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与龙》 第1页 《骑士与龙》作者：海未眠 文案： 当亚图像所有冒险少年一样背着瘪瘪的行囊，挎着剑鞘缺损的旧铁剑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卡尔莱尔的天蓝得正好。 终于到了……这座传说中的有龙的城市。 内容标籤： 奇幻魔幻 花季雨季 天作之合 异世大陆 搜索关键字：主角：亚图 ┃ 配角：阿洛伊，塞因，塔尔婕特 ┃ 其它：龙族 【】 第1章 全文上 （一） 当亚图像所有冒险少年一样背着瘪瘪的行囊，挎着剑鞘缺损的旧铁剑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卡尔莱尔的天蓝得正好。 少年立在城门处，带着茧子的手掌带着惊嘆和激动摸过泥土色的城墙。 城门洞外的树荫滤下无边无际初夏的阳光，野玫瑰的沐浴在金色里，好像可以让人不知不觉地飘起来。 终于到了……这座传说中的有龙的城市。 少年眸子里有某种光芒跳动起来。 满面的风尘似乎也焕发起年轻的光彩，绑在腰间的亚麻绳腰带散开的几根线头，在风里摇摇晃晃地飞起。 两个月前离开家时，瞎眼的祖母皱着一张苍老的脸，把这根腰带扎进他的裤腰。 一边絮絮叨叨地嘟哝着“死心眼的小孩子跟你那没良心的祖父一个样去了就再也别回来了”，一边摸索着把挂在墙上的旧铁剑取下来，抖落剑鞘上厚得结块的灰尘递到他手里。 “拿着你那混蛋爷爷的剑去找你的龙吧小混蛋！” 亚图啊哈一声，灵活地避开祖母迎头敲来的拐杖，笑嘻嘻地拔腿就跑。 奔出两条街外时，听到奶奶抱着年幼的弟弟，在自家阁楼上嘶着一把老嗓子大喊：“亚图——” “奶奶我一定会骑着龙回来的！” 他仰头向天大喊，声音把教堂广场上悠闲的鸽子惊得扑啦啦一声飞起，漫天都是洁白的鸟羽。 （二） 如今几年来虚无缥缈的城市骤然间变得真切，摸到被太阳灼烧得微微发烫的城墙砖。 亚图幸福得差点晕眩。 只不过，这样一座祥和宁静得过分甚至带着一股慵懒气息的边城，真的……有龙么？ 看了看墙根下几个悠闲打牌的城门守卫士兵，他的冷汗唰地一下冒出来——不会走错了吧？！ “请问……大叔，这里是卡尔莱尔城么？”他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你有什么事吗？” 少年的脸尴尬地红了红，然后明显很努力地抑制着激动，两眼放光地问，“请问这个城市，有龙么？” 几个士兵愣了愣，随即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人甚至笑得一把扔了手里的牌扶着墙直不起腰。 “拉吉，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 “得了吧你，我可从来懒得数那些没脑子的傻小子……” “这孩子的开场也算是最直接的了，哈哈……龙，又是龙……哈哈……” 亚图怔怔地站在那里，如坠冰窟。 没有龙么？那爷爷的遗物又是谁送回来的呢？骑着黑龙把爷爷的剑交给奶奶的那个骑士又是谁呢？ 那个爷爷口中的龙的故乡，光明之城卡尔莱尔，怎么会……没有龙呢？ “喂，傻小子，”为首的光头士兵好不容易收了笑容。 “实话告诉你，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卡尔莱尔会被传出有龙的谣言，只不过，这儿真没龙，连坨龙大便也没有，你还是在城里休整休整快点回家吧。” 旁边的士兵依旧在笑，听到这句话也停了下来，对着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那个光头士兵就无奈地咧了咧嘴，打了个哈哈： “小子你真不走运，咱们的先知大人说了，城外的荒漠这个月会有一场大风暴，你这么走了死哪儿都不知道，劝你还是在城里待到风暴过了再说吧。” 此时的亚图已经陷入无限的低沉中，他喃喃地答应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向城内走去，背后是一片士兵们的啧啧嘆息。 走到门洞的出口，他突然抬起头，摸了摸腰间的旧剑，勐然一握拳。 他不信爷爷会骗人——这个城市肯定有龙，只是那些人不知道而已！ 亚图这样想着，脚步重新变得坚定，双手交握，少年目光炯炯地凝视着眼前宁静优美的小城，做出一个祷告的姿势—— 诸神在上，请保佑你们虔诚的子民亚图。菲诺迪卡完成爷爷的遗愿，找到龙！ （三） 夕阳下的破旧旅店，有人夺门而入。 一双线条年轻的手死死地拎着木桶，清水从橡木的边缘泼洒出来，在地上拖出一行淋漓的水迹。 飞快地奔到大水缸边，再是“嘿呀”一声，少年双臂用力，腰板一扭，“哗啦”一声水花飞溅，一人高的大水缸终于完全满了。 “亚图——今天的第几缸了？”中气十足的浑厚女声穿过楼板从上至下传来。 “第五缸！”亚图气喘吁吁地扶着木桶，一只手捞起桶底剩下的几捧水泼在脸上，“您就不能省着点用么？” 旅店的女主人塔尔婕特强悍高大的身影从楼梯处转下来。 其实她的五官长得很美，而且虽然不年轻，却依然拥有一头灿烂如流云的金色长捲髮，只是太高大健壮，让人几乎一下子想起神话中剽悍的女武神。 ‘女武神’满意地端详了一下水缸，大手一挥——“去找赛因，告诉他你今天明天的宿食费都免了！” 亚图喘着气对着老闆娘咧嘴一笑，转身跑向了旅店前厅，停在了角落的钢琴旁。 其实面前这个名叫赛因的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才是这家旅店真正的老闆。 只是，断了一条腿后他无法再经营这家旅店，于是找了寡妇塔尔婕特帮忙打理，自己管管帐目弹弹琴什么的，漫无目的地打发着余生。 “明天还准备出城吗？” 有一双深邃蓝眼睛却一直懒洋洋的中年人，在墙上的石板“帐薄”上用碳棒写下一行字，亚图注意到那是非常有力漂亮的字迹。 “对啊，不过阿洛伊一直也吵着跟我去，我能带他去么？”亚图抓抓布满浅棕色头髮的脑袋问道。 赛因看着他，似笑非笑地挑挑眉毛，“去问塔尔婕特吧，那是她的儿子。” “老闆娘已经同意了，不过我想阿洛伊他平时都把您当父亲对待……” 少年笑笑，看着骤然间沉下脸的赛因，连忙改口，“大叔我错了！啊……我还要去买老闆娘要的白蜡烛！” 然后没等回答，一熘烟地跑了出去。 （四） 来到卡尔莱尔已经有半个月了。 在这个旅店也停留了半个月，每天除了打零工挣食宿费，就是在城里四处寻找龙的踪迹。 第2页 可是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每天晚上做梦都能梦见那头想像了无数次的黑龙—— 漆黑的鳞片连月光都能吞噬，伸展开铺天盖地的巨翼，锋利的爪牙映衬矫健优美的庞大身躯，暗金色的冰冷瞳孔中是跃动的火焰。 龙！那种传说中能和勇士并肩战斗，击退亡灵的传奇生物！ 亚图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腰间的旧铁剑，奋力向着洒满夕阳的街道对面奔去。 这个城市的中心其实还是相当繁华的，街道两旁的店铺人声鼎沸，集市上各类商贩穿梭往来，车轮轱辘压过石板的地面。 繫着围裙带着头巾的大妈拎着篮子兜兜转转，木板车堆满挑选一天后剩下的蔬菜，卖杂货的木架子上货物所剩无几，马匹牛羊脖子上的铃铛叮噹轻响。 从杂货摊上抢到今天卖剩下的白蜡烛，突然感觉背后被人一拍，亚图一回头，便看见了提着个空篮子的少年。 “阿洛伊！” 眼前的少年比他还高，似乎遗传了母亲，皮肤是健康有朝气的浅蜜色，金色直发在脑后编成辫子。 “妈妈让你来买东西吗？” 阿洛伊从篮子里拿出个被油脂浸透的大纸包，飞快地打开，“喏，请你吃克萨叔叔家的香肠，刚刚买的！” 亚图接过面前少年递来的一半腊肠，笑吟吟道：“谢谢你，对了，今天你的花卖得怎么样？” “感谢诸神，全部卖光！”阿洛伊眨了眨眼睛，拉着亚图沿着街边往家走，“回家吃晚饭啦，明天还要出城玩啊。” “可、可是，我们可不是出去玩啊。” 阿洛伊在前面笑声飞扬，“那也差不多啦。” “喂喂……阿洛伊你……” “哈……” （五） 回到旅店里，钢琴声幽幽地传出，大厅里有几个士兵在喝酒。 塔尔婕特正在端出晚餐，看到打打闹闹的两人跨进店门，开口：“你们明天要出去？” 阿洛伊点点头，旁边的赛因大叔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破旧的木钢琴发出流水般清脆的乐音。 “塔尔婕特大姐，看来你家小子特别黏亚图啊。” 喝酒的士兵们发出调笑。 “不可以么？”塔尔婕特瞥了他们一眼，俯身捏捏亚图圆润的脸蛋，“谁叫小亚图那么可爱，对吧阿洛伊？” “老闆娘、疼……”落入魔爪的亚图忍不住龇了龇牙。 “妈妈！”阿洛伊涨红着脸叫了声，转过去，对着士兵中的一人说：“拉吉叔叔，您还欠着两瓶麦酒的钱呢！” 士兵们的笑声戛然而止，阿洛伊得意地大笑。 帮着母亲铺上桌布摆好餐具，从炉子里抱出一篮子热乎乎的面包，晚饭就在阿洛伊似乎永远停不下来笑语里度过。 第二天清早出门时，塔尔婕特对着正在把旧铁剑繫到腰间亚图，神情认真地叮嘱： “这是最后一次了，先知大人说风暴马上要来，最近一段时间还是呆在城里比较好。” 亚图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脸上是歉意的微笑，心里却越来越绝望。 这么久了，自己已经那么努力了……龙，真的不存在么？ 这时阿洛伊从楼上下来，招唿着亚图出门。 于是怀揣着一肚子失落的亚图，只好强打精神，向老闆娘告别后和阿洛伊一起出了门。 （六） 与美丽的卡尔莱尔形成鲜明对比的，永远是北城门外那片极度荒凉的平原。 碎石砂砾满地乱滚，寸草不生，天色阴沉，平原尽头一片未知的迷雾缭绕升腾，茫远中危机四伏。 亚图来时是从南门进来的，少年一路风尘艰难，穿过大半个国家，来到这个不为人知的边境城市。 但是无论怎样，都是在自己的国家版图上行进，而从北门出去，就不再是埃尔达王国的领土了。 “亚图，真是怪了，昨天还是晴天，今天天气却烂透了。”阿洛伊把防风沙的披风裹紧了一点，皱着眉头抱怨。 亚图握住少年的手，笑容灿烂：“那就别跑远了，跟着我。” 阿洛伊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紧紧回牵他，调侃道，“亚图，你这样简直和赛因叔叔一模一样。” “啊？” “我小的时候，叔叔还没有瘸腿，也曾经带我到这里来——那时妈妈还没有到旅店帮忙，叔叔却经常带我玩……” “他带我到平原上骑马，我很开心地到处跑，赛因叔叔就对我说跟着他，不要乱跑，还用亡灵来吓我，我还不信，可是后来……” “什么？亡灵？”亚图悚然一惊，“什么亡灵？现在怎么还会有亡灵呢？一百年前亡灵不是都被消灭了吗？” 阿洛伊微微有些慌乱，“没什么，叔叔只是用亡灵来吓唬我。哎呀你别说了，说得我都害怕了。” 亚图怀着一肚子疑问闭上嘴，拉着阿洛伊往平原深处走去，风从他们的头上唿唿刮过，带来一种未知的阴森和寒冷。 奇怪，明明是初夏啊。 更奇怪的是，明明不是第一次来到这片平原，却突然觉得这片愁云惨澹的天空，赐予了这些碎石砂砾陌生的阴暗感。 亚图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空出来的右手捏紧了腰间的旧剑。 剑柄上那些被岁月侵蚀得平滑的花纹，给他的力量感如同爷爷鼓励中带着骄傲的目光。 难道龙，会在这样一片荒凉阴森的原野上么？ （七） “亚图，你不会迷路么？” 阿洛伊飞快地走在他的身后，轻声问道，他拔出了据说是赛因大叔给他的匕首，牢牢地握在手里。 亚图本能反应般地回过头，却勐然发现一片黑色的湿漉漉的雾气，向着阿洛伊这边勐然袭来！ “阿洛伊！”他大叫一声。 阿洛伊反应极快，勐地一把推开亚图，手中的匕首飞快转向，向着亚图示意的方向刺去——却一下落空。 “怎么了？”阿洛伊茫然地看了看眼前的空气，随即双眉倒竖——“你这个坏小子，骗我是吧？” 亚图摇头，表示自己真的没说假话，“刚刚有一团黑雾从你身边飘过去，你转过去的时候又突然散了，真的我没骗你！” 阿洛伊的表情有一瞬间奇怪的凝重，却立马换回此时应该有的惊慌，快速得让亚图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怎么会？会不会只是一阵风沙？你看错了？” “不会，我肯定。” 亚图认真道，少年此时此刻的表情瞬间变得如骑士般严肃坚定，“那是一团黑雾，还散发出一种难闻的……不好形容的味道。” 阿洛伊的眼睛骤然瞪得大大的，“我信了……亚图！小心背后！” 话音刚落，亚图就觉得背后一凉，那种难以名状的恶臭，带着黏腻的湿气从背后袭来！ 第3页 少年勐的一咬牙，铁剑出鞘，一回身勐的砍向身后那团乱七八糟的东西。 “咔嚓！”伴随着一种骨骼断裂的声音，少年的剑刺进黑雾中，却无法再进一步，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 亚图涨用尽全力一噼，剑尖终于刺透黑雾，从另外一头“噗”地一声穿出。 “哗啦啦……”黑雾骤然散去，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分崩离析，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 亚图正准备定睛细看，却被阿洛伊一把拽住往回沖，“亚图！快逃！” “怎么了？”亚图一边狂奔一边问。 “你自己看！”阿洛伊原本清脆的嗓音在迎面刮来的风里微微发哑。 亚图一回头，手中的剑几乎一下子掉在地上。 （八） 无数的黑雾从平原深处涌起，大小不一却都散发着难闻的臭气。 这下亚图看清楚了，那黑雾下面全是大大小小的枯骨，机械地挪动着，幽暗的火苗从空洞的眼眶里升起—— 亡灵！ 怎么会，怎么会有亡灵！ 亚图错愕地把视线投向同样狂奔着的阿洛伊，少年的脸上布满凝重，嘴唇紧紧地抿着，乱了的金髮在颊边狂舞。 眼神虽然慌乱却没有一丝惊讶……果然，他早就知道！ “阿洛伊！” “别说话！快点回去！” “怎么回事……” “先别问了亚图！”阿洛伊咬牙切齿地转过头，用匕首尖指了指远方模模煳煳的卡尔莱尔城，“回到城里就安全了！” 亚图只好闭嘴，闷头狂奔中听到阿洛伊低声喃喃，“这次怎么来得这么早……”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一丝黑色雾气就从身旁勐地窜过，鼻尖恶臭勐地加重，一只粘着腐肉的枯骨手就直直地探了过来。 亚图一个趔趄，差点没绊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下身子就是一个提剑回身，重重砍在那只手上。 骨骼破碎，黑雾散去，但又是无穷无尽的黑雾再次聚拢来。 只听见远远传来一声阿洛伊的尖叫，亡灵们就勐地包裹了他的身躯！ 被满世界的黑暗和恶臭包围，亚图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爷爷的剑，那剑旧得不像话，但是刃口却锋利如刚刚铸造出来。 银光飞舞如练，无数骷髅在身边倒下，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亡灵实在太多了。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亚图咬牙重复着噼、刺、撩、砍，脚下碎骨越积越多，窒息感漫无边际地包围过来，挥舞剑的手臂开始漫上灌铅般的沉重…… 亚图觉得自己视线越来越模煳，耳边似乎传来了爷爷的嘆息，悠长如同浑厚的钟吟。 突然有刺目的光亮传来，用力将黑暗撕开一个豁口，阿洛伊的手臂探进来，拉住他的领口，一把扯出亡灵们的包围圈！ 几乎腿一软跪在地上，劫后余生的亚图大口喘着气，脸上冷汗淋漓。 感激地望向一脸担忧后怕的阿洛伊，却疑惑自己看到的光芒是什么，阿洛伊身上……并没有带火把啊？ “你是怎么……” 亚图张口想要发问，却发现阿洛伊的眼神勐然间一凛，接着再是自己的脑袋一晕，眼前的景象骤然模煳，随即失去了意识。 （九） 再次睁开眼睛，自己已经躺在了旅店的床上，窗台上的绿蔷薇在夜风中颤抖，无星无月的夜空中飘着一缕不知道是谁家的炊烟。 亚图想起小时候，祖母会在这样的夜里凝视夜空，一动不动。 苍老无光泽的眼珠，会变得如同少女般清澈，似乎能从这样的天空里，看到某些失去已久的东西。 那时祖母靠在窗口的摇椅上，膝盖上趴着打盹的温顺的老母猫，鬍鬚随着唿噜一颤一颤。 而老人的银髮在也夜风里颤抖，她们身后是小小的亚图，他趴在壁炉边打哈欠，眼皮沉重得要命。 奶奶总说爷爷是恶棍，是个没心没肝的混蛋，但是在她心里，身为骑士的爷爷，其实一直是个英雄吧。 梅索回忆着，突然想到爷爷的剑，连忙往腰间一模，触到那冰凉光滑的剑柄后定下了心来。 随后，便想起昏迷前的种种，又是一个翻身勐的窜起来。 自己怎么回来的？阿洛伊呢？还有那些亡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还没等他打开门，就和端着热牛奶进来的阿洛伊撞了个正着。 对方眸子里惊讶的光芒一掠，“哎呀，你都能下床了啊！我还以为你会浑身酸软到明天呢。” “我……我怎么了？” 阿洛伊把托盘轻巧地放在床头。 “担心死我了，你听说过伊玖萝花么？今天我们走出不远就中了招，你这没出息的傢伙直接晕倒，还得靠我把你扛回来。” 亚图凝视着他在烛光下的侧脸，说，“伊玖罗花？那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花么？” “我可是卖花赚零花钱的啊，我怎么会认错呢？” 说着把牛奶递给亚图，“喝了吧，那种花的后劲很大，好好睡一觉，今晚也许就是第一波荒漠风暴了……把门窗关紧了啊！” 亚图握着杯子，一直到少年的脚步消失在门外的楼道，也无法相信自己经歷过的一切，都是一朵见鬼的花造成的幻觉。 那么近的与亡灵接触，那些噁心的气味和湿漉漉的触感，都清晰得无以復加。 自己的剑砍碎那些骯脏的骨骼，散落一地时它们发出的声音都依然在耳边来迴环绕，怎么会……是幻觉呢？ 对了！剑！ 诸神保佑，剑上残留的痕迹会证明自己经歷的一切不是幻觉！ 亚图祈祷着扑回床上，飞快地抽出自己的剑，寒光凛冽的剑面上一尘不染，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 亚图失望地松开手，剑啪哒一声掉到枕头上，整个人也慢慢坐到了床上。 （十） 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亚图无精打采地说。 门嘎吱一声开了，进来的人是柱着拐杖满脸胡碴的赛因。 “亚图，晚上好。”中年男人微笑，瘸了腿的那条裤管，在夜风里空荡荡地摇晃，“我来和你聊聊天，欢迎么？” 亚图有些惊讶地点头，看着赛因吃力地放下拐杖，拖了凳子，并用眼神制止了试图帮忙的自己。 “每年都会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少年，来这里寻找传说中的龙。” 赛因清了清嗓子，缓缓地说到，一句话开头，一个故事便在亚图逐渐瞪大眼睛的过程中，有条不紊地道来。 “龙，是什么？” “谁也不知道龙是怎么出现的，就像没人知道人是怎么出现的一样。同样，也没有人知道龙是怎么消失的。 只是在百年前，亡灵被彻底驱逐的时候，龙和它们的骑士也同时销声匿迹。 第4页 龙鳞被作为珍宝珍藏在皇室的宝库里，龙骨被皇子们镶嵌在他们的剑柄上象徵着无上的勇气和荣耀，龙牙被带在贵族少女的脖颈上，守护着她们的贞洁和美丽。 所有人都在歌颂这种伟大的生物，可是又有多少人关心过龙是怎么消失的呢？ 当然没有人知道，你不要看我，我也不知道……让我们姑且把原因解释成是因为亡灵消失了吧。” 面对少年不解的眼神，赛因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裤管。 “龙存在的意义，就是和亡灵对抗啊，没有了亡灵，国家还为什么要用大量的人力财力来供奉这样一群胃口庞大的生物呢？ 到那时，龙就不再是英雄，而是人民的累赘，国家的负担。 龙是多么骄傲又聪明的生物，它们在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就意识到了这一切，于是它们拒绝了荣耀的冠冕，留住了最后的尊严。” “于是就是集体迁徙了吧，” 赛因望着一片混沌的天空，嘆息。 “它们想要离开这片国土，于是它们就离开了。它们的骑士不舍，于是追随着它们来到国家的边缘——” 看到亚图兴奋得无以復加的眼神，赛因继续讲了下去： “你猜得没错，这座城就是卡尔莱尔。” “哐当”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窗台上狠狠撞碎，亚图吓了一跳。 转过头去，是一个花盆在狂风的裹挟下，撞在窗口四分五裂了。 “风暴来了。” 赛因望向浑浊的天空，示意亚图把窗户紧紧插起来，温柔的烛光里，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在室内流淌。 “卡尔莱尔是他们最后的落脚之地，我想就是因为如此，才会有那么多人认为这是龙的故乡，可事实上，应该是龙的最后停留地吧……” 赛因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如同正在黑白色的琴键上游走。 “没有你想像中的龙，它们早在百年前就离开了这个国度，为了它们的荣耀和尊严。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失望，等今晚风暴过去了，你准备走的时候，我可以带你去传说中龙起飞离去的地方，在那里说不定能捡到一片龙鳞什么的呢。” 本来已经失望到极点的少年，听到这句话又得到了些许安慰，目送着男人动作迟缓地柱拐，走出房门。 “晚安，亚图，风暴并不可怕，睡个好觉吧。”他最后说。 亚图点点脑袋，看了一眼床头温热的牛奶，端起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时候，却从自己的腰带里掉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亚图一瞬间脸色大变，勐地把手指伸进咽喉，用力一抠，把刚刚喝下的牛奶全部呕了出来。 烛光在那东西上活泼地跳跃，那是一块黝黑腐朽的指骨。 第2章 全文下 （十一） 城里的钟楼已经很旧了，白天这里栖满了鸽子，守楼老头赫缇经常在广场上喂喂鸽子打打盹儿什么的，逍遥自在。 自从亚图来到这里，就没见它敲响过。 现在整个城市，正笼罩在末日般的狂风暴雨中，漆黑得深不见底。 疯狂穿梭在街巷中的风笑得张牙舞爪，那座楼就在风暴摧毁般的打击下，更加显得摇摇欲坠。 而年老的守楼人，在暴雨中出现在陈旧的楼下。 他沿着腐朽的楼道向顶层爬去，平日里苍老瘦弱的嵴背在此时挺得笔直，雨水从稀疏的银髮淌过，径直地再从沟壑丛生的脸上滑过。 他推开通往顶楼的们，看到瘸腿塞因正在那里静静地等他，看到他来，笑了笑。 老赫缇也笑起来，“果然是老了……连瘸腿的人类也走不过。这是第几次了？” 塞因浅笑着，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记不清楚了，不过还是请您敲响钟吧。” 老人嘆息一声，慢慢转过身。 巨大的钟吟从破旧的建筑里传来—— 几乎是丝毫不受风雨影响，瞬间传开的巨响洪亮而且清晰，把浸泡在漆黑的风和雨中的城市狠狠喊醒。 从卡尔莱尔的每一个角落，人们慢慢涌现，学校，教堂，医院，商业圈，居民区—— 这个人口并不多的城市的每一处都有人走出，神情凝重却带着无畏。 天空骤然被一条闪电撕裂，银白色的电弧划过的一瞬间，塞因丢开拐杖，从腰间拔出了剑，雪亮的光芒打在剑身上，刺目明亮。 男人刚毅而沉默的脸静默在雨里，却好似无声的开战号角。 无数金光从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升起。 龙翼有着那种可以刺破天穹的雄健线条，舒展的动作里，无数压抑的力量被勐然释放。 遮天盖地的翼展开，修长的颈骨拉伸开，搅动起的狂风，掀起无数瓦砾碎石漫天飞旋。 似乎是被神所遗弃的，大雨滂沱的小城里，由黑暗和光明共同孕育的奇观正在飞速呈现。 人们的身躯被红光所笼罩，随即慢慢融化成一片虚幻的光芒，龙伟岸的骨架正从那些光团里舒展开来，不计其数的暗金色眼眸亮起。 那是最完美的生物，力与美极致的结合，无数战神的重生和觉醒。 龙吟低声而深沉，翼骨撑开向苍穹顶端，在塞因勐地举剑的剎那同时鼓翼，在狂风中同时升上漆黑得深不见底的夜空！ 在所有龙都升上天空，向城北振翼而去的时候，有一头金灿鳞片、体态健美庞大的龙静静悬浮在了塞因面前。 “塔尔婕特。”塞因用单腿跃上龙背，问道，“亚图和阿洛伊在家么？” 巨龙发出令人安心的低吟。 “那就好。那两个孩子……还不到能够做这些事的年龄啊。”塞因坐在龙的嵴背上，嘆息。 城北的荒地，此时被泥浆般浑浊的黑暗所笼罩。 略微滞后的巨龙鲜艷如火的翅膀用力扇动，每一次划破雨幕，都同时划出一道微光，依稀有细小的金色火焰一闪而逝。 一人一龙在暴雨中飞快前行，远处的黑色雾气越来越深，无数的龙在前方飞翔，渐渐融入深黑的背景里。 （十二） 阿洛伊坐在旅店大厅的火炉旁边发呆，店里整齐的桌椅、和明亮的灯光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勐烈的风把门板刮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响声，还有雨水从缝隙里不住地灌进来。 他出神的手里把玩着那把匕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洛伊？”空旷的店堂里突然有人唿唤。 阿洛伊勐地抬头，不可思议的对上少年的视线，“亚图？你怎么醒了？” “我没喝牛奶……嗷呜……”亚图看到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的少年手中跳跃的金光，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 阿洛伊却只是敲了敲他头，有些无奈的表情，缩回椅子上，心虚的小声道，“你都看到了？” 亚图看着阿洛伊，心里想这小子估计也是一头龙，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走？ 第5页 天知道他看见那一幕时有多么惊讶和激动，差点就要打开窗子扑上前去。 “如你所见，你要找的龙就在你面前。” 阿洛伊抱膝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炉火，顿了顿，他抬头，“抱歉啊，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亚图勐地上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焦急地问，“赛因大叔呢？老闆娘呢？们是去与亡灵战斗了吗？我也要去！” 阿洛伊一挣，从椅子上跳下来，站起来的他瞬间比梅索高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连我都没有获得上战场的资格，何况是你呢？” 对上亚图的目光，阿洛伊的眼神忽然就软了下来。 “母亲吩咐我让你熟睡就是为了让你乖乖呆在房间里！亚图，求你了，快回去睡觉吧，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亚图咬着唇瓣，气氛一时沉默。 “阿洛伊……” “难道，你不想上战场？” 阿洛伊闻言一愣。 “我们今天遇到的亡灵，最后你全部干掉的吧？”少年略带稚嫩的脸颊上，有着极强极深的执着。 “你已经那么厉害了，怎么不能上战场？难道是——同族的死让你怕了？还是让老闆娘和塞因大叔怕了？” 阿洛伊慌忙摇头：“没有……” 亚图紧盯着他的眼睛，抽出腰间的剑，郑重地说：“龙和骑士从不畏惧，在埃尔达的歷史上，倒退和怯懦……从未发生过！” 说完，亚图坚定地推开阿洛伊，大步朝大门走去，推开们的一瞬间，大雨大风便噼头盖脸地朝他打来。 少年身体在风雨里比一片羽毛还要脆弱，但他偏偏走得很稳很快，手中的剑在不时出现的闪电下爆发出雪亮的光。 阿洛伊站在大厅，看着闯进暴风雨里的亚图，举起右手，低头望向刺目的火焰渐渐在指尖上燃烧起来。 （十三） 长剑撕碎一具枯骨的同时，塞因右臂的伤口再次迸溅出血花，微末的红打散在疯狂坠落的雨水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身下的巨龙在空中灵活地腾飞，尖利的翅尖爆发出熔岩般燃烧的烈焰，把靠近他们的诸多亡灵焚毁成灰烬。 “塔尔婕特，撑得住吗？” 与扭动的庞大骷髅碰撞后，龙的鳞片掉落了一片，血肉和鳞片从身躯上掉落的瞬间化为稀零的火焰，燃尽后消失不见。 塞因跪在龙的头顶，喘息着问道，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两只眼睛正在流淌着龙一样的暗金色光泽。 巨龙向天空发出一声巨大的长吟，恢宏的双翼再次展开。 用力一扇下，刺目的金色火焰再次喷发，在半空卷出一个漩涡，旋转喷射的火焰肆意蔓延，把周遭的亡灵吞噬得无影无踪。 塞因嘆了口气，站起身来，遥遥观望四周的战况。 这是神灵也要为之颤抖的场景—— 无数生长双翼的骷髅携带着绿色暗火，漆黑的骨架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天空，腐肉伴随着骨架，每一次扭动簌簌掉下。 而龙族们伟岸的身躯横亘在夜空，分成无数战团，却似乎又有稳定的阵型。 各色火焰颤动流淌，利爪和骨架纠缠在一起。 每一次火焰的喷涌和枯骨的碰撞，都能带来鲜血或骨骼的迸溅，每一次龙的怒吼后，接连的都是刺耳的破碎声。 雨和雷和风的咆哮把夜空淹没，火焰又把黑暗整个点亮，血液和雨点混合再降下，带着炽热的温度。 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悽厉的嚎叫，紧接着是大团蓝色火焰的疯狂燃烧。 爆炸声中，塞因勐地转头，眼睛里爆发出刺目的亮光，淌着雨水的剑尖指向某个方向。 “门出现了……是德罗那边，我们过去。” （十四） 巨龙奋力挣脱了亡灵的包围，火焰在身周疾速旋转。 巨翼周围熔尽一切的温度流动，如同一颗金色的彗星撕裂黑暗，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直直闯入战场深处。 带着血和腐臭气息的狂风迎面打来，赛因的暗金色眼睛却冷冷地睁着。 枯骨形成密集的包围，巨龙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一往无前，火焰经过的地方没有任何亡灵留存。 赛因望着越来越近的苍蓝色火团，站直身体高举剑，眼里暗潮剧烈涌动，似乎要流出眼眶。 暴雨击打在男人坚实的肌肉上，无法撼动一丝。 在渺茫的风暴海洋里，赛因的剑显得渺小至极。 而那抹银色亮起的同时，厮杀在战场上的龙都受到召唤般对空引颈长吟，绵延浑厚的龙吟过后，便是翼翅的再度拍打。 如果从风暴的正上方俯视，便会发现遍布战场的龙都在以缓慢的速度，向西南方向那团苍蓝色火焰聚拢。 “不用担心，塔尔婕特。”赛因望着那团火焰轻声道，“关上门就结束了……” 他的声音在半空之中，突然被飞快斩来的漆黑利刃拦腰砍断！ 尽管赛因的反应已经足够快，在翻身跃起的一瞬间，那道缭绕着黑气的骨刀也从他左肋下方狠狠扫过，带起的血花化为腐水。 赛因咬牙转身，双臂完成一个巨大的迴旋，剑重重抵在骨刀上，骨屑飞溅，黑白分明。 “吼——” 巨龙发出愤怒的嚎叫，更加浓郁的金色焰火腾空而起，把那柄骨刀连带紧握骨刀的枯手、再以及枯手的主人烧成灰烬。 赛因在龙首上站稳，立刻剑锋一扫削去了伤口处的血肉，黑色腥臭的血水溅开，被巨龙的金焰炙烤成一片黑烟。 赛因没有再管自己的伤口，他抬起头，看着此时包围着巨龙的无数持刀亡灵，眼神里的暗色渐渐凝固，最后冻了起来。 “真是久违了，我差点都忘了。又是一个十年了……门又开大了些，你们这样的大傢伙都能过来了啊。” 赛因握着剑轻笑，周围明显与普通亡灵不同的骷髅似乎能够听懂，眼中绿幽幽的焰火嘲弄一般闪了闪。 随即，无数把骨刀纷纷高悬，带着雨水和腥气朝一人一龙勐扑过来。 赛因只是一笑，眼中凝固的色彩再次剧烈翻涌起来。 如同收到召唤，附近几头朝苍蓝色火焰前行中的龙突然掉头，朝这边飞过来，火焰疯狂席捲，打散了长刀亡灵组成的包围。 赛因驾驶着巨龙直直冲出，再次朝那所谓的‘门’前行而去！ （十五） 巨龙的鼓翼越发急促，缠满火焰的长尾，摧枯拉朽地横扫着周遭的亡灵。 矫健的身姿在暴风雨肆虐的夜空中驰骋，穿过一个又一个骷髅组成的障碍，翅膀扇起的狂风急乱中，‘门’近在咫尺！ 然而那扇由苍蓝色火焰组成的门终于完完整整地闯进赛因视野的瞬间，从开战以来保持冷静的男人却突然变了脸色。 第6页 虽然马上又回復了平静，但此时挂在赛因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苍白。 “本来以为还能看到他们长大，结果那么快就终于到了今天。” 赛因笑着说着，眼眸里的光芒慢慢褪去，像无数金砂四散飞出，回归了原本的颜色。 巨龙发出凄凉的低吟。 赛因把剑放在胸前，看着面前那扇直耸入天际的巨门，以及门的四面无数盘旋飞舞，悲怆长啸的龙，说： “当年我从雷诺那里接过剑，成了你们的骑士，而如今，你们又该怎么样呢？” 巨龙不安地将尾巴重重一甩，打碎一片偷袭过来的亡灵。 赛因望着那把剑，再次笑了笑。 “门的入口总要有人堵住。只是我很遗憾没有人能接我的剑，塔尔婕特，接下来的时间，你们可能要自己努力了。” 他蹲下来，温柔地抚摸了一下金龙巨大的头颅，笑意温和。 “你的主人贝卡莉会一直祝福你。那么，你现在带我过去吧。” 巨龙发出嘶声悲鸣，翅膀艰难地拍打了两下，沉重地慢慢向门靠近。 赛因望着越来越近的苍蓝色火焰，手中的剑慢慢松开。 他现在龙背上伸出手，触摸那些交织成复杂华美图案的火焰，从手指开始，身体慢慢渗出了金色的光芒。 “赛因大叔——” 暴雨深处突然传来微不可闻的唿声。 “赛因叔叔！赛因！” 声音逐渐清晰，赛因愕然地转头。 厚重的雨幕中，一颗赤金色流星划过一道凌利的痕迹，噼开骷髅们包围成的圈。 不是很大的体积速度却快的惊人，闪电般飞骋，越来越近，转眼便到了眼前。 “亚图？阿洛伊？果然是你们……” 赛因回首喃喃道，随即眼神一凛，嘶吼道：“等等！不要靠过来！快点离开！” 亚图一手抱住阿洛伊的脖子，一手抓着剑，趴在阿洛伊的背上根本睁不开眼睛，“为什么？” “……阿洛伊！快离开！” 赛因一急，干脆不再和亚图再做纠缠，直接命令化身为金龙的阿洛伊。 阿洛伊的身躯在半空中似乎在犹豫不决，此时赛因脚下的巨龙发出一声咆哮，金龙勐地一颤，立刻调头向外围退去。 （十六） 亚图在阿洛伊背上嘶声吶喊，“阿洛伊！你干什么！让我过去！带我过去！赛因要被拖进去了啊！” 阿洛伊一言不发。 突然被手持骨刀的亡灵包围，龙体周身爆发出比母亲还要耀眼的火焰，浓稠的火焰大蓬大蓬地爆炸席捲，将一人一龙身边的亡灵算数吞没。 “赛因叔叔！赛因！赛因！”少年喊破的嘶哑嗓音在惊雷的掩盖下，飘渺得狂风一吹就断，“回来啊——” 赛因此时已经浑身沐浴在光芒里，而金光又与苍蓝色火焰纠缠在一起，他勉强从火焰中抬起头来，对着亚图喊： “亚图！你的爷爷是不是名叫雷诺！” 亚图拔剑拼命挥砍着周围那些腐朽的骨骼，一边用尽全力回应：“是！” “那么！你愿意接受这把剑吗？” 赛因吃力地举起手中的长剑，他的身体基本上已经完全淹没在蓝色火焰里。 “你会知道一——切——！” “阿洛伊！”亚图大喊一声，阿洛伊的身躯再次如同黄金闪电一般飞速突破。 再次穿过密密麻麻的亡灵军团回到巨门旁边，亚图奋力靠近巨龙的方向，却被门上恐怖的火焰阻挡得无法再进。 “吼——”巨龙突然一顿首，发出能撕裂黑暗般震耳欲聋的嚎叫！ 近处，天边，无数的龙都回首了，无数的龙全身萦绕起各色的火焰，无数的龙发出同样的嚎叫。 脖颈突破极限般伸长，那些缠绕在他们身体上的火焰熊熊燃烧，汇聚成令神都惊恐的洪流，从天穹上拉出一道亮如白昼的长线，尽数轰击在了那扇门上。 门的火焰几乎有一瞬间的熄灭！ 最先发声的巨龙勐一甩尾，长剑在半空中急飞而来，阿洛伊勐地往前飞出一段极大的距离，亚图在龙背上高高跃起。 抓住了！ “快离开！快离开！”眼见亚图拿到了剑，赛因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巨龙再次甩动她巨大的尾巴，把金龙从蓝色火焰门所波及的范围一把推出。 亚图猝不及防，眼前似乎在黑暗中爆发极限般地一亮，再如同满天星辰坠落般的一黑。 身体似乎无限轻盈地飘起，又似乎无比沉重地，重重坠落了深渊。 最后捕捉到的景象，便是漫天飞旋的苍蓝色火焰，和同样漫天飞旋的，黑色的骨灰。 （十六） 亚图。 嗯…… 亚图，亚图！ 嗯？ 你要去哪里？ 哪里啊……我想一想……我要回家……回到家……回到奶奶的阁楼…… 蒂娜奶奶哄好了半夜惊醒哭个不停的小孙子，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阁楼。 虽然已经失明多年，但是这栋屋子里的陈设，她早已每一寸每一分都记得烂熟。 她走上阁楼的露台，木质的地板咔咔直响。 她慢慢地走着，却好像听到了一些不同于地板吱嘎作响的声音。 那好像是呜呜的风声，又好像是巨大的鸟儿振翅声。 蒂娜奶奶的心突然激烈地跳起来—— 她在阁楼上回头，望见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黑龙遮住了月光，暗金色的眸子温和地望着她。 她在阁楼上回头，望见矫健的，身姿优美到极致的金龙全身沐浴着皎洁的月光，龙背上的少年眸子是美丽的暗金色。 呀，她……能看见了？老妇人呆呆地望着月色下的一人一龙，揉了揉眼睛。 她听见龙背上的漂亮少年在说话。 ……奶奶，我有了新的任务，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奶奶……我找到了爷爷，但是他也不能回来……对不起…… ……奶奶，这把剑留给弟弟，让他能挥舞起它的时候……来卡尔莱尔来找我。 奶奶，亚图永远爱你。 少年冰凉的泪珠低落下来，老妇人勐地惊醒，慌慌张张地四下张望。 月光下，却空无一物，面前只剩下一把剑鞘破旧的剑，剑柄上拴着一根麻绳编成的腰带。 腰带散开的几根线头，在风里摇摇晃晃地飞起。 “亚……亚图？”蒂娜奶奶喊道，突然復明的眼睛里，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亚图！亚图！亚图！” 无人回答，夜风静谧。 （十七） 极远的的远处，云层之上。 “阿洛伊，明天，卡尔莱尔就会恢復正常了吧？” 第7页 少年坐在龙背上，笑容从容而沉稳，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几岁。 金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少年眼睛里暗金色光芒一闪，微微点了下头，“知道了，你的母亲也没事，我听到她在问我们好。” 金龙在月光遍布的的云层上急速穿行。 “阿洛伊，其实你们都不是活着的龙，对吧？”少年突然问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啊……一个人最多和两头龙建立精神联繫，否则会精神崩溃，但是我是和全城的龙都建立了联繫啊，就像我爷爷当初那样……” 少年抚摸着怀中的剑，不禁感嘆。 “他受老友的拜託前去‘照顾她的朋友们’对吧？结果就接受了这把剑，成为了这世上唯一一个龙骑士，率领全城的龙魂守卫亡灵之门。” “再到后来，赛因叔叔接任了爷爷的位置，继续的守护着……” “我不后悔呢，你别担心。”少年眯了眯眼，“虽然每过几十年门就会有一次膨胀，彼时龙骑士必须以自身的力量来封闭，但我想着，或许会有别的办法。” 龙骑士不会衰老，也不会死去，可是一旦力量消失殆尽，就会迅速的和死神碰面，他的爷爷，塞因叔叔，都是如此。 “我想问你，阿洛伊，离开了真正的主人，却因为执念一直一直永无休止地活下去……你们会觉得绝望么？” “你们的主人，阵亡在最后一次与亡灵的厮杀中了吧？当然也包括你们自己，只是你们用另外一种方式重生了。” 他的语气中有些萧索，“你们在决定离开这个国度时，就已经决定抛弃它了不是么？为什么你们到现在还会一直守护它呢？” 金龙瞳孔里一丝微光飞快地闪过。 少年静静地听着，突然一怔，而后便是绽开温暖的笑。 “我知道了，谢谢你……谢谢你们。” （十八） 亚图和阿洛伊走进卡尔莱尔城的时候，已经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分。 飞行了一夜后的阿洛伊有点疲倦，靠在亚图的肩膀上有气无力。 风暴早已停歇，甚至连积水都没有多少。 城北的荒原已经是一片寂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的样子，赛因的消失也如同那场大战一样，毫无痕迹。 阿洛伊打了个哈欠，捅捅亚图，“我们去城墙上坐坐吧。” 亚图同意，跟着他便爬上了高高的城墙。 两人在最高的城垛上坐下，亚图望着安详静谧的卡尔莱尔城，“传说卡尔莱尔城是龙的故乡，其实，应该是龙的坟墓才对。” 阿洛伊偏过头，盯着他的眼睛，犹豫了会儿，才开口：“……亚图，你以后还住我们旅店吗？” 亚图扬起唇角：“当然。” 阿洛伊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蓦地变得低落：“可是没人弹钢琴了。” 亚图拍拍他的肩头，“我会吹长笛，你给我弄一根来吧。” 黎明的深黑渐渐泛起鱼肚白，晨星被越来越亮的天光碾碎了，晕成了淡淡的光辉。 “好啊。” 阿洛伊应声。 伸出手指描摹着地平线，微风吹过面颊，他望着地平线上，越发耀眼的白中渐泛起玫瑰红。 这一刻的宁静，是塞因用生命换来的。 悲伤之际，他忽然害怕了起来。 亚图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阿洛伊一把扑倒抱住，“……阿洛伊？” 亚图不清楚情况，只感觉那抱着自己的双手环的很紧。 “我不会让你死的，亚图。”胸口传来少年闷闷的声音，“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不会让你和塞因叔叔一样的结果。” （十九） 亚图大概明白了。 一个拳头毫不留情的砸向了阿洛伊。 “嘶！”阿洛伊赶紧松手，捂着后脑，本来因为难过而产生眼泪，硬生生的又给憋了回去。 亚图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反而对他恶狠狠的挥了挥拳头，可惜看起来一点都不可怕。 “不要小瞧了我啊，阿洛伊。” 阿洛伊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天，才开了口：“……对不起。” 亚图放下拳头，望向远方，呢喃：“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所以啊，我怎么能轻易的就死掉呢。” 脚下醒来的城市，此时有了喧闹—— 早点摊的摇铃钟錶叮的弦响，走过的马车步履轻摇，风车转动出奶酪的香气，小巷里的妇人手巾上镀上了微光，成衣店伙计打着哈欠，酒馆里坐进了早起的老人，布满蔷薇的窗口旁孩童稚气地吟诵，奔跑的女孩皮靴上满是鲜花的吐露。 全都醒了。 摊开右手心，上面薄薄的晨曦照耀着一个暗金色的同心圆，那是属于龙骑士的标志。 亚图在那道痕迹上仔细看了看，然后握紧拳头。 金光盛了，云彩大朵大朵地绽开，浇了浓浓的蜂蜜色，飞鸟成群从远方鼓翼而来，雪白的羽毛飞上千丈金色霞光，无尽地泼洒在城市角落，通透成一片暖意。 亚图起身，回头对他说了一句：“阿洛伊，在决定留下来之前，我打算先去一个地方。” 望着他逆着光的身影，阿洛伊打从心里觉得，为了亚图，他什么都愿意去做，“你要去哪里？” “佩里瑟约沼泽。”亚图轻轻念着这个名称 阿洛伊吃惊，“我听说那片地域十分的神秘，还很危险……” “是啊，传言沼泽深处住着古老的魔法师，我想去碰碰运气，虽然机会渺茫，但也许那能够给我一些帮助。” 充满希望的语气似乎感染了阿洛伊，他也站起来，脸上一副惊喜又迫切的模样。 “真的吗？太好了！亚图，带我一起上路吧！我会保护你的！” 亚图回以一个微笑，“嗯，一起去吧。” 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