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和他的拾荒美人鱼》 第1页 《(综童话同人)[童话]王子和他的拾荒美人鱼》作者:顾辞山【完结】 文案: 正直脸排雷:单元剧,小甜饼们篇幅不长,各小甜饼之间有关联~ 《海的女儿》 王子失足落入了海中,美人鱼守在出气多进气少的王子身边,只想等王子死后,把王子的东西据为己有。 《莴苣姑娘》 某国大龄剩王子的骑士,听说了在高塔之中有位美丽的姑娘,便强拉着王子去相亲。王子仰头看着没有门只有窗户的高塔,表示塔太高,不想爬。 《小红帽》 小红帽看着哭唧唧的想要跟自己学习如何变勇敢的灰毛狼,表示,首先,不要摇尾巴,其次,也不要伸着舌头来舔他。 《卖火柴的小女孩》 火柴神看着把他召唤出来的人类,觉着在他展示神通之前,这个人类就已经化为天上的一颗星星了。 《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 安迪看着即将被戴在手上的戒指,思考的问题有两个——第一,他要如何摆脱这个对他一见钟情的国王;第二,他要如何从这场莫名其妙的婚礼上熘之大吉。 《睡美人》 拉卡波斯只想要施下个没有魔力的诅咒吓吓国王,没想到,这个诅咒竟然在阴差阳错下成了真。而他,还不得不为了打破这个诅咒守在随时可能被纺锤刺中陷入沉睡的王子身边。 ↑综童话小短篇↑ 一个字概括,甜甜甜~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骑士与剑 传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王子,哈里,很多…… ┃ 配角: ┃ 其它: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 第1章 海的女儿 “……然后,她就化为了泡沫。”一滴泪水从老国王浑浊的眼中流出,流过老国王脸上的几道皱纹,最终消失在了褶皱之间。 王子不耐烦的打了个哈欠,偷着望了眼停在岸边的那艘大船和甲板上朝他招手的贵族们,王子偷偷的向着站在甲板最前端,举着个望远镜朝他看来的指挥打了个手势。指挥看到王子的手势,立刻对着乐队扬起了指挥棒。 悠扬的乐声应着指挥的手势而响起,老国王被古堡外传来的乐声吓了一跳,他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抬手帮王子扶正了那顶打磨的金灿灿的头冠。“去吧,我的孩子,生日快乐。” 话音未落,王子早已跑出了古堡,那顶金灿灿的头冠在王子同样金灿灿的头髮上一滑,又偏向了一侧。老国王望着王子的背影摇了摇头,又沉浸到了那个他不知给王子讲了多少遍的旧事中——他与那只小美人鱼的爱情悲剧。 王子的成年礼要从船上开,这是规矩。 王子的成年礼就是个变相的相亲会,这,也是规矩。 贵族小姐们盛装打扮的站在甲板上,风一吹过,裹进了无数种香粉的风扑到了王子的脸上,王子耸了耸鼻子,在登船之前,先打了个喷嚏。 阳光照在王子亮晶晶的头冠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远处的海面上蓦地翻涌起一躲浪花,又恢復了平静。 无风,日暖。是个适合出海的好日子。 一件件的蓬裙从甲板上占据了不小的位置,王子仔细的看着脚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踩到了谁的裙子。 ——这碍事的大蓬裙。 王子抱怨了一句,在高昂的舞曲中,选了个身上的蓬裙看起来最为简洁的贵族小姐,牵着她的手,跳起了开场舞。 被选中的贵族小姐脸上的每一颗雀斑都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王子不礼貌的盯着那个贵族小姐的脸,数起了她脸上的雀斑。贵族小姐的脸颊渐渐泛出红色,在她的脸彻底熟成个红苹果之前,一曲结束。贵族小姐恋恋不捨的看着松开了她的手走向另一位贵族小姐的王子,看了许久,才想起她忘记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王子了。 舞曲一首接一首,在王子牵着贵族小姐们的手,陪着每一位贵族小姐都跳了一支舞后,王子找了个清净的角落,踢掉了脚上的鞋子,终于是歇了一口气。 盛在水晶杯中的葡萄酒在此时显得尤为甘醇,王子不觉多喝了几杯。温和的海风柔柔的抚着王子的髮丝,王子靠在围栏上,眯着眼睛眺着已有太半都沉入了海平面下的夕阳。 美人鱼,吗? 王子幻想着老国王口中说着的那人身鱼尾的存在,喝了口葡萄酒,又甩了甩头。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种生物。 “老煳涂了吧。”王子嘟囔了声,仰头喝光了水晶杯中的葡萄酒。空下来的水晶杯在余晖的照映下闪着缤纷的光,王子看了水晶杯一眼,一扬手,把水晶杯抛出了围栏。穿上鞋子转身就走的王子,没能看见,在他身后的海面上,忽然伸出了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了王子抛下的水晶杯。 王子的成人礼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佳肴,美酒,多饮了几杯酒的贵族小姐们,难得的放下了矜持簇拥到了王子的身周。王子被数件蓬裙包围其中,几乎要没了落足之地。王子艰难的挪着脚找到个既能落脚,又不至于踩到贵族小姐们的裙子的地方,伸手,牵上了一位贵族小姐。 仍是那位蓬裙最为简洁的贵族小姐。 第一支舞和最后一支舞都选的同一个人,贵族小姐们瞪着那个一连被王子选中两次的贵族小姐,都想不明白,王子是看中了那个寒酸姑娘的哪一点。 第2页 瞧瞧那小到可怜的裙摆! 落选的贵族小姐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又摆出了平日里的高傲姿态,三三两两的俱在一起谈着各自的话题。只是她们的眼睛,却同那位被选中的贵族小姐一样,齐齐的落在王子的身上收不回来。 不知正被人暗中打量的王子,越过了眼前同他共舞的贵族小姐,望向了黑沉的海面。 成人礼,这就结束了啊。 王子期待了许久的成人礼,同他参加过的无数场舞会一样的平平无奇。 百无聊赖的结束了最后一支舞,老国王讲的那个故事,又浮现在了王子的脑中。一颗流星在天边划过,王子赶在十二点之前,对着流星许下了他的生日愿望。 人鱼。若世上真有美人鱼的话,他想见上一面。 欢闹了一天的贵族们在僕人们的服侍下都去了船舱中休息,王子一个人逛悠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对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出神。 海面在月光的映照下像是铺了一层银白色的细纱,细波翻涌银纱起伏,王子从桌上那一熘被他喝的空空如也的水晶杯中,拿起一个,抛向了海面。 一只,两只……及至抛到最后一只水晶杯,一只手突然伸出了海面,夹住了那只水晶杯。王子愣愣的看着那只迅速出现又迅速消失的手,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产生了幻觉。 一只手,一只在每个指缝中都夹着一个水晶杯的手? 王子趿拉上鞋,揉着眼跑到了围栏边。船下的海面暗沉一片,看不出在海水的遮挡之下,是否藏着个将他丢出的水晶杯都收集起来的人。王子撑着围栏向海面下又张望了几眼,冷不防船身一晃,王子一个没站稳,翻出了围栏。 船身在一晃之后又恢復了平稳,被船身的晃动扰了酣眠的贵族们,翻了个身,继续做着各自的好梦。甲板上,有着王子落水前,留下来的两只鞋子。 忽的,一个人影飞快的跃上了甲板,用还空着的那只手,拎走了王子的两只鞋子。 十二点的钟声从岸上传来,王子在沉入海底前,看到了一条金色的鱼尾。 美人鱼。 第2章 海的女儿 哈里觉得,今天,是他迄今为止过的最美好的一天。 数不清的晶亮亮的东西都从那艘大船上落下,及至最后,还落下了那件被他惦记了一整天的头冠。哈里将头冠戴在头上,把捡到的四只水晶杯两只鞋子整整齐齐的摆在王子的身边,安安静静的等着王子吐出的气泡消失的那一刻。 等这人不再吐泡泡了,这些东西,就都归他了。 哈里的鱼尾小小的扬了一下,在海底深处,扬起了一个小水璇。被捲入水璇的小鱼晕头晕脑的从水璇中游出,趁哈里不注意,啄上了哈里的鱼尾。 哈里晃着鱼尾甩了几下,都没能把小鱼甩开,索性就让小鱼从鱼尾上挂着,他自己,则耐心的看着王子吐出的气泡越变越少。 气泡由一串变为了几个,最终,王子吐出的气泡,只剩下了零零星星的一两个。 哈里伸手戳破一个气泡,气泡破裂时,发出的轻响在深海中迴荡。哈里看着王子俊美的面容,视线上移,移到了王子的一头金髮上。 那只小鱼不知在何时松开了口,游入了王子的金髮中。王子松散繫着的金髮在落海时便已散开,水波推着王子的髮丝不住飘荡,就像是—— “金线一样。” 哈里看看在王子身边排了一排的收穫品,再看看王子的金髮,一狠心,抱起王子游向了海面。在游至海面的前一秒,哈里一拍脑门,抱着王子又游回了原处。 王子又被丢到了原来的位置,哈里则游向了不远处的一栋由珊瑚建造成的房子。哈里推开房门,熟门熟路的从堆了满地杂物的地上清出个空,他在露出了本来面目的细沙地上刨了几下,刨出了把光灿灿的剪刀。哈里握着剪刀,反反正正的看了一遍,又把不住往前滑的头冠往后推了推,这才游出房去,一手拎着王子的衣领,一手护着剪刀,飞速的游向了海面。 被哈里盯了一天的那艘大船早已进入了沉寂,哈里望着那艘不见丁点儿亮光的大船,估量了下自己背着王子跃上甲板的可能性,一甩尾巴,游去了岸边。 海沙像是上等的天鹅绒一般绵软,在这海沙之上,是一道长长的拖痕。海沙从被哈里拽松了的衣领中钻进了王子的礼服里,却连一粒,都没能粘到王子的金髮上。 海风携着海水慢悠悠的漫上海滩又慢悠悠的退去,哈里打量着王子的礼服,把剪刀放到了王子胸口处的那个装饰性的口袋中。口袋不深,仅能容得下剪刀的一段刃苗,哈里皱眉看着一松手就要往外掉的剪刀,手上发力,给那个精美的口袋又开了个口。 刃苗从口袋中穿出,剪刀稳稳的插在了口袋之中。哈里满意的点点头,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把王子的头髮一捋,都煳到了王子那张宛若神祗的脸上。 垫在王子脑袋下的手腕一松,王子的脑袋砸到了海沙上,砸出了不深不浅的一个坑。 哈里的目光从王子的金髮上来回逡巡,定格在了挡在王子眼前的一缕金髮上。刚安了新家的剪刀又被重新取出,哈里拎出那缕被他看中的金髮放到了剪刃间。 剪长些,还是剪短些? 剪刃来来回回的从那缕头髮上滑过,剪刃未合,却已割下了王子的几根金髮。断髮在王子的脸上扫过,王子难耐的皱了皱眉,呛出口海水,醒了过来。 第3页 没了遮挡的那只眼睛正看向了哈里,哈里愣愣的回看着王子,手上的剪刀一闭,齐着王子的眉毛,剪下了他觊觎已久的金髮。 王子盯着那缕同他的脑袋分离的头髮,撑着海滩想要坐起来。哈里警惕的看着王子的举动,掀起尾巴,把刚恢復意识的王子又抽昏了过去。 人类是一种热衷于吃烤鱼和鱼羹的恐怖生物,如若遇见,必须远离。 哈里回想了下海中生物的共识,再看看被他一尾巴放倒的王子,对那个共识,产生了怀疑。 还不如海女巫恐怖。 哈里想着把剪刀又插回了那个口袋中,他掀开王子的眼皮,想再看一眼王子那湛蓝幽深的眼眸,结果,就只看到了王子上翻的白眼球。 ——有些人类是一种热衷于吃烤鱼和鱼羹的恐怖生物,如若遇见,必须远离。 哈里给海中生物的共识圈出了一个范围,并把王子,永久性的排除在外。 王子在被上涨的海水卷进海中之前,终是醒了过来。明明是在柔软的海滩上躺了一晚,王子却觉着,这比躺在石头地上睡一晚还不如。 王子扶着酸痛的腰背从海滩上坐起,找到了他腰酸背痛的原因。 王子的背下,放着两个水晶杯一只鞋子以及半顶头冠。王子哭笑不得的拿起头冠放在头上比了比,发现那只救了他一命的美人鱼,分给他的,是不多不少正好半顶头冠。 被硕大的鱼尾抽在脸上的触感还记忆犹新,王子摸着翘起来的那撮短髮,一低头,看见了插在口袋中的一把剪刀。 第3章 海的女儿 若说向来懒得打理自己的王子剪了个刘海出来还不算大新闻的话,那接下来的事,肯定说得上是件大新闻。 王子,常常在古堡中一呆就是几个月的王子,竟然热爱上了航海。渔夫间都流传,王子这是在打着航海的幌子,想挑选一位渔女作为妻子。 ——若是真的热爱上了航海,又怎么会只在一个地方打转? 海面上的渔女突然就多了起来,还都齐齐的围在王子的船旁,挨挤着想要占到最好的位置。 王子在甲板上转了一圈,望着把大船围困在中央的数只渔船,觉得自己这是想了个馊主意。同样觉着王子的主意很馊的,还有哈里。 这是哈里躲在王子的大船下的第三天。 哈里在几天前忍痛割爱的把捡来的东西和王子对半分后,对着得来的那缕金髮盘算着自己是赚是亏时,盘算到最后,得出个结论。 亏了! 他最喜欢的那把剪子,落到王子那里了! 等哈里把那缕金髮收到个小盒中又把小盒仔细埋好后,匆匆游至海面的哈里,对着横挡在海岸前的数条渔船怯了步。渔夫们可不像王子一样,既没有渔网也没有鱼叉,只有美丽耀眼的头冠和水晶杯。 好在,他救下的那人,并没有把剪刀据为己有的想法。 哈里在海中徘徊的当天,拿着他的剪刀的王子,即驾着大船行到了那晚停泊的地方,还从船上丢下了他心心念念的剪刀和七八只水晶杯。只可惜,这些东西还没到哈里的手中,就都被一个渔女一网网了起来。 渔女拿着与哈里失之交臂的剪刀和水晶杯,登上了王子的船。 哈里瞪着那渔女的背影,趁没人注意,伸头浮出了水面,想偷光那渔女的鱼饵以作报復,可……这渔女的渔船上怎么连点儿鱼饵都没有? 王子一连抛了几天的剪刀水晶杯,无一例外的,都被眼疾手快动作麻利的渔女们送回了王子的船上。哈里在渔女们的渔船旁转悠了数日,纳闷起这些打鱼不带饵的渔女,到底是为什么天天出海了。难不成,就是为了不让他捡到剪刀水晶杯? 那可是他的剪刀!和王子要送给他的水晶杯! 哈里愤愤的撞了下一个渔女的渔船,撞出了满眼的泪花。 ……这渔船,可真硬。 天天跟着王子的大船打转的哈里一无所获,天天想要将剪刀物归原主的王子,也未能如愿。未能如愿的王子抓了抓额前的刘海,更换了归还剪刀的时间。 是夜,王子驾着一艘小船,出了海。 星光落了满海,王子驾着船行在海上,像是行在了云上星海。一桨划过,月晃星移。 王子不知道哈里的名字,只能“人鱼人鱼”的乱叫。王子的声音被海风带着,一路传出了好远,直传入了海女巫的耳中。海女巫指指海面,跟挤在他身边吵嚷着要听睡前故事的小人鱼们说道:“听,那就是恐怖的人类发出来的吼声。” 一个小人鱼挤进海女巫的怀中,发表意见道:“人类的声音还挺好听。” “就是,就是。”小人鱼们七嘴八舌的应和着,还不忘去挤独占了海女巫的怀抱的那个小人鱼。 “是吼声,吼声。”海女巫一边纠正着小人鱼们的说法,一边去拉开两个眼瞧着就要打起来的小人鱼。同时心力交瘁的想着,也不知这些小傢伙今晚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肯乖乖睡觉。 或者……就是下一秒。 本还龙马精神的小人鱼们忽都游进了各自的贝壳中,胆子大些的,还敢招唿着海女巫去帮他合上贝壳,胆子小的,直接抱着鱼尾缩成了一团。 亚克斯挨个合上了小人鱼们的贝壳,又搂过海女巫,进了他们的贝壳中。 第4页 而此时,被王子唿唤着的哈里,也同所有已经入眠的人鱼一样,睡在自己的贝壳中。贝壳中的哈里,做了一个梦,一个所有的渔女都消失不见,海面上只有他和王子的美梦。 次日,哈里从睡梦中醒来,扶了扶被他加工后能稳稳的卡在头上的头冠,说出了四个字,“美梦,成真?” 剪刀和水晶杯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哈里的家门外,哈里摸摸剪刀,再碰碰水晶杯,一把抱起所有的东西,兴奋的转了个圈圈。 那个王子,还挺不错的嘛。 水晶杯被哈里一只一只的排在了之前捡到的那两只水晶杯旁,剪刀,则被哈里埋进了沙中,就和那个存放着王子头髮的小盒,并排着埋在了一处。哈里压实埋在剪刀小盒上的沙子,不放心的又从上面坐了一会儿,这才晃悠着鱼尾,游离了那个地方。 哈里的身后,堆放着数量可观的各种东西。有用贝壳盛着的被打磨的亮闪闪的小石子,也有各式各样的海螺。有被遗弃的眼镜,也有着不同式样的纽扣。无一例外的,都是闪闪发光的东西。 哈里在那堆东西中挑挑拣拣,挑出了一贝壳他不是太喜欢的小石子,和一个同样算不得有多喜欢的海螺。 再见时,就把这些东西作为回礼吧。 第4章 海的女儿 哈里挑出来的回礼,在哈里那呆了一个星期也没能送出去——他和王子,有了时差。 王子以为人鱼是种在夜间活动的生物,便天天熬着夜去海中寻找哈里,哈里则早睡早起,养精蓄锐的活跃在每一个白天和傍晚,等着遇到王子,好把回礼送出去的一天。 不多久,僕从们瞧着精神萎靡的王子,流传起王子被海妖迷惑住了的流言。 唉,可怜的王子。 僕从们目光悲悯的看着王子,各自忙着手下的活儿。没注意到僕从们的异样的王子,打着哈欠,清点了下今晚要拿到船上去的东西,顺便,又叮嘱了一个僕从,让他记着补些水晶杯进来。 古堡中的水晶杯已经不多了,若是再接着丢下去,古堡中迟早会连个喝酒的杯子都找不出。 这边王子急着让僕从补进水晶杯,那边,哈里则对着一排排的水晶杯犯起了难。一只只埋进海沙中无人问津的水晶杯被哈里从各处捡回,水晶杯虽未被王子标上“给救命人鱼”的标记,但哈里就是知道,那些水晶杯,都是王子投下来,送给他的。可……王子丢下的水晶杯,也太多了。 人鱼不需要喝水,水晶杯对哈里而言,不过就是个好看些的装饰品。送是送不出去,丢了,也怪可惜。哈里摩挲着一只水晶杯,只想在再见到王子时,让王子别再送他水晶杯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不介意多有几个头冠。 哈里游到镜子前,从镜子的一侧磨磨唧唧的往镜子那伸头,那个被他一分为二的头冠,也就和慢动作似的,慢慢的出现在了镜中。哈里摸着头冠上山峦般起伏的曲线,想像了一下头顶上的头冠,变作银色时的样子。 银色的头冠,他带着应该也很好看。 哈里正沉浸在幻想之中,他家的房门,忽被敲响了。珊瑚建造的屋门,被敲出了柔和的节律,哈里听着这熟悉的节奏,镜子也不照了,只匆忙的摘下头冠,又把遍地的水晶杯一推,在上面蒙上层鲛绡,这才去开了门。 鱼尾掀起的水波掀开了鲛绡的一角,露出了鲛绡下面成排的水晶杯。 进门后的海女巫见到那些水晶杯,没说话,先皱起了眉头。 哈里顺着海女巫的视线,看见了那些露出了马脚的水晶杯,他躲在海女巫的身后,偷偷的搅乱了水波。 掀开一角的鲛绡又将水晶杯盖了个严实,海女巫看着堆了满地的杂七杂八,嘆了口气。“这哪里还有落尾的地方?” 哈里交握着手游到满地的杂物上面,含蓄的表示他不需要落尾的地方。 海女巫嘆了第二次气,掀开鲛绡,令被鲛绡遮住的东西露出了全貌。盘子、刀叉、烛台、灯盏……全是人类的东西。 海女巫心累的揉揉眉心,一指贝壳,示意哈里坐到贝壳里去。哈里听话的坐到贝壳中叠起鱼尾,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他还是只小人鱼时,被海女巫收留的时光。就连海女巫说的话,也和他当初听到的一般无二。 “人类是种既狡诈又兇残的生物,不要接近他们,也不要收集人类造出来的东西。”海女巫拿起个水晶杯对着哈里问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哈里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在水晶杯上敲过。乘着相同水量的水晶杯,在哈里的敲击下,发出了相同的音调。 哈里收回手指,表示他表演完了。海女巫看着哈里的动作,把揉着眉心的手改揉了胸口。 哈里从贝壳中游出,帮海女巫揉着胸口,边揉,边小声辩解道:“人类,也不都像你说的那样,也有不狡诈不兇残的人类。”而且,还很柔弱。哈里回想着王子被他抽晕的情景,在心底补充道。 “你接触过人类了?”海女巫抓住哈里话中的重点,问道。 “没有没有。”哈里摇着头游回贝壳中,生怕海女巫看出来他是在说谎。为了转移海女巫的注意力,哈里还耍着小聪明换了个话题,“海女巫你接触过人类?” 第5页 “嗯。”海女巫应了一声,面上的表情也沉重起来,“人类……比鲨鱼还要恐怖百倍。” 但……鲨鱼可不能被他一尾巴抽晕。哈里把小小的人类和大大的鲨鱼放在一起一比,感觉海女巫又是在习惯性的夸大事实了。 “海女巫你接触过多少人类?” “一个。” ……果然。 “一个人类,也不能说明些什么吧。”哈里乖顺的低着头,任海女巫抚摸着他的发顶,说出的话,却不像他表现的那般乖顺,“或许其他的人类,就和你接触过的那个人不一样呢?” “也许吧。人类也许像人鱼一样,也有好坏之分,但人类与人鱼不同的地方,是他们太聪明了。” “聪明不好吗?” “你永远分不清,在人类那聪明的壳子下,对你付出的,是不是真心。”海女巫拍拍仰着头看向他的哈里,“我也希望,你永远不需要去弄明白人类的心思。所以……”海女巫指着地上的人类制造,对哈里扬起一抹温柔的笑,“这些东西,是我丢还是你丢?” ……海女巫果真最可怕了。 第5章 海的女儿 哈里被海女巫监督着,将屋中的人类制造都清出屋去的时候,已到了哈里平日里睡觉的点儿。哈里送走海女巫,从贝壳后摸出被他预先藏好的头冠戴在头上,在贝壳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镜子没了,也不知道头冠戴的正不正。 哈里反覆的摆弄着头冠,一会儿往左移一点儿,一会儿又往右挪一挪,摆弄到最后,哈里干脆一挺身,从贝壳中坐了起来。被他搬出屋去的那些东西,还一件不少的呆在原处。哈里清点着那堆东西,清点到一半,没了兴致。 反正这些东西都会被海女巫施法变走,他数的再清楚,也是白数。 哈里郁卒的拿起一只水晶杯敲了一下,水晶杯发出的清鸣在深海中盪开,余音未落,一只水晶杯,飘飘悠悠的落到了哈里的头顶。哈里拿下那只倒扣在他脑袋上的水晶杯,还未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有另一只水晶杯落了下来。 哈里仰起头,望见了海面上的一只小船投下的阴影。 这是……王子? 哈里双臂一划向海面游去,一路上,捡到了八只水晶杯。等哈里浮出水面,王子看到的,就是哈里一手夹着四只水晶杯的造型。 等了彼此许久的两个人终于见面,反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哈里趴在小船边上,将水晶杯逐一放到了小船上。 王子看着哈里的动作,把水晶杯往哈里面前推了推后,疑惑道:“你不喜欢?” 王子本没指望哈里能够听懂他的话并回答他,却不期然的,听到了哈里的回答。 “喜欢。”哈里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却又带着点儿湿漉的鼻音。王子听着哈里的话声,只感觉像是被刚能睁开眼睛的小奶猫舔了一口。 哈里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海面下甩着,不时甩出水面露出一角。金色的鱼尾在油灯的映照下发出柔和的光芒,交叠着的层层鳞片,像是泛着光的金箔。 王子的目光不受控制的盯着哈里的鱼尾看,哈里的眼神,也难以自制的黏在了王子的腿上。 小船不大,王子的腿,只能委委屈屈的蜷着,并不能伸直。剪裁合体的礼服裤子贴在腿上,显露出了裤子下面紧实的肌肉。 这就是……人类的尾巴。 “明明上半身都是一样的。”哈里碎碎念着,小心翼翼的探出指尖,戳上了王子的膝盖。 王子特意挑选出的繁复礼服被哈里戳出了一个小小的水印,冰凉凉的感触透过裤子直传进了王子的心尖。王子看着哈里覆在他膝盖上的手,好奇起这个人鱼的手,是否也带着相同的温度。 哈里研究完王子的腿,终于又想起了正事。他把王子推过来的水晶杯再次推向王子,视线却没能从水晶杯上挪开。 收集了那么久的水晶杯,还有那些他从各处捡来的刀叉,烛台……到了明天,就都要被海女巫变没了。 想到这儿,哈里甩出水面的尾巴一沉,从海面上拍出朵翻飞的水花。 “以后,不用再往海里投水晶杯了。”哈里拿起个水晶杯盛了半杯海水,敲出个比他敲给海女巫时更为清脆的音来。哈里曾见过人类用盛了水的杯子演奏乐曲,不过他们用的,可不是这种做工精细的水晶杯。 “我是担心你收不到。”王子回想着自己每晚驾着船从不同的地方投下水晶杯的情景,换了个话题,“剪刀,收到了吗?” “收到了,水晶杯也收到了很多。”哈里偏着头给王子报了个数,正和王子所丢水晶杯的数量相同。 想起那堆即将消失不见的水晶杯,哈里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王子没注意到哈里的变化,他从身后一拎,拎出来一只羊皮袋。羊皮袋的袋口扎了根麻绳,王子把麻绳一解,露出了羊皮袋中装着的东西。 各式的剪刀静静的躺在羊皮袋中,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银辉。王子看着目光晶亮,似是连眼中都被染上银辉的哈里,知道他的猜测,没有错。 这个人鱼,果然喜欢剪刀。 第6页 “这些,都是给我的?”哈里从羊皮袋中拿出把剪刀对着月亮瞧了瞧,瞧完一把,又接着拿起了另一把。 羊皮袋中的剪刀无论是刃苗还是手柄,都是光闪闪的,全不像他埋在海沙中的那把,有些地方已经生了锈。 哈里一手举着一把剪刀在海中转了个圈,原本撑在船上的手臂也松了开来。王子看着哈里的动作,正担心哈里会不会就这样举着剪刀沉进海中,没想到哈里竟然甩着鱼尾,从海中跃到了船上。 小船剧烈的摇晃几下,险些就要一个不稳翻过船去,不过……王子也没有心思关心那些了。 水滴从哈里的发梢滑落,滴滴哒哒的落到了哈里的身上。水珠沿着哈里的皮肤流向了人身与鱼尾相交接的地方,还有一滴,要落不落的挂在哈里的胸前。脂白色的肌肤看起来比贵族小姐们精心保养过的面颊还要细嫩,王子愣愣的看着弯下腰来把翻着羊皮袋的哈里,无端的想起来他喝下午茶时,用的精美瓷器。 水滴在哈里的晃动之间被晃落在小船上,王子盯着那滴水滴,红着脸扭开了头。 羊皮袋中的剪刀被哈里来来回回的看过几遍,却又一把都没被哈里拿走。哈里恋恋不捨的把剪刀放回羊皮袋中,看了几眼,又把羊皮袋用麻绳扎了起来。 ——看得越久,他越捨不得。 王子做好了心理建设,再看向哈里时,看见的就是个抿着嘴推着羊皮袋的哈里。羊皮袋被哈里推出一小段,又被哈里勾着麻绳扯回一小段,来来回回的,羊皮袋也没被哈里推出多远。 “我家……嗯……放不开这些剪刀了。”伴着哈里推拒的话音,羊皮袋又被拉回到哈里的跟前。 王子看看被哈里拉进势力范围的羊皮袋,再看看对着羊皮袋挪不开眼的哈里,福至心灵。“我可以帮你保存着这些剪刀,等你想要时,再找我要。” “那,其他的东西呢?剪刀之外的东西,你也可以帮我保存吗?” 第6章 海的女儿 王子的小船上,挤满了哈里托他帮忙保存的东西。王子侷促的缩着双腿,脚一挪,碰歪了个放在他脚边的烛台,烛台往旁一歪,倒在了摞在一起的碗碟上。 王子看着多沉进海中好几寸的小船,开始怀疑他还能不能顺利的划着名浆返回古堡。 哈里扶正被王子碰歪的烛台,一翻身,又游入了海中。金色的鱼尾在海中几个翻动即没了踪影,王子盯着哈里消失的地方,挽起袖子,用水晶杯舀了些海水出来。 被海女巫监视着敛出去的东西如今少了大半,哈里翻出海女巫从他家搜出又被他捡回去的东西的记忆,笑出了一颗小虎牙。 这次,海女巫该找不到他藏起来的宝贝了。 珊瑚门被哈里急匆匆的从外推开,带起的水波沖的哈里家中的东西都晃了一晃。哈里拿起放在最显眼处的一贝壳小石子和一只海螺,又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屋内的东西连同被掼上的屋门都颤了几颤,还没稳住,珊瑚门再次被推了开来。 小石子和海螺都被放回了原处,哈里从他的枕边,拿起了另一只海螺。 晶莹剔透的海螺还没有哈里的手掌大,透过半透明的壳子,隐隐可以窥见哈里掌中的纹路,和他粉白色的掌心。 哈里弯着头把耳朵贴到海螺上,听到了起起伏伏的海浪声,只有在海面上,才能听到的海浪声。 海面上的世界,也许没有海女巫说的那么可怕。 等哈里拿着他最心爱的海螺游出海面时,王子也完成了他的舀水大业。几只水晶杯按着水量的多少在他的腿前左右排开,因为小船上实在是太挤,水晶杯也只能见缝插针的摆了个曲线,那弧度就像……王子看了眼哈里在海中勾起的鱼尾,补全了他的比喻句。 就像是这条人鱼的尾巴。 王子本以为哈里这次又会像之前的几次那般,抱着一堆杂七杂八出现在自己的小船边,没想到哈里这次拿过来的,仅是个小海螺。 莹润的海螺被保藏的极好,没有一丝一毫的刮痕。王子接过还沾着哈里余温的海螺,顺着哈里那依依不捨的视线,隐约中猜出了这只海螺所代表的与众不同的意义。 “这个,是送你的。” 果然! 王子摩挲了几下海螺,也给海螺染上了自己的温度。 “我很喜欢。”像是不足以表达这份喜悦,王子又补充了一句,“很美。” 送出的东西得到了肯定,心里的那点儿捨不得忽就像是被卷进了漩涡中般,倏地就无影无踪了。哈里单手撑着船边浮出上半身,抓着王子的手,把海螺放到了王子的耳侧。 高高低低的海浪声传进了王子的耳内,就像是他在前几个夜晚,撑船在海面上寻找哈里时听到的海浪声一样。 虽然才得相见,但他们,已听过了无数相同的浪声。 王子被这个突然涌出的念头惊了一瞬,觉着这是只有贵族小姐们才会有的绵软想法,却又从这个绵绵软软的想法中,尝到了马卡龙般的馨甜。 ——恋爱的味道。 数年后王子同哈里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说了如此的评价,却只得到了哈里皱着鼻子咕哝出的一句“那要多难吃啊”。 海螺被王子包上手帕,极为小心的收到了胸前的口袋中,王子从哈里塞满全船的东西中,抽出了一把靛蓝色的摺扇。 第7页 摺扇的上一任主人,或许是位颇为讲究的小姐,巴掌长短的摺扇收拢起来,还比不上王子的一根手指粗。只是现如今这把精緻的摺扇,却因扇面上破的一个窟窿,被丢进了海中。不过……这也不影响使用就是了。 王子反握着摺扇,在一熘的水晶杯上敲响了一个清音。 清脆的声音汇成一线,流向了大海与苍穹接连的地方,几点星子缀在海天一线处,似是要从天间坠下。 哈里应着这支不知名的曲子哼着未着词句的歌,空灵的歌声混杂着微微的鼻音,绕在王子的身边转了个弯儿,又传向了更远的地方。 小船在海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晃,哈里扶着歪向自己的小船一跃,再次跃上了船舷。水晶杯中的海水因为小船的晃动,晃出了些许海水又倒下了几只。水晶杯倒在哈里装上船的那堆东西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闷声,恰遮住了王子与哈里的心跳声。 砰——砰—— 第7章 海的女儿 亚克斯看着日渐被填满的杂物房,开始考虑要不要再修建出一杂物房来堆放海女巫从哈里那收来的零碎东西,可……“这次收回来的东西这么少?” 海女巫吁了一声,示意亚克斯放低声音,以免吵醒窝在他怀里小睡的小人鱼。海女巫抱着小人鱼站在敞着门的屋子前,瞧着里面仅是高出了一层的杂物堆,无奈的嘆了口气。 也不知道哈里带着他的那堆东西,又去哪里远游了。 被海女巫定性为远游的哈里,此时此刻,确实在进行着一项可以称为远游的活动,只是他的远游,有点儿近,确切的说,是在距大海不足一英里的古堡中。 王子在那晚,不止带走了哈里的宝贝们,还把哈里也带回了古堡中。 王子居住的古堡,不像哈里住的珊瑚屋一样,有着五颜六色的墙壁和简单温馨的布局,但却有着高高的穹顶精緻的壁画和数不尽的人。 当然,关于“数不尽的人”这一点,是王子告诉哈里的。王子目前,只敢清空他所住的那层古堡,好藏着他的美人鱼,哈里。 哈里的名字从王子的唇间转过一圈,王子因为这两个字短暂的勾起唇角,又迅速的垂了下去。目睹了一切的两个僕从交换了个眼神,又都摇着头各忙各的去了。 唉,今天的王子,看起来也不是很高兴。 被僕从们担心着的王子,步履匆匆的,进了古堡中的藏书室。 藏书室的墙面上,并未像古堡中的其他地方一样绘着繁复的壁画,被刷的四面幽蓝的墙面上,仅在书架与书架的间隙,间或绘着几簇反射着朝阳光辉的泡沫。 老国王坐在藏书室正中的椅子上,微仰着头,望着穹顶上所绘的仅现出一线的朝阳出神。 王子的脚步声惊动了老国王,将老国王从他沉浸着的世界中拉出。老国王眨眨似是被那绘制出的朝阳刺痛的眼睛,慈爱的看向了王子。 岁月在老国王的身上留下了许多,又带走了许多。不再同年少时那般富有野心与抱负的老国王,愈发的加长了留在藏书室中的时间,看着藏书室中的壁画,恍惚中又让老国王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天。 漫长的回忆像是失了尽头,王子听着老国王再一次的对他讲述起那个他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不合时宜的插了一句,“人鱼吃什么?” “吃什么……”被打断了回忆的老国王沿着王子的话往下想,想到最后,却只能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我不知道,他们似乎对什么食物都提不起兴趣。” 画师为了炫技画出的层层阴影,似是蔓过墙壁,笼在了老国王的身上。老国王陷在阴影中的身形委顿下来,苍老的语声间,是说不尽的忧郁。“我连亚克斯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 王子看着老国王的模样,蹲到老国王的身旁,第一次同老国王谈论起老国王故事中的主角的事情。 “亚克斯是吗,他叫亚克斯?” 老国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辉,回忆的余温温暖着老国王,老国王点点头,重复了遍那个令他愧疚无比,却又温暖无比的名字。 “亚克斯?”哈里泡在王子的浴池里,皱着眉头吃了口王子端来的海草。 刚採下的海草被浸在海水中端来,却仍带着股涩涩的失了活力的味觉。哈里胡乱吃了几口填饱肚子,怀念起那一丛丛一簇簇从石缝间海底中钻出头来的海草海藻。 被摘下来的海草真是难吃,人类的食物……更难吃。 哈里瘪着嘴回想了下王子这几天来给他端来食物,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看起来这么可口的食物,到了嘴里怎么又苦又涩。哈里腹诽完人类的食物,一回神,想起了王子问的问题。 “以你们人类的说法来说,亚克斯是我的父亲。”哈里想了想,又换了个更为精准的词,“养父。” 王子本没期望着能从哈里的嘴中打听到关于亚克斯的消息,没想到这么一问,却问出了个大新闻。 我的父王,害死了哈里的养父。 王子捋着这之间的关系,一颗心凉了大半。 哈里没觉察到王子的异样,又硬塞了一口海草后,推开王子端着海草碗的手,小小的抱怨了一句。“亚克斯来我家搜找人类的东西时,比海女巫还仔细。我这次偷着藏起了那么多东西,下次再来我家弄走的人类的物品的,估计就是亚克斯了。” 第8页 下次? 王子听着哈里的话,凉了大半的心,又稍微回了点温。 哈里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箩筐,说到最后,他在“有点儿”和“很”之间犹豫了犹豫,选了个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很惧怕亚克斯的词,“亚克斯其实挺好的,就是有点儿凶。” 一通叙述听下来,王子觉着,老国王口中化为泡沫消失在海中的人鱼亚克斯,似乎,还活着?以雄性人鱼的身份? 第8章 海的女儿 王子在弄明白有着男性名字的亚克斯本来就是只雄性人鱼后,当晚,就发起了低烧——这倒和发现老国王心心念念的挂念了二十多年的人鱼是只雄性人鱼无关,而是和哈里有关。 哈里探着身子凑近王子身旁,唿唿的王子微热的额头上吹着风。 王子眯着眼睛躺在紧挨在浴场旁的床铺上,仰视着哈里泛着薄红的眼圈和鼻尖。 一滴水珠从哈里的发梢滴落,滴在了王子的眼角下,像是哈里滴在那里的一滴泪珠。哈里慌忙的伸手去擦,水珠沾着哈里手上的水迹,湿润了王子的半侧面颊。 “水怎么会让人发烧?”哈里咕哝着拎起床单的一角,擦了擦王子的面颊。“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你抱着我走来走去。” 古堡中没有可以让哈里肆意游荡的海洋,王子,便成为了哈里的鱼尾。哈里来到古堡中的日日夜夜中,王子抱着哈里,走遍了每一个无人的角落,也沾上了哈里身上的全部水珠。 精緻的礼服湿了干干了又湿,王子抱着哈里,感觉像是在拥抱着海洋,哈里所存在的,那片海洋。 “是我的身体太弱了。”王子不在意的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抬手摸着浴池的边沿,问道:“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 薄红从眼圈鼻尖蔓延到了整个面颊,明明被王子抱着鱼尾走了那么久,哈里却因为王子的一个小问题,弄红了整张脸。哈里和不远处的镜子中的自己对上视线,只觉得镜子里的那个勾着尾巴举出水面的人鱼,像只红鳍笛鲷一般。 高举出水面的鱼尾迟迟没有移向王子的手边,王子看着看得见摸不着的鱼尾,有些拿不准哈里的意思。 哈里小幅度的甩甩鱼尾,确保没有一滴水滴被甩到王子身周后,解释道:“晾一晾。”哈里为了解释的清楚,特意用了个他刚学会的新词,“风干。” 王子哭笑不得的听着哈里的解释,却被哈里的举动烫了一下心窝。王子感受着身上的热度,觉着自己的低烧,可能又烧的更厉害了。 王子撑起因为低烧而略微无力的身子,靠近哈里,摸上了哈里的尾巴。冰凉且带着水汽的触感越过指尖、手指,服帖的染上了王子的掌心。王子掌心的温度被鱼尾降下来片瞬后,又浸上了新的温度。哈里的体温透过鳞片传来,温温热热的,沁入了王子的心房。 “不会因为沾水受寒而发烧……真好啊。”王子感嘆着抱住了哈里的鱼尾,在过了最初的那一秒冰凉后,滚烫感穿过王子的衣服贴上了王子的肌肤,王子松开哈里僵硬的一动不动的鱼尾,看着哈里因害羞而红透了的耳垂,问道:“我可以吻你吗,像接吻鱼那样。” “它们那是在争夺地盘,不是亲吻……”哈里避开王子的视线,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后,扭回头,直视着王子,“我可能会比它们还激烈。” “乐意之极。”王子贴近了靠向自己的哈里,迎向了那个宣称会比接吻鱼争夺地盘时还要激烈的吻。 绵长的吻中糅杂着杂乱的唿吸,断断续续的语声从这个黏腻的吻中传出,“我想要永远的陪在你的身边。” 哈里回了大海,戴着王子新为他打造的银色头冠,和王子交代给他的重任。 哈里一路游回了深海中的珊瑚屋,想先藏好头冠,再去向海女巫讨可以令人类长出鱼尾的神奇药水。 ……无所不能的海女巫,应该会有那种神奇药水吧? 哈里想着推开珊瑚门,摸着头顶上的头冠陷入了沉思,沉思了一会儿,那顶银亮亮的头冠,被怎么戴进了珊瑚屋内,又被怎么戴出了珊瑚屋——请让王子给予他向海女巫表明自己和人类相恋了的勇气吧! 被甩在身后的珊瑚屋中,哈里掼门时留下的余震震得架子上放着的一贝壳石子滑落而出,石子们在水流的沖盪下滚满了好容易空出来的地面上,还有一粒,晃晃悠悠的飘进了哈里睡觉时躺的大贝壳中。 海女巫看着不等自己开门,就推门进来的哈里,还没说话,就被小人鱼们挤进了他与哈里之间的地方。 一只小人鱼游到哈里的头顶,伸出根粗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下看起来泛着银光的头冠,又飞快的收回了手。几只小人鱼学着那只小人鱼的样子,也都游到哈里的头顶,身子朝下鱼尾朝上的轮流的戳着哈里的头冠。头冠被小人鱼们戳的左偏一下右移一下,成了小人鱼们的新宠。 “真好看啊。”小人鱼们七嘴八舌的发表着评价,趁哈里不注意,一只小人鱼摘下哈里的头冠戴到了自己的头上。头冠滑过小人鱼的头顶,挡着小人鱼的视线,卡在了小人鱼的鼻尖上。 哄闹的小人鱼乱成一团,海女巫任着小人鱼们玩闹,他则领着哈里去了更里面的地方。哈里回头望了眼在小人鱼们的头顶上来迴转着的头冠,又给自己鼓了把劲儿。 第9页 “……所以,有没有能让人类变为人鱼的药水?”哈里憋足一口气,讲完了他与王子之间的故事,屏息等着海女巫的答覆。 海女巫看着挺直了腰板儿,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哈里,揉揉眉心,指着门对哈里道:“没有能令人类变成人鱼的药水,还有,把你的头冠带走。” 第9章 海的女儿 海女巫,竟然让自己拿回了一件人类制造。 哈里抱着头冠窝在贝壳中,却也没能因为这件事情感到丝毫的开心。他一缩身子,感觉到一阵刺痛从腰上传来,扭着腰腾起痛传来的地方,一丝血迹,从腰侧飘出。 血液混杂着海水,很快便被稀释不见。哈里把划伤他的石子丢出贝壳,望着血迹消失的地方,想游到王子的身边对他诉说那粒石子干的坏事,却连游出贝壳的力气都没有。 没有,没有能令人类变为人鱼的药水。 哈里回想着海女巫给他的答覆,忍不住抽着鼻子,流出了一颗珍珠。 圆润的珍珠滚到哈里的枕边,哈里弹开那粒珍珠,任它滚进了不知哪个角落。 清越的乐声顺着海风传入海底,哈里的耳朵动了动,翻了个身,将脸埋在了枕头间。乐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及至人类应着朝阳醒来,海面上渐渐喧嚣起来,响了一夜的乐声,才停了下来。 王子敲完最后一个音符,把水晶杯中的海水都倒回海内,才划着名船,划向了古堡。海风推着王子的小船驶离了他与哈里约定好的见面地方,王子望着幽深的大海,只希望能够早些见到哈里,以及哈里所说的神奇药水。 斗转星移,王子不知在空寂的海面上奏响了多少首曲子,也不知在多少个清晨,带着一身的露水失望而返。 变成泡沫消失了。 王子盯着书架间的泡沫出神,想记起他的哈里,是否也像老国王故事中的亚克斯一般,化为簇簇泡沫,消失在了潮起潮落之间。 哈里游回大海时甩出海面的尾巴似乎还在王子的眼前晃动,王子拿出胸前口袋中的海螺,揭开包在海螺外的手帕,将海螺放到了耳边。 是第一次听到时,那熟悉的浪涛声。 王子合上双眼,任由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翳。 平和的浪涛声抚慰着王子焦躁不安的内心,海螺中的浪涛声渐低,一段空越的哼唱声夹在浪涛声间,时断时续。 是哈里的歌声。 王子执着海螺的一角,像是抓住了哈里的鱼尾。 同一时刻,海女巫看着索性把贝壳都推到了自家门前的哈里,不知该感到生气,还是该感到些别的什么。 银闪闪的头冠在哈里的头上反射着晶亮的光芒,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像极了此刻的哈里。哈里围着海女巫不停的转着圈圈,嘴里来回叨念的,是那句让海女巫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的话。 “没有那种药水,海女巫你就造出来嘛。” 哈里扶稳一个坐在他肩头的小人鱼,刚想说话,就被跟在哈里身后也围着海女巫转圈圈的小人鱼们抢了先。“海女巫你最厉害啦。” 哈利被抢了话,只能附和着点头说:“就是,就是。” 打从在海藻丛里捡回哈里为止,海女巫听哈里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这些日子听的多。海女巫快走几步,躲开鹦鹉似得总是重复着同一句话的哈里,又被另一个声音磨上了耳朵。 乐曲来来回回的依旧是那几首,小人鱼们听着准时准点儿的响起的乐声,七嘴八舌的跟海女巫搭话。 “又响啦!” “人类的音乐!” 一个跟着王子奏响的乐曲小声哼唱的小人鱼被海女巫瞪了一眼,小人鱼看着海女巫柔和的不带任何杀伤力的眼神,吐吐舌头,抬高了音量。 几股童音汇做一股,在大海的深处飘荡,软糯的童声,引来了亚克斯。小人鱼们噤着声排排游成一列,仿佛是在等待亚克斯的检阅。 亚克斯指着海面,问道:“听到曲子意味着什么?”亚克斯的问话随着王子的乐曲微微起伏,似是也融进了乐曲中。 “意味着睡觉的时间到啦。”小人鱼们异口同声的回答完后就地解散,游进了各自的小贝壳中。 亚克斯勾了勾嘴角,看向了哈里,“你也该睡觉去了。” 流光溢彩的珊瑚门挡住了还想再缠一会儿海女巫的哈里,也挡住了亚克斯的话声。 “曲子还挺好听。” 海女巫不理亚克斯,只挨个的合上小人鱼们睡着的贝壳。被合上的贝壳中发出小小的闷哼声,像是在应和亚克斯的话。 海女巫有节律的敲了那个不安分的贝壳三次,贝壳中立即没了声响。 “他以为是我在敲贝壳。”亚克斯贴着海女巫的耳侧,点出了海女巫方才狐假虎威的行为。 几丝微红爬过了海女巫的颈间,没入了他穿着的那身及地黑袍中。 亚克斯看够了海女巫侷促的模样,没再继续跟海女巫讨论他学着自己惯用的节奏敲击贝壳的问题,转而换了个话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东西给哈里?”亚克斯引用着哈里造出来的词语,好笑的补充了四个字,“神奇药水。” 海女巫合上最后一个小贝壳,坐在他与亚克斯的贝壳中,微微陷下了几英寸。黑袍被海女巫的动作压的短了几分,露出了黑袍下,海女巫小麦色的足踝。 第10页 “我不知道。”海女巫点着足趾,在柔柔的细沙上,画出了一道无意义的曲线。“人类也许不都像艾伦那样复杂……我怕那个人类后悔,我没有办法,再在他后悔时,把他变回人类……到时候,他会怎么对待哈里,哈里要怎么办。” 哈里潜在距王子的小船下七八英尺的地方,也和海女巫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他……该怎么办。 这样的徘徊已持续了很多天,哈里今晚望着王子的小船船底,依旧没能浮出水面,去见上王子一面。 原本悠扬的乐曲被王子放慢节奏,奏出了几分忧郁的味道。哈里在心里跟着王子演奏的乐曲哼唱,一动不动的,任由自己沉入了海底。 若海女巫真的造不出那种药水,他可以再次跟着王子去到他的古堡中。就像王子能够抛开古堡,跟着自己来到大海中一样。 只是,如果可以,他也想像王子抱着他在古堡中漫步时一样,跟王子分享,这片给了他无数冒险与惊喜的海洋。 王子演奏完一曲,划动船桨离开了刚才呆着的地方。王子伸着手,探入了空出来的海面,被搅乱的海面盪起涟漪向四处散开,哈里刚刚停留过的水流从王子的指间熘过,又涌去了更深邃的地方。 第10章 海的女儿 哈里由着水流的沖盪,最终被沖回了自己的珊瑚小屋门口。 珊瑚屋外放着的那个大贝壳,明显是哈里每日睡觉时躺着的那个大贝壳。大贝壳的周围撒着一圈的鱼骨碎石,是在提醒别的人鱼不要打这个贝壳的主意。哈里从那圈鱼骨碎石中捡出粒最为尖锐,在尖刺拐角处又最为平滑的碎石,拿着碎石,把贝壳推进了屋中。 就像是特意为他送回贝壳的亚克斯一样。 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好又很兇,却会在意外的地方,特别的温柔细心。 巨大的贝壳被推进屋去,一只牡蛎,从被贝壳遮挡住的地方露了出来。粗粝的两片壳子紧紧的合在一起,一丝微弱的光芒穿过牡蛎壳间的细小缝隙,将牡蛎周围的一圈海水映成了极浅的金色。 哈里抱着蜷缩起来的鱼尾蹲坐在牡蛎前,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从他的脑中生成——这,会不会就是他求了许久的神奇药水? 太阳从大海的尽头升起,唤醒了酣眠一夜的人类。交错的渔船星子般的洒满了海面,唯独少了,哈里守望了一夜的那艘小船。 鎏金色的液体被裹在一个气泡中,哈里轻轻的戳了戳那个气泡,气泡便裹挟着哈里口中的神奇药水,滚向了牡蛎的深处。哈里看着仅有自己一个指节大小的气泡,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个傻笑。 也许再过不久,大海中,便会迎来一位新的人鱼。 王子整夜整夜的划着名小船,飘荡在海面上的事情,老国王也是有所耳闻的。在听僕从们说完王子今日,又是到了日出时才回的古堡后,老国王拄着拐杖,推开了王子的房间。 一只海螺躺在王子的枕边,微微透过了海螺下,王子金色的髮丝。老国王拿起海螺放到耳边,听到了他听了几十年,却又从未听的真切的海浪声。 自从亚克斯死后,老国王开始畏惧接近大海,也畏惧听到海浪的声音。海风从未忘记带着浪涛的声音传遍古堡中的每一个角落,老国王躲在古堡的深处,惶惶的,躲避着海浪的声音。 海螺中记下的浪涛像是涌入了老国王的脑中,洗刷着被岁月染上了层层灰烬的记忆。老国王握着海螺坐在窗前,一遍遍的听着海螺中的浪涛声,和那断断续续的歌声。 虽然他从未听过亚克斯的声音,但亚克斯的歌声,应该会比海螺中录下的歌声,更为动听。 老国王从日出坐到了日落,落日的余晖洒在老国王的身上,也同样的,洒在了辽阔的海面上。老国王望着停泊在岸边的那艘属于王室的装潢华美的大船,似是又回到了几十年前的那个傍晚。 美酒,舞乐,大蓬裙。 盛大的成年礼仿佛要通宵达旦直至破晓,只可惜,他的成年礼连午夜都没能持续到,便沉没在狂风骇浪之中。 一个模煳的身影从记忆的深处闪过又被湮没其中,老国王追忆着那琐碎的回忆,无声的嘆了口气。 太久了。 久到连亚克斯的面容和鱼尾,他都记不清了。 王子在清醒的前一秒,迷迷煳煳的摸着枕边,想听着哈里的歌声醒来,摸着摸着,摸了一手空。 王子勐一起身从床上坐起,睁着还没能彻底聚焦的眼睛,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老国王,和他手中的海螺。 王子发出的动静惊扰到了老国王,被海水沖洗过的记忆又迅速的落满灰尘,恢復到了本来的模样。 老国王拄着拐杖努力几次才从座上站起,他握着海螺,放到了王子的手中。皱褶的皮肤从王子的手上划过,年岁的枯败味围在王子身边久久不散。王子看着老国王蹒跚的背影,最终,叫住了老国王。 思考了许久的问题,似乎在忽然之间就没了值得思考的必要性。 “亚克斯,还活着。” 蹒跚的背影一顿,缓慢回身的老国王,似是久久没被上油的古老机枢。 “我遇到了一个人鱼……” 几乎是相同的开端,被续上了截然不同的后续。老国王哑声听了许久,王子与哈里的故事,是他幻想了无数种的如果之一。 第11页 “也许只是那种药水太难造出……”老国王安慰着王子,也在安慰着自己。 请让他们的故事,在孩子的身上,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局。 月影初上,哈里游出海面,撞碎了海面上的那轮月亮。一叶小船从岸边划出,在船尾之后,留下了道道水痕。当水痕与碎月相融,王子,终于见到了他的人鱼。 哈里举着牡蛎偎在小船边,被他撞碎的月影中,似乎有一小片,熘进了他的眼里。 小船剧烈的晃动一下,王子的船中,多了只露着小虎牙对他憨笑的人鱼。王子揽过哈里,又把精緻的礼服沾湿了一片。 小船慢悠悠的划回岸边,老国王看着哈里那与亚克斯全然不同的金色鱼尾,终于在记忆中,清楚的勾勒出亚克斯那银白、耀眼的鱼尾。 “请帮我转告亚克斯,我很感谢他救了我。” 鎏金色的液体滑进了王子的口中,精良的礼服裤被挣破,两条金色的鱼尾,纠缠在了一处。小船在摇晃后失了它承载的两条人鱼,被鱼尾激起的水花融为一处,又消失在海浪中。 大海的深处响起悠扬的歌声,是人鱼们在欢迎大海中的新成员。月影晃了几晃,又拼凑成一轮皎皎的圆月。 第11章 海的女儿 在老国王还不被民众们称唿为老国王,而是被称唿为艾伦王子的时候,艾伦顶着这个称唿,遇到了亚克斯。 在海中。 意识短暂的清晰了一瞬后即被重重海水淹没,等艾伦再恢復意识时,他已经到了海滩上。同他一齐到了海滩之上的,还有破船的碎木、一小截桅杆和成了破布的船帆。 艾伦吐出口海水,看见了在他身边围了一圈的木船的残骸,和一位衣着讲究的小姐。 那位小姐撑着一把小洋伞,雨丝从尖尖的伞顶滑过,沿着伞的边沿,滴在了艾伦的破礼服上,和被他的体温烘了个半干的海水融成一团。 那位小姐没有注意到她的洋伞在往艾伦的身上滴着雨水,艾伦却注意到了小姐颈间的项鍊和手上带着的丝绸手套。 也许是位贵族小姐。 艾伦带着这个想法和一丝空落落的感觉,重又陷入了昏迷。 救了他的那个人,不见了。不过,救下他的那个,真的是……人? 银白色的鱼尾从艾伦的脑中一闪而过,及至艾伦再次醒来时,他开始怀疑,他在海中见到的一切,是否由头至尾,都是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真能有人,从那么暗沉而汹涌的大海中把他救出来?能在那种情况下救下他的,真的会是人类? 模煳不清的面容像是被笼了层层浓雾,艾伦揉着发胀的额头,在脑中换了一张面孔回忆。也许,他是被海水冲到岸上的,也许,他的救命恩人只有一个——那个身家不错的贵族小姐。 艾伦想着这个唯一能够说得通的推断,在脑海中,给那种有着人身却长着鱼尾的生物,起了一个名字。 人鱼。 艾伦想了想,在人鱼的前面,又加上了一个“美”字。 美人鱼。 大海深处,被艾伦定义为美人鱼的亚克斯,正游在海女巫的身后,说着他的见闻。 海女巫,是海中生物们对他的称唿。尽管这任的海女巫是个雄性,海中生物们也没生出过改口的想法。 海男巫? 太不顺口了。 每一任海女巫,都被叫做海女巫。在一位海女巫过世后,在海中的某一个角落的某一个贝壳中,便会诞生新任海女巫。海女巫的生命悠久而漫长,没有谁能说得清海女巫到底会活多久,也没有谁能说得清,现任海女巫的年岁。 但海女巫,能说清亚克斯的年岁。 成年后的人鱼可以游出海面,去看看海面上的世界,也可以离开他的管束,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海女巫听着亚克斯的讲述,带着亚克斯往他房间的深处走去。 被亚克斯故意搅起的水流掀开了海女巫黑袍的一角,亚克斯盯着海女巫交替着的双足,出了神。 海女巫领亚克斯去看的,是一个硕大的贝壳,足以让亚克斯在里面舒服的摊开鱼尾睡觉,也足以睡得下亚克斯将来的伴侣。贝壳在幽光的映照下泛着点点银光,像极了亚克斯鱼尾的颜色。 ……可他不喜欢这个颜色,也不喜欢这个贝壳。 亚克斯回头望着海女巫睡觉时用的贝壳,觉着那才是他想要的贝壳。 贝壳,是人鱼父母们送给刚成年的人鱼的成年礼,失去父母被海女巫养大的人鱼们,则由海女巫代替父母,送出这份成年礼。 亚克斯在成年之前,看着海女巫送出了无数贝壳,却没有一个贝壳,比得上眼前的这个贝壳好。亚克斯觉察到了海女巫的偏心,却仍有些不满足。 不满足……什么呢? “在你盖好你的珊瑚屋前,你都可以住在我这儿。”海女巫抚摸着那个贝壳,问道:“喜欢吗?” “盖好以后呢?”亚克斯没回答海女巫的问题,而是问了个别的问题。“盖好以后,就不能再住到这里了吗?” 亚克斯语气有些沖,海女巫却也没怎么在意。亚克斯,一向如此。说话的语气有点儿沖,面上的表情有点儿凶,但,其实很好相处。 第12页 隐藏了亚克斯小情绪的话语,被海女巫笼统的归咎于一向如此,他拨弄了下亚克斯额前的碎发,看着在海水中浮动的髮丝,贴在亚克斯额前的模样。 “当然可以。” 在亚克斯的额前贴了不足几秒钟的髮丝又浮动起来,亚克斯游到海女巫的身侧,继续问道:“睡在你的贝壳里?” 这次,谈话中的间隙拉长了一点儿,海女巫才终于说出了亚克斯想听的答案。亚克斯看着海女巫为他精心准备的贝壳,考虑起了他要在新家盖好后的第几天,再回到这个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不着边际的话题从贝壳又扯向了别的地方,亚克斯分开两个打在一处的小人鱼,接着跟海女巫讲述他在海面上看到的一切。 太阳与月亮都不像在海底深处见到的一般,带着被海水浸过的冰凉。日光与月光的温度,没有任何隔阂的,清清楚楚的传到了亚克斯的身上。还有风,有着味道与声音的风。 所有的词彙都不再是海女巫口中那带着距离感的存在,所有的事物,都充满着生命力,从一个个的音节中活了过来。 海面上的,另一个世界。 还有人,与海女巫一模一样的,人类。 亚克斯讲完他迄今为止,见过的唯一一艘大船,又讲上了那个站在船首,穿的最为夺目的人类。 “是王子,在过他的成年礼。”海女巫补充着亚克斯的讲述,给围坐在他与亚克斯身边的小人鱼们,补全了亚克斯所说的那个人类的世界。王子的成年礼,他也许经歷过三十次……五十次?目睹过的太多次的成年礼,到了后来,这所有的成年礼,在海女巫的眼中都失去了新奇的意义,只成为了能令小人鱼们跟着起舞的欢快乐声。 连音乐,都有点儿古旧。 在海女巫看来可以称得上无趣的事物,在人鱼们看来,是新奇的另一番天地。亚克斯以带着点儿激动,又带着点邀功的口吻,终于向海女巫说出了一个令让海女巫也觉着新奇的事情。 “我救了一个人类。” 第12章 海的女儿 “……还是个王子。” 亚克斯用能想到的所有辞藻去描述那个被他拖上海滩的人类,小人鱼们竖着耳朵听了许久,听到最后,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起意见来。 “和海女巫一样嘛。” 另一个小人鱼应着声,指着自己的尾鳍道“脚”,又指着自己的尾巴道“腿”。 海女巫看着那个小人鱼的举动,不知道他教给这些小人鱼的知识,被这样说出来是好还是不好。 一只小人鱼趁海女巫走神的时候,掀开了海女巫的黑袍。两根笔直而纤长的腿从黑袍后露出,再往上一点,就能露出其他的部位。 亚克斯晃着神的回想着海女巫教过他的词彙,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小人鱼使了个坏就又熘回了原处,黑袍飘飘荡荡的飘落下来,又遮住了海女巫的双腿双足。亚克斯盯着那件在海水中也可以不随意漂浮的黑袍,第一次对那件神奇的黑袍起了牴触心理。 艾伦把亚克斯丢到了脑后,亚克斯却把艾伦记到了心上。他想向那个王子,要一件不神奇的,会在水中漂浮起来的衣服。 ——如果他能顺利的抵达古堡的话。 横亘在古堡与大海间的那片海滩,成了亚克斯每晚都想要横越的天险。掐算着往返的时间,亚克斯发现别说是抵达古堡了,他连到达海滩的中点都很难。 一个人鱼夜夜徘徊在海岸边上,裹着一身的海沙爬到海滩中点,又裹着一身的海沙带进海中。 在亚克斯觉着海滩上的海沙都被他运输的少了一些的时候,亚克斯,遇见了艾伦,和一位小姐。小姐挽着艾伦的胳膊在海滩上漫步,艾伦看向小姐的目光,总有一半落在海面之上。 弯弯的细月躲在阴云后时隐时现,海水笼在夜色之中,不时被海风推上海岸。 艾伦没有想到,那天在昏迷前见到的小姐,竟然是邻国的公主。公主的身份愉悦了艾伦,艾伦与同他相配的公主在第二次见面时,便迅速的坠入了爱河。只是,此时和公主在爱河中游泳的艾伦,却有些心不在焉。 海浪声沖淡了公主的声音,艾伦分神望着大海,不经意间,看到了躲在岸边巨石后的亚克斯。 亚克斯对上艾伦的视线,边向艾伦挥着手边小心的把大半个身子都藏在巨石后,好不让公主看到自己。艾伦看着巨石后伸出的那根胳膊和那张好像从哪里见过的面孔,迟疑了一瞬,找了个藉口让公主暂且在原地等他片刻。 在夜晚把女士丢在一旁,显然是个极不礼貌的行为,但艾伦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尤其是,在他看到亚克斯的鱼尾的时候。 亚克斯的鱼尾上沾着层海沙,海水一波波的漫过海岸,冲去亚克斯鱼尾上的部分海沙后,又冲来了些新的海沙埋住了亚克斯的尾鳍。亚克斯不自在的扬起尾鳍,抖落了压在尾鳍上的海沙。 银白色的鱼尾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淡淡的光晕,亚克斯抖完海沙,落回海滩上激起朵朵浪花的鱼尾,似是也激起了艾伦记忆中,那朵遥远而模煳的浪花。 亚克斯撑着身子,透过艾伦与巨石见的间隙,指指公主的裙子又指指自己,艾伦在亚克斯重复着的动作中,猜到了亚克斯想要表达的意思。 第13页 “你想要裙子?” 本以为会同艾路语言不通的亚克斯在听到艾伦的问话时点点头,他张了张嘴想对艾伦说些什么,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心满意足的亚克斯闭上嘴,一仰身投入了海中。鱼尾在浪花中闪过一瞬,迅疾便没了踪影。 公主听到那声突兀的海浪声不放心的唤了艾伦一声,艾伦走回公主身边,向公主解释着他刚才的行为。 “刚才的情景,和我做的一个梦有些像。” “梦?” “嗯。”艾伦环着公主走回古堡,静谧的海滩上,只留下了他与公主的两行足迹,和一声余音,“美梦。” 亚克斯想要的裙子,在第二天的夜间,出现在了巨石的后面。三条长裙被放在精緻的礼盒中,礼盒下,还支着个高架,以防长裙被海水浸湿。亚克斯不明白礼盒下放着的高架有什么用,他抱着礼盒,转身游回了海中。 几只礼盒从海中浮起,艾伦举着望远镜看着在海面上飘荡的礼盒,摇摇头,拉上了窗帘。 长裙,是亚克斯想要的那种普通的、会在海水中浮动飘起的长裙。亚克斯抱着长裙,幻想着海女巫穿上裙子后的模样,摆动着尾鳍,径直的游向了海女巫的住处。 一只水母游进裙摆中,撑起了长裙的下摆。淡粉色的光透过塔夫绸,染粉了米黄色的长裙。 海女巫看着把自己从贝壳中唤醒,献宝似的推给他几条长裙的亚克斯,有些弄不明白亚克斯想要做些什么。 黑袍被整整齐齐的叠成方块儿,放在海女巫的枕边,亚克斯看着曲腿坐在贝壳中,靠着背后的那扇贝壳醒神的海女巫,又把伸直的胳膊收回了几分。蓬蓬袖遮挡着亚克斯的部分视野,挡住了海女巫腰以下的部分,只露出了和他一样的上半身。 薄薄的肌肉附在海女巫匀称的骨骼上,略显单薄的胸膛随着海女巫的唿吸而微微起伏。亚克斯举着长裙,又挡住了大半视野,只留下了海女巫那张因微合着双眼,而显得迷煳懵懂的脸。 “送给我的?” 海女巫站起身走出贝壳,亚克斯随着海女巫的动作,迅速的又举高了些长裙,直到繁复的衣领把海女巫的脸都遮住一半才停下了动作。 “可这是给人类女性穿的衣服啊。”海女巫为难的接过亚克斯手中的长裙,拿到最后一条时,亚克斯却死活不肯松手。海女巫没从亚克斯的手中硬抢,他拿着两条长裙在身前比了比,补充道:“也不合适。” 艾伦是按照公主的身材给的亚克斯这三条长裙,对于身材娇小的公主来说刚刚好的尺寸,到了海女巫的身上,不仅挡不住海女巫的双足,还会露出海女巫的一截小腿。 亚克斯把挡在脸前的长裙往下挪了挪,看见长裙在海女巫的身上,有了比他预想中还要好的效果。亚克斯垂着视线看了眼海女巫露在外面的麦色肌肤,提高长裙遮住脸,隔着长裙支吾道:“那就拽、拽、拽了吧。” 长裙被丢在海女巫的脚边,水母从裙中游出,浅粉色的裙摆,又恢復了原色。 海女巫望着亚克斯慌忙离去的背影,蹲下身,碰了碰那只在他身边打转的水母。“亚克斯……到底是在想什么呢?” 第13章 海的女儿 亚克斯,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么。 亚克斯枕着手臂仰躺在海面上,一双眼睛,却黏在了艾伦的脚上。 涌上海岸的海水堪堪停在了艾伦的足边,又带着海沙退去,沖的亚克斯离岸边又远了些。亚克斯晃着尾巴游近岸边,等着海水再将它带回海中。 艾伦在海岸边踱着步,看着亚克斯不厌其烦的重复着相同的举动,少见的露出个极为轻松的微笑。 似乎只要和这条人鱼在一起,他就能放松许多。 亚克斯随着海浪飘荡了一会儿,一翻身,游回了海中。一簇浪花在亚克斯鱼尾的拍击下冲过海岸,浸湿了艾伦的裤脚和鞋袜。艾伦看着他在海边漫步了一夜都未能濡湿,到头来却被亚克斯弄湿的裤脚,失笑的摇摇头,走回了古堡。 除了第二次见面时,亚克斯向他要了条裙子外,艾伦与亚克斯间,便再没交流过。既非熟悉,也非陌生,却莫名的,令他感到舒适。 同样的感觉,也在亚克斯的心中生出,只是这种感觉尚未明晰,便被他看到的情形冲击的七零八落。 人鱼,穿着裙子的雌性人鱼。 裙摆在水中漂漂浮浮,裙摆在水中张开,像极了炸开的烟花。雌性人鱼们绕着亚克斯游过,裙角擦过亚克斯的面颊,恍惚中,亚克斯听到了烟花炸裂的声音。 震耳,欲聋。 轰鸣声在耳侧响起,裂锦声夹杂其中,几不可闻。 雌性人鱼的惊唿声似是在大海的彼端向他传来,隐隐约约的,不得听清。雌性人鱼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面孔在亚克斯的眼中氤氲成一团雾气,亚克斯垂下眼角,目之所及,是一块破碎的塔夫绸。 僵直的鱼尾像是忘记了如何摆动,亚克斯直直的沉入海底。溅起的海沙飘荡在亚克斯的身周,一颗珍珠,从亚克斯的眼角滚落。 “啊,迷眼了。” 没有起伏的声音从亚克斯的口中说出,落入口中的海沙上的腥苦味,像是从舌尖沁到了胸中。 第14页 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塔夫绸从亚克斯的指间滑出,被捲入海流中,不知游向了何处。 等海女巫去看望亚克斯时,看到的,是座建到不足一半便停了工的珊瑚屋。 一只小鱼晃晃悠悠的从墙面的拐角处游出,明显是从这半栋珊瑚屋中安了家。小鱼慢吞吞的撞到了海女巫的身上,停顿了几秒,又换了个方向,撞进了海草丛中。 要是亚克斯看到的话,他会把小鱼从海草中弄出去的吧。 海女巫望了眼被海草勾住尾巴的小鱼,收回视线,又看向了那小半栋珊瑚屋。珊瑚屋的几面墙壁都只垒了几英尺,只是把珊瑚屋的用地围出个圈来,围好的圈中,是被细细分出的各个区域。珊瑚屋连最初的形态都未成型,却能看出建房者的用心。 海女巫看着珊瑚屋内的分区,不自觉的勾起了唇角。 这里,是安置小人鱼们的贝壳的地方,这里,是留给小人鱼们玩闹的地方……亚克斯在建造珊瑚屋前给他规划的蓝图,都将要一一成真。 海女巫看着亚克斯分给他住的地方,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些。 属于他的,第二个家。 海女巫回忆着亚克斯说过的话,敲上了矮墙中间,亚克斯的贝壳。 太久没见亚克斯了,他有些担心,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贝壳被敲了几下才晃动了一下,亚克斯起身撑开贝壳,让贝壳露出了一条细缝。透过缝隙,亚克斯看见了海女巫标志性的黑色长袍。亚克斯把贝壳撑开了些,他视野中的黑袍,便也又多了些。 早在海女巫敲响他的贝壳之前,亚克斯便知道海女巫来了。 柔软的海沙掩去了海女巫的脚步声,但亚克斯就是能听到海女巫的声音。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听得到他的唿吸声,甚至连海女巫的浅笑,他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太清楚了。 便也如此,他没去见海女巫的这几日,才寂静到难以忍受。 用不到的东西,送给别人也是正常。 这个念头在亚克斯的脑中转了几天,无法反驳,也,无法接受。 陷入了一个,走不出的怪圈。 亚克斯一侧的头髮,因为被压了太久,以一个奇怪的角度翘起了一缕。海女巫捋顺那缕头髮,在抽手前,又揉乱了亚克斯的一头短髮。 髮丝在海女巫的指间飘动,几根髮丝缠上海女巫的手指,又被抽离的手指挣开。 “是不是有点儿长了?”海女巫环视了一圈珊瑚屋,最终选择从预留给珊瑚门的那一处开口处进入珊瑚屋。黑袍在行进间挂在了门框上,赤裸的双足露出了一瞬,又被解开勾挂的黑袍盖住。 亚克斯盯着被重新遮住的双足,抓了把头髮,又躺回了贝壳中。 “还和小的时候一样。”海女巫蹲下身平视着躺在贝壳中一声不吭的亚克斯,抚开了一缕遮在亚克斯眼前的头髮。“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亚克斯没有回答海女巫的问题,只伸出胳膊,抓住了黑袍的下摆。 夹在身体与双腿间的黑袍被亚克斯拽出,柔软的衣料被扽直,拉的海女巫又往前倾了倾。 “把袍子给我。” 颈间的系带应声松开,海女巫站起身脱下黑袍,放到了亚克斯的手中。得到了黑袍的亚克斯,却没把丝毫的注意力放到黑袍之上。 足踝、小腿、膝弯……亚克斯的视线从下向上扫过,海女巫单薄的肌肉,随着亚克斯的视线,而微微的绷紧放松。亚克斯看着海女巫匀称的小麦肤色,似乎嗅到了阳光的味道。 温暖,而不可及的阳光。 “我想,变成人类。” 第14章 海的女儿 亚克斯看着海女巫离去的方向,烦躁的扣着贝壳的边沿,一把合上了贝壳。贝壳被亚克斯粗鲁的动作弄得微晃了晃,好容易平稳下来时,又被倏地从里面推开。 亚克斯游进海草丛中,解开了缠在小鱼身上的海草。小鱼啄了啄亚克斯的掌心以示感谢,悠悠然的随着海波盪去了远方。亚克斯摸着被小鱼轻啄过的地方,感受着小鱼留在他掌心的感触一点一点慢慢消失。 对于海女巫而言,他同那只小鱼,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同。 清浅的谢意一晃而逝,他想为海女巫做的一切,不过是海女巫漫长的生命中,随时都可能被遗忘的琐事。 珊瑚屋中被精心规划出的区域忽都显得多此一举,亚克斯看着在他的贝壳旁边,留给海女巫安置贝壳的地方,低低的唿出口气。 也许,他想表达的,早就不止是对于养大他的海女巫的感谢了。 贝壳稍显粗糙的表面从亚克斯的手中划过,这个自从海女巫送给他后,就被他搬来的贝壳,其实 并没有被他用多久。更多的时候,亚克斯是在边看着这个贝壳,边卖力的搭建珊瑚屋。 只是,这个贝壳还有这栋珊瑚屋,很快都将成为过去了。 “喜……欢。”海女巫重复着亚克斯说的话,把雌性人鱼们送回的裙子收了起来。心不在焉的海女巫并未注意到,前来送还裙子的一条人鱼中,面上那忐忑不安的神情。 裙子被规规整整的叠的很好,只露出了整洁的上半身。破碎的裙摆被折在了最里面,并没被海女巫发现。 第15页 专门放置与亚克斯有关的物品的贝壳打开又合上,海女巫斜倚在那只贝壳上,又回想起了亚克斯的话。 喜欢上了人类的王子,想要变成人类。 海女巫拎起黑袍的下摆,盯着自己的双腿双脚想要幻想出亚克斯变为人类的模样,想来想去,脑中的亚克斯,仍旧是现今的模样。 他幻想不出亚克斯的鱼尾变作双腿的样子,也幻想不出,见不到亚克斯的未来。 “每次……都是这样。”毫无说服力的话语从海女巫的口中说出,海女巫劝说着自己,他对亚克斯的不舍,只是源于对离巢幼崽的担心,就同他每次送走成年后从他这儿离开的人鱼的情形一样。只是连自我安慰的话都说的极其勉强的海女巫知道,不一样,他对亚克斯的不舍,不止是那么简单。 如果,亚克斯不知道能将人鱼变为人类的药水的存在,就好了。 “总会,回来看看我的吧。” 幽蓝的海水一眼望不到尽头,海女巫望着浸染了层层海水的月影繁星,游出了海面。上一次游出海面时,是在十年前?还是更久? 那时的亚克斯还是个小人鱼,听了成年人鱼讲述的人类世界后,也想要浮上海面看看,却又不能在一夜之间长大,便缩在贝壳里和自己生闷气。 这还是海女巫猜了许久,才猜出的亚克斯不高兴的原因。 当晚,成天在小人鱼们的耳边念叨“不成年不可以浮出海面”的海女巫,抱着亚克斯游出了海面。 萌萌松松的雨丝落在海面上盪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亚克斯从海女巫的怀中伸出胳膊,张开掌心小心翼翼的接着雨水,等雨水真落入掌中时,又像是被电鱼电到似的缩回了手。握着拳头的亚克斯单手扒开海女巫的右手,将自己紧握的那只手放到海女巫的掌中后,缓缓的松开了手。 送给他的,雨水。 海女巫摊开掌心,看着曾收到过一滴雨水的右手,一握紧,握了满手空。 亚克斯接住的雨水早和沾在他手上的海水融在了一起,流到海女巫手中的水滴,分不清是海水多些,还是雨水多些。水滴流入海女巫的手中,沿着海女巫的掌心纹路蔓开,海女巫虚虚的握着空拳,垂下头,用额头抵了抵紧绷着脸观察着他的反应的亚克斯的额头。 “谢谢你,我很喜欢。” 喜欢这滴雨水,也喜欢这份心意。 漫长的生命,无尽的孤寂。 被自己养大的人鱼年老逝去的消息间或传来,镜中映出的面孔,却似乎从未改变。时间,忘记了他。 海女巫看着板着脸的亚克斯,那在海面下雀跃的摆动着的尾巴,知道,亚克斯离去的时候,他会很难过。 不过,海女巫没想到的是,在亚克斯从海中逝去之前,就要离开他了。 离开大海,去往人类的地方。 海面上的人类世界,似乎和他上次见到时没什么不同。大大小小的渔船挤满了半条海岸线,随着海风的吹动轻轻摇晃。海女巫搭住一只渔船的边沿,撑着船舷,踏上了渔船。 失去了浮力支撑的双足在走动间显得犹为沉重,海女巫在渔船上踱了几步,弯膝,坐到了船中。黑袍掭足了海水贴在海女巫的身上,勾勒出了海女巫略显单薄的身形。海女巫闭上双眸,感受着渔船的晃动。 再往后,亚克斯想要见他时,也是要乘着船出海的吧。 海女巫不着边际的想着些杂乱的事情,蓦地,被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请问,你见过一条人鱼吗?”艾伦边向海女巫描述着亚克斯的特徵,边看着海女巫被黑袍遮挡的严严实实的身体,总觉得自己的举动过于莽撞。 这应该,也是条人鱼吧。 亚克斯已经一连几日都未从海边出现,有些在意的艾伦一有时间,便举着望远镜向海中眺望。这日,举着望远镜出神的艾伦仍旧未能看到亚克斯,却看到了游出海面的海女巫。 从平静的大海中骤然浮出的,会是和亚克斯相同的海中生物吧? 艾伦看着海女巫的黑袍下摆,又感觉黑袍勾出的曲线,和亚克斯的尾鳍不太相似。 海女巫听着艾伦的形容,打断了艾伦的话,“亚克斯,他叫亚克斯。” 第15章 海的女儿 “请照顾好亚克斯。” 艾伦回忆着海女巫的话,总算明白了海女巫话中的意思。 在海女巫嘱託完这句话的第二天,被他惦念了许久的亚克斯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以人类的身份。 不合身的长裤紧贴在亚克斯的腿上,修长的脚踝从裤腿下露出,惹得古堡中的僕妇都多看了几眼。 紧实,有力。 亚克斯鼓胀流畅的肌肉线条羞红了僕妇们的面庞,艾伦看着亚克斯一路走来,沾到地毯上的海沙,按捺住心中的好奇与惊讶,把亚克斯领进了自己的房中。 艾伦的衣服在亚克斯穿来也小了一码,但总比亚克斯本来穿的那条旧裤子和那件破上衣要好。精緻的华服衬的亚克斯的身形愈发挺拔,连长出裤脚下的那截脚踝,都似是特意为之。 亚克斯不适应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裤,贴在身上的衣料,像是扼住了他的唿吸。 就这样……变成人类了。 亚克斯看着摆在脚前的一熘儿鞋子,翘起拇趾,看见了脚趾侧面的划伤。柔软的海沙和光滑的贝壳对于人类而言都太过锋利,就连海水,都成了会令他的皮肤泛白髮皱的存在。 第16页 亚克斯的视线在艾伦为他准备的鞋子中转了一圈,后退一步,离远了些。 他不想让自己的尾鳍,也被拘束在这小的可怜的空间中。 艾伦看出了亚克斯的意思,让僕从暂且把鞋子收到一旁。僕从的鞋子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踢踏踢踏的轻响,亚克斯瞧着僕从交替的双脚,又把视线落回到自己的脚上。 他以为,海女巫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把变为人类的药水给他的。 尚未完工的珊瑚屋还留在海底,也许,再过不久,就会有人鱼在他圈出的地方建起另一栋珊瑚屋。也许,海女巫为他准备的贝壳,很快就会被海女巫转送给别的人鱼。 漫过岸边的海水冲去了海滩上的痕迹,他留在海中的痕迹,也将被海水冲散。 古堡中,来了一位俊美的青年。 这个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古堡中的每一个角落,僕从们的目光偷偷的缀在了那位俊美的青年的身上,亚克斯的视线,缀在了艾伦的身上。 艾伦,快要结婚了。 和邻国的公主。 公主救下落水王子的故事在民众间流传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关心娇弱的公主如何从海中救上王子,人们只关心着,王子要在哪天同公主举行这场旷世的婚礼。 王子,公主,这符合人们的想像。 也符合亚克斯对于艾伦的想像。 古堡中到处都洋溢着欢乐的氛围,亚克斯缩在一角,望着微波粼粼的海面。他得到了与海女巫相同的双腿,却失去了大海。 崭新的大船早已在岸边停泊,新造出大船比亚克斯之前见过的那艘更为壮丽,人们在船上忙忙碌碌,装点着这艘即将举办艾伦与公主的婚礼的大船。 鼓乐队在船上练习着要为艾伦和公主演奏的乐曲,欢快的曲调间,夹杂着人们的谈论声。 “……跳进海里把咱们的艾伦王子救出来的。”一个人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他听到的传闻,还不忘比划了个跃入海中的动作,好让围在他身边听他说话的人的感受更真切些。 被口耳相传了不知是第几遍的故事早就被传的面目全非,却仍被人们津津乐道着。从旁听着的人群发出配合的惊唿声,海女巫听着被海水滤过后,显得有些扭曲的声音,拧起的眉头又紧了些。 扭曲的事实被当做真相大肆流传,人们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难以自拔,被从事实中剥离的当事人,却始终不发一言。 海女巫躲在大船的阴影下,眺望着古堡中的每一扇窗子,希望能在其中的一扇窗子后见到亚克斯。 阳光打在窗子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海女巫不适的眯了眯被刺痛的眼睛,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一片碎布在海女巫游回海中时从海女巫的面前飘过,海女巫下意识的伸手去抓,碎布在海女巫的手边绕了个圈,顺着海流向大海的深处漂去。 破碎的布料漂在海女巫一臂之外的地方,引得海女巫向深海游去。穿过铺天盖地的鱼群,越过错杂交缠的海藻丛,碎布挂在了一块几近没入海沙中的石碑上。 海女巫从石碑上摘下碎布,看着在海水的荡涤下泛出白色的碎布,蓦地,想起了被他收起来的那三条长裙。 海女巫捏着碎布的两端从眼前展开,米黄色的碎布随着海女巫的动作露出了全貌。是那条,长裙上的布料。 雌性人鱼躲闪的眼神和不安的神情忽就明晰起来,海女巫懊恼的收好碎布,一转身,被石碑绊了一脚。 石碑在海女巫的碰撞下从海沙中露了出来,海女巫揉着被撞痛的地方,恍然发觉,这个地方,并不陌生——这是上一任海女巫生活过的地方。 上一任海女巫存在过的痕迹,早就被海水沖刷殆尽,只剩下了这一块零星着能读出几个字的石碑。石碑上的字迹已被沖磨的很浅,海女巫依靠着指尖传来的感触,抚摸着石碑上的字迹,半蒙半猜的,勉强拼凑出了一段话。 “人鱼……变成人类,未与所爱结婚,化为……泡沫。” 第16章 海的女儿 亚克斯看着海女巫塞到他手里的匕首,听海女巫说着他未来的命运——未与所爱结婚,化为泡沫,消失在浪花之中。 “把匕首插-进艾伦的胸口,让他的血液流到你的腿上,你就能再次成为人鱼……” 海女巫的话声传入了在睡梦中醒来的艾伦的耳中,欢闹了一天的船上此时都沉浸在了静默之中,艾伦望着话声传来的方向,看不清亚克斯面上的表情,只能看清亚克斯手中,那把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着银辉的匕首。 “……否则,你就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化为泡沫。” 海女巫急切的语声像是一把巨锤,砸在了艾伦的耳膜上。艾伦绷紧身体,在余光之中,看到了新嫁给他的公主。 他还想藉助公主国家的力量扩大本国的版图,他还想让自己的人民过上更为富足的生活……他的生命,不能终结于此。 亚克斯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对海女巫说些什么。亚克斯的声音太低,传到艾伦的耳中时,只剩下了模煳的只言片语,艾伦分辨不出亚克斯在说什么,却分辨的出,他对亚克斯的推断,并不准确。 从未对他说过话的亚克斯,并不像他猜测中的那样不能发出声音。 第17页 特意为亚克斯铺满了整个甲板的松软地毯忽变得刺眼起来,等艾伦再回过神时,甲板上站着的,又只剩下了亚克斯。 匕首被举到亚克斯的眼前,亚克斯摸着被打磨的发亮的匕首,垂下手,把匕首别到了腰间。 艾伦是个很好的人,他不想为了自己牺牲艾伦,更何况,他对艾伦的感情,根本说不上是“爱”。他喜欢看艾伦走路时的样子,喜欢与艾伦不做交流,但却从未感到尴尬的随意相处。于亚克斯而言,比起爱人,艾伦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至交好友。 金色的捲髮蜷缩在艾伦的脸侧,亚克斯走进艾伦的屋中,看着沉睡中的艾伦。 低低的呢喃从艾伦的口中吐出,艾伦口中唿唤的,是公主的名字。 亚克斯最后看了眼熟睡中的艾伦,回身,走出了房间。 “愿你们幸福。” 低沉却不失磁性的声音在屋中飘散,假寐的艾伦睁开双眼,看向了走回船舷旁的亚克斯。亚克斯猫儿般的躺在地毯上,匕首就放在亚克斯的头侧,尖锐的刀刃被包裹在柔软的地毯短绒中,隐去了寒光。 艾伦从床上坐起,顺手给公主掖了掖被子,心思,却全放到了亚克斯的身上。 亚克斯,没有选择用他的生命换取自己的生命。 所爱之人……海女巫说过的话又在艾伦的耳边响起,艾伦望着已经陷入浅眠的亚克斯,说不清自己对于亚克斯的心意。 也许在海中初见时,他的心神就牵绊在了亚克斯的身上。既非爱情,也非友情,而是一种更为深邃的,更加难以说清的感情。 只是这种感情,他或许永远都不能辨别清楚了。 听着亚克斯平静的唿吸声,艾伦走到了亚克斯的身旁。亚克斯胸前的衣扣被随意的解开,露出了随着唿吸微微起伏的胸膛。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似乎泛着莹润的微光,比起拘束在人类服饰中的时候,亚克斯更适合无拘无束的,以人鱼的身份畅游在大海之中。 艾伦的目光从亚克斯赤裸的双脚上扫过,细小的伤口划在亚克斯的足底脚侧。艾伦审视着那些伤口,忽而难以自制的扯出个苦笑。 从一开始,亚克斯便从未想过融入人类的世界之中。哪怕鱼尾变作双腿,亚克斯仍然还是一尾人鱼,一尾同人类世界,格格不入的人鱼。 海浪拍打在船壁上,发出低沉的闷响。大船在海浪的冲击下轻轻摇晃,艾伦倚在船舷上,望着暗沉的海面出神。 夜晚掩去了大海的汹涌暗流,一波波掀起的海潮被月影掩盖,海上,海下,是一片虚幻到令人沉迷的沈静。 他曾经,见过海上的澎湃浪涛,也见过海下的骇人激流。大海的深处,曾有一尾拥有着银白色鱼尾的人鱼,穿越惊涛骇浪,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 意料之中的落水声传入耳中,落入海中的匕首刺穿的海面,像是刺在了自己的胸口。艾伦抚摸着胸口,盯着那簇从产生到消失,存在了连一瞬都不足的浪花。 海女巫接住落入海中的匕首,微微震颤着的刀刃上,似乎还沾着艾伦踢落匕首时,传到匕首上的轻颤。 “……人类。”海女巫紧紧握住匕首,想要跃出海面,亲自把匕首插-入艾伦的胸口,让艾伦的血液流满亚克斯的双腿。可背对着艾伦侧躺着的亚克斯,那双澄明的眸子却像是看透了挡在他与海女巫之间海水,直看到了海女巫的身上。 “我也许,只是迷恋艾伦的双腿……我以为那是爱情,但那不是。艾伦的血液,无法令我重新变回人鱼。” 亚克斯的话语在海女巫的耳边迴荡,艾伦的血液不能令亚克斯变回人鱼,那谁的血液,可以? 海女巫握着匕首徘徊在大船的周围,沉沉暗夜逐渐清明,一丝亮光将要刺破黑暗,太阳,即将从东方升起。 海女巫眺望着东方,紧握着匕首的双手缓缓失去了力量。他就要,永远的失去亚克斯了。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称得上永远。所有的事情,不过像是海鸟掠过海面时留下的浅淡水痕,很快就会消失在海面之中。 激盪的海面似乎永不平静,却又永远平静,只是这次,海女巫没有办法再让自己的内心,也回归平静。 他不想给亚克斯变为人类的药水,不想让亚克斯搬出自己的家,他甚至不想让亚克斯长大。他想让亚克斯,永远的陪在自己的身边。 艾伦在曙光刺破黑暗前走回了屋内,海风吹干了艾伦湿漉过的面颊。艾伦躺回床上,躺到公主的身边,幻想着今日的太阳不会升起,幻想着他的成年礼不曾从海上举行,幻想着自己,从未见过一条人鱼。 亚克斯在太阳升起的前一秒跃入海中,松松的罩在身上的礼服在他跳入海中的同时便被海水沖走。亚克斯赤着胸膛抱住痴痴的看着他的海女巫,海女巫的泪水与海水混杂,大海中似乎从未融进过海女巫的泪水,又似乎整片大海,也不过是海女巫的一滴眼泪。 亚克斯亲吻着海女巫通红的眼角,在窒息之前,说出了海女巫思索了一夜,也思索不出的答案。 “我可以,得到你的鲜血吗?” 赤红的朝阳从海上升起,亚克斯回眸看了瞬浪花拍击在船壁上时溅出的雪白泡沫,抱着海女巫游回了海女巫的家。海女巫和他的,家。 第18页 小人鱼们吵闹着从贝壳中游出,又在见到亚克斯的瞬间乖乖的停下了打闹。亚克斯为小人鱼们准备好早饭,搂着有些虚弱的海女巫,游入了海女巫的贝壳中。 银白色的鱼尾勾着贝壳的边沿合上了贝壳,一只胆子大些的小人鱼游到贝壳前,敲敲贝壳,奶声奶气的小声嘲笑道:“都多大了,还要海女巫陪着你睡。”小人鱼学着成年人鱼的模样装模作样的嘆口气,摇着头游回了小人鱼群中。 贝壳中的亚克斯和海女巫听着小人鱼的话相视一笑,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两道声音融在一起,交织出相同的心意。 “我爱你。” 亚克斯看着海女巫露在黑袍外的双腿,知道不管自己年岁几何,他都要海女巫陪着他入睡醒来,迎接每一个日落日出。 第17章 海的女儿 一年,两年……亚克斯曾说的要为海女巫搭建的第二个家被建出,却一直未曾入住,连同海女巫送给他的贝壳,也被安置在那栋珊瑚屋中。 海藻爬上了贝壳的一角,亚克斯守着空荡荡的珊瑚屋,有些闷闷不乐。 在海女巫的血液落到他的腿上的瞬间,亚克斯连同海女巫一起,被遗忘在了时光的角落。时间在那一刻永恆的定格,定格住了亚克斯的容貌。 亚克斯在贝壳后面摸出一面破碎的镜子,碎裂的镜子映出了几张相同的脸,亚克斯往左偏偏头,镜中的那几张脸也跟着他的动作向左边挪动。 镜中的面容年轻、俊美,又带着点儿凶气,亚克斯和镜子中的自己两两对望,越看越不满意。 太年轻了。 亚克斯耷拉下嘴角,镜中人的神情看起来便又凶了几分。 珊瑚屋的屋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亚克斯听到声音,连忙把镜子又藏到了贝壳的后面——自他重新变回人鱼后,海女巫便对人类产生了很大的意见。海女巫的宗旨是,远离居心拨测的人类,和一切与人类有关的东西。 偏偏,有只小人鱼对海女巫的唠叨充耳不闻。 推开珊瑚屋的屋门的,不是海女巫,而是一个把这栋无鱼居住的珊瑚屋当做藏宝地的小人鱼,哈里。 哈里没有注意到另一间屋中的亚克斯,目标明确的,游去了自己匿藏人类制造的那间屋子。窸窸窣窣的刨沙声从屋中响起,紧接着响起的,是数数的声音。 “……十一,十二,十三……十三后面是……是……”数数的声音持续了很久,亚克斯听着数着数着就数不下去,只得重头来过的数数声,只想游到哈里的身边,帮哈里把他偷藏到珊瑚屋中的东西都数一遍,可惜,他不能。 哈里到最后也没能记起十三后面的数字是多少,不过,这也不影响他把藏匿的人类制造数清楚,十以内的数字,他记得很清。 反反覆覆的数着从海沙中刨出来的东西,数到最后,哈里看着在他身周围了一圈的人类制造,也不数了,小嘴一瘪,哭了出来。 ——他收集回来的东西,少了一件。 四处找回来的东西太多,哈里已经忘记了他少的是什么东西,但这些东西的总数,他还记得住。三个十,和一个七! 现在,那个七,变成了六。 亚克斯烦躁的扒了扒头髮,看向了自己手中拿着的,属于哈里的第三十七件人类制造。 早知道哈里会哭,就提前把镜子还回去了。 镜中映出的人像碎成几片,亚克斯看着破碎的镜面,拿不准他要是把这面镜子还给哈里,哈里会不会哭的更厉害。 人类造出的东西,也太不结实了。 听着哈里呜呜的哭声,亚克斯犹豫了犹豫,还是拿着镜子游去了哈里呆着的那间屋子。 哈里蜷缩在把他围在中央的人类制造之间,捧着双糰子大小的小肉手,正在接着自己流出的眼泪。在看见亚克斯拿着的那面碎了的镜子时,哈里打了个哭嗝,流出了一颗更大,更为圆润的眼泪。 化为珍珠的泪水落到哈里接了满手的珍珠之间,发出了一声轻响。哈里被这声轻响吓得打了个激灵,再看看好像又凶了些的亚克斯,打出了一连串的哭嗝。 亚克斯和海女巫是一伙儿的,他的秘密基地,就要被海女巫发现了!还有他最心爱的镜子,竟然被亚克斯打破了! 哈里看着滚落在手中的珍珠,又抽出点思绪想了点别的事情,比如——他流出的眼泪,可真好看啊。 在亚克斯再三保证会向海女巫保密,并会把哈里搜集来的东西和他流出的珍珠都藏好后,哭累了的哈里和亚克斯勾了勾手指,窝在亚克斯的怀中睡着了。 亚克斯把镜子和哈里都放入了贝壳中后,任劳任怨的帮哈里收拾着残局。 小秘密。 亚克斯戳了戳哈里肉嘟嘟的小脸,想起了自己,也曾和海女巫有过只属于彼此的小秘密。已经记不清是为了什么事而气恼,亚克斯只记得海女巫那晚抱着他浮出海面,带他见过的和风细雨。 海女巫找来时,银色的贝壳正大咧咧的敞着,贝壳中,躺着一大一小两只人鱼,和一面碎了的镜子。两只人鱼都微张着嘴唿唿大睡,海女巫伸出一根手指,想向亚克斯开个玩笑,却不想伸出的手指刚碰触到亚克斯的唇边,就被亚克斯含入了口中。 第19页 亚克斯张开双眼,在叼着海女巫手指的唇间,勾出了一个坏笑。 海女巫与亚克斯的贝壳,似乎每天晚上都要晃动一阵才能安静下来。 贝壳摇摇停停,酣战余韵正浓。海女巫的双腿交缠在亚克斯的腰间,不时搔刮一下亚克斯的鱼尾。海女巫轻抚着埋在颈间的亚克斯,小声,又带着几分羞怯的说道:“你现在,就很好了。也不要再……再长大了,我会受不了。” 平静了没多久的贝壳又摇晃了起来。 回忆穿过时光,回到了海女巫与亚克斯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的第二天。 亚克斯看着海女巫新换的贝壳,不明白海女巫为什么突然换了一只贝壳。 海女巫望着亚克斯湛蓝的双眸,抚了抚亚克斯的发梢,没有回答。 大海恍若是倒置的天空,海中的贝壳星子一般的闪烁,其中,一只湛蓝色的贝壳,闪啊闪的,闪进了海女巫的心里。 第18章 莴苣姑娘 虽然哈尼斯又懒、又馋、又不爱出门,但这都不影响人们对他的喜爱,因为,哈尼斯是一位王子。少女们愿意在哈尼斯走出城堡的日子,为了让哈尼斯多看她们一眼而打扮上一天,当然,因为哈尼斯平常不怎么离开城堡,所以少女们为了哈尼斯盛装打扮的机会也不多。 几封书信放在哈尼斯的枕边,艾瑞克展开被精心熨过的信件,读着书信中的内容。 “x国王子迎娶了邻国的公主,两国举国欢庆……” “x国国王与情妇生的孩子,今年已经会叫父皇了……” “x国王子被一条人鱼拐跑了……”艾瑞克团了团最后一封信件,丢出了城堡。纸团在空出画出了一个弧线,稳稳的落入了花农背着的木筐中。 哈尼斯伸了个懒腰,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阳光刺的哈尼斯的眼睛有些不适,在哈尼斯又把眼睛合上之前,艾瑞克已把窗帘拉了起来。 “朝阳可真刺眼啊。”哈尼斯嘟囔着伸出一只手,让艾瑞克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艾瑞克收好在明天后天大后天还要给哈尼斯重复一遍的信件,又委婉的提醒了哈尼斯,朝阳已经被他错过了几个小时后,才拉起了哈尼斯。 薄被从哈尼斯的身上滑落,雪白的肌肤散发出像瓷器一般的精緻感,抚摩上去,似乎像是触碰到了这世上最为珍贵的珍宝。但艾瑞克没有抚摸,只是在哈尼斯的身上套上了一件衬衣,遮住了哈尼斯那两粒因为受冷而微微翘起的□□。 “这件衣服我不喜欢。”每日都要上演一次的戏码再次演出,艾瑞克的手指不带停顿的解开了刚被他扣好的衣扣。瓷白的肌肤再次露了出来,哈尼斯偷瞧着他好脾气的骑士,看到了个一脸正经的艾瑞克。 嘛,又是这样。 哈尼斯无趣的在心底感嘆一句,问上了之前艾瑞克读了一半就没了下文的信件。 “那个被人鱼拐跑的王子后来怎么样了?” “十八岁的王子没有订婚……” “哈?”艾瑞克繫着扣子的指尖擦过哈尼斯的肌肤,让哈尼斯小小的颤抖了一下,但这也不影响哈尼斯继续听下去的兴致。 “……就被海兽掳走了。”信件的内容在艾瑞克的口中变得面目全非,艾瑞克整理好哈尼斯的衬衣,又在哈尼斯的领口系了个湖蓝色的领结。 二十三岁未订婚未有子连个情妇都没有的哈尼斯听完了艾瑞克扯的故事,低头看看身上的那件衬衣,问道:“这件是不是和刚才的那件一样?” “明天读给您的信件也会和今天的一样。”艾瑞克将熨烫的笔挺的裤子放到哈尼斯的手边,假装没有感受到哈尼斯勾在他腿上的脚踝,“午餐就要准备好了,请您尽快穿好衣服。” 勾在艾瑞克腿上的脚被挣开,哈尼斯收回伸出薄被外的脚,盘起腿将手肘撑在膝尖上,托着下巴看着艾瑞克的背影。 骑士服一丝不苟的包裹住了艾瑞克挺拔的身姿,微微的收腰设计,显出了艾瑞克劲挺的腰线。哈尼斯看看艾瑞克的腰间,再掀起衬衣的下摆,看看自己腹上绵软的软肉,把衬衣的下摆又往下拉了拉。 他是王子,不需要健美的身形。 哈尼斯收起对艾瑞克身材的羡慕,磨磨蹭蹭的下床,穿上了艾瑞克为他准备的裤子和鞋袜。 长长的餐桌两头,坐着国王、王后,和哈尼斯。 站在哈尼斯侧后方的艾瑞克在哈尼斯落座后,不动声色的整理了一下被哈尼斯弄皱的衣领,又握着剑柄,站回了原处。 精緻的菜餚被陆续端上餐桌,讲究礼仪的国王和王后,在享用完最后一道甜点后,才例行说起了每日都要谈论的话题。 切口,是从艾瑞克早上读过的一封信开始。 哈尼斯左耳进右耳出的听完了国王王后的一唱一和后,在国王王后殷切的目光中,点了点盘子,对在宫殿中服侍的僕从说道:“再来一份可丽饼。” 听到哈尼斯的话,国王觉得眼睛有点儿花,王后觉着脑袋有点儿晕。 头晕眼花的国王王后搀扶着彼此走出殿中,哈尼斯接过新端来的可丽饼,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今天的甜点不错。”哈尼斯拉来把椅子搬到了自己座位的旁边,招唿艾瑞克来尝尝刚端来的可丽饼。 第20页 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艾瑞克看着不肯多花丁点儿力气,只肯拉着座椅拖行的哈尼斯,坐到了哈尼斯的座位上。 今天的可丽饼,味道真的不错。 哈尼斯仰在椅子上,望着空中左飘右盪的浮云,大团大团的浮云,就像是他喝牛奶时,沾在嘴上的奶沫。哈尼斯舔了舔嘴角,像是在把昨晚沾到嘴边的奶沫舔净。 看着把可丽饼切成均匀小块的艾瑞克,哈尼斯对上了艾瑞克的视线。艾瑞克插着一块可丽饼餵到哈尼斯的嘴边,哈尼斯张嘴,衔住了叉子上的可丽饼。 投餵完哈尼斯的叉子又被放入了艾瑞克的口中,艾瑞克不疾不徐的吃完可丽饼,拿过餐巾擦了擦哈尼斯唇边的奶油后,又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有位姑娘。” “嗯。” “听说很好看。” “嗯?” 第19章 莴苣姑娘 哈尼斯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就这样,踏上了去见那位听说很好看的姑娘的旅程。 本应该英姿飒爽的骑着骏马的骑士,驾着马车时仍旧是英姿飒爽。哈尼斯窝在马车里看着艾瑞克留给他的宽肩窄腰,有些不太开心。 这种奔波的生活不适合他,适合他的,是那种迎着正午的阳光,从好眠中醒来的生活。 哈尼斯打了个哈欠,望着许久不曾见过的晨曦,抽空幻想了下他心目中的梦中情人——最好是那种骑着马,送到他面前的人。 哈尼斯想了想马儿驮着一个连礼裙都有几斤重的姑娘的画面,把自己想像稍微修正了下——坐着马车,来到他的面前——就和他现在的情形一样。 “你应该先派个人去看看那位姑娘的相貌,再决定要不要带我去见她。”哈尼斯趴在艾瑞克的肩上,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带着丝丝鼻音的尾音从艾瑞克的耳边搔过,艾瑞克偏偏头,躲开了哈尼斯唿出的气息。 哈尼斯没注意到艾瑞克的小动作,拨撩着艾瑞克耳边的发梢,愁道:“头髮很长?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的头髮会不会扎到我的脸上弄得我没法入睡?能剪了吗?” 艾瑞克看了眼在眉心皱起了一个小丘的哈尼斯,没说话。 邻国的公主有很多,不需要奔波就能见到的姑娘也有很多,可从小就被养在高塔中,没见过世面的女性,却只有这一个。 哈尼斯的性格很软,生在安逸小国中的哈尼斯,从小就不会像别国王子一样的趾高气扬。黏人,爱撒娇,性子软糯的哈尼斯,需要找个性子比他还要软的姑娘,才不会被拿捏住。 “我讨厌吃莴苣,能让她换个名字吗?” 哈尼斯换了个问题开始发愁,艾瑞克往旁边侧了侧身,留出位置来让贴到他背上的哈尼斯坐到他的身侧。 哈尼斯听话的坐到了艾瑞克的身边,贴在艾瑞克身上的部位,由胸前移到了肩膀。哈尼斯歪头靠在艾瑞克的肩膀上,微扬着脸,等艾瑞克给他个回答。 “可以让她换个名字,也可以让她剪掉头髮。”晨曦掠过树叶洒在地面上,钉着黄金马掌的马蹄轻快的踏过树影与光斑。树林在清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碎响,一片树叶从树梢滑落,落在了哈尼斯的发顶,又乘风飞向了远方。 艾瑞克用手梳理着哈尼斯被风吹乱的头髮,语调轻松。“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我想回城堡。”哈尼斯听到艾瑞克的话精神起来,扬起黏在艾瑞克肩上的脑袋,想艾瑞克表达着自己的意愿,“我不想结婚。” “不行。” 昂起没多久的脑袋又耷拉到了艾瑞克的肩膀上,哈尼斯重复了遍艾瑞克刚刚说过的话,在话的末尾,加上了一句“骗子”。 骗子艾瑞克没在意哈尼斯的抱怨,他放松肩膀,尽可能的让哈尼斯靠的更舒服些。“您需要有一位妻子……”艾瑞克的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您为什么不想结婚?” 哈尼斯看着艾瑞克握着马缰的手,悄悄的学着僕从那里看来的模样,翻了个白眼。 娶一位妻子?有谁能比艾瑞克还要好? 虽然他又懒又馋又懒,但他可不傻。 妻子会为他做的事,艾瑞克已经都为他做了而且还做得很好,新娶来的姑娘,可不一定会像艾瑞克那样贴心。 哈尼斯瞧着导致本国王子不想结婚的罪魁祸首,恶狠狠的磨了磨牙,“秘密。” “不要从僕人那里学些坏习惯。”艾瑞克抬手去点哈尼斯的眼皮,在哈尼斯紧张的闭上眼时,艾瑞克的手指,又转向点上了哈尼斯的酒窝。 哈尼斯睁开一只眼睛偷看着艾瑞克,戳在哈尼斯酒窝上的手指,忽就陷下去了一点儿。 艾瑞克收回手指,看着哈尼斯的酒窝,心想他的王子的酒窝中,盛的一定是这世上最甘甜的美酒。 偶有飞鸟被马蹄声惊的从树上飞起,哈尼斯百无聊赖的数着从树上飞出的不知名鸟儿,总觉着少了点儿什么。 “你今天怎么没有给我读那些信?”哈尼斯想明白了自己的空落感是从何而来,他回头打量着马车中装的行李,问:“那些信你带来了吗?我想听。” 第21页 “您已经不需要听那些信了。” 马车穿过树林,进入了一个小镇。经过了一夜的休憩,小镇已然又活跃了起来,孩子们拿着大人刚给的钱去买新烤出的面包,妇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着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话。 哈尼斯新奇的看着这一切,深深的吸了口面包房里飘出来的香气,同时,还不忘继续之前的谈话。 “可我还想听你念给我听。艾瑞克的声音很好听,我想听着你的声音醒来。” “您以后可以听着莴苣姑娘的声音醒来,她的声音也很好听。” 艾瑞克把马车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最为干净的店前,率先跳下马车,走到了哈尼斯的那一侧。 哈尼斯看着艾瑞克伸来的手,闷闷不乐的拍了艾瑞克的掌心一下。哈尼斯的手拍在艾瑞克的手心上没什么力道,艾瑞克的掌心,就像是被闹脾气的猫咪用尾巴从掌心扫过。艾瑞克握住哈尼斯的手,扶着哈尼斯下了马车。 马车被店里的伙计牵到了一边,熙熙攘攘的店里,似乎没人注意到又多了两个人的进入。 艾瑞克点完了食物没多久,伙计就端来了还冒着热气的面包和浓汤。哈尼斯舀起一勺浓汤喝进嘴中,想嫌弃一下艾瑞克不问自己的意见就擅自选完的餐,可等浓汤滑入喉管,哈尼斯也没有找到丁点儿可以挑剔的地方。 小镇上的食物不如城堡中的食物精緻,却带着一种粗糙的美味。醇厚的奶油与新鲜的蔬菜恰到好处的融在一起,甜玉米粒在哈尼斯的嘴中迸开,似乎还带着刚摘下时的清凉露水。 总是这样,艾瑞克总是能选出他最喜欢的东西。 “不好吃。”哈尼斯盯着木桌上的一个小坑,违心的评价道。 “是吗。” 艾瑞克掰开一块面包放到了哈尼斯的手中,哈尼斯愤愤的咬了一口,又愤愤的咬下了第二口。 啊,真讨厌,怎么连面包都这么好吃。 第20章 莴苣姑娘 小店中的人们谈论的,是只听起来有些不像是大灰狼的大灰狼。 赏金猎人们兴奋的谈论着抓到那只大灰狼后可以获得的赏金,一个穿着带有兜帽的红斗篷的男人坐在赏金猎人的中间,不屑的轻嗤了一声。 “那种东西,有什么抓捕的必要。” 赏金猎人们的谈话因为斗篷男的话语中断了一瞬,哈尼斯紧张的盯着被赏金猎人们围在中央的斗篷男,生怕下一秒,斗篷男就要因为这一句话惹恼了那些有着大块肌肉大片纹身的赏金猎人。 不过……哈尼斯回想着赏金猎人们对那只灰狼的描述,默默地在心底认同了斗篷男的话——胆小、怕人,做过的最大的坏事,就是偷吃了放在窗台上的剩饭的大灰狼,确实没有抓捕的必要。 哈尼斯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赏金猎人们听了斗篷男的话,齐齐的改了口。 “就是,那只狼,我可看不上。” “从我面前路过我都不稀罕抓。” 斗篷男挥挥手让凑在他身边的赏金猎人们离远些,一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啤酒。 挂在啤酒杯杯壁上的泡沫破裂时发出的轻响传到了哈尼斯的耳中,哈尼斯盯着连一滴啤酒都不剩的啤酒杯,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 一只勺子递到了哈尼斯的嘴前,哈尼斯下意识的张开嘴,吞下了一口浓汤。 兜帽男一放下啤酒杯,围坐在兜帽男周围扯皮的赏金猎人们便都站了起来。赏金猎人们给兜帽男让出了一条路,让兜帽男走在了最前面。 无论如何夸张,都说不上高大的兜帽男走在一群肌肉发达的赏金猎人前面,怎么看,都像是一只小鸡,在领着一群老鹰。 哈尼斯目送着兜帽男和赏金猎人们出了店,也被艾瑞克餵完了最后一口浓汤。 哈尼斯揉揉略微突起的小肚子,觉着自己离艾瑞克的那种健美身材又远了一步。想了想国王那穿着宽松衣服都遮不住的肚腩,哈尼斯又觉着,自己离父王的身材倒是近了一步。 小镇是到达高塔前的最后一个歇脚处,艾瑞克带着哈尼斯从小镇中逛着消了消食后,又驾着马车,去往了高塔的方向。 高塔那尖尖的塔尖已经可以望到,哈尼斯盯着从密林中冒出头来的塔尖,不死心的再次向艾瑞克表达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我想回去。” “塔太高了。” “我不想爬。” “……让她下来见我行吗?”对于艾瑞克假装听不见他的话的行为,哈尼斯退而求其次的,提出了别的要求。 这次,艾瑞克听到了哈尼斯的话,“好的。” 只是,艾瑞克答应下来的话,到头来都成了空。 哈尼斯围着高塔转了几圈,哒哒哒的跑回了马车边。哈尼斯一脚踩在马车镫上,拽着艾瑞克伸来的手上了马车。 “走吧走吧,这个塔连个门都没有,莴苣出不来的。”哈尼斯仰着脖子望着几乎要扎进云中的白色高塔,对塔的高度十分满意。 没有门只有窗的高塔进不去也出不来,他和艾瑞克怎么来的,还会怎么回去。马车上,不会出现多余的第三个人。 哈尼斯兴高采烈的拿过艾瑞克手中的缰绳,挥着马缰想让马车掉头,吃草吃的正欢的马儿砸吧着嘴里的草叶,扭头看了眼哈尼斯,迈着蹄子前进几步,一头扎进了草地更为丰茂的树林中。 第22页 ……他讨厌这匹马。 在艾瑞克考虑着搭个长梯的可能性有多大的时候,一个听起来有些不情不愿的声音从高塔下响起。 “莴苣,莴苣,把你的头髮垂下来。” 互相较着劲儿的哈尼斯和马听到声音都静了下来,一人一马透过树木间的空隙,偷看着塔边的情景。 说话的,是个挎着篮子站在高塔下的少年。篮子上铺的布掀开了一角,露出了篮子中装的烤肉。哈尼斯看看那只篮子,指指开在高塔顶端上的那扇窗户,小声对艾瑞克说道:“她太能吃了。” 艾瑞克的视线移到那只篮子上,点了点头以示贊同。 紧闭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一根和高塔的高度相当的髮辫,从窗户中垂了下来。哈尼斯看着那根髮辫,因吃惊而张开的嘴张了许久,才想起说话来。 “我的床可能放不开这根辫子。” 髮辫的一头垂到了地上,少年把篮子栓到了髮辫上,又拉了拉髮辫,示意髮辫可以收上去了。接收到震颤的髮辫,却没如少年愿的收回去。 少年盯着一动不动的髮辫嘆了口气,解开绑在篮子上的髮辫缠到了自己的腰上。 髮辫就像能看到这一切似的,少年刚绑好髮辫,髮辫便提着少年和篮子升了上去。哈尼斯看着从窗户中进入高塔的少年,和艾瑞克想到了一处。 ——能把一个少年拉上高塔的女性,该有着怎样强壮的体魄啊。 艾瑞克打量着和那个少年的身形相似的哈尼斯,深觉这位莴苣姑娘,可能不太适合他的王子。 少年进入高塔后便没了动静,哈尼斯和艾瑞克从正午等到黄昏,等哈尼斯靠在艾瑞克的身上美美的睡了一个午觉后,关了一下午的窗子,才又打了开来。 一个穿着长裙的人从窗后露出面来,哈尼斯望着那人的面容,觉着那人就像是神话中的神祗一般俊美。 金色的长辫垂在那人的身后,那人不耐烦的把垂到耳侧的一缕头髮往后捋了捋,头上的髮辫,便好像都往右侧偏了偏。 悠扬的歌声从高塔上响起,迴荡在树林之间。几只鸟儿飞到窗户周围,随着歌声的起伏飞舞。 哈尼斯听着那人的歌声,努力瞪大眼睛向高塔上张望,模模煳煳的,从歌者的下巴上,看到了几粒胡茬。 长相,好看。 声音,动听。 可惜是,男中音。 哈哈哈哈哈。 第21章 莴苣姑娘 直到入睡前,嘴里的小曲儿都没有停下来的哈尼斯伸着双臂,让艾瑞个给他把睡裙换好。堪堪遮住膝盖的睡裙领口,有着段装饰性的蓝色系带。哈尼斯垂眸看着在他的领间打出个教科书般完美的蝴蝶结的艾瑞克,使坏的拉着系带的一头,又解开了蝴蝶结。 “你看起来很高兴。” “是吗。”哈尼斯后退几步,审视着再次被打出的蝴蝶结,又从哈尼斯的头上戴上了顶浅蓝色的睡帽。睡帽长长的顶端垂到哈尼斯的脸旁,哈尼斯嘟起脸,睡帽的顶端便被顶的向右侧偏了偏。 小店中的床铺上铺的,是艾瑞克从城堡中带出的薄被和床单,薄被下盖着的,还有个哈尼斯从小抱到大的一只抱枕。艾瑞克掀开被子盖好哈尼斯和那只抱枕,吹灭油灯,走向了屋门。 “我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吗?” 哈尼斯的声音从艾瑞克的背后追来,艾瑞克回过身,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王子。“可以。” “你的心情很好。”不同于刚才带着些疑问的语气,哈尼斯这次的语气确定了许多。 “没有。” 艾瑞克压下勾起的嘴角,道了句晚安走出了房间。哈尼斯看着被关上的屋门,冲着屋门小声的嘟囔了句“骗人”。 艾瑞克,确实是在骗人。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艾瑞克的嘴角,又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 他为哈尼斯选中的人不能成为哈尼斯的妻子,此次的旅程最终以无功而返为告终,这点,不好,却也不坏。 哈尼斯的年龄其实不算大,哈尼斯还可以再等几年,等自己再为他挑选出一位最为合适的结婚对象。 即便高塔中的人是位女性,她的出身也配不上哈尼斯。 艾瑞克把今天遇到的乌龙事件抛到脑后,略微苦恼的撑着额头,思考起了一位能与哈尼斯般配的女性,应该具有怎样的容貌性格,怎样的阅歷出身。 会是个难题啊。 艾瑞克感嘆着看向一墙之隔后的哈尼斯,深邃的视线像是穿透了墙壁,看到了躺在床上乖乖入眠的哈尼斯的身上。 明明是在想着难题的艾瑞克,嘴角的弧度却又情不自禁的扩大了几分。 在艾瑞克的幻想中已经躺在床上睡着的哈尼斯,此时正贴在墙上,偷听着艾瑞克房中的声音。哈尼斯屏息听了一会儿,听到他的眼角因为睏倦微微湿润时,才从墙上把自己撕了下来。 他今晚,要为莴苣先生的性别庆祝一番! 合拢的屋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哈尼斯吹出口气,吹破了靠在墙上打着瞌睡的伙计的鼻涕泡。伙计打了个激灵从半梦半醒中醒来,哈尼斯赶在伙计说话之前,抢着说完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啤酒。”哈尼斯压着声音用气音和伙计交流,伸出去的手指在犹豫了一瞬后,由一根变成了两根。 第23页 伙计被哈尼斯营造出来的神秘气氛影响,也学着哈尼斯的模样竖起了两根手指,向哈尼斯确认着他需要的啤酒数量。哈尼斯点点头,对伙计竖起根大拇指。 带着薄薄的一层泡沫的两杯啤酒很快便被端来,哈尼斯一手接过一杯啤酒,看着同兜帽男用过的相同款式的啤酒杯,哈尼斯满意的向伙计道了谢,这次,哈尼斯用的不是气音。 伙计看着露在衣领外的纤长脖颈莫名其妙的红了脸,摆摆手,慌忙的向楼下跑去。木楼梯在伙计的踩踏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在寂静的小店中显得尤其响亮。哈尼斯木着身子生怕艾瑞克听到这突兀的响声出来查看,万幸,艾瑞克的那扇屋门,仍旧关的好好的。 哈尼斯舒了口气,在两只啤酒杯中,一边喝了一口。 冰凉中带着几分辣意的啤酒从喉管划过,到了腹中,却有了温暖的温度。哈尼斯把一只啤酒杯放到桌上,端着另一只啤酒杯,回忆着兜帽男的动作,仰头喝下了一大半。 微微的热度从腹中烧到了脸上,哈尼斯摸摸微烫的面颊,想把啤酒杯贴到脸上降降温,可贴向面颊的啤酒杯在碰到面颊前,方向一转,又递到了嘴边。 “真……好喝啊。”苦涩的味道让哈尼斯皱起了眉,说出的话语却和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截然相反。啤酒杯上映出了哈尼斯熏红的双颊,哈尼斯点点啤酒杯上映出的有些变形的自己,道:“像个苹果。” 被自己的醉话逗乐的哈尼斯端起另一只啤酒杯,他兴奋的说了句“干杯”,让手中的两只啤酒杯碰了一下。装满酒的啤酒杯在哈尼斯的大力碰撞下洒出的啤酒,全洒到了哈尼斯的睡裙上。哈尼斯低头看着睡裙上的酒液,数到了一……二……三……四……四根蝴蝶结的下摆! “怎么有四根……四根下摆,两个蝴蝶结……第二个,蝴蝶结呢?” 艾瑞克被哈尼斯砸开房门时,看到的,是举着两只啤酒杯低着头向他认错的哈尼斯。 “我弄丢了一只蝴蝶结。” 艾瑞克看看在哈尼斯的颈间系的好好的蝴蝶结,不明白哈尼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却明白懊悔的像是在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哈尼斯,是个实打实的醉汉。 艾瑞克拿过哈尼斯手中的酒杯后把哈尼斯领进了屋,湿哒哒的睡裙贴在哈尼斯的胸上,两个极不安分的乳粒从睡裙下翘起,进行着与哈尼斯相同的举动。 “您在做什么。”艾瑞克看着直挺挺的站在自己身边的哈尼斯,问道。 “罚站。”哈尼斯盯着脚尖,把两个不相关的话题扯到了一起。“我不想结婚。” “您需要结婚……”艾瑞克把哈尼斯拉到床边坐下,边盯着那个喝的醉醺醺的醉鬼,边找出替换的睡裙来。 “我不需要!”哈尼斯从床上站起,歪歪扭扭的走到艾瑞克的身边,拽着艾瑞克肩上的衣服把艾瑞克拉起,让艾瑞克同自己平视。“我有你就够了!你对我很好,不会有人比你还好,我只想让你对我好,我……” 剩下的话被艾瑞克堵回了嘴中,哈尼斯的眼睛瞪大了片瞬又缓缓的合上。微抿的双唇轻启,有外来物侵入到哈尼斯的嘴中。哈尼斯安心的接纳着外来物,向艾瑞克又凑近了几分,让艾瑞克的怀抱搂的更紧些。 我不想也不需要,让别人对我好。 第22章 莴苣姑娘 同往常一样,哈尼斯是在艾瑞克的读信声中醒来的。哈尼斯扭动着身子想伸出胳膊揉揉眼睛,伸了几下,却都没能伸出。 开开合合了几次才睁开了眼睛,哈尼斯先看到的,是蚕蛹般裹在身上的薄被,再看到的,便是站在窗户旁背诵着信件的艾瑞克。 艾瑞克的视线并没有落到哈尼斯的身上,艾瑞克望着窗外已经热闹起来的小镇,像是在看着小镇中的每一个人,又像是什么都没在看。 “我以为你是在读信。”哈尼斯努力几次,终于把胳膊伸了出来,哈尼斯看着袖口上的花纹,疑惑道:“我昨天晚上穿的是不是不是这件睡裙?” 艾瑞克张了张嘴,最终说出来的话只有一个字。“是。” 哈尼斯支着脑袋回忆了一下昨晚的事情,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背着艾瑞克点了两杯啤酒,还想起他像个傻子似的自己和自己干了杯。 哈尼斯捂着脸躺回床上,细弱的话声从指缝间熘出。 “我昨晚弄脏了睡裙?” “是的。”艾瑞克准备好哈尼斯今日要穿的衣服放到哈尼斯的枕边,留下句“我去让伙计弄点食物”便出了门。 哈尼斯听着木门关合的声音,捂着脸在床上滚了几圈。 完了完了完了,艾瑞克这么冷漠,肯定是生他的气了。 哪怕是最普通的衣服,穿在哈尼斯的身上都像是为了哈尼斯精心设计裁制出来的礼服。哈尼斯惴惴不安的站在艾瑞克的面前,又特意抚了抚领角。 艾瑞克看了瞬哈尼斯便垂下了视线,为哈尼斯的面包片上抹着果酱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顿了顿。 不需要他的帮助,哈尼斯照样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有什么事情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第24页 自从回到城堡后,这种感觉便一直萦绕在哈尼斯的周围。艾瑞克像是生了一场久不消散的气,又像是没有生气。这所有的一切,可能只是出自他无聊的臆想。 艾瑞克会为他做的事情一件都不曾少,可哈尼斯仍然感觉空落落的。艾瑞克的心,不在这儿了。 国王的年纪渐长,国王开始把一些事情手把手的教给哈尼斯做。哈尼斯学的不快,但学的很用心,做出来的成绩虽然不是太好,但也不是太坏。 中庸平凡的,就像是他自己。 自我厌恶如初雪般一片一片的落满了每一个角落,哈尼斯走在雪地里唿出一口哈气,看哈气消融在冰天雪地中。哈尼斯回身望着雪地上孤孤单单的一排足迹,又踩着原有的足迹走到起点,再在起点旁,踩下了一排新的脚印。 两排脚印并排在雪地上,就像自己此刻,并不是一个人。 他有些,想念艾瑞克了。 城堡中的一扇窗户在哈尼斯出神的时候打开,艾瑞克听到国王的唿唤声,挥了挥手向城堡中走去。 虽然哈尼斯做的不好,国王却也没有苛责过哈尼斯。对这个安和的小国来说,即使哈尼斯的能力不出彩,却也不会使这个小国陷入一团糟的境地中。 国家不会在他的手中变得更坏,但也不会更好。 也许他只是运气好,出生在皇室之中,如果是别人有了这样的出身,也许会比他做得更好。 他想艾瑞克了,想艾瑞克早些回来,又想艾瑞克晚些回来。 艾瑞克不在,他便没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他可以向艾瑞克撒撒娇,抱怨一下似乎怎样都得不出完美解决方案的国事,却不能向国王王后抱怨。 他是这个国家现在的王子,将来的国王。他必须要担负起这一切,包括为了使民众安心,而迎娶一位妻子。 “x国王子被一条人鱼拐跑了……” 艾瑞克读过的信件又被哈尼斯想了起来,哈尼斯眨眨看雪看的太久,以致有些刺痛的眼睛,对那位有着兄弟的王子生出了些羡慕。 “有个兄弟,可真好啊。” 艾瑞克的这次远行,是为接回邻国年龄最小的一位公主。 公主被教的很好,温和,有礼,还有着上流社会人特有的丝丝冷淡。哈尼斯和小了他六岁的公主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但好在公主也不会缠着他说话,更多的时候,公主更喜欢在这个即将让自己以女主人身份入住的城堡中漫步。 他会和这位公主生几个孩子,孩子或许像他,也或许像公主。他将老去,然后教导这个国家的继任国君如何管理一个国家。 一眼望的到头的未来在哈尼斯的面前展开,哈尼斯喟嘆口气,止住步子,对跟在自己几步之外,陪着他散布的艾瑞克说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说过话了。” 艾瑞克没有说话,只走进几步,扶正了哈尼斯的披风。 长长的睫毛羽翼一般的垂下,哈尼斯看着面无表情的艾瑞克,又说了他无论说几次,都会被艾瑞克否认掉的话。“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扶正披风的艾瑞克后退几步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哈尼斯看着走远的艾瑞克,没再同艾瑞克争论。凛冽的寒风吹的哈尼斯打了个激灵,哈尼斯加快步伐走向了城堡,在走进城堡前,哈尼斯像是自言自语的对艾瑞克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好像就是这种天气。” 艾瑞克暗沉的目光亮了瞬,终于应了一声。 刺骨的寒风像是永远都不会离去,春天或许快来临了,但他可能等不到春天降临的那一天了。他的生命,也许会永远的停留在这个寒冬。 贫民窟里的孩子可能都不如一只猫狗讨人喜欢,干瘦,骯脏,不用靠近,就能闻到贫穷和苦难留在人身上的味道。 明明灭灭的白光在艾瑞克沉重到无法抬起的眼皮下闪烁,圣歌在他的耳中迴荡,吹到身上的寒风,似乎也已经没有那么的难以忍受了。 就要,死了吗。 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快要冻僵的脑中反覆闪过的,也只剩下了这两个念头。艾瑞克的唿吸逐渐放缓,渐轻的心跳声夹杂在凌乱的圣歌曲调中,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湮没在圣歌之中。 “你还好吗?”陌生的声音从圣歌的尽头响起,说话的人没有得到答覆,好像是又走开了。艾瑞克坐在破乱的街头,等着最后一刻的降临。 只是,也许他的最后一刻,还要过很久才会到来。 艾瑞克看着把自己从贫民窟捡回来的哈尼斯,走快几步,为哈尼斯推开了城堡的门。 直至生命终结,他愿为哈尼斯献上他的一切。 第23章 莴苣姑娘 哈尼斯和公主陷入了单方面的冷战,起因,是因为公主丢了他的一个抱枕。 陪伴了哈尼斯近十年的抱枕在公主看来破旧又低廉,与她将要搬入的房间格格不入,也配不上她与哈尼斯的身份。在一侧已经有些开线的抱枕被公主指挥着,让僕从丢出了城堡。等哈尼斯处理完一天的事情回到房间后,看到的,是放在枕边的一只崭新的抱枕。 金线与珠宝点缀着的华美抱枕似乎更为适合哈尼斯的房间,新抱枕迅速的与哈尼斯的房间相融,不突兀不别扭的立在哈尼斯的枕边,像是在宣告即将有人也会像这只抱枕一样,强势却又合理的进入这个房间中。 第25页 哈尼斯与艾瑞克都看到了这只新抱枕,两个人都想说些什么,到最后,两个人却发现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抱枕被哈尼斯远远地丢到了床下,哈尼斯垂着头坐在床边上,看艾瑞克屈膝半跪在他的脚侧,为他解着靴子上的绑带。 “如果我不会长大就好了。” “没有人可以不长大。”艾瑞克拿起哈尼斯脱下的靴子放到一边,又把舒软的拖鞋套到了哈尼斯的脚上。哈尼斯纤细的脚踝似乎轻轻一环,就能被艾瑞克握在手中。艾瑞克放下哈尼斯的足踝,立直上身,为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哈尼斯解着衣扣。 同样的对话,在哈尼斯得到那只旧抱枕时,也发生过一次。 被误入贫民窟的哈尼斯捡回的艾瑞克,在刚到城堡时的身体并不好。营养不良,高烧不退……病魔缠在艾瑞克的身上,像是随时准备把艾瑞克带走。哈尼斯担心艾瑞克的病情,便日日夜夜的陪在艾瑞克的身边不肯走。 从病重陪到病癒,从冬春陪到夏秋。 没有人说得清,每晚都赖在艾瑞克床上睡觉的哈尼斯,到底是在陪伴艾瑞克,还是在从艾瑞克的身上获得陪伴。 也或许,两者都有。 哈尼斯与艾瑞克在彼此的身上汲取着温暖,寒冬仿若不曾来过,似乎每一片飘落的大雪,都是娇嫩的春花。 当陪伴成为了依恋,两个人也到了在国王王后看来应当分床睡的年纪。只是,繁忙的国王王后看着似乎是被艾瑞克带大的哈尼斯,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开口的,是艾瑞克。 哈尼斯听着艾瑞克的决定不哭也不闹,只红着眼圈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只手还从被子下伸出,拽着艾瑞克的衣角不肯松手。艾瑞克看着哈尼斯红红的鼻尖,理了理哈尼斯的头髮,掀开被子,又躺到了哈尼斯的身边。 睡梦中的哈尼斯仍紧紧的握着艾瑞克的衣角,次日,哈尼斯醒来时,抱着的,是艾瑞克的衣服和一只造型简陋的抱枕。 艾瑞克连夜缝出的,用来代替他的抱枕。 那天,他失去了艾瑞克,得到了艾瑞克送给他的抱枕,现在,他连艾瑞克送给他的抱枕都失去了。 哈尼斯抽了抽鼻子,蹬掉拖鞋埋进了被中。 “晚安。” 闷闷的声音从枕间传来,艾瑞克回了句祝您好梦,拿着地上的抱枕,放到了哈尼斯房间内,最显眼,却又距离床铺最远的地方。 守在哈尼斯房间外的僕从换了一批,哈尼斯对这个变化没什么表示,公主却在遇见哈尼斯时,说起了这件事。 “他们不让我进你的房间。”公主苦恼的跟哈尼斯诉说着这件事情,又问起了她为哈尼斯准备的抱枕是否和哈尼斯的心意。“你之前用的抱枕……”公主斟酌着词句,选了个温和些的说法,“有些旧了。” “我最近在房间中处理一些事情。”哈尼斯硬邦邦的丢下一句听起来极其见外的话,没同公主谈论那只新抱枕的话题,装作有急事要处理的模样便走了。 公主没觉察到哈尼斯对她的冷淡,她回身目送着哈尼斯和跟在哈尼斯身后的艾瑞克,等哈尼斯和艾瑞克都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便让僕从扶着她的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与哈尼斯结婚的日期定在哈尼斯加冕的那一日,她要早些让裁缝量出她的数据,为她制作华丽而得体的礼裙。 哈尼斯伸开双臂让艾瑞克给他量着胸围,艾瑞克拿着皮尺的一端,从哈尼斯身后绕过的皮尺的动作,恍若是一个轻柔又带着距离感的拥抱。哈尼斯向艾瑞克的方向凑了凑,艾瑞克像是没有发现哈尼斯的小动作似的,利索的从哈尼斯的背后拿过了皮尺的另一端在哈尼斯的胸前一环,结束了胸围的测量。 而被艾瑞克抢了工作的裁缝只能拿着本子,用鹅毛笔在本子上记录下艾瑞克量出的数据。每次为哈尼斯制作新衣的时候,都是艾瑞克为哈尼斯量取数据。裁缝习惯了凡是遇到与哈尼斯有关的事时,都要事事躬亲的艾瑞克,哈尼斯却仍然没能适应。 皮尺下移,绕在了哈尼斯的臀上。哈尼斯错开视线,不敢直视严谨的为自己测量着臀围的艾瑞克。 为了测量准确,特意换上的单薄衣服像是隐了形,哈尼斯微红着脸,不敢想像半弯着腰,认真的盯着自己的股间,读取着数值的男人会是什么模样。 太……羞耻了。 拘在臀上的皮尺紧了紧,不带任何多余感情的声音传来。 “请您放松些。” 绷紧的臀肉在艾瑞克的要求下反而越发的收紧起来,艾瑞克无奈的抬起头,刚想要再说什么,便感觉到环绕在哈尼斯臀间的皮尺,好像收紧了些。 哈尼斯的脸在艾瑞克的注视下变得爆红,哈尼斯手足无措的想要远离艾瑞克,可拘在臀上的皮尺就像是束缚住他的枷锁,只能让他困在这方寸之间,让艾瑞克发现他身体上的变化。 “量好了吗?” 裁缝的问话声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艾瑞克收起皮尺,拿过件长袍披到哈尼斯的身上,挡住了哈尼斯的异样。 “等我量好,会派人把数值告诉你。” 第24章 莴苣姑娘 白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般被艾瑞克放到了脑后,哈尼斯看着神态自若的为他更换睡裙的艾瑞克,拿不准艾瑞克此时的态度,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见到的。 第26页 ……也太平静了。 哈尼斯无声的嘟囔了一句,故意偏偏头,让伸手来系系带的艾瑞克抓了个空。伸在半空的手指转了个弯儿又抓住了哈尼斯颈间的系带,哈尼斯打量着面无表情的繫着系带的艾瑞克,轻轻的踢了艾瑞克一脚。 不痛不痒的一脚落在艾瑞克的脚踝上,说不上是撒娇多些还是使坏多些。哈尼斯挑起视线偷瞧着艾瑞克的反应,却发现他踢得这一脚,就同落入深海中的小石子一般,惊不起一点波澜。 严肃、刻板、老古董。 哈尼斯在心底说着艾瑞克的坏话,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另一番模样。 “剩下的数据,今天不量了吗?”哈尼斯拨弄完领间的蝴蝶结,张开双臂,看上去像是要给艾瑞克一个拥抱,“现在穿的衣服也很适合测量。” 艾瑞克看了眼带着些挑衅神情的哈尼斯,无言的走出了哈尼斯的房间。在哈尼斯以为是他莽撞的举动激怒了自己的骑士时,艾瑞克又回到房中,手上,还多了一卷皮尺。 臂长、腿长……艾瑞克蹲在哈尼斯的身侧,皮尺的一端抵在了哈尼斯的腰间,另一端,则贴在了哈尼斯光裸的脚踝上。微凉的皮尺碰触到裸露在外的肌肤,激的哈尼斯不适的向后缩了缩。躲开没几英寸,皮尺又追着贴到了哈尼斯的肌肤上。 骨节分明到有些硌人的手抓住了哈尼斯的脚踝,粗粝的掌心紧贴在光滑的肌肤上,一股电流,像是从被艾瑞克握住的地方炸了开来。 壁炉中跳动的火光照在艾瑞克的脸上,神色淡然的艾瑞克尽职尽责的测量着哈尼斯的腿长,握在哈尼斯脚踝上的手,似乎是为了测量出精准数据而必须做出的接触。 温暖的火光仿佛融化了艾瑞克筑出的那面壁垒,哈尼斯注视着艾瑞克英挺的面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碰触艾瑞克的面庞,却在堪堪碰到艾瑞克的前一秒,被艾瑞克的话语打断。 “您知道您现在在做什么吗。”艾瑞克仰起的双眸直视着哈尼斯有些恍惚的眼眸,火光映亮了艾瑞克的面容,照亮了艾瑞克的发梢,却不曾照进艾瑞克的眼中。 被艾瑞克清明的视线仰视着的哈尼斯,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艾瑞克兜头泼了一身冰水。晕乎乎的感觉从脑中消散,哈尼斯看着艾瑞克离去时托在地上的那截皮尺,感觉那皮尺既像是在恋恋不捨,又像是在嘲笑他发热发昏的大脑。 他是在,干什么呢。 散开的皮尺被艾瑞克随手丢到了地上,一同被丢到地上的,还有他自己。 感情像是冲垮了水闸的洪水一般,一找到突破口,便无法自制的喷涌而出。他可以成为哈尼斯最忠诚的骑士,可以成为哈尼斯最谦卑的僕人,只是艾瑞克没想到,他想成为的,不止是骑士与僕人那么简单。 哈尼斯的话太过可爱,令艾瑞克终于看清了他对于哈尼斯的感情。 不是感激,不是奉献,而是爱情。 醉酒的哈尼斯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情,艾瑞克劝说着自己,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吻上了哈尼斯。 这样,就足够了。 艾瑞克在心底劝说着自己的同时,却清楚地知道,不够,永远不够。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像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冷风颳过时发出的空洞回音,每一丝声响,都是在诉说着不得满足的欲望。他对哈尼斯的欲望。 艾瑞克以为的能够收放自如的感情,成了困住艾瑞克的牢笼,把他锁在其中,令他不敢踏出牢笼一步。 他不想因为自己,令哈尼斯的人生多出不必要的波折。 寒风撞在窗户上发出的碎响,像是野兽临终前吼出的悲凉哀鸣,悽惨,而又无力。 “你的骑士呢?”公主看看哈尼斯的身后,在没有看见往日中像影子般跟在哈尼斯身边的艾瑞克后,先问了个与她想说的话不相干的问题。 “他……有别的事情。”公主的问题令哈尼斯在侷促之余又有几分烦躁,如果可以,他也想找人问问,他的骑士去了哪里。 自从那晚的不欢而散后,哈尼斯便再没有见过艾瑞克。 整洁的衣裤仍旧会放到哈尼斯的床边,但是为他准备好衣服的人,不见了。 哈尼斯曾试着早醒一会儿,想要抓住明显是在躲着自己的艾瑞克,可无论他几点醒来,等着他的,只有准备好的衣裤。失去了艾瑞克的哈尼斯就像是失去了星月的夜空,虽然夜空仍然如期而至,但却再也不是有着繁星明月的夜空了。 没了艾瑞克,他有些不像自己了。 公主没察觉到哈尼斯的沮丧,对于艾瑞克的离开,她反倒感到轻松。虽然在背后抱怨他人与她学过的礼仪不相符,但公主还是委婉的,向哈尼斯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于艾瑞克的不满。 艾瑞克英俊、守礼,还有着普通骑士没有的高雅,但艾瑞克,对她似乎有着淡淡的敌意。艾瑞克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不符合他的心意的物品。 公主无法向哈尼斯描述出艾瑞克让她在隐约中感到的冒犯,只能说出她感受到的莫名敌意。公主向哈尼斯提了提她的感受,又在最后补充道:“他也许是还不适应我的到来。骑士对主人的感情,有时候是会有些排外。” 艾瑞克的事在公主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公主没再多谈艾瑞克的事,转而说起了她找哈尼斯的目的。“礼裙做好了,你可以帮我看看在我们结婚那天,我穿哪条礼裙更好看吗。” 第27页 艾瑞克那晚问自己话时,脸上隐藏的很好的受伤表情突然明晰起来。哈尼斯张了张嘴,没答应也没拒绝公主的邀请,侧着身子,跑过了公主的身旁。 第25章 莴苣姑娘 艾瑞克试图从贫民窟中找出他生活过的痕迹,但找了许久,也没能找出一丝一毫的痕迹来。其实这里,早就不是他熟悉的那个贫民窟了。 粉刷过的墙壁歷经年月沖刷,有些地方已经可以看见涂料后裸-露出来的砖块。有些脏污的墙面下端,涂着些歪歪扭扭的涂鸦。穿着不合身衣物的孩子们打闹着从贫民窟内狭窄的小道中跑过,艾瑞克侧开身子为孩子们让开地方,让孩子们从他的身旁跑过。 从小道中经过的行人警惕的打量着明显不属于贫民窟的艾瑞克,在艾瑞克的视线看过去时,又畏缩的低下头。艾瑞克没在意那些人的目光,坦然的向贫民窟的深处走去。 一个衣服脏到看不出原色的青年从艾瑞克的身旁走过,艾瑞克在那个青年与他擦肩而过后,回身望着骤然从弯绕的小道中飞奔起来的青年,又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如果没被哈尼斯捡走,他的人生,也许与那个青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国王曾在误入贫民窟的哈尼斯回城堡后,整顿过一次贫民窟,但没过多久,贫民窟又迅速的变回了之前的模样。 想要改变一个人很容易,想要改变一个环境却很难。 艾瑞克抒发着些无谓的慨嘆,踱出了贫民窟。 其实,想要改变一个人,也没有他慨嘆中的那样简单,他连自己,都改变不了。 像是有根锁链紧紧地拴在了自己的颈上,而锁链的另一头,握在哈尼斯的手中。无论哈尼斯是否还牵着他的锁链,颈上的拘束,都不会松开。 湛蓝的天空一抹几日前的晦暗,几丝游云间或从空中划过。扑到脸上的风不再带着冷冽的寒意,有些早开的花朵,已经零星的冒出了几个花苞。 快到哈尼斯加冕的日子了。 定制的礼服,应该会在今天送来让哈尼斯试穿。 艾瑞克唿出口气,唿出的哈气还未成形就消散在了空气中。艾瑞克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逛,心中来回盘算的,都是距离哈尼斯加冕那日的天数。 等哈尼斯结婚后,他或许就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再以骑士的身份,回到哈尼斯的身边。 “艾瑞克!” 哈尼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艾瑞克揉揉似乎是幻听了的耳朵,更加清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哈尼斯气喘吁吁的跑到艾瑞克的面前,扶着艾瑞克的肩膀急促的喘息了几声后唿吸才平缓下来。哈尼斯的面颊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着微红,艾瑞克伸手想给哈尼斯擦擦额角的薄汗,哈尼斯却勐地抓住艾瑞克的手,保持着一个像是要敬礼般的动作,说出了他一路跑来思考出的答案。 哈尼斯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蠢,不过此时此刻,也没人会注意这些细节了。 “我不结婚了。”哈尼斯堵住艾瑞克想要说的话,抢先道:“你爱我。” 比起疑问,哈尼斯的话更像是在宣告,他不容躲闪的注视着艾瑞克,语气中因为激动而带上了几分颤抖,“我不允许你向我说谎,骑士。” 命令般的话语从哈尼斯的口中说出,艾瑞克看着仿佛在一瞬间成熟起来的哈尼斯,单膝跪地,握住了哈尼斯的指尖。 虔诚的亲吻在哈尼斯的手背上落下,艾瑞克仰视着他的王子,回答道:“是的,我爱您。” 行色匆忙的行人瞥见在街角发生的这一幕又匆忙离去,街上车水马龙,似乎没有人留意到刚刚发生的事情。 哈尼斯的气势维持了几秒便松懈下来,他拉起艾瑞克,与艾瑞克的视线相接,“我也爱你。”哈尼斯的声音湮没在嘈杂的人声中,略微不好意思的扭过脸,哈尼斯看着个卖吉事果的小摊转移话题。“我想吃吉事果。” “我恐怕没法给你买来。”艾瑞克回望着错乱的贫民窟,突然开始后悔放走那个青年的行为。“我的钱袋被人偷了。” “……我忽然不想让你当我的骑士了。” 民众们或许还没有办法接受,本来要与公主结婚的哈尼斯突然取消婚约的事情,但为婚礼准备的繁复装饰,却并没被弃用。 教堂中,哈尼斯戴着皇冠,看着即将接受正式受封仪式的艾瑞克。 白衣表示着自身的洁净,红袍喻意随时准备勇战受伤。哈尼斯望着穿着白衣红袍向自己走来的艾瑞克,握着剑柄的右手微微发着轻颤。 “我将仁慈地对待弱者……我将为不能战斗者而战……”骑士宣言从艾瑞克的口中一字一句的讲出,说到最后一句,艾瑞克看向哈尼斯,才继续诵出了骑士宣言,“……我将真诚地对待爱情。” 宣诵结束,艾瑞克单膝跪在哈尼斯的面前,等待接受哈尼斯的加封。 没有剑尖的慈悲之剑平直的放在艾瑞克的右肩上,哈尼斯深吸口气,对视着跪在面前的艾瑞克。 “你愿意为我献出你的忠诚吗?” “我愿意。” 钟声响起,城中的民众边听着悠远的钟声,边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停歇在古钟上的白鸽振翅飞起,飞向了浩瀚的苍穹。 第28页 有赖床的孩子在钟声中醒来,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这是有人结婚了吗?” “是骑士受封。” 语声被钟声掩盖,孩子没有听清母亲的回答,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又问了一遍。 “是,是,结婚。”母亲随口答着,掀开孩子的被子,指挥着他去洗漱吃饭。孩子应着母亲的话,却仍没有下床,只是推开窗子,望向教堂的方向。 祝你们幸福哦。 第26章 莴苣姑娘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伊登叨念着这句新学来的舶来语,感觉这个报应,可能来晚了几年,还错误的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母亲因为想要一个女儿,便抢走了总是偷吃他家莴苣的那户人家的孩子。抢来的孩子明明裹着粉红色的襁褓,解开襁褓,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婴。等他的母亲再去送还孩子时,那户妻子的嘴特别馋的人家,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可能是被他的母亲吓跑的。 哦,忘了介绍了。 伊登的母亲,是个说出她的名字都会令人惧怕的女巫。而伊登,是个会一点儿魔法的小男巫。 要报应,也不应该报应到他的身上啊。丢下孩子跑路的那户人家,破坏别人团圆家庭的母亲……要报应,也该找他们报应去啊。 伊登欲哭无泪的瘫在床上,艰难的释放出圣光术治疗着身上的红痕。学艺不精的伊登释放出的光球只有拳头大小,而且,这个拳头还是他的拳头,而不是紧张兮兮的靠在窗边盯着自己乱看的维恩的拳头。 伊登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只把需要治疗的部分肌肤露在被子外。 光球落在伊登的侧腰上,指痕在圣光术的治疗下消失不见。维恩略感可惜的看着恢復如初的光洁皮肤,走到伊登面前,掀开了伊登费尽心思的裹在身上的被子。 伊登被维恩的举动吓了一跳,嘴里念着的咒语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刚聚拢出的光球的在伊登的手心上闪了闪,扑闪了几下就消散了,不过,伊登也顾不上去管那个没能发挥出自身作用的光球了。 伊登扶着还有些酸软的腰从床上坐起,去抢被维恩举在头顶上的被子。被维恩的长臂举着的被子,几乎要碰到挂着蜘蛛网的屋顶。伊登在被子碰到屋顶前,飞快的念了个咒语清掉了屋顶上的蜘蛛网。趴在蜘蛛网上睡的正香的蜘蛛啪叽一声,掉到了房樑上。 伊登站在床上去抢被子,举着被子的维恩则像是拿着根骨头逗弄小狗的讨厌主人似的,让伊登随着他的动作左左右右的抢了几次后,才张开被子,裹住了伊登。 伊登的双臂双腿都被裹在了被子中,他看着有些委屈的隔着被子抱住自己的维恩,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夹在面包中央的那条热狗。 “那些痕迹很好看,为什么要把它们去掉。”维恩的双臂往下蹭了蹭,按住了伊登在被子下蠢蠢欲动的双手。 “哪……哪里好看!”伊登的脸微微涨红,挣扎着想要继续抹去维恩留在他身上的那些痕迹。维恩抿着嘴不说话,只是箍着伊登的双臂的力气又大了些。“你这个……笨蛋!” 砰! 维恩越发委屈的捂着额头坐在床尾,如果维恩的身上能有一条尾巴,伊登毫不怀疑,此时维恩的尾巴一定是蔫蔫的耷拉在身后。伊登看着大刺刺的盘腿坐着的维恩,感觉正在和伊登感受着同等痛度的额头更疼了。 伊登扯出被子的一角盖在了维恩的腿间,一个小小的光球又在伊登的手上成型。伊登托着光球凑近维恩的额头旁,那处被自己的额头撞红的地方。 维恩看着移近的光球向后挪了挪,捂着自己的额头,躲闪着说道:“先给你自己治疗。”捂着额头的手掌又碰到了被伊登撞痛的地方,维恩嘶了一声,又补充道:“我不疼。” 伊登是巫师行列中的小菜鸟,圣光术在维恩推拒的时候,从他的手中维持不了多久又消散了。伊登看着接连两次都落空的圣光术,深吸了一口气,向维恩吼道:“疼着吧蠢货!” 蠢货维恩站在床边往自己的头上套着裙子,维恩的头从领中穿过,露出了没有一丝红痕的额头和一张想要说话却不敢说话的脸。 维恩杵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消除着欢愉痕迹的伊登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去去去,别从这儿挡光,去那儿站着去!”伊登指着窗边,指挥着维恩站过去。维恩一步三挪的蹭到窗边,望着天际余晖,低声哼唱着脑中的旋律。 没有人教过维恩唱歌,但维恩的乐感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似的,维恩随意唱出的曲调,都能牵动住听者的心弦。 柔和的光芒洒在伫立在森林中的高塔上,雪白的高塔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同样被染上金光的,还有维恩精緻俊美的五官。 伊登看着维恩的侧脸,终于可以明白,为什么维纳斯会痴迷于阿多尼斯——没有人可以拒绝美好的容貌——就像自己一样。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伊登为自己忍不住一次次的沉迷在维恩身旁的行为找到了藉口,他扶正维恩戴在头上的假髮,气不过的又戳了下维恩的腰眼。 “哼哼就行了别大声唱啊,别人听到你的声音不都知道你是男人了!” 第29页 “可我就是个男人。”维恩摆弄了下戴在头上的一眼看不到头的髮辫,在伊登呵斥他不要弄乱头髮之前,赶紧又收回了手。 无论从哪方面而言,伊登当然知道维恩是个男人,所以,他才会让维恩戴上假髮,穿上布裙,站在高塔之中,日復一日的等待着不知道从哪来的倒霉蛋上钩。 他要把维恩,推销出去。 伊登是在一年前才知道维恩的存在,会知道维恩存在的原因,便是因为他就是那个上了钩的倒霉蛋。 美丽的姑娘被女巫困在高塔之中。 伊登听信了这个传言,找到了高塔,发现了登上高塔的方法,还发现了,困住那位姑娘的女巫,正是他的母亲。 伊登学着母亲的法子登上了高塔,还没同这位美丽的姑娘搭上话,就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这位姑娘的长辫是假髮。第二,这位姑娘长着胡茬。 等伊登勉强接受了这位姑娘不时就会刮不干净,留在脸上的胡茬后,又被迫接受了另一件事情——这位“姑娘”,站着尿尿。 伊登回忆了下一年前还长的雌雄莫辩的维恩,再看看如今面部轮廓已经逐渐分明的维恩,苦恼的揉了把自己亚麻色的短髮。 再没有人上当,维恩就要砸在他的手里了。 第27章 莴苣姑娘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人进入森林深处,看见了站在窗前愣神的维恩。双眼放空的维恩在那个不知名的人看来是目露忧伤,忧伤中,还带着几分对于未来的怅惘。 关于维恩的传言迅速的在人群中流传开来,同时流传出的,还有高塔中的美丽姑娘,是被一个恶毒女巫困住的传言。 女巫本人除了对加在自己称唿前的那个修饰词感到不满外,对其他的地方都很满意。维恩开始抽条的身形已经不符合她对女儿这一存在的想像了,她要把被自己当做女儿养了十几年的维恩送出去。 只是,女巫没想到的是,被这个流言骗回的,是自己的蠢儿子。 女巫迅速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又迅速的让自己的蠢儿子接手了照顾维恩以及推销维恩的工作。 伊登回忆了下他上当受骗的整个歷程,惆怅的摸了把脸,选择换一个方向继续回忆。 在维恩还用着女巫随口给他起的“莴苣”这个名字的时候,维恩还整日整夜的穿着他从小穿到大的长裙。金色的捲髮蓬松的窝在维恩的脑袋上,像个鸟窝般杂乱的头髮顶在维恩的头上,就成了洋娃娃一般的可爱捲毛。 在伊登花费了不少工夫才接受了,这个长的像是每个女孩子长大后都期望长成的模样的人是个男性后,伊登看着懵懵懂懂的穿着长裙在高塔中度日的维恩,感到有些良心不安。于是,伊登决定,他要给维恩起个正经些的名字——最起码,不要叫做莴苣。 伊登绞尽脑汁想出的名字叫做维恩。 用了十几年“莴苣”这个名字的维恩在最开始很不适应这个新名字,并且丝毫都不委婉的告诉用心良苦的伊登,维恩这个名字听起来既难听,又令他感到陌生。 感到陌生的维恩,在伊登用维恩这个名字唿唤他时,十次里有十次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发呆。在伊登扯着他的耳朵反覆的重复这个名字后,他才渐渐的接受了这个名字,最起码,伊登再这么叫他时,他能有了反应。 不过,当伊登站在塔下叫他放下头髮时,他还是更喜欢听伊登称唿他为“莴苣”。维恩热衷于握着髮辫的尾端探出窗外,摇晃着髮辫等伊登叫出他想听的那个名字。 维恩其实,还是很喜欢莴苣这个称唿的。 在维恩接受了新的名字后,伊登又开始试图,让维恩换下裙子,接受自己真正的性别。 维恩看着伊登拿来的衣裤,感觉这些崭新的衣裤,比维恩这个名字还要令他难以接受。“我是女孩儿,我应该穿的是裙子。” 伊登仰视着口口声声声称自己是女孩儿,净身高却比自己还要高出一截的维恩,心累的指了指维恩小腹下十公分的地方。 “女孩儿可不长那东西。”伊登指完维恩又指指自己,“你和我长的一样,所以,你是女孩儿。” “我又没见过你的……”维恩碎碎念着,警惕的抓着裙摆离远了些伊登,生怕伊登要抢下他身上的裙子。 伊登盯着自己被维恩质疑的部位,感觉心更累了。 宽松的裤子被退到了膝窝,伊登不自在的夹了夹腿,对着一眼一眼的偷瞄着自己的维恩,循循善诱道:“你看,一样。” “也……不太一样。”层层的裙摆被掀起,维恩抱着堆叠的裙摆走到伊登旁边,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样却又不一样的东西。 然后,维恩的东西,就在他自己和伊登的注视中站了起来。 伊登苦不堪言的回忆到这里就强行中断了回忆。 他喜欢女孩子,最好是那种长着几粒雀斑,一笑起来就能让人感受到温暖的女孩子。他也偷偷的幻想过一些不可说的画面,可在他幻想的画面中,无论是那种,都没有和一个穿着裙子的同性去做那种事情的画面。 而且,事毕,维恩得出的结论,竟然是他是个穿着男性衣服的女孩子。 还是穿着裙子等着被送人吧! 第30页 “傻瓜。” 维恩莫名其妙的挨了骂却也不觉得生气。伊登的语气很软,从伊登嘴里说出来的傻瓜,听着像是在撒娇,像是在抱怨,总之,就是不像是在骂他。 维恩站在穿好衣服,利落的从身上绑好髮辫的伊登身边,扯着髮辫的一端,双手在髮辫上不断交替前进,最终,握上了紧贴着伊登腰部的髮辫。维恩松开抓在髮辫上的手,张开双臂想要抱住伊登,伊登一弯腰,从维恩的臂下熘了出来。 维恩像个刚出壳的小鸡似的跟在伊登的身后,拉住髮辫,有些依依不捨。 “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 “不可以。”伊登藉由髮辫牵着伊登,走到了窗前。 夕阳已有大半沉进了森林后,月亮从西方升起低垂在天际。日月同挂在空中,森林中染上了余晖,又落上了月华。 日夜交界,月色将浓。 维恩终于还是心愿得逞,从伊登的背后搂住了伊登,伊登的头髮搔在维恩的脸上,弄的维恩的鼻子痒痒的想要打喷嚏。维恩抽了抽鼻子,想要离那些头髮远些,却又捨不得松开伊登,只能缩着鼻子从伊登的颈间乱蹭。 “那你明天还会来吗?” “我给你带的食物够你吃……” “我今晚就会吃完!”维恩打断了伊登的话,拉着伊登的手摸上自己的肚子。衣裙下,是强健有力的紧实肌肉。“你明天不来,我就会饿肚子。” 伊登愤愤的掐了把维恩的肚子,感觉自己被维恩威胁了,还,威胁到了。 伊登带来的食物足够维恩吃两天,如果维恩今晚把这些食物都吃下去,比起饿肚子,倒是被撑到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许都吃完!我明天来检查。”伊登挣开维恩的双臂,爬出窗户,在窗口对着维恩交待道。 维恩失落的表情立即变得高兴起来,他一点一点的松着手中的髮辫,让伊登尽可能的慢慢落下高塔,慢慢的从他的视野中消失。 包裹在蓬蓬袖下的双臂因为发力而显出纠结的肌肉,伊登看破了维恩的小心思,却没有点破。他有其他的话,想要对维恩说。 “你要不要从高塔中搬出来?” 第28章 莴苣姑娘 同样的问题,伊登问过很多次,也被维恩拒绝过很多次。 维恩从高塔中长大,接触过的人,也只有女巫和伊登。他的世界被拘束在这小小的空间中,高塔外的世界,对他来说陌生而又可怖。 因为伊登,维恩知道了他长久以来的一些认知是错误的,比如性别,比如生活方式。可在高塔之中,正误之分的重要性,连他明天午饭的菜单都比不上。 没有了评判的人与环境,正误与否,自然也就无关紧要起来。可高塔外的世界,是个要评判他的存在的世界。 他害怕那些评判,也怕那些评判他的人,不会像伊登一样,温柔而又耐心的给他纠正那些错误的东西,可他最近,又害怕起了孤独。 伊登与他不同,伊登融入并且需要那个塔外的世界,不可能永远都陪在他的身边,永远都留在塔中。维恩理解也认同伊登的生活方式,让他无法理解和认同的,是他最近感到的孤单。 女巫不曾给过他长久的陪伴,他也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最初时,伊登知道高塔后的频繁到来,令维恩感到的,不是伊登所希望的给他的陪伴,而是一种领地被侵占的感觉。 侵占感渐渐的由接受到消失,紧接而来的,是孤独感。 伊登落到地面上松开髮辫,对着向塔下张望的维恩挥了挥手。维恩一手抓着髮辫,另一只空着的手,也学着伊登的动作,向伊登大力的挥着手。 还没有分离,他就有些寂寞了。 伊登第二天登上塔时,看到的是穿着整齐的维恩。 维恩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憔悴,又带着些显而易见的紧张与忐忑,再听着维恩肚子里时不时响起的咕咕叫,伊登觉着,他今天能被维恩顺利的拉上塔,而不是在中途就被力气用尽的维恩丢下塔,简直就是一个奇蹟。 前一天拿来的食物似乎未曾动过,连铺在食物上的布都没有被掀开。伊登从篮子中拿出块面包夹好足量的烤肉递到维恩的手边,维恩吞了口口水,摇头拒绝道:“我不饿。” 响亮的一声从维恩的腹中响起,维恩微红了红脸,捂着肚子说道:“其实也有点儿饿,但是吃不下东西。” 维恩的装扮就像是在对伊登宣告,他已经做好准备搬出高塔了——毕竟,他没有为了舒服与习惯继续穿着裙子。 伊登可以理解维恩对于塔外世界的恐惧,他耐着性子劝了维恩几句后,最后又用维恩惧怕的塔外世界吓了吓维恩,才让维恩接过了面包。 声称着吃不下的维恩在伊登的投餵下吃了半篮子的食物,他望着塔外的葱郁森林和森林后的小镇,又想打退堂鼓。不过,在维恩看到伊登鼓励的视线后,维恩心里的退堂鼓还没敲响,就破了个大洞。 他想随时随刻都能见到伊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在高塔中,等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伊登。 下塔的办法维恩提前一晚就已想好,髮辫被绑在屋内,毫无惊险的,维恩就和伊登抱着髮辫滑下了高塔。 第31页 长长的髮辫垂在了塔外,伊登念了个小咒语,让髮辫自己回到屋内。维恩仰视着开着的窗户,两扇窗户又在维恩的视线中合拢。 只踩过塔中坚硬地板的维恩不适的挪了挪落在草地上的脚,脚下与地面之间的草甸,让他感觉像是在托着自己的脚。维恩新奇的抬起一只脚,又轻轻的放到草甸上。 伊登在一旁看着维恩的一举一动,有些安心,又有些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喜悦。 高塔隔绝了维恩与外界的联繫,生活在高塔中的维恩,单纯,而又因为这种单纯而显得有点儿愚笨。没有人能告诉伊登,把维恩带出高塔的决定正确与否,塔外的世界,到底适不适合维恩,维恩的心里打突,伊登的心里,同样也在打着突。 但看到仅是因为踩到了草地上就兴奋起来的维恩,伊登突然觉着,他的决定,没有错。 维恩,不应该只是呆在高塔中,他应该接触到这世上的花鸟虫鱼,而不是仅是站在窗边,旁观着这个世界。 维恩围绕着伊登转了几圈,在伊登被他绕的眼晕前站到了伊登的面前,低下头,轻轻的在伊登的鼻尖上啄了一下。伊登捂着鼻子刚想说维恩什么,又被维恩飞快的吻住了嘴。 亲密而又甜腻的吻在两人的唇间盪开,微风在伊登与维恩的面庞间抚过,吹乱了两人的唿吸。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为两人逐渐升高的体温找到了合理的藉口。维恩握住伊登抱在他腰间的手,把什么东西放到了伊登的手中。 “送给你。” 伊登摊开掌心,看到了一把维恩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拔下的草叶。草根的下面还沾着泥土,弄脏了伊登的手心。伊登盯着脏污的手心看了几秒,一低头,看到了自己腰间同样沾着泥土的衣服。 伊登看着略带得意的看向自己,等着被自己感谢的维恩,努力几次,才没把嗓子眼儿里的那句“傻瓜”骂出来。 维恩等了许久都没等来想听的话语,他扭开脸不自在的吹了段口哨。音符代表着主人的心情,齐齐的跌到了地平线以下。 伊登看着故作不在意的维恩,掏出个小瓶子,把草叶和泥土装进了瓶中,滑下地平线的曲调随着伊登的动作,又倏地跃上了天空。 维恩自然而然的牵上伊登的手,欢快的步调从维恩的脚下踏出。“这是要去你家吗?” “嗯。”伊登念了段咒语弄干净了交握在一起的手,与此同时,还不忘叮嘱道:“不能拔我院子里的菜。” “我知道,偷吃你的菜就会被你抓走。”维恩扬起握着伊登的手,说:“就像这样。” 第29章 莴苣姑娘 维恩把小菜篮放到身前,又从地上铺了块毯子后,坐在毯子上开始思考,他现在过的,是不是他想要过的塔外生活。 除了伊登把他从塔中领回家的那天,他因为紧张与胆怯攥红了维恩的手,并让维恩不得不释放出圣光术治疗略微红肿的手外,他的表现,用伊登的话来说,就是“很好的融入了塔外世界”。 塔外的世界并不像维恩想像中的那样恐怖。小镇中的居民热情又善良,不止迅速的接受了他这个陌生人的到来,还时常会给他些帮助。伊登无意识的曲起根手指挠着脸,再次想起了伊登的话——“还不是因为你长的好”。 没有人发现与世隔绝的生活留在维恩身上的痕迹,维恩偶尔表现出的缺乏常识,也都被理解成了不谙世事。小镇中的人们热心的为维恩讲述着他缺少的那些知识,维恩时常觉着,他已经成为了小镇中的一员,准确的说,是小镇中菜农的一员。 菜叶上的露水在阳光的照映下闪着钻石一般的光辉,一只独属于少女的娇嫩的手伸进维恩的小菜篮中,拿出了几颗菠菜。菠菜叶上的露水在晃动中从菜叶上滑落,砸到了一只趴在小菜篮的篮边上,伸着头想要偷吃菜叶的蜗牛的头上。蜗牛被露水砸回壳中,蜷缩在小菜篮上,假装自己是小菜篮的一部分。 “这几颗菠菜多少钱?”少女说着,掏出了一枚金币。 维恩接过少女递来的金币,同时悄悄的打量着少女蓬松的裙摆。他有些怀念在塔中穿着裙子的那些日子了。 不用解开纽扣,也不用退下裹在腿上的裤子,只用撩起裙摆,就能……维恩盯着少女的裙摆,对穿裙子的生活更加怀念。 十几枚银币从钱袋中倒出,维恩数着掌心上的银币,苦恼的发现,临出门前伊登塞给他的银币,并不足以让他找开少女递来的金币。 “我的钱不太够,我可以……” “你可以在卖完菜后,拿够了银币给我送来。”少女急匆匆的说出句话,堵住了维恩想说的话语。少女的面颊因为羞怯染上了一层薄红,晶亮的眼中却带着几分计划得逞的兴奋感。少女抱着菠菜蹲到维恩的身边,想向维恩交待清楚自己家的住址,却被从天而降的几个银币弄得合上了嘴。 几枚银币不偏不倚的落在少女撑开的裙面上,伊登挤开少女,坐到了维恩与少女之间。“安娜,这是找给你的零钱。” 被叫做安娜的少女瘪瘪嘴,不情不愿的收起了那几枚银币。“护食的老母鸡。” 伊登假装没听到安娜的嘟囔,他挤着维恩向旁边挪了挪,让维恩给他让出了更多的毯子。 第32页 安娜没能如愿的让维恩给她送去银币,却仍旧对维恩说清了自己的住址,“……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安娜说着站起身来,她用裙面兜着菠菜,拎着裙摆的两角,向维恩弯了弯腰。 少女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回家去,伊登看着走前还不忘冲着自己吐舌头的安娜,对维恩指示道:“不许去她家……餵!你做什么啊!” 维恩八爪鱼似的张臂抱住了伊登,伊登费力的从身上撕下维恩,揪着维恩的头髮想揪醒犯傻的维恩。维恩笑呵呵的,捂上了伊登的手,“伊登真的好可爱。” “不可爱!”伊登恶声恶气的抽出手,蹭着屁股与维恩拉出了一小段距离。 今天,伊登与维恩的感情依旧很好啊。 小镇中的居民感嘆着,开始了忙碌而充实的一天。 小菜篮中的蔬菜没过多久就被卖光,伊登利落的收了摊,把空菜篮往维恩的怀中一塞,抱起叠好的毯子向小镇中最热闹的一条街道走去。 新做好的点心,刚摘下的水果……空下来的小菜篮不久又被填了个满。维恩抱着满噹噹的小菜篮站在院前,在伊登打开木篱笆前,说出了他想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 “你在利用我。”维恩指着自己的脸,认真的补充道:“在利用我的脸。” 伊登开着木篱笆的手僵硬了一瞬,他打了个哈哈想要绕过这个话题,维恩却不依不饶的挡在了伊登的面前,用着他刚学到没多久的是非观判断着,“这是不对的。还有卖菜的时候也是,在拿我的脸当招牌。” 维恩的话说的伊登有些窘迫,他挠着木篱笆的一角,开始后悔他灌输给维恩的一切了。 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更好一些。 伊登腹诽着,猝不及防的被维恩抓住了手。“可我喜欢被你利用,怎么办。” 落在掌心的细吻搔的伊登忍不住的缩了缩掌心,维恩握着伊登的手拉回了伊登缩回去的那几英寸,伸出舌尖,舔了上去。 这回,伊登不觉着痒了。 没有人再有闲心去管打开的木篱笆门有没有关好,菜园中等着被浇灌的蔬菜,蔫嗒嗒的垂着叶子,等到日落时分才喝上了水。 裙摆从菜园中扫过,维恩看着沾上泥水的裙摆,预感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可能要因此被伊登教训一顿,不过,反正伊登现在没力气教训他就对了。 坐在街边上卖菜的人仍旧是维恩,也依旧会有人忘记带好零钱,戴着金币来维恩这里买菜,但,维恩卖完菜后,回家的路却换了一条。 “不去那条街了吗?我听说今天会出一种新口味的面包。” “不要占别人的便宜。想要什么就拿钱去买,我们又不是没有钱。”伊登伸手敲了下维恩的脑壳,卫道士般严肃的教训道。就好似几天前,带着维恩去占便宜的人不是他。 “那……”维恩凑到伊登的身边,问道:“我可以占你的便宜吗?你不是别人。” 伊登瞪着满脸认真的向自己虚心请教的维恩,脸上通红的像是刚吃了一大把红辣椒。 “……可以。” “太好了。”维恩追在快速走开的伊登身后,说:“我想要条新裙子,之前的那些裙子都有些小了。” “你个笨蛋!” 莫名其妙的,维恩又挨了骂。 站在店门口张望的少女们彼此换了个眼色,失落的走回了店中。为维恩准备好的东西放在柜檯上,像是等着被领回的失物。 维恩今天,怎么没有从这里路过呢? 第30章 莴苣姑娘 伊登忐忑的向裁缝报出了维恩的尺寸,生怕下一秒,裁缝便会问他他定做的这件超大尺码的裙子是要拿给谁穿。好在,裁缝只是透过他那副圆眼镜看了他一眼,便又和他核对了一遍数据。 各类布匹从稍显凌乱的桌上摊开,伊登抚着或精緻或粗陋的布料,指尖从一匹摸起来有些硌手的布料上停下。艷色的染料像是被随意泼到了布上,仔细去看,可以看到布匹上因为上色不均,而生出的水渍般的痕迹。 这匹布,应该是店里最便宜的布。 伊登的视线从店中扫过一圈,最后又落到了那匹布上。 维恩最近的个子长的很快,好布料穿在他的身上也是浪费,反正他穿不了多久,就要嚷嚷着做条尺码更大,也更为合身的裙子。 伊登想着拎起那匹布料的一角放在两指间搓了搓,手一滑,又滑到了另一匹布上。 维恩穿靛蓝色,应该很好看。 伊登在脑中幻想了一下穿着靛蓝长裙的维恩,摇摇头,把让他幻想的有些入迷的画面甩出脑外。 他喜欢的,是穿着长裙的姑娘,而不是穿着长裙的维恩。 伊登坚定了一下信念,抱着那匹靛蓝色的布匹放到了柜檯上。“这匹布。”伊登说着向裁缝描述着他对那条即将穿在维恩身上的裙子的要求。 “要有蓬蓬袖。” 他喜欢看维恩穿着带有蓬蓬袖的裙子的模样。 “还要有大裙摆。” 维恩穿造型夸张的裙子也很好看。 裁缝按着伊登的要求算出了这条裙子的价钱,伊登看着最终算出来的价钱,捂捂心口,指着记录着维恩尺寸的那张纸,“把尺寸再改大一码。” 第33页 维恩看着在菜叶上啃出一个小坑的蜗牛,感觉今天的生意不太好做。平常这个时候,他都应该拎着空菜篮往回走了。 蜗牛餍足的饱餐一顿,盘踞在菜叶上缩回壳中准备睡个回笼觉。维恩羡慕的看着蜗牛,也想回家抱着伊登睡个回笼觉。 坐在维恩身边的小商贩今天都有意无意的与维恩拉开了一段距离,维恩身处热闹的街道中,却好似被人为的隔离开来。少女们远远的眺望着维恩,融杂了惊诧与失望的眼神落在了维恩的身上。维恩感受到那些意味深长的注视回看过去,却只看到了少女们躲闪的目光。 安娜推开在街道中走走停停却不曾离开的少女们,冲到了维恩面前。街上偷偷打量着维恩的人们,在安娜跑到维恩跟前时,都默契的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专注而隐秘的窥向了他们。 “你是在跟伊登打赌是吗?”安娜的胸脯因为跑动而上下起伏,安娜抚着胸口平復了片刻唿吸,来回指着自己身上的裙摆再次确定道:“穿裙子,你是因为跟伊登打赌输了才穿的裙子是吗?” 窥视着维恩的视线忽然变得强烈起来,人们的好奇心被调动到了顶点,齐齐的等维恩给出一个令他们满意的答案。 打赌,对,让一个男人穿上的裙子的原因,也只可能是因为那些无聊的赌约了。 人们接受了安娜给出的猜测,偷窥的人群中,已经有人提前勾起了唇角,准备嘲笑嘲笑因为输了打赌而穿上裙子的维恩。 维恩对着安娜提出的假设,摇了摇头。 人们脸上挂着的尚未成型的笑容,霎时间垮了下去。不知是谁先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是第二个人。人们像是在躲避勐兽般躲开维恩,仿佛是在害怕维恩那怪异的行为,会传染到自己的身上。 维恩,被困在了人们割出来的隔离区。 小菜篮中的蔬菜被原原本本的拎了回去,伊登没去管那只重新探出头来偷吃的蜗牛,他围着维恩转了几圈,最终坐到木桌旁长长的嘆出口气。 他想说维恩些什么,可他又该说维恩什么呢?维恩只不过是按照他教的,诚实坦然的说出了真相。 怪不得裁缝没有问他那条大码裙子是给谁做的。 伊登的回忆跳到裁缝那过于平静的表现上,忍不住又嘆了口气。 “我做错了是吗?我不该告诉安娜我是因为喜欢才穿的裙子是吗?”维恩观察着伊登苦恼的表情,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这个结论,又与伊登教给他的诚恳真挚相违背。维恩翻找着伊登曾教过他的东西,犹疑的说道:“我该说个善意的谎言是吗?” 维恩垂头丧气的站在伊登的身边,像是个做错了事在罚站的孩子。 之前的那些自我满足与自我肯定统统推翻,维恩发现,他其实一直都未曾真正的融入到小镇中,融入到复杂而又难以理解的塔外世界中。 日光在维恩的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暗影,地上的影子张牙舞爪着,似乎在下一秒就要从地面上跃起,裹挟住它的起点。 “你没有做错。” 伊登从木椅上站起拉着维恩坐到了木椅上,维恩听到伊登的话飞快的抬头瞥了伊登一眼,又急匆匆的垂下了头。维恩推着小菜篮推到了伊登的跟前,示意他如果没做错,为什么会连一颗蔬菜都卖不出去。 人们在听到他的回答后的眼神维恩虽然看不太懂,但维恩却能清楚的分辨出,那些眼神中并不包含着善意。 “他们只是不理解你。”伊登环住维恩让维恩靠在他的怀里,他轻抚着维恩的发顶,想以此给维恩些安慰。 “可我的行为又没有伤害到他们。”闷闷的声音从伊登的怀抱中传出,搂在伊登腰上的双臂又收紧了一些。“他们都在躲着我。” “人们会远离、惧怕那些少见的事物,这是人类的天性与不足。但你要知道,你的做法很正确,也很勇敢。”伊登弯下腰轻轻的吻着维恩的发顶,“你做得很好。也许有些人会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你,但也有人会理解你,接受你。他们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给他们些时间,好吗?” “你怎么知道……”维恩终于肯从伊登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看向伊登,他略松了松环住伊登的双臂,带着些对伊登的信任,又带着些对伊登的不放心。“你是不是在说善意的谎言?” “我是女巫的儿子。”小镇中,唯一一个的女巫的儿子。 环在腰上的双臂再次收紧,维恩抱着伊登让伊登坐到了自己的腿上,承重过量的木椅发出吱哑轻响,又被掩盖在维恩的话声中。 “好希望早些认识你,早些从塔中走出。我想陪你一起度过,那些不是太美好的日子。” 维恩湿漉的眼眸仿若看进了伊登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怅然却怡悦的唿出口气,伊登知道,维恩,是真的要砸在他的手里了。 穿着长裙的维恩,其实,也不错。 第31章 莴苣姑娘 “我很抱歉。”安娜不安的站在木篱笆外,湿漉漉的眼睛好似一眨,就会眨出一串泪珠。定做的裙子整齐的叠着,被放在一只装满了蔬果面包的篮子上面。安娜隔着木篱笆递出篮子,用力过度的手指泛着青白,像极了安娜现在的脸色。 第34页 “如果不是因为我多嘴问了那个问题,你也就不会被……被……”排挤两个字卡在安娜的喉咙中,安娜深吸口气,才憋回了即将从喉中溢出的哽咽声。 “你不问他们也会发现。”维恩接过篮子并打开了木篱笆门,后退一步让安娜进来。“我那天没有关好木篱笆门,应该是被人看到我穿裙子的样子了。” 至今为止,安娜仍不太能接受俊美到有些耀眼的维恩喜欢穿裙子这一点,但维恩这么坦然的向她说出这一点,她心里的牴触反倒少了些。安娜跟在维恩的身后走进菜园,她盯着维恩高大的背影,想了想,犹豫着说道:“裙子很好看,你穿……也应该很好看。” “是吗……”维恩说着把篮子挎到胳膊上,展开裙子,放到自己身前比了比。长长的裙摆垂落到地,维恩提着裙子提到鼻尖,才没让裙子耷拉到地上。“我只是觉着裙子穿起来很方便,也很舒服。” 维恩把裙子往胳膊上一搭,推开屋门几步走到伊登身旁,对着正在准备午餐的伊登说道:“裙子的尺寸好像不太对。”维恩伸出两根手指在伊登的眼前撑开,说:“长出了一截。” “你知道那条裙子多贵,当然要尽可能的多穿一段时间。”伊登轻声碎碎念着,挥开了维恩的手。“长了?”伊登故作惊讶的擦擦沾着沙拉酱的手指,拿起那条裙子比划了一下,“也没有长多少。” “会拖到地上。”维恩拎起一只蓬蓬袖,补充道:“我也不太喜欢这种袖子,我喜欢那种简单的款式。” “这种布料只能做蓬蓬袖。”伊登随口搪塞着维恩的话,不自在的避开了维恩怀疑的眼神。 “或许,我可以把裙子的下摆缝起一块来。”自从进了屋后,就插不上话的安娜终于插-进了维恩与伊登的话题中。安娜绞着手指,从随身携带的小包中拿出了一小捆针线,“我的针线活做的还不错。” 安娜随身带着的是捆白线,安娜审视着收边后穿在维恩身上长度刚好的裙子,总有些不满意。“还是拆了再用靛蓝色的线重新缝一次吧,我现在就回家拿靛蓝色的线去。”安娜看着突兀的在靛蓝色的裙摆上现出的白色细线提议道。 伊登本来觉着裙摆下沿上露出的那点白线没有什么,可听安娜这么一说,他又想让这条刚被缝好的裙子变得再完美些。只有穿着裙子的维恩,对于缝在裙摆上的线是白是蓝都没有什么意见。 “这样也挺好的。” “不行。”异口同声的两句话从伊登与安娜的口中说出,伊登与安娜对视一眼,走到维恩旁蹲下身,念起了古远的咒语。 白线在咒语的催动下一截一截的变成了与布料颜色相同的靛蓝色,变为靛蓝色的线好若流入了大海中的溪流,与布料融在一起,分不出彼此。安娜看着施了个小魔法就洋洋自得起来的伊登,由衷的感嘆道:“你的魔法水平还是和以前一样糟糕。女巫就不会督促你多练习练习吗?” 想起把维恩交託给他后就不知去哪里远行的母亲,伊登的脸抽了抽,抽去了那些小自得。 他与自己的母亲相比,之间的差距是有些大。 状况外的维恩不明白气氛为什么突然沉重下来,他扭着头努力看向身后的裙摆,转着头看完一圈后,维恩惊讶的抽了口气,蹲下身抱住了还蹲在地上的伊登。“好厉害。” 重重裙摆堆积在维恩与伊登之间,伊登从几乎要堆到脸上的裙摆中探出头,脸上泛着可疑的红晕。“哪里厉害。” “就是很厉害啊,特别特别厉害。”维恩松开的手臂在半空中挥舞着,努力的想向伊登表示出,他心慕中的伊登有多么的厉害。安娜看着维恩与伊登间那可疑的氛围,眨眨眼,把脸转向了一旁。 神啊,请多给她些时间来消化她刚发现的秘密吧,也请再多给她些时间,让她从单方面失恋的低谷中走出。 小街上的一角,仍旧会有个拿着只小菜篮卖菜的维恩,人们对待维恩的态度,也像是伊登说的那样,在时间的推移中,趋于平和或疏离。小菜篮中的菜有被全部卖光的时候,也有剩下一多半的时候。维恩看着被太阳晒得显得蔫头蔫脑的莴苣,用小刀削去莴苣皮,切成小块放进了自己嘴里。 甘甜的汁水滑过喉中,清脆的口感咬在齿间……维恩一口接一口的吃着从小男巫的菜园中摘下的莴苣,有些欲罢不能。嚼着莴苣倚在身后的墙面上,维恩静静的看着小街中的一切。 晾在窗外的布裙随着夏风的吹动不时落下几滴水珠,像是在这个晴朗的日子,下起了一场小小的太阳雨。坐在窗下的人们抱怨着离开了飘落着水珠的地方,维恩惬意的听着人们的抱怨声,任由水滴低落在他的鼻尖上,再从他的鼻尖上滑落。 窗台上未名的花朵向着太阳的方向绽放出热烈的笑颜,花朵间或被风吹偏了方向,却仍旧会不屈不挠的转向太阳。混杂了多种气味的味道从维恩鼻前飘过,维恩耸着鼻子闻了闻,突然发觉,他现在,才终于融入了塔外的世界。 不美满,但却很美好到底塔外世界。 “又在偷吃!”一只手抢过了维恩手中的莴苣,维恩抬眼望向装的恶声恶气的伊登,不自由的,露出一个笑容。 第35页 现在过的,是他想要过的塔外生活吗? 是的。 只要伊登不从他的身边离开,那么这个答案,便一直都不会改变。 第32章 小红帽 “夫人,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带着些恳求的声音吵醒了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椅中小睡的阿诺,阿诺无意识的伸直腿踢到摇椅前的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摇椅也随着阿诺的动作向前一摇,又勐地向后晃去。在摇椅翻过去之前,一只手从摇椅中伸出撑到地上,阿诺翻了个空翻从即将要掀翻的摇椅中跳出。摇椅剧烈的晃动几下,又找回了平衡。 阿诺没去管还在吱哑晃动的摇椅,他走到门前,单手环住了准备关门的外婆。 裹着斗篷的身影在门外渐渐走远,阿诺望着明显是属于男人的高大身形,不是很贊同的皱了皱眉。“以后这么晚不要开门了,很危险。” 树丛在地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黑影,几只宿鸟掠起,从接连成片的树林中飞出,鸟影投在地上,又从地上一掠而逝。阿诺注视着男人的身影隐没在阴影中后,才带上门,并且仔仔细细的拴上了门锁。 “丹尼尔先生是位很好的人。”邦妮夫人拍拍肩膀上阿诺的手,转身看着嘴角的口水痕迹都没有干的阿诺,和阿诺身上那套在她看来有些邋遢的衣服,“干净,整洁,还很有礼貌。” 阿诺在邦妮夫人的目光中不自在的想挠挠头,挠到了头上破了个洞的牛仔帽。“赏金猎人都是这样的……” 被邦妮夫人形容为“干净整洁有礼”的丹尼尔,此时正端着邦妮夫人给他的水杯,一点一点的啜饮着水杯里的水。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过杯子喝水了。 丹尼尔盯着水杯中的最后一口水,仰头,把水杯里的水喝的一滴不剩。罩在丹尼尔头上的兜帽随着丹尼尔的动作从他的头上滑落,露出了丹尼尔头上那对毛茸茸的耳朵。 灰白色的耳朵外围着一圈黑边,尖尖的立在丹尼尔的头顶上。接触到空气的耳朵抖了抖,像是在为终于可以从兜帽中解放出来而雀跃。 感受到兜帽的滑落,丹尼尔也顾不上享受用水杯喝水的时光了,他飞快的带上兜帽,同时警惕的环顾四周,探看有没有人发现他的异样。 夜晚的树林寂静中又有着白日中没有的另一种活跃,为了躲避人类,白天时躲在巢穴内休憩的动物在黑夜来临的那一瞬都甦醒过来。窸窸窣窣的轻响在树林中的每一个地方响起,被人类视为猎物的动物们,在黑暗中,都成为了兇勐果决的猎食者。 丹尼尔环顾了一圈,除去看见了一双透着绿光的分辨不出是属于什么动物的眼睛外,没再看见其他的东西。松开捂在头上的两只手,丹尼尔拿下了被他叼在嘴里的水杯。 如果,如果他没有向女巫祈求能使人变得勇敢的药就好了。 丹尼尔想到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吸了吸鼻子,才没让眼泪从眼里流出来。 就在几个月前,丹尼尔喝下了女巫给他的药水,变成了一只会红着眼圈掉眼泪的狼人。 尾巴从斗篷下甩到身前,丹尼尔抱着尾巴仰望着夜空,等着月亮沉下,晨曦绽亮,他从这半人半狼的鬼模样变成一头狼的时刻。 洗的干干净净的野果子被放到交叠起来的几片树叶上,野果子中央,围着邦妮夫人昨夜给丹尼尔的那只水杯。 阿诺随手捡了个野果丢进嘴中,赤红的汁水在阿诺的嘴中迸出,阿诺卷着舌头一挑,吐出了果核。飞落的果核差点砸到躲在树林中守着这堆野果的丹尼尔,丹尼尔望着直勾勾的盯着这边,似乎看穿了挡在他身前的矮灌丛的阿诺,尾巴上的短毛一根一根的竖了起来。 “错觉吗……”阿诺自言自语着收起了门前的那堆东西,在关上门的剎那,又抬眼看向了令他感觉到偷窥感的方向。马上就要放松下来的丹尼尔在阿诺的目光中又僵直了身体,直到阿诺关上门,他才终于敢摇了摇炸着毛的尾巴。 沙拉中拌上了丹尼尔送来的野果,阿诺挑挑拣拣的吃着野果,平滑的侧颊上不时鼓出一个小包。邦妮夫人早上的胃口不是很好,吃了几口就只坐在木桌旁看着阿诺吃东西。汤汁与面包屑沾满了阿诺的嘴角,邦妮夫人无声的嘆口气,就又看见领悟了她嘆气原因的阿诺伸着舌头,把嘴角边沾着的东西都舔进了嘴里。 邦妮夫人的嘆气,嘆的更深更长了。 因为这些味道还不错的野果,总是在黑夜中向邦妮夫人讨要一杯水或者一点食物的丹尼尔,被阿诺归类为一个行为举止有些怪异的怪人。阿诺想着丹尼尔出现的时间,向邦妮夫人提议道:“下次丹尼尔再来时,你可以从窗子里递出丹尼尔要的东西。有人从这片森林中看到了一头狼……而且,在晚上随意开门总是不*屏蔽的关键字*全。” “那头看见人就跑的狼?”邦妮夫人没有接受阿诺的提议,她拿过一件搭在椅背上的红斗篷,展开递到了阿诺跟前。 “给我的?”阿诺说着丢下面包,穿上红斗篷站到了镜前,并顺手把斗篷上的红兜帽带到了头上。 阿诺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镜子里的男人……太白了,白的就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吸血鬼。阿诺的余光瞥到了椅背上搭着的另一件斗篷,他拿起那件棕黑色的斗篷,说:“我更喜欢这条斗篷的颜色。” 第36页 “那是给丹尼尔先生准备的,他的斗篷有些破旧了。”邦妮夫人从阿诺的手中拿过那件斗篷,又帮阿诺整理了一下他身上的红斗篷。“你的肤色穿红色很好看,和你的发色也很般配。” “可我想要黑髮黑皮,”阿诺摆弄着从兜帽下探出的红色捲髮,顺便又弯弯胳膊,让胳膊上的肌肉显露出来,“也想要大块肌肉。” “这样就很好了。”邦妮夫人微笑着后退几步,看着妥帖的穿在阿诺身上的斗篷,指指窗外,提醒道:“你的朋友来了。” 阿诺向窗外一望,望到了黑髮黑皮,并且有着大块肌肉的赏金猎人们。 第33章 小红帽 赏金猎人们的悬赏单上,多出了一只灰毛狼。 一只几乎不配与其他的猎物出现在同一张悬赏单上的灰毛狼。 灰毛狼的悬赏金在一众悬赏金中并不扎眼,但一想到这个任务的难易程度,那几枚金币又显得醒目起来。 胆小、怕人的灰毛狼在赏金猎人们看来就是一块送上门的熟肉,亮闪闪的金币在悬赏单上向赏金猎人们招着手,赏金猎人们摩拳擦掌着,都想要率先找到那只灰毛狼。 丹尼尔嘆了口气,把叠的整整齐齐又在外面裹上了一层粗布的衣服放进提前刨出的土坑中,又用爪子扒拉着土填平了土坑。曲着四肢蜷缩在土坑旁,丹尼尔感觉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 那些往日中哪怕是看到他也会对他视而不见的赏金猎人们,这几天开始疯了似的从树林中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他的踪迹。 脚印、毛髮、气味…… 猎犬们从他留在树林中的每一丝痕迹中搜寻着他的踪影,丹尼尔伸着爪子,难过的捂住了脸——他可能,是这世上唯一一只被狗追着跑的狼。 低低的呜咽从丹尼尔的喉中发出,听起来却像是野兽进食前发出的兴奋低叫。丹尼尔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警惕的挪开挡住视线的爪子,又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所惧怕的,正是自己发出的声音。 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宁愿懦弱胆怯的活一辈子。 丹尼尔再次捂住脸,感觉到了眼眶周围的绒毛,湿漉漉的拧成了团。 喝下女巫给的能使他变勇敢的药水后,身体上发生的变化令丹尼尔无法再融入人群中。离群索居的生活让丹尼尔几乎要忘记人类的身份,只有在向邦妮夫人讨要食物与水的时候,他才能短暂的以人类的身份,进入到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却无比畏惧的人类社会中。 邦妮夫人有时会热情的邀请他去吃饭,但藏在斗篷下的狼耳和狼尾,让丹尼尔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拒绝邦妮夫人的好意。 想到身上时常带着面包香味的邦妮夫人,丹尼尔的眼泪再次流出了眼眶。 草甸被踩过时的细碎声响被微风吹进了丹尼尔的耳中,丹尼尔抖抖耳朵,警惕的立起身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密林挡住了丹尼尔的视线,丹尼尔小心翼翼的后退几步,在他掉头奔跑的前一秒,一个人影从树上跃下,落到了丹尼尔的背上。 骤然出现的重量迫得丹尼尔的四肢弯了一瞬,重心不稳的就想向地面上倒去。一双手趁机飞快的握住了丹尼尔的嘴,箍的丹尼尔隐隐有些发痛。丹尼尔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挣脱那双掐在他嘴上的手,索性甩着身子想把坐在他背上的人甩开。 丹尼尔半跑半癫了半天,骑在他背上的那人却始终安安稳稳的没挪地方,就在丹尼尔快要耗光力气的时候,一张脸突然出现在了丹尼尔的眼前。 阿诺弯着脖子倒看着丹尼尔,顺手松开一只卡在丹尼尔嘴上的手在丹尼尔的眼眶下一抹,“你哭了?” 难以置信的语气像是在嘲笑丹尼尔哭泣的行为,丹尼尔扭头避开阿诺探究的视线,顺势极力的张开嘴,挣开了阿诺的手。 阿诺撑着丹尼尔的背从他的身上跳下,丹尼尔感受到背上重量的减轻,四肢一张想要向着树林的深处跑去,没跑出一步,却先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栓在脖子上的锁链勒的差点要喘不上气。丹尼尔回身看着另一头拴在树上的锁链,真真正正的,对着阿诺流起了眼泪。 丹尼尔眨着泪眼婆娑的狼眼委屈的看向阿诺,想起了他曾从邦妮夫人的家中,见到过这个长相还不错的男人。 邦妮夫人,怎么会和这种粗鲁又野蛮的人来往? 丹尼尔畏畏缩缩的尽可能与阿诺拉开距离,同时又郁卒的想要趴下来嚎哭一场,为自己未来的命运,也为邦妮夫人的交友不慎。 阿诺看着挪着小碎步远离自己的灰毛狼,开始认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对这头灰毛狼做出了什么恶劣的事情。他曾抓住过无数的野兽,也见过野兽在被捕时的愤怒咆哮,但他从没见过任何一头野兽抽抽搭搭的红眼圈。 “你不会就是悬赏单上的那头狼吧?”阿诺回想起今天早晨刚说出的不屑于抓捕丹尼尔的话语,挠头的盘腿坐到了丹尼尔旁边。“我就说我看中的猎物应该没有这么好抓。” 阿诺也不顾灰毛狼能不能听懂他的话,自顾自的向灰毛狼描述了他想抓的,与丹尼尔同属一张悬赏单上的灰毛狼,总结词是,“虽然你们两个的外形挺像,但它比你兇狠多了。” 丹尼尔听了阿诺的话,突然想兇狠的向阿诺挥挥爪子了。 第37页 阿诺和丹尼尔单方面的交谈了一阵,得出来的结论是,他要放走丹尼尔。 紧栓在树干上的锁链被阿诺摆弄了几下就解了开来,阿诺好笑的看着蹲坐在地上,仰着头等他解开锁链的灰毛狼,解到一半,又把锁链重新扣了回去。 丹尼尔瞪着出尔反尔的阿诺,搞不清这个穿着红斗篷的男人要干什么。 “你上了赏金猎人的悬赏单,我放了你,你肯定还会被别的赏金猎人抓住——毕竟你太好抓了。” 对于阿诺的话,丹尼尔想吼几嗓子狼嚎以作反驳,但丹尼尔想了想,又不得不蔫蔫的垂下了头。 如阿诺所言,他确实太好抓了。 以人类的身份变为狼,他连适应用四条走路都学了好几天,更别说狼族们自小就学习的捕食和搏斗了。他的攻击力在赏金猎人们看来,相当于无。 “所以,祝你好运。”锁在丹尼尔脖子上的锁链被彻底解开,阿诺拍拍丹尼尔的狼头,又随手揉了把丹尼尔的狼耳朵。被按下去的耳朵倒下又竖起,阿诺回味着丹尼尔狼耳的手感,搓搓指尖,收起了锁链。“我本来是想养你的,但想来想去,养你又好像没什么用。” 丹尼尔呲着牙瞪向阿诺,感觉阿诺应该就是让他学会捕食技巧的人类。 第34章 小红帽 阿诺的话说的很对,所以他的做法也很对。 丹尼尔尾巴般的跟在阿诺的身旁,对自己的决定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赏金猎人们对他来说太过危险,与其在树林中东躲西藏,倒不如跟在阿诺的身边安全些。 走在阿诺身旁的一个赏金猎人瞧着时刻跟随在阿诺脚边的丹尼尔,撞了下身边人的肩膀,他对着丹尼尔挤挤眼,说:“猎犬。” “我看着更像是金币。”被撞的赏金猎人支起双臂枕在头后,漫不经心的打着趣,却并未把捕获到丹尼尔便能得到的那笔赏金放在心上。 虬结的肌肉随着赏金猎人的动作膨胀起来,小山丘似的覆在赏金猎人宽大的骨骼上,阿诺瞥到那几乎是赏金猎人必备的健硕身材,把红斗篷向前扯了扯,遮住了自己的胳膊。 丹尼尔注意到了阿诺的小动作,尾巴一甩一甩的扫在身后,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用狼嘴扯出一个笑来。 阿诺,是赏金猎人中的异类。 个子矮,身形小,连皮肤都是长年晒不黑的瓷白色。走在赏金猎人中的阿诺,像是被他们胁迫的无辜居民,可却没有一个赏金猎人,敢小瞧阿诺。身手灵敏又有一身怪力的阿诺是赏金猎人中最勇勐的一位,阿诺接下来的单子,就从来没有失败过的。因此,阿诺便格外看不上哭唧唧的灰毛狼,丹尼尔。 阿诺飞起一脚踢到丹尼尔的屁股上,在丹尼尔扭头看他之前,率先向丹尼尔吼道:“哪有摇尾巴的狼,再摇我就剪了它!” 丹尼尔被吓的一下子把尾巴藏到了腿-间,又顺利的听到了再次向他怒吼的阿诺的声音,“也没有夹着尾巴的狼!” 尾巴规规矩矩的垂在了丹尼尔的身后,丹尼尔感受着那条终于让阿诺满意的尾巴,把他对阿诺生出的那点儿好感消除殆尽。 阿诺总体来说,是个行为粗鲁,但心地却不错的人。 在阿诺发现他被那头被他放了的灰毛狼缠上后,也没有特意的驱逐过丹尼尔,反而还按照丹尼尔所需求的,给予了丹尼尔庇护。久而久之,谁都知道了挂在悬赏单上的那只灰毛狼成为了阿诺的囊中物,虽然还有人在打丹尼尔的主意,但丹尼尔总算是不用像之前那样,在树林中费力的掩盖着自己的行踪。只要呆在阿诺的身边,他就暂时是安全的。 阿诺搜寻了几天的猎物今天仍未找到,看看天色,阿诺让跟着他的赏金猎人们就地解散,同时解散的,还有一只灰毛狼。 丹尼尔混在赏金猎人们中,向他埋了衣服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几步,丹尼尔就被阿诺叫住,用的还是很没有意义的称唿——狼。 “你要不要去我那吃东西?我看你应该抓不到什么猎物。” 丹尼尔装作没听懂阿诺的话,加快了步伐向埋藏在地下的衣服跑去。 阿诺望着丹尼尔的背影,啧了一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用人类的语言和丹尼尔交流。虽然丹尼尔在某些时刻表现的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但阿诺更倾向于,丹尼尔是听懂了他话语中的情绪,而不是他说的话。 刨出的衣服被丹尼尔叼着弄出了土坑,丹尼尔蹲在衣服旁边,有些后悔他没有接受阿诺的邀请了。 他的确像阿诺所说的那样,抓不到什么猎物。 在跟着阿诺之前,丹尼尔吃的东西是树林中的野果、邦妮夫人给他的食物和他从别人的窗台上偷到的剩饭。在跟着阿诺之后,他所有的食物几乎就只剩下了野果。阿诺有时会拿扒好皮的肉块餵给他,血淋淋的肉块甚至还沾着动物身上的绒毛,丹尼尔看着被阿诺丢到他眼前的肉块,只想捡起肉块再丢给阿诺。 不过,阿诺偶尔也会餵给它烤的喷香的烤肉。 丹尼尔伸出舌头在嘴边上舔了一圈,似乎在回忆昨天吃到的美味。 太半的夕阳坠到了树林后,余晖像是打翻了的油画盘,肆意的泼满了天际。橘色与黑色交融在一起,丹尼尔静静的蹲坐在地上,等待着橘色被黑色全部吞没的那一刻。 第38页 人狼交换的时刻,敏锐的听力与视觉逐渐退化。丹尼尔低下头用鼻子拱着包裹在衣服外的粗布,迟钝的触感从鼻尖上传来,丹尼尔在粗布上蹭蹭鼻子,知道距离他变为人类的时间不远了。 “这是……丹尼尔的衣服?” 被丹尼尔拱开的粗布露出了邦妮夫人送给他的斗篷的一角,不放心丹尼尔今晚有没有饭吃的阿诺,寻着丹尼尔的足迹一找,不止找到了丹尼尔,还找到了条外婆亲手缝制的斗篷。 棕色的斗篷从粗布中拎出,阿诺狐疑的打量着斗篷,身子一歪,趴到了想要逃跑的丹尼尔的身上。 衣服被一件一件的从粗布中拎出,阿诺看着一条在屁股上破了个洞的裤子,拍拍仿若是被他的突然现身吓呆了的丹尼尔,念叨道:“这些都是你藏的?怎么连习性都和狗……” 阿诺的话还没说完,手下毛茸茸的触感忽的就消失不见,阿诺愣愣的摸了把丹尼尔裸-露的肌肤,又揪了把丹尼尔头顶上的狼耳朵。 四肢着地的姿势没变,但是物种,变了。 在阿诺因为吃惊一咕噜滚到地上,吱吱呀呀的找不到声音的时候,丹尼尔抱起地上的那堆衣服,迈开长腿向树林深处冲去。丹尼尔的动作仿佛按下了阿诺身上的启动键,阿诺一翻身从地上跃起,把那条裤子往腋下一夹,飞奔着追向丹尼尔。 “丹尼尔先生,你是丹尼尔是吧!” 被阿诺猜出了正确身份的丹尼尔,在阿诺的叫声中脚下一滑,摔进了草甸里。 第35章 小红帽 阿诺盯着丹尼尔拎着尾巴末端穿针似的从破了个洞的裤子上穿过,终于明白了那个洞为什么会不 偏不倚的破在了屁股后面。 饱含张力与爆发力的身材被斗篷遮挡起来,阿诺微微仰头看着那张英俊而刚毅的脸,偏过视线,努力的忽视掉丹尼尔那汪在眼窝中的两包眼泪。 还不如是狼的时候看起来更顺眼,最起码,狼不会红眼圈。 阿诺腹诽着,听完了丹尼尔的经歷。 挠挠新冒出来的胡茬,阿诺对于丹尼尔的遭遇说出了一句点评,“你向女巫要的,应该是止住眼泪的药水。”瞥了眼丹尼尔那分不清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气愤而更加通红的眼圈,阿诺及时的结束了这个话题,“要不要去我家吃点儿东西?” 丹尼尔把头上的兜帽向前扯了扯,把自己的大半张脸都藏在了兜帽中后,一声不吭的跟在阿诺身旁,示意阿诺给他带路。 阿诺的家就在小镇中央,小镇中最为繁华的地方。 丹尼尔寸步不离的跟在阿诺的身后,高大的身形缩在阿诺的后面,似乎是希望和他比起来用娇小来形容都不为过的阿诺能够挡住他的身躯。 阿诺止住步子回头看了眼一手捂着兜帽,一手拽着斗篷下摆的丹尼尔,不耐烦的拍上了丹尼尔的脑壳。“你是想让人们都注意到你的怪异举止吗!” 丹尼尔松开抓着兜帽的手揉向被阿诺打痛的地方,不放心的左顾右盼着街上的行人,见没有人在看向自己,才小小的松了口气。丹尼尔很清楚,他现在的模样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怪物,虽然阿诺可以在惊讶之后就接受了他,但小镇中的人们,不会。 想到赏金猎人们人手一张的悬赏单,丹尼尔知道,他的狼耳和狼尾巴要是被发现,他的悬赏金额就不止是几个金币这么便宜了。 一栋栋小屋中的烟筒里都向外冒着一朵一朵的云彩般的炊烟,食物的香气夹杂在烟火中传遍了小镇,驻足在小镇中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够闻着香气,幻想出人们餐桌上的各色美食。烛火的光亮透过窗户,点亮了黑沉沉的街道,整个小镇,像是沉浸在了一场柔软而甜蜜的梦中。 阿诺带着丹尼尔,走到了一栋既不冒着炊烟,也没有光亮的小屋前。 “进来吧。”阿诺拽了把畏缩的穿过小镇,又在进门前贪恋的看着小镇中的一砖一瓦的丹尼尔,语气中不自觉的软下来几分。 几乎与人类社会脱节的生活,落到谁的身上都是一场灾难,更何况,是落到了这个动不动就红眼圈的男人的身上。 晚餐准备的极为丰盛,各种肉类被接连不断的端上桌来,连餐后小食,都是风干了的肉干。丹尼尔久违的饱餐一顿,也从这顿饭中,感受到了阿诺的好意。 “……所以你从你们那里过来,就是为了找到那个给了你药水的女巫?”阿诺把腿翘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抢下了洗碗任务的丹尼尔说着话。“那个女巫好像去远行了。”阿诺把一条腿搭到另一条腿上,不着边际的想像着他要是拥有了丹尼尔的身材会是怎样。 “但我也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她。”丹尼尔擦干了盘子上的水,把盘子立在一边,苦恼的说不下去了。 谈话到这里终止,自觉戳到了丹尼尔伤心处的阿诺干巴巴的咳嗽了一声,勉强岔开了话题,“你把斗篷脱了吧,这里也没有别人。” 习惯了躲藏在斗篷下生活的丹尼尔听话的脱下斗篷,露出了身后那条无精打采的狼尾巴。阿诺看着丹尼尔的狼尾巴,心里面油然而生的罪恶感更重了。 “……你还是再穿上斗篷吧。我,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第39页 一条木梯搭上了小屋的房檐,阿诺蹲在屋嵴上,伸手把丹尼尔拉了上来。 屋嵴上并排坐着两个人,一个有着狼耳狼尾,一个没有。 细碎的星子像是散落的钻石般镶嵌在暗蓝色的夜空中,时而闪一下,时而又躲在云朵后不肯露面,像极了在同人躲猫猫的顽皮孩童。阿诺指着一颗弦月边上的星子,酝酿了许久,才从不善于安慰人的嘴中拼凑出一句话来。 “磨难就像星星一样,闪不了多久就没了。” 被阿诺指着的那颗星子,在阿诺和丹尼尔的目光中闪啊闪,比刚才更亮了。 “它好像越来越亮了。” 阿诺尴尬的低下头,没去接丹尼尔的话。 丹尼尔低沉的笑声仿若从胸腔中响起,引起了阿诺的共鸣。阿诺揉着笑的有些发麻的双颊,看丹尼尔又向自己挪近了些。丹尼尔直视着阿诺的眼睛,郑重而认真的说道:“谢谢你,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这次,深邃的眼窝中汪着的不再是泪水了。 棕色的眸子赤诚的看向阿诺,丹尼尔揉了揉眼角,几丝红色又从丹尼尔的眼角晕染开来。莫名其妙的被丹尼尔注视的心跳快了几瞬的阿诺慌张的躲开丹尼尔的目光,对丹尼尔的看法在不知不觉间有了改观。 这个男人,只是表达感情的方式太直接了,不懂得遮掩,又不懂得收敛。 “你愿意的话,可以在我家住一段时间,住到你恢復正常为止。” 意料之中的红眼圈又出现在了视线中,阿诺挠挠脸,忽然觉着这个顶着狼耳朵甩着狼尾巴的男人,和只眼睛红彤彤的小兔子也没什么区别,有些说不上来的……可爱。 把脑子里的怪异想法压下,阿诺没话找话的又把话题绕回了丹尼尔喝下的古怪药水上。“女巫会不会是没弄明白你的想法,才把你变成了一只……勇敢的狼?” 在说“勇敢”这个单词的时候,阿诺不自然的卡顿成功的让丹尼尔收回了他感激的眼泪。丹尼尔摇摇脑袋,脑袋上的狼耳也随着丹尼尔的动作小幅度的晃动着。他回想着变成狼后发生的事情,说出了阿诺想说却又没说出的后半句话。 “可我也没有变得勇敢。” 竖起的狼耳似乎在下一瞬就要沮丧的垂下来,阿诺看着越发的像只被人丢弃的大狗的丹尼尔,说:“我或许,能教你如何变得勇敢一些。” 第36章 小红帽 朝阳升起的瞬间,躺在阿诺身旁的丹尼尔在无意识中又变回了灰毛狼的模样。 久违的床上睡眠让丹尼尔在变身撑破身上的衣服时都没能察觉,被丹尼尔的变化弄醒的,反倒是大张着手脚,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丹尼尔身上的阿诺。 柔软的绒毛毯子般的挡住了初秋时微凉的空气,阿诺眯着眼盯着骤然出现在身旁的灰毛狼,一翻身,滚进灰毛狼的怀里,又迷迷煳煳的睡起了觉。临入睡前,阿诺脑子里的念头只剩下了一个——怪不得狼皮卖的这么抢手。 阿诺再次醒来时,是被赏金猎人的拍门声吵醒的。 赏金猎人的巴掌拍在木门上,拍的木门连着整栋小屋仿佛都在微微的震颤。 “阿诺,我们找到那头棕熊了。”粗嗓门的喊声似乎要震碎墙上的窗户,阿诺堵着耳朵从床上坐起,意识还未彻底清醒,身体却已经飞速的穿好衣服,还顺便拍醒了瘫在床上唿唿大睡的灰毛狼。 木门从屋内打开,阿诺旋风一般的向树林冲去,在赏金猎人想帮阿诺关上木门的时候,小屋中又冲出了一头灰毛狼。 惊唿声接连不断的从小镇中响起,丹尼尔张嘴叼住了一个惊吓过度的青年手中掉下的热狗,几口吞进腹中,脚下的奔跑又快了些。 等阿诺赶到树林,棕熊已经被赏金猎人们困在了陷阱中。兽夹夹在棕熊的腿上撕咬出可怖的伤口,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染红了棕熊的绒毛,但棕熊仍像是感受不到痛觉一般扯着兽夹向赏金猎人们靠近。 兽夹上延伸出的绑在树上的锁链被拉扯成了一条直线,树木在强烈的拉扯中吱哑着歪向了棕熊的方向。裂痕从绑着锁链的地方出现,树干显然撑不了很久,就要被棕熊扯断。 赏金猎人们与棕熊僵持着,都在等待着平衡被打破的那一瞬。 只是也没有谁会想到,打破僵持的,是一声狼鸣。 呜咽声不受控制的从丹尼尔的喉间发出,吸引了赏金猎人们与棕熊注意力的丹尼尔甚至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他的喉咙中正在发出象徵着臣服的声音。 勐兽,鲜血。 热气从怒吼着的棕熊口中喷出,丹尼尔望着棕熊口中的獠牙和舌头上竖起的倒刺,夹着尾巴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无需想像,丹尼尔都能想到冲破了束缚的棕熊会以怎样的态势撕碎这些惹怒了它的人类。恐惧感本能的涌出,丹尼尔甚至想扯着阿诺的斗篷,把阿诺再托回那个平和安全的小镇中。 飞奔着的红色斗篷顿了片瞬,似乎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阿诺接住别人丢过来的长杆□□,一闪身,从丹尼尔的眼前失去了踪影。 几乎被拦腰扯断的树干上多出了一个人,阿诺站在哀鸣着似乎即将就要断裂的树上,挑选着较为稳妥的落脚点,向棕熊又走进了一步。 第40页 树干的开裂声挑逗着棕熊的每一根神经,四肢紧抓在泥土中拼命挣脱着锁链的棕熊停下对赏金猎人们的怒吼,以与它笨重体型不相符的速度转向了拴住它的那棵树。锁链在棕熊的身上转了个圈,扽直的锁链瞬间缩短一截,拉的树干又向着棕熊的方向偏移了些许。 树干断裂的声音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再过不久,这颗树就要断了。 站在树上的阿诺仿若是滴着蜜的蜂巢,吸引着棕熊的全部注意。尖利的熊掌从泥土中拔出,棕熊立直上身走进阿诺,不再管那些落到它背上的几乎不痛不痒的枪弹,袭向了好似挥挥爪子就能被它从树上打落的阿诺。 松弛下来的锁链减慢了树木断裂的速度,阿诺向着树冠又迈出了一步,勐力一跳,砸断了树干。 树干砸在棕熊的头上令棕熊暴怒的不断狂叫,枪桿穿过盖在棕熊头上的树冠,捅进了棕熊的嘴中。 血液穿过树冠,迸溅到阿诺的脸上。阿诺随手擦了下温热的液体,抽出□□,丢向了兴奋高唿着的赏金猎人们。 丹尼尔隔着围在阿诺身边欢唿的赏金猎人们望向阿诺,垂着一直夹在腿间不曾放松过的尾巴,难堪的缩到了树丛后。 他实在是,太胆怯了。 阿诺猎杀棕熊时亢奋而沉稳的目光烙印在丹尼尔的眼中,他从阿诺的目光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畏惧。 也许畏惧,从来不会出现在阿诺的身上。 不像他一样。 阿诺从赏金猎人们的包围中走出,挥手拍到了把自己缩在树后的丹尼尔的头上,不轻的力道,反倒安抚到了丹尼尔。 赏金猎人们忙着割下棕熊身上有用的东西,跑到一边躲懒的阿诺搂着丹尼尔的脖子,坐到了丹尼尔的身边。刚经歷了一场猎杀的阿诺唿吸还有些不平稳,一唿一吸间,尽是猎杀时残留下的亢奋与剧烈体力消耗后的疲惫。 丹尼尔弯下前肢侧躺到地上,让靠在他身上的阿诺得以缓缓地枕到了他的肚子上。 身体中最无防备的地方坦然的承担着阿诺,阿诺从丹尼尔的肚子上找了个最舒适的位置躺好,透过树冠的间隙,望着没有一丝游云的瓦蓝天空。 “布鲁伊,”阿诺收回视线,指着赏金猎人们中看起来最为健壮的一个,勾起嘴角,露出个带着几分回忆意味的微笑。“他第一次跟着我狩猎时,差点儿被吓尿裤子。” 粗犷的指挥声从布鲁伊的口中吼出,丹尼尔看了眼在刚才的狩猎中看不出任何恐惧的布鲁伊,扭回头,又看向了自在的枕在他身上的阿诺。 棕熊的血液从阿诺的嘴角划开,看着像是小丑脸上的夸张笑容。丹尼尔凑近了这个不太擅长安慰人的男人,伸出舌头,舔上了阿诺脸上的血迹。 在变成这幅鬼样子之后,他唯一值得感到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阿诺。 第37章 小红帽 树林中的亲昵舔舐像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般从阿诺与丹尼尔的生活中划过,两个人默契的不去深究那次舔舐的缘由,任由那未知的原因像沉入湖底的小石子般湮没在湖水之下,又任由那种亲密行为继续发生在彼此之间。 冬日昏昏的日光晒在趴在窗边小憩的丹尼尔身上,灰白色的狼毛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吸足了阳光的温度,在有些寒冷的小屋中散发出腾腾热气。阿诺在壁炉中放足了木炭,他伸手在壁炉前烤了烤,又把沾着壁炉温度的手贴到了冰凉的脸颊上,以求在他的舌头冻僵之前,这点热气能够把他的脸暖和过来。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寒冷。 “也许是要下雪了。”阿诺望了眼有些暗沉的天色,把视线又转向了丹尼尔。“也不知道今年的圣诞节会不会下雪。” 狼形的丹尼尔无法回答阿诺的问题,他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叫,似乎是在回答着阿诺的话。狼爪随意的拍了拍身边的地毯,丹尼尔扭着身体坦露出腹部的雪白绒毛,对着阿诺又低叫了一声。这次,阿诺听懂了丹尼尔的意思。 拍拍手上沾着的木炭灰,阿诺走到丹尼尔的身边缩进他的怀里,厚实的狼毛毯子般的包裹住阿诺,只露出了阿诺被冻的微红的鼻尖儿。 冬季来临,树林里的动物们大都进入了冬眠,赏金猎人们的悬赏单也和进入了冬眠似的,由一长串变成了几行整个春夏秋季都未完成的任务,孤零零的躺在悬赏单上,等着被赏金猎人们领走。零星的加起来只有的二十多个金币的任务引不起赏金猎人们的动力,整个赏金猎人群体,也进入了他们的冬眠期。 赶在入冬之前,阿诺带着丹尼尔参加了他所加入的每一场赏金任务。丹尼尔不是真正的狼族,没有狼群们教授给他的搏斗技巧,又不像人类一样有着灵活的手脚。每次任务时,阿诺只敢让丹尼尔在周围观看,但阿诺又说不出,这种不能加入搏杀的旁观是否真的能够使丹尼尔变的更勇敢一些。 捋开几乎要塞进嘴里的狼毛,阿诺自我安慰的想着,最起码,丹尼尔红眼圈的时候少了。热气透过衣服传到阿诺的身上,让阿诺感觉自己就像是又回到了春末夏初的温暖时节。 一星雪花从空中飘下,不多时,便盖满了所有砖红色的尖顶屋顶。街道上积起一层雪花,赶着回家的行人,小鸟一般从屋子里跑出玩耍的孩子……雪花被踩实的细碎声响夹杂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钻过窗户,爬进了阿诺的耳中。阿诺打了个哈欠,看看还算明亮的天色,盘算着他能从丹尼尔的狼毛中小睡多久。 第41页 咚咚的敲窗声像是没有注意到即将就要入眠的阿诺与丹尼尔,突兀而执着的在小屋中响起。阿诺往丹尼尔的怀中窝了窝,打算等那个敲窗户的人自己走开。但等那个敲窗人都快把阿诺的瞌睡虫敲跑了的时候,敲窗声也在持续不断的响着。 不耐的吁出口气,阿诺从丹尼尔的怀中钻出,又被粘在他鼻子上的狼毛弄得打了个喷嚏后,从窗户的下方冒出了个头。 敲窗户的是个看起来十八九岁的青年,不合身的破旧衣服紧绷在青年的身上,似乎在从每一个补丁的缝纫处向衣服里钻着冷风。 青年被突然出现的阿诺吓了一跳,他向后略微退了半步,才提起篮子,对着睡眼惺忪的阿诺不好意思的指指篮子中的一盒盒火柴,说道:“先生,请问您需要火柴吗?” 青年的声音隔在窗户外,朦朦胧胧的传进屋里。阿诺挠了挠乱蓬蓬的红髮,伸手打开了窗户。 冷风裹着雪花打在了阿诺的脸上,激的阿诺打了个激灵。他看着青年冻得通红的双手,从窗户中伸出胳膊,拎住了那还没卖出过一盒火柴的火柴篮。 “都给我吧,家里的火柴正好用完了。不过……”阿诺故作为难的掏着身上的口袋,说:“你可以先进来等一会儿吗,我忘记把钱袋放到哪里了。” 趴在地上听着阿诺与青年对话的丹尼尔晃晃尾巴,搔着阿诺的脚踝,表示着他对于阿诺善良举动的感动,又在阿诺的一个眼神下,规规矩矩的收好了摇个不停的尾巴。 丹尼尔从地上跃起,蹲坐在门前伸着爪子去开门。 门在青年推拒之前开了条缝,青年看着阿诺屋中跳动着炽热火苗的壁炉,向阿诺道着谢走了进去。 蹲在门边的丹尼尔显然让青年有些惧怕,阿诺看着青年拘束的行为,用了个与狼族从来不沾边的词语形容着丹尼尔,“别担心,他很温顺。” 他? 阿诺的用词让青年多看了眼那头据说是很温顺的灰毛狼,阿诺明白了青年的疑惑,解释着说道:“它就像是我的老伙计一样。” 青年点点头,没再多纠结阿诺对于丹尼尔的称唿问题。坐在阿诺让他坐的那把离着壁炉最近的椅子上,青年说了个比实际低了许多的价钱,等着眼前的好心人找出他的钱袋。 装满了火柴的篮子被倒空,阿诺拿着篮子走进里面的房间,找出套衣服放到了篮子中,又在篮子的最上面放了一些熟食。 如果不是快到丹尼尔变回人类的时间了,阿诺其实更愿意留这个青年在家中吃顿晚餐。 盖了层布的篮子被递到了青年的手中,青年接过沉甸甸的篮子,看着篮子上的两枚金币,因为营养不良而缺乏血色的脸上涌上了一片红色。 “先生,您给我的太多了。” “当做是圣诞节礼物吧。”阿诺把篮子和金币都塞到了青年的怀里,他偏头看看还在飘落着的雪花,蹩脚的安慰道:“雪总会停的。” 青年被阿诺这句没头没尾的安慰话弄得愣了一瞬,他接过篮子,深深的向阿诺鞠了个躬,在阿诺和丹尼尔的送别下,离开了阿诺的小屋。 门刚关上,一直扮演着一头温顺的灰毛狼的丹尼尔便扑到阿诺的身上。骤然压过来的重量让阿诺倒退几步倚到了墙上,温热的舌头从脸上颈间舔过,阿诺捂着被丹尼尔舔的瘙痒的地方,拍了下丹尼尔的狼头,说:“等雪停了,我们去树林逛逛吧。” 第38章 小红帽 雪停的时候,丹尼尔已经从人类的形态又变回了狼形。 阿诺在丹尼尔的脖子上围了条红围巾,在丹尼尔踩着围巾摔进别人堆出的雪人中,又恰好被从树上滑落的雪砸成个雪球后,围巾又到了阿诺的脖子上。 两条围巾堆在阿诺的下颌颈间,让阿诺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个大头怪物。丹尼尔在阿诺的脚边围着他转了几圈,仰视着被围巾遮去了半张脸的阿诺,蹭着阿诺的小腿,挡在阿诺的脚前不让他走。 阿诺以为丹尼尔是在和他开什么无聊的玩笑,笑着摇摇头想从丹尼尔的身上迈过去,腿抬到丹尼尔的上方时,原本安静站着的丹尼尔突然微曲了下四肢。 “你想背着我?”阿诺收回抬了一半的腿,诧异的看着又站直了的丹尼尔。 丹尼尔点点头,又蹭到了阿诺的脚边。 “我可能比看起来要重。”阿诺没由来的红着脸,跨坐到了丹尼尔的背上。虽然知道围巾会把他脸上的变化挡的严严实实,但阿诺还是不自觉的躲着丹尼尔的视线,好在,丹尼尔并没有盯着他的脸看。 坐在丹尼尔身上的阿诺要蜷着腿才能不让脚耷到地上,这个姿势并不好受,但阿诺回望着雪地上丹尼尔留下的更为深重的脚印,又感觉这个别扭的坐姿其实也没什么。 无言的走在树林间,却意外的并不会因为没有交流而感到尴尬。阿诺安心的骑在丹尼尔的背上,看着被风从树枝上吹落的零星雪花,恍惚中感觉树林中又下起了一场小雪,一场独属于他与丹尼尔的小雪。 冰凉的雪花落在丹尼尔的绒毛上,瞬间被绒毛下升腾出的热气化为雪水。水珠融进绒毛中,弄得丹尼尔头顶上的绒毛软趴趴的趴下去一片,像是被帽子压趴了的头髮一般。 不知不觉间,雪地上渐渐只剩下了丹尼尔踩出的脚印,阿诺看着远处无人踏足的地方,蓦地生出些不安。 第42页 太安静了,即使是雪后的冬日,树林中的动物们也不应该这样的无声无息。最起码,也应该有几只雀鸟站在树上不知疲惫的唧啾乱叫。 常年的生死搏斗令阿诺预感到了危险的逼近,但他的预感,还是太晚了一些。 几乎与丹尼尔一模一样的灰毛狼从重重树影后掠出,扑倒了哪怕是只小型□□都没有带的阿诺。丹尼尔感到背上的重量忽然消失后,才发现了那只把阿诺扑在地上的灰毛狼。 涎水从灰毛狼的口中滴出,滴滴哒哒的落在阿诺的脸旁,阿诺吃力的撑着灰毛狼大张着的嘴向两边掰开,艰难的分出一丝力气说出了布鲁伊的名字。 快去找布鲁伊。 阿诺的意思清楚的传到了丹尼尔的耳中,丹尼尔看着那只与自己截然不同,拥有着天然野性与捕食慾-望的灰毛狼,唿吸在无意识间加重。 灰毛狼尖利的牙齿在挣脱阿诺的桎梏时穿破了阿诺的肌肤,血液从阿诺的掌心滑落,滴到灰毛狼的口中,刺激的灰毛狼难耐的伸出舌头舔舐着阿诺的血液,与此同时,灰毛狼也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 丹尼尔就站在阿诺的几步之外,阿诺却已经没有精力再分出些心神去看丹尼尔是否已经按照他所说的去找布鲁伊来帮忙。松懈一分,他就有可能成为这头灰毛狼的大餐。 一人一狼在雪地中搏斗,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站在这片寂静无人的雪地上的另一头灰毛狼。 丹尼尔在最初的怔楞过后,并没像阿诺交代的那样跑回小镇中去找布鲁伊。人类的力量在野兽的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丹尼尔不敢打这个赌,赌阿诺的力气还能够坚持多久。 剧烈的冲击撞在灰毛狼的身上,撞开了被阿诺的血液激出了全部血性的灰毛狼。两头狼滚在一起从雪地中翻滚几圈,最先从雪地中站起的,是灰毛狼。 示威的吼声从灰毛狼的喉间吼出,伴随着狼嚎,灰毛狼沖向了与他争抢猎物的丹尼尔。甫站起的身形还没站稳,丹尼尔就又被灰毛狼撞倒在了地上。耳朵上的撕咬感炸雷般的在身体上的各处炸开,疼痛感与死亡濒临的恐惧感盘踞在丹尼尔的四肢百骸,无力的哀嚎难以自制的破口而出。丹尼尔忍受着被灰毛狼撕咬的痛楚,用力一扽,挣出了被灰毛狼咬在嘴里的耳朵。 沾着血液的狼耳被灰毛狼吞进腹中,灰毛狼看着丹尼尔目光在转瞬之间变化,由看向竞争者的目光,转变成了看向猎物的目光。 丹尼尔踉踉跄跄的从雪地上站起,流到嘴边的血液渗进绒毛蔓进了嘴中,血腥味在口中炸开,丹尼尔盯着步步逼近的灰毛狼,忽的向阿诺嚎出了一串长鸣。 跑!快跑! 丹尼尔的长鸣仿若信号枪一样,激起了灰毛狼的第二次攻击。这次的进攻,灰毛狼瞄准的不再是丹尼尔的耳朵,而是耳朵下几英寸的地方——喉管——一如丹尼尔盯住的地方。 无声的搏杀在雪地中进行,雪花在两头搏斗在一处的狼的搅弄下从地上溅起又落下。一道道的血痕染红了雪地,和泥泞的雪水混为一堆,粘在丹尼尔与灰毛狼的身上,令人分不出夹杂在灰色绒毛中的刺眼痕迹,是从地上沾染的污水,还是绒毛深处渗出的血液。 恐惧与斗意混杂,丹尼尔在灰毛狼冲过来的一瞬,弯下四肢,以微低着身体的姿势张开口迎上了灰毛狼的喉管。 尖锐的獠牙穿过喉管,温热的血液灌入口中。似乎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夹杂在血液中一齐涌进了腹中,反胃感、不适感,在这一刻统统被忽视,丹尼尔不敢放松的咬着灰毛狼的喉管,直到阿诺扯着灰毛狼的尸体从丹尼尔的嘴中拽开,丹尼尔才松开嘴,转而扑倒了阿诺。 沾染着血液的舌头从脸上舔过,疯狂的舔舐令阿诺几乎产生出了丹尼尔是在清理着他的猎物的错觉。放松的环住丹尼尔的脖颈,阿诺任由丹尼尔舔着他的皮肤,释放出经歷生死边缘的战慄与兴奋。 粗粝的舌头几次划过阿诺的唇角,太过激烈的舔舐令阿诺与丹尼尔都没有注意到丹尼尔身上的变化。 厚实的狼毛化为冬衣覆在丹尼尔的身上,丹尼尔在舔舐的间隙,带着些粗喘的说道:“我很害怕……万一我没有咬断那头狼的喉管……你又没有□□……”泪水砸到阿诺的脸上,晕开了阿诺脸上被丹尼尔弄上的血污,丹尼尔揩去滴在阿诺脸上的泪水,又有更多的泪水滴在了阿诺的脸上,“又哭了。我可能没有办法变得勇敢了。” “也没有人规定勇敢的人就不能流眼泪。”阿诺看着因为自己说出的词语而惊讶的丹尼尔,继续说道:“与自己所畏惧的事物相搏斗才是勇敢,不是吗?” “是、是吗。”丹尼尔磕磕巴巴的接着丹尼尔的话,接连不断的泪水落在阿诺的脸上,丹尼尔抽抽鼻子,忽然觉得自己还能做一件更勇敢的事情。 混着血腥味的接吻并不美妙,压在身上的男人还时不时的还会抽噎出声,阿诺搂着丹尼尔一翻身,压在丹尼尔的身上加深了这个吻。 嘛,动不动就哭鼻子的男人,其实也还不错。 第39章 小红帽 丹尼尔在树林中的人形维持了没多久就又变回了狼形,阿诺挣开了四肢并用的还想缠着他的丹尼尔,指挥着丹尼尔背上战胜品,走向了任务发布者的家里。 第43页 这一天,赏金猎人们空荡荡的悬赏单上又少了一行。 丹尼尔看着用那头灰毛狼换来的一小包金币,再对比着与自己所对应的那几枚少得可怜的金币,终于感受到了强烈的差别待遇。 不过,他也许就要永远的成为悬赏单上的一个不起眼但却抹不去的任务了。 女巫药水的效果在逐渐减弱,丹尼尔一天中变成狼的形态,由十多个小时渐渐的缩短成几个小时。更多的时候,丹尼尔是以有着狼耳狼尾的人类形态出现在阿诺的面前。 被灰毛狼撕咬掉一块的耳朵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在第二天又恢復了正常。阿诺曾扒着丹尼尔的耳朵仔细查看过那只曾经受过伤的耳朵。细细的瘙痒感惹得丹尼尔的尾巴无处安放般的微微摇晃,晃着晃着,就晃到了阿诺的腰上,缠着阿诺和他一起倒在了床上。最后的最后,仍旧是强势的赏金猎人扑倒丹尼尔,坐到了丹尼尔的腰上。 长长的尾巴从被子下探出,恬足的摇来晃去。一丝凉气偷偷的从狼尾巴撑出的缝隙中熘进被子里,激的阿诺起了一小片的鸡皮疙瘩。 丹尼尔在阿诺的眼神中收回了那条不安分的尾巴,又勾着尾巴掖好了被角。阿诺探手抓住那条毛茸茸的狼尾巴,有些怀念丹尼尔长时间保持狼形的时候了。 温暖,厚实的狼毛毯。 阿诺回忆着整个人都埋在狼毛毯中的时刻,抱住了想要从他的手中抽走的狼尾巴。 阿诺最近有些不太对劲儿。 丹尼尔偷瞄着坐在桌旁撑着下巴对着他的尾巴出神的阿诺,悄悄的把尾巴往一边藏了藏。阿诺的目光,也随着丹尼尔的小动作又偏移了几分。丹尼尔不自在的把尾巴藏到了腿后,说着话想要转移阿诺的注意力。 “女巫好像回来了,我想要去见见她。” 阿诺唔了一声,终于把视线从丹尼尔的尾巴上拔了下来。 “什么时候去?”阿诺这样问着,却已经把斗篷丢给了丹尼尔,又迅速的给自己裹好了外袍。女巫的行踪不定,谁也说不准女巫会在小镇中呆多久,保险起见,阿诺自问自答的回答了自己的问题,“现在去吧。” 丹尼尔接过斗篷罩在身上,同意了阿诺的话。 女巫的小院子中曾经除去蔬菜,还种了一小片玫瑰。现在,玫瑰圃都被她的儿子拔去种上了蔬菜,菜地又被层层积雪覆盖,掩去了女巫已经失去了玫瑰圃的事实。 听到阿诺的叫门声出来打开篱笆门的,是个个子几乎要与丹尼尔一样高却穿着裙子的青年。一阵小风在青年开篱笆门的时候穿过菜地,撩起了青年的裙摆与丹尼尔的斗篷。丹尼尔手足无措的一手捂着兜帽,一手扯着斗篷的下摆,生怕这个穿着奇怪的青年会发现他的异样。 阿诺看着想要将整个人都缩进斗篷中的丹尼尔,微微踮脚,帮丹尼尔捂住了兜帽。 也许再过不久,丹尼尔就能自在的走在人前,不再因为有异于别人的地方而缩头缩脚了。 这个想法让因为失去了狼毛毯而感到怀恋的阿诺雀跃了一些,又兴奋了一些。 女巫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微微有些丰腴的妇人。看到丹尼尔的到来,她似乎比丹尼尔第一次变成狼时的表现还要惊讶。 女巫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绘制着精美图案的细瓷杯在与杯托相碰时,发出清脆的轻响。“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你来找我是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孩子。” 狼尾巴掀开斗篷的一角从斗篷下探出又飞快的躲回斗篷下,女巫瞥见那条狼尾巴,不是很在意的说:“过几天它们就会不见了。”女巫说完看着丹尼尔有些狐疑的目光,笑了笑,从腰上繫着的小袋子中拿出了一个小瓶子。 透明的液体装在玻璃瓶中,却奇异的散发出晶亮的光芒。女巫摇摇小瓶子中装的丹尼尔曾经喝过的药水,解释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能使人变得勇敢的药水,但却有能令人认识到自身勇气的药水。” “那……有能令人自由的长出收回狼耳狼尾的药水吗?”丹尼尔回想着阿诺看向自己尾巴时的目光,猜测着阿诺可能是在捨不得他将要失去的狼尾巴。 “不用喝药水,一个小魔法就够了。” 在阿诺阻止之前,亮晶晶的散碎的冰晶一般的魔法就落到了丹尼尔的身上。丹尼尔试着在脑海中控制着尾巴收回,垂在身后的狼尾巴就像雾气似的消散在了丹尼尔的身后,再一转念,狼尾巴又从裤子上开的那个洞中钻了出来。 心满意足的丹尼尔跟着面色有些古怪的阿诺离开了女巫的家,早已不再冰冷的风带着女巫家中的吵闹声,融散在了即将融化的冰雪中。 “我也想看伊登长出尾巴的样子。” “笨……笨蛋!谁要长尾巴啊!” 不知名的野花顶着冬寒在雪地中探出了一个花苞,细弱的枝茎撑起花苞,让花苞在这个已经过去了最寒冷时刻的冬日绽出几片花瓣。调皮的风绕着新绽的花朵飞过,又摘下了丹尼尔的兜帽,丹尼尔不适应的摸了摸没了狼耳朵的脑袋,垂手握上了阿诺的手。 “回家再给你看我的狼耳朵。” “好。”阿诺回握住丹尼尔的手,不自觉的加大了步伐。 除了狼毛毯,他确实也很喜欢丹尼尔的狼耳朵狼尾巴。就是不知道,如果来年的冬天也像今年一样寒冷的话,丹尼尔会不会介意他买张真正的狼毛毯。不过……两个人的冬天,或许会比一个人的冬天暖和很多吧。 第44页 第40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 唐尼看着把他从沉睡中召唤出来的布维尔,有些拿不准自己要不要再回到火柴盒中继续长眠。 躺在雪地中的布维尔,看起来就要死了。 雪花落到布维尔的睫毛上结成细碎的冰晶,布维尔无知无觉的躺在几乎要将他掩埋的冰雪中,唇角却挂着满足的微笑。 唱诗班舒缓的歌声在这个平安夜飘荡,人们透过窗子,兴奋的看着从天际间飘落的雪花。说话时唿出的雾气扑在窗户上,挡住了空荡荡的街头,也挡住了角落里的唐尼与布维尔。 把唐尼从沉睡中唤醒的,是布维尔划亮的三根火柴。每一根火柴在燃烧时,都为布维尔编织出了一个美好又幸福的幻象。唐尼回忆着令布维尔露出笑容的三个幻象,不知道是要救下布维尔,还是让布维尔沉浸在幻象中死去,让属于布维尔的那颗星星,也从天中划过。 “每当一颗星星划过,就有一个灵魂要到上帝那儿去。” 从布维尔的幻象中看到的画面在唐尼的脑海中闪过,唐尼不清楚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上帝,也不清楚布维尔死后的灵魂能不能去到那个没有寒冷与苦难的天堂。皱着眉蹲在布维尔的身边,唐尼蹲麻了脚。 交替倒换着双脚缓解着脚上的刺痛,在自己的身上严严实实的裹了好几层衣服的唐尼看起来就像是个在左右摇晃的圆球,而这个圆球,还在小小声的跟不会回答他问题的布维尔单方面的交谈着。 “如果上帝与天堂真的存在,我救下你是不是就打扰到你去天堂了?” “毕竟你过的不太好,活着对你来说好像也是一种痛苦。” “可如果你还想继续活着呢?” “我可给不了你真正的火炉、烤鹅与圣诞树……你过世的奶奶我也没办法再给你请回来。” 冰花在布维尔的睫毛上凝结成一小片,压的布维尔的睫毛微微向下垂了垂。在唐尼自言自语的时候,落到他与布维尔身上的雪花又多了些,唐尼甩甩头,摇掉了帽子上面的雪花。 雪花洒在布维尔的脸上,却久久的都没有融化。布维尔苍白的面颊似乎要与雪花融为一体,唐尼看着唿吸似乎已经停止的布维尔,探出头,把帽子的一角向上提了提,露出了被热气蒸的粉嫩嫩的耳朵。 一接触到寒风,唐尼立即把露了不到一半的耳朵又缩回到了帽子里。冬日里凛冽的北风像是针尖般扎到了唐尼的耳朵上,唐尼看着被布维尔攥在手里的火柴盒,开始怀念火柴盒中舒适而温暖的小床了。 用带着棉手套的手捂在帽子外面,唐尼一点一点的,提开了盖在耳朵上的帽子。寒冷的空气透过手套与唐尼的耳朵相接触,唐尼深吸口气,屏息把耳朵贴到了布维尔身上被冻的有些僵硬的衣服上。 寒气蔓上耳朵钻进了唐尼的身体中,唐尼被冰的打了个激灵,感觉贴在布维尔身上的耳朵,就像是舔在冰块上的舌头一样,都揭不下来了。 摇着头贴在布维尔的胸口上左听右听,在唐尼快要放弃之前,终于听到了布维尔微弱的心跳声。 布维尔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还沉浸在火柴光映出的美梦中没有醒来。 装着闪亮的铜脚和铜把手的火炉、肚子里填满了苹果和梅子的烤鹅,还有点着几千只蜡烛的美丽圣诞树……一切的一切,都和他在火柴光中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只是这次,烧的正旺的火炉不会向他走过来,烤鹅也不会背着刀叉在餐桌上跳舞。 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富丽堂皇的屋子在布维尔看来用宫殿来形容似乎才更贴切些,布维尔掀开他只从橱窗中见过的天鹅绒被从床上坐起,看向坐在床角、穿的看不出来原本身材的唐尼,“是您救了我吗?” 马上要睡着的唐尼在布维尔的说话声中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唐尼晃晃还有些迷煳的脑袋,在布维尔下床前扶住布维尔,顺脚踢开了差一点被布维尔踩在脚下的炭火盆。 脚边的温度忽的降了几分,布维尔低头看了眼刚才传出热气的地方,视线扫过火盆,布维尔却只看到了光亮到能映出他的面孔的大理石地面。 “还是我扶着你吧。”裹的圆滚滚的手臂从布维尔的胳膊下穿过,唐尼看着这间他的上任、或者是上上上任主人留下的废弃破木屋,扶着布维尔避开地上那些被他施了魔法,在布维尔的眼中统统不见的杂乱东西,让布维尔坐到了屋子中那张瘸了根腿的桌子旁。 三根腿的桌子立在墙边,依靠着墙壁的支撑才没有倒在地上。只是这破旧的瘸腿木桌,在布维尔看来却是铺着台布,摆满了精緻的刀叉与食物的餐桌。 唐尼偷瞄着布维尔的反应,看布维尔没有发现异样,才偷偷的松了口气,向布维尔介绍起了自己。“是我救了你……我是被你召唤出的火柴神,”唐尼指指放在布维尔枕边的火柴盒,说:“在被你唤醒之前,我都住在那里。” 布维尔顺着唐尼的手指看向那个和他见过的所有火柴盒都没有什么区别的火柴盒,唐尼则趁机伸出只手,拖住了平衡岌岌可危的瘸腿桌子。 “我没有什么用处,你不需要我的时候,只要把火柴盒随便丢到个什么地方就行。哦,对了,我叫唐尼。”唐尼在把自己介绍完之后,顺便又说明了如何和自己解除关系,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到上几任召唤者时一样。 第45页 “唐尼……先生,我叫布维尔。”先生这个称唿让布维尔在对着有着明显婴儿肥的唐尼时,说出口时感到微微的别扭,可他又不知该用什么称唿来表示自己对于唐尼的尊重与感激。“很感谢您救了我,不过……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还有……” 布维尔的话没说完,原本坐在他身边的唐尼就倏地变得只有火柴杆大小。布维尔赶在唐尼掉到地上之前接住了半空中的唐尼,变回真实大小的唐尼落在布维尔的手心里,也像是火柴杆一样轻。 “……平安夜快乐。”未说完的话语从布维尔的口中说出,布维尔捧着唐尼举到眼前,感觉自己可能收到了圣诞老人提前送来的、最好的圣诞礼物。 第41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 烤鹅吃在嘴里的味道有些奇怪,仔细说起来,更像是黑面包的味道。被唐尼的魔法变为烤鹅模样的粗硬面包从喉中滑过的感觉并不好受,布维尔插着块切成小块的面包放进嘴中,又喝了口被裹上浓汤外表的热水,才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 “烤鹅很好吃,汤也很美味。”布维尔举着又插上了一块面包的叉子,向变回几英尺高的唐尼道着谢。把放在餐桌中央的烤鹅盘向唐尼推了推,布维尔不好意思的问着一口烤鹅都没有吃的唐尼,“您不吃吗?” 被切去了一角的黑面包放在油纸上,唐尼看着被布维尔看成是烤鹅的黑面包,和唐尼用着的实际上破了口的破旧碗盘,心虚的躲开了布维尔的视线,同时也在心里同情起了布维尔。 平安夜里,吃着从教堂领回的黑面包和热水,看着只是个虚影的圣诞树……也许没有人,能比布维尔的平安夜更悽惨了。 最悽惨的是,他还召唤出了自己这个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的火柴神……想到这里,几乎有半张脸都埋进了领子中的唐尼把脸埋得更深了。 要不要告诉布维尔,他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呢?还是干脆撤回假象,让布维尔看清他呆着的破木屋,用着的瘸腿桌,以及那床快要发霉的旧棉被? 只能为召唤者构建出唯有召唤者才能看到的假象的唐尼,又一次的陷入了这个一直缠着他的难题中。 回忆着前几次被召唤出后的不愉快经歷,唐尼得出的结论,是越早把事实告诉召唤者越好。可……看着仔细品味着虚构出来的圣诞大餐的布维尔,唐尼又不忍心把事实告诉布维尔了。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按照布维尔在火柴光中看到的情景布置这间破木屋! 唐尼懊恼的捂住脸,准备过完平安夜,再去迎接发现了事实真相的布维尔的愤怒……无论如何,唐尼都想给布维尔一个美好的圣诞夜,即便这个圣诞夜,是虚假的。 布维尔看着神情莫名变得有些悲壮的唐尼,放下叉子,努力的咽下卡在喉咙中的食物,担忧道:“是不是我的召唤令您为难了?” “不是,”唐尼摆摆手,夸张的打了一个哈欠,“我就是有点儿困了。” 火柴盒飞毯般的飞到了桌上,唐尼打开的火柴盒,缩小身子,躺进了火柴盒中。原本装满了火柴的火柴盒中,现在竟然连一根火柴都没有,只有一张小小的看起来铺的很柔软的床,和几件袖珍到几乎分不出来是上衣还是下衣的衣服。 唐尼缩小身子躺进火柴盒中,在布维尔向他说晚安之前,就用了个小魔法让火柴盒自动合上了。 布维尔看着啪的一声合上的火柴盒,正考虑着是否要将火柴盒拿回枕边时,火柴盒又自己打开了。唐尼从小床上坐起,仰头看向在他目前看来无异于是个庞然大物的布维尔,问道:“你吃饱了吗?” “吃……吃饱了。”布维尔回答着唐尼的话,放下了伸向烤鹅的餐刀。 “那我扶你去床上睡觉吧?”唐尼说着掀开被子从火柴盒中跃出,等他变成正常人大小,布维尔才看出唐尼现在穿的已经是一套只是看着,就令人感到温暖的毛绒睡衣。 柔软的睡衣领堆在唐尼的脸颊两侧,让唐尼的脸小了一圈似的成了个尖下巴。 “我可以自己走过去……”唐尼温暖的手穿过布维尔的臂间,布维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弄得有些侷促,却又像是贪恋唐尼身体上传过来的热度一般,并没像嘴上说的那样推拒开唐尼。 “不不不,还是我扶着你吧。”唐尼看着丢在小屋地上的垃圾和一些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物体,扶着布维尔像是躲障碍一般的绕到了床前。 布维尔坐在床边看着他热情又体贴的小火柴神,犹豫了几次,还是把问题问了出来。“您要不要从床上睡……就是火柴盒……” 唐尼听着布维尔支吾着说不下去的话,晃晃手指,让火柴盒飞到床上,就落在了布维尔的枕边。对于唐尼而言,火柴盒放在哪里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个拘谨又有些自卑的青年,看起来很希望他的火柴盒呆在床上,也很需要他。 被需要的感觉并不糟糕,甚至还让唐尼有种受用的感觉。只是一想到召唤者的需要感最终都会变成厌恶感,现下像是刚破壳的小鸡依赖母亲般依赖自己的布维尔,又让唐尼的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与牴触。 第46页 “晚安。” 火柴盒闭合的声音和唐尼的话声同时响起,布维尔看着又回到火柴盒中的唐尼,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微笑。“晚安,祝您有个好梦。” 灯火被熄灭,火炉中明灭的火苗跳动,映亮了窗外还在飘落的雪花。布维尔盯着那个气派的火炉看了许久,躺到床上盖好被子,一翻身,转向了火柴盒的方向。 “唐尼先生,您睡着了吗?” 在火柴盒中听到布维尔的轻声询问的唐尼无言的摇摇头,却又没发出一丝声音,假装自己已然入眠。 布维尔似乎也不需要听到唐尼的回答,他只是需要在这个落着雪的平安夜,对着对于他来说还是个陌生人的唐尼说几句话。也似乎正是因为这种几近陌生的关系,才令布维尔可以安心的说出他想说的话。 病故的奶奶和母亲,嗜酒*屏蔽的关键字*的父亲……布维尔的身世听起来像是悲剧小说中的主人公,唐尼望着头顶上的火柴盒顶,眼圈红了一点,又红了一点。 “……我穿的这身衣服一个好心的先生给我的,我把它藏到平安夜才拿出来穿……幸好在遇见唐尼先生的时候,我穿的是这身衣服,而不是那些打了补丁的衣服……唐尼先生,我明天还能继续住在这里吗?” 布维尔轻浅的话声像是首温柔的催眠曲,唐尼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知道这次,他也没有办法在第二天就对召唤者坦白一切了。 第42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 被布维尔祝福着做个好梦的唐尼,这一觉睡的并不好。似梦似醒的睡眠令唐尼感觉自己就像是坐着只小船,在雾笼烟罩的海面上四处飘荡,漫无目的,却又不得不被浪涛推动着向某一个方向盪去。 太阳还未升起,万物都还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时,唐尼打开火柴盒,望着挂在墙角被渗进屋内的冷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蜘蛛网发呆醒神。顺便,找出了让他产生那种奇怪感觉的原因。 他的火柴盒,不知什么时候被布维尔挪到了他的脸侧,近到仿佛布维尔一翻身,就能把火柴盒压在脸下。 好在他的火柴盒坚固又耐压。唐尼想着,摸了摸火柴盒的侧壁。 控制着动作的幅度,尽量不发出丝毫声音的走出火柴盒,唐尼走到床边,低头俯视着对他来说称得上是悬崖深渊的床沿,小心翼翼的趴下身,抓着床单一点一点的蹭到了地面上。 落到地面上时激起的灰尘飞到唐尼的鼻子里,瘙的唐尼的鼻子痒痒的,忍了几次,唐尼才忍下了差一点就要打出的喷嚏。 丢在地上的垃圾和杂物,每一件都比唐尼要高上几英寸,唐尼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一只破鞋子,张开双臂抱住鞋尖,像只负重的蚂蚁似的,举着鞋子想把它放在墙角,走出没几步,却失去了平衡一头栽到了鞋子上。 唐尼的个头只有一英寸多一点点,被他举着的鞋子也离地不过半英寸。掉到地面上的鞋子发出的声响,像是声短促的嘆息声般轻浅,却还是吓得唐尼忍不住在第一时间回头去探看布维尔有没有被他吵醒。 望向布维尔的视线中是爬上了几块霉癍的床单下摆,唐尼仰起头,竭力望向躺在床上的布维尔,只能勉勉强强的看到床沿。 这副模样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唐尼回头看看比自己还要高上几头的鞋子,变成了正常成年人的身高。 布维尔依旧是以唐尼下床前看到的姿势躺在床上,并没因为唐尼刚才弄出的声音醒来。侧躺着环着双臂的布维尔,看着像是在拥抱着什么人。 唐尼盯着布维尔看了一会儿,见布维尔确实没被自己吵醒,才又安心的回过头去,继续去做他的事情。 他要把这间木屋收拾出来,至少,把地面上丢着的东西先收拾到一边。他总不能让布维尔在这间木屋中住着的时候,总是踢到些感觉的到,却又看不到的东西。 杂乱的东西被堆在墙角,露出了终于不再布满路障的地面。唐尼看着桅杆一般插在垃圾堆上的木棍,再看看那张三条腿的桌子,又把木棍从垃圾堆中抽了出来。 雪下了一夜,终于在天明前停了下来。一只松鼠从树洞中探出头,翘着蓬松的大尾巴滑到了树枝末端,又抱着枝丫跳到了下面的树枝上。 积雪从被松鼠踏的晃动不止的树枝上滑落,砸到了屋顶上。年代久远的木屋屋顶像是承担不住积雪的重量一般低低作响,唤醒了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的布维尔。 红色的火柴盒就在眼前,提醒着布维尔昨晚的事情并不是一个美好又不可及的梦境。布维尔从被子中伸出手,轻轻的碰触着火柴盒,又把火柴盒推回了被他移动前的位置。 被窝外的冰冷空气让布维尔推远火柴盒后,又飞快的把手缩回了被子里。火炉中的炭火仍旧烧的正旺,却意外的没令屋子中的温度提高多少。布维尔望着那个貌似不太管用的火炉,把被角又掖紧了些。 暖和的被子像是有着能够困住人的魔力,牢牢的困住了被子里的布维尔。布维尔从被子里想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列出的任务表在脑子中徘徊,但裹住他的这床被子仿佛又在告诉布维尔,今天,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过一个安闲舒适的圣诞节。 目光在房中游走,布维尔看过屋顶窗棂,又把目光落回了屋顶与墙壁的交汇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房中的每一处仿佛都是由建筑师的心血凝结而成,随处,都是布维尔见过,却又说不出名字来的装饰。高大敞亮的房子与布维尔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屋截然不同,布维尔欣羡的看着这栋房子,却又清楚的知道这栋房子并不属于他。他只是一个外来客,借住在这栋房子中,并且与这栋房子格格不入。 第47页 同他一样,与这栋气派的房子格格不入的,还有一根突然出现在餐桌上的木棍。 沾染着脏污的木棍大咧咧的放在雪白的餐布上,看的布维尔终于有了从被子里爬起的动力,但这股动力升起没多久,就又被浇灭了。 唐尼先生家中的东西,他还是不要随意乱动比较好。 忙了小半夜又回到火柴盒中补觉的唐尼,睡到了快中午时才醒来。唐尼爬出火柴盒看着火柴盒与布维尔之间重新拉开的距离,选择顺着布维尔的心意,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布维尔的小动作。 布维尔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了,穿着整齐的坐在破木桌旁,好像有什么话想要对自己说。唐尼想起布维尔昨晚对他说的话,率先开口道:“你可以先从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看着唐尼脸上意外又喜悦的表情,唐尼又给这段时间加上了一个期限,“住到你找到一个落脚处,或者回家为止。” “我……不想回家了。”没多提自己的事情,布维尔指指那根木棍,问道:“您是想要丢了它吗?” “留着它还有别的用处。”唐尼看着那根昨晚他忘记变没的木棍,转动着脑子给自己树立起了一个虽然很有钱,但也十分勤俭的形象。变回正常大小,唐尼将木棍伸进不存在的火炉中,装模作样道:“要节俭。” 与火焰最外层的颜色相同的浅黄色头髮随着唐尼的动作而晃动,布维尔脑中因为唐尼的话而生出的崇敬还未成形,又转换成了其他的念头。 唐尼先生的头髮,真好看啊。 第43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 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布维尔动作麻利的洗刷着餐盘,嘴里哼着的歌曲,也一直是从圣诞节被他哼唱到现在的圣诞颂歌。圣诞节已经结束,歇业了几天的店铺也都重新开张,红色的毛衣与织着麋鹿雪橇的围巾都被收进了衣柜里,等着来年再从衣柜中取出,好迎接新的一年的来到。但布维尔的圣诞节,似乎从遇到唐尼的那一晚,就一直没有结束。 双手在水中浸久了,几乎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水的冰冷。布维尔从水盆中捞出一个盘子擦干,举着盘子朝向太阳,观察着盘子上有没有遗漏的污渍。 一壶热水在布维尔盯着盘子看的时候浇到了水盆中,热气熏蒸在布维尔的手上,让布维尔有些僵硬的手微微回了些温。 约翰大叔从布维尔的手中抽出盘子放到一边,又接了一壶水蹲到了炉子上。“不用看了,你刷的盘子比我自己刷的都要干净。”约翰大叔嘟囔着敲敲水壶,重复着说了不知是第几遍的话,“水就是烧给你用的,在这种天气里还用冷水刷盘子,别人会说我苛待你的。”约翰大叔说着吸了口菸斗,从修剪成八字的两撇鬍子下吐出了一个标准的圆形烟圈。 “你要来一口吗?” 棕色的菸斗放到了布维尔的嘴边,布维尔摇头谢绝了约翰大叔的好意,又从水盆中捞出了一个盘子。 滴着水的瓷盘上染上了热水的温度,温温热热的贴在布维尔的手上,像是个温暖的小手炉。 约翰大叔是雇用了布维尔的餐馆老闆,脾气温和,人也很好说话。约翰大叔看着他雇的这个似乎连偷懒耍滑都不会的活计,变魔术般的从身后拎出了个包袱。 “这是我找出来的旧衣服。”约翰大叔摸摸微腆的肚子,稍稍提气,吸紧了肚子。“前几年我还没有这么胖,你穿着应该还算合身。” 约翰大叔看着布维尔身上穿着的他几天前送给布维尔的旧衣服,把还算合身又换了一个说法说出来。“也许会大一点。” 约翰大叔的旧衣服松垮垮的套在布维尔的身上,灰色的棉衣罩在布维尔的身上,让布维尔看起来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服。布维尔擦干手上的水没去接约翰大叔递过来的包袱,反倒是把手背在身后后退了一步。 “您已经给了我很多衣服了。”布维尔的手在背后偷偷扯着棉衣的下沿,好让身上的棉衣看着更合身一些。“那些衣服您还是拿回去吧。” “拿回去我也穿不进去啊。”约翰大叔说着松开了一直提着的肚子,平下去的衣服上又鼓出了一块。不管布维尔的手是否还背在身后,约翰大叔把包袱往布维尔的胸口一放,让布维尔不得不接住了那个包袱。 火烧云在天上翻涌,约翰大叔望着接连成片的云霞,对布维尔挥挥手,表示布维尔可以拿着包袱回去了。布维尔抱着包袱想对约翰大叔说些什么,话没出口,就被约翰大叔摇头拒绝了。“不用那么感激,不过是几件旧衣服。”约翰大叔说完吸了口菸斗,把考虑了几天的话问了出来,“你要不要来我这里住?” 布维尔听着约翰大叔的提议,犹豫着说不出答覆。 不得不说,约翰大叔的提议对布维尔来说很有诱惑力。 唐尼虽然从未给布维尔的借住划上个截止日期,但也没说过布维尔可以从他的房子中长长久久的住下去。借住的身份布维尔一直都很清楚,也因此,才会对约翰大叔的提议犹豫不决。 布维尔感觉的出,唐尼并不喜欢被召唤出来。唐尼之所以会同意自己住在他的家中,也是因为自己无处可去的原因。唐尼出于同情收留了自己,但他却不能凭藉着唐尼的同情让唐尼为难。 第48页 接受约翰大叔的好意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可是…… 布维尔想起总是窝在火柴盒里出神的唐尼,又捨不得这么快就让唐尼重新回到沉睡中去。 约翰大叔看着布维尔的反应就明白了布维尔的心意,没让布维尔给出确切的答覆,约翰大叔让考虑着如何委婉的决绝这个提议的布维尔回了家。 氤氲的烟气从菸斗中升起,飘飘裊裊的升到空中,与金色的余晖融在一起。约翰大叔看着布维尔离去的方向,把菸斗放到嘴边,又嘆口气,熄灭了菸斗。 被布维尔挂念着的唐尼,此时正躺在火柴盒里,无所事事的盯着天花板发呆。 是否要告诉布维尔自己是个只能令召唤者产生幻象的火柴神,似乎已经变得无关紧要起来。唐尼翻了个身贴在火柴盒的盒壁上,探出头看了眼那张补全了第四条腿的桌子,唿出口气又躺回了床上。 约翰大叔时不时的会让布维尔早回家,布维尔第一次早回家时,正撞见了拿着锤子对着瘸腿桌发愁的唐尼。 无论是再怎么节俭的富豪,也不会对着张破桌子修修补补,但布维尔就像没有发现其中的古怪一般,拿过锤子利索的修好了木桌。 “会不会是发现了……”唐尼咕哝着把头埋进枕头里,打了个哈欠,一头栽进了梦乡。临睡之前,唐尼脑中想着的仍全都是布维尔的事情。 布维尔或许根本不需要他这个可有可无的火柴神,几乎没有什么欲求的布维尔,或许并不需要他构造出的假象。 第44章 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是……梦?”唐尼揉着眼睛迷迷煳煳的坐起身来,没有抓到本该盖在身上的被子,却抓到了满手潮湿而温热的空气。 一个感觉起来还不错的梦。 唐尼想着变为人类大小,撑着地面站起,甫一站稳,原本苍白一片的天地忽就从唐尼的脚下沁出了点点色彩。街道、房屋,在一瞬间便斥满了布维尔构建出的梦境,而构建出这个梦境的人却像是躲起来了一般,久久的未曾出现在唐尼的视线中。 进入召唤者梦境中的经歷并不稀奇,梦境是现实欲-望的直接反应,唐尼的任务,则是满足召唤者的愿望,给他们创造出一个个圆满的美梦。唐尼曾进入过许多次召唤者的梦境,召唤者想要在梦境中得到的东西的信息,明了的散布在梦境中的各个角落,只等着唐尼去寻出线索并满足召唤者的所求,可在这个梦中,唐尼连他的召唤者都找不到。 一片雪花从空中飘落,唐尼下意识的伸手去接,等真接到时,又被掌心中传来的温度弄得不自禁的蜷了蜷手指。 “温暖的……雪花。” 雪花的每一根冰晶都清晰可见,唐尼小心翼翼的伸出根手指去碰了碰雪花,雪花上叉开的六根枝丫似是蜷起来包裹住了唐尼的指尖,却又在唐尼低下头盯着雪花细究时,化为雪水,沾湿了唐尼的指尖。 纷飞的雪花当空落下,每一片雪花,都像是从熘下人间的精灵,温暖,而缱绻。 绵软的雪花铺满了空无一人的街道,唐尼踏在雪地上听着雪花被踩实时发出的吱哑声,想起了周围熟悉的情景,他曾在哪里见过。 拐过街角,唐尼找到了构建出这个梦境的布维尔。 蹲坐在街角的布维尔身上落满了层雪,远远看去,像是被人随手堆在街角的雪人。 “梦到了平安夜那晚吗。”唐尼咕哝着向布维尔走去,还没走近,就看到本该冻僵的布维尔的身体动了动,下一秒,布维尔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捧在了手中。 不足火柴盒高矮的小人乖巧的坐在布维尔的掌心中,布维尔梦境中创造出来的唐尼,此时正倚着布维尔竖起的手指,仰头回望着布维尔。 “唐尼先生……”布维尔的话声沿着不该在冬日中出现的暖风吹来,送进了唐尼的耳中。唐尼虽然知道布维尔此时并不是在真正的唿唤自己,却还是被布维尔那温柔的语调唤的弯了弯眼角,像是融进了夏日最温暖的阳光中。 “能遇见您,真的是太好了。”布维尔伸出的手指像是要抚摸掌心中唐尼的头顶,却又在堪堪触碰到唐尼之前又收回了手指。 唐尼盯着布维尔收起的手指,莫名其妙的,为没能落下的触碰感到些可惜。虽然并不能真正的感受到布维尔的触碰,但如果可以,他还是想……想要得到那轻柔的抚摸。 细微的喟嘆声从布维尔的口中发出,仿佛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布维尔绵长而缓慢的深吸口气,目光下意识的避开掌心中小唐尼的视线,与小唐尼的距离,却越贴越近。 几步外看着这一切的唐尼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又似乎被自己的预感骇的忘记了反应,直愣愣的,盯着布维尔吻上了小唐尼。 这个吻是落在了哪里?我的头上? 感觉要被一口吞掉了。 杂乱的思绪在唐尼的脑中纷纷扰扰,雪花飘落在唐尼的脸侧,又被唐尼脸颊上发出的热气迅速的蒸成了水滴,落进了唐尼的衣领中。 “唐尼先生……”和缓的呢喃一遍遍的倾泻而出。唐尼看不清被布维尔唤着的小唐尼的表情,却能看清原本火柴棍大小的小唐尼在布维尔的唿唤中倏地变大,稳稳的坐在了布维尔的怀中。 第49页 “唐尼先生,我喜欢您,您……喜欢我吗?” 梦境中,布维尔需要唐尼满足的愿望唿之欲出,无论是布维尔还是布维尔怀中的唐尼,都在等着唐尼给出一个答案。 “喜……”蚊蚋般的声响散落在梦境中的各个角落,布维尔怀中的唐尼,也随着唐尼的话声,重复着他的话语。 满足召唤者的愿望,又似乎,不止是在满足召唤者的愿望。 唐尼从布维尔身上得到的,除了布维尔对他的依赖感与需要感,还有其他别的东西,比如…… 布维尔构建出的梦境中世界微微颠簸,在唐尼想清楚之前碎成片片冰晶,将布维尔驱逐出了梦境。 从睡梦中醒来的布维尔翻身从床上坐起,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呆愣愣的回忆着梦境中的内容,懊恼着没听唐尼说完他想要听到的回应,便从梦境中醒来。缩在火柴盒中蜷成一团的唐尼,却因为布维尔突如其来的梦醒,微微的唿出了一口气。 屋外的响声唤回了布维尔和唐尼的注意,布维尔披上衣服走到门前,又裹了裹衣服后,才拉开门,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门外,约翰大叔跌坐在地上,努力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站起。 对上布维尔的视线,约翰大叔尴尬的笑笑,挠挠头,借着跑过来扶着他的布维尔的力量站起身来,解释道:“我有些不放心你,就想过来看看……不过现在看来,我恐怕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布维尔没注意到约翰大叔在打量这栋房子时的怀念表情,扶着约翰大叔进了屋中。 约翰大叔的目光落在枕头旁半开的火柴盒中,十几根火柴整整齐齐的码在火柴盒中,约翰大叔又看了眼那只火柴盒,才挪开目光看向了布维尔。 “借给你房子的人,不在吗?” “他今晚有事,出去了。”布维尔看着坐在半开着的火柴盒中的唐尼,庆幸于只有身为召唤者的自己,才能看到缩小状态下的唐尼。 “这样……”约翰大叔缓过了最初的疼痛劲儿便没再让布维尔继续扶着他。约翰大叔环顾着破旧的木屋,说出的话却与他看到的情形截然相反。按照布维尔曾对他描述过的景象,约翰大叔对布维尔道:“真是栋漂亮的房子。借给你这房子的人,一定也是位很善良的人。” 约翰大叔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在布维尔的眼中,一脚踏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炉中。 · 破败的木屋似乎随时会被积雪压塌,结在木屋上的蜘蛛网被从屋外灌进来的冷风吹的破了个洞,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会支撑不住,被冷风从木屋上吹离。铁盆中燃烧着的木块明明灭灭,映照着唐尼的脸颊。 布维尔看着原本放置着精美餐桌的地方,终于找到了被他补上了第四条腿后便消失不见的破木桌。 布维尔把约翰大叔送走后,看到的便是现出了真面目的破木屋。 “我……”唐尼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无论怎样解释都过于苍白。“你看到的那些,其实都是幻象,圣诞树、火炉,还有那些美食,都是假的。我只能在梦境和现实中利用幻象满足召唤者的愿望,却不能真正的实现它。” 是个,没用的神明。 “那,刚才梦中的一切也都是假的?”布维尔回想着被约翰大叔打断的美梦,觉得唐尼向他坦白的事实和骤然间变作破木屋的房子,都没有那句没未能说完的回答来的重要。 “哎?”唐尼被布维尔的问题问的有些转不过弯来,他抬起头看向布维尔,恍惚中梦境中感受到的热度又蔓进了现实中。“那个是……” “您能救下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布维尔坐到床边拿起火柴盒,连同火柴盒中的唐尼一同捧在了手中。“能遇见您,真是太好了。” 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话语落在唐尼的耳中,唐尼微微仰起头望向布维尔,不确定的重复着布维尔的话,在句末却加上了句连自己听来都太过疑惑的疑问。 “真的?” “真的。” 没有任何卡顿的回答安抚了唐尼的全部不安,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在发现了他的鸡肋能力后,还肯定了他的存在。也有人,是真真正正的需要他的。 我也很高兴,遇见你。 未说出的话语似乎失去了被讲出的意义,唐尼眨眨有些湿漉的眼睛,清晰,而又坚定的说道:“梦里的回答,是真的。我喜欢……”唐尼顿了顿,换了个令人有些难为情,却又不得不用的词语。“我爱你。” 火柴神走出了他一直以来的避风港,跳到布维尔的手中,又像是梦境中的那般,变为人类的大小,窝在布维尔的怀中,吻上了布维尔。 没有在那个平安夜因为犹豫与不安丢下将他从沉睡中唤醒的布维尔,让布维尔成为一颗流星从空中划落,真的是太好了。 “几十年后,等我成了个老伯伯,你会重新回到火柴盒中沉睡吗?” “我会离开火柴盒,变成人类,陪着你一起变成老伯伯。” 第45章 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 约瑟亚国王娶了一位王后,但这位王后,似乎是个哑巴。 第50页 还是个男人。 服侍着国王与王后的僕从偷偷抬起眼皮,看了眼同阿波罗神一般俊美的国王后,难过的垂下眼皮,在心底长长的嘆了口气。 他们英明伟大的国王,娶了个只会比划不会说话的怪人。 被僕从们当作怪人的安迪,是在河面上遇到约瑟亚的。 十二月的寒风将河面砌成了光可鑑人的冰镜,安迪把足足有几磅重的线团放在冰面上,揉着被线团压的有些酸痛的肩膀,准备在冰面上找个冰层薄些的地方,好凿开冰层,从冰层下未冻结的河水中漂洗线团。 安迪围着河面转了一圈,没能找到易于凿穿的地方,只得随便找个地方,抡起斧子吃力的凿着冰面。细碎的冰屑在斧头的敲打中溅起,溅到安迪被冷风吹得愈发苍白的脸上。安迪打了个哆嗦,缩着身子加快了凿冰的速度。 漂洗线团的活儿,本来不该由安迪来做,而是该由安迪的姐姐薇薇安来做。安迪的母亲不喜欢薇薇安这个继女,总是找些繁琐又麻烦的活计来为难薇薇安,而最终,那些恼人的活计,都被安迪偷偷的接了过来。 安迪喜欢薇薇安这个热情而开朗的姐姐,在安迪看来,薇薇安就像是花房中绽开的最为热烈的那株粉玫瑰,应该被人仔细呵护,而不是做些会令皮肤变粗糙的杂活。 凿在冰面上的斧子,就像是凿在了这世界上最为坚硬的铁板上一样。安迪努力的半天,只在冰面上凿开了几道裂纹。斧子卡在裂纹中仿佛与冰面融为了一体,安迪在心底喊着节拍给自己鼓劲儿,却仍不能把斧子从冰面中拔出半分。 “美丽的……”被寒风吹得四散的话语中似乎还混杂着一扬三嘆的咏嘆调,安迪听着不知是哪里响起的支离破碎的话声,鼓足劲儿,开始了新一轮的努力。 “……快躲开!” 惊唿声清晰的传来,安迪维持着拔斧子的姿势抬起头,反应不及的看着那辆俨然失控的马车在冰面上向自己越靠越近。 金子打造的马掌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安迪眯着眼松开握在斧子上的手后退几步,还没弄清楚这驾华美的马车为什么会离开道路跑到不易行驶的冰面上来时,就看到原本坚不可破的冰面,在马蹄的踩踏下破开了一个洞。 旗帜般树立在冰面上的斧子,伴着终于止住步伐的马儿发出的粗喘声,直直的沉进了河里。 “我的斧子!”安迪说完话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急急的捂住嘴,想要堵住破口而出的话语,却还是晚了一步,让话声熘出口外。 “这是你的宠物吗?”约瑟亚从马车中走出,他看着举着双手捂住嘴巴的安迪,伸手接住了从安迪的身前掉落,即将要掉在地上的小青蛙。 小青蛙落在约瑟亚的手中还不足约瑟亚掌心的一半大小,嫩绿色的小青蛙哌了一声,像是在替安迪回答约瑟亚的问题。 小青蛙在约瑟亚的手中蹬了蹬后腿,一跃跳上了安迪的头顶。安迪转着眼珠向上看,只看到了自己深棕色的发梢。松开捂住嘴的双手,安迪郁闷的抬起只手想要挥开赖在他头上的小青蛙,小青蛙却在安迪的手指即将要碰到它时,轻巧的一跳,避开了安迪的手指。 “你们的关系真好。”约瑟亚说着撩起头髮,让自己的容貌能够尽可能的展露在安迪的眼中。顺手握上安迪驱赶着小青蛙的那只手,带着咏嘆调的话语,又从约瑟亚的口中说出。“你愿意去我的城堡吗?” 话语中奇妙的韵律让约瑟亚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像是诗人吟诵出的诗句,安迪适应了下约瑟亚的腔调,用力抽出被约瑟亚握住的手,指指河面上的冰窟窿,神情严肃。 约瑟亚不解的按照安迪的指示看向冰窟窿下涌动的河水,约瑟亚没理解安迪的意思,却按着自己的猜测说道:“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他是这个国家的国王,没有什么是他给不了安迪的。 约瑟亚沉浸在即将实现安迪需求的满足感中,更沉浸在这个令他一见倾心的青年对他的注视中,大手一挥,又抓向了安迪的手。安迪下意识的把手背到了身后躲开了约瑟亚的手,看着信誓旦旦的向自己保证会赔偿斧子的约瑟亚,安迪不放心的又用脚尖点点冰窟窿的边缘,向约瑟亚再次确认了一遍。 “只要你想要,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都愿意为你摘来。”约瑟亚瞧着安迪的举动,再三向安迪许诺道。 我不想要天上的星星,我只想要我的斧子。 安迪张张嘴想向面前这个似乎不会好好说话的男人仔细说明一下他的要求,但他也只是张了张嘴,便又一声不吭的闭上了嘴。 “去我的城堡吧。”约瑟亚一手打开马车门,一手则向安迪伸去,仿佛是舞会中的绅士正在邀请他的女伴共舞。 安迪没理会约瑟亚伸来的手,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小木板和一根碳条,握着碳条在木板上写写画画,以求向约瑟亚表达清楚他的要求。 ——我不去城堡,我只想要你赔偿我的斧子,或者给我点钱,让我自己去买。 只是,安迪的话还没写完,就被约瑟亚抽走了他手中的木板。 “我不去城堡,我只想要你。”约瑟亚读着木板上的话,仿佛感受到了安迪炽热的心意,“亲爱的,从这一刻起我便属于你,你愿意做我的王后吗?” 第51页 哈? 安迪瞪圆了眼睛,飞快的摇着手和脑袋,如果可以说话的话,他可以向这个男人说出成千上万遍的不愿意。 可惜他不能说话。 安迪摇晃的头和双手在约瑟亚看来都是因为太过喜悦而导致,约瑟亚用双手包住安迪的手,碍于皇室的礼节,才没在大庭广众下吻上这个激动到不知该如何表达的青年。 “我们会像童话中描述的那样,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生活在一起?他可是个男人啊! 安迪惊恐的看向约瑟亚,只想开口说话吐约瑟亚一脸的青蛙。毕竟,他可是个一说话就会从嘴前冒来一只青蛙的人。 第46章 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 “……所以你就被国王虏了回来,又煳里煳涂的成为了他的妻子?”安迪的母亲,海伦夫人看着遍地乱叫的青蛙,烦躁的指指放在墙边的扫帚,示意薇薇安赶走这些聒噪的青蛙。 薇薇安顺从的去拿扫帚,路过折射着瑰丽色彩的琉璃窗时,薇薇安随手推开琉璃窗,看到了围着城堡淌过的河水。初春将至,冻的结结实实的河面早在不知不觉间融化,柔和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在水上镀上了一层金光,缓缓流过的河水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像是从天间流下来的金河。 “这里可真美。”一块金子凭空出现在薇薇安的嘴前,又从薇薇安的身前坠落,掉入了河水中,溅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金块落水的声音像是来自于河水的召唤,不等薇薇安拿着扫帚赶走屋内的青蛙,青蛙们便成群结队的跳出了窗外,消失在一朵一朵的水花中。 被青蛙占据的地面空了下来,露出了地面上的块块金块。海伦夫人看着地上的金块,终于肯从舒适柔软的椅子上起来,弯腰去捡那一块块可人的金块。 金块从海伦夫人兜起的裙子上铺了一层都不到,海伦夫人看着一打眼就能数过来的金块,边快手快脚的收好金块,边瞪了眼薇薇安说道:“多说点话!”说完薇薇安,海伦夫人又瞪了眼莫名其妙成为了王后的儿子,语气比对薇薇安说话时还要严厉,“你别说话!” 安迪张了一半的嘴又悻悻的闭上,他沮丧的嘆了口气,抬手抓住了一只趴在他头上不肯走的青蛙。 约瑟亚拿走了安迪的木板和碳条,又只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理解安迪的意思,唯一的一次沟通成功,是在婚礼举行时,安迪比比划划的打断了正在宣读誓词的神父,向约瑟亚挺起自己平坦的胸膛,好以表示此时此刻,约瑟亚正在迎娶的妻子,实际上是个男性。 婚礼上热闹的气氛因为安迪的举动僵了一瞬,乐师们停下手中演奏的乐器,同前来参加典礼的贵族们一同看向教堂中央的安迪与约瑟亚。 “你不用为此担心,邻国那个总是对着镜子问自己美不美的王后也是个男人。” 僵硬的气氛因为约瑟亚的一句话不復存在,舒缓而浪漫的乐曲重新在教堂中流淌,神父含笑看着这对即将在神的见证下成为伴侣的人,接着被安迪打断的地方宣读起了誓词。 “约瑟亚,你是否愿意娶安迪作为你的王后?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我愿意。” 约瑟亚牵过安迪的手,想在安迪的手背上印下代表着忠诚与爱慕的一吻,安迪心塞的往回扯着那只宛如被粘在约瑟亚手中的手,在神父问到他相同的问题时,坚决明了的摇了摇头。 “他在说他怎么可能不愿意。”心满意足的在安迪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的约瑟亚向神父解释着安迪举动的含义。神父看着双眼放空的安迪,狐疑的皱了皱眉,还是宣布了这对新人已经在神的见证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从此以后,这个国家的国王终不再是孤单一人。 礼炮声与祝福声仿佛又在安迪的耳边炸响,安迪脱力的捂住脸,把自己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放我走吧。” 伴着安迪的话声,一只青蛙从安迪的嘴前出现,在安迪反应过来前,迅速的跳到了安迪的头上,让安迪好不容易空下来的头上又有了新的住客。 海伦夫人看看郁卒的儿子,再看看一边的继女,脑子里突然有了主意。 “薇薇安,”海伦夫人指着安迪穿着的衣服,对薇薇安说道:“你换上安迪的衣服。” 指挥完薇薇安,海伦夫人又对安迪说道:“你换上薇薇安的裙子。” 薇薇安与安迪在同时间明白了海伦夫人的意思,两人对视一眼,薇薇安没等安迪说话,率先同意了继母的提议。安迪会落到现在的处境,也有一部分是她导致的,只要能帮上安迪,她愿意为安迪做任何事情。 薇薇安掀起裙子的动作让安迪慌忙的摆摆手,表示不用薇薇安装成自己留在城堡中,好让他假借着薇薇安的身份熘出城堡。只是安迪的手还没有摆完,就被海伦夫人利索的拔下了身上的外衣。 繁复的长裙被海伦夫人丢在了安迪的脸上,安迪还没把头从裙摆中钻出来,就听到了房间外传来的声音。熟悉的咏嘆调从门外响起,安迪慌乱的边扯着裙子边无头苍蝇般的乱逛,一不小心走到窗边,从洞开着的窗户中跌了出去。 落水声还未落下,房间的门便被打开。约瑟亚听到落水声没顾得上去看神色慌张的海伦夫人,而是走到窗边,望向了窗外。 第52页 河面上还盪着涟漪,激起这片涟漪的人却找不到了踪影。 “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吗?”约瑟亚语声中唯有面对安迪时才会有的咏嘆调,在面对旁人时消失的一干二净。约瑟亚疑惑的看向海伦夫人,才发现原本有三人的屋中现今只剩下了两个人。“薇薇安小姐呢?” 约瑟亚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觉得鹅毛被中隆起的身形似乎缩小了些,可能躺到这张床上的人,也只有安迪一个。 “她……她身体不舒服就先走了。”海伦夫人向上扯了扯鹅毛被,盖住了薇薇安大半的脸颊,只把薇薇安与安迪相同的深棕色头髮露在了鹅毛被外。 “这样。”约瑟亚没多在意海伦夫人口中不告而别的薇薇安,把目光又投回了床上。“安迪这是怎么了?也不舒服?” “对,对。”海伦夫人应和着挡住了约瑟亚看向薇薇安的视线,她向着约瑟亚走近几步,说道:“不用管安迪了,我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约瑟亚唔了一声,顺着海伦夫人的意思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约瑟亚回身看向了神色惶惶的看向窗外的海伦夫人,“床上的那人,是不是不是安迪?” 被约瑟亚质问的海伦夫人和躺在床上假装安迪的薇薇安齐齐的打了个哆嗦,约瑟亚放缓表情,说道:“安迪的身形没有那么的娇小,安迪他,去哪儿了?” 海伦夫人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窗外,约瑟亚沿着海伦夫人的目光向窗边走去,平静无波的河面上泛着粼粼金光,丝毫没有刚才他见到时的波澜模样。 “走了吗?”约瑟亚的声音中染上了丝丝失落,他靠在墙上对着河面出了会儿神,挥挥手,让从床上下来的薇薇安和海伦夫人都离开了城堡。 约瑟亚其实看得出安迪并不是很情愿留在城堡中,可他还是忍不住对着那个他从河面上抓来的青年一逗再逗。 “因为是从河面上遇见的,所以又从河面上熘走了吗?”空荡荡的房间中迴荡着约瑟亚的话,但没有人能够回答约瑟亚的问题。 第47章 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 安迪落入河水中后被裙子缠住了双手,没等安迪挣脱开缚住他的裙子,安迪便失去意识沉进了河水中,再等安迪醒来,安迪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一只鸭子,还被关进了鸭笼中。 叽叽喳喳的鸭叫吵的安迪烦躁的举起翅膀捂住了耳朵。“闭嘴闭嘴闭嘴。”安迪的话声出口成了一串没有意义的鸭叫,安迪惊恐的把捂在耳朵上的翅膀捂到嘴上,迟疑的随便又说了个词语,听在耳中,仍然是吵人的鸭叫。 是了,他已经变成了一只鸭子了,一只彻头彻尾的鸭子。 安迪沮丧的把头埋进翅膀间,郁闷了没一会儿,又兴奋的抬起头来。他,终于不会再一说话就变出青蛙来了! 鸭笼上的盖子被掀开,一只手探进鸭笼,左左右右的挑拣着鸭笼中的鸭子。一只鸭子被选中,大手握着那只鸭子的脖颈便将它从笼中提了出来。安迪趁着笼盖还没有关上的间隙踩着笼中鸭子们的头和身子,从鸭笼中窜了出去。 “鸭子!跑出来只鸭子!”井然有序的厨房中瞬间被安迪搅得一团乱,厨师与帮工们放下手中的活儿,都弯着腰锅着身子去抓越笼而出的安迪。安迪在数只手间躲躲藏藏,引得几个抓捕他的小帮工撞在一起后,找准时机,跑出了厨房。 城堡很大,安迪在城堡的日子中也没能将城堡都转完,此时,出了厨房便认不清方向的安迪只能胡乱找了个地方,迈起两条腿,一摇一摆的向前跑去。覆盖着绒毛的胸脯因剧烈的奔跑而微微起伏,安迪找到个看起来比较安全的地方停下步子喘着粗气,不经意间听到了僕从们的讨论声。 “你听说了吗,那个男王后,不见了!”细碎的交谈声中带着因为交换私密消息而生出的兴奋感,虽然看不到说话人的表情,但安迪已经想像出说着这话的人,会是怎样的激动神情。 “不是生病了吗,国王亲口说的。”另一个僕从反驳着说话人的话,但从他的语调中可以听出,比起王后生病,王后失踪的消息更令他欢喜。“不见了也好。”僕从想起平日里不言不语只是摇头点头的安迪,为不用再像猜谜一般猜测安迪的心意而感到窃喜。 专注于听僕从交谈的安迪,一时间恍了神,没有注意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帮工正猫着腰,张着双臂,悄无声息的向他走来。等安迪注意到时,小帮工的影子已经笼罩在安迪的身上,让缩在墙角的安迪避无可避。 “抓到你了!”小帮工提着安迪的脖子把他拎了起来,被人扼住脖颈的感觉让安迪难受到想要流泪,扑棱着的翅膀无力的在空中挥舞,却丝毫不能挣开小帮工的钳制。 “你在做什么?” 约瑟亚的声音从小帮工的头顶上响起,小帮工打了个激灵,一手握着安迪的脖子,一手抱着安迪挣扎不断的身子,想要让安迪看起来安静一些。回过身,小帮工向约瑟亚行了一礼,恭敬的回答道:“有只鸭子跑了出来,我刚抓住了它,陛下。” 约瑟亚看了眼被小帮工扼的几乎断气的鸭子,原本想让小帮工带着这只鸭子退下,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鸭子翅膀上的翎羽间挂着的戒指。 第53页 华美的宝石戒指随时都可能在安迪的挣扎间从他的翅膀上滑落,约瑟亚抬手摘下了那枚戒指,发觉这枚看起来十分眼熟的戒指,正是他曾亲手戴在安迪手上的那枚。 “戒……戒指?” 小帮工惊讶的看着那枚戒指,正组织着语言想要说些什么,便听约瑟亚说道:“把这只鸭子送到我的寝殿去。” “好,好的。”小帮工呆呆的点点头,随口问道:“您要什么口味的,陛下?” 约瑟亚看着原本已被小帮工掐的半死不活的鸭子在小帮工说完话后又勐烈的挣扎起来,无语的接过小帮工拿着的鸭子,准备亲自把鸭子抱走。小帮工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抱着满怀的鸭毛,望着越走越远的约瑟亚,摸不到头脑。 这是,要怎么个吃法? 安迪被约瑟亚接手后,总算是平静下来不再疯狂的挣扎,但脑中绷着的神经却没有丝毫的放松。自己现在是一只鸭子,在人类看来,他的发展方向只有两种,第一种,是被拔毛吃掉,第二种,是被养肥后拔毛吃掉。 安迪猜不准约瑟亚的想法,只能努力收起肥墩墩的肚子,企图让自己看起来干瘦一些。 安迪被约瑟亚抱回寝殿后便被放在了地上,安迪扬着脑袋看向意图不明的约瑟亚,只看到了约瑟亚对着戒指出神的画面。约瑟亚的神情很平静,注视着戒指的目光像是在透过戒指,注视那个曾经佩戴过这枚戒指的人。摩挲着被工匠们精心打磨出的戒指,约瑟亚自言自语般的呢喃着,说的话,却是问向了那个突然离去的人。 “走了吗?我也许,不是很爱你。” 第48章 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 国王的寝殿中多了个长住客,而这个长住客,是一只鸭子。 不知起于何源的流言在僕从间流传开来,僕从们都知道,国王怪异的举动,是因为失去了深爱的王后所致。 安迪听着忧心忡忡的僕从进屋打扫房间时聊起的话题,嘎嘎嘎的叫了几声以示对这个流言的反驳,只可惜,没人在乎安迪的叫声,也没人能听懂安迪的叫声。百无聊赖的叫了一阵,得不到答覆的安迪无趣的闭上嘴,趴在约瑟亚命人给他置办的鸭窝中等着约瑟亚回来。 至少,约瑟亚能陪着他说说话。哪怕两人之间说的话永远都对不上,也至少有一个人,愿意听他的鸭叫。 约瑟亚回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到连泛着波光的河水都看不清楚。约瑟亚让跟在他身后的僕从们放下抱着的画像,便把僕从们都打发了出去。成摞的画像中,有一张被风吹起,晃晃悠悠的从桌上飘落,恰好落到了安迪的鸭窝前。安迪从鸭窝中探出脑袋看着眼前的画像,不由得怪叫了一声。 画纸上的少女仿佛是从海洋中诞生的阿弗洛狄忒般美丽,安迪似乎能透过画纸,窥见少女星子般的双眸和白瓷般的肌肤。 “这是一位公爵的女儿。”约瑟亚说着捡起那幅画像,顺便又把仰着脖子盯着那副画像不放的安迪抱到了放着数张画像的桌子上。 画像中的每个少女都像是爱神降临,安迪围着画像看了一圈,有点儿眼晕。 “这个女孩的脸上本该有颗痣。”约瑟亚指着某幅画像中少女完美无暇的面颊,对着安迪说道。 安迪应和着叫了一声,爬到画像上去找约瑟亚说的那颗痣,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画师的眼睛不好,看不到那颗明晃晃的痣,也看不清这些女孩儿的容貌。”约瑟亚拍拍安迪的头顶,话语中流露的情绪远不像话语本身那样轻快。疲倦的揉了揉额角,约瑟亚把那些画像推成一堆,翻出了被画像压在下面的戒指。 “再过不久,我也许就要再给别人戴一次戒指了。”约瑟亚说着把戒指往安迪的脚上套去,可只套了一点,就被鸭爪间的蹼挡的再也套不下去了。 安迪嫌弃的向后退了退,嘎嘎的沖约瑟亚叫着,意思是别把戒指随便往他的脚上戴。 安迪还是人类时与约瑟亚之间的交流壁垒在安迪变为鸭子后反倒是消失了些,约瑟亚领悟了安迪的意思,拿回戒指不再往安迪的脚上乱戴。 安迪看着把自己曾佩戴过的物品随意处置的约瑟亚,想起约瑟亚曾说过的他并不是很爱自己,唿扇着翅膀向约瑟亚发表意见道:“大实话!” “嘎嘎嘎!” “知道了,不再给你戴了。”约瑟亚回应着安迪的鸭叫,长吁口气,把戒指握进了手心中。“安迪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听到约瑟亚突然说起与自己有关的内容,安迪闭上嘴,想听听约瑟亚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生动、真实,看着他的时候,像是看到了春天中最先从地下冒出头来的野草。” 或许是约瑟亚的声音太动听,又或许是抚在身上的手太温暖,安迪趴下身子懒洋洋的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反驳约瑟亚的古怪比喻。 “……让人忍不住的想要知道,与他生活在一起后,会不会也能拥有,像他一样的生机。”城堡中的生活优渥却又令人窒息,安迪仿佛是被他抓到蛛网上的蝴蝶,颤动着双翅震动着蛛网,给蛛网上带来心跳般的搏动,却又终于从蛛网上挣脱,回到他的天地中。 “如果他能说话就好了。”约瑟亚惋惜的俯身趴在桌子上,挪开抚摸着安迪的手,在安迪的眼前竖起五根手指,“我找了五位善于医治失声的医生……治好病后再走也好啊。” 第54页 我没有失声,我只是每说一句话就会变出一只青蛙来。 安迪默默地反驳着约瑟亚的话,蹭着身子移到约瑟亚的手旁,示意约瑟亚接着给他捋毛。 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又落到了安迪的绒毛上,约瑟亚闭起眼睛缓慢的抚摸着安迪,仿佛随时都会停下抚摸,小睡过去。 “我其实看得出,他不愿与我结婚,也看得出,他不想留在城堡中。”呓语般的话语说到最后已经模煳到几乎听不清,覆在安迪身上的手,也伴着低语的声落不再移动。原本在约瑟亚的抚摸下几乎要睡过去的安迪,在听清约瑟亚的话后,突然清醒过来,睁着绿豆般的黑眼睛看向了约瑟亚。 安迪站起身子,抬着约瑟亚搭在自己背上的手左右摇晃,想唤醒约瑟亚,让他把话题继续下去。但约瑟亚已沉入了黑甜乡,无论安迪怎样动作,都无法叫醒约瑟亚。 约瑟亚的手从安迪的背上滑落,安迪伸长脖子想去啄醒约瑟亚,在真靠近约瑟亚的面庞时,却又停下了动作。 趴在桌子上的男人眼下有一层淡淡的阴影,显然是很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摘去了白日间的面具,沉睡着的约瑟亚,终是露出了不曾在众人面前展露的疲惫与委顿。 这样睡觉是要生病的。 安迪在约瑟亚的面前左转右转,想要叫醒约瑟亚,让约瑟亚去床上睡觉,却又不捨得叫醒约瑟亚,打扰到他的酣眠。 十二点的钟声隐隐响起,安迪正犹豫着是否要叫醒约瑟亚时,身上的绒毛却都蒸发般的消失不见,蹼趾变作双脚,双手从消退的翅膀下现出。安迪惊诧的看着身上发生的变化,在完全变化之前跳下了桌子。 落地的瞬间一个青年从地面上出现,安迪小小的惊唿了一声“天啊”,一只青蛙又像往常一样出现,一个跳跃不知躲到了哪里。 连让他曾经苦恼无比的来自小矮人们的诅咒都变得可爱起来,安迪望着青蛙消失的方向楞了几秒,把视线又落回到了约瑟亚的身上。 现在,他不用为是否要叫醒约瑟亚的问题为难了。 僕从为国王准备的睡衣被安迪穿上,酣睡着的国王则被抱了起来。安迪行走间的晃动让约瑟亚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了那个把他抱到床上的青年。 “这是梦吗?” “是梦。”一只青蛙在约瑟亚合上眼睛后落到了约瑟亚的胸前,安迪拿走坐在约瑟亚胸口不动的青蛙后打了个哈欠,看向了空出来的半张床。 第49章 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 阳光穿过窗户照进屋内,洒满了一室的温暖。 难得的睡了个好觉,约瑟亚翻了个身还想要小憩一会儿时,正看见了还在熟睡的安迪。 “怎么跑到床上来了。”约瑟亚咕哝着抬手捋了捋安迪睡觉时弄乱的绒毛,迷迷煳煳的闭上眼,还未睡熟,就被寝殿外来回徘徊的脚步声扰的又从睡梦中醒来。无奈的闭了闭眼,约瑟亚起身下床拉开了房门。 门外踱步的僕从看见约瑟亚出来,明显的松了口气。僕从走进寝殿边服侍着约瑟亚换下睡衣边说道:“薇薇安小姐来了,说是有关于安迪王后的事要告诉您。” “有关于安迪的事情?”约瑟亚微微仰首让僕从整理好他的衣领,想起了最后一次见面时安迪的样子。“让她来见我吧。”约瑟亚沉吟了片晌,又向僕从吩咐道:“与我共进早餐。” 相较于月前那次不是很愉快的见面,薇薇安瘦了很多,整个人像是久未灌溉的花朵一般疲顿,却又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激动感。 薇薇安向约瑟亚行礼后坐到了餐桌后,顾不上餐桌礼仪,突兀的向约瑟亚问道:“请问您最近在城堡中见过安迪吗?” 一块金子在薇薇安说完话后掉落在了餐盘上,砸的餐盘发出了一声脆响。约瑟亚看着那块魔术般乍然出现的金块愣了会儿神后,才注意到薇薇安问了些什么。 “安迪不是回去了吗?”约瑟亚看着薇薇安忧虑的神色,在薇薇安回答他的问题之前就猜到了答案。 果然,薇薇安摇摇头,把餐盘推到一边才说道:“安迪那天掉进河水中后就不见了……我和母亲找了很久,一直都没能找到他。直到我向住在森林中的矮人们询问,才知道他仍然还留在城堡中。” 约瑟亚也曾听说过森林中那三个矮人的事情,三个脾气古怪的矮人住在古老的森林中,有时会对遇到的人给予祝福或者施加诅咒。 “安迪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只有找到他并把他带到矮人那里去,才能让他从麻烦中脱身。” 还在城堡中? 约瑟亚看着请求自己在城堡中找出安迪的薇薇安,不明白不愿留在城堡中的安迪为什么还会在城堡中徘徊。 浩大的寻人工程在城堡中拉开序幕,雄伟的城堡像是一个永远都走不完的迷宫,困的在迷宫中寻人的约瑟亚一天比一天的疲累。城堡中的每一个角落约瑟亚都去找过,每一个僕从约瑟亚也都去看过,但小矮人预示的仍留在城堡中的安迪,却是怎样都找不到踪影。 青色的胡茬在忙碌了一天的约瑟亚的颌下冒出,约瑟亚把自己丢到床上,松缓着疲惫的肌肉,同时又安抚了下差点被他压到的鸭子。 第55页 自从安迪在约瑟亚的枕侧睡过一晚后,约瑟亚便把自己的床当做了安迪的鸭窝。踏着柔软的天鹅被倒退几步,远离了寻人寻到沁出了一层薄汗的约瑟亚,安迪又忍不住挥动着翅膀给约瑟亚扇去点点凉风。 一只青蛙从床下跃起,踏着约瑟亚的胸膛跳到了安迪的头上。安迪嘎嘎叫了一串凑到约瑟亚跟前,垂着脖子让约瑟亚给他把头上的青蛙赶跑,却只听到了约瑟亚的一句话。 “他的宠物还留在城堡中。”但宠物的主人却不见了。 疲惫至极的约瑟亚没有说出剩下的句子,头一偏,便陷进了梦乡。 “嘎嘎嘎。”这才不是我的宠物,也不是你第一次时见到的那只青蛙。 辩驳的声音小到几乎难以听到,安迪顶着青蛙,用嘴叼住鹅毛被企图盖到约瑟亚的身上,努力了几次却都没能成功。 这幅身体太不方便了。 安迪的嘴无意义的开合着,最终还是坐在约瑟亚身旁,等待着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如果能在清醒时听到钟声,安迪便会在短暂的时间内变回人类。这段时间不长,却也足够安迪告诉约瑟亚,他寻找着的人,其实就在他的身边。 但安迪,却一直都没有说出真相。 即使不想承认,安迪也不得不说,毫无戒备的向他倾吐心事的约瑟亚,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比起以人类的身份同约瑟亚相处的时间,这段时间的相处,让安迪更加清楚的认识到约瑟亚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也更加清楚,如果没了他的陪伴,约瑟亚又会回到以前的日子中。 皇室的教育让约瑟亚不能轻易的对人敞开心扉,就像是被蚕丝层层包裹住的蚕,约瑟亚困在他的牢笼中,孤单,又无可奈何。 钟声隐隐传来,坐在安迪顶在头上的青蛙骤然被顶高了几英尺。青蛙被拔升的高度吓的从安迪的头上跳了下来,又飞快的跳去了墙角。 安迪没去管那只受惊的青蛙,只是轻柔的扯过鹅毛被,盖到了约瑟亚的身上。约瑟亚的睡相很规矩,鹅毛被之下,挺直的躺在床上的约瑟亚仿佛是整装待发的兵士,只等着一个号令,就会冲到战场上奋勇杀敌。 “睡觉时也不能放松吗。”无声的话语消融在空气中,安迪伸出指尖,隔空描绘着约瑟亚微皱的眉头,像是想要揉开劲挺眉宇间的细纹,却又怕惊醒了约瑟亚。 似乎是感受到了安迪的手指,约瑟亚的眼珠在眼皮下转了转,蓦地就睁了开来。 尚不清醒的眸子无意识的望着天花板,看了有一息,或是更为漫长的时间,约瑟亚才转动眼珠,看向了颈边的鸭子。 “我好像又梦到安迪了。”或者说,是又感受到安迪的气息了。 第50章 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 被小矮人们指出仍旧在城堡中的安迪,像是空气一般,找不到,却又好像无处不在。 城堡已经被约瑟亚来来回回的找了四五次,等约瑟亚又找完一遍城堡回到房间后,约瑟亚看着悠闲的趴在晒进房中的暖阳中的安迪,走到安迪面前和他说了几句没有什么意义的话。 天气好,天气不好。今天的晚餐和他的胃口,今天的晚餐不和他的胃口。 约瑟亚习惯了向安迪讲些无关紧要的琐碎话语,那只在他讲话时会扭过头看向自己的鸭子,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并用它的语言同自己交流。 “怎么可能。”约瑟亚失笑的反驳着自己的想法,却又忍不住去想,倘若这只鸭子真的是在和自己交流,它又会用什么样的语调说些什么。 或许会是一大段话。 总是接连成串的叫声在约瑟亚的耳中迴响,约瑟亚摸着安迪被绒毛覆盖住的耳朵,问道:“会被自己吵到吗?” 安迪眯着绿豆眼觑了眼约瑟亚,扭着脖子张嘴去咬约瑟亚的手指。约瑟亚看出了安迪的意图,晃着手指引得安迪的脖子跟着他的动作转了个圈后,不躲不闪的,把手指放到了安迪的嘴前。 手指抵在安迪的嘴上,坚硬的手感从指尖传来,约瑟亚无意识的用手指描绘着鸭喙,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又像是受到惊吓般飞速的收回手指。 他好像,对一只鸭子产生了些莫名的感情。 “国王陛下。” 僕从的声音适时的打断了约瑟亚杂乱的思绪,约瑟亚不着痕迹的离远了些安迪,摸过鸭喙的手指却背在身后,交错着来回摩挲。 “陛下,薇薇安小姐来了。”僕从暗中打量着神色不定的约瑟亚,不知道是否该为那位消失不见的王后的姐姐通传消息时,又忍不住的垂涎起薇薇安许诺给他的那块金子。 “让她来这里见我。”约瑟亚颔首应下了薇薇安的求见,却在看到听到僕从说的消息后,便凑到他脚旁的安迪时又改变了主意。 “去黛安娜厅。” 未能找到安迪的消息,约瑟亚一直有派人向薇薇安报出。薇薇安相信约瑟亚给她的消息,也相信小矮人们的预示,便又去森林中找到了矮人们。 “他变成了一只鸭子。”矮人们给出的回答在薇薇安现在看来仍旧是有些不可思议,但薇薇安还是如实的向约瑟亚转达着她新得到的消息。薇薇安将一柄长剑呈给约瑟亚,继续向约瑟亚传达着矮人们的话,“站在门槛上,用这柄矮人们给的剑在安迪的头顶挥舞三次,他就能变回人类。” 第56页 约瑟亚接过薇薇安递来的长剑,没等薇薇安再说话,大步流星的走回了国王寝殿。 他可以肯定,安迪所变的那只鸭子,就是他寝殿中的那只! 黛安娜厅与国王寝殿间的大段路程,约瑟亚只用了五分钟便走了过去。而消息不灵通的安迪,此时正坐在寝殿门后,等着约瑟亚回来告诉他,薇薇安这次是为了什么而进宫。 寝殿的门一被推开,安迪便站起身来迎接着约瑟亚。在五分钟内幻想了无数遍要以怎样的姿势挥剑的约瑟亚,却在看到安迪的一瞬间冷静下来,紧握着长剑的手也渐渐松缓,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 虽然不清楚安迪为什么还会留在城堡中,但安迪,曾经是想要逃出城堡的。 如果他让安迪变回了人类,安迪还会继续陪在他的身边吗? 他真真切切的爱上了安迪,无论安迪是以什么形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都被安迪所吸引,所温暖。 他捨不得安迪离开。 更捨不得安迪剩下的生命,都被困在鸭子的躯壳中。 即将松脱的长剑被重新握紧,约瑟亚踏上了门槛,像是面对着千军万马,约瑟亚紧了紧因为用力过度而失血苍白的手指,平稳,又郑重的举着长剑,在安迪的头顶挥舞了三次。 奇蹟在这一刻发生,伴随着最后一次挥剑的结束,站在门内的鸭子消失,变作了一个青年。 安迪的身上还穿着他偷来的属于约瑟亚的睡衣,睡衣较显松垮的套在安迪的身上,那条挽着边的睡裤则几近垂到了地面上。 “变、变回来了?”原本还仰着头为约瑟亚奇怪的举动而好奇的安迪,在发现自己身上的变化后忍不住的冒出句话,与此同时,一只青蛙凭空出现,哌的叫了一声,召唤出藏在寝殿角落中的几只青蛙。 安迪后知后觉的捂住嘴,来不及为变回人类而欢唿,只惊惶的看向发觉了他的怪异之处的约瑟亚。约瑟亚回望着安迪,拿着仍还高举着的长剑,向安迪靠近了一步。 “你能说话?” 这、这是重点吗? 第51章 森林中的三个小矮人 “因为你的姐姐分给矮人们的食物是抹了黄油的面包和蛋糕,你分给矮人们的食物是硬邦邦的面包,矮人们就让你每说一句话就会出现一只青蛙,薇薇安则是每说一句话就会出现一块金块?” 为坐在桌边的自己和安迪各倒了杯水,约瑟亚总结着安迪的话,还不忘偷数着遍地的青蛙,想看看安迪为了说清楚这件事,到底说了多少句话。 “不许数!”安迪察觉了约瑟亚的小动作,微红着脸伸出手在约瑟亚的眼前乱挥,嘴里还不忘“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乱数,好搅乱约瑟亚数到一半的数,而寝殿中的青蛙也因为安迪的举动又多出了几只。 “早知道会这样,我就留点儿蛋糕了。”安迪看着加入到青蛙大军中的又一只青蛙,闷闷的嘆了口气。 海伦夫人让薇薇安在寒冷的冬天中去采一篮草莓回来,而她给外出的薇薇安的食物,是石头般干硬的面包。安迪没能阻止海伦夫人的决定,只能把海伦夫人给他的食物换给薇薇安,又给薇薇安几枚银币,让薇薇安去集市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海伦夫人要的草莓。 集市中早没了只有夏天时才有的卖的草莓,薇薇安便带着银币和安迪给她的食物去了森林,并在无意中找到了住在森林中的矮人们,用食物换取了草莓和祝福。 海伦夫人听了薇薇安的奇遇,让安迪也带着食物和篮子去森林中寻找矮人,只是这次,安迪就不像薇薇安一样好运了。 吃了薇薇安分出的美味食物的矮人不满于安迪拿出的硬面包,与落在薇薇安身上几近相同的咒语也落在安迪的身上,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薇薇安说话时出现的是金块,安迪说话时,出现的则是青蛙。 约瑟亚听完了安迪这个小倒霉蛋的故事,摘下稳坐在安迪头上的青蛙,艰难的从布满青蛙的地上找到落脚地儿,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青蛙们接二连三的跳进了河中,伴随着扑通扑通的落水声,约瑟亚扭头望着安迪,说道:“我们一起去森林中找到矮人们,让他们收回这个诅咒。” “真的?你陪我?”安迪没去理再次落到地面上的青蛙,眼睛亮闪闪的看着约瑟亚,但他的眼睛没闪多久,就暗淡下来。“我去找过他们几次,他们都没答应。” “我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他们会听我的话的。”约瑟亚的话语中又带上了只有面对安迪时才会有的咏嘆调。像是野兽中的雄兽在向求偶对象彰显着自己的实力般,约瑟亚吹嘘着自己的身份,但心里面却对他说的话没有太多的自信。 矮人们的性格古怪又无视王权,他可说不准矮人们会不会在他的请求下撤去诅咒。 “这种小事用不到你也去,你只要在城堡中等我的好消息就行了。”安迪不在身边的话,他就可以放下国王的架子去请求矮人们,一次不行,他还可以去第二次、第三次。 约瑟亚为自己的机智感到满意,但安迪却不怎么配合他。 “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而且,”安迪指指咽喉,说:“你那种奇怪的腔调又回来了。” “奇怪的腔调?”约瑟亚听着自己的语调,没有觉出丝毫奇怪。他压着嗓子变着声调回问着安迪的问题,声音却因此变得有点儿古怪,“你不喜欢?” 第57页 “不是不喜欢。”就是之前听着很奇怪的腔调,在现在听来,却真的像是最优秀的演唱家唱出的歌剧般动听而迷人。 他的耳朵和约瑟亚的语调一样,也变得奇怪了。 没有等到第二天,约瑟亚带上长剑,和执意要与他一起去找矮人们的安迪去了森林。 古老的森林中尽是根须虬结的树木,交错着的树根间或裸-露在地面上,像是盘踞着的巨蟒,虎视眈眈的盯着每一个进入森林中的人。重重树影遮盖,森林中仿佛夜晚般黑暗,一点亮光从棵棵巨树后映来,约瑟亚和安迪望着那点亮光,知道他们要去的目的地,到了。 木屋的门还没被扣响就从屋内打开,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小矮人站在门后,仰头看着门后的约瑟亚。安迪从把他挡的严严实实的约瑟亚身后探出头,隔着约瑟亚把剑递给了矮人。 “谢谢你们的剑。” 小矮人接过剑,抖掉了落在剑柄上的青蛙,侧开身让约瑟亚和安迪进来。 矮人屋中的一切家具都显得那样的袖珍,约瑟亚把两把小椅子拼在一起后,让安迪坐在他拼出的椅子上,背过身去,背对着安迪向小矮人们说出了他的请求。 “请解开安迪身上的诅咒。”正常的言辞配上客气的语调,安迪听不出里面的古怪,面对着约瑟亚的小矮人们却能看见约瑟亚脸上的恳求神情。 “你喜欢安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矮人打量着没有丝毫国王架子的约瑟亚,说道。 “你想让安迪留在你的身边。”穿黄色衣服的矮人补充道。 “你讨厌安迪口中说不完的话。”穿绿色衣服的小矮人抱着几乎与他同等高度的长剑,对着约瑟亚露出了一个坏笑。 “我喜欢听安迪说话。”约瑟亚否认着绿衣小矮人的话,又用他能想到的辞藻比喻道:“安迪说的话就像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圣音,没有什么能够比得过他的话声。” 绿衣小矮人明显被约瑟亚的比喻震到了,他转转眼珠,说道:“你没有否认我另两个兄弟说的话。” 绕过被戳破心思的约瑟亚,绿衣小矮人走到安迪面前,被鬍子遮住了大半张脸的面孔上,难得的显出了愧疚。“对于那个诅咒,我们很抱歉。” “你是个善良的人,关于那块硬面包的事情,薇薇安都给我们说了。”红衣小矮人走到绿衣小矮人身边说道。 “诅咒已经解开,希望你能原谅我们的莽撞和无礼。”黄衣小矮人打了个响指,一瞬间,安迪似乎感受到了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身上离开。 “没、没有关系。”安迪小心翼翼的说出句话,等验证了不再会有青蛙在自己说话时冒出来时,他的脸上才有了真正的笑意。 “愿你的生活没有烦忧。” “愿你与喜欢的人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 “愿你的一个心愿立即实现。” 矮人们的祝福接连响起,安迪与约瑟亚告别了小矮人们,又回到了森林中。 森林中不再同安迪与约瑟亚最初进入森林时那般黑暗,稀疏的光影从叶间洒下,扑在地上汇成了一条可以让两个人并肩走过的小路。 自己说过的那个夸张又愚蠢的比喻仿佛还在耳边萦绕,约瑟亚不自在的侧脸避开安迪的视线,找着话题想要掀过之前的那一页。 “你的心愿,实现了吗。” “实现了。”安迪的话声隐没在约瑟亚的胸膛中,安迪被约瑟亚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怔了怔,随即抬手拥住了约瑟亚。安迪环在约瑟亚背后的手上闪了下亮光,一道阳光照下,照亮了安迪手上,那本该放在城堡中的戒指。 “我们会像童话中描述的那样,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约瑟亚曾经说过的话,预言般的预示到了他们未来的生活。安迪抱紧了些约瑟亚,知道他们的童话生活,会从今天开始,掀起甜腻的第一页。 第52章 睡美人 “他会被纺织机的纺锤刺破手指而死。” 卡拉波斯回想着自己曾说过的蠢话,边无声的嘆了口气,边轻轻摇晃着摇篮,好让摇篮里那个吮着他的手指不松口的婴儿早早入睡,自己也好把那根被吮吸到麻木的手指从婴儿的小奶牙下解救出来。 王后生下奥罗尔后,国王为此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国王邀请了所有的贵族和巫师来参加这场宴会……除了卡拉波斯。 卡拉波斯是城中最强大的巫师,强大到人们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忍不住的瑟瑟发抖。关于卡拉波斯的传言有很多,传闻中的卡拉波斯是死神临世般的存在,他脚下踏的是喷火巨龙,盘中吃的,是软软糯糯,连骨头都没有长硬的婴儿。 国王自然不会把处于卡拉波斯食谱中的奥罗尔送到卡拉波斯的面前,于是,国王想出了一个极其蹩脚的藉口—— 为了表示尊敬,他准备用金盘子来招待尊贵的巫师们,不巧的是,他只有十二只金盘子,只能招待十二位巫师。而被排除在外的唯一一位巫师,当然就是卡拉波斯。 国王的藉口愚蠢又应付,激怒了常年被人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的卡拉波斯。在热闹欢快的乐声中,卡拉波斯骑着他的喷火龙,不请自来。 第58页 被葡萄酒弄得醺醺然的贵族们看到了象徵着卡拉波斯身份的喷火龙,晃着不甚清醒的脑袋,没有被怒气沖沖卡拉波斯骇到,反而是交头接耳的嘀咕道:“那只龙怎么这么小?” “是啊。”一位伯爵执着酒杯凭空画了一个圈,酒杯中的葡萄酒洒到他的礼服上染上了紫红色的痕迹。伯爵没管那将要在他的衣袖上永久驻扎的酒渍,只大着舌头说道:“我听说卡拉波斯的喷火龙最起码有这么大。” “对,最起码也要和这城堡一样大。”伯爵身旁的公爵像是看懂了伯爵画出的范围有多大,点头附和着伯爵的话,点到最后一次头时,顺便把嘴凑到了伯爵的酒杯上,喝光了伯爵酒杯中剩着的那点儿酒。 “假的卡拉波斯。” 不知是谁先得出了这个结论,荒谬的结论在人群中传开,沉浸在醉意中的贵族们望着盘旋在窗外的卡拉波斯和他的喷火龙,像是在看一个譁众取宠的小丑。 喷火龙听着贵族们的奚落,蔫嗒嗒的垂下尾巴,扭着头想要躲回它的洞中抱着金子哭上一场。卡拉波斯在喷火龙调转方向之前从喷火龙的背上跃下跳进了城堡中,在众人的视线中,沉着脸走向了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奥罗尔。 刚足百日的奥罗尔仿若是冬日中落下的第一场雪,看起来柔软又脆弱。卡拉波斯对上奥罗尔宛如浸着湖水的眸子时心中的愤怒不自觉的熄了一些。当他看见奥罗尔咧开柔嫩的嘴唇对他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时,卡拉波斯心里的愤怒只剩下了几粒小火星,还忽忽闪闪的要被奥罗尔摇动的小手扑灭。 ——如果这是我的孩子,我也会捨不得让他遇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哪怕是莫须有的危险也不行。 不用国王解释,卡拉波斯就为国王找好了理由。 卡拉波斯伸出根手指递向奥罗尔,想让奥罗尔那四处乱抓看起来不知道放到哪里好的小手握住自己,也想默默地送给奥罗尔一个祝愿。只是他的祝愿还没送出,就被一声尖利的惊叫打断了。 “卡拉波斯!”一个女巫认出了卡拉波斯,惊恐的后退几步在自己的身前画出一个魔法阵护住自己,仿佛下一秒,卡拉波斯的诅咒就会沖她而去。 女巫的尖叫惊醒了宴会中的众人,人们惊惧的向城堡外跑去,几个嘲笑过喷火龙的人甚至因为惊恐过度,连抬腿都做不到,只能瑟缩着躲进桌下,祈求着卡拉波斯未曾听到过他们说的话。 偌大的宴会厅中顿时变得空荡荡起来,被女巫们护在身后的王后不顾国王的阻拦,苍白着脸走到卡拉波斯身旁,从摇篮中抱走了奥罗尔。 人们对他的畏惧与防备彻底的激怒了卡拉波斯,原本被奥罗尔抚慰的只剩下几颗火星的怒气瞬时大盛,又成了燎原大火。 “他会被纺织机的纺锤刺破手指而死。” 愠怒的话语脱口而出,卡拉波斯满意的看着摇摇欲坠的国王王后,不屑的哼了一声。 最近被纺锤刺伤的孩子有很多,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奥罗尔远离纺锤为好。 卡拉波斯留下一句不带任何诅咒力量的话就想走,没想到在走之前,却听到了一位女巫的吟唱。 “这个兇险的咒语的确会应验,但王子能够化险为夷。他不会死去,而只是沉睡过去,直到遇到一个真心爱慕他的人,用吻将他从沉睡中唤醒。” 卡拉波斯的诅咒,在这一秒,成真了。 第53章 睡美人 不堪回首的回忆到此为止,卡拉波斯从睡着了的奥罗尔的口中抽出手指,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根被吸的发白起皱的手指。 国王下令烧毁城中全部的纺织机,熊熊烈火映亮了国王坚毅的面庞,卡拉波斯远眺着那位虽然对他很不礼貌,但对自己的孩子却很用心的国王,哼着小曲拍了拍脖子上挂了一串金块的喷火龙,也不知自己在满意些什么。 只是,这种满意没能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 另一位王子又在这个王国中诞生,从这个王国消失了几近一年的纺织机默默地又回到了这片土地,甚至连城堡中,也为了供应小王子的新衣而多了几架纺织机。 奥罗尔被养育在城堡中最豪华的地方,看似什么都没缺,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国王王后看向奥罗尔的目光由疼惜变作了不舍,他们看着奥罗尔时,仿佛是在与奥罗尔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 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准确的来说,还要加上那个自作聪明的女巫。 卡拉波斯看看躺在摇篮里酣眠的奥罗尔,再看看窗外明媚的日光,为自己即将在半夜被睡足了觉的奥罗尔吵醒的未来感到头疼。 而令他头疼不止的,还不止奥罗尔日夜颠倒生物钟。 那个被女巫强加在奥罗尔身上的诅咒,卡拉波斯竟然无法破除。不仅如此,奥罗尔的身上,也开始被一些奇怪的传闻缠绕。 ——随时可能陷入沉睡的奥罗尔王子,似乎可以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个传闻,最先是从照顾奥罗尔的僕妇的口中传出的。 卡拉波斯不放心被国王王后冷落的奥罗尔,便日日夜夜的照顾在奥罗尔的身周,并在奥罗尔的身上,施加了一个唯有奥罗尔才能看透的隐身术。 第59页 奥罗尔的目光时刻追寻在对于旁人来说并不存在的卡拉波斯的身上,卡拉波斯在享受着奥罗尔的依赖目光时,又不得不头疼于那些恼人的传言。 好在,这些传言没有持续多久,便消失在了人们的口中。 奥罗尔如女巫们的祝福所言,生的英俊,睿智,有礼。似乎聚集了一切闪光点的奥罗尔完美到令人无法对他说出任何批评的词语,也因此,人们看向奥罗尔的视线中,总是带了些隐藏的不是很好的同情与小心翼翼。 时间令人们遗忘了那些关于奥罗尔的古怪传言,却没有让他们遗忘那个恐怖的诅咒。随时可能陷入沉睡的奥罗尔在他们看来就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人人都为他的衰败而忧心不舍,却没有人能阻止那一切的发生。 都怪那个可恶的卡拉波斯! 被人们暗骂着的卡拉波斯,此时正在奥罗尔的房间里烧着被他从宫殿中搜罗出来的纺织机。 木块燃烧的气味从门缝中传出,奥罗尔站在门外深深的吸了一口那刺鼻的气味,只在这一瞬感受到了心脏的搏动。 唯有在卡拉波斯的眼中,他不是一个即将离去的人。但阴错阳差的造成这一切的,又恰恰是把他看在眼里的卡拉波斯。 轻微的嘆息融进炭火味中消散不见,奥罗尔推开门,看见了正指挥着缩小了体型的喷火龙烧着纺织机的卡拉波斯。 “不是让你晚点儿再回来?”卡拉波斯扇开往他面前直冲的浓烟,快步走到窗前唿吸了口新鲜空气,同时还不忘对奥罗尔说道:“站在门口别动,等烧完这堆东西你再过来。可恶……” 细碎的咒骂声传进了奥罗尔的耳中,奥罗尔看着最终化为灰烬的纺织机,掬起一把灰烬,看那捧灰烬从灰烬堆中分离,又缓慢的从他的指缝中流出,与灰烬堆分不出彼此来。 “他们总是需要纺织机来织一些东西,你烧的再多,他们也会添置上新的纺织机。” 说了无数遍的话语又被奥罗尔不厌其烦的说了出来,卡拉波斯直勾勾的盯着奥罗尔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如果不烧尽这些纺织机,你会不会在某一天,把手指放到无异于是恶魔镰刀的纺锤上? 这个问题一直盘桓在卡拉波斯的心头,但他却没有一次敢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卡拉波斯生怕这个问题一出,维持在他与奥罗尔之间的平衡便会被打破,也怕从奥罗尔的口中听到那个令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的答案。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令人眷恋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却不能留住奥罗尔的心。在人们同奥罗尔进行那场漫长的告别的时候,奥罗尔自己也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告别会,同这个世界。 “其实我也不用必须去龙之谷,它自己也可以完成那场成年历练。” 蹲坐在卡拉波斯肩头的喷火龙听懂了卡拉波斯的话,委屈的蹭着卡拉波斯的脖子发出了一声低叫,扭过头去对着卡拉波斯的头髮喷出了一丝火苗。 头髮烧焦的气味令卡拉波斯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作怪的喷火龙身上,卡拉波斯扑着头髮上的火星去抓喷火龙,喷火龙却早已飞到了奥罗尔的肩上。 “它需要你。你也有自己要负担的责任。”奥罗尔点着喷火龙的鼻尖,说道:“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 卡拉波斯看着眯着眼睛追着奥罗尔手指的喷火龙,最终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龙族的成年历练是一场随时都有可能失掉性命的恶斗,碍于规定,卡拉波斯不能把喷火龙的对手都一一干掉,却可以给那些与喷火龙缠斗的龙族们下一些小绊子,最起码保住喷火龙的生命。 “经过成年历练后的龙会变得更加强大,鳞片也会变得更漂亮,你会想要见到的。”卡拉波斯说完屏息看着奥罗尔,忐忑却又坚定的等着奥罗尔的答覆。也是他想要听到的唯一一个答覆。 将喷火龙捧在手中,奥罗尔把喷火龙放回了卡拉波斯的肩头。 “我等你们回来。” 第54章 睡美人 诉说着会等着他和喷火龙回来的奥罗尔,是躺在他的那张床上,等到了卡拉波斯的归来。 卡拉波斯身上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更换,残破的袍子和脸上未曾拭去的血污令卡拉波斯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飘荡在战场上的亡灵,又像是一个痛失了伙伴的可怜人。 而他,也确确实实的失去了奥罗尔。 奥罗尔的沉睡早在卡拉波斯的预料之中,甚至在卡拉波斯离开奥罗尔的那一秒,卡拉波斯便预想到了奥罗尔沉睡的画面。 整个皇都在等待着奥罗尔沉睡的时刻,甚至连奥罗尔自己也是。 他涉足了奥罗尔的生活太久,也看着奥罗尔是如何度过了那似乎看不到希冀与未来的日日夜夜。奥罗尔的心中就像是蕴了一潭不动不流的死水,飞花飘叶落在那潭死水上,也只能腐烂发臭,与那潭死水融为一体。 或许他该每时每刻都守在奥罗尔身旁,或许他该尊重一次奥罗尔的选择。 所有的犹豫徘徊都在这一刻告一段落,沉睡着的奥罗尔仿佛只有在入睡时才得到了心灵的平静与慰藉。卡拉波斯看着奥罗尔微微勾起的唇角,想去碰碰奥罗尔的睡颜,却在伸出手指的瞬间又收了回来。 第60页 他的手指太脏了。 他不配去碰触奥罗尔。 “你喜欢他吗?”卡拉波斯收回视线,看向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女僕。 女僕颤抖着嘴唇想要回答卡拉波斯的问题,却始终抽泣着说不出话来。 “睡吧。”应着卡拉波斯的话声,女僕瞪大的双眸慢慢合上,滑落在眼角的泪水,似乎只是女僕打哈欠时挤出的眼泪。 没再看那个女僕,卡拉波斯走出奥罗尔的房间,在僕从们恐惧与惊惶的目光中,念出了繁复的咒文。 睡吧,既然奥罗尔已经陷入沉睡,那些轻易放弃了奥罗尔的人们便也陪着他共同睡去吧。至少在梦里,奥罗尔不会孤单。 藤蔓与荆棘爬上了城堡外的每一个角落,阳光被阻隔在城堡之外,整个城堡都陷入了黑暗中。 这一日,城堡中的所有人都陷进了沉睡中,而最先进入沉睡中的奥罗尔,却从城堡中消失了。 几枚金币被放到了卡拉波斯面前的桌子上,卡拉波斯刚想收起那几枚金币,喷火龙却已像个孵蛋的老母鸡般坐在了那几枚金币上,死活都不肯让出一枚金币。 “你下次不能改成收银币?”卡拉波斯看着张着嘴似乎要往外喷火苗的喷火龙,开始思考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帮着这只蠢龙度过成年历练。 “你知道的,”汤姆把长剑挂到墙上,继续道:“那些勇者都有钱的很,他们的口袋里只有金币。” 卡拉波斯啧了一声放弃了从喷火龙的肥屁股下金币抢回,随手拿了个苹果丢给汤姆。 锋锐的*屏蔽的关键字*从汤姆的腰间抽出,卡拉波斯瞧着汤姆用那把用来保命防身的*屏蔽的关键字*熟练的切着苹果,翻着白眼的同时小声的嘟囔了句“老毛病”。 “你说什么?” 被剔了籽又切的大小均匀的苹果块放到了卡拉波斯的面前,卡拉波斯拿了块苹果叼在嘴里,含混不清的搪塞道:“没什么。” 汤姆没继续在卡拉波斯的碎碎念上纠缠下去,他给像朵向日葵似的跟着他手中的苹果转来转去的喷火龙投餵了几块苹果后,坐到卡拉波斯身旁问了个他一直想不太明白的问题。 “城堡中的那位王子已经睡了快有一百年了吧,即使他年轻时再英俊,现在也只是个英俊的老人了吧,怎么还有这么多勇者前仆后继的想要去看看那位王子的容貌?” “说不定城堡中的时间是静止的。”卡拉波斯又从奥罗尔的手里拿了块苹果,边嚼边道:“要是没有这么多蠢蛋想要进入城堡,你怎么靠着把那些蠢蛋从荆棘上摘下来赚钱?” “也说不上是救。”环绕着城堡的荆棘藤蔓对他似乎格外的友好,他带着的用来披荆斩棘的长剑从来没有派上过用场,往往是他一靠近荆棘,那些荆棘就自动的散落开来。 这种奇怪的现象汤姆与卡拉波斯说过很多次,每次卡拉波斯给出的解释都不一样,汤姆索性不再从这上面多费心思,转而换了个他更感兴趣的问题。 “那位王子似乎只能被真心爱慕他的人唤醒,如果真的有人穿越了那片荆棘……” “穿越荆棘的人也未必是真心爱慕他的人……吻醒什么的不过就是个无聊的传言,又不是讲给小女孩儿的童话故事,哪里有那么多的稀奇规定。”卡拉波斯说完提着喷火龙的两扇翅膀一拎,把喷火龙从桌上拎起,一把拿光了桌上的金币。 汤姆看着拎着喷火龙要外出的卡拉波斯,想了想,还是把想要说的话吞入了口中。 夏风从被卡拉波斯拉开的门外吹来,吹的屋中的温度升高了几度。正午的阳光刺得汤姆睁不太开眼,只能眯着眼看着背光而立的卡拉波斯。 卡拉波斯的神情笼在日光中,汤姆注视着回望着他的卡拉波斯,感觉此时的卡拉波斯,似乎被一层浓郁的忧伤所笼罩。 “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汤姆’这个名字吗?” 思绪被卡拉波斯的问题打断,汤姆顺着卡拉波斯的问题竭力想着这个普通到随口一叫都会有几个人应声的名字有什么深意时,就听卡拉波斯说道:“我就是随便一取。” 第55章 睡美人 “嘿,伙计,帮把手。” 粗狂的声音从荆棘深处传来,汤姆寻着那声音找了半天,才从荆棘丛里找到了那个只有一双眼睛还露在荆棘外的勇者。 被捆成各式各样的勇者有很多,但被捆的这么严严实实的,汤姆还是第一次见到。 大概是被汤姆看的不太自在,勇者不自觉的挪开了目光,闷闷的声音隔着荆棘传出。“这玩意儿大概是不太喜欢火。” 汤姆瞧着散落在荆棘丛前的木柴,瞭然的点点头,向着那个被捆的一动不能动的勇者走近了一步。 仿佛带着什么驱散荆棘的魔力,汤姆每走近一步,捆-绑着勇者的荆棘便往后退去几分,直到汤姆走到勇者的面前时,捆在勇者身上的藤蔓已尽数退回了藤蔓从中,甚至连汤姆身周几步的范围内都没有一根荆棘探出头来作怪。 “真是帮了大忙了。”勇者活动了活动被捆的太久有些发麻的手腕,在汤姆说出把他从荆棘中救下来所需的金币之前抢道:“你还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第61页 闪着寒光的长剑被勇者握到了手中,汤姆看着那把似乎只要与他的匕首轻轻一碰就会被折断的长剑,往后一退,他身后的荆棘丛便腾出了一块空地。 不等勇者挥着那把长剑对他威胁一番,汤姆率先转身走进了荆棘丛中。 浓密的荆棘丛中分开了一条仅能令一人穿过的小道,勇者被汤姆的识相弄得愣了片刻,才紧跟在汤姆的身后,赶在荆棘丛闭合之前走到了荆棘丛后,见到了那座传说中的城堡。 遮天蔽日荆棘交织在城堡之外,遮住了城堡本来的模样。勇者惊诧的看着那栋仿佛是由荆棘构建而成的城堡吃惊的张大了嘴,然后禁不住的打了个哈欠。 城堡外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勇者努力的睁开总想要黏在一起的眼皮,在眼睛彻底合上之前,认出了那几个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的勇者。 “该死……” 腰上的钱袋被取走的感觉挑动着勇者最后一根还算清醒的神经,勇者挣扎着想要挥开汤姆的手,却在手挥起之前先打起了唿噜。 汤姆打开满噹噹的钱袋往里看了一眼,不出意外的见到了一钱袋的金币。想到卡拉波斯即将和喷火龙抢夺金币的模样,汤姆迈过躺在地上睡的正酣的勇者,抬腿向荆棘丛走去。 荆棘丛在汤姆靠近后自动的分出了一条窄道,汤姆望着那条幽谧的窄道,在走进之前顿住了脚步。 鸣鸟掠过城堡的上空,在即将飞越城堡时直直的堕下,被一根飞伸出去的藤蔓接住安置在了城堡的一角。 鸟鸣骤然而断,沉睡了百年的城堡重新陷入沉寂之中。汤姆望着这座似乎连风都在其间沉睡的城堡,低低的嘆了口气,回身走向了城堡。 唯有他才能通过的荆棘丛,唯有他踏足时才不会沉睡的城堡……汤姆自踏入这座城堡的伊始,便清楚的知道这座城堡与他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他在逃避,而似乎清楚其中缘由的卡拉波斯也在逃避。 汤姆本能的逃避着这座城堡,他猜得到自己并不像卡拉波斯所说,是个被卡拉波斯捡到的无家可归又忘记了一切的可怜人。他不牴触这个身份,甚至对于这种仅能依靠着卡拉波斯的身份有一种隐秘的喜悦感。可与此同时,他又不受控制的想要接近这座城堡,甚至想要知道,他与这座城堡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关系。 汤姆说不清这种矛盾的心理要如何处理,他甚至无法去问卡拉波斯,因为卡拉波斯同他一样,也陷进了这个泥淖中无法脱身。 而这一刻,汤姆突然不想再逃避了。 他想要知道,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荆棘丛仿佛感受到了汤姆的情绪,密密匝匝的荆棘丛腾出空隙,露出了被尘封许久的大门。 门上的彩绘宛若从未经受过岁月的沖刷,所有的一切还保持着鼎盛时的模样,恍若只要推开那扇大门,就会踏入一场盛大的舞会之中。 汤姆看着那扇犹如是在等着被他推开的城堡大门,深吸一口气推了上去。 岁月并未能从沉睡着的人们身上留下痕迹,汤姆看着那些或坐或躺的人们,莫的想起了卡拉波斯的话——说不定城堡中的时间是静止的。 卡拉波斯,或许比他猜测中的更为了解这座城堡中发生过的事情。 眼前的道路陌生又熟悉,汤姆绕过瘫睡在地上的人们,无需犹豫,凭直觉走向了城堡中的某间房间。 他知道那位王子的房间应该在哪里,没来由的,他就是知道。 城堡中影影憧憧的烛火已燃烧了一个世纪,汤姆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最终在一扇门前停下了变化。 半阖的门扉间隐约勒出了一个人的身影,明明是没有任何味道的空气,汤姆却在推门时恍惚间嗅到了木炭燃烧时的烟味。 传说中沉睡着王子的床上是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汤姆——或者说是奥罗尔在踏进城堡的那一刻就隐隐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在这里见到卡拉波斯。 荆棘抽动的沙沙声填满了两人间的沉默,一丝阳光穿透荆棘丛照进窗内,刺的奥罗尔不适的眯了眯眼睛。 沉睡了上百年的城堡似乎正逐渐的被这缕阳光唤醒,卡拉波斯侧脸看着城堡外缓缓退去的荆棘丛,呓语般的又重复了遍他曾问过奥罗尔的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汤姆’这个名字吗?活力,激情,普通人……”卡拉波斯平静的注视着奥罗尔,道:“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可我没有权力决定你的人生。” 仿若是随时将要融进阳光中的露水,卡拉波斯的身影在阳光的笼罩中愈发浅淡,连声音也被从沉睡中醒来的人们的惊唿声盖过。 卡拉波斯看着被钉在了地上般的奥罗尔,强撑着给了奥罗尔一个微笑。“你身上的诅咒应验了,也结束了。你可以去过你的生活了。” 而他给自己偷到的这段宝贵时光,也结束了。 当围在城堡外的荆棘丛在人们惊诧的目光中化为朵朵怒放的蔷薇花时,卡拉波斯消失在了城堡之中,连带着的,还有一个抱住他的腰不松手的奥罗尔。 从高空中坠落的失重感把奥罗尔想说的话都堵回了嗓子眼儿,紧接而来的急速腾空又将奥罗尔落在喷火龙背上后的那点儿安全感沖的七零八落。 第62页 空中不时有阴影投下,又迅速的一掠而过。瀑布发出的水声将龙族的鸣叫沖的支离破碎,听起来带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奥罗尔紧抱着卡拉波斯的腰坐在他的身后,望着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耀眼光芒的龙族们,凑到卡拉波斯的耳边问道:“这里是龙之谷?” 热气唿在卡拉波斯的耳侧弄得卡拉波斯往旁躲了躲,奥罗尔不依不饶的贴到卡拉波斯耳旁,因为怕被水声沖淡他的话声而大声问道:“你是怎么把我从沉睡中唤醒的?” 奥罗尔的话声在卡拉波斯的耳中轰鸣,像是被看破了心底最私密的感情,卡拉波斯顾不得想办法把这个本该回到正轨中的王子送回去,就又听奥罗尔大声道:“是这样吗?” 箍在腰间的手臂松开了一只,捧着卡拉波斯的脸向后扭去。 一道彩虹架在瀑布之后又被载着两人的喷火龙穿过。奥罗尔松开被吻的有些气喘的卡拉波斯,看卡拉波斯微红着脸,像个最考究的老学究般贴近他,义正辞严道:“其实我是这样唤醒你的。” 从沉睡中醒来的僕从们还在城堡中寻找着消失不见的奥罗尔,小王子眺着城堡周围开的正盛的蔷薇花丛,嘴角慢慢的勾起了一个微笑。 只有被真心爱慕之人的亲吻才能唤醒的奥罗尔会去哪里呢?总之,无论他去哪里,都不会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