意往外走,“那就到这了,我们走了,以后这里 都是三区专门的狱警负责了。”他眨了眨眼,“注意安全,好好活着。” 然后两人就离开了。 电子门缓缓关上,将那个狭小的空间完全隔绝在了身后。 尹智圣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笑盈盈地,“这个新来的看起来乖得过分,不知道惹急了会不会亮爪子。” “长得挺好看,看起来比我还年轻诶。”旁边的李大辉接话道,“我们回去把编号输一下,告诉狱长新人已经安妥好了。快点往回走吧,马上三区的晩饭时间就要结束了,我可不想被归来的三区淹没——”转了转眼珠子,“要是碰到成云哥,他肯定会觉得我俩在这里碍事。” 尹智圣有些好笑道,“成云那么温柔的人,也就小朋友你骨头里挑刺…,”然后别在腰间的唿机打断了他的调侃,他低头一看,“靠——” “怎么了?” “是丹尼尔叫我们。” * 朴志训坐在地板上发呆,冰凉的钢化地板硌着他的腰,寒意顺着尾椎骨往上爬。 他回想起两个狱警离开前的笑容,体贴的嘱咐,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本来应该被恐惧占据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 他想着即将出现的室友,不知道会不会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然后在半夜因为过于飢饿,爬起来掐死他,放干他的血喝掉。毕竟在这里的人都会把牢底坐穿,谁也不在意多杀几个人。 他想着自己已经快两天没有滴水未进的身体,不知道是先被室友杀死,还是先是因为脱水而死。 他想着自己入狱前的洁癖,想到自己每天如果不洗澡便会精神崩溃,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这里能否洗漱,会不会很快就变得狼狈骯脏,散发难闻的气息。 他想着自己上周才买的新的萤光橙色的夹克,花了大笔的银子,却再也没有机会穿,只能在这个粉红色的地狱里默默等死。 他想着—— 时间跳到18:15,电子门分秒不差的再次打开,有些懵的朴志训在自己的思维里抬起头,迎着光看向走进来的未来室友。 “哎呀,差一点就赶上,要是这门在我回来之前关了我就得在外面呆一晚了,那会死人的 … ”男孩子低声嘟嚷,“诶——?新室友?” 第2页 朴志训盯着面前看起来比他还小一点的男孩子,有些愣愣地想着这和刚刚想像的不一样啊。 面前男孩子露出了一个有点羞涩的笑容,“你好啊新室友,我叫裴珍映,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了。” 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编号c0510。 只顿了一秒钟,他及时地从善如流回復道,“我叫朴志训,刚刚进来的。” 两个人及时地整理了一下前后辈。在这种穷凶极恶的地方,这么点最基本的礼仪变得可有可无,可又格外重要。 裴珍映已经挪到自己的床上,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游戏机,然后转身往床上一仰。“成云哥和我说过要有新室友了,还提醒我说可能很糟糕。”他有些腼腆地,目不转睛地边打着游戏边说,“你比我想像的好太多了。” 朴志训讪笑,心道,你也比我想得好太多了。 新室友意识到了他格外的安静,眼睛从游戏上抬起来,看了他一眼,“才发现你没有被子,先用我备用的吧。”说着用脚趾拉开了第二个床头柜,露出了里面灰色的小小的一个空调被。 “这些都是成云哥给我的,”他乐滋滋地笑,“你明天就会见到成云哥了,你要是听话,他就会很温柔的。不太过分的要求,他说不定会满足你。真不知道为何隔壁那么怕他。他是之前二区的人,去年才调过来的。” 那个成云哥大概就是负责三区的狱警吧。朴志训接过被子,神情终于放松了一点,太好了,这个室友看起来不像是会半夜杀人的那种变态,而他似乎还有机会再次拥有自己萤光色的时尚。 裴珍映想了想,又悄悄地说,“可我完全不想去二区啊,二区每个人都过得与世隔绝,说好听点叫拥有隐私,其实就是一天24小时与别人毫无交流,在一片小地方里吃喝拉撒,物质条件好又怎么样,要是我,我会疯掉的。” 朴志训毕竟年纪也不大,放下了心防也开始多话了一点,“那一区呢,一区会不会也并非传闻的那样为所欲为?” 他想起了他看到的那个站在一楼顶层的男人,心里隐隐一跳。 裴珍映看了他眼,“志训哥,二区的人我们可以随便调侃,”他古怪地笑了笑,“一区的人,我们可是连谈都不敢多谈。他们看似是犯人,但连狱警都会避开他们。” “珍映啊,我看你年纪这么小,怎么会被关到这里来。” 裴珍映长着一张安静腼腆的脸,巴掌大的面庞,下颌柔和清瘦,黑漆漆的头髮,乖巧可爱,像是一个不知世事的青涩高中生,外人常道他内敛,不急不躁,玩起游戏来什么烦恼都能抛掉,哪怕是河成云也很少见到今天这样的他,他今天对着朴志训格外的话多,终于有了点他这个年纪特有的活力热情。最漂亮的就是他那双眼睛,像一汪亮亮的泉水。 现在这汪泉水对上了朴志训同样干净漂亮的桃花眼,笑意从裴珍映黑漆漆的眼底泛滥开来。 “我半年前回家的路上遇到三个和我要保护费的小混混,他们砸了我妈给我买的自行车,还折了我的肩膀,”他还是那么腼腆温柔,絮絮叨叨,“我只好拿我爸送我的项鍊,把他们三个的头勒了下来。你不知道,他们三个都比我高比我大,我差点就失手。以前这么做都没有人怪过我,可谁知道这三人有点背景,没办法。” 那双温温柔柔的眼睛里,多多少少带上了一点懊恼。 “志训哥你说,都有背景了,怎么还来和我要保护费?害我白白浪费力气,倒了霉,还被他们背后的人弄进来了。” 朴志训看着坐在他对面床上的裴珍映,双手揪住了那张薄薄的灰色空调被,嘴角毫无意识地带着笑容,有些茫然地附和道,“是啊,收保护费这种事情也太掉价了,还找你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孩子。” 裴珍映当然看不见,朴志训那张漂亮的脸上真诚又轻柔的笑容背后,藏着他一身骇然的冷汗。 裴珍映之所以今天话这么多,是因为朴志训是他半年来第一个室友。毕竟在他到来之前,一直独居的裴珍映的日子,就和他口中那些快要疯掉的二区人毫无区别。 表面上来看,朴志训毫无靠山,美丽又脆弱,像一只新生的猫科动物,只能靠天性里敏感的自保意识在这片粉色的浩劫里找到生路。 但能进来这里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就会死掉呢。 * 尹智圣和李大辉战战兢兢地站在姜丹尼尔的背后,看着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悠闲地靠在窗檐上,他正在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底下无边无际的粉红色海洋。 “智圣哥。” 他转过身来,外面的人工光线从他高大的身体上投射下来,落下一片阴影,他的脸也显得忽明忽暗的。 尹智圣看着这个男人笑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痣也跟着上挑,眼睛都眯了起来,笑得灿烂爽朗,干干净净,像是人们青春年少的回忆里总会有的那一种大男孩,配着他那美好的身躯和肉体,简直把无辜的性感发挥到了极致。 尹智圣若不是足够了解他,一定也会被这样貌给煳弄了心神。 “旼泫哥说他今天让你们新收监了一个三区的孩子,是吗?”他看起来笑得欣喜又纯真。 “是的,”他快速和李大辉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目光,然后低头看了眼今天的收监记录,“狱长让我把他放给之前那个一直独居的三区孩子做室友,编号是c0529。” 姜丹尼尔笑容不变,看了他们会儿,“那挺好的,辛苦哥和大辉了。那孩子是叫志训吗?” 李大辉确定了下记录,咽了口睡沫,“是的。” 高个子男人又眯了眯眼,摆摆手,示意他俩可以出去了。 两人立刻迅速转身,往门外走。 走着走着,背后又传来一道,“那麻烦你们帮我照顾一下,不用太关心,也不用特殊待遇,别让那小孩子给人搞死了就好。” 第二章 朴志训是被极度缺水的身体叫醒的,他睁开眼睛,用了大概十几秒清醒,快要冒火的嗓子和天花板上像眼睛一样的电子钟,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正在这个人性完全失格的囚笼里。 06:58。 这不太朴志训。朴志训是一个睡眠成瘾者,他无时无刻都可以睡着,颠簸的巴士里,烈日太阳下,或者是高三课堂上。这个时间点的他自主醒来,是他的身体在警告他,他的体力负荷已经快要超越临界点。 他侧头看了眼还在熟睡的裴珍映,他藏在他厚厚的被子里,眉头松开,仿佛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朴志训恍惚了一瞬,然后下一秒,昨晚暗淡灯光里裴珍映漆黑的——毫无感情的——双眼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打了一个寒颤,可能是因为温度太低,而他只有一层薄被,也可能是因为他庆幸,至少活过了第一个夜晚。 07:00。 尖锐的晨起铃声瞬间唿啸而起,还在被窝里的裴珍映勐地睁开眼睛,正好对上了朴志训还来不及收回去的视线。 第3页 裴珍映看了眼自己的室友,眼角弯着,迅速带出一点睡意惺忪的笑意,像是完全没注意到一瞬间僵住的朴志训,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志训哥,早…”?他因为困顿,声音变得迷迷煳煳,“我们最好赶快起床,七点零五电子门开,不及时出去的话,就没有早饭可以吃了。”?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我猜哥你昨天没吃晚饭吧?”? 朴志训轻轻松开紧绷的身体,尽量回了一个轻快的笑容,“是,”?小心翼翼地,“我们可以洗漱吧?我是指刷牙洗脸、洗澡…之类的。” “当然可以。” 裴珍映已经开始换衣服了,他毫不在意的脱下统一发放的粉红色睡衣,露出自己的身体——朴志训看到上面有很多已经淡到看不见的疤痕——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套上了囚服。 转眼看到目瞪口呆的朴志训,裴珍映脸红了红,“在这里,速度很重要的。它决定了你能不能多睡一分钟。”?像是在传达一个重要诀窍一样。 朴志训点头示意收到,并以微笑表达感谢。 身为一个新人,朴志训还没有自己的睡衣,或者其他任何生活用品,他直接从床上坐起来,下床,穿着昨日收监时的囚服,带着满身的疲惫和灰尘,等待狱室的门打开。 07:15。 他坐在早餐桌上,大口喝着刚刚分发下来的矿泉水,面前的盘子里只有两片干瘪的面包干。 直到这一刻朴志训才稍稍回过神来,他回想起刚刚三区的犯人一个一个像饺子进锅一样走进盥洗室,脸色麻木的接过面前水池边自动弹出的一次性牙具和毛巾,他悄悄地打量四周,发现三区的人比他想像得还要少,百来十号人,高矮胖瘦,年轻年老,行尸走肉。 即使这样,他在洗脸的时候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落在他身上的那些视线,不怀好意的。 朴志训的身体在水的滋润下逐渐缓过气来,他愁眉苦脸的看着盘子里并不美味的面包片,“珍映啊,你们平常早上就吃这个吗?” 旁边的讨论声也没停下来,“我压50刀,新来的在裴珍映手下活不过一周…” “75刀,五天——” 朴志训面无表情,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裴珍映不动声色地朝四周看了圈。 这才笑着看了眼朴志训,“哥别慌,等会儿成云哥到了,会给我们带吃的。”?想了想又补充道,“也别在意旁边的人,你新来的,大家总归会有些好奇心,喜欢八卦。毕竟我们日常里,也没什么别的有意思的事情了。” 07:18。 食堂大门从外面被哗得打开。 年轻的狱警走了进来,堂内原本还有些喧嚣的窃窃私语像是瞬间被人按了暂停键,变得无比安静。 静得只能听见狱警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长得很秀丽,就像这个监狱里其他的管理人员一样,秀丽这个词形容河成云再适合不过,看起来没有攻击力,没人能把这种好看的人和什么恶魔啊杀人犯啊之类的词联繫起来。 他看起来随意自在,头髮也打理得恰到好处,只有狱警的制服给他加了几分压迫感。他左手拿着一盒刚刚出炉的曲奇,右手拿着一罐牛奶,制服裤子右侧的突起出枪枝的形状,左侧别着警杖。 朴志训想,这是河成云。 河成云走到裴珍映面前,放下曲奇和牛奶,揉了揉他的头髮。 07:20。 河成云抬起身,不紧不慢地往四周看了圈。 三区食堂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你们早餐吃得是越来越吵了,我在门外就听到了声音。” “我刚刚从智圣哥那儿听了个故事,觉着挺有意思,想分享给你们。”?他比了个手势,“昨天二区午饭的时候,有人声音太响了。”? “不知道为什么,吵到了当时正好在外放风的一位一区的。”?坐在对面的裴珍映一听,轻轻抬起手往脖子边一划。 “可怜智圣哥,下午茶都没喝完,只能忙着帮这位二区人把四肢给收殓了,还得顺便送到医务室给溶了。虽然说听起来很方便的样子,但我还是不喜欢麻烦的,知道吧?” 笑得和蔼可亲。 “当然也不是所有一区人都这样,你们也可以碰碰运气。只是据说丹尼尔哥最近也闲了起来,很想出楼熘达。” 朴志训听到这个名字,条件发射地抬头,情不自禁把那个人和这个名字对号入座。 却正好遇上了河成云递来的别有深意的眼光。他只好装作无事地掠过,看到了周围人都微微苍白了的脸色。 河成云低头又看了眼现在把头埋下去的朴志训,只能看到男孩子头顶小小的发旋。脑海里回想起来昨晚李大辉把这个朴志训的新人资料和照片放到他眼前的样子。 07:23。 河成云离开后,早餐时间还有两分钟结束。 裴珍映把牛奶和一半的曲奇都塞给了最近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的朴志训。 “我就说吧,成云哥很好的。” 07:24。 他悄悄地,冲动地,再次抬头往昨天那顶楼看去。 这是朴志训第二次看见姜义建。 那个人此时似是在最高处俯视着他,目光像一张网一样遮天蔽日而下,带着灼人的温度。朴志训心脏狂跳,多巴胺无法抑制地开始分泌。 但下一秒他再看回去,那个人已经不在那里,刚刚那一瞬就好像错觉一般。 * 昨天傍晚。 邕圣祐和金在焕坐在休息室里,金在焕没穿袜子,光脚走在新埔的地毯上,拿出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邕圣祐拿着本书靠在沙发上,有些无所事事。 对于这两个上位者来说,这个傍晚只是一个普通的傍晚,一个昏昏欲睡、不太提得起劲儿的傍晚。 直到敲门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照常来说,除非有紧急情况,没有什么人敢在一区人休息的时候来打扰,这是一个人尽皆知的潜规则。所以本来喝了咖啡也快要睡着的金在焕听到敲门声后,一下子醒了过来,发现旁边的邕圣祐也饶有兴致地支起了身。 “进来吧。” 门开后露出了李大辉气喘吁吁的脸。 “圣祐哥,在焕哥…” “大辉呀,不要直接走进来,脱了鞋再进来,”?邕圣祐好心提醒道,“这个毛毯是丹尼尔新换的,你要是踩脏了——” 然后满意地看着李姓小朋友瞬间白了的脸色。 金在焕瞥了眼邕圣祐,让他别打趣人了,示意在门口踌躇着不敢走进来的李大辉有话快说。 片刻后,室内一片寂静。 金在焕:“你说哪个丹尼尔?那个丹尼尔?我们的丹尼尔?” 邕圣祐:“你去找过成云哥了?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儿磨叽?不怕没赶上你那位脆弱的新人一不小心就被人搞死了?” 李大辉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吸了口汽水,点着头嘟囔,“我刚刚已经找过成云哥了,拜託他先帮忙照应一下。可真跑死我了。” 第4页 “那智圣呢?” “他也在来休息室的路上,丹尼尔哥可能给了他别事情做。” 金在焕拍了拍跑得泪眼汪汪的小朋友的背,示意他也休息下。 茶几上放着李大辉带来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孩子,明明没有笑,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硬是含着笑意,整个人就像一朵刚刚开放的玫瑰,带着少年特有的香气。 * 昨天傍晚。 晚饭时间,河成云带着朴志训的照片,匆匆走到正在吃饭的裴珍映面前,在他面前坐下来。 然后把照片递给了他。 “刚刚李大辉狂奔着来找了我,两件事,”?他示意裴珍映看照片,“第一,这是你阿黄给你分配的室友。”?他停了停,等裴珍映消化。 “第二,”?他声音压得很低,“刚刚一区那位下了指示,要我们照顾他,我平时不在的时候,你就看好他,别给谁钻了空子。他今天才被收监,估计现在正一脸茫然地坐在你们狱室里。我是掐着分秒才赶上来给你提个醒,别一无所知地把人给搞残了。” 裴珍映好笑地看了眼急急赶来的河成云,又看了眼照片里和他差不多大的漂亮男孩子。 露出了一个招牌的腼腆笑容。 “好啊,成云哥。” * 今天早上。 姜丹尼尔倚在沙发上,透过玻璃看着楼下坐在食堂里吃着早饭的朴志训,看着他红着耳朵接过对面人塞给他的食物。 男人的眼睛暗了暗。 姜丹尼尔觉得,他的男孩是如此一无所知,天真可爱,还以为着凭藉运气便可以在这片烂漫粉色里活下来。 他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小孩抿着干燥的嘴角,安静地低着头听着旁边狱警的发言。乖巧,怯懦,又脆弱,还硬撑着倔强不屈的样子。 背后传来开门声,邕圣祐走进来,看见男人专心致志往下看的样子,无声笑了笑,“丹尼尔,怎么,真喜欢上那个小朋友了?” 隔了会儿,姜丹尼尔仿佛才注意到他在似的转过头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慢慢扬起了熟悉的笑容。“圣祐哥,”?他眼睛笑得眯起来,嘴巴咧开来,是如此无害的弧度,“你看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心怀希望的样子,是不是可爱极了?” 他想起朴志训刚刚走进这里时抬头望向他的那一眼,像是一只误入陷阱的羔羊。 * 朴志训站在浴室外,冷淡地看着面前比他高出快一倍的三区犯人。 对方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不屑又淫亵,满身的肥肉都在宣告着他的来意不善。 这个三区犯人在朴志训刚刚被收监的时候就盯上了他,在这个地方,如果没有强势的能力相匹配的话,过分出众的容貌在多数时候只会是累赘。 朴志训在内心嘆了口气,想起他自己硬要来洗澡前裴珍映有些担忧的脸,果然应该听他话的。 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先开口。 “小朋友,你要是今晚陪我玩一玩,我现在就放过你。”?对面的男人朝着他看起来不堪一击的脖颈比了比,“如果不同意的话,也没事儿,毕竟没什么人太在意三区少了个人。” 朴志训手掌在发抖。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会儿面前的陌生人,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片刻间,小孩儿脸上也露出笑容,“如果我就是说不呢?” 第三章 小时候家境优越,习惯性使然,这样养大的男孩子在青春期里总是娇气的。早几年,朴志训还是个矜贵的小少年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番样子。 三区监狱糟糕的生存条件意味着电吹风、微波炉、冰箱等一系列生活电器的缺席。刚刚洗完澡的他站在浴室门外,头髮还在滴着水,顺着脖子从身上蜿蜒而下。 刘海软软地垂在他的前额上,模煳了他眼睛里不清不楚的狠戾,也有水珠乘虚而入,从刘海上啪嗒滴入到他的眼睛里。若他还是那个娇生惯养的朴志训,只怕会因为满头的湿气而心浮气躁。 可此时的他是c0529,他站在这个巨大无垠的粉色孤岛里,没有暖气,凝结在身上的水汽已经粘腻而湿冷。他只能忍受着自己无法吹干的刘海和头髮,忍受着自己湿漉漉的嵴背和身躯,忍受着劣质的一次性牙具和毛巾,忍受着粗糙的人造棉囚衣—— 忍受着面前不知好歹面脸油光的陌生三区犯人。 高壮的犯人低头看着面前瘦弱的新人,视线集中在他把自己咬得红彤彤的嘴唇上,少年唇瓣像新鲜的花骨朵。他知道三区这两天肖想这个男孩子的人很多,相比那些蠢蠢欲动却不敢动手的人,他十分乐意自己做那个第一个尝鲜的人。 “如果我就是说不呢?” 他嗤笑,“你觉得你有说不权力吗?” 朴志训脸上还是乖巧的笑容,仿佛没人能从他的笑脸下察觉到他的真实情绪。 陌生犯人慢慢俯下身,提高了声音,再次问到:“你觉得你有能力说不吗?” 异变发生在他俯下身的一瞬间。 年轻的新人在这剎那绷紧了牙床,接着毫不犹豫地出手——朴志训就着这个角度,一拳重重地砸向对方的脸。这出乎意料的一击,让对方整个人都往一侧倒去,乘着他没有反应过来这个空隙,朴志训又是两拳打去,这下却反应过来的人迅速躲过。 那人揉了揉脸,一只手抹过嘴边被打出的血迹,在抬起头来时,眼神兇狠了起来。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朴志训,咧开嘴,血沫粘在他的牙齿上,怒火烧在他的脸上。然后下一瞬就把朴志训一把拎了起来,然后拳头就向他的腹部打去。 “我本来想今晚对你温柔一点的。”?他咔哒一声捏住朴志训的肩膀,然后把他往地上一甩,“可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朴志训趴在地上,大脑充血,耳鸣轰响。而对方看着地上仿佛下一秒就能被他踩死的男孩子,冷血地舒展胳膊,然后提起脚就想往他的小腿骨踩下—— “喂,你们挡道了。” 懒洋洋的声音从对手的后面传来。 犯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在他恍神的这一剎,上一秒还在地上仿佛奄奄一息的朴志训迅速跳起来,瞬间把原本一直用力握在手里的一次性牙刷朝犯人颈下动脉狠狠地刺了进去,快到能听到血肉被撕开后轻微的扑哧声——他似乎是觉得这一手不够狠,一边卡住牙刷,一边从上衣撕下一块布条,在对方气管上方缠了一道,用力勒住。 动脉被刺穿的瞬间,有大量血液喷射而出,溅了朴志训一脸一身,他一声不吭,死死地勒紧布条,直到身下的身体完全断气为止。 然后他喘着气从尸体上下来,像力竭一样地蹲在旁边,满身鲜血,一双眼睛涣散地盯着某个虚空焦点。 刚刚出现过的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懒洋洋的,无机质的—— “你明明知道我没离开。”?他听上去如此不谙世事,“就在施行刚刚那个糟糕的处刑手法时,你把你的弱点都暴露出来了,你不怕我乘虚而入?为什么要选择这么破绽百出的杀人方式?” 第5页 朴志训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入眼的先是标着b0923的编号牌,巨大的b像一道充满压迫感的光线刺进他的眼眶里。 男孩子懒散地靠在墙上,注视着体力透支的朴志训。朴志训也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对方长得清秀又冷淡,瘦瘦高高,漆黑的头髮,漆黑的睫毛,和被睫毛微微遮住的漆黑的眼睛。 他在内心吹了声口哨,这是他亲眼见到的第一个二区人。 他蹒跚着站起来,低低地发出一阵呻吟,他意识到自己的左肩是彻底废掉了。他伸出还算完好的右手揉了揉头髮上渐渐结块的血迹,嘆了口气,歪歪扭扭地往现在空无一人的浴室走过去。 留下了一句,“你要是想解决我,早就会动手了不是吗。不会等到现在。”?他因为疼痛,声音都变得轻微,“只可惜白洗了澡,现在得重洗了。” 完全无视了身后b0923脸上有些好奇的笑容。 * 尹智圣和李大辉视线死角里,用眼神无声地交流着。 尹智圣:幸好刚刚没出去,没想到这小子被逼到极限后爆发力这么强。 李大辉:可哥你看他现在又伤又残的样子,你确定我们要报告给丹尼尔哥吗? 尹智圣默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哆嗦了一下,做了个“不说会死”的手势。 李大辉委屈地翻了翻白眼。 两个又观察了会儿,确定那个二区的b0923不会对朴志训做些什么以后,悄悄地离开了。 还靠在墙上的b0923,眼角朝他们离开的地方一瞥,笑容里好奇心更盛。 * 朴志训洗完澡以后出来,他看着自己手腕、肩膀和腰间的淤青,嘆了口气,不知道何时才会痊癒。至于脱臼了的肩膀,只能先回去看看裴珍映那小子能不能帮上忙。 他用毛巾擦着头髮往前走—— “你可终于洗完了。” b0923还靠在刚刚他靠着的位置上,连姿势都没变,手放在口袋里,懒洋洋,悠闲满分。 朴志训嘆气,“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他无奈地看着少年含着笑容的嘴角。“看到我这么狼狈,让你很高兴?” “赖冠霖,”?对方随意地伸出脚踢了踢还倒在地上的肥胖尸体,看上去毫不费力地踩了踩,只是肉体里骨头折断的声音,在暗示着少年天生的怪力,“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 “这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我以为把他丢在这就好了。”?嘆气,“朴志训。” 二区的人似乎被他的天真愉悦到。 “你把他留在这儿,别人发现了,狱警就会找上你,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被惩罚的滋味。” “这里每天都死人,但被关惩罚室的只有那么寥寥几人。因为他们知道处理。” 朴志训这才正视起这个看起来过分年轻的二区犯人。 “怎么?你想帮我?”?他很警觉,“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赖冠霖笑得露出了一点小小的牙齿,“我什么都不缺,”?他还在笑,“我只是对你很好奇。”? * “你肩膀脱臼了,你要去医务室把肩膀接回去。”?赖冠霖低声在他耳边交代,“朴医生会去隔壁帮你拿固定支架和绷带。这就是你的机会,记住,在你后面柜子第二层第三个格子里。千万不要拿错,也小心不要被发现。” 朴志训看着刚刚似乎还无情无欲的小少年现在在他耳边有些狡猾地嘀咕,不禁有些好笑。 “三瓶就够了,你藏在袖子里带回来,兑好水以后我们可以把尸/体处理掉。”?他看起来非常有经验,咬字带着独特的调子,凑在他的身边不急不慢地说着,他已经推断出所需要的剂量,“我们医生做得出最棒的溶解剂,溶解过程会很快,甚至结束后,还会带着些肉桂的香气。” 他说得如此轻松,把那一大坨多余的肥肉和骨头溶化成香气扑鼻的汁液,这对于赖冠霖来说,就好像午餐时间少吃两口蔬菜一样简单。 “这是最方便的方案,如果你失败,我们只能再想备用方案了。” 他们两并排坐在墙角,就像两个同龄好朋友,除了三区二区身份上的悬殊。 他们完全不像是在讨论该如何分尸溶尸,而像是在说着什么纯洁的少年心事,路过的人如果不是知道他们都是这穷凶极恶地狱的一部分,只会以为是两个正值青春的高中生,正在课后闲聊。 但太和谐的画面在某人眼里只会显得过于刺眼。 朴志训还在心里纠结着如何处理今天的这个突发事件,就突然感觉到一股让他头皮直跳的尖锐视线逐渐逼近。 然后赖冠霖突然压住了他完好无损的那一边肩膀,低声说,“不要抬头,是姜丹尼尔。” “什么?” “不要抬头!” 提醒得太迟了。 朴志训在听到姜丹尼尔四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无法自控地抬起了头。 这是朴志训第三次见到姜义建。 那人独身从走廊尽头走来,身上穿着统一的粉红色囚服,明明是相同的衣服,却硬是微微带出了没压制住的硝烟气息。 豹子,朴志训想到,他就像一头豹子,优雅矫健地巡视着属于自己的领地,面上是掌权者特有的冷漠。 他从他们面前路过,长长的四肢,健硕的肩胛。 朴志训感觉到姜丹尼尔身上的压迫力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让他的心脏仿佛停止跳动了一样。 他以为,这个男人在路过的时候,至少会用余光看他一下,给他一个像前两次一样炽热的视线,可能没有那么热烈,但百分之一的炙热也足够用。 但没有,一点都没有,冷冷淡淡地漠视,站在一区食物链顶端的姜丹尼尔,之于三区的c0529,只是陌路人,只是有着云泥之别的陌路人。 所以说是错觉,朴志训的血在慢慢冷静下来,所以前两次那几乎震慑他灵魂的对视,是自以为是的错觉。未知的情绪让男孩子感到困扰,感到焦躁。 那人的离去和他出现一样,压迫力如潮水般散去。朴志训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 他就盯着他离开的那个点,抿住带着伤口的嘴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朴志训,回神。”?直到被赖冠霖慢吞吞的声音打断。 “你知道,理论上来讲,你和我说话应该用敬语的对吧,赖冠霖?” “可我是二区的。” “……” 安静了片刻。 “你胆子很大。都说了是姜丹尼尔,你还抬头看。” 朴志训身为一个新人可能不知道,在这片不透风的巨型密室里,姜丹尼尔是被妖魔化的存在,是随便剁下脚整个监狱抖三抖的存在。 关于他道听途说的传说太多,导致现在偶尔有人放风时看到他,都会产生是不是要性命不保的担忧。 “你为什么要隐藏实力?” 第6页 过了会儿,赖冠霖冷不丁地说道。 “什么?” “如果你能用那把又钝又劣质的牙刷刺穿一个人的脖子,以你的力气和反应力,你绝对不会被那个三区的人吊打。 “你往他脸上的前两拳,根本没用力。” “我知道你肯定也注意到了之前在暗处跟踪你的两个人。” “所以我想到了,作为报答,你回答我下面这个问题就可以了。” “朴志训,你是什么人?” * 金在焕看着躺在沙发里浑身黑气瀰漫的姜丹尼尔,这人现在就像个阴暗的大型犬类。 他戳了戳旁边的尹智圣,“智圣哥,你不是说及时通报,让他去英雄救美了吗?那为什么现在看上去那么不高兴?” 尹智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难道迷路了,没找到吗…” 结果被沙发上的人用阴恻恻的声音打断了,“我心情不好而已,所以现在很想找二区撒撒气。” 尹智圣没来得及闭上的嘴硬生生地咽了口口水,“什么?又是二区?他们前几天才被整,我要怎么和阿黄交代…”? 金在焕就差捂住他嘴来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了。 晚了。 “智圣哥,你也嫌我做太过分了吗?”?姜丹尼尔笑得有些伤心,“这样子吧,那这几天你就先休息一下,知道你平时工作辛苦,换去惩罚室干个闲职,就当唿吸唿吸不同的空气。” 也是一副很体贴的样子。 接着也不管尹智圣一下子变得绿油油的脸色,“但是这周,二区还是不要出来活动了。” 似乎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姜丹尼尔的眼睛像狐狸似的眯起来,那颗小小的痣也跟着微微上扬,反射着一点恶意又邪气的笑容,白皙的面容配着他殷红的唇角,在冷光里显得无比暧昧。 他从落地玻璃往外看,无声无息地注视着自己刚刚路过的那个走廊夹角。 * 朴佑镇是个看起来有些不苟言笑的狱医,朴志训想到。大部分刻板印象里,狱警总是在扮演着那个冷酷又铁面的角色,而臆想中的可怜囚犯们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在医务室的狱医那儿,得到一点温柔又人道的照料,洗刷去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 但朴佑镇用他有些不愉的脸色直白告诉朴志训,想像终归只是想像。如沐春风?没有的事。 “每天,每天都有像你这样的傻蛋,来找我接肩膀。”?朴医生这么说着。 说是这么说,可他还是仔细又轻柔地查看了男孩的伤势,认真地看着他骨骼扭曲的情况,想着该怎么最大程度地减少接骨时的疼痛,尽管在外看来他少言又嘴毒。 朴志训看着他,有些内疚,又有些紧张。内疚的是他来这儿浪费医生的午餐时间,不过是为了更方便地肢解掉一个人的尸体。紧张的是,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偷到药剂。 朴佑镇示意穿着无菌病号服的朴志训在床边坐正,接着,医生的双手摸到他的关节骨下面,然后勐地一推。 “嘶——”? “好了。” 朴佑镇转身脱下手套和口罩,取下来扔进旁边的废弃物桶里,一边问道:“需要我帮你拿板子固定住吗?”?他转头看了眼还在床上吃痛的朴志训,“看你选择,我刚刚看了下,你还挺聪明,被打的时候避开大关节面,只有一小部分脱节,所以不打固定也没什么太大关系。”?毕竟对于犯人来说,绷带在大多数时候会成为一种示弱的象徵,那不是个好兆头。 “这是我第一次脱臼,朴医生,所以还是想恢復得彻底一些。”?朴志训露出他最常用的乖巧笑容,毫无心理障碍地扮演着一个虚弱的受害者角色。 “还挺娇气。” 朴佑镇出了诊室,指纹一按,电子门流畅地关上。正转身准备去隔壁拿医用材料—— 他看见姜丹尼尔修长的身影就藏在帘布的阴影里,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像是在那儿站了很久的样子。 朴佑镇走上前,微微笑,“那我就先早退了?” 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 朴佑镇离开没多久,屋内突然黑了下来,光源瞬间的消失,让夜视力本就不太好的朴志训感到了慌乱。 难道停电了,他惊疑。只能摸着黑从床上转身,悬着一只胳膊慢慢地靠近后面的药品柜。 柜子第二层的第三个格子。 他努力回想起赖冠霖在他耳边的低语。 黑暗让他的胆子变得很小。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响起电子门被打开特有的声音——有人走进来了。 朴志训瞬间一身冷汗,只感觉那人越走越近,他只好收回原本伸出去准备拿药的手。 试探出声,“朴医生?” 回应他的是一声低沉的笑声。 越来越近的距离里,朴志训终于在黑暗里勉强拼凑出了对方模煳而暧昧的五官,他的瞳孔骤缩。 朴志训第四次遇见姜义建。 姜丹尼尔眯着弯弯的眼睛,嘴唇丰润,笑容甜蜜地看着面前完全呆住的漂亮孩子。 他比朴志训高太多,身形像是能把他完全覆盖住一样。他慢慢弯下身,伸出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摸上小孩脸颊上的伤痕和淤血。 “今天下午我看到你受伤了,太不乖了。”?他微凉的手指贴着他的皮肤,带着埋怨和溺爱的语气,像是在撒娇,“那让我的心情非常糟糕。怎么办呢,我们志训?” 靠得太近了。朴志训指尖轻颤,一双眼睛脆弱地盛满了面前人迫近的模样,他整个人都快要被他揽进怀里。 大事不妙——在一片寂静里——他晕乎乎地想到。 第四章 姜丹尼尔的人生道路从出生起就无比坦荡,用最好的材质铺成,宽宽敞敞,连颗碎石子都没有,灰尘都被清扫得干净。 现在,他看着面前穿着有些宽大病号服的朴志训,脸上带着笑容,心里却想着,这个本来就看起来十分脆弱的小孩,居然还能变得更脆弱,就像一只惶恐不安的小动物。 他想亲吻他,因为姜丹尼尔喜欢看着他现在样子,喜欢看着朴志训因为他的靠近,不得不把一直维持在脸上的冷静面具扔掉,所以他想亲吻他。 而姜丹尼尔想做什么,就会做什么,委屈自己永远不在他选项内。 人的眼睛时常会因为物体靠得太近而无法对焦,朴志训在这个情景下终于深刻地亲自体会了一把。 近乎于负的距离,让朴志训能感到姜丹尼尔唿在他脸上细微的鼻息,男人充满侵略性的模样把他的眼眶塞满,失焦所带来的眩晕感让他大脑煳成一团,觉得男人向下搂住他后背的宽大手掌,把他的皮肤烫到打颤。 他的唇贴着他的唇。 所以姜丹尼尔开始亲吻朴志训。 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四片唇瓣纠缠在一起,像是兽类间的撕咬,又像是情人间的爱和欲。 第7页 朴志训任由对方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无法喘气,但也无法放开,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的力气。他的受伤的双臂下意识地绕住男人的后颈,一副情难自控的样子。 姜丹尼尔也放任他把双手放在自己后颈上,对于自己把弱点暴露在朴志训面前毫不在意。似乎在他眼里,这个男孩没有一点威胁力。 男人格外地钟情对方嘴角破开的伤痕,舌尖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那刚要癒合又被撕咬开的角落,然后满意地听到身下人不只是因为疼痛还是快感而发出的细碎呻吟。 这绵长的、湿答答的吻就这样持续了好久——姜丹尼尔在朴志训快要因为缺氧而窒息之前,才堪堪停了下来。 男人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嘴唇贴在他的动脉上,轻轻喘气,留下一片温热的湿气。朴志训强忍着本性,才克制住自己差点一拳打出去的条件反射。 姜丹尼尔感觉到怀里人微微僵住的身体,发出了一声闷笑,像是安抚似的抬起头来,让两人的额头相抵。这个位置刚刚好,不是刚刚那种像是要互相嵌进身体里的狂热,也不是第一眼时天上地下的遥不可及。 姜丹尼尔看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但再也没了下一个动作。 可这个距离,让朴志训第一次可以认真地、不那么头昏脑胀地凝视姜丹尼尔的脸。 高个男人白皙的脸上因为刚刚的亲吻,而染上了一点红晕,泪痣配着餍足的笑容,硬是给他原本有些桀骜的五官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媚意。 他明明长得如此无害,可说出的话,笑起来的样子,却总是带着阴冷的气息。 片刻后,姜丹尼尔松开搂着他的手,仿佛要说些什么,“不要和二区人走得太近。” 还那种如同撒娇的语气,像是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多突兀和强势一样,“你只是一个三区的,二区那帮人会把你整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朴志训看着面前这个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嗯。” 这让姜丹尼尔有些兴味地多看了他一会儿,“嗯?” 眼看着朴志训又戴回了他冷静又听话的面具,“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朴志训:“问了您会回答我吗?” 语气恭恭敬敬,毫不逾位,仿佛刚刚昙花一现的意乱情迷只是一场幻觉。 姜丹尼尔笑了,“不会。” 意识到了这个浑身淤青,总在示弱的男孩子比他想像中更的更敏锐聪明。“今天那个人的尸体我帮你处理掉了,你如果真的那么聪明,就不应该在自身那么弱的情况下,还随意在放风时间乱跑。” 朴志训抬起头,听着姜丹尼尔这种久居上位、仿佛施捨一般的关心方式,只看见了男人漫不经心的下颌。 姜丹尼尔听见男孩子轻轻一笑,他一低头,正好对上了朴志训满含笑意,像浸了水汽一般的双眼里——“您对我可真好。” ——声音软糯糯,像化开的糖水。 朴志训看到他微微往后退了一点,两人间拉开了些距离,这么一个变化,就让姜丹尼尔的面容又隐于黑暗,变得无法看清,朴志训理所当然地错过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困惑。 片刻后,对面的对他吩咐道:“因为医务室临时跳闸,所以佑镇得离开检查。” “我今天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其他任何人在这个时间点来过。” 姜丹尼尔顿了顿,“所以,你至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呆在医疗房里,什么都没有做地等着朴医生回来。” 确认朴志训明白他的意思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听到电子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被留下来的朴志训,没有再伸手去拿溶尸剂,只是又沿着床边坐了下来。 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他摸了摸嘴角,上面还残留着一些痕迹。一边沉默地想着刚刚他把手搭在那男人颈后时,对方毫无防备、任他为所欲为的样子。 而且他听见了—— “我还会来找你的。” 那人走之前这么悄悄地说道。 朴志训瘦削的肩膀抖了抖,仿佛在克制什么,但终究只是坐在床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过了会儿,他听话地一动不动,一副被停电惊到的样子,乖乖地等着狱医归来。 室内安静得像是没有人来过。 * 邕圣祐一如既往地坐在他的躺椅上,姿势优雅,捧着一本书,绅士气质快要爆表——他专心致志的样子,活像一个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 直到这片静谧被一声震天响的摔门声打断,他眼里闪过的那一丝不耐烦,成功地暴露了他那斯文败类的本相。 姜丹尼尔迈着大步子走进来,没一点表情,看也不看地往自己的沙发边走,完全不顾刚刚他懒得脱掉的鞋,可能直接碾在了尹智圣和金在焕之前随手放在地上的靠垫和衣物上。 邕圣祐上下打量了会儿姜丹尼尔的侧脸,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看了看他的嘴角,问道,“见到你的小猫了?” 姜丹尼尔也没看他,就坐在那儿哼了下。 “偷到腥了?看你嘴巴,刚刚战况激烈啊?” 接着打趣,“也真是难为佑镇了。” 邕圣祐的想法很简单,这人之前对二区撒火无非是因为,丹尼尔觉得自己先看上的猎物,似乎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捷足先登了,现在跑去见了他的小猫,再借职权之便蹂躏人一番,理论上来说,火也撒了,气也该消了。 毕竟,在他眼里,连名字都记不住的c0529不过是姜丹尼尔一时看上的玩物罢了。 姜丹尼尔青春期萌芽时,也曾面临过荷尔蒙无处发泄的迷茫,但相比较于其他同龄人都十分热忱的性和体液交换,他更倾向于纯粹的肉体之间直接的较量。也是那个时期,他把各种血腥的把戏都玩了个遍。 但就在十几分钟前,就在那个没有光线的医疗室里,就在那个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床边,就在朴志训望进他眼里的——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法通过使用直接的暴力来疏解的冲动。 所以邕圣祐当然不会知道,坐在他面前这个粉色帝国的统治者,在那段不过片刻的唇齿交锋里,心神经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 很快朴佑镇就回来了,拉好了电闸,在一片冷光灯下,沉默不言地替朴志训支上固定绷带。两人之间的气氛,比之接骨时,冷凝了几分。 他假装没有看到医生意味深长的眼神,但也心下瞭然,刚刚事情大概少不了这位好医生的功劳。 他从医务室的里间出来,一路向外走。外面有一些担架,其中几张上躺着一些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犯人——毕竟一般出事,就像今天朴志训遭遇的那场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因此,能在这里吊着一口气的,大概都是时日无多的亡命之徒。 他们的编号无一例外都是c开头的。 朴志训能清楚地感觉到,在他路过时,这些濒死的人落在他背后冷寂又绝望的眼神。 他绝对不想成为他们的一员。 第8页 他就这样拖着负伤的身体,走向裴珍映和他的狱室。 明明只是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却仿佛过得格外的漫长。朴志训到了门口才发现,他已经完美错过了午饭点,而到晚饭点还要三个小时,同时三区的放风时间也早已过了。 他嘆了口气,揉了揉脸,看了眼脚下,就倚靠着他狱室的大门坐了下来。 在之前的肉搏、治疗和亲吻里被激发的肾上腺素,在朴志训坐下来休息后,迅速地消退了下去。困意、疲惫和疼痛在他放松的下来同时席捲而来,然后他就这样靠着门,像是毫无防备般,睡了过去。 河成云路过时看到就是这样的画面。 他皱了皱眉,走上前,拿出警杖,敲了敲朴志训绑着绷带的那只胳膊。 “嘶——” 睁开眼看到的是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的河成云,和他眼里探究的目光。 “成云哥——?” 然后他的声音被打断了。 河成云低头看向他的那张脸上,还带着这个看似温柔的狱警特有的笑容,“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你没有乖乖地呆在你应该在的地方,” 他用警杖示意他们身后的那间狱室,“而是带着一身伤的在外面晃荡。” “我对我们区的犯人总是很纵容,但我最基本的一个要求你却没有做到。” “在规定好的时间里,就应该做规定好的事情。就像吃饭的时候就应该在吃饭,过了饭点就不应该在食堂里;自由放风的时候就应该在自由放风,而过了放风时间,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房间里。” “其余的?我也管不着,自由时间里随你怎么杀人放火,只要没被抓到,没有证据,我通通都会当作看不到。” “朴志训,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一次再被我看到,我不管你背后有谁,该去审讯室就去审讯室,明白了吗?” 朴志训沉默地点着头,但河成云并没有收回目光。就算知道姜丹尼尔对这个漂亮易碎的孩子格外感兴趣,可还是隐隐地觉得他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回到屋内的朴志训,精疲力竭地倒在并不舒适的床上。向着旁边一脸好奇的裴珍映,讲述了刚刚遭遇河成云的悲剧。 裴珍映微微笑了起来,把床头柜上偷偷给朴志训带回来的三明治递过去,说道,“所以说,成云哥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啊。” 朴志训一边感谢地接过食物,一边瞪着眼睛向自己的室友表达自己的不贊同。 “大多数人第一次去惩罚室或者审讯室都是因为放风时间,” 裴珍映瘪了瘪嘴,“对于二区那帮狱警来说,能玩死一个是一个。要是哥你这次遇上的不是成云哥,怕是——” 他脱长了声音,后面的内容不言而喻。 然后无视朴志训有点噎住的表情,自顾自地继续道,“也可以理解,当狱警毕竟太无聊了。生活一尘不变的话,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是不是?” 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朴志训咽下差点卡在喉咙里的这一口三明治,感恩戴德地看了眼正被裴珍映握在手里,及时给裴珍映提供生活里乐子的游戏机,像是在看着什么救命恩人。 摸了摸总算填了点食物的小肚子,朴志训只得贊同道,河成云可真是个温柔的人啊。 * 作为这个臭名昭着的私人监狱的典狱长,黄旼泫时常会头疼这里的死亡率太高,往往好久没见几个新人进来,但旧人已经死了一片。 他觉得这是一个赔本经营,担心着如果再这样下去,他和他的员工们都得喝西北风。他有时会盯着自己文档排得满满的电脑桌面发呆,想着是不是应该做出些功绩来。 但他知道再怎么抓耳挠腮都没有用,因为这里的实际掌权人,是那个从十五岁开始便扎根在这里的姜家长子。 掌控着整个黑暗帝国命脉的姜家,通过姜丹尼尔在这里的唿风唤雨,进一步巩固了他们的地位,如果说姜家是一支无往而不胜的军队,那长子姜义建,就是这只军队的秘密武器。 黄旼泫掐指一算,决定从姜丹尼尔下手,来把他的监狱变成一个更好更高效的行业领头羊。 于是就有了一区每月一次的例行集会,主要是尹智圣在黄旼泫的嘱咐下,向一区的三个大佬报告一下上月的情况。 黄旼泫算盘打得稀里哗啦响,他计划通过给他们出示每月的财政支出报表,死亡名单和新人名单,来有意识地培养出姜丹尼尔的责任感,说不定哪天他开窍了,来了兴致,把这里好好一番整顿,那黄旼泫是睡着了也能笑醒了。 但现实常常有违人愿。 * 接下来的一周里朴志训都表现得格外普通,那种让李大辉和尹智圣都失去继续在暗中观察他的欲望的普通,完全埋没在了人群中央。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遇见赖冠霖,或者是任何其他的二区人,而那个在黑暗中与他接吻的男人,也没有再来找过他。 这让他有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他刚刚入狱时的那些惊心动魄和唇齿交缠不过是他在睡梦中凭空出现的臆想。 只有他身上的伤痕和拆下来扔进垃圾桶的绷带在告诉他,发生过的一切都是真的。 * 姜义建第一次见到朴志训,是在某次黄旼泫那没什么用的每月例行集会上。 他隐约还能记得,当时他百般无聊的坐在靠椅上,双腿交叉着搭在茶几上,低着头把玩着手上新弄到的古董戒指,漫不经心地听着狱长的得力助手尹智圣在上面絮絮叨叨。 尹智圣正在抱怨这几个月进来的新人越来越少,甚至这个月,只有一个新人要来。饶是姜丹尼尔,听到这个数据,也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投影。 新人穿着普通的黑色犯人服,身上挂着临时写上的编号,身后是标着高度的尺码錶,两张照片,一张正脸,一张侧脸。 姜丹尼尔看着这个嘴唇红艷艷的,身高173,叫做朴志训的新人,心里一动。 也就是很突然的,他很想看到这个人穿着那件淡粉色的囚衣,在他身下,被他操哭的样子。 坐在他身边的金在焕和邕圣祐,完全没注意到姜丹尼尔眯着狐狸眼里突然暗下去的神色。 一旦在高位太久,就算有过刀头舐血的日子,也早已过去太久,而对乏味的生活失去了耐心。 姜丹尼尔的人生道路从出生起就无比坦荡,用最好的材质铺成,宽宽敞敞,连颗碎石子都没有,灰尘都被清扫得干净—— 除非这条道路遇上了无法躲过的路边障碍。 而现在,这个横在他人生里的障碍有了一个名字。 叫朴志训。 第五章 金在焕比邕圣祐更早地注意到姜丹尼尔对朴志训的与众不同,旁人大都觉得,可能是因为前者天性上比之后者更加细腻,所以,就在邕圣祐还以为那个新人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消遣时,金在焕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 第9页 但事实,其实和什么扯淡的敏感细腻的天性毫无干系——只是单纯地因为除了姜丹尼尔外,金在焕也曾留意过这个叫作朴志训的新人。当然不是出于什么罗曼蒂克的原因,金在焕总被人打上标籤,说他是一区最好说话的领导,不仅长得像是爱情小说里的男主角,而且他还平易近人,似乎没什么架子——和另外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说到底,金在焕本质上还是个外热内冷、无情无欲的混蛋,他向来很会演戏,能一边维持着自己干净温和的少年模样,一边把对手往死里整。 他之所以在一区高位坐了这么久,地位牢不可动,自然不是因为什么以德服人的好脾气。 早在姜丹尼尔和朴志训第一次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隔空对视前,金在焕就侧面地接触过朴志训。 那天下午,金在焕前去狱长办公室找黄旼泫商量年末的琐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项,通常都是由黄旼泫本人亲自找上门来商量,但偏偏那天下午,金在焕出于某种闲得慌的心态,晃荡出了一区大楼,怡然自在地漫步穿过二区和三区的楼,享受了一路低层级犯人投在他身上恶毒又惶恐的目光后,才堪堪抵达了目的地,坐在在监狱最西边的隐蔽角落,典狱长的办公室。 电子钟上的时间刚过17:15。 他本想直接上前敲门,却听到了门内越来越近的谈话声——办公室门被从内打开,一个眼生地从未见过的犯人,穿着那套淡粉色囚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身后还跟着看上去与平常并无两样的黄狱长。 直到黄狱长低着头唿了李大辉和尹智圣过来,把犯人带走,方才抬眼,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等了一会儿的金在焕。 金在焕有着绝好的记忆,哪怕只凭着一月前例行集会时不以为然的一瞥,也足够他认出,从里面走出来的c0529,就是那个叫朴志训的新人。 黄旼泫有些惊喜地走过来,“在焕?” “真是百年难得一遇,见你这么懒的人主动来找我。” 招牌的黄狱长式笑容。 金在焕摆摆手,“太闲了,丹尼尔和圣祐哥都不在,又想着年末要到了,想到哥你可能很辛苦,就来看看你。” 然后又假装不经意地补充了一句,“正巧,我咖啡豆也磨完了,快要没东西喝了。” 黄旼泫瞭然地看了他眼,笑眯眯地转身,解锁了办公室的门,领着他进去慢慢谈。 得到了黄旼泫关于明天就有新咖啡豆上门的保证后,金在焕又悠闲地往回走,只是总觉得自己似乎错漏了什么东西。 直到当天傍晚李大辉的造访,从他带来八卦里,再次出现的朴志训这三个字,让金在焕突然意识到了他错过了什么。 黄旼泫,是金在焕见过的最精明、最八面玲珑的商人,他把这个监狱从最低谷里捞了回来,赚了个盆钵满盈。除了面对一区人时必要的讨好,这个人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所以,据金在焕所知,黄旼泫从来没有、并且将来也不会,为一个无足轻重的犯人亲自收监。 而姜丹尼尔几次三番地坐在大落地窗前,沉默不言地俯瞰着三区的那栋楼,让金在焕觉得尤为不安。姜丹尼尔是这座孤岛上的绝对王者,是一区的脑和心脏,是一个不可以有软肋的人。他可以有,圣祐哥可以有,但姜丹尼尔不可以有。 他某天回去,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心气不顺的姜丹尼尔,和旁边像在看笑话的邕圣祐,猜到了原因的他有些无奈地随手带上身后的门,脱了鞋,先走到水池边仔细地洗了手,然后走向姜丹尼尔,一路顺便还捡起了他那随手放在地上、明显被什么人踩过的靠垫,他一贯是有耐心的。 “丹尼尔,” 心平气和地,“那个新人,我记得是叫朴志训,对吧?他是旼泫哥亲自收的监。” 点到即止。 邕圣祐表情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沉思了起来。 倒是坐在金在焕对面的人,没有给出反映。一只手搭在嘴唇上,眉目狭长地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只是轻轻地“啊”了一声。 * 朴志训已经有十二天没有见过姜丹尼尔了,太久了,久到像是忘了对方的模样,久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对“我还会来找你的”这句话理解有误。 连路人李大辉都开始觉得,朴志训只是姜丹尼尔的一时兴起了,便也放松了观察他的频率。 裴珍映看着面前对着午饭食欲不振的朴志训,感到奇怪。“餵哥,今天有土豆汤诶,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 指了指几乎没动过的那碗汤。 朴志训看着吃得很欢的裴珍映,有些低迷,“最近食慾不好。” 无视了眼下在平时看来无比美味的食物。“心情不好,睡不好,所以食慾也不好。” 裴珍映刚想说什么,却被邻桌传来的对话打断。 “……那位昨天真的,真的去了一区的公共食堂吃午饭?……” “……我还能骗你不成,昨天放风的时候,在楼上看见的。再说了…除了那位,谁还敢在吃饭的时候让整个一区清场?” “清场?他一个人吃的午饭?” “那怎么可能,另外一位,就是邕……对,邕,不是一直都跟着那位同进同出的吗……” “……真是……大白天的见了鬼……估计其他一区的都……真想看看他们胆小鬼的样子……” “可不是嘛,我跟你讲……” 窃窃私语復又低了下去。 裴珍映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下对面朴志训的眼色。 对面少年一言不发,拿着筷子戳了戳碗里还剩很多的米饭,骨节攥得发白。 好一阵儿,他才重新露出那种招牌式的软乎乎的笑容,“别老盯着我看呀珍映,饭点快结束了,抓紧吃呀。” 朴志训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比如说,前几天他再次回到医疗室,让朴医生帮忙拆绑带的时候,对方穿着白大褂,一尘不染,即使带着手套,也动作熟稔而快速,声音从医用口罩下低低地传来:“希望我下次见到你,不是因为帮你收尸。” 比如说,那一天河成云站看着不小心在门口睡过去的他,厉声叮嘱,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干规定的事。 比如说,裴珍映坐在床上玩着游戏,嘀咕着,“对于二区的那帮狱警来说,能玩死一个是一个——” * 河成云进来例行视察的时候,狱室里只有裴珍映一个人在。 “他人呢?” 裴珍映看了眼电子钟,“不还有十几分钟嘛,会回来的。” “有室友的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河成云点点头,四下看了眼,感觉没什么要吩咐的,就准备离开了。在他转过身的时候,裴珍映有些犹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第10页 “哥,” 他说,“志训哥是真的挺伤心的,不像是…不像是装的。” 河成云回头笑了下,“好的。” 是吗? 他怀疑地想到。 * 前段时间消失了阵的二区人,终于又重新被放了出来。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外面的走廊上,享受着一天里为数不多可以与人相处的时间。 朴志训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来到二区楼里的。他躲在楼梯的背面,面无表情地盯着顶上的电子钟,按秒掐着放风结束的时间。 他刚刚从地下一层熘进来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发现了他。抬头,果然看见独身一人的赖冠霖依旧在二楼的那个小夹角里,朝他挥了挥手。 两人隔得太远,双方也都没有靠近对方的意思,似乎没人想提及上次那次不了了之的溶尸行动。 那天,赖冠霖对于朴志训的回答并不满意。 “哥,你这个答案太没有说服力了。” 难得地喊了句哥,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皱褶。 “等你想好怎么回答我了,再来找我吧。” 之后,因为医疗室里的那件事,朴志训并没有去找他。更何况,赖冠霖想从他身上挖到的东西,他暂时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的打算。 抬头看了眼时间,似乎差不多了,朴志训深深吸了一口气,听着胸腔里鼓譟的扑通扑通声,大步往二栋的深处走去。 他走在廊间,意识到果然时间一到,所有的二区人都乖乖地往回走。只有他,一副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模样,一个弱不禁风的三区人,过了放风时间,还大摇大摆地走在别人的地盘上。 他在等,他也在赌。 “餵——小子!” 朴志训转过头,是一个黄色头髮的中年男人,矮而壮,留着两撮精心修剪的棕色小鬍子。他身上的那套衣服,朴志训在河成云身上看到过很多次。 黄髮狱警满意地看着面前这个不懂规矩,漂亮脸上露出意外和惊慌的三区犯人。 * 尹智圣不喜欢审讯室和惩罚室,这次被姜丹尼尔赶鸭子上架似的换来这里半个月,真是让他苦不堪言。因为事情突发得匆忙,所以根本没有适合他的工作制服,库里剩下的几套都是小一码的,导致他每天都得穿着这身小一号的衣服,衣不蔽体、束手束脚地来上班。 他今天下午照例来看一圈,漠不关心地从一号室检查过去,对这里潮湿又充满铁锈味的生存环境很是嫌弃。 他就这么透过双面镜一间一间地看过去,然后轮到12号房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原本心不在焉的眼色,一下子变得十分惊恐。 另一边,姜丹尼尔房间里的唿机开始疯狂地尖叫了起来。原本坐在桌子前看文件的男人,听着这个吵闹的声音,有些厌烦地伸出手把拿了过来,一眼扫了过去,瞬间变了脸色。 如果现在有熟人在场,一定会忍不住拿出相机记录下此刻姜丹尼尔的模样。 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间。 被他丢在房里忘记带上的唿机,正静静地躺在地上。 15:47 来自尹智圣 “c0529 水刑” * 滴答,滴答。 朴志训是喜欢水的,在他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里,夏天的时候他喜欢去游泳,那是他最拿手的运动之一。 现下这种时刻应该算是例外。 他的身体被困住,五官被蒙住,无边的黑暗里,湿乎乎的毛巾压在他的脸上。 朴志训知道这个招数,他正在憋气,努力克制着想要唿吸的欲望。 他已经仔细地练习过,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极限大概在十分钟左右。 只是十分钟并不足够,氧气也总有耗完的那一刻。 终于,他在天旋地转中下意识地洗了一口气,等待已久的水流立刻争先恐后地涌向他。 死亡的危机感迫使他无意识地再次吸了一口气,于是更多的水涌了进来。 先是窒息,便想唿吸,越是唿吸,就越是窒息。 唿吸在几分钟前还是他赖以生存的方式,现在却变成了把他推向无尽深渊的催化剂。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快速地远离自己。 滴答,滴答。 “砰———” 这是大门被撞开的声音。 也就是一剎那间的事情,有人飞奔过来,快速地扯下了朴志训脸上的毛巾。那人急急地伸出一只手,掐在他的人中上,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脖子,向后微仰。紧接着一个柔软的东西覆盖下来,落在他的嘴上,对方毫不迟疑地开始渡气。 在这一片兵荒马乱里,朴志训的意识终于渐渐回笼,他试着睁开了眼睛。 朴志训第五次遇见姜义建。 他发誓,他真的爱死了这个男人现在咬牙切齿,气急败坏的样子。 谁能让姜丹尼尔如此失控呢。 看到他醒了,确认他无大碍后,原本还扶在朴志训颈后的手,往前一探,掐住了他的喉咙。 朴志训又有些唿不上气了,但还是努力地看着姜丹尼尔这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恶狠狠的眼睛,看着他眼角发红,看着他眼里怒意翻滚。 “我都说了——” 男人还在喘着气,手上威胁般的用了点力,“我都说了让你老实呆着——不要背着我乱来——不听话,是想死吗?” 被他掐住喉咙的小孩,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他梗着脖子,还在用力地笑。“可您这不是…唿…可您这不是来救我了吗?” 这话惊得姜丹尼尔下意识地松了手,力道一卸,面前的小孩就像没骨头似的落入他的怀里,他立刻条件反射般地搂住他瘫软的身子。 男孩子靠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谁让您不愿意来见我呢?” 刻意低到几不可闻。 说完这句,精疲力竭的朴志训就在姜丹尼尔宽大的怀抱里,再次昏睡了过去。 男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下巴靠在少年柔软的头髮上,半晌没有动作。 “操。” 他闭了闭自己干涩的眼睛。 第六章 邕圣祐看着匆匆走进来的金在焕,用眼神询问他怎么样了,金在焕摇了摇头。 “大辉和智圣哥呢?” “大辉在禁闭,不知道智圣哥在哪儿。”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回答,连大辉都会被禁闭的话,那事情往未知方向狂奔的程度,比他们想得还要深。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阵。 邕圣祐先打破了沉默,“最近一区安分吗?” 他想起来前段时间金在焕在帮黄旼泫整理年末的信息。 金在焕又摇了摇头,然后补充,“但是,二区和三区目前都在计划内。” 一区向来比其他人更为棘手,“你打算怎么办?” 邕圣祐:“如果只是少数不安分的话,” 他耸耸肩,“你知道的,死人总是最听话的。” “不止是少数的人,比想像得要严重。” 金在焕最讨厌这种牵一髮而动全身的现状,“所以,我们最好还是等丹尼尔回来了再商量。” 第11页 他嘆着气喝了口手里凉掉的咖啡,“早就该想到了,走到这一步,最大的阻碍果然是一区人。” 邕圣祐看了看丹尼尔常坐的那个沙发,“而且说起丹尼尔,我想了下,我们明天还是把佑镇叫来,稍微打听一下今天的事情,以防万一。” 还得琢磨一下怎样避开丹尼尔的耳目,“毕竟,后患留不得。” 金在焕想着现在情况不明的李大辉和尹智圣,思考了良久,才贊同地点了点头。 * 朴佑镇慢条斯理地整理着病例,他一向坚持要留下大部分病人的病情记录,哪怕大多数时候只是短短的一句“某年某月某日,死亡时间,几点几分”。 在这地方,很多犯人都觉得朴医生这种行为,只是一种花哨的形式主义。 他就这样有些自得其乐地整理着,偶尔会抬眼瞟下对面的病房。 那病房的百叶窗没有拉上,所以能从其中的缝隙里,隐约地看到站在里面的姜丹尼尔。 姜丹尼尔一言不发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朴志训,闭着眼睛的男孩子脸色格外得苍白。 他是在血雨腥风里长大的姜丹尼尔,他比任何都清楚,今天这件事带来的破绽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理智现在正焦急地提醒他,这个风险留不得。而他身处的位置,也在督促着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站在那里,现在他有充足的时间去观察朴志训—— 任何姜丹尼尔看上的东西,都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的所有物,朴志训亦然。所谓所有物,可以强抢,也可以丢掉——直到,直到这个小兽一样的人出其不意地伸出了爪子,狠狠地挠在了他的心脏上,一击命中。 他就站在那里,有些渴望、有些迷茫又有些憎恶。 然后某一个临界点,思绪里的理智终于占了上风。姜丹尼尔眼里那股熟悉的暴戾恣睢又涌了上来,他伸出了右手,毫不犹豫地勒住了朴志训的脖子。 这和之前在惩罚室里像是调情般的力道完全不同,姜丹尼尔几乎下了死劲,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在下一秒就捏断他的脖子。 他冷漠的视线顺对方他开始变红的面庞往下,他看到朴志训因为缺氧,额头上青筋突起,鼻子在无意识地翕动,嘴巴费力地张开——他的嘴角有些发炎,上次受伤结的疤没有完全好透,留下了一个淡粉色的印记。 可姜丹尼尔却因为这个小小的疤痕而慌了心神。 他的眼睛像是粘在了那块粉色的印记上。 为什么?因为姜丹尼尔记得这里,他记得他搂着他的腰,舌头在这伤口上反覆舔咬,记得对方怯生生的舌尖,那像猫似的喘息;他记得有人曾经凑在他的耳朵边,温热气息打在他的侧脸,依赖又仰慕地喃喃——他在说,您对我可真好。 那时笑意盈盈的样子和面前这个濒死挣扎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男孩子蜷曲的头髮,柔软的手指,甜蜜的嘴唇,眼里的水汽,细小的呻吟,立刻趁着他放松警惕的这个瞬间,再次占领了他的大脑。 姜丹尼尔的手像是烫到似的放开,他的动作卡在半空中。他死死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人。 一室的安静。 “你赢了。” 他低声说出这句话,然后有些狼狈地夺门而出。 从门里大步走出来的姜丹尼尔,正好对上了朴佑镇来不及收回去的视线。医生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低头盯着手里的纸张,出声道,“你确定吗?” 男人地脚步顿了一下,在外人面前的他,迅速退下了刚刚在里面的那副模样,重新变回了那个把生命当草芥的掌权者。他警告似的看了医生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务室。 * 朴志训醒来的时候,恰逢朴佑镇给他换点滴挂的水,医生如往常一般带着口罩,用手指弹了弹药水瓶子,“只是葡萄糖而已,你躺了一天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朴志训静静地盯着医生的动作,“我没有让你失望吧?” 他看着对方疑问的眼神,笑着补充道,“上次您说,希望下一次见我不是为了帮我收尸。所以,这次,我活着来见您了。” 对方没有接话。 朴佑镇调整了一下输液速度,看着躺在被子里的病人,“这瓶输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他拿着刚刚换下来的空瓶子往外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这种自杀式的行为感到骄傲。” 朴志训有点愣住。 “我想你当然也没思考过,这么做值不值得。” 口罩模煳了他声音里真实的情绪,“要我说,我宁愿这次是帮你收尸。” 床上的人在医生走后平静地盯着百叶窗,一声不响。脖子隐隐作痛,他甚至不用低头看,就大概能猜到那里青了一片。 在姜丹尼尔掐住他的那剎那,他其实已经惊醒了。那么暴烈的力道和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在一瞬间就叫醒了他,但他不敢睁眼。 朴志训伸手轻轻地揉了揉脖子,在心里无声地回答了医生的问题。 他当然没有思考过这么做值不值得。 * 假设,年终的时候黄旼泫组织一次二区三区统一大调研的话,在“最讨厌本监狱什么地方?”的这个问题栏里,最高票的答案一定是浴室。 成功在浴室门外虐杀掉一个胖仔的朴志训,一定会深有体会地举双手贊同。 每一区的人,吃饭在自己区内的食堂吃饭,放风在自己区内的大楼里放风,劳动改造也是在自己区的地盘上劳改,他们阶级分明、规规矩矩。 除了洗澡。 仿佛是建造者在设计这个监狱时出了什么纰漏,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间澡堂——当然排除姜丹尼尔那种顶级大佬,他们都是拥有私人浴室的资本主义恶人——对于其余的大部分人,一间澡堂意味着,你在沖淋的时候,你隔壁间里站着的可能是任意一个区的人。所以,若是想洗澡,就得先祈祷。 幸运的时候,可以一人纵情享乐,不幸运的时候,遇上了比自己高层级的人,可能就会被干到趴。 这间亮堂堂的浴室里,总是及时地落实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八字标杆,维持着所谓“世界上死亡率最高的私人监狱”应有的尊严。 心思缜密如朴志训,在摸清了大部分犯人的洗澡规律后,总能在恰当的时间享受到一人独沐的快乐,并好心地把秘诀传授给了他的室友裴珍映。 但很明显,这里聪明的不止朴志训一个人。 比如说现在,他穿着刚换好的衣服,正斜着眼睛打量着从隔壁间走出来的赖冠霖。 “好巧,没想到会遇见你。以姜丹尼尔那脾气,放你出来在公共澡堂洗澡,可真是新奇。” 来者非常自然地在他旁边坐下,看着朴志训脖子上的还未消下去淤青和新晋的吻痕,一向没什么表情的上脸露出点惊奇。 “我背着他来的,” 朴志训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有事吗?” 赖冠霖:“虽然上面人把风声都锁死了,但你那事儿真的闹得很大。” 两人都知道那事儿具体指的是什么。 第12页 那天姜丹尼尔直接撞开审讯室的门,然后抱着个男孩子走出来的那一场景,可是令很多人津津乐道啊。在这封闭的环境里,八卦向来有着最快的传播速度。 朴志训擦擦头髮,“是啊,现在走在外面,别人看我的眼神,都仿佛我身上打着姜丹尼尔四个大字。” 赖冠霖笑了,“你也真是敢说。” 看着面前的人,“你怎么办到的?” “怎么,你还觉得你有什么更高的筹码,可以从我这里换到答案吗?” 赖冠霖低着头捻掉一根掉在他裤子上的头髮,压着声音解释道,“李大辉因为玩忽职守被关了一天禁闭,同时整个二区的管理层被大换血,我们那位黄毛狱警更是直接人间蒸发。直接导致现在一区的内部谣言四起、人人自危。谁能想到你不过一出苦肉计,就引来这么大动盪。” “他们都说你为爱铤而走险,但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你说我该不该好奇?” 朴志训看了他眼,“引起的后果?你觉得我当时会考虑吗?” 赖冠霖还是一副“我很不满意你这么敷衍我”的表情。 “你最好还是小心点。” 他看似很关心地说道,“我总觉得你还想干些别的。但是相信我,哪怕你现在很受宠爱,就目前而言,姜丹尼尔他们那群人,还不是你能动的。” 朴志训拍了拍他的头,“我很欣赏你这幅阴谋论的调调。” 赖冠霖懒洋洋地挥开他的手,“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想和我讨论。” 言至如此,自然也没什么心情继续在这里逗留。起身出了浴室,绕过倒在门口的一具尸体,两人算是打了个招唿后,朝各自的区域走回去。 * 朴志训在三区楼里闲逛,姜丹尼尔四个字的加持让他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结果他刚过这个转角,就被人一把拉住。 来人把他揽进怀里,然后两片唇瓣就不由分说地落在了他的上,铺天盖地的吻席捲而下。唇齿相依,彼此都已经熟悉了对方的气息。 好一会儿,姜丹尼尔才把人从怀里放出来。“是谁一边说着想见我,一边不把我当回事的在这里闲逛。” 朴志训还没回过神来,眼睛里一片潋滟,瞳孔失焦地看着面前人的脸。 他几天前就放弃继续计数他第几次遇见姜义建了。 姜丹尼尔见他不说话,也就纵着他在怀里耍赖,他在这种时候一向很有耐心。 手指暧昧地贴上朴志训的嘴角,“看来我们志训有乖乖地抹药啊,这里炎症好多了。” 怀里少年的那双眼睛还专注地看着他,然后,悄悄地伸出舌尖,缠住了那只贴在嘴边的手指。 “当然,我不是一直很听您的话吗?” * 那天姜丹尼尔从朴志训的病床边离开后,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替自己做了个决定。 结果回到休息室后,就发现邕圣祐和金在焕都坐在那里,一个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一个喝光了一壶咖啡,都是幅等了他许久的样子。 两人看到姜丹尼尔进来那副样子的时候,其实心下已经瞭然。 “那孩子看来还活着。” 邕圣祐肯定道,“你果然捨不得他。” 姜丹尼尔没直接回话,绕过他们两个人,找到自己的沙发坐下。“你们看上去有事要和我讨论。” 邕圣祐:“和一区那帮人有关,他们最近可能察觉到了什么,私下里小动作不断。我本来想直接把主要的人拎出来,做个样子地解决掉,但在焕说还要再等等。” 金在焕点点头,“牵扯到的人范围比我们想像的还要广,如果处理不好,反而会惊动了他们,对我们更加不利。” 姜丹尼尔沉默了会儿,“这事儿,你们还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吧?” “当然。” “那明天把相关人员的名单列一份给我,我来处理。” 金在焕向来不会在整人手段上质疑姜丹尼尔。 过了会儿,他就再次提起了之前邕圣祐问过但被无视的话题,“丹尼尔,你把那孩子留下来,可能的后患太多了。” 他俩已经从归来的尹智圣那儿打听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他能想到这样逼你,那别人也能想到。你失控的样子太难看了,我们现在不能留下把柄。” 金在焕补充道,“更何况,我还觉得那孩子的背景有问题。” 邕圣祐趁机插了句嘴,“我还真不知道丹尼尔你长了这么副纯情的脑子,这都下不去手。” 成功换来了金在焕的一枚白眼。 他们在逼姜丹尼尔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但这个话题中心人物就只是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讨论。 听他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接话。 “如果一区人觉得利用一个小男孩就能威胁到我,那这个位置我也不用继续坐了。” “至于其他的,” 他笑着看向旁边的两个人,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我要是连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得不到,那圣祐哥和在焕,你们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他这话说得何其无辜,何其理直气壮,哪有半点之前狼狈又挣扎的样子。硬是把另外两位没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室内暖光灯下,姜丹尼尔现在眯着眼睛的样子,就像是个冷漠又倨傲的王,牢牢地坐在他那由鲜血、尸骨和金银珠宝堆砌起来的王座上。 * “如果打算爱一个人,你要想清楚,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如上帝般自由的心灵,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 *最后一段出自《了不起的盖茨比》 第七章 朴志训坐在黄旼泫的办公室里,面前男人脸上,因为没有了通常面对上位者三人时才有的笑容,以至于现下这种面无表情的样子,配上他清冷的五官、黑漆漆的头髮和有些惨白的皮肤,褪去了身上那种商人市侩又狡猾的气息,在冷光灯下的黄旼泫,显得有些冷酷而阴毒。 朴志训想,果然想当上狱长还是需要两把刷子的。怕是黄旼泫现在这模样,就算邕圣祐看了,也会赞嘆声“蛇蝎美人”吧。 他趁着狱长没发话的期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四周。这里和他刚收监那天见到的比起来,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尘不染,黑白两色,文件堆放得整齐,比起办公室,更像个无菌手术室。与外面腥臭无比的粉红色牢狱有着天壤之别,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隐蔽角落,更没人敢来打探这里藏着的秘密。 “据说你最近总是跟着他,形影不离的。” 就在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时候,黄旼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游,“看来你很得姜丹尼尔的心意啊。” 黑髮男人低着头翻着他带来的手抄件。 朴志训一声不吭。 黄旼泫看着面前冷淡又自制的男孩子,“这些资料很有用,继续保持。” 他的手指在实木桌子上轻轻地敲打了两下,“以后改成两周来汇报一次,还是这个时间点,小心别被发现。” 第13页 男孩子沉默地点了点头,还是不发一言。 黄旼泫对他的安静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你不怕吗?他那种人,说不定兴致来了,随时可以杀掉你。” 朴志训这回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看着黄旼泫,又变回了那个笑得乖巧又懂事的孩子,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好笑。 “可是旼泫哥,你觉得我有选择吗?” * 朴志训难得一觉睡到自然醒,他感觉眼皮子还有点重,勉勉强强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敏锐地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他一惊,勐地往身边一看—— 姜丹尼尔正斜着身子躺在他的旁边,一只手支着头,笑意盈然地看着他。 朴志训受不了他那双眼睛,总觉得被这么看着,像是要被扒光了一样,伸出手指就想要盖在那双眼上,“难道你还有盯着我睡觉的癖好?” 姜丹尼尔轻松截住了他乱动的手,俯上前给了他个一触即离的早安吻。“小训睡得太香,” 然后放开他的胳膊,探出手揉了揉他嘴角的点点口水渍,“想到马上要把你还给成云哥,就忍不住抓紧时间多看看你。” 朴志训一翻身,压在他身上,“你觉得我会信这种花言巧语吗?” 俯下身跟着他咬耳朵,“您是不是很喜欢把我当小孩子哄?” 姜丹尼尔本来有些戏嚯的笑容变了变,一把捞住他不安分的身子,声音沙哑,“看来你昨晚没被折腾够。” 邕圣祐坐在餐桌边,看着姗姗来迟的两个人,这俩人刚刚洗完澡,身上还沾着湿气。他吹了声口哨,“你们总算出来了,” 似笑非笑地看到朴志训红了红脸,“志训啊,最近可辛苦你了,你也要体谅体谅我们丹尼尔。” 姜丹尼尔睨了他一眼,警告他闭嘴。 邕圣祐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合上了摆在面前的电脑,一手抱着电脑,一手拿着牛奶,“你们慢慢吃,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 姜丹尼尔在他身后喊住他,“在焕呢?” 邕圣祐摆摆胳膊,“书房呢。你知道的,最近那件事。” 姜丹尼尔脸色因为书房两个字而沉了沉。 朴志训像是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对话,专心对付着碗里的东西。还顺带嘆了口气,道:“本来觉得已经够夸张了,” 他摸着下巴看着邕圣祐离去的背影,“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有电脑可以用。你确定你来的是监狱,而不是什么,嗯…奢侈酒店?” 旁边的男人这才恢復了脸色,笑着揉了揉小孩的头髮,“净瞎想,还是吃早饭吧。等会儿吃完,我让大辉送你回去。我不想成云哥下次见到我,又教育我不守规矩。” 朴志训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哥你知道规矩两个字怎么写一样。” 姜丹尼尔笑得眼角上挑。 * 裴珍映看着走在身边的朴志训,观察道,“哥你可总算捨得回来了。你说我有了你这个室友,和之前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像是有一肚子苦水要吐。 朴志训看着他头上贴着的ok绷,说道:“所以呢,这是太无聊出去找人干架了?” 裴珍映尴尬地摸了摸那个有点丑的ok绷,企图用刘海遮住它,“有几个小杂碎来惹事而已,伤到也是不小心。” 似乎对自己居然会负伤这事儿感到窘迫,他试图转移话题,“倒是哥,一区顶层的伙食是不是很好。” 他瞅了瞅朴志训圆润了些的下巴。 与他俩这边看似轻松愉快的氛围完全不同的是,周围其他和他们一起往外走,去放风的其他三区犯人可一点也不怡然自得。 就如众所周知的那样,在监狱里往上爬的方式只有三种,第一种是足以打破阶级的财富,第二种是绝对的力量,第三种——是一种看起来最简单、最快捷的方式,也就是卖屁股。 但第三种也是最为人所不齿的,虽然很多时候这是出于一种嫉妒心理,毕竟屁股要卖得出去的前提,是你得长得漂亮,这一下子就刷掉了一大批五大三粗歪瓜裂枣的人选。 而现在这个看起来既没有力量、也没有背景,浑身上下似乎只有那一幅皮囊说得过去的男孩子,仅仅因为成为了“那位”的附属品,就像是得了什么可笑的免死金牌,外人觉得这叫小人得志。就算朴志训面无表情,他们似乎也能从那张脸上看出洋洋得意来。 朴志训当然不可能忽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恶毒视线,也不会听不到那些窃窃私语,“骯脏的玩物”?比这下流很多倍的他都听过。 他照样可以面不改色地走在他们中间,背嵴挺得笔直。 * 但朴志训还是低估了有些人毅然赴死的决心,和他们愚蠢的程度。 比如说面前这位把他堵在死角里的蠢蛋。 上次出现这种人,已经需要回溯到他在浴室门口的那件事儿了。那次是在公共场合,周围随时都会有人经过(比如说赖冠霖小朋友),他当时硬是挨了好几拳,还陪了只胳膊,才把人给整死。 只是没想到赖冠霖比他想像得要敏锐的多。 但现在不一样了,朴志训想到。他看着面前这个一副虚势,正要威胁他的肌肉眼镜仔。 视觉死角之所以被称为视觉死角,就说明这地方很隐蔽,没人看得见,适合做坏事。 其实眼镜男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但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让朴志训活着回去找姜丹尼尔诉苦,是一个听上去更可怕的选项。 他发现面前这个自以为弱不禁风的男孩子,朝他露出一个有些兴奋的笑容,一双眼睛像是饿虎看见了食物。 朴志训这一个月来处心积虑地装乖宝宝太久,手都快要生锈了。 “你找我吗?” 他扑闪着大眼睛问道。 眼镜仔肌肉虬结、人高马大。只道是自己刚刚看花了眼,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放话一遍:“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靠在男人床上——啊啊啊——”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咯嘣一声,他的本来扶在墙上的两根手指被朴志训直接折了下来。“不好,你手指掉了呢。” 声音带着抱歉,“你别管我,继续说呀,我听着呢。” “他妈的——” “胳膊也掉下来了。” “操,你这个小崽子——没想到,嘶,姜丹尼尔——” 声音戛然而止。 “哎呀,怎么连头都掉下来了。” 只能浪费他上次在朴佑镇医生那里顺来的溶剂了,处理完一切后的朴志训一遍洗着手,一边有点可惜的想到。 * 今天早些时候,待朴志训离开以后,姜丹尼尔就去了书房和邕圣祐金在焕汇合。 他们平常没有正事的时候会呆在休息室,那里有柔软的毛毯和沙发,有着及时供应的点心和小吃,有巨大的钢化落地窗,那里有着这座监狱里最好的视野,从上往下一览无余。 而书房,是他们与外界直接沟通的媒介。姜丹尼尔偶尔会坐在这里看着计算机电子屏里的数据,看着屏幕上的星星点点所代表的势力和人物,他把每一个点连在一起,像织网一般地打造了这个属于他的庞大帝国。他就藏在这片粉色迷雾后,逍遥法外。 第14页 一般只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们才会来这里商讨。 他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还在沉思的金在焕,这人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桌子的边沿,姜丹尼尔意识到他正处在焦虑中,这个小动作是他焦虑时的才会出现的习惯。 他看到金在焕这幅样子有些意外,出声道,“你前几天给我的那批名单,我已经处理好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邕圣祐拿起金在焕放在手边那张纸,“这是刚列印出来了的这几天晚间的数据。你看一下一区人的活动频率和范围。” 只一眼,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正常了。” 正常到不正常了,一点点意外的波动都没有,就像是被刻意设计好的一样。 这就是问题所在。金在焕捂住了脸,有点累,“但这一点点数据说明不了什么,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不先行动的话,我们无处可下手。” 姜丹尼尔的脸色稍微严肃了起来。 邕圣祐:“如果你不忙着整天谈恋爱,说不定我们可以提前察觉到的。” 藉机嘲讽。 姜丹尼尔理所当然地无视了这句话。 他看了会儿手里的信息,揉了揉眉毛,说:“再观察几天吧,涉及到的范围如果只有上面那么大的话,爆发了我们也能轻松压下去。如果还牵扯到更多人的话,那现在做什么就有些操之过急了。” 两人只能贊同。 * 一区在傍晚18:43的时候突然暴动了。 那个时候朴志训和裴珍映正在狱室的床上躺尸,说实话,睡多了姜丹尼尔的豪华大床,再回到这个小破床上,他真的有些不习惯。 他躺在床上发呆,盯着粉红色的天花板,开始觉得这颜色真的无比油腻噁心。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刚刚吃撑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外面的喧譁声突然大了起来。 对面床上的裴珍映侧耳听了听,“好像是一区那边传来的。” 朴志训:我就不问你是怎么只靠耳朵就听出来的了。 “确定吗?” “确定,这个声音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区——等一下,哥你要干嘛?” 朴志训趁着他说话间隙,已经一跃下了床,从脖子上拉出一个项鍊一样的卡芯,这是姜丹尼尔为了方便他随时能出来找他,给他配的电子钥匙。 “你要是现在走,成云哥发现会杀了我的。” 朴志训人已经冲出去,只留下了句,“没事儿,我会替你担着的。” 姜丹尼尔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一区人,他们比他想得还要没有耐心。 本以为他们还会再策划几天,没想到,直接就这样憋不住地开始暴乱了。估计前几天的那场针对一区肃清,还是把他们吓到了。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要动的意思,觉得仅仅以这种规模,哪怕只交给李大辉一个人都可以摆平。只是不知道这是个大危机的前兆,还是只是一场没有后续进攻力的玩闹。 他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这一场之后,一区一部分的实力必然会被削减,那么之前维持在三个区之间平衡的相互牵制就会被打破。但现在还没到要思考这个的时候。 他就这样站在最高处,心平气和地看着这场乱斗,看着他们拼命想要涌上来,却连他的脚趾尖都碰不到。 但下一秒,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咒骂了一句。 朴志训承认一区的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糟,一区是唯一一个犯人可以持枪的区域,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们枪械管辖都十分严格,但眼下这个场面明显不能规类在大部分时间里。 他从后面的门里直接绕进去,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大部分正面交火。就在朴志训以为自己可以一路顺利地悄悄进入最高楼,趁此时一区全部的监控失效,潜进姜丹尼尔的书房的时候,他被人发现了。 他其实就快要到了,稍微放松了警惕,结果没藏好,被一个眼尖的一区人看见了。 “操,这不是那小子的姘头吗。” 那个一区人认出了他,结果眼看朴志训要逃跑,立刻拔出枪瞄准了他。 更不妙的是,朴志训在余光里看到了匆匆赶来的姜丹尼尔。 这让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他如果现在反击,就会暴露出他一直在姜丹尼尔面前装弱的事实,如果他不反击,那这把枪,似乎随时都可以打穿他的心脏。 他这一犹豫,暴露出的破绽对普通人来说,可能不易察觉,但对于一个一区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砰——” 子弹已经超速向他飞来。 然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开了他,毫无防备的朴志训顺着这股力道栽了下去,半个身子落在了一旁地上的下水管道口边。 “砰——” 又是一声枪响,那个一区人已经转眼被一枪爆头。 姜丹尼尔高大的身体挡在他的面前。 但先进入朴志训眼里的却是一串正在往下滴的血迹。他顺着血迹往上看去,看看刚刚那颗沖他而来的子弹,现在正嵌在男人左手上臂上。 大团大团的血迹正顺着伤口往外溢出。 “朴志训——” 男人气喘吁吁地举着枪,像是感觉不到痛,脸色难看地站在他的面前,“我他妈的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 “滚去后面躲起来——” 这两声枪响已经引起了更多暴乱的一区人的注意。 朴志训还愣在那里,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没有了时常挂在脸上的那副模样,他现在看起来有些陌生。 男人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往后门一扔,“我说,滚进去——听到没有?” 不给他置喙的余地。 接着姜丹尼尔转过身,看着从四面八方逼近的一区人,提着枪,慢慢地笑了起来,眼里映着血红色,苍白着脸,像个屠夫提着他的刀,悠闲地看着面前待宰的猎物。 第八章 人小的时候,父母总会告诉你一些奇奇怪怪的迷信。 比如说朴志训就大概记得,他小时候好动,喜欢一蹦一跳地踩着窨井盖玩,就像那种过家家式的游戏,只是他那时运动细胞还很不发达,手脚也没现在灵活,小小的身子经常摔下去,摔个鼻青脸肿,但他却乐此不疲。 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的朴妈妈,一脸正经地告诉他,老人家常说如果有人踩上窨井盖,就会因为沾到了下水管道口里的空气,而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变得很不幸。 现在,朴志训躲在后面,头靠在门上,听着门那一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枪响、人类的嘶嚎和肉体落地的声音,回想起刚刚被姜丹尼尔撞倒在下水管口边,男人手臂上的血像小溪一样往下流的时候,脑海里突然迴响起了他妈妈说过的这句话。 在幼年时的他的心里,妈妈是那个从来不会对他撒谎的人。 他现在却突兀地希望,她真的只是为了让他听话,才编出了这么一个不着边际的谎话。 第15页 他甩了甩头,想把这个有些可笑的想法甩出脑海。闭了闭眼睛,他摸了摸终于养好点的嘴角,却又再次神游了起来。 两人在床上的时候,姜丹尼尔总会暴露出他有些皮肤饥渴症的倾向。哪怕结束后,两人准备睡觉了,他长长的四肢也还是会下意识地圈住朴志训,像一张网一样把他裹进他身体里。朴志训的体温常年偏凉,而姜丹尼尔又像个火炉一样,他们这样肌肤相贴,就像两个找到与自己相吸的极与极。 他一开始很厌烦,姜丹尼尔这样子的人如此毫无防备地睡在他身边,他有时候在黑暗中打量他沉沉的睡颜,却只觉得提心弔胆、又嫉妒他可以睡得如此安稳,可他不敢拒绝。 他就这样心不在焉地想着,直到一枚从外射进门里的子弹,才把他再次惊醒。他盯着门上未被穿透、但是还是因为强大冲击力而形成的小小弹道凸起,突然惊醒。 他转身看了一眼,看着背后黑黝黝的安全楼梯。知道如果自己现在再往上爬两层,就能探到这个监狱的咽喉,如果一切顺利,他可以进入书房,拿到自己想要的资料,完成此行的目的,黄旼泫也会对他很满意,甚至会帮他和那个人美言几句—— 但朴志训就坐在门边,发现自己并不想这么做。他只能说服自己,现在之所以不採取行动,是因为外面的战斗已近快要结束,是因为邕圣祐和金在焕可能正在楼上,是因为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 而绝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 姜丹尼尔很快地解决了战斗。 安全出口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光一下照了进来,刺得本来安静低头坐着的朴志训抬起了眼睛。 门口站着的男人像在血里洗了个澡,头髮都变成一绺绺地,有些血迹颜色已经因为氧化而发黑,从他发尾顺着脖子流下来。 朴志训看着他,不知道这里面哪些是他的血,哪些是别人的血。 姜丹尼尔打开门后看到还乖乖坐在那里的朴志训,眼神古怪地变了一下。 他身后站着赶来的李大辉,李大辉原本暗粉色的制服被染成了更暗更红的颜色。 李大辉的身后,是一区的尸山血海。 现在喧譁了半晚的一区终于像往常一样安静下来了,半点声响都没有了。 片刻,姜丹尼尔终于走上前来,靠近了那个坐在楼梯上的男孩子,在一片死寂里,笑着摸了摸他的面庞,“真乖。” 满手的血沾满了朴志训漂亮的脸。 * 这次被关禁闭的换成了朴志训。 是河成云亲自去医务室,把身上因为沾到的血液看起来格外悽惨的朴志训领回去了。 当然是在姜丹尼尔的默许下带走的。 男人比想像中还要强得多,除了一开始左臂中弹外,他一滴多余的血都没流。 他们都离开了以后,邕圣祐才慢吞吞地从另一个门里走进来。 他看到躺在床上,输着液,上半身衣服都脱掉(为了取出子弹)的姜丹尼尔,竟然笑了出来,“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的身材。” 姜丹尼尔直起身子,把被子往上一拉,“怎么,你赶过来就是为了看我裸体的吗?”? 邕圣祐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悠闲地往后一靠,“你应该自豪,你是我见过所有男人中,唯一一个胳膊上绑着这么丑的绷带,还能看起来如此性感的。” 姜丹尼尔从被子里伸出一只脚,狠狠地踹了他一下,“有话快说吧哥。” 邕圣祐看了他一会儿,久到姜丹尼尔都想再踹他一脚的时候,终于开口了,“你为什么要试探他?” “什么?” “我说,”?邕圣祐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要试探你的那个小情人。” 姜丹尼尔收回了脸上本来有些懒散的笑容,“为什么这么问?” “大辉和我说,你把那小孩一个人留在安全门后面,让他躲在那里。” “所以呢?”?姜丹尼尔挑了挑眉,“我当时很想展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汉气概,招惹你了吗?” “你比谁都清楚,那扇门后面通向哪里。我不相信你会没脑子到把个外人留在那里。而且我刚刚去查了下,发现一区备用的监控系统被人打开了。” “你猜,那个唯一一个有权限进入备用监控系统的人,是谁?” 那个人现在就在这间房间里,赤裸着上身,听着邕圣祐说话。 男人这才正眼看向了他。 安静了一会儿,就在邕圣祐都快没有耐心的时候,姜丹尼尔说道:“他不怕水。” 这回轮到邕圣祐,“什么?” “我们一起在浴缸里洗澡的时候,”?无视了邕圣祐因为“一起在浴缸洗澡”这几个字而被噁心到的脸,姜丹尼尔继续说,“我发现他不怕水,而是很开心的样子。” “你知道吗圣祐哥,百分之七十的人在水刑之后都会对水产生很严重的阴影,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也不会好过到哪里。” “面对满浴缸的水,就算朴志训没有吓到脸色发白,反应也绝不该是那样。” 邕圣祐背后一寒,想着就在刚才,他还在暗门后面,看到姜丹尼尔亲昵地安慰着看起来有些失措的小少年。 邕圣祐:“说不定是你低估了那孩子,他心理比你想像得更坚强呢?” 姜丹尼尔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移开眼睛,盯着点滴瓶子里的水一滴一滴往下。 “所以你不会知道,我打开门,看到他像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坐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我时,我心里有多开心。” 邕圣祐被这个突然变得有些油腻的语调震到,不禁觉得刚刚他在男人身上感受到的杀意,果然是错觉。 片刻后,他挤挤眼睛示意着姜丹尼尔身上的枪伤,“那这个呢,这个也算在你试探的范围内吗?”? 还是,这是在看到那孩子快要被击中时,慌乱之下的你,情不自禁之举? * 河成云带着朴志训回到三区的时候,已经21:19了,走廊没有任何人,这个点其他犯人都应该乖乖地呆在自己的房里。 朴志训第一次觉得,相比于今晚的一区,静谧的三区大楼现在看来竟然有点可爱。 河成云没有把他带回狱室,而是去了他的办公室。 他坐在桌子的这一头,看着坐在对面狼狈不堪的朴志训。 他伸出手,“把那个给我。” 朴志训像是疑惑地看着他,“给你什么?” 河成云:“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朴志训看着他的眼睛,只看到了河成云眼里满满的寒意,向他伸出的那只手上,手心和手指的骨节间,布满了或厚或薄的老茧。只有这一刻,他才切实地感受到这个秀气的狱警手下,曾经葬送过多少亡魂。 他伸出手拿出了挂在脖子间的那串钥匙,朴志训把它拿出来的时候,这块小小的金属物件还沾着他的体温。 第16页 这个小钥匙轻轻地落在了河成云的手心里。 对方盯着这个小钥匙看了很久,把它锁进了抽屉里。 “我从来不喜欢碍事的人。”?河成云说道,“而你真的很碍事。” “但我动不了你,我现在不能动你。裴珍映想要一个室友,你符合他想要的类型。姜丹尼尔想要一个情人,你似乎扮演的也不错。但我只想要一个听话的犯人,而你是我最讨厌的那一种。” “我比谁都清楚,你平时那副样子根本不是真正的你。但你要想明白,你任何行为,都可能拖累到我,拖累到三区。” “我很想知道,最后如果真的选择,姜丹尼尔会选你,还是选三区。” * 狱室门打开的时候,河成云就离开了。 里面坐在床上的裴珍映,看到朴志训的一瞬间,变了脸色。 “哥?你还好吗?受伤了吗,身上这么多血?” 朴志训走到床边,“没事的,都不是我的血。” 裴珍映看到他一脸不想提的样子,只能有些不知所措地安抚了几句。他既没有问朴志训为何非要闯去一区,也没追问他为何浑身都是血。互不打探是最基本的守则。 朴志训好笑的听着,觉得面前这个男孩子仿佛只有这一刻,才像是个真正的十几岁小少年。 良久,他问道:“珍映啊,如果你必须要做某件事,你也一直以此为目标,但真到做的时候,却突然不想干了,怎么办?” 裴珍映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那就不做了呗。”?他顿了顿,“哥你今天有点奇怪啊。” 可是不做的话,也要付出代价。 朴志训若无其事地打趣,“我现在浑身是血,又不能洗澡,快要疯了。你不能再对我要求那么高了。” * 第二天朴志训迫不及待在浴室洗完澡,冲掉身上所有的血腥气。 同时,丝毫不为再次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赖冠霖感到惊讶。 说实话,朴志训觉得自己快要摸清这个傢伙的套路了。 “怎么,又有事情想问我?” 赖冠霖盘腿坐在他身边,两人身上一个标着b一个标着c,此时却十分和睦地坐在浴室的外廊里。 “那个三区的眼镜仔,你处理得不错。”?黑头髮的二区人开口道,“你勒人脖子的手法真是一点没变。” 在赖冠霖面前,朴志训装作不知情是没有用的。他只得嘆气,“你怎么知道的?那人尸体化成的水估计都已经排进大西洋了。” 男孩子百般聊赖地揉了揉肩膀,慢吞吞地说,“想知道吗?拿你的秘密来换吧。” 朴志训自然安安静静地闭上了嘴,撇过一双桃花眼,表示自己一点都不好奇了。 “你昨晚为什么没动手?”?片刻,二区人又问道。 这回朴志训脸上原本敷衍的笑容收敛了下来。“我听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 赖冠霖好整以暇地看了一下他,看着朴志训像紧闭的蚌壳一样撬不出答案的嘴。 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地继续在朴志训耳边追加道:“我知道你昨晚去了一区,毕竟你进来时候满身的血了,这不难推理吧?” “还是那句话,我不相信你会为了所谓的爱情,而冒着生命危险去一区帮助姜丹尼尔。”?他说话很慢,有些不熟练,却惊得朴志训差点维持不住脸色,“你明显是想利用这次暴动,想趁乱进去,我不知道你想找到什么,但我猜你已经谋划了很久。” “但你什么都没有做。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就是知道你什么都没有做,我有我的门路。”?他伸出手指在朴志训眼前晃了晃。 “你知道一区这次死了多少人吗?如果不出我所料,很快就要变天了。而你却放弃了这次机会,这一次之后,你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再次得到这样的契机。” “我当然好奇,朴志训,你让我无聊的监狱生活终于有了点乐趣,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选择的什么都不做?” 赖冠霖坐在那里,看着朴志训苍白的脸,看到他脸上在一闪而过的挣扎和无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接着,他仿佛懂了什么似的,诧异地睁大了本来有些半开半阖的眼睛。 “天哪,”?他喃喃道,“哥,你居然真的爱上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我没有。”?像是斩钉截铁的样子。 可在座的两人都知道,这句反驳现在听起来是多么无力。 * 当天晚上,朴志训躺在床上,有些茫然地睁着双漂亮的眼睛,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受不了姜丹尼尔的那双眼睛。 大概因为他害怕自己对视太久,会忍不住想要亲上去。 那个童年时朴妈妈告诉他的迷信,在他跌落在下水管道边后的这一天里,以一种残忍的方式,落实在了朴志训身上。 第九章 姜丹尼尔知道朴佑镇最近很烦他,对方不耐烦的时候就会沉着脸,十分惜字如金的样子。还碍于姜丹尼尔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姜丹尼尔看着医生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迫不及待转身离开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朴佑镇还没进来的时候,除了是个顶尖的好医生外,还是生化学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 自然而然地,他进来以后也没浪费自己的职业天赋,身为维稳先锋的他,先后研发出了化尸于无形的肉桂香气溶解剂,大小疤痕抹抹即消的创伤膏药,不需要拆线即可吸收的缝合伤口技术,无痛安全的接骨技法等等,当然,还有最近被某位匿名高层人士要求特别制作的、延展性满分、无色无昧提高情趣的润滑剂。 姜丹尼尔很不喜欢和朴志训做/爱时的自己。 他和朴志训接吻的时候,小孩的嘴唇会在他的啄吻下逐渐变得滚烫,然后他就会用那滚烫的嘴唇生疏又依赖地含着姜丹尼尔的唇瓣,毫无章法的那种,却又对胃口得要死。 好像朴志训白日里的矜持全都不见了,满身满心地只知道粘哒哒湿乎乎地吮吸着他的嘴唇像个小动物一样含混不清地哼哼唧唧。 逻辑上来讲,姜丹尼尔理应喜欢老练又技艺高超的那种类型。可到了朴志训这里,他就是受不了——也拒绝不了这种吻,被小孩这么亲着亲着,就变得只想缠着他的嘴巴,和他一起胡乱的撕咬,想要两具身体热腾腾地滚在一起。 更糟糕的是,他大部分时候都无法满足于只有这么一个吻,他总是会想要更多。那种欲望像在沸腾,剧烈到即使磨破了怀里人的嘴唇,也压抑不下去半分,他只想要更多。 自从钥匙被收走以后,姜丹尼尔不想在短时间内再惹毛河成云一次。所以,朴志训只能趁着放风时间来找他。 眼下也是,明明上一刻姜丹尼尔还坐在床上看着昨天的报表,下一刻进来的小孩已经凑上来吻住他。 第17页 这本来只应该是个一天不见表达思念的亲吻,可是亲着亲着,慾念就翻滚着——像网一样锁住了他们俩。这点点浅尝辄止的亲吻实在摆不上檯面,姜丹尼尔搂着怀里不安分的人,只能饮鸩止渴,放开他的嘴巴,一路顺着他的下巴往下吻去。 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眼前是大片大片炸开的颜色。 因为贴得很紧,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勃/起,姜丹尼尔的大手一路向下,伸进小孩的裤子里,感受着那已经变得湿答答的那物,轻笑了声,嘴巴也不闲着,用力地在身下人脖子上留下嚣张的印记。 这让朴志训也不甘示弱地贴上男人的脖子,毫不留情地咬上去,牙齿扎入肉里面,尝到了些铁锈的味道,舌头抵在皮肤上面,反反覆覆地舔着吸着吮着,好像自己是一只动物,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划分着自己的领土,像在宣告着,至少在这一刻,这个总是至高无上的男人,是完完全全独属于他的。 两人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被剥下来,朴志训大脑里一片浆煳,双手插着姜丹尼尔的头髮里,手指在快感下不受控制地蜷缩着、痉挛着,他放纵着自己完全沉溺在这短暂的情慾里,放纵着自己没有顾忌地享受着和男人肌肤相贴带来的颤慄。 直到姜丹尼尔突然吃痛地低吟了一声。惊得朴志训抬起头,一双眼睛仿徨地看着他,像在询问什么。那双清亮清凉的眼睛,瞳仁中间是极深极重的黑,看得姜丹尼尔心里一悸,下意识地顺着朴志训的眼角一路细细密密地再次吻了起来。 “没事儿,只是压到伤口了。” 朴志训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到男人左上臂缠着的绷带,枪伤的地方晕出了一点小小的血迹。 结果小孩没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下一秒就狠狠地对着那块咬了一口。 “嘶——” 听到嘶声,他才松了力道,轻轻地伸出舌尖,对着那块,隔着绷带温柔地舔舐了起来。 然后抬起头看着刚刚出声的姜丹尼尔,“你也知道疼吗?” “很疼。”他笑眯眯地看着面前别扭的人,“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开心的话。” 朴志训凑上去咬住他的嘴唇:“是吗,那哥等会儿去换个绷带吧,也当是为了让我开心。” “现在知道心疼了?刚刚不还咬的欢得很吗。” 朴志训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直接堵住了男人逗弄的话语。在亲吻的间隙,气氛又再次变得难捱暖昧起来。 被男人贯穿的时候,朴志训用力回楼住姜丹尼尔,双手环在男人汗湿的宽大背嵴上,随着他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地喘息着,他脑海一阵空白,只能看见姜丹尼尔的脸上,因为他满是意乱情迷。 他像个孩子样的想要贴得更近,想要尝一尝他鼻樑上的汗水;又像个懦夫、像个小偷一样,不敢上前,心里反覆道着,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够了。 所以他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吻上那颗泪痣时,水渍最终无法抑制地还是模煳了朴志训的眼睛。 他在心底绝望地想,我真是恨死你了姜丹尼尔。 “小训这么怕痛,那天还敢跑来找我。” 姜丹尼尔看到小孩的泪珠挂在脸颊上,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以为他痛,就想把动作放轻点,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放轻,他抱着男孩子的屁股,他感觉自己被男孩的体内被紧紧包裹着,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差点失控。姜丹尼尔想要更多,但不知道从那里撷取更多,只能听任自己的本能,更加用力地操/干他。 所以姜丹尼尔很不喜欢和朴志训做/爱时的自己,他讨厌自己失控的样子,他讨厌自己明明知道失控却放手不管的样子。 完事之后,看着还红着鼻子、累得不想清理自己就沉沉睡去的朴志训,姜丹尼尔无奈地嘆了口气,搂住他,把他抱去了浴室。 回头得告诉朴佑镇,他伤疤又裂开了,以及润滑剂的新配方很不错。 * 板寸头的一区犯人被逼在墙角,面色惊慌地看着面前越靠越近的人,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真的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您相信我好不好。对了,保证书,我和安社长也签过保证书了,所以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求求您放过我吧。” 看着对方像是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他吓得眼泪鼻涕都一起往下流,“我向您发誓,我会守住秘密直到死的,求求您了,不要杀我,放过我吧。” 这段声嘶力竭的发誓并没有阻止面前人的逼近。 站在他对面的男孩子,听完他的誓言,漂亮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贊成的笑容,点了点头:“你这句说得很对,是的,是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话音戛然而止,他的胸腔被人一手捅穿。 朴志训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被他捏碎心脏的犯人。 他松开了刚刚一直咬得死紧的牙床,看到板寸犯人的鲜血四溅,果不其然地弄脏了他特地穿在外面的衣罩上。 一回生二回熟,他已经可以快速地处理好尸体,再把外衣罩脱下来一起溶掉。 确定自己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二样以后,才从死角里走出来。 朴志训心里知道他没有必要这么做,签下的保证书,就足以让这个男人闭嘴了,可他就是不想冒一点风险。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 * 姜丹尼尔站在李大辉和尹智圣的背后,示意他们调出暴动那晚的监控录像。 因为是备用系统,所以解析度并没有原来的好。 “暴动最开始是从哪里出现的?” 李大辉面前摆着三十二个屏幕,他和尹智圣一人一半,从下午17 : 00开始看。姜丹尼尔就在他们后面,没有坐下来,站在阴影里,盯着屏幕。 因为17 : 00到18 : 0o是门禁时间,一区大楼的走廊里基本什么人都没有。 空无一人的屏幕就像是被暂停了一样,只有右上角的计时器表明着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突然间,尹智圣打破了沉默,“有了有了,”他用笔往右下角的一个屏幕指去,“看,大概是下午五点五十三分左右,一区三楼西南角,那里有人提前出来了。” “那还在门禁时间内,不应该有人出来的。”李大辉说道,“我们应该再等一会儿。” 那个人离开之后,一直都没有回来。之后18 : 00,是饭点,大部分想吃晚饭的一区人都出来了,然后18 : 30准时回去,接着又没有了动静。 直到18 : 43—— “四楼,四楼的五个一区人最先出来。”李大辉说道,他指的那几个,在监控里只能看到模煳的身影,但足够看出来他们身上举着枪。 接着,其中一个朝天花板鸣枪,这声枪响就像什么信号一样。很快,其他几个监视屏上也有犯人们陆陆续续沖了出来。 姜丹尼尔眯着眼睛,“电子门为什么可以打开?” 李大辉:“我后来去电缆室检查过了,那天下午有人提前破坏了电子门的电缆。” 第18页 姜丹尼尔:“不可能的,电缆室只有我和狱长有指纹权限。狱长那天在监狱里吗?” 尹智圣:“不在。” 姜丹尼尔想了想,示意他们把监控录像调回下午五点五十三。 “他是第一个出来的人,你们不好奇他为什么会知道电子门失效了吗?” 他倾身向前,手指握住滑鼠快速地点了几下录像又倒回了那个出现的第一个人。 姜丹尼尔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把画面拖近,但因为备用监控实在太低清,根本看不出来他胸前的编号是多少。 “把他找出来。” “是。” 再看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姜丹尼尔就准备先回去了。 待他离开以后,尹智圣沖李大辉努努嘴,“你刚刚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哥?”李大辉一脸迷茫。 “丹尼尔脖子上的那个吻痕呀。”尹智圣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不对,咬痕才是更准确的说法。看不出来啊,三区那小子这么厉害。”他边想着边摸了摸下巴,姜丹尼尔那种人,居然愿意让人碰到他的脖子,那可是大动脉啊。 李大辉翻了个白眼,“拜託了哥,你居然还有心情八卦。”他往屏幕那儿看了一下,“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尽快找到这个一区无名氏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大辉,这也太模煳了吧。”尹智圣说着还凑近了看,“除了知道他是一区人,大概一米七五左右,我们还有什么线索啊?” 李大辉也凑近了脸,“一定要说什么的话,大概是这个犯人似乎留着个板寸?” * 朴志训时隔一周,又再次坐在了狱长办公室里。这里还是一尘不染,干净得让朴志训想起几天前的那个夜晚,他站在仿佛地狱的一区大楼里,骯脏的血液和尸体铺满了走廊,他在那个黑暗的楼梯间里,四肢动弹不得。 这个办公室和他上两次比起来,还是没什么变化。 硬要说变化的话,就是面前坐着的黄旼泫,抿着嘴唇,虽然脸色看起来没什么差别,但浑身的气场都在昭告着他的不满意。 他翻着朴志训带来的材料,“都是一些琐事,你知道我想看到什么。” 朴志训:“我没有找到机会。那天晚上我差点被姜丹尼尔发现,所以失败了,对不起哥。” 黄旼泫看着面前的朴志训,男孩子低着头,嘴里虽然道着歉,但听起来十分没有诚意。 黄旼泫看了他良久,嘆了一口气。“就算你可以过了我这一关,也过不了安社长那一关。” 朴志训没有接话,但黄旼泫还是轻易从他冷淡的脸色看出了拒绝。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不下的时候,朴志训终于再次开口,但却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旼泫哥,你为什么要替安社长做事情?” 黄旼泫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刚刚说话的人,像是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问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你还记得,我上次问你怕不怕姜丹尼尔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看到朴志训脸色微变,黄旼泫见好就收。 过了会儿,黄旼泫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书柜里,解开指纹锁,“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朴志训看着他从书柜里拿出的那个信封状的东西,顿时心下一片寒冷。 黄旼泫拿着信封转过身,“这是你的母亲这个月给你寄的信。” 也不管这个孩子瞬间变得煞白的脸色。 * 有的时候,伤疤总是人们以为它快要痊癒的时候,出其不意地裂开来。 第十章 李大辉忐忑不安地站在姜丹尼尔办公室的门外,深深唿了一口气,像是做了很久心理准备,才抬起手敲敲门。 他对姜丹尼尔的恐惧像是与生俱来一样,哪怕对方总是习惯性的一脸笑容,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让人觉得他似乎很纯良的样子——更遑论还配上了那张具有迷惑性的脸庞,红润的嘴唇和微微翘起的唇角,加上那颗熠熠生辉的眼下泪痣,真是无可救药的迷人。正因如此李大辉曾经质疑过自己多次,为什么总是情不自禁地对这个男人感到害怕。 李大辉自己杀过很多人。 但他还记得,第一次有人死在他手下的时候,那天半夜他被噩梦惊醒,然后睡在隔壁尹智圣听到他的声音匆匆赶来,拍着他冷汗津津的头说,“大辉,习惯了就好。” 所以他习惯了,现在他每天的睡眠质量都很棒。 那晚一区暴动后,李大辉跟在姜丹尼尔身后,把反叛者屠了个精光,到处的血就像忘记关上笼头的自来水池,流也流不尽。 可完事之后,他只有种加班终于结束的轻松感,从善如流地从佑镇哥那里接过一瓶营养液,听话地喝完后回到房间,尽情洗了个澡,一夜好眠、一夜无梦。 可是即使这样的他,看到姜丹尼尔还是会恐惧。比如说现在,他敲在男人办公室门上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久,面前的电子门才自动打开。 李大辉一进去,看到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姜丹尼尔,天性里敏感的神经让他在心里暗道不好。男人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支笔,像是在刚刚正在忙着什么。 李大辉发誓,他从男人挑着眉毛看向他的脸里,看出了一股不耐烦和杀意。是了,这就是他如此畏惧这个男人的原因,因为他下意识地觉得姜丹尼尔这种人,是他见过最反覆无常的男人,很有可能上一秒还亲呢地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自己,下一秒他李大辉就会一不小心人首分离。 “什么事?” 他只得连忙摆出自己练习过的、最纯良无辜的职业性笑容,“哥,上次在焕哥让我帮您查的东西,我查到了,给您送过来。” 在他眼里,姜丹尼尔仿佛纡尊降贵似的敲敲桌面,“放在这里,你可以走了。”说得好像他李大辉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一样。 但他还有事没有说完,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讲:“还有一件事,关于哥您上次让我和智圣哥查的那个人。” 意识到姜丹尼尔让他查过很多人,李大辉赶忙补充道:“就是一区暴动那晚,那个,晤,就是那个提前出来的犯人。” “嘶——放松——” 对面的男人突然低低说了一句。 李大辉被这突兀的一句吩咐惊到,“抱歉,您说什么?” 姜丹尼尔捂住嘴咳嗽了一下,“没什么。”他示意李大辉继续。 “我们已经缩小了范围,因为不清楚他是不是死在后来的混乱里,所以可能还要几天。” 姜丹尼尔点点头,“还有别的事吗?” 李大辉紧接着就如临大赦似的,接着说,“那文件给您摆这儿了。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哥我就先下去了?” 姜丹尼尔摆摆手。 李大辉一熘烟地就转身走了。 第19页 待人走了许久之后,姜丹尼尔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点点红晕,过了会儿,就听到桌子底下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姜丹尼尔把椅子向后一推,好整以暇地看着从桌子下面抬起脸看向他的朴志训。 “玩得开心吗?” 只见男孩子伸出舌尖,在空中晃荡一圈,然后舔了舔刚刚喷溅在他嘴角的精液。点点白色一滴一滴地顺着他的脸蛋往下滑落,真是唇红齿白,映着他一双刚刚因为呛到而水灵灵的桃花眼,直让人心生荡漾。 “谢谢哥的款待,我食用得很愉快。” 他挑衅似的对着姜丹尼尔舔了舔嘴唇。 男人眼神暗了暗,把小孩往怀里一搂,拖着他屁股抱到书桌上。大手先是沾了沾对方脸上的液体,接着撩开他的衣服,从背后探入,一路顺着嵴椎往下,摸到那个因为早前运动还有些松软的穴口,就着这不太正规的润滑液,一指毫不留情地直接顶入。 他倾身向朴志训压过去,嘴凑到小孩耳边,含住他的耳垂,不紧不慢地厮磨着、逗弄着。垂着眼睛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满意地听着身下人像小猫似的哼哼声,姜丹尼尔哑着嗓子道:“那作为报答,小训想怎么感谢哥的款待呢?” 一室的暖昧混沌。仿佛没人注意到,刚刚朴志训会因为李大辉的一句话而突然紧张一样。 * 朴志训远远地跟在尹智圣和李大辉身后。他一直很以自己的跟踪能力为傲,只要他不愿意,没有人可以发现他。 直觉告诉朴志训那天李大辉来找姜丹尼尔的时候,最后说的那件事,很有可能成为他的一个致命破绽。 所以他这两天,一旦抽出空来,就悄悄跟在他们后面,想要从他们平时的闲言碎语里打探出一些东西来。 但毕竟是直属狱警,这两人的口风比想像中紧得多。 尹智圣在穿过二区大厅的时候,和李大辉说:“刚刚狱长唿我了,说今天新来了一批新人,大概五六个,有的忙了。” 李大辉听到,有点惊讶:“诶,不是上个月还只有三区那一个新人入监吗,这个多了这么多?” 两人中途拐了个弯,往典狱长室走,这让本来在这个方向的朴志训碎不及防,只得转身进入身后的楼梯间,藏在大门后面。 尹智圣:“谁知道呢,毕竟那么多人前赴后继这么多次,终于有个人成功地爬上了丹尼尔的床,有这么个例子在,也难怪外面人都开始又动小心思了。” 是啊,姜丹尼尔在床上精力无限,喜欢翻来覆去地折腾他,还喜欢一身钻煳煳地抱着他,让他睡得不安分,真是苍天有眼,快多来几个人帮他分担一下吧。朴志训面无表情地想到。 李大辉默了默,“所以,他们都在急着把人往丹尼尔哥床上送?” “可能吧。”说着拍了拍李大辉的肩膀,“哎呀,只是一个猜想。何况,丹尼尔那种人,他做了个“我很害怕”的表情,“指望通过爬床来套信息,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是啊,那哥要是知道被人这么想,估计又要露出那种毛骨悚然的笑了…” “……大辉,看来你真的很怕丹尼尔啊……” 声音慢慢低下去。 朴志训藏在门后面,听着他们渐渐远去,知道他们去的是典狱长室,也就不准备继续跟着了。 他藏在那里,咬着嘴唇,手搭在门把手上,漂亮的脸上晦暗不明。 真是什么有用的事情都没听到。 * 裴珍映眼睛一直盯着朴志训放在手里把玩的东西,一副欲言又止、十分好奇的样子。 朴志训因为一直无神地看着手里的军刀发呆,过了好久才发现裴珍映不断投来的视线。他这才回过神,小心冀翼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搁在枕头底下。 转过身,才次对上裴珍映那双期待着他说些什么的眼睛,有些无奈,“怎么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这种管制刀具,是二区人或者一区人才可以有的吧?”裴珍映问道,一边心里想着,我要是有了这把刀,那很多事情就会简单多了。 朴志训还是心不在焉,“哦,丹尼尔给我的。就在一区那件事之后——你知道的——就是那件事,他觉得我太弱了,需要一点东西自保。” 裴珍映被这种特权阶层似的理直气壮噎得不知道怎么回话。 过了会儿,才想出来怎么回復,“那他怎么不给你一把枪,那不是更方便吗?” “是吗,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朴志训又看了眼自己的室友,伸了个懒腰,“谁知道呢。” 他不信任我。 “那哥你把它收好,要是查房的时候被发现,我们俩都会有麻烦。” 朴志训看着裴珍映,面前的人是比他还小的年纪,所以第一次见到他时,给了他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错觉。 就在裴珍映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的时候,朴志训开口了,“你和家里人关系好吗?你进来的时候,他们难过吗?” 这个问题太过了,过了那道在这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基本线。 但朴志训还是问了,他看着面前这个同龄人,看着他身前挂着的co510编号。在一番思索之后,还是问出了口。 裴珍映理论上来讲,应该有被冒犯的感觉,但他没有。他在某些方面,真正单纯得如同一个中学时代的邻桌男孩子,一身淡粉色的囚服像是校服一样合适。 他思考了一会儿朴志训的问题,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这么说吧,我妈可能很伤心。但我老头就不是了,估计他知道可以摆脱我以后,肯定很开心,中了超大乐透的那种开心。” 朴志训其实本来也没指望这个问题会得到回答,现在听到他这么说,看到对面床上人无所谓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那很好啊珍映,无牵无挂最好了。” 好到让他嫉妒。 裴珍映则像是不以为然的样子,摆弄着被子的一角,随意地应到:“是啊,我猜吧。我已经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了。” * 尹智圣咬着棒棒糖,腿翘在桌子上,享受着作为哥哥的特权,压榨着李大辉,看他一人独自在电脑面前敲敲打打。 李大辉:“所以我们现在知道那个寸头的身份,然后呢,我今天下午问了一区狱警,他告诉我,说这个犯人已经消失很久了。我估计,要么是那天晚上被我——”他的手比成枪在脑袋旁边做了个扣下去的手势,可惜那晚他杀的人太多,他真的记不起来这位是谁了,“要么是有人封住了他的嘴巴。不管是哪种,就算找得到他,估计也不是活的了。” 他这么津津有味地分析完,看了眼坐在身后一派悠闲的尹智圣,“那现在怎么办啊哥?这让我怎么和丹尼尔哥交代啊。” 尹智圣看着哭丧着脸的弟弟,终于大发慈悲地直起身子,坐到李大辉旁边。“你把前几天的录像调出来,交叉对比下他和谁接触过,再去搜那几个人,说不定就有结果了呢。” 第20页 尹智圣看着乖乖低下头继续研究的李大辉,佩服起自己从金在焕那儿耳濡目染到的智慧来。 过了许久,李大辉再次喊住了尹智圣:“哥,他那天之前接触的几个一区人里,有三个,都是四楼那些第一批暴动的人。” “这些人呢?” “全死了。” “还有别的疑点吗?” “一定要说的话,他事发前几天,都在放风的时候,准确说是四点到五点之间,去过一区大楼的负一层,但从录像来看,他一直一个人在那里。” 尹智圣听到负一层,突然觉得脑海里闪过了什么。 “把一区大楼的结构平面图纸给我一下。” 接过图纸,他飞快地看了一下负一层的构成。“你把一区二号楼梯的监控也找出来,查查寸头去负一层的时间里,谁在楼梯里。” “为什么?” “我刚刚隐隐约约地想起来,负一层除了可以从大楼正面坐电梯下去外,当初建的时候貌似还留了个暗门。”尹智圣摸了摸脑袋,像是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样子。“看了图纸,我发现暗门就在二号楼梯后面。” “所以,智圣哥你是在暗示,当时在二号楼梯里出现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我们真正要找的人? ” “对。” 当录像被调出来的时候,尹智圣和李大辉仔细地看着屏幕,等待着,等待着屏幕上否会如他们料想中一样,出现他们想找的人。 等到右上角的时间走到 16 : 27 的时候,屏幕里的光源变了变,两人瞬间屏住唿吸,知道有人要来了。 他们看着那个身影缓缓地从屏幕里的楼梯上出现,慢慢走上去,然后又消失。 那人消失很久以后,房间里面都是一片寂静只有电子屏上的时间还在不断地变化着。 半晌,李大辉先出声了,“哥,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人,那个人是——? ” “如果我也没看错的话——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朴,朴志训?” 两人面上皆是一片惊慌。 * 赖冠霖狱室的电子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带着耳机,不知道在听什么东西。 感到有人打开了门,他摘下耳机,向门口看去。 看到来人以后,他有些兴味地笑了笑,懒洋洋地坐起来,走下了床,顺手把耳机放到了一旁的书桌旁。 “我还在想,是什么让您到现在才来找我的。” 赖冠霖波澜不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活力,想是找到了好玩的玩具一样。 看着对面男人冷淡的脸色。 “这算是和哥您第一次正式见面,我该说声欢迎吗?”赖冠霖走上前,看着电子门在男人身后合上。 姜丹尼尔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过分年轻的二区犯人。 第十一章 赖冠霖看着面前的男人漠然地玩弄着手上的戒指,心里的兴味更盛,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都闪着有些亢奋的光。 男人手指很长,白净得不符合他的身份,指甲修理得整整齐齐,再配上戴在骨节间的戒指,远看当真是漂亮极了,常人见了怕是忍不住幻想被那双手抚摸过身体的画面。在监狱,大部分时候,戴戒指从来不是为了什么爱美需求、爱情誓言或者身份象徵,而是为了武力加成。 姜丹尼尔食指的戒环上,细细密密地排了好几圈尖锐的金属刺,往下一扣就会冒出来。这也是他最享受的部分,单纯直接的拳拳相搏已经成为他少年时代的歷史,而如今姜丹尼尔更喜欢看到的,是被他带着指环一拳过去后,对方脸上皮肤被他指环金属末端撕拉开来的样子。金属和人肉相撞的声音,总比想像中还要迷人。 姜丹尼尔和赖冠霖一般高,比如现在,若是互相看到对方,都能看进对方的眼里。但男人到底在气势上压了二区人一筹,姜丹尼尔轻松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兴奋和好奇。 他嗤笑了一声,“你现在倒是把在外面那副看到我就怕的样子给脱下来了。” 赖冠霖听到男人以这句话作为开头,便也大概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 “哥想暗示我处心积虑接近那个三区人吗?” “难道你想要我假设,你和他浴室外面的几次亲密会晤都是碰巧遇到。还要我假设,像你这种人,居然会好心提出要求帮我的小猫处理尸体,还别无所图。” 姜丹尼尔看着面前不慌不忙的黑髮赖冠霖,“我知道你手上有很多信息,你也知道我这次来是想要什么。” 赖冠霖的脑子是他的信息处理中枢,他像一只外来物种,用着二区作为幌子,漫不经心地潜伏在这里,进来以后,便从事着家里世代的事业,成为地下世界信息流的接受者和传播者,通过交换情报获取报酬和私利。 他习惯自己被无边无际的数据淹没,在他眼里所有事情都如透明一般,所以生活如此无聊,任何事情的发生他能提前预知,在他眼里世界毫无新鲜事,淡得比凉白开还无趣。 赖冠霖终归还是个孩子气都没消下去的男孩子,他预想里的生活、预想里可以在少年时代大展拳脚的自己,和现实终归落差得太大。他还处于青春期里,处于那混沌的眼高于顶的状态里。 可想而知,当他发现一个查不到背景的新人进来的时候,心里终于浮出一些的好奇。这种好奇心,在他发现朴志训和姜丹尼尔反覆无常的纠缠后,上升到了顶峰。 实在是太有趣了,姜丹尼尔居然会为了这么点小事亲自来找他。像是把他们之前在幕后你我心知肚明的协约直接撕破了一样。 他只想把这潭水搅得更浑。他丝毫没有好好回答男人问题的欲望。 但他脸上的傲慢耗尽了姜丹尼尔所剩无几的耐心,具体表现为正对着赖冠霖眉心那黑洞洞的枪口。 “我印象里的姜丹尼尔从来不会如此容易被激怒。” 男人眯着眼睛,没有怒气也没有狠意,他只是睨着他:“我只是不喜欢耽误我时间的人。” “朴志训。” 赖冠霖抬了抬头,毫不在意这样会让枪口直接贴上自己的皮肤。“我对他也一无所知。” “如果可以,我还想等着你来告诉我。” 他直直地看进了姜丹尼尔的眼睛,“哥。” 他往枪口又凑了一点,“杀了我没有任何好处。” 他看着姜丹尼尔眼底的冷漠。 他知道他在思考自己的价值。 “金在焕要的资料,我都给他了。而你还是不信任朴志训。” “我只能说,您招惹了他,就得自己解决不是吗。” * 裴珍映在楼梯口看到了明显在等他的尹智圣和李大辉,下意识地就想避开。狱警们迅速地看出了他的企图,上前拦住了他。 不似面对河成云时特有的顽皮气,裴珍映警惕地看着面前两人,下颌不动声色地收紧。 李大辉当然是自然无比地挽出一个甜腻的职业性笑容:“珍映哥,你没必要每次见我们都这么紧张的。” 第21页 可事实就是,如果你不是朴志训这种有姜丹尼尔在背后挡着的特殊人士,也不是赖冠霖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早熟男孩,以往的经验告诉裴珍映,被直属狱警找上门这种事,就是非常值得紧张。 尹智圣上前拍了拍他的头,完全不管因为肢体接触而瞬间进入防备状态、差点给他一拳的裴珍映,“我只是想请你去喝口茶,单纯地确认一件事。” 李大辉:“哥,您只用回答我们是或者不是就行了。不用觉得良心过不去,也不用觉得心里有压力。” 他笑眯眯地看着裴珍映不露声色的脸,男孩子的脸即使像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赏心悦目的。而他和尹智圣,向来对长得好看的人好说话一些。 尹智圣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随意地补上一句:“你知道的,我们办公室旁边就是审讯室。要是我们临时想换个地点喝茶,那里说不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裴珍映当然没有第三种选择。 * 姜丹尼尔回到休息室,看到邕圣祐和金在焕两个像是要开批/斗/大/会一样的看着自己,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他带着自己那副看似坦然又真挚的笑容,难得有耐心地脱下了鞋,走到茶几边,在沙发上躺下,双手枕在脑袋后面。 邕圣祐皱着眉捲起纸往他脑袋上一砸,“正事。” 然后看了眼旁边摆着一摞文件的金在焕。 金在焕对姜丹尼尔这幅样子向来见怪不怪,也知道这是这哥偶偶尔心烦意乱时,故意摆出的玩世不恭。 “哥,二区新来的两个新人,三区新来的一个,这几天都陆陆续续地消失了。” 邕圣祐:“怕你记不得,这些消失的,大部分都是外面人送进来给你陪床的那几个。” 金在焕看了眼邕圣祐,继续对着姜丹尼尔道,“我们没细查,毕竟是无关紧要的人。但是,这些新人背后的人,可能会把这件事的责任,归在丹尼尔哥你的头上。” 言下之意,送进来给你的暖床的,眨眼人就没了,自然会怪在你的身上。 “第二件事,一区事件的余波比想像中的要大,在新引进的一区人还没进来前,我们要重新调整二区和三区的结构。” 这件事对于金在焕来说没什么压力,他想也不想就把这个麻烦直接扔给了姜丹尼尔。 姜丹尼尔抽出枕在胳膊下的手,接过递来的材料。“嗯,这个我已经规划得差不多了。” 金在焕用眼神示意邕圣祐,表示自己的部分讲完了,轮到他了。 邕圣祐清了清嗓子,“朴?朴志训。” 他成功地用这三个字引来对面人的注意以后,才有些勉强组织了一下语言:“关于他,我们有些事不太确定。大辉调查过他,也找过二区那个黑髮小孩,但是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 “他的背景当真干干净净,一点点问题都没有。” 这个对话简直像回到了一区暴动前的那个下午,他们三个人在书房里看着一区的数据,轻而易举地发现了问题。 过分干净的数据,向来就是问题的本身。 “所以你哥我就想啊,人怎么可能毫无破绽呢。” 邕圣祐随手把另外一册子的资料往丹尼尔面前一摆,“这不,大辉和智圣哥还是发现了问题。虽说不是板上钉钉的证据,但——” 不言而喻。 那是那两个狱警关于上次监控里那个人的报告。 两个一区人像是都料到了姜丹尼尔在看完资料后,会需要时间思考,便也不出声打扰。 知道他看完了,金在焕想了想,还是出声提醒道:“我让大辉去问过那小孩的室友了,那几天放风时间他确实不在三区内。” 姜丹尼尔的笑容向来是他让敌人放下防备心的武器,像是现在,他听完金在焕的话,脸上的笑容竟更加明亮起来。眼角的笑纹带着双目上挑,真真是纯良无匹。 “圣祐哥你不知道呢,那几天下午他来一区都是为了找我。” 他舔了舔唇角,像是想到了什么,“至于具体什么事,我想,你们肯定也不想知道细节。” “二号楼梯那条路也是我告诉他的。” 他像是在补充,“以防万一,要是被哪个不长眼的误伤了,到最后生气的还是我,不合算。” 金在焕却在此时抬头看向了姜丹尼尔,从容不迫地听着他继续讲。 “我一区那晚试过他,他就是很干净。” 他没有迎上金在焕的目光,“更何况这次录像资料,不能真正地说明什么。你们查了这么多次,都查不出什么来的话,说不定不是因为毫无破绽,而是他本来就没什么要藏的。” “以及,不知道从何时起,你们居然都需要开始替我担心安危了,但不是我多嘴,我自己的事情我还是能处理得好。你说是不是呢,我们圣祐哥?” 金在焕还是那副表情,认真地仔细地,完完整整地听完了姜丹尼尔的这段发言。过了片刻,才盯着他慢慢开口道—— “如果你真的那么信任那孩子,那现在这些辩解是在说给谁听?” * 朴志训在进入姜丹尼尔房间前的那一瞬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实际上,他今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甚至心里还有一丝释然和快意。他没有万全的办法,他只能再赌一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赌什么。 走到房门口,门就已经自动打开,里面的男人懒洋洋地倚在床上,像是等了他很久的样子。 不知怎么的,朴志训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他刚刚认识姜丹尼尔时候的样子,那个像猎豹一样让人不安又危险的气息,仿佛在此时回到了这副身躯上。 朴志训只能下意识地露出笑容。 还没来得及出声,男人就从床上慢慢站了起来,像是情人间极甜蜜的靠近,又像是硝烟瀰漫的杀意。 朴志训出声了:“您又在试探我。” 直到唿吸都靠得很近。姜丹尼尔俯过来的身躯、一触即发的氛围,这些对于朴志训来说都像是临刑前漫长的前/戏。过于漫长,过于微妙,让他头皮发麻——所以,他仿佛是下意识般握住了藏在口袋里的那把小刀,那把姜丹尼尔送给他的军刀。 这个细微的动作就像是触发器,顷刻摧毁两人之间本来就已经摇摇欲坠的平衡。 姜丹尼尔轻轻把朴志训地胳膊往外一扳,下一秒那把刀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 男人一手把他揽进怀里。 接着,这把几秒前还和朴志训手心冷津津的汗意靠在一起的刀,下一刻已经抵在了男孩子的脖子上。 “那我们小训,” 姜丹尼尔还是那情人般的呢喃,衬着那将皮肤刺出血液的刀尖,满分般的柔情。“我们总是装得弱小无辜的小训,倒是给哥一个不试探你的理由。” 他紧紧地盯着身下人的面容,一丝一毫都不放过,但朴志训的脸上一点慌乱都没有,只是用着那双雾沉沉的眼睛回看着他。 像是感觉不到疼,满心满眼都是姜丹尼尔。 第22页 而姜丹尼尔只是慢慢地把刀尖往里推进了一点点,“告诉小训一个秘密,” 声音一如往常的宠溺,“哥已经快要看腻了,看腻你这张总是一个表情的脸了。” 朴志训听完这句话,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他抬起手,用力握住刺在他颈动脉边的刀锋,尖锐的金属瞬间割开掌心的皮肉,血液像挣破了束缚般汨汨而出。 “您可真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与我的脖子过不去。” 他的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男人,手下去把刀往脖子边送了送,“那哥呢,从见我第一眼开始就试探我,医务室里也是,一区那晚也是,甚至这把刀也是。你从未相信过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要求这么高?” 两人相贴在一起的身形,从远看,就像一对在喃喃私语的亲密恋人。 看着男人仿佛纹丝不动的面容,朴志训还睁着他的大眼睛,泪水却在眼眶边滚了出来。 “如果我不听话,我不弱小,哥你还看得见我吗?从一开始我就是您的宠物,您的附属品,在外人眼里,我只是一个靠着依附您而活下去的废物。” “哥身边的人——邕圣祐?金在焕?甚至还包括那两个狱警?他们提起我的时候,没人记得我叫什么名字,没人记得我做过什么,我只是一个被打上您的标籤的玩物。” 他的眼泪像是一条破了闸门的江河,顺着他漂亮年轻的面庞决堤而下。可他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眼底黑气翻涌。 “姜丹尼尔,我从未拒绝过你,而你也从未想要真正了解过我。你真的是因为我的隐瞒而愤怒吗?还是只是因为,我和你想像中那个只听你话、任你为所欲为的朴志训不是同一个人,才如此愤怒?” “你知道我前几天拿着这把你送给我的刀,划进那些想要爬上你床的人的脖子里时,心里的委屈和快慰吗?你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血液的味道吗。但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小孩子抖着声音,抖着手掌,抖着嘴唇,鼻头通红,声音含混却又尖锐。手掌上的血和脸颊上的泪,顺着两人紧贴的衣襟混合而下。 “我知道你总归会发现,可我心甘情愿,姜丹尼尔。我心甘情愿。” “哥,你要是想,现在就刺进来啊。一了百了,我们都能过得快活些。” 朴志训像是因为突然的情感而哽咽,握着刀刃的手再次引着男人向他脖子刺去。 男人阻止了他的动作。 姜丹尼尔看着在自己怀里抽着气的、像是委屈极了——但又倔强到偏执的男孩子。他就这么注视着他,像是忘了刀尖还刺在对方的脖颈里,像是忘了只要再一用力,这个漂亮的人就会变成一具冷冰冰的躯壳。 他的目光顺着男孩满是泪水的脸庞一路往下,最后落在那常年干燥却又分外艷丽的唇瓣上。 然后,过了许久——像是终于妥协一般,狠狠地咬了上去。 这像是撕咬一般狂躁的吻来得无比剧烈。尝起来又咸又涩,整个口腔里都是往外溢开来的铁锈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丹尼尔终于放开了朴志训。 两人的唇角皆是猩红一片,被男孩眼泪煳得狼狈不堪。 男人扔掉手里的小刀,额头再次抵上朴志训的。 “那我不会再放过你了,朴志训。” 姜丹尼尔无法骗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朴志训终于闭上了自己发红的眼睛,再次吻了上去,流着血的手掌被男人握住,还在几不可查地颤抖。 赌赢了,朴志训绝望地想到,他再次赌赢了。 第十二章 血液、唾液、汗水、泪水,它们混杂在一起的时候会产生一种带着热度的香气,让人的大脑仿佛陷入在古柯硷成瘾的轻度幻觉里。这是多巴胺和肾上腺素带来的绝妙体验,会让人暂时忘记疼痛和悲伤,而被匆匆降临的快感笼罩。 比如说眼下,朴志训还在流着血的手掌搂在姜丹尼尔的脖子上,而姜丹尼尔正把他压在墙上不知疲倦般地亲吻着,从嘴唇亲吻到下巴,从下巴亲吻到耳后,再从耳后一路向下,吻过他伤痕累累的脖子,吻过他的鲜血淋漓,吻得难捨难分。 所以事后,当朴志训逐渐从这种朦胧模煳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慢慢意识到掌心和脖颈上的疼痛再次袭上来后,便知道自己那被荷尔蒙搅乱的神志又恢復了正常。 他和姜丹尼尔两个人肌肤相贴、未着寸缕地滚在一起,床单被弄得一塌煳涂,两人看起来都有些狼狈、汗津津、气喘吁吁,朴志训皮肤上还泛着情/欲未消的微红,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姜丹尼尔揉得乱七八糟的头髮,双腿有些微颤地从床上爬起来。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身上的伤口比想像中要深。 本来想伸手把他拉回床里的男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 姜丹尼尔眯着眼睛看着满身狼藉的小孩,忍住了心下继续蹂躏的欲望,从床上坐起来:“跟我去佑镇那里吧。” 朴志训撇开了眼:“你先把衣服穿上,哥。” 这就直接导致了现在朴佑镇板着的脸。 他皱着眉毛看着面前两个囚服破破烂烂的两人,以及他们身上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的血迹。 “丹尼尔哥,你真的每天都在给我找事。” 他仔细地查看了朴志训的伤势,有些惊讶,“伤口有一段时间了,怎么现在才来?” 朴志训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姜丹尼尔,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 至于这伤口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朴佑镇自然不会去问。 脖子上的创伤面积并不大,朴医生只给了朴志训轻轻贴上了一块纱布,让他两天后取下来,再敷点药就行了。 而手掌上的伤口则更加严重,如果再深一点就会伤到经脉,朴佑镇看了眼仿佛感觉不疼的朴志训,仿佛很意外,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朴志训还是那个脆弱地会因为脱臼而哼哼唧唧的三区小孩子。 “手掌要缝合,你对吗啡过敏,我只能直接动手,会有些疼,你要忍着点。” 朴志训再次转头看了眼旁边的姜丹尼尔。男人只是凑在他耳边说:“我说过,佑镇外冷心热。” 然后安慰似的握住了朴志训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姜丹尼尔的手掌很宽很大,有些烫人,可以把男孩子的完全包裹住,这温度顺着血管往朴志训的四肢百骸蔓延。 “你知道,我是能听见你在说什么的吧?” 朴佑镇瞟了他们一眼。 结果只换来一个示意他会涨工资的眼神。 之后的缝合姜丹尼尔就沉默地坐在一旁,一直握着朴志训的手。而朴志训只是一言不发地受着。 除了朴佑镇的手上动作,室内安静得像是凝固住了一般——直到这片安静被前来敲门的尹智圣打断。 尹智圣敲开门的时候,大概也没料到室内是这么寂静又微妙的状态。但门都已经敲开,他已经没有退路,只能顶着姜丹尼尔看过来的视线开口道:“丹尼尔,圣祐找你。” 第23页 他知道有些事不能明说,只得做了个向上指的手势,配着口型“书房”,希望姜丹尼尔能明白事情的重要性。 姜丹尼尔脸色不变,示意尹智圣先离开,方才转过来看向已经快要缝好的朴志训,亲昵地摸了摸他头,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男孩子落在他侧脸上的吻。接着和朴佑镇打了个招唿,就先行离开了。 直到屋里只剩下朴佑镇和朴志训两个人。 朴佑镇不紧不慢地缝着,凉凉地开口道:“你怎么不装了。我以为你至少会嗷嗷叫几声,示弱一下,让丹尼尔哥心疼一下。” 医生对上次那场苦肉计可是印象深刻。 朴志训看了看手心,朴佑镇的医技高超,走线严密又精緻,缝合的线像是件艺术品,他用下巴示意着自己手心的伤口,“这种示弱还不够吗?” 却惊得朴佑镇手一抖,这话里潜在的信息太多,让他禁不住地抬眼看了眼脸色与平常无两样的三区人,“丹尼尔哥他知道了?——他还带你来这里——他承认你了?” 朴志训被他这一抖弄得有些疼,刚想伸出另一只手揉一揉,就突然意识到,他完好无损的那只手上还残留着姜丹尼尔手心的余温,就下意识地顿住了动作。 他知道医生还在等他的回答,只好接道,“算是吧。” 朴志训露出了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容,“再藏着掖着我那性子,也没用了。” 朴佑镇大概明白过来,约莫是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也懒得去揣测。从男孩子嘴里得到了确认,知道对方还在忍着疼,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继续沉默地缝合,直到最后一下收尾。 看到医生快要结束动作了,这次换朴志训先开了口,“朴医生,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知道我吗啡过敏?” 朴佑镇脱下医用手套,眼睛往身后斜了一下,“我有你的病例。” 说罢他直起身,“我去帮你拿一管创伤药,伤口不碰水的情况下,一天抹三次。” 朴佑镇去旁边药房的路上,还在思索着刚才姜丹尼尔的态度,说到底,没人会不好奇为什么这个哥突然转变了态度,变得如此有耐心地陪着那个三区人。 回到医务室,朴志训还安静地坐在那里,只是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朴佑镇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他说不上来是什么。只得上前,把药膏递过去。 朴志训这才抬眼,礼貌地接过,也不管脸色微变的朴佑镇,道了谢便离开了。 朴佑镇微愣在原地,硬是被刚刚男孩子抬头看他的那一眼怔到。 那是一种含混难辨又纠结痛苦的眼神。 * 几天后。 又是放风时间,姜丹尼尔带着朴志训来到了一个他没有想到的地方。 游泳池。 这是一个上位者才有权限进入的游泳池,无垠、波光淋漓。因为池底不断在更新排水的管道,池水在微微晃动,映着巨大的淡粉色穹顶,远看就像是一片微波浮动的粉红色汪洋。 就在朴志训以为姜丹尼尔把资本主义发挥到极致的时候,这个一区人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能力。 男人站在这漫天的潮气里,配着那一身甜腻的粉色,朝他伸出手。 朴志训瞪着他,一副茫然。 他还是害怕水的,尤其是如此多的水在他的眼前,扑面而来的窒息感已经向他压来。那些可以在浴室里可以压下去的不适感,如今变本加厉地向他袭来。同时,那天下午在审讯室里的记忆,也从他的脑海深处争先恐后地涌动上来—— 下一瞬间,等他清醒过来,他已经被姜丹尼尔搂住了。 他的脸贴在对方胸前粉色的人造棉上,两人间突然的靠近像两座碰撞在一起的孤岛。 姜丹尼尔的下巴靠在他的头髮上,双手死死地搂住他。这个男人一向知道自己怀抱的魅力,知道自己的怀抱可以带来的安全感。 他低哑的声音带着温柔的笑意:“我就知道,你果然还是怕水的。” “可我知道曾经的小训是多么喜欢水。所以我一点不喜欢看到你现在害怕的样子。” 朴志训从他的怀里抬起脸,直直地看向他,“那哥也肯定知道,这种害怕我可以忍得住。”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了笑,“浴缸里的那几次,你不是也很尽兴吗?” 姜丹尼尔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时不时的挑衅,他对这种不再遮遮掩掩的朴志训的喜爱,比想的还要多。 所以,没有迴避男孩子的眼睛,姜丹尼尔低下头,鼻子蹭过他的鼻子:“那你呢?” 朴志训当然怀念过,怀念过可以在水里无忧无虑游荡的记忆。但怀念只是怀念,他对遗憾有着令人夸赞的忍耐力。 姜丹尼尔当然不急在这一时,见他没有回答,也就没再继续。他转过身,脱掉外衣,向前一跃,潜进了这片粉色汪洋里。 朴志训看着男人在清澈的水下矫健的身影,姜丹尼尔身上的每一部分他都抚摸过、甚至品尝过——即便如此,看到这姜丹尼尔在水里肆意游动的画面,还是让朴志训面上发热。 像是考虑了良久,他终于慢慢沿着水池边坐了下来,双腿探入了温度适宜的水里。 其实朴志训知道,一旦适应了这种窒息感,他也就习惯了。水波在他的腿边晃动,来来回回地轻拂过他的皮肤。 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游泳的时候,那时朴妈妈陪在他的身边,好笑地看着儿子短短的腿在水里拼命地拍打。她教他如何及时地换气,教他最有效地拍水方式,教他如何成功地摆动双臂,看着儿子在她的教导下逐渐在水里变得像鱼儿一样欢快,享受着身为人母特有的满足感。 朴妈妈教过朴志训很多东西。 她教过他男孩子不能随便掉泪珠子,那些都是珍贵的金豆豆。她教过他要对世界怀有善意,要努力真挚地学习工作。她像每一个平凡的母亲把自己的儿子仔仔细细地呵护、教导到大。 朴志训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一池水的逼迫下,渐渐有了瓦解的倾向。回忆逐渐把理智从大脑里驱赶了出去,有个声音好像在高声迎合着他的渴望,督促着朴志训赶快下水,仿佛潜下去,就能把他带回无忧无虑的童年。 所以,他照做了。 朴志训向前放松身体,放任自己随着池水沉了下去。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不好,他低估了水刑对自己的影响力,也高估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 前一秒还像回忆里母亲抚摸一般的水流,现在如同锁链一般铺天盖地的捆绑住了他。 他睁大着眼睛,直直地看向前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无法唿吸,无法出声,水里一片寂静,什么都没有。 朴志训想,如果他挣扎一下的话,说不定可以挣脱这束缚。他要是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探出头,就可以重新唿吸到空气,就可以继续活下去—— 他想继续活下去吗? 他沉默地看着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水平面,突然就放弃了。 第24页 这代表着很多,这代表着他放弃了新鲜的氧气,放弃了抚养他长大朴妈妈,放弃了那个会在三番五次挡在他的面前、让他痛苦又难过的男人—— 他被人勐地抱出了水面。 新鲜空气迅速地从四面八方涌来,生理本能逼迫着朴志训大口喘气。 朴志训的脸上全是水,姜丹尼尔的脸上也全是水。 男人的脸贴着他的,眼里是只有在这个距离下才能看见的慌乱。 “我又救了小训一次,这是第几次了?第三次?实在是太不乖了。” 水珠顺着姜丹尼尔的发梢、眉毛、鼻樑和脸颊滑落,他只是认真地注视着这个面前大口喘气、衣服都湿透的小孩,“我们不试了好不好?如果你怕水,就怕吧。” “你怕也没关系,反正有我护着你,我可以护着你,所以怕也没关系。” 朴志训看着他,想着他破开那层层的锁链,抱住了他,护住了他,拉住了他已经精疲力竭的身体和心灵,一如既往地挡在了他的面前,如此自然又天真地挡在他的面前。 他曾经有多喜欢看到姜丹尼尔慌乱的样子,现在就觉得有多刺眼。 被池水浸得湿透的囚服隔在两人的身体之间,可是还是阻止不了姜丹尼尔的体温以破竹之势将他冰冷的体温包围起来。 他又重新获得了赖以生存的氧气。 朴志训满脸都是水。 多到有点过了,他在心里想到—— 姜丹尼尔吻了上来,嘴唇贴上了他的眼角,像是抱怨似的说道:“怎么又哭了。” 多到连泪水和池水都要分不清了。 他想,他真的恨死姜丹尼尔了。 * 朴妈妈曾经很认真地告诉过朴志训——“要真心与人相处,但是不要随便爱上别人,因为爱情总是会让人受到伤害。”——也不管幼小的他是否听得懂,只当是硬性知识一般灌输进他的脑子里。 那天在医务室里,朴佑镇去拿药的时候,朴志训没忍住,悄悄地拿过属于他的那本病例,他捧着这本在他看来是不必要的形式主义的病例,有些好奇地翻开。 病例第一页夹着一张落款是两周前写下的纸条。 朴志训想,他对这龙飞凤舞的笔迹可再熟悉不过了,笔迹的主人四十分钟前还亲密无间地躺在他的身边。 “我查过他的过敏源,我们志训对吗啡和青霉素过敏,佑镇你以后给他看病的时候注意避开一下,辛苦了。” 他盯着这句话,墨水的痕迹像尖刀一般刺进他的眼里,原本快要不痛的伤口再次火烧火燎起来。 对不起妈妈,朴志训慢慢地捂住了脸,他在心里对着母亲道歉。 我可能要辜负你对我的谆谆教诲了。 第十三章 姜丹尼尔注意到朴志训最近总是喜欢盯着他看,他感到很受用——他经常被人盯着看,有畏惧的、害怕、迷恋的、憎恶的或者毕恭毕敬的,各种各样他都遇到过,大部分的眼神都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只敢瞄一眼就收回去。 他第一次见到朴志训的时候,小孩刚刚收完监,抬头的瞬间眼神便碰上他的。朴志训当时的眼睛还含着装出来的怯懦和天真,但对上了姜丹尼尔的眼睛,竟是一下都没闪躲。最危险的开始,就是这样不经意间的天雷勾地火。 那之后,无论是在二楼走廊外的擦肩而过,还是在医务室里的黑暗里,又或是在审讯室的一片兵荒马乱里,朴志训的眼睛总是看着他,没有挪开过,无论是胆怯、迷茫、委屈、得逞耍诈,小孩的眼睛像是不知道疲倦,也不会躲闪,总是看着他。 姜丹尼尔想,大概他最初喜爱朴志训的地方,便是这双眼睛了——波光浮动,眼角微挑,总是带着勾人的水汽汪汪,可真要倔起来也是狠得毫不含煳。 像现在,姜丹尼尔脸上沾着剃鬚膏的泡沫,坐在椅子上,朴志训站在他的面前,一边帮他整理着脸上隔夜冒出来的胡茬,一边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这让姜丹尼尔觉得可爱又好笑——他自然是很喜欢被朴志训这么看着的,特别是上次那件事后,朴志训看他的眼神更加毫不避讳——可是被这么看久了,就算是姜丹尼尔也会有些不自在。 “小训只知道看着我,要是一不小心分了心,把哥哥的脸划伤了怎么办。” “那我就再去找个脸没伤的——唔——靠,哥你属狗的——” 小孩猝不及防地被亲了一脸白色泡泡。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也敢这样挑衅他了。 朴志训按住男人的手,一双眼睛继续认真地注视姜丹尼尔的脸,然后再抬起手来继续帮他打理。“比起说我胆子大,哥不如好好思考一下,等会儿,该怎么和成云哥解释又把我留下过夜这件事。” 姜丹尼尔意犹未尽地凑上去又亲亲他,“成云哥没我们小训胆子大,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两人的脸都被泡沫弄的乱七八糟,朴志训眼睛里闪着嫌弃和明晃晃的笑意。 男人的洗漱用品,最近都是男孩子留下的痕迹,洗面奶也是,牙膏也是,连竖在杯子里颜色互补的牙刷也是。 朴志训会在男人看书时,从书桌上倾身上前给他一个吻;姜丹尼尔会在男孩小憩时,轻轻给他盖上熟睡时挣开的毛毯。 像是一对最普通的、热恋期发酵的恋人。 姜丹尼尔当时作为长子进入这里的时候,姜家的一些老人曾经有过反对,理由是,小时候测评时,姜丹尼尔被评为姜家新一辈里共情能力最强的人。 所谓共情,也可以称作同情或是同理心,这意味着姜丹尼尔可以轻易地将自己带入他人的处境,从而体会到对方的情感波动。对于一个杀伐决断的上/位者来说,这听上去实在不是一个很妙的能力。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好像就侧写出了姜丹尼尔的性格,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对他人情感的代入本能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力,进而导致在不必要的时候手下留情、留下后患。 只是姜家长辈们没有料到的是,除了出色而强大的共情能力,姜丹尼尔天性里还有一个更为可怕的本能——他很难对共情得来的感情投射形成反应。所以不是的,姜丹尼尔不是一团燃烧的火焰,他是极地里那坚硬如铁的千里冰层,光滑、明亮,一边在光可鑑人的表面上完完全全地照映出旁人的每一丝情感变化,一边极尽利用后,再无动于衷地全部反射回去。 姜丹尼尔能轻松地感知到对手的心理活动,然后得心应手地将它们应用在自己的战略上,最后,在恰当的时候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他温柔纯净的笑脸、上翘的唇角、妩媚的泪痣,向来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器。只可惜那些已经化成轻烟的姜家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直到朴志训的出现。 这个男孩子从天而降,赤手空拳地把他藏在身体深处二十多年的一团火热从万尺冰封下挖掘了出来。火焰烧得太快——比他想得还快——所以冰层融化了,在朴志训的一池桃花水般的眼里,融化了。他不是没有挣扎过,可来势汹汹的热浪,轻而易举地吞没了他。 第25页 像是等了太久。 毕竟不是什么东西的到来都会有预兆。 姜丹尼尔绝对的力量和背景,让他为所欲为地过了这么久,而朴志训,是第一个让他想要不再为所欲为地活下去的人。 * 金在焕在进监的那一天,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自己上位者的身份。他的脚下,是他从金家底层往上爬时,踩着的无数尸/骨和鲜血——所以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走在休息室里柔软的毛毯上,理所当然地喝着昂贵原料磨出的咖啡,理所当然地把狱警们指使得团团转,理所当然地一边和邕圣祐斗嘴一边随手决定他人的生死。 金在焕偶尔的冷幽默和毒舌,总是能让人忘记他温和又干净的外表下,是不见底的深渊。 看似风光无限的三个人,在这座粉色囚笼并非表面上那般只手遮天。每一个重要的决定背后,都有着错综复杂的派系牵扯,和不得不考虑的生态平衡要去维护。在这片遮天蔽日的幌子下,能做的事情太多,不能做的事情也不少。 大约在一年前,姜丹尼尔提议把横在这里的那些条条框框连根拔除,邕圣祐和他只思考了一会儿,就答应了。没什么能比这个提议听上去更动人了。 如今撒网这么久了,也到了快要收网的时候——这是他们筹划了太久的东西,对于金在焕来说,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事情都不可以有差池,上次一区的事情更是加重了他的心理负担——所以他这段时间内神经敏感到了一定地步,甚至被邕圣祐笑杞人忧天。但小心为上从来不是错事。 黄旼泫坐在会议室里,身后站着尹智圣和李大辉,看起来像是完全察觉不到最近有些紧张的风气,照例举行了这次月末集会。 黄旼泫身为整个监狱唯一一个不用穿粉色衣服的男人,一直是一身的西装革履,疏朗得如同松间明月。他大概是知道自己穿上黑色是极好看的,再加上脸上的笑容——诚恳又坦然,端正的五官标緻的脸,是教科书式的老好人样子——可在在座的看来,那笑里的铜臭味可是怎么遮都遮不住。 狱长先生对在座各位一副百忙之中赶来的模样见怪不怪,也没有要因此加快速度的意思。 在一番冗长的财务汇报之后,邕圣祐明显已经开始神游天外地发呆,姜丹尼尔已经眯着眼睛开始休息。 邕圣祐无言以对,他觉得黄旼泫在浪费他尊贵的生命,转过头看了眼金在焕,却被那人眼里难得的严肃惊到。 他原来真的在听啊,邕圣祐感嘆。 接下来李大辉诺列了上个月的死亡名单,特别关照了一下,说上月进来六个人,死了三个。这种死亡率直接导致这次进来的新人里,一区和二区一个没有,三区的倒是多了很多。 说罢李大辉瞄了一眼姜丹尼尔,结果却发现刚刚还在开小差的那哥,突然甜蜜蜜地笑了起来。这莫名其妙的笑吓得李大辉硬是结巴了两下。 姜丹尼尔当然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笑容吓到了人家小朋友,只是有些洋洋自得地摸着嘴唇,心里有些心高彩烈地想着,这些消失的新人可是小训吃醋的证明呢。 知道实情的邕圣祐背后恶寒。 接着新人和死亡率也翻篇了,若是往常,也就该黄旼泫上台,露出他那公关笑,表达一下对下一个月的希望,然后拍拍手,就可以解散了。 但这次似乎是个例外。 黄旼泫站起来,清了清嗓子,似乎想以这种方式吸引回走神的人的注意力。他今天有些别的事情要说,身为狱长的他向来对三位大佬措辞谨慎小心,这次也同样。 “咳——看我一下,各位。今天还有些事情要讨论,” 因为这个集会向来可有可无,所以黄旼泫很少讲什么重要的事情,“上次一区的那件事——我们都知道的那件,对一区本来的结构造成了比较大的影响,而这次新来的人里也没有分配到一区的。” 终于吸引了姜丹尼尔的视线。 事实上关于这件事,三位大佬之前已经着手整理,只是没想到黄旼泫会直接把这事儿放到檯面上。 “我们需要把一部分二区人调到一区去,来平衡一下大部分势力往低层级区集中的趋势。” 这看起来是最方便的解决方法,但越是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越可能带来更大隐患。 金在焕听完就磨了磨嘴皮子,想要开口——姜丹尼尔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按住了他,这是在暗示:现在不是时候。 黄旼泫明显是对姜丹尼尔那晚直接杀光区暴动者的方式有些不满,但不能明说,只能以相同的方式还击给他。 按住了金在焕以后,姜丹尼尔自己懒洋洋地抬了抬手,示意他有话要说——像是看不见一旁的金在焕瞪起来的眼睛。 “可以是可以,但旼泫哥,我有一个条件。” 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受,姜丹尼尔继续往下说。“我要成云哥调回二区。” 言下之意仿佛是河成云在三区妨碍到他了一样——具体是什么,在场人都明白得很。 黄旼泫听完他这么说以后,露出了一个无法形容的表情——如果硬要形容,大概是有点意外——像是打乱了他的什么计划一般。 “没问题。但是,因为下个月新进来的狱警本来是要放到二区的,照你这样子安排的话,现在只能放到三区了。” 黄旼泫顿了一下才接下姜丹尼尔的话茬,“可以吗,丹尼尔?” 姜丹尼尔表示无所谓,仿佛只要不是河成云,他都可以搞得定。 事情就这么谈妥了,快速总结了一下后,黄旼泫也从善如流地离开了。接着,两个狱警也先出去了。李大辉一边跟着尹智圣往外走,一边咬耳朵:“靠,旼泫哥真是个老狐狸……”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姜丹尼尔、邕圣祐和金在焕三个人。 姜丹尼尔看了眼似乎还在沉思的金在焕,只好开口道,“在焕,对于二区往上调人这件事,形势并没有那么看起来不利,毕竟人员调动的选择权还在我们手里。你不要想太多。” 等对方脸色恢復一点了以后,才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房间里只剩金在焕和邕圣祐两个人。 “餵——在焕,回神了。” 邕圣祐伸出手在金在焕面前摆了摆。 金在焕看了眼仿佛什么烦恼都没有的这个哥,嘆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旼泫哥这次没给我们看新人照片。” “所以呢?难道不是因为最近进来的人稍微多了一点,他终于放心了嘛。” “你还记得,他最后一次给我们放新人照片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 自然是不记得的,因为他们从来没对这个集会真正的上心过。 “可我记得,” 金在焕慢吞吞地说道,“最后一次放出来的新人照片,就是那个叫朴志训的小孩。” 邕圣祐一脸茫然的表情,他大概不太能理解为什么金在焕对朴志训的执念这么深厚。 第26页 金在焕越发觉得心里的不安在扩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因为上个月新进来的一二区新人都被朴志训以“吃醋”的名义杀了个精光,才使得这月外面人不敢再送高层级的新人进来——而导致了不得不先把少部分二区人直接上调。 被邕圣祐扣了个“阴谋论晚期”帽子的金在焕,不得不反覆思考着——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 朴志训回到狱室的时候,遇上了裴珍映有些意外的眼神。 朴志训脸色不变,“怎么,很惊讶哥这个时候回来?” 裴珍映也没放下手里的游戏机,只是嗯了声,“因为这几天放风的时候,志训哥你不都去找那位了吗。” 裴珍映是朴志训见过最糟糕的伪装人士。他根本藏不住自己的心情,比如说现在,他一边回答着朴志训的问题,一边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挪开眼睛,当真是一副非常认真玩游戏的样子。要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但朴志训没有追问,因为他大概猜到了裴珍映这种表现的原因。“丹尼尔哥在开会,我回来拿个衣服,准备去洗澡。” “诶,哥为什么不直接在那位的房间洗澡?” 又是一句非常劣质的试探。 朴志训出门前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珍映你不是知道吗?”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朴志训洗完澡出来,非常有耐心地坐在走廊里。公共浴室的条件,自然是没有姜丹尼尔那豪华私人洗浴系统来得高端的,没有吹风机,没有朴志训喜欢的洗髮香波,更没有那个人有些甜腻的吻。 但朴志训趁着姜丹尼尔在月末集会的期间,硬是到浴室找不自在,自然是有他的原因的。 他就这么非常耐心地坐着,还顺便解决了一个前来挑衅的二区人——说实话,他用牙刷找颈动脉的手法真的练到炉火纯青了。 直到,黑髮的二区人从走廊尽头姗姗来迟般地出现。 赖冠霖非常熟门熟路地在朴志训身边坐下。 “你在等我。” 是一句肯定句。 朴志训也没有转头看他,而是径直地开口道:“你很久以前答应我的条件,现在还作数吗?” 赖冠霖沉着双黑压压的眼睛,思考了片刻,“什么?” “我回答你的一个问题,你帮我一个忙。” 朴志训回答道,他看起来像是考虑了很久,才重新提出这个条件。 “为什么?是什么让你想通了?” 就算赖冠霖知道朴志训对姜丹尼尔产生了计划外的情感,也没料到男孩子真的会主动找上门来。 朴志训看着面前人好奇的样子,突然笑了笑,“这也算是个问题,你确定要问吗?” 成功地让对方住了嘴。 “你想好了问题,可以来问我。” “与之相对的,到时候,轮到我需要你的协助时,你要无条件的帮我。” 朴志训一双眼睛对上赖冠霖的,“怎么样,成交吗?” “当然。” 朴志训从未想过他会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筹码。 如果说,姜丹尼尔是那被融化了的万尺冰封、是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那朴志训,就是那个双手鲜血淋漓,即使被火焰烧灼着心脏,也捨不得停下的破冰人。 仿佛停下了就会死掉一样。 第十四章 朴志训知道赖冠霖肯定会答应他提出的条件——经过这么几次,他已经大概明白该如何高效地和这个二区人交流了。 所以当赖冠霖不假思索地说出“成交”时,朴志训在意料之中地笑了笑。 其实朴志训是嫉妒的,嫉妒这个男孩子可以如此轻易就做出选择,嫉妒对方可以用一个举手之劳就换来他的秘密,嫉妒他明明深陷黑暗却还是如此天真烂漫,嫉妒他可以随心所欲没有约束。 朴志训只是嫉妒,嫉妒赖冠霖过于年轻,对方拥有自由的心灵,没有束缚、不需要取捨,没有痛苦挣扎的泪水,因为他身处高位、他无忧无虑。 他嫉妒赖冠霖不用顾虑爱而不得。 姜丹尼尔给予的那一些食髓知味的暖意,全都是建立在随时可以倾塌的、用谎言筑成的爱意上。 “你是现在就想问我,还是准备想好了再来?” “当然是现在,” 赖冠霖回答道,“毕竟下次再见到你,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怎么,你想见我还不容易吗?以你的能力,不是随时都可以知道我在哪里吗。” “姜丹尼尔来找过我了。” 赖冠霖抛下这么一句,说完还笑了笑,露牙齿的那种,像是期待着这句话会对面前这哥造成怎样的冲击。 朴志训听完,没什么反应,也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这让赖冠霖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了——但朴志训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所以,你要问的问题想好了吗?” 他没有去要赖冠霖保证什么——朴志训知道,像对方这种人一旦答应了什么,向来比白纸黑字的签字更有效用力。他在心里盘算着赖冠霖可能会问的问题,以及怎样在不完全暴露自己的情况下,来换回对方的承认。 而赖冠霖也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这个二区人似乎早就想好了要问什么。 赖冠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你十四岁之后到进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人都在哪里?” ——既不是问朴志训你是谁,也不是问为什么要对姜丹尼尔纠缠不清——却成功让朴志训脸色哗得变了。 “尽管背景简单到空白,十四岁以后的你简直像是被上天仔细规划好一样——毫无破绽——家里破产、父母双亡、被迫打黑工、然后被人整、最后当替死鬼,不得不作为一个金融诈骗犯被收押进三区。每一个环节丝毫不差,教科书式的倒霉蛋。” “你和你那位姜丹尼尔坦白自己的真实实力后,他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这样的背景出来的你,可以面不改色地一连肢解三四个人?” “相信我,从来找过我的人来看,对这件事好奇的人绝对不止我一个——金在焕、姜丹尼尔、河成云,甚至你那位好室友,叫什么来着?裴珍映?都来和我要过你的背景资料。为什么?因为没人相信你入监时提供的那份。” “所以,太好了朴志训,我等你和我提要求很久了。” 赖冠霖的黑眼睛闪闪发光。“你只要回答我,你十四岁那年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要你回答得了,无论你提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帮你。” “很合算,不是吗?” 唯恐天下不乱。 接着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朴志训的回答。 朴志训看着面前这个完全打定主意的二区人,过了半晌,才像是终于做了决定般,嘴唇轻轻地蠕动了几下,吐出了一个轻不可闻的名字。 第27页 哪怕只是一个名字,朴志训也清楚地知道,这对于赖冠霖来说已经足够了。 * 裴珍映在朴志训回去的时候,还维持着之前玩游戏的姿势,好像朴志训去浴室的这么久的时间内,他坐在床上的屁股连挪都没有挪一下。 见到朴志训回来时还湿哒哒的头髮,裴珍映一手握着游戏柄,一手抓过旁边的毛巾扔给他。“擦擦吧哥,马上要换季了,小心感冒。” 说得和真的一样,明明这个完全封闭的地方常年恆温,完全模煳了时间和四季。 朴志训接过粉色的毛巾,往额头上一盖,也懒得擦,整个人呈大字形地躺在床上,身下是姜丹尼尔找人关照送来的床垫,柔软、带着清新洗涤剂的味道。他盯着逼仄得像是要压下来的天花板,再次无视了今天裴珍映今天刻意的讨好。 裴珍映像是全然不在意,继续盯着花花绿绿的电子屏——如果忽视他有点僵硬的手指,和再次抿了抿的唇角。 朴志训终于是嘆了口气,觉得和这个弟弟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珍映啊,为什么你今天这么不自在?” 他透过被毛巾压在眼上的额发,看向坐在对床上的应该被称作弟弟的男孩子,眼神在光线不好的房间里显得有些乖戾。 而裴珍映没有回看他,自然也没有察觉到朴志训今天格外糟糕的脾气——所以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没有,只是哥这几天总是不在,我才关心一下——” 话音没落,就被突然越过来、倾身掐住他脖子的朴志训抵在了墙上。裴珍映身体的本能立刻做出反击,左手旋即成拳向朴志训脸上打去——然后被朴志训一个反手压下,整个人都被面前看似很弱的男孩锁住。裴珍映迅速勾起腿想要反过来牵制朴志训,但被对方再次一个侧身碾了下去。 裴珍映很强,是那种三区人不该有的强,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继续和朴志训斗下去,也并非没有胜算——但他没有,他放弃了挣扎,任由朴志训将自己完全压制住。因为面前男孩子的眼神里,没有平常对他的那种温和亲切,没有面对情人时特有的勾人心魄,他看起来冷漠而且不耐,眼角末梢还带着未褪干净的戾气。 “我知道从第一天开始,你就一直在观察我,我不管你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还是为了河成云,我不在乎,只要没有影响到我,我都随你便。” “从一开始你就释放出对我的善意——而你裴珍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居然会一个无亲无故的室友如此友好,你觉得我会注意不到吗?” “你甚至比河成云更早发现我的伪装,但你什么都没有和我说,我就默认我们可以继续相安无事地相处下去。” “可你最近对我跟得太紧、太频繁,打扰到我了。” “我很感谢你在我刚来时,对我的关照。但如果影响到我,我不介意——” 然后朴志训顿住了,因为他看到了裴珍映对他无声做的口型。 裴珍映瞪着朴志训,脸上也卸下了平日里羞赧的样子。他轻轻地一开一合着嘴巴——他在说:我的身上装了监听器。 确定朴志训明白他的意思后,裴珍映才再次开口:“是啊,我一直在帮河云哥看着你,因为那哥一直觉得你的存在对于三区是个威胁,我只能帮着他监视你。” 过渡得非常完美。 朴志训:“那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吗?我刚刚去浴室,又遇见了之前那个二区小子,编号多少来着?b0923?总是阴魂不散。除此之外,我可是乖乖按时回了狱室,什么多余的事情都没做。” 一边从善如流地配合了起来,一边用唇语追问是谁在他身上装的。 裴珍映:“那他胆子也是很大,不怕丹尼尔哥吃醋?” 一边无声地回復是李大辉逼的。 朴志训:“怎么会,我和他之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今天才安装的? 裴珍映:“那哥你也注意点,不想你遭殃也要连累到我。” 对的,今天。 朴志训:“你帮我和成云哥说说情,别老抓着我不放了。他怎么对你那么温柔,到我这儿就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裴珍映打哈哈地说好的,然后若无其事地结束了这段对话。从外人看来,这就像是室友之间,普通一场因为气氛不对差点吵起来、又很快化解的争执。 放眼整个监狱,有能力指使李大辉在裴珍映身上装监听器的,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黄旼泫、姜丹尼尔、邕圣祐、金在焕。 无论是哪一个,对朴志训来说,都非常不妙。 * 外面是初春时才有的、带着湿气的寒意,但监狱内丝毫感受不到这种时节上的变化。更不要说现在正开着暖气的一区休息室,室内瀰漫着牛奶煮开的香气,茶几上还摆着几盆养得朝气蓬勃的多肉植物,外人看到,只会觉得这画面当真是惬意又称心。 朴志训看着枕在他大腿上的男人,模煳的灯光照在对方的脸上,距离近得能看见皮肤上细小的绒毛,男人闭着眼睛,柔和了脸上的锋利,常年不见太阳的皮肤苍白又纯净。他这样毫无防备地躺在朴志训的腿上,像是午后难得的一场小憩。 这个模样的男人看得男孩子一阵恍惚,手差点就没忍住摸上姜丹尼尔浓密的眉毛,想看看这人的眉毛摸起来,是毛茸茸软塌塌,还是刺得扎手。 这样过于闲适的瞬间,把朴志训轻松带回了记忆的沼泽地里,把他带回了十四岁以前的很多个午后。只是那个时候的他和眼下的他位置是对调的,那时候他躺在母亲的怀里,任母亲温暖又安稳的气息将他包围。 早前赖冠霖那么短短地一段话,就那样把他十四岁后的人生一笔带过。所以二区人才会觉得他隐瞒了很多——朴志训无法否认,因为十四岁是他人生的一道分水岭。那一年他父亲投资失败,多年积攒起来的财富瞬间如泡沫一般打了水漂,什么都没留下。朴爸爸很快就在巨大的打击下病逝了,留下了家徒四壁的一对母子。 朴志训父母没有双亡,他的母亲还在世,那个记忆里带着橙花香气的女人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里,成了朴志训最大的软肋,只要稍微想起,就会隐隐作痛。 这个软肋曾经是他在无边黑暗里坚持下去的唯一光亮——像是一颗流星正在快速消逝的尾光,直到姜丹尼尔破空而来。 也就是这晃神的短暂一刻,朴志训的手终于不受控制地抚上了姜丹尼尔安稳的面容。接着,本来似乎在熟睡的男人,依然闭着眼睛,只是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朴志训的,十指交缠,真是温存到了极致。 “是我弄醒你了?” 姜丹尼尔握着男孩子的手落到唇边,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两片嘴唇贴着两人相交的手,男人就着这个亲密的姿势轻轻地开口道:“这样很好,我喜欢小训和我的肢体接触。” 这便是不同了,和记忆里母亲的体温完全不一样,姜丹尼尔的体温更具有侵略性,更加灼人,像一块磁石一样紧紧地吸住了他。 第28页 姜丹尼尔对朴志训这种主动的亲呢非常受用,越是受用,心底的占有欲就滋生得愈发旺盛。 过了会儿,男人有些突兀地径直开口:“我不喜欢你和那个二区人来往太近。” 朴志训微微低下头,和男人的脸靠得愈近。“这与我无关,您不是很清楚他那好奇心旺盛的天性吗?” “我清楚就可以了,小训不需要。” “可我只喜欢您。” 男人轻笑了一声,终于睁开了微阖的眼睛,恰恰好地对上了男孩子垂眸看向他的双眼。 姜丹尼尔仰着头看向朴志训,也不管自己还枕着对方的大腿,硬是就着这不太舒适的姿势,圈住男孩子的脖颈,把他往下拉,然后他也顺势往上微微抬了抬头——两人的嘴唇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我也只喜欢我们小训呢。” 情人般黏煳煳的呢喃。 大概吧,无边黑暗里出现的姜丹尼尔不是一束新的光亮,而是亮到刺眼、亮到让人痛苦的太阳。 而靠太阳太近,原本微弱的流星会被轻易吞噬掉。 第十五章 朴志训坐在朴佑镇面前,乖乖地伸出手掌,让医生帮他的旧伤拆线。 朴佑镇一边流畅地进行着手上动作,一边难得地和朴志训闲聊起来,“你们三区要来新狱警了知道吗?” 朴志训眼神落在自己手掌中心的伤口上,随意地接话到:“那成云哥呢?” “调回二区了。” 朴佑镇的脸被口罩挡着,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他的戏嚯,“我猜,这里面肯定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我可什么都没做,你怎么不去质问丹尼尔哥,先转过头来嘲笑我了。” 朴志训知道河成云本来就是从二区调到三区的,如今再调回去估计外面人也会议论。其实他很好奇在二区和三区当狱警到底有什么区别——这么琢磨着,他也就直接问了朴佑镇。 朴佑镇想了想,“三区的狱警比二区的实权要多一点。二区人毕竟大部分都是有背景的,狱警能管的范围很小,捞得油水也少。而三区则不一样,你看你自己被成云哥管的样子就明白了。” 这么一想的话,朴志训不禁觉得现在河成云肯定更加反感他了,不仅河成云,和河成云很亲的裴珍映估计心里也不快活。 “那新狱警呢?” 朴志训对这个将来要掌管三区的人也很好奇。朴佑镇耸耸肩,“不知道,明天才来呢,这位也算是上面空降的了。” 姜丹尼尔没和朴志训说过这个消息,大概是觉得这只是件没有必要说的小事。这么想着,从医务室离开后,朴志训很快就把对新狱警的好奇抛之脑后。 第二天早晨,到07:15的早饭时间,朴志训和裴珍映照例坐在餐桌上,看着面前一如既往让人没有食慾的面包干,不禁有些头疼——因为朴志训突然意识到,河成云被调去二区的话,早上再也不会有人给他们送早餐了——他突然不想再去看对面裴珍映失望的脸,相比于自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心疼这位室友。 07:18,大门被人从外准时打开。朴志训背对着大门,并没有想要转头看的意思,实际上以他上次和那个黄毛二区狱警打交道的经验来说,他对大部分狱警的好奇都不足以让他转头看一眼。 倒是坐在对面的裴珍映,顺着来人越靠越近的脚步声抬起头,看了眼,又毫不关心地低下了头,继续纠结地面对着自己的早餐。这个反应让朴志训觉得,新狱警应该是个普通又无聊的人。 于是他的好奇心被完全消灭了,准备拿起手边的矿泉水再喝一口就离开食堂了。 但新来的狱警出来开口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各位,出于某些原因,今日起我就是新的三区狱警,我没什么想说的,只麻烦各位自觉遵守上一位定下的规矩就可以了。” 本来正在拧瓶盖的朴志训手一抖,整瓶矿泉水直接倒了下来,水洒了满地。 而站在他背后的人还在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像是没注意到面前这个小小的插曲一样。“我不喜欢被别人直唿名字,各位喊我安先生就可以了。” 裴珍映听完低低地嗤了一声,好像在嘲笑这个新人狱警居然进了这里还想端着架子,安先生,这个称谓听上去傻到可笑。然后他抬头,却被坐在对面朴志训苍白的脸色吓到。 他大概从来没有看过朴志训脸色这么不好的样子,哪怕是从水刑回来的那一天,朴志训脸上的面具都是牢牢戴着的——可现在,他瞳孔骤缩,嘴唇咬的死紧,握在桌子边沿的手骨节发白。 裴珍映又疑惑地看了眼刚刚还在说话的新狱警,新狱警带着个黑框眼镜,暗淡的面容看起来既阴沉又不起眼。是一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人。 朴志训一直都知道他会走到这个十字路口,而他的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遵随着他进来这里的目标,成为一个替人卖命的行尸走肉,以换取母亲的平安快乐;另一条,是放任自己沉溺在姜丹尼尔给予他的爱情幻梦里,活得生命里只剩下那个男人——可他一条都不想选,朴志训沉默地注视着两条路之间那暧昧又危险的灰色地带,想着有没有第三条路可供他选择。 而那个站在他身后正打量着整个三区大堂的新狱警,让朴志训知道,留给他做选择的时间不多了。 有意思的是,裴珍映并非唯一一个注意到朴志训反常的人。 金在焕站在一区高高的顶楼,遥遥地注视朴志训脸色剧变的模样,沉默地眯了眯眼睛。 * 裴珍映趁着放风的时间出去熘达了,同时,这几天姜丹尼尔似乎因为忙着一区人员调动的事情,也没什么空。所以朴志训留在狱室里没有出门——更重要的是,他在等,他知道那个人很快就会来找他。 果不其然,裴珍映出去没多久,电子门外面的指纹解锁就发出了轻响,朴志训坐在床上,后背挺直,看着那门缓缓地向两侧打开,明明是下午,却让人觉得背嵴发寒。 安社长在朴志训十四岁后全权接手了他的人生,因为父亲欠了太多的钱,在他和朴妈妈穷困潦倒时,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大手一挥就帮他免除这些负债。这就如同一场交易,对方负责出钱,而朴志训乖乖地奉上自己的卖身契。自此之后,他就活在这个被人尊称一声“社长”的男人的权利帝国的最底层里,在鲜血里摸爬滚打才走到现在。 他从未真正知道过这个油腻又阴沉的男人的计划,只知道对方试尽了各种方法,都未曾打通过姜家这座固若金汤的堡垒,而他朴志训作为一颗最无关紧要的棋子,能利用色相走到这无数人前赴后继都无法企及的一步,怕是终于引起了社长的注意——而最好的例子,就是社长本人扮成狱警,出现在了三区里。 现在,朴志训注视着正在缓缓打开的电子门,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 姜丹尼尔一直在筹谋策划的东西,是那位社长前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朴志训作为一枚棋子,能否继续生存下去,就要靠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利用价值。 第29页 那扇正在打开的门,像一道扑面而来的浓雾,袭向了站在十字路口边的朴志训,而朴志训,还在挣扎着、企图找到那第三条出路。 快要没有时间了。 * 姜丹尼尔从狱长办公室往回走的路上,除了遇到了无数瞟到他就吓得不能动弹的犯人外,还看到了趁着放风时间等在一区大楼外的赖冠霖。赖冠霖衣服上的牌子已经换成了a0923,新晋的一区犯人闲闲地靠在那里,像是一直在等姜丹尼尔来一样。虽说看起来很悠闲,但实际上如果了解赖冠霖的话,就可以察觉到他现在其实心情一点都不好。 似乎无数人梦寐以求的a字,在他身上成了个见不得人的累赘。 姜丹尼尔不怎么惊讶,从他决定把赖冠霖换到一区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男孩子一定会来找他。 从最最一开始,赖冠霖身为赖家人却进入二区,就是算计好的——算是他家与姜丹尼尔达成的某种协议,赖冠霖用二区这个相对不那么起眼的名头作为幌子以避风头,而姜丹尼尔,则可以通过赖冠霖这个庞大的信息源,先于平常人获得无数具有决定性作用的第一手资料。 而现在,把赖冠霖上调到一区这种锋芒毕露的行为,不仅打破了之前那个不成文的约定,还必然会招来很多完全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一定要定义的话,赖冠霖今天等在门外,算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姜丹尼尔打定了主意不准备过多纠缠,没等对方发话,便凉凉地先开口解释道:“赖家之前欠我一个人情,这次我把你调到一区,就算是扯平了。” 赖冠霖也是料到了这一层,可还是感到很不舒服。“可我有你想要知道的东西,你把我调回二区,我就拿朴志训的秘密和你交换,怎么样?” 男人无动于衷。 “可我不需要了。” 毕竟,对于姜丹尼尔来说,赖家身为一个极端中立的家族,把赖冠霖调到一区,既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也不会打破现在互相牵制的平衡,是黄旼泫给他出的那道难题的最佳解决方案之一。 一定要说这次调动有谁利益受损,大概只能是赖冠霖自己了。 姜丹尼尔见黑髮男孩子一时无法接他话,便不做停留,从他身边路过离开了,但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赖冠霖还是捕捉到了,男人从旁边低低地传来的一句。 “你不是觉得生活无聊吗?这次调到一区,就当哥帮你个忙,替你的日子增加点趣味性。” 乍一听上去像在嘲讽赖冠霖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但若是朴志训在场,一定可以听出来这是姜丹尼尔在吃飞醋的表现,对于两人几次三番在浴室外的密会,这男人心里有疙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离开赖冠霖后,姜丹尼尔进入大楼,刷了指纹进入电梯间,直通去往书房的那一层。 在从电梯里踏出来的那一剎,姜丹尼尔就非常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他没有多说,径直走向书房。 他打开书房门的那一瞬间,一把铅灰色的手枪迅速地抵在了他的额头上。姜丹尼尔停在那里,愣了一会儿,看着那个朝着他举枪的人,似乎有些意外。 房间里早就站了一个人,在这片寂静里眼神冰冷地注视着他。 “在焕?” 金在焕站在灯没开的书房里,举着他那把手枪,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姜丹尼尔的额头中心。 两人就这么相持不下地对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姜丹尼尔先开口:“你知道,要是我不乐意的话,就算是你再拿十把枪,也伤不到我的吧?” 金在焕举着枪的手纹丝不动。 “我当然知道。” 他的声音和平日里听起来别无二致,温温润润,“可我不这么做,丹尼尔你就不会明白我对这件事的认真程度。” 半晌,姜丹尼尔嘆了口气,“你还是怀疑那孩子?” 那孩子指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我们快没有时间了,丹尼尔。现在不是可以任性的时候——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万一,这几个字,不一直都是你所标榜的吗?” 姜丹尼尔大想,他大概知道对面这个与他同生共死多次的一区人,在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逼着他面对什么了。 “你想让我杀了他。” 金在焕向来知道姜丹尼尔是聪明的,与这个男人沟通一直都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是的,我想让你杀了他。在你还放得开之前,杀了他。我们留不得更多的隐患了。” 可在金在焕心中那个总是杀伐决断、能轻松为大局作出取捨的姜丹尼尔,抬起眼睛,先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对准他的枪口,片刻后,慢慢地笑了起来,嘴角弯成一个冷淡又自嘲的弧度—— “你怎么知道我还放得开他?” * 姜丹尼尔刚刚把那柄小军刀送给朴志训的时候,就注意到,似乎男孩子对这把小刀格外的喜爱,总是随身携带在身边。但自从上次那件事后,这把刀就被姜丹尼尔不知道丢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 很久之前,朴志训经常会陪姜丹尼尔睡午觉。 之前就说过,姜丹尼尔有着副过于人畜无害的睡颜,睡得香了还会砸砸嘴嘟囔。他睡觉的时候像个没长大的小孩,有着朴志训做不到的安稳和惬意。 无数次,朴志训看着男人仿佛陷入深度睡眠、就差睡几句梦话的模样,却总是忍不住地去握住那把藏在口袋里小刀,静悄悄地拿出来,想要贴近男人的颈动脉——只要一刀下去,他所有的仇恨烦恼都会迎刃而解——可朴志训总是会在最后关头,放下手,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做不到。 然而,朴志训不知道,每一次他放下手里的刀、俯下身重新躺回姜丹尼尔的怀里后——男人总会慢慢地睁开眼,接着,长久地、意味不明地看着怀里男孩子头顶小小的发旋。 所以,即使那时候的男人,都无法狠下心对那个小孩动手。现在的金在焕,又怎么会有自信地说出这种——他姜丹尼尔,还能放得开朴志训——的话呢? 第十六章 金在焕的枪还指着姜丹尼尔的头,脸色却变了——他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知道姜丹尼尔直接否决了他的要求——这意味朴志训那个犯人,杀不得。 姜丹尼尔记得自己在那个下午,看着脖间血红一片的朴志训,看着男孩子隐忍又悲哀的双眼。而他对着男孩子说——“我再也不会放过你了”——所以不会,姜丹尼尔不会动那个孩子。 姜丹尼尔知道金在焕在想什么,他理解金在焕的担心,这些忧虑并非空穴来风。只是,在那个藏在暗处敌人主动出击前,姜丹尼尔不打算做冒失行动的那一方。 更何况他了解金在焕,金在焕之所以敢把枪口指向他,无非是在逼他姜丹尼尔做一个选择——是选择他们三个人筹谋许久的大计,还是选择一个可以随时捏死的情人。但唯一的问题是,金在焕还是小瞧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忘记了姜丹尼尔是个不喜欢做选择的人,二选一对他来说是个不成立的议题,他想要的东西向来都会统统收入囊中。 第30页 金在焕就这样看着姜丹尼尔思考了许久,而姜丹尼尔也任他打量,难得体贴地给自己的这位朋友留足了空间,这是他表达尊重的方式——这一道坎让金在焕踌躇很久——而眼下万籁俱寂的书房,在这个极度理性的一区大脑里,给足了金在焕思考的时间。 高悬的电子钟上的数字在慢慢地跳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在焕长长地慢慢地嘆了口气——姜丹尼尔知道他想好了——果然,正对着他头部的枪口慢慢地放了下去。 金在焕的妥协并非出于他放下了对朴志训的戒心,而是出于对姜丹尼尔脾气的了解、以及对姜丹尼尔那凌驾他人之上的实力的信任。毕竟对于金在焕而言,除了妥协之外,目前没有别的选项可以供他选择。 “那如果出了事,你自己处理不了,我和圣祐哥不会帮助你的。丹尼尔,你到时候不要怪我们翻脸不认旧情。” 金在焕松开了刚刚一直绷着的肩膀,刻意语气轻松地补充道。“以及,我建议你替书房里的这些文件做好保护措施,以防万一。” 男人转过身,打开了书房的灯,瞬间光线又充满了整个房间,金在焕看清了姜丹尼尔的脸,也看清了他脸上倨傲又悠闲的笑容。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在焕。” 姜丹尼尔回答道。“你还是放下你的心吧。” * 放风时间。 朴志训坐在落地窗前,从高处向下看去,一区高楼顶层的视野真的很好,很多东西都能一览无余。比如说,他可以看到一区平地上,坐在墙角戴着耳机、因无聊而打发着时间的赖冠霖;他可以看到一个浑身是血、头顶插着根筷子的犯人正在跌跌撞撞往医务室走——朴志训都能想像出朴佑镇不耐烦的样子了;他可以看到裴珍映消失在三区二楼的拐角处,不知道是去哪里;他可以看到黄旼泫紧闭的狱长办公室;他可以看到被调回二区的河成云还穿着那一身制服,秀气的脸上毫无表情地在巡视;他还可以看到,那个新来的三区狱警—— “志训吶,要想想你妈妈,她上次不是还写信说,她想你了吗?我看月底也快到了,你也做出些实际行动,来报答她吧。” 那个人几天前下午站在朴志训狱室里、带着虚伪笑容说出口的威胁,突然就这样再次闯进了脑海。 “小训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一双张开的手臂从后面拥住他,朴志训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顺着来人搂住他的力道,朴志训转了个身,正面靠向姜丹尼尔。 “在想哥平常没事做的时候,坐在这里往下看,都在看些什么。” “小训没来的时候发呆,小训来了以后,就看小训呀。” 明知道是哄人的话,朴志训却觉得听起来如此顺耳。 姜丹尼尔越过朴志训的肩膀,透过钢化玻璃窗户向下看去,“我当时就是站在这里,第一次看见了活的小训。” 他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露出了一点怀念的笑容——姜丹尼尔真心实意地笑时,两个眉毛会微微上漂,额头会因此浮出一两根淡淡的抬头纹,朴志训很喜欢这几根纹路,比如说现在,明明姜丹尼尔在说着些腻人的甜言蜜语,朴志训却分神地伸手摸上了男人的额头。 “我第一次见到哥的时候,只觉得哥长得很吓人,现在看来,是我的错了。” 老神在在地伸出手指来来回回地抚摸着男人的额头,只觉得这些鲜活的小细节都如此动人。 被朴志训的这么一双落潮般湿乎乎的眼睛看着,姜丹尼尔就着男孩子动作,俯下身吻上他的眼睛。“是吗,可别人都不敢看哥的脸呢。” 明明是您这个人太吓人了好吗,请不要怪罪到自己的脸上。 “怎么会,那是他们没有眼福。” 就这么没什么营养地温存了一会儿,在落地窗前的阴影下、荷尔蒙蒸腾的热浪里,没羞没躁地亲吻着对方。 像是腻歪够了,姜丹尼尔想着要关心一下朴志训,便贴心地开口问道:“这几天有些忙,没来得及问,小训最近过得好吗?” 朴志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姜丹尼尔的发梢,“嗯,没哥来烦我,我过得很是舒心。” “你知道我想听的回答不是这个,” 对男孩子这种小猫似的脾气有些无奈,“我以为至少你会谢我一下——把成云哥调走了,小训是不是开心极了。” 却没想到这句话,让身边男孩子的身体僵了僵——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么一点微妙的变化,“怎么了?” “没什么,” 朴志训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可是没了成云哥给我室友带的早餐,这几天伙食差得我下巴都尖了。” “是吗——” 男人作势就要亲上朴志训的下颌,“那让哥来瞧瞧——” 在一片暧昧里,朴志训眼色晦暗地想着,最迟明天下午,他必须要拿到书房里的那个东西了。 * 就在朴志训窝在姜丹尼尔休息室的这段时间里,赖冠霖慢慢地走到了一区的监控死角,装作若无其事地靠着墙边坐下,耳机挂在脖子上,一副十分平常的样子。 他在等人。 片刻后,他听见远远地传来了阵很轻但是急促的脚步声,赖冠霖知道,他等的人要来了——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他就看见了从转角处悄悄靠过来的陌生犯人。 来人也是一头黑色的头髮,清瘦,五官秀气,身前贴着大大的c0510。 正是朴志训的室友,裴珍映。 裴珍映警惕地看了眼这个比他想像得还要年轻的新晋一区犯人,确认他身上标着a0923以后,才走上前去。 赖冠霖知道身前这个三区人身上装了监听器,便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只做口型:你终于来了,朴志训想好他要我帮什么了吗? 裴珍映看到对方这副样子,明白了a0923是个对他身上监听器知情的人,这让他打消了最后一点疑虑——毕竟,能知道监听这件事的人,除了李大辉、支使李大辉的那位、朴志训和裴珍映自己,也就只有这个传说中无所不知的赖家么子了。 于是裴珍映点点头,唇语道:明天下午三点到五点间,志训哥想让整个一区和二区的监控失灵。 赖冠霖:就这样吗? 裴珍映:对。 赖冠霖:你为什么会同意帮他来传话? 一区人的好奇并非没有原因,毕竟面前这个c0510有着和他外表不符的野蛮战斗力,这在监狱里也算小有名声,早就令赖冠霖有所耳闻——所以,冒着危险来一区帮室友忙?这种赔本买卖,听上去可不像是裴珍映会做的事情。 无视了这个问题,裴珍映确认自己的话已经带到了以后,看了眼赖冠霖,像来时那样,静悄悄地、一言不发地走了。 独留下赖冠霖继续坐在原地,压不住心底又新冒上来的兴奋感——刚刚三区人给他那恶狠狠的一眼,分明在说着“关你屁事”四个大字。 因此,就算真的知道了朴志训那有些坎坷的背景后,赖冠霖对他——对这个终于如愿成为姜丹尼尔情人的c0529的好奇心,还是只增不减。 第31页 * 听到声音的时候,姜丹尼尔正坐在休息室里,和邕圣祐,品尝着金在焕才从黄旼泫那儿剥削来的新品种咖啡。 “我觉得,要么是在焕你煮咖啡的手艺有问题,” 无视了金在焕瞪过来的眼睛,姜丹尼尔好笑地和邕圣祐交换了个心知肚明的眼神,“要么就是旼泫哥这次被人坑了,这也太难喝——” “轰——” 他的话音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打断。 三个人本来有些悠哉的表情瞬间变了——他们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这是爆炸所产生的爆破声和水泥倾塌结合的巨大噪音。 在短暂的沉默后,邕圣祐先开口:“听起来,像是三区那儿发出来的——不过就这声音响度来说,估计规模和涉及范围应该都不大。” 刚刚说完没多久,休息室的大门就被李大辉嘭得打开,这个狱警喘着气,明显是一路飞奔而来的。 金在焕正因为三区这个字眼而感到心神不宁,再看到突然闯入的李大辉,心底已经浮上了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丹尼尔哥,刚刚智圣哥唿我,说…说爆炸发生在三区的六楼。”——于是,金在焕不妙的预感迅速被落了实。 邕圣祐听完李大辉的话,下意识地往姜丹尼尔的方向看去,意料之中发现,原本还好好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已经瞬间站了起来,朝门口沖了出去。 果然,金在焕在心底嘆气,三区六楼?那是朴志训狱室所在的地方。 姜丹尼尔赶到的时候,六楼外面已经站了好几个事发时及时从房间里逃出来的犯人,他粗略地看了眼,果然没看到那个小孩的身影。 爆炸发生在走廊尽头的六楼盥洗室,规模如邕圣祐说的一样,不算大,只有堪堪几个狱室被波及到,很不巧的是,朴志训和裴珍映的狱室,就是几个中的一个。 姜丹尼尔看了眼被掉落的天花板砸坏的电子门,想也不想地一拳砸去,轻而易举地砸开了狱室的门。 他身后的那些犯人,饶是听多了关于姜丹尼尔的传闻,还是被这恐怖的力量吓到。 在一片烟尘之中,姜丹尼尔看见了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的朴志训,小孩的额头被震下来的碎钢板擦破,流了血,看起来可怜极了。 姜丹尼尔看着他躺在床上的样子,想也不想地就跑了进去,一把抱起晕过去的小孩,看着对方被灰尘和鲜血弄得惨兮兮的面容,看着对方苍白干燥的嘴唇,只觉得自己抱着对方的手在微微打颤。 怎么又受伤了呢?怎么又受伤了呢? 他把男孩的身子搂得更紧,就着这个姿势,呆立了一会儿,碎石和爆炸造成的尘埃在空气里漂浮,模煳了姜丹尼尔脸上的表情。 接着,男人突然俯下身,耳朵贴上朴志训的心口——他还是紧张了。 “扑通——扑通——” 是平稳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姜丹尼尔就这么抱着朴志训,耳朵贴在对方的胸口上,听着男孩胸膛里传来的声音,感觉自己刚刚差点停止工作的五脏六腑,又慢慢地运作了起来。 太狼狈了。 第十七章 朴佑镇以前一直不能完全理解“关心则乱”这四个字的具体含义,但他在检查完被姜丹尼尔一路抱过来的朴志训后,突然就切身体会到了。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小孩,再看了眼站在旁边没什么表情的姜丹尼尔——说是没什么表情,但医生还是能从他身上感到慌乱。 于是朴佑镇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语气磕碰地开口:“朴志训他,嗯,除了额头上的一点皮外伤外,其他方面都挺好的——我估计爆炸发生的时候他在睡觉,然后被烟尘呛到,就晕过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屁事没有,活蹦乱跳着呢,您不要瞎担心了。 关心则乱——明明,这个监狱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十分忌讳这四个字。 姜丹尼尔坐在病床边,微微弓着背,双手合在一起支在大腿上,他的两只手轻轻地交握在一起,手指上黑色的戒环外有一点血迹——是刚刚姜丹尼尔暴力砸开电子门的时候,戒指和指骨直接的摩擦所造成的伤口,鲜血配着他苍白的手指,倒是带上了分血腥的美。 显然,朴佑镇不仅注意到了朴志训头上的伤口,也注意到了姜丹尼尔手上的伤口,而且说实话,男人手上的伤口比朴志训头上的还要严重,医生看了会儿,开口道:“相比于担心你的小情人,”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姜丹尼尔看看自己狼狈的样子,“不如你先让我帮你把手上的伤口处理了,丹尼尔哥。” 姜丹尼尔看着医生,接着就笑了起来,“朴佑镇,一般医生对待伤患都是很温柔的,你要改一下态度。” 医生躲在口罩后的脸翻了个白眼,“你还需要温柔这种东西吗?而且这么一点小伤…” 迫于姜丹尼尔的威压他不敢全说完,但很没说完的话也很明显——正常犯人不到快要咽气是不会进医务室的,这么点小伤还过来浪费宝贵的医疗资源,也就姜丹尼尔这种大爷做得出来了。 这像是引起了姜丹尼尔什么共鸣,男人没对医生难得的顶嘴发火,而是再次轻笑出声,笑得眼睛弯弯,像是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里—— “佑镇你可能不信,我也是有最基本的外科知识的,我们家那种环境——你知道的。” 他坐在那里看着手上已经快要凝固的伤口,“所以我分得清轻重缓急,我也能分辨出伤口的严重性——” 男人像是明白了些事情,所以突然变得话很多,也不管对面医生是否在听,因为其实姜丹尼尔更像在对自己说话。他声音很轻,眼睛看着朴志训的脸,笑得眉毛也顺着眼角一起弯了起来,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这里,曾经受过伤,当时没人来救我,如果不及时缝合,我就可能失血过多。迫不得已,我只能拿旁边的订书机,自己把伤口订了起来,也没有麻醉。” 那是姜丹尼尔年少岁月里,为数不多刀头舐血的经歷。 哪怕知道姜丹尼尔并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但朴佑镇还是听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他在说,明明心里知道朴志训伤得不严重,却还是把男孩送了过来。 关心则乱。 安静了一阵,朴佑镇不知道如何接话,也明白姜丹尼尔不希望他接话。所以医生只是沉默地上前,拿了套新的缝合用具,摊开姜丹尼尔的手,开始帮他处理伤口,“我这里没有订书机,只有缝合线,哥你将就一点吧。” 明明几周前手掌受伤、等着被缝线的人还是朴志训,现在坐在这里的却换成了姜丹尼尔——算上之前那次枪伤,男人这两个月来受的伤可能比他近两年受伤的次数都要多。 就在朴佑镇的缝合快要大功告成的时候,医务室的门被人打开了,只是这次出现的不再是尹智圣,而是邕圣祐。 第32页 走进来的一区掌权者脸上没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表情,原本稜角分明的脸现在看起来更加冷峻,眼底黑压压的一片冷意,是连姜丹尼尔也很少见过的样子。 邕圣祐做了一个口型,左手稍稍比划了一下——姜丹尼尔的脸色迅速变了——也只有这件事会让邕圣祐亲自找来。 男人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点头示意了一下朴佑镇,就准备离开。 “喂,丹尼尔哥,我还没有缝完——” 姜丹尼尔只留给医生一个背影,他摆了摆手,留下一句,“我不是还有订书机吗。” 自嘲般地顿了顿,“帮我照顾好小训就行了,麻烦你了佑镇。” 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冷漠又专/政/的姜丹尼尔。 于是,室内又只剩下了朴佑镇和躺在床上朴志训——恍如昨日。 确定人都完全离开以后,朴佑镇闲闲地开口:“行了,别装了。” 一切装睡的小伎俩在这个专业的医生面前都无处遁形,所以朴志训只得睁开了眼睛。只是眼里晦暗不明的情绪让医生知道,这个三区人把刚刚姜丹尼尔讲的话,一字不落地全都听进去了。 “你额头上的伤口连缝针都不需要,身体里也没有积水或者出血,健康得很,这几天不要让伤口沾水就行了,差不多就走吧。” 医生也下了逐客令,他对刚刚这两个人之间云里雾里的纠缠实在不感兴趣,本来朴佑镇今天下午有一场订好的尸检,结果没来得及做成。因此,医生浪费了享受切开别人身体的机会,把时间耗在了陪这两个人谈情说爱上,自然是心存不满的。 朴志训听完以后,他下了床,身上还穿着之前那身因为爆炸而变得脏兮兮的囚服。他朝着朴佑镇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就刚刚姜丹尼尔那样的,眉眼弯弯的漂亮笑容。 “谢谢您了,朴医生。你照顾我很多,很不好意思。” 这话说的像一场道别。 这样毕恭毕敬的朴志训,让朴佑镇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那时候的朴志训也是现在这副样子,安静、乖巧、脆弱、伤痕累累。 希望下次见到他,不是为了帮他收尸。朴佑镇在心底默默嘆了口气。 * 朴志训在三区的地下室找到了呆在那里的裴珍映。 裴珍映看起来和平常毫无两样,脸色平静。朴志训朝他走过去,顺手接住了裴珍映向他抛来的小钥匙——正是之前姜丹尼尔给了他后来又被河成云没收的,那把像项鍊一样的万能钥匙。 今天下午,裴珍映从河成云那儿将其偷出来后,就用着这把钥匙,在监控设备全部失效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进入了一区书房。 朴志训不出声地张了嘴:你拿到了? 裴珍映点点头,手心摊开,上面躺着的赫然是姜丹尼尔的一枚小小十字架耳坠,裴珍映来之前已经仔细检查过这个东西,上面的定位追踪系统已经被他捏碎了。 男孩子对着朴志训唇语道:哥,你确定你要找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朴志训接过耳坠,仔细看了看,然后朝裴珍映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朴志训终于开口出声,听上去像是很惊喜的样子:“珍映,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从医务室回来,之前三区发生了爆炸。幸好你不在。” 裴珍映也配合地打量起来了衣服上全是灰尘的朴志训,“哥还好吗?是受伤了吗?” 朴志训摆摆手,“我没事,只是我们的狱室暂时不能住人了。我打算和丹尼尔哥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在他那儿暂住几天,我想新来的狱警应该不敢说什么。” 接着很关心似的问道,“那你呢,珍映你怎么办?” 他的室友露出了一个笑容——朴志训太明白对方这有些腼腆的笑后面意味着什么了,果然,c0510带着有些羞涩的声音说道,“哥还不了解我吗?我当然是随便找一间还看得过眼的狱室,暂时在里面熬两天。” 至于那间狱室里的原住民?大概只有被他裴珍映溶成水排进下水道的份。 所以说赖冠霖还是太年轻,年轻到忘记了裴珍映和他一样,也是个千禧年后出生的男孩子——一个同样过于年少、同样被监狱日復一日的无聊生活所折磨的年轻男孩子。 但朴志训不一样,朴志训比谁都将裴珍映看得清——从这个男孩子嗜杀又纯真的性格里,从平日相处的朝夕之间里,他知道裴珍映和赖冠霖一样,比起安稳的生活,更加迷恋肾上腺素飙到极限的体验。 所以当朴志训提出,让裴珍映进入那个仿若禁地一般的一区书房、并拿走一样物品时,对方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当时他眼里闪着的光芒,和几天前赖冠霖眼里那兴奋的神色如出一辙。 需要帮的这个忙本身,对c0510来说,已经是最上佳的诱饵了。 朴志训再次看了眼手里的东西,仔细地将其收好。然后朝裴珍映挥了挥手,“我先去丹尼尔哥那里了,这几天你就辛苦下吧。” “那就先再见了珍映。” * 姜丹尼尔在邕圣祐的陪伴下赶回书房时,金在焕已经坐在那里,抿着嘴,脸色冷得像寒冰。 之前,邕圣祐在医务室里和姜丹尼尔做的口型是:晶片不见了。 早在一年半前,他们三个人就开始一点点布下局,撒下网,把根盘蒂结在监狱里的那些腐朽权/力/系/统一点点地拔出,他们所搜集的每一个可以置他人于死、可以将现在整个世界格局洗牌的证据,都被姜丹尼尔存贮在了一个长得像耳坠的晶片里。这个晶片经过层层加密,除了邕圣祐和金在焕外,无人知道姜丹尼尔究竟将它放在了哪里——如果说他们三人是一区的心脏,那这个晶片就是这三个人的咽喉。 可现在,这个晶片不见了。 完美地解释了金在焕现在近乎狠戾的脸色——这个哪怕举枪面对姜丹尼尔都可以不动声色的男人,现在浑身的寒意已经快漫出来。 姜丹尼尔问邕圣祐:“你查过定位了吗?有什么结果吗?” 邕圣祐摇了摇头,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无论是谁拿走了晶片,都是个很聪明的人,定位系统当场就被毁了,我们什么都查不到。” 金在焕听完,看着姜丹尼尔,补充道:“不仅如此,因为今天下午三区的爆炸,大部分的狱警都被派去了那里应援,甚至连丹尼尔你当时也赶去了三区。根本没人有空来监视书房。” 真是好一出声东击西的戏码。 邕圣祐接着金在焕继续道,“刚刚智圣哥去查了监控,你猜怎么着?整个一区和二区的监控录像都被人调包了,出来的视频全是提前录好的。” 所以,不管做这个的人是谁,都是明显预谋已久。 姜丹尼尔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稍微思考了会儿刚刚两个人说的话,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喊道:“在焕。” “嗯?” “你还记得几天前在书房里,就是你拿着枪对着我的那一天,你建议我要加强保护措施。” 第33页 金在焕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点点头,表示他还记得。 于是,姜丹尼尔继续说道:“我当时想了会儿,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你离开后,我在晶片里重新装了一个定位系统,是搭载在晶片数据流里的,所以,我猜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只要现在打开电脑敲两下,我们就能知道晶片的下落了。” 大概是没料到姜丹尼尔居然还留了这么一手,邕圣祐的脸色迅速回暖,仿佛刚才那个杀气沸腾的邕圣祐只是一个昙花一现的错觉般,他探过身,笑眯眯地拍了拍姜丹尼尔的肩膀。 收到另外两人示意他快点查一下的督促后,姜丹尼尔坐到计算机前,点开了不久前新装的系统。 很快,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点——那是代表着晶片现在的所在位置。 邕圣祐从姜丹尼尔身后凑过来,往屏幕上看去,本来还准备调笑几句的话硬生生地卡住:“这是——等一下,你确定你这个系统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姜丹尼尔十分确定。他坐在屏幕面前,沉默地、过分冷静地看着那一个亮着的红色的小点。 “那为什么这里显示晶片在你的房间里?真的没有弄错吗?” 姜丹尼尔感觉一股滚烫的火焰在他的嗓子口燃烧,让他无法平稳顺畅地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 真的没有弄错。 因为朴志训在那里,朴志训此时正在他的房间里。 第十八章 从书房到姜丹尼尔房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二十五米,这途中,有两截干净亮堂的走廊,和三十二级没什么灯光照着的楼层阶梯。 姜丹尼尔腿很长,走起路来速度也很快,正常情况下,只需要半分钟,他就可以从书房到达他的卧室——因为距离实在是太短了,他从未费过心神去关心这一路。 这一次,姜丹尼尔走得很慢。因为速度慢了下来,他可以看到墙面根部稍微裂开的漆。从有些昏暗的安全通道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关着的门上还有着上次暴动留下的弹痕——一个月前暴动的那个夜晚,像一道阴影一样从他脑海里再次出现。 于是他本来好不容易把感情清空的脑子又开始作妖——朴志训,姜丹尼尔把这个名字在心底碾了又碾、擦了又擦,这三个字还是顽强地横在那里,不大不小地正好卡在他的心口上,把出路全都堵住。 他走得很慢,鞋底柔软的皮革压在混凝土的地板上,悄无声息。 可毕竟只有二十五米,这条路最终还是会走到尽头。 打开房门的时候,男孩子正趴在他的床上,鞋子脱了,穿着姜丹尼尔给他挑的袜子,毛茸茸的那种。他趴在两个人总是一起盖的被子下,身子靠在床上,粉色衣服因为他随便的动作被压出了褶皱。朴志训就在那里,背对着姜丹尼尔,像平时那样,自由地徜徉在这个满是彼此气息的房间里。 姜丹尼尔注视着男孩子后脑勺上柔软的头髮,和一点点藏在头髮之下干净白皙的皮肤——对方肯定听到了他进房门的声音,却什么反应都没有给他。突然之间,思绪变得十分清晰尖锐起来。 “看来我还是来迟了。” 半晌,男人开口了。 朴志训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姜丹尼尔的存在,转过身来,看了眼对方。男人站在那里,那个时常将他拥入怀里的温暖身躯笔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向前踏一步,只是站在那里,像是在等着朴志训接话。 朴志训眷恋地摸了摸盖在身上的被子,好像被子上还有他俩留下的气息一样。接着抬起头,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直直看进姜丹尼尔的眼睛里。 “哥会相信我吗?” 也就是一秒钟的事情,朴志训脸上露出了姜丹尼尔十分熟悉的、见过无数次的表情——每一次,水刑时、一区暴动时、上次拿着刀划向自己脖子时,朴志训每次都会露出的,隐忍又委屈的表情——而这一次,姜丹尼尔是真的感到了厌烦。 “看来我们小训,真的很享受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朴志训当然也捕捉到了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厌烦——男孩子渐渐收住了脸上的表情,低了低头,遮住了眼睛里无法抑制的受伤。然后再次抬起头来时,原本那近乎悲哀的表情已经消失不见,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浮出了恶意满满的嘲讽——“是啊,” 他指了指刚刚一直在把玩的平板电脑,把抓在手里的那个小小耳坠举起来,放在面前瞧了瞧。 他说:“哥来得太迟了,你宝贝得万分的晶片里的东西,我都传出去了——全部,我全部都拷贝出去了。” 他的笑脸里带着遗憾,好像在笑姜丹尼尔自作多情的信任和爱情。 姜丹尼尔克制着自己想要用子弹打穿面前人漂亮面容的冲动,再次开口:“就这样吗,你没有什么别的要解释的了吗?” 朴志训刚想摇头,动作停了下,就在姜丹尼尔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辩解的时候——朴志训那双褪去了所有情感的眼睛再次深深看向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丝抓不住的东西。 然后朴志训开口了,不慌不忙地开口了:“一定要说什么的话,那就请哥帮我感谢一下朴医生,毕竟没有从他那里偷来的硝酸,三区的爆炸也不可能那么成功。” 朴志训说着还微微阖了些眼睛,像是在怀念着什么,“以及,哥抱着我听心跳的样子,还真是一样的天真又好笑。” 姜丹尼尔还是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如此陌生的男孩子,只觉得左臂上已经痊癒的枪伤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两人站在房间的两端,沉默又冷淡地注视着彼此。 明明之间只隔了几米的距离,却像是两个不再相吸的极与极,他们互相排斥,因此哪怕只是几米的距离,却仿佛隔着重新冻结的万尺寒冰。 姜丹尼尔终究还是收回落在朴志训身上的视线,声音低低地对着站在门外的人说道,“智圣哥,进来吧,c0529接下来是你的了。无论用什么办法,刑罚审讯,什么都好,一定要把他背后的人撬出来,麻烦了。” 然后男人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他走之后,朴志训站在原地,对着尹智圣乖巧地笑了笑,伸出手,两个手腕靠在一起,往对方那儿送了送,像是在等着被手铐重新拷起来。 * 李大辉敲开狱长办公室门的时候,黄旼泫正要点开之前朴志训传给他的文件。 李大辉走进来,确定门在他身后完全合上了以后,才缓缓走上前,然后找了张座椅在黄旼泫对面坐下——黄旼泫从李大辉有些不好的脸色里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开口道—— “朴志训被发现了?” 李大辉点了点头,“是的,丹尼尔哥已经让智圣哥把他关起来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个小时前,之后姜丹尼尔进了书房,和金在焕邕圣祐一直呆在里面,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旼泫哥,你觉得他们能从朴志训嘴里问出什么来吗?你觉得这次之后我们会暴露吗?” 毕竟年纪还小,交代完事情后,李大辉有些紧张的心情就憋不住地显现出来。 第34页 黄旼泫坐在位置上,电脑屏幕里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他原本就有些阴郁苍白的脸更加冷峻。他看着面前有些沉不住气的年轻狱警,思考着对方一连串的质疑,却想起了昨天下午的事情。 昨天下午,从姜丹尼尔那儿回来的朴志训,在监控的死角里,敲开了黄旼泫办公室的大门。这次小孩一反往常每次来狱长办公室的沉默少言,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旼泫哥,我明天下午就会拿到社长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那份资料——为了拿到那份资料,我会在三区投放一枚炸弹来转移视线。” 黄旼泫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朴志训突如其来的决心——毕竟,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真的以为面前这个男孩子内心已经动摇了。 “但我有一个请求,希望给您可以帮帮我。” 黄旼泫用眼神示意朴志训先说说看。 “爆炸涉及范围虽然不广,但足够轰掉一半的六楼和一部分五楼,这两层楼的犯人这几天都会无处可去,三区将会暂时陷入一片慌乱里——那新来的三区狱警,嗯,那社长他就会被这些琐事拖住。” “我的请求就是,我希望旼泫哥您能保证社长他被这些琐事完全拖住——他既然进来了,身为狱警总是要做些事情的——我想请您帮我拖住他至少五天。” “先不说为什么你要我这么做,首先,我做多只能拖他三天,时间太久会怀疑到我头上来的。其次,志训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呢?” “三天也行。” 朴志训像是早就做好了黄旼泫会问这一句的准备,他越过对方的眼睛,落在放在狱长办公桌上的电脑上。然后回答:“哥您明天收到我发过来的晶片文件后,就会知道我可以帮您什么了,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黄旼泫从记忆里收回思绪,看到还坐在面前、等着他回答的李大辉,方才回过神来似的笑了笑:“大辉,不要担心,他们从志训嘴里撬不出东西来的。” 过了会儿,看到李大辉慢慢放下心来,黄旼泫像想起来什么,突然抬头朝年轻的狱警问道,“对了,裴珍映那个孩子察觉到让你装监听的是我吗?” 李大辉摇头:“他大概猜是金在焕之类的一区人吧。” 黄旼泫继续问道:“那他应该也不知道,我们是为了监听河成云吧?” 李大辉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可能的,这几天他和河成云的对话一点都没有收敛——只怕以为我们是在针对朴志训。” 把李大辉打发走了以后,黄旼泫再次把眼睛挪回电脑屏幕上,又一次点开了朴志训之前传过来的晶片里的东西。 他滑着滑鼠,看着屏幕,然后慢慢地,瞳孔勐地震颤了一下——像是对看到的东西意外极了。 朴志训对姜丹尼尔的在意程度,终究是超出了黄旼泫的可控范围。 * 朴志训曾经觉得三区狱室是他去过最逼仄的地方,要知道奥,他和裴珍映的狱室比水刑室还小。天花板像是一抬头就能压下来。只是如今,他改变了想法,很显然这间专门为他安排的审讯室,才是监狱里最逼仄、阴暗、潮湿、见不得人的地方。 有意思的是,即使事到如今,那先前来审讯他的狱警们似乎还怕着姜丹尼尔残存的威压,不敢真的怎么动手,用在朴志训身上的那些审讯技巧所造成的伤害,撑死了也只够他在朴佑镇那儿躺一天。 朴志训双手被吊着,他就垂着头站在那里,心里突兀地涌起一股近乎酸涩的甜蜜滋味——瞧,即使到了这种地步,那男人还是在无形中护着他。 他盯着黑压压的天花板,第一次发现自己思念起了那个无处不在的电子钟——至少那个还让他对时间流逝的快慢有参照——因为眼下他的五感正在这漫无边际的麻木里慢慢退散。 就在朴志训快要再次不分昼夜地昏睡过去时,他听见了电子门被人用指纹刷开的声音。他在心里嘆了口气,只觉得刚休息没多久,居然新的一轮又来了,但也只有这种时刻,他会放任自己想念一下——放纵一下、松懈一下——不动声色地想念一下姜丹尼尔。 这次来的狱警脚步比以往来得几位都要轻盈,难道是新人吗,朴志训这么想着,便抬起头,顺着额发间的血污向来人看去—— 然后唿吸像是停住了。 姜丹尼尔站在一片逼仄里,穿着干净的衣服,像是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朴志训。朴志训看着这样的姜丹尼尔,突然觉得时间像是回溯到了初次见男人的时候,他刚刚收监,站在地上抬头仰视着高楼里的对方,看着对方冷漠又危险的眼睛,便是这种天壤之别般的距离。 但酸楚很快就被咽了下去,朴志训扬起自认为最不屑的冷笑,“怎么了,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姜丹尼尔看着男孩子脏兮兮的面颊,看着他清减又脆弱的样子,看着男孩子还在如此努力想要竖起满身的刺——“为什么不说出背后的人?说出来你会好过一些。” “您明明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的,何必亲自来白跑一趟——” 话音未落,他的下巴就被姜丹尼尔捏住了——男人突然欺身相前,整个人都靠近了朴志训,手指紧紧地贴着男孩子的皮肤,手下是对方缺水而干燥的肌理。 靠得太近了,近到朴志训又可以看清姜丹尼尔的眼睛,看到对方眼底的怒火和杀意,看到对方总是因为他而微颤的眼角,看到对方那颗被他轻轻亲吻过无数次的泪痣,看到了对方眼里的自己——受损的、血污满脸的自己。 “你不要转移话题,朴志训——我太清楚你说话的技巧了。我耳边到现在还迴荡着你的长篇大论呢,我还记得你口口声声和我说心甘情愿呢,心甘情愿,真是再准确不过了,心甘情愿地计划这么久——不还是栽了,现在不照样还是被我捏在手心里,可真应了你形容自己的那句话——说到底你不过是个依附我勉强活下来的废物。” 这是姜丹尼尔再次被点燃的火气。 太狠了,本来以为已经做好准备、无坚不摧的心脏在此被还是被捅开了一个洞。 “那你姜丹尼尔,不照样还是抱着我这个废物一路从三区冲到医务室,不照样还是一次次放纵我这个废物不断试探你的底线,不照样被我这个废物耍得团团转,不照样还是事到如今依旧捨不得杀掉我这个废物吗?” 朴志训看着这个男人,突然想起最后那个下午,在姜丹尼尔的卧室里,床上那些织物上残留着的对方的味道——没想到自己说出那样子的话之后,这个眼里容不得沙的男人还是会亲自来看自己,甚至连掐住他下巴的手都没有用力—— 铺天盖地的情感和痛楚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两个狠狠缠住对方的人,烧得两人眼底皆是一片血红。 “我知道你总是把自己当成赌注,朴志训,可我也在赌,我甚至比你赌得更惨烈,我知道你有苦衷,我总是想着或许有一天、总有一天,你能亲口告诉我你在藏着些什么,我在赌自己对你的信任、赌你对我到底有几分真心。赌你不会像现在这样,旁若无人地骗走我的感情,然后像是垃圾一样随手扔掉——就你有苦衷,朴志训,可你想过我吗?你想过我吗?” 第35页 不要再说了——,朴志训在心底喊道,本来就所剩无几的防线溃不成军。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姜丹尼尔,你想说你赌输了吗?你想说你身处高位最后却败在我这里吗?恼羞成怒吗?你只是不甘心吧,不甘心自己第一次对一个人这样好,却换来这样的结果——所以杀掉我不就好了吗?把我这个你人生的污点、败笔消除掉,你还可以做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姜丹尼尔,就当我们两清——就当你放过我好不好,放过我好不好?” 朴志训最终还是失去了理智,他本来只要再坚持一下、他只要再坚持一下—— 可他小瞧了那把快要把他脑子烧光的大火——朴志训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姜丹尼尔对自己的意义,他无法承受这种刺骨又沉重的折磨,他无法看到男人如此受伤的目光、他无法听到男人像是报復般的话语。 男人听完男孩子近乎声嘶力竭的请求,突然就定住了——朴志训又哭了,只是这次是无声无息地,眼泪顺着泛红的眼眶往下,流过脏污的漂亮脸孔,一路沿着下颌流到了姜丹尼尔的手指上——他的泪珠像是沸腾的滚水,烫得男人只觉得钻心的痛意沿着他的指尖一路啃噬到他的心脏——啃噬到那给被他自己剖出来送给朴志训的心脏上。 太疼了,一滴眼泪就让他的心脏疼到四肢百骸都想要痉挛。 他看着朴志训,看着对方那悽惨又狠戾的面庞,一字一句地道:“我想你可能忘了,我说过,我不会再放过你了。我一向说话算话。” “所以不,我不会杀了你——哪有那么容易就可以解脱,你想得太便宜了。朴志训,我现在这种心情,总有一天要让你彻彻底底地亲自体验一遍。” 朴志训闭了闭眼睛,只觉得眼泪淹得面颊刺痛。 不需要,男孩子在心底回復道,不需要那一天,因为现在就是了,这种心情他已经切身体验到了——我也把我的心脏剖了出来,想要献给你,可你看不见,我也不敢让你看见。 第十九章 姜丹尼尔走了,于是朴志训又只剩下一个人,被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他觉得审讯室的人仿佛已经用尽了各种精神上的惩罚——不是肉体上的,似乎真的没人敢要了他的命。 可精神上的惩罚也够要命,那种疼痛似乎比肉体上的更折磨人,所以朴志训总需要想些别的东西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然后他就发现,以往被他用来转移注意力的那些童年快乐记忆不管用了,被取代了——被短暂的、像梦境一样的记忆,那些和姜丹尼尔在一起的记忆,粉红色的、情慾高涨的、温暖又危险的记忆,取代了。 他悲哀地发现就连姜丹尼尔额头上那小小的抬头纹,也比他十二岁生日时的游乐场还要有效得多——好像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也可以让他开心许久。 甚至是刚刚那样子的姜丹尼尔,似乎都变成了他继续走下去的原因——朴志训在心里甜蜜地想,他爱我,他悲伤地想,他爱我。 这种自我放纵式的神游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电子门开合的声音又响起了,又有人进来了。 这次朴志训抬起眼睛去看,来人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邕圣祐。 似乎除了姜丹尼尔,朴志训很少和其他的一区人有过多的交流。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金在焕对他的戒心一直很强,而邕圣祐则从未真正把他放在眼里。所以,朴志训现在的好奇也算事出有因。 邕圣祐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里,说句实话,这牢房的配置还是比他想像得好,干干净净,除了不太亮堂外。看到这里,不禁心下感嘆一声姜丹尼尔的心还是太软。 接着他抬起眼,看到了被锁在那里的朴志训,对方那双漂亮的黑眼睛也正好在向他看来。邕圣祐对自己第一次见到朴志训是什么时候毫无印象。之后有印象了以后,也不过把他单纯地划分到了“姜丹尼尔喜欢的小孩子”这个类别之下——以及,似乎是个脾气很讨喜的小孩子。对于邕圣祐来说,任何能让姜丹尼尔露出吃瘪表情的人,他都会觉得他们很讨喜。 朴志训被锁在那里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旧时猎人陷阱里被拔了爪牙的野兽,明明安安静静的,但总还是带着一股硝烟气息。朴志训是一个野兽,不是那所谓的乖巧猫咪,他爪子太利了,挠到姜丹尼尔伤痕累累,即使爪子没了,眼睛里的锐意倒是一点都不减。 朴志训也就放任邕圣祐打量自己。穿着囚衣的男人面目英俊,身材高挺,像是一个纡尊降贵出来私服寻访的贵族。硬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是对方那有些肃杀之意的表情——这丝肃杀之意也让朴志训大概猜到了对方来的目的。 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朴志训还在思索着原因的时候,这个一区犯人突然开口了—— “你爱他。” 实在是突兀的一句陈述句。 但邕圣祐自己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继续道:“你们刚刚吵得太响,所以我一字不落得全听到了。你爱他,但你不敢告诉他,所以你激怒他、背叛他,然后你受不了了,你希望他杀死你。” 凶蛮又纯真的戳穿了朴志训的伪装。 这让朴志训垂下了眼睛,想掩饰住自己的内心,“您这么大老远地跑着一趟,就是为了和我讨论爱情价值观?” 邕圣祐听完小孩倔脾气似的一句呛声,只觉得有些好笑,“我是陪丹尼尔来的,他已经先回去了——我们等会儿还有别的事要做,但我也没必要解释不是吗?现在找你谈话纯粹是出于好奇,你爱他,他也有实力可以护住你,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他?” “以及,按照晶片里信息的时效性来说,如果你背后的那个人想行动,现在就应该动手了,为什么一天过去了,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朴志训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不断试探的人,只觉得“爱”这个字眼刺耳又伤人。明明是一副杀意凌然的样子,却又如此真挚地问出这些问题——像是他们一区人特有的那种眼高于顶的天真。 “我以为您会问我关于那份资料的下落。” “我不会,” 邕圣祐又笑了笑,看起来意外的温和,“我本来是很担心的,可听完你们的对话,我突然就不担心了。丹尼尔没有看明白,可我这次看得比他明白。所以我不担心。” 像是爱这个字是什么可以肉白骨的魔力字眼——可他丝毫不知,对于朴志训来说,其实两人之间爱意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的欺骗和谎言。 “你真的没什么想对丹尼尔坦白的吗?” 朴志训被这没有缘由、突如其来的对话怔得一个字都不想接,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唇——可还是没有忍住,那个画面在他脑海里重复了太久,所以他对着邕圣祐开口道:“他手上之前因为我受的伤还没好,我刚刚注意到似乎又裂开了。你回去提醒他再去朴医生那里把伤口重新缝好。” 比起坦白,这更像是一句叮嘱。 第36页 毕竟不能再用订书机了。 这简直像是变相地承认了邕圣祐对他的质疑,但朴志训知道邕圣祐什么都不会说,这个掌权者自然不会傻到去告诉姜丹尼尔,告诉对方说什么他发现朴志训似乎还爱着你,之类听起来既没用、又会激怒男人的事情。 然后邕圣祐收敛了脸上那副原本带着些询问和调笑意味的表情。看着面前这个好像拿定主意的男孩子,再次开口道,“不要犯傻——你自己犯傻我无所谓,但是现在你牵扯进了丹尼尔,这就要另当别论了。” 说完后,邕圣祐就转身走了,仿佛他这次来真的就只是为了说这么些话一样。 朴志训被这一个两个的访客搞得有些疲惫,但他在等,他知道很快第三位访客就要来了。但因为没了电子钟,所以他对时间的概念很不明晰。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没过多久,黑暗里再次传来了电子门开合的声音——第三位访客,今天的第三位一区人站在了朴志训面前。 赖冠霖晃了晃手里那把裴珍映给他的小钥匙,这是昨天朴志训扔回给裴珍映的,“这么好的东西姜丹尼尔居然捨得给你,怕是没想到这一天吧?” “反正他估计以为这钥匙还在河成云那里,自然是没有多想。” 姜丹尼尔在朴志训的事情上总是容易放低戒心。 赖冠霖走上来,手指敲了两下旁边的电子锁,接着拴着朴志训的锁链就松开了,朴志训放下一直悬着的胳膊,揉了揉手腕,不出意外地感觉到肩膀那儿传来了剧烈的酸痛。 “你外面的监控都关了吗?” 他问道。 赖冠霖给了他一个“这种小事我会做不好吗”的眼神。“当然,” 有些留念地摸了摸自己手上的这把钥匙,像是不捨得把这东西还给朴志训一样。“你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为什么要和你说。” “凭我这次帮了你——凭那份你让我改得面目全非,然后发给狱长的资料,我可是按你要求加了点料,接下来怎么办就要看黄旼泫的选择了。” 这也是赖冠霖同意今天来帮朴志训的原因,一天之前,朴志训把那个晶片里所有的内容都发给了赖冠霖,作为报酬,年轻的一区人把这些资料改头换面后,才以朴志训的名义发给黄旼泫。 “可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了,不是吗?” 那个晶片里藏着的内容价值连城——但对于绝对中立的赖家来说,这些资料只会被他们收纳整理,吸收成自己家族信息流的一部分,因为不会帮助任何一方,这些信息顶多只会被当成一个把柄,作为下一次和姜丹尼尔谈判的附加筹码。 “以及,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自保,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方式?” 仿佛十分不解。 因为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想到的第三条路。 “你很想要这枚钥匙?” 朴志训沉默了一阵,转移了话题。 赖冠霖想了想,“算是吧,虽然对我没什么用——但是里面的技术很有意思,如果可以留着,对我来说自然只有好处。” 朴志训听完他的话,脑内挣扎了一下,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像项鍊一般的钥匙,脑海内不可控制地闪过最初男人把它放到他手上时,温柔又有点邀功的笑容,现在想来,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最终接话:“我可以把这个钥匙给你,但作为交换,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件事。” 赖冠霖对朴志训这种交换筹码上瘾似的表现不以为意,“什么忙?” “你既然知道了我的底细,你应该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三区那位狱警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入监——我不认为他会因为我这么一点进展,就急匆匆地冒着会暴露身份的风险,亲自来这这里。” 这个问题足够有意思,也足够具有挑战力。 赖冠霖看着朴志训,笑了笑,像是个得了颗糖果的孩子。 “好啊,成交。” * 河成云走进一区休息室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里面的低气压——河成云这个人,在血雨腥风里摸爬滚打太久,他太会看眼色和气氛,尖锐又敏感的神经是他保命的武器之一。 如果不是非来不可,他也不想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来找姜丹尼尔。平日里的姜丹尼尔总是会带着点笑容,虽然知道是用来迷惑人的模样,但漂亮的笑容配上他迷人的脸,总是可以减少几分身上森冷气息。 他曾经是一团被朴志训点燃的火焰,像融化的坚冰样,只是这冰再次冻结了,那个闪着明亮光芒的姜丹尼尔在短暂出现后,又消失了。 即使并不喜欢姜丹尼尔把他调到二区这件事——他没有那么傻,自然知道被调去二区绝不仅仅是因为别人传言的不和——而是因为在二区人员上调的时候,需要河成云这种手段更加强硬的狱警坐镇剩下的人,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正是如此,让河成云觉得自己有必要说明来意:“我知道你们最近丢了东西。” 金在焕有些意外这个话题被河成云提及:“是,怎么了成云哥?你是听说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但我听说你们把朴志训抓起来了——” 顿了下,果不其然地发现“朴志训”这三个字让在场的气压又低了点,“我之所以来,是因为那孩子的室友,c0510,在出事前几天被人监听了,我花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件事。” 话音未落,河成云就发现三个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于是理了理逻辑,继续开口道:“我后来意识到,因为珍映——也就是c0510,他时不时地会来二区找我,所以我就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人在通过监听他来掌握二区的一些信息。” 河成云不能确切地知道对方到底想从他身上打听到什么,但还是那句话,他敏感的直觉总让他觉得,监听这件事可能不单单和朴志训有关,所以他只得上门来询问。 “据我所知,有权限能支使得动大辉、让他特地为一个三区犯人身上装监听器的人,寥寥无几。” 何止寥寥无几,只有四个人——姜丹尼尔,邕圣祐,金在焕,和黄旼泫。 而且很明显,从刚刚对面几人交换的眼神来看,这个人不在他们三之中。 “所以,可能的人,只剩下了一个选项——” 黄旼泫。 答案不言而喻。 看到金在焕变了几番的脸色,河成云继续问道:“在焕你有想过为什么,一个基本不问事的狱长,会想去监听一个普通的三区犯人吗?” 神经同样敏锐的金在焕立刻明白了河成云的言下之意,就在他刚要开口接话的时候,休息室的门再次被人打开。 这次站在外面的是脸色有些慌乱的尹智圣,他看着坐在沙发上神色模煳的姜丹尼尔,深深吸了一口,才开口道—— “丹尼尔,不好了,朴志训不见了。” 第37页 第二十章 尹智圣的这句话像是个开关,让原本无声无息坐在那里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姜丹尼尔终于有了反应。男人看着匆匆进来的狱警,背着光的脸像被一片黑暗完全吞噬了。 “怎么回事?” 他问道。 尹智圣想了想刚刚那个负责看守的人一副吓到快要尿裤子的表情,嘆了口气:“十分钟前,狱警再去巡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锁不是被强行打开的,也没有扭打的痕迹,估计是很轻松地直接开门出去了。” 这话说完,这边河成云像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哦,对了,丹尼尔,那把钥匙——你给朴志训的那把加了你权限的钥匙,我来的时候发现不见了,怕是被人偷走了。我想可能他能逃出去可能和这有关。” 这一句话像是给尹智圣刚刚说的那种情况一个很好的解释——如果忽略旁边金在焕不敢置信的眼神的话——仿佛姜丹尼尔那高不可及的王座突然龟裂了一角。 可姜丹尼尔没有回看他,他仿佛全部的心神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攥住了——尹智圣的唿机又响了,狱警低头拿出来,看了一眼,然后表情又凝固住了——姜丹尼尔当然没错过这个瞬间,于是他又开口问道,“说什么?” “是大辉来的消息,说刚刚去查了监控,审讯室周围的监控再次被人调包了。” 这一幕是不是似曾相识——因为似乎不过两天前,三区爆炸时也有人把整个一二区的监控录像调换了,一模一样的手法。 姜丹尼尔看着明显还在等着他回復的尹智圣,尹智圣喘着气,手扶在门口,一只手紧紧扣着唿机,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像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 有能力可以几次三番入侵监狱监控系统,神不知鬼不觉地改掉监控画面,还不留下任何痕迹的,除了他们之外,似乎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做到这些。 a0923,赖家么子赖冠霖。 姜丹尼尔直起身,看也不看身后有些面面相觑的人,就准备往外走—— “丹尼尔,” 邕圣祐喊了一声他。 姜丹尼尔的脚步停了一下。 “我们不能动赖家。” 黑头髮的一区人在他身后说道,“你最好把你的脑子拍醒了再去做些什么。” 姜丹尼尔就站那里,只留一个背影,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赖冠霖被人一把大力拖进墙角的时候,然后感觉到一个冷冰冰的东西——他猜是枪口——抵在腰间的时候,其实并不意外,从他答应把朴志训忙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准备,甚至对这场再次会面有些激动。 a0923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睛,看了看面前盯着他的姜丹尼尔,男人脸上没有平时总挂在脸上的游刃有余——他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眼角快要压不住的黑气出卖了他。 “他在哪里?” 赖冠霖觉得太有意思了,姜丹尼尔这副样子实在是罕见又有趣,于是他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东西,有意地在姜丹尼尔面前晃了晃,满意地看到了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 是那把姜丹尼尔送给朴志训的那把钥匙。 “我不知道。” 年轻的赖家么子诚恳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朴志训在哪里。” 他真的不知道,他把朴志训放走以后,两人的交易也告一段落,他自然不会再关注对方的行踪。 姜丹尼尔拎住他领口的手加重了力道,脸色比刚刚还要难看几分。 赖冠霖沉默地和他对视,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男人,然后恍然大悟。 “天哪,你居然还在担心他——” 姜丹尼尔和朴志训,这两个人再次打破了他的逻辑思维,赖冠霖睁着惊讶的眼睛,整理着思路,慢慢地陈述道,“他都这样背叛了你,你居然还在因为一把钥匙担心他。” 因为他的口音,这句话比起惊讶和嘲讽,更像是一种怜悯。 “我再问一次,他在哪里。我的耐心很有限。” 姜丹尼尔直接无视了黑髮男孩子的话。 赖冠霖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又看了看面前像是处在什么边缘的姜丹尼尔,权衡了一会儿,开口了,“那天,那个晶片里面的东西,朴志训传给的对象是我。” 他又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里面的信息再加上这个东西,他作为交换请我帮一些忙。除此之外,我对他要做什么、在哪里一无所知。” 大概赖冠霖也没意识到自己说的东西有多令人震惊,惊得姜丹尼尔都差点松开了拎着他衣领的手。“他要你帮他做什么?” 赖冠霖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趁着姜丹尼尔松懈的瞬间挣开了对方的挟制,接着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对方手上的那把枪。 “把东西收回去吧,杀了我,你等于消灭了最后一个可以让你知道朴志训在做什么的人,值得吗?” “至于其他的问题,” 他语气变得微妙起来,“哥您亲自去问他更有意思不是吗?” 赖冠霖对于这场会面可能导致的发展感到非常满意,摆摆手,顺了顺皱了的衣服,装模作样地鞠了下身子,就离开了。 * 姜丹尼尔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这种的骄傲具体表现为:他会凭藉自己的喜好做事情、并且向来很少为此感到后悔。他可以喜悦、傲慢、失落、愤怒、甚至失措,但他从不后悔。这是一种纯真又野蛮的天性,这也是他牢牢站在高位的原因之一。 可当赖冠霖离开后,他一个人靠在一区大楼冰冷的墙上,突然开始思考,他要不要后悔——后悔遇见朴志训,后悔亲吻朴志训,后悔伤害朴志训,后悔信任朴志训,后悔事到如今他还在不可控制地担心着朴志训。 那座巨大无垠的淡粉色泳池是朴志训生命里的转折点,男孩子坐在水边,看着水波里自己的倒影,发现自己的刘海有些长了——他上一次打理头髮,还是姜丹尼尔在他的撒娇和软硬要挟下,男人笨拙地帮他剪的,说实话,手艺不怎么样,所以长长了以后,就更加恼人。 朴志训没有那么无私,他没有那么大无畏,他是一个人,一个七情六慾俱全的男孩子,他像许多同龄人一样年轻又敏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但他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朴志训来之前偷偷地去浴室好好地洗了澡,洗去一身尘埃、汗迹和血污,他干干净净地坐在这里,感觉着水沿着他的裤脚一路往上蔓延,人造棉的吸水力比他想得还要强。 他就这么麻木地坐着,直到听到了背后的门被人打开的声音——因为把钥匙给了赖冠霖,所以门是被朴志训直接撞开的,电子系统必然已经被破坏,无法自动打开,只能靠人手动打开。 他需要十五步就可以走到我的身边来,朴志训一边想着一边跟着轻轻靠近的脚步声,在心里跟着数道——一,二,三,四… 又一场赌注,赌姜丹尼尔找得到他,而男人从未让他失望过。 第38页 十五。 他被人从背后抱住,熟悉的姿势,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味。 朴志训转过身。 熟悉的脸庞。 这次见面男孩子终于没有了上次的狼狈,他洗净了自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还是那个喜欢赖在姜丹尼尔怀里的朴志训——就像是在有意示好一般。 “你可以相信我,你可以依赖我,” 姜丹尼尔看着怀里再次示弱的男孩子,声音沙哑,“你没必要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事情,我可以原谅你,只要你回来。” 赖冠霖的话仿佛帮助姜丹尼尔这几天的怒气找了个台阶下,他承认自己不愿意去相信朴志训真的会背叛他,而a0923的话里有话让他觉得男孩子肯定另有苦衷。 “丹尼尔,” 他怀里的男孩子抬起漂亮的脸,第一次直唿了男人的名字,“我再问你一遍,你相信我吗。” 太犯规了,姜丹尼尔想到,看惯了男孩子满身是刺的样子,这片刻里的小心翼翼的柔软和示弱,让他心都痛了。 他一点都不后悔,姜丹尼尔突然就在心里决定了,他一点都不后悔。 “相信,” 他看着男孩子睁着的那双边缘泛红的眼睛,微微抖着的嘴唇,因为这一天多的刑罚而苍白的脸色。 然后男孩子凑上来吻住了他。 朴志训在嘴唇贴上姜丹尼尔的瞬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眼皮微颤,双手环上了男人的脖颈——就像他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你不该相信我的,男孩子想到。你不该相信我的。 因为这次时隔多日的亲吻,双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有多思念彼此。原本不带情慾的贴唇而吻快速地蔓延成了一场撕咬彼此的争夺赛。 一如既往的热气蒸腾,火烧燎原。 他们俩还是太渺小了,在这片汪洋前,像随时可以被巨浪吞没。 接着,就在男人的手一路往下的那一秒,朴志训突然用力一个手刀噼向了姜丹尼尔的后颈——他的力气掌握得足够好,时机也对——于是毫无防备心的、上一秒还在热切亲吻的男人,就失去了意识,落入了朴志训的怀里。 姜义建拥抱过朴志训无数次,而这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朴志训第一次拥抱姜义建。 男孩子小心翼翼地扶着男人,把他的身体放倒在地上,然后再次环住了对方。 朴志训没有那么无私,他没有那么大无畏,他是一个人,一个七情六慾俱全的男孩子,他不仅年轻敏感——他还比自己想像中要自私。 因为自私——所以他允许自己的情感打败理智占了上风,他允许自己用这种方法永远地霸占着姜丹尼尔心里的一个角落,上一次在审讯室里太狼狈、太残忍,这一次,这才是他的告别、属于他一个人的、无人可以取代的道别。 他看着闭着眼睛躺在他面前的男人,朴志训凑上前,亲了亲他的额角,亲了亲他的眉毛,亲了亲那颗小痣,亲了亲他的鼻尖,亲了亲他的唇角。 我爱你,他想着。 然后朴志训伸手拿出了男人口袋里的唿机,唿叫了金在焕和邕圣祐。在他做下这个举动的一刻,另外两个一区人随时都可能找来。 朴志训是如此放肆地、不舍地看着姜丹尼尔的脸,他从未这么做过,他以前不敢,怕无法控制自己,可现在可以了,他终于放纵了自己一回。 然后,朴志训看着姜丹尼尔,然后突然抬起男人的右手,看了很久,最终像是没有忍住般,抿着唇取下了男人食指上的戒指。 他把戒指放在手心里摩挲了一下,然后郑重地把它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 朴志训没有闭上眼亲吻戒环、也没有流着泪哽咽,他只是迎着池水的反光长久地看着自己的手,直到像是心满意足了,才把手放下。 然后在另外两个一区赶到之前,他站起身往外走,消失在了泳池的大门之外。 第二十一章 黄旼泫的办公室门被人敲响了。狱长大人透过门口的监视器,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朴志训——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男孩子被人领到他面前,被指着说这就是那一枚想要安插进监狱的棋子。黄旼泫那天难得有空,就亲自收监了他,朴志训在他面前安静又寡言,漂亮的黑眼睛和他的人一样,安静、什么都没有——与被他投放在月末集会大屏幕上照片里的脸一模一样。 过了这么久之后,朴志训又一次变回了第一次那样,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外等黄旼泫开门。 电子门在朴志训面前打开了,他抬头看着里面坐着的英俊男人,对方冷光下的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表情。 “你帮我把社长拖住了。” 朴志训与当初那沉默又寡言的模样有了差别,他的眼角还是微微上扬的角度,只是这此那角度里硬是有了一股与外表不符的野蛮和恶意。“看来旼泫哥你果然还是对那份关于你的资料很在意。” 黄旼泫坐在那里,看着像一只小兽浑身都是狠劲的朴志训,男孩子还穿着因为池水而湿透的囚服,露出了一个笑容——明明是他平常那副温和的老好人面孔,但配上他那冷黑的眼睛和头髮,偏偏像是把淬了毒匕首。 “你怎么查出来?志训果然很聪明,怪不得可以走到这一步。” “哥您和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 早在很久以前的那次会面里,黄旼泫像是妥协暗示他也迫不得已时,就暴露自己的第一个破绽。哪怕细微末节的证据处理得再干净,这个关键词再加上朴志训对安社长背景的了解,交叉追踪一下,足够把黄旼泫的底细从赖家庞大的数据里剥茧抽丝般地找出来了——赖冠霖没费什么力气,就调查清楚了。 这些都亏了黄旼泫当时一不留神的心软。 黄旼泫大概也瞬间想到了这一层——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面前这个孩子和那个一区赖家人在暗中形成的联盟——即使这个联盟双方并不平等,朴志训几乎把自己的所有弱点都暴露给了a0923才换来这么一点信息。但朴志训还是聪明的——这个男孩子毫不留情地利用了赖家绝对中立的属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筹码。 “但我只能再托住社长两天,你快没有时间了。” 黄旼泫过了会儿,终于又开口道。 “所以我才来问哥,你把资料全都传给社长了吗?” 黄旼泫说:“自然。只是既然你动了手脚,就要想好如果被社长发现的后果——”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黄旼泫的声音,黄旼泫低头扫了眼门口的摄像头,抬起来对着朴志训无声地说道:是金在焕,去躲起来,你向左推一下我后面书柜左数第三列,那是个暗门。 直到朴志训不出声响地藏起来,黄旼泫才打开了门,金在焕在他开门后就径直走了进来,他先是低头看了眼地板,然后才若无其事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我刚刚在外面听到旼泫哥你似乎在和什么人讲话,我打扰了吗。” 第39页 黄旼泫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没有,刚刚接了一个电话。” 金在焕一条腿翘在另一条上,悠闲地靠着椅背,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黄旼泫桌上的文件,直截了当地道明了来意:“哥为什么要监听那个三区人?” 他自然注意到了地上的水渍,甚至猜到了它们的来歷。 黄旼泫听完他的话,像是不知道金在焕在问什么,费力地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似的:“你说那个被丹尼尔抓起来的三区的…室友吗?之前三区的狱警和我说他觉得c0529行踪有些可疑——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回事——于是我们就从他他室友身上下手了,但什么消息都没得到。” “那哥为什么不把监听器从那个孩子身上取下来呢?” 黄旼泫收了收笑容,有些遗憾地看了自己满是文件的桌面,“你知道的,我一旦忙起来,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就忘了。” 像是完全不知情。 这个理由和金在焕预想中的一模一样,他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问,只是换了个方向,“那哥知道被丹尼尔关起来的那个三区人逃出去了吗?” 黄旼泫一脸惊讶:“怎么会呢?我听说不是派了好几个人看守吗?” 金在焕一脸意味深长,“据说c0529逃走之后硬闯了一区的私人泳池,然后就下落不明了。” 他再次不经意地低头看了眼地上的水迹。 “那真是太糟糕了,需要哥帮忙吗?我可以多调出一些人手去帮你们。” 然后黄旼泫顺着金在焕的眼睛看到地上的痕迹,关心地说道,“桌子上东西太多,之前不小心弄倒了一杯水,还没来得及收拾,让在焕你见笑了。” 金在焕点点头,“那就麻烦哥这几天帮忙多留意一下了。我只是来提个醒,毕竟那孩子还欠着我们些东西,如果能尽快找到当然是再好不过。” 一副和气的样子。 确定金在焕走了以后,朴志训才从后面慢慢走出来。 下一秒黄旼泫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抵上了他的后脑勺。 朴志训仿佛尽在耳边的声音轻笑着着,“哥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暗门里,还随便让我进去,真是太粗心了。” 边说边微微动了动手里的枪。 黄旼泫像是预料到男孩会这么做一般,冷静地放下了手里的笔,也不转头,就着这个姿势道:“你还想要什么?” “旼泫哥,就刚刚来看,你也被金在焕怀疑了呢。” 朴志训看着男人的后脑勺,声音压得很轻,“不仅被一区盯上了、还被我发现了把柄,您现在处境应该很难办吧。” “不如您帮我几个忙,作为交换,将来真要是败露了,后果我替您承担怎么样?” 而商人黄旼泫,一向做得出正确的选择。 * 李大辉收到黄旼泫的唿叫的时候正在三区闲逛,看到消息后他转身,进了三区的电梯,就在电梯门要合上的那一刻,一只手挡住了快要合上的门,裴珍映一步跨了进来。 他走进来,安静地等着门合上之后,紧接着便随手按了下电梯楼层按钮下的紧急暂停键。 然后才转过身,看着有些惊愕的年轻狱警,趁着对方这怔神的瞬间,伺机探向了狱警腰间的枪——然后被反应过来的李大辉拦截,接着李大辉一脚向裴珍映踢去,裴珍映顺着对方送过来的动作,一脚锁住对方的腿,然后硬挨下了对方的一拳——在此间隙间另一只脚踢掉了李大辉腰间别着的枪。 然后在李大辉另一拳打过来的时候避开——那拳头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接着自上而下的一个肘击把李大辉压在了他的身下,最后掐住了狱警的脖子。 “为什么要监听二区?” 裴珍映没了耐心的时候下手从不留情,也懒得去考虑袭击一个狱警可能导致的后果,“听了这么多天了,得出些什么没有?现在下楼,是急着要去和狱长报告什么呢?” 李大辉对这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有些莫名,虽然面前这个三区人的武力值与他不相上下——只是由于被抢占了先机,现在只能乖乖地被这个来势汹汹的三区人压在地上威胁。 “有话好好说,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回答?” 李大辉示弱。 裴珍映对这些狱警的把戏谙熟于心,自然没有丝毫放松力道。“那天我去偷钥匙的时候,你就跟在我身后;之后,我去找一区那赖家小子的时候你也跟在后面——但是到现在狱长还没有动我,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只是按照上面的指示办事,你在问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嘶——” “明知我帮忙放走了姜丹尼尔要的人,但却什么都没上报,你觉得一区那三位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裴珍映加重了力道。“我不好过,你会更不好过。” “倒不如你乖乖地回答我的问题,我也替你保住秘密。接着,你就可以继续去和你的狱长交代,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如何?” c0529和c0510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谈判高手。 * 麻木,有时用来比喻对外界事物反应不灵敏。邕圣祐看着身边看着文件的姜丹尼尔,突然就想到了这个词,这个男人像是完全陷入了面前的资料里。 “这是什么?” 邕圣祐看了一会儿,还是问道。 “赖家那个孩子修改过后发出去的晶片内容。” “他怎么同意发给你了?” 听到这个问题,姜丹尼尔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邕圣祐这么问很好笑,“怎么,哥你真以为我拿赖家毫无办法?a0923想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比你想的要多。” 姜丹尼尔现在其实不是很喜欢这张桌子——他在这张桌子上和朴志训胡闹过太多次,这张桌子上曾经上粘染过很多湿答答的液体,男孩子曾经坐在这里,抱着男人的身体,神志不清地反覆呢喃姜丹尼尔的名字。 可那时候无论姜丹尼尔怎么巧言诱惑,朴志训都没有在失控下或者极致的高//潮里,说过一个“爱”或者任何类似的字眼。 邕圣祐:“你需要睡觉,你已经熬了一夜了,你再怎么在意那孩子也不应该——” “别傻了,哥。” 姜丹尼尔打断了他话,示意邕圣祐凑近,“你以为我真的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吗,你仔细看看这里面的数据——” 他用一支笔在文件上画了个圈,示意对方看一下。 邕圣祐看了眼,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操。” 原本写着一区两个字的地方,被改成了二区,于是整段资料的意思都变了。 “虽然不知道暗处里的人是谁,但他要是相信这些信息的话,看到这段怕是很快就要行动了——只是不会知道他们想要的数据,其实并不在二区。” “如果真的是这样,到时候起了乱子也完全影响不到我们。” 邕圣祐接话道。 第40页 “对,” 姜丹尼尔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笔,“如果这个陷阱真的没有被人发现的话,对方不仅会直接暴露在我们眼下,而且还会损失惨重。” “所以,你那小孩折腾成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为什么,这种办法太笨了——一点都不像是那个对他耍尽心机的漂亮孩子会做出来的选择。 正是如此,所以姜丹尼尔要找到他,锁住他,绑住他,不让他再逃走,问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保护住他,拥抱住他,亲吻着他。 然后听到朴志训亲口说,他爱他。 第二十二章 对于朴志训来说,姜丹尼尔有时候对自己的保护欲(或者说占有欲)有些旺盛,具体表现为他对任何发生在男孩子身上的事总是格外在意。 比如说,男人会查清楚他的病史和过敏源,比如说,男人会因为他唇角的发炎而天天看着他擦药,比如说,男人会在他手上受伤的时候把每一餐里的辛辣食物和海鲜都撤下,由此类推。 作为了解他这一点脾气的朴志训,站在黄旼泫身后要求道:“我提交的资料里,有个计划写着明天上午一区三位会故意放人去二区捣乱,通过这次混乱制造的幌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死一个的二区人,并且栽赃给个一区势力集团。” “因为那个二区人其实是一区另外一个小集团安插的眼线。” “不仅如此,我还写了姜丹尼尔会亲自出现前来验货。” 对于一区三位来说,这就是鹬蚌相争,渔人获利的最好应用方式。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明天是月末新人入监的时候,也是年末狱警们的集会时间,在这两件事都需要人手、三区新狱警又被琐事缠住的情况下,二区突然出现的骚乱更不会有人有空去追究其因。 “只是,那条消息上所有二区,其实都应该是一区。” 朴志训说道。 意味着明天真正应该发生的混乱的地方是一区,真正应该被悄悄处理掉的人也是一区人。 黄旼泫没接话,但是他大概明白朴志训想要他帮的忙了。 朴志训想让他明天放人去引发二区骚乱,来证明偷来的资料的真实性。 这么做的好处是,在这场还看不出胜负的战争里,如果安社长赢了这场博弈,那他黄旼泫可以独善其身;如果姜丹尼尔赢了,这次帮忙也足够帮他说情了。 他稍稍侧头看向朴志训,想了下,还是问了:“那你呢?” 男孩子笑着摆弄手里枪上的消音器,说:“当然是去杀人啦。” * 金在焕坐在书房里看着计算器上的数据流,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惊讶,他一边看着屏幕,一边拍着桌子示意另外旁边的人也来看下。 “怎么了?” 邕圣祐凑过来。 “那个被安插进一区的线人死了。” 金在焕指了指屏幕上示意着一个对方人头的那个已经灰下去的点。 邕圣祐:“所以丹尼尔对那个孩子的猜测是对的?” 金在焕看着那个暗下去的小点,调开了一区三楼的监控,果然看见了几分钟前朴志训消失在墙角的身影。 这个时间点选的很巧,晚餐时间已经过了,第一轮狱警巡查也结束了,照最近狱警的忙碌程度,估计今天也只有一轮巡查。 那个线人如果是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就算电子门被朴志训撞坏了,最早也要到明天上午再次巡查的时候才会被发现尸体。 “那明天怎么办?” 邕圣祐随口问道。 “那让我们人明天不要在一区捣乱了。” 金在焕无所谓地想到——他甚至有种奇怪的直觉,他觉得朴志训怕是连栽赃嫁祸另一个集团也帮着姜丹尼尔做完了。 “以及,我上次查了下狱长——” 金在焕补充道,打开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叠资料递给邕圣祐。“哥你看一下,我现在大概知道他和c0529之间关系了。” 邕圣祐接过文件快速地上下扫了几眼——然后表情微微惊讶了一下。 这份文件第一眼看起来没问题,但对于这反覆看过朴志训资料的两个人来说,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了奇怪之处。 黄旼泫成为狱长之前几年,所有履歷都仿佛是被完美设定好的一样,分毫不差,教科书一般的毫无破绽。 和朴志训那干干净净什么都挖不出更多的背景何其相似。 大概他俩背后的那个人真的不知道,有时过于小心就是破绽本身。金在焕摸了摸鼻子,有些嘲讽地想到。 * 二区在第二天上午发生了一些骚动,两个有枪械许可的犯人在公共放风区域大打出手,由于当时河成云正在参加年终会议,而剩下来的低等狱警也没有河成云在犯人间竖起的威信,所以场面失去了控制。 朴志训站在一边的一个死角里,轻轻地对着身边那个被许多人称为“社长”的中年男子说:“如果这次姜丹尼尔出现了,您就会相信我上次的情报了吧?” 三区新来的狱警看着不远处哄闹又鲜血四溅的场面,有些不为所动,过了会儿才接口道:“志训你好像很有自信,很确定自己传给我的那份文件不会出错呢。” 朴志训垂着眼睛,暗示性地摸了摸脖子上还留着疤的伤口,“自然,您要是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就绝对不会怀疑那份资料的来歷了。” “听上去你好像有些不满啊?” 朴志训顿了下,心下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回答道:“您也知道那个晶片里的资料对一区的那三个人有多重要,有了这个您绝对很快就可以拿下姜家——所以,看在他很重要的份上,作为一点奖励,您能否告诉我,我母亲现在在哪里?” “你是在和我谈条件吗?” “当然不敢。只是您也知道现在整个监狱都在通缉我,我现在只想知道她的大概位置——毕竟我估计也活不长了——所以,如果知道了我会安心许多。” 朴志训旁边的人沉默了很久,没有回覆。 就在这场骚动快要靠近尾声的时候,一个人慢慢地从大厅尽头走了过来。 四肢长长的,嵴背笔直,肩胛宽大而健硕,在一片硝烟里悠闲而肆意地迈着步伐。 姜丹尼尔。 对于朴志训来说,姜丹尼尔有时候对自己的保护欲(或者说占有欲)有些旺盛,具体表现为他对任何发生在男孩子身上的事总是格外在意。 所以,朴志训知道,姜丹尼尔一定会查出来晶片内容曾从赖冠霖手里中转过,姜丹尼尔一定会从对方那里要来修改过的内容,姜丹尼尔一定会发现内容具体哪里被修改过,所以,姜丹尼尔一定会赶来二区。 正是如此,姜丹尼尔的到来,成了朴志训证明自己偷来的数据真实性的秘密武器,是用来压垮安社长怀疑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丹尼尔对朴志训的太过在意,朴志训对姜丹尼尔的太过了解,都是这场计谋不可缺少的基础。 第41页 如果一切顺利,一旦社长相信了朴志训,那错误的情报即将让他乖乖地把自己送到姜丹尼尔枪口下——而朴志训一旦知道了自己母亲的位置,就有机会把自己的母亲弄出来——社长还是小瞧了这个男孩子的手段。 只是,有些东西可能回不去了。 朴志训一边沉默地打着小算盘,像个见不得光的生物,一边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个走在室内灯光下的男人,看到灯光洒在他眉毛和浅色的发梢上。 明明只有一天没见,可是在男孩总觉得男人似乎清瘦了一些,下颌的稜角愈发明显,整张脸都是少见的锋利。 没了戒指干干净净的手指握着把枪,明明只是随便地扫视一圈,却硬是让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朴志训声音极低地对着旁边人说道:“现在您总信得过我了吧?” 安社长安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你出去见他。” “什么?” “你出去见他,给他一枪,我就相信你,你母亲的位置我也会告诉你。” 朴志训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站在那里,以为自己听错了,“您现在杀了他,对您将来吞併姜家没有任何好处。” 旁边的中年人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有些愉悦地笑了笑,“我没让你杀了他,只是让你朝他开一枪,不然我怎么知道我们志训到底可不可信?毕竟我听过不少你俩之间的风流韵事。” 男孩子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只觉得眼眶酸疼——然后抬起头再次向放风的场中央看去。 朴志训站在角落里看着姜丹尼尔,心里知道男人是为了找回他才会出现——他打量四周的眼神男孩子太熟悉了。 我也很想你,他在心里说道。然后慢慢地从死角里走了出来,一点一点地感受到这个座巨大密室里24小时不间断的灯光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明明是没有温度的光源,却让朴志训疼得仿佛要烧起来。 姜丹尼尔终于看见了朴志训。 男孩子站在他的对面,一点点靠近,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唇角又有开裂的趋势。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枪——这还是姜丹尼尔第一次见到他的小孩握枪的样子,像是个有了盔甲的骄傲小兽。 于是姜丹尼尔笑着竖了竖自己的食指,远远地与朴志训相望着,“你没必要悄悄偷走,小训你要是想要,我可以亲手帮你戴上那枚戒指,如果你不喜欢款式,我们还可以去定制新的——” 他停下了声音。 因为那只戴着戒指的手颤颤地朝他举起了枪口。 朴志训松了松仿佛梗住的喉咙,“哥,您在二区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为何还要来凑热闹?” 姜丹尼尔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这里的二区指的是什么,“我一向喜欢亲自验收成果,小训不是很了解我吗?” 是啊,太了解了。朴志训再次咬了咬干燥的嘴唇。所以,走啊,离开啊,转身啊,不要靠近啊。 “哥一边对着全监狱通缉我,一边和颜悦色地和我调情,真是玩得一手好双簧。” 朴志训又变回了那天站在卧室里拿着晶片的人——那个脸上表情纯真又残忍的陌生人。他的手不再抖了,举着的枪也直直地对上姜丹尼尔。 “可我不想陪你玩了,哥。” 他平淡地说道,“之前审讯室里我苦头已经吃够了——” 话音未落,就扣动了扳机。 子弹飞快地射向姜丹尼尔,擦过他的的肩膀,然后没入男人身后的地面。 消音器的存在让人会错以为那一闪而过的子弹不过是幻觉。 这冲力让姜丹尼尔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一步,然后抬起脸,笑容不见了,表情终于慢慢有了变化。被划开的皮肤让血液顺着破碎的囚服布料溢了出来。 朴志训看了眼手上的戒指,接着说道:“拿走这个戒指不过是为了揍起人来更方便,既然让你误会了——” 他一手握着枪,一手把戒指摘了下来,往旁边一抛,“那不如不要好了。” 紧接着手指微动,又是一枚子弹飞了出去—— 这次姜丹尼尔轻巧地避开了。 “你在赶我走。” 男人看了看男孩子的眼睛,朴志训的双眼在这句问话下没有一点动摇,孤伶伶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都是对他的拒意。 周围的犯人早就在姜丹尼尔出现的时候走得一干二净,没人还敢在这个时候留下来。 姜丹尼尔也慢慢举起了枪,即使肩膀受伤,他动作也一如既往地敏捷而稳定。“那如果我现在杀了你呢?既然不想见到我,为什么还要站出来?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矛盾而自私。” “因为我就是想看哥现在脸上的表情——想看哥被我拒绝伤心的样子,想看你想杀我却捨不得杀,想看你因为我一点受伤就心疼个半死的样子——” “砰——” 一枚子弹擦着朴志训的脸颊而过,不偏不倚正好地擦过,所以只留下了一道因为高速而划出的血痕,连血都没有涌出来。 然后姜丹尼尔再没了动作,他就是这么举着枪,脸上终于燃起了怒火,男人生气的样子和他平日迷人的样子还是有区别的,原本带着媚意的双眼变得狠戾而漆黑,像是兽瞳一样残忍。 可朴志训知道对方不会再做什么了——到此为止了——只是可惜他自己机关算尽,还是没料到与姜丹尼尔最后一面依然这么狼狈。 他多想现在弯下腰去,把那枚落在脚边的戒指捡起来啊,至少要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可是不行,社长还在后面看着他。 所以男孩只得正面着男人的枪口,慢慢地往后退,往后退,直到再次消失在那个黑暗的死角里,这个过程中,姜丹尼尔没有再开过枪。 直到朴志训走了好久,姜丹尼尔才缓缓地放下举着枪的手臂,逐渐冷却下来的大脑让他感觉到身上被子弹划破的伤口传来痛意。只是皮外伤,往外流的血也早就止住了——朴志训比姜丹尼尔想得还要心软。 男人又站了一会儿,才往前踏了几步,然后弯下身,捡起了刚刚被扔在地上的戒指,戒圈上微微沾了些灰尘。 姜丹尼尔看了会儿,然后把这个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套回了手上——只是这次套在了无名指上。 第二十三章 朴佑镇被直接喊到了一区之前,他正在面对着两个二区伤患,一个在骚乱中被人猝不及防地打中了小腿、另一个则是被浴室的椅子捅了个对穿,医生本打算帮第一个把子弹取出来,至于第二个这种回天无力的状态,他决定给点止痛剂就放弃治疗。 结果尹智圣走了进来——连门都没敲的那种,示意医生和他赶快走一趟。朴佑镇回头看了眼坐在身后的两个病人,特别其中一个已经半死不活了,犹豫了下,还是站起来了。 “外面有担架,你们可以先上去躺着,如果我回来的时候,你们还——唔——你们还活着的话,再看着办。” 第42页 说罢就让两人互相搀扶着出去,拿起医疗箱和消毒用具,锁上门,跟着尹智圣走了。 尹智圣:“身体被捅穿难道不疼吗?他看起来好冷静啊佑镇。” 朴医生:“那大概是迴光返照吧。” 尹智圣:“……” 朴佑镇本以为尹智圣会带他去会议室之类的地方,没想到对方把他带去了一区三楼的一间狱室前。 走进去先入目的是地上一滩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再往前便是那个倒在地上的身体——或者说尸体。 朴佑镇挑了挑眉毛,“怎么?智圣哥,你是让我来验尸的?” 尹智圣点了点头:“但只需要大概看一下就可以。” 朴佑镇对着尸体蹲下身,然后指着对方脑门正中心的那个被子弹贯穿的洞,“你最好不要告诉我这种明摆着的死因,就是你把我大老远叫来的理由。” 接着带着手套抬起尸体的胳膊,解开衣服看了看有没有淤血,又说道:“死前有打斗,看他手的样子,估计对方也吃了不少苦头。” 尹智圣也蹲下身,捡起落在尸体头边的那把枪,“看来他是被自己的枪打死的。” 朴佑镇点点头,“那你们去查一下,看看上面是否有指纹。有的话就好办了,没有的话我可以帮你们关注一下最近来找我看病的犯人,毕竟这位尸体先生给对方那几拳头可丝毫没有放水。” 尹智圣向门外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确保外面几个人在偷听的犯人完整地听到了朴医生的分析——这些偷听的人,自然是那个痛失线人的一区势力团伙派来的。 尹智圣:“接下来,我们上去吧,丹尼尔等我们很久了。” 尹智圣和朴佑镇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姜丹尼尔和金在焕已经坐在里面了。金在焕正在讲什么讲到一半,“……所以背后的那个人隐藏得比我想像还要深,除了知道他和黄旼泫朴志训都有交集之外,什么都查不到。” 姜丹尼尔听他分析完点点头,然后看到了刚刚进来的尹智圣和朴佑镇,于是招招手示意医生过来一下。 朴佑镇自然看见了姜丹尼尔肩膀上被子弹划开的布料,和一点点已经干掉的血迹,于是走上前掀开男人临时压在伤口上的消毒棉,准备处理伤口,然而他在看到伤口的时候,手停住了。 “这是皮外伤啊哥,” 朴佑镇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甚至不用缝线,过两天就好了。你就为了这个让我特地跑一趟?” 他说完以后,姜丹尼尔眼底闪过一丝瞭然,然后握在一起的双手不经意地握得更紧了一些,手指上的戒环在这力道之下陷进了肉里。 但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变化,他只是低声地问道:“那佑镇,如果只是随便对着我肩膀开一枪,可以做到这种程度吗?” “不太可能,你看角度控制得这么好,连你真皮层都没伤到,应该是故意没想打伤你。” 朴佑镇站在姜丹尼尔身后,没看到男人脸上快速划过的一道看不清的神色。 处理好姜丹尼尔的伤口以后,医生就想回去了。他往外走的时候路过金在焕,正好瞄到了对方手边的一份文件,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口说了句:“那个照片上的人,上次来我这儿看病的时候顺走了几份硝酸溶剂,后来我听说三区爆炸了——你们也明白硝酸可以干什么,所以你们要是还想查,可以从他身上入手。” 说完,医生就不慌不忙地离开了会议室——他不急,他其实对医务室外那两个人的死活并不那么在意。 朴佑镇走了以后,尹智圣才凑到金在焕身边,往那份文件上的照片看过去。 那是裴珍映入监时拍的照片,没了平日里的笑容,清秀的脸看起来冷淡又乖张。 金在焕安静了一下,然后开口,“我大概知道是谁配合朴志训,在三区爆炸时演了那么出声东击西的戏码了。” * 朴志训坐在黄旼泫专门给他准备的房间里,知道自己被安社长变相地软禁了——外面监狱人都在通缉他,所以不能放他出去;但如果现在杀了他,又仿佛太早了,毕竟朴志训貌似对姜丹尼尔还有着不小的影响力——于是只能把男孩子软禁在这里。 他摸了摸脸上已经结疤的伤口,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的话,即使他已经知道了朴妈妈的位置,也暂时什么都做不了。 脸侧的伤口好得很快,不过两天,就已经快要痊癒,好了后估计什么痕迹不会留下——男人从来都捨不得真正地伤害男孩,正如男孩也从未真正地伤害过男人一样。 黄旼泫给他的这个房间在二区和三区两块大场地之间的一个防空洞后面,空间算不上小,还有个简陋的卫生间——说简陋是因为面积太小,要是换作以往他还在姜丹尼尔身边的时候,按照男人总喜欢闯进来和他一边一起刷牙洗脸、一边对他上下其手亲亲揉揉的脾性,怕是会挤死。 想到这些有些好笑又甜蜜的回忆,朴志训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笑意。 这让男孩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都会想起姜丹尼尔——看到浴室会想到,看到劣质的床单会想到,看到油腻的天花板会想到,看到地板会想到,看到手指会想到,看到空气里的灰尘颗粒都会想到——明明没有在一起多久,可自己身边的每一寸空气里都被男人的气息盖了章,逃也逃不掉。 朴志训还记得自己两天前在角落看见男人走在灯光下时,对方的模样,那人明明双手沾满了血腥,明明应该寒冷如冰,却偏偏磊落坦荡,带着一身火与热,走进了他。明明应该是互相排斥的极与极,却要命地彼此互相吸引。 危险,又上瘾。 就在朴志训完全放任自己沉浸在思绪里时候,房门突然发出了响动,这是有人从外打开电子门锁的声音。 男孩子警惕地收回神思,往门口看去,能找到这里的,只有社长、狱长和知道内情的李大辉——或许还要算上那个赖家人。 门开了。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粉色的狱警制服,站在房内监控的死角处。李大辉三个字漂亮地秀在他胸口的口袋上,身形颀长,带着统一手套的手搭在枪套上,警帽压得极低,把脸几乎都遮住了。 朴志训看了半晌,嘆气,“你怎么来了?” 裴珍映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从帽檐下抬起,看向被关在这里的室友。 “哥一下子就认出我了吗?” 裴珍映把刚刚用来开门的钥匙放进口袋里——他等会儿还要还给赖冠霖。因为他身材本就和李大辉近似,穿上这制服、帽子一压,不仔细看谁都察觉不到,这就是他能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原因。 朴志训:“你没把人家小狱警搞死吧?” 裴珍映放下刚刚一直端着的架子,拿掉警帽揉了揉头髮,“我在哥心里就是这种人吗?当然没有,我只是发现了他的把柄,藉此让他把衣服给我穿一下,他比你的姜丹尼尔好说话多了。” 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第43页 李大辉的把柄?朴志训瞳孔收缩了一下,突然明白这句话意味着裴珍映已经发现他背后的人大概是谁了,如果真这样,那距河成云知道也不远了。 裴珍映把朴志训的反应看在眼里,然后笑了,眯着眼睛有点孩子气的那种。“对呀,哥的秘密我都知道了。” 他看起来很开心,“但我不会告诉成云哥的,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刺激不是吗?” “我是来帮忙的,” 边说着,这个假狱警边晃了晃他藏在枪套里的东西,“哥你和a0923要的东西,我帮你带过来了。” “为什么赖冠霖自己不来?你现在倒开始为他跑腿了。” 裴珍映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你的那位一区男人最近盯他盯得太紧,万一被发现多不好,迫不得已只好换我来了。至于为什么为他跑腿,” 裴珍映伸了伸懒腰,“哥不了解我吗?我快闷得发霉了。” 朴志训接过他抛来的小东西,发现是个小磁卡,觉得有些无奈,“他就给我这个东西?这里没有电脑,里面的东西我看不了啊。” 裴珍映想了想,补充道,“赖家那小子说你肯定会这么问,他让我转述,回答是你很快就会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完之后,确定朴志训收到东西了,这名有模有样的假狱警,在被人发现之前,和朴志训打了个招唿,然后就先熘了。 于是又只剩下男孩一个人在这间软禁室里,因为知道房间里有监控,他不敢光明正大地打量这个磁卡,只能握在手里,思考着刚刚裴珍映话里的意思。 只是朴志训没想到,赖冠霖所谓的很快,来得这么快。 电子门的声音又响了,这次估计不是狱长就是社长了,男孩这么想着,更加小心地藏好了手里的东西。 他低着头,抿着唇——然后在听到来人脚步声的时候,眼睛蓦地瞪大,嘴唇也颤抖了起来。 太熟悉了,这个脚步,这个节奏,他仿佛都能看到那个人走路的样子了——他仿佛都能闻到他的气味了。 像是不敢置信般,朴志训慢慢地,轻轻地,伸直了身体,抬起了眼。 他正站在他的面前。 就和两天前一样明亮——不,甚至比之前更明亮地站在了他的面前,男人眼角微微带笑的弧度点着了朴志训眼睛。 姜丹尼尔正站在朴志训的面前。 * 半个小时前,一区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姜丹尼尔扫了眼监控,发现门外是谁后,脸色有些惊讶。 门开后赖冠霖走进来,也不废话,直接挑明了来意,“我知道你最近在监视朴志训的那个三区室友,” 他手上的小东西放到姜丹尼尔面前,“刚刚他来找我了,从我这拿走了朴志训要的东西,于是我悄悄在他身上放了个定位晶片。” “你只要把我给你的这个前端连上电脑,你就可以看到对方的位置了。怎么样,好不好奇他现在是去了哪里?” 姜丹尼尔自然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你有什么条件?” “把我调回二区。” 赖冠霖靠在桌子边沿说道,“至于其他的,比如哥你怎么和狱长交代,就不在我思考的范围内了。” “怎么样,换不换?” 第二十四章 从现在往回看的时候,大脑里的记忆像是一场大雾下的森林,迷迷朦朦得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凑到很近的时候才能看见树枝和树叶上的一些纹理,一旦靠远了,就一片模煳。 举个例子,比如说朴志训十二岁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明明是无比快乐的回忆,现在想起来只有一些琐碎的细节,比如拴在边栏上的彩色氢气球,或者是身后坐在另一个木马上笑得很大声、穿着白色公主裙的女孩子。除此之外,脑海里什么都没剩下。 但现在姜丹尼尔站在他的面前,这让朴志训惊恐地发现,记忆在遇上这个男人的时候出现了变化——笼罩在森林上方的大雾散去,阳光直射而下,因此不需要靠得太近,景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大概记得男人眼下小痣的位置,现在再次看去,竟是与记忆里的分毫不差——男人像是开发了他过目不忘的能力。 姜丹尼尔正站在朴志训的面前。 他站得很笔直,明明是一身糟糕的囚衣,领口处的皮肤上还留着朴志训给他带来的伤疤。可他唇角带着笑意,浅色的头髮像落了星星,黑色的戒圈在他的无名指上微微反光。 这是我的王,朴志训突兀地想到,这是我的太阳。 “小训睡惯了我的床,” 姜丹尼尔看了看朴志训身后简陋的床,“现在怕是过得很不好吧。” 朴志训张了张嘴,还是出不了声音。 “所以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 他往前又走了一步,近到只要张开双臂就可以将朴志训整个人拥入怀里。 朴志训终于再次和男人对视了,现在他仿佛真的变成了那个刚刚入监时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新人,脆弱、美丽、脸色苍白,像是一枝随时可以被折断的玫瑰。 事实上,他已经被折断了,他凋零在他的太阳过于炙热的烈焰之下,他挣扎过、然后失败了。 “你不应该来的,” 过了会儿,男孩子终于找回了声音,抖着说,“你不该来的,你不该相信我的,我对你毫无用处,我对你只是累赘,我打伤了你,我出言伤害你,我反覆背叛你,你不应该来找我,我不想,我不想让别人觉得你有了弱点——” 因为我多希望你还是那个顺风顺水,人生宽阔明亮,没有挫折与坎坷,高高在上的王。 可是他的王打断了他的口不择言—— “你没有,你不是,你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姜丹尼尔朝他伸出一只手——无名指上的黑色戒圈在他白皙的手指上格外明显——然后男人牵过朴志训的手放在了自己有枪伤的一边肩膀上。 “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伤害过我,你看,这里伤得甚至比你脸上的还轻,” 姜丹尼尔声音有些哑,有些沉,不是以往那种诱哄似的调子,而是认认真真地对着面前快要失控的男孩子说,“我们都知道,你还可以继续骗我,但已经无法继续骗自己了。” 于是男人手下的另一只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朴志训似乎做了那么多就为了现在这个瞬间——就为了姜丹尼尔能够明白,其实他早就放弃自己的心了——他早就把自己的心掏了出来。就在审讯室里、在水池边、在那个一区线人的狱室里、在拿着晶片连上电脑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希望有一天姜丹尼尔可以知道,他从未真正地背叛过男人——早就捨不得了。即使这样做会引起社长的怀疑,即使这样做相当于把命赌在了男人对他的感情上,即使这样做——即使这样做又笨又蠢又傻,可朴志训一个人在黑暗里蹒跚了太久,义无反顾地再赌一次自己的命来换这个瞬间,似乎值得了。 第44页 这才是心甘情愿。 只为了这个男人像现在这样站在他的面前,破开了黑暗,给予了盲目又可笑的信任,说他可以保护他,好像朴志训终于不是一个人了。明明凌驾于其他人之上,却在他面前剖心挖肺。 “我们小训太傻了,我们小训太贪心了,” 姜丹尼尔温柔地、小心翼翼地笑着,“你太贪心,所以会故意用难听的话刺我逼我说出真心;你太贪心,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在泳池边再见我一次;你太贪心,所以会在帮我杀人的时候故意在监控里留下把柄;你太贪心,所以什么都没做,只是等在这里,因为你还抱着希望,觉得我会来找你,我会把你救出去。” 男人怕是从未讲过这么长的一段话,他讲得很慢,像是在梳理着自己的回忆,语气带着点自豪,又带着点心疼,像是把自己所有的耐心都给了面前这个人。 “我们小训小心思太多了,留下了太多破绽,我都看到了,所以我来了。” 冠冕堂皇,说得好像他们从未让彼此失望和受伤过。 “你越是这样,我越是知道你放不下我。所以我真是太喜欢这样贪心又自私的小训了。” 太阳的光线铺天盖地的笼罩而下。 即使玫瑰被折断了,却折不断花枝上遍布的荆棘。只要重新扎入泥土里,似乎就还是可以再次开出花来。 朴志训仰着脸,直直地看进了男人的眼睛里。男孩子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了很多东西,然后最后全都化开了,散去了雾气,亮晶晶得盛满了面前姜丹尼尔笑起来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的掌心还停留在男人肩膀的伤口上,于是男孩子反过手,握住了一直牵着他的宽大的手掌。十指交扣,甚至能感觉到指节间对方金属戒指传来的凉意。 男孩露出了男人熟悉的那种狡黠笑意。 “我都戴过你的戒指了,姜丹尼尔。” 朴志训彻底妥协了,他放任自己靠近了一点,“你说过我们可以换一对更好看的,不要耍赖。” 然后给了男人一个等了太久的吻。 * 朴佑镇时隔两天再次被姜丹尼尔传唤去了一区,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是邕圣祐亲自找来的。 邕圣祐找过来的时候神色有点别扭,似乎有点不情愿——毕竟被另一个一区人支使让他面子有点架不住,哪怕是姜丹尼尔也不行。这让朴佑镇有点好奇,“丹尼尔哥是怎么了?最近架子都大到懒得亲自来了?” 邕圣祐顿了一下,看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才低声说:“需要你去照看的病人不太方便自己来,记住了,你等会儿在那儿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要保密。” 朴佑镇知道邕圣祐听上去商量的语气,但其实是不可置疑的命令。于是医生稍微思考了下,大概知道他要去看谁了——来的是邕圣祐,而不是狱警,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邕圣祐选了一条避开所有摄像头和耳目的路线,带着朴医生去了姜丹尼尔的房间。 朴佑镇检查完坐在姜丹尼尔卧室里的朴志训,意味深长地对着男孩子问道:“那天在一区狱室里杀人的,是你?” 听起来是个疑问句,实际上是个陈述句。 然后转头对姜丹尼尔说:“他肩膀又脱臼了,比上一次还严重,好几天了,还没打固定,不知道有没有后遗症,忍到现在算他硬气。” 接着不出意外地看到姜丹尼尔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啧,恋爱的酸臭味。 于是,朴佑镇面无表情地用力一推,“咔哒——” 肩膀就接回去了。全程朴志训一声不吭。 医生看向姜丹尼尔,嘱咐道:“接下来几天你最好照顾一下他,他不适宜做一些动作幅度过大的事情——嗯,千万不要忘了,丹尼尔哥,我可不想再跑一趟。” 刚刚还一声不吭的男孩子默默地红了脸。 姜丹尼尔揉了揉朴志训的头,似笑非笑地给了男孩子一个“居然伤成这样还忍着等着被我收拾吧”的眼神,才重新看回还在旁边立着的医生。 “还有一件事,佑镇,我需要你帮我两个忙,” 姜丹尼尔收回了在男孩子面前温柔的样子,变回了掌权者该有的样子,“而且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旼泫哥也不行。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你今天因为身体不适而休假了,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一,我需要一具符合要求的尸体。” “二,我需要你帮我造假一份验尸报告。” * 姜丹尼尔走进休息室的时候,朴志训正蜷缩在男人常躺的沙发里,大概是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他整个人蜷成一团,盖着薄薄的毯子,脸蹭着沙发上毛茸茸的流苏,睡得很香,脸红扑扑的,像是在做个好梦。 姜丹尼尔蹑手蹑脚地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看着男孩子熟睡的样子——因为闭着眼睛,盖住了那双总是暗藏伤痕的瞳孔,朴志训现在舒展眉头的表情,配上细软的睫毛,像是个被人宠到大的娇贵小少爷。 大抵是由于目前只能呆在姜丹尼尔的房间里,所以朴志训无事可干,于是,终于松懈了精神的他,很快就被席捲而来的困意打倒了。 姜丹尼尔想起他在赖冠霖给朴志训那个磁卡里看到的东西,情不自禁地想,假设一开始他就可以陪在男孩身边,他会不会一直是这样无邪又纯真的样子。 只是没有假设。 男人没有坐太久,没一会儿,他就轻轻地伸出手搭上男孩的头髮,撩开了一些遮住朴志训上眼皮的额发——男孩子真的需要打理一下刘海了。“小训?小训?醒醒,这种睡姿不利于你的肩膀恢復。” 男孩子迷迷濛蒙地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揉了揉眼角,因为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下意识地就凑上去给靠得太近的姜丹尼尔一个贴唇吻。 “怎么了?” 惺忪的眼睛里还带着水汽,“只是稍微躺一下,不会怎么样的——只是脱臼而已,难道哥在怀疑朴医生的医术吗?” 姜丹尼尔没有接他的话——显然是不贊同的,他又揉了揉小孩的头髮,欣赏了一会儿对方懵懵的样子,然后才开口道:“你还记得你之前对我说的话吗?” “什么?”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拿出了刚刚一直放在手心里的东西。 那是一对戒指,都是男款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环,边缘是雕琢得很细緻的齿轮,两个戒指的齿轮刚好可以互相嵌合在一起。 低头看着戒指的姜丹尼尔没有看到朴志训一瞬间变了的神色——变得惶恐不安——但等男人抬头时,男孩已经恢復如常,眼眶红红的,像是被感动到的样子。 “这算什么?” 朴志训望进姜丹尼尔的眼睛里,“给我的吗,哥?” 戒指底下有个暗扣,按一下齿轮就会竖起。 “这个是给你的,另一个是我的,” 姜丹尼尔拿起其中一个放进男孩的掌心,“这样小训以后揍人的时候会方便很多。” 第45页 原来是以武力加持的理由送给朴志训的。 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戴在了无名指上。 * 黄旼泫站在三区狱警的后面,冷淡地看着面前被一把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软禁室。 “怎么回事?” 黄旼泫回忆了下刚刚下面人的汇报,回答道:“怕是有人蓄意纵火,目前还不清楚是谁——只是因为这里在防空洞后面,因此火势没有蔓延,也没有触发监狱里的火警警报,只单单烧光了这里,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我等会儿去派人查一下这之前都有谁来过。” 软禁室里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只是还是迟了——两个人看着躺在地上被烧成一具焦炭的尸体。 狱长越过前面的人,走到尸体旁边,“可以叫佑镇过来看一下,对比一下牙齿骨骼之类的,然后出个验尸报告。” 他仔细地打量着已经看不出什么的这团黑漆漆的东西,“但是就从身高和体型来看——” 黄旼泫转头看了眼还站在门边的中年男人,对方脸色难看——毕竟很有可能失去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筹码,接着又转过头来看了眼脚边的尸体。 “从身高和体型来看——” 狱长说道。 “这应该就是朴志训了。” 第二十五章 重新变回b0923的赖冠霖擦着头从浴室出来,刚刚走到门口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下一秒他就被人迎面一拳打倒在地,黑髮的二区人感觉到鼻子一阵剧痛,怕是有血流了出来。这一拳的力道太大,让他有些头晕脑胀,视线模煳。 对方显然不准备给他任何休息的机会,因为紧接着他就被人掐着脖子压在了后面的水泥墙上。在一阵耳鸣后,赖冠霖终于看清了来人。 裴珍映一向带着腼腆面具的脸现在看起来陌生而杀意沸腾,他打量了一番面前被他压制住的人的编号,“b0923?很不错,又被换成二区人了,看来是做了不少工作。” 他掐着赖冠霖的手更加用力,满意地看着这个比他还小的年轻犯人开始变红的脸色。“你猜猜我昨天回去以后发现什么?” 两双同样黑漆漆的眼睛互相对视着,“我找到了一个微型定位仪。” “你他妈阴我。” 裴珍映恶狠狠地说道。他想起自己之前避开周围戒严的狱警,潜进昨天见到朴志训的那个房间里,却发现那被烧得一干二净的漆黑地面上还没被收殓的尸体时,意识到自己被人跟踪的愤怒。 “你不要以为自己绝对中立,又掌握很多资料就没人敢动你。或许姜丹尼尔不敢——但我敢,我对你们赖家有的东西毫无兴趣,我要是想,我现在就可以捏碎你的脖子。” 赖冠霖用力扯开了一点裴珍映死死掐住他的手,才勉强可以发出些声音,“如果…唿……我没有估计错误……唿……你那位好室友…应该…应该还活着…” “我问的不是这个——” c0510的力道丝毫未变。 “唿——好吧,我只能说那个安在你身上的追踪器,就是——唿——就是朴志训现在还活着的原因,也是我调回二区的原因。” 裴珍映瞬间明白了这个二区人的意思——紧接着他就意识到,如果真是这样,那个跟踪的人只怕不识姜丹尼尔,就是姜丹尼尔的心腹。 这就意味着自己也姜丹尼尔面前暴露了——不仅他暴露了,被他借走的衣服李大辉恐怕都已经被怀疑了。 这么想着,三区人慢慢地松开了还放在赖冠霖脖子上的手。赖冠霖看到这个动作,心下瞭然,明白朴志训对裴珍映的分析果然一点都没错。 果不其然,裴珍映眼里刚刚还在沸腾的怒气突然就熄灭了,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替代了,他抿了抿嘴,突然笑了起来,有点羞赧的样子,“这个怎么办——你说那接下来,先找上来的人,是姜丹尼尔呢,还是黄旼泫呢?” “不过下一次,你要是再敢利用我,就没有今天这么便宜了——” 裴珍映放开赖冠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从裴珍映第一次找上赖冠霖,让他帮助朴志训在三区爆炸时关掉所有一二区监控开始,赖冠霖就对c0510这种人会为自己的室友跑腿而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所以他才会试探朴志训,问对方为什么裴珍映会愿意不求回报的帮忙,虽然当时朴志训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让赖冠霖及时反应了过来——裴珍映和他是同类人。 他们都对生活感到无聊,所以,赖冠霖通过搅浑各方的水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而裴珍映则通过这种亡命之徒似的生活方式来打破活着所带来的乏味。 所以赖冠霖才敢利用裴珍映的位置来和姜丹尼尔提条件,他太明白敏锐如姜丹尼尔,肯定会发现裴珍映穿着李大辉制服背后存在的问题。姜丹尼尔这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性格,在遇上朴志训以后却偏偏无可奈何,所以赖冠霖知道男人肯定会同意与他交换情报。 至于这件事之后会引来多大混乱,朴志训原本计划好的事情会不会被这件事打乱,赖冠霖都无所谓,或者说,乐得见成。 至于c0510?他现在怕是感谢他还来不及。因为黄旼泫如果真的仔细查下来,势必会从李大辉查到裴珍映头上。对于c0510来说,一旦姜丹尼尔和黄旼泫两人开始怀疑他,他就可以和这两个在监狱里只手遮天的人进行侦查与反侦察的赌徒游戏。这个结论对他来说,就好比是一管最上等的兴奋剂——裴珍映已经开始高兴了。 无论之后裴珍映会选择站在哪一边,似乎都会很有意思。 只是赖冠霖没有想到,除了面前这个一双黑眼睛里兴味十足的c0510外,这个浴室里其实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 十米外,死角里,河成云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将刚刚两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尽收耳中。 * 李大辉坐在黄旼泫办公桌的对面,面色有点苍白,大概是被对方刚刚的话惊到,所以他有些迟疑地再问了一遍:“什么?” 于是狱长先生又好整以暇地重复了一遍,“朴志训死了,社长让我查人,现在查到那天防空洞外的监控拍到了你,” 他顿了顿,“似乎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纵火嫌疑人了。” 李大辉自然是知道社长的不高兴的——上一次二区骚动后,社长已经完全看清了姜丹尼尔对朴志训的忍耐程度——而如今这个强有力的筹码没有了,这背后引发的怒火总要有个替死鬼来承担。 而眼下,黄旼泫似乎就在暗示他李大辉就是那个替死鬼的最佳人选。 李大辉这下子终于想起来自己前些天被裴珍映要挟走的那套备用制服可能的去向,心道糟糕,没料到避过了姜丹尼尔,却还是被栽赃了——现在只怕他要承担的不仅仅是安社长的怒火,还有那个一区男人可怕的报復——想到这里,李大辉突然表情卡了一下,然后一脸震惊地再次看向黄旼泫。 第46页 “朴志训没有——?” 他压低声音说道,“如果真的死了,以姜丹尼尔查事情的速度,我绝对不会过了一天还活得好好地站在这里——可是不对,明明那具尸体就是朴志训的啊?” 黄旼泫很满意面前人的反应速度,他眯了眯眼睛笑起来,“那你该怎么办呢大辉?” 狱长没等对方思考,又抛出了一句话,“要知道,我可不太希望社长知道朴志训还活着——毕竟现在局势太不明显,我需要卖一个人情给姜丹尼尔,以防万一。” 这个破绽是赖冠霖故意留给黄旼泫的。 所以留给李大辉的时间不多了,他要在现有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可以向安社长证明清白、又不会暴露朴志训的方式。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和黄旼泫说道,“那个监控摄像是在二区还是三区拍到的我?” “二区。” “那哥,a0923是不是昨天又被调回b0923了?” “是的。” 年轻的狱警点了点头,面色终于恢復如常,变回了平常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因为他大概知道怎么办了。 * 邕圣祐侧脸看着旁边坐在电脑前的两个人,闲闲地开口:“喂,丹尼尔,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你那小孩,你已经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那个磁卡里的东西都看光了?” 说这还瞟了瞟男人手上新换的戒指,颇有副质疑对方是不是对爱情不够忠贞的态度。 那个朴志训用姜丹尼尔给他的钥匙换来的信息,即使在知道朴志训被软禁的情况下,赖冠霖还是把这些信息存在了那张小小的磁卡里,而并非纸质文件里——b0923从最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这些,他就是如此确定朴志训一定会再次回到姜丹尼尔身边。 姜丹尼尔趁着朴志训睡觉的时候,将里面的东西都拷贝了一份,然后连上电脑仔仔细细地研究了起来,看着看着男人的眉头就稍微拧了起来——这引来了金在焕的注意,所以现在两个人就坐在电脑前重新研究起了这份资料。 姜丹尼尔哪怕昨天已经看过一遍,但今天再看一遍还是有些心情糟糕——其实磁卡里的东西很简单,就是朴志训十四岁以后的相片集,没有任何背景信息,就是一些监控镜头下的朴志训。 有从尸体上爬起来的、有盖着被子睡觉的、有站在烈日下的、有刚刚训练完唇角淤青的,还有抱着一张纸流着眼泪的。 他在那张纸上看到了什么才会流着眼泪。 金在焕开口道,“赖家居然连这种东西都能查得到,入侵监控线路?他们是不是太嚣张了一点。” 他发现姜丹尼尔的视线被那张流着眼泪的照片吸引了,于是又问道,“怎么了?” “在焕,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查我家小孩的时候,资料里是不是写着他双亲都已去世、无牵无挂?” 金在焕点点头,“所以我还很好奇,为什么c0529会为别人而背叛你,明明直接投靠你是最明智的选择——当然,当然,我知道他是为了保全你才这么多走了这么多歪路,但我还是很奇怪,他怎么就突然想通了愿意回到你身边了。” 姜丹尼尔无视了身边人的嘀咕,继续看着那张照片说道:“如果,我这只是一个假设——但是如果,他的父母并没有双亡呢?” 似乎只有这个理由可以解释,为何朴志训会死心搭地为背后的那个人卖命。 邕圣祐听到这句话,笑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肯定就是有人用那孩子的爸爸或者妈妈做为要挟呗。丹尼尔,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要是他还是个孝顺的孩子的话,铁定应该立刻背叛你,来换取自己父母的自由了。” 可朴志训却没有,他走了那条幽暗又崎岖的小路,他没有捨得伤害男人,他走得精疲力竭、只要有一丝差错便是粉身碎骨,即使如此,却还是从未真正背叛过姜丹尼尔。 金在焕:“你为什么不直接亲自去问他?” 姜丹尼尔看着屏幕里男孩子流着泪水的眼睛,只觉得那泪珠股灼热的温度仿佛要透过屏幕刺到他的心里。他就这么沉默不言地看着屏幕,像是在思考着怎么回答,又像是在发呆。 过了许久,男人才再次开口:“还没到时候。” * 姜丹尼尔走的时候朴志训还没睡醒,男人在床头给男孩留了一小瓶牛奶和一碟子早餐。 朴志训睡醒的时候下意识地手往旁边一捞,意识到身边人已经不在了以后,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头髮乱糟糟地从床上爬起来,也懒得穿拖鞋,直接踏在干净的地板上,往浴室走去。 这是他回到男人身边的第二个早上——他一边刷牙一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可以看到自己拿着牙刷的手上戴着的戒指。朴志训知道姜丹尼尔肯定从外面把门反锁了,毕竟理论上来讲,除了三个一区人、朴佑镇医生和他朴志训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男孩还活着,所以是绝对不可以放他出去的。他像是被变相地圈养在了这里。 男孩知道姜丹尼尔还在等他,等他向他坦白一切。 如果安社长真的以为朴志训已死,并且相信了那份朴志训偷来的资料的话,那朴志训选择和姜丹尼尔将一切说开来,不仅可以让男人帮他找到母亲(毕竟社长遵守约定地告诉了他朴妈妈现在的位置),还会加速社长自取灭亡的速度。听起来是多么的两全其美。 朴志训在浴室里洗漱完毕,揉着脸上洗完脸还没有干掉的水汽往外走,捧起床头的牛奶,转身拉开旁边书桌的椅子,然后坐下来,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打开电脑。 早晨温度不可避免的有些凉,这让他有点怀念姜丹尼尔身体的热度。 现在他要看一下赖冠霖给他的那份磁卡里的东西,看看到底是为什么让社长冒着会被发现的风险,也要亲自进来。 然后就坦白吧,朴志训在心底重复了一遍,然后就坦白吧。这么想着,就把磁卡连上了姜丹尼尔特地留给他解闷的电脑。 朴志训一手握着牛奶,一手划着名滑鼠触控板,点开了文件夹。 “哗啦——” 这是牛奶被碰倒后撒了一地的声音。 明明才刚刚点开文件夹,朴志训却仿佛瞬间就明白了一样。 男孩子看着屏幕上的照片,脸上毫无表情,好像完全无动于衷一般。 只是撒了的牛奶和他微微颤抖的肩,出卖了朴志训的真实情绪。 第二十六章 朴佑镇给的医嘱很明确——“不要剧烈运动”,这其实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两个血气方刚、终于再次重逢的年轻男性来说。 所以忍了几天的朴志训,现在正躺在被子底下,乖乖地给自己做好了准备和润滑,想着无论如何今天也要把姜丹尼尔骗上床,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不是个易碎的瓷人。 桌上还摆着他故意没有收拾的牛奶,电脑也开着——朴志训知道男人肯定看了磁卡里的东西,他也不介意,还想着是不是可以靠着男人的负罪和心疼,换来他对男人的为所欲为。 第47页 他就这么躺在被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枕在枕头上,想到前几天他被姜丹尼尔带回来时,男人轻柔地将他放在床上,然后完完全全搂住他、四肢交缠的样子,他记得男人的滚烫的嘴唇顺着他的额头一路往下游弋,这让朴志训也很快气喘吁吁起来——结果,姜丹尼尔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若无其事地停了手,然后把男孩搂得更紧,像是刚刚那欲望沸腾唿吸缠绵,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贴面吻。 明明两个人都渴望得红了眼睛,姜丹尼尔却偏偏为了那可笑的医嘱停了手——太好笑了,他还记得自己脖子流着血手掌流着血的时候,男人可是毫不犹豫地把他翻来覆去地折腾,操/得他眼泪直掉。结果现在骨头都接好了几天,倒开始束手束脚了——朴志训耳边又响起那天朴医生说的话,就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可惜,男孩子怕是不懂,男人因为这段时间的兜兜转转而变得不安的心脏。所以如果可以好好地把朴志训锁在身边,似乎生理欲望也没有那么重要。 朴志训躺在被子里,身体湿答答地打开了,只等着姜丹尼尔乖乖投降,诚实地服从于生理欲望。 没过多久,外面电子锁的声音响了——朴志训闭上眼睛,只等着男人进来叫醒他的时候,给对方一个惊喜。 金在焕跟在姜丹尼尔身后进门的时候,才发现男人的小情人正在睡觉,整个身子都藏在被子里,一副小主人的样子,于是他就有些好笑地轻声说道:“丹尼尔,你这位睡得倒是很熟,怕是不知道你这几天欲求不满的狼狈样子吧?” 话音未落,床里的小孩像是被他声音吵醒了一样,抖了抖眼皮子,伸出一只手——一只光/裸的胳膊——揉了揉眼睛,“在焕哥?——” 还没来得及说完,姜丹尼尔就转身堵在了金在焕面前,把背后的风景死死地遮住。男人垂着眼睛,毫不留情地压着声音对金在焕说:“出去——” 大概也是没料到回来会看见这么一幕。 金在焕自然没有忽略了姜丹尼尔眼底的占有欲,心里笑着想,欲求不满的果然不止一个人。他没有立刻就走,只是在那里站了会儿,想着刚刚在朴志训手上看到的那枚戒指,出言打趣道,“我就说你从哪儿把这你玩了几次就没碰过的古董戒指挖了出来——” 他挤了挤眼睛,“原来是为了把人家小孩子捆住啊——啧,也亏你的性子,居然还想得出这种罗曼蒂克的事情——” “金在焕,再说一遍,出去——” 显然姜丹尼尔在一种急躁和烦闷的情绪里挣扎着。看着男人难得的躁郁,金在焕终于算是得了趣,嘲讽够了,就拍拍手从善如流地离开了。 听到大门被人关上的声音,躺在床上重新闭上眼睛的朴志训继续装睡——然后便感觉到男人突然迫近的气息。 姜丹尼尔双腿屈在床上,两只手撑在朴志训脸的两侧,俯下/身子,脸靠近男孩子装出来的睡颜,灼热的唿吸席捲而下。 “你是故意的,” 男人看着朴志训颤动着的睫毛,咬着牙说,“看到我嫉妒的样子,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朴志训终于睁开了眼睛,明晃晃的桃花眼里哪有一点睡意,只有湿漉漉的媚意,他把男人的头往下一勾,两人的嘴唇就顺利抵达了对方的那片温柔乡。 不清不楚、含含混混的声音从男孩的唇齿间冒出,“可哥哥很吃这一套不是吗?” 男孩子尝起来还有点未褪的奶味,混着本身的体液,却像是一剂一等一的催情剂,姜丹尼尔恶狠狠地顺着对方的嘴唇长驱直/入,液体与液体、气息与气息的交换,方才让男人飢饿的欲望稍微退下去一些——然后他念念不舍地离开了朴志训的嘴唇。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亲完就准备什么都不做了,朴志训舔了舔嘴唇——毫不意外地看到男人再次危险起来的眼神——然后,男孩子注视着面前男人的面容,突然笑了。 “哥喜欢我什么?” 他抬起那只戴着戒指的手,“喜欢我这张脸?喜欢我的眼睛?喜欢上/我的感觉?明明我们从未深入了解对方喜好,哥哥为什么喜欢我?是喜欢性?还是喜欢我?” 他用力把男人往下一带,原本撑在他上方的男人身体在这力道下,整个人都压了下来,现在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空调被,所以姜丹尼尔清楚地感觉到了身下人的生/理反应和滚烫的体温。 这张漂亮的脸蛋上明明带着笑意,却偏偏眼珠子闪着光,像是泪水要掉下来,又没有掉下来的样子。 朴志训没有穿衣服。这个念头如此清楚地在男人的脑中划过,接着他又感觉到了朴志训微微打颤的身体——接着突然意识到,男孩子刚刚这段话在暗示什么。 他在不安,男孩子在不安自己是否对姜丹尼尔失去了吸引力。 如果是平常的姜丹尼尔肯定能立刻察觉到朴志训这装出来的小把戏,可眼下这种情景可不能算在平常里——更何况,未等男人开口,朴志训又继续自顾自地说话了。 他这次说话悄悄地,像两人之间的细语,配上他那副好看的样子,仿佛是个在和大人要糖的孩子,那只戴着戒指的手轻轻地碰了碰姜丹尼尔的脸,“我喜欢丹尼尔的眼睛,我喜欢丹尼尔的眉毛,我喜欢丹尼尔笑的样子,我喜欢丹尼尔不笑的样子,我喜欢丹尼尔满身是血的样子,我喜欢丹尼尔身上飘着干净沐浴露的味道,我喜欢丹尼尔进入/我的感觉,我喜欢每个我已知的丹尼尔,我喜欢每个未知的丹尼尔,你的好与不好我都喜欢。” “你最近瘦了,我现在摸你的下巴都觉得硌手了,鬍渣也没有我在的时候打理得好,可怎么办,我还是喜欢你。” 男孩子手贴着男人的下颌一路向下滑动。 好像这么多个喜欢加在一起,就是一句我爱你一样。好像在继续质问姜丹尼尔,难道你对我不是这种喜欢吗? 所以不行,姜丹尼尔看着这样的朴志训,完全察觉不到他刻意委屈的小把戏,完全不在乎面前这个人是个总是喜欢戏弄他的小骗子,他没有想更多,朴佑镇的医嘱终于被他完全抛在了脑后。 男人就着这个位置,再次亲吻了下去,从眉梢到鼻樑,从鼻樑到眼角,从眼角到耳垂,从耳垂一路向下,一边嗅着一边亲着,在朴志训的脖子下留下一串串湿气蔓延的舔/吻。 嘴唇贴在脖子上,仿佛能感觉到薄薄的皮肤下血液流动的声音,混合着朴志训的体味。那种火烧火燎的渴望再次把两个人狠狠地罩住,只是这一次姜丹尼尔没有停下来。 朴志训眯着眼睛遮住了眼底得逞的笑意。 * 放风结束后,赖冠霖回到狱室的时候,有些意外地发现已经有两个人站里面等他了。两人均是一身狱警制服,像是等了很久。 b0923有些惊讶,看着面前的二区狱警和三区狱警,有些意外——然后他扫到三区狱警手上的东西时,再次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第48页 那名新来的安狱警晃了晃手上李大辉的制服,“大辉拜託我和成云,说他丢了件制服,我们就一间一间地搜过去,猜猜怎么着?” 赖冠霖眯了眯眼睛,“您是新来的三区狱警吧?这里是二区,您手再怎么长,也不该伸到这里。” b0923侧脸看向一旁没有开口的河成云,黑漆漆的眼睛里有着威胁。 河成云摊了摊手,“这次是狱长直接让我们几个狱警一起来查的,毕竟李大辉是一区那几位的直属狱警,丢了制服可能引发的隐患太多,更何况前几天二区还失火了。” 说着看向赖冠霖面无表情的脸,“现在我们在你房间里找到了这东西,只能麻烦你和我们去一趟典狱长办公室了。” 两位狱警一位二区人走向狱长办公室的画面并不常见,所以一路上悄悄打量他们的犯人并不少,这其中也包括站在三区楼上的裴珍映。 赖冠霖在这一路上已经想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明白直到现在安社长还不知道朴志训还活着,也猜到了裴珍映那天还是被人拍到了,而背锅的李大辉准备把整件事栽赃在他身上。 河成云把赖冠霖送到院长办公室门口,这个二区狱警弯着眼睛笑了笑,一身粉色的制服趁得他仿佛有股书卷气息,白净的脸让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曾经的三区人会对他闻风丧胆,他摆摆手说,“既然已经到了,就帮我和狱长打声招唿,我得先离开了,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然后就从从容容地走了。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但狱长并不在里面。三区狱警像是没有什么不妥似的领着赖冠霖走了去。 直到大门再次关上,这位姓安的中年男人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位警惕地打量着他的赖家么子:“我想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赖冠霖没有接话,像是默认。 “这件衣服我不用想也知道,大概是有什么人栽赃给你的。只是现在人证物证全都指向你,你说如果这件事捅出去,一向以自保为主旨的赖家,会怎么看你?” 偷窃狱警制服,纵火焚烧狱室。哪一项听上去都不太妙,赖家人若是知道,就算是他赖冠霖,怕也会被看成了一个需要剷除的危险因素。 就算普通人不知道那间狱室里曾关着朴志训——曾关着姜丹尼尔的前情人,但赖家肯定查的出来。 对面的狱警笑了笑,继续说道:“绝对中立这四个字向来就是笑话,你既然趟进了这浑水,总不能想着全身而退不是吗?” “选一边站吧,b0923。” * 金在焕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研究这几天的数据。自从朴志训把那份调整过后的资料传出后,那个暗地里的人果然动作多了起来,接连着试探了许多次,虽然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在针对什么,但似乎已经逐渐有了一些头绪。 就在他还在整理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的门。金在焕揉了揉头髮,想不通为什么这个时候河成云会找上门来。 河成云这个人笑起来,眼角有很细很淡的笑纹,现在也是这样。 这让坐在他对面的金在焕稍微有一些不自在,示意这个二区狱警有话直说。 “我知道朴志训还活着。” 金在焕勐地停下手里转着的笔,终于正视起了对面那个还要说什么的人。 “我建议你再去好好查一查三区新来的那位狱警,说不定你们一直毫无头绪的事情就会有进展。” 河成云低头看了看指尖,“最近他们在二区的动作太多了,让我觉得很烦。” “至于上一次我和你说的,你们似乎在狱长那件事上也没查出什么来,” 温和秀气的河狱警继续提议道,“但我知道一些事情,足够丹尼尔想要整顿黄旼泫了。” “虽然我估摸着朴志训也快要和丹尼尔坦白了,但你们还是需要一个里应外合的人不是吗?我这里有人手,就看你们想不想要了。” 金在焕点了点头,“你的条件呢?” 河成云眯了眯眼睛,两只手互相快速地摩挲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才慢悠悠地说:“如果黄旼泫的那个位置坐不下去了,总得找个人接替他吧?” * 姜丹尼尔带着午饭回到卧室的时候,朴志训正背对着他,坐在电脑前看着什么,因为男人这里没有他的衣服,只能将就地穿着男人的囚服,领口很大,没有好好梳理的头髮翘起了几个小角,配着男孩子圆圆的耳垂,情/ / 色里带着点天真的娇憨。 听到他进门的声音,男孩子转过身朝姜丹尼尔笑了笑——抿着唇、眼角微微上扬的那种,脖子上昨日留下的吻痕一览无余。 男人喉咙一阵发紧,轻轻地向旁边移开了视线,“我们小训在干什么呢?” 朴志训看到他慌乱的样子,满足地转回头说,“我在看b0923给我的东西。” “说到这个,” 姜丹尼尔放下食物,从背后靠过去,终于还是没忍住搂住了男孩子,弯着腰,唇贴在他的脖子边,“随便把我给你的钥匙拿出去给别人,我可是会生气的。” 然后男人从男孩的颈边抬起头,顺着电脑屏幕看过去,动作瞬间僵了一下。 朴志训自然是注意到了姜丹尼尔这一下的变化,他侧脸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眼睛,说道:“哥不是已经背着我看过了吗?现在还紧张什么?” 他太喜欢姜丹尼尔这带着些负罪感的表情了。 屏幕里正是那时还很年幼的男孩拿着信纸流泪的样子。 朴志训像是怀念一般伸出手指,轻轻地隔着屏幕摸了摸年少时自己的脸颊。 你现在还在黑暗里,他对着年轻的自己说道,但有个人在未来等着你,所以不要哭了。 然后转过身,看向正仔细地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男人。 朴志训又笑了,不像是刚刚那般娇憨,而是像个重新走在阳光下的少年。 他身侧的另一只手向前握住姜丹尼尔的,两枚戒指碰在一起发出轻轻的金属声音。 “我有个故事想告诉你。” 他终于准备坦白了。 朴志训看到姜丹尼尔眼底的不忍。 “但那个故事很长,所以在此之前,我要说一句别的话。” 男孩子最受不了的就是男人的这双眼睛,好像他的眼里全心全意只有朴志训一个人,这让男孩想要放弃自我,毫无底线地退让。所以他凑上前,深深地唿了一口气,微微抬起头,吻住了姜丹尼尔的双眼。 然后才开口道—— “我爱你。” 第二十七章 就像之前说过的,大脑只会帮助你记录下一些重要事件,其他的细小部分则会变得模煳、不准确。所以当朴志训和姜丹尼尔讲述自己的过往的时候,不得不翻找自己的大脑,企图让自己的叙述流畅一些。 朴志训十四岁后便被安社长接入自己的门下,成为社长旗下众多门徒之一,他在最一开始便被告知姜家是社长的眼中钉、是社长他大业建起的最大障碍,而姜家的长子姜丹尼尔,就是他剷除姜家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第49页 “我第一次听说你的时候,只觉得你大概是个满身横肉,十恶不赦的坏人。” 男孩看着面前的男人,看着男人的眉眼和唇角。 姜丹尼尔坐在他的对面,一只手摩挲着手上的戒指,一边笑了笑,“不好意思,那我现在这个样子可能让小训失望了。” 他看着面前有些陷入回忆情绪不稳的男孩子,刻意地说着些轻松的话,“怕是没有人比我们小训更清楚,我到底是不是满身横肉。” 姜丹尼尔面朝朴志训,上身微微弯着,以一个守卫者的姿态坐着——因为他明白翻找记忆实在是太困难了,这个过程里总是会不经意的把一些永远不愿意回想的事情翻出来。 社长笼络人心的方法很简单,左不过两种,一种是以救世主的姿态将那些孤儿从苦难的泥潭里拉出来,换来一片死心塌地的衷心;第二种,就是抓到了对方的把柄或者软肋,加以利用和威胁,让其为自己做事。朴志训和黄旼泫都属于后者。 安社长第一次见到朴志训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即使五官稚气未脱,但隐隐约约已经看出将来漂亮的样子。美人计向来是个屡试不爽的招数,而朴志训似乎是个不错的候选人——只是当时把男孩当作一个可有可无的棋子培养的社长,怕是从未料到那个小小的孩子居然真的可以走到这一步。 母亲向来是朴志训回忆里一个甜蜜与痛苦夹杂的坎,她曾代表着最光明的那些岁月,也代表着最黑暗的那些岁月。 因为自从被收入社长旗下后,就只能通过音频和手写信来了解母亲的消息,所以曾经的朴志训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姜家的倒台,以换取他梦寐以求的母子重聚——所以,当他和其他门徒在底层互相残杀以往上爬的时候,当他对自己手上沾满同龄人的鲜血感到麻木的时候,当他半夜惊醒因为害怕而掐死自己室友的时候,关于母亲那么一点模煳又快乐的回忆依旧成为了他朴志训的执念,似乎没了这么点东西,男孩子连存在的必要已经不復存在。 直到后来,朴妈妈其实已不再是他的软肋,而是朴志训为自己继续活下去找的理由。 瞧,这就是回忆的坏处,这让男孩子被迫反覆回想、整理这些满是血污的记忆,这让男孩子不得不再次意识到,他其实早就不是为了那个记忆里温暖又明亮的女人在挣扎了,他在为自己挣扎——朴志训痛苦地意识到,他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深明大义,他只是在为自己找个藉口,他在为自己清洗那些血污,他在逃避责任,他想变回记忆里那个天真又娇贵的小孩子,那个干干净净、一层不染的小孩子。 因此在姜丹尼尔如此温柔目光下的他,感到格外得难堪——朴志训是如此轻易地屈从了,他心安理得享受着这些本来不该属于他的爱意。 就在这些念头像绳索一样缠住他,想要把朴志训再次脱回黑暗里的时候—— 那个以守卫者姿态坐在他面前的男人,又一次的、像之前无数次的那般,拥抱住了他,仿佛一路披星戴月地来到他的面前,再次拥抱住了朴志训。 像是成为了男孩子新的软肋、新的执念,新的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 姜丹尼尔拥抱住面前的男孩子,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背上,耐心地一下又一下拍着。 明明知道朴志训是一头爪子尖利的小兽,可姜丹尼尔还是如此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男孩子的铠甲。 这种不合逻辑的、无法抑制下去的情愫,是年轻的姜丹尼尔从未涉足过的领域——早在他双脚踏上这片朴志训为他建立起的孤岛那一刻,便已经弄丢了返程的路。 * 邕圣祐听完姜丹尼尔的复述,给了金在焕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点点头,“我们之前已经怀疑到三区狱警的头上了,没有想到真的是他。” 金在焕看了看姜丹尼尔脖子间的指印,没有问出自己的疑惑,而是接着邕圣祐的话道,“我倒是没料到,居然有人这么持之以恆地想要扳倒姜家,我以为以丹尼尔他们家长期以来的垄断,杂碎们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呢。” 一副笑眯眯、幸灾乐祸的样子。 邕圣祐想了想刚刚姜丹尼尔的话,“看你的样子,像是完全不准备对你那位小情人追究什么了吗?” 姜丹尼尔瞄了眼邕圣祐,意识到对方这句话虽然问起来像在打趣,但其实还是有着几分质疑和警惕,于是说道:“你们也知道小训之前传出去的资料都是假的,也正是因为他这么做,我们才看到一直在暗处使绊子的敌方,并且得以立刻做出应对,及时地牵制住他们。” 像是完全要把朴志训最开始对他的欺瞒一笔勾销一样。“现在他知道他妈妈的位置了,我已经派人出去搜查,如果一切顺利,底下人应该很快可以把她救出来了。” 金在焕:“那你俩可真是对彼此有信心。我听你说完那孩子这百转千回的手段,只觉得中间只要有一环出了差错——比如如果上回你听了我的话直接杀了他的话——整个计划就得玩完。” 邕圣祐对姜丹尼尔这种危机四伏、一步错步步错的爱情故事不是很感兴趣,他的目光只在姜丹尼尔脖子件的指痕上停留了一下,就转移了话题,“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如果那个所谓的社长一直没发现c0529给他的资料有问题,照这个势头下去,没多久他就会被我们彻底端掉。” “你们还记得上次那个赖家人给他的东西吗?就是那些从监控摄像里截出来的照片,” 姜丹尼尔点开电脑,找出那一排记录着朴志训过去的照片,“按照小训的说法,那位社长的监控系统是经过反覆加密的,除了有权限的人之外,没有人可以入侵。” 而如今赖冠霖拿到了这些资料,只有两种可能——“你是说,要么是那位社长已经穷途末路,所以才让赖家有了机会突破自己的加密系统;要么就是,他和赖家私底下有了来往,直接给了赖家监控系统的权限?” 姜丹尼尔看着屏幕里的照片,看着上面他不熟悉的那些朴志训,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如果是穷途末路才迫使安社长亲自来到这里的话,那他很快就会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毕竟姜丹尼尔最近每一次都完美地闪避过了他的埋伏,还弄死了不少他的手下。 过了会儿,邕圣祐又开口了,再次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像丹尼尔你这种对爱情从未开窍的人,到底喜欢上了朴志训哪一点?一见钟情吗?” * 朴志训是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叫声唤醒的,那个声音听起来很熟悉,近在咫尺,有些沙哑地在反覆说:“小训?——咳——醒醒——小训,醒醒,小训——朴志训,醒醒——” 于是男孩子勐地睁开眼睛——然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后,一下子就僵住了——他正跪在姜丹尼尔的身上,双手毫不留情地掐在男人的脖子上。 第50页 朴志训立刻像是被烫到似的松开了手,只觉得浑身冰凉。他看着男人脖间留下的指印——他瞪着眼睛地看着那些自己留下的印子,维持跪在那里的动作,失了神一般,看着刚刚被睡梦中的他狠狠掐住的男人。 这就是翻找那些已经快要被压下去的记忆的弊端,那些在血污里摸爬滚打留下的本能再次被开启了,今天这场对姜丹尼尔的坦白就像一个触发器,让朴志训短暂地变回了那个在无尽黑暗里双手沾满血腥的怪物,让他变回了那个在睡梦中也会下意识地杀掉身边人的怪物。 那些留在姜丹尼尔脖子间的指印,正残忍又赤/裸/裸地提醒着朴志训,他曾经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以为那个怪物已经离他远去,直到他亲手掐住了面前人的脖子。 丹尼尔,朴志训在内心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丹尼尔会不会也觉得他是个怪物?会不会因为他不再是那个漂亮又冷静的朴志训而厌恶他? 男孩子后悔了,他不应该坦白的,他可能毁他贪恋的这一切。 姜丹尼尔看着身上像是是唿吸都冻住的男孩子,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浑浑噩噩地抖着的嘴唇,看着他漂亮的眼睛里还留着梦魇后的黑气,看着他汗湿的额发,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脑袋里现在正在想什么。 于是他嘆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扶住了男孩的身体——朴志训还是陷在自己的思绪里,毫无反应,只是麻木地跟着男人的动作,麻木地走下床,麻木地跟着进了浴室里。 姜丹尼尔搂着男孩,小心地让他靠着浴缸边坐下。然后转身打开暖气,再弯下腰拉开了花洒,把水流调得很小,伸手试探着水的温度,直到确定温度适宜,才转过身,仔细不让水溅到男孩的脸上。 男人半蹲在朴志训的面前,卷着袖口,丝毫不在意水花打湿了彼此的衣服,举着花洒仔细地淋在男孩汗湿的头髮和后背上,他另外一只手顺着水流拨开男孩缠在一起的头髮,让温柔又细小的水流轻抚过对方的头顶。 姜丹尼尔就这么有耐心地做着,反覆地用手指疏理着朴志训的头髮,希望这一点点的暖意可以安抚到对方。 渐渐地,男孩子失焦的瞳孔慢慢地回过神来——一直认真注视着他的姜丹尼尔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变化,于是停下了手下动作,长臂一伸合上了花洒的开关。 原本一直在浴室里迴荡的水流声像是被人按了停止键,现在这片空间里安静极了。 “朴志训,” 姜丹尼尔喊了男孩的全名,旁人要是见了也会讶于他这幅少见的、耐心十足的样子。 他一字一句地说,“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遍,你最好仔仔细细地听清楚了。” 男人也坐了下来,现在是面对面了。 “任何事情牵扯上感情,都会变得很麻烦。生活会变得一团糟,感情会迫使我的做出许多理智不容许我做的事情。” “所以,我讨厌你总是瞒着我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性子,我讨厌你如此了解我、从一开始就把我作弄得团团转,我讨厌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愿意相信我,我讨厌你总是利用我对你的心软,我讨厌你的自以为是,我讨厌你总是在心里随便猜测我的想法。” “我每天都在想,我果然十恶不赦,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不然怎么会摊上你。” 每讲一句话,朴志训的表情就更加空白一分。 “可你知道吗,每一次,只要你靠近一点,只要你对我笑一下,只要你一双眼睛看向我,只要你喊我的名字——” “我就觉得之前列举的每一项讨厌都变得十分可笑,我就觉得自己的挣扎都是多余,我就怪罪自己为什么要浪费更多时间,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遇到你,我为什么没有立刻抱住你、为什么没有立刻吻住你。” 男人平稳地、冷静地说着。 “感情果然让我变得一团糟,可我没有要停下的意愿。既然我没有,那你也不可以有。” “我不管你曾经是谁,你既然招惹了我,你就要做好永远脱不了身的准备。” 朴志训坐在那里,还是一言不发,只是一双眼睛不再游移,他定定地看着姜丹尼尔,眼底波涛汹涌。 “我刚刚还想起来,我今天早些时候忘记回覆你了——” 朴志训陡然哆嗦了下嘴唇,像是猜到了男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不要说,男孩在心底哀求道,不要说——不要说,不值得,不值得。 男人自然是听不见的,他只是笑了起来,迎向男孩的目光,戴着戒指的手握住了男孩的——朴志训被那指间的金属凉意惊得手指一颤。 接着,姜丹尼尔开口了—— “我也爱你。” 他说道,仿佛没用什么力气就得到了这个再简单不过的结论。 第二十八章 早上朴志训难得比身边的男人醒得早——因为往常他睁眼的时候,旁边人总是已经支着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然后凑上来来留下个早安吻了。 而今天是个例外,男孩瞄着身边还在熟睡的姜丹尼尔,男人柔软的浅发在粉色的枕套上乱七八糟地散开,嘴巴微微张开,身体随着那绵长的、有些鼾声的唿吸节奏一起一伏。如此平淡无奇的画面,偏偏让男孩心脏不可抑制地颤动了一下——突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姜丹尼尔总是喜欢在醒来后先盯着还睡着的他看一会儿。 这么想着,男孩就下意识地撑起身子,凑过去用鼻子蹭了蹭男人的——对方在他这种轻柔的骚/扰下,微微地皱了皱脸,然后条件反射似的搂住了凑过来的男孩子,在意识基本没有清醒的情况下,啪唧一口亲上了朴志训的额头。 朴志训睡眼惺忪地靠在姜丹尼尔身上刷着牙,男孩因为醒早了,所以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的都倚在姜丹尼尔身上。而男人一边享受着小孩这种黏煳煳的撒娇——毕竟一旦朴志训完全清醒过来,可就没有这么黏人了——一边接了杯水递给小孩漱口。 姜丹尼尔随手揉了揉朴志训像鸡窝一样的头髮——惹得对方瞪了他一眼——问道,“小训今天怎么捨得起这么早?” “是啊,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醒了,” 朴志训一边含着嘴里的牙膏泡沫,一边模模煳煳地哼道,“不过哥你不困的吗?每天都起这么早…” 他知道男人和自己一样得嗜睡,所以很不解为什么对方可以起得来。 男孩一边这么问着,一边伸出手去接男人递给他漱口的杯子——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醒,手一抖,没拿稳,杯子从两人错过的手中直直地掉下去,砸在大理石地板上,顷刻间应声碎成了好多片。 有一两块极小的随便溅在朴志训没有穿袜子的脚上,留下了一些细细的血痕——姜丹尼尔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小心翼翼地拉开男孩,让他先随便漱一下口,接着搂着他往外走,“先出去吧,我等会儿找人来收拾这里,小心不要踩到了,有的碎片太小了。” 最近他总是处于这种保护欲过度的状态里。 第51页 朴志训没有立刻回应他,他先沉默了一下,接着反手扯住了男人。 男孩抬起头看向姜丹尼尔,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有点不安,” 男孩站在浴室门口,余光看向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和撒得到处的水,“我感觉有点不安,丹尼尔,我早上睡醒的时候,就觉得不安,不然我不会起那么早,现在又砸了东西,我平常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朴志训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话多么没有逻辑,只是紧紧地抓着男人的手腕,用上了力道,把对方往自己的身边扯,反覆重复道:“我觉得很不安。” 那双漂亮的眼睛有些失焦地注视着面前的姜丹尼尔。 这种空穴来风的慌乱让姜丹尼尔有些意外,毕竟在他印象里的朴志训,可不像是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开始心理暗示的人。 姜丹尼尔想是不是因为假死,从而导致这些天一直被困在这里,使得男孩如今的情绪不稳——他也不想这样,他也不想看朴志训被困在这里失了自由和自我的样子,可男人不敢冒险,哪怕男孩胡言乱语,他也想把他捆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放任朴志训扯着他的手腕,顺着这个力道带着男孩走到床边,然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安慰道:“没有什么好不安的,小训,我在这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我在这里,没人可以伤害得了你。” 男孩子向来很吃姜丹尼尔这一套,也不知是被安抚了还是再次想到了什么别的,他抿了抿唇再次开口了,只是手上勒住姜丹尼尔的手腕的力道并没有松开,“社长快要不行了。” 姜丹尼尔:“什么?” 朴志训:“我估计他已经无计可施了,这么多年养人花了他太多时间和财富,而姜家又一直纹丝不动,只怕他现在资金鍊已经断裂了。社长一定是没有别的出路,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亲自入监——” 来用力一搏。 “那小训有什么好不安的?” “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姜丹尼尔看着面前皱着眉看向他的小孩,小孩黑亮亮的眼睛里是对他的担忧和慌张,只觉得心下一软。 于是,男人凑上前,先牵起朴志训的手,在男孩圆圆的指甲盖上亲了亲,然后仰起头,在男孩的侧脸上吻了一下,这是一个带着些须后水气味的脸颊吻。 他白净的手理了理男孩有些乱的衣领,随意地说道:“小训不要胡思乱想了,就算没那么简单,” 他笑了起来,弯着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上位者才有的傲慢,“我也可以轻松搞定。” 姜丹尼尔不动声色、不留缝隙地把朴志训困在这里,只要可以让男孩子留在他身边,他不介意温水煮青蛙一般拔掉男孩子小兽般尖锐的爪牙。 男人看着还有些神游地男孩子,再次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头髮,然后直起身,笑眯眯地走到门边说道:“那我先去忙了,小训在房里乖乖等我回来。中午见。” 朴志训点了点头,似乎还在沉思,直到男人从外面把门合上,才惊觉自己刚刚忘了回应男人的贴面吻。 * 黄旼泫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有些意外地说道:“朴志训没有死?” 像是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怎么会?明明我们都看到那孩子的尸体了。” 安社长坐在椅子上,脸色虽然冷淡,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释,“对,所以我要你把权限共享给那个赖家孩子,我需要他帮我把朴志训引出来。” 狱长先生似乎有些不贊同的样子:“您确定吗?权限一旦给了出去,依赖家的脾性,怕是很难再要回来。如果将来b0923出尔反尔,我们处境会很危险。” 三区狱警像是早就料到黄旼泫会这么问一样,缓缓地回答道:“我们如果抓不住这次机会,会更危险。b0923是可以把朴志训引出来的绝佳诱饵。” “毕竟,据我所知,姜丹尼尔放不下他的小情人,因此一旦我们重新逮到朴志训,好好加以利用,绝对可以再次占领上风。” 这话仿佛在说,在权利和朴志训之间,姜丹尼尔绝对会选择后者一样。 现在的黄旼泫还没有办法忤逆安社长,于是权衡再三后,还是应了下来,转身点开电脑,开始把自己的权限共享给赖冠霖。 * 金在奂接到报告后,转头看向坐在角落里的男人,“丹尼尔,派出去的几拨人什么都没有找到,那里早被清空了,朴志训的母亲不在那里。” 不应该的,明明一开始让b0923查的时候,得到的结论是那里确实是个安全屋,时间正好是从朴志训进入安社长旗下后开始的。 姜丹尼尔垂着头看着文件,看不清脸色,只是身边低低的气压暴露了他糟糕的心情——朴志训的母亲找不到了——这几个字简直像是个定时炸弹般朝男人压过去。 他握着钢笔的手指力道太大,以至于划破了笔尖下的纸,他抬起头看向正等着他回应的金在奂,说道——声音听上去喜怒难辨:“再查,把安全屋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线索。如果找不到人的下落,那帮他们也别活着来见我了。” 金在奂嘆了嘆气,低头把这条指令传了出去。 一旁的邕圣祐接口道:“可按你家那孩子的说法,似乎这个社长真的快要走投无路了,就算人不在安全屋里,也应该不难找吧?” 姜丹尼尔双手交握着,摩挲着戒指,没有回话,只是想着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朴志训知道,只要可以锁住对方,男人不择手段也想让男孩乖乖地呆在自己身边。 邕圣祐看着男人习惯性地摸着戒指的手势,突然想起了前几天河成云说的话,于是岔开话题道:“成云哥让我问问你这个戒指是从哪里弄来的?” 姜丹尼尔瞟了眼他,沉思了下,还是给面子地回答了:“几个月前弄来的,现在一想,大概就是小训进监前后那段时间,当时一时兴起就留下了,怎么了?” 只是当时他收下这对戒指的时候,怕是做梦也没想到几个月后的某天,自己会如此真挚为另一个人戴上。 邕圣祐点点头,也就不再深思,“没什么,只是看见了就随便问问,估计款式有点少见,才让成云哥好奇吧。” 姜丹尼尔没有再接话了,继续无声地思考着该怎样在朴志训发现这件事之前,把男孩的母亲找到。 没有理由的,男人脑海里突然掠过了今天早上的某个瞬间,和那个瞬间里紧紧抓着他不放,反覆说着不安的男孩子。 * 朴志训坐在姜丹尼尔的房间里,因为整日无事可做,所以他随手打开了电脑,准备找些东西打发一下时间。 然后,男孩子的动作顿住了,他看到电脑屏幕的右下方跳出了一条消息通知——这是一台没有联网的电脑,理论上来讲外界是没有办法发消息进来的——可现在这消息通知上却写着“给c0529”。 朴志训脸色不变,只是瞳孔有些微的放大,这说明这个人知道自己还活着。他压下心底再次翻滚上来的不安,点开了信息栏。 第52页 “浴室门口见,10:00。我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这条信息是谁发来的不言而喻。 朴志训抬头看了眼电子钟,时间已经走到了09:37,现在是门禁时间,浴室门口自然不可能有外人在,是绝佳的私下会面场地。 男孩有些不确定地走到房门口。这扇门已经被姜丹尼尔从外锁死。只是现在,估计那位约他见面的人,已经帮他解开了里面的锁。 朴志训手搭上了门把,然后停下了动作。 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不安变本加厉地向男孩袭来,有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对他说,不要开门,无视那条消息,乖乖地等在这里,等姜丹尼尔回来,什么都不要做,他害怕你离开他,他故意锁住你,既然你爱他,就什么都不要做,等他回来就好。 男孩子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依旧搭在门把上。 然后,咔哒一声,本来应该被锁死的门被朴志训轻而易举地从里面拉了开来。 * 朴志训坐在浴室外面等待赖冠霖出现的时候,莫名地想起今早姜丹尼尔离开的时候,在他侧脸上落下的那个吻,那个因为自己心烦意乱而忘记回应的吻。 虽然不知道这次b0923找他有什么事,但无论是什么,待会谈完后,他都要回到一区,然后等姜丹尼尔回来后和男人聊聊,把事情说开,告诉对方这么锁着自己是没有必要的,告诉对方自己不会离开的,告诉对方不要再这么患得患失了。 这么想着,朴志训不禁抬头看了眼时间,想着要是赖冠霖迟到的话,他就干脆先回去算了,也许自己对他口中的那个“你想知道的东西”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他就坐在那里等着,顺便漫无目的地想着今天中午姜丹尼尔会给他带什么午饭回来。 很快,朴志训就听到有什么人走过来了,于是男孩漫不经心地朝来人看过去,结果下一秒就感到浑身血液冰凉—— 安社长站在不远处看着坐在那里的朴志训,因为男孩骤然变了的脸色而露出了笑容,他朝朴志训晃了晃手里的信封,满意地看到男孩更加苍白的脸色。 “我们志训,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社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假死归来的朴志训,啧了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把你母亲真实所在位置告诉你?” 这下朴志训原本一直挂着的冷静面具也摘了下来,男孩子指尖藏在袖口里,止不住地颤抖。 “或许我们志训觉得我的势力早已不比当年,把我煳弄得可真辛苦。只可惜,就算如此,我好歹还是有些能力的,” 社长说着又不经意地扫了眼手里的信封,确定朴志训可以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字迹,“比如说搞/死一个女人,我还是绰绰有余的,你说是不是,我们志训?” * 朴志训后来无数次回想起他站浴室门口的这个瞬间,企图回想起当时背后冷汗津津的自己在想什么,每一次他都能很清楚地想起。 因为可笑的是,在那个时刻,他脑海里想的居然不是任何重要的事情。 当时的朴志训只是在后悔,在后悔早上姜丹尼尔离开前,男人在他脸上留下一个混合着须后水气味的吻时,自己为什么没有回吻他。 第二十九章 上午的商讨之后,姜丹尼尔就率先离开了一区会议室。金在奂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半晌没说话。 邕圣祐在姜丹尼尔走了后,对金在奂说道:“你觉得瞒得住c0529吗?” 金在奂摇了摇头,他俩都心知肚明那个看起来没什么武力值的漂亮小孩的敏锐程度——金在奂对于朴志训这种可以把命赌上,而凭一己之力用一碟假资料将敌人耍得团团转的行为,有些佩服。 很显然邕圣祐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觉得姜丹尼尔根本瞒不住——男人把一只野兽当猫养,时间久了可能就会忘记,即使没了獠牙,即使从别人那里寻找庇护,那也还是一头野兽。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噪音——听起来像什么被砸烂的声音。 一区会议室的正上方,是姜丹尼尔的卧室。 金在奂侧眼看向了身边的邕圣祐,发现对方收敛了平时总是玩世不恭的表情,垂着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清,只留下一个锋利的侧脸。 邕圣祐很早之前就和金在奂说过“姜丹尼尔爱朴志训,朴志训也爱姜丹尼尔”这种肉麻的话,当时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调笑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开心——大概,他也觉得姜丹尼尔孤独了太久,所以为能出现一个让这个向来处变不惊的姜家长子失控的人而感到好奇和惊喜。 所以,现在金在奂才会从邕圣祐身上感到一点悲伤——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可能近在咫尺的恶战,而是为了这段从一开始就处处充满谎言的恋情。 金在奂想起刚刚楼上传来的声音,仿佛已经能够猜到姜丹尼尔回到房间后发现了什么——他终究没有瞒住朴志训。 他摸了摸桌子边沿,嘆了口气。 * 说实话,朴志训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放松警惕了,他以为自己成功地找到了第三条出路,不仅骗过了社长,还得以和姜丹尼尔互相解开心结,甚至可以救出自己的母亲——忽视那些小细节,男孩甚至是沾沾自喜的,谁说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直到那场在浴室前的会面打破了他一直维持的幻象,没有修补好的洞口还在那里,伤口大敞,一摸就疼得要死。 他的妈妈还是被面前的这个男人握在手里。 安社长带着他从地下室穿过,最后来到了狱长办公室的暗门里,把朴志训留给了早已等在那里的黄旼炫。狱长先生点着头示意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然后走到门口送走了社长,才转过身面对朴志训。 黄旼炫的身后站着一个让男孩感到眼熟但却记不起名字的狱警——高高大大,棕红色的头髮,眼窝很深,像是十分不好惹。 狱长显然也注意到了朴志训看向身后人的视线,于是主动说道:“很显然志训你上一次假死给社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找了个人来监视你。” 朴志训收回自己的视线,看向黄旼炫,“所以呢?现在是干什么,再次软禁我吗?” “你已经向社长展示了你自己对姜丹尼尔的重要性,你觉得社长还会让你离开吗?” 黄旼炫不动声色地看着男孩子,一边伸手倒了杯水给他,“一区那帮人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也追溯到了社长的头上,时间不多了。” “你很清楚社长会怎么利用你——无非是吊着你一条小命,用来威胁姜丹尼尔,在对方因此被压制的时候,再趁虚而入暗地里端掉姜家在这里的势力。” 黄旼炫这番解释里的每一个字都都在意指朴志训现在可是姜丹尼尔众所周知的软肋。 男孩子接过黄旼炫递给他的水,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说:“可你也知道,姜丹尼尔对我现在的不舍和纵容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爱着我。” 朴志训将这段话的时候声音顿了顿,似乎对如此直白地说出“爱”这个字还是感到不自在。 第53页 “这不正是社长想要的吗?” 黄旼炫不以为然。 “那旼炫哥你觉得,如果姜丹尼尔不再喜欢我了,我这条命的价值还在吗?” 黄旼炫撇了眼身后的那位深眼窝的狱警,再看向了朴志训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就像之前说过的,这枚戒指有些年岁了,很古朴,戒指底下有个按扣,是一枚有着精细的机械工程的小物件——然后狱长开口道:“你这次假死已经惹恼了他,如果你连最后这么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了,那自然——” 两人都心知肚明如果朴志训现在想要继续叛逃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还是那个选择,是奔向姜丹尼尔过他甜蜜的带着粉色气泡的热恋生活,还是转身把曾经在黑暗里支撑着他的母亲拉出来——朴志训毫不怀疑,一旦自己逃票,安社长绝对会在姜丹尼尔把朴妈妈找出来之前,让朴志训亲眼见到他母亲的尸骨。 黄旼炫还是那个点到即止的狱长,他看着这个消失了很多天、又重新被软禁起来的年轻男孩子,突然有些不忍——他十分清楚,如果从未得到光明,那么一直呆在黑暗里似乎就还可以忍受,只是一旦沐浴过阳光,再落入泥潭,那种滋味绝对比之前更加难受。 于是他点点头看向一直站在背后的狱警,示意自己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就先行离开了。 黄旼炫走了以后,暗室里只剩下了朴志训和那位狱警。 男孩打量着这位看上去年岁三十代中期的狱警,不意外地看到了对方脸上的不耐烦——可以想见,原本身为一枚卧底在狱警食物链的底层呆得好好的,结果因为他朴志训便被社长传唤了过来,一天二十四小时被困在这里,只为了监视这么一个看起来乳臭未干的小男孩。 朴志训不以为意,当作没察觉到对方的不爽,他还穿着姜丹尼尔的囚服,有些不合身,身前贴着a1210,只是本身的气质和那位身在高位的一区掌权人天差地别。他从晨起到现在都还没有进过食,这几天被姜丹尼尔娇惯多了,不过半天,胃已开始咕咕叫了。这么想着他便就着手里的杯子又喝了一口水,大概是渴了,他喝得有点急——然后就呛到了。 男孩因为突然闯入气管的水而勐地咳嗽,手一抖,再次砸了手里的杯子,只不过这次是塑料杯,所以并没有发生早晨那次碎片满地的情况。 显然这个小闹剧让站在一旁的狱警更加烦躁,稍微走近了一点,一直没有说话的他终于开口了,“看你这种样子,故作柔弱玩得倒是很熟练,怪不得很合那位姜家人的胃口。” 朴志训蹲下身子,想要捡起那个被他碰倒的杯子,就在他手快要碰到的时候,那位狱警伸脚一踢,将杯子踢得更远——男孩没有理对方这种近乎挑衅的行为,只是双膝落地,手伸得更长,想要把东西捡起来——狱警看到如此狼狈的朴志训,只觉得有种报復般的快感,他早就听过面前这个小孩的传言,对于对方那通过卖屁/股而迅速打入最高位的手段感到不齿。 看着地上的男孩终于摸到了那个统一淡粉色的、一次性塑料的杯子,棕红色头髮的狱警再次开口:“没话反驳我吗?都勾引到姜丹尼尔了,就这点本事吗?不如趁此让我快也活快活,这样子,我说不定会让你软禁这几天过得稍微舒服一点。” 这下朴志训终于有反应了,他直起身子,还是垂着的脸盯着地上满地的水,所以看不清表情,然后男孩子开口了,还是平常对待生人的那种礼貌、冷淡的声音:“您知道我今天过得很不好吗?” “什么?” 饶是原本在嘲讽男孩狼狈的狱警也被这突然的话问住。 朴志训嘆了口气,把杯子握在手里,慢慢地抬起了眼:“我说我今天过得很不好,我早上起得太早了,没有睡足,也没有亲到想亲的人,正后悔呢,结果又发现社长之前骗了我,挺多事情的,心情真的很糟糕——” 他悠悠地截住了话头。 抬起来的脸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是凛冽的杀意。 对面的狱警被这突如其来的狠厉样子惊到,怔愣一下,还是勉强说道:“你装出这个样子,也没用的,没人会来救你的。” 朴志训还维持着那半跪着的姿势,轻轻地笑了,漂亮的嘴唇弯起一个真挚的弧度,只是眼底的杀意更重,煳成了一团黑气往外溢。 “在您眼里,我居然是那个需要被救的人,” 他漫不经意地说道,“那我可真是太失败了——” 话音未落,男孩就顺着自己半跪的姿势伸出一只脚扫向了对方,狱警来不及防范,便被绊倒在地,他摔在地上的瞬间,就立刻反应过来,想要抬起身向朴志训勐袭过去——就在他这么做的东西,房间里响起了什么东西被捏碎的声音。 下一秒,棕红色头髮的狱警便觉得眼前一片血红,然后随之而来的剧痛席捲了他。 “啊——” 朴志训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被自己用塑料杯的碎片插穿双眼的狱警,轻松地避开了对方因为失明而毫无章法的拳脚。 他看着对方脸上鲜血如注,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甚至有一丝快慰——非常不一样,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姜丹尼尔中弹后流血时,心里那种快要压不住的慌乱,那是他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到慌乱和不安,而现在没有,看着面前这个人流血,他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所以本质上,朴志训只有在面对那个叫做姜丹尼尔的男人时,才会变成那个甜蜜的陷入热恋的平凡男孩子,其他时候,他还是那个本质上毫无光亮的、冷漠无情的怪物。 然后他弯下身,撕开身后的两条床单,将因为疼痛和失了一感而逐渐神智不清的狱警捆了起来,一条绑住双手,一条塞进嘴里。 * 邕圣祐和金在奂上楼的时候,发现姜丹尼尔的卧室门没有关,于是两个人就直接地走了进去。 男人正坐在床边上,地上是被砸得乱七八糟的檯灯——很显然他已经发泄过一轮怒气了——现在正十分冷静地坐在那里,双手十指互相扣着,脸上平静又淡然,丝毫看不出刚刚可能存在过的暴怒样子。 邕圣祐觉得姜丹尼尔暴怒大概是因为,这个男人自从把朴志训重新接回身边的那一刻起,就无时无刻地不在担心男孩再次离他而去,而现在,在心头反覆纠缠了许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些日子堆积的阴暗面自然瞬间倾泻而出。 金在奂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姜丹尼尔,而是床头书桌上开着的那台电脑——说实话,他第一眼被吸引的理由,只是因为电脑桌面过于引人注目——那是一张从电脑前置摄像头拍的照片,照片里姜丹尼尔张着嘴似乎正在讲什么,微微低着头,专心地看着怀里人,而靠在他怀里的朴志训则一边乐呵呵地笑着听男人讲话,一边悄悄地余光看着镜头——看起来这张照片是男孩拍的。 这幅过于平凡又甜蜜的画面让金在奂有一瞬间的分神,似乎很难相信,画面里那个真诚又快乐的姜丹尼尔就是那个他印象里那个总是摆着假笑面具、杀人不眨眼的男人。 第54页 这短暂的分神后,金在奂才注意到大开的屏幕下方跳出的那条已读消息,看清内容后,他有些惊讶。 “不应该啊,这台电脑没有联网,不可能接受到外界传来的消息的,传不进来的。” 这位一区的掌权者有些疑惑,开始思考到底是谁把朴志训引诱了出去,然后很快便有了候选答案,“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只有赖家或者狱长,有这个能力入侵这种封闭的电脑。” 那是谁呢? 邕圣祐想了想,“我猜是黄旼炫,” 他说着转身瞄了眼背后的大门,“电子锁没有被破坏,丹尼尔房间的这扇门看起来是在正常情况下被打开的,说明是个有权限进入监狱电子系统的人。” “可是我们这几层楼的电子门都是经过好几层加密的,除了我们自己,应该没人可以打得开。除非技术极其高超——” 金在奂接话道。“那到底是谁?丹尼尔,难道你又把钥匙给朴志训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听完两个人这番争论,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得很好看,眼睛眯着,看起来过于无辜了。 他似乎休息够了,舒展了肩膀,转了转头,然后站起身,再次看了眼电脑屏幕——没人会把屏幕上的那个姜丹尼尔和现在的这个姜丹尼尔联繫在一起。 男人看着似乎还在面面相觑的两个人,终于开口说道:“你们似乎没有想过,如果黄旼炫和赖家人联手了呢?这样不就既有了权限,又有了技术。” 姜丹尼尔知道面前两人一开始没想到这层,大概是因为赖家过于中立的形象深入人心。 男人也没准备继续和另两人讨论这个问题,他从他们身边路过,就准备离开这里。 “丹尼尔,” 邕圣祐喊住了他,和之前那次一模一样,“你去找谁?” 只是这次姜丹尼尔回復了他——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有些兴味地揉了揉脖子,“藏在三区的那位都这么迫不及待了,我再不去会会他,岂不是很可惜?” 然后再次转过身,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卧室门外。 只是房间里剩下的两位,都从男人刚刚故作的兴味里察觉出了一丝躁怒和不安。 * 朴志训坐在被他绑住的狱警身边,耐心地等着对方从一开始的挣扎呜咽,到现在的放弃挣扎、快要休克——这位可怜的狱警,两只被戳穿的眼睛因为被塑料片堵着,所以没有流失多少血,但剧烈的疼痛却因此一分一秒都没有放过他。 确定这位伤患体力已经见底,没有多少能耐之、可以乖乖地任他左右后,朴志训拖着对方的身体,把他拖到暗室的门边,一板一眼地抬着这位狱警的身体让他靠着墙半跪着,然后举起他的右手,扶着他的右手大拇指,贴上了暗室电子门的指纹验证屏上。 “滴——” 门打开了。 男孩一脚卡在门缝边不让门再次合上,一边转头看向奄奄一息的狱警,接着俯下身,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把插在对方眼窝里的塑料片拔了出来。 “谢谢您,今天辛苦了。” 他给了对方一个十分体面的道谢。 然后朴志训眼睛眨也不眨地,就把手里的碎片精准地刺入了对方脖颈上的大动脉。 大动脉被刺穿的瞬间,血液瞬间喷薄而出——像水枪里的水一样,直直地先在空中飞射了一会儿,然后才落下——朴志训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这么杀人的时候,曾经思考过,为什么人可以有这么多血,无论是多瘦多矮的人,血一样一点不少。 这么想着,他发现自己那套属于姜丹尼尔的囚服果然也沾上了别人的血液——这个认知让他有些不爽地皱了皱眉。 然后男孩解开依旧绑在尸体手上的布条,脱下手上的戒指,用拿下来的布条开始仔仔细细地擦拭这枚戒指,将沾上的一点血污都完全擦掉。 朴志训抿着唇确定戒指又光洁如新后,才重新戴回了手上。 接着他从尸体的枪套里将对方的手枪拿了出来,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毕竟有些脱力、有些低血糖。 男孩穿着这身带着血迹的、标着a1210的囚服,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间暗室。 毕竟,在朴志训必须做出一个选择之前,他还有一些不得不干的事情。 第三十章 安社长离开暗室后就坐电梯上楼,回到自己在三区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椅子上,抬头看了眼时间。 其实社长很不喜欢这身狱警制服,不仅仅是因为本身的涤纶质地穿在身上很不舒服,明明是摸上去凉飕飕的料子,但贴上皮肤就变得十分闷人——还因为,他自从成为三区狱警,身前就得时刻挂这个c的小标籤,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压迫着他。 更何况,他偶尔几次瞄见姜丹尼尔,对方都一脸漠然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身上的a字刺眼而巨大,仿佛在他身边的自己是一个无法入眼的蝼蚁。 没过多久,狱警办公室门外便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那个脚步声在门边停了下来,电子锁解开的声音很快传来——这是一个有着三区预警办公室权限的人——坐在桌边的中年男子已经轻松地猜出了来人是谁。 电子门缓缓地向两侧打开,姜丹尼尔冷漠又倨傲的脸出现在门后,他背光站着,冷色的光从他宽大的身后打下来,使他整个人正面都藏在阴影里。 男人站在自己的领地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看着面前这个入侵者。 安社长笑了,眯着眼睛,毫不费力的样子。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坐着的三区狱警先开口了:“您可终于找上来了,是看到我和朴志训在浴室门口那段精彩绝伦的监控录像了吗?” “既然看了,那你好不好奇,朴志训在你和他妈妈之间,选择了谁呢?” 社长一边说着,一边像在观赏似的看着男人沉了沉的脸色。 这边姜丹尼尔也在打量对方——在朴志训告诉他面前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前,他从未多加注意过这个新来的三区狱警。 只是这几天的研究之后,才发现这个被尊称为“社长”的人已经盯上姜家好久了——准确说,是十多年了,经过交叉对比后,他才发现姜家多次失手的大交易都和这位中年男人背后的运作有关。 这么想着,姜丹尼尔脸上的冷淡倒是收了起来,男人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好奇极了的笑容,“社长——对吧?听说大家都是这么称唿您的,” 他顿了顿,“您这么费劲百般周折,是想和我提什么条件吗?你我都心知肚明,您手下的产业都在垂死挣扎的边缘了吧?” 姜丹尼尔知道这一回赖冠霖在暗中帮助了面前这位社长,大抵是那位整天周旋在两边之间的赖家么子终于玩脱了一次,被人抓住了马脚。 安社长对于姜丹尼尔故意的激怒无动于衷,他闲闲地瞄了眼男人手上戴着的戒指,一只手整了整领子,开口道:“所以我这不是来找您谈条件了吗,” 他嘴巴裂出一个有些阴毒的弧度,“这样吧,您要是把那个晶片里的真实内容全都给我,我就放过朴志训的一条小命怎么样?” 第55页 “哦?您为何如此有把握我会接受您的条件呢,” 姜丹尼尔挑了挑眉毛,像是在嗤笑。 安社长笑了,“戒指,真浪漫不是吗。” 他看起来也在嗤笑,“发过誓了吗?戴上戒指以后,那种宣誓互相将性命託付的誓言?” 仿佛这个理由作为解释就已经足够了。 “你可能有所不知,他母亲在我手中一日,他就在我手中一日,逃走也没有。” 安社长像在肯定自己似的点了点头,“所以,一个晶片换你爱人一条命,怎么看都不像是很难的选择吧。” 姜丹尼尔手轻轻地划过自己别在腰间的枪套,笑着的眼睛弯起来的弧度越发危险,“那得看您能不能留着这口气和我谈条件了。” 若是想,下一秒面前人的头就会被他等待许久的子弹一枪爆头。 “那我可要提前告知你一声,在我没命的那一瞬间,我装在朴志训的微型炸弹就会瞬间爆炸,这样的话,留给您了可不要说全尸了,只怕连点大一点的碎片都找不到吧?” “三天后,我还会在这恭候您的大驾,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东西,那或许只有我们志训的尸体能让您感到后悔了。” 如果忽略姜丹尼尔眼底滔天的杀意的话,安社长这听起来礼貌又周全的口音,仿佛只是日常里最普通不过的亲切交流般的低语, * 姜丹尼尔看不出什么表情地从三区狱警办公室走出来,然后难得没有选择坐电梯,相反地从楼梯一阶一阶地走下去——他在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拖延时间——男人需要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他需要在回到一区之前,想清应该做出什么选择。 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在自己选择走楼梯的这段时间里,有一个摇摇晃晃、浑身上下沾满了别人鲜血的年轻犯人,按开了三区的电梯。 姜丹尼尔唯一注意到的是,他在离开三区之前,余光瞄到了电梯门前的地上和按键上的一点血迹——但这在这座监狱里其实是个很常见的画面,所以他并没有多想。 * 三区的狱警办公室没过多久就被人再次访问了,只是这次来人没了姜丹尼尔的权限,只能老实地敲门,等待安社长的应答。 朴志训穿着一身标着a1210的粉色囚服,头髮上、侧脸上和脖子上都溅满了血迹,裤子更是惨不忍睹,像被一大摊暗红色染色剂染红了一般。男孩子满是血污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枪,手指上还有之前捏碎塑料制品留下的伤口。 这就是门开后,安社长看到的画面。 明明看起来如此狼狈,但朴志训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他冷淡地握着枪,十分冷静地走了进来,电子门在他身后缓缓地合上。 门刚刚关上,坐在位置上的狱警就有些好奇地开口:“怎么?想来杀了我?你知道你杀了我,也救不出你母亲的吧——更何况,一旦我死了,你註定要陪着我一起死。” 完全不能理解,为何面前的男孩子一副从地狱爬回来找他索命的样子。 男孩子粘着血的苍白脸庞缓缓地笑了起来,像是早就料到了社长会这样问他,于是他十分耐心的解释了道——声音很平静,一字一句的,若不是碍于眼下一触即发的气氛,旁人怕甚至会觉得这声音像浸了水一样,年轻又温柔。 “您说得对,我一无所有,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你,” 朴志训低头看了看手里从之前死掉的狱警那里抢来的枪,“所以我想了想,考虑了很久——” 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把手枪往上举,然后紧紧地将枪口贴上自己的下巴。 “我觉得我对您最值钱的似乎只有这条命了,” 男孩子满不在乎地说道,甚至有些笑嘻嘻地,像在为自己想到这个解答而感到开心——他终于成功地看到了安社长微微变了的脸色。 “瞧,看来我和社长在这点上达成了共识呢——” 朴志训把枪口又对着自己贴了贴,“那您肯定知道,如果我现在扣下扳机,下一秒,我的脑浆就会从我的脑壳里蹦出来——然后我就解脱了,什么母亲,什么姜丹尼尔,什么狗/屁爱情亲情,都没有了——我就轻松了,什么都不用再考虑了。” “可您不是——” 男孩继续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闪着有些恶意的光芒,“一旦我死了,您最后一点用来压制姜丹尼尔的筹码都没有了,您无法再用我去威胁他交换你想要的东西,暴怒的他只会千倍万倍地报復给你。就以现在的局势,没了我对他的挟制,您只怕稍不留神,十几年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被姜家打回深渊,再也翻不了身——” “所以您说,你希不希望我现在扣下手指,打出这一枪呢?” 安社长没有立刻接话,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过了会儿,社长率先移开了眼睛——朴志训知道自己赢了。 半晌,对面的人对着朴志训说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社长,” 男孩子认真地说道,“你把b0923叫过来,我想请您让他接上监控,让我看一看我妈现在的样子——” 朴志训一边说着一边极快地眨了眨眼睛,像是要把里面暴露心绪的东西都眨掉。 “我不要求对话,也不要求知道她到底在哪儿,我只想通过监控看一眼她,我只想看一眼我妈现在过的怎么样。” 然后就男孩就闭上了嘴,枪口依旧抵在自己下颌的动脉边,沉默地等着对方的回答。 安社长看着朴志训脸上的表情,知道这个小孩是来真的——他看着那把枪,又想着不久前刚刚会面过的姜丹尼尔,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坐了很久——接着像是终于做了决定般,拿起放在手边的唿机。 “旼炫,把赖家那个孩子叫过来。” * 姜丹尼尔打开一区会议室看见里面的情景时,有些惊讶——今天这里很热闹,除了邕圣祐、金在奂和尹智圣外,朴佑镇和河成云也在。 医生正坐在邕圣祐前面,拿着个沾了碘酒的棉签给对面人小臂上的伤口清理。姜丹尼尔看到邕圣祐嘴角都被打破的挂彩模样,随口说道:“这是怎么了?” 金在奂放下手里的咖啡,在邕圣祐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候,替他接话道:“很明显,把你的朴志训拐走只是第一步,在李大辉也叛逃之后,之前我们一直在暗地里埋伏他们的手段也开始失效,今天圣祐哥就被反埋伏了——他们已经快猜到那份资料里,都有什么内容被改过了,那位社长的反击要开始了,丹尼尔。” “但今天这点不算什么,丹尼尔你不要被在奂的话误会,就算被埋伏了,也很快就被我压住了,都是一群打不过的残渣——嘶——佑镇你轻一点——” 医生沉着脸,手下毫不留情地清理着伤口,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让嘴角还有伤口的邕圣祐闭嘴。 姜丹尼尔听完,心道果然,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肯定有人暗地里帮助了安社长,不然对方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到自己做的手脚——然后他的思绪被河成云打断了。 第56页 这位二区狱警十分自然地坐在一区的会议室里,支着手靠在金在奂旁边,从面前的文件里抬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朝姜丹尼尔问道:“你们这是和狱长他们公开对着干了?” 姜丹尼尔朝一边的金在奂递去一个“他可不可以相信”的疑问眼神,得到肯定的回覆后,才回道:“怎么了?” 河成云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两件事,第一,刚刚上面人把b0923叫去了三区——这个时间点,用脚想也知道,大概是去见了谁。” “第二件事,昨天黄旼炫从我这里调走了一个下级狱警,不知道调去了哪里,但我刚刚从在奂的资料库里发现,那人已经死了。” 这是两件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却让姜丹尼尔愣住了,男人的眼睛飞快地暗了暗——他勐地想起来自己刚刚离开时,在三区一楼电梯外看到的血迹 “智圣哥,快,把这一小时内的三区电梯内的监控全都给我调出来。” 尹智圣在键盘上飞快地点了几下,很快监控录像那不算太高清的画面就在大屏幕上跳了出来。 姜丹尼尔一动不动地坐着,仔细地注视着那画面。 大概在时间走了五分钟之后,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先入目的就是一个衣服浸满了血的人,那个人影一手握着一把看不清型号的枪械,一手按了下去的楼层——是朴志训,只一眼,姜丹尼尔就看出了这个只离开他半天的人,不仅仅是因为男孩子的身型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认出,更是因为那只抬起来按键的手上的戒指——那枚他亲自为朴志训戴上的戒指。 从一楼到顶楼办公室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很快电梯门就再次打开了,然后监控里的男孩子很快就走出了电梯间。 姜丹尼尔觉得自己注意到了什么,但又好像忽略掉了,他有些烦躁地敲了敲桌面。这时,帮邕圣祐处理好的朴医生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路过姜丹尼尔的时候,停了下来,说:“哥,你之前手指的旧伤让我再看一下,当时你没有好好缝合,我怕会留下伤疤和反覆感染。” 正在专心盯着屏幕地男人应了声,一边朝朴佑镇伸出自己的手,一边倒回去重看了一遍这个录像。 他放慢了速度,一帧一帧地看着那个今早还被他抱着亲吻的男孩子,在这小小的录像画面里,握着枪疲惫地靠在电梯墙壁上,心脏没有预料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突然间,男人嗖地睁大了眼睛,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般又重看了一遍录像,“摩斯密码——” 姜丹尼尔喃喃道。 “什么?” “摩斯密码,” 男人指着屏幕里朴志训靠在墙上的手,仔细看才能发现,那只带了戒指的无名指正在十分轻微地、十分随意地敲打着电梯墙面—— “不,要,答,应,任,何,条,件,等,我,去,找,你,丹,尼,尔。” 凑过来的金在奂跟着画面里的敲击,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念道。 不要答应任何条件,等我去找你,丹尼尔。 这是他的小孩留给他的话——姜丹尼尔想道,心里充满了甜蜜的苦涩。 这是朴志训对姜丹尼尔的自信,自信男人一定会发现自己留给他的小消息。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在一旁的朴佑镇突然出声道,他趁刚刚姜丹尼尔全心全意看着屏幕的时候,取下了男人手上的戒指,放在手心里仔细地看了看,“丹尼尔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戴这个戒指的?” 姜丹尼尔明显还在思考朴志训这句话的具体含义,结果突然被岔开了思绪,有些茫然——“什么?” “我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戴的这个戒指?” 医生好言好语地重复道,“虽然很淡了,但这个戒指几个月前被人在一种香料里浸泡过,留香时间很短,只有一两天,正常人估计闻不出来,你看戒环上面那一圈很淡的白色,就是那个物质留下了痕迹。” “什么?” 朴佑镇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还需要去化验,但我大概知道那个香料有什么作用——那是一种非常温和的、不容易被发觉的,可以在短期内刺激大脑分泌多巴胺的气味。” 多巴胺是一种精神传导物质,它的分泌和人脑内的兴奋、情慾和快乐等相关情绪有关——直白点说,当人的大脑分泌多巴胺的时候,人会产生一种陷入热恋的错觉。 姜丹尼尔听完后转过头,看向屏幕里正被他反覆播放的画面——那个属于他的男孩子,那个聪明又漂亮的男孩子,正倔强地抬着头,抿着嘴唇,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带着血握着枪,无声无息地说着自己会回来的。 而背后朴佑镇,正拿着那枚戒指,说着一些听上去难以理解的话。 突然姜丹尼尔就想起来了,他刚刚从手下人那里得到这枚戒指的那天,正好是黄旼炫举行月末例行集会的那天,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朴志训照片的那天。 那一天,他百般无聊地坐在靠椅上,一边无视过耳边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一边低着头把玩着手里这枚新弄到的古董戒指。 然后抬起头,恰恰好看见了那被打在投影的上新人照片,恰恰好看见朴志训那张漂亮又冷淡的脸,恰恰好平静了数年的心脏突然一动。 恰恰好地没有理由地一见钟情。 * 如果你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谎言和欺骗上,你还有信心继续走下去吗? 第三十一章 就像之前所说的,这座监狱的安全楼梯里,是没有外面那种二十四小时照明的冷光灯的,只有每个楼层大门上悬挂的紧急照明灯,吝啬地在层与层之间的三十二级黑乎乎的台阶上洒下一点稀薄的光亮。 姜丹尼尔从三区狱警办公室离开的时候,就在这楼梯上一级一级地往下走,这安静又黑暗的环境足够让男人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刚刚那人提出的条件。 他知道自己并非只有这两个选择,如果他想,他是有可能在不交出任何资料的情况下,把朴志训成功地从那人手里救回来——可糟糕的是,即使走在这静悄悄的楼道里,理智还是脱了缰——姜丹尼尔不敢冒险,他不敢拿朴志训的命去冒险,他是真的在思考直接把晶片递给安社长的可能性。 所以金在奂从一开始的预料成真了——那个叫朴志训的孩子,真的成了姜丹尼尔的一块一碰就疼的软肋。 现在,姜丹尼尔坐在电脑前,背对着朴佑镇,沉默地看着监控录像里的朴志训,突然就觉得半小时前因为这件事挣扎痛苦的自己有些可笑。 邕圣祐看着姜丹尼尔留给他们的背影——忽然回忆起很久以前,男人站在落地窗边,一脸不爽地俯瞰着浴室门口窃窃私语商量着怎样处理尸体的c0529和b0923,甚至连累尹智圣被发配到审讯室。当时邕圣祐还打趣,姜丹尼尔怎么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暴躁,谁也没想到那个三区新人会真的拴住这个统治者的一颗真心。 第57页 金在奂转过头,看向有些无措的朴佑镇——显然医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区人张了张嘴,做了个“我早说了水刑那次就该直接把那小子做掉”的口型。 要让金在奂做决定的话,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自此不再关注朴志训,让小孩在那什么社长那儿自生自灭最好,对于姜丹尼尔这种眼高于顶的人来说,难得放入一颗真心的恋情,居然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比起丢人更像是种羞辱——但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件好事,至少没了朴志训的影响,他们三个人现在彻底剷除那位安社长、肃清一二三区夺回全部掌控权的计划应该更容易落实。 显然,邕圣祐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丹尼尔,你现在要怎么办?” 姜丹尼尔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还站在那里等着他说些的朴医生,露出了一个与平常无异的笑容,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好像还是那个一点破绽和狼狈都没有姜家长子。 他说:“佑镇,你先把这枚戒指带回去查一下吧,麻烦你了。” 然后眼神就从那个落入医生手中的小小戒圈上移开了,仿佛这只是一个什么无关紧要物证而已。 接着转头看向还在屋里的河成云,“成云哥,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先离开了。” 河成云笑了笑:“没事了,你先走吧。” 姜丹尼尔走了以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尹智圣开口了:“所以,这是什么意思?丹尼尔做了什么决定,三天之后我们要去救那个孩子吗?” “你看朴志训刚刚在电梯里留下的信息,不是在说他会自己逃出来嘛,那应该就不需要我们去救他了。” 金在奂看向定格在监控画面里的那个人影说道:“只是他大概不知道,丹尼尔可能已经不再想再见到他了吧。” “那可不一定,” 邕圣祐摸了摸嘴巴,“就我这几天的观察来看,丹尼尔一旦遇上了这小孩,就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这次会不会——” “所以,为了防止他后悔,” 河成云突然接话道,终于道出了他今天来这里要说的第三件事,“我给丹尼尔准备了一份大礼。” * 赖冠霖在朴志训的注视下,将电脑合上,然后转身对安社长点了点头,就准备离开了。 社长开口截住了b0923正欲离开的步伐,“辛苦了,让你特地跑一趟。” 这让赖冠霖成功地顿住了身形,年轻的黑髮犯人转过身,看向这个声音里毫无诚意的中年男人,像是记起了什么,调子缓慢地开口道:“您也真是相信我,给了我这么多权限,这些天我过得很得乐趣——只是,和您的合作到此为止了,这次帮朴志训查看他母亲是最后一次了,您再威胁我也没用了,” 男孩说着撇出一个有些乖戾的笑容,“毕竟,拖您的福,有了狱长大人的权限,现在赖家暂时没人敢对我指手划脚,我自然不在受制于您了。” 然后仿佛非常自然地、不着痕迹地回看了一眼旁边看起来狼狈又沉默的朴志训,眼神在对方握着的枪上飞速地划过。 只这一眼,朴志训就知道赖冠霖得到自己要的东西了。 b0923走后,朴志训慢慢地放下还举着枪靠在下巴边的手,然后谨慎地走到桌边,把枪放在了安社长手边。 他站得笔直,双手举起来,抱在头后,漂亮又惨澹的脸颊上露出一个笑容,“我看到我妈妈了,我也满足了,” 他没有任何胆怯,“您现在可以再次把我抓起来了。” * 朴志训看着跟在李大辉身后的那个新狱警,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他仔细地瞧了那人的脸,却发现从未见过。 李大辉显然对自己今天打开暗室门后,看到地上一个血都完全流尽了的狱警尸体的画面印象深刻,有些同情地回头看了眼身后被黄旼炫新分配来的、用来监管朴志训的狱警。 这是李大辉在朴志训假死之后,与男孩子的第一次会面。这让李大辉稍微有些不自在——即使他已经从姜丹尼尔那儿叛逃,全心全意地在安社长手下做事——可看到朴志训这位姜丹尼尔的小情人,在姜丹尼尔身边战战兢兢了多年的恐惧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他摸了摸腰间别着的配枪,对着朴志训笑了笑:“这位,是新来的负责看管你的狱警,社长让我传话给你,让你不要再玩么蛾子,既然见到了想见到的东西,就应该遵守承诺乖乖听话了。” 传达完社长的吩咐,李大辉就应该离开了,可他在原地踌躇了会儿,还是声音很低地开口了:“社长这次准备最后拼死一搏了,你自己小心吧。” 李大辉走之后,朴志训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狱警,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人细长的身材,别有兴致地主动搭话道:“你知道,你上一任负责看管我的那位狱警,下场如何吧?” “自然,” 这位长相平凡的年轻狱警点点头。 “你不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 狱警有些疑惑地回答道,声音里带着些不自知的傲慢,“上次那位会被你随便解决掉,是他自己技不如人。至于我,我不觉得你有能力杀掉我。” 朴志训定定地看了会儿对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也没错,行吧,赶快把你脸上那面具拿下来吧,裴珍映你也不嫌闷。” 这位狱警知道暗室里没有摄像头,于是拿下警帽,手指轻轻地碰上自己的耳后根,摸索了半天,然后像是找到了什么,用力一撕,就把原本贴在脸上的那薄薄的一层面具扯了下来——露出了那张属于裴珍映的脸。 “唿——” 黑头髮的假冒狱警深唿了口气,“哥,你怎么看出来的?” 朴志训没有回答这个有些傻的问题,而是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成云哥让我来的,” 裴珍映同时也在打量着朴志训,对方和他上次见到相比还是一样的狼狈——或者可以说更狼狈,“很显然你假死的那一招挺好用,我现在也名义上是个死人了,不然怎么能这么快地就被安插进来。” “哦对了,刚刚赖冠霖唿了我一组数据来着,” 曾经的c0510伸手拿出放在胸前制服口袋里的唿机,“n7°14,w141°48。” 边说着边把唿机递给朴志训。“这是什么啊?” 朴志训接过手里的数据,看上去也很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b0923发错了吧。” 没有,没有发错,这是赖冠霖刚刚趁朴志训通过监控看朴妈妈的时候,反向追踪到的摄像里所在位置的信号发射地点。 这一组奇怪的数据,是母亲所在地的地理经纬度——刚刚赖冠霖那飞快的一眼,就是在告诉朴志训他想要的数据已经找到了。男孩子微微垂着眼睛,眼睫遮住了瞳孔里有些兴奋的情绪,面上若无其事地想着。 裴珍映自然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了兴趣,相反他凑近了一点,仔细地打量了会儿朴志训。 第58页 “怎么了?” 裴珍映抓住朴志训的手,把对方的袖子往上一拉——只见朴志训的小臂内侧赫然有一道还没有癒合的伤痕。 “这就是那枚微型炸弹吗?” 穿着粉色制服的黑髮狱警问道。 朴志训脸色不变,轻轻地把胳膊抽了回来,然后放下袖子,点点头,“嗯,显然我上次假死真的让人印象深刻,我一被抓回来,社长就给我植入了这个东西。方便他可以随时远程控制,他死我也要陪葬,他要是闲来无事,随便按一下遥控,我照样也绝无生路。” 裴珍映听完了以后有些兴味地笑了,完全不觉得这是件倒霉的事情——他轻轻地活动了下手腕,继续看着朴志训收回去的那个胳膊。 “哥或许不知道,我来找你之前,成云哥集训了我关于拆弹的知识,从某意义上来说,我也是个防爆专家了,” 裴珍映黑亮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只是没有在活人身上试验过,怎么样,哥,要不要当一当我的小白鼠?” 朴志训的眼睛对上裴珍映的,“你应该知道,稍有不慎引发了爆炸,我俩都会死无全尸吧?” 只是说是这么说,男孩子还是再次捲起袖子,把手臂递了过去。 * 三天,七十二个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这对于人漫长的一辈子来说,仿佛是一个眨眼就没有的瞬间。 朴志训站在三区狱警办公室里,站在安社长的办公椅后面,两只手被紧紧地拷着,像一件被锁起来的、用来交易的物品。 黄旼炫安排的狙击手站在对面的楼层上,只要等会儿的会晤稍微出了差错,子弹便会毫不留情地射进来。 对于朴志训来说,这三天却过得格外漫长。他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想念、不会忐忑不安。事实证明,男孩不仅想念——他想念男人温暖的拥抱、温暖的手指和温暖的嘴唇——他也会忐忑不安,忐忑姜丹尼尔是否真的收到了他在电梯里讯息,担心男人的选择,担心男人因为他而有危险。 他想了很久,他发现自己最想做的,不过是每天早晨睡醒的时候,可以看到看到身侧姜丹尼尔的睡颜,看到他被枕头压得乱七八糟的发梢,然后朴志训会趁着姜丹尼尔刚刚睁眼的时候,出其不意地给对方一个早安吻。 他想在死后和姜丹尼尔共享一个墓碑,想让他们俩的名字可以永远地靠在一起——就好像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他会亲自解决安社长,然后回到姜丹尼尔身边,陪着男人渡过着漫长而又乏味的一生,再也不会离开,朴志训是这么漫无目的、神游天外地想着——所以姜丹尼尔打开门走进来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因为,朴志训见过姜丹尼尔许许多多的样子,比如男人从水刑室里将他救出来后怒气滔天的样子,比如站在他身前为他挡住子弹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比如游泳池边亲吻着自己那温柔又有耐心的样子,比如在情慾的巅峰高/潮时迷人的双瞳涣散的样子。 只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姜丹尼尔,朴志训只见过一次。男孩子站在狱警室的灯光下,有些茫然、又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朴志训笔直地站着,微微昂着头,头顶的光线像尖锐的小刺一样撒入他的眼睛里,只觉得全身凉冰冰的。 这个样子的姜丹尼尔,朴志训之前只见过一次,这是第二次。 面前这个慵懒又冷漠的男人,这个浑身上下一点破绽都没有的男人——上一次男孩见到这样的他,还是在入监那一天,他那时站在最底层,抬头仰望,才堪堪触及姜丹尼尔的视线——那时对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眼神让他如此强烈地意识到了两人之间那天上地下般遥远的距离。 现在,那个陌生的姜丹尼尔在此刻回到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体上。 没有藏着的笑意,没有温柔的拥抱,没有因为担心而勃发的怒气。什么都没有。 这让朴志训说一句“哥,好久不见”的勇气都没有。 “你来了,” 安社长先打破了沉默,“怎么样,做出决定了吗?” 姜丹尼尔缓缓地笑了,然后走近了一点,俯身双手按在桌子上,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就能从这人畜无害的笑里看到一丝阴冷的杀意。 “我不需要做任何决定,也不准备给你任何资料,” 男人一字一句地慢慢地说,“您或许没搞清楚状况,您现在的立场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很厌烦您这种只敢在暗地里动姜家的小角色,您威胁我的方式也已经触到了我的底线,今天来只是为了亲自告诉你,我不仅要让你几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了——” 男人弯起的唇角戾气翻滚,“我要让你后悔来过这个世界上。” 说完这么一番话,男人又慢慢地站直了身体,收回了放在桌上的手,“我说完了,您最好让您的狙击手也安分一些,我想没人会想知道不小心走火后惹恼我的后果的。” 他还是那个姜丹尼尔,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姜丹尼尔,那个随意所欲、无法无天的姜丹尼尔。 从头到尾,一眼都没有留给朴志训。 朴志训睁着眼睛,眼神万般留恋地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我也爱你”,这句话是如此清晰,仿佛昨天还在耳边响起过。 灯光打在男孩一侧的脸颊上,映着上面一个月前那一道浅浅的弹痕留下的伤疤。朴志训的脸色现在是如此得平静,仿佛他不是那座在惊涛骇浪之间沉浮的孤岛,而是站在鲜花盛开的花园中间的旅人。 他漂亮的脸上丝毫看不出焦灼、慌张的痕迹——甚至悄悄地带着些笑意。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这就当作男人收到自己留给他的那条“不要答应任何条件”的信息吧,这就当作男人难得地听了一回他的话吧。 所以自然没有人会发现男孩被铐起来的双手握得死紧的样子——那枚还戴在他手上的戒指在这力道之下深深地陷入了他指肉里。 刚刚姜丹尼尔伸出手撑在桌子上的时候,十指干干净净,无名指上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了——朴志训突然厌烦起自己过于敏锐的直觉,可心里还是在重复——他知道了。 那么,应该就不会再有早安吻了,不会再有乱糟糟的头髮了——也不会再有那座墓碑了,不会再有他们两靠在一起的名字了,更不会再有所谓的“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了。 所以,那天他到底为什么会忘记回应男人的告别吻呢——因为现在,朴志训糟糕地发现,自己竟然不记得两人之间最后一次亲吻是什么时的光景了。 男孩还是没有眨眼睛,只是死死地瞪着眼睛——他这辈子大部分的脆弱只有姜丹尼尔看过——所以此时此刻,他绝对不会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因为他还是那个浑身是刺、在黑暗里摸爬滚打一路走上最高处的朴志训。 第59页 所以,他还有事情没做完——即使姜丹尼尔已经不再需要了——可他需要,他需要一个了结、一个解脱。 第三十二章 你看过那种经典的动作片吗?在快要到高潮的时候,总是会出现一些老套的剧情,比如什么重要的公共场所被告知安了一枚炸弹,一旦爆炸,就会牵连很多无辜群众,于是电影主角不得不化身拆弹专家,一条线路又一条线路地剪过去,然后每一次,最后总是会剩下两条无法决定的线路,通常是蓝色和红色,一条通向大团圆结局,一条是通向尸骨无存的地狱快捷键。 很不幸的,现在的朴志训也遇上了这个老套的现实。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是什么男主角,也没有随便选一选都能选对的金手指。 裴珍映抬起头,捏了捏手里的小刀,指了指那个被嵌入在朴志训小臂皮肤下的微型炸弹,问:“你选哪个颜色?” 朴志训有点佩服自己前室友精湛的手下功夫,居然没学多久就可以这么精准地把这些微小的线路层层切开。他盯着那一蓝一红的两条线有些出神,啧啧赞嘆道,“珍映,你这手术刀一样的技术,下次可以直接去朴医生那里打下手了。” 裴珍映脸色十分冷静——如果忽视他前额上一点点细密的汗的话——又重问了一遍:“你选哪一个颜色,红色?蓝色?” 像是在不满意朴志训转移话题。 朴志训:“你这么急是想和我死一起吗?” 他笑了笑,揉了揉自己这个弟弟的头髮,“把小刀给我吧。” 裴珍映有点讶异地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难得摆出哥哥架子的男孩子。 朴志训垂着脸看着自己手臂上工工整整的伤口,接过了裴珍映递过来的小刀,“我这个人运气向来不太好,” 他听起来有点无奈,“如果真的那么倒霉,倒不如把它用在刀刃上。” 曾经的c0510再次被男孩话语里的暗示惊到。 朴志训没有给这个前室友更多反驳的余地,岔开了话题:“是成云哥让你来的?” 他没什么表情地再次将袖子拉下来,仿佛那个皮肉被掀开、被人种入炸弹的倒霉蛋不是他一样,“我一直以为他很讨厌我,真是没想到,到最后愿意帮我的居然是他。” 明明是在疑惑,只是尾音里那股自嘲还是没有压得住。 裴珍映倒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耸耸肩:“他之前针对你只是你影响到了他的辖区,又因为姜丹尼尔在你背后站着,不能直接动你,所以有些怨气。” “现在那哥让我来帮你,自然也不是因为喜欢你。” 黑头髮的假狱警漫不经心地说,“不过是因为,觉得姜丹尼尔放不下你——要是哪天他后悔了,救过你这件事,怕是可以让成云哥讨到不少好处。” “河成云想要什么?” 裴珍映想了想,做了个嘴形——“黄旼炫”。 朴志训沉默了会儿,也没兴趣再往下想,转头继续观察起裴珍映来,一边转移了话题:“珍映啊,你现在这个级别,进得了一区顶楼吗?” 对面的人在他旁边坐下来,伸了个懒腰,觉得朴志训这个问题问得很幼稚,“要是随便一个狱警都能进到那三位那里,那估计一区早被捅成马蜂窝子了。” 这么回答完后,假狱警不出意外地看到c0529眼睛里稍微暗了暗的颜色:“怎么啦哥?还想去姜丹尼尔那儿挽回些什么?” 朴志训懒得搭理这种明显在笑他的问句,身体往后一倒,就躺平在了床上,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没有焦距地盯着天花板看——男孩从在安社长办公室见到姜丹尼尔头也不回地离开那日起,就似乎变成了这样,总是茫然地、漫无目的地躺在暗室里劣质的床板上,冷淡又神游地盯着逼仄的粉色天花板,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发呆上。 裴珍映看到他这个样子,决定不逗这个哥了。他站起来,看着躺在床上一身阴暗气息的前室友,俯下身,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在朴志训的眼前晃了晃。 那是一个小小的项鍊,银绳子上拴了个小吊坠——太眼熟了。 “我的权限或许不够,但这把姜丹尼尔给你的钥匙肯定是够的。” 裴珍映笑眯眯地说道。 大抵是赖冠霖突然良心发现,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玩脱了,也不会导致朴志训现在的险境,才好心地贡献了一下自己——但朴志训更倾向于认为,b0923其实是为了卖姜丹尼尔一个人情,才把这个钥匙还了回来。 男孩子一言不发地直起身,伸出手接过了裴珍映手里的东西,就准备往外面走。 “你还是要去找姜丹尼尔。” 朴志训顿了一下,声音很平静:“有些事情总要亲自去问问,” 他继续往外走,“不然要真选错了颜色,我会死得不甘不愿。” “喂,志训哥。” 身后的人再次喊住了他,“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就是个活动的靶子吧?三区就算了,你进一区就是找死。” 朴志训还是没有回头——他知道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如果回头,懦弱的那个自己一定会再次占领上风。 裴珍映走到旁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备用的狱警制服,接着取下了自己的配枪和唿机,走到朴志训面前,递给他。 “如果一定要去找死的话,至少也要死得体面一点。” 朴志训定定地看了眼面前这个在他印象里一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弟弟,然后接过了东西。 “那你呢?” “我?哥你还不了解我吗,” 曾经的c0510黑色的眼里是带着些血色的光芒,“现在这样,才叫合我心意。” 良久,朴志训拍了拍自己这个室友的肩膀。 然后绕过对方,拿着那个几经波折再次回到他手里的钥匙,消失在了门外黑乎乎的阴影里。 * 这是朴志训第一次穿狱警制服,男孩压着警帽低着头走在路上,一只手警惕地按着枪套,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这身警服的穿着体验居然还没有囚服来得自在。 估摸着是因为最近大家都接到了风声,知道一区那三位要出手整顿了,整个监狱在这个点一个在外面晃荡的人都没有,所以朴志训这一路其实走得比裴珍映想像的要顺利得多。 直到再次站在顶楼那层门禁外,男孩子看着面前熟悉的电子锁,有一瞬间的恍惚——明明才离开几天,却觉得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更糟的是,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姜丹尼尔解释。 他终于自己披荆斩棘地回到了这里,他终于排除了万难,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姜丹尼尔坦白自己溃不成军的爱情。 赌一把,朴志训想,再赌一次,自私地、没脸没皮地赌一次。 赌什么呢?赌信任吧、赌心有灵犀吧、赌那像一把大火要烧光彼此的爱情吧。 赌爱情吧。 这么想着,他从领口拉出了那枚小坠子,在手里握了握,然后刷开了一区顶层的门。 第60页 走道里很安静,廊灯高高地悬着。 朴志训猜通常这个时候男人不是在会议室、就是在公共休息室里,于是他准备先去走廊尽头的休息室看一看,然后再绕回来—— 会议室的门居然没有关严——刚刚往前走了几步的朴志训很快就敏锐地注意到了这点。 不仅如此,他还听到了细碎的谈话声。 看来在会议室里,而且还不止姜丹尼尔一个人在。那就比较麻烦了,男孩子在心里嘆气,明显独处对他现在这种情况更有利。 他悄悄地靠过去——然后里面原本听不清楚的谈话声逐渐明朗了起来。 在听清句子的下一瞬间,朴志训的脸色又慢慢地苍白起来。 “……所以只是短期,长期用只会出现反作用。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猜大概你原本就对他有些动心,而那个香料不过是加快了这一速度……” 是朴佑镇的声音。 “……只是,那个小孩很有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 是金在奂的声音。 “……虽然我不太清楚你们为何要纠结这件事,但是丹尼尔,你现在这种犹豫不定的样子,不如自己亲自去问清楚……” 是邕圣祐的声音。 朴志训孤伶伶地站在黑暗里,在等着那个男人发话。 过了一会儿——但这压抑又漫长的沉默,让这一会儿过得格外缓慢——那个朴志训再熟悉不过、每个音调转化都被他反反覆覆在心里摩挲思念过的声音响了起来。 “圣祐哥,你还记得之前那一次你问过我,那孩子为何突然想通了,决定回到我身边了。” 男人停了停,声音带着些自嘲的笑意,“我当时觉得你太可笑了——” 朴志训垂下了眼睛,像是在等着什么最终的判决——男孩感到悲哀又心疼,悲哀自己在一开始居然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爱上这个男人,心疼男人语气里的犹豫和怯懦——这是他的王,他高高在上的王呀——他应该顺风顺水地过完这一辈子,而不是和一群人围在一起,把自己感情的经歷大敞在外人面前,把里面溃烂的怀疑和伤疤都扔出来,给其他人翻来覆去的研究,仿佛这里面无血无肉、不痛不痒,然后如此挣扎地质疑着自己感情的真实性——这听起来太卑微了,太糟糕了,这不是那个在最高处俯瞰芸芸众生的姜丹尼尔应该拥有的爱情。 “因为我想,我的小训那么隐忍地爱着我——傻里傻气地、不要命似的想要保住我——他想要回来还能是什么原因?” 回忆至此,那个正在说话的人轻轻地笑了起来,“可我现在却不确定了,你知道吗?我不确定了。” “现在一想,他想回来的理由太多了——让我帮他找到并保住他的妈妈,从我这得到庇护从此性命无忧,甚至可能只是单纯地享受看到我为他不可自拔的样子——只是,我也会累的。” 这一句话明明很轻,但却响得让朴志训耳膜发疼——他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这股沸腾的东西顺着他的大动脉一路往上爬,爬过他气管、耳朵、嘴巴、鼻子,所经之处火烧火燎地疼,最后变成一汪滚热的液体,从他颤抖的眼眶边溢了出来。 他输了——他在姜丹尼尔身上赌过很多次,他总是无往而无不胜——但这次他输了,他想赌的信任、想赌的心有灵犀、想赌的爱情,全都没有了,像一个一夜之间暴富的人转身就输掉了浑身的家当。 不要挣扎了,哥,不要挣扎了,丹尼尔。朴志训在心里想道,我不捨得、我不忍心,所以不要痛苦了,就当作我骗了你,就当作我骗了你。 男孩没有继续听下去,他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慢慢地,离开了一区顶楼。 * 安社长的狱警办公室再次被人敲响了,他看了眼监控,看名牌,发现是昨天派去监管朴志训的那个小狱警,一边想着“难道那小子又出什么么蛾子”,一边打开了门。 打开门的瞬间,对着他的就是黑洞洞的枪口——然后下一秒,安社长就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在这间办公室里,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被五花大绑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朴志训正十分有耐心地坐在他的面前,头上斜斜地戴着顶警帽,旁边地上是男孩子刚刚撕下来的易容面具。 “不管怎么样,以您的地位,居然对外人这么没有戒心,是不是太有失身份了一点?” 男孩旁边摆着一台电脑,上面显示着一排指令——显然趁着刚刚对方晕过去的时间里,朴志训已经利用赖冠霖给的信息,伪装成安社长,命令手下人把朴妈妈送到了一个男孩子安排的好的地方。“您当时也太心急了,居然真的相信赖家那孩子,可惜现在被反咬一口,连最后牵制我的筹码都弄丢了。” 安社长眯着眼睛:“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你要是真的动了手,我下了地狱也是你在我身边陪着。” 显然在暗示炸弹的事情。 朴志训听到他这么说,觉得像在听笑话似的笑了起来,笑得漂亮的眼角都红通通的。然后他把自己的袖子卷了起来,把自己小臂上那块嵌着晶片的皮肤在对方面前晃了晃——然后继续笑着看到社长大人微变了的脸色。 “看,您也发现了吧,这晶片被我拆得差不多了,” 朴志训不在意地把手臂举到自己面前,盯着那块小小晶片上的一蓝一红两根线出神。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把裴珍映给他的小刀,放到了晶片边,抬起头看向脸色不变、但额头有冷汗冒出的社长。 “您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是我割错了线,我俩一起被您安的这枚好炸弹炸成粉末,血和肉混一混,像雾气一样彻底消失不见。” 男孩子一边说着,一边想被自己的形容噁心到似的瘪了瘪嘴,“第二个,是我割对了线,有幸难逃一死——这样,我就可以用手里这把枪,一枪射穿您的脑袋,啪,然后您就可以回归极乐世界了。”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会发生的挺快的,没什么痛苦,” 朴志训自言自语道,“我有时候想,这么简单快速的死亡方式是不是配不上您,这样对您来说是不是太轻松了一点。可是——” “可是,我累了,” 男孩子说,垂着眼睛。然后取下了手指上的戒指,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项鍊。 那些是属于姜丹尼尔的东西,他不敢一起带走的东西,如果一定要离开——一身血污地、满身伤痕地离开,那他不配戴着它们一起离开。 太累了——太难了,男孩子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希望梦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用考虑、担忧,忘了朴妈妈,忘了那个男人——像童年时候那样,无忧无虑地睡一觉。 “所以,您说,我选什么颜色呢?” 第61页 社长自然不会回答朴志训的这个问题。 朴志训陷入了思考里,似乎选什么颜色真的让他很纠结——然后他余光瞄到了自己放在手边的唿机,突然愣了愣。 他拿起了唿机,手紧紧地握着,只觉得机身都被他手里汗津津的潮意浸湿了——他的手有些抖,瞳孔微微颤了颤,似乎在为自己突然想到的事情感到快乐又担忧。 他居然想发条简讯给姜丹尼尔——在他将戒指和项鍊都脱下来以后——他居然还想最后再和男人说句话。 到底是放不下,累了、倦了、痛了,也放不下。 朴志训熟练地在收信人那栏按下他烂熟于心的a1210,然后盯着对话框,沉默了起来——他应该说什么? “嗨,丹尼尔,不管怎么样,我爱你,永别啦!” 不行,太傻了。 “哥,对不起。” 不行,这只会让男人更加难做。 “我恨你,从一开始我就是故意骗你感情的,我现在要逃出去了,忘了我吧。” 太假了。 他就这样删删减减,直到对面的人打断了他:“怎么?后悔了?又开始搬救兵了?刚刚说得那么惨烈,我还真以为我们的志训突然开窍,变成了个有魄力的小男子汉了呢。” 朴志训被社长这么一激,突然来了灵感——男孩子先是抬头看了眼被他绑起来的中年人,然后又低下头,终于慢慢地、一字一字地打了一句话。 “红色,还是蓝色?——c0529” 然后像是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点了发送——如果一定要做决定的话,他宁愿他的爱人——或者说,曾经的爱人,帮他做出选择——这是他最后最后的私心。 男孩子盯着自己发送消息上面那个小小的圈,在心里想着,如果男人没理他怎么办?他就这么看着小圈转啊转啊,然后“嗖——”地一声,提示消息发送成功了。 紧接着,就听到“叮——”的一声——这是唿机收到新信息的提示音,朴志训没料到男人会回復这么快,他有些惊讶又慌张地低头看去——然后发现屏幕上明明显示什么都没有收到。 瞬间,他顿住了——男孩子的眼睛忽地睁大,背嵴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也凝固了——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那声“叮——”是从门外传来的。 这可能意味着的东西,朴志训想都不敢想。 门口响起了电子门解锁的声音。 然后是脚步声——朴志训熟悉的那个脚步声,那个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出走路模样的脚步声。 他不敢转身、他不敢回头,他害怕、又颤抖、又责怪自己是不是得了臆症,才会在大白天出现这种幻觉—— 然后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温暖的、熟悉的、等了太久的怀抱。 “我们小训,为什么不敢当面来问我呢?” 那苍白又修长的大手从他的腰间伸出来,轻轻地按上了男孩子伤痕累累的手臂。 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第三十三章 姜丹尼尔曾经如同大部分犯人一般,觉得监狱生活乏味又无趣,即使暗处里觊觎着他王权的喽啰多得如同过江之鲫,即使他曾经刀头舐血,即使这方粉色囚笼总是危机四伏、杀机四溢——姜丹尼尔还是一如既往地稳稳坐在他王座的最高处。 所以没人会知道,这份优越恰恰成了他生活变得如此无趣又乏味的病源。 但他落地生根许久的无聊在某一时刻动摇了——姜丹尼尔永远都会记得男孩子在他近乎戏弄的亲吻下慌乱的模样。那是第一次亲吻,在那过于安静的医务室床边,朴志训颤抖的瞳仁、温热又挟带血腥滋味的嘴唇,和他脸上那幅终于被撕下来的、故作冷静的面具。 这是只有姜丹尼尔才能看见的、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朴志训。那些属于他们俩的私人而又亲昵的时刻,让漫长的监狱时光变得短暂又使人头晕目眩,把男人从枯燥寡淡的深渊里拯救了出来。 正是这种念想滋养了姜丹尼尔血脉里每时每刻都在生长的占有欲。 比如说现在,他怀里的男孩子浑身僵直,手臂上还有着新鲜的伤口——朴志训总是这样,明明一秒前对着安社长,还是个獠牙带血的小兽,狠戾乖张,面目模煳。但到了男人面前,瞬间就变得毫无防备,像一汪池水,清澈得一点情绪波动都可以被一看到底。 他一个人的朴志训,姜丹尼尔这么想着,松开怀抱——毕竟从背后的拥抱让他看不清男孩子的表情。 他直起身,面无表情地一掌噼晕了脸色微变的安社长,然后绕过身,站在朴志训面前,俯身看向坐在桌子上的他。 现在只剩他们俩了,哪怕下一刻就会死亡,此时也只剩他们俩了。 男孩子眼里是丝毫没有掩盖的不安和担忧。 “你为什么要过来?” 朴志训仰着头看向他,没了那乖戾的样子,摸着桌沿的手攥得死紧,眼眶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个根本不该出现的人,“你不应该过来。” 大概没有料到自己这辈子还会再见到姜丹尼尔——在五分钟前,朴志训还是如此地坚信,那场以男人毫不留情转身离开作为结尾的会面,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而不是现在这样,两人之间的距离只隔两层薄薄的衣物,灼热的体温透过织物燃烧着彼此,近得触手可及、近得只要稍微仰头,两个人就会亲吻上彼此。 姜丹尼尔看着朴志训,看着对方这几天因为紊乱的作息而变得灰暗的眼睛和脸颊,看到他的男孩子脸上的疲惫,看到他缺水的皮肤和干涸的唇角——那双灰暗的眼里烧着怒火,眼睛的主人又重复了一遍:“你不应该过来。” “如果您是想来亲手解决掉我,那没有必要,因为我很快就会陪着社长一起下地狱,” 他咬牙切齿地用了“您”这个称谓,“何须脏了你的手。” 朴志训只敢说出自己最坏的猜测,他根本不敢想像男人重新戴上戒指的意义——他是一个骗子,一个懦夫,一个小偷,他隐瞒、他退缩,可他不能允许姜丹尼尔在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后,还这样出现。 姜丹尼尔不可以出现,他不可以把自己绞入这场只有百分之五十胜率的赌博,他不可以因为朴志训这么一个随随便便的骗子就不要命似的出现,他不可以这么可笑又冲动,他不可以有任何危险。 姜丹尼尔应该活得又长又久,长久到头髮花白,长久到时间都可以洗刷掉他身上的血腥气息,长久到可以忘记朴志训这个人。 姜丹尼尔应该高高在上,过着乏味又一帆风顺的生活,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姜丹尼尔不可以有危险,朴志训想道,他不可以有危险。 他是如此恐惧,他是如此害怕,他是如此愤怒——姜丹尼尔被捲入这场爆炸了,这个念头撕扯着他的理智——如此悲哀,“我爱你”三个字,像一道枷锁一样狠狠地束缚住了男孩子,他希望自己可以消失,来换取曾经爱人的平安快乐。 第62页 他输得一塌煳涂,其实他从未赢过,每一次表面上的胜利,代价都是他无可救药的心。 朴志训那么想要护住姜丹尼尔——可姜丹尼尔却再次出现了,亮堂地、像在阳光下行走一样,理直气壮地出现了。 姜丹尼尔沉默地注视着死死看着自己、不捨得挪开眼睛的男孩子,只觉得喉咙生疼,像有什么要破壳而出。 他还是开口了,声音有些低哑。 “因为你不过来找我,” 他说,“所以只好换我过来找你。” 他抓起之前被男孩子脱下的戒指和项鍊,然后伸出手强硬地握住男孩子本来紧紧抓住桌子的右手。 姜丹尼尔的手汗津津的,朴志训的手也汗津津的。 然后男人把戒指套回了男孩的无名指上。 “你可能不知道,交换戒指的时候,人们通常都会许下誓言,” 一边说着,一边再把钥匙项鍊给男孩带上,“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可你我都活着,所以我们不该分开,” 姜丹尼尔慢悠悠地说道,看着朴志训因为一直死死睁着而泛出血色的眼睛,“既然你想单独赴死,我自然不会放你一个人。” 因为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死亡也无法在我们之间横插一脚。 朴志训左手抚上右手,作势就想把戒指摘下来,可终究什么动作都没有——私心像海啸一般吞噬了他早就没有的理智——可他还是在挣扎,他不想让姜丹尼尔在这里,一旦爆炸,男人註定也会在硝烟里化成一阵烟雾,那不行——那不可以,光是想想,男孩子就痛苦得仿佛经歷了一次死亡。 于是他再次说:“可我欺骗了你,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枚戒指被下了手脚,所以你给我戴上了也没有用。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誓言,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无法分开——” 语无伦次,糟糕的逻辑,可男孩还是在踉跄着重复,“你走吧,或者杀了我,然后走吧,我像作弄小丑一般地戏弄了你的感情,我不爱你,不要再腆着脸送上来,姜丹尼尔,为什么不放过你自己?” 这是拙劣又悲哀的激将法,拙劣又悲哀地陈述着两人不堪一击、内芯腐烂的爱情基础。 姜丹尼尔又靠近了一点——近到朴志训再次看清了他的眼睛里的情绪,近到可以发现男人眼角的那枚小小的泪痣都被对方眼里扭曲的痛苦与心疼染成血红。 “你问我为什么?” 他的语调像在盲目地重复着男孩子。 “我也不知道,” 姜丹尼尔说。“我只知道我一点都不后悔——任何关于你的事情我都不后悔。” “我想了那么久,我那么希望自己可以感到那么一丝丝的后悔——” “可我不后悔。” * 河成云在一开始并未把朴志训放在心上——至少不会把朴志训看成姜丹尼尔的挚爱,因为他同大多数人一样,以为姜丹尼尔只是在玩玩,把那个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三区新人当作成打发无聊监狱生活的一种方式。 他一直没有改变这个想法,河成云还记得某一次和尹智圣在私下里聊天,尹狱警曾经有些不太确定地和他说过,觉得姜丹尼尔好像对c0529用了真心——因为尹智圣在一区暴动后,从监控摄像头里找到了足够的间接证据,大都指向了朴志训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在背后怂恿一区暴动的人。而有意思的是,姜丹尼尔看到之后,不仅没有怀疑那小孩,两个人甚至更加如胶似漆。 河成云当时给尹智圣的答覆是,姜丹尼尔并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就算真的当了回事,以男人对自己的自负心——在帮男孩挡了一枪后,再去怀疑的话,就更像是在质疑姜丹尼尔自己的判断能力。 他还记得自己说完这段分析后,尹智圣留给他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在对河成云说:你等着看吧。 事实证明尹智圣虚长河成云的那几年年岁并非只是个没什么意义的数字。 河成云还记得自己站在阴影里听见裴珍映和赖冠霖的对话时,勐然醒悟的样子——那两个人的对话,无一不是在暗示着,在朴志训光明正大、不留情面地背叛了姜丹尼尔后,得到的居然不是暴怒的男人送给他的死亡,而是姜丹尼尔费尽心思、甚至拉下脸面和赖冠霖谈条件,只为把朴志训再次找到、救出来、然后锁在自己身边。 太可笑了,谁会知道呢——谁会知道那个男孩居然真的成为了姜丹尼尔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呢? 所以此刻,他坐在一区会议室,看着姜丹尼尔因为听说朴医生化验结果出来后,就匆匆赶来、甚至连门都忘记关严实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次想得也不错——他没有白白集训裴珍映——把裴珍映安插过去帮朴志训忙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他看着另外两个一区人七嘴八舌出主意的样子,很难想像现在姜丹尼尔的心情——直到男人自嘲似的说出自己已经不再确定的话,河成云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感觉到姜丹尼尔说到底还是个第一次付出真心的、对爱情盲目而一窍不通的年轻人。 他只是一个不确定爱情真实性的普通人。 “现在听佑镇的意思,就算有人在戒指上动了手脚,也只是有一两天的功效。而且如果你一开始没有对那小孩动心,效果肯定不会那么显着——更何况如果真的是你认为的戴了就会被催情,你应该无差别地爱上任何那两天出现在你身边的人。可我见丹尼尔你,不是只看上了c0529一个人吗?” 河成云慢慢地暗示道。 “只是,如果那小孩从一开始就知道戒指的事情,那他凭什么对丹尼尔用真心呢——如果朴志训并非真正地爱着丹尼尔,” 金在奂听完河成云的长篇大论后,毫不留情地反驳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丹尼尔算什么?” 姜丹尼尔坐在一边,他在刚刚说完“我也会累的”之后,就不再说话了,手撑着下巴坐在一边,静静听着旁人发言——面色冷静的仿佛他们讨论的姜丹尼尔并不是他这个姜丹尼尔,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人。像是真的累了。 可怜的朴医生被这几个人绕来绕来的分析搞得头晕脑胀,第十万次质疑自己身为一个医生,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听着这些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风花雪月。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打断了似乎也想说些什么的邕圣祐,“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纠结到底爱还是不爱的问题——但是成云哥说得是对的,就算丹尼尔哥再难以启齿,也还是大概从一开始就是真的对朴志训动了心,而这个药只是确保了哥你会意识到这件事而已。” 似乎在安抚姜丹尼尔——瞧,你赖以生存的大脑没有欺骗你。 但朴佑镇的不知道的是,哪怕仅仅是这样,也足够糟糕了。 如果姜丹尼尔从未意识到自己朴志训动过心,那很快这像个人生小插曲似的心动就会被男人抛之脑后——这样,后面的事情可能都不会再发生了——不会有水刑室里难以解释的慌乱,不会有一区暴动,不会有手臂档子弹,不会有游泳池边掏心挖肺的那一吻,不会有狭小审讯里两人那场毫无理智的彼此嘶吼,更不会有什么“我爱你”和“我也爱你”。 第63页 不会有那个可笑又失控的姜丹尼尔。 这个世界再也不会知道,倨傲如姜丹尼尔——这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居然也会和无数凡人一样,在“爱”这个字眼下输得一败涂地。 爱情向来是失败者才会有的东西,它意味着软弱和破绽——可姜丹尼尔还是陷进了去——从此有了软肋、有了破绽,从神坛上跌落下来,王座也几近破碎。 “可是丹尼尔,你后悔吗?你后悔自己意识到这件事吗?” 河成云问道,没有给男人喘息的机会。 姜丹尼尔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像是被问住了,他抬起脸,习惯性地眯了眯眼睛。 “我后悔吗?” 他淡淡地说,余光看向医生装在密封袋子里的戒指,“我不知道。” 在场的人显然都没料到姜丹尼尔会这么直接地承认自己不知道,于是室内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河成云的唿机响了下,狱警先生低头扫了眼内容——是他装在裴珍映配枪上的定位仪发出的提醒,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是朴志训。 “丹尼尔,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时间思考后悔这件事,” 河成云摇了摇手里的唿机,“但是我知道,朴志训怕是没有时间了——他这个时候去了三区狱警办公室,你猜他是去干嘛?” 终于,那个一区的大脑、一区的掌权人,那个刚刚还面无表情、一副置身身外模样的姜丹尼尔,瞳孔骤然收缩,再次变了脸色。 行动比他的思维更快一步——男人下一秒已经站了起来,然后伸手拿起那个放在桌子上的密封袋,就准备大步往外走。 “你疯了,” 邕圣祐看着姜丹尼尔的背影,开口阻止道,“那小孩明显是抱着死也要拖对方一起去死的心态过去的,你要过去陪他一起找死吗?” 这一次姜丹尼尔没有留下回应,但所有人都知道了河成云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没有人应该孤独地死去。 没有人可以将姜丹尼尔和朴志训分离,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 姜丹尼尔走之后,朴佑镇也很快就告辞了。 邕圣祐站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这时的监狱格外宁静,不正常的宁静。这座巨大的牢笼一如最初,电子钟高高地悬挂着,像一个一个的眼睛盯着在这片粉色地狱里挣扎和生活的人们。 明明是放风时间,外面却几乎没有人影,这种近乎诡谲的静谧像是风暴来之前黑压压的天空。 金在奂和河成云依旧坐在那里,二区狱警握着手里的笔盖,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敲着面前的资料,力道很小,几乎听不见声音。 金在奂则看着邕圣祐站在窗边的背影,也没有避讳河成云,开口问道:“朴志训真的赶着去送死了——他是想自己解决掉那位社长吗。” 邕圣祐看着底下这座牢笼,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猜现在朴志训大概用什么办法牵制住了他,只是还不够,” 他一边说一边想着这几天在深挖这位社长背景时看到的资料,“在奂,保守估计,他这些年在监狱里插了多少棋子来着?” “具体数量我也不清楚,但是他的派系盘根错节,如果社长真的倒台,不仅众多低阶狱警会被牵扯出来,一部分二三区的人也逃不掉,” 金在奂说着啧了啧,“这就是最好笑的地方,这些年安了这么多废物进来,一个成功接近我们的都没有,最后居然还是靠美人计成功了。” “那人数也不少了,” 邕圣祐难得没有理会金在奂的这个嘲讽,“如果是你,在奂,你卧底了多年,结果现在被告知,你的身份即将大白于天下,更恐怖的是你上头的人也暴露了。一旦对手缓过气来,就会立刻着手处理掉你,基本死路一条。你会怎么办?” 金在奂愣了愣,然后说道:“我会拼个鱼死网破——” 声音突地顿住,他勐地反应过来,然后看向了一旁早已想通了的河成云。 暴动要来了。 大片大片的粉红色在监狱里冰冷的光线下一团又一团地叠在一起,逼仄得像是随时都会扑下来的乌云,山雨欲来风满楼。 * “我不后悔——” 姜丹尼尔说道。 “哪怕都是谎言,哪怕都是伎俩,” 他继续说着,像是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留给了面前的这个男孩子,“让我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在医务室里吻你,在水刑室里救你,我还是会选择替你挡下那枚子弹,我还是会答应b0923的条件、然后把你救出来。” “我还是会告诉你,我也爱你。” 回到这片暴风中心,回到三区的狱警办公室,回到这死死注视着彼此、仿佛即使此刻是生命尽头也毫无所谓的两个人身上。 朴志训终于被击溃了,爱与欲再次占领了大脑的上风——他抬头,消灭了两人之间最后剩下的那点距离。 是一个吻。 对于他们俩来说,与对方接吻这件事总是十分危险的,他们会过于沉浸其中,过于放任自己的感官溺毙在唇齿的纠缠里,一点多余的精力都捨不得浪费,恨不得整个宇宙只剩下彼此——所以太危险了,他们会轻易地因为一个吻而暴露出浑身的破绽。 两人撕咬着彼此,粗糙地、急躁地、没有章法地撕咬着。 朴志训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姜丹尼尔,看着男人阖着的眼睛,因为太近了、是那种两人鼻子互相磨蹭的近,所以男孩眼里的男人有些模煳了,视野快要盛不下自己的眷恋了。 接着,他轻轻地抬起自己的手,趁着姜丹尼尔毫无防备的这一瞬间,毫不犹豫地对着男人的后颈狠狠噼下去—— 然后姜丹尼尔稳稳地接住了男孩的手。 男人睁开的眼底清明得不像话,完全没有刚刚那副意乱情迷的痕迹。 “你以为我会在同一个花招上栽两次跟头吗,朴志训?” 他握着男孩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只怕会留下一片红痕——但似乎不用这么大力气,便无法表达出他现在的怒气。 “所以,在我说了这么多以后,你还是想一个人去死吗?” 姜丹尼尔攥着他的手,“你还有心吗?朴志训?你对我的感情就这么不值钱吗——” 男孩的嘴唇红艷艷的,脸色倒是苍白,那双漂亮的眼里是藏不住的痛苦——朴志训的怒气也翻滚了上来,他就着男人扯着他的姿势,反手把男人的手腕带向自己,然后贴上自己的胸膛。 掌心下心脏的跳动是如此得鲜活而残酷。 “不值钱——?” 朴志训喃喃地重复,“我多希望是真的不值钱,这样我的心脏也不会跳得这么辛苦。” 他抬起头,咬牙切齿,终于不顾一切地说道:“如果真的不值钱,我就可以放心让你跟着我一起死了——姜丹尼尔,我无时无刻不想求求我的这颗心放弃你吧,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所以我才会如此痛苦——你应该活得很长很久,你应该长命百岁,你的生命里会出现比我好一万倍的人,你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在等着你,你知道不知道——” 他把两人的手掌往自己的心口又按了按,“你知不知道我这里已经快要碎掉了,所以你不可以再有事了,我只想你好好的。如果我死了你就可以从此平安快乐的话,你可不可以就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去死?让我们彼此解脱,我可以带着我完整的心脏安心地离开,你可以做回你一区的帝王,难道不好吗——你所谓的不值钱的感情,已经让我的心脏都要碎掉了,姜丹尼尔,我的心脏都要碎掉了。” 第64页 语无伦次。 姜丹尼尔定定地看着男孩子,然后顺势就把看起来精疲力竭的对方一把搂进了怀里。 “可这是我的选择呀,小训,” 他低低地说,放轻了声音,声音变得温柔而缓慢,“你不可以再帮我做选择了。不会有什么比你好一万倍的人出现了,所以你不可以如此自私地一个人就要离开,然后异想天开地觉得我会因此得到解脱。我们小训不可以这么自私。” 朴志训被他搂在怀里,所以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姜丹尼尔只觉得胸前一片滚烫——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久违的拥抱,还是因为小孩的眼泪。 “可我不想你有事,我不想你死,丹尼尔,” 朴志训的声音颤抖着反覆讲着与之前相同的话,“我希望你好好的,我希望你好好的。” “你是个疯子,姜丹尼尔。” 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绝望,“你是个疯子。” “我们不会死的——” 姜丹尼尔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一些惯有的傲慢和笃定,“就算选错了颜色,我们不幸被炸成了粉末,那也不错。因为这样的话,就真的没人可以将我们分开了——我们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会互相混合交缠,然后化作尘埃和空气,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所以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第三十四章 典狱长的办公室总是安静的,装修颜色的饱和度太低,太不近人情,显得像是座冰冷无菌的手术室——这与黄旼炫在一区那三位面前的形象是有着很大出入,没了那张市侩的外皮,真正的狱长先生就像这间办公室一样,血都是凉的。 此时,这位利益至上的狱长先生正坐在他的办公室里, 穿着他那套黑色的西装制服,一只手搭在桌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电脑屏幕里的片段——三区狱警办公室的远程监控画面。 姜家长子果然比常人想像中还要多情,果然比谁都放不下朴志训——比起原来那个拥有绝对力量和权力的侵略者、一个丛林的捕食者和掌权者,画面里这个微微弯着身子把身边人完全揽进怀里的男人,更像是一个坚不可摧的守护者、一个骑士、一个想要亲吻爱人嘴唇的普通人。 姜丹尼尔在朴志训面前总是这样,他是如此的强硬又柔软,蜕去了那不可一世的嚣张凌厉样子,变成了初尝爱情的普通男人,这新鲜的、突如其来的爱情滋味在这男人的经脉和大脑里像野草似的疯长,漫天遍野地,硬是把那个狠厉的、灵魂都浸着血腥气息的姜丹尼尔变成了一个快要看不清的影子——这个事实曾经让朴志训那么痛苦、负罪而不舍,可事到如今,不还是心安理得地放任这野草般疯长的渴望狠狠地缠住彼此,然后把两个人拉入更深的深渊。 黄旼炫这么看着,在心里暗道自己当初并没有做错决定。 狱长苍白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继续安静地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准备等到外面硝烟全都熄灭后再出去。这是一场姜丹尼尔胜券在握的战役——所以之前他故意守住朴志训假死的秘密,拖延了时间,帮姜丹尼尔缓冲以想出对策,并且在同时在暗中协助朴志训逃跑这件事,算是尽力给足了那个男人面子,处于情分上的考虑,都足够黄旼炫在这件事之后保住自己目前的地位。 而且,就算安社长这次真的破釜沉舟,在那渺茫的胜率里将死了姜家,得以东山再起,他黄旼炫根本毫无破绽,依旧是安社长的得力心腹,还是可以稳坐监狱的二把手角色。 狱长先生从椅子上站起来,晃了晃身子,微微伸了个懒腰,转过身绕过桌沿,走到后面的冰箱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了一瓶冰着的伏特加,接着弯下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酒杯和碎冰钻,往杯子里接了块冰,然后慢条斯理地看着无色透明的酒精淹没了杯身的三分之二。 这一派怡然自在的样子,在室内冷淡的光线下,硬是衬出一股阴毒狠辣的味道——如果没有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的话——这突然的、在静谧的环境里过于明显的敲门声,让黄旼炫倒酒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 他拿着伏特加,转过身看着大门口,过了会儿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然后也没有打开门口的监控,就直接解锁了办公室的电子门——像是猜到了谁在外面一样。 这座位于监狱角落办公室的大门缓缓地打开,迎接这位不速之客进来后,又轻轻地关上了。 河成云一只手脱下戴在头上的粉色狱警帽,揉了揉被压得有些变形的头髮,抬着眼睛看向房间中央,坐在工作椅里,拿着酒杯,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有些高高在上的狱长先生。 “旼炫,” 这位看起来秀气而毫无攻击力的二区狱警微微地笑着,和善极了,像是没人知道他是那个让犯人闻风丧胆的河成云一样,“好久不见,看你现在这幅悠闲的样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是不是已经替自己找到了完美的退路了?” 他的笑容一点都没变,“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依旧很惊讶,明明你已经爬到了这个位置,居然还会冒险去做卧底。” 说着河成云顿了顿,又自我反驳,“也对,像旼炫你这样的商人,选择这条路也不奇怪。” 黄旼炫也没有问河成云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只是在对方坐下来以后,把手里的酒杯推给了他,“成云哥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他看着河成云接过杯子,却不准备喝的样子,回答道,“没有什么位置是牢固的,人总得给自己找点后路,哥你最了解这一点了不是吗?” 他的手指在黑漆漆的桌面上摸了摸,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掀了掀嘴角。 “也对,这么一想,旼炫当初把我从狱长候选位置上挤下去的时候,怕已经开始替那位社长做事了吧?那位肯定在暗中帮你的升职帮了不少忙。” 河成云自然知道黄旼炫在暗指什么事情,只是对面男人这种故意挑衅的话似乎也没有激怒他,“只是这一次,你这么笃定自己会毫髮无损的样子,会不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在大部分犯人眼里,河成云与其他的狱警是有区别的,他不是尹智圣那种笑面虎,也没有李大辉那种身为年轻狱警特有的干劲。他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把自己的辖区管理得一丝不苟,所以从未有人知道,这个秀丽的、看起来无欲无求的狱警,曾经一度离这座监狱的最高权力灯塔是那么得近。 黄旼炫显然没有把河成云的话听进去,毕竟在他脑海里里,面前这位白净的、看上去没什么威慑力的人,还停留在多年前与他那场狱长之争里,失败后隐忍离去,从此乖乖坐回了区辖狱警,再也翻不起一丝波澜的印象上。 二区的狱警也不恼,只是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一些,然后微微举起了黄旼炫递给他的那杯酒,轻轻地说了一段话。 他对面的现任狱长听完后瞳孔骤缩,神情终于变了。 黄旼炫勐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那个狱警,终于看清了当年对方被他击败后,眼里化不开的那道恨意。现在这道恨意凝结成了执念,变成了一把带血的復仇利刃,毫不犹豫地向他袭来。 第65页 河成云终于不再收敛脸上的笑意,杯子递到嘴边,轻轻地、悠闲地喝了一口。 * 如果忽略三区狱警办公室里晕过去的安社长,忽略空气里越来越来紧绷的气氛,朴志训此时靠在姜丹尼尔怀里、脸颊上是泪水湿漉漉的痕迹的样子,在这片安静的、只能隐约听到头顶灯泡里灯芯微微发出嘶声的环境里,竟显得有些浪漫。 其实朴志训在走神——他还在想自己应该选择哪一根颜色,他往回翻找着自己的记忆,企图从蛛丝马迹里找出些姜丹尼尔对蓝色或者红色的偏爱。 他身边的男人倒是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自己的男孩子走神的样子。仿佛他们两个人的生命不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仿佛现在和之前无数个午后一样——只是一个两个人靠在一起彼此消磨着时间的普通午后。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有一种奇异的宁静。 “哥都亲自来了,那就干脆告诉我,你想选什么颜色吧。” 朴志训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姜丹尼尔看着小孩这个样子,笑了起来——他这个笑容让朴志训仿佛回到两人第一次亲吻的时候——笑的得意自满,凭着自己这幅迷人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困住了他的c0529。 “所以,我们小训终于听话了?不再擅自帮我做决定了?” 他低下头,两人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太近了,像是没注意到男孩眼里互相撕扯、互相打架的痛苦和恐惧般,专心地用自己温暖的气息将男孩子从头到脚地包裹住。 朴志训的这个问句像是一个妥协,更像是个答案,在告诉姜丹尼尔他认输了,在告诉姜丹尼尔,如果男人真的坚持,那他也放任自己的私心一回,如果真的没有明天——如果真的註定今天要在这里画成烟尘粉末,只要姜丹尼尔还在他朴志训身边,那他便毫无畏惧了。 男人对此很满意——这才是他笑的原因,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折断了朴志训所有的爪子,终于完全占有了男孩的心,坦坦荡荡的、没有躲藏的,一颗完完整整的心。 “嘘——” 他摸了摸朴志训的额头,像是在安抚他被思绪煎熬着炙烤的大脑和神经,“不要想了,我在这里,剩下的小训交给我就好了。” 姜丹尼尔亲了亲男孩干涸的唇角,然后直起身,转身拿起放在一边的唿机。 “餵?” b0923那久违的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再给我一会儿时间。就快算出来是哪个颜色了。” “如果你不想搞砸我才和赖家谈好的交易,” 姜丹尼尔淡淡道,“那就最好再快一点。” 唿机那边顿了下,键盘敲击声响得更加频繁起来。 朴志训看向姜丹尼尔,恍然明白从一开始男人就是有备而来的——邕圣祐没有料到,金在奂没有料到,甚至连朴志训自己都没有料到——姜丹尼尔到底还是那个姜丹尼尔,哪怕还带着怀疑,哪怕有了软肋,哪怕被担忧沖昏了头脑,他还是那个姜丹尼尔。 他到底是不肯冒一丝险的,他对朴志训的渴望、怀疑和没有理由的不舍——这种不舍太强烈了,光是想到他的男孩子想背着他单独赴死的样子,那种不舍折磨着他的心脏,以至于痛楚漫过他的四肢百骸——他从未体会过这样子的痛苦——所以就算姜丹尼尔现在看起来很有把握,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种痛苦,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把他击垮了——所以他不敢冒险,他做好了准备,才披荆斩棘来到这里,又一次地把他的男孩救回家。 朴志训想到自己刚刚无措又失控的吐露真心,想到自己声嘶力竭的样子——瞬间愣住了,然后红晕从他的耳后一路蔓延上来,袭上了他干燥的面颊——他抬头看着男人,漂亮的眼睛里是羞意和怒气,仿佛在说——“这样耍我很好玩吗?” 姜丹尼尔笑了,他的手还贴在朴志训的心口上,男孩心脏的跳动声正一下一下地从他手心之下传来。他靠得更近了,嘴唇贴着男孩通红的耳珠,“因为啊,” 他的声音轻轻的,夹杂着的不清不楚颗粒感,没有起伏,但是阴暗而甜蜜,“不这样的话,我怎么会知道小训的真心呢。” 不这样的话,手下的这颗心,又怎么会完全属于他呢。这是他势在必行的心机。 那边赖冠霖的敲击声终于停了下来,年轻的二区人咳了咳嗓子,“丹尼尔哥,我算出来了。” 然后他轻轻地把正确的那个颜色说了出来——声音里有一丝如释重负。 事实证明,姜丹尼尔花大价钱和赖家谈筹码,换来的赖冠霖的协助还是值得的——至少这位平时看起来过于漫不经心的赖家么子,在关键时刻没有掉链子。 在朴志训手腕上又多了一道伤痕后,这场炸弹危机终于解除了。 姜丹尼尔松开了一直禁锢着朴志训的怀抱,把身侧的枪递给了他的男孩子——这是属于朴志训的时刻。 c0529接过枪,走上前——他和昏迷中安社长只有几步的距离,但这几步却让时光在他的身上回溯了,他举着枪、脸上带着血污,明明狼狈不堪,却好像回到了十四岁之前,好像变回了那个被人捧在手心、无忧无虑的小少年,好像阳光穿过黑暗照在他的身上——这是属于朴志训的时刻。 然后枪口指在了安社长的额头中央。 男孩子身上的血腥味早就洗不干净,阳光再灿烂也带着黑气,他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他是那枝折不断的荆棘——用子弹贯穿面前这个人的大脑,哪怕对方的脑浆溅了他一身,也变不回那个朴志训了——但足够了,作为一个了结,作为一个重新开始的起点,足够了。 这是属于朴志训的时刻。 直到装在这件办公室上方的广播响了起来——打断了男孩子即将按下的扳机。 “志训啊,放下手里的枪。” 是黄旼炫的声音,本来就有些冷冰冰的声音被扩音器过滤后,变得愈发无机质。“我果然没猜错,丹尼尔果然想好了解决对策。” 姜丹尼尔显然也没有料到黄旼炫会在此时打断他,他走到朴志训身边,胳膊环住男孩子的肩膀,高大身形像一道保护伞一样把男孩子遮住——这几乎已经成了本能,本能地把这个狠起来眼睛都不眨的、其实一点都不需要他保护的小恶魔拉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朴志训拿着枪的姿势纹丝未动。 黄旼炫从上方传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轻嘲,像是猜到朴志训会这样一般,也不着急,很是耐心地解释了起来:“这个监狱里,可不止你一个被社长装了炸弹的陪葬品,你要是现在一枪轰了社长的脑子,那些棋子也会被一道炸上天。” 他声音的背景里参混着猎猎的杂音,像是站在一个很吵的地方。 朴志训还是没有动,甚至连眼神都没变,仿佛黄旼炫这句话后面所意指的几十条人命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为了防止你们做错决定,我好心提示一下,其中一个装了炸弹的犯人在一区负一层的输氧管旁。” 黄旼炫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怕他们不信似的,狱长先生还贴心地远程替他们打开了大屏幕,调出了一区负一层此时的监控画面。 第66页 朴志训的表情终于变了——姜丹尼尔的表情也变了。 这座监狱有一个特点,它是一座完全封闭的巨型密室,连新人入监也是通过特殊渠道,经过层层排查才能进来,除此之外,一只多余的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正是因为这个特点,所以监狱本身的空气系统是自体循环的,通过输氧的管道源源不断给这个巨大的囚笼送来赖以生存的空气——而输氧管的中心,就在一区负一层,在一个只有姜丹尼尔和现任狱长有进入权限的控制室里。这是整座监狱坚守最严密,无人可以踏足的地方。 而此时,那根连接着整个监狱脉络,将空气输向各区的氧气道,正暴露在一个人形炸弹之下。 一旦爆炸,火焰和氧气就会变成两个最亲密的朋友,快乐地迎来它们生命里的盛大狂欢。整座监狱都将被这盛夏交响曲一般的爆炸声吞没。 而姜家根植许久,才把这座私人监狱转变为自己的地下枢纽,一旦这场预想中的巨大爆炸真的发生,那么多年的资源、实力、人脉和财富,都将与这座孤岛一起沉没,化为乌有。 “你说我让朴志训放下枪,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建议呢?” 黄旼炫问道。 “那么现在,时间有限。丹尼尔,” “你是选择姜家,还是选择和朴志训一起化为灰烬?” 姜丹尼尔的手臂还揽着朴志训,两人的体温还互相交叠着,亲昵地交叠着。 鲜活地交叠着。 第三十五章 几十分钟前,河成云坐在典狱长面前,摇着酒杯,像是说出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对着黄旼炫说:“当初姜丹尼尔答应过我,这次动乱之后,我会接替你成为新一任的狱长。” 二区狱警声音很柔和,看着面前他日思夜念了许多年的宿敌,笑容里是淬了毒的快意。 这无疑是在告诉黄旼炫,只要姜丹尼尔在这次夺权中胜出,他河成云很快就会轻而易举地取代自己——而自己,没了现在的地位,不说重新爬上来基本没有可能,只怕连活下去的机会也渺茫。 那么对于黄旼炫来说,a1210只要活下来,就是威胁。 所以现在,狱长先生笑着说:“这样吧,丹尼尔,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可以接过枪,自我了结,那皆大欢喜,你死了,姜家就会被保下来,你的朴志训也可以活下来。或者你继续,杀了安社长,让整座监狱为他陪葬。你要记住,我随时都可以引爆那么炸弹。” “而我,有的是办法在引爆前逃出去。” 就像之前说的,姜丹尼尔很少做选择题,不是没有,而是因为他不需要——选择这个字眼总是意味着得捨弃一样,才能得到一样。他不需要捨弃任何东西,他想要的总是可以得到。 所以选择这件事对于男人来说是个伪命题。 有趣的是自从遇见了朴志训,遇见了这个不符合常理的小野兽,男孩子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个伪命题,横冲直撞,逼着姜丹尼尔不得不做出许多选择——无论过程有多艰难,最后男人总是有惊无险地选择了朴志训,仿佛这才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直到这一次。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爱恨情仇了——对于姜丹尼尔来说,从出生起,他首先是家族的长子,之后才是姜丹尼尔这个个体。家族是他的剑鞘,而他是那把被当做武器培养长大、然后深深插进黑暗帝国的利刃,姜家的血液和灵魂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他虽是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可若没了姜家这两个字,那权力便什么也不是。 男人十分清楚就算自己死了,就凭安社长如今苟延残喘之势,也无法一口就吞下如今姜家在监狱的所有势力。或许现在的黄旼炫没有看清这一点,但姜丹尼尔知道,总有一天,姜家会轻松地重回巅峰——如果牺牲自己就可以保住这一切的话,他完全不会畏惧死亡——他畏惧的是其他的东西。 对于现在的姜丹尼尔的来说,这一道无法两全的难题。 是选择他的家族、他多年的心血,抛下朴志训一个人独自离开——还是像他不过几刻前和男孩说得好的那样,一起化为粉末,在宇宙尘埃里永垂不朽? 姜丹尼尔的手还搂着怀里的人,男人微微仰着脸,冷光直接从他身上直射而下,照得他锋利的下颌冷淡又无辜,照得他浅色的头髮仿佛透明,皮肤细密得能看清藏在其下的细小血管,整个人像要被打散成粒子,和这灯光融化在一起。 过于静谧了,静谧到让人难以忍受——朴志训这么想着。 所以,男孩子伸出手,狠狠地扣住姜丹尼尔的,他握着姜丹尼尔手的力气之大,让对方指缝间的戒指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仿佛用了这么大的力气,他就可以护住姜丹尼尔一样,仿佛用了这么大的力气,男人就可以不做这个选择一样。 姜丹尼尔先微微低下头,光在他的眉骨上蜿蜒而过,一双眼睛带着笑意地看向男孩子。粉色的穹顶高高地悬在他们的头顶,映得男人眼神里的暗色也变得温柔如水,清越地落在朴志训的脸颊上。他纵容男孩子如此用力地握着他的手,像是不会觉得疼一般。 c0529先移开了眼睛,一句话都没说,垂下了头——他已经猜到了姜丹尼尔的选择。 他垂着的头遮住了脸上的表情,所以男人没有看见他黑气瀰漫的眼珠子,没有看见里面凌然的怒气,没有看见里面燃烧着的痛苦。 过了会儿,朴志训还是动了——他勐地抬起脸,一把扯过身前的男人,闭着眼睛遮住瞳孔里的恶意,然后轻轻地、过分缱绻地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很浅的吻,两个人脸与脸贴在一起,滚烫的、不安稳的嘴唇贴在一起,比起上一个狂风骤雨般的吻,更像是细细的舔舐,像是疗伤、也像是告别,皮肤和皮肤摩擦在一起,明明是蒸腾的温度,明明是比海水还要柔软的情感,刺骨的寒意却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 朴佑镇被人用警棍架住脖子的时候,正在整理这几周以来的死亡记录——因为越发紧张的形势,这段时间来死的人可不少。 他是被人从后面用警棍卡住的,身后人身上极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朴医生,” 很年轻的声音,“想和您借一些东西。” 朴佑镇看看用余光扫去,只能看到警棍上的血迹正顺着来人握着警棍的手掌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作为一个有洁癖的外科医生,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么直接的、没经过消毒的画面,尽管这样,医生也不恼,反而很冷静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来人似乎很喜欢医生这直接的态度,“我想要一盒您收拾好的、大小型号都齐全的手术刀。” 朴佑镇扬着脖子,努力避开那有些鲜血淋漓的警棍。 即使这样,他还是低声回復了:“在后面柜子里,第三排左数第一个抽屉。” 想了想又补充道,“桌子上有一次性手套,你戴上了再去拿。我柜子里的很多培养皿都消过毒,我不想你手上的细菌污染它们。” 第67页 警棍放下去了,这个满身血污的狱警倒是很听话地戴上了手套,然后顺利地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转身就准备离开了,离开前还很愉快地用背影和朴佑镇挥了挥手:“朴医生不用担心,我身上的血都不是我的。” 裴珍映拿着从好医生那里顺来的东西,出了医务室,就看见了等在门外的李大辉。他有些奇怪地挑了挑眉毛,大概是没料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李大辉看着嘴角带着伤痕,浑身都泡着别人血液的新晋狱警,开口问道:“你的配枪去哪儿了?” “给朴志训了。” “你也真不怕死。” “这样才好玩啊,” 裴珍映舔了舔唇角新鲜的伤口,“你在等我?” “你要去一区负一层对不对?” 裴珍映握紧了手里刚刚拿过来的、准备拆弹用的手术刀,也不意外,“怎么?” “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摄像,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过去,半路就会被狱长派人狙击。” “你这么好心?” 李大辉没有解释为什么,而是继续说道:“之前一区暴动的时候,我们发现,朴志训用了一区的二号楼梯的暗道和线人联繫,那里可以直通负一层——这个只有我和智圣哥知道具体怎么走。” “我可以带你去,” 他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男孩眼里漆黑的光,一字一句地说。 裴珍映转了转眼珠子,“就算有赖家那个小子帮忙,我也不能保证成功,你这一趟,说不定有去无回。” 对面这个被他要挟过数次的卧底狱警,露出了一点暗淡的笑容,“你不去拆的话,爆炸就更加无可避免。” 他把手里的唿机扔给裴珍映,“那还不如试一试呢。” 曾经的c0510接住抛过来的唿机,伸了个懒腰,示意李大辉带路——他很满意这个回答。他嗅着身上的血腥味,只觉得比起做犯人,这种把生命下注在一线之间的赌博,果然更加有意思。 他一边跟着前面熟练地躲避着摄像头的人,一边往唿机里按下了b0923几个字。 * 邕圣祐转头看向正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分析数据的尹智圣,对方正在反覆播放刚刚黄旼炫在广播里对姜丹尼尔说的那段话的录音。 “而我,有的是办法在引爆前逃出去。” 过滤之后,背景里那种颗粒感很强的声音越发清楚了。 尹智圣又听了一遍,然后抬头回看了眼邕圣祐,像是在告诉他,他知道在哪里了,“大概是因为隔着几堵墙所以不太真切,但这种质感的撞击声,应该是监狱所在的岛屿下暗礁和水流击打的声音。” 邕圣祐点了点头,稍微一思考,便得到了答案,于是,立刻唿叫了金在奂,“在奂,狱长他在新人入监的那条密道里。” 因为那条密道在地下,也只有那地方的附近有暗礁——估摸着是想用自己的权限,提前启动一月一次的开门时间,然后从那里潜出去——这么一想,所谓的“有办法在引爆前逃出去”,似乎并非在说大话。 只是黄旼炫忘记了一件事,而且也没有人提醒他——很久之前安社长曾经为了引出假死的朴志训,让狱长把他的权限共享给了b0923,即使之后共享被收了回去,狡猾如赖冠霖,依旧在还回去的时候,在狱长的管理系统里留了一个暗门。 邕圣祐从椅子上站起来,从高窗上往下俯视那些听了风声已经开始躁动的犯人们,那些被安社长安插进来的蝼蚁们,在意识到上头的人可能会倒台后,终于坐不住了。 a0825裂开嘴笑了下,活动了一下许久没有大开杀戒的筋骨,慢悠悠地朝着一区三位自留的弹药库走去。 * 姜丹尼尔在亲吻的间隙里睁开眼睛,看着正闭着眼睛像小动物一样认真地亲吻着自己的朴志训,莫名地想起了自己少年时代第一次背着姜家长辈偷偷喝酒的感觉。一样醉醺醺的、像是时间都被拉长了的、感官都被模煳的——隐秘又不捨得结束的快感。 他想要无限延长这个瞬间,但是不可以。 所以他贴着男孩子的嘴唇,在吻接近尾声时,终于有些突兀地开口说道:“我和小训不一样,我不会说出你会找到比我好一万倍的人这种傻话。” 如此轻柔的声音,仿佛这样就不会有人察觉内容是多么决绝一样。 “你不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了,你不会遇到比我更爱你的人了。” 男人如此自负地说着这种甜蜜又残酷的话,“你的身体、心脏和灵魂都是属于我的。”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般地说着。 年少时的宿醉总是这样,即使过程梦幻又美丽,但在此清醒过来的时候,现实世界冰冷的落差感只会让原本就糟糕的痛苦推得更远。 “所以在我死后,你不可以喜欢上别人,你不可以为别人心动,你傲慢又得意的样子只有我可以看见。” “你会一直带着这枚戒指,就像我从未离开过,哪怕所有人都忘记我了,你也要记得我。所以你要活得更长更久,然后永远地记着我。” 因为你是属于我的,哪怕我死去了,哪怕我腐烂了,哪怕我消失了在了这片淡粉色里,你依旧是属于我的。 “不然的话,我会化成恶鬼,一直跟着你,纠缠着你,你会睡不好觉,你吃不下饭,你会痛苦地思念我——所以你要听话,你只属于我。” 所以你没有选择我,朴志训想。 “所以你要活下去,我的小训。” 这是男孩听过最自私、最残忍的话。 这一幕多么熟悉,好像不久之前朴志训也是这样,抱着这种糟糕的、想要独自死去的想法,在对方耳边反覆地展望着那些没有了自己的未来。 不过转眼间,两人的处境就对调了——爱可真是一个调皮又可怕的字眼。 “你没有选择我,” 朴志训终于抬起了眼睛,再也没有遮掩瞳孔里快要装不下的恨与爱,这激烈的的情感让他的眼睛变得格外明亮,眼眶红得像是在被烈火炙烤。“你没有选择我。” 他没有哭——只有一滴眼泪堪堪挂在眼角。姜丹尼尔注视着那粒饱满的、马上就要落下的泪珠,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将其拭去。 “你刚刚还在说,想和我一起变成空气和烟尘,然后和我的身体永不分离,怎么现在就变卦了?” 朴志训说着,好不容易从眼底深处压下去的黑气又不断地往外翻了出来。“所以都是骗我的,什么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离,都是骗我的。” “姜丹尼尔,”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姜丹尼尔。” 男孩子念着自己爱人的名字,他反覆地、声音冰冷的、又像是在嘶喊地念着自己爱人的名字。 “姜丹尼尔。” “你说我总是在帮你做决定,你又何尝不是。如果我自私,那你比我更加自私。” 他憎恶自己这疯狂的、让自己失去自我掌控力的爱意,他恨姜丹尼尔可以一边讲着如此残忍的话,一边还可以如此温柔地捧着他的脸,随意地好像只是一次短暂地告别,“我不会听话的,你只要敢离开我,我就会喜欢上别的人,我就会找到比你更爱我的人。” 第68页 “你变成恶鬼也没用,我的身体、心脏和灵魂都不会再属于你,我会躲得远远的,你会再也找不到我,我会扔掉手上这枚戒指,然后没有人会记得你,更没有人会记得我。” “没有人会知道我们相爱过。” 他的眼眶太红了,连眼珠子都浸满了血色——这才是那个朴志训,他比姜丹尼尔想像得还要小气,他比任何人都要自私,他可以为了男人一个人独自死去,但绝对不允许男人抛下自己——既然已经把他重新带回了太阳下,既然已经说过连死亡也无法将彼此分离,那么就应该说到做到——姜丹尼尔只属于朴志训,不仅身体、心脏和灵魂,连生和死都只属于朴志训。 男人闭了闭眼,他和男孩十指交缠间已经晕出了汗意,烫得他无法动弹。 这就是姜丹尼尔所畏惧的。 他畏惧面前这个充满绝望和恶意的男孩子,他畏惧会背叛他的自己,他畏惧自己会被遗忘,他畏惧不能完整地拥有朴志训的可能性。 哪怕知道对方这么说话只是在故意气他——但没有用,他无法克制自己想要现在就和男孩一起死去的渴望,他觉得此时此刻连姜家都是阻挠他们的、必须被剷除的障碍。 他畏惧他们不能永生永世地纠缠在一起。 他从未畏惧死亡。 他畏惧这样子的自己。 而现在,面前这个小恶魔,像是识破了他内心的动摇,再次凑了上来,嘴唇贴上他的。 他们是两个疯子。 “所以,选择我吧,哥,” 男孩子的鼻息拂过他的脸颊,在唇齿间呓语,“这样我就永远只属于你了。” 是两个宁可一起死去,也不愿意抛下彼此的疯子。 朴志训赢了。 第三十六章 (完结) 朴志训抬头,朝着房间里监控摄像的地方看了眼,像是知道狱长先生肯定在摄像头的另一端,把他刚刚和姜丹尼尔的对话全都收入了耳中。 男孩子也不介意这些过于私密的瞬间被外人窥探,他就着这个姿势向前一步,然后将脸轻轻地贴在姜丹尼尔的脖颈上,感受着男人滚烫的血液在皮肤表层下的血脉里流动——这是我的,他想着,这是我的。所以他不介意,他光明正大地、得意洋洋地,完完整整地拥有了姜丹尼尔。 他能感觉到头顶发心上男人下巴的重量,对方温柔的鼻息将他完全包围了,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朴志训终于微微直起了身,然后亲了下姜丹尼尔的脖子,再吻了吻的耳垂,最后亲了亲他的眼睫、和那粒小小的泪痣。 姜丹尼尔的唿机轻轻响了下,男人用余光瞄去,飞快地扫了眼信息。然后看向还在认真亲吻着自己的男孩子,眼睛里柔软的光更加细密,像网一样紧紧地裹住了面前的人。 他回吻着朴志训的额头,然后说:“去吧。” 安社长醒来的时候,就看到朴志训睁着一双还带着血丝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男孩子半蹲在他身前,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告诉着他,面前这个漂亮脸蛋的人来意不善。 “您还记得,不久前我拿着枪顶在我的下巴上的样子吗。” 朴志训笑眼里是没有情绪的寒意,“您后悔吗?那时候没有放任我直接杀了自己——但转念想想,您也是位不会后悔的人,我猜再来多少次,您也不敢让我死去。” 男孩子没有回头,但也知道姜丹尼尔的眼神一定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继续对着被捆住的社长说:“所以您猜猜看,丹尼尔他最终的选择是什么呢?” 安社长的目光望向朴志训身后的姜丹尼尔,看着男人平淡的、近乎冷淡的眼睛。他就这么平静地看了会儿这个姜家人,像是想透过他看到对方身后那个藏在黑沉沉的雾霭里的家族,那个他耗尽了半辈子想要征服的庞然大物。他就这么看了会儿,然后笑了,眼里带着轻蔑和自嘲:“谁会知道姜家长子也会爱人呢。像每一个普通的、没用的平凡人一样。” 安社长就这么仰着头,看向那个远远地站着的男人——哪怕到了这一刻,他还是得仰望这个人,这种屈辱化成的恶意,让他无法控制眼神里的轻蔑:“你不配当一个姜家人。” 姜丹尼尔挪开落在安社长身上视线,继续看向前面朴志训的背影,“是吗?” ——一句没有任何起伏的反问。 说到底,这座监狱的生与死,本就是由姜丹尼尔决定的。 “就这样了吗?你的遗言就是这句话吗,您没什么别的想讲了吗?” 朴志训摇摇脑袋,像是在对安社长的走神不满。 这就是姜丹尼尔的选择了,安社长闭上了眼睛想道,自己惦念了毕生的姜家,竟然还没有这个叫做朴志训的男孩子重要。 朴志训看着社长安静闭着眼睛的样子,脑海中闪过了自己十四岁那年,这个意气风发的中年男人站在狼狈不堪的自己面前,朝他伸出手说“我带你回家”的样子。 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那再见了,” 他说道。 接着男孩子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男人——姜丹尼尔还站在那里,温柔的、带着笑意的,灯光在他弯起的眼角上投下浮动的阴影——他就这么注视着自己的男孩子,像是一直在那里一般。 朴志训转回来,握紧了右手里抵在安社长眉心的手枪。 然后扣下了板机。 * 赖冠霖的声音从唿机里响起,“喂,裴珍映,你真的会拆弹吗?” 裴珍映早就拿下了自己沾着血的警帽,额发被汗浸得湿哒哒的。他曲着膝盖,半跪在被自己打晕的人行炸弹前,拿着刚刚从朴佑镇那里顺来的小刀,小心翼翼地分开着线路。 这个被拿来当成人形炸弹的可怜犯人被黄旼炫锁死在了氧气管上,只要稍有分离,就会自动启动爆炸倒计时。 “如果不想因为我手抖导致你立刻被炸飞的话,b0923你最好现在就闭嘴。” 深色头髮的假狱警咬着牙说道。 李大辉想了想,蹲下身,拿起裴珍映放在身边的唿机,关闭了扬声器。然后他走得远了点,靠着墙坐了下来,开始给b0923发简讯。 “你现在能看见我们对吧?” “嗯。” “是你让c0510来帮忙的吗?” “你说现在的裴警官吗?是的。怎么?还能是河成云吗?” 李大辉嘆了口气,河成云果然是个疯子,为了能够置黄旼炫于死地,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大抵是听到了他的嘆气,那厢正努力捣鼓手里微型炸弹的防爆小队长,抬起眼来往这儿瞟了眼。 李大辉只是低着头,摸了摸自己警棍,这是当年他刚刚晋升成直属狱警时,尹智圣送他的礼物——这把警棍有一个机关,按住侧面的卡槽时,里面的藏着的长刀就会弹出来——是一把近身搏斗的绝佳武器。 他有些神游,直到裴珍映一阵嘶声打断了他。 第69页 “怎么了?” “断错线路了。” 裴珍映低着头,神色都被挡住了,“赖冠霖,拆不了了,我再动一下,这个炸弹现在就会爆炸。” 就在一片安静,b0923迟迟没有回信的时候,李大辉再次打开了扬声器,唿叫赖冠霖:“如果没有氧气管的话,这个控制室的大门挡得住爆炸吗?” “单纯这个大门是不够的,但是,这间控制室里面有一个需要人工手动启动的紧急避难装置,是当年建造监狱的人为了以防有人入侵电子系统而做的二手计划。” “一旦启动,监控室内就会完全锁死,防爆系统也会打开,这样就可以挡得住外面的爆炸,但现在的状况是,炸弹在监控室里面,并非在外面。” 赖家人用着自己有些生疏的语言,罕见地一口气讲了这么长的话。 “那如果我把这个犯人和管道分开,然后把他扔出门外呢?” 李大辉继续问道。 “犯人和管道分开后距离爆炸只有五秒钟的倒计时,我们要先把他推出去,再人工启动防爆——这个装置很复杂,手动启动有很多道程序,从带着犯人出去到启动,整个过程怎样都需要一分钟,五秒钟绝对来不及。” “那还有一个办法。” 李大辉像是问清楚了,这才说道。 这位狱警站起身来,拿出了那把摺叠着的长刀,轻轻一按,刀芯就弹了出来。他用这把长刀替安社长清理过太多异己,年轻的直属狱警注视锋利的刀锋,上面曾经沾过太多无辜犯人的血。 总归是要还的。 赖冠霖显然也看到了这把刀,突然愣住了——“这把刀的材质——?” 李大辉点点头。 “这把刀可以噼开这个氧气管,” 他晃了晃手里的长刀,“除此之外,它和氧气管的材质非常相似,只是硬度更高。那就意味着,在我噼开犯人和氧气管的瞬间,只要这把刀还卡在横切面处,就会让炸弹本身产生一种它还和氧气管连着的错觉。” 李大辉知道黄旼炫给炸弹下得禁锢不会过于复杂,这足够矇混过关了。 “我可以一边卡着刀,一边抱着犯人跑到门外。这样的话,凑得出一分钟吗?够c0510打开紧急系统了吗?” “差不多。只是,毕竟你的刀还是有区别,所以我估计,最多也就一分钟,炸弹就会发现它脱离了管道,照样会爆炸——” 赖冠霖突然停住了,裴珍映也抬起了头。 曾经的c0510想到刚刚他从医务室出来时,等在外面的李大辉的样子。突然反应了过来——“你早就想好了,如果我拆弹失败的话——你从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李大辉耸了耸肩,在自己人生的最后几分钟里,脸上露出了点他这个年纪才有的笑意,天真又释然。像是等待这一天很久了——到最后,负罪感终究还是压垮了他。 他还是做不来那个坏人角色。 “你只有一分钟,” 他走到被安了炸弹的犯人旁边,举起自己的刀,然后看向站在一旁的裴珍映,说道: “做好准备了吗。” * 密道里悬着的灯在一瞬间熄灭了,紧接着黄旼炫面前的监控屏幕也黑了下去——他最后看见的画面,就是朴志训拿着枪对准了安社长的额头。 姜丹尼尔还是选择了朴志训。 黄旼炫这么想着,只觉得既然都想好了要一起赴死,那么他就先走一步了。他在微弱的光里向着密道的尽头走去,在那里,被他提前打开的用来收押新人的门外,有一艘用来运送犯人的潜水艇在等着他。 狱长先生很快就走到了尽头,却发现本来应该开着的电子门此时却是紧闭着的。 他一愣,冷汗瞬间漫过他的后背——然后他就感觉有东西正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黄旼炫慢慢地转过身,然后在这暗淡的光源里,看到朴志训正举着枪,好好地站在他的身后。 男孩子身上还有扇形溅开的血迹和白色的脑浆,一看便知,他应该才在不久前近距离射杀过别人。这个带着一身压制住的杀意的男孩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旼炫哥,” 他说道,像之前每一次一样地喊道,“这是要去哪儿?” 黄旼炫靠着身后紧闭的电子门,勐然反应过来——b0923。赖家么子那懒散又狡猾的样子瞬间从他的脑海闪过,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权限被人盗用了。 可那也不对,即使有了他的权限,也应该无法停住那枚炸弹。如果真如之前他在监控里所见,那么被姜丹尼尔选择了的朴志训,应该同对方一起被炸成了粉末才对。 可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说上面理应传来的地动山摇的轰鸣了,他看着面前的安然无恙的朴志训——他再次打量了一番对方,看着男孩子身上的血迹,像是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杀了姜丹尼尔?” 这个猫一样无声无息靠近的男孩子,伸出另一只手拂开眼皮上粘着的血迹,终于露出了眼底游荡的嘲讽。 朴志训看着穿着一身黑色,脸色冷白的黄旼炫,看着这个想来处变不惊的男人脸上难得一见的讶然,不禁想起了不久前也是这样看着他的安社长。 那枚子弹终究是轻松地没入了那个中年男人的眉心,穿过对方的颅骨,穿过他的大脑,将那片混沌柔软的组织打散,然后从他的后脑飞出来,夹带着鲜血和脑浆。 记忆里那个无忧无虑的朴志训终于彻底死去了。 他这么举着枪看着黄旼炫,直到被人从身后轻轻地搂住。熟悉的气味从男人的髮丝、衣领、捲起的袖口和温暖的手掌边缘流动着穿越而来。 典狱长在这一片暗淡里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然后微弱的灯光下,姜丹尼尔的脸从朴志训身后缓缓地露出来,男人微微眯着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倨傲又冷漠。 “旼炫哥,你不应该慌的。” 姜丹尼尔先开口了,语气里没有责备之意,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然,怎么就轻易地信了成云哥的话呢?” 男人看着面前这个在监狱最低谷时就扎根于此的绝顶商人,回想着刚刚来时路上金在奂告诉他的信息。 “明明无凭无据的事情,为何成云哥一说,你就相信我同意他当狱长了呢?” 姜丹尼尔有些好奇,“所以他真的比谁都了解你,他如此确信你对权力的渴望,知道一旦这么说,你一定会被激得选择这种下下策。” “他还明确地知道b0923在还你权限的时候做了手脚。所以,就算我没能活下来,以河成云对我们的了解,他确信赖冠霖一定会锁死这道门。” “他根本就不想做什么狱长,他只是希望你死。” 姜丹尼尔最后说道。 黄旼炫站在那里,想起今天早些时候河成云那张温柔笑着的脸,慢慢地再次和很多年前那个和他一起进监的小狱警的脸重合在了一起,那个人曾经像对待亲弟弟一样地待他,和他在这巨大的囚笼里互相扶持,哪怕身上都沾满了污垢,也会挣扎着互相取暖。 第70页 只是如今那张同样温和的脸庞下,藏着炼狱般燃烧着的执念和恨意。 他嘆了口气,说到底,先背叛对方的是自己——说到底,当年的他亲手将河成云捅得鲜血淋漓,而自己身上留下的伤痕,时至今日也未曾痊癒。 朴志训看着对方突然颓然的样子,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席捲而来——结束了,终于全都结束了。 他再次扣下了板机。 * 姜丹尼尔睁开眼睛的时候,躺在他身侧的朴志训认真地轻触着他的眉毛。他抬手捉住男孩子捣乱的手指,拉到嘴边轻轻地一吻。 “怎么了?” 男孩子翻身,凑上前直接用嘴代替了手,黏煳煳地亲着男人眉毛。然后有些含混地说:“如果当时圣祐哥没有给你发短讯,告诉你黄旼炫已经被发现的话,你还会让我杀了安社长吗?” 姜丹尼尔一手托住男孩子的下巴,像是在惩罚他的不信任一般,用力地咬了下男孩子的鼻子,“可我不知道氧气管监控室里的情况啊,就算控制了黄旼炫又有什么用。” 他咬完以后,轻轻地舔了舔对方被他咬出牙印的鼻尖,像是到底还是捨不得。 朴志训湿漉漉的眼睛盯着男人,接受了这个回答。 他垂着头,注视着男人的眼睛,和男人脸上洒满的灯光,突兀地说道:“冬天快来了。” 无论是此时正躺在朴佑镇病床上、因为吸入烟尘而暂时昏睡过去的裴珍映,还是被关押在审讯室里、得知黄旼炫死讯后饮弹自尽的河成云,亦或是化成尘埃、像一颗流星一样消失的李大辉,都无法阻挡这座粉红色囚笼外越发深重的寒意——可即使这样,室内温度还是没有变化,像是时间都被停住了。 “我自私吗?” 朴志训喃喃说,“我自私极了。” 事到如今,我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我没有感恩,我只想困住你,我甚至想化成你的一部分,仿佛这样才能把心里的不安祛除,仿佛这样才能确认你真的独属于我一人。 “对,你自私极了,你是我见过最自私,最冷血的小混蛋。” 男人撑起身体,“你也是我唯一爱着的小混蛋。” “我爱你。” 姜丹尼尔说道,敛去了瞳孔背后的快意,他知道自己成功了,他掰断了小兽的利爪,他掏出了小兽的心脏,然后一字一字地在朴志训的心脏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冬天快来了。” 男人继续说道,浅色的瞳仁里暗光浮动,“可在这里感觉不到,或许,我的小训这辈子都不会感觉到了。” 他说:“我出不去,你也无法出去了。” 他作为姜家长子出生时,就註定了永远藏匿于这片黑暗中,为他的家族斩断所有阻碍。 “你不会交到更多的朋友,你不会儿女成群,你不会感觉到真正的四季交替,你会逐渐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你的身上血腥味将再也洗刷不掉,你会丧失太多平凡人的乐趣。” 姜丹尼尔说着,抬头看了看晃眼的室内光晕,“你再也无法走在阳光下,因为你再也无法看见真正的太阳。” “所以,你会后悔吗,小训?” 你甚至没有机会跑掉——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片黑暗里陪我沉沦——所以,你和我,到底谁更自私一点呢。 朴志训听完以后,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眼睛里波光粼粼,配着还红红的鼻尖,像是个突然得了糖果的小疯子。 他抬起姜丹尼尔的手,看着他的无名指,看着在人造灯光下微微反射着金属光泽的戒指,男孩子眯着眼睛,长久地、带着一种欣然地看着那枚戒指。 他想,或许自己第一次遇见男人时,在姜丹尼尔站在这片宇宙的至高处,向下俯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男孩子伸出手,五指张开,然后从姜丹尼尔的指缝间钻过去,与男人死死地十指相扣——两枚戒指终于再次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所以,不需要了,不需要鲜花和清风,不需要友谊和家庭,不需要四季,甚至不需要时间,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一直都走在阳光下,” 朴志训说。 他俯下身,嘴唇贴着男人的侧脸,气息烫烫的:“因为你就是我的太阳啊。”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