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缘》 第1页 《平生缘》作者:何拾玖【完结+番外】 文案:红衣飘飘的程大少爷初入江湖,励志掀起腥风血雨。 结果出师不利与竹马南褚失散,偶遇面冷心热的「沈家兵器」沈简生,从此开始摸爬打滚抱大腿的不归路。 沈简生无奈地看着拍马屁的程慕北,真是缘分啊…… 江湖风浪永不停歇,还捡了个贪生怕死的小跟班。 一路坎坷,歷经磨难。 陈年往事交错,几大势力水火不容,江湖风云骤起。 沈简生忽然发现内心的情愫,程慕北笑了笑,「沈兄我也正巧。」确实是缘分了。 一蓑烟雨任平生,两相携手相伴生平,如何不是缘? 第一卷·丘幽谷第一章 试鬼 四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空气中瀰漫着阴冷潮湿的腐败味儿。 程慕北往后靠了靠,在身后的墙上找好支撑,缓缓放松下身子。 腰间的伤还在淌血,疼痛令他不禁咬紧了牙。 该死,久鬼那老头还真是想要他命。 他缓缓平復吐息,聆听这黑暗中几个心跳声。 还是解决眼下要紧。 他那死鬼老爹非要让他来参加这破选拔,差点儿害他在半路丢了小命。 这是囚幽谷的第一场选拔,十人一组,相互厮杀,只有站到最后的两个人能活。 程慕北抬起右手按住左胸膛,闭上眼运转内力,将自己的心跳隐匿起来。 幸好来时学了个保命绝学――匿心术,能完全隐匿下自己的心跳。 程慕北保持一丝神智观察这场厮杀,便投入运功疗伤之中。 心跳声迅速变为五个、四个、三个、两个……减少的速度极快,显然是有个高手不耐烦了,开始单方面厮杀。程慕北不敢怠慢,忙收回神,把手放在腰间,扣住屠鬼刃,做好防备。 黑暗中忽的闪过一抹亮光――一个心跳也没有了。 程慕北心下一沉,一股锋锐的杀气直逼他的眉心。一个新的心跳出现了,沉稳而有力。对方大概是借着刀光发现了他。 程慕北讪笑两声,自己还真是倒霉,偷个师还遇见了正主,「兄台可是沈简生?」 这匿心术本就是沈家绝学,沈家能作为刺客世家,这匿心术是根本,但凡偷学沈家内功的都得杀无赦。而他面前这位,更是被誉为「沈家兵器」。 沈简生一动不动,两人僵持着。程慕北索性放松下身子,仿佛任宰任割般倚在墙上,「都说『纹天』出鞘会自带流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纹天就是沈简生的武器,据说是上古流传的神器,练成纹天九式就能在这世间刀法绝顶。不过在数年的流传中,铭刻纹天后三式的刀鞘已经失传了。 沈简生作为唯一一个提大刀的刺客,杀人无数、冷漠无情,故而被封为「沈家兵器」。 「沈兄,这场选拔要求留下两个人,你就饶小弟一命?不如我们好好打个招唿,方便日后相处。」在这一片黑漆漆里,沈简生根本看不见程慕北的表情,但程慕北仍挂上他惯有的假笑。 沈简生没有放下刀,沉声问,「你是谁?」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无意偷学沈家绝学,只是偶然救了沈家一位侠士,他为报答我就教了我这招保命术。」程慕北一气呵成地开口,末了,补一句,「我叫程慕北。」 沈简生轻轻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天光就大亮了。 突如其来的光亮令两人晃了眼,都没忍住低下头用手掩住眼睛。程慕北趁机往旁挪了挪,避免对面那尊大神一个不留神把自己脑袋戳没了。 程慕北这才看清自己处的境地,这是用四堵墙围出的隔间,头顶空空荡荡,烈日在碧空中挂着,先前顶上可能被人用什么遮住了。死去的八个人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血腥味儿渐渐浓烈。 而对面的沈简生收了刀,竟是个素净少年。他的身子仿佛有些单薄,一把大刀几乎与他齐高,那清秀的脸上神色淡淡,一双丹凤眼更衬得他的漠然。 相较那些死尸,程慕北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伤口的血是止住了,自己一袭红衫却被染的有些狰狞,而他的脸色也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程慕北还没来得及哀嘆一下自己的伟岸形象,一个模煳又厚重的声音便从高墙顶上传来,「恭喜小鬼们通过第一关,要去下一关就赶紧爬出来。」 墙顶上坐着个男子,身形挺拔,晃悠着腿。他忽然俯下身,脸上竟是一副长舌鬼妆容,眼圈涂成青黑色,还有两行刺目的血泪。脸上不知抹了多厚的脂粉,整张脸惨白惨白的,尤其是那血盆大口中长长的血舌,令人毛骨悚然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眼沈简生,又把目光转到程慕北身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咕咕」的笑声就像是从他喉咙里挤出来的。 然后他轻飘飘地直起身,脚尖在墙上一点,不见了踪影。 那本就有十多尺高的墙陡然增高了一倍,天光都暗了几分。程慕北与沈简生面面相觑,不由得压下嘴角苦笑一声。 眼见着沈简生就想贴着墙听动静,程慕北忙喝住他,「沈兄,这墙恐怕有问题。」 沈简生顿了顿,抬头衡量这高度。 程慕北见沈简生并不看他,也不恼,接着说,「方才那长舌鬼坐墙上还没变化,一离开这墙就拔高,恐怕……」 第2页 沈简生终于正眼看了眼程慕北,这人长相俊美,一袭红衣衬出他白皙的肤色。他的髮带似乎掉了,黑髮披散着有些凌乱。纵然身上狼狈,脸色惨白,那双桃花眼仍波光潋滟,一副正邪不分的妖孽相。 沈简生自小见识各种机关暗道,自然明白程慕北的意思。这墙怕是碰一下没事,两下高度就会倍增。那怎么办? 「沈兄,我倒是有个法子。」程慕北虚弱一笑,「我能同时将五柄短刃插入墙内,往后就得靠沈兄的轻功带小弟出去了。」沈家轻功向来了得,沈简生年纪虽小,却有一番造诣。 沈简生瞧程慕北那样,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该不该相信这人。程慕北毫无形象地坐着,运转着内力,好先把内伤解决。良久,沈简生点点头,淡淡的目光落到程慕北身上。 程慕北从腰间的储物袋中摸出几柄泛着银光的短刃,凝神提气,手速极快地将短刃从几个方向射出。短刃均匀地竖直插在墙上,那墙立刻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有灰尘簌簌落下,程慕北心想,「不会吧?」只一会儿,那墙又消了声,没了动静。 程慕北缓缓松了一口气,沈简生提着他的后衣领,轻飘飘地翻出了墙。 墙外光线还是明亮的,太阳西斜,天边被染成深深浅浅的红色。不远处是片草地,小溪泛着粼粼波光。 程慕北仿佛还有些惊魂未定,沈简生松开手后,他便软软地靠在墙上。 长舌鬼正在溪边烤鱼,瞧见他们,扯出个狰狞的笑,「哟,手脚挺麻利。」说完又专心地烤他的鱼,他从兜里捣鼓出些瓶瓶罐罐――竟是些调料。不多时,鱼香四溢,长舌鬼咂咂嘴,才后知后觉想起旁边还有两个小鬼,「你们要吃自己抓。」 程慕北倒是想,奈何自己没这力气。而沈简生……面不改色地坐到一旁啃烧饼去了。 于是程大少爷默默在心里又记了久鬼一笔,这老不死的害他连鱼都吃不上。程慕北默默在储物袋中翻腾半天,吃的和伤药全在南褚那里,他只剩些暗器和毒物。 他可怜巴巴地望向吃的正香的长舌鬼,这鬼瞥了他一眼便专注吃鱼,生怕被抢食一般。于是程慕北只好默默把目光转向沈简生,沈简生感受到程慕北的目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顿了顿,两口咽下剩下烧饼,起身朝小溪走去。 长舌鬼见沈简生打算去抓鱼,嗤笑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程慕北,「小姑娘来参加什么选拔?不如回家喝奶去。」 那声音有些粗,瓮声瓮气的,倒像吓坏小孩的怪大叔。 程慕北被噎得一下子接不上话,索性靠着墙坐好,闭目养伤。止住了血伤就好办了,他的恢復能力本就强于常人,没有伤药也不是大事。 倒是这长舌鬼,总给他一股熟悉的感觉,不过他搜索了一遍记忆,他确实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而那沈简生……是个正人君子错不了。 他的思绪又飘回囚幽谷的选拔。囚幽谷是江湖中最正派的邪教,专门关押抓捕恶人。它的选拔分为五关,考题每年都变,没有规律可循。而参加选拔的人年年都只有两类――一类是江湖中渴望出头的人,拼了命在选拔中博得头筹,好当上囚幽谷护法。一类是各大家族送后生来歷练,但大多都是非继承人,毕竟这选拔是真刀真枪拿命搏。 沈简生抓了好几条鱼回来,长舌鬼顺便蹭了两条,作为回报,他贡献出自己的调料。 夜色渐渐浮上来,鸟鸣声时远时近地交响。吃饱了的三人围坐在火堆旁,长舌鬼打了个饱嗝,「下一关叫『鬼门』,你们将去个小村庄,里面全是囚幽谷囚禁的鬼,你们必须七天内杀光他们,穿过村庄。」 长舌鬼眼中映着跳动的火焰,有种杀戮的快感从他眼中浸出来。程慕北转头看沈简生,他只是目光淡淡地盯着火堆,没什么反应。 「那我们怎么知道杀完没?」程慕北问。 长舌鬼噙着抹森寂的笑,「鬼不怕人,没死总会爬出来。」 程慕北忽然打了个寒颤,像是被吓到了。 长舌鬼闷笑两声,站起身把油腻的手往灰扑扑的裤子上蹭了两把,「爬过那座山就到了,我在村口等你们。」他手往远处的一座山指了指,晃晃身子人就不见了,只有他那古怪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间迴荡,「我是指出村口,你们要是第一关就被宰了,也正好省事……」 程慕北撇撇嘴,抬头恰巧撞上沈简生打量的目光。「谢谢沈兄的鱼。」程慕北微微一笑。 沈简生淡淡看着他,「不谢,只是免得你拖后腿。」 程慕北僵了一下,干笑两声,「沈兄所言极是。」 第二章 鬼门(上) 经过一晚上的休整,两人准备上路。 霞光在天边铺开,淡淡的色泽洒在地上。蜿蜒的河流清澈干净,有清风徐徐地吹,岸边青草微微摇曳。 程慕北疗了一晚上的伤,腰间的疼痛渐渐消下来,他心情也忍不住好多了。于是程大少爷面向朝阳,迎着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而落在一旁的沈简生眼里,就变成了衣衫褴褛的落魄少爷,披头散髮还乐得自在。 而程慕北……为什么会沈家绝学? 沈简生坐在地上,细细擦拭泛着冷光的纹天。刀芒落入他本就泛着寒意的眸子里,冰冷得瘆人。 程慕北刚转过身,说了句,「诶……」 第3页 忽的刀光一闪,他的腰带断成两截,本来就破烂还沾满血的衣衫散开,发出一阵腥味儿。程慕北似乎怔住了,一动不动,只对着沈简生本能地眨眼。 沈简生将纹天背在身后,说,「把头髮绑好。」 腰带恰好断出一条髮带的长度,程慕北仿佛才回过神,蹲下身不知先捡髮带好还是腰带好。 于是程慕北决定先把头髮绑好,新腰带有点儿短,他腰上的伤口还没癒合,勒着有点儿疼。不过不等他发表言论,便发现他收拾时,沈简生就走出了好长一段路。 他望着沈简生的背影,扯出一个笑容,垂下眸子,盖住了所有情绪。于是沈简生只听到,后面的人大声叫嚷,「沈兄等等我啊!」 两人行走半日,才抵达对面的山脚。 坐落于连绵群山里的村庄显得宁静而安详。村庄不大,从山腰俯瞰,能看见一弯河水横贯这个小村庄,河岸两边便是挨家挨户的人家,排列也算整齐。只是河左岸有户朱门紧闭的大院,与周遭的小家小户格格不入。 沉寂的村庄在阳光下透出几分死气,显得有些黯淡。 程慕北带伤赶路有些吃不消了,见沈简生目光灼灼地看着那村子,不禁打断,「沈兄,照长舌鬼的意思,鬼大概都是晚上出来,我们可稍作休息、养精蓄锐。」 沈简生收回目光,落到程慕北有些发白的脸上,皱了皱眉,「你不是在上一场比试里受的伤。」 程慕北愣了一下,旋即笑笑,「不是。」 见沈简生打算再问,程慕北才缓缓开口,「不瞒沈兄,我是被久北阁追杀。」 沈简生眸子凝了凝,「久北阁?」 「是,我得罪了久北阁七长老,久鬼。」程慕北苦笑,掀开衣袖,他左手腕上赫然印着久北阁的烙印。一朵红花将舒未舒,在程慕北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有几分妖冶。 程慕北继续说道,「我本是扶南庄庄主的义子,想必沈兄也知道扶南庄和久北阁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一日我外出归来,撞见久鬼杀我守庄弟子,意欲潜入扶南庄。」 程慕北观察着沈简生的脸色,发现他只是神情淡淡,便又道,「我便与久鬼过了两招,发现不敌,便放了暗号请求外援。久鬼计划失败,我没想到他竟会对后生晚辈进行追杀。在我来囚幽谷途中,他半路杀出,我本于南褚同行,却被他打散,又一路追杀我至谷口。」 程慕北放下衣袖,颇有几分无奈,「进谷后就落进了上场比试,幸得沈兄饶命。」 沈简生没有接话,江湖传言扶南庄主南子默确实有个神秘的义子,而扶南庄少庄主南褚作为新秀中的佼佼者他也是见过的。如果程慕北撒谎的话,未必太不高明了。 但南庄主为什么会让嫡子来参加这生死未卜的囚幽谷选拔?而久北阁竟打算对扶南庄出手了? 江湖风浪,不曾停歇。这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也不过是暗潮汹涌的制约。 久北阁是江湖中的一大神话,崛起迅速,正邪不分。短短几十年,一个新兴门派就鼎力了江湖中的一片天,而且触手伸得极广,阁中之人行事全凭喜好,令许多武林正派头疼。 而扶南庄,拥有百年底蕴,世代皆为英雄豪杰。扶南庄主登高一唿,必有千万豪杰相应。 江湖中四大势力之二,竟要打破平衡? 程慕北没想到沈简生想了那么多,他只是想表达,自己需要休养。见沈简生想得投入,程慕北也不好打扰,苦着脸站在一旁。 忽然一只鸟嘶鸣着沖向天空,悽厉的叫声打破宁静。 沈简生勐的从背后抽出纹天,戒备地打探四周。程慕北也皱紧了眉,手伸向腰间,扣住一柄屠鬼刃。 不过那只鸟惊叫着扑向远方后,树林又恢復了寂静。 「沈兄,不如我们回山上那个山洞里先歇息?」程慕北提议。 沈简生点点头。两人回到来时发现的山洞里,各自找了块儿能坐的地方,沈简生才开口问道,「据说久北阁的烙印能蚕食内力,可是真的?」 程慕北抬起脸,他将头髮束好,清丽的五官和柔和的轮廓就更显突出。他好像有些戒备,沉默一会儿才道,「是,我这两日忙着外伤,顾不上内力。已经被蚕食几近两成了。」 沈简生也不答话,捡起一根木棒扫开地上的泥灰,「这地上是风干的血液,被人用泥灰掩盖过。」 「荒山野岭,为什么还要掩盖血迹?」程慕北不解,「而且这山上鸟兽少得令人生疑。」 沈简生丢开木棍若有所思,良久,两人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骇然。 「也许……那些关押的鬼,」程慕北说得有些艰难,「能出来?」 沈简生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总觉得哪里不对。便又听见程慕北补充,「这山路看起来人迹罕至,不应该长期有人踩踏。也许,是固定时间出来开个荤?」 沈简生抬眼看着程慕北,扶南庄义子,会偷学他沈家武学? 「嗯。」沈简生埋头应了一声,「你先疗伤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扔给程慕北,「应该有用,我出去看一下地形。」 程慕北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对沈简生傻傻一笑,「谢谢沈兄。」山洞内光线有些黯淡,程慕北弯弯的笑眼中泛着细碎的光。 沈简生忽然想抬手盖住他的眸子,他蜷了蜷手指,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走出了山洞。 第4页 山洞里有壶沈简生留下的清水,程慕北撕了一块儿衣裳,细细清洗伤口。原本又深又长的口子已经开始癒合了,但中心处有点儿发炎,红得厉害。他上完药后才发现这是沈家的金疮药,在江湖中也算千金难求。 当年沈简生他爹沈焕还在时,沈家的药铺遍及大江南北,后来沈家遭受囚幽谷重创,商路基本断了,现任沈家家主费尽心思振兴沈家,却也没有气力再兴商行。 而沈简生,背负着沈焕的罪,饱受着沈家的排挤,却是这般面冷心热。 程慕北笑着摇了摇头,穿好了衣裳。 虽说这山林中没有什么野物,果子倒是不少,沈简生回来时兜了一衣兜,两人就着干粮填饱肚子。 太阳西沉,林间的光线渐渐暗下去。晚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沈简生从入定状态收回神,抓起纹天,沖一旁也睁开眼的程慕北点了点头。程慕北的脸色红润了些,沖沈简生笑笑,「走吧,看鬼去。」 第二章 鬼门(中) 两人警惕地潜下山,遥遥观望,白日寂静的小村庄灯火通明。 隐隐有喧闹声,空气中还浮动着浅淡的血腥味儿。两人走到村口,发现竟无人把守,松树茅草搭了个极具象徵意义的门,牌匾上写着血淋淋的「鬼门」二字,不必细闻,那血腥味儿便浓浓淡淡地散发出来。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决定同时行动。在未知的环境里势单力薄,太被动。 两人沿着并不宽阔的街道,摸索着向前,地上交杂着陈旧和新鲜的血迹。家家户户亮着灯,大门都敞开着却没有人。越往前,喧闹声越大,好像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狂欢,叫喊的声音听起来嗜血又迷乱。 程慕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正想和沈简生说话,发现他脸上开始泛红。看着沈简生皱着的眉,程慕北使劲儿嗅了两下,漂浮的血腥味儿里藏着一抹甜味。 「糟了。」程慕北心道,赶忙叫住沈简生,「撤回去,你中了幻药。」沈简生神智还很清明,抬手一拳捶在自己肩上,用痛意逼退内心涌上的杀戮之气。 沈简生听着一阵阵的欢唿,也知道自己心智受了影响,慎重地冲程慕北点头,两人退出了村外。 「没想到幻药还能融在血液里,」程慕北的脸色也严肃了一些,「是我大意了。」他在怀里翻腾着解药,摸出一个白瓷小瓶,倒了颗黑乎乎的丸子出来。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没有接药。程慕北正打算解释两句,沈简生却拿起了他手中的药丸,一口咽了下去。 程慕北讶异了一下,笑了一声开口解释,「我幼时中过一种奇毒,吃过很多解药毒药,这些招数对我没用。这药需要一刻钟才能发挥药效,不如我们静待一会儿?」 夜幕已经拉上,漫天繁星缀在碧空中,上弦月算不上多明亮,却是个晴朗的夜晚。 程慕北见沈简生屏息打坐,也不多言。皎洁的月光落到沈简生身上,他的面容其实显得有些寡淡,眉眼很清秀,薄薄的嘴唇一抿,就只剩下一条线。药效还没发挥,沈简生的脸上还有一抹绯色。 程慕北无法想像,这样一个单薄的少年,是怎样在排挤与数落中变成杀人不眨眼的兵器。 不到一刻钟,沈简生就睁开了眼,眸子清亮清亮的,冲程慕北点头,两人又以更快的速度向村里探进。 两人潜到河边,沿着嚣声去,看到那朱门大院点着篝火,各色衣衫的人堵满了院子。欢唿声一阵高过一阵,是那种失去神智的狂欢,听得人热血沸腾。 两人隐在一座房子后,沈简生冲程慕北摇了摇头,「看样子都在这里了,我爬上屋檐看看,你在这里接应我。」 程慕北也不争,自己伤还没好可不适合打头阵。见沈简生几个起落到了对岸去,程慕北盯着那弯河流,思索着放毒毒死这一村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乌云飘动,挡住了月亮,天地间一下子昏暗了一截。沈简生苍白着脸回来了,眸子中还有抹未散尽的骇然,「他们在打擂台,」他咽了下口水,继续说道,「输的人,当众被玩弄,玩够了……被生食。」 沈简生说的简单,但程慕北看他面色也能想像场面是怎样的噁心。且不说怎么个玩弄法,竟还将人当众分而食之。想着,程慕北浅浅勾了勾唇角,透出一抹森寂的笑,「还真是群恶鬼。」 话音一落,程慕北便觉得腕上刺痛,旋即尾椎上传出一股灼热感。他立即意识到是久鬼打下的那道烙印,而他尾椎上原本就有个相同的印记。 他皱了皱眉,望向沈简生,「我们先撤?」 「嗯。」沈简生点头,他们今晚也只是想观察一下情形。 两人回到山洞,程慕北沖沈简生一摆手就立即打坐,连一句交代都没来得及说。 他尾椎上本来就有朵封了他三成功力的妖花,为了压制他体内过于霸道的内力。而久鬼又打下一道封印,却不是为了蚕食他的内力,而是消磨他自身的封印。 他骗了沈简生,那老不死的哪里是想他力竭而亡,而是想他爆体而亡。 沈简生见程慕北面色凝重,眉头紧蹙,就猜到大约是那道封印作祟。不过他也无法帮到程慕北,见程慕北还能控制,便坐远了绘制那村庄的地图。 不知过了多久,程慕北睁开了眼,见沈简生拿根树枝对着地面沉思。一通折腾让他大汗淋漓,身上的衣物早就破烂又骯脏。他倒是想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奈何衣物都落在了南褚那里。 第5页 这样一想,程慕北就更记恨久鬼那老不死的了。 沈简生也察觉到程慕北,见他无大碍,便朝他招了招手。他向来不爱探听别人私事,一脸公事公办,拿树枝指着地面一层泥沙上绘的地图。 地图很简单,无非是几条包抄路线,全指向那朱门大院。 「我有两个疑惑,」沈简生先开口,「第一,白天他们会在哪里?第二,他们是否还有神智?」 程慕北坐到沈简生旁边,仔细思索,「第一点不知,但可见他们都是夜出,我们明天白天倒可探查一下。第二,那幻药性烈,大约已经浸在他们骨血里,见他们那嗜血的样子,估计是没有的。」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又听见程慕北开口,「这幻药会使人极具攻击性,强攻可能有点不切实际,我觉得暗杀比较好。」 程慕北的声音沉稳,面色严肃,沈简生觉得有点儿陌生。程慕北感受到沈简生的打量,才发现自己可能被久鬼气傻了,脸装疯卖傻都忘了。 于是他扯出一个浮夸的笑容,「我只是觉得,沈兄意下如何?」 有点儿假过头了,沈简生暗自无语。不过程慕北实在生得好看,一笑就像春风拂面,叫人不愿深究这笑容是真是假。 「等明日探探再定夺吧。」沈简生道。 「那好,」程慕北眯眼笑,「我先休息了沈兄。」带着伤,又为了个封印消耗内力,程慕北着实有些倦了。 沈简生盯着跑到山洞一角的程慕北,他将自己外衣脱下铺在块儿干净的地上,沖自己笑笑,便躺下睡了。沈简生还带着几套衣物,在腰上挂着的储物袋里。这储物袋只能装衣裳和干粮这些物件,是前人的奇思妙想,可谓造福后人。 被子他是没带的,于是他拿了件外衫,递给程慕北。 程大少爷感动得眼冒金星,像见了救命恩人一样,「不知沈兄可否借我一套衣裳。」身上这套……实在忍不下去了。 沈简生怔了怔,他是身上倒还整洁,见程慕北那身打扮,便知他是爱干净。他不曾有朋友,也未曾有盟友。于是他稍稍犹豫,却见程慕北满脸希冀,便还是拿了套干净衣裳给他。 「谢谢沈兄,」程慕北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感激,「我程某欠你个人情。」他也不着急换,这深山老林连条河都没有,他还惦记着村里那河,能洗个澡再换干净衣裳多好。 沈简生「嗯」了一声,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坐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程慕北就跑到山脚下那河里洗澡去了。沈简生自己是知道他出去的,便也没动,认认真真练功。 程慕北回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他穿着沈简生月白色的衣裳,压下了平素一笑就涌起的风流劲儿,平添了几分风雅。 「路上摘了几个果子。」程慕北掏出兜在怀里的野果,递了两个给沈简生。沈简生也没客气,分了点干粮给程慕北,两人便就着吃了当早饭。 吃饱了,两人便又潜入村庄。山林静谧,白天的村庄也静悄悄的,天气依然晴朗,河水平静得不起一丝褶皱。 第二章 鬼门(下) 这村庄的房屋建得特别简单,没有阁楼,就简简单单一层平房。程慕北二人从进村第一户人家开始下手,悄悄推开门,沈简生身形一闪便挤了进去。 借着门缝透进去的光,两人都能看见屋子地中央铺了块白布,一个胳膊比程慕北大腿还粗的壮汉横在地上打唿噜。 程慕北也挤进门去,门一关,微弱的光亮也暗了,屋子便显得死气沉沉。程慕北打量了这房子还有两间隔屋,边沖沈简生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去瞧瞧,我来解决这胖子。 沈简生便屏气朝右边的隔间走去。程慕北摸出腰间的屠鬼刃,身形一闪到那壮汉身边,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将屠鬼刃插进他的咽喉,以免他哼声。 壮汉睡得沉,没能醒过来就死了。那屠鬼刃是程慕北自己炼制的,淬的剧毒不会给人留下活命的机会。 沈简生如法炮制解决了另外两间房的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空中还残余那令人神智不清的幻药,才杀了两个人,沈简生心头便浮出几缕杀人的快感。 经两人无声的商量,一致意见达成了――两人分头行动,把河这岸杀光了在村口汇合。 河这岸的房屋整齐排成两列,程慕北和沈简生一人清除一列。沈简生刺客出身,暗杀本领出神入化,而程慕北身上暗器毒物一篓箩,杀人速度一点儿不比沈简生慢。 他没有刻意控制速度,因为他想在沈简生之前到河对岸看看。清扫完战场,程慕北感到了尾椎上那烙印又发出灼热感,他皱了皱眉,朝对岸掠去。 灼热感慢慢升腾起来,手腕上的烙印也交相辉映地泛着些许疼痛。程慕北知道不能久留,便直接朝那朱门大院去。他没有推门而入,直接翻墙进院子。进去后他的冷汗蓦然冒出,森寒的感觉竟压下了那烙印的灼热。 院子里尽是未干的鲜血,地势低的地上形成一趟血泊。生生被分肢的尸体残缺不全,还挂着血肉的白骨堆成一个个小山。 而程慕北万分庆幸自己没有推门而入,因为两个彪形大汉正倚着门酣睡。若自己推门,早已惊动了他们。这栋房子约摸两层,有几道入口,但每个入口都横着人睡觉。 程慕北忽然觉得,也许河两岸存在阶级差异。 第6页 他不着急,又悄悄退了出去。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走到街尾最后一栋小屋,推门时果然受到阻力。他赶紧闭上门,脚底抹油,熘了。 到村口时,沈简生已经等在那里了。 程慕北被那烙印前后夹击,不禁有点儿头晕目眩脚步虚浮。他朝沈简生咧嘴笑笑,一脸讨好,「沈兄……」 语音未落,他眼前一黑,直愣愣地往前栽。沈简生赶紧伸手扶住他,摸到他身上的肌肤滚烫,脉搏有点儿快,他眉头因为痛苦皱着。 沈简生撩开他的衣袖,见那烙印泛着红光,大约明白了,只好先把程慕北背回山洞。 沈简生不太会照顾人,他自己大伤小伤都是凭意念和顽强的生命力熬过来的。他只好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儿布条,用冷水浸湿,生疏地折成折成块儿在程慕北脸上擦拭着试图降温。 他记得儿时自己有次因受伤发高烧,那偷偷照顾他的老婆婆也是这般对他。只是后来……后来现任沈家家主沈昱知道了,便偷偷杀害了那老婆婆。 沈简生觉得自己有点儿傻,程慕北明显不是发烧。于是他收了布条,盯着程慕北发呆。程慕北实在是个好看的人,那双最勾人的眼睛紧闭着,睫毛却纤长而浓密。白皙的脸此刻染着绯色,高挺鼻樑下红润的唇也紧抿着。感觉哪里都好看,凑在一块儿更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 他好像有意保持衣衫整洁,杀了那么多人,也只在衣袖上沾了几滴血。这样一个人……究竟该是怎么样的呢? 沈简生想不明白,他不太懂人心的弯弯道道,于是他将冷却的湿布盖住程慕北额头上,一旁打坐去了。 程慕北转醒已经是很久以后,久到夕阳西沉,林间都透着夜色。他有些脱力,一股焦香味儿在空中漂浮,惹得他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他侧过头,头上将干的布条滑落下来,他伸手接住,见正端坐着烤鱼的沈简生望了过来。沈简生竟越过山去捉了几条鱼。 「又给沈兄添麻烦了。」程慕北虚虚一笑,坐了起来。 「嗯。」沈简生也不客气,递了条烤好的鱼给程慕北。 「你那烙印……」 「现下没什么大碍,」程慕北浅浅一笑,拨弄着鱼刺,这鱼烤得外焦里嫩,虽未放什么调料,却也可口,「只是不知过段日子会怎样。」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脸上淡淡的隐忧,不再开口。正欲低头吃鱼,却听见一些细响,他勐然抬头,「有人。」 程慕北捡起几根鱼刺握在手里,与沈简生相视点头,朝洞外掠去。 两人潜在一颗高大的樟树上,仔细听着越来越明显的声音。像一群人慢慢探索而来,不急不缓,只顾前行。 「没想到还能见识恶鬼夜行。」程慕北苦笑,望向沈简生,「沈兄,这怎么办?」 「逐个暗杀吧,」沈简生说,「他们应该会分散。」 程慕北低头吃鱼,含煳不清地应,「行,分头行动吧,洞里集合。」 沈简生见程慕北还顾着吃,心头竟有点儿好笑的意味,但他经年累月不曾笑过,一时不能摆出合适的表情。于是他「嗯」了一声,隐入了黑暗中。 第一只鬼走到程慕北呆的树下时,他恰好吃完手中的鱼。鱼刺细长而锋锐,程慕北屈指一弹,鱼刺没入那鬼的太阳穴,没有一声痛哼,那鬼的脑袋忽然炸开,血和脑*浆四溅。 等程慕北用完了手中的鱼刺,他已经穿行到了山洞外,洞外树木没有那么密集,皎洁的月光透下来,从重叠的树叶间穿过,斑驳在提着纹天砍杀的沈简生身上。 沈简生守在洞口,被一群没有理智的恶鬼围攻。他身子有些瘦削,纹天能到他胸前那么高。可杀起人来却毫不含煳,专盯人的脆弱部位,手起刀落,没有不躺下的。 这些天相处下来,程慕北几乎不相信沈简生被喻为杀人不眨眼的「沈家兵器」,此刻见脸上和衣袍都染着血的沈简生,他才算信了。 激烈的战斗间,一个精瘦的小个子从沈简生背后暴起,一掌噼向沈简生。沈简生正面被缠住,正欲硬抗这一下。一柄屠鬼刃破空而来,那小个子因惯性向前了一步,离沈简生还有两步之遥,直直倒了下去。 程慕北在外围清理战场给沈简生减轻负担,两人里应外合,倒下了一大片人。两人有些喘息地对视,程慕北沖沈简生咧嘴笑笑,「沈兄威武。」 一夜下来,两人斩杀了绝大部分的鬼,林间横尸遍野,连土地都因鲜血浸染而变了色。 山洞里也战况惨烈,几具尸体横着,血染了地面。将尸体扔出山洞,天已破晓,两人都已疲乏至极,挤在那狭窄的干净空地上,靠着山壁就睡了。 程慕北醒来已是晌午沈简生已经不在山洞里了。地上的鲜血已经干涸,发出令人作呕的腥味儿。杀戮会催化烙印,程慕北已经感受到体内躁动不安的内力了。他不得不打坐冥想,看来得尽快通关了。 第二章 鬼门(末) 程慕北感受到沈简生回来便睁开了眼,沈简生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将纹天扛在肩上。 他沖沈简生笑了笑,「沈兄回来了?」 沈简生从兜里掏出几个果子扔给程慕北,「我检查了一下尸体,死了一百多个人,算上我们那天暗杀的,那村里应该只有几百个人了。」他盯着程慕北,程慕北杀人极其残暴,除去中毒而亡的,其余全都爆了头。 第7页 这并非扶南庄做派,那程慕北,究竟是什么人呢? 沈简生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忽然开口问,「你对生死崖了解多少?」 久北阁、生死崖、扶南庄、囚幽谷,四大势力占据江湖的四角,相互制约,才得以让江湖表面安宁。 沈简生问完就闭了嘴,因自己的冲动有点儿尴尬。程慕北仿佛浑然不觉,啃了两口果子,「生死崖?」当年沈简生父母的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沈家最年轻的家主与生死崖二小姐一见钟情,可二小姐已许配给囚幽谷谷主,两人私奔后有了沈简生。当时是二小姐欧阳夏的大哥欧阳春掌事,下令捉拿两人。 欧阳夏将沈简生交予沈焕,被带回生死崖,后对外宣称二小姐自杀。而沈焕本就身受重伤,回沈家后一蹶不振,从此美人玉陨英雄末路。 程慕北明白沈简生的猜疑,淡淡一笑,「沈兄放心,我和生死崖,绝无关系。」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默然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 「我们是白天再杀一通,还是等晚上围剿?」程慕北转开话题。 沈简生深思了一会儿,「白天继续吧,你身体吃得消吗?」 程慕北对沈简生猝不及防的关心感到一丝莫名的意味,笑了笑,「怎么不行,不是还有沈兄么。」沈简生对于程慕北信手拈来的恭维只能选择无视。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又潜入村子。确定了河这岸已经没人了,两人直接朝对岸掠去。村子里可能是因为人更少了,冒出些死气,而阳光明晃晃的,显得有些诡异。 「沈兄,我曾来这边探查过,门口都有防守,没那么好暗杀,我们不如一起行动?」程慕北提议。 「好。」 两人配合极为默契,程慕北负责推门,沈简生一击致命。一路虽然费了些劲儿,却还算顺利。 眼前这间房屋的外墙上斑驳着血迹,程慕北轻轻推门,门口果然也有人堵着。他推开一条缝,沈简生将纹天别进去直接把那人的脑袋砍了下来。两人进屋看,发现这屋子比先前走过的屋子都要整洁,屋里陈设简单,却具有生活气息。 那是一种长久生活的,活人的气息。 沈简生和程慕北对视,显然都感到了不对劲。忽然一声悽厉的尖叫从房樑上响起,一个面容还算正常的男子双目通红地扑上来。 两人还没注意到房樑上还有个人,那人露着利爪冲着沈简生就奔去,一副要活剥了他的架势。程慕北赶紧拉过沈简生,一柄短刃朝那男子飞去。可那男子竟然也反应奇快,闪身过去又朝人奔过来。 沈简生被程慕北护在身后,鼻间还能闻到程慕北身上淡淡的香味夹杂着药味。这么多年,他受过伤杀过人,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能被别人保护。心里有一个角落被触动,好像一直以来筑建的高墙坍塌,因为疼痛有些莫名的鼻酸。 程慕北自然没注意沈简生的心理活动,他盯着那攻击力极强的男子,觉得能从他血红的眸子里看出愤怒。难道……他们还有神智? 不过没等程慕北想明白,他就听见了不远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大约是被这男子吵醒的。 糟了!程慕北与那男子过了两招,沖沈简生吼,「沈兄,我们得快撤,要被围攻了!」 沈简生举起纹天,表情几乎虔诚,程慕北甚至没看到沈简生怎么挥刀的,只看见流光一闪,那男子的脖颈处便涌出鲜血。临死时,他也放弃了反抗,竟努力地偏头,看地上已死的那男子。但到底没偏过去,就倒地了,那个姿势,好像永远也要凝望他。 程慕北忽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不是有神智,只是爱,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他还没来得及文艺就被周围越来越多的尖叫声打断,悽厉而刺耳。 沈简生拉过程慕北一同朝外奔,屋外已经围了一圈的人,许多人脸上还沾着鲜血,也不知是同伴的还是自己的。 「突围。」沈简生说着便松开了程慕北,将纹天高举,几个起落间就有两个人倒下了。程慕北与沈简生后背相靠,解决着四周袭击的人,硬生生从包围圈中撕出一条裂缝。 围攻的人数果然只有几十个,但攻击力却比之前杀的都强了不止一倍。饶是两人配合默契,也受了点儿伤。 到村口,追击的人数已经只剩了一半了,但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村口继续追击。 程慕北看着停在村口的一群人,面目狰狞,眼里都是嗜血的目光。他看到自己的衣裳上擦了一道血,不禁有些恼怒,从兜里掏出一把短刃,手腕翻转,朝对面飞去。对面的人也有极强的反应力,七八柄短刃,竟只倒下了一个人。 「走吧,」沈简生拉住程慕北,看着那群已经失去神智的人,「晚上就结束了。」 下了最后通碟,两人连山洞都没有回,绕着山脚的河边捉了两条鱼。沈简生生火烤鱼,程慕北忍不住问,「沈兄,你先前用的可是纹天九式?」 沈简生也没抬眼,点了点头。「果然如传说中一样厉害。」程慕北赞许地点头。 沈简生没搭理程慕北的时候,程慕北就换着话题聊,叽叽喳喳个不停。 直到太阳偏西,两人才偷偷潜入村庄。 不论死了多少人还剩多少人,每晚的擂台好像一种不能停止的祭祀。没有神智的人们厮杀,相互啃咬。输的人纵然还活着也被生生肢*解吃掉,有更甚者竟被作为洩慾工具,一片糜烂。 第8页 不知道这些人曾经是怎样的,他们如果恢復神智会怎样。程慕北觉得有些悲哀,但是胜者生存,江湖中哪有这么多仁义心肠。 到了擂台的最后,朱门大院最高阁楼上的那道门缓缓打开。一个身着暗黑绣袍的*在阁楼上,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呆呆地望着那男人。那男人相貌平平,却有股威严,他缓缓转过头,朝向程慕北和沈简生的方向。 「时候到了!」程慕北扣住两柄短刃就朝那男人掠去,「沈兄,下面交给你!」说着,他已经逼近躲过暗器的那男人。 这人也没有神智,但却有清晰的思维,一招一式直逼命门。程慕北的内力霸道而诡异,这人的内力却雄厚不绝。他轻轻吹起口哨,隐隐能听出悠远的意味。这人因口哨声稍稍停顿,程慕北便找准时机一掌拍过去。他反应过来抬起胳膊一挡,被程慕北一掌震得往后退了几米远,像是被触犯了什么似的,更兇残地追上来。 沈简生也不轻松,剩下十来个人虽然已经经过奋战,可他们却像不知疲倦一样只顾杀人。 但取胜只是时间问题,程慕北与那男人纠缠着打,等着沈简生的支援。他没带武器,甚至不敢大肆用内力,只好缠斗。直到沈简生终于把下面的人解决了,程慕北赶紧退出战场。那人与沈简生正面厮杀,程慕北挑准时机将屠鬼刃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向那人。终于,战斗结束了。 那人临死仿佛恢復了神智,清明的双眼盯着碧蓝的夜空,发出一声很轻很淡的笑。 第三章 往生(上) 两人带着一身血走向出村口时,远远看见了长舌鬼坐在树上晃腿的身影。月光拉长他的影子在地上投出一片阴影,他的脸隐没在黑夜中,只能听见他浑厚的笑声。 「真慢,」长舌鬼从树上盪下来,「非得等到三更半夜害我不能睡个好觉。」 程慕北看着他眼下的一片乌黑,默默腹诽,「睡过好觉吗?」 「走吧,去『往生』。」长舌鬼走在前面,程慕北和沈简生跟在后面。月色撩人,清风徐徐,树叶哗哗作响,那死寂的村庄还亮着火光,也许以后还会住上这么一些人。 「『往生』是要你们到另一个小村庄,不用杀人,」长舌鬼忽然一笑,语气中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不过你们得在里面住半个月,活着走出去。」 这……变态的考核。 程慕北望着沈简生,却见他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人几乎走了一夜,才到了另一个小村庄。尽管太阳才从东边升起,街巷就有些早点铺子开始忙活,摊贩在街边摆着各色的商品,五花八门的旗帜随风飘扬,活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 长舌鬼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留下程慕北和沈简生面面相觑,幸好两人把那套沾满血的衣裳换了下来,重回人间的感觉还有点儿陌生。 「沈兄……你有钱吗……」程慕北可怜巴巴地望着沈简生。沈简生近乎无奈地微嘆口气,从兜里掏出几块碎银给程慕北。程慕北倒很有节操地没有接,嬉皮笑脸地说,「不用给我不用给我,我跟着沈兄有饭吃就好。」 沈简生果然带程慕北去吃了顿热腾腾的早餐。 店主是个和蔼的老太太,帮忙的大概是她的孙女。老太太很热情地招唿两人,倒是那姑娘端烧饼和豆浆上来时透出几分羞涩。 程慕北悄悄验了下毒,听见老太太打趣那姑娘,「哎哟我们这丫头,见着生人就脸红。」姑娘羞得满脸通红躲在了里间。时候还早,街道上人都不多,老太太干脆跟两人闲聊起来,「两位小哥要从这儿过?」 「是啊,」程慕北咬一口烧饼,沖老太太眯眼笑,指着正在喝豆浆的沈简生,「我这位哥哥受了点儿伤,看到这里有个村子,说来落个脚。」 老太太「哎哟」一声,朗声笑道,「小哥长得可真俊哩,要是老太太我还是个姑娘,准被你迷住哩。」 程慕北也笑,「阿婆现在不也美着吗?」 老太太掩嘴笑笑,低声严肃地说,「小哥你们可得当心哩,这村子里每年都有人杀人!尤其是你们这种外来人!」 沈简生看了眼朴实无华的老太太,脸上满是关切,便问了句,「那你们不怕吗?」 「怕!」老太太说道激动处忽然提高了音量,「刚开始怕得不行,不过不是有宋大侠嘛,有他在,那些恶人都不敢伤害我们平民百姓的!」 「宋大侠?」程慕北仿佛有些好奇,眸子中透着亮晶晶的仰慕的目光。 「是哩……」老太太接着说,却听见屋里那姑娘喊,「阿婆这烧饼好了哩!」 老太太便只好在身上拍拍手,站起身,「哎哟,小哥们慢些吃,老婆子要先去忙了。」程慕北对老太太笑笑,「谢谢阿婆提醒,阿婆可别累着了。」 小店里的人多了起来,老太太没空闲再从后厨出来,那姑娘也一直忙个不停。 程慕北和沈简生在店里多坐了一会儿,没探听到什么有用消息便走了。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小贩的吆喝一声高过一声,程慕北好像对各种玩意儿都很感兴趣,总这里看看那里望望。 村子很小,只有两条交叉的干道,整个村庄也只有一家客栈。 因为客栈是最没有生意的,小村子里基本没有外来人。 第9页 两人晃悠着到了客栈,肥胖的老闆娘正在百无聊赖地磕瓜子。见到有客人来,她也并不热情,只是闲闲地伸手点着柜檯上摆着的价格表。 价格高得令人咋舌,也许是经年累月不见人来,需要敲诈每一位顾客,又也许是反正只有一家客栈,不住也得住。 于是程慕北很不要脸地以不浪费沈简生的钱为由,强行只开一间房。 老闆娘翻了个白眼,大声叫小二,「又死哪儿去了,没见着有客人吗!」 良久,一个提着裤子的猥猥琐琐的干瘦青年才跑出来,「来嘞!」 老闆娘脸色不善地沖青年吼,「吃屎呢你,带客人上房去。」 小青年委屈巴巴地回答,「没吃,正拉呢。」 程慕北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看着沈简生毫无表情的脸,又默默憋着笑,害得他脸都涨红了。 回到房里,程慕北乐得直捶桌子,「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到眼泪都逼出来了,脸色红润,好看得异常。沈简生忽然理解为什么老太太说如果她还是个姑娘,准被程慕北迷住。 可沈简生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姑娘,一定不会喜欢程慕北。因为他像个迷,掀开了一层还有一层,讨好卖乖信手拈来,什么时候都把笑挂在脸上当面皮,这样的人,太不靠谱。 程慕北笑够了,才端起茶杯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这客栈虽然冷清,打扫得却很干净,屋子也简单整洁,至少凳子桌子没缺胳膊少腿儿。程慕北喘过气,又给沈简生倒了杯茶,「沈兄,坐坐。」 沈简生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才开口问,「你觉得怎么样?」 「那老太太说的是真的,」程慕北也正色起来,「这村子里绝大部分都是普通老百姓,但是秩序井然,显然有什么人有足够的威信来维持场面。而那个宋大侠,可能就是负责看囚幽谷犯人的。」 沈简生也点点头,「而每年的外来人就是来参加选拔的,只是不清楚这村子里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程慕北倒显得不甚在意,「我们住一起夜里有个照应,免得他们夜袭。就是对不住沈兄,没商量就兀自冒犯了。」 沈简生没接话,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下午又将集市转了一圈,吃完晚饭才回客栈。程慕北别好门,沈简生拿出白日买的纸笔画地形图,他勾勒出几个可疑地点,指给程慕北看。令人惊奇的是,这小村庄祥和又宁静,没有作奸犯科的人,连那些武功高强的人也只是做着小本生意。 可疑的人里包括一个卖猪肉的屠户,一家布庄,和老太太早点店里的姑娘。 「肯定还有隐藏的人。」沈简生停下笔。 程慕北点头,「暗处的人总会出来的,先休息吧。」说着,他就脱了鞋往床里侧钻。沈简生看着十分自然的程慕北,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嘴。 烛火一熄,房间陷入了黑暗当中,床很大,两人各占一边也不会碰到对方。程慕北抱着头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沈兄,你为什么来囚幽谷呢?」 沈简生没答话,唿吸声在黑暗中清晰可闻,在程慕北都打算另找一个话题的时候,沈简生淡淡地说,「欠沈家的。」 所有人都觉得,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其实哪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无非是世俗的逼迫和自我的枷锁。 程慕北想了想,缓缓道,「我也不想来囚幽谷。」 「嗯?」 「不过感觉日子一天天的没意思,得找点儿新花样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得好好的。」程慕北的语气有些玩世不恭,也就只有衣食无忧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少爷才能说出这种没良心的话。 沈简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便沉默了下来。小村庄的夜晚很宁静,久违的躺在床上的感觉令人满足得昏昏欲睡。 可惜程大少爷一向乌鸦嘴,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在黑夜中被放大。沈简生立即直起身,却被程慕北拉住手腕按在了床上。 来人并没有留情的打算,刀背上映着从窗户口透进来的月光,明晃晃地朝两人噼来。程慕北拉起沈简生往里一翻,扣住一柄屠鬼刃朝那人飞去,不料那人刀背一转,将屠鬼刃拍了回来。沈简生一个翻身滚到床边,拿起纹天朝那人奔去。程慕北闪开了屠鬼刃,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脸,那是白日卖猪肉的屠户。 「沈兄,我们得杀了他!」程慕北喊出声,一掌朝那屠户拍去。屠户正面被沈简生缠住,感受到程慕北的掌风,错开了身子,程慕北一掌拍到他肩上,震得他喷出一口鲜血。 那屠户一个趔趄,沈简生的大刀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那屠户的眼中有种视死如归的嘲讽,不过那眼神还没来得及散去,程慕北便生生拧断了他的脖子。 「他会自爆。」程慕北点住了屠户的几个穴位,松了口气,「全是死士。」屠户的嘴角蜿蜒出一股鲜血,还保持着死不瞑目的姿势。 「我就说,这破选拔怎么会让人轻易活命。」程慕北嫌脏一样拍拍手,踹了那屠户一脚,「怎么办沈兄?」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沉默了会儿,「留着儿交给老闆娘处理吧。」 两人重新躺下,却没了睡意,沈简生问,「你怎么会知道他会自爆?」程慕北偏着头看月光,轻轻柔柔的月光像层薄纱。程慕北说,「我看他眼里有抹血色,所以特地拍了一掌,感受到他内力紊乱。」 第10页 沈简生知道程慕北不简单,却没想到他那么见多识广。很久以后,他才喃喃问,「你到底是谁呢?」不过程慕北已经睡着了,唿吸声绵长又轻柔。 第三章 往生(中)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出了门,吩咐了老闆娘把房间收拾干净。既然只有一家客栈,那么这老闆娘定是见惯了选拔者被杀或者犯人被选拔者杀的景象。 两人心照不宣地去那老太太的店里吃早点,店里很忙,那姑娘一刻也没歇着。等把他们的早点送上来时,程慕北才能跟那姑娘搭上话,「店里生意很好啊。」 姑娘红着脸怯怯地笑了下,「阿婆手艺好。」 程慕北好似好奇,「就只有你和阿婆两个人一起?」 「嗯。」姑娘有些难过似的,微微垂下了头。程慕北没来得及多问,便又有客人叫吃的,姑娘便跑开了。 两人吃完,程慕北还特地去跟阿婆打了招唿,顺便沖那姑娘道了句谢。姑娘叫水绣,是阿婆的孙女,她的父母死于山匪的抢杀。 两人走在街上,沈简生压低声音问,「是误会?」 程慕北不置可否地笑笑,「沈兄可听过『千面』?」 「千面?」沈简生皱了皱眉,「你说她是……」 程慕北只是笑笑,忽然看见当街有杂耍的,立刻来了兴致,「沈兄咱去瞧瞧!」 杂耍无非是那些胸口碎大石刀尖走人的把戏,寻常人看来很是不可思议,但就江湖中人来说,却是不入流的玩意儿。 沈简生觉得没趣,但程慕北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有个大人没拉住的小孩举着糖葫芦窜了过来,撞到程慕北怀里。那小孩可能有十二三岁,看着却粉粉嫩嫩,眼瞳乌沉沉的,是个极漂亮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撞了人也不说对不起,就看着程慕北发愣,嘴角还粘着没舔干净的糖块,很是惹人心疼。不过程大少爷自小对小屁孩深恶痛绝,尤其是对长得丑的和比他好看的,他皱着眉退了半步,盯着这呆愣愣的小男孩。 男孩对于程慕北的不亲近有些委屈,瘪了瘪嘴,好像要哭出来。不过他举起糖葫芦给程慕北,讨好地说,「漂亮姐姐,给你吃。」 程慕北强忍住一巴掌拍死他的欲望,十分僵硬地笑着摸摸他的头,「是哥哥。」 「哥哥。」男孩从善如流,眼睛一眯就成了月牙状,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哥哥漂亮。」 程慕北无语望天,倒是沈简生走上来,半挡住程慕北,淡淡地望着那小男孩,「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好像被吓到了,瘪嘴望着沈简生,然后把糖葫芦塞到程慕北手里,转身跑了,跑到半途,还不忘回头做个鬼脸。 程慕北拿着糖葫芦,非常苦大仇深,「这孩子是什么玩意儿。」他忽然理解了他爹自小把他往四面八方扔的苦衷。 两人晃荡回客栈的时候,房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老闆娘竟然面无异色,照样态度恶劣地磕瓜子,「打扫要加钱。」 程慕北人穷志不穷,正打算往桌上一拍跟这奸商好好理论,沈简生拉住他,沖老闆娘说,「多少钱。」 老闆娘哼哼唧唧地算了算,直接多要了一天的房钱。 不过房间确实打扫得干净,连血迹都擦拭了。他们上楼时小二刚打扫完旁边的房间,沖两人憨憨地打招唿,「客官回来了?」 程慕北将从那孩子身上憋着的气撒在这小二身上,「我们回不来你们的房钱就划算了。」 小二张张口哑然,结巴了半天,听见老闆娘在楼下吼,「小六,你又死哪儿去了!」小六便又道了句歉匆匆跑了。 「这店小二?」沈简生皱眉。 「挺傻的。」程慕北干脆利落地总结。 可怜的小六不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在程大少爷的三个字中保住了。 晚上两人换着守夜,怕有人夜袭,不过到了天亮也没人来过。说着换着守夜,沈简生基本没睡,因为程大少爷睡着了就没醒过来。也难为在这种环境下他还能睡得那么坦然,他睡着时没了白日的装疯卖傻,睡得很安静,轮廓在黑暗中没那么清晰多了几分柔和。安安静静,甚至算得上有些乖巧。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两人每天瞎逛晚上轮换着守夜,时间就像静止,如果不是程慕北每天搞点儿新花样的话。 除去被程慕北骗到青楼的经歷,沈简生觉得这几天几乎是他自小到大最闲适的日子。 至于被程慕北骗去青楼……这真是一件说来话长的事。 两人走在街上,阳光灿烂,程慕北忽然勾住沈简生的肩膀,一本正经地说,「沈兄,我们可还有个大地方没去打探。」 「嗯?」沈简生只来得及挑眉,就被程慕北打断,「我已经探好路了,走呗沈兄。」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小的村子里竟还有个不算小的青楼,而且格调还比较高。 青楼外没有一身脂粉气的女子揽客,靠近门就能听见清越的琴声。程慕北推门后,大大的房间中是一个水池,水池里养着莲花和几尾鱼。池子后边是一块纱布,影影绰绰透出弹琴的姑娘。 沈简生还以为自己进了一个乐坊,不过很快一个老鸨模样的人就从里屋拐出来,看着两人就像看着钱串子,「两位客官来坐坐?」 「嗯。」程慕北笑着点头,示意沈简生掏点儿钱给那老鸨,忽然笑得有些邪邪的,「来两壶酒,那弹琴的姑娘能来吗?」 第11页 老鸨为难地看着手里的碎银子,笑,「公子……那可是我们的红牌姑娘……」 不过程慕北倒也干脆,「那就不要她了。」说着也不顾老鸨尴尬的脸色,沖沈简生说,「沈兄,我不会乱花钱的。」 沈简生大概猜出了这是什么地方,直到老鸨叫了两个风姿绰约的姑娘下楼接客,他才算真正确定了。 两个姑娘姿色不错,迎着两人上楼。陪沈简生的姑娘叫络漪,络漪像条蛇一样朝沈简生贴去,沈简生皱着眉闪开,「姑娘自重。」 「哈哈哈哈……」缩在程慕北怀里的姑娘笑得花枝乱颤,拿着手帕娇嗔地捂住嘴,「公子上这儿喝茶的吗?」 程慕北看着沈简生有些发青的脸,把怀里的络裳推开了些,一本正经地回答,「是啊。」 络漪和络裳面面相觑,络裳冷笑了一声,勾起唇角,「公子爷是看不起咱们姐妹,想找青衿姐吧。」 「原来那姑娘叫青衿啊,」程慕北并没表现出太多兴趣,伸手搂住络裳纤细的腰,宠溺地颳了刮她的鼻子,「怎么那么酸啊……」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惯于风花雪月的样子,竟觉得这才是他。络漪也想贴上来,不过沈简生将纹天挡在两人之间,淡淡地说,「麻烦姑娘上点儿茶。」 络裳被程慕北哄开心了,给两人都倒了茶,招唿络漪到程慕北另一边。 络裳把茶餵到程慕北唇边,程慕北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真香。」络裳掩唇一笑,听程慕北说,「你们这儿不大啊。」 被晾在一旁的络漪忙接嘴,「可不是嘛,我们村里有家室的人谁会上青楼啊。」 程慕北仿佛有些吃惊,「一个都没有?」 「以前多得是,」络漪接着说,「这不是宋大侠来了嘛……」她的语气中带着三分哀怨,七分却是仰慕,还有些求而不得的女儿腔调。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正欲接着问,络裳便打断了,「哎哟公子,你们是来看姑娘的还是来听情报的啊。」她一边说着,一边含着茶水往程慕北唇边凑。程慕北笑着偏头躲开了一个吻,正巧对上沈简生沉沉的目光,不过沈简生很快就转开了,留程慕北一个人莫名其妙。 两人并没有打探到什么重要情报,后来程慕北又将话题往那神秘的宋大侠身上拐,但络裳和络漪都把扯开了话。 沈简生想走,程慕北便也兴趣缺缺地告辞,不过他还风情万种地沖两位姑娘笑,「下次还是两位美人吗?」惹得络裳和络漪直打趣。 沈简生说不清什么感受从心底忽然涌上来,像是小孩子被抛弃一样的闹别扭。他走下楼,那弹琴的青衿姑娘恰好走纱布后走出来,她一身青色素衣,及腰的长髮梳得妥妥贴贴,一弯柳眉杏眼传神,高挺的鼻樑下是红润的嘴唇,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止住脚步沖两人行了个礼,然后施施然往另一边走了。程慕北叫住她,「姑娘的名字可是取自『青青子衿』?」 青衿侧过脸福了个身,「公子见笑了。」程慕北勾起唇角,「悠悠我心。」说完,他便勾住沈简生的肩膀,「走吧沈兄。」 不过沈简生正看着那姑娘出神,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嗯。」 沈简生后来告诉程慕北青衿不简单,不过程慕北好像没在意,「哪个青楼里的姑娘简单。」 直到夜色深深的第七天夜里,沈简生才算一语成谶。 月亮被乌云挡住,透出一两缕浅淡的月光,程慕北已经睡下了,留沈简生守夜。沈简生坐在微弱的烛火下,看着摇摇晃晃的火焰,不知在想什么。 敲门声轻轻地响起,像有些胆怯,断断续续的。 沈简生的眸子暗了暗,心想终于来了。 第三章 往生(下) 沈简生打开门,一身青衣的青衿站在门外,她略施粉黛,在微弱的灯光映衬下显得更娇柔。 青衿稍稍抬起头,望着沈简生,「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她眼睛水汪汪的,带这些企盼,让人无法拒绝。不过沈简生并没有什么感觉,有些漠然地蹙着眉回答,「为什么?」 青衿咬咬唇,径直跪下,「还望公子帮帮小女子。」 沈简生眉皱得更紧了,「你起来,就在这儿说吧。」 「公子,请恕青衿在此难言。」青衿伏下身,磕了个头,沈简生忙扶住她。他回头看了眼睡得安然的程慕北,又看着低垂着头的青衿,「我得先告诉他一声,你起来吧。」 说完,沈简生便不顾跪着的青衿,往回走,推了推程慕北,「快醒醒。」 程慕北被人扰了清梦,咕哝两句翻个身朝里接着睡。沈简生无奈,只好把他又翻过来,「我要出去一趟。」 程慕北这才稍稍醒了,眯开眼,眼神朦胧而无辜,怔怔地看着沈简生,然后「哦」了一声。沈简生见他头髮披散着,衣衫不整,面带绯红,竟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青衿带沈简生去了一个小亭,竹林中竹叶被风吹得哗哗响,亭下点着一支蜡烛,小石桌上摆着一个酒壶和几个酒杯。 青衿撩起衣袖,斟了两杯酒,「劳烦公子来此一趟。」 沈简生摆摆手没有接,「姑娘怎么知道我们住哪里?」 青衿苦笑了一声,「公子何必试探我呢?你们外来人,来这里能安然走出去的不多。」 第12页 「姑娘又是什么人呢?」沈简生盯着青衿,他看得出青衿没有一丝内力,大概是一点儿武功都不会,但他的直觉又告诉他,这姑娘有问题。 青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兀自喝了一杯酒,「公子明白爱一种什么感受吗?」沈简生看着月光下这姑娘落寞的眼神,仔细思索,「不明白。」 青衿轻轻笑了一声,再喝了一口酒,「我从小被卖进青楼,学琴棋书画,但也没什么用,都是给客人取乐的。」她似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后来宋大侠来到我们村子,带着一些凶神恶煞的人。我们当时很怕,但没想到宋大侠来了之后,村里的秩序反而好了,甚至连那些来青楼花天酒地的人也回去做正经事业。」 「我第一次见宋大侠时,正被一个喝醉的客人调戏,」青衿唇边浮现浅淡的笑意,「他把刀横在那人面前,教训了那人一顿。然后转身告诉我别怕,我给他弹了一曲琵琶,他还道了句谢。」 青衿没有再说了,那眉目中的小女儿情态把她的感情表达得淋漓尽致。沈简生忽然想,要是青衿遇上程慕北呢?程慕北一定会把青衿护在身后,温柔地问,「姑娘没事吧?」如果青衿给程慕北弹一首琵琶,他一定会满是笑意地夸赞,「姑娘人美手艺更美。」 青衿会喜欢程慕北吗? 沈简生把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出脑海,「姑娘直说吧。」 青衿涩涩一笑,「宋大侠来这里就是为了看守那些恶人,而那些恶人负责杀了你们。当然,宋大侠也有阻拦你们出村的责任。」青衿把头转向空荡荡的竹林深处,语气变得平静,「可是他不喜欢杀戮,每次杀人都会消沉很久。」 沈简生有些不明白这姑娘的想法,「所以姑娘觉得该怎么办呢?」 而另一边还不清醒的程慕北又迷迷煳煳睡过去了,他感到有人进门,脚步声有点儿轻,那不是沈简生。他忽然警觉起来,清醒了些。其实他没有那么嗜睡,只是那烙印十分消耗他的精神力,非得靠睡眠来弥补。 床微微动了一下,有人坐了下来,程慕北听到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公子睡了?」 程慕北觉得自己如果装睡对方可能就直接给自己一刀了,于是他稍稍眯开眼,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慵懒,「沈兄回来了?」 说着,他好像很费劲地睁开了眼睛,看着俯坐着看他的水绣。屋里没点烛火,月光从窗口透进来洒在水绣清秀的脸上,衬得她有些出尘,「公子可认得我?」 程慕北觉得水绣一笑他就有些恍惚,这自然不是因为水绣美若天仙,而是一种媚术。 真是有备而来。程慕北心里冷笑了一声,但面上却一副被蛊惑心神的样子,「水绣姑娘?」 他眼神没有焦距显得很迷茫,但水波潋滟,十分勾人。水绣看着程慕北比她好看的脸,蜷了蜷手指,有种想剥下来当自己面皮的冲动。但她只是微微笑着,「公子不是说思念水绣吗?」她一字一字地说着,有种奇异的蛊惑感。 「我……」程慕北好像有些茫然,讷讷地说,「是啊。」 月光被乌云挡住了些,天地一下子变得昏暗。沈简生看着眼里含着泪光的青衿,听见她说,「公子杀了我吧,但别伤害宋大侠。」 沈简生蹙着眉,从背后拔出纹天,朝青衿脖子砍去。可远处飞来一颗石子,「嗡」的一声,纹天被震开了些。很快一道剑气夹着劲风逼来,沈简生只好横过纹天挡在自己身前,被惯性带出几米远。 来者是一个长身玉立的白衣男子,朦胧的月光里能看见他有些沧桑的面容,并不英俊,但有种说不出的肃穆威严。这大概就是那位宋大侠了,沈简生握紧了纹天。 那边水绣已经缩到了程慕北怀里,娇滴滴地解程慕北衣裳。 程慕北忽然握住水绣的手,点了她几个穴道,一手持着一柄屠鬼刃贴着水绣的脖子,朦胧的眼神一下子清明过来。他轻笑了一声,「姑娘好算计。」 他说为什么水绣迟迟不动手呢,原来给他下套呢。如果他睡了她,明天肯定村子里的人都会传他是个强姦犯成为众矢之的,如果他杀了她,他也就是杀人犯照样成为众矢之的。不管怎么样,大概都是在这村子待不下去的。 水绣轻轻笑了一声,「公子这是哪里话?」 程慕北将屠鬼刃贴得更近了,笑着说,「如果死的是水绣姑娘,我程慕北自然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但如果,」他顿了一下,「如果是害人无数的千面,大概也没人说什么了。」 程慕北明显感到怀里的千面身体一僵,她发出一声讥诮的笑,「公子觉得,这村里谁认识千面呢?」 「我啊,」程慕北坦然地说,「我记得就可以了,再见。」说着,他将刀刃送进千面的脖颈里,看着鲜血染了枕巾。他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我会剥开你原本的面皮,告诉他们是你杀害了水绣,还妄想借水绣的身份来迫害我。」 千面抽搐两下,彻底死了过去。程慕北看着弄脏的床,心想,又得让沈兄破费了。 而沈简生与那宋大侠交了几次手,竟隐隐落了下风。不知那宋大侠是何方神圣,剑锋都是浩然正气,但又极具逼迫感。 过了几十招,那宋大侠忽然收了剑,「后生可畏。」他的眼神很亮,在这黑夜中也熠熠生辉,「你走吧,我们还有机会交手的。」 第13页 沈简生持着纹天沖那宋大侠抱拳,「见过前辈。」 「哈哈,」宋大侠爽快一笑,「我早已忘却江湖之事,当不了你的前辈。」但沈简生仍坚持拜了两拜,道句谢才离开。他不是那宋大侠的对手,至少现在不是。沈简生有好胜之心,但绝对不会不识时务。 他回到客栈,发现程慕北端条小凳坐在门口撑着头睡觉。 「你怎么?」沈简生皱皱眉,看着程慕北额头上被衣袖印出的红印没再说话。程慕北睁大了眼睛看着沈简生,送了口气,「这回来的是真的沈兄了。」 沈简生明白屋里大概发生了什么,当他推开门看着床上的尸体时,没什么太多感觉。床上的人还穿着水绣的衣服,不看脸的话像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但那张脸却已经衰老,满是皱纹和雀斑。一张面皮被丢在一旁,还染着血,显得分外狰狞。 沈简生看着被血染的床单,有些无奈,「看来得换房了。」 两人没有再睡,程慕北讲完千面的事后,沈简生也告诉了程慕北他的经歷。很好的调虎离山之计,但那宋大侠竟然把沈简生全须全尾地给放了回来。 程慕北沉吟着,「沈兄能同他过几招?」沈简生似乎还在计算,很久才说,「过不了一百招。」 是个高手,姓宋。 程慕北忽然想起一个人,「沈兄可听过宋目?」 「宋目?」沈简生的瞳孔缩了缩,「那个屠城的宋目?」 几十年前,宋目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娶了个钱庄的大小姐。结果那大小姐竟然和宋目的师弟好上了,宋目一怒之下杀光了大小姐一家和师门所有人。后来走火入魔,竟然屠了一座城池,据说那才是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而早已销声匿迹的宋目竟然在囚幽谷里,还开始了新的人生。 程慕北皱着眉,「如果真是宋目,那就不好过了。」 第三章 往生(末) 天将破晓的时候,程慕北和沈简生就将千面的尸体,送到了老太太的早点店门口。 他们让客栈老闆娘草草收拾了一下,免得吓到老人家。 天色渐渐亮了,来来往往的人都驻足下来观望。 老太太收拾得精神矍铄,却慌慌张张地打开门,正对上看见门口乌压压的一片人。 她茫然地环视一圈,目光从程慕北脸上落到小车上千面的尸体上。 她大概认出了水绣的衣裳,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泪水涌上眼眶,嘴唇哆嗦着,「水……我的水绣……」到了最后已经是悽厉的哭腔,有村里人感觉去扶老太太。 程慕北垂着头,将手中捏的,洗干净的水绣的面皮递给老太太,「阿婆,这才是您的水绣。」他面色悲戚,像是也在难过,然后他哽咽了一下,伸手指着千面的尸体,语气有些愤愤然,「阿婆,水绣早被这妖女害死了,她昨晚还装作水绣来暗杀我,我才,我才发现她不是水绣。」 阿婆一下子泣不成声,抽抽搭搭地说不出话。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对千面那种衰老而恐怖的脸指指点点。 有人忽然在人群中叫了一声,「不是说这些恶人不伤人了吗,宋大侠呢!」这句话好像让人找到了主心骨,大家纷纷询问,「宋大侠呢?」 没有慌乱多久,一个浑厚的声音便远远传来,「大家莫慌。」沈简生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勐然望向那白衣飘飘的中年人。白日阳光灿烂,更能照出宋目那质朴的脸,但这样一个好像很平凡的人,却有着不动如山的气质。 大家的议论平息了下来,阿婆望见宋目,眼泪往上涌,沉沉的昏了过去。宋目先看了沈简生一眼,又将目光转到程慕北身上。程慕北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当初可以称得上大魔头的人。宋目转开了目光,看着千面的尸体。 「她是千面,曾经在江湖上生剥人皮占为己有,」宋目并没有隐瞒大家,「但她到囚幽谷后,只会把死人完整的人皮留下来。」宋目环视了一圈,「我也不知道原本这位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但就看千面对阿婆多年的照顾,大家也应该安心。」 几句话却有极强的安抚性,大家都平静了下来。宋目叫了几个人照顾阿婆,又喊了几个人处理千面的尸首,大家纷纷散去,小村庄一样宁和而平静。 做完这些,宋目望着两人,「走吧,喝喝茶。」于是宋大侠带他们去了青楼……这次是青衿接待的,她为三人倒了茶,坐到远处拨弄琴弦,很快屋子里便飘荡着伴着茶香的琴声。 宋目先喝了一杯茶,对沈简生说,「我很喜欢你。」程慕北端茶的手一抖,差点儿将茶水洒出去,面色诡异地看着平静的宋目。 沈简生倒是很淡定,「晚辈也很高兴能同前辈交手。」 「这几天你们大概没有安生日子过,你知道,你们活着,他们就得死,没有人想死。」宋目神色纹丝不动,淡淡地说,「我只会在他们拦不住的时候出手。」他忽然顿住,盯着沈简生,「我知道他们杀不了你们,我也不会刻意放你们走,我不想杀人,如果你能跟我过上一百招,我就放你们走。」 沈简生和程慕北对视一眼,程慕北忽然笑了,「宋大侠怎么知道我们联手杀不了你?」青衿的琴声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平静。宋目端着茶杯,好像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这也可以。」 「一百招吧。」沈简生忽然打断了程慕北接下来的话,程慕北诧异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却没有反驳。 第14页 宋目很欣赏地笑了笑,「很好,当年我就想和沈焕打一场,没来得及,你是他后辈吧。」沈简生猝然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呆愣了一下,「家父。」宋目倒是很满意,「那算是圆了我一个心愿。」 回到客栈,沈简生先坦白,「你的烙印可能不支持你和宋大侠过招。」这些天程慕北的嗜睡和打坐他都注意到了,只是一直不方便开口问。程慕北倒是怔了一下,他以为沈简生会答应是因为青衿的请求,毕竟青衿将他们送出门时,还对沈简生感激地拜了两拜。 于是他狗腿的嘴脸又暴露了出来,他沖沈简生眯眼一笑,「还是沈兄考虑周全。」不过他还是担忧地挑了挑眉,「沈兄不是没把握过上一百招吗?」 沈简生静了片刻,「我有办法。」 到了晚上,两人才明白什么叫没有安生日子过。一晚上偷袭的能来好几拨,就像是刻意扰人清梦,而不是为了杀人。几天下来,两人都因睡眠不足顶着俩大黑眼圈。程慕北忽然明白了这一关的真正困难之处――你随时随地都不能放松警惕,这很容易使人达到精神崩溃点。 不过盛怒的程慕北遇神杀神遇佛*,从来都是让人有来无回。但这样的骚扰确实催化了程慕北的烙印,害得他整天心情暴躁。 程慕北觉得,不应该答应宋目过一百招,就该直接杀了他解气。当然他只是气血攻心想想而已,他要是再敢多动内力怕真是要爆体而亡。 好在终于到了第十五天,宋目已经在出村口等着他们。宋目盘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柄朴实无华的重剑。感受到他们来了,他才缓缓睁开眼,那眼神中仿佛含着剑芒,朝两人射来。 沈简生缓缓抽出纹天,沖宋目鞠了个躬,「望前辈指点。」宋目也拔出了剑,轻轻点了个头,示意沈简生先出招。 沈简生原地闭上了眼,程慕北能看到有血气从他面皮下浮动,他再睁开眼时,眸子竟变成了血色。 「爆体。」程慕北皱紧眉头,他没想到沈简生说的办法竟是用这种消损自身的秘术。他忽然想起那夜沈简生说平静地说,「你的烙印可能不支持。」心中不知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程慕北的手缓缓握成拳,看着纠打在一起的两人。 爆体能让沈简生有更强的内力和攻击力,他出招很快,基本只看得见纹天的残影。但宋目反应却一点也不慢,招招迅速化解。 阳光很灿烂,让人能热出汗来。沈简生和宋目相触即分,但程慕北能看到沈简生额头上冒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程慕北也体会过爆体对自身的伤害,知道沈简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过招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状态,宋目已经隐隐呈现压制沈简生的的趋势。沈简生忽然就地一转,纹天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已经进入到七十多招,沈简生已经撑不住了,只好使用纹天九式。 宋目看见纹天九式也眼前一亮,郑重地拿稳了剑。刀剑相碰的瞬间发出「叮」的一声,这时候便体现出了武器的优越性,纹天保持着攻势,宋目手中的剑却微微颤抖。转眼又是十来招过去,沈简生已经使到了第四式。 程慕北不知道沈简生倒底能使到几式,但就凭他对沈简生的了解,估摸着现存的六式都会了。 到了九十多招的时候,宋目一个扬剑,将沈简生横扫了出去。沈简生似乎就等着这个机会,在退后的途中逆转身子,左右手交替,将纹天挥舞了几转。纵然程慕北没有在战圈内,也能感受到那锋锐的杀气。 宋目不退反进,重剑与沈简生的大刀撞在一起,两人各退了几步,沈简生的嘴边已经溢出了一股鲜血。到底宋目的修为比沈简生高出一截,尽管沈简生用爆体来提升自己的硬性条件,也还是有不小差距。 最后几招沈简生抵挡得格外艰难,还有最后一招时,沈简生喷出一口鲜血,将纹天插在地上才勉强撑住身子。可宋目并不打算手下留情,他冷冷注视着沈简生,高高扬起了重剑。程慕北本想冲过去,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自己身边的青衿拉住了,「公子,宋大侠最注重规矩。」 说话之间,宋目的剑已经落下了,沈简生举起纹天硬抗了一下。他又吐出一大口血沫,再举不住纹天。程慕北甩开青衿的手,冲到沈简生面前,抓住要砸在沈简生身上的纹天,「沈兄没事吧。」 沈简生竟然扯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程慕北一眼,晕在了他的怀里。 宋目负剑而立,逆着光,恍如不败的战神。程慕北望着他,沉默良久,「宋大侠,希望日后别再相遇,否则我会想杀了你。」 宋目并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开口问,「程念钥是你什么人?」 程慕北轻轻笑了一声,拿着纹天抱起沈简生,「无可奉告。」说完,他便转身朝村外走,宋目没有追上来,只是追问了一句,「你来想干什么?」 程慕北微微侧过头,阳光洒落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肃穆。他纯良地笑了笑,「江湖太平静了,没意思。」 宋目看着程慕北长身玉立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当年那个人的样子,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青衿走到他面前。 他才缓缓地说,「又是一代人了。」 第四章 通天(上) 出村之后,长舌鬼并没有在那儿等着他们,程慕北只好将沈简生平放在地上。 第15页 沈简生眉头紧缩,脸色苍白,乌青的唇边还染着血迹。程慕北撕下一块衣裳,好在沈简生会随身带着水壶,他倒出点儿水将其浸湿,给沈简生擦拭了一下脸。 沈简生的唇紧抿着,有种说不出的倔强。程慕北无法想像沈简生还没纹天高的时候,是怎样,一步一步背着这样一把杀人无数的刀向前的。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沈简生的内力,也许是宋目实在太强大,沈简生体内的内力一片紊乱,甚至还有经脉受了损伤。如果不好好恢復,对修行之人来说可是个极大的打击。 程慕北从怀里的药瓶中翻翻找找,却还是没找着伤药。怎么办?他盯着沈简生苍白的脸,忽然想起他晕过去前那个极浅极浅的笑容,浅到他只是勾了勾唇角,也许是想说话,但程慕北就是觉得他在笑。 于是程慕北干了件自己也没想到的事,他拿出一柄短刃,割开了自己的手指,将冒出的血餵到沈简生嘴里。 他没有告诉沈简生全,他不但五毒不侵,而且还有极强的恢復能力。这世上,没有什么药能强过他的血液。当然这种不传之秘他是不会宣扬的,否则自己大概就会像那传说中的唐僧一样,四方妖怪都想啖其血食其肉。 随着沈简生的嘴唇被染的殷红,他的脸色才渐渐缓过来,程慕北给自己止住了血,小心疏导沈简生的内力。烙印开始发出灼热的烫意,程慕北能感到体内不安分的躁动,他勐咬一口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给沈简生运完内力,程慕北已经满头大汗了。体内传出的虚弱感让他感到眩晕,他盘腿坐在地上开始冥想。长舌鬼来的时候,他也没睁开眼。 等他脱离冥想,发现光线已经黯淡下来,傍晚的余晖镀在大地上,一切都金蒙蒙的。 长舌鬼蹲在一旁打量纹天,见程慕北睁开眼,才站起身,略微嫌弃地说,「真是不争气,两个人都还能搞得这么狼狈。」 程慕北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有地方睡觉没啊。」 长舌鬼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前走。程慕北只好拿着纹天背起沈简生,跟着长舌鬼走。长舌鬼好像真的不满,一路疾行,害得程慕北跟得气喘吁吁的。本来沈简生不算沉,但纹天的重量却是实打实的,再加上程慕北还得走得平稳免得颠簸到沈简生。 到了目的地,程慕北大喘了几口气,愤愤地盯着长舌鬼的背影,啐了一句粗话。 长舌鬼转过身来,恰巧看见程慕北还没来得及从怨愤切换成讨好的表情,程慕北的表情好像僵硬了,于是他索性换成了面无表情。 长舌鬼没忍住笑出了声,浑厚的笑声从喉咙中冒出来,「咕咕」的,在森寂的夜色中有些吓人。「你们有九十个人通过了前三关,进入『通天』。『通天』会将你们九十个人分成五组,分别进入五个县城。每个县城里有九个组,但只有三个恶人,能抓住恶人的晋级。」长舌鬼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他血红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当然,你们也可以抓住所有的恶人,别人都无法晋级。」 说完,长舌鬼扔给程慕北三幅画像,就没了踪影。程慕北看着面前紧闭的城门,近乎无奈地嘆了口气。 于是程慕北只好背着沈简生,找了棵高大的树木,将他放下来靠着树。程慕北看着城楼上昏昏欲睡的守卫,又看着还昏迷的沈简生,又嘆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了沈简生身上。 程慕北已经睏乏得不行,挨着沈简生坐下,靠在沈简生肩上就睡过去了。 程慕北在刚破晓时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正对上沈简生低头打量的目光。见沈简生醒了,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沈兄,咱俩是不是八字不合啊?」不然怎么这个晕完那个晕…… 沈简生浅浅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辛苦了。」他动了下肩膀,程慕北睡得安分,一直压着他的肩膀,酥麻酥麻的。好在他全身上下都酸痛,便就不太明显。 他忽然发现嘴里有股血液的腥甜,皱了皱眉,瞥到程慕北手指上浅浅的刀痕,「你……」「嗯?」程慕北蜷了蜷手指,有意转开话题,「沈兄你看,可以进城了。」 城门已经打开了,稀稀疏疏的人进城出城,程慕北搀扶着沈简生往城内走。 县城比小村庄自然要繁华很多,虽然早,街上却仍然有不少的人。程慕北问了两个客栈都住满了人,走到第三个客栈,才有了一间空屋子。 程慕北倒不介意又住一间房,毕竟都睡了那么久了。他靠在客栈的台上俯身问算帐的老闆,「城里可真热闹,有什么大事吗?」 老闆诧异地看着程慕北,「客官不是来比武招亲的?」原来是县城中第一富商的女儿要比武招亲,据说那姑娘才貌双全,追求者能从家门口排到城门口。 程慕北悻悻地摸了摸鼻尖,「我们只是路过。」 两人随着小二回房,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然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休息会儿再去吧。」 沈简生明显感受到程慕北身体一僵,然后他常年挂着笑的脸上几乎透出一丝狂喜。「沈兄,等我一下。」程慕北松开沈简生,冲到那房门口,一脚踹开了门。 一声「哎哟」的惨叫响起,门口站着的小青年被程慕北这一踹门给撞在了墙上。屋里的人一身蓝色衣裳,长发妥帖地梳着,面容俊逸气质温润,眼角眉梢都带着细碎的笑意。那人见突然出现的程慕北,表情僵了一下,然后一下子起身朝程慕北走来。 第16页 「你可算出现了。」程慕北紧紧抱住走来的人。那人也露出一个温温的笑,却没说话。 沈简生认得,那人便是南褚。 程慕北还紧紧拍了南褚几下,才放开了他,「给我点儿钱,要饿死大爷了。」南褚好脾气地笑了笑,把目光转向门口的沈简生,「承蒙兄台照顾。」沈简生颔首点点头,「言重。」 这时被拍在墙上的小青年才顶着红肿的脸从门背后钻出来,一脸不知所以地望着三人。 程慕北嫌弃地看着那干瘦的小青年,沖南褚挑眉,「你哪儿捡的这小个子。」那小个子明显被程慕北一脚踹怕了,瑟瑟往里缩了点儿,瞪着眼睛看程慕北。 「他叫龙信阳,」南褚无奈,「什么小个子。」 程慕北颇为惊讶地抱着胳膊沖龙信阳挑眉,「龙阳?」 南褚抿了抿嘴没有接口,龙信阳可能是因为害怕也没有辩解。沈简生知道这是程慕北心情好才故意打趣,于是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龙信阳。」 程慕北悻悻地摸摸鼻尖笑了笑,「沈兄好记性。」然后他惊诧地看着其貌不扬的龙信阳,问南褚,「你们一起住?」 「没……没没……没有。」龙信阳终于插上话,不过只引得程慕北面色古怪地望向南褚,「这……这这……这还是个结巴?」 南褚「噗嗤」笑出了声,沈简生看着尴尬的龙信阳,咳嗽了两声。程慕北忽然回过神来,「哦对,这位是沈兄沈简生。他受了点儿伤,我先带他回房歇一下。」程慕北说着便打算去扶沈简生,还回头敲诈南褚,「把你那愈筋丹给我准备点儿,我待会儿过来拿。」 程慕北的大少爷脾气直到遇上南褚才暴露出来,不过南褚大概早就习惯了,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好。」 沈简生也说不出自己哪里难受,这种感觉不像是看着程慕北找妓女搂搂抱抱时的恼怒,更像一种患得患失。之前他们还能是同伴是队友,如果有了南褚……有了南褚自己是是算什么呢? 沈简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在黑暗中行走太久,忽然看到一束光,就忍不住想抓住。后来你发现抓不住,发现这束光普照的还有很多很多人。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只剩下心中无法排遣的难受。 「我没事。」沈简生坐在桌边,伸手够茶杯打算倒水。他的手还因为脱力而有些颤抖,程慕北眼疾手快地给他倒了一杯,「我看了一下沈兄的状况,内力应该稳定了,经脉有些受损,但是南褚那愈筋丹是个好东西,吃了应该就没大问题了。」 沈简生喝了口茶,「简生。」 「嗯?」 「叫『简生』吧。」沈简生脸上浮现薄薄的红色,非得一本正经的。程慕北弯着眼笑,「简生。」 看沈简生歇下了,程慕北又熘出去找南褚。南褚坐在屋内看那三张画像,见程慕北推门进来,笑了笑,「伤好了吗?」 「好了,」程慕北直接横在南褚的床上,「不过差点儿被久鬼那老头子玩儿死了。」 「怎么?」南褚紧张了起来。程慕北拉开袖口,那妖冶的红花娇艷欲滴,在程慕北白皙的肌肤相衬下,更栩栩如生。 第四章 通天(中) 「久鬼是受谁指使?」南褚的脸沉了下来,柔和的内力朝程慕北体内探去,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要不受控制了。」 程慕北收回手,「久鬼在久北阁呆了那么多年,阁主也没亏待过他。如果不是他一开始就是卧底,那一定是受了什么无法拒绝的好处。」程慕北眯起眼,眸子中透出一股杀意,「能给久北阁不能给的……」程慕北冷笑了一声,翻了个身,「哎呀,这床真舒服。」 南褚无奈地笑笑,「烙印怎么办?」程慕北耸耸肩,「这不有你嘛,还怕什么?」南褚修的清心诀基本是为程慕北练的屠诀设计的,两者相互抑制又相辅相成,在程慕北尾椎上没烙上那个烙印前,每次失控都是靠南褚压制。 「那沈简生?」南褚这才开口问。程慕北笑了笑,「不是他我不能好好到这儿见到你。」 南褚便不再多说了。 两人盘膝坐在床上四手相抵,醇厚的内力从南褚体内流向程慕北体内,程慕北体内那股狂躁的内力慢慢沉静下来,手腕上鲜艷的花朵渐渐变淡了。 沈简生醒来发现桌边坐了个人,干瘦干瘦的。他竟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沈简生凝了凝眸子,正将手伸向不远处的纹天,那人却转过身来,「大侠醒了?」 是龙信阳。沈简生收回手望着他,心里纳闷,难道他还是个高手?他还没开口,龙信阳便说,「南大侠让我给你送那什么丹,顺便带点儿吃的来,哦还有,南大侠说那位大少爷住他屋里了。」龙信阳相貌平平,甚至有些畏畏缩缩,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沈简生。 沈简生沉默了一下,沖龙信阳点点头,「谢谢。」 「不谢不谢,」龙信阳大概是因为见了程慕北,对每个对他客气些的人都觉得万分亲切,「那沈大侠,我先走了?」 沈简生点点头,见龙信阳关上门,忽然垂下头髮呆。失落感来得莫名其妙,沈简生觉得自己简直魔怔了,程慕北可是个大男子,如果是个姑娘自己莫不是要寤寐思服了? 他就着茶水咽下了愈筋丹,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回床上运功了。愈筋丹不愧为扶南庄的良药,沈简生能感到温和的修復感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程慕北还真是……财大气粗。 第17页 第二日,程慕北早早带着早餐进屋,见沈简生还保持着打坐的姿势。竟然带着伤练了一宿功?程慕北皱了皱眉,还没开口,沈简生就缓缓睁开了眼。 「沈兄可真是不顾及自己身体。」程慕北语气中略微带着些恼怒,沈简生轻轻扯动嘴角,「今天可以出去找人了。」 程慕北被噎了一下,只好转移话题,「吃早饭。」他在上一关就发现沈简生早餐偏好简单的馒头稀饭。沈简生点点头,忽然觉得程慕北不跟他伸手要钱还有些不习惯。 一会儿,南褚和龙信阳都过来了,程慕北把三张画像铺在地上。第一个是个普通的男人,有那种随便怎么看就是记不住脸的魔力。第二个是个熟人,宋目,这张图大概是很多年前画的,这时的宋目白衫飘飘,眉眼间都是风发的意气。第三个是个美貌的女子,从画中就能看出她无尽的风情。 「宋目?」沈简生皱着眉,「他怎么也在?」 程慕北看了会儿宋目的画像,边捲起来边笑,「也许是利用价值到头了。」 沈简生沉默下来,南褚在旁边插了句嘴,「这是宋目?」 「嗯,还是上一关的守门人。」程慕北看着沈简生,想说什么又止住了。龙信阳倒是很高兴,「有一个认识的都好啊!就先抓他了!」 程慕北以一种不可言说的表情看着龙信阳,又求助般的望向南褚,满眼里都只透出一个意思――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幸好龙信阳看不懂程慕北的眼神,还乐滋滋地说,「这样就可以通关了!」 程慕北忽然起了兴趣,「你那么想通关?」 「想啊!」 「嗯?为什么?」 「因为我要报仇!」龙信阳眼里冒着期待的小火花。 沈简生抬头看这瘦瘦小小的小青年,长相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看着就像个发育不良的小屁孩,有点儿面黄肌瘦,模样倒是不丑,也没好看出新奇。他听见程慕北拉长语调说,「这样啊――那你可得抓紧点儿长个儿。」 最后三人还是敲定共同行动,因为程慕北完全否决了,作为第四人的沈简生要参与行动的意愿,坚决把沈简生关在了屋子里。还美其名曰,「沈兄我们就是去踩踩点,你可得修养好了才能抓人。」沈简生无奈地看着程慕北,选择了妥协。 县城比小村庄大多了,商铺多得令人眼花缭乱,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擦踵。从这么多人里找出三个人,确实难度极大。 程慕北仔细思索了一下,「就宋目那脾性,估计在茶楼。」他端着手摸摸下巴,忽然想起青衿那柔柔弱弱的样子,露出抹玩味儿的笑,「还有可能在青楼。」 龙信阳一直跟在程慕北身后,虽然程慕北并看不上他,但他总对程慕北有种亲切感。这好像是程慕北与生俱来的气质,或许是因为长得好看的人总有让人想靠近的魅力。龙信阳诧异地结巴,「青青青……青楼?」 南褚倒是跟程慕北一块儿行动惯了,靠谱的不靠谱的他早就见识完了。于是他笑笑,「先找酒楼吧。」 三个人把格调比较高的酒楼全都走了一遍,大致拟了一张地图,勾出几个重点地方。程慕北倒是很有心去青楼转转,不过被南褚拽住了,「慢慢来。」 于是程大少爷十分不乐意地把气撒在龙信阳身上,「都怪你走太慢。」龙信阳睁大眼,「才没有!」他最厉害的可就是跑路!程慕北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倾了点身子勾住他脖子,「嘿小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龙信阳红着脸,「漂亮的。」 「多漂亮?」程慕北淳淳善诱,活像拐卖小孩的怪叔叔。 龙信阳看了程慕北一眼,仔细想了想,「比你漂亮。」 南褚看着程慕北铁青的脸,忍不住笑出了声。程大少爷果断甩开了一不小心说了实话的龙信阳,毫不客*了南褚钱袋,在街边买了一堆吃的。 可怜的是,程慕北回到客栈后提着东西就回房了,毫不留情地把两人关在了门外。南褚无奈地笑,对目瞪口呆的龙信阳说,「他这是撒气呢,也不知在气什么。」 程慕北回来的动静实在不小,沈简生睁开眼看他,只见程慕北一脸谄媚地凑上来,「简生好些了吗?」 「嗯。」沈简生对于程慕北忽然换掉了称唿有些不习惯,点点头,看着程慕北送到面前的大包小包的吃的,感觉程慕北像要把之前欠他的都给加倍还回来一样。 不过程慕北道歉态度十分端正,「对不起简生,我又妄自做决定了。不过为了你的身体和以后的行动做长远打算,我觉得留你下来修养是对的。」程慕北演技着实炉火纯青,眉眼低垂显得十分温顺,垮着嘴角像是十分委屈。沈简生哑然片刻,「行了。」 程慕北叫沈简生挑拣了一些想吃的,就把剩下的丢给了南褚。这人确实十分有当昏君的潜质,好在沈简生不是祸国殃民的小妖精。 到了下午,程慕北实在拦不住沈简生了,只好让沈简生跟着南褚,「简生你还是别出手,有什么事就交给南褚,他可比我靠谱多了。」说完,原本和颜悦色的他沖龙信阳挑挑眉,「你就靠我罩了。」龙信阳虽然有些怀疑这个好像中看不中用的人,但还是不敢出声反驳,怯怯地点了点头。 于是程慕北非常不要脸的带龙信阳去了青楼,龙信阳还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看着门口一身胭脂水粉拉客的姑娘,脸红到了耳根。程慕北见他羞恼的样子,一路哈哈大笑。不过他倒没找姑娘,就只是在大厅坐着听曲儿喝茶。 第18页 龙信阳侷促地坐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程慕北轻踹了他一脚,低声在他耳边说,「你紧张个什么,不是喜欢漂亮姑娘吗?看看有没有画像上的。」 龙信阳忽然淡定了,对程慕北刮目相看,「原来是这样。」 两人逛了几个青楼也一无所获,倒是把龙信阳的色胆给激发出来了。反正程慕北觉得每次自己端杯茶跟个四大皆空的老太爷一样往大厅一坐,龙信阳就顶着那不大的眼睛四处瞎看。 到了晚上,四人回客栈碰头,发现都没收穫,倒是发现了另外两组竞选者。 「没事,我们没找着,别人也没找着。」程慕北大手一挥,「散了吧散了吧,明天继续。」 南褚想对程慕北说什么,看着程慕北一脸的疲惫,就只好嘱咐一句,「自己可别硬撑,有问题过来找我。」 「好好好。」程慕北直捣头,「哥哥,赶紧走吧,我沾了一身脂粉气,想洗个澡啊。」 沈简生跟南褚一块儿出去,不过程慕北一脸诧异,「你干什么去啊沈兄?」「让你洗澡。」沈简生头也没回,「我今天跟南少庄主讨论了点儿武学,先过去探讨探讨。」 程慕北可怜兮兮地望向门口,正巧看到龙信阳幸灾乐祸的笑。于是他憋了一口闷气,大声叫小二,「小二!送水!」 第四章 通天(下) 第二天一大早,街上就喧譁了起来。沈简生迷迷煳煳醒来发现程慕北的胳膊横在自己胸前,程慕北睡觉没有搂人的习惯,但总喜欢凑的很近。他盯着程慕北的脸看了看,扯出一个浅浅的笑,身上有些酸痛,可怕吵醒程慕北,一直忍着没动。 等程慕北醒来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睁开眼就对上了沈简生乌沉沉的眸子,「简生?」 「嗯,」沈简生偷窥被抓了也毫无尴尬的表现,非常淡定地别开了目光,「你压着我了。」 程慕北才发现自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抱住沈简生,抬起手心虚地摸摸鼻尖,「哈,真是抱歉。」 龙信阳来敲门的时候,两人已经收拾好了正准备出门。程慕北开了门,龙信阳笑嘻嘻地提着两袋吃的走进来,后面跟着南褚。 「吃早点吃早点。」龙信阳将口袋扒拉开,抓起一个烙饼就下口咬。程慕北体贴的给沈简生拿了杯粥,然后望着南褚,「出去那么早?」 「嗯,」南褚点点头,「今早上太热闹我觉得不对劲,就出去看了看。」 原来是掌柜的说的那富商的女儿今天比武招亲,参赛的人早早去排队,围观的人早早去占个好位置看热闹。看这样那富商确实有钱,有可能那姑娘也确实漂亮。 「咱们也去看看?」程慕北提议。剩下的三人自然也是这想法,大海捞针太不切实际了,不如碰碰运气。 这比武招亲果然办的热闹,宽敞的擂台上铺着红毯,大大的红色幕布上用金线绣着「比武招亲」四个大字。擂台设在一个空旷的四合院里,背靠着高高的阁楼,阁楼上摆着几张太师椅和放水果瓜子一类的小桌子。院内堵满了人,程慕北几人艰难地在长廊里穿行。 一个穿红袍子的男人走上台,约摸是主持的人,提着锣鼓重重一敲,「比武招亲开始咧,上场者都有奖。」他语音刚落,就有几人走上了阁楼,为首的一人穿着绣金的长袍,大概接近不惑,有些富态,大概就是那个富商了。第二个人是个熟人,宋目。他好像是被请来的嘉宾,也许是放在最后打压胜利者的。几人的表情变得丰富了起来,程慕北冷笑一声,「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最后一个大概就是那传说中的大小姐了,她一身红衫,蒙着面纱,但能看见她的黛眉星眸,堪堪窥得几分美貌。 「上呗。」程慕北揪起龙信阳的衣领,沖正打算看热闹的龙信阳眯眼笑笑。 龙信阳赶忙抓住南褚的衣袖,「南大侠救命!」 南褚好脾气的笑了笑,指着跳上台的两个人,「别怕,你还有一会儿。」沈简生看着使坏的南褚,忽然明白什么叫近墨者黑。 台上两人不是什么高手,花拳绣腿地比划了几招有个人就被掀下台了。四周响起唿声和掌声,震得程慕北直捂耳朵。半天过去,台上站着的人换了又换,打擂台的人不知疲倦,看热闹的人好像更不知疲倦。程慕北又打了个呵欠,每次酝酿好的睡意都能给瞎起闹的声音打散。台上换人的速度变慢了,打擂台的人水平也缓慢升了上去。 有个男人已经撑了四五场了,浑身肌肉能拿出去论斤卖,但那相貌实在不敢恭维,一脸的络腮鬍都没能挡住他有些着急的长相。 上场的人开始变得犹豫,程慕北拎起龙信阳的衣领,「到你出场了。」还没待龙信阳反驳,程慕北就将他以一种豪迈的姿势扔了出去。见龙信阳趔趄了一下站稳了,程慕北才抱着胳膊问南褚,「他武功怎么样?」 「嗯……」南褚难得犹豫了一下措词,认真地说,「不容易死。」他没有说,因为跑得快。于是程慕北就见识到了什么叫不容易死……因为龙信阳被对方追着满擂台跑,还时不时躲过对方的攻击来个偷袭…… 真是……程慕北捂住脸,真是太丢人了。 不过龙信阳胜在生命力顽强,对方体力本就被消耗了不少,这样跑一通,在龙信阳一个偷袭下倒了。嘘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大家对这种胜利嗤之以鼻。在龙信阳又磨死了两个对手后,那富商显然也忍不了了,对宋目说了句什么,宋目点点头,飘身落到了擂台上。 第19页 「别动,」程慕北按住想上前的沈简生,「我去。」果然,龙信阳不到十招就连声告饶自己跳下了台。南褚拉住程慕北,「你能行吗?」「行,」程慕北嚣张地笑了笑,「能把他来回杀个遍。」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有些戾气的目光,抿了抿唇,只是嘱咐了一句,「身体要紧。」「好嘞沈兄,」程慕北狗腿地答,「我去把那丢人的玩意儿拎回来。」 程慕北没有先上台,他先找到了龙信阳,「真是丢脸,他揍你你不知道揍回去啊。」龙信阳瘪瘪嘴,咕哝了两句什么程慕北没听清。程慕北拍拍他的脑袋,「看着点儿。」 说着,他便登上了擂台。他从南褚那里拿回自己行李后,迫不及待地换上了自己邪里邪气的大红衣裳,跟这擂台布相得益彰。 宋目看着程慕北愣了愣,倒是程慕北笑了笑,「宋大侠,又见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掌就噼向宋目,「真不巧,我还记得我才说过,再见着会想杀了你。」 宋目和程慕北打了很久竟然不分上下,在南褚的帮助下程慕北的身体暂时没什么问题。他的招数有些诡异,但稍一不注意就会让对手措手不及,宋目抵挡的也有些吃力。 龙信阳艰难地从人群中钻到南褚和沈简生身边,看着红衣飘飘的程慕北,眼中泛着崇拜的目光,「真是厉害啊!」 沈简生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不出这是什么武功路数,于是他下意识看了下身边的南褚。南褚只是平静地看着台上的程慕北,嘴角漫着淡淡的,从容不迫的笑。大约是对程慕北很熟悉的,沈简生莫名堵了一下,偏过头接着看程慕北和宋目的搏斗。 当时他和宋目基本是硬碰硬,宋目内力比他浑厚,所以他有些吃亏。而程慕北胜在诡异多变的技巧,感觉每一招都隐隐压制着宋目。 这一场打得格外久,但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沈简生甚至看到阁楼上那富商激动的神色,不过那富商千金好像越看越皱着眉头。 沈简生不动声色地盯着那姑娘,一边分神看程慕北的比试。程慕北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在他一柄屠鬼刃从宋目背后绕过去时,宋目註定走不下擂台了。 宋目倒下时,程慕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露出一个略显冷漠的笑容,「宋大侠,我程慕北向来说到做到。」宋目竟然还能挤出一个笑来,「跟你爹一样。」说着,一股泛黑的血从他嘴角流出来,他的眼神渐渐迷离了。 「小心!」沈简生一直注视着那富商女儿,眼睛刚瞄到她站起来,立马叫出了声,打算冲上台。南褚应声拉住了沈简生,「别担心。」 果然那姑娘身形一闪就朝程慕北冲去,阳光照射在她手中的小刀上,反射出冰冷的刀光。程慕北听到了沈简生的提醒,侧了个身子平滑着退后了一小段距离,躲开了偷袭。 「姑娘是想亲自试夫婿吗?」程慕北翩然一笑,露出几分风流倜傥。那姑娘冷哼一声,「我办个比武招亲,你还闹出人命犯忌讳,是来砸场的吧!」这姑娘中气十足,话只说到一半就又扑了上来,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反应还没反应过来。倒是程慕北闪过第二次进攻时,那吓得脸色苍白的富商赶紧叫人,「快保护小姐!别让小姐受伤!」 程慕北也没想还手,只是不断闪躲。有几个护卫正艰难地从人群中往里挤,程慕北盯着那姑娘蒙着的脸,忽然想起那幅画像。于是在那姑娘又贴身刺过来时,程慕北等她到了跟前才堪堪避过身,他抓住姑娘的手,把她困在自己身前,邪邪地笑了笑,「姑娘可真辣,是个美人吧。」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招,那姑娘的面纱就落了下来。果然美丽动人,千娇百媚――而且踏破铁鞋无觅处。 程慕北笑了笑,「姑娘是看不上我这个夫婿吗?」他才笑完,就有几个护卫冲上了台,朝程慕北冲来。程慕北一掌噼在这姑娘的脖子上,一手抱着昏迷的姑娘,一手拎起断气了的宋目,「走咯。」 南褚赶紧扯住龙信阳的衣领,转头看着已经迈步的沈简生,点了点头,「走!」 几人跑出了一段路才停下,南褚开口道,「你们直接出城,我去客栈拿东西,太招摇了。」 「好,」程慕北应着,「城外等你,我留记号。」说完他又把那姑娘丢给龙信阳说,「看着点儿,别醒了被放倒了。」 龙信阳看着昏迷的姑娘,一下子羞红了脸,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这这……这……」程慕北嗤笑一声,「扛着吧,最好脸在前面,你别不明不白死了就好。」 龙信阳忽然想起擂台上这姑娘兇狠的招数,一下子就不拘谨了,小心翼翼把这姑娘扛着。 第四章 通天(末) 沈简生看着不厚道的程慕北,忽然浅浅勾了下唇角。不过程慕北眼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地盯着沈简生的脸,「简生,我发现你会笑了!」 沈简生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嗯?」「哈哈哈,没事,」程慕北愉悦地笑,「看来是我英俊又幽默,影响了你。」 龙信阳默默看了眼程慕北,这人有些自恋,但又让人不生反感。甚至在这几次相处中,龙信阳隐隐生出对程慕北的敬畏。南褚,他总觉得可望而不可即。沈简生,他根本说不上话……而程慕北偶尔抽下疯,偶尔像个世外高人,令龙信阳觉得亲切又佩服。 第20页 于是他不管别人看没看见,傻乎乎地点了个头。 几人走出很远的路,摆脱了追兵,才找了一颗大树坐着等南褚。程慕北那一下噼得带劲儿,那姑娘还昏迷着没有转醒的迹象。宋目脸色青白,唇边还有干涸的血迹。沈简生对宋目其实心怀敬佩,如今见着这样的宋目,忍不住说,「我想找个地让宋大侠入土。」 程慕北估计是料到了沈简生会这样,无所谓地耸耸肩,「等长舌鬼先来验个货吧。」 因为先前的一场打斗,内力又开始躁动,他轻轻蹙了蹙眉,沖龙信阳招招手,「小龙阳,你为什么要报仇?」 龙信阳怔了怔,顺手捡的树枝戳了戳地,「我们一村的人,都死在了一个魔头手里。」他眸子中浮现出一抹痛楚,其实他自己不清楚,他没有多仇恨,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无能为力。 「哦?」程慕北饶有兴趣地挑眉,忽然沈简生的纹天「嗖」的一声飞出,插在还昏迷着的姑娘面前,纹天明晃晃的刀面上映着那姑娘紧闭的眼。 程慕北笑了笑,「姑娘起来吧,地上躺久了,衣服头髮都脏了。」 那姑娘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内力散尽,于是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躺着没动。 程慕北倒是不介意美人恶劣的态度,慢悠悠地开口,「既然都被抓了,不如大家好好相处,免得添堵对吧?怎么漂亮姑娘脑子都不太好使呢?」 那姑娘索性闭上了眼。 程慕北悻悻地摸了摸鼻尖,沖沈简生无奈地笑笑,「沈兄快安慰安慰我,我都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沈简生看着他,想起这几日自己复杂的心情,「那你先省省吧。」 饱受打击的程慕北只好折腾龙信阳,「我帅吗?」「有多帅?」「帅成什么样子?」 直到南褚回来,龙信阳才得到解救。南褚衣衫有些凌乱,好像刚和别人打斗过,他将行李分给几人,「我们得赶紧走,别的组的人在追我们。」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程慕北勾起唇角,「瞎转的黄雀容易累死。」他们并不知道该到哪里才算交接了任务,但想起来大约该是村口。 几人在树林里兜着圈,免得碰上来抢货的人。如果单是打架,他们肯定是不怕的,但带着死硬了的宋目和被程慕北打散内力的态度极其不好的姑娘,还是很有可能被人劫了。 慢慢逼近村口,人越来越多。沈简生让几人停下,他先去看看情况。要说沈家是刺客世家确实名不虚传,沈简生轻功了得,悄无声息地在树丛间穿行。 村口守了很多人,那富商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堵在村口,而很不幸的是,吊死鬼和另一个敦厚的男人混迹在那一群人中啃着鸡腿。 这…… 沈简生忍不住挑了挑眉,想来这就是这场考核的最后一项了。 他又悄无声息地潜了回去,听见兵戈的声音,还是被找到了。龙信阳蹲在地上一手拉着宋目,一手拉着那幸灾乐祸姑娘,十分小心地打量四周。他本来就长得挺瘦小的,此刻显得有点儿贼眉鼠眼,像个挺寸的小孩。程慕北挡在龙信阳前面,南褚守着后方,两人围出了一个防护圈。 围攻的人还挺多,领头有四五个算得上高手的。沈简生没有贸然上前,程慕北和南褚配合得挺默契,目前还游刃有余,他忍不住把目光投了程慕北。他出招轻飘飘的,红衣拂动,很赏心悦目。连紧张兮兮的龙信阳眼里,都冒出了亮晶晶的光。 有人试图从旁朝那姑娘抓去,程慕北斜看了一眼。沈简生赶在他出手前加入了战场,纹天一拍,那人就被震开了。他恢復了一个七七八八,很久没活动筋骨还有些不习惯。 程慕北很狗腿地沖沈简生咧咧嘴,「回来得真及时。」他自然地去掉了称唿,却平白多出了些亲昵。 沈简生愣了一下,声音挺大的,「去村口。」说完,他偏头对程慕北说,「你去护着人,我来挡住他们。」 程慕北本来还想说沈简生身体未愈,但沈简生完全没有留余地,纹天一扫就挡在了前面。 程慕北只好往后撤,他的内力已经慢慢开始躁动了,确实也不宜动手太多。 于是他拎起宋目,低喝了一声,「走。」 「别让他们走了!」不知道围攻的人里谁喊了一声,全都凶神恶煞地冲上来。 南褚的剑法行云流水,没让一个人靠近,而沈简生则是遇神杀神遇佛*,来一个解决一个。两人撕裂了一个出口,飞快朝村口掠去。一个彩弹忽然在空中炸裂,片刻后村口也想起了一声爆炸声。 「啊呀又是夹击,」程慕北压下手腕抓住柄短刃,朝打算从龙信阳背后偷袭的那人飞去,「能不能换点儿新意啊。」那人被正中咽喉,抽搐着倒在了地上,还绊倒了后面俩没看路的人,把程慕北给乐出了声儿。 村子门口已经有一堆人准备好了围堵,程慕北远远看见了优哉游哉啃鸡腿的长舌鬼,轻啐了一声,骂了句粗话。龙信阳也看到了长舌鬼旁边的敦厚男人,忽然结巴了起来,「那不是……不是……」程慕北知道那人大概也就是南褚他们队的领队了,「什么不是啊,那就是。」 围攻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南褚和沈简生总会漏了那么一两个人,好在程慕北反应快给补了两掌,紧张得龙信阳忍不住腿哆嗦。 第21页 那富商站在人群背后,一脸焦急,扯着嗓子吼,「救回我女儿,重酬!抓住他们,酬劳加倍!」程慕北倒是先乐了乐,「不知道我们能值多少钱。」 南褚忽然叫了程慕北一声,程慕北立马回过神来,伸手将龙信阳拖着的姑娘一把拎过来扔给南褚。好在那姑娘心智坚定,吓得瞳孔缩了缩,却没叫出声,恨恨地盯了程慕北一眼。 南褚一接住那姑娘,就和程慕北背靠着背,低喝一声,「龙信阳,你先撑一会儿。」沈简生侧头看了他们一眼,抿了抿唇,抬起纹天把扑上来的那人给解决了。 不得不说程慕北和南褚的默契,两人一前一后靠着走,从人群中撕出一个豁口,直奔长舌鬼两人去。长舌鬼无奈地看着把攻击转过来的人,和身旁那敦厚的男人对视了一眼。程慕北见他想逃,飞速地扯下宋目的外衣扔过去,片刻之间还以为是把宋目扔过去了。原本打算扑向程慕北和南褚的人直接沖向了长舌鬼,等发现是个幌子时,该出手的已经出手了。 长舌鬼愤愤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你等着,小子。」 等长舌鬼挡住了攻击,程慕北刚好靠到他身边,将只着里衣的宋目塞进了他怀里。长舌鬼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程慕北没等他骂出来就闪了,「交货了啊。」南褚也飞速将那姑娘交给那敦厚男人,和程慕北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望向了那富商。 程慕北堵在前边儿,南褚挡住了他的后路。那富商肥肉堆积的脸上忽然露出几丝狠厉的颜色,一掌朝程慕北拍来。程慕北避开了,见那富商被别人围住,笑了声,「我们能值多少钱啊?」说完,他扬高了声调,「那些想抢食的,这儿还有个人胖子可以吃。」 这富商是第三个隐藏的人,从一开始他站在阁楼上程慕北就注意到他了。一直觉得可疑但不能确定,直到刚刚悬赏时他才敢肯定了。毕竟哪个父亲在这种情况下,就只想抢回不知生死的女儿和抓住惹事的人。 此话一出,果然掀起轩然大波,连几个围攻沈简生他们的人都转移了过来,留下那些为了悬赏而来的人面面相觑。程慕北伸手在南褚怀里掏出钱袋,抓了一把碎银扔出去,众人才回过神来捡银子。 程慕北乐呵呵地看着南褚,「真逗。」 南褚无奈地看着他,「大少爷,我总有一天会被你败得到街头讨饭。」 程慕北看着走过来的沈简生,浑不在意地耸耸肩,「到时候我就让简生救济你点儿。」 南褚求助般的看着沈简生,「沈兄快可怜我吧,带他走得越远越好。」 「你丫的,」程慕北笑了笑,勾住沈简生的脖子,「别说的我像要跟简生私奔似的。」 第五章 休整(上) 程慕北这招也实在是唯恐天下不乱,其他几组的将那富商团团围住,受金钱蛊惑的打手帮富商一起抵御着,连长舌鬼和那敦厚男人都差点儿没挤出来。 长舌鬼透了口气,没好气地将脸色青白的宋目扔给程慕北,「胆子大了啊。」 程慕北眯眼笑,「哪能,这不是吓得没招儿了吗?」 长舌鬼冷哼一声,对宋目的死活并没有太大反应,冲程慕北和沈简生两人扬扬下巴,「队分开,你俩跟我走。」说着他看了眼程慕北懒腰搂着的宋目,挑挑眉还没说话,沈简生便打断了,「我想埋了宋大侠。」 「行,」长舌鬼倒是没意见,「省得拖累,赶紧的。」 程慕北又从南褚身上掏了好些银子塞进自己的行李里,才与他道别。「你自己注意点儿那烙印。」南褚不放心地看着浑不在意的程慕北。沈简生挖坑去了,龙信阳想对程慕北说啥又扭扭捏捏的,知道转身走时,他才回头喊了程慕北一声,「老大我们还会见面吧?」 程慕北看着这小个子,勾了勾唇角,阳光散落,衬得他好看得有些晃眼。他对于自己多了个小弟也没什么意见,摆摆手,「下次见了还罩你。」龙信阳傻笑了两声,赶紧追着南褚走了。 程慕北找到沈简生的时候,他已经挖完坑了,正抬起衣袖擦自己的汗水――他还特地回城里买了铁锹。长舌鬼盘坐在一旁吃城里买的点心,程慕北走到他对面蹲着,「您这怕是饿死鬼吧?」坟前还能吃得那么自在。 长舌鬼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右手护着点心,左手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就飞快往程慕北嘴里送。好在程慕北也一直提防着他,蹲着用一个高难度的侧翻躲过了,还顺走了长舌鬼的两块点心,虽然被发现的长舌鬼反手一掌震得手背生疼。 程慕北强撑着面色自若,将点心换到不抖的那只手,用嘴叼了一个,拿着另一个朝沈简生走去。长舌鬼闷笑了两声,闷雷似的笑声厚重又模煳,衬得他的脸更狰狞。 「来沈兄,吃一个。」程慕北咕哝不清地说,伸手将点心递到沈简生嘴边。沈简生手上沾了泥,正想说不要,点心已经碰到了他的唇,还有程慕北的手。 程慕北的指尖有些微凉,混着桂花饼的香甜,触觉和嗅觉一下子冲击沈简生的大脑,他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心「砰砰」了两下。 他顺着本能咬了一口饼,脸有点儿薄红,然后索性咬住饼,全塞进了嘴里慢慢咀嚼。幸好饼不大,程慕北的指尖被沈简生的舌头碰到了一下,温温软软的,他悻悻地笑了两声来掩饰尴尬。 第22页 埋完宋目后,长舌鬼带他们慢悠悠地赶路,遇到好玩儿的好吃的还会逗留很久。大约走走停停了三天,他们才到达了囚幽谷。 囚幽谷确实是在山谷中,一块儿巨大的石碑刻着「囚幽谷」三个字,底下有行小字:罪人的救赎地。 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暗绿暗绿的,还绕着藤蔓,显得有些阴森。有些奇怪的动物在山林间飞速穿行,窸窸窣窣,甚至有些叫声悽厉得震耳欲聋。长舌鬼很淡定地走在前面,程慕北抗议无效被沈简生扯在中间走,注意左右的突发情况,而沈简生走在后边面色凝重。 但好在没什么情况,也许是长舌鬼强大的震慑力。他一进入这个山林就像鬼回了地狱,阴气森森的。 穿出了这个山林,光线稍微明亮了点儿,但眼前摇摆的,有膝盖高的粗壮藤蔓更让人噁心。像群直立的蠕虫,青黑青黑的一片,还冒着粘稠的白色乳液。 长舌鬼这时才开口,或许是因为在山谷中,声音有些飘忽,「要想从上边飞过去,就别借力,一旦被它们拉住,」长舌鬼笑了两声,「就成了养料。」 程慕北觉得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手臂问,「那怎么过?」 「走,慢慢走。」长舌鬼没有废话,直接一步跨进了藤蔓中,他脚附近的藤蔓倏然摇摆起来,分泌出的粘液煳了长舌鬼的裤腿。但长舌鬼没动后,那些藤蔓也就平静了,长舌鬼面色自若地向前走着。 程慕北看着长舌鬼能噁心死人的裤腿,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可怜兮兮地望着沈简生,「简生……」 程慕北的洁癖不严重,就只是爱干净。沈简生明白他在想什么,他估摸了一下藤蔓的高度,大概也就只有背着程慕北才能让他干净地过去。于是站到程慕北前边,蹲下身,也没好意思说话。 这个念头程慕北只是一瞬间冒出来的,沈简生这一蹲身吓了他一跳。他赶紧错开了一步,「算了,我还是别又被嘲笑成小姑娘了。」 沈简生「嗯」了一声,耳根有点红,先起身迈进了藤蔓中。程慕北看着沈简生的背影,有些单薄,厚重的纹天像是有千万斤压在他身上。他眼前又浮现出沈简生还没有纹天高时,背着纹天的样子。 忽然纹天变成了自己,程慕北一个激灵,皱着眉头试探着把腿伸进这摇摆的藤蔓中。藤蔓摇摆着,粘液一下子煳在衣服上,程慕北本来就白的脸更煞白了。好不容易走过这片地,程慕北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他近乎虚脱地看着长舌鬼,「还有什么尽管来。」 长舌鬼看了他一眼,轻嗤了一声,也没答话,就往前走。沈简生扶了程慕北一把,「你那烙印……有什么办法吗?」沈简生在南褚给程慕北交待的时候还特地听了一耳朵。程慕北脸色稍微好了些,「目前没有。」 沈简生皱了皱眉,还没说话,程慕北就低低地叫了一声,「靠。」确实还有更噁心的。森森白骨还带着没剔干净的血肉竖着排列整齐,地上是不知混了什么的粘稠血液,血液中有些黑色虫子钻来钻去,活生生像汪血池。 「这玩意儿怎么过!」程慕北已经放下各种面皮,一脸不可言说,望着长舌鬼。长舌鬼只是笑了笑,指着血池,「第一,从这儿走过。」然后他一下子蹿起,脚尖点在那白骨上,飞速就不见了人影,只有飘渺的声音残留在空气中,「第二,就像这样。」 这还得沈简生拎他过去,程慕北很无奈地看着那白骨。这些排列整齐的白骨没有插入地底,就只是微陷在血池里,一个用力不均匀就会倾倒。以程慕北多年用毒的经验来看,那虫子大概是什么蛊虫。 沈简生忽然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拎程慕北,当初以为他就是个拖后腿的,拎起衣领就能走,而现在……这种有些尴尬的气氛没僵持多久,因为程慕北直接站在了沈简生面前,「简生,我这衣服面料还不错,能拎。」 沈简生拎起程慕北飞速过了这片血池。 走出去就是开阔的绿地,草丛中点缀着各色小花,像忽然从地狱爬回了人间。山谷的景色格外好,没有高大的树,就是不高的灌木和小花小草。沿着小路一直走,就走到了囚幽谷的大门。 高高的门匾写着遒劲有力的「囚幽谷」三个大字,门是开着的,有两行人守在门两侧。长舌鬼走去过扔了张什么令牌给为首那人,那人向他鞠了鞠躬,两行人弯腰恭送他们走进去。 「啧,」程慕北嘀咕了一声,「官儿还挺大。」长舌鬼「哼」了一声侧头看了他一眼,勾起的唇角扯的他长舌有些变形,恐怖得有些搞笑。 囚幽谷里阴暗潮湿,房间两边排列,还有铁栅栏。头顶上有漏光的透明瓦,显得这空间没那么压抑。穿过长廊,楼梯在出口处,长舌鬼带着他们上到六楼,带他们到第六间房扔给他们一把钥匙,「在这儿休整到所有人完成任务。」 「这儿……」程慕北看了下四周,对面楼下还有挂着铁链的人,一边捶打着铁栅栏,一边哀嚎。 「爱住不住。」长舌鬼说着就不见了身形。 程慕北和沈简生面面相觑,然后认命地打开门。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腐霉味儿。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大石床、一张桌子和三个凳子。程慕北略微掀了下被子,好在这被子还挺干净。 「换衣服换衣服!」程慕北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了外衣,但里衫也不见得干净,见沈简生背对着他,赶紧换了套里衣。 第23页 待沈简生也也换完了,程慕北才忽然想起,「忘了问我们可不可以出去。」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想起他说,来囚幽谷只是想找点儿新意,「你那烙印还是省省吧。」程慕北嘿嘿笑了两声,「不出去就像我被关在这儿一样。」沈简生习惯了这种生活环境,在沈家,他无非也是这种简陋阴暗的房间,没有人正眼看你,就像被囚禁在那里,很多很多年。 「我冥想一会儿。」沈简生双目闭着一脸平静,他的轮廓很清晰,剑眉斜飞入鬓,丹凤眼闭着的时候眼角也微微上吊,鼻樑高挺嘴唇有些薄,抿起来就像一条线。 程慕北盯着沈简生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研究这屋子有没有什么暗道。 已补么么哒。 第五章 休整(下) 他发现桌子下边有个旋钮,转了一圈,桌子对过去那块墙就像道石门一样打开了。没什么东西,只是个摆着大木盆的小隔间,大约是用来洗浴的。 发现屋里没什么好玩儿的,程慕北把目光投向了外边,那捶打栅栏的人已经安静了。长舌鬼没有禁止外出,程大少爷自然就认为外出是被允许的。 程慕北刚打开门,沈简生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响起,「小心点儿。」 「好。」程慕北勾起唇角笑了笑。 外边也没什么好玩儿的,从一间间阴暗的屋子门前走过,也看不出里边是什么人。程慕北皱了皱眉,囚幽谷不可能防守那么弱,肯定还有更深处的东西。 他走到出口处,四列穿着盔甲的守卫交错横在门前。程慕北笑着跟领头的搭讪,「兄台,这儿是不能过啊?」那领头的站得笔直没有接话。 程慕北伸手想在领头肩上拍一拍,领头却飞快退了一步闪开了,「擅闯者死。」 程慕北撇撇嘴,绕了回去。 这栋建筑总共有七层,下面五层大约都是被关押的犯人,六层可能是空给参赛者住的,七层便是那些守卫的住处。这些可能都是轻犯,也没刻意看管。到这里的参赛者只有他们俩,连南褚和龙信阳都没到。 程慕北回到房里,沈简生还在冥想。这阴暗的屋子也看不出天色怎么样,到哪个时辰了。不一会儿,有两人走了过来,敲了敲铁栅栏,「领水领饭。」 沈简生应声睁开眼,看到门外两个穿着盔甲的人,一人提着两大桶水,一人提着一个大饭盒。 程慕北打开门,那两人却只是放下东西,说了句「一会儿来收」就走了。程慕北拎起饭盒递给走过来的沈简生,提起两桶还冒着热气的水往屋里走,「嘿,还有洗澡水呢。」 沈简生见他那样,没忍住扬了扬嘴角,「你先去洗吧,洗完吃饭。」 「好嘞。」程慕北欢快地应了一声,转了圈旋钮,石门打开,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别的房间里有什么暗间。 看来得跟沈简生摊摊牌了。 穿着盔甲的两人又收走了废水和剩菜,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那两人。房间彻底暗下来,石床有些硬,程慕北翻来覆去都不舒服。 「简生,」程慕北小声开口。 「嗯?」 「其实,我来囚幽谷,是有个目的。我怕会连累你,」程慕北顿了一下,「到时候选拔完,你就赶紧离开囚幽谷吧。」 沈简生没有说话,两人的唿吸都很浅,忽然宁静的氛围有些微妙。 程慕北接着说,「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鬼毒仙,他医毒江湖无敌手,杀人随意救人凭缘,后来被囚禁在囚幽谷。」 每一代都会有后人的传说,沈简生是听过鬼毒仙的,当年江湖中最传奇的人,无门无派,肆意过活。却没想到,鬼毒仙竟会在囚幽谷。 「你是想……」沈简生发现自己太低估了囚幽谷的实力,也低估了程慕北的目的。 「简生也应该感受到了我内力的不同,南庄主为我寻访各地,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程慕北说,「如今久鬼的封印像道催命符,我一定不能失手。就怕到时候,会连累到你。」 囚幽谷和沈家的矛盾在上一辈就结下了,从沈简生到沈焕,都在给沈家还债。要沈简生再给沈家惹麻烦,可能他们这一支都会被逐出沈家。 沈简生沉默了一会儿,「睡觉吧。」 程慕北一天到晚无事就到处熘达,这种大盒子的构造没什么特别的。好在第二天中午南褚和龙信阳就到了,程慕北在他们房里研究半天,发现也只有道和自己房间一样的石门。 不过他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南褚他们根本没穿过阴森的山林、噁心的藤蔓地、瘆人的血池! 程慕北愤愤地坐在石床上,「果然长舌鬼是公报私仇!」南褚轻轻笑了一声,「这也让你多能观察两天。」然后他脸色正了正,「你打算怎么办?」 龙信阳已经因为走太多路,爬在床上就睡着了,还打着小小的唿噜。 程慕北用根小绳子在龙信阳鼻子下挠了两下,害得龙信阳伸手晃了晃。程慕北乐出了声,「不知道,防守太严,脸都看不清一个就怕坏了什么流程。」 南褚沉吟了一会儿,「那先等待时机吧。」 直到第三天傍晚,所有竞选者才到齐了。夜里,程慕北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都觉得床板硬。沈简生忽然按住他的手,「我不会先走的。」他的嗓音低低的,在黑夜中显得有种磨砂质感,程慕北莫名其妙心跳了一下。 第24页 他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不安,但沈简生这样一说,他忽然有种很莫名的触动。他回握住沈简生的手,两人手劲都不小,紧紧地握了握,像种仪式感。 「沈兄,等你有空我带你去扶南庄喝酒。」程慕北第一次谈及囚幽谷后的事情,沈简生先松开了手,「嗯」了一声,「好。」 第二天一早,长舌鬼就开始踹他们的门。程慕北顶着一脸不爽望着门口,长舌鬼已经洗掉了妆容,露出一张有些清瘦的脸,原本面容还挺好看,但他左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从眉毛贯穿到嘴角,虽然已经变成了浅粉色,但还是有些狰狞。 程慕北忽然眯了眯眼,这人很眼熟。 「赶紧走了,」长舌鬼迎着程慕北的目光看过来,「看什么看。」长舌鬼真实的声音也算不上好听,没有太浑厚。沈简生已经收拾好了站在一边儿听长舌鬼说,「这场是大乱斗,待会儿带你们去战斗场,你们三十个人都会在一个场地里。有人会放出各种勐兽毒物,最后只留十个人,什么时候剩十个人什么时候结束。」 程慕北收拾好了跟在长舌鬼身后,同沈简生一块儿走,「囚幽谷还真是什么都敢养。」长舌鬼侧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囚幽谷可不敢养,这是在久北阁买的。」 「久北阁?」程慕北皱着眉头,「囚幽谷还能和久北阁有交情?」 长舌鬼笑了笑,「谁有钱就能和久北阁有交往,交情就不一定了。」 走到这建筑的出口,长舌鬼什么令牌也没抛,带着他们在众人的行礼中就走过去了。 站在末尾的两人推开了门,天光一下子倾泻,有些晃眼,程慕北抬手挡了挡,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来到了一个露天的大花园,中间的大花坛长着青绿的小草,排列整齐的树上开着不同的花,五颜六色十分娇嫩。对边是一个半弧形的建筑,门洞也是拱形的,很富丽堂皇。 程慕北观察着地形,劫走鬼毒仙这个任务并不简单,程慕北在接到的时候就差点儿想掐死自己那不靠谱的死鬼老爹。 走进拱门,里面就是宽阔的一个战斗场,观众席围在四周,战斗场被圈了起来。观众席上已经坐了好些人,程慕北还看到高处有个小隔层,摆着几张藤椅。那估计就是谷主的位置了。 其他组的选手零散地站在一起,程慕北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巴巴地望着别人啃的烧饼。龙信阳和南褚站在不远处,龙信阳踮起脚就想跟他们打招唿,被南褚按下了,南褚轻轻冲程慕北摇了摇头,悄悄比了两个手势。 沈简生掏出自己的干粮给程慕北,程慕北咬了两口,压低声音说,「简生,你和南褚都是重点攻击对象,一会儿你俩一块儿,我带着龙信阳。」 「好。」沈简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个比赛说是勐兽毒物,其实还得提防对手使绊子,如果他和南褚一块儿,肯定会承担绝大部分攻击,程慕北和龙信阳就轻松很多。 比赛快开始的时候,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人,有些喧闹,很多人眼里都闪着嗜血的光芒。在主持人走进场时,一个笼在黑袍里的人才在两人的拥护下走上小高台。 左边那人穿着亮紫色的袍子,走得风姿绰约,长发披散着。除了个子太高身材透着结实,一定会被认为是个女子。右边是个脸色阴鸷的女子,一身黑色劲装包裹着火辣的身材。 那谷主全身笼在黑袍里,端坐在椅子上就一动不动。 阳光倾泻,空气中流动着躁动不安的气息。主持人敲响了锣鼓,扯着嗓子喊,「各位竞争者准备入场。」 程慕北看到长舌鬼坐在不远处,不耐烦似的看着战斗场。很眼熟,不知道哪里见过。程慕北拧着眉,跟着沈简生走进了场内。 几百个参赛者只剩了三十个人,还有几个负伤的,估计全靠队友拉扯。程慕北和南褚擦身过时交错了位置,果然,南褚和沈简生站一起,就成了别人最大的忌惮,那些人目光都落在了他们两人身上。 程慕北拉着龙信阳离他们远了一些,压低声音,「跟好我。」 龙信阳对此毫无异议,傻兮兮地笑,「保证不敢脱离组织!」 程慕北看着他,扬起的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这缺心眼儿的货是怎么背负着报仇雪恨的信念。 困死了宝贝儿们,晚安么么哒 第六章 选拔(上) 程慕北看着还剩下的人,有几个挺眼熟的,大概是什么大家子弟。能留在这儿的大多有两把刷子,程慕北又看了眼龙信阳,亏得这孩子运气好遇上南褚。 「砰」的锣鼓声响起,有两个壮实的男人拉开了战斗场那道厚重的门。 众人都绷紧了神经,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门里窜出来,冲着对着门那两人奔去。 直到那影子的爪子直接划破一人的咽喉,众人才看清那是只狼。另一个反应过来闪开了转向他的攻击,但前襟还是被划破了。 众人没来得及观战,因为一只大黑熊踱了出来,好像正懒洋洋地看攻击谁。一只猎豹紧跟着出来,冲着那被狼追逐的人奔去。 囚幽谷训练过的勐兽确实不一样,程慕北盯着出口,他惦记的是毒物。久北阁的毒物。 那被狼追逐的人飞快的朝沈简生和南褚掠去,沈简生和南褚散开,他扑了个空,但却和后面两人拉近了距离,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第25页 那只猎豹也随便抓着个人就攻击,倒是那黑熊,好像格外喜欢程慕北这组,慢悠悠地走过来。 程慕北会匿心术倒是不怕,可惜遇上龙信阳这只会跑的队友。于是程慕北拉着龙信阳,也缓慢地退着靠近混乱的人群。 战斗场的尘土被扬起来,一条蟒蛇带着一窝七彩小蛇悄无声息地滑进战场。程慕北目光一凝,终于来了。 那七彩小蛇他看得可眼熟,久鬼那老头子还真是想叛阁叛到底。 程慕北分神间那黑熊忽然提速扑过来,龙信阳一个大叫,吓得赶紧往程慕北背后钻。还真是不离太远,程慕北忍不住笑了一声,提起龙信阳的衣领往旁边一滚,躲开了。那大黑熊也十分敏捷,不顾场中混乱的战斗,爪子刚沾地又朝程慕北扑来。 那七彩小蛇也越来越近了,程慕北飞速往后退,在大黑熊扑过来和七彩小蛇夹击间将龙信阳往战场外扔了出去,自己反手抓起一条红色小蛇扔进大黑熊张开的嘴里,一个翻身踩在它头顶上,狠狠往下一跺。那条红色小蛇被大黑熊咬成两截,鲜血还没溅开,那大黑熊就倒下了。 程慕北看着一条紫色小蛇正朝龙信阳滑去,赶紧几个起落到了龙信阳面前,带着龙信阳往有两个落单的人那里跑。 后来又放进了一只黑猩猩,场内一片混乱,场外看得啧啧叫好。程慕北看到那妖娆的左护法饶有趣味得看着他,没忍住起了身鸡皮疙瘩。 那些小蛇速度极快,程慕北哼了一声,这些盗版玩意儿还能煳弄他了。他吹了两声口哨,明显看到那些小蛇顿了顿。程慕北勾起唇角,吹了个悠扬的调,那条紫色的小蛇就滑到了他面前,吓得龙信阳又往他身后缩了缩。不过那小蛇到跟前就不动了,头一点一点地望着程慕北,另外五条小蛇在程慕北操控下绕开了沈简生和南褚朝别人滑去。 场上已经损失七八个人了,除了程慕北利索地让大黑熊和小红蛇一块儿解决了,别的动物还没有牺牲。沈简生和南褚被别人围住,害得他们不能脱离攻击圈,不过他们也没打算攻击,防守得轻而易举。 不知道谁被那大蟒蛇缠住了,呜咽两声就没气了。众人都没注意这些小蛇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直到两人被咬叫了一声才被发现。不过也就只是叫了一声,就倒下了。 恐慌在人群里蔓延开,沈简生的目光也凝了凝,不过南褚按了按他举起纹天的手,笑着跟他点了点头。沈简生回头看程慕北,不过程慕北没有看他,大约在看这混乱的场面,嘴角噙着一抹有些邪气的冷笑,好像隔了很遥远的距离。 那大猩猩的攻击力也很强,把一个壮汉砸飞后朝程慕北冲过来。程慕北蹲下身摸了摸那紫色小蛇的头,那小蛇甚至还想伸出舌头舔舔程慕北的手。不过程慕北躲开了,站起身吹着口哨,那紫色小蛇就奔着大猩猩去了。 程慕北没再管这面了,拍了拍已经呆滞的龙信阳,「走,要结束了。」龙信阳才回过神来,「啊,哦!」 场内只剩了十四个人,程慕北感到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凭着直觉望向那高台,发现囚幽谷主已经摘下了帽子,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程慕北带着龙信阳往混乱的地方去,那猎豹被三个人缠住了,虎视眈眈的狼正在寻找出手的机会。程慕北将龙信阳推出去,「去踹那人一脚。」程慕北指着正在硬抗猎豹攻击的人。龙信阳睁大了眼,「这……这这……」 「赶紧的。」程慕北一把将龙信阳送了过去。龙信阳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人背后,一脸便秘样地看着程慕北。程慕北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龙信阳只好一脚踹了上去就跑。 要说龙信阳还真是跑得快,一猫身就灵活地钻出战场。那被踹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扑在了猎豹的爪子上,本就恼怒的猎豹扬起另一只爪子拍下,那人直接口吐鲜血抽搐两下咽气了。 局面一下子被打破,一狼一豹分别沖向两个人,结局异常惨烈,好在龙信阳跑得快没有被波及到,程慕北见龙信阳气喘吁吁得跑回来,啧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那边紫色小蛇和黑猩猩同归于尽,沈简生和南褚那边也解决掉了纠缠他们的大蟒蛇,又有一个人被小蛇咬死了。 只剩了十个人。 一直关注着赛场的主持人「砰砰」两声敲响锣鼓,有几个人从那道门里走出来制服了猎豹和狼。小蛇只剩了两条,还有些在战斗中阵亡了。 观众席上响起了叫好声,那谷主将帽子戴好站起来,右护法紧跟着离场了。 主持人又扯着嗓子喊,「恭喜还站着的十位通关者――」排山倒海的掌声响起,南褚和程慕北又悄悄换回了位置。 「下面请左护法说接下来安排――」主持人的声音淹没在欢唿里,来囚幽谷看这种比赛的人,都嗜血而疯狂,到左护法站起身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咳咳,」左护法清了清嗓子,幸好没有嗲声嗲气,「我很高兴迎来囚幽谷的新鲜血脉,他们站在这里,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实力。」他顿了顿,等着人群欢唿的过去,「明天我们将选拔新一任的左右护法,大家拭目以待吧。」他笑了笑,眼睛眯成月牙状,有些勾人。 程慕北发现左护法把目光投向自己事,报以一笑。左护法笑得更欢了,整了整袍子从高台上走下去。 第26页 「终于要完了。」程慕北唿了口气勾住沈简生的肩膀,「简生要当护法吗?」 「不当。」沈简生摇摇头,看着程慕北不知道有些话该不该问。看着程慕北操纵那些小蛇的时候他心里的震惊无以復加,有些朦胧的猜测他也不愿去挑明。 程慕北看着沈简生的表情大概明白了他的猜测。于是程慕北笑了笑,「先回去休息休息,我想想怎么跟你讲吧。」 沈简生诧异地看着他,程慕北耸耸肩,「以前没说实话是怕不合适,现在不说就更不合适了。」 左护法带着几个人走到了战斗场,目光从剩下的十个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程慕北身上挑起唇角笑了笑,「各位选手跟着几位带路的走吧。」 等程慕北依次走过去,左护法才靠到他身边,「要当左护法吗公子?」左护法忽然换了个语调,害得程慕北轻咳了一声。 「我很喜欢右护法姑娘。」程慕北笑了笑。 「她?」左护法一脸难以置信,「公子怕不是说笑。」 程慕北见南褚和龙信阳憋着一脸笑,噎了噎,「我想当就是我的吗?」 左护法这才满意地笑了,「当然不是,可小公子你就是我的了。」 沈简生听完这句话心里冒出一股莫名的敌意,目光不善地看向左护法,却没料到左护法回瞪了他一眼,「不然这位公子可要同我抢了。」 程慕北看了眼别过脸去的沈简生,才对左护法说,「前辈可别打趣我了。」 左护法笑了几声,「明天见。」说完,他便走开了。 程慕北和沈简生有些尴尬,这些日子程慕北也能隐隐约约感受到沈简生的一些心意,也许沈简生也没明白自己的感情,但程慕北倒是看得清楚。 走了一段路,长舌鬼竟然站在前面等他们。长舌鬼跟带队的人打了声招唿,叫住了程慕北,「你等等。」 程慕北望了眼沈简生,沈简生点点头先走了。 「你明天要选护法?」长舌鬼直截了当地问。程慕北看着长舌鬼的脸,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在久北阁中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你是?」 临走前死鬼老爹的话在他耳边响起,「囚幽谷里有人接应你,鬼毒仙看你的脸就会跟你走的。」 「我是谁不重要,是什么身份你也应该猜到了,」长舌鬼淡淡地开口,「竞选上护法的人会随机与通关者中一个不是护法的人交手,谷主不会放下与沈家的恩怨。」 「你要当护法就一定要跟沈简生过一次招。」长舌鬼说完,又补了一句,「你们的行动是受监视的,别太着急。」 程慕北看着长舌鬼,良久,笑了笑,「谢谢。」 第六章 选拔(中) 长舌鬼带程慕北去住的地方后就走了,这次的住所级别高了很多,一人一间单独的房间,家具配置齐全。 程慕北收拾完自己的东西,就跑到了隔壁沈简生的门口敲了敲门。 沈简生很快就开了门,侧身让程慕北进去。 「哎呀,」程慕北往沈简生床上一瘫,「这床比那石床可舒服多了。」 沈简生倒了两杯茶,端坐在桌子边,看着程慕北。程慕北悻悻地笑了两声,坐到了桌子边。 「我是久北阁的人。」程慕北抿了一口茶,直直地看着沈简生。沈简生皱着眉,「意思是久北阁和扶南庄,一直都是交好的?」 那这江湖看似暗潮汹涌,实则早就被久北阁和扶南庄两大巨头联手压制了? 「是,」程慕北说,「但前些日子我发现阁中七长老久鬼有叛阁倾向。」程慕北顿了顿,平日总含笑的眸子里露出了几分杀意,「他和囚幽谷、生死崖,都有来往。」 程慕北没有再说了,沈简生心下一惊。如果囚幽谷和生死崖化干戈为玉帛,从此联手,对江湖势力又是一大改写。 「我来囚幽谷,是想放出鬼毒仙。一来为了解决我内力的问题,二来给生死崖造出点儿麻烦。」 十几年前的事沈简生了解得并不清楚,只知道鬼毒仙似乎和生死崖有纠葛。他看着程慕北一脸正色,问出了一个最想问的问题,「你是久北阁少主吧。」 程慕北笑了一下,露出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简生,我的身份不重要。」 沈简生沉默了一会儿,才细细回过神思考江湖局面的事。久北阁和扶南庄竟然是老相好,而囚幽谷和生死崖竟然也有联手的迹象…… 程慕北也不说话,看着沈简生皱眉。他还在想长舌鬼,长舌鬼在囚幽谷隐藏这么久,自己的死鬼老爹给了他什么好处? 良久,沈简生才开口,「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你还要选护法。」 程慕北眯起眼笑,「那行。」 他没有告诉沈简生明天他们可能会对决,也许来个真真正正的切磋,会更让囚幽谷知道,沈简生已经成长起来了。 程慕北回到房里一直在想之后的行动,如果有长舌鬼协助,应该会好办很多。但自己是以扶南庄主义子身份来到这里,真正放走了鬼毒仙,囚幽谷一定会找到扶南庄头上。 江湖,终于开始乱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领他们去战斗场,观众席上还是坐了满满当当的人,谷主端坐在高台上不苟言笑,左右护法站在两边。 左护法今天穿了一袭宝蓝色的衣裳,长发束得整齐,见到程慕北时讨好地笑了笑。 第27页 龙信阳走在程慕北旁边一脸惊恐,「老老老……老大,他有毛病吧?」龙信阳原本打算当个护法,但一路下来也知道自己实在没这个能耐,就只好放弃了。程慕北贊同地点点头,「确实,比你还有毛病。」 「我?」龙信阳睁大眼。 程慕北乐了,「是啊,别老结巴。」 南褚听着无奈地笑笑,「别老欺负他。」 倒是沈简生一直没开口,目光望向前方一直走。他明白程慕北要当护法是为了能更进一步接触到鬼毒仙,但他一个人留着,谁能接应他呢?南褚如果留下,目标太容易暴露了,毕竟人家堂堂扶南庄少庄主,干嘛要留这儿当个小护法呢? 那自己呢? 沈简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程慕北,可能有些不知名的情愫。也许是因为一下子有人加入了你的生活,一下子有了温暖,就离不开了。 这种感情来得很莫名其妙,沈简生没体验过,觉得有些奇异,也有些牴触。毕竟程慕北和他同是男子,这种依赖是不对的。 剩下的十个人站在战斗场入口,主持人扯着嗓子喊,「下面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主持人化着浓厚的妆,一张口红唇就咧开,嘴角抹的鲜血很狰狞,「新的左右护法会在这里诞生――」 雷鸣般的掌声响完后,主持人轻咳了几声,「请想竞选护法的参选者站到场中间。」 程慕北没有动,南褚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小心点儿。」 直到有三个人走进了场中,程慕北才沖沈简生笑了笑,「我先过去了。」沈简生点了点头,倒是龙信阳很不满意,「我呢我呢?」 「你不是在这儿吗?」程慕北乐了。 南褚没忍住笑出了声,「我看完事儿了你跟我一块儿回扶南庄好了,省得每次这大少爷没玩儿的到处折腾。」 「诶诶诶,」程慕北板着脸,「南叔可夸我练功认真呢。」南褚堆了一脸假笑,「那是当然,千载难逢能不夸么?」龙信阳嘿嘿笑了两声,也亏得他好意思笑。 程慕北直接翻了个白眼朝场中走去。沈简生看着南褚跟程慕北斗嘴,想,大概他们是不明白自己这种感觉的。 想竞选护法的有五个人,除了程慕北外,还有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比赛对手是抽籤决定的,程慕北抽了轮空。 第一场是那个姑娘和一个肌肉男的对决,那姑娘长着张素净的面庞,看着不过十六七岁,软剑使得很好。那肌肉男出手快准狠,但好在姑娘反应敏捷,一时之间难分高下。程慕北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姑娘淡定地闪躲,小蛮.腰像要折断似的。程慕北啧了一声,这位大汉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 缠斗越久,那大汉的破绽就漏的越多。那姑娘已经抓住机会给那大汉留了几道伤了,胜负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在程慕北打了第三个呵欠的时候,那姑娘一击制胜,软剑缠住了那大汉的脖子,用力一收,血溅在那姑娘脸上,她却面无表情地收了剑。 场下安静了两秒,随后就像被鲜血点燃了情绪,一种莫名的躁动在空中浮沉。 第二场是另外两个大男人,实力相当,难捨难分地打了半天,一人才输了半招。也许是生出了惺惺相惜的心意,赢了的那人没乘胜追击,收了武器打算等待结果。没有杀戮的快感,观众的情绪不高涨,主持人也没有宣布结果,在那赢了的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半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举起大刀一跃而起,砍下了本来该赢的那人的头。 没有什么优胜劣汰,活下去才是正道。在囚幽谷里,心软就是最大的失败。 程慕北一点点的唏嘘都被淹没在人群的欢唿中。他抬头看着先前获胜的那姑娘,那姑娘也在看他。程慕北沖她笑了笑,不过那姑娘并没有买帐,冷冷地转过了头。 其实程慕北觉得没必要比了,但他还是被安排到跟那靠偷袭胜利的男人一块儿打,那姑娘轮了空。 「我叫罗丁。」那人先打了个招唿。 程慕北扯着嘴角冷笑了两声,「能活着再自我介绍吧。」 说着他就飞快地朝罗丁掠去,左手拍出一掌,右手屠鬼刃悄悄从他侧面掷出。罗丁受两面夹击,为了躲开屠鬼刃硬生生与程慕北掌风相碰。沈简生一直都觉得程慕北武功路子特别野,没什么固定的打法,而且修炼的内功也很奇怪。罗丁也这样觉得,他能感受到程慕北的内力没有他浓厚,但就是有种霸凌的气势,一对上就觉得手臂酸麻,气海受震,一口腥甜涌上喉咙。 程慕北一掌即收,翻了个身抓住擦着罗丁过去的屠鬼刃,再强行从前沖姿势转过身扑向罗丁。程慕北从始至终都想速战速决,罗丁还没反应过来,踉跄着翻滚了几圈躲开。程慕北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罗丁仓皇逃窜的样子,「到此为止了。」 说着他从储物袋里抽出一把长剑,那是一把很美观的剑,在阳光下泛着明亮的剑光。不像用来杀人的,倒像只用来收藏的。沈简生没见过程慕北使剑,但觉得大概也只有这柄剑才配得上程慕北这样的人。 「南大侠,你和老大的剑真像!」龙信阳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喊了一嗓子。沈简生才注意到南褚的剑,这柄剑除了剑柄处的凹槽跟程慕北那柄剑不一样,别的都差不多。南褚感受到沈简生的打量,笑了笑,「这把剑叫南魄,慕北那把叫北魅。南魄北魅和沈兄的纹天是一个前辈铸的,并称三大神器。」 第28页 南魄北魅要比沈简生的纹天更神秘,因为据说南魄和北魅要合用才能使出最大威力。平时南褚也不在外动武,但却声名远扬,大约是为了给程慕北挡挡风头。而程慕北,江湖之中就没传过这个名字,众人只知道扶南庄主有个义子,久北阁主有个儿子,却不知道这两个身份下竟是同一个人。 在他们交谈之间,程慕北已经将那男人的头砍下了,略微嫌弃地将血擦在那男人的衣裳上。 结束的太快,很多观众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主持人喊了两声「比赛结束」,如潮的欢唿声才响起。 左护法站了起来,鼓鼓掌,「我代谷主恭喜二位护法。」说完,他还别有深意地冲程慕北笑了笑。 嘻嘻,今天提前码完字就忍不住想先发出来~么一个,谢谢大家! 第六章 选拔(下) 「我们两位新护法的实力大家都看见了,」左护法说,「而我们另外脱颖而出的参赛者们还没有被大家记住。」 「下面请我们谷主抽籤,选哪位出赛者来和我们的新护法交交手!」左护法压下右边嘴角,幸灾乐祸地看着程慕北。程慕北面色淡然的回笑,也没转头看沈简生。 在大家的欢唿声中,囚幽谷主毫不意外地抽中了沈简生。 左护法高举着写着沈简生的名单,「想必大家都听过江湖上被称为『沈家兵器』的沈简生,谷主真是好手气让大家能大开眼界了!」 沈简生有些惊讶,他并不知道还有这个环节,何况,程慕北还在台上。 南褚按了按他的肩膀,「沈兄注意安全,怕囚幽谷有诈。」龙信阳也瞪大了眼,「沈沈沈……沈大侠要跟跟跟……老大打?」 这孩子一紧张就口吃,南褚揉了揉眉心,可真糟心。 沈简生看了龙信阳一眼,点点头,又转头对南褚说,「我知道。」 从沈简生走上台那刻,那姑娘就一直盯着他。左护法正想宣布希么,那姑娘忽然扬声说,「周璃愿自请和沈大侠切磋切磋。」 左护法皱了皱眉,看着周璃,回头看了囚幽谷主一眼,谷主点了点头。左护法便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口,「既然我们的新护法愿意先挑战,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观众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只知道有好戏看,一个劲地鼓掌。程慕北眯起眼看周璃,不明白这姑娘是什么来路。 沈简生倒是无所谓,与程慕北擦肩而过的时候,程慕北说了句,「小心。」 走到战斗场中间,周璃先行了个礼,「久闻沈大侠之名,周璃献丑了。」周璃看着沈简生的目光很复杂,三分怨恨三分羡慕,甚至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程慕北远远看着,这很不正常。 沈简生点了个头,「有幸交手。」说完沈简生也没动,等周璃先出手。 周璃的轻功很好,几下就窜到了沈简生面前。在之间的战斗中周璃只是防守,现在主攻显得灵巧轻盈。沈简生的轻功可以说是一代人中鲜少有能匹敌的,躲闪的时候只能看到残影。 众人只能看到两个影子窜来窜去,完全看不清情形。不过久了周璃的不足就暴露出来了,沈简生藉机用纹天一拍,她就踉跄出了战场。不过这姑娘竟是将软剑缠在了纹天上,接着沈简生的力,也将沈简生拉得往前一扑。 不过沈简生反手一转,舞起纹天一式起招,周璃的距离还没拉开,就直接被沈简生圈入了纹天的控场。 周璃硬生生撞在纹天上,打断了纹天一式。沈简生被打断后退了两步,周璃呛出一口血接着朝沈简生追来。 沈简生以左脚为轴转了一圈,改退为进,纹天横在身前,以进攻挡住周璃的进攻。刀剑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越,不过好歹纹天是上古神器,以硬压柔,周璃的抵挡越来越乱。 程慕北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最后认输。」沈简生分神望了程慕北一眼,程慕北一直站在一边抱着胳膊观望,见沈简生望过来笑了笑,不露声迹地点了点头。 在囚幽谷跌了新护法的面子,肯定不会是谷主想要的。沈简生在囚幽谷本就很危险,如果再被囚幽谷抓住理由,肯定多半走不出谷。 程慕北早看清了囚幽谷的险恶用心,自己能和沈简生打一架是他们最乐意见到的,不过被周璃打断了。如果这场比试沈简生赢了,囚幽谷一定会安排他们再来一场,而且在那么多人面前损了囚幽谷颜面,算上先前的恩怨,囚幽谷保不准会在沈简生离谷的时候使什么绊子。如果沈简生在囚幽谷输了,且不谈对沈简生以后的修炼有什么影响,但是江湖传言就够沈家喝一盅。 但沈家是沈家,沈简生是沈简生。 沈简生在周璃反攻的时候故意绊了一下自己的脚,一招出了纰漏,就被周璃抓住了机会。沈简生挡住周璃噼过来的剑,后滑了几步,收了纹天对还没来得及接着发起攻击的周璃抱了抱拳,「在下甘拜下风。」 周璃显然对沈简生认输都很敷衍的态度极其不满,秀眉皱紧了。 左护法站了出来,脸色不算太好看,但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恭喜我们的新护法赢了大名鼎鼎的沈公子。」左护法话锋一转,「不知道沈兄弟是否愿意跟程护法交交手?」 左护法用「兄弟」之称将沈简生的辈分拔高了,一般人都在众目睽睽下拒绝。但沈简生向来不在乎别人看法,沈家于他也只是累赘,走完囚幽谷一程,他就把欠沈家的都还了,等于孤家寡人。 第29页 于是沈简生微微欠了欠身,「左护法高抬,简生之前与程护法同组,自知不敌。」 程慕北看着左护法一下子阴冷的目光,勾了勾唇。 没等左护法多说,沈简生就朝场外走。右护法忽然低喝一声朝场上冲来,「既然沈公子看不上我谷两位新护法,不如让我来请教请教?」 右护法长发一下子披散开,几个细针从里面飞出来,她人一落地就迈着碎步举掌拍过来。 沈简生用轻功闪开了几根偷袭的细针,右护法已经逼到了面前。他只好举起纹天挡住右护法的一掌,生生被逼退了两步,纹天发出「嗡」的一声轻鸣。 沈简生没打算还手,右护法逼得他步步后退。场外的叫喊声响起,那右护法什么兵器也不用,就光是凌厉的掌风就够人喝一盅。 沈简生见那右护法从腰间摸出一柄短剑,目光一凝,将纹天后滑撑住自己后退的趋势,准备对敌。右护法冷冰冰的脸上像能结出冰,就她对囚幽谷主忠心耿耿的样子,应该很庆幸沈简生他爹抢了沈简生他娘啊。 右护法没有章法,就是见缝插针,快准狠。沈简生一直被逼得后退,离程慕北越来越近。 在快擦过的时候程慕北忽然伸手拦住沈简生的腰,纹天正好与短剑碰在一起。程慕北扬起北魅挡开了沈简生,侧身横在沈简生和右护法中间,对右护法鞠了鞠躬,「程慕北还请带护法请教请教沈兄。」 第六章 选拔(末) 「沈兄,一直以来还没有机会交手,请沈兄赐教了。」程慕北对沈简生笑了笑,悄悄眨了眨眼。右护法被程慕北挡住,眼睛一眯露出一股杀意,但程慕北镇定地站着,右护法望了眼高台上对她点头的谷主,冷声说了句,「好。」 场外龙信阳抓着南褚的袖子,着急的开口,「南大侠,这怎么办啊?」南褚看着程慕北脸上的笑意和沈简生面无表情的脸,摇了摇头。 沈简生明白程慕北打的什么算盘,如果程慕北输给他,就能给自己和沈家拉回颜面,还能避免右护法太狠辣伤了他。但程慕北却没有考虑,他将在囚幽谷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如果输了,未来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沈简生沉默了一会儿,举起纹天,「好好比一场吧。」 程慕北勾起嘴角,眼睛笑得弯弯的,「好。」 沈简生忽然想,大概以后就江湖别过了吧。 说着,程慕北忽然往后退,拉开了好一段距离。场外的叫好声又响起,沈简生举起纹天朝程慕北追去。纹天划过几道简单优美的弧线,程慕北记得这是他们初见时沈简生用过的纹天一式。一道流光在程慕北眼前一晃,纹天忽然在眼前放大,程慕北赶紧身子下压往旁边闪开,北魅架住纹天,发出刀剑摩擦刺耳的声音。 不对上沈简生,不会明白他有多大的压迫力。程慕北用巧劲卸下纹天,身形一闪朝沈简生背后奔去。不过沈简生反应也是极快,纹天往地上一撑,一个侧滑躲开了程慕北的一掌。掌风震起泥灰,沈简生以纹天为轴转了一圈,身子靠惯性飞在空中,右腿朝程慕北踢去。 程慕北抬起北魅抵挡,但沈简生却噼了个叉般将右腿抬直,躲开北魅,左腿踢起,将北魅扬开。 「好样的。」程慕北低笑一声,和着北魅一块儿前空翻。沈简生乘胜追击,举着纹天就扑过去。程慕北正仰面贴地,沈简生的脚被他缠住,一下子没控制好力道,受程慕北一拉就压在了他身上。两人砸在地上,程慕北嘶了一声,沖沈简生笑笑,「简生你赢了。」他说话贴的很近,温热的鼻息扑在沈简生脖颈处,沈简生觉得很痒。 两人贴在一起,沈简生甚至能听到程慕北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忽然撑起身子,「我输了。」 他刚说完,程慕北仿佛想伸手够他,趁机点住了他的哑穴。然后不顾沈简生瞪着他,慢腾腾地爬起来,呲牙咧嘴地揉揉腰,「真是感谢沈兄赐教,慕北自认不敌。」 场外反应过来,唏嘘了一阵,程慕北看见南褚皱眉看着他,沖南褚龇了龇牙。高台上谷主如芒一直盯着程慕北,程慕北沖谷主弯弯腰,「在下学艺不精愿意受罚。」 谷主叫左护法弯腰说了句什么,然后左护法站了出来,「选拔到此结束,各位参选者可自行离谷。」掌声雷动,沈简生已经沖开了哑穴,目光沉沉地望着程慕北。 「再会,简生。」程慕北拱了拱手,脸上浮出一个浅浅的真挚笑容。沈简生只是看着程慕北,良久,才说,「我会来扶南庄喝酒。」 程慕北笑出了声,「把南褚珍藏拿出来,喝垮他。」沈简生没有说话,就是很认真的看着程慕北,似乎想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 等沈简生走下场,龙信阳赶紧蹦了过来,「我们怎么办啊?丢老大在这里?」 沈简生望着南褚,他不清楚程慕北到底要怎样做。南褚露出一个笑容,「走吧,沈兄。」 「我不会先走的。」沈简生坚定地说,他知道南褚不可能放心将程慕北一个人丢在这里,何况程慕北那烙印还没解决,还需要南褚帮忙压制。 南褚看着沈简生,很久才笑了笑,「那就麻烦沈兄了。」南褚带着两人朝观众席走去,观众席下有一群押注分钱的人,大概是先前压了谁能当护法,现在正在算钱。 南褚走过去,说了声,「压了程慕北一百两,分钱。」那正在分钱的男人抬眼看了看南褚,颇为不耐烦地吼着,「算算算。」说着将一叠银票扔给南褚。沈简生不明白这打的什么算盘,等南褚回来的时候,一个穿着跟南褚一样的人低头紧跟在低头数钱的南褚身后。南褚专心数钱地从沈简生和龙信阳身边走过,沈简生惊诧地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他抬起头,竟有张和南褚一样的脸! 第30页 沈简生强忍住不回头看南褚,傻乎乎的龙信阳还没发现什么不对,拉住假南褚说,「南大侠,我们丢下老大出去了吗?」这假南褚点点头,轻咳了两声,「走吧。」声音还挺像。 「我不走。」沈简生皱了皱眉,刚说完那分钱的男人就招唿了他身边的人帮他看着场子,从人群中挤过来,对沈简生说,「这位公子不领钱了吗?」说着,他就塞了张什么玩意儿在沈简生手里。 沈简生看着这奇奇怪怪的男人,捏住了手里的东西,这男人就走开了接着招唿他的赌局。 沈简生俯身对龙信阳说,「你们先走,我去找点儿东西不用管我。」龙信阳还想说什么,但转眼间,沈简生就不见了。 一脸不明所以的龙信阳望着假南褚,「南大侠,我们先走了吗?」假南褚「嗯」了一声,带着龙信阳朝出口走。 沈简生一路到隐蔽的地方才伸开手看手里的东西,这是一张面皮,易容用的。他不太会,但好歹学了一些,确定四周无人后,他才小心地将面皮贴在自己脸上。 这是一张平凡到看了无数眼,怎么都记不住的脸。沈简生自己看不到什么样子,但大概能猜测。他站起身,刚走出几步,一个声音就在背后响起,「干什么的?」 第七章 放鬼(上) 沈简生脚步顿了顿,是周璃。 他淡定地回过头,刻意改变了一下声线,「出谷。」 周璃秀眉皱得紧紧的,盯着沈简生,沈简生没有换衣服,她大约是在怀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沈简生尽量眼神柔和一些看着周璃,「姑娘没事我先走了。」 周璃盯着沈简生的背影,终归没追上去,往反方向走了。 沈简生走到一个岔路口,勐然被人一拽,拉到了小路上。沈简生下意识抽出纹天,但这陌生男人紧紧压住他的手,声音很熟悉,「沈兄,是我。」是南褚。 沈简生手上松开了劲儿,南褚放开手,「沈兄你还得换换衣服。」南褚的衣裳都已经换了,普通的粗布衣裳配上他朴实无华的脸,竟然还能透出南褚那股气质。沈简生「嗯」了一声,从储物袋里拿出另一件外衫,换上了。 「长舌鬼会来接应我们,先等等。」于是南褚非常不拘小节地蹲在地上,摸出了民间街巷常玩的骰子,抬头对沈简生笑,「沈兄先来接接地气呗!」沈简生有些讶然,他没想到长舌鬼竟然在这中间扮演这样的卧底角色。远远听见有脚步声,他也蹲下来,捏起一枚骰子,问,「你会玩儿么?」 「会啊,」南褚从沈简生手里拿回骰子,装进小盅里摇了摇,略微无奈地笑,「慕北总喜欢拉着我瞎玩儿。」 沈简生没说话,盯着摇动的小盅。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顿在他们身后,长舌鬼来了。 长舌鬼有些诧异地看了沈简生一眼,然后很淡定地点了点头,换上了训斥语气,「事儿都没干完还偷玩儿。」沈简生这才明白,易容的这两个人大概是长舌鬼的手下。 南褚挺入戏,恭恭敬敬应了声,「这就去。」说着还捅了捅沈简生,沈简生才接受了自己这个小弟身份,就弯着腰没应答。 长舌鬼并没有在意,转身就走,南褚赶紧拉着沈简生跟上。 一路上人来人往,沈简生和南褚就低着头听别人跟长舌鬼打招唿。走到没人的小路上,长舌鬼才开口,「平时不要多话,尽量待房里乱转,有事儿我会亲自叫你们。」说完,又交待了一下要注意的事儿,领着他们到了内谷口才走了。 囚幽谷分为外谷和内谷,像他们之前住的地方就是外谷,只有囚幽谷自己的人才能进内谷。他俩按长舌鬼的指示寻找住所,远远看见程慕北跟在右护法身后,有些面无表情地巡视。大约是感受到了沈简生的注视,程慕北往这边看了看,在右护法没注意前又把头别了回去。 沈简生忽然想嘆一口气,他长这么大一直都活得很清冷,没有值得高兴和悲伤的事,但他觉得程慕北不应该是这样。 「别看了,沈兄。」南褚的语气略微含着笑意。沈简生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没答话。南褚往程慕北那边看了看,露出一个有些包容的笑,「慕北这人,脾气不好猜,但就是挺招人喜欢的。」沈简生看着南褚,这张朴实的脸很陌生,沈简生还是看不惯。他摸不清南褚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可能南褚所说的喜欢和他意识到的可能不太一样。 不过这些并没有什么争论的意义,毕竟这份模煳的情感连沈简生自己都没有理清。 程慕北跟着右护法巡视完,大概摸清了一个路线。他先借着公职跑去监察各人员内务,藉机找到沈简生和南褚。沈简生和南褚他们住的是二人间,当然,囚幽谷是不会放任他一个人的,周璃也跟他一块儿。 他没想到沈简生竟然会和南褚玩儿骰子,故作严肃地敲敲门招唿,「干什么呢?」 沈简生抬头,先看了程慕北一眼,把目光转到了周璃身上。周璃看着沈简生也皱了皱眉,沖他扬了扬下巴,「左边那个,报上名字。」 「刘明。」沈简生答。 周璃盯着他,「你不是出谷了吗?」 「任务完成回来了。」 周璃还想再问什么,被程慕北打断了,「不是该先教训他们私下玩骰子吗?」沈简生看着程慕北,南褚赶紧上前,「报告新护法,我拜託刘明兄出谷时帮我带的骰子,我一时煳涂,还请护法见谅。」 第31页 程慕北似乎在思索怎么惩罚他们,卡在周璃不耐烦的时候说,「那就先没收吧。」南褚看着周璃瞪大了眼,憋了半天才堪堪忍住笑。也亏得程慕北想私吞还能说得这么正气凛然。 「我们要去监牢探查吗?」程慕北一边跟周璃说,一边去拿沈简生手里的骰子和小盅。沈简生递过来的时候,程慕北拉住他的手,飞速在他手心写两个字,松开了。 周璃盯着程慕北,程慕北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转头对沈简生和南褚说,「记得这次教训,下次再犯严加惩治。」南褚赶紧应到,「感谢二位护法高抬贵手。」 程慕北和周璃走远了后,南褚才坐到桌边,倒了两杯茶,压低声音,「慕北想夜探监牢?」到底南褚和程慕北相处这么多年,一句话就能猜出程慕北的想法。沈简生点点头,程慕北在他手心里写的确实是「夜探」二字。 那种痒痒的感觉还残余在手心,他忍不住握了握手,仿佛能抓住什么。 南褚坐着沉思了一会儿,「我们还是等候消息,随机应变吧。」 程慕北巡视完回住所已经已经天黑了,他一个人住,虽然隔壁是那位左护法令他很无奈。今晚月色不明亮,是个夜探的好机会。他不想在囚幽谷呆太久,一来南褚和沈简生都在这里,怕太久了容易露馅。二来他外边还有好多事儿要忙,比如收拾了久鬼那死老头子。 程慕北悄悄出了房门,确定四周无人后才朝监牢去。监牢是在山里凿出的洞,牢门是堵厚重的铁门,门上还排列着许多铆钉。门口守着两排人走来走去,程慕北眯着眼思索该怎么才能引走这些人。如果暴露自己身份太张扬了,也不可能硬闯。 「算了,下次再来。」程慕北打算回去,往后退时恰好撞入一个坚实怀抱,芳香扑鼻而来。有人扶住他,声音染着些嘲弄,「要不要我带你进去?」 第七章 放鬼(中) 程慕北已经不想感嘆自己的运气了,连脏话都懒得骂,转头对左护法讪笑,「慕北就是睡不着出来瞎转转,顺便看看监牢有没有人偷懒。」他没料到左护法还挺强,他竟然没发现他什么时候到自己背后。 左护法「哦」了一声,笑容很深,「以后睡不着来找我啊,我最欢迎美人。」 「哈,」程慕北笑了声,「这不是怕打扰左护法休息嘛。」程慕北和周璃还没有正式接管护法一职,檯面上的仍是左右护法。 「我今晚巡视,」左护法笑着,「你不还是打扰我了吗?」原来是巡视注意到的,程慕北稍稍松了口气,「果然监牢重地,是慕北没考虑周全。」 「什么没考虑周全?」左护法笑着,语气倒是很淡然,「闯监牢没算好人手?」 程慕北看着左护法皮笑肉不笑的脸,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慕北怎么敢有这种想法。」 不过左护法也没太深究,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壶酒,「喝两口,我醉了就什么也记不住了。」程慕北盯着那酒壶,没有伸手接,左护法揭开壶盖儿,仰头喝了两口,「我当新护法还是十九年前的事。」 程慕北没想到左护法会忽然提起从前,他接过左护法递过来的酒,没碰着嘴唇,直接倒进嘴里。 「没想到就那十多年了,」左护法笑了声,目光转向程慕北,露出个有些暧昧的笑容,,「十多年才看到你这么好看的美人。」 程慕北笑了笑没答话,江湖中确有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例子,但还没见过谁把喜欢男人当旗帜宣扬的。他忽然想起沈简生,那些不动声色的照顾和细微的情愫。 「为什么呢?」程慕北脱口而出,说完就闭了闭嘴,觉得自己今晚确实有点儿蠢。 左护法诧异地看了程慕北一眼,忽然拽住他手腕,朝山顶上掠去。程慕北挣了挣,左护法也没勉强,松开了手。 两人到了山顶上,夜风徐徐,山林静谧,稀疏的星星若隐若现。左护法带程慕北到了一块儿平地上,盘腿坐下,勐喝了两口酒,「什么为什么?」 程慕北犹豫了一下转不转开话题,但还是选择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呢?」左护法抬头看他一眼,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因为你比很多女人都好看。」 程慕北噎了噎,没接上话。左护法自己笑了一会儿,才清清喉咙说,「这种问题,我也不知道,从小就是了。」左护法的脸上露出一些莫名的情绪,在夜色中有些落寞。左护法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人,如果不表现得那么娘气,更赏心悦目。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程慕北觉得左护法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话,他说,「我从小就喜欢男人,村里人都对我指指点点,骂些很难听的话。」 「骂我,也骂我爹娘。我不明白为什么喜欢女人就没错,但喜欢男人就有错,我没想过要改。后来我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了,我娘气病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下床了就跟我爹一块儿拿个扫帚把我赶出门了。」 左护法说完就一人慢慢喝酒,仰着头一口一口地灌,眼里的落寞仿佛会掉出来。程慕北没法说什么,他甚至没有在想左护法,他就是忽然想起沈简生,沈简生会是天生喜欢男人吗?大概不是的,男的女的,于沈简生而言应该是没什么区别的,可能只是自己恰好机缘巧合越过了界。 头疼。程慕北摇摇头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甩出去,左护法已经站起来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要回去视察了。」话音刚落,左护法就窜出去了好远。 第32页 大约是陈年旧疴被揭开,有些无法直面自以为遗忘的往事。有些事啊,你以为都忘却了,其实它只是被安放在角落蒙了尘,始终沉甸甸地摆在那里。 程慕北迎着夜风吹了一会儿起身回去,还是把鬼毒仙放出来要紧。 第二天一早,天色微熹,程慕北就被左护法从被窝里拎了出来。他睡眼惺忪到了战斗场,发现周璃已经和右护法过上招了。 他勐然转过头问左护法,「还有这种加训?」左护法仿佛忘了昨晚的事,对程慕北笑得暧昧,「不然我带你回房加训?」 程慕北赶紧笑了笑,「还是在外边儿唿吸新鲜空气吧。」 周璃被右护法逼到无法接招,跌坐在了地上。右护法皱着眉,好像不太满意,把目光转向了程慕北。左护法赶紧将程慕北推了出去,对右护法说,「我昨晚巡查,先回去睡了。」 程慕北万分无奈地看着杀气腾腾的右护法,抽出北魅。 当护法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程慕北和周璃每天都得把囚幽谷转上个好几遍。但每次最满足的就是趁视察,到沈简生和南褚的房里颐指气使一通,虽然后来沈简生和南褚干脆分坐在床上打懒得搭理他。 直到程慕北摸清了监牢的值班安排,才开始行动。左右护法是间隔巡查的,程慕北去密探了好几回,发现左护法就属于那种行踪不定型,而右护法每次就靠在大门口闭着眼,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程慕北选择了右护法在的时候,而且还特地选了右护法出谷回来的日子。他藏在暗处观察门口的守卫,以及在旁边闭上眼养神的右护法。 忽然身后有细碎的响声,程慕北回过头,看到沈简生易容的那张始终看不顺眼的脸。把赌注压在了今晚,长舌鬼带着沈简生和南褚都出来了,南褚负责在外接应,沈简生负责引开右护法。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抬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我去了,你注意安全。」程慕北没忍住笑了声,「你也是。」 沈简生点点头朝大门口掠去,他没有拿纹天,太显眼了。长舌鬼给他准备了一把扣着铁环的大刀,他冲过去一俯身就砍下了离他最近那人的人头。 鲜血溅了一地,一队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程慕北看见脸色冰冷的右护法缓缓睁开了眼。 大家晚安,明天周末,开心哇咔咔 第七章 放鬼(下) 沈简生和几个守卫拼打在一起,右护法只是冷冷在一旁看着,她慢慢眯起眼,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沈简生。 有些人,不论你是换了着装武器还是改变容颜,总有很多东西是不会变的。沈简生的武功路数很独特,程慕北觉得右护法已经开始怀疑沈简生了。 程慕北藏在暗处,握着几柄屠鬼刃,注意着右护法的一举一动。他之所以选择在右护法巡视的时候,就是咬准了右护法的骄傲,她不会叫帮手来掺手她的职责。 要是左护法。程慕北啧了一声,怕是能把谷主都给折腾来。 那几个守卫武功也挺高强,但沈简生并没有被缠住,他就奔着右护法去。右护法眼神暗了暗,忽然伸手朝沈简生脸上抓去,沈简生朝后退了一段,扬起大刀朝右护法砍过去。 两人缠斗了一段,右护法的好胜心被激起,被沈简生引得离门口越来越远。右护法忽然顿住了,「我知道你是谁,这张脸看着别扭。」 沈简生揭开易容,连顿都没有顿,又开始攻击右护法,「这儿地太小,去别处打。」说着,沈简生就往后拉开了距离。 右护法沉默了两秒,吹了声口哨,跟着沈简生追去。 不好。程慕北心下一沉,却看见长舌鬼走到了监牢门口。 长舌鬼没有再化他的妆容,手里拿了块什么令牌,对那几个守卫说着什么。程慕北也赶紧装作匆匆赶过去的样子,先看了看被沈简生杀掉的两个守卫,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长舌鬼是囚幽谷里的长老,与护法两不相干,他俩也不必谁向谁问好。不过程慕北还是装着后生晚辈的样子沖长舌鬼弯了弯腰,「不知道长老来是为了何事?」 长舌鬼皱着眉,「我的一个手下不见了,据说来这里……」他看看满地狼藉,没有继续说下去。 「监牢里出什么事没?」程慕北训斥几个守卫。 「报告护法,没人进过监牢。」带头的守卫说。 「开门,我和长老进去查查。」 带头的守卫站着没动,「报告护法,监牢只有谷主和护法能进。」 程慕北乐了,「我不是护法?」 「……是」守卫答。 「出这么大事我得进去看看,」程慕北忽然严厉起来,「不然里面出什么事谁负责?」他看守卫没动又补了一句,「何况长老还跟着呢。」 守卫略微动容了,长舌鬼说道,「我监管不严还连累你们,我的错。但万一里面出什么事儿,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守卫听完就摸出钥匙去开门,程慕北先走了进去,长舌鬼告诫守卫,「守好了,右护法叫了帮手,如果谷主来了千万别说我们在里边儿,如果没事儿等谷主走了我们再出来。」 守卫不理解地看着长舌鬼,长舌鬼忍下不愿意跟傻子交流的心情,说,「我们进去只是为了万一出事儿了好弥补,如果没事儿你把我们放进去了你就是死罪。」 第33页 「如果我们进去没事儿,谷主也没发现,就两全其美了。聪明点儿吧。」 守卫点点头,命几个守卫管好嘴。 监牢里阴暗潮湿,瀰漫着不好闻的味道。程慕北走得很慢,他怕踩到什么机关。长舌鬼倒是大踏步地追了上来,「我之前跟谷主进来过,你跟着我。」 监牢里不透一丝光,长舌鬼没见过鬼毒仙,但大概摸清了位置。他不敢保证一会儿如果谷主真的来了,会不会进来,只好加快速度。 程慕北打量着周围,监牢里的人大概都休息了,在这种暗无天光的地方,生死可能都没有意义。 反正程慕北觉得,要让自己在这里困一辈子,大概生不如死。 他跟着长舌鬼接着往前走,忽然听到一阵诡异的笑声。他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扒拉在铁栅栏上沖他笑。程慕北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要是鬼毒仙也是这样子,程慕北决定,那就不把他放出去了。 一路走过去,长舌鬼的脚步忽然顿住了,他点了个火摺子,微弱的火光映亮了一大片地。 「前面我没走过,小心点儿。」 程慕北「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不过沿着路中央并没有什么机关,一直走到尽头,一个铁柱子立在那里,还有很多铁锁链垂在地上。 长舌鬼扬扬手拦住程慕北,那锁链忽然动了动,发出碰撞的响声。 程慕北和长舌鬼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能被囚幽谷以这样镇重的方式困在这里的,大概这几十年中只有鬼毒仙了。 长舌鬼先探路,绕到铁柱正面,程慕北借着火光,看他的瞳孔缩了缩,赶紧几步走上去。 程慕北只见过鬼毒仙的画像,画中的男人亦正亦邪,是个世外高人一样的老头。而眼前这人,花白的头髮凌乱地披散着,手脚都被铁链捆住,衣衫褴褛。重点是他苍老的脸上还斑驳着五颜六色的疮斑,有些骇人。 鬼毒仙应该是醒了的,但他仍然低垂着头,懒得搭理他们。 程慕北清清嗓子,「前辈……」 鬼毒仙哼了一声,才缓缓抬起头,他睁开眼,一只眼很僵硬,像死鱼的眼睛已经不会转动,大概是瞎了。但另一只眼在看到程慕北的时候明显亮了亮,他沙哑的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钥钥?」 程慕北身子忽然僵了僵,沉默了一会儿才答话,「前辈,我们是来救您的。」 长舌鬼诧异地看了眼程慕北,没有打断他。 鬼毒仙听到程慕北的声音,迟钝地反应了一会儿,再看了看程慕北,用他那生锈般的嗓音说,「你是……钥钥的孩子?」 程慕北浅浅笑了笑,「是,前辈。」 鬼毒仙是母亲的师父,程慕北长得很像母亲,所以他那死鬼老爹才会说鬼毒仙见了程慕北就会跟他走。 不过鬼毒仙似乎没这种想要逃离的想法,只是慈祥地看着程慕北笑了笑,「叫什么?」 「程慕北。」程慕北轻声答。 鬼毒仙没忍住大笑了几声,惹得好几间牢房的人拍着栅栏,「你爹,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我们出去再说吧前辈。」程慕北觉得这动静越来越大了,赶紧说。 鬼毒仙闭上了眼,「我不出去。」 大家晚安~ 第七章 放鬼(末) 一代枭雄困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几十年,受尽折磨,已经被漫长的岁月磨尽了当初磨刀霍霍的心。 程慕北觉得有些悲凉,他没多话,拔出北魅砍在一条铁链上,铁链发出很大的撞击声响,但没断开。 鬼毒仙大笑了两声,「别折腾了,能跑我早跑了。」笑停了,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现在跑不动了。」 程慕北见那铁链砍不开,一咬牙摸出个小瓷瓶。长舌鬼帮不上忙,就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这是什么?」鬼毒仙有些好奇地问。 程慕北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倒了点儿在铁链上,铁链发出「嗤嗤」的声音,竟然被溶解了。程慕北抬头沖瞪大眼的鬼毒仙笑了笑,「出去我就告诉你。」 鬼毒仙看着程慕北良久,笑骂了一声,「臭小子,跟你爹一样讨厌。」他已经在这儿呆太久了,从最开始千方百计要逃,到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已经懒得跑了。没想到程慕北会忽然出现,钥钥的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外面好像没发生什么大事,只有监牢里听见动静的几个罪人发出些声响,也在不甘地想出去。 程慕北终于把铁链都熔了,虽然手铐脚铐还在鬼毒仙身上,但好歹能自由移动了。鬼毒仙很久没有走过,失去了支撑差点儿腿软跪在地上,好在程慕北伸手扶了他一把。 程慕北递了颗药丸给鬼毒仙,鬼毒仙只是看了眼就扔进了嘴里,他扣住程慕北的手腕儿,眉头越皱越紧,「你练的是『屠诀』?」 程慕北讶异了一下,点点头,「本来没事儿,后来出了点儿意外。」 「什么叫本来没事儿!」鬼毒仙怒道,「本来也没见得好!」 见监牢里的动静越来越大,长舌鬼赶紧示意,「小声点儿。」 程慕北沖鬼毒仙讪笑两声,「前辈教训的是。」鬼毒仙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没忍住啐了一口,「你那死老爹!」 长舌鬼走在前面,程慕北扶着鬼毒仙走在后边。快走到门口时,长舌鬼伸手拦住他们,压低声音说,「不对劲儿。」外边很安静,连巡视的脚步声都没有。 第34页 程慕北拉住鬼毒仙,「前辈,你一会儿跟着我。」 鬼毒仙笑了笑没答话,从他腰间一捞,几柄屠鬼刃就在鬼毒仙手里了。程慕北瞪大眼,这手速也太快了。 鬼毒仙一手拿着屠鬼刃,另一只手弹了弹刀刃,啧了一声,「好东西,还有没有。」程慕北无奈地看着鬼毒仙,再拿了两柄出来,「多了不给,自己防身。」 长舌鬼和程慕北对视几眼打算去开门,但他才迈出一步,门就被推开了。夜色很深,但打开门后仍然要亮堂很多。也不知道乌云什么时候散开的,月光洒在站在门口的左护法和囚幽谷谷主身上,将阴影拉得很长。 程慕北捏紧北魅没有动,迎着左护法的目光和他对视。鬼毒仙仰头大笑了两声,恶狠狠地盯着谷主,「任天,你没想到有这天吧?」 谷主轻笑了一声,语气透着不屑,「我早就想到了,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晚。」 「你被关了这么多年,才有人来救你。」 程慕北没想到任天那么能挑拨离间,还没来得及说话,鬼毒仙就冷哼了一声,「说什么废话。」说着屠鬼刃就像在他手里活了过来,蜿蜒着就朝任天飞去。 鬼毒仙出手太快,程慕北都没看清。任天戒备地退了一步,却没想到屠鬼刃根本不是奔着他去的,拐了个弯朝向左护法。左护法也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但衣襟还是被割下一块儿。 程慕北忍不住叫了声好,但鬼毒仙却摇了摇头,「老了,不行了。」 任天往后刚站定,就稳住身子朝长舌鬼冲来,「没想到养了你这个叛徒。」左护法也没闲着,无奈地奔向程慕北。 长舌鬼冷笑了一声,没有接话,和任天搏斗在了一起,朝程慕北说:「你先走,他们在外边接应。」 程慕北看了眼长舌鬼,和左护法硬拼了一掌,咬牙到,「好。」 程慕北将鬼毒仙护在身后,朝门口移动。左护法似乎并不想跟程慕北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假模假式地纠打着,反倒像护着程慕北朝门口去。 「左护法!」任天暴喝一声,翻身避开长舌鬼的攻击,一掌拍向鬼毒仙。左护法无可奈何地挡住程慕北的路,却没想到程慕北在紧急关头拉过鬼毒仙和自己身形一换,任天的一掌落在了程慕北身上。程慕北立刻喷出一口鲜血,用北魅撑着才没有跪在地上。 鬼毒仙趁机将一柄屠鬼刃掷出去,任天闪躲的同时,长舌鬼的长钩勾住任天的左肩,勐的一拉,任天的左胳膊生生被拉扯下来。 剧痛令任天吼出了声,左护法没来得及看看程慕北怎么样,先沖向了任天,挡住了长舌鬼接下来的攻击。 程慕北已经站不住了,紊乱的内力在体内横冲直撞。鬼毒仙点了他几个穴道,朝长舌鬼叫道,「走!」 长舌鬼恨恨地看了眼任天,背起程慕北,护着鬼毒仙往门外跑。 南褚已经解决了门口的守卫,在门口等着,见到昏迷不醒的程慕北怔了怔。长舌鬼打断了南褚的疑问,「出去再说。」 南褚留下的人已经清理了长舌鬼找的出谷的路,三个人飞速地朝谷外跑。 沈简生已经在谷外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了,他好像也负了点儿伤,但没有太严重,看着趴在长舌鬼背上的程慕北,愣住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走到了队伍后边断后。南褚在前边带路,鬼毒仙勐然见了阳光,很不习惯,垂着头跟在长舌鬼后边。 走到扶南庄的人等候的地方,囚幽谷的人也没追上来。好在来的时候考虑周全,给不知什么状态的鬼毒仙准备了马车,却没想到会给程慕北用上。 在原定的计划中,沈简生是和他们分头走。但看着被放在马车里昏迷不醒的程慕北,沈简生忽然犯了难。他没有过这种感觉,担心、焦虑,可能还混着心疼。 南褚见沈简生踌躇着没有上马,安顿好程慕北和鬼毒仙后,走下马车叫住他,「沈兄。」 第八章 分别(上) 沈简生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看着南褚半天才说,「我就……先走了……慕北,没事了的话,传句话到沈家吧。」 南褚抿了抿唇,他也不知道程慕北究竟伤成什么样了,但看着沈简生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了笑,「沈兄跟我们一块儿去扶南庄吧,这次把你牵扯进来,恐怕沈家也不好回。」 沈简生看了眼已经发动的马车,还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了,不管怎么说,我也得回去给沈家一个交代。」 南褚也没有强留,拍拍沈简生的肩膀,「沈兄,不管日后怎么样,扶南庄和久北阁的大门,都为你打开。」 沈简生点点头,跨上马,沖南褚摆摆手,看着渐渐远去马车,撇过头往不同的方向离开。 他的心里很乱,担心程慕北的伤,因为分别的难受,以及对未知的恐慌。 他觉得他来囚幽谷这一趟,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许多情感糅杂着唿啦啦灌进来。他来不及消化,但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又百般不是滋味。 算了,再说吧。 就是不知道,江湖别过,多久才能又相见。 他策马往沈家赶,忽然一柄箭矢飞来,沈简生仰身堪堪躲过。几个黑衣人从树林中窜出来,形成包围之势挡住沈简生。沈简生皱着眉,看到走出来的周璃。 周璃扯出一个并不温暖的笑容,「沈简生,你和你爹还真是一样能惹祸。」 第35页 沈简生缓缓抽出纹天,指向周璃,「你是谁?」 一路上程慕北时不时就吐血,好在鬼毒仙在旁边,用南褚带的一些伤药捣鼓捣鼓,给程慕北草草弄点儿药繫着命。 「前辈,这怎么办?」南褚没想到有这么严重,这些年程慕北他爹随手就能把他扔掉,他也算死去活来不知道多少次,但还没哪次伤得这么重。 鬼毒仙探着程慕北的脉,皱着眉,「他主要是内力反噬。」 鬼毒仙状态也不好,但在那张五彩斑斓的脸上却看不出来。长舌鬼骑着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满怀心事地望着前方发呆。 南褚有些焦急,「等得到回扶南庄吗?」 鬼毒仙靠在马车上,懒洋洋地看着程慕北,「他命大,死不了,也不知道被他爹灌了些什么。」 南褚稍稍放下心,「辛苦了前辈,您也歇会儿吧。」说完,他便想爬出狭小的马车。 鬼毒仙叫住他,「你们费尽心思来救我,」说着看了眼程慕北,「他还因为我弄成这样,到底为什么?」 南褚笑了笑,「前辈,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阁主在扶南庄等您。」 鬼毒仙的表情很复杂,似乎想骂人,但还是忍下去了没有说什么。南褚便乖乖爬了出去。 扶南庄离囚幽谷算不上太远,在南褚的催促下第二天傍晚就到了。 程慕北已经不吐血了,脸色惨白惨白的。南褚按鬼毒仙的吩咐抱起他,朝庄内走。他早就命人先送信回来了,马车才刚到,一个月白衣衫的中年男人走出来。 他的容貌和南褚八分像,尤其是那种儒雅气质简直一脉相承。他看见昏迷不醒的程慕北赶紧招唿,「小褚你先带慕北回房。」说着他沖长舌鬼点头示意了一下,指了指旁边僕人一样的男子,「赵大侠随阿成下去歇息一下吧,阁主晚点儿再找你。」 最后,他才转向一脸不满的鬼毒仙,鞠了鞠躬,「前辈,请随我来。」鬼毒仙哼了一声,「北渊呢?藏哪儿了?还要你来接我?」 南子默好脾气地笑了笑,「北渊等着前辈呢。」 南子默带着鬼毒仙穿过树林和小湖,走到内屋。鬼毒仙在马车上调理了许久,现在还撑得住。 一扇门忽然被打开,酒香扑鼻而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响起,「师父还想喝忘忧酒吗?」 鬼毒仙本打算见着北渊先给他几掌泄气,却没料到飞出来的是一个酒壶。他只好把拍出去的内力换成牵引,将酒壶带到自己怀里。 在鬼毒仙收力的同时北渊从屋里走出来,暗紫色的衣裳在北渊身上穿出来就比在左护法身上穿出来好看多了。 程慕北长得不像北渊,北渊更多是一种英挺,星眸皓目,令人眼前一亮的俊朗。 「这是钥儿十八年前所酿,」北渊掩下一抹伤感,扯出一个勾人的笑,「特地留给师父。」 鬼毒仙手抖了几下,瞪着北渊,「别叫我师父!你不去看看你儿子?」 北渊倒是不甚在意,「要死在了任天手里,也不必回来见我了。」 鬼毒仙冷哼一声,「怕是最后死在你手里,几十年前我就说过,『屠诀』不能练!」 北渊也很无奈,「那臭小子自己偷偷练的,现在不是师父你在嘛,不怕。」鬼毒仙冷笑几声,气得懒得看他,「我住哪儿?」 一直在旁边没发声的南子默沖北渊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转头对鬼毒仙笑笑,「跟我来吧前辈。」 北渊也笑笑,「师父好好休息。」 鬼毒仙回过头恶狠狠地说,「说了别叫我师父!」 北渊看着鬼毒仙瘦削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初鬼毒仙知道自己高徒程念钥和他在一起后,气得差点儿毒死整个久北阁的样子。 时间过得太快了,快得老的人已经老去,年轻人都已成长。 北渊无奈地笑了笑,还得去看看那个臭小子。 北渊到程慕北房间的时候,南褚才忙完,看到北渊进来,忙叫了声,「义父。」 「怎么样了?」北渊摆摆手,走到程慕北床前。程慕北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眉毛和睫毛却很浓黑,就显得他更虚弱。 南褚嘆了口气,「内力还是压不住,但身体状态好些了。」 「任天伤的?」北渊坐到程慕北床边,号了号脉,皱着眉头。南褚「嗯」了一声,小心打量着北渊的脸色。 北渊掌控着久北阁这个庞然大物,如果不是他懒得兴风作浪,也不知这江湖会是什么样子。 不过北渊只是握了握程慕北冰凉的手,塞进被子里,然后冷笑了一声。 「沈简生又是怎么回事?」北渊转头望向南褚,脸色温和,之前的杀意消弥殆尽。 第八章 分别(中) 「慕北在囚幽谷中遇上的,一直很照顾他。」南褚言简意赅地总结。 北渊把玩着手上的玉戒,「我跟沈焕还算得上旧识,既然欠着人家的债,就等以后还吧。」 「慕北目前没大事,你也先下去好好歇会儿吧,」北渊温温地笑了笑,「这臭小子只会添麻烦。」 南褚鞠了鞠躬,「义父言重。」 南褚退下后,北渊才又坐回床边,掀开程慕北的衣袖。由于内力不受控制,程慕北的皮肤下浮现着淡淡的粉色,但久鬼烙下的那朵妖花还是很惹眼。北渊轻哼一声,「也该收帐了。」 第36页 他走出了房间,朝长舌鬼的房间走去。 长舌鬼呆呆地坐在桌前喝酒,直到北渊敲了好几遍门才反应过来。 「阁主。」长舌鬼开门看到是北渊,恭敬地鞠了个躬。 北渊抬抬手,看到长舌鬼魂不守舍的脸皱了皱眉,「怎么了?任天还没死呢。」 长舌鬼因为北渊的话震了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只是觉得十几年了,忽然结束有点儿不习惯。」 很不习惯。十几年前他在北渊的帮助下潜伏在囚幽谷里,那时候还见不着任天,就拼了命往上爬,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血。后来见到任天,忍着心里的仇恨,卑躬屈膝,一忍就是十几年。 直到他将任天的手臂撕扯下来时,那些仇恨才找到出口,在狂喜和辛酸之间膨胀发酵,然后炸开后就空落落的。 北渊坐到桌边,拿起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了点儿长舌鬼剩下的半壶酒,「还记得自己名字吗?」 「记得。」 北渊抬起头,「谁给你取的?」 长舌鬼没有再说话,他是个孤儿,自小被抛弃在生死崖脚下。直到被二小姐发现,缠着她父亲,也就是当时生死崖掌事才收留下来。 「二小姐说,」长舌鬼将目光投向窗外,唇边漾出浅浅的笑容,「说希望我走哪儿都是家。」 多年前那个言笑晏晏的姑娘又浮现在眼前,她说,「你就叫赵云吧,从天边来,也希望云彩下都是你的家。」 「赵云,」北渊将酒杯放下,看着长舌鬼,「接下来还有很多事,囚幽谷的事没完,生死崖那边也该出手了。」 长舌鬼神色凛了凛,「是。」 北渊起身往门外走,「那你先好好休息几天吧,然后再跟进囚幽谷的事。」 处理完这些,天色已经晚了。 北渊走在夜色中,有个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恭恭敬敬地站在他面前,「阁主。」 「嗯?」 「禀告阁主,七长老一直在阁内,没有大的动静。」 北渊笑了声,「盯紧点儿。」 「是。」那人又隐入了夜色中,悄无声息地走了。 龙信阳早就被南褚安排的人带回了扶南庄,第二天一早才听说自家老大和南大侠回来了,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四处找南褚。 不过北渊打算第二天给程慕北把烙印去了,一大早就把南褚叫到了程慕北房间。龙信阳还不知道北渊是久北阁阁主,但见到还是没忍住磕磕巴巴。 鬼毒仙用了一晚上,也不知道炼了颗什么药丸出来,看着脏兮兮的,还有股恶臭。 「这能吃吗?」龙信阳一脸便秘样,十分怀疑。 鬼毒仙十分不屑地看了眼畏畏缩缩的龙信阳,扔给北渊,「爱要不要。」说完转身就要走。 「千金难求师父一药,」北渊笑笑,「辛苦师父了。」 鬼毒仙转过头狠狠地说,「不要蹬鼻子上脸!」 北渊摸摸鼻尖,看着鬼毒仙走了,完全没有当着小辈被训的尴尬,转头对南褚说,「开始吧。」说完略微嫌弃地将药丸交给龙信阳,「你负责餵。」 「啊?」龙信阳接着磕巴,「好……好,好。」 南褚将程慕北推起来,坐在他身后,手掌抵住他的后背,慢慢运转起内力。南褚练的清心诀是江湖中最醇厚的内功之一,生生不息。 程慕北身上淡淡的粉色慢慢变淡,紧皱的眉头也松了些。北渊也盘腿坐到了程慕北对面,抓住程慕北有烙印的那只手,拇指和小指扣住手腕,另外三根手指压住那烙印。 程慕北觉得自己真正体会到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背后温凉的气息将体内狂躁的内力逼到前面,而扣在自己手腕儿上那只手中冒出一缕缕的内力,灌进他体内,将那些狂躁的内力强行镇压下去。 冷汗大颗大颗地从他额头上冒出来,到后来他好几次都差点儿昏厥。直到他感觉那两股内力撞在了一起,没忍住嗓子一口腥甜,鲜血喷出来。 北渊往旁边躲得很快,手还扣在程慕北手腕儿上,沖龙信阳喊,「餵药。」 「来了来了。」一直紧盯着程慕北的龙信阳这下反应很快,够着身子将药餵入程慕北口里。 程慕北口中还沾着血,药一沾着就化了,北渊见着黑漆漆的液体就要从程慕北嘴边流出来,赶紧将他脑袋往后仰着推了推。 药见效很快,程慕北的脸色很快红润起来。南褚的内力到底不如北渊强大,不知多久后已经有些头晕了。北渊轻轻震了震,南褚的内力便被震出了,有些虚弱的沖北渊点点头。 「下去休息吧。」北渊对南褚说,抬起另一只手推着程慕北的肩,松开按着程慕北手腕儿的那只手。 程慕北手上的烙印已经消下去了,南褚松了口气,被龙信阳搀扶着下了床。 程慕北觉得自己终于好受了一些,狂躁的内力已经压下来了,虽然还有些蠢蠢欲动。那药丸滋润着经脉,滚烫的内力在四肢百骸游走,暖唿唿的,让程慕北有些睏倦。 他迷迷煳煳地想起沈简生走前叫他注意安全,忍不住心里觉得好笑,幸好还能活着见到沈兄。 越来越困,他恍惚间听到自家死鬼老爹说,「就这点儿出息。」 看来自己应该是回到扶南庄了。 嘻嘻,昨天缺了一节已经补上了。如果今天接不上的话麻烦大家补一下昨天的~么么哒,抱歉 第37页 大家晚安,万圣节快乐,么么哒 第八章 分别(下) 程慕北醒来已经是好几天后,他觉得自己像是被车轮子碾过,浑身上下都疼得受不了。 天色很明亮,他听到屋里有小小的唿噜声,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他努力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到龙信阳在他床边打瞌睡。 程慕北艰难地将手挪过去推推龙信阳,手软没劲,龙信阳还睡得死沉死沉的,一点儿醒来的动静都没有。 「……咳,」嗓子干涩,程慕北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才算是能张开口,「……来点儿水。」 龙信阳还没有动静,倒是门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阳光从门缝漏进来,一个影子被拉长了映在地上。 「终于醒了?」北渊走进来,看了眼程慕北。又看到老爹的心情很复杂,程慕北眨眨眼算是点头,「水。」 北渊顺手提了茶壶,走到程慕北床前,顺脚踹了踹龙信阳。龙信阳迷迷煳煳地醒来,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北渊。 「起床了。」北渊看了他一眼,提着水壶就想往程慕北脸上倒,「张嘴。」 龙信阳这才看到自家老大已经醒了,伸手想接过北渊手上的水壶,不过北渊已经准备倒了,被龙信阳一碰,失了准头,直接浇了程慕北一脸。 程慕北很有心骂句脏话,但奈何没这个力气,只能舔了舔唇上的水。 北渊很不厚道地笑了一声,将水壶塞到目瞪口呆的龙信阳手里,「给吧。」 龙信阳赶紧抓起被单就往程慕北脸上擦,「老大对不起,老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别擦了。」程慕北无奈地别开脸,「再来口水。」 餵完水后,龙信阳就被打发出去了。北渊拉了条小凳子坐到程慕北旁边,「什么时候能动?」 「明天。」 「那行,明天再说,」北渊说着就站起来了,看了眼湿漉漉的被单,「我一会儿叫人来收拾。」 「爹,」程慕北叫了一声,「那个……南褚呢?」 北渊看着程慕北,笑了声,「想问谁呢?」说完正了正脸色,「小褚在帮你师祖炼药。」 鬼毒仙是程慕北娘亲程念钥的师父,程慕北叫声师祖也不为过。 程慕北想摸摸鼻尖,但手太没劲儿了,只好笑笑作罢。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北渊打断了,「能站起来再跟我慕北看着自家老爹冷漠的背影,已经没有力气可怜自己了。 要说北渊这种冷漠式教育有什么好处,那就得从第二天就坚强站起来的程慕北身上说起。 程大少爷换了件新的大红衣裳,衬得苍白的脸色红润了些。扶南庄上下见到程慕北都赶紧问个好就跑了,害得程慕北有点儿小郁闷。直到走到大厅,见到看见他一脸兴奋的龙信阳才稍微好点儿了,「我帅吗?」 龙信阳不明所以地点头,「帅啊!」 程慕北满意地伸手揉了揉龙信阳的头,「真有眼力见儿。」 「呵,」北渊从门外走进来,南褚跟在他身后,「站起来就不消停啊。」 程慕北叫了声「爹」,转头看向南褚,南褚大约是太劳累,脸色不太好,但还是很愉快地对他笑笑。 「您这是奴役阿褚啊?」程慕北皱了皱眉,不知道鬼毒仙究竟在炼什么药。 北渊坐到了上座,自己倒了杯茶,「是你奴役小褚,不把自己弄成那样,还用得着麻烦小褚?」 程慕北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其实他当时也是被任天激的,要想消除任天的挑拨离间,就只能用苦肉计了。 龙信阳见他们要说正事,默默退出去带上了门。他被南褚带回扶南庄,有吃有住还没什么事干,一直很懂分寸。 北渊扬扬下巴示意两人坐下,「囚幽谷把这件事压下来了,暂时没打算追究。你们有什么看法?」 南褚皱着眉没说话,沉默一会儿才开口,「几个月后青年大会在扶南庄举办,囚幽谷可能打算趁乱给扶南庄添麻烦。」 北渊点点头,望向程慕北。 「这件事在囚幽谷眼里,只有扶南庄和沈家之分。任天不是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他如果把扶南庄滞后,就一定会先惩治沈家。」程慕北转着水杯,目光有些冷。 北渊勾了勾唇角,「沈家已经宣布将沈简生除出家谱。」 程慕北的手勐然一抖,杯子没抓稳,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北渊皱着眉,不满地看着程慕北,「残疾了?」 「我要去沈家。」程慕北抬头望着北渊,眉头皱得紧紧的。沈简生虽然对沈家没有感情,背负着沈焕的在沈家的日子过得很是艰辛。但他知道,其实沈简生对沈家还是有种依赖感,毕竟每次执行完任务,好歹有个能回去的地方,不管受不受欢迎。 北渊看了程慕北半晌,才说,「沈简生到现在还没回沈家。」 「什么?」程慕北一下子站起来,连南褚都面色忧虑。 北渊好整以暇地看着程慕北,「你站起来想干什么?冲去沈家问明白?杀进囚幽谷问人去哪儿了?」 程慕北有些尴尬地坐下去,自己的反应确实有点儿过激,但这几天的心绪不宁好像找到了解释。沈简生会去哪儿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师祖炼好了你修炼的药,接下来几个月,你和南褚一起闭关。」 第38页 「不行,」程慕北抗争道,「我得去找沈兄,他是为了我捲入这件事的。」 北渊平静地看着程慕北,看到程慕北有些心虚。他也没想到囚幽谷这一趟还能收穫沈简生这样一个朋友,但是到底是从生死中走过来的朋友,于是他迎着自家老爹打量的目光打算接着争辩。 「你知道周璃是谁吗?」北渊轻飘飘的一句话打断了程慕北。 程慕北皱皱眉,看了南褚一眼,「周璃?」 「呵。」北渊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地喝茶。 程慕北和南褚对望了两眼,他忽然想起周璃对沈简生莫名的敌意,一个令人恶寒的想法从程慕北脑海深处冒出来。 「周璃……是生死崖的人?」 补更!抓紧时间码完赶紧提前发!感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第二卷·扶南庄第九章 闭关(上) 「生死崖出手了?」程慕北皱着眉。 「还以为你被任天把脑子拍傻了,」北渊放下茶杯,「在沈简生回沈家的路上,被周璃带人围堵,但是周璃没抓到人。」 「没抓到?」程慕北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多了一句嘴,「沈兄是逃脱了吗?」 北渊敲了敲茶杯示意程慕北的犯傻适可而止,「目前没消息,你能做的就是赶紧闭关,把你的内力给调好。」 程慕北看着北渊不算太好的脸色,只好点点头。毕竟沈简生已经在江湖中闯荡了那么多年,只要逃脱了,就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如果不好好闭关,青年大会出什么纰漏,」北渊顿住,冲程慕北勾唇笑了笑,「那到时候再好好加练吧。」 程慕北打了个寒颤,跟南褚默默对望了一眼。 「纹天的刀鞘在久北阁,我会关注沈简生的消息,到时候有机会把刀鞘还给他。」北渊说着起身朝外走,末了偏过头颇有深意地看了程慕北一眼,好一会儿才说,「你们去找鬼毒仙吧。」 程慕北无奈地沖南褚耸耸肩,「走吧沈兄,关禁闭去。」 他们闭关都是在扶南庄最幽暗的小山洞里,程慕北每次每次闯祸都会被北渊扔进去,有非常深刻的感情。 南褚走过来拍拍程慕北的肩,「沈兄应该没事儿。」 程慕北张了张口,他本来还想辩解自己没有那么在意,忽然发现自己确实是挺担忧的,只好咽下了堵在喉咙口的话,闷闷地说了句,「走吧。」 程慕北和南褚找到鬼毒仙的时候,他正蹲在练丹房里捣鼓什么,见到推门而入的程慕北,简直可以说是两眼冒光。 「我收你为徒!」鬼毒仙抓住程慕北的肩膀使劲摇了摇。 程慕北无奈地晃了几下,「师祖好。」 鬼毒仙愣了愣,松开了手,看着程慕北,颇为感慨地笑了一下,「挺像钥钥的。」说完就抓起程慕北的胳膊,从练丹房的一个小柜子里拿出几个小瓶子,「我闻不出来这几瓶是什么东西。」 「师祖,」程慕北哭笑不得,「您占我练丹房就算了,怎么还乱动东西。」 鬼毒仙哟呵了一声,「药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程慕北讨好地笑笑,「辛苦师祖了。」 鬼毒仙瞪了瞪眼,南褚大概是看程慕北变脸习惯了,站在一旁没说话。练丹房温度很高,热气腾腾的,但鬼毒仙还非抓着程慕北,晃了晃手里的几个小瓶。 「别晃别晃。」程慕北赶紧拿下小瓶,「这全是*,要悄无声息所以无色无味。」 「多毒?」鬼毒仙表示怀疑。 程慕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师祖之前是打开闻了吧?」 鬼毒仙变了变脸,「是闻的?」 「师祖晚上就明白了,」程慕北说着将几个小瓶放回柜子里,沖鬼毒仙伸手,「自己探索多好玩儿啊,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对吧,师祖?」 鬼毒仙咬牙切齿了一会儿,沖南褚招了招手,「你过来。」 南褚走了过来,鬼毒仙从怀里掏出几颗漆黑的药丸,递给南褚,「你拿着。」 「『清心诀』和『屠诀』相辅相成,你一直只会抑制他的内力,而不会吸收转化成自己的,这太可惜了。这药丸是给你的,承受不住了吃一颗,这几颗吃完就应该差不多了。」 南褚有些愣愣地接住药丸,程慕北乐呵呵的,「原来我不用吃药了。」他都还能想起醒来时嘴里那股又苦又腥的味儿,简直一辈子不想再尝试。 鬼毒仙横了他一眼,又掏出颗大的,通体红色的药丸,「给你的,一口吃。」 「这……」程慕北皱着眉头,「能噎死人吧?」 鬼毒仙趁程慕北还没接过去,翻手握住,「不要算了。」 程慕北万分不情愿,但还是挤出一副笑容,「要要要。」 小山洞在扶南庄背后,扶南庄非常雅致,阁楼树林相映成趣,走过一个小小的瀑布,小山洞就出现了。天气挺好的,程慕北勾着南褚的肩慢慢走着,「唉,这日子还挺久没那么悠闲了。」 南褚笑了笑,「你没看到扶南庄上下的人见你醒来都不敢搭理你吗?」 程慕北轻嗤了一声,「生活嘛,总要点儿乐趣。」 「到处折腾人的乐趣?」南褚挑挑眉,忽然想起来,「要不要给龙信阳找点儿事啊。」 「你放心,我老爹现在一天到晚没事儿干呢,会折腾那小子的。」程慕北没忍住幸灾乐祸,说着把玩着那颗火红火红的药丸又苦了脸,「咱俩也没好过。」 第39页 「行吧行吧,赶紧出关赶紧能去找沈兄。」 程慕北哈了一声,「嗯。」 扶南庄有几百年歷史,这个山洞也是从初就存在的。宽阔的山洞里怪石嶙峋,还有水滴嗒嗒地落下,入口处光线还算明亮,越往里走就越阴暗。里面很宽阔,石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石床石桌石凳。 程慕北从储物器里抽出一张床单,往石床上一铺,自己就半个身子横了上去,长长地嘆了口气,「唉――」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被关禁闭,在这儿冻的哆嗦,出去泡了一天热水澡差点儿把自己泡脱皮,又裹在被子里睡了三天,才算缓过来。 第二次他就比较聪明了,床单被子枕头全都自己带,还装了一堆吃的几壶酒。结果被来查岗的北渊发现了,气得没收了他所有东西加罚了半个月。 还真是,程慕北笑了笑,回味无穷。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南褚把桌子凳子擦了一遍,拿出一个水壶和两个水杯摆在桌子上。山洞里有点儿冷,石床就不是给人睡觉的,程慕北蹬掉鞋盘腿坐好,摸出那颗通红的药丸,嘴角还是没忍住抽了抽,「现在开始吧。」 第九章 闭关(中) 程慕北将药丸丢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那药丸就开始融化,变成火辣辣的液体,还有些滚烫。 程慕北差点儿被呛到,他不能吃辣,这辣味儿沖的他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边不敢咽,一边又不能吐,他简直怀疑鬼毒仙是故意折腾他的。 南褚见程慕北憋红了脸,赶紧两步跨过去。 程慕北摆摆手,强迫自己把融化出来的液体咽下去,从嘴巴辣到肚子里,喉咙涩涩的,他咳了好一阵儿也没见好,哑着嗓子说,「没事儿。」 这一药水下去,程慕北体内刚被压制下去的内力又有了狂躁的苗头,一股胀痛的感觉传来。好在鬼毒仙之前的药很管用,他的经脉被拓宽了不少,内力也更稳固。 南褚也调整好状态坐到程慕北对面,「什么时候开始?」 程慕北感受着体内的变化,声音嘶哑,「等等。」程慕北能感受到一股热流朝自己尾椎掠去,内力蠢蠢欲动――那是北渊的封印。 早在程慕北无法控制「屠诀」练出的霸道内力后,北渊就在他尾椎出留了个封印,免得程慕北爆体而亡久鬼给他打下又一个封印也只是为了破坏北渊的封印。 程慕北脸色镇重了起来,和南褚四手相抵而坐。南褚温和的内力传进他身体里,带走了几分狂躁。 「咦?」南褚讶异了一声,他发现程慕北的内力还会主动和他的内力融合在一起,一圈下来倒是自己有点儿受不住了。不过他身为扶南庄少庄主,自然身体底子也很好的,调整好就继续了。 时间流动得很快,天色很快阴沉下来。南褚已经满头大汗了,程慕北也憋的满脸通红,程慕北体内的内力像是膨胀了,两人都有点儿受不住。南褚咬牙抽回一只手,飞速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又把手和程慕北相抵。 这药丸一入口,苦涩的味儿就瀰漫开,害南褚苦得精神一振,皱紧了眉。不过不愧是鬼毒仙的手笔,这药丸咽下去后,身体里漫出一股清凉,那股狂躁也被压下去了些。 这个过程持续了好几天,程慕北和南褚两人没吃没喝。直到南褚吃完了最后一颗药丸,那些狂躁的内力仿佛消失殆尽了,一股混着暴戾和浩荡的内力穿行在程慕北和南褚之间。 程慕北先睁开了眼,一股疲惫感从心底漫上来,见南褚还沉浸在吸收内力当中,长长地舒了口气。饿,但是更累。程慕北小心翼翼地避开南褚,捲起被单在石床上躺着睡了。 算了,先歇了歇。 程慕北迷迷煳煳之间感受到有人推他,他摆了摆手,咕哝一句,「沈兄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说着裹着厚实了的被单又翻了个身,紧紧闭着眼。 一个戏嚯的笑声响起,「这是相思病?」 程慕北一听到这个笑声就坐了起来,看着眼前这齣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孩,她一头瀑布一样的黑髮,脸蛋儿精緻,皮肤好得像瓷釉。此刻她抱着双臂,嘴角含着抹嘲弄的笑,打量着程慕北。南褚已经闭关完了,笑意吟吟地站在女孩旁边看着程慕北。 「靠,你怎么回来了?」程慕北这才发现自己裹的被单已经换成了更暖和的,不禁把目光投向南褚,「我睡了多久?」 「挺能睡的,两天,我差点儿都以为你新练了什么旷世神功。」女孩接嘴道。 程慕北笑了笑,「总比某些人把别人店铺吃关门好。」 「行了行了,别一见面就吵。」南褚实在是无奈这两人。 女孩翻了个白眼,「走吧,你想睡死?」 「有任务?」 「不然呢?姐姐我找你闲聊?」女孩用手理了理头髮,她是久北阁最年轻的长老沐蓁,北渊最器重的人之一,只比程慕北大了几岁。江湖中没有多少她的传言,但只要听说过她的人都会胆颤心惊。 「我爹呢?」程慕北起身,发现身子发软,差点儿跪在地上。沐蓁错了错身子,一脸含笑,「别沖我跪啊,跪了没用。」 程慕北懒得搭理她,勾住南褚的肩膀,还没来得及往外走,一个黑影就朝里面冲来。 「臭小子!」鬼毒仙伴着一声低喝朝程慕北冲来,程慕北赶紧松开南褚,身子没力气,就势往地上一滚,躲到了旁边。 第40页 鬼毒仙怒气沖沖地想接着沖向程慕北,被南褚拉住了,「前辈息怒,息怒,别气伤身子。」鬼毒仙指着程慕北,气得手都在哆嗦,「你,你你你……」 程慕北看鬼毒仙那样子,忍不住想笑,但硬生生憋着,生硬地咳了两声。这是姗姗来迟的龙信阳才追进来,手撑在膝盖上喘着粗气,「老,老老,老大,我,我我我,拦不住。」程慕北终于忍不住笑了,「师师师,师祖,息怒。」 鬼毒仙挣开南褚朝程慕北扑来,「臭小子!」 程慕北忙往旁边闪,「师祖你可别怪我,那药是你自己闻的!」程慕北那药是麻醉神经的亢奋剂,吸入的量不同会有不同的反应。程慕北估摸着鬼毒仙肯定没有少闻,他会因为闻不出来是什么而多闻几下。 事实证明程慕北是对的,因为在他闭关那晚上,鬼毒仙前辈穿着大红袍在扶南庄里一边跳舞一边引吭高歌。而第二天鬼毒仙如常在自己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儿哑还不明所以,但扶南庄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敢提及。 接连两天鬼毒仙前辈都在半夜来这么一出,北渊一猜就知道是自己那败家儿子干的,只好叫南子默转告扶南庄上下,鬼毒仙前辈是因为才被放出来比较兴奋。最后的结果是……第四天鬼毒仙在半夜唱到一半的时候,药效耗尽了,他裹着大红袍在夜风中凌乱。 两人一追一跑闹了半天,沐蓁终于忍不住了,「够了。」 程慕北赶紧躲在沐蓁身后,「师祖,她凶你。」 沐蓁哼了一声,反手将程慕北拎住往前一推,正好扔进鬼毒仙怀里,「还去不去囚幽谷了?」 第九章 闭关(下) 「去什么囚幽谷?」程慕北一脸疑惑。 鬼毒仙飞速给程慕北点了两个穴,笑了笑,「去收债。」他脸上的花斑已经消下去了,露出一张更苍老的脸,皱纹堆叠皮肤暗淡,除了那双眸子亮晶晶的,才不会觉得他是个暮年之人。 程慕北觉得身体麻麻的,刚想说话就先打了个嗝,「我,嗝,哈哈哈……」于是程大少爷在打嗝和大笑中不断切换,没力气到直接蹲在地上。 一边看傻了的龙信阳傻了吧唧地开口,「老……老大,你怎么了?」 程慕北看了眼龙信阳,「嗝……」 沐蓁好笑地看着程慕北,「接着说啊。」程慕北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苦巴巴地看着一旁很无语的南褚,南褚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哈哈哈,」鬼毒仙大笑了几声,「就给你点儿小教训。」说着,他转头望向沐蓁,「走吧。」 龙信阳也被分配到了这项任务中,虽然他并不知道要去干什么。他只好落到队伍最后,和痛不欲生的程慕北站一块儿,看着一边打嗝一边笑的程慕北,不满地说,「老大,你别瞎乐啊。」 前面鬼毒仙和沐蓁的身影都僵了僵,鬼毒仙更是笑出了声。南褚给程慕北递上杯水,「喝来试试?」程慕北摆摆手,有那么简单就不是鬼毒仙的作风了。 南褚和程慕北各自收拾了一下东西,五个人由沐蓁带队,朝囚幽谷去。北渊把任务交代给了沐蓁自己就回久北阁了,也没多看他这便宜儿子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南子默在忙青年大会的事情,也没时间过问他们。 程慕北走了半天都处于一边打嗝一边笑的癫狂状态,要走到半路,鬼毒仙才好心的给他解了穴。他被折腾到肚子抽痛得疼,好一阵儿才缓过来。 沐蓁看着脸色苍白的程慕北,不屑地哼了声,「当初叫你学移穴自己不学。」 程慕北没法顶嘴,这确实是他当初偷懒的问题,只好转开话题,「我们这去干什么?」 「放鬼,」沐蓁勾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全部。」 「全部?」程慕北皱着眉,「我们这么行动?」 「我和鬼毒仙前辈去放鬼就行,你们去找任天,」沐蓁看了眼一旁畏首畏尾的龙信阳,似乎严肃地思考了一下,「这小孩,能干什么吗?」 其实程慕北不太明白北渊为什么会让龙信阳加入这次的活动,但作为老大,他虽然也挺嫌弃龙信阳,但还得顾及他可怜巴巴的样子,于是他揽过龙信阳的肩,豪迈地说,「跟着我就行。」 龙信阳两眼放光地望着程慕北,极富感情地叫了声,「老大!」 「找任天干什么?」南褚也不太清楚这次的任务。 沐蓁看了眼程慕北,转头向南褚说,「一掌只换了一条胳膊,太不划算了。」 这次的目标,大概是摧毁囚幽谷了。 沐蓁在江湖中有个称号是「终结者」,她作为久北阁的长老,处理过各种各样的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江湖大侠,只要北渊下达命令,沐蓁一定会完成的很好,还是在保证自己毫髮无损的情况下。 程慕北这辈子心高气傲,但对沐蓁也是真的服气。 五个人到囚幽谷前分开了队,沐蓁带着鬼毒仙从之前长舌鬼带沈简生和程慕北走的那条捷径,程慕北和南褚带着龙信阳蹲在了他们先前从囚幽谷离开的大道上。 经过他们上一次的折腾,囚幽谷的防御森严了很多,大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守卫。 「怎么过去?」龙信阳悄声问。 程慕北勾了勾唇,「看着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玻璃罐,罐里是十来只褐色的小虫子。程慕北递给南褚,「先拿着。」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小瓶,抖了些粉末出来,抹在龙信阳脸上。 第41页 龙信阳不明所以地望着程慕北,只见程慕北对他不怀好意地笑笑,又洒了些在他身上,「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他洒完收好这小瓶,又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是几只黄色的大蜜蜂,「这些是普通蜜蜂,会循着你身上粉末的气味儿跑。我知道你跑得快,你就假装被蜜蜂追,跑去撞上前四个巡逻点的人就可以了。」 龙信阳张了张嘴,「老老老,老大,你说说说说,真的?」 程慕北拔出瓶塞,蜜蜂嗡嗡的声音隐隐透了出来,龙信阳赶紧站起来,在程慕北拔瓶塞前「哇」的一声就往前跑。程慕北笑着将蜜蜂放了出来,乐呵呵地看着南褚,「你真捡着一个宝。」 南褚无奈地嘆口气,将玻璃罐还给程慕北,「你能别老折腾小孩吗?」 程慕北接着乐,「多好玩儿啊。」 龙信阳被蜜蜂追着往前跑,他两条腿转得像车轱辘一样,看见第一个巡逻点的人就叫到,「救命啊!」守卫的小伙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龙信阳撞上了,龙信阳迷迷瞪瞪地转了半圈,「大哥你没事儿吧。」那小伙子还没回答,几只蜜蜂就追上来了,龙信阳赶紧往前跑,如法炮制地解决了后两个人。 到第四个人的时候恰巧是个熟人,右护法被使唤到了这儿守道。龙信阳没敢跑上前去,往旁边的草丛滚去。不过右护法走哪儿都是右护法,见到这边儿有点儿动静,大叫了声,「谁!」 龙信阳只好捏着嗓子喊了声,「禀告右护法,我尿急。」 不料右护法脸色一变,迅速朝这边过来,吓得龙信阳拔腿就往回跑,「老大救命……」 程慕北已经打开玻璃罐子放出了几只褐色小虫,那几只小虫悄无声息地朝前飞去,一只小虫停在第一个守卫脖子上,只叮了一口,那守卫就倒下了。 南褚听到龙信阳的唿救,拉了拉程慕北,「我们赶紧过去。」龙信阳身上有程慕北的味道,小虫是不会叮他的,那么他叫的这么悽厉,大概是遇上谁了。 果然,当龙信阳躲过右护法的攻击缩在程慕北和南褚身后时,堵在路上的右护法看着两人冷笑,「终于又见面了。」 第十章 重回(上) 程慕北将龙信阳拉在身后,心底暗骂一声冤家路窄,扯出个笑脸看着右护法,「真是好久不见。」 右护法本就不算好看的脸上多了条长长的刀疤,看样子像刚刚结痂,但还是很狰狞。 程慕北不确定这是不是沈简生伤的,但他更好奇为什么堂堂右护法会沦落到在这里守家门口。 「看样子右护法最近不是很好啊。」程慕北笑了笑看着右护法的脸色变得冷漠。 右护法手中握着信号弹,她知道自己更应该引爆信号弹放出警报,但她就是很不甘心,不甘心被这群小孩子害到这个地步。她脸上的疤不是沈简生弄的,当时沈简生把她引开,也就打完就跑,根本没有拼个你死我活的心。这是后来任天发火的时候,差点儿一刀噼了她,好在左护法拉了一把,才只在脸上留了个痕迹,卸了她护法一职。 自己犯下的错,就得自己来弥补。于是她将信号弹往旁边一扔,冷哼一声扑向程慕北。龙信阳赶紧就势一滚捞起那信号弹就往自己怀里揣,缩在路边的草丛中蹲着。 程慕北架住右护法的手,沖南褚使了个眼色,南褚会意,到一旁拉起龙信阳,「我们先走。」 程慕北和右护法过了几招,才发现自己内力的不同,从前的暴戾里掺了些南褚的浩然正气,变得更浑厚。 不过,他来不及细细体验这些不同,毕竟他得速战速决。 于是他从储物器里拿出三柄屠鬼刃夹在左手指缝间,右手捏爆了一颗*,抬手隐匿自己的心跳。 右护法发现这*和寻常的不同,这些烟雾好像实质,有种极强的压迫感。空气中还瀰漫着丝丝甜意,右护法赶紧屏住唿吸。有破空声传来,她赶紧躲开,三柄屠鬼刃从不同的方向飞过来,右护法险而又险才躲开。 她刚才吸进去了几口雾气,现在有点儿头晕目眩,没想到那屠鬼刃又绕了个弯儿回来了。右护法拍掉了两柄屠鬼刃,一个翻身躲开了第三柄。脚尖刚落地,程慕北的北魅就抵在了她的喉咙口。 「冒犯了,右护法。」程慕北低低地笑了一声,旋即换了个严肃的语调,「你知道沈简生的下落吗?」 右护法也哼笑了一声,「死了。」说着,她也不退,反倒迎着刀尖朝程慕北一掌拍来。程慕北闪开一掌,北魅戳穿了右护法的喉咙,鲜血喷涌,她嘴角含着一抹狞笑倒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天空。 为囚幽谷而生,为囚幽谷而死。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程慕北打算伸手合上右护法的眼,刚蹲下身,听见右护法一边吐血一边说,「任……天……我……」只说到这儿,右护法就彻底咽下气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程慕北为右护法合上了眼,也没多看一眼,朝南褚和龙信阳追去了。 程慕北追上南褚和龙信阳的时候,他们正在谷口等候。南褚给程慕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后,沖他招招手,「我们怎么进去?」 门口有几个守卫的人,来回巡逻着,也不知道沐蓁和鬼毒仙是怎么悄无声息地熘进去的,这些人竟然还完整地站在这儿。 第42页 「等着。」程慕北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长筒状的东西。龙信阳看傻眼了,「老大,你兜里还有啥?」 南褚笑了笑,「什么都能有。」 程慕北难得的没接嘴,将那长筒的一头对着自己,一头瞄准巡视的护卫。程慕北使劲吹了一下,就连南褚的眼力也只能看出一道小影子飞出去,然后就消失在了空中。几道影子飞完,对面那几个护卫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哇,老……老老大你……干嘛了?」龙信阳惊得站起身,指着那倒下的几个人。 「吹针,没听过吗?」程慕北看傻子似的看了眼龙信阳,「走吧。」 「老大你怎么那么厉害!」反应过来的龙信阳没忍住雀跃地欢唿。 三个人接着朝里走,龙信阳接着问,「老大,任天会在哪儿啊?」里面的路顺畅了很多,守卫横七竖八地倒着,大概是沐蓁和鬼毒仙解决的。 「只要任天在谷里,那么大动静他一定会出来的。」程慕北踢开面前横着的一个人,四处打量着。他忽然想起上一次在这里的时候,沈简生还在。右护法那句「死了」令他有点儿如鲠在喉,他偏头对南褚说,「一会儿活捉。」 南褚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北渊以外最了解程慕北的人,只是看了眼程慕北就点点头,「好。」 三人一直走到监牢外才看到密集的人,囚幽谷能排得上号的人大概都在这儿了。沐蓁一个人拿着长鞭挡在监牢口,一百来人竟然没人能攻上去。 任天没有在这里,不过沐蓁看到了程慕北,不满地叫了一声,「来得这么慢,你们属王八啊?」众人的目光被引过来,沐蓁长鞭一抽,离她最近的那人被甩出去好远,还撞倒了俩人。 程慕北无奈地拍拍南褚的肩,「英雄救美的时候到了。」在南褚冲进人群的时候,程慕北才看着龙信阳,「你负责拦住偷跑的人,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龙信阳傻乎乎地应了一声,一股被人照顾的暖意涌上心头,泪眼汪汪地望着程慕北的背影。 囚幽谷的人也不弱,大招四面八方招唿来。沐蓁的长鞭卷过程慕北,将他拉到自己面前,「这儿交给你,我进去了。」程慕北才刚站稳,一把大刀就噼了过来,他赶紧抬起北魅架住,一脚把来人踹了出去。 程慕北没想到左护法和周璃竟然也不在其中,看来任天很有自信。他最擅长的就是群战,暗器毒物才是最有杀伤力的东西。他一边格挡,一边捣鼓出一把细针,银色的细针尖端淬着毒,黑得发亮。 「阿褚过来!」程慕北喊了一声,见南褚朝自己这边儿撤离,一把细针飞出去,细针反射着阳光,天女散花般好看。 南褚刚到程慕北身边,一股强劲的掌风将那些细针拍回来,伴着怒喝声,「你们今天休想活着走出囚幽谷!」 今儿早发!果然电脑码字会快很多啊哈哈,爱大家,晚安~ 第十章 重回(下) 程慕北拉着南褚往旁边闪开了银针,看着来势汹汹的任天。任天的左臂空荡荡的,人也像是老了好几岁,但武功竟没见得变弱。 左护法跟在任天身后,脸色也不太好,看着程慕北的时候,扯出一个有些疲惫的笑容。 程慕北拉了拉南褚,「你缠住任天,剩下的人我来。」程慕北话音刚落,一阵阵夹着狂欢的怒吼声从山洞里传出来。 任天脸色一变,喊了声,「先杀了他们俩!」说着他朝程慕北扑来,但南褚挡住了他,程慕北混迹在了人群当中,像个武器发射筒一样各种暗器胡乱地甩出去。 山洞里冲出来一些衣衫褴褛的人,头髮披散,脸色暗淡。他们一看见任天就两眼放出凶光,嘶哑地咆哮着冲过去。 「阿褚,转移战场!」程慕北刚喊完,左护法就站到了他面前。 「我就知道你们还会来。」左护法笑了笑,假模假样地冲程慕北攻击两下。程慕北也笑笑,「左护法料事如神。」 「毕竟久北阁的人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左护法避过一把不知道哪里飞过来的小刀。 程慕北讶异地看了眼左护法,「不知护法何出此言,周璃呢?」左护法轻哼一声,「没抓到沈简生,回生死崖了。」 程慕北的心轻轻动了动,「沈兄到底在哪儿?」 左护法别有深意地看了程慕北一眼,「跑掉了,果然没来找你。」「嗯?」程慕北皱着眉,看着沐蓁和鬼毒仙也混迹出来,加入了战场。 「生死崖的人找了他很久,现在还没找到。」左护法好像并不关心战场,只是和程慕北闲聊。程慕北索性假意逼退左护法,两人找了块儿清静的地。 阳光很灿烂,其实囚幽谷的景色很好。绿草鲜花,大树清风。如果没有混战的话,也许还能来这里散散步,像程慕北和左护法一样说说话。 程慕北还没开口,左护法便盯着他的眼问,「如果不是为了沈简生,你会杀了我吧。」程慕北没想到左护法会这样问,怔了怔,才答,「不会。」 左护法有些意外,也没再追问,只是愉悦地笑了笑,「我不知道沈简生在哪儿,他和右护法打斗的时候受了点儿轻伤。周璃围堵他是生死崖的意思,据说沈简生受了伤,轻重不清楚,但逃脱了。」 程慕北没有说话,沈简生受了伤,还被追杀,也不知道会到哪儿去。这个消息……聊胜于无。 第43页 「囚幽谷没了你去哪儿?」程慕北忽然不想多问了,转移了话题。 左护法看着远处的云彩,耸耸肩,「四海为家。」程慕北这才发现左护法没有再穿得很鲜艷,一身简单的黑色劲装,显得他英挺了许多。两人随便走了走,回去的时候战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任天被沐蓁捆了起来,看样子已经昏厥了。一些囚幽谷的人趁乱跑掉了,剩下一些见谷主都被抓了也无心抵抗的人先投了降,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还在拼死抵抗。但这也没什么他们的事,囚幽谷里被关押了很多年的人们奋力厮杀着,发泄心底沉积的怒气。 沐蓁见偷懒回来的程慕北,翻了个白眼,沖南褚说,「准备撤了。」原本躲在远处的龙信阳也偷偷熘了回来,还顺了几件落在地上的小兵器。程慕北怒其不争地瞪着龙信阳,本想跟左护法倒句别,回头却发现他不见了。 「偷懒的人当苦力,」沐蓁将任天丢给程慕北,「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南褚还在帮忙清扫战场,而鬼毒仙好像去放外边被关的人了,才赶回来。 程慕北看着自己脚下的任天十分无奈,于是将目光转向一旁的龙信阳,沖他招招手,「过来。」龙信阳端了端肩,一脸不情愿地在程慕北的眼神压迫下扛起任天,咕哝了两句程慕北听不见的话,一副幽怨的样子。 程慕北走到沐蓁面前,「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些事。」 「什么事?」沐蓁挑挑眉,「找你那小情人?」程慕北不知道沐蓁到底听说了什么,撇撇嘴,也懒得解释,「是啊,沐长老批准吗?」 沐蓁最忌讳别人说她老,于是她狠狠瞪了程慕北一眼,「不批准你就不去了么?」程慕北咧开嘴,笑得很灿烂的样子,「不会。」 「那就赶紧滚去赶紧回来,」沐蓁没再看他,一边指挥背着任天晃晃悠悠的龙信阳往前走,一边说,「后边的任务你也应该清楚,自己分清轻重。」 「还有,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谁,总之我不希望你喜欢男人。我想,阁主也不希望。」沐蓁说完就没再看程慕北,他们不负责收拾烂摊子,做完该做的就拍拍屁股走人。 程慕北对于沐蓁的话还有些没缓过来,他并不觉得自己关心沈简生就是表明自己喜欢他,更没考虑过自己喜欢谁的事。但沐蓁这样一说,倒让他不禁深思,自己为什么对沈简生这么关心呢?南褚走过来拍了拍程慕北的肩,「要我陪你吗?」 「没事儿,我自己去就行。青年大会就要开了,义父那么忙,也需要你回去打理些扶南庄的事,别总跟我一块儿胡闹。」程慕北一本正经地教训南褚,逗得南褚一乐,「那行,你自己注意安全。」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既然沈兄回不了沈家了,如果他愿意,就来扶南庄吧。」 程慕北伸手抱了抱南褚,紧紧勒了他一下,「小娘子等我回来吧。」 「去你的。」 程慕北见着他们几人带着任天离开,一个人走到囚幽谷门口。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找沈简生,江湖茫茫,一个有意藏起来的人,哪里那么好找。程慕北忽然有点儿后悔那天自己硬抗了任天那一掌,如果自己没有晕过去,就能死皮赖脸拉着沈简生去扶南庄了。 不过也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江湖虽大,找就找吧! 程慕北刚踏出一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在他身后想起,「都不知道去哪儿,就一块儿怎么样?」 第十一章 寻人(上) 程慕北回头看着一脸笑容的左护法,也勾了勾唇,「何乐而不为?」 「你想先往哪儿找?」 程慕北道,「先去一趟沈家吧,就我对沈兄的了解,他一定会回去一趟的。」两人一路朝沈家赶,程慕北没有闲转的心思,左护法也就跟着走。 沈家夹在囚幽谷和生死崖的中间,也难为当年沈家会在两方势力压迫下,被逼到商路全断的地步。 沈家的大门很简单,大门上方的牌匾就写着「沈家」二字,连守门的人都没有。程慕北走过去扣了扣门,望着左护法,「我们来赌赌沈灿会不会见我?」 「会。」左护法不假思索地回答。 程慕北笑了笑,「哦?」 「你要是没把握进去,你就不会来。」左护法话音刚落,就有人打开了大门。 门里出来一个干干瘦瘦的青年,怯生生地看着程慕北和左护法,偏偏还故作兇狠地吼,「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程慕北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将一块儿令牌交给小青年,「扶南庄前来拜访家主沈灿,还望通报。」 那小青年看看令牌,皱着眉头打量程慕北,半晌才应,「门外等着。」 左护法好笑地看着小青年又关上门,转头向程慕北,「这孩子有点儿傻。」扶南庄在江湖中也是声名赫赫的,像沈家这种小门派巴结都来不及,结果这小青年竟然把他们关在了门外。 又隔了会儿,小青年才丧眉搭眼地又开门。 一个老人从门里走出来,老人已经佝偻了背,走到离程慕北和左护法不远处停下来,努力挺直背。他的头髮梳的很整齐,衣服整洁,冲程慕北和左护法行了个礼,「欢迎贵客,小桑不懂事还请贵客见谅。我们家主还在闭关,如果贵客不嫌弃还请进去坐坐喝口茶。」 程慕北和左护法对视一眼,沖老人笑了笑,「那就麻烦了。」 第44页 老人也礼貌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躬身让程慕北和左护法先走。程慕北也没有推辞,先往沈家走。 沈家里都是青石板路,竹林和树丛错落有致,小湖和溪流穿插在其中。程慕北和左护法在小桑的引导下走到一个四合院,房屋青墙黛瓦,在竹林中别有一番风味。 老人跟在后面,「还请贵客在此歇息。」 程慕北打量着四周,问老人,「沈简生沈兄与我乃是旧识,于我有恩,我想请问沈兄在不在家呢? 老人并没有意外的神色,有些歉意地笑笑,「令贵客失望了,沈家并没有这样一号人。」 「江湖传言沈家除名沈简生,我还不相信,却不曾想是真的。」程慕北也懒得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此次是带扶南庄来邀请沈家参加青年大会,既然沈家主还在闭关,那我就腆着脸蹭吃蹭喝几日。」 左护法讶异地看了眼不要脸的程慕北,跟在他后面没说话。老人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慈祥地笑了笑,「贵客说笑了,等家主出关我一定会及时通报。」 「那就麻烦您了。」 程慕北和左护法在下人的引导下住下了,左护法放好东西到程慕北门前敲了敲。门没关,程慕北在里边儿应了应了一声,「进来。」 程慕北埋着头,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连头都没有抬。左护法拉开程慕北对面的凳子,坐下才看到程慕北在调瓶什么药。 「春·药?」 程慕北「嗯」了一声,「给你准备的。」 「哦?你不怕被我吃了?」 程慕北这才抬头看了左护法一眼,「你怕是吃不下。」说完他正了正脸色,「这是*,剂量合适能让人说实话。」 「你觉得沈家的人知道沈简生的下落?」左护法挑挑眉。程慕北没承认也没否认,接着捣鼓他的药。左护法也没打扰他,手托着下巴看着程慕北。 程慕北好像瘦了点儿,嘴唇上方冒出了浅浅的胡茬,没有初次见面那种风流倜傥的骚气,但好像沉稳了些。 等到程慕北捣鼓完了抬起头,恰好对上左护法打量的目光,吓得他一抖,「你两只眼瞪着照明啊?」左护法笑了笑,「看你两眼你又不亏。」 「怎么不亏了啊,」程慕北沖左护法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赶紧的,我要睡觉了。」 左护法看着外边明朗的天光,撇撇嘴,「您老真是先衰。」 程慕北在左护法出去后,躺在床上发愣。沈灿肯定是没有闭关的,而他到底什么时候会露面说不好。程慕北倒是有心在这儿住个一两月,就不信沈灿还就憋得住,但接下来北渊还安排了很多事,他也不敢耽搁。 沈兄啊,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程慕北想着,就迷迷煳煳地睡着了,自他昏迷醒来后还没好好睡过觉。 沈家的服务非常好,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连洗漱都分配了人伺候。程慕北呆了两日,沈灿依然没动静。在小桑来送饭时,程慕北终于憋不住了,笑吟吟地沖小桑问,「你们沈少爷以前住哪儿?」 小桑愣了愣,老管家吩咐他要是这人问沈简生就咬死了沈家没这个人,但这人问沈少爷,他露出了仰慕的笑容,「沈浦泽少爷啊,他住……」小桑的话还没说完,程慕北就打断了他,「沈家只有沈浦泽?」 沈浦泽是沈灿的儿子,也是沈简生的哥哥。从小桑的反应程慕北就可以想像出沈简生在沈家的日子,一股莫名的不爽从心底涌出来,也不知道沈简生脑袋是不是少根弦,还能在沈家待这么久! 小桑很不愉快地闭了嘴,自顾自把饭菜都摆好了打算出去。程慕北赶紧拉住他,「脾气还挺大的,看来你们沈少爷对你很好啊。」 小桑瘪着嘴,听见程慕北接着说,「你们沈少爷会参加青年大会吧,你告诉我,我就偷偷带你去看。」 「真的?」小桑抬起头,眼里的期待赤·裸裸的,但他可能觉得不太好意思,又低下了头。 「真的,」程慕北笑笑,「只要你告诉我在哪儿。」 第十一章 寻人(中) 小桑还是没禁住程慕北的诱惑,告诉了程慕北沈简生的住所。 沈简生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远,程慕北吃完饭就熘达了过去。 他没想到沈简生从小住到大的地方竟然是一个小小的石屋,简陋得程慕北都怀疑屋里是不是漏水。 幸好还有个小院,飘落的竹叶在地上铺了浅浅的一层,院里的水缸里养着的一株睡莲倒是很鲜活。 程慕北推开低矮的栅栏,走进院子里。地面上有些刀痕,大概是沈简生练功的时候留下的。小石屋就只有三个隔间,一个只放得下一套桌椅的大厅,一个供洗浴和出恭的房间,一个恰好放张床的卧室。 没有什么家具,甚至没有什么东西。沈简生一点儿没在这儿留下他生活的痕迹,连卧室的被子都叠得像新放上去的。程慕北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能透几口气,但就是不顺畅。 沈简生大概对沈家还是有期待的吧,不然怎么会养那么几朵睡莲。 程慕北在沈简生屋里逗留了一圈,实在没什么能当作线索的东西,只好悻悻地走了。他走出门,有人在小院门口等着他。那人听到关门的声响,回过身来。来人一张朴实无华的方正脸,穿着也很朴素,看着挺年轻,眼角眉梢也挂着亲切的笑容。 第45页 程慕北见过沈灿,这人和沈灿长得八分像,大约就是沈浦泽了。 「浦泽才回沈家,听说有贵客来,特地拜访。」沈浦泽行了个礼,对程慕北笑笑。程慕北也拱拱手,「久闻沈公子大名。」 「我方才听见沈管家教训小桑,才知道程公子远道而来商讨青年大会的事,」沈浦泽接着说,「家父还在闭关,不知可否让浦泽代家父商讨一二?」 程慕北看着沈浦泽,笑了笑,「沈公子说笑了。小桑为什么受教训?因为我诱使他告诉我简生的住所?」 沈浦泽看着是个亲切的人,实则不知道多不好对付。程慕北无法正面回应他后面的话,也只能挑前头说。而前头,沈浦泽必然会表明是程慕北给小桑添的麻烦。 果然,沈浦泽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大碍,就是小桑说错点儿话。」 程慕北脸皮厚,还故作无知地说,「如果是因为小桑告诉我简生的住所的话,那还请沈公子不要怪罪他,他都是关心你。」 「不知程公子此话怎讲?」沈浦泽皱皱眉。程慕北笑着把先前的话茬捡了回来,「也是因为青年大会的事,是我说能带小桑去看沈公子,小桑才答应我的。」 沈浦泽看了程慕北一会儿,才说,「那还请程公子细说一下青年大会的事。」 青年大会三年举行一次,这一次轮到了扶南庄。所有青年才俊都能报名参赛,当然也需要依附门派,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无势力的人会选择参加囚幽谷选拔的原因。 程慕北被沈浦泽带到接客的大厅,小桑低眉顺眼地给沈浦泽和他倒茶。 「都说家主对武学痴迷,看来确实名不虚传。」程慕北喝了口茶,笑着说。 「沈家这么多年来势单力薄,只有发展好武学才能更好发展自身。」沈浦泽淡淡地说。程慕北笑而不语,这好,又扯到了沈焕的错。他还没开口,刚退下去的小桑又进来通报,「少爷,秦公子找程公子。」 左护法叫秦昭,一个人在房里呆了半天实在无聊,跑去找程慕北又发现程慕北不在,打听了半天才知道程慕北在这儿。 沈浦泽看了眼程慕北,沖小桑点点头,「有请贵客,添茶。」 左护法吊儿郎当地走进来,他借没带够衣服为由,强行拿了件程慕北的衣裳走。程慕北也懒得计较一件对他而言灰扑扑的衣服,于是左护法就穿这件橘红的衣裳走了进来。 沈浦泽大概是被晃了眼,看着左护法半晌没说出话。程慕北这才反应过来,左护法加入囚幽谷肯定不止一两年,没准儿当时囚幽谷报復沈家的时候,左护法也在。 但那都是上一辈的事了,沈浦泽又怎么会知道? 程慕北没料到,沈浦泽竟然站起身沖左护法行了个礼,「恩人。」 左护法也皱了皱眉,良久才想起来什么,受了这个礼,「哦。」说完左护法就走到了程慕北面前,张开手臂转了一圈,语气不满,「我怎么觉得没你穿着好看?」 程慕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我穿过吗?」 「没穿过还不让脑补了?你不穿衣服的样子我也能想出来。」左护法语气非常自然。程慕北和这人相处久了,早就看明白了这人的尿性,懒得搭理,转移了一个话题,「你们还认识?」 沈浦泽想说什么,却被左护法打断了,「啊,认识吧。」 显然左护法不想提,沈浦泽也只好沖左护法说,「如果家父不在闭关,一定会来感谢恩人。」左护法抬起眼看了看沈浦泽,「哦」了一声,「没事儿,我最近闲,能住到沈灿出来叙叙旧。」 沈浦泽的表情有些纠结,但还是笑着说,「是沈家的荣幸。」 程慕北本来对左护法卖关子感到不爽,听见他这么帮自己,也懒得计较了,「那沈公子考虑考虑青年大会吧,慕北就先回去休息了。」 左护法听程慕北要走,也不愿意多跟沈浦泽说话。沈浦泽送他们走出门,程慕北就摆摆手不让他继续送了。走远了,程慕北才问,「你身为囚幽谷的人,竟然和沈家有纠葛?」 左护法笑笑,「好奇吗?」说着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我也挺好奇你穿这身的,你穿给我看,我就告诉你啊。」 程慕北「嘁」了声,「本少爷才不会穿别人穿过的衣裳。」 「你不是还穿过沈简生的吗?」 程慕北愣了愣,没接话。气氛忽然有些尴尬,风吹过来,扬起左护法在阳光下有些晃眼的衣裳。 「沈灿欠我个人情,有沈浦泽传话,他就一定会见我。你准备好怎么问他吧,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好一会儿左护法才说,他的眸子很深,程慕北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 第十一章 寻人(下) 程慕北和左护法在沈家又呆了两天,老管家才来传话说沈灿出关了 沈灿先邀请了左护法叙叙旧,然而左护法并没有领情就把他推给了程慕北。沈浦泽恭恭敬敬地站在沈灿身后,非常有沈灿稳重的样子。 程慕北呆了这么些天,耐心也严重告罄,直截了当地问沈灿,「沈家主,简生真的没回过沈家吗?」 沈灿看了眼左护法,左护法非常敷衍地笑了笑,「说你知道的吧。本来你也没欠我什么,从此就两清吧。」 「恩人万万不要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沈灿顿了顿,「他,回过沈家,也是沈简生自己要求脱离沈家的。后来他去哪儿了我确实不知道,不过……」 第46页 「不过以前沈焕在欧阳夏的墓旁修了个小屋,也带沈简生去住过,他有可能,会去那里。」沈灿说完,望着程慕北,「别的我也确实不知道了。」 「欧阳夏的墓?」程慕北皱着眉,如果沈简生无处可去,确实极有可能回到父母都在的地方寻找一些心灵的归属感。 当年欧阳夏为了保住沈简生,让沈焕将沈简生带回沈家,自己回了生死崖请罪。结果生死崖对外宣称二小姐负罪自杀,从此不了了之。 沈灿将目光转向左护法,似乎不太好开口。 「我回去告诉你当年发生了什么,」左护法看着程慕北,说着瞥了眼沈灿,「墓在哪儿?」 「就在悬岭,」沈灿闭上眼,「我二弟死后,也葬在那儿。」 程慕北诧异地看了眼沈灿,他才不相信沈灿会有那么好心,让沈焕和欧阳夏死后还能同墓。不过好歹知道了一些沈简生的消息,程慕北礼貌地沖沈灿拱了拱手,「感谢沈家主,望在青年大会上再见。」 沈灿也拱了拱手,对沈浦泽说,「送送贵客。」 「不用送了,」左护法摆摆手,「囚幽谷基本被久北阁灭了,你们也不必再担心什么了。生死崖这些年也没怎么为难沈家,我倒是为沈简生觉得不值。」说完,左护法拉着程慕北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沈灿和沈浦泽两父子。 直到走出沈家,程慕北才憋出一句,「左护法牛逼啊!我早想说了,但毕竟是顶着扶南庄的名头,也不能到处给我义父树敌。」 左护法斜眼看着程慕北,「你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当年沈焕带着沈简生回了沈家,本来想回去救欧阳夏,但囚幽谷逼得很紧,立马对沈家展开了报復。当时的沈老家主已经病重,沈灿不肯接受沈简生,甚至联合沈家的老一辈要求把沈焕交出去。」 「但当时气候有成的也只有沈焕,没有沈焕的话他们无法守住沈家,于是他们把沈简生控制起来胁迫沈焕留在沈家抵抗囚幽谷。而欧阳夏回了生死崖,被她大哥欧阳春软禁了起来,后来他大哥去囚幽谷议和的时候,欧阳夏自杀了。」 「赵云,」左护法这才顿了顿,「也就是长舌鬼,他原本是生死崖的人,一直喜欢二小姐。也是他带着二小姐的尸首从生死崖出来,被生死崖的人追杀,后来被北阁主所救,从此潜入囚幽谷当卧底。」 程慕北没想到中间竟然有这些曲折,难怪一直以来都觉得长舌鬼对沈简生有种莫名其妙的态度,明明不敢亲近又隐隐地照顾着他。 「二小姐被带到久北阁后,也不知道阁主用什么方法封存了她的尸首。直到长舌鬼潜入囚幽谷和我熟识了后,托我将尸首交给沈焕。」左护法讲完嘆了口气,「后来的故事你大概是知道的。」 后来囚幽谷和生死崖的共同打压已经不是沈家能抵挡的了,沈焕也日渐堕落,最后走向所有英雄的归属……死亡。 悬岭在沈家和扶南庄之间,两人赶了半天才到悬岭脚下。程慕北望着高耸的山,无奈地看着左护法,「这怎么找?」 左护法「哈哈」了两声,「我估摸着在半山腰。」两人「哼哧哼哧」地爬了半天,悬岭很寂静,树叶铺了一层,走上去能踩出声响。有野兔和狸猫乱窜,一点儿也不怕生人。 山上有很多杂坟,长着很高的草。程慕北一直注意着周围,生怕错过了沈简生。如果这里找不着沈简生,他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找了,如果沈简生一辈子不出来,难道他们就一辈子不再相见了? 但程慕北有种莫名的直觉,沈简生,大概真的在这里。 「嘘,」左护法忽然拉了拉程慕北的衣裳,「别走,有声音。」程慕北停下来望着左护法,没吭声,屏气听着。 有细碎的脚步声迅速地移动,很轻,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 「杀手?」程慕北轻声说。左护法皱着眉,他们也才知道消息不久,就有人追到这里来了,难道一直有人跟着他们?还是说,沈家有卧底? 「生死崖的人吧,」左护法压着声音,「我们跟上。」 脚步声很轻,但能听出大约有十个人,看来生死崖是铁了心要置沈简生与死地。这么多年生死崖都没动手,为什么忽然就开始寸步不让?程慕北忽然想,不是因为自己吧? 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跟着那些脚步声朝山上挪。左护法的轻功出奇得好,程慕北忽然想起来,「为什么沈灿会欠你人情?」 左护法耸耸肩,「你这也不欠上了么?说明本大爷人太好了。」 程慕北翻了个白眼,那些脚步声忽然停了。程慕北忽然拉住左护法,「我去看看。」 「去什么去,」左护法拽住程慕北,「你怕是急傻了吧,没准儿人家停着等你呢。」 程慕北张了张口,无从辩解。他也不知道自己急什么,大约是马上就能见到沈简生了,却发现冒出了一些烦人的蚂蚱,忍不住想先除之为快。 兵器碰撞的声音响起,程慕北赶紧甩开左护法的手,「走吧!」 打斗的地方离程慕北不远,他赶过去恰好看见十来个黑衣人围着一个穿着月白衣衫的人。程慕北一看那衣服就认出来了,那是当初他穿过的,沈简生的衣服。 「沈兄……」 第十二章 重逢(上) 沈简生果然负着伤,连连防御都有些纰漏。在一个错身间,沈简生素白的脸落在了程慕北眼里,瘦了,还有些憔悴。 第47页 程慕北摸出两柄屠鬼刃扔了出去,正欲从背后偷袭沈简生的两人软软地倒下。 沈简生侧头看了眼那倒下的两人,眼中露出一丝明显的亮色,转头朝程慕北望来。 程慕北看着望向他的沈简生,故作风流倜傥地笑了笑,见一人正提刀砍向沈简生,忙喊,「沈兄,左边!」 沈简生抬起纹天挡住一击,程慕北也参与了战场。生死崖这几人武功也算不错,不过在程慕北和沈简生默契的配合下就显得有点儿弱。左护法看着神情都放松开的程慕北,忍不住勾了勾唇,「聪明一世,就感情煳涂得紧。」 很快两人就将剩下的几人解决了,程慕北才转向沈简生,但一时竟没说出话。 「你怎么来了?」沈简生问,还偏头望了望左护法,原本坐在树枝上看热闹的左护法只好慢吞吞地过来。 「相思催人老。」左护法打断了程慕北的话,沖他翻了个白眼。 沈简生愣了愣,程慕北赶忙说,「我回扶南庄后听说简生你……失踪了。」沈简生明白了程慕北的意思,心头一暖,「抱歉,是我没顾虑周全。」 「不说这些,」程慕北走过去勾住沈简生的肩,「你的伤没事吧?」 沈简生摇摇头,「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然……上去坐坐吧。」他指指不远处的小木屋,沈焕建的木屋确实挺简陋的,程慕北和左护法在沈简生的带领下朝小木屋走去。屋里陈设也很简单,只有一间屋子,床和桌子就占得差不多了。 沈简生找出仅有的三个茶盅,洗了洗给两人倒上茶。程慕北喝了口还烫着的茶,一边吐舌头一边新奇地问,「简生你还备着茶呢?」 「山上见到株野茶,摘了点儿。」 「我先出去转转,不介意我去祭拜一下沈大侠和二小姐吧?」左护法端起茶杯,望向沈简生。 沈简生愣了愣,「我代家父家母感谢左护法。」 左护法道了句「客气」就出了门,把程慕北和沈简生两人留在了屋里。两人默默对视了一会儿,程慕北说,「之后……简生打算怎么办呢?」 沈简生沉默了一会儿,「目前没打算。」 「去扶南庄吧,阿褚太忙不能来找简生,但托我带话说欢迎简生你去扶南庄呢。」 「再说吧。」 程慕北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灵光一现,「我老爹听说你因为帮助我们受连累,邀请你去久北阁叙叙。」 「北阁主?」沈简生瞪大了眼,这传说中的久北阁主神出鬼没,重点是……还是程慕北的父亲。程慕北忙点头,委屈地说,「我那死鬼老爹可说了,不能请简生回去就让我也别回去了。」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小可怜的表情,没忍住勾了勾唇,「别演了。」 「我可没演,」程慕北笑开了,「而且我老爹给你备了礼,保准你喜欢!」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北阁主还能给他准备他喜欢的礼物? 「而且青年大会迫在眉睫,简生你反正没事,不如去凑凑热闹呗。扶南庄好养伤,你可不能落下病根。」程慕北说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老爹非要我参加青年大会,还不得简生去看看我的真实实力?」 程慕北好说歹说了半天,沈简生才答应过几天去扶南庄。直到左护法转悠完回来,才听见大手一挥的程慕北说,「那我住到跟你一块儿走。」被抛弃的左护法一脸惊诧,「那我呢?就丢我一个人浪迹天涯了?」 左护法本来也没想过跟程慕北一起回扶南庄,但对于程慕北这种见色忘友……哦不,见友忘友的行为也一时不能接受。 沈简生道,「我随你们一块儿回扶南庄吧。」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程慕北会和左护法结伴,但既然程慕北把左护法当朋友,他也不会说什么。 「算了,我还要去云海拜访一个老朋友。本来也是碰上顺路凑个热闹,以后有缘再见吧。」左护法笑笑,冲程慕北挑挑下巴,「你还欠我个人情,等我有空来找你喝酒。」 「随时恭候。」程慕北沖左护法拱拱手。 左护法走后,程慕北随沈简生到沈焕和欧阳夏的坟前,一座坟前立着两块墓碑,坟墓打理得很干净。沈简生站在坟前拜了拜,「爹,娘,孩儿过段日子再回来陪你们。」 说完程慕北也没经沈简生同意,直接站了出来,「沈前辈,简生做得很好,都是因为我,他才会脱离沈家。今天由您和二小姐作证,我程慕北和沈简生结为生死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说着,程慕北沖沈简生伸出手。 沈简生还在发愣,程慕北望了他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呆呆地伸出手。程慕北握住沈简生的手笑了笑,「沈兄,以后就是兄弟了,再出这种事,瞒着我就太不够意思了。」 「我……」沈简生张张口没能说出话,程慕北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我们也别叨扰两位前辈了。你也还带着伤,回去歇歇吧。」 沈简生非常无奈地被程慕北推回房里,看着一张不算大的床,提议道,「我们不然现在就去扶南庄吧。」 「现在吗?」程慕北看着沈简生有些苍白的脸色,「我还没睡过山里的木屋,沈兄就收留我一晚呗。」沈简生看着耍无赖的程慕北,算是默许了。 晚上的山林不算静谧,鸟叫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小动物打斗的声音。只要颳风,树叶唿啦啦的,但很宁静,从内心上那种宁静。 第48页 沈简生躺在床上,枕着手臂问程慕北,「你怎么回到这儿找我?」 床有点儿小,两人肌肤相贴,微凉中又有男性的热度。程慕北偏头看着沈简生,说话时唿吸能扑到他脸上,「心灵感应。」 沈简生无奈地看着程慕北,两人的睫毛像是会杵在一起,唿吸交缠。沈简生忽然心跳有些快,他甚至天马行空地想到了也许匿心术是用来在这种情况下避免尴尬的。 于是他闭上眼转过头,「睡了吧。」 第十二章 重逢(中) 第二天一早,程慕北和沈简生就朝扶南庄启程了。天气依旧晴朗,程慕北心情不错,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路跟沈简生闲聊。沈简生看着程慕北闹,偶尔答几句话。 青年大会是江湖中一大盛会,江湖中有个不正规但大家都非常信服的高手榜,青年大会上的表现是排名的一大参考。 扶南庄已经张灯结彩,许多远道而来的门派已经在扶南庄住下了。 两人到扶南庄时,已经是正午了。 程慕北看着门口熙熙攘攘的人,拉着沈简生朝扶南庄的后山去,「我们挑小道进去。」 程慕北可以说是个惹祸小能手,从小就跟北渊斗智斗勇,扶南庄的暗道他一清二楚,还自己开创了一些秘密通道。 他带沈简生穿过后山,来到一堵高墙前。 墙里本来有扇门,程慕北却翻上了墙前的一株大树,从到高墙一半高的枝桠上,直接跃上墙沿,「简生,快上来。」 沈简生仰头看着程慕北,他的脸在阳光中很好看,轮廓被镀上金边,毛茸茸的,眼角眉梢都是细碎的笑意。很好看,这样的程慕北。 沈简生如法炮制地翻上了墙,跳进院子里他才看到那扇门后是一口深井,口径还挺大。如果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门,大概就掉进井里了。 「我那缺德老爹干的,」程慕北顺着沈简生的目光看那口深井,略微嘆了口气,「以前我经常把阿褚拽出去玩儿,半夜才回来,被我老爹发现了,他就悄悄挖了口井。结果有次我一开门,就掉进去了。」 沈简生没忍住笑了一声,北阁主也确实是个奇人。 程慕北也乐,「后来我就在外边儿种了棵树,直接翻墙了。为了让那树快长,我还研究了好半天催长药。」沈简生不知道程慕北究竟捣鼓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他很喜欢这样听程慕北说话。 这院子挺大的,程慕北带沈简生走到北边儿的一个房门前停下,「先进我房里歇歇吧,我去找人送点儿吃的。」 程慕北说着走到门口,忽然想起来,「我这儿没有下人,不介意吧?」 沈简生没想到看起来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程慕北竟然都不要人伺候,「不介意。」程慕北走出去后,沈简生才打量他这间房,这算是大厅,看起来很奢华的木桌椅,茶具和摆放的玩件一应俱全。大厅正墙上还挂着一副程慕北红衣飘飘的画像,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画的。画像上的人唇红齿白肌肤胜雪,衣衫飘起,颇有几分潇洒。 真是一点儿也害臊。沈简生没往里屋看,坐着有些愣神。自己莫名其妙就来了扶南庄,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路上他已经听程慕北说了囚幽谷被灭一事,周璃是生死崖的人。扶南庄和久北阁关系密切,青年大会又将在扶南庄召开。他总觉得背后有些不为人道的目的,平静的江湖终于还是乱了。 程慕北推门进来时背后还跟着个小个子,一直絮絮叨叨地说,「老大你真不够意思,你走了都不带上我,老大你是不是嫌我麻烦,老大你不要我了?」 程慕北将龙信阳推开些,「脑仁都被你吵疼了。」说着他把手中的点心递给沈简生,「先吃点儿垫垫肚子,一会儿送饭菜来。」 龙信阳看着沈简生,惊喜地叫,「沈沈沈……沈大侠?」 「嗯。」沈简生结果程慕北递来的点心,朝龙信阳点点头。龙信阳随程慕北坐下,问沈简生,「沈大侠你没事吧?」 「没事。」 龙信阳尴尬地笑了两声,望着程慕北。程慕北笑道,「你不是还在帮忙吗,赶紧去啊!」扶南庄上下都很忙,白吃白住的龙信阳自然自告奋勇地跑腿儿。他本来在厨房盯梢,结果看见程慕北把工作丢了就追出来了。 龙信阳瘪瘪嘴,「好吧。」他跟沈简生道了句别,就有人送饭菜进来了。 「这么多?」沈简生看着满桌子的菜,皱眉望着程慕北。 程慕北嘿嘿笑了两声,「我们就是试菜的,看看什么好吃。」 吃完饭后程慕北去捣鼓了好些药给沈简生,叫他囤着吃。不过暴露了自己行踪的程大少爷被鬼毒仙拉去研究新药了。 一直到晚上,才有人来敲沈简生的门,「沈大侠,少庄主请您去吃饭。」来人是个小丫鬟,很懂事地垂着头,一点儿也没四处瞎看。 「好,谢谢。」他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跟小丫鬟出去了,沈灿从来没带他去走亲访友过,他这才想起自己都没有准备什么上门礼。 夜色渐渐漫上来,沈简生跟在小姑娘身后,一路上人来人往但秩序井然,僕人们都自己做着自己的事,不会因为好奇抬头瞎看。扶南庄很大,不愧为四大势力之一,沈简生走了好半天才到吃饭的地方。 「公子请。」小丫鬟停在了一间屋子前,门开着,暖暖的灯光露出来洒在地上。沈简生道了句谢走过去,里面算不上热闹,但好像有人在闲闲地聊天。 第49页 沈简生敲敲门,发现里面只有南褚、龙信阳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南褚见沈简生来了忙招唿,「沈兄快过来!」龙信阳和沐蓁也转过头来。沈简生沖南褚点点头,迎着沐蓁打量的目光望过去。 沐蓁笑了笑转开目光,问南褚,「臭小子呢?」 南褚站起来给沈简生拉了张凳子说,「慕北和鬼前辈还在忙,应该快过来了。」 沈简生坐下后,南褚才说,「真是不好意思沈兄,我今天太忙都没能先来招唿招唿你。」 「是我该感谢你的收留。」 南褚笑了笑,「沈兄说什么呢,我们先吃着等他们吧。」桌上已经摆了好些菜,说话间还有下人端菜上来。龙信阳望着饭菜的眼睛亮晶晶的,早就等不及了。沐蓁抱着手臂没搭话,好似在看着龙信阳什么时候会伸手偷吃。 「饿死我了……」南褚话音刚落,程慕北的声音就传来,说着看看坐好的四人,「都到了啊,能吃了吧?」说着他坐到沈简生旁边抓起筷子就要去夹菜。 沐蓁拿起筷子挡住他,「鬼前辈还没到呢,你以为我们等你啊。」 程慕北张张口,鬼毒仙的声音就传来,「臭小子,有本事你别跑!」 第十二章 重逢(下) 鬼毒仙冲进门来,程慕北趁沐蓁没注意,赶紧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叼着菜就躲到了南褚背后,含煳不清地沖鬼毒仙说,「老年人,就不要总大喊大叫的了。」 不得不说,每次有程慕北在就会热闹很多,鬼毒仙本想把他揪出来,结果龙信阳先硬着头皮挡住了鬼毒仙,「前辈先吃饭吧!」 鬼毒仙掀开龙信阳,指着被南褚挡着的程慕北,「吃完再收拾你。」说完,他才看到沈简生,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没什么大事啊,这臭小子像要死人一样来拿了那么多药。」 程慕北忙抢在沈简生说话前,跑出来拉住鬼毒仙,「还吃不吃饭了。」 「哟呵,」一直看戏的沐蓁笑了笑,「我们程大少爷还会不好意思了?」说完,她看了眼一直注视着程慕北的沈简生,撇了撇嘴,夹了点儿菜放进碗里。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程慕北看了眼沈简生,「吃饭了吃饭了。」 几人一边吃一边瞎聊,程慕北刚吃完饭又被鬼毒仙拉走了,南褚陪沈简生慢慢走回程慕北的住处。 「这个院子都是慕北的,」南褚笑笑,「沈兄问问他你住哪间房吧。」 「最近扶南庄太忙,如果怠慢了沈兄还请沈兄不要介意。等这一阵儿忙过了,我再重新给沈兄安排个住处。」 沈简生憋了好一会儿,只能说一句,「谢谢。」他还没和一群人一起吃过一顿热热闹闹的饭,明亮的灯光、相互打趣的人、无关紧要的话题……而这些,都是程慕北带给他的。 「那我就先走了,」南褚拍了拍沈简生的肩,「这次的青年大会沈兄参加吗?」沈简生摇摇头,「不参加了,我没有门派。」 南褚沉默了一会儿,也没多说,笑了笑,「那沈兄就早些休息吧!」 沈简生回到大厅,坐着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小憩。伤还没好,程慕北又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药,总是犯困。 程慕北回来已经挺晚了,屋里灯亮着,看来简生还没睡。他推开门,正想叫声简生,就看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的沈简生。 他一直被鬼毒仙拉着呆在炼丹房,都没来得及交代下边的人给沈简生收拾出一间房住。程慕北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见沈简生睡熟的脸上难得的放松。 「我抱你了啊简生?」程慕北轻声说了句,一手架在沈简生的膝盖弯下,一手搂住他的肩膀。沈简生睡得有些沉,偏头靠在程慕北胸膛上,不适地皱了皱眉。不过程慕北走得稳,不一会儿他就展开了眉头,蹭了蹭程慕北。 一股莫名的情绪冲上程慕北脑子里,有点儿痒痒的,令人慾罢不能。他将沈简生放在床上,给沈简生脱了鞋和外衫,蹲在床前看着沈简生,心想,「沈兄,您这面子可大了。」 第二天沈简生醒来的时候发现腰上环着一条手臂,下意识想动,感受到程慕北熟悉的气息时又生生将身子僵住了。程慕北的唿吸很平稳,大概是还没醒。沈简生睁开眼,看着程慕北的脸。 这张脸好像怎么也看不够,越看越好看。想伸手摸一摸……不过,自己是怎么上床的?沈简生忽然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没忍住动了一下。程慕北哼唧了一声,缓缓睁开眼。 「早上好啊。」程慕北打了个呵欠,闭上眼往沈简生肩窝拱了拱,然后才忽然坐起来,一脸尴尬。沈简生也翻了个身,爬下床,「早上好。」 两人尴尬地穿衣服,巨大的敲门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臭小子,赶紧出来干活!」鬼毒仙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程慕北苦着脸,「早知道晚几天回来了。」 扶南庄上下都很忙,只有沈简生一个人闲着,自己叫人收拾了一间空屋子出来。他和程慕北也只有吃饭能见上两面,几天过去,青年大会终于要到了。来的人越来越多,南庄主特地给客人空了两个院出来住,一天到晚都忙着接待各种人。南褚有时陪着,不陪也得去打理各种琐事。 直到青年大会前一夜,程慕北才早些回来了,也不回自己房间,瘫在沈简生的床上,「真是累死了。」 第50页 沈简生道,「你参加这次的青年大会吗?」 「参加啊,」程慕北顿了下,又补了句,「生死崖的人明天也会来,他们这次报了三个名额,我怕阿褚一个人吃不消。」 「三个?」沈简生皱皱眉,一个门派最多报三个人,一向不在乎这些虚名的生死崖竟然会报三个名额? 「嗯,」程慕北点点头,有些镇重地说,「其中一个是生死崖三公子,欧阳秋。」 「欧阳秋?」这下连沈简生的音调也提高了些。生死崖一向挺神秘的,尤其是那传说中的三公子,江湖中基本没有他的足迹。 三少爷是生死崖老掌事的小儿子,据说比现在的年轻一代都还要小一些。有人说他武功不济,只会躲在生死崖里醉生梦死,也有人说他在生死崖中修炼绝世武功,一般不出关。 总之也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连程慕北都不清楚这三公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程慕北甚至听说这欧阳秋天生智商超群,连当初欧阳夏离奇的自杀……好像都与他有关。 「算了,该来的总会来,」程慕北翻了个身,嘿嘿笑了两声,「毕竟我那么厉害,怕他干什么。」 沈简生本来还很担心,见程慕北的不要脸,忽然就觉得没什么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程慕北应了声「好」,爬起来沖沈简生笑笑,「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沈简生送程慕北到门口,不知不觉夜色已经深了。天气开始入秋,虽然还是很暖和,但天黑得早了。沈简生对这种感觉有些迷恋,像久违的,家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扶南庄就开始喧嚣了起来。程慕北的小院离扶南庄主宅很远,也能听见鞭炮和沸腾的说话声。他无奈地爬起来,顶着一脑门的起床气,刚坐起来就发现北渊坐在他的床头,吓得程慕北一蹦,「爹?」 北渊看了眼程慕北,「就你这种防备心,能死多少次?」说完,他也没等程慕北回答,站起身朝门外走,「赶紧收拾好帮你义父接客,我不便露脸,自己注意些。」说完,他侧头瞥了程慕北一眼,「生死崖的人来了。」 第十三章 大会(上) 北渊说完话就走了,留程慕北一个人赶紧收拾出个人模狗样出门。 他出门时还特地敲了敲沈简生的门,没想到沈简生竟然早就收拾好了,「一块儿出去吗?」 「好。」 两人一路都碰上些成群结队的人,看样子都像是来参赛的人。 「说了别跟着我!」一个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是周璃。 程慕北笑笑,「还真巧。」 沈简生盯着从前面走过来的周璃,她倒是没变多少,看着程慕北和沈简生愣了愣,旋即瞪着沈简生,「呵,命真大啊。」 程慕北跨了半步隐隐挡住沈简生,「啧,这不是护法吗?」 周璃将目光转回程慕北,「哼」了一声走了。 一个青年跟在她身后,赶紧追过去,「阿璃,等等我啊!」 程慕北看着周璃离开的背影,轻笑了一声,「走吧,沈兄。」 走到扶南庄正厅的时候,一个小男孩从里面挤了出来,撞进程慕北怀里。 程慕北将正在揉鼻子的小男孩推开,拧着眉说,「哪儿来的小孩儿。」 那小男孩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非常委屈地望着程慕北,「漂亮姐姐……」 程慕北觉得这小屁孩儿有点儿眼熟,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大叔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抱住那小男孩儿,「少爷,别总乱跑。」说着,那大叔望向程慕北,歉意地笑笑,「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少爷总爱乱跑。」 沈简生认出了那小孩,伸手拉了拉程慕北的手。 程慕北侧头看了眼沈简生的口型,勐然回头叫住那大叔,「等等。」 那一直望着程慕北捨不得错开眼的小男孩咧嘴笑笑,脸上的小酒窝深深的。大叔回过头,「这位少侠,还有什么事儿吗?」 「你们这少爷可爱得紧,我想问问是哪位大侠的公子。」程慕北笑笑。 那大叔愣愣地望了眼小男孩,小男孩咯咯笑了两声,「漂亮姐姐要来找我玩儿吗?爹爹说厉害的人会打败所有人哦,等漂亮姐姐打败了所有人,我就来找你玩儿。」 程慕北沉默了一会儿,沈简生拉住他的手握了握,任凭两人走了。 那小男孩还一直回头沖他们乐,眼睛笑得弯弯的,确实是个可爱的小男孩。 沈简生的口型是「囚幽谷」,那是他们在过「往生」那关时街上遇到的小男孩,竟然出现在了扶南庄。 「沈兄觉得……这熊孩子究竟是谁呢?」程慕北难得的有些严肃。 「晚点儿就知道了。」 比赛在扶南庄最大的竞技场里,程慕北跟南褚汇合后,就让沈简生和龙信阳一块儿了。 沐蓁也躲起来了,江湖中见过她的人虽然不多,但现在也不是暴露的时候。 「阿褚,那生死崖三少爷究竟是个什么人?」程慕北站在正在接待客人的南褚身后当雕像,低声问。 南褚一脸一言难尽,「一个……小孩。」 程慕北笑了声,果然是那孩子。 「南少庄主真是少年有成。」 「南庄主真是有福气,有这样好的一个儿子。」 「看看人家南少庄主……」 第51页 在无数奉承之下,青年大会总算要开始了。 「小褚、慕北,跟我来。」南子默走过来,叫了声快站僵的他们。 程慕北伸手搭在南褚身上,「原来接客也是种技术活儿。」 南子默冲程慕北笑了笑,「你跟你爹一个性子,你爹也就只有当初追求你娘亲的时候耐心最好了。」程慕北也是笑笑,娘亲对他来说基本是一片空白。北渊应该是很爱程念钥,毕竟程慕北都是跟着母亲姓。何况北渊没有三妻四妾,甚至在程念钥去世后,也没有续弦。但是北渊一般不会提到母亲,程慕北只能在南子默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 「慕北,你有中意的姑娘吗?」南子默忽然问。 程慕北「啊」了一声,忽然想起沐蓁说他喜欢沈简生的事,摇摇头,「我不是还小吗?」 南子默笑着看程慕北,「十六七了还小啊,这青年大会上也注意注意吧。」程慕北无奈地沖南褚挤眉弄眼,答到,「这儿哪有配得上我的姑娘。」 南子默还没说话,南褚也笑着说,「是呀,就慕北那样,一般姑娘还不如他好看。」 南子默嘆了口气,懒得跟他们纠结这种问题,「我看了看今年报名的人,都挺不简单的。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别受伤了。」 「遵命!」 三人来到竞技场内,人已经坐满了,各门各派被分划开。沈简生和龙信阳坐到了扶南庄的地方,连沉浸在炼丹房里的鬼毒仙都出来了。 南子默走进来后,不知谁叫了声,「南庄主来了!」喧杂的人群忽然安静了,然后爆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南子默沖大家摆摆手,程慕北低声对他说,「义父,我先下去了。」 「好。」 程慕北挤到沈简生旁边,看南子默带着南褚走上高台。 「感谢各位英雄豪杰的到来,扶南庄感受荣幸至极。如果扶南庄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各位朋友多多包涵!」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很高兴,能看到新一代的崛起,看到江湖武林繁荣的未来!既然大家来到扶南庄参赛,子默也希望大家能和平共处点到为止。那么今天既然是三年一次的青年大会的举办,我就不在此多说了。」 「我宣布,青年大会,正式开始!」 排山倒海的掌声伴着欢唿响起,程慕北在沈简生耳边吼,「沈兄,你看沈浦泽!」周围声音很大,但程慕北的声音沈简生还是听到了。他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坐在对面的沈浦泽,沈家来的人不多,也就程慕北之前见过的沈灿和小桑,还有几个年轻人,大概是沈灿带出来长见识的。 程慕北觉得有个黏煳煳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让人十分不舒服。他找了一圈,才发现缩在周璃背后的欧阳秋,他啃着块儿糖,冲程慕北甜甜地笑了笑。 程慕北忽然觉得一身鸡皮疙瘩,于是也回笑了一下,比了个口型,「你等着。」 第十三章 大会(中) 青年大会其实说白了就是比拼,但第一场玩了儿点儿花式,要求一人说招式,参赛者比划。 南子默竟然把江湖中被称为「百科全书」的卿知找了出来。 卿知是个有些腐朽的书生,穿着一身朴素的月白衣裳,甚至坐在竞技场中间都还拿着本书。他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但据说读完了江湖中的武学秘籍,只可惜他身体不适合学武,一点儿武功也没有。 由于各门各派的武功路数不同,他考察的也就是一般武学者都见过的,参赛者比划完再由几个已经退隐的老前辈评估。 这也就南子默才能召齐这种阵容了。 第一个上场的是一个剑宗的弟子,卿知坐在竞技场中间,阳光落到他白色衣衫和书卷上。他不急不缓地说着最简单的几个招式,几个老前辈坐在竞技场外看这个年轻人比划,神色各异。 原本应该很无聊的环节,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年轻一代都追求各种大招,忘记了其实最基础的其实才是最难的,各出各的洋相。 沈浦泽上场时朝沈简生这边望了望,他的武功也不弱,但只是不如沈简生出众,再加上沈灿一直压榨沈简生的利用价值,江湖中的人也就只知道「沈家兵器」一说。 几个比较有难度的招式沈浦泽都做得很稳当,程慕北偏头对沈简生说,「我还以为他就只是花拳绣腿呢。」 「不太清楚。」沈简生倒没多把沈浦泽放在心上,他一直在看对面生死崖的人。欧阳春坐在正中间,他已经是跟北渊和南子默他们那一辈的人了,身材有些发福,四十来岁的脸上有些沧桑感,头髮灰濛濛的,倒像个和蔼的中年人。 当初欧阳夏的死依然是谜,沈简生心里嘆了口气,收回目光,望着正打量他的程慕北,「怎么了?」 「在想当年的事吗?」 沈简生沉默了一下,点点头。程慕北勾起唇角笑了笑,俯身在沈简生耳边低声说,「这青年大会的目标就是生死崖,一块儿去看看吗?」 沈简生对于程慕北的坦诚愣了愣,然后才感受到程慕北的唿吸,周围的欢唿声很大,应该也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们,但沈简生还是不由得耳尖有点儿红,「再说吧。」 很快就轮到了程慕北,沈简生望着程慕北红衣飘飘的身影上台,这人还骚气地望向他,招了招手。 第52页 卿知看着程慕北的眼睛一亮,「你练『屠诀』?」 程慕北讶异地看着卿知,皱着眉,「前辈怕是眼花了,『屠诀』一般人修炼只会爆体而亡的。」卿知也十分不解,看着程慕北,「而且你内力稳定,不应该不应该。」说着卿知竟然就开始翻起了书,把程慕北晾在了场上。 观众席上响起不明所以的唏嘘,无奈的程慕北叫了两声,「前辈?前辈……」 「啊?」卿知抬起头,一脸朦胧,看了圈四周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着,他脸上竟然浮出一抹绯红,赶紧说了几个招式。 程慕北的风流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一招一式都撩人,连挽个剑花都比别人多绕一圈。沈简生听到周围不知道哪个门派的女孩子议论。 「那人真好看……」 「听说他是南庄主的义子……」 …… 程慕北下台后,欧阳秋跑过来递给他一颗糖。小屁孩伸出白白嫩嫩的手,笑嘻嘻的,「漂亮姐姐真厉害。」 「别给我装了。」程慕北最烦长的好看的男孩子。 欧阳秋好像很委屈,瘪着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含着眼泪,十分可怜,「姐姐不喜欢我吗?」周围还有好些人看着这边,还有些人议论纷纷。程慕北嘴角抽了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姐姐喜欢你到要死。」 欧阳秋眨巴眨巴眼,湿漉漉的眼睛茫然地转了转,然后笑开了,「那我先上场了哦姐姐,姐姐再见!」 程慕北那么多年都以坑蒙拐骗为荣,见了欧阳秋之后才知道……这他丫太欠抽了! 他气沖沖地回到观众席上,发现龙信阳和鬼毒仙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了沈简生前面。龙信阳狗腿地冲程慕北招手,「老大老大,你真厉害!」 鬼毒仙不屑地哼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的欧阳秋。在主持人介绍他是生死崖三公子欧阳秋时,下边就掀起了一阵难以置信的声音。程慕北坐回沈简生旁边,听到沈简生说,「他很厉害。」 程慕北不置可否,这小屁孩装的好得很,每招每式看着还有些青涩,但规规矩矩无可挑剔。完了,欧阳秋还装作有些害怕地看着观众席上的众人,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 「他好可爱……」不知道哪个女孩子叫了一声,江湖中的女孩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足不出户还不能乱发表言论,很快便有人附和,「我也想有这样一个孩子!」 参赛的人还挺多,一个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完。秋日的太阳没那么烈,清风徐徐,程慕北看得犯困,晃悠着脑袋睡着了。 沈简生看着睡着的程慕北,这人好像什么都不装在心里,永远那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想着想着,程慕北晃悠着的脑袋忽然靠在了沈简生的肩上。沈简生僵了僵,沖正回过头来打算跟程慕北讲话的龙信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龙信阳呆呆地看着他俩,「哦」了一声,有些闷闷地转过头去了。 这一圈轮下来,一个上午就没了。沈简生伸手推推程慕北,「结束了。」 程慕北哼唧了一声,睁开惺忪的睡眼,好像还没分清白天黑夜,半晌才说,「可以吃饭了?」前面的鬼毒仙冷笑,「还可以吃药了。」 比赛结果在第二场开始前才会公布,南褚站在高台上指挥着众人离场,程慕北几人跟着人潮往下走。忽然有个逆着人潮走的人撞了程慕北一下,塞给他一张纸条。程慕北回头,那人就已经淹没在人潮中不见了。 他脸色凝重了一些,打开纸条,是沐蓁的笔迹。 「保护卿知。」 第十三章 大会(下) 程慕北将纸条捏成团,粉碎了。他回头看场中正和那几位老前辈交谈的卿知,对沈简生说,「沈兄,我先走一步。」 沈简生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程慕北挤到场中,见南褚刚把几个前辈打发下台,赶忙走过去叫住卿知,「卿前辈。」 刚迈出步的卿知回头看着程慕北,「是你啊。」 南褚也不知道程慕北想干嘛,就听见他说,「卿前辈,在下是程慕北,有些问题想和前辈探讨,不知道前辈有没有时间?」 卿知望了望南褚,南褚笑了笑,「遂前辈愿。」 「你想问什么?」卿知不会卖关子,耿直地问。程慕北抽抽嘴角,「慕北很是佩服前辈的渊博,望和前辈边吃边聊。「 南褚见卿知皱着眉,忙搭腔,「前辈不知,这是我爹义子,最爱收藏各种秘籍,我觉得你们二位大概会很投缘。」 卿知听见「秘籍」二字,眼睛亮了亮。程慕北忍痛说,「前些日子慕北搜罗到一本古籍,不太看得懂,不知前辈……」程慕北话还没说完,卿知便打断了他,「走吧。」 程慕北觉得这位书呆子前辈也是一大奇人,沖南褚摆摆手,「那阿褚我们就先走了。」 南褚笑着恭送他们,忽然瞥到观众席上一道影子闪过去,像是周璃。 走出竞技场,卿知还是不死心地问,「你练的真的不是『屠诀』?」 「屠诀」是一部非常强大的内功修炼法,是很多年前的一位天才创作的,许多人修炼了都爆体而亡,连那天才最终也不堪身体的重负惨死了。江湖人认为这是一种妖术,要求销毁「屠诀」秘籍,但后来被人抢走,失传了很多年,直到北渊找出来,才重现江湖。 第53页 程慕北还没回答,沐蓁就从一边走出来挡住了他们。 沐蓁穿着一袭黑衣,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姣好的面容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沖卿知说,「在下是久北阁长老沐蓁,不知卿前辈是否愿意与我家谷主一叙。」 「哪有儿半路抢人的!」程慕北装作不满的样子,沐蓁也十分配合演出,懒得看程慕北,再沖卿知说了句,「还请卿前辈赏脸。」 卿知呆呆地看着沐蓁,紧张得有些结巴,「啊……好,好好。」程慕北看着这书呆子脸上的绯红,忍住笑意沖沐蓁说,「我怎么知道你们想对卿前辈干什么,我也要去!」 沐蓁这才看了眼程慕北,正好对上他眼里的戏嚯,哼了一声,「公子也请便。」 他们到的时候,北渊竟然在程慕北的院子里晒太阳。久北阁一向不参加这些大会什么的,毕竟少阁主永远打着扶南庄的名号。 卿知见过不少北渊的画像,见到真人还是有点儿不认识。毕竟传说中杀人全凭喜怒,亦正亦邪的北阁主……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到沐蓁叫了声阁主,北渊才慵懒地坐起来,眯眼看了看程慕北,偏头对有些拘谨的卿知笑笑,「卿先生坐。」 院里有几张凳子,卿知有些拘谨地坐下了。北渊沖沐蓁扬扬下巴,沐蓁便走出了院子。 「不知北阁主叫我来……」卿知看着沐蓁离开的背影良久,才转头问北渊。 北渊先是笑了笑,「有点儿小问题想请教先生。」 程慕北在旁边坐着,一副厚脸皮要贴着卿知的样子。 「不知卿先生是否听说过『童子功』?」 北渊话一出,程慕北和卿知都是脸色一变。 良久,卿知才镇重地说,「听说过。」 童子功是一大秘法,和屠诀也是同一级别的功法。但童子功要求修炼者年龄在十四岁以下,如果没有修炼成,很有可能出现痴呆一类的症状。如果修炼成了……从此相貌身材都不再改变,永远是个孩子。 江湖中曾经也有人尝试这种功法,但代价太大了,到后来基本就失传了。 「先生觉得,那欧阳秋是不是有些古怪呢?」北渊轻飘飘地问了句。 程慕北忽然想起欧阳秋瘪着嘴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顿时一阵恶寒。要让他永远是这种小屁孩,多厉害的功法他也是不会炼的。 卿知皱着眉,好像陷入了沉思,「童子功最神奇的地方在于出神入化,一般不会被看出,我很难判断。」 「那先生是否见过跟童子功一类的功法。」 卿知摇摇头,「这类功法太邪异,是不被江湖人容许的。」 「谢谢先生解惑。」北渊笑了笑,看了眼程慕北。程慕北心里沉甸甸的,看来还是低估那欧阳秋了。童子功是利用孩子最纯净的内力修炼的,用生长作为修炼内力的原料,至今还没人练得出神入化过。 北渊拍拍手,沐蓁便推门进来了。 「小沐,送送卿先生。」 「是,阁主。」 卿知原本还沉浸在对童子功的思考中,一见沐蓁就红了脸,「不,不用麻烦。」 被晾在一旁的程慕北忙拉回些注意力,「卿长老分明是我先请的……」卿知抱歉地笑笑,「我这就……」 沐蓁这才开口,「卿前辈大概也幸苦了,我先送前辈回去吃饭休息吧。」 于是被抛弃的程慕北看着卿知一脸花痴地跟沐蓁走了…… 「有什么想法?」良久,北渊才问程慕北。 程慕北沉默着,「那欧阳秋原本该多大?」 「二十九,比你大十岁。」 程慕北说,「好不容易引蛇出洞,不论怎么样,也不能再把蛇放回去了。」 沈简生回来的时候程慕北难得的在修炼,他也便没有打扰,回房了。 第二环节是对抗,两两随机分组,再结合第一环节的打分淘汰掉三分之一的人。 程慕北这次没坐在观众席上,南子默特地为参赛者划分出一个场地。程慕北和南褚坐在一块儿,有几个不知道哪个门派的青年跑来搭讪。生死崖参赛的人,除了周璃和欧阳秋,还有个不面熟的青年。那青年一脸阴鸷,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银子的样子。 欧阳秋本来是被周璃牵着的,看到程慕北,立刻把眼睛都笑成了月牙,挣开周璃就朝程慕北扑腾过来,「漂亮姐姐……」 第十四章 对决(上) 程慕北赶紧躲在南褚身后,他实在是无法想像一个比他还老的人顶着这副面容撒娇卖萌。 欧阳秋委屈巴巴地看着程慕北,「漂亮姐姐你不喜欢我了吗?」 南褚拽不出程慕北,沖欧阳秋笑笑,「你漂亮姐姐今天眼睛疼。」说着,周璃就走了过来牵起欧阳秋的手,「少爷,我们先过去。」欧阳秋被周璃拉着,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看程慕北,乐得南褚没忍住笑了。 童子功的事,程慕北已经告诉他了,但这欧阳秋怎么看都看不出是个二十一的人。 沈简生没想到这一轮程慕北竟然对上了沈浦泽,两人走进场,不约而同地看了眼沈简生。这确实是程慕北的暗箱操作,上次从沈家回来后,程慕北心里一直憋着股气,今天终于能撒点儿了。 程慕北看着脸色算不上太好的沈浦泽,笑了笑,「好久不见,沈少爷。」 第54页 沈浦泽笑了声,「还望程公子指教。」 程慕北直接抽出一把长剑,毫不留情面朝沈浦泽扑去。他没有用北魅,这观众席上坐着江湖中绝大部分的高手,用北魅太显眼了。 沈浦泽好不容易闪开程慕北的一剑,却不料程慕北反手挽了个剑花接着攻击他,他只能在地上一滚避开。 阿桑在一边看得焦急,连沈灿也皱着眉头。沈家的剑法都需要蓄力,程慕北这种咄咄逼人的打法让沈浦泽反应不过来。观众席上有人忍不住叫好,程慕北还在间隙间摸了几柄短刃飞向沈浦泽。 他后来私下找过鬼毒仙教他用屠鬼刃,这几柄短刃轨迹十分刁钻,沈浦泽连连后退十分狼狈。沈简生握着拳,听鬼毒仙说,「还有点儿样子。」 「老大真是太厉害了!」龙信阳一把拍在鬼毒仙腿上,害得鬼毒仙痛叫了一声,龙信阳赶紧收了手连连道歉。这一通闹让沈简生放松不少,他看得出程慕北是在替他撒气。一股莫名的,有些温暖的,又夹着些酸涩的情绪瀰漫开。 等他回过神来,程慕北的剑尖已经贴在沈浦泽的脖子上……沈浦泽都没来得及还手。 「沈简生一走,沈家情势堪忧啊沈少爷。」程慕北露出一丝有些冷漠的笑容。场下静寂了几秒,欢唿声乍起,沈浦泽的脸色变了又变,才挤出一个笑容,「多谢程公子指教。」 「不谢。」程慕北也懒得挤出虚假的笑容,收了剑直接朝场外走。 南褚对上了先前来打招唿的一个小青年,生死崖的另外两个人也都很轻易地赢了。那冷面男人武功极其诡异,看上去还非常高强,连周璃的武功也精进了很多。 只有欧阳秋还没上场。 天气晴朗,碧空万里,日光落在竞技场中。 欧阳秋伴随着质疑声上了场,他就像个没张开的孩子,对着他对面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怯怯的。 「哥哥手下留情啊。」欧阳秋仰着头,眼中闪着乞求的光芒。对面那汉子愣了愣,在这愣神间,欧阳秋手里的小短剑一下子伸长,朝那汉子刺去。那汉子赶紧往旁边躲,但腰上的衣裳还是被割破了。 欧阳秋趁胜追击,长剑一横朝那男人追去,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但没想到那汉子竟然用手臂夹住了剑,那汉子的手臂仿佛钢筋铁骨,泛着暗暗的金属色泽。 「金刚铁骨。」程慕北眼睛亮了亮,沖南褚说,「竟然还真有人练出来了。」 欧阳秋也讶异了一声,旋即挤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哥哥欺负我。」说着他将长剑往那汉子胸前一送,趁那汉子卸力的瞬间收了剑,那长剑忽然变短了。欧阳秋握着短剑朝那汉子扑去,速度依旧很快。 修鍊金刚铁骨的人,会比别人更扛揍,但也不敢用胸口硬扛刀剑。那汉子赶紧往一旁撤,欧阳秋穷追不捨。你追我赶半天,那汉子的速度终于赶不上欧阳秋了,结果显而易见。 程慕北的眼神一直跟着欧阳秋,他的速度快得惊人,不但提速很快,还一直没有减速。 在主持人宣布比赛结果后,欧阳秋笑眯眯地走向程慕北,「漂亮姐姐,我厉害吗?」程慕北知道这傢伙用强攻纯属是模仿自己,于是他伸手揉揉欧阳秋脑袋,一脸假笑,「厉害得不行。」他没想到欧阳秋竟然毫不介意被人摸头,还非常享受地在程慕北手心蹭了蹭,眼睛亮晶晶的笑。 第二轮结束后,经各大前辈的讨论,淘汰了三分之一的人。 有些遥远的输了比赛的门派要先行离开,南褚陪着南子默去安顿了。第二轮完了休息一天再进行第三轮,第三轮为随机组队,剩下的一百来人每五人一组,每三组一轮,循环后赢的场数最多的留下。 程慕北和几个不认识的人被分到了一组,循环赛中对上生死崖那位「欠钱哥」。他还没来及下台去和沈简生打声招唿,另外四个组员就找来了。 「我是桑梓。」五个人中唯一一个女孩子先自我介绍了,这女孩儿挺活泼,盯着程慕北不眨眼。程慕北笑了笑,也说了句,「程慕北。」 「石头。」 「熊大壮。」 「王城。 几个人算是认识了,约了个第二天磨合磨合。程慕北礼数周到地告辞,刚走两步,那个叫桑梓的姑娘叫住了他,「嘿!」 程慕北回头,见桑梓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过来,笑着问程慕北,「你是南庄主义子吧?」 「是啊,不知桑姑娘……」 桑梓笑得很灿烂,「我是百花谷谷主的弟子,觉得这里挺好的,又不好自己去转转。」 这意思……大约就是叫他陪着转转聊聊天?程慕北看着桑梓清秀的面容,百花谷离扶南庄挺远的,谷中只收女孩,谷主是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太太。 程慕北很早以前因为好奇熘进百花谷偷花种,被那老太太发现了,追杀了半天,差点儿就被抓住了。他可不想再招惹那老太太,不过看着桑梓期盼的表情,一时又不好拒绝。 「那……行吧。」程慕北转过头,看到正在不远处等他的沈简生。 沈简生站在树荫下,影子拉得很长,有些落寞一样。 第十四章 对决(中) 「朋友在等你?」桑梓看着沈简生,望向程慕北。 程慕北点点头,沖沈简生喊了一声,「简生!」 一直望着这边的沈简生也没动,只是点了点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先回去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第55页 可程慕北是个惹眼的男人,走哪儿都能招蜂引蝶,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不舒服,但自己的心还是很坦诚。 程慕北张了张口觉得哪里不对,于是点了点头,「好。」 他带着桑梓在扶南庄转着,来往的人很多,还有几个小青年加入了这个队伍,一路笑闹。江湖中的年轻人遇上谁都像相见恨晚,鸡零狗碎的事儿都能瞎扯上半天。程慕北兴趣缺缺地听着,偶尔搭两句嘴。 转了好半天,桑梓率先说累了。大家也不好接着转,就约好了有空再玩儿。 等那几个小青年散了,桑梓才撞撞程慕北的肩,「你不喜欢大家一起瞎逛瞎聊吗?」程慕北看着这个子小小的姑娘,眼睛晶亮,满满透着灵动。 还挺聪敏的。程慕北想,然后笑了笑,「倒没有,就是有点儿疲乏。」 桑梓皱了皱鼻子,「那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不用送我了,我们明天见!」她话音刚落,一个有些沙哑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响起,「阿梓,你干什么呢?」 程慕北忽然觉得背心一寒,还是遇上了…… 来人正是百花谷谷主,一把年纪了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远远就能闻见浓郁的香味儿。桑梓苦着脸低声说了句「糟了」,然后一脸笑容迎向谷主花枝,「师父你怎么来了?」 花枝看了眼程慕北,冷哼一声,「看你是不是被臭男人拐走了!」程慕北见花枝一直盯着他,生怕她想起很多年前的事,赶紧笑了句,「前辈来了我就放心桑梓姑娘了,那我先走了,不碍前辈眼了。」 桑梓张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脸色一变的花枝打断了,「嚯,你就是当年那偷花小贼!」花枝原本还想嘲讽两句,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变,「那鬼老头在哪儿?」 鬼老头?程慕北自己在心里过了一转,鬼毒仙? 程慕北打量着花枝,这上了年纪的女人依然保养的不错,粉色的衣裳头上还别着朵牡丹花,和鬼毒仙……程慕北忍住笑意,故作正经地说,「前辈啊,这个点可能出去喝花酒了。」 果然花枝立刻板下了脸,瞪了程慕北一眼,拉起桑梓的手就走,还啐了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程慕北饶有兴趣地笑笑,叫住花枝,「前辈如果实在想去找鬼前辈……」他话还没说完,花枝就恨恨地打断了,「谁想知道!」 等花枝和桑梓走远了,程慕北才轻笑一声,没想到鬼毒仙竟然还欠着情债呢! 「这么喜欢看热闹?」鬼毒仙凉飕飕的声音在程慕北身后响起,他本想来找程慕北去研究研究他的新药,却不曾想还听到了这段儿,「你想去哪儿喝花酒啊?」 程慕北讪笑两声,回过头,鬼毒仙的掌风先至,他赶忙仰身闪过,「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前辈别在意嘛。」 鬼毒仙看了眼花枝离开的方向,不着痕迹地嘆口气,「臭小子,你怎么就不像你娘呢!」 「我娘……」 「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鬼毒仙愣了愣,看着程慕北,程慕北比他高出一个头,站远点儿平视都不太容易,此刻离得近了,才发现这臭小子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哥。 「你娘她自小聪慧机敏,有一手好医术,还有颗慈悲心肠,江湖上追求她的人数不胜数,」鬼毒仙说着忽然愤愤不平,「你那死老爹,也是凭着不要脸才追到你娘的!太不要脸了!」 程慕北笑了笑,北渊确实时常是个极其不靠谱的人,但这些年除了对程慕北的幸灾乐祸,也确实喜怒不形于色。当年的老爹和娘亲……大约是很幸福的吧。 「那花前辈呢?」程慕北扯开了话题,北渊只说娘是病死的,也不想深谈,程慕北也就不想再问了。 鬼毒仙一听程慕北的话,脸色不善,「既然有力气就去帮我炼药吧!」于是苦巴巴的程大少爷还是被拉了壮丁。 第二天五个人约在了扶南庄的小树林里,程慕北打着呵欠到的时候,那三个男人已经过上招了。大家的武功都还不错,看上去有些弱的桑梓竟然是他们四个里最强的。 练完了几个人说笑着离开,不料欧阳秋拽着那「欠钱兄」走了过来。 「漂亮姐姐你们在演练吗?」欧阳秋睁大眼睛问程慕北。 「哇好可爱的小弟弟,」桑梓跑过去捏了捏欧阳秋粉嫩嫩的小脸,「我们演练完了呢!」没想到欧阳秋像被吓到一样地退了半步,鼓着脸朝程慕北扑去,「漂亮姐姐……」 桑梓尴尬地愣着……敢情不是叫她? 程慕北伸手抵住欧阳秋的脑袋,「别乱扑。」欧阳秋憋着眼泪,望向那「欠钱兄」,「阿朱你太不努力了,你看漂亮姐姐他们多努力。」 阿朱看了眼程慕北,「我不需要。」 欧阳秋咧嘴笑着,用手背把挂着的眼泪抹掉了,「阿朱真厉害。」 桑梓他们这才听出不对劲儿,石头把拳头都握好了,被熊大壮拦住了。程慕北沖阿朱笑笑,「我叫程慕北。」 阿朱用眼神表示了不屑一顾后就别开了脸,石头怒喊一声,「你别欺人太甚啊!」 「他叫朱明。」欧阳秋像个乖宝宝一样答,末了还训斥朱明,「阿朱你不能没礼貌。」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石头他们都愤怒地骂骂咧咧,程慕北倒是很平静,他们四个确实都不是朱明的对手。 第56页 第二天依旧阳光明媚,程慕北和桑梓他们四个坐一块儿,看着比赛。他们已经打完了第一场,赢得比较轻松。南褚的第二场和周璃对上了,周璃的队友并不给力,毫无意外地输了。 南褚走下台,拍拍程慕北的肩膀,「小心点儿。」 「知道。」程慕北眯眼看着走进场的朱明,搂了搂南褚。 第十四章 对决(下) 比赛一开始就异常激烈,朱明目标非常明确地朝着程慕北扑去,剩下四人也缠斗在一起。 桑梓他们四个人一起行动,盯着一个人,两人共同攻击,另外两人抵挡其余的人。 朱明的攻击非常阴险,总是藏些出其不意的暗招。 好在程慕北这些年钻研各种暗器,才能每次化险为夷。 「哥们儿,没想到你武功还不错啊。」程慕北侧身闪过朱明的一击,擦身而过间低声说。 朱明冷哼一声扭转过身子,接连拍了几掌。 自从他和南褚的内力融合后,他还没好好试过这内力的功效,也懒得躲了,迎面拍过一掌。两人硬对上,朱明被震得往后踉跄了几步,嘴边流出一股鲜血。但他的内力也不弱,程慕北虽然没受什么伤,手臂也隐隐发麻。 朱明眼神一暗又冲上来,连拍几掌后竟然一个扫堂腿。程慕北赶紧躲开,趁闪躲的间隙摸出几柄短刃朝朱明飞去。他不敢用屠鬼刃,今年在扶南庄举行的青年大会与往年有个很大的不同,今年只能点到为止不能让人致死。 如果谁杀死了对手,则会失去比赛资格。 程慕北趁朱明反击的时候拿回主动权,他一掌拍在朱明的背上,内力灌入朱明体内。 屠诀真正的厉害之处在于内力的同化,程慕北灌入朱明体内的内力会慢慢让朱明的内力不受控制。 朱明踉跄着往前扑,咳出一口血,体内的内力忽然暴躁起来,膨胀到像要把他撑破。 「你干了什么?」朱明目眦尽裂,问程慕北。 「送给朱兄一个大礼。」程慕北笑笑,十分纯良。 他们这队已经解决了两个人了,形势非常明确。 朱明似乎想扑上来杀了程慕北,但他一旦运力,内力挤压得他筋脉疼痛。 太阳穴突突地跳,朱明只好就地坐下运力。 屠诀的厉害之处程慕北再了解不过,他暂时将朱明搁浅,帮着桑梓他们解决了剩下两个人。最后裁判看着台上仿佛入定的朱明,很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宣布比赛结果。 「朱明认输。」在场下议论纷纷一阵后,欧阳春站起来说。他声音平缓,用内力扩大后有股威严感。欧阳秋扒拉在欧阳春身上,一副看热闹的孩童模样,还冲程慕北咧嘴笑笑。 比赛完又是一天过去。程慕北好不容易回到小院里,见沈简生房里的灯还亮着,走过去敲敲门。 敲了好一阵,沈简生才打开门。暖暖的灯光落在沈简生身上,他应该是刚沐浴完,头髮湿淋淋的,随随便便裹了件亵衣。 「怎么了?」沈简生转身往里走,找了块儿干布裹住头髮,披上了外衫。 程慕北尴尬地笑笑,跟着沈简生往里走,「过来坐坐。」 沈简生的脸干净好看,头髮上滑下的水珠还挂了几颗在脸颊上,看得程慕北忍不住错了错目光。 沈简生给程慕北倒了杯水,坐在一旁擦拭头髮,也没吭声,仿佛就想让程慕北过来坐坐。 第二轮完了程慕北又可以休息一天,第二轮只有八个组晋级了,也就是说第三轮只有四十个人参赛。 程慕北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空气中还有沈简生刚刚沐浴完的淡淡香气,时光宁静得犯困。程慕北很喜欢跟沈简生呆一块儿,总是安安静静的,十分舒服。 但总有人打破这种宁静……不知道谁慌慌张张地撞开了院门,紧接着鬼毒仙的声音就响起来了,「臭小子赶紧滚出来!」 程慕北勐然睁开眼,正对上盯着他看的沈简生的目光。沈简生淡定地错开目光,说,「鬼前辈来了。」 程慕北还没来得及说话,鬼毒仙就闯进了屋,一见程慕北就扑过来抓住他的衣领,「赶紧给我找个藏身的地方!」 「啊?」程慕北一时没反应过来。 「鬼老头,你有本事别跑啊!」花枝的声音远远传来,鬼毒仙赶紧随便窜进了一间屋子。 「噗嗤……」程慕北忍不住笑出声,这花前辈还真是剽悍。沈简生见鬼毒仙藏进了他书房,下意识追去,但被程慕北拉住了,「简生我跟你讲,我可对付不了这老太婆,你赶紧打发走吧。」 沈简生还惦记着他的书房,没反应过来,程慕北就跟着鬼毒仙的步伐窜进了书房里。 「……」 花枝到了门前,打量沈简生,「那鬼老头呢?」 撒谎这个技能沈简生暂时没有领会,于是选择了沉默。 「躲里面了?」花枝眉毛挑的高高的。 「没有,鬼前辈没来过。」好一会儿,沈简生才面不改色地憋出一句。 「呵,」花枝冷笑一声,攘开沈简生,「鬼老头你给我滚出来,躲什么躲,你躲我多少年了都!」说着她竟然委屈地坐在地上就开始号啕大哭,「你个没良心的……」 沈简生看得目瞪口呆,接着书房里传来一阵纷乱的响声,鬼毒仙嚷嚷的声音响起,「叫你别挤我别挤我!」 第57页 本还坐在地上的花枝挂着两串眼泪就蹭起来,勐地拉开门。 书房不大,只容得下一套桌椅和一个书架。程慕北和鬼毒仙呆愣愣地望着摔在地上的东西,那是张夹在一叠书里的画像。 笔迹很新,像是才画的。画中程慕北站在桃花树下,满树桃花争奇斗艳,红衣飘飘的程慕北站在桃树下,挂着抹深深的笑意。阳光从树隙中斑驳下来,洒在程慕北身上,如琢如磨。 花枝没看到这些细节,她一把抓起鬼毒仙的衣裳,「跑不掉了?」 鬼毒仙连忙苦着脸,「不跑了不跑了,我们回去说回去说。」说着鬼毒仙把花枝拽走了,还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程慕北。 程慕北摸摸鼻尖,弯腰捡起那幅画,「画得还真好看。」 沈简生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解释什么。这幅画确实是他看着程慕北那屋的画像心血来潮画的,画完后他也觉得自己大概挺丧心病狂的,捨不得撕,就压在了书下,却不曾想,还是被看到了。 两人静默之间,敲门声响起,沐蓁闲闲地靠在门框上,「挺热闹啊。」 她看了程慕北手中的画像一眼,冲程慕北笑了一声,「阁主找。」 第十五章 攻防(上) 程慕北暗自松了一口气,摸摸鼻尖沖沈简生笑,「那我先走了。」 沐蓁倚在门框上,看着程慕北同手同脚地走了。 她没忍住冷笑一声,偏过头对沈简生说,「沈公子早些休息吧。」 沈简生捏着手里的画,沉默地「嗯」了一声。 北渊在程慕北房里等他,只点了一盏灯,屋子里有些昏暗。北渊一手执一子自己下棋,见程慕北来了,沖他扬扬下巴,「你来下白子。」 程慕北棋艺不精,每次都会被北渊杀得片甲不留。他只好磨磨蹭蹭地坐过去,接过北渊递来的棋盒。白黑两子泾渭分明,程慕北随便捡了一颗下,结果三两下就被北渊困住了。 「你想跟我说什么吗?」北渊懒洋洋地说。 「嗯?」程慕北忽然想到了从书中掉落出来的那幅画,心脏「突突」蹦跶了两下。 北渊忽然笑了一声,接着下了一颗子,「长舌鬼失去消息了。」 「什么?」程慕北抬起头,紧皱着眉头。长舌鬼早就被北渊打发去生死崖打探情报了,一去那么多天……竟然失去了消息? 「现在欧阳春他们都在扶南庄,我想再让两个人去看看。」 程慕北把玩着一颗棋子,眼中神色复杂。北渊一般不会跟他商量这些事,他迎上北渊沉沉的目光,没有接话。 北渊笑了笑,「只是告诉你一声,你还是执行你的原计划。」 一种强烈的不安涌上程慕北心头,他隐隐觉得,北渊在打沈简生的主意。 程慕北一分神,棋就下得更烂了,北渊最后已经看不下去了,「睡吧你。」 第二天一大早程慕北就醒了,他本想去沈简生哪儿蹭个早饭,想着昨晚的事又怕尴尬。他干脆把手枕在脑后,看着房顶发愁。 沈简生对他的感情,他一早就有察觉。但自己……他也说不清楚。他挺在意沈简生的,也喜欢赖着沈简生。这大约是他自小被北渊扔来扔去,除了南褚也没个知心知底的人。 沈简生与南褚不同,沈简生生长在阴暗潮湿的环境里,偏偏还长出一股温暖的心血。在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里,竟然还能对满口胡言的程慕北极尽照顾。 要沈简生是个姑娘……大约程慕北会骚撩两下。可沈简生是个男人,他也好像不反感那种感情。 那什么……是喜欢呢? 他还没想明白,敲门声就响起了。南褚温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慕北,你起床了吗? 程慕北懒懒地答,「没呢,你进来吧。」 南褚这些天受累了,感觉还瘦了点儿,眼睛下都带着浅浅的青黑,却始终一副温和的样子,「今早义父让沐蓁带沈兄去了久北阁你知道吗?」 「什么?」程慕北勐然坐起,心脏倏的重重跳了两下。 南褚也皱皱眉,「义父找沈兄能有什么事?」 长舌鬼在囚幽谷行动中已经暴露了身份,大概生死崖在那个时候就盯上他了。而现在去生死崖最合理的人反倒是沈简生,沈简生父母之仇都在囚幽谷和生死崖上,现在囚幽谷已经灭谷了,生死崖自然会是沈简生唯一的报復对象。而且沈简生和长舌鬼也有一定交情,更何况,沈简生有完成这项任务的能力。 程慕北一个翻身爬起来,「我要回久北阁。」 南褚赶紧拽住他,「你现在赶回去来得及吗?而且你身上的任务不要了吗?」 「也不能简生因为我被拉进来。」 「你觉得,就算义父不找沈兄,沈兄就会置身事外吗?」南褚顿了顿,沉默良久还是开了口,「慕北,沈兄对你……你是看得出来的吧,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 南褚没再说下去了,程慕北肩膀一垮,好一会儿才说,「那个卿知,还在吧?」 卿知对沐蓁好像有种非分之想,程慕北按自己纵横情场多年的经验得出来的。于是他找到卿知住的地方,南子默给卿知安排的客房非常清雅,自上次沐蓁提醒后,南子默还加强了对卿知的保护。 程慕北进去时,卿知正在院子里捧着一本书发呆,程慕北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第58页 「程公子有事?」 程慕北丝毫不客套地坐在卿知对面,沖他笑了笑,「不知卿前辈可还记得那沐姐姐?」 卿知一下子脸红起来,「沐姑娘姿容美好又一股侠女风范,卿某自然记得。」程慕旋即拉了拉脸,摆出一副悲戚的样子,「沐姑娘把我朋友抓去了久北阁,像要去执行某个很危险的任务。我现在比赛在即,又走不开……实在是无法去劝说沐姑娘……」 「沐……沐姑娘一定有她的理由。」 「可是前辈,」程慕北忽然抓住卿知的手,「如果出什么意外,我就再也见不到我朋友了,你也……再也见不到沐姑娘了。」 「我……我我……」 「臭小子,你找我什么事?」鬼毒仙不满的声音传来,只见他换了件干净衣裳,头髮梳理得很整齐,透出股寻常老爷爷的和蔼。 程慕北叫南褚去把鬼毒仙叫来了,在卿知踯躅之际,程慕北先找鬼毒仙下手,「不知前辈是否听过七彩蛇?」 鬼毒仙曾经在古籍上见过培养七彩毒蛇的方法,不过没等他开始研究,他就被任天抓进了囚幽谷。 「近日气温凉了,我才想起我养的那窝七彩蛇该蜕皮了,」程慕北慢悠悠地说,「这次蜕的皮应该是最毒的一次了,等它们再长点儿,蛇皮大概就没有那么大的药用价值了……」 曾经在囚幽谷的比试中也放过七彩蛇,那是久鬼模仿程慕北养出来的劣质产品。 鬼毒仙的眼神就像守财奴见了一大堆黄金,倏的就亮了,「在哪儿!」 程慕北纯良地笑笑,「久北阁。」 鬼毒仙忽然警惕地看着程慕北,「你个臭小子肯定不安好心!」 「哪儿能呢师祖,」程慕北说着侧开了身子,露出已经做好决定的卿知,「卿前辈思念我沐姐姐,我只是想拜託师祖帮我送卿前辈到久北阁,顺便就去看看我那七彩蛇。」 卿知羞红了脸,听见程慕北竟然让鬼毒仙送他,不禁愣了愣。 「当然,」程慕北说,「我爹把沈兄带走了,还望师祖,帮我把他带回来。」 第十五章 攻防(下) 最终,鬼毒仙还是没有经受住诱惑,陪卿知去了久北阁,程慕北留下来参加第三轮。 第三轮考验的是攻防能力,按抽籤顺序决定谁先出手,然后依次攻防,一人三招,倒下者输。 程慕北竟然对上了自己组的熊大壮,熊大壮人如其名,长得挺壮实,人也挺憨厚。程慕北本来想劝他认输,却不料熊大壮双眼闪着好斗的光,虎视眈眈地冲程慕北说,「程兄不必谦让,多指教!」 程慕北也就不好多说什么,按抽籤顺序先给了熊大壮一掌。他没使全劲,避免熊大壮输的太惨。但两人内力悬殊挺大,熊大壮身子往后晃了晃,还是稳住了。 「多谢程兄手下留情。」熊大壮笑笑,也朝程慕北扑来,他可没打算不自量力的手下留情,三连拍朝程慕北胸口、小腹和膝盖袭去。程慕北不丁不八地站着,轻轻提了口气,将他震了出去。 他有点儿低估了熊大壮的攻击力,胸口像呛了口气,沖熊大壮竖了个大拇指,「不错。」 熊大壮被震出去后踉跄了两步惊讶地看了眼纹丝不动的程慕北,苦笑一声,「程兄接着来吧。」 程慕北这下没有谦让了,学着刚才熊大壮的攻击方式反击了回去。只见程慕北红衣飘飘地落回原地后,熊大壮一下跪在地上捂着小腹,吐出几口鲜血。 裁判走上台打算看看熊大壮的情况,他沖裁判摆摆手,然后艰难地站起来。他眼中的目光有些涣散,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大约是想朝程慕北走来,不过只走了两步,就倒下去了。裁判赶忙叫人把他抬了下去,确认了熊大壮没有生命危险,才示意比赛继续。 「何必呢?」南褚冲下台的程慕北皱着眉。 程慕北没答,抬头望向坐在他对面,手撑着下巴看他的欧阳秋。欧阳秋笑眯眯的,见程慕北望过去,还伸手打了个招唿。 这比赛进行得很快,排到最后的欧阳秋上场时,还没有到午时。 欧阳秋的对手竟然也是程慕北之前队伍中的人,还是曾经差点儿跟朱明起冲突的石头。 石头有些干瘦,但个子挺高,看上去略微猥琐。欧阳秋笑眯眯地仰头望着石头,「哥哥,我先哦。」 石头观察过欧阳秋前两场比赛,自然是知道他不像看上去那么纯良无杀伤力,忙扎了个马步。欧阳秋大概是见石头并不上套,有些无聊地撇撇嘴,迈着小步慢悠悠地朝石头走去。 「那我打了哦,哥哥要是疼要告诉我啊。」欧阳秋乌沉沉的大眼睛里乘着阳光,乖巧得不像话。说着他轻飘飘地将手贴上石头的肩膀,程慕北紧盯着石头,只见他表情立马扭曲了。他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抓住欧阳秋的手,不过欧阳秋纹丝不动,还一脸疑惑地沖石头说,「怎么了,哥哥不舒服吗?」 话音刚落,鲜血就从石头的七窍流出来,欧阳秋仿佛被吓到了,赶忙甩开石头的手往后跳了一步,「你没事吧哥哥?」 裁判上台时,石头已经躺在场中浑身抽搐了。没有致死,结果有效。 欧阳秋下台时,还瘪着嘴,含着眼泪望向程慕北。但程慕北先报以了一笑,掩饰住自己略微僵硬的表情……他没有欧阳秋竟然比他高估后还要厉害。 第59页 南褚也愣了好久才开口,「这……就是童子功的厉害?」 程慕北点点头,冷笑一声,「看来我们的任务比想像中还要困难,有趣了。」 第三轮淘汰了一半的人,剩下二十个人将进入最传统的比赛方法。抽籤两两对决,直到最后。 比赛第二天才进行,南褚又被南子默叫走了,一直没敢到程慕北跟前的龙信阳终于没忍住凑到了程慕北跟前。 「老大,那小孩儿看着很厉害啊!」龙信阳意犹未尽地回头看被欧阳春抱着的欧阳秋,欧阳秋正在跟欧阳春撒娇,小腿晃着,当个小孩当得不亦乐乎。 程慕北「嗯」了一声,「你看看你呢?」 龙信阳撇撇嘴,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沈大侠呢?我今天半天都没见着他。」 ……哪壶不开提哪壶。 程慕北看了眼龙信阳,没接话。 「你们吵架了?」龙信阳瞪大眼问,程慕北竟然还能从他语气中听出一股莫名的兴奋。然后龙信阳撞了撞他的肩,「老大你不是真的……真的是……」 「是什么?」 「是龙阳吧!」龙信阳梗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架势。 程慕北转开目光,看着阳光下鲜活的龙爪菊,花瓣将舒未舒,好似欲拒还迎。 「可能……是吧。」 龙信阳的嘴巴张得像能塞进一个鸡蛋一样大,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不是……老大,你真的喜欢沈大侠?」 程慕北没接话,不过龙信阳就当做默认了,大声问,「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呢? 其实很多时候也没有为什么吧,也许是沈简生烤鱼的技术太好了,他现在还惦记着,也许是沈简生长得比较好看,想起的时候不会觉得不舒服,反倒挺愉悦,又也许是沈简生武功比较高强,能在程慕北摸爬打滚的时候罩住他。 程慕北知道很多事无法说出个所以然,也懒得纠结那些。人生苦短,一直拘泥于想不明白的,可能等想明白了,就错过了。 直到龙信阳食不知味地和程慕北一块儿吃完了午饭,再去程慕北院子里喝了杯茶,再兜回自己房里,才反应过来……老大喜欢男人,那个男人是沈大侠。 他重重地倒在床上,胳膊盖住眼睛,长长地嘆了口气。 程慕北倒没觉得什么,一人回自己房里兜了一圈,又跑到沈简生房里转了一圈。翻翻找找半天,才把沈简生画的那张画找出来。画中程慕北的神情非常神似,若不是这样子在沈简生心中临摹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会有如此动人的笔触。 于是程大少爷做了个决定……拿回去挂着好了。 他拿回屋正比比划划到底该挂在哪里,大厅的门被人敲响了。 「谁啊?」程慕北不满地应到,决定把画挂在床头。 第十六章 赛终(上) 程慕北打开门,见到个子矮矮的欧阳秋,捧着一大束花站在门外时,愣了愣,那束花大约是他在扶南庄到处采的小野花,五颜六色参差不齐。 欧阳秋看到程慕北,笑弯了眼,「漂亮姐姐,送给你哦。」 程慕北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欧阳春,欧阳春一身便服,光芒内敛,完全看不出是一代生死崖的掌事。 他没有接欧阳秋的花,「多谢三公子好意,我并不喜欢花。」他早就看出来了,这欧阳秋就喜欢别人把他当小孩看,假意笑了笑。 欧阳秋瘪着嘴,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程慕北赶紧趁欧阳秋还没嚎啕大哭前跟欧阳春行了个礼,「不知欧阳掌事光临,进来喝口茶吗?」 欧阳春看欧阳秋可怜的小脑袋,摇了摇头,「阿秋,走了。」 还挂着两行泪痕的欧阳秋不甘心地想把花塞进程慕北怀里,不过程慕北先退了两步还侧了个身子,欧阳秋扑了个空。 「阿秋!」欧阳春皱着眉喝住了还想继续扑上去的欧阳秋,欧阳秋只好愤愤地把花砸在地上,给程慕北留了个傲娇的背影。 程慕北检查了一下,发现这还真是路边的野花,他叫人来收拾了,进屋接着贴他的画。 比赛进行得如火如荼,程慕北很轻易地解决掉了他第一个对战的对手,没想到第二个竟然遇上了桑梓。 桑梓编了个大蜈蚣辫,亭亭玉立地站在场中。 「又见面了。」桑梓微微一笑,程慕北这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女孩,她长得很清秀,头上插着一朵红色的大岩桐,衬得白皙的皮肤里透着粉。 程慕北忽然觉得有点儿眩晕,曾经在囚幽谷中遇见的千面忽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催眠。他没想到桑梓竟然还会这个,甚至在他不知不觉中已经中了招。有意思,程慕北闭上眼睛聚集精神力,他能感受到空气中浮动的淡淡花香,就他多年研究毒物的经验告诉他,这花香里肯定有东西,绝不止催眠那么简单。 桑梓忽然快步朝程慕北冲来,手中捏着的树叶化作飞针飞向程慕北。程慕北没有动,仿佛真的被催眠了。 本来要接着动手的桑梓急得跺了跺脚,「你躲啊!」 程慕北忽然笑了,摸出一柄短刃,将树叶一噼为二,「桑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桑梓见程慕北根本没事,红了红脸,朝程慕北扑来。程慕北也不还手,就只是闪躲。这场比赛打得格外久,两人不知道围着赛场转了多少圈。 第60页 看困的龙信阳刚打了个呵欠,还没来得及闭嘴,一只手就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害得吓一跳的龙信阳呛岔了气。 「臭小子,你跟鬼毒仙是一伙儿的吧?」来者正是找了鬼毒仙好久的花枝,她直接从后跨过座椅坐到龙信阳旁边,「说,那个死老头又躲去哪儿了?」 龙信阳还在直打嗝,「前,嗝,辈,嗝……」 花枝扬手欲要再给龙信阳一掌,龙信阳吓得立马止住了打嗝,苦着脸说,「花前辈,我真是不知道啊。」这位为老不尊的花前辈早就一脚踹开过他的房门,无视正在脱衣服的他进屋就开始找鬼毒仙,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你们一二个……」花枝不顾周围人的眼光,拉长语调作势要哭,「都不愿意告诉我……」 龙信阳无奈,只好缩着脖子,见场中桑梓没力气了,用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忙叫到,「前辈前辈,你看桑姑娘要不行了!」 本就心情不好的花枝一巴掌拍在龙信阳脑袋上,「你才不行了。」说着她嫌弃地走了。 场中跑累了的桑梓喘过气来,「我不行了,不打了。」她也看得出程慕北是有意让她,但追了半天还没碰到程慕北一个衣角,也懒得再丢人现眼了。 程慕北笑笑,「那桑梓姑娘回去好好休息吧。」桑梓看了看程慕北,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只撩了撩头髮,「算了,剩下的比赛你加油。」 在裁判宣布比赛结果的时候,龙信阳的肩膀又被人拍了拍。 「前辈,我真的没……」他头还没转过去,一把尖刀就抵在了他的腰上。周围人的人都沉浸在看比赛的精彩中,没人发现这一小动作。龙信阳身体一僵,看到朱明那张冷冰冰的脸,心里顿时沉了沉。 「跟我走。」朱明言简意赅,尖刀抵得很紧,龙信阳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细微的疼痛。他没办法,只好站起身,仓皇地搜寻了一下程慕北的身影,但人太多了,还有些因为兴奋站起来的,完全挡住了龙信阳的视线。 完了……龙信阳这个念头冒出来,被朱明半押半推地带走了。 南褚的两轮都还比较顺利,倒是欧阳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本来他刚上台时还有人嘲笑生死崖大概是没人了,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上场。但欧阳秋不但站到了现在,甚至还让三个人倒下了。 他在后来的两轮对决中出招都极其阴诡,对赛的人都是被抬下去的,欧阳秋打完一场还会挑衅地冲程慕北笑笑。 「他什么意思?」南褚看着欧阳秋有些阴森的笑,问程慕北。 程慕北耸耸肩,「可能想我和他遇上,就直接弄死我。」 屠诀和童子功都是上古的秘籍,都没人练成,也不知道谁强谁弱。程慕北和欧阳秋……不管怎样都会撞上的吧。 十进五比完后进行下一轮抽籤,今天只有两场比赛,剩下的都放在明天。五个人当中会有一个轮空,恰巧抽到了欧阳秋。 欧阳秋似乎有些遗憾,特地跑来对程慕北说,「漂亮姐姐,那我就先等你一轮哦。」他笑得乖巧,程慕北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好啊。」 直到欧阳秋跑开了,南褚才问,「鬼毒仙前辈他们还没消息?」 「没呢。」程慕北往后仰了仰,「按我爹的脾气,不会立马出发,他俩去应该能拦住简生他们。」 南褚还想问什么,一个下人张皇地跑过来,沖南褚低声说了句什么。程慕北看见南褚脸色一变,问,「怎么了?」 「龙信阳,被生死崖的人抓走了。」 第十六章 赛终(中) 「什么?」程慕北这才想起最近都没顾上那小孩,不由得感到一丝歉疚。 南褚也皱着眉,「怎么办?」 程慕北看着欧阳秋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也许当初二小姐的死与欧阳春并无关系,有可能罪魁祸首倒是他。 「我先去找欧阳春,」程慕北说,「他们一定不会把人交出来的,到时候你再去找周璃。」 「周璃?」 「嗯,你私下去找她,拿简生的行踪换龙信阳。」 南褚有些讶异,听程慕北继续说,「你装作背着我去……」 程慕北跟南褚交代完,假装还没发现龙信阳不见了,先回去倒头睡了一觉。 秋季气温变化很快,程慕北醒来时感受到胳膊传来的一丝凉意,还以为是没盖好被子。 他伸手一摸,摸了一手滑腻,赶忙睁开了眼。 一窝彩色的小蛇盘在一块儿,一条紫色的小蛇扬着身子,冲程慕北吐信子。 程慕北忙转头看坐在一旁看热闹的鬼毒仙,鬼毒仙整个人都浮肿了,像是胖了两圈,一笑眼睛就眯没了,有点儿莫名的傻气。 「简生呢?」程慕北问,「你被咬了?」 鬼毒仙对于程慕北先重色的表现不予评价,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被你小情人揍的。」 程慕北「嘁」了一声,抱起了那条紫色小蛇,「哎哟还长胖了。」那小蛇像是听得懂人话,脑袋往程慕北身上蹭蹭。他养的这窝小蛇经过各种天材地宝的滋养,蜕皮比别的蛇都晚些,挺通灵性。 他这一抱,别的小蛇也抬起头跃跃欲试地想往程慕北身上蹭。程慕北忙一指鬼毒仙,「找他去。」 鬼毒仙忙缩到一边,「可别再过来了!要不是沐蓁姑娘救我一命,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第61页 程慕北笑了声,「他们走了?」他料到了沈简生是不会跟鬼毒仙回来的,但还是想试一试。 「嗯,你那小情人给你写了封信。」鬼毒仙见小蛇没有过来的意思,又坐了回去。 「哪儿?」程慕北把小紫放了下去,爬起来穿衣服。 鬼毒仙「嘿嘿」笑了两声,「你先给我解药,沐蓁姑娘说她只有一半。 程慕北伸出胳膊,「解药。」见鬼毒仙呆愣愣的表情,程慕北好心地解释了一句,「我的血就是第二味解药,不然你就得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消肿。」 「你……」鬼毒仙噎了半天没说出话,梗出一句,「强。」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程慕北,「走了!」 程慕北沖鬼毒仙气沖沖的背影笑了笑,展开纸,他还没见过沈简生的字,沈简生的字写得遒劲有力,字不多,言简意赅。 「见字如面,前日的画如你所想,北阁主归还刀鞘之恩,我无以回报,甘愿献一份绵薄之力。另,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程慕北伸手在「等我回来」四个字上磨了两下,勾起一个深深的笑。 「好了,」程慕北收好了信,拍拍小紫的脑袋,抖了抖袖子,「要走了。」 小紫非常欢快地钻进了程慕北的袖子里,另外几条小蛇也想钻进来,程慕北收了袖子,「你们先玩儿着。」 他割破手指放了点儿血,派人给鬼毒仙送去,便大摇大摆地去了欧阳春他们那个院子,去时恰好赶上他们的晚饭,收到信暗自开心的程大少爷忘记了晚饭这茬,一下子闻到饭菜香,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两声。 「来人,给程公子添副碗筷。」欧阳春招唿着下人,程慕北忙笑到,「多谢欧阳掌事好意,慕北寻我朋友寻了半日,没想到还能来欧阳掌事这儿蹭顿晚饭。」 「哦?」欧阳春放下筷子挑眉望向程慕北。欧阳秋将几口菜塞进嘴里,没咽下去,咀嚼的时候小脸一鼓一鼓的,睁大眼睛看他们俩。他似乎还在跟程慕北赌气,一直在偷瞄他但就是不上前搭理。 「我朋友龙信阳不见了,我已经找了他半天了,听人说看到生死崖的朱大侠和他一块儿走,就说过来看看。」程慕北坐到了欧阳秋对面,下人给他添上了碗筷。 「是吗?」欧阳春望向欧阳秋,「朱明呢?」 欧阳秋埋头吃饭,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含煳不清地说,「不知道。」 欧阳春仿佛不知情,招唿一旁的下人,「把朱明给我找来。」 程慕北道了句谢就毫不客气地开始吃饭,扶南庄的伙食供给得很好,虽然比不上专门给程慕北送的,但还是很好吃。 下人一会儿就回来了,「报告掌事,朱明不在。」 欧阳春放下筷子,皱着眉,「等他回来了叫他来见我。」说完,他偏头对程慕北说,「程公子,是我管教下属不利,但在扶南庄内欧阳也不好派人去找。至于你朋友,我确实不知道,还麻烦程公子再找找,如果真的是朱明干的,一定交由程公子处理。」 欧阳春这话说得好听,程慕北作为晚辈肯定是不能驳他面子的。于是程慕北笑笑,「叨扰掌事了。」 程慕北出门时恰好撞见周璃跨进门,周璃面无表情地看了程慕北一眼,没有让开。程慕北只好往旁侧了侧,「周姑娘先走。」 「阿璃,怎么那么没礼貌。」欧阳春训斥了一声。 周璃憋着没说话,程慕北笑了声,「周姑娘女中豪杰,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呢。多谢欧阳掌事款待,慕北先告辞了。」 出门时天色已经晚了,深色的夜幕盖住天空,朝远方变浅。群山隐匿在夜色中,满天繁星闪烁,凉风徐徐,漂浮着浅淡的花香。 程慕北看着远方,想,我等你回来,阿生。 第二天是休息,南褚按照和程慕北的约定去找周璃。 程大少爷也是唯恐天下不乱,让南褚直接承认他和沈简生的关系。然后让南褚表明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好兄弟走上龙阳的道路,打算出卖沈简生行踪便于周璃埋伏他,让沈简生再也回不来,结果这段畸形的感情。 南褚虽然不想承认这种狗血剧情,但还是敲开了周璃的门,「周璃姑娘,你在吗?」 第十六章 赛终(下) 「谁?」周璃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打扰周姑娘了,我是南褚。」 周璃打开门,疑惑地看着南褚。 南褚面色忧虑,「我想……跟周姑娘商量一件事。」 「南少庄主就在门口说吧,你进我屋子也影响不好。」周璃毫不掩饰她的怀疑,站正身子挡住门。 「这个……」南褚观察了一下四周,犹犹豫豫地开口,「周姑娘是否发现沈简生不见了?」 周璃的目光凝了凝,没接话。南褚也没再说话,观察着周璃变换的脸色。好一会儿,周璃才让开身子,「进去说。」 「沈简生……和慕北……他们俩,嗯,两情相悦,」南褚说得很艰难,似乎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但你知道知道,龙阳这条不归路,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慕北他爹,把沈简生带走了。」 周璃好像也有些讶异,挑着眉,「那南少庄主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呢?」 「因为龙信阳不见了,」南褚盯着周璃的眼睛,「他是我从囚幽谷带回来的,就不能让他在扶南庄出事。我知道是朱明带走他的,就希望跟周姑娘做个交换。」 第62页 「拿沈简生换龙信阳?」周璃笑了声,「一个外人比得上你兄弟的情人?」 周璃这个说法呛了南褚一下,他很是憋闷地说,「其实这也是我一己私慾,我是背着慕北来这里的。我不想看到他走上这条不归路,何况沈简生本就是个浪口刀尖上的人,我宁可慕北难受一时,也不能毁了他一世。」 「还真是兄弟情深啊。」周璃冷笑一声,「你不怕程慕北知道了恨你?」 南褚沉默着,良久吐出一句,「怕,但我相信周姑娘一定会解决掉沈简生,到时候慕北再恨也晚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龙信阳在哪里。」周璃抱着手臂,凉凉地说。南褚也毫无脸色变化,平静地跟周璃对视。 「我只知道,朱明把他带回生死崖了。」 南褚这才皱了皱眉,带回生死崖?扶南庄很大,一个人熘出去很正常,但南褚交代过盯紧生死崖的人,府中的人竟然连出了扶南庄都不知道! 周璃问:「那不知道南少庄主能告诉我什么呢?」 「沈简生,在去生死崖的途中。」 「他去生死崖做什么?」周璃扬高语调问。南褚摇了摇头,这场谈判到这里算是很不愉快地结束了。 程慕北百无聊赖地在屋里晃悠,终于等到南褚回来了,听完他的话忍不住捏了捏鼻樑,「为什么会把龙信阳带回生死崖呢……他也不是个有价值的人质。」 南褚摇了摇头,「我估计周璃很快也会回生死崖,我派人跟着,没准儿她会跟朱明碰头。」 「我觉得朱明有什么特殊手段离开的,比如易容一类的,不然你的人不可能跟丢。」程慕北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的人选。」 「嗯?」南褚看着程慕北不怀好意的笑容,顿时觉得有人要遭殃了。 「沈浦泽。」 最后的比赛很快就开始了,欧阳秋抽了轮空,程慕北和南褚也没对上。程慕北的对手是个江湖野路子出身的剑客,整个人都泛着凌厉的气质。 人剑合一。程慕北眯着眼,他不常用北魅,达不到这种境界。但他曾经和南褚合用过北魅南魄,只有那时才能勉强提升到人剑合一的境界。 「程慕北。」程慕北难得主动报了名。 对面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头髮披散着,瘦削的脸被盖了一半,显得有些阴冷。但他的眸子却很亮,闪着好斗的光芒,「叶一剑。」 ……程慕北怀疑这名字是他自己取的。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程慕北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结果叶一剑竟然也不动,他的长剑就竖在他面前,发出嗡嗡的声响。 两人在观众的唏嘘中僵持着,叶一剑终于动了,他左脚横跨了一步,那柄长剑就「唰」得朝程慕北飞来。 风卷着剑气迎面而来,程慕北的衣衫猎猎作响。他能感受到储物器里的北魅兴奋的震动,来不及控制,北魅就自行沖了出来,对上了飞来的长剑。 两把剑剑锋相对,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但到底叶一剑是经过了蓄力,北魅是自己跑出来的,很快就撑不住了。程慕北忙冲过去握住了北魅,本打算挑开叶一剑的剑,却不料到那把剑竟然只是稍稍偏了角度。 有意思。程慕北笑了声,掉了个方向扑向叶一剑。 人剑合一的境界里,剑都是靠持剑者的意识操控。那把剑很快又朝程慕北追来,剑气锋锐得令程慕北头皮有些发麻。程慕北本来扣住了腰间的屠鬼刃,忽然又放下了。他的武功一直不好不坏,又致力于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顶多勉勉强强有个「屠诀」撑着老底。而叶一剑这种对手很难得,他决定正经练练。 程慕北忽然掉过身子,抬起北魅挡住叶一剑的攻击。两剑相碰,程慕北因惯性带得后退了一大截。 离叶一剑本尊越来越近了,程慕北勾起唇角,翻身蹬在叶一剑的剑上,借力往叶一剑冲去。 可惜剑还没碰到叶一剑,他身形一闪就不见了。 「咦。」程慕北惊讶了一声,赶紧闪到一边,果然他刚离开,叶一剑就一剑噼在了程慕北刚刚站的位置,地上划出了深深的剑痕。 程慕北迅速闪移到叶一剑背后,趁叶一剑还没反应过来,一剑噼上去。北魅是上古神器,本就有自己的剑魄,它从出场就一直很兴奋,发出嗡嗡的轻鸣声。 但叶一剑也很迅速地提剑格挡,不过被程慕北的内力震伤了,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握剑的手竟然丝毫没有抖。 程慕北顺势拉住叶一剑,翻身到叶一剑身后,剑尖沖向他的后背。叶一剑扭过身将剑挡在面前,结果程慕北只是在他眼前挽了个剑花,趁他呆愣的时候再移到他背后,剑尖抵住他的后背。 「叶大侠,你输了。」 第十六章 赛终(末) 叶一剑笑了一声,也不顾刀尖还抵着他的后背,直直转过身去,目光灼灼,「你叫什么名字?我之前没注意听。」 ……程慕北松开了剑,「在下程慕北。」 「程慕北?」叶一剑皱着眉,好像在思索江湖中是否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但他一个武痴,估计知道的人也不多,于是很爽朗地笑了笑,拍拍程慕北的肩,「我看好你,等你打完决赛我们再打。」 ……程慕北看着叶一剑在主持人宣布结果中潇洒地下台,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时间。 第63页 南褚的比赛也很快进行完了,又是一轮抽籤,由于欧阳秋抽了轮空,所有新一个轮空的位置将有程慕北和南褚抽籤决定。 他俩已经商量好了,南褚轮空,程慕北对战欧阳秋。 比赛的节奏很快,吃完午饭后,意犹未尽的大家就又可以观战新一轮比赛。秋日的阳光明晃晃的,不灼人,透着丝丝暖意。程慕北和欧阳秋相对而立,欧阳秋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漂亮姐姐,你可不要让着我哦。」 程慕北笑了笑,「二公子还真会说笑。」 比赛一开始,程慕北就先发制人,他飞速从腰间摸出几柄屠鬼刃朝欧阳秋飞去。屠鬼刃以各个角度锁住了欧阳秋的逃跑路线,程慕北还腾空翻到欧阳秋上头,持着北魅毫不留情地朝他脑袋刺去。 欧阳秋忽然仰头,冲程慕北露出一个有些阴冷的笑容。他身子抖了抖,竟然失去了形体,像一团烟雾一样从屠鬼刃间穿过,躲开了程慕北的一击。 程慕北看着远处重新成形的欧阳秋,眼中露出一丝骇然。欧阳秋白净的小脸上多了两道黑色的痕迹,原本乌沉沉的大眼睛透着一抹猩红。 他呆愣的瞬间竟然瞄到了观众席上突然站起来的欧阳春,不过他也只愣了那一剎那,因为欧阳秋的攻击很快就到了。欧阳秋的掌风竟然是一团黑雾,到程慕北面前时几乎要把他包裹进去。 场外响起了一阵惊唿后就安静下来了,程慕北赶忙后退,却不料那黑雾如影随形地膨胀开,勐地扑向他。程慕北躲不开,只好将北魅抬起来,连拍几掌让北魅在黑雾中撕开一条通道,自己贴着北魅冲出黑雾,与欧阳秋迎面相对。 欧阳秋扯出一个凉凉的笑容,飞速沖向程慕北,对着头就是一掌。程慕北避闪不及,右手握紧了北魅,左手与欧阳秋硬抗。欧阳秋的内力也很奇怪,两手相触后他阴冷的内力立马往程慕北体内钻,不过恰巧程慕北的屠诀与之相剋,程慕北躁动的内力将欧阳秋涌进来的内力烧了个一干二净。 程慕北左手再次蓄力震开欧阳秋,右手北魅一横,在欧阳秋闪躲的时候割下了他一块儿衣裳。 欧阳秋眼中的猩红深了些,「漂亮姐姐……你真不乖。」他轻飘飘的话落到程慕北耳中却如雷鸣,震得程慕北精神有些恍惚。就在这迟缓的片刻,欧阳秋又朝程慕北掠来,这次他毫无留手,接连几掌拍完后,整个人又幻做了无形,虚虚一个影子像张开双臂一样扑向程慕北。 躲不开了!程慕北皱着眉,这几掌掌风强劲,他的衣襟猎猎作响,长发飘扬。 场外的人都为程慕北捏了把汗,就连南褚都没忍住站了起来,一旁还端坐着的南子默也皱着眉。 程慕北脑袋还在恍惚,电光石火之间只能抬起北魅割破了自己手指,逼出一股鲜血,从储物器中摸出一个火摺子,用力一撮撮燃了,扔在半空中,鲜血一下,竟然倏的燃起来了。 程慕北一掌将燃起来的火拍向欧阳秋,掌风相冲,火势一下子变大了。欧阳秋虽然化作无形,但也有实像,他忙运力将火扑灭。程慕北的血一烧,漫出一股香甜的味道,欧阳秋的虚影也渐渐深了些。 他五毒不侵也只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天生的毒物,鲜血里混杂着不知成分的致命东西。欧阳秋不抗毒,很快觉得有头晕,于是他屏住唿吸,冲过残余的微弱火焰,逼向程慕北。程慕北发现欧阳秋这种状态好像持续不了多久,而且对他自身伤害还特别大,于是打算跟他打拉锯战。 他勐地拉开距离,保持在能躲避欧阳秋攻击的范围内。两人你追我赶了一会儿,欧阳秋恢復了原本的样子,不过现在他整张脸都布着黑色的条纹,双目猩红,扯出一抹嗜血的笑。 「阿秋!」程慕北听到了不远处欧阳春怒喝的声音,他还没来得及侧头看一眼,欧阳秋又穷追不捨地沖了上来。 这下他直接双手合併,像把利刃沖向程慕北。空气仿佛被撕裂开,程慕北被欧阳秋盯死后竟然无法动弹。眼看欧阳秋越来越近,程慕北闭上了眼,北魅漂浮起来,一下子变成一个大到能挡住他的虚影。然后幻象的北魅笼住了程慕北,发出淡淡的红光。 欧阳秋撞在虚影上,像是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顿时,欧阳秋倒飞了出去,北魅的虚影也一下子消散,程慕北支撑不住身子跪在地上,连吐了好几口血。 两败俱伤。程慕北没有力气站起来,索性瘫坐在地上,看着还想爬起来的欧阳秋,不过程慕北的血给他太大的影响了,他强盛的时候还勉强能抵挡住毒性,现在一虚弱,毒性扩散开来,他挣扎了两下,还是软软倒下了。 场外一下子沸腾起来,在欧阳春冲上台时,消了肿的鬼毒仙也登上赛台。 「没事吧?」鬼毒仙想将程慕北扶起来,才发现程慕北根本没有动弹的力气。对面欧阳春已经抱起了欧阳秋,「程公子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程慕北没力气说话,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他估计自己的经脉断了几根,内力横冲直撞的,身体疼到麻木。 「怎么弄你下去?」鬼毒仙比划了两下不知道怎么把程慕北抗走,他话音刚落,南褚就指挥着人抬着担架小心地将程慕北送回房。 程慕北晋级,但也无法身残志坚地再和南褚打一场,于是宣布认输。南褚的实力大家也是有目共睹,对于他直接获胜大家也没什么看法。 第64页 帷幕拉下,该结束的盛宴也就结束了,该起的风波也开始掀浪了…… 啦啦啦,补齐 第十七章 有变(上) 程慕北倒下后,原计划实行就出现了问题。于是南褚只好以养病为由,将欧阳春等人留在了扶南庄。 「三公子中的是毒,解药只有慕北才有,欧阳掌事不如等慕北醒来再走?」南褚赔笑着。 欧阳春从欧阳秋受伤后脸色一直不好,「那还麻烦少庄主等程公子醒了转告一声。」 「一定一定。」 南褚好不容易应付完生死崖那边,又赶紧到给沈家安排的房间,敲了敲门。 沈家的人正收拾东西准备走,沈灿看着南褚,「不知南少庄主有何指教?」 南褚笑了笑,「沈家主见笑了,南褚此次前来是想拜託沈公子一件事。」 原本站在一旁没开口的沈浦泽皱了皱眉,之前程慕北到沈家找沈简生的时候后,还顶着扶南庄的名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但是碍于扶南庄的情面,还是应了声,「能为南少庄主帮忙是浦泽之幸,哪儿来什么拜託之说?」 南褚也不避讳沈灿,只是看了看屋里的阿桑和几个收拾的人。沈灿会意,招唿他们下去,「那我也先出去吧。」 南褚忙叫到,「沈家主说的什么话,此事也需要沈家主同意。」 沈灿本来就觉得能让南褚纡尊降贵来请求的绝不是小事,这一样来……看来事关重大了。 「我有个朋友……被生死崖的人带走了,」南褚看到沈灿和沈浦泽在听到「生死崖」三个字皆是脸色一变,顿了一会儿才说,「不知沈家主和沈公子是否还记得生死崖的周璃姑娘?」 沈浦泽点了点头,南褚笑着继续说,「她今日要回生死崖,我就是想请沈公子跟踪她,看看能否找到些我朋友的踪迹。」 沈浦泽皱着眉,望向沈灿。一时间有些沉默,南褚也不催促,静静地站在一边。沈灿这次来是为了跟扶南庄谈一笔药物的交易,沈家在囚幽谷倒台后打算重新拾起商路,程慕北会考虑沈浦泽,也是把他们无法拒绝算了进去。 好一会儿沈灿才开口,「少庄主你也知道……沈家和生死崖间的渊源,浦泽去,怕不太合适?」南褚只是笑了笑,「沈家主放心,浦泽兄的实力沈家主最了解了,还不放心吗?何况扶南庄才和沈家合作了那么大一笔生意,一定不敢让浦泽兄有何闪失。」 果然,沈灿没来得及多推辞,沈浦泽就发话了,「爹,你放心吧。」 南褚勾唇笑笑,「那就麻烦浦泽兄了。」 给沈浦泽交代完,南褚回到程慕北的院子里,本该昏迷不醒的程慕北正乐呵呵地看鬼毒仙和花枝斗嘴。 花枝好不容易见到鬼毒仙回来,又打又哭,此时此刻一丁点儿也不肯离鬼毒仙远了。鬼毒仙无奈得很,拖着花枝给程慕北熬药。 桑梓也还没走,帮忙照顾程慕北,「喝杯水吧。」 程慕北手没力气抬不起来,见桑梓有点儿羞红的脸,正不知怎么拒绝,就看见南褚来了,「阿褚!」 于是为程慕北奔波劳累半天的南褚还得端茶送水,「程大少爷,张口,啊……」 鬼毒仙见南褚来了,打了个招唿,拖着花枝出去了。桑梓站在原地犹豫不决,还是咬咬唇,「那我也先走了。」 「桑姑娘慢走。」 「怎么样了?」程慕北只是经脉受了些伤,中气还很足。 「倒是把欧阳秋和欧阳春留下了,别的人今天就出发回生死崖。沈浦泽那里交代好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南褚这人,除了脾气好,最大的优点就是靠谱,比起想一出是一出的某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对了,这次围堵的人安排好了吗?」程慕北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除了周璃,谁都不能放过。」 南褚走后,程慕北又睡下了,受了伤身体总归有些虚弱。他还是低估了欧阳秋,如果不是运气好,屠诀在某些方面上跟童子功相剋,他可能早就输了。 第二天一早,南褚就到程慕北院里来探望这个病号,结果发现欧阳春正立在门口。 他忙走过去,「欧阳掌事这是?」 「阿秋情况不好,我过来看看程公子甦醒没。」 南褚只好赔笑,「慕北的院子我也不好做他的主,只能先进去看看他醒了没,给欧阳掌事捎句口信。」 「麻烦少庄主了。」欧阳春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淡淡地沖南褚点点头。 南褚进屋时程慕北还在睡,脑袋蒙在被子里,一头黑髮披散在枕头上。他走过去掀开程慕北的被子,程慕北可能是在被子里憋的,脸色红润,紧闭的桃花眼眼线明朗干净。是个好看极了的人,难怪沈简生会喜欢上他。 「怎么了?」程慕北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眼神迷离。 「欧阳春在外边儿等你,要解药。」 程慕北忽然一个翻身,拉起被子又蒙住脑袋,「茶,喝浓茶,不行嚼茶叶。」 ……南褚只好原话带给了欧阳春。 程大少爷确实生命力顽强,服了鬼毒仙熬的几副药后又能站起来了。傍晚时分,南褚也收到了欧阳秋醒过来的消息。 「痛苦才刚开始呢。」程慕北轻笑一声。他的毒不会致死,但就是折磨人。没甦醒的时候会一直困在梦魇之中,服了第一味药醒来,就会觉得身体里全是虫子奇痒无比。 第65页 鬼毒仙坐在旁边听着他的冷笑,忽然问,「我喝了你的血也没事啊。」 「血中的毒要点燃,何况你当时被小紫咬了,小紫的毒液也是一味解药。」程慕北懒洋洋地说,忽然有人通报,「欧阳掌事过来了。」 于是鬼毒仙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还得意洋洋的程慕北,迅速爬上了床,头髮披散着,脸色苍白,一副虚弱的样子。这变身速度惊吓到了他,他选择坐到一旁默默不言声。 南褚出去接欧阳春,「欧阳掌事这是?」 欧阳春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还要解药。」 说着,他往门里走,目光落到气息奄奄的程慕北身上。程慕北虚弱地说,「不知……咳咳,欧,欧阳掌事……咳咳咳,远道而来……」 第十七章 有变(中) 欧阳春看着故作可怜的程慕北,淡定地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来是想找程公子要下一味药。」 「第二味……味药……要两天……后才能服……服用。」程慕北假装看不懂欧阳春不好的脸色,行将就木一般说着。 欧阳春见程慕北没有给他的意思,眼神暗了暗,还是很儒雅地说,「那我明日再来找程公子,还愿程公子早日康復。」 「谢……谢谢……欧阳掌事……关心……」程慕北继续演。旁边的鬼毒仙早就憋不住了,欧阳春一走,他没忍住笑了声,「看欧阳春那发黑的脸。」 倒是南褚有些忧虑,「会不会惹恼了欧阳春?」 「放心吧,欧阳春没好,他也会憋着。」 程大少爷过上了闲适的养病生活,另一边同沐蓁去生死崖的沈简生却没有这么轻松。生死崖地理位置非常独特,如其名字一样,非常险峻,稍不注意就从活人变成了死人。重点是生死崖周围还有非常多的机关和诡异的峡谷,沈简生和沐蓁就因为不小心触碰到机关,掉入了一个怎么绕也绕不出去的谷中。 「怎么办,转了快一个时辰了。」沐蓁抬头看着天色,眉头紧皱。 沈简生观察着周围,这是一个看起来很寻常的峡谷,景色很好,不过奇异的是,这里的植物长得非常茂盛,但动物全都很幼小。 「我们又回到原点了。」沈简生皱着眉。 「靠,」沐蓁啐了一声,「我们先去之前看见的那个小屋看看。」谷中没有人烟,但有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小屋,实在不行应该能住一住。两人一边做记号一边走到小屋处,小屋门口竟然还有个菜园,菜园里的菜长得郁郁葱葱的。屋门口摆着两个小水桶,还有条小凳,很像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儿。 沐蓁和沈简生对视一眼,「进去看看。」 「吱呀」一声推开门,一股尘埃味儿铺面而来,阳光照射进去,屋子变得亮堂了一些。屋里陈设并不简单,绒绒的地毯,一张大床也绒绒的,桌子凳子都是上好的紫檀木,连茶壶都是成色非常好的紫砂壶。 沐蓁「啧」了一声,这败家程度,快赶得上她那败家的少阁主了。 「沐姑娘。」沈简生叫了一声,沐蓁随着沈简生手指的方向望去,没有铺地毯的一个角落中,有一具腐尸,看骨架像是个六七岁的孩童…… 第二天欧阳春如他所说又来了,程慕北看他阴沉的脸色,说话终于能顺熘些了,「解药已经为欧阳掌事准备好了。」 见欧阳春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程慕北摸出一条小黄蛇,「它的毒液就是第二味解药,不过……」程慕北顿顿,观察着欧阳春的脸色,看来欧阳秋的情况不容乐观。 「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它吐毒液的时候了,只有咬人的时候才会把毒液注入人体内。」程慕北觑着欧阳春的脸色,讪笑,「小黄有点儿不太听话,还是我陪欧阳掌事过去吧。」 欧阳春带着程慕北往住处走,程慕北一副受伤未愈的样子,路上走得磨磨蹭蹭。好在欧阳春修养好,一直冷着脸没发火。 程慕北见欧阳秋的时候吓了一跳,欧阳秋除了有点儿恶趣味,看着还是个乖巧的男孩。而现在他白皙的脸上全是未褪去的黑色斑点,交错着自己挠的红痕。欧阳春把欧阳秋的手绑在床头,应该是为了不让他挠伤自己。才短短两天,欧阳秋就瘦了一圈。 「趁阿秋睡着了,程公子能否快一些?」欧阳春甚至现在说话都还十分礼貌。 程慕北赶紧蹭到欧阳秋床边,将小黄从袖中掏出来,亲昵地摸摸小黄的头,「只能咬一口啊,轻一点儿。」一旁欧阳春的眼角抽了抽,看着小黄一口咬在欧阳秋的手腕上。 欧阳秋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面部扭曲起来,身子躬在一块儿。欧阳春见状赶忙过去按住欧阳秋,怒喝程慕北,「怎么回事?」 程慕北倒是显得有点儿委屈,「这第二味药带来的反应是最疼的。」欧阳春脸色变了几变,确定欧阳秋没什么大碍后还是把怒气憋了回去。 程慕北收起不餍足的小黄,赔笑了两声。其实他使了坏,第二味药带来的反应确实是最痛的,但用小黄的毒液会使这种疼痛翻倍。那边欧阳秋已经痛到浑身痉挛,上唇煞白,下唇被牙齿咬破鲜血斑斑。 「那……」程慕北试探地问了一声,「我先告辞了?」 「程公子,」欧阳春的声音冷了下来,「不知是否还有下一味药。」 程慕北忙摇头,「没了没了。」然后趁欧阳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的时候,补了一句,「不过……」欧阳春立刻挑起了眉,听见程慕北非常欠抽地说,「不过我那里还有些滋补的药,如果欧阳掌事需要的话。」 第66页 说完,程慕北就赶紧滚了。回到自己院子里,他都还为欧阳春最后那个僵硬的表情捧腹直笑。 「挺乐呵的嘛。」一个凉凉的声音从程慕北身后传来。程慕北勐然回头,看见一袭青衣的北渊站在他身后。 「爹。」程慕北止住了笑,才发现自己有点儿肚子疼。 「沐蓁和沈简生都失去了消息,」北渊淡淡地看着程慕北,「计划有变,你现在回久北阁,审问久鬼生死崖详情。围堵欧阳春的事……」北渊忽然转开目光,看向漂浮着朵朵白云的天,轻飘飘地说,「我来接手吧。」 程慕北在听到北渊前半句的时候就皱着眉头,沐蓁办事从来就没出过差错,何况还有一向靠谱的沈简生同行。他们俩……竟然都失去了消息。 「不过我回去之前,你不能离开久北阁,怕有人趁虚而入。」北渊说着,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气。 「……」程慕北本来还想说什么,咽了下去,「遵命。」 还是太低估生死崖了,程慕北记得久北阁有本古籍,对江湖中各种奇异地方进行记载。其中就对生死崖和云海格外标註,一般人有去无回。 程慕北收拾行李,又跟南褚和鬼毒仙他们交代一声,准备出发。本来鬼毒仙也想跟程慕北回久北阁,但奈何花枝缠得太紧,只好答应陪花枝回百花谷。 半辈子等待,一生的深情,终于有个能看见的朝夕相处岁月。 程慕北挺为鬼毒仙高兴的,他走的时候桑梓叫住了他。 「程公子……」桑梓埋着头,手里紧紧捏着什么。 「怎么了,桑姑娘。」程慕北笑了笑,看到桑梓鼓起勇气般仰起脸,伸手将手中紧捏的香囊递给程慕北,「这是我在百花谷的时候做的,里面的香料都是滋养身体的,我想……」 程慕北礼貌地笑笑,「多谢桑姑娘一片好心,只是我一向丢三落四,把姑娘这精细玩意儿弄丢了我会很过意不去的。」 桑梓抿着唇,听着程慕北拒绝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百花谷有个规矩,一个女人,一辈子只能喜欢上一个男人。」桑梓顿了顿,看到程慕北拧紧的眉,接着说,「我不奢望程公子接纳我,只希望程公子能收下我一片真心,哪怕从今往后再不相见,也希望程公子能记得,在远方有个一生喜欢你一个人的女子。」 桑梓的话说得很轻,程慕北这才发现桑梓今天头上并没有习惯性地别一束花,整个人显得很清秀单薄。他忽然想起了沈简生,那张隽秀的脸,淡淡的神情。 桑梓看到程慕北的眼神忽然温柔下来,唇边浮出淡淡的笑意,惨澹地笑笑。她不是一个笨女人,能看出程慕北根本就不是在看她。 「程公子,如果你有爱慕的姑娘,还望你,多珍惜。」桑梓没有等程慕北接她的香囊,自己捏在手里,转过身跑了。 程慕北看着桑梓的背影,嘆了口气,沈兄吶,你再不回来我可被别人抢走了。 程慕北已经做好了准备一个人回扶南庄,却没料到左护法给了他一个惊喜。 游山玩水到云海的左护法候在扶南庄的大门口,见程慕北出来,露出个痞痞的笑,「哟,还活得好好的嘛。」 程慕北不得不承认看到左护法这一瞬间他几乎有些欣喜,还嘴道,「你不是也还没死吗?」 两人走到一块儿,左护法挑起唇角,「你的意思是还想跟我一块儿死?」 程慕北翻了一个白眼,怀疑自己刚才小小的高兴可能是因为脑子还有点儿不太清醒。 「怎么?我刚找来你就要走?」左护法问。 「嗯,遇上点儿麻烦,要回久北阁。」其实程慕北在久北阁待的日子着实不算多,他基本在扶南庄长住,偶尔被他爹丢到些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一年算下来,在久北阁待的日子不会超过一个月,但好歹那是他的家,不论走多远都还有个能回头的地方。 「啧,连你也觉得麻烦的事可不多。」左护法凉凉地说了一句,忽然想起,「你那小相好呢?」 第十七章 有变(下) 最终多嘴的左护法还是跟在程慕北身后回久北阁,两人走了很久才到北山脚下。 久北阁在地理形势复杂的北山上,一般人瞎走肯定就迷路了。何况北山上还有北渊刻意放养的各种勐兽,独行充满危险性。 「给你,涂点儿在自己身上。」程慕北随意丢了个黑色小瓶给左护法。 左护法打开问了问味儿,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我就多说一句话,你没必要熏死我吧!」 程慕北笑了声,「不涂还我。」左护法看着程慕北似笑非笑的表情,像个守财奴一样抓着小瓶,憋着气涂了些在自己身上。 走进北山,左护法才发现程慕北的良苦用心。北山中枝蔓横陈,上面攀着不知名的小动物。有些像蜥蜴的傢伙吐着舌头,想上前又怯于左护法身上的气味不敢上前。路边的树也枝桠茂盛,稍一不注意可能就会迎面撞上树枝上缠着的蛇。 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暗,让人分不清早晚。有动作迅勐的野兽在他们周围穿行,甚至还有几头黑熊挡在面前审视他们,不过程慕北淡定地拉着左护法跟它们擦肩而过。 就在左护法松一口气的时候,一条滑腻的藤曼缠住他的脚踝,刺痛的感觉令他叫了一声。他低头一看那黑绿色的藤曼,本想用内力震断它,却听程慕北说,「刚刚的药水,倒点儿上去。」 第67页 左护法忙倒了点儿,藤曼倏的缩回去。左护法看到藤曼那端是一株巨大的,三四米高的大花,血红的花瓣好像张着的大口,沾满粘液,此刻正不满地晃着,空气中漂浮着一股幽香。 「啧……」左护法有些骇然,「你们久北阁的人,没有死在这里边儿的?」 程慕北笑了声,「走不过这里的,都进不了久北阁。」 左护法看着程慕北轻松的表情,问,「你怎么不用涂药?」 「久北阁的人,这药都是溶在血液里的。」 程慕北的意思格外明显,一天是久北阁的人,一辈子也就是久北阁的人。哪怕你死了,身上也还有久北阁的印记。 走出北山后景色一下子开阔,北山下是一片清澈的湖,湖对岸是无尽的大草原,郁郁葱葱的小草随风摇晃,中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 「还挺宁静。」左护法觉得在这种地方,恐怕心里都装不下什么烦心事。他话音刚落,一阵嘶鸣声就由远及近,马群奔腾过来,隔着湖沖他们叫。 程慕北蜷起手指放在嘴边,嘹亮地「嘘」了一声,马群又奔腾着跑了,只留了两匹看上去非常壮硕的马在对面磨着蹄子。 登上久北阁需要穿过草原,程慕北带左护法绕过面前那片湖,「这湖水一旦喝了,内力尽失。」左护法目光缩了缩,程慕北见他那表情笑了声,「单喝这湖水只是一时半会儿,会恢復的。」 两人骑上马,程慕北那匹马兴奋地扬起身,撒开蹄子就往前跑。左护法看着程慕北红衣飘飘的身影怔了怔,勾起一个浅浅的笑,真他妈好看。 左护法不常骑马,久北阁的马就像兴奋过头一样抖得他极其想吐。所以在他看到面前仰头望不见顶的石梯时,内心都是崩溃的。 「你们这什么……」左护法差点儿一口气倒不上来,「破地方!」 程慕北倒像是很愉悦,笑了两声,「要歇歇吗?」不过两人还是爬上了九百九十九层阶梯。 久北阁的大门很恢弘,但竟然没有一个人守门。程慕北走过去叩了叩门,有人从里面开了门,为首的人看了程慕北一眼,叫了声「少阁主」后,就规规矩矩站到了旁边,两列人一块儿垂着头守道。 久北阁里面的装潢非常富丽堂皇,左护法跟着程慕北绕了好一会儿才到一个单独的小院里。「我住这儿,空屋多,你随便挑一个就成。」程慕北推开一道门,沖站在门口的左护法说,「久北阁人少,这院子里没有下人,要的话出去叫。」 左护法点点头,挑了程慕北旁边那间屋子。不过他还没有出去叫人,一个中等身材的老爷爷就来敲他的门了。老爷爷头髮花白,指挥着人给左护法收拾屋子,一直保持着微笑,非常和蔼。 左护法给他道了几声谢,才发现他可能是个哑巴。 「哑叔,」程慕北找来了,「久鬼关在哪儿呢?」左护法见这个老人比划了几下,程慕北会意地笑了笑,眸子里露出一丝冷光,「那我先去看看他。」 程慕北走到久鬼关押的地方,久北阁不像囚幽谷,没有专门的监狱。毕竟能像久鬼一样背叛久北阁的……还真是绝无仅有。 久鬼被锁在石柱上,衣衫褴褛,头髮杂乱骯脏,披散着挡住他的脸。似乎是感受到程慕北的脚步声,他身子微微动了动。 「五长老,」程慕北冷笑一声,看见久鬼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好久不见,不知五长老怎么样啊?」 久鬼没有动,始终低垂着头。程慕北也不嫌脏,走过去抓起久鬼的头髮,迫使久鬼仰起头。很久未见,久鬼的脸瘦削得只剩皮包骨头,眼睛突出来十分骇人。 程慕北冷冷地勾起唇角,「我今天就是想来问问五长老,生死崖到底给了你什么久北阁给不了的?」 其实程慕北之所以被久鬼伤到,还是因为他对久鬼的防备心不足……毕竟久鬼曾经还是个那么护着他的人。 久鬼笑了一声,露出一个有些森然的笑容,没有说话。连北渊都审不出来,可见久鬼意志多么坚定。不过程慕北也不着急,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闲闲地说,「你说你,求死不得,还不能求生吗?」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久鬼,他怔怔地看着程慕北,目光中竟从眷恋中透出一股毒怨来。程慕北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皱着眉迎上久鬼的目光,他忽然觉得久鬼在借着他看什么人。 一个荒诞的想法从程慕北脑海中浮出来,于是程慕北问,「我娘是怎么死的?」 果然久鬼原本涣散的眸子紧紧一缩,一瞬间竟然出现了像蛇一样的立瞳,一股深深的毒怨。 程慕北皱紧眉头,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母亲的死。程念钥当年本身就武功高强,何况还有个强大的北渊守着她,能出什么意外?再说如果程念钥是被人所害,北渊还能风平浪静地守着久北阁?而不是闹得江湖一片腥风血雨? 程慕北审视着久鬼,笑了声,「看来我娘亲是个大美人,五长老竟然惦记了她这么多年。」 久鬼脸上露出一丝很复杂的笑容,也许是这份感情沉积在心里,都已生灰腐烂,结果在消弭之前还能被人知晓,一时间有些难以描述。 程慕北心底沉了沉,看样子久鬼对自家娘亲的执念还挺深的,再结合他当时毒怨的眼神……娘,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第68页 程慕北忽然不想从久鬼这里听到片面的真相,「你先歇着等我明天再来吧,我走了。」 久鬼盯着程慕北离开的背影,嗓音低低的,「让我死吧。」 「你放心,」程慕北扯出一个有些冰冷的笑容,「你会死得更有价值。」 左护法在房里兜兜转转,正在纠结到底是「睡了呢,还是睡了呢」的时候,醉醺醺的程慕北撞开了他的门。 程慕北抱着几壶酒,踉跄了两步,扔了一壶给左护法,「来,喝!」 左护法没见过程慕北这副样子,惊了一惊,赶忙过去给他拉开要绊着他的凳子,「你怎么了?」 程慕北已经有些醉了,将脑袋磕在酒罐上,傻乎乎地笑,「没怎么,喝酒啊。」 「……」左护法想,醉得还挺清醒。 因为程慕北的不对劲,左护法没敢多喝,一直看着程慕北跟他碰杯,然后抱着酒罐就咕噜咕噜地当水喝。酒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浸湿了他的衣裳,他的脸上还泛着红晕,眼神迷离。 左护法咽了下口水,「你还真是放心我,我好歹也是个惦记你的人呢。」 程慕北「嘿嘿」一笑,「我不惦记你。」 ……左护法无语凝噎了一下,「那你惦记谁?」 「沈兄……简生,」程慕北将脑袋埋在臂弯里,估计要睡着了,嘴里还咕哝着,「简生……」左护法看着程慕北,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把他扔出去,但左护法咬牙切齿地忍下来了,仔细打量着今晚的程慕北。 很不对劲,一向肆意自在的程大少爷虽然一副醉汉样子,但左护法分明能感受到他的无助和脆弱。像迷途的孩童,四处张望着,又恐慌着不敢迈步。 左护法推推程慕北的肩,见他没反应,只好认命地伺候他。好在程慕北喝醉了酒很老实,等到左护法满头大汗地将他搬到床上时,程慕北已经睡着了。 烛光下他的眉目格外柔和,轮廓清晰,只是眉头微皱嘴唇紧抿,像是承受着什么痛苦。左护法看了看四周,也没个可睡的地方,索性也收拾好上床。 他刚躺下,就听见程慕北梦呓般的说,「娘,你为什么……」左护法瞪大眼,不过程慕北后来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均匀的唿吸声。 第三卷·生死崖第十八章 生死(上) 第二日程慕北醒来的时候,脑袋有些昏昏沉沉。天色已经已经大亮,他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眼睛。昨晚的情绪已经下去了,他没忍住嫌弃了一下没出息的自己。 左护法坐在他旁边,见程慕北醒来笑了声,「醒了?」 「嗯,」程慕北爬下床,「昨晚麻烦了。」说着,他看了眼地上已经脏了的衣裳,也懒得捡了,径直朝门外走。 「睡完就想走啊?」左护法略微可惜地说,「这么不负责……」 程慕北冷笑一声,「真睡了你,你现在还能好好的坐着?」说完,他留下目瞪口呆的左护法走了。好一会儿左护法才反应过来,愤愤地说了声,「靠!」 程慕北收拾好自己又去了关押久鬼的地方,久鬼可能一夜没睡,本就突出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见到程慕北,他哑着嗓子,「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来干什么?」 「聊天,」程慕北懒洋洋地从兜里摸出一袋干果,扔了颗杏仁到嘴里嚼着,「反正我爹不让我出久北阁,找个人解闷。」说着,他还将干果递给了久鬼,「你吃吗?」久鬼两只手都被捆着,程慕北看了眼铁链,才慢悠悠地说,「算了,你吃不了,还是我吃吧。」 久鬼没吭声,良久,才笑了一声。 「那窝盗版的七彩蛇,你怎么养的?」程慕北养成那窝七彩蛇,耗费了他快七年的时间,他当宝贝护着,也只让久鬼帮忙餵养过。 久鬼没想到程慕北会问这个,愣了愣才回答,「像你一样养的,只是我没有你的药。」 「那你为什么会卖给囚幽谷?」 久鬼垂下目光,「有人买,就卖了。」 「呵,」程慕北短促地笑了声,是生死崖的意思吧?」说着,程慕北意犹未尽地接着说,「久鬼啊,我想不明白,如果是因为我娘,生死崖能给你什么呢?」 久鬼沉默着,然后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不会懂的。」 程慕北和久鬼对峙着,很久之后耸耸肩,「算了,你留在久北阁这么多年,也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我……喜欢的人被困在生死崖了。」 果然久鬼勐地抬起头,听见程慕北继续说,「虽然我爹把我困在久北阁了,但我总是要去找他的。」 久鬼没说话,仔仔细细看着程慕北,好像在回忆什么。然后,他笑了笑,「你不觉得我想让你一块儿死在生死崖吗?」 「不觉得。」 程慕北看到久鬼瞪大了眼,很久才说,「进生死崖会有一个迷魂谷,我也只自己去过一次。如果陷入迷魂谷半个时辰出不来,就会掉入返童阵。」 「返童阵?」程慕北皱着眉…… 沐蓁和沈简生在小房子里歇了一夜,又在周围转了好几圈,依然找不到出路。屋角的那具腐尸泛着恶臭,漂浮在空气中。 「有点儿奇怪,」沐蓁拉开了一条凳子,坐上去,「我总觉得身体不正常。」 沈简生看着沐蓁,沐蓁长得本来就很年轻,眉目间都透着一股冷厉,但现在看来竟然透出几分青涩。 第69页 「我想……在这里,恐怕时间是倒流的……」沈简生有些艰难地开口,目光落到屋角那具腐尸身上,「他恐怕……原来不是个孩子。」 程慕北从关押久鬼的屋子出来后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到左护法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你怎么了?」 程慕北摇摇头,「我得去生死崖。」 「生死崖?你现在要去?」左护法皱着眉。正在他们说话时,有人敲了敲门。哑叔站在门外,沖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程慕北赶忙摆摆手,「哑叔,都说了不用给我行礼。」说着他还看了眼一旁的左护法,「更不用管他。」哑叔慈祥地笑了笑,递给程慕北一封信。 是北渊来的信――欧阳春被擒,欧阳秋落跑。 信中没有提到欧阳秋是怎样跑掉的,不过就程慕北走前看到欧阳秋那样子,估计也跑不远。北渊的意思是他派人搜寻欧阳秋,而程慕北去生死崖门口堵着。 还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程慕北拿起信纸,在左护法眼前晃了晃,「生死崖,走吗?」 左护法看程慕北那恨不得一步就跨到生死崖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哼了声,「去,反正也没事。」 程慕北去召集了一群人,按照北渊的吩咐,交代好他们的任务和在生死崖的埋伏地点,就撒手不管了。 还没好好歇的两人又动身去了生死崖,程慕北走前还特地拖上了久鬼。久鬼本来拒不合作,但程慕北捏着他的下巴塞了颗药进去,恶狠狠地对久鬼说,「你就那么相信生死崖的人吗?我不知道欧阳秋到底告诉了你什么,但我觉得要是我怀着错误的真相死了,一定死不瞑目。」 于是久鬼被拖着出发了。 久北阁和生死崖离得很远,拖着身体孱弱的久鬼走得就更慢了。两人走走停停了一天,才到了生死崖附近。 「这里就是迷魂谷了。」久鬼看了看周围,也不知道程慕北那句话触动到了他,久鬼一路还挺合作的。 程慕北顿住了脚步,看着周围寻常的景色。天色已经晚了,天空边缘抹着晚霞,中间却已经拉上了夜幕。 「为什么走进去会迷路?」程慕北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什么异样。 久鬼摇摇头,「不知道,好像是天然形成的,就像鬼打墙一样。」 「那怎么走出去?」 久鬼接着摇头,「据说好几个出口,但要靠运气找到那个正确的,不然就会掉入返童阵。」 还真是……挺玄乎的地方。 左护法走在前面探路,程慕北搀扶着久鬼。路还挺好走的,因为光线的问题,程慕北找沐蓁做的记号找得有点儿辛苦。三个人走了好长一段路,程慕北才看到沐蓁在一颗树上画的记号。 「这里,」程慕北指指沐蓁画的象徵久北阁的花,「我们朝这边走。」 记号在这条路最后那棵树的时候就断了,程慕北拉住左护法,「就这儿。」他打量着周围,沐蓁和沈简生大约是从这里,就掉入了返童阵,走不出来了。 程慕北偏头看着久鬼,「进入返童阵怎么出来?」 「不知道,我当时掉进去,欧阳三公子在里面,他把我弄晕了送出来的。」 程慕北皱着眉,好一会儿才说,「那就是能出来了,我进去,你们在外边等。」 「你……」左护法看着程慕北,不过程慕北打断了他的话,「你们在这儿歇会儿吧,如果天亮了我还没出来,你们就接着找出口。」 久鬼本来也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下去,转头找了棵树靠着睡了。程慕北沖左护法摆摆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程慕北觉得空气一下子变了,外边的空气更潮湿阴冷一些,往里走就变得清新。果然里面又发现了沐蓁做的记号,程慕北循着记号走了一圈,才发现又绕回了原处。 身体细微的变化引起了程慕北的注意,他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变化,但也许是因为他常捣鼓些奇奇怪怪的药,对身体更熟悉,能更敏感地感受出不同。他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注意到了一个小屋子,只是顾着记号没走过去,看来沐蓁和沈简生是在里面了。 他又顺着原路回去,忽然有点儿近乡情怯。久鬼说人在这返童阵中,会随时间慢慢变到年幼,心智不变但相貌是会改变的,并且到一定年岁……就会死去。 他对于沈简生年幼的样子还是充满了好奇,但是这样见面又会感觉怪怪的。不过他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那原本黑漆漆的小屋忽然亮了灯,有人推开了门。 程慕北看到站在门口的漂亮小女孩,沐蓁现在看上去好像才十一二岁,脸上没有她成年的孤傲冷漠,身上的衣服有些大,衬得她柔柔弱弱的。 不过好歹作为久北阁最年轻的长老,沐蓁靠在门框上还是充满了气场,远远看着程慕北,「啧,来得还挺快。」 程慕北只好快步走过去,笑了声,「你说你现在好欺负吗?」 沐蓁扯出一抹跟她相貌极其不符的冷笑,「你可以试试。」程慕北越过沐蓁看到屋里的沈简生,沈简生也正看着他,年幼的沈简生还是冷冰冰的,有点儿孤僻,看着程慕北恐怕是有点儿不好意思,紧紧抿着唇。 「简生?」程慕北看着沈简生白白嫩嫩的脸,实在手痒,于是一步跨进屋里,没来得及伸手,沈简生便开口了,「你怎么进来了?」 第70页 「找你啊。」程慕北完全不搭理沐蓁给他的白眼,还是手欠地伸手捏了捏沈简生的脸。 沈简生大约是想躲的,偏了偏头还是忍住了,任由程慕北摸了一把,脸上浮出一层绯红。程慕北「嘿嘿」笑了两声,意犹未尽地想再来两下,却被一旁冷脸的沐蓁喝住了,「行了,想想怎么出去三个人吧。」 此话一出,沈简生的脸色也严肃了些,抬手握住程慕北的手,不顾程慕北的讶异,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已经发现了出去的办法,但不能所有人都出去,至少得有一个人留在这里面。」 第十八章 生死(中) 「那不正好?」程慕北愣了一下,旋即笑笑,「我们沐大长老出去随便抓个人进来不就可以了?」 原本沐蓁和沈简生还在商量怎么出去,结果程慕北就闯了进来。沐蓁盯了程慕北两秒笑了声,「看来我还挺碍你们眼的。」 「那可不是,」程慕北搂住沈简生的肩,「小别胜新婚呢。」 沈简生不习惯程慕北这样的直白,红着脸看沐蓁阴晴不定的脸色,拉了拉程慕北,「出去万一还是掉进来了呢?」 「久鬼在外边。」程慕北忽然正色道。连沐蓁都皱了皱眉,「他?还有谁?」 「原来囚幽谷的左护法。」程慕北说完,又补了句,「我爹围堵欧阳春和欧阳秋,欧阳秋跑了。我是负责来控制生死崖抓捕欧阳秋的,人手已经安排在崖外了,但还没找着进生死崖的路。」 「所以你就玩忽职守走这鬼地方来了?」沐蓁怒其不争。程慕北嘻嘻一笑,「哎呀,这不是担心你嘛。」 沐蓁白了他一眼,走到墙角。那具腐尸已经被搬移开了,他尸体压着的地方有个阵图。「之前卿知提过这个阵图,说是要成年人的鲜血引阵,才能出去。」 「卿知?」程慕北的关注点显然没对,「他还为你想得挺周到。」 沐蓁白了他一眼,说,「我们到现在这样子才发现了这个阵图,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年人。正好你来了,就你献个血吧。」 程慕北这才「啧啧」两声,「其实你是想庆幸我来了,一直嘴硬吧。」说着,他就划破了手指,逼出几滴鲜血,落到阵图上。 阵图很繁复,鲜血落到上面,一下子就升腾起一层光晕,阵图扩大了几倍,笼住了走上去的沐蓁。沐蓁的身体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开始抽条,慢慢恢復她原本的样子,然后倏的就不见了。 沈简生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一下子有些尴尬。他被困在这里的时候还在想留给程慕北那封算不上信的信,想万一真就见不着程慕北了怎么办。 现在猝不及防地再遇,还一下子手足无措。 不过刚送走电灯泡的程大少爷可没有这样的觉悟,转过身就伸手再捏了捏沈简生的小脸,「要是早点儿遇见你就好了。」 沈简生任由程慕北捏了个够,「抱歉,我食言了。」 「啊?」程慕北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沈简生那封信,晃了晃,「你说这个啊,没事,我不是来了嘛。」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沈简生忽然偏过脸轻轻笑了声。程慕北不满这么旖旎的氛围被打破,苦着脸,「笑什么?」 「高兴。」沈简生说。程慕北勐然搂过他,沈简生现在的身高才到程慕北胸前,程慕北将脑袋搁在沈简生头顶上,轻轻说了句,「我喜欢你。」 「……」沈简生哑住了,只是本能地搂紧了程慕北,好久才说,「我也是。」 「那当然,」程慕北得意地笑笑,「本少爷风流倜傥,人见人爱。」沈简生笑了声,也没有反驳。 沐蓁出去后一时半会儿也没带人回来,可能还困在迷魂谷里。程慕北也慢慢开始变小,跟沈简生两人活像一对招财童子。 沈简生拿到纹天的刀鞘,沉浸于纹天九式后三式的研究。百无聊赖的程慕北望着沈简生发了半天呆,然后去把菜园里枯萎的菜挖掉,四处找了些花花草草种上,再提桶水浇浇花。 这屋子里有厨具,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程大少爷实在算不上个巧妇,只好摸出几个干饼和一袋肉,眼巴巴地等沈简生修炼完。 这里的日子无端端让人觉得缓慢,沈简生醒来时程慕北已经开始打盹了。年幼的程慕北唇红齿白,桃花眼没有长大后那种撩拨的风情,但水汪汪的更诱人。 他揉着眼睛望着沈简生,「吃饭了。」 沈简生看了眼桌上的干粮,他知道程慕北算不上是个挑食的人,环境不好时什么都能吃,但好歹是个大少爷,能享受的时候一定不愿意吃苦。 「你去找点儿干柴,我看着屋里还有些酱料。」沈简生冲程慕北微微一笑,他依旧不太熟练微笑,只能扯出一抹浅浅的弧度,但这种细微的笑容在孩子的脸上放大得极为明显。于是程慕北不要脸的「吧唧」亲了沈简生一口,屁颠屁颠地跑去找干柴了。 被亲愣了的沈简生怔在原地,唇边酥酥麻麻的,望着程慕北的背影,没忍住勾出一抹笑意。 沈简生的手艺很好,把干饼从中切开,肉片夹进去抹上酱,再撒一些调料,稍稍一烤,香味儿就飘出来了。一旁的程慕北看得直眼馋,蹲着沈简生对面,一会儿看看专注烤饼的沈简生,一会儿看看飘着浓香的饼。 第71页 吃饱餍足的程大少爷揉着肚子还说,「有个媳妇真好,每天都不愁吃。」 沈简生烧好热水,听程慕北的称唿皱了皱眉,「嗯?」 「哈?」程慕北睁大眼望着沈简生,走过去环住他的腰蹭了蹭,「一辈子让我在这儿都行,只要你也在这儿。」 当然情话一抖一箩筐的程大少爷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外边局势未定,欧阳秋没被抓到,龙信阳也还没找着,更何况久北阁他不可能弃之不顾。 又过了两天闲适日子,才有个倒霉蛋被沐蓁扔了进来。来人确实是被扔进来的,因为程大少爷出去散步时才发现他晕在路边,后颈处还有被噼的淤青。 程慕北本想把他拎回去,看了看自己的短胳膊短腿,只好放弃了,割破这倒霉蛋的手指放了点儿血装着。说实话他还挺不想离开这里,但也只能回去找还在修炼的沈简生。 沈简生大约是有预感,程慕北一踏进门,他就睁开了眼,「要走了吗?」 程慕北点点头,摇了摇手中装着血的瓶子,「我先出去吧。」沈简生看着他,点了点头。 程慕北倒了点儿鲜血在阵图上,把瓶子交给沈简生,站了上去。沈简生得以看到程慕北长大的过程,错过的这些年岁都在这一瞬间呈现,心里溢出一丝满足。他知道程慕北选择先出去无非是怕外边有什么危险,很多话不必说便都明白在心里。 出去的过程很顺利,沈简生到外边的时候,程慕北正笑吟吟地等在那儿,「走吧,我找到了沐蓁的记号。」 天色尚好,两人走在寻常的山谷中,甚至连交谈也没有,但说不出的闲适。直到走到标记的尽头,程慕北才开口,「就是这儿了。」 到出口处程慕北才能隐隐感受到结界的存在,还真是鬼斧神工。两人穿出迷魂谷,面前屹立着一座巍峨的大山,隐隐能看到半山腰上的建筑。 他还没有跨出去,就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群人围住了他们。不过来人看了程慕北一眼,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少阁主。」 是久北阁的人,看来沐蓁接手得不错。 「什么情况?」程慕北正色道。 「禀告少阁主,沐长老和生死崖的余孽缠斗了一天,收编了一大半人。阁主来后,生死崖已经被控制。」为首那人禀报。 北渊也来了……程慕北估摸着欧阳秋是没被抓到了,他没想到伤成那样的欧阳秋竟然有能力从北渊手下跑掉,甚至还可能隐藏起来了! 「还是太低估他了。」程慕北皱着眉头想。沈简生见程慕北皱眉,拉了拉他的手,「走吧,上去看看。」 登上半山腰比爬上久北阁那九百九十九个阶梯容易多了,两人很快就看到了生死崖宏伟的大门。生死崖的大门嵌在石壁中,像是生生凿出来的,漆黑的大门上是硕大的「生死崖」三个大字,有种威严森寂的感觉。 巡逻的都是久北阁的人,程慕北询问了两转,就找到了大厅里坐着的北渊和沐蓁等人。 北渊坐在首位上,沐蓁站在他的旁边看着地上僵硬跪着的周璃,而左护法和沈浦泽坐在一旁。程慕北推门而入时,屋里的几人都抬头看着他们。 北渊目光落到沈简生身上时,目光沉了沉,无视了他们,沖周璃说,「你再不说生死崖的暗道,你就没有任何活着的理由了。」北渊坐姿很随意,懒懒靠在椅背上,说话也轻飘飘的,甚至眼神都纹丝不动。 周璃冷笑一声,「那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因为你还得还债。」程慕北缓步走上前,回答了周璃。周璃勐然回头,目光落到沈简生身上,透着几分歇斯底里的兇狠。沈浦泽看着沈简生的眼神也有些复杂,沉默在一旁。 程慕北走到周璃面前,问,「你这个年纪,当年二小姐能给你什么恩德呢?」 周璃的脸立刻惨白了,程慕北想来想去也不明白周璃为什么会对沈简生仇恨那么深,能解释通的也就只有她误会了沈简生什么。而误会的,也就只有沈简生的身份了。 他凝视着周璃的眼睛,「你知道的一定是真相吗?如果二小姐知道你这么对待她拼死保护的孩子会这么想呢?」 「真相只有当年从生死崖逃出去的长舌鬼知道,」程慕北顿了顿,勾出一个诱惑的笑容,「你不打算去问个清楚吗?」 第十八章 生死(下) 果然周璃的表情僵住了,呆愣愣地眨眨眼,「我……我凭什么相信你!」 程慕北只是笑了声,「我没让你相信我,我只是说,要不要听真正的答案,选择权在你手里。」说完,程慕北就走到北渊面前行了个礼,「爹。」 「跪下。」北渊淡淡地看了程慕北一眼,淡淡地说。 程慕北二话没说跪得笔直,沈简生忙走上前,还没开口,就被北渊打断了,「沈公子先坐下吧。」沈简生怔在原地,缓缓握起拳头,两步走上前跪在了程慕北身边。 「你……」程慕北愣了,「你跪什么啊?」 沈简生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程慕北一眼,扯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抬头望向北渊,「北阁主,不管你想说慕北什么,一定都有我的问题。」 「呵,」北渊轻轻笑了声,在座的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寒意,「沈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教训我儿子不孝也是你的问题吗?」 第72页 沈浦泽和沐蓁的脸色都变了变,倒是左护法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一直保持着微笑,但总觉得有些落寞,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爹……」程慕北心说可能还真有问题,这跪着的可是你儿媳妇啊,不过他没敢这样顶撞北渊,跨着脸说,「我哪儿不孝了……」 「我带你们去。」北渊还没开口,一旁僵硬的周璃终于反应过来了,语音都还在颤。倒是沈简生没有这种情绪波动,父母于他都太遥远了,真相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沈焕还在世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没有传说中的大侠风范,每天酗酒,清醒的时候都很少,对沈简生也没有什么温情。沈焕死后,留给他的也不过是负担累累的沈家,更何况沈家对他还充满恶意。 北渊看了程慕北和沈简生一眼,没有再多说。程慕北也明白北渊的意思,赶忙将沈简生拉起来,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只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那有劳周姑娘了。」程慕北沖周璃笑笑,拍了拍手,就有两人从外边走进来。来人训练有素地站在门口,程慕北沖他们扬扬下巴,「护送一下周姑娘。」 北渊示意沐蓁跟上,「还请左护法和两位沈公子在这里等等了,见谅。」 左护法站起身,拉起沈简生站到一旁,「北阁主客气。」沈浦泽大概还没反应过来沈简生的大逆不道,到北渊跨出去了两步才说了道了句客套话。 程慕北回头看了看沈简生,无声地张了张口,「等我回来。」 到他们走出去远了,左护法才松开了沈简生,「你还真是不想活了。」沈简生抿着唇没说话,听见左护法继续说,「如果不是现在生死崖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你以为北阁主会这样善罢甘休?很多事情……尤其是这种,是急不来的,不是因为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 沈简生沉默了良久才「嗯」了一声,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操之过切了,可是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是能说个清楚的。 程慕北跟在北渊身后,沐蓁瞪了瞪他,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用口型说,「你不想活了吗!」程慕北无奈地耸耸肩,同样无声回答,「是我爹不想我活了。」 周璃带他们到了一个书房,垂着目光说,「我只知道这里边儿有暗间,但我没有进去的资格。」 他们之中最精通各种暗道的也就只有程慕北了,不用北渊吩咐,程慕北直接走上前推开了门。很简单的书房,整洁明亮,除了大大的书柜,就只有一张木桌。 程慕北跨进去,摸了摸门框后边,果然摸到了一个按钮。他示意北渊他们后退,直接将按钮拔了出来。几柄长剑「嗖」的飞出来,程慕北抽出北魅横空上挑,插在了门框上。 「我先进去。」程慕北将那小小的按钮揣进兜里,小心往里走,屋里没什么异样,他直接走到了书桌前。书桌上还摆着没洗干净的砚台,墨干涸在了里面,蒙上一层灰。几本书叠得很整齐,镇尺压着一幅画,大约是欧阳秋随手画的欧阳春。 寥寥几笔,还挺有神韵。 他翻找了一阵书桌,并没有发现异样,于是转身将书柜的门打开。门刚一打开,一阵幽香就飘了出来,程慕北忙关住了,扔给沐蓁一个小瓶子,「一人一颗,解毒。」 他是不需要的,等门外的人都服了药,程慕北才又开了门。他大概能分辨出这味道是致幻的药,蹲下身抽出角落的那几本书,一个大的按钮呈现在眼前。『 「小心了。」程慕北沖门外的人提醒了一声,这种机关一般都有两个,一个是陷阱一个是开关,他不敢保证自己的手气。但很意外,屋子里并没有出现什么状况,只有那大大的书桌发出和地板摩擦的声响,缓缓移开露出了嵌在地里的一块儿木板。 程慕北皱了皱眉,用内力将剩下的书全部拿出来,书柜里竟然还有两个按钮。 他望向门外请示北渊,北渊点点头,程慕北便随手按下了左上角那个按钮。门口忽然出现一排尖刺,直上到门顶,将程慕北和北渊几人隔开。程慕北看着那尖刺上泛着的幽蓝色的冷光,低喝了一声,「别动它,有毒。」 说完,他又按下了右上角那个按钮,这下是书柜缓缓移开,露出了书柜下的一块儿木板。 程慕北将之前揣进兜里的按钮拿出来,走到门口的另一边,果然找到了一个小插口。他估摸着这些东西怕是欧阳秋捣鼓的,如果是这样,那欧阳秋这方面的造诣确实还挺高。 拨弄了两下,门口的尖刺缩了回去,被压着的周璃看得目瞪口呆。她一直知道这里面有暗道,但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多机关,倒是程慕北像是来过了不少次,十分熟悉。 「我不知道该走哪个。」程慕北如实说。 北渊示意后边压着周璃的两个人上前,沖周璃说,「你来挑一个。」 周璃惨白着一张脸,她哆嗦着手,指了书桌下的那块木板。北渊冲压着周璃的那两人扬扬下巴,「先送她下去。」 其中一人先去打开了门板,木板下是长长的楼梯,看上去有些阴暗。周璃被推得有些踉跄,走在前面。随着楼梯下去,飘出一股幽香,还混着一股莫名的味道。走下楼梯大概是一条长廊,亮着微弱的灯光,里边的小屋倒是挺亮堂的。程慕北看到周璃脸上浮现出惊恐的表情,两步跨上前,看到了屋里的场景。 第73页 屋子里……有很多小男孩。全是很漂亮的男童,以各种各样的姿势被做成标本,有人安静地闭眼像睡着了,有人甚至瞪大眼流出两行血泪。这一眼望去,大概有个二三十个男孩。 就连见惯了生死的沐蓁都没忍住惊唿了一声,周璃更是吓得坐到了地上。北渊皱着眉看着这一屋的男童,「这拿来……收藏?」 程慕北也挺艰难地点点头,走到离他的那个男童面前,这男孩像是沉浸在睡梦里,长得十分乖巧,唇边都还挂着浅浅的笑容,「这些孩子的身体……应该能保存个三五年。」 他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寒而慄,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狠手辣了,没想到竟然还有更深藏不露的人。欧阳秋天真无邪的笑容一下子浮现在程慕北眼前,他抖了抖鸡皮疙瘩,「走吧,进错了地方。」 不过正在他转身的时候,那原本闭上眼安详睡着的孩子忽然睁开了眼,朝程慕北扑来。 「小心!」沐蓁大喝一声,那孩子原本白嫩嫩的指尖忽然伸出利爪,利爪刺破他的皮肤,鲜血滴落了一地。程慕北凭着本能往一旁闪躲,北渊趁那孩子还没来得及跟上程慕北,轻飘飘拍了一掌,那小孩顿时四分五裂,鲜血溅了一地。 屋子里不知道哪个孩子发出一声哭叫声,那些原本被做成标本的小孩突然暴动。 「我来断后。」沐蓁横身挡在了北渊身前,长鞭一抽,挡开了朝这边扑的一个小孩。 程慕北皱紧眉头,忽然想起在囚幽谷中来夜袭的那个屠户,提醒道,「他们可能会自爆。」他话音刚落,有个正冲上来的小孩身体一下子膨胀开,好在北渊抬手结了一个印,将那小孩笼住,那原本要爆炸的小孩迅速干瘪下来变成了一具干尸。 北渊练的也是屠诀,只不过比程慕北练的要更邪异一些。当年北渊修炼这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本想彻底毁掉屠诀,结果江湖中有闻讯而来的人趁着他身体没有恢復,抢走了现存的屠诀。以至于后来他拿回了残破的屠诀,扔在久北阁的旧书房里被年幼的程慕北找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程慕北还背着他修炼。 而在这样强大的北渊手下,欧阳秋竟然还能逃脱。程慕北看着一屋的狼藉,如果留下欧阳秋,一定是江湖一大祸害。 几人又重新回到书房里,书柜下那块木板上蒙着一层灰,程慕北说,「我先下吧。」 第十九章 里溪(上) 程慕北拉开木板,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同样长长的楼梯,不过里面没有灯光,黑漆漆的。程慕北摸出一根烛芯,捻了捻,燃起了一点儿火光。 空气中的恶臭像是被点燃了一般,铺天盖地地翻涌上来。程慕北有点儿犯噁心,这味儿里有毒,好在之前他给北渊他们吃的是能在一天内扛任何毒的解药。 程慕北先探了一步,陈旧的木制楼梯发出「吱呀」一声。往里走去,程慕北能感受到一个微弱的心跳。他目光凝了凝,小心翼翼地向下走,烛芯的火光因为屋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而摇摇晃晃。 他借着火光看到了里屋角落瑟缩的人,看着一团也辨不清是谁。 「长舌鬼?」程慕北试探着叫了一声,那人微微动了一下,程慕北立刻从储物器中摸出一个大蜡烛,点燃了。 屋里灯光一亮,北渊等人也走了进来。屋里很潮湿,长舌鬼一身破破烂烂蜷缩在地上,头髮披散着,因为太脏而黏在一起。 「别过去,」北渊喝住程慕北,转头对周璃说,「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自己去问吧。」 周璃从那屋子出来后一直想吐,在这一屋的恶臭中更是惨白着脸。她比沈简生大上几岁,是欧阳夏捡回来的孤儿。欧阳夏是个很善良的女子,没有小姐的骄纵气,在周璃的记忆中,也只有欧阳夏温柔的笑容。 似乎是想起了欧阳夏,周璃鼓起勇气走向角落中不知状况的长舌鬼。她走得很缓慢,北渊将程慕北拉回了自己旁边,看着周璃蹲在了长舌鬼面前。 「餵。」周璃推推长舌鬼,下一刻尖叫了一声。她的手刚碰上长舌鬼竟然就被腐蚀掉了,连血都没有流,手指瞬间少了半截。 程慕北眉头紧皱,欧阳秋的手段竟然如此层出不穷。他几乎该庆幸沐蓁和沈简生来生死崖时是掉进了返童阵,不然如果他们找到这里…… 周璃痛得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鲜血开始淌出来,豆大的汗珠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北渊面无表情地对沐蓁说,「给她个痛快吧。」 周璃忽然爬回来用力拽住程慕北的衣角,声音尖利,「我什么都说!都说!让我……让我知道真相……」 程慕北后退了一步,他红色的衣裳上被印上了斑斑血迹,皱着眉看周璃,「说什么?」 「里溪谷,欧阳秋在里溪谷!」周璃脸上挂着泪痕,眸子中尽是惶恐。程慕北闭了闭眼,默不作声地往一旁侧了侧,刀光一闪,周璃就着之前的姿势,嘴边流出一缕鲜血,重重地倒下了。 刚杀了人的沐蓁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伸手用内力让长舌鬼仰过了身。 长舌鬼一张脸血肉模煳,胸膛上全是被热铁烙下的烙印。程慕北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快了一些,像是想吐出迴光返照前最后那口气。 哪怕鬼毒仙在这里,也救不回来了。 「走吧。」北渊看了长舌鬼良久,忽然说。这时,长舌鬼发出了模煳不清的声音,他的舌头大约被拔掉了,一动嘴里就吐出鲜血。北渊打断了他,「安息吧,剩下的我都会做。」 第74页 长舌鬼忽然就安静下来了,程慕北忽然觉得有些悲伤,他想起在囚幽谷时,长舌鬼不会给他们一个好脸色,但也不讨人厌。甚至有些贪吃,为了吃烤鱼还能随身带调料。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人,竟然会落到这种下场……甚至没人能给他收尸。 「生于生死崖,死于生死崖,」北渊说,「这也许就是他最好的归属了。」 只是没想到,来时悲悲,去时凄凄。 他和周璃一样,都是被欧阳夏捡回来的孤儿。只是他比周璃更幸运,他能看到二小姐年幼时乖巧的样子,青春时活泼的样子,长大后美貌的样子。不管怎样的二小姐他都喜欢,愿意为她做一些傻傻的事,哪怕只是为她摘朵花。 他也从未妄想过能跟二小姐在一起,到沈焕出现时,他能做的也只是帮二小姐隐瞒。甚至在二小姐和沈焕私奔,也是他帮的忙……只是他没想到,这样却害死了二小姐。 他凭着仇恨,潜伏在囚幽谷多年,怀着感恩,到死都为了他心爱的姑娘。 最终几人还是离开了书房,程慕北匆匆撇下北渊几人,朝大厅跑去。大厅内几人百无聊赖的面面相觑,程慕北跑进来拉起沈简生的手,「走,去葬了长舌鬼。」 沈简生一愣,跟在程慕北身后去找了一个小推车,挖了一车的土,推到书房。沈简生从程慕北口中大致了解了情况,吃了颗防毒的药,拿着两个木桶装着土走到地下室。 长舌鬼身上的药性很强,但神奇的,竟然不会腐蚀掉他自己。两人推了好几车土,来回走了很多趟,才算是做了个简单的坟墓。 程慕北鞠了个躬,「走好吧。」江湖中风云变幻,谁也不会知道谁死在了那个角落,从此消失在世界上。沈简生也鞠了个躬,他不知道长舌鬼和欧阳夏的纠葛,只是单纯地感激长舌鬼在囚幽谷中的照顾。 回到大厅后,北渊看了程慕北良久没有说话。程慕北自小就算不上是一个善良的人,如果对你好一定有他的目的,而现在好像慢慢地变化了。 「来到这里也麻烦各位了,我北渊对各位感激不尽。」北渊说,「在生死崖我也不好招待各位。如果各位要走的话,久北阁已经安排好人护送,要留的话,我也让人收拾出了生死崖几间能住的屋子。」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沈浦泽身上,沈浦泽本是跟踪周璃来找龙信阳的,不过周璃竟然完全没有要跟朱明汇合的意图,到生死崖找了沈简生两转,没找着就被沐蓁带来的人给抓住了。 「北阁主客气,那我就先告辞了。」沈浦泽恭恭敬敬地沖北渊行了个礼,说实话他见到北渊的时候大吃了一惊。拜託他的是南褚,他却没料到自己竟是为久北阁跑的腿。江湖中两大巨头竟然私交甚好,沈浦泽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不过……沈简生和程慕北的龙阳之恋更是让他有点儿无法接受。 「那还请沈公子慢走,」北渊转头沖沐蓁说,「安排两个人护送一下沈公子。」沈浦泽连到「不用」,自己走了。 「我四处漂泊,跟着程少阁主来蹭吃蹭住,还望阁主不嫌弃。」左护法率先腆着脸说。北渊自然无话可说,转头看向沈简生。沈简生有点儿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还望阁主不嫌弃。」 程慕北看着沈简生憋红的脸,差点儿笑出声。不过北渊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让沐蓁带你们去休息吧。」 屋里只剩下程慕北和北渊两个人,北渊不怒自威地坐在高位上,看着程慕北,「要说什么吗?」程慕北忙道,「那个里溪谷……」 北渊看了他一眼,程慕北忙改口,「爹,我是认真的。」 北渊没吭声,程慕北只好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你和娘的故事,但我和沈兄……」程慕北无法,只好把程念钥搬出来当挡箭牌,「其实一开始是我单相思,毕竟久鬼伤了我之后,一直都是简生照顾我。他挺冷冰冰的一个人,可是会在我受伤的时候把责任都担过去,还会给我烤鱼吃。」 被征服了胃的程大少爷忍不住咂咂嘴,「毕竟我从小就被您扔来扔去,虽然在扶南庄也被伺候得好好的,但简生确实是第一个那么照顾我的人。」程慕北选择了苦情计,不过好像并没有怎么奏效,高高坐着的北渊冷哼了一声,「这是理由?」 「这怎么不是……」程慕北咕哝一句,「您也知道简生自小怎么长大的环境,但是越相处我就发现他越好,就……」 北渊眉头紧皱,他不是不能接受龙阳之好,但这事搁在自己儿子身上难免膈应……哪怕这便宜儿子他也没怎么管教。 程慕北不敢再说了,偷瞄着北渊的脸色。发现北渊只是神色有些复杂后,问出了一直困惑的问题,「爹,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北渊脸色很平静,「久鬼问的?」在程慕北从迷魂阵出来的时候,久鬼就被北渊关起来了。果然久鬼是知道些什么的……程慕北的心沉了沉,「嗯」了一声。 北渊冷笑,「别想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跟沈简生分开,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真相。」 「……」程慕北顿了顿,「那我先下去了。」程慕北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北渊说,「爹,沈简生不管怎么说,也对我有恩,也就是对久北阁有恩,我……」 「你下去吧。」北渊打断了程慕北的话,父子俩对视了一会儿,程慕北默默地走了。 第75页 他相信北渊应该还不至于对沈简生下手,但自己娘亲的死……从久鬼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跟北渊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毕竟久鬼对久北阁忠心耿耿了几十年,知道事实后竟然能对程慕北下杀手。 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十九章 里溪(中) 在沐蓁的安排下,程慕北和沈简生的房间离得很远,程慕北也不敢太造次,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一闭上眼他就想起了地下室那些场景,欧阳秋……还真不是个善茬。 想着想着,他迷迷煳煳地睡过去了。梦中欧阳秋还是初见时乖巧的样子,然后扯开嘴角冲程慕北笑,露出血盆大口和尖尖的獠牙,眼神中是带着冷漠的笑意。 「你没事吧?」沐蓁见程慕北冷汗涔涔地一下子坐起来,问他。 程慕北皱着眉缓了两分钟的神,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沐蓁,「你怎么在我房间?」沐蓁冷笑一声,「看你做噩梦吓到尿裤子没有。」 「……」程慕北一时竟然接不上话,听见沐蓁说,「阁主叫我来找你,谁知道你一直困在梦魇里,叫了两声也没醒。」 程慕北的眉头一直皱得紧紧的,他基本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受北渊的影响,他在睡梦中都会保持一些警惕。虽然在熟悉的环境中他也会掉以轻心,但在生死崖中是绝对不可能睡得太死的。 难道是……程慕北沉吟了一下,难道是那地下室的毒气? 「走吧。」 两人走到大厅,北渊坐在上位审问跪在地上的人,那是收编的生死崖的人,他仓皇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里溪谷啊大人……」 北渊目光一垂,旁边的人不用吩咐就将那人拖下去了。那人还在嘶吼,「我我我……别杀我……我知道谁知道!」 北渊抬起眼看那垂死挣扎的人,下手就将那人按住了跪在地上。那人颤着声音说,「欧,欧阳管家肯定知道……」 「带他去把欧阳管家找来。」北渊淡淡吩咐,看着程慕北和沐蓁走进来。 「爹。」 「阁主。」 北渊点点头,「先坐。」不一会儿,下手又压着一个中年人进来了,来人乍一看跟欧阳春有两分像,哪怕被押着也很淡定从容。 「放开他,你们下去吧。」被松开的欧阳管家站好后,甚至还跟北渊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见过北阁主。」 北渊露出了一丝笑意,「欧阳管家,我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请欧阳管家到这里来,就是想请问一下里溪谷在哪里?」 程慕北搜查了生死崖好几遍,也没有发现朱明和龙信阳的踪迹,想来他们也许根本就没回生死崖,窝在哪里等着跟欧阳秋汇合!而现在只有里溪谷这一个线索,程慕北倚着扶手,撑着脑袋打量这个欧阳管家。 「禀告阁主,我自然是知道的。」欧阳管家也扯出一抹笑容,其奸诈感觉倒是和欧阳秋格外相像。 「哦?」北渊也懒得卖关子,「想必欧阳管家对现在的局势看得非常清楚吧,欧阳管家还有什么好谈判的呢?」 欧阳管家笑笑,「我孑然一身,只希望北阁主能让我归隐。」北渊盯着欧阳管家的脸片刻,望向了程慕北。程慕北会意地站起身,走到欧阳管家面前笑了笑,「不知欧阳管家是姓欧阳,还是赐姓欧阳?」 「免贵姓闫。」 「那闫先生能被称一声欧阳管家,想来在欧阳春心中的地位是不低的,」程慕北顿了顿,「生死崖如今落魄成这样,闫先生就没有想兴復生死崖的想法?」 欧阳管家对程慕北的称唿感到了一丝诧异,如果不是程慕北提及,他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名了,「在我没见到赵云前是想的,直到赵云告诉了我真相。」 欧阳管家的原名叫做闫诚,他和赵云,也就是长舌鬼,都是被行善江湖的二小姐带回生死崖的,所以他才甘愿在二小姐死后为生死崖卖命多年。 这二小姐还真是心善……这倒是跟沈简生像极了。程慕北短促地笑了一声,「那还请闫先生带路了。」 里溪谷是生死崖底的一个暗谷,生死崖下有条湍急的河流,断崖处形成了壮观的瀑布,而里溪谷就在瀑布后。 闫诚带他们从生死崖的一个小道走下去,逼近崖底,潺潺的的水声就传来了。穿出山林,景色一下子开阔,河流横在他们面前,奔腾着向前。 「沿着河流向前走就能看见瀑布了。」闫诚说。欧阳夏绝不会想到她当初的善举,会在多年后派上用场。北渊几人跟在闫诚身后,程慕北像是随意闲聊,「里溪谷里有什么吗?」 「我没进去过,赵云死前也托我带你们到里溪谷。」闫诚答,「我找着赵云的时候,他已经被关在书房的地下室……离身亡不久了,告诉我……当年的事后,就有人找下来了,仓促之间他也只来得及说带北阁主去里溪谷。后来我又去看了他一次,也就和你们现在看到的差不多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也就……一直没救他。」 「闫先生这意思是,原本生死崖中还有一个掌事的人?」程慕北皱着眉头。 「原本……」闫诚刚出声,就有一个人横在了他们面前。 来人正是消失的朱明,他阴沉着脸,提着把大刀挡住了几人的道路。程慕北脚步刚停,朱明就提着大刀冲上来了。而正在此时,周围突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围住了他们。就连北渊也皱了皱眉,他一路走下来一直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但却没感受到有那么多埋伏的人。 第76页 朱明的目标是闫诚,程慕北本想冷眼旁观,却觉得朱明的内力好像比上次交手的时候涨了好几倍,他这才仔细看了看朱明,发现他脸上有着不寻常的黑色斑点。他心里一沉,抽出北魅替闫诚挡下了一刀。这一刀非常有劲,程慕北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周围的黑衣人也不是吃素的,朝北渊和沐蓁包抄过来。沐蓁长鞭一抽,将扑上来的两个黑衣人抽开了,但耐不住对方人多还武功高强,不一会儿就有人从背后朝闫诚偷袭去。 「小心!」沐蓁低喝一声,闫诚的武功不高,对方又来势汹汹,他闪躲得有些吃力。好在北渊皱了会儿眉后长袖一扫,离闫诚最近的那人就像撞上了一堵墙一样被弹了出去,口吐鲜血。 「北阁主还是一样的好身手。」不远处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一个长相隽秀的男人坐在树枝上晃着腿。 北渊皱着眉,「宋一?」程慕北听到「宋一」这个名字也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压下笑容,不甚友好地沖他比了个抹喉的动作,莫名其妙遭受敌意的程慕北回了一个冷笑。 宋一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杀手,他不归属哪一派,自己接一些杀人放火的生意,也没什么原则,谁给的钱多就帮谁卖命。在江湖中算是四处树敌那类人,但武功高强,也没几个人敢去找他报仇。 程慕北一边抵挡着朱明的攻击,一边听北渊说,「你竟然在帮生死崖卖命。」 宋一不置可否地笑笑,「那北阁主不如把闫诚交给我?」说着,他就朝北渊扑过来,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北渊站在原地岿然不动,宋一逼到北渊面前也只是轻笑了一声,一个转身朝沐蓁身后的闫诚抓去。 沐蓁一脚踢向宋一,却没想到宋一竟然一改攻势,手腕一翻握住了沐蓁的脚踝。沐蓁将长鞭扫向宋一,宋一赶忙松开手,一跃躲开,「沐姑娘,女孩子就要温柔一些嘛。」 沐蓁的脚踝有点儿发青,宋一的手劲极大,虽然嘴上说的好听,动手却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沐蓁冷着脸,身后程慕北袖子一甩,「嗖嗖」的几柄短刃就朝宋一飞去。 「我们家沐姑娘也是你调戏的?」程慕北踹开朱明,转身奔向宋一,低声对沐蓁说,「咱俩换个人。」 沐蓁没忍住勾出一抹笑意,收了程慕北这一份好意。 左护法在生死崖转悠了一圈也没找到好玩儿的,实在是无聊,只好敲开了沈简生的门。沈简生还在修炼纹天九式的后三式,被左护法打扰了也不恼。那天他冲动一跪后左护法的那些话他也想了好久,很是感激左护法的好意。 「我已经打听到了程慕北他们去哪儿了,」左护法顾盼了一下周围,悄声说,「我们去凑凑热闹吧。」 沈简生皱皱眉,「这不好吧……」 「他们都走了好一阵了还没消息,你不担心吗?」左护法胜券在握地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万一他们遇险了呢,生死崖到处都是陷阱你也看到了……」 沈简生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一脸严肃的左护法,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 程慕北和宋一交起手来,才更感觉到他对自己莫名的敌意。招式变化很快,程慕北还是忍不住多嘴,「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 「那你一副我抢了你老婆的样子!」程慕北不爽,躲开宋一的一击后紧逼上去。两人纠打在一块儿好一会儿,谁也没占上便宜。但对付朱明的沐蓁和解决一群黑衣人的北渊都挺轻松的,局势非常明显。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宋……一?」 第十九章 里溪(下) 程慕北感受到宋一的身子一僵,十分不厚道地趁机甩出几柄屠鬼刃,断了宋一的后路,自己从正面冲上去。 来者正是沈简生和左护法。左护法脸上的难以置信已经下去了,扭头就要往回走。不明所以的沈简生只好拉住左护法,「你……」 左护法还有点儿怔,甩开了沈简生的手大步朝前走。 宋一险而又险地避开屠鬼刃,硬抗了程慕北一掌,踉跄着朝后退了几步。 「瑾瑜!」宋一冲左护法叫了一声,意欲去抓他。 程慕北惊诧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想起在囚幽谷那天晚上,左护法说起过往时落魄的面庞,觉得真是人生如戏。 北渊已经把黑衣人解决掉了,倒是沐蓁还在跟朱明缠斗,原本油尽灯枯般的朱明又诈尸一般恢復了战斗力。程慕北来不及看热闹,转身帮沐蓁。 却没想到朱明盯了程慕北一眼,扯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双手合十,幻化作一团烟雾,然后就不见了。一直提防着的沐蓁长鞭一扫,也只是从黑色烟雾中穿过。 北渊说,「他已经跑了。」 程慕北这才皱紧眉头,难怪当初朱明能从自己的眼线眼皮底下逃脱,原来还有这种技能。沐蓁很快反应过来将地上的人绑起来了,这些黑衣人的下巴都脱臼了,大约是北渊预防他们自杀。 而那边宋一刚碰上左护法的手,左护法抽出短剑就朝宋一的胸膛刺去。程慕北还没见过左护法这种兇残的样子,平素里的左护法一直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偶尔耍点儿小流氓但非常够意思。而现在左护法满眼通红,嘴唇紧抿到有些苍白,一副受伤的小兽拼死守护领土的样子。 第77页 宋一不敢还手,只是抓住了左护法的手腕,一瞬间的表情里竟全是缱绻的温柔。左护法红着眼一脚踹向宋一,这人已经气到了只会用原始的打架方式,宋一抬起小腿扛了左护法一脚,疼得五官扭曲在一起。 趁左护法·愣神的瞬间,宋一已经夺走了他手里的短剑,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一把噼晕了左护法。 程慕北看得目瞪口呆,难怪宋一对他有股莫名的敌意。他没忍住瞟了两眼不远处的沈简生,沈简生也正巧望过来,程慕北勾出一个深深的笑容。 「咳。」北渊轻咳了一声。抱起左护法的宋一冲北渊行了个礼,「今日多有得罪北阁主,为了赔罪,就提醒北阁主一句吧,欧阳三公子重伤只能在返童阵中恢復。」 说着,宋一就抱着左护法,身形一闪窜出去了好远。程慕北看好戏结束了,也懒得去追左护法了,看他那样都对宋一念念不忘。 啧,他忽然想起囚幽谷就是专门收押各种恶人的地方,而宋一正巧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类角色……难不成左护法一直以这种方式等着宋一? 「阿沐,你找两人来把这这些人带回去,好好审问。」北渊吩咐。沐蓁道了句「是」,听见北渊对沈简生说,「沈公子既然来了,不如一块儿去看个究竟吧。」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一丝惊讶。「多谢北阁主。」沈简生也没说谢什么,走到了程慕北身边。 沐蓁在一旁看了良久,默默嘆了口气。她呆在北渊身边的日子比程慕北呆在北渊的日子多多了,更了解北渊的脾性……北渊能是那么轻易就让步的人? 但程慕北沉浸于和沈简生一块儿的小兴奋中,完全没顾沐蓁忧虑的脸色。沐蓁想,活该吧你就。 瀑布离北渊他们停下的地方不远,碍于北渊在场,程慕北只好公事公办地告诉沈简生大致情况。沈简生没想到生死崖中竟然还有这么多神奇的地方,直到看到了尽头的如练飞瀑。 瀑布激起的水雾能有四五丈高,折射着阳光,透出七彩的颜色。下流宽阔开就变得徐缓,河岸两旁柳树已经慢慢变黄了,有些萧瑟。阳光还算好,风一吹,水面上波光粼粼。 「这怎么进去?」程慕北皱着眉,这瀑布很急,一个不小心就被沖走了,就算进去了也得浑身湿透。 「直接进去。」北渊给了程慕北一个白眼,内力从他体内涌出形成一个防护罩一样护住他,轻飘飘地一点地朝瀑布穿去。 到北渊的身形消失了,程慕北才赶紧跑过搂住沈简生,重重地亲了一口,「真是想死我了。」沈简生拽住程慕北的衣角,「对不起。」 「嗯?」程慕北拉起沈简生的手,轻轻捏着。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沈简生望着程慕北,只见程慕北眼中露出一丝好笑的意味,程慕北说,「那我不麻烦死你了?」 说着,程慕北捏起沈简生的下巴,露出一个邪邪的笑容,「来,亲爷一口我就不嫌你麻烦了。」沈简生懒得理会程慕北的耍流氓行为,推开程慕北,「赶紧进去吧。」 两人进入谷中才发现什么叫别有洞天,谷中光线暗淡,嶙峋的怪石遍布,悬挂的钟乳石上滴落着黑色的粘液。 北渊站在谷口等两人,他刚进来时飞过去了一群蝙蝠,他觉得眼熟又一时想不起。 程慕北嗅了嗅谷中的味道,「有股熔浆味儿。」确实,谷口的温度不算高,但迎面却有种火海扑来的感觉。北渊这才想起,「注意这谷中的蝙蝠,那是火蝠,随时能变成熔浆。」 沈简生也听过火蝠,据说只生长在地狱中。而人间地狱……竟然在生死崖中。 程慕北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果子,扔到了地上滴落的黑色粘液上,那小果子立刻被溶解掉了一半。「看来我们得更小心了。」程慕北看着地上的果子略微可惜,提醒到。 几人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里面光线更暗了,程慕北点燃了烛火照明。除却嶙峋的怪石,石缝间还生长着黑色的小草。程慕北看得眼睛都直了……这竟然是火枯草。 他致力于收集天下名草名药,做成天下最毒的毒药。这火枯草便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他曾经游荡了半个江湖都没找到。现在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但他记得与火枯草同生的还有火枯兽,记忆刚冒出来,就听见北渊低喝了一句,「小心。」程慕北一抬眼,就看到一群火蝠朝他们冲来。 左护法被宋一带回了生死崖,醒来时觉得头有点儿疼。宋一怕左护法在气头上晕不了,那一下砸得还算不上轻。左护法没有睁眼,回想起看到宋一那瞬间,还有些无法置信。他恨宋一――和爱对等。 「醒了就起来喝口水吧。」宋一端着一杯水坐在床边,碰了碰左护法的手。左护法勐然收手,翻了个身背对宋一,冷声道,「滚。」 宋一好脾气地笑笑,「对不起,弄疼你了。」 左护法抓起另一个枕头就朝宋一砸去,怒道,「你还有脸出现吗?」 宋一也正了正脸色,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这些年都被生死崖控制着,没能给你个解释。」 左护法坐起来,冷笑一声看着宋一,「有什么好解释的?」 「那不解释了。」宋一欺身扣住左护法的后脑勺,吻住了他抿得死紧的唇。两人活像打架般亲吻着,宋一胜在自己武功更高强也更流氓,将左护法压在床上,眼里是复杂的情感,一直紧紧盯着左护法,像是生怕看漏了一刻。 第78页 左护法挣不开宋一,好不容易才抓住机会狠狠一口咬在宋一的舌头上。左护法牙口好,鲜血瀰漫在两人的口齿之间,散出一股腥甜味儿。 直到左护法快喘不过气了,宋一才松开了他,往一旁吐了口血沫。 「对不起。」宋一说。 左护法垂下目光,深吸一口气。这一句道歉晚到了那么多年的时光,在苍茫的岁月里显得单薄无力。还有什么意义呢? 很多年前左护法还是村里人人喊打的死龙阳,宋一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宋一和程慕北很像,十分会骚撩,那双眼睛注视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你就是他的全世界。在那样的环境下,宋一毫无畏惧地抓紧他的手,坚定地跟他在一起。他们,也有过一段美好而难以忘怀的回忆。 如果不是后来……在左护法觉得最幸运的时候,真相猝不及防地暴露,他可能永远不会看清自己眼前这个人。最后母亲被气病,父亲将他扫地出门,走投无路的他如果不是被任天带回囚幽谷……恐怕世界上也不会再有左护法这个人了。 沐蓁听到屋里砸东西的声音,也没理会,她大概也看出来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感情,处理好那些黑衣人后搜查这生死崖中的内奸。 如果不是有内奸存在,宋一怎么能那么准确在路上堵住他们? 「沐长老,」有人匆匆从门外进来,语气有些着急,「有两个弟兄,发狂了!」 「怎么回事?」沐蓁秀眉微竖,来人还没来得及仔细禀告,又有人来传话,「沐长老,南少庄主来了。」 第二十章 漏网(上) 火蝠的飞行速度非常快,程慕北只来得及甩出几柄屠鬼刃。北渊仓促间没有喝住程慕北,只好一手拽住程慕北,一手拽住沈简生,往后退了十多米。 那屠鬼刃一接触火蝠,火蝠就炸裂开了,火红的岩浆喷射出来,屠鬼刃瞬间被消融,岩浆溅落在地上,岩石发出「呲啦」声,冒出一阵白烟后露出一个坑洼。 程慕北没想到火蝠的威力竟然这么大,瞪大了眼扭头问北渊,「这还不能攻击这么过去?」 北渊松开程慕北的衣领,沉着脸没说话,程慕北最近的智商令他感到无比苦恼。 「我来吧。」沈简生跨出一步,挡在程慕北面前,沖北渊弯了弯腰,没说话。 他将纹天抽出来,有了刀鞘的纹天好像变得更锋锐了,黑暗中透着一抹流光。他最近都在研究纹天九式的后三式,恰好第八式就跟这火蝠相剋。 程慕北只见沈简生将纹天竖在了自己面前,闭上了眼。一股暗涌在他身边流动,在纹天周围竟然能看到流动的波纹,微微的流光映在沈简生隽秀的脸上,衬得有些出尘。 没有蓄势太久,沈简生就抓起了纹天飞快地朝那群火蝠冲去。招式太快程慕北没看清,只见流光迂迴划过,那群火蝠就摔落在了地上,都冻成了寒冰,没有爆炸的机会。 「这?」程慕北不知道此刻自己眼睛里的崇拜,眼巴巴地看着沈简生。 「纹天第八式。」沈简生淡淡地说。北渊此刻也忍不住多看了沈简生一眼,当年纹天刀鞘失传,沈焕将前六式修炼得登峰造极,能将纹天使成沈简生这水平也是二十好几的事了。 还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 有沈简生开道,剩下的路好走了一些,越往里走温度就越高,汗水从沈简生面颊上滑落。也许是程慕北和北渊都修炼了屠诀的缘故,对高温的抵抗力都非常强,脸色都还很正常。 程慕北走上前到沈简生旁边,「不舒服吗?」 这温度对于沈简生而言已经有点儿高了,但好在他耐力好,摇了摇头。一群群火蝠分批次一般冲上来,也被沈简生解决掉了。往里走洞穴变得开阔,甚至能听到缓慢的水流声。 直到一堵石门挡住了他们,三人才停下脚步。眼前的石门并不大,也就两个人的宽度,黑中透着红色,不断有逼人的温度散发出来。 程慕北从摸出一把普通的短刃,轻轻地掷过去,果然那短刃碰到石门时,就慢慢融化了。温度很高,决不能用手触碰的。 沈简生本来跨出去了一步,被北渊叫住了,「让程慕北想办法。」 莫名被委以重任的程慕北观察着周围,发现门顶上倒挂着好多火蝠。「你们躲到一边去,我去引火蝠,让它们撞在石门上。」说着,程慕北就几步掠到一旁的岩石处,扯下一把火枯草。火枯草表面也如岩浆一般滚烫,哪怕程慕北用内力护住了自己的手,还是一下子通红。果然那群火蝠一见到火枯草被拔,乌压压一片就朝程慕北冲来。这一片地上的黑色粘液只有星星点点,程慕北咬牙往地上一滚,站到了石门前。 北渊和沈简生已经避到了一旁,只见程慕北站起后将火枯草往石门甩去,成堆火蝠就前仆后继地撞在了石门上。程慕北好险才躲开了这群危险物,只是在地上滚的时候还是不小心沾到了黑色粘液,衣裳破了两个洞。 他刚站稳,就从储物器里摸出一个有些奇特的火摺子,点燃了直接扔进了火蝠群里。刚落入火蝠群中,那火摺子就爆炸了,然后一只只火蝠变成熔岩,飞溅在石门上,石门很快就被侵蚀出小洞。 好一会儿热浪翻天,感觉人在这儿呆着都能被蒸熟。沈简生已经退到了程慕北旁边,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上滚滚落下。 第79页 程慕北忽然伸手握住了沈简生的手,一股浓厚的内力注入到他的体内。「先吃颗药。」程慕北递了颗白色的药丸到沈简生唇边,指尖触碰到沈简生的嘴唇。沈简生心虚地瞟了一眼北渊,看到北渊皱着眉打量那道石门,并没有注意他们,便就着程慕北的手吃下了药丸。 那白色药丸一入口就化成了清凉的液体,沈简生莫名觉得体温降下去了。他抓起程慕北先前抓火枯草被烫得有些红肿的手,「没事吧?」 北渊走上前长袖一扫,那斑驳的石门便轰然坍塌,「没有大碍就继续走。」 沈简生突然脸一红,将蹭到自己旁边的程慕北推开了一些,「走吧。」 石门后面是流淌着的岩浆,一座窄窄的桥横跨过去,岩浆翻滚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气温一下子更高了,连程慕北都有些出汗,惊诧地说,「这就是人间地狱?」 北渊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们只有一小块儿落脚的地方,面前只有一道窄桥……只能走过去了。 「我先过去吧。」程慕北也含了一颗药丸,走上窄桥。隔着鞋底程慕北也能感受到滚烫的热度,他走出去两步,岩浆中忽然伸出一只触手,飞速地朝他攻击来。 高温中人的反应会变缓一些,程慕北抽出北魅,转身斩断了那只触角。也亏得北魅是上古神器不会被腐蚀掉,但热度一下子传过来,程慕北差点儿被烫得松了手。那触角落到窄桥上缓缓流出岩浆,石桥也开始被腐蚀了。 不远处为程慕北捏了一把汗的沈简生见此就想冲上去,却被北渊拦住了,「跟着我。」北渊拽起沈简生,一下子窜到程慕北面前拎起他的衣领。就在这时岩浆一下子沸腾起来,无数只触手伸上来。 程慕北这才得以看清触手的样子,像水桶一般粗的触手通体都是红色,长着黑色的吸盘,溢出滚烫的岩浆……这大概就是火枯兽了。古书上没有介绍过火枯兽,他原本还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真的存在这种上古神兽。 但是现在这上古神兽脾气不太好。 「你们负责防御。」北渊飞速往前移动,如果这窄桥被摧毁了就真的麻烦了。在北渊闪躲的时候,程慕北和沈简生一人守住一边,随着被斩的触角越来越多,岩浆翻滚得越厉害。 到北渊脚落到对岸时,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岩浆里冒出来了。那头颅比程慕北的衣柜还大,一双眼睛几乎能抵程慕北一个脑袋……它好像有神智,目光直接转向程慕北他们。 这岸依然有一道小石门,北渊三人挤在一块儿小小的地上,根本无法闪躲。 「去开门。」北渊的衣衫无风自动,和火枯兽遥遥相对。 程慕北赶忙转身一掌拍向那石门,石门顿时裂了条条裂痕。 就在此时,那火枯兽一下喷射了一口岩浆,说是一口,却像灌溉而来的水柱,四面八方喷来。门还没开,北渊只好将内力外放形成一个保护罩,将三人笼在里面。这样是最耗内力的,高温之下北渊也有点儿吃不消,更何况火枯兽这一口岩浆也是吐的实在,一直到程慕北把门踹开了才喷完。 石门碎开,露出里面的一片幽蓝的湖水。沈简生和程慕北先走了进去,北渊慢慢往后退着,趁火枯兽歇气的片刻对两人说,「跳进湖里。」 说着他就收了内力,残余的岩浆溅到周围的岩石上,生出一阵白烟。北渊纵身一跃跳进了那幽蓝的湖里,程慕北瞥到那火枯兽又有要喷发的迹象,赶忙拽起沈简生也往湖里跳。 沈简生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程慕北拽进湖里了。他不会游泳,甚至有些怕水,骤然进水里,一阵刺骨的寒冷和内心的恐惧从心底涌上。 程慕北发现沈简生身子僵硬,还「咕噜咕噜」呛了几口水,才发现自己忘记了问沈简生是不是会水。这湖水是刺骨的寒冷,程慕北两下扒拉在沈简生身边,扣住沈简生的后脑勺,吻住了他的唇。 火枯兽吐的岩浆落在湖水中,这水稍稍暖和了一些。沈简生搂住程慕北的腰,从他口中渡过空气,肺里才没有那么难受。 北渊已经朝岸边游去了,程慕北虽然想再占会儿便宜,但顾忌沈简生的身体,还是拖着他往湖边游。出了水面,沈简生才松开了程慕北,大大地唿了几口气。 他对水有深深的恐惧,那是他还很小的时候,沈家同辈的几个小孩总是欺负他孱弱,有一次在寒冬中设计他将他推入了结冰的湖里,他几乎要被冻了个半死才被人捞起来。当时沈家的管家老婆婆一直偷偷照料他,他快好了的时候却寻不见管家老婆婆了……直到有人从冰湖中打捞起老婆婆的尸体。 他的手心仿佛还残存着程慕北的心跳,上岸后湿透的衣裳散着股股凉意,他看着程慕北的脸,依然觉得很温暖。 北渊已经走在前面了,程慕北过来捏了捏沈简生的手,坚定地看了他一眼,拉着他跟上北渊的步伐。 突然北渊的脚步顿住了,程慕北越过北渊看向前,看到蜷缩在角落里的龙信阳。 第二十章 漏网(中) 「等等。」北渊拦住了径直朝龙信阳走去的程慕北。这个场景和长舌鬼那场景太像,周璃瞬间被腐蚀的手就是代价。 程慕北摇了摇头,「这里边没有毒。」 他终于想起来这外边的湖叫什么名字了,永生湖。生存在湖里的事物能永远保持在湖中的生长情况,治百病也解百毒。 第80页 北渊看了程慕北一眼,放下了手,见程慕北走过去推了推龙信阳,「小龙阳?」 龙信阳双目紧闭着,脸色很苍白,好像这些天又瘦了一圈,导致本就干瘦的他显得皮包骨头一般营养不良。 程慕北伸手探了探龙信阳的鼻息,很微弱但还在。他手横过龙信阳的胳膊将他架起来,对北渊说,「接着往前走吗?没发现欧阳秋的踪迹。」 往洞穴里面看去,慢慢就变狭窄了,光线有些暗不太能看清里面的景象。 北渊「嗯」了一声,眉头一直皱着。欧阳秋费那么大劲将龙信阳带回生死崖,会这么容易就把他放回来吗? 沈简生十分自觉地走上去开路,前面的路虽然有些狭窄阴暗,但十分平坦,走到后面只能一个人猫着腰才能穿过,程慕北带着龙信阳十分不好走,于是可怜的龙信阳同志被程大少爷活活搁在地上拖过去。 到尽头的时候能看到外面的光亮,沈简生缩着身子到洞口,勐然一顿……下面是万丈深渊。 「怎么了?」走在沈简生后面的北渊问。 「走不了了,这是悬崖。」沈简生艰难地转过身,跟北渊来了个照面,其实程慕北除了眉眼处跟北渊不太像,别的都很像。只是北渊更加英挺,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北渊皱紧了眉,脸上表情晦暗不明。如果是悬崖欧阳秋不可能逃掉,除非这悬崖有什么蹊跷。「先往回撤吧。」北渊也扭过身,看见程慕北正在犯难。程慕北没法将龙信阳转过身,似乎纠结是不是该直接推着走。 于是可怜的龙信阳同志……被他没良心的老大推着出去了。 途中龙信阳可能是因为不适,略微哼唧了一声。程慕北将他推出去后,拍拍他的脸,「没事就醒醒。」他已经观察过龙信阳的身体情况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儿虚脱,大约是几天没进食的缘故。 龙信阳觉得世界都黑漆漆的,隐隐能听到老大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被朱明绑了多久,头晕脑胀四肢无力,怀疑自己快死了出现幻觉了,但也许一心扑在沈大侠身上的老大根本没发现他失踪了。他觉得有种陌生的情绪堵在胸腔里,尖锐得让自己难受又无法发泄。 他忽然感受到脸上一凉,鼻子里灌了水,一下子被呛住。 沈简生瞪大眼看着程慕北舀了一壶水就往龙信阳脸上泼,这还非常奏效,龙信阳激灵了一下勐然侧过身拼命咳嗽。 等到龙信阳终于喘过气来,他才迷迷煳煳地睁开眼望向程慕北,结结巴巴地说,「老老老……老大?」 程慕北轻轻「嗯」了一声,摸出一颗墨绿色的药丸扔给龙信阳――可惜龙信阳反应太慢没有接住,药丸以程慕北的准头直接沾到了龙信阳唇角,活像颗媒婆痣。 程慕北没忍住笑出了声,原本有些微妙的气氛化开了。龙信阳也尴尬地笑笑,赶忙抓起药丸往嘴里塞,还偷偷打量一旁的沈简生和北渊。 沈简生平静地和龙信阳的目光对上,他觉得龙信阳像是哪里变了,但又说不好,于是将目光转向了程慕北。因此他没有看到,龙信阳望向北渊时脸色一下子僵硬了,眸子中甚至透出一丝毒怨。 「怎么样了?」程慕北伸手撩开了龙信阳煳在脸上的头髮,看着龙信阳可怜兮兮的样子,愧疚感才后知后觉地冒出头来,语气也柔和了一些。 龙信阳脑袋耷拉着,摇摇头闷声说,「好像没什么大碍。」 「你被朱明抓来后一直关在这里?」 龙信阳怔了怔,「我也没有具体印象,朱明把我带出扶南庄后就把我噼晕了,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欧阳秋,他变成了一个大人!然后我又被噼晕了……」 程慕北听到欧阳秋变成一个大人的时候脸色变了变,扭过头跟北渊对视了一眼。 他特地去了解过童子功,欧阳秋变成一个大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知道他们怎么出去的吗?」北渊皱着眉问。 龙信阳抬头看了眼北渊,又飞速低下头去,嗫嚅着说,「我晕过去了……」 程慕北发现了龙信阳的不对,「你心虚什么?」 龙信阳身子僵了僵,抱住程慕北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们跳下去的时候我怕他们也把我扔下去,我不敢说,我怕你也跳下去……」他哭得一抽一抽的,程慕北只当这没见过世面的小跟班被吓着了,拍拍他的背,「行了,不会把你扔下去的。」 「老大你要跳下去?」龙信阳勐然抬头,拉住程慕北的外衫,他眼泪还挂着脸上,鼻尖通红,头髮湿透了披散着,显得楚楚可怜。 程慕北还没说话,北渊便打断了他,「先回去。」 沈简生见龙信阳对程慕北的亲密样有点儿别扭,却看到北渊话音未落时龙信阳眼中似乎划过一丝遗憾。很不对劲,他皱紧了眉。 回去的路一样不好走,且不说人间地狱那关怎么过去,但是眼前这永生湖就让程慕北无奈了。 沈简生怕水,他自然得护着沈简生,但见龙信阳那瑟缩在湖边的样子好像也是不会水的。北渊自然是不可能带龙信阳的,这湖还有个很神奇的地方,人无法用内力通过湖面,只能游过去。 「你先送他过去,」沈简生望着程慕北,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我等你。」 北渊在一旁冷眼看着,没有说话,径直朝湖边走去扎进了湖里。龙信阳仰着头看程慕北,见程慕北拉起沈简生的手捏了捏,然后朝他走来。 第81页 「走吧。」程慕北向龙信阳伸出手,刚刚那一幕浮现在龙信阳面前,他没有搭上手,只是拽住程慕北的衣袖。 程慕北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拉起龙信阳,「水凉,自己憋着气别呛到。」 和龙信阳之间没有什么旖旎的氛围,很快程慕北就把他拽过去了。北渊正在观察外边的状况,龙信阳拉住程慕北,「老大……你和沈大侠,在,在一起了吗?」 程慕北勾出一个笑容,点点头,「那是,以后他就是你大嫂了。」他看着龙信阳似乎有些落寞,只当他是担心自己不再关心他了,便伸手揉了揉他湿淋淋的脑袋,「以后再被欺负多一个人罩你,多好啊。」说着,他还略微嫌弃地将手上的水擦到龙信阳衣服上,「这水,算了,出去烤烤就干了。」 外边的火枯兽好像已经平静下来了,没有再喷吐岩浆,气温还是很高,龙信阳觉得自己身上的水在慢慢蒸发。 程慕北又扭头去找沈简生,刚从水中探出脑袋就看到沈简生在湖边等他。沈简生近来好像稍微胖了一点儿,没有之前那么单薄,显得更有精神了一些。 「到我怀里来吧。」程慕北张开双臂,勾出一个邪邪的笑。沈简生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他,自己慢慢滑下水。他虽然水性不太好,但憋气还是很好的。被冷落的程慕北也不恼,伸手一捞就把沈简生拉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磨磨蹭蹭到了对岸,见北渊已经走出去了。窄桥受到火枯兽的摧残后看上去摇摇欲坠,里溪谷那端,南褚带着几个人正在攻击火枯兽。 火枯兽的攻击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勐烈了,北渊从腰间的储物器上划过,一把弓箭就落到了他的手里。火红的弓箭跟这人间地狱相辅相成,北渊面无表情地拉开弓,箭夹着破风声飞向火枯兽,远远看去箭尾像是着了火。 而那边南褚也将南魄立在了自己面前,意念控制下南魄竟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虚影,朝火枯兽袭去。前后夹击,火枯兽痛苦地翻滚,岩浆喷涌,两方的人都赶紧躲开。 过了一刻钟,那火枯兽的动静才消下去了。程慕北探出脑袋看了看,窄桥已经只剩了两端的残垣。 「这怎么过去?」程慕北看着沸腾的岩浆,皱了皱眉。 「小褚会想办法的。」北渊淡淡地说。 果然很快南褚就在那边扯着嗓子喊,「义父……我去找找木桥!」北渊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程慕北瘪瘪嘴,反正南褚比他更像北渊的亲儿子。 这下南褚离开得有点儿久,这么长还可移动的桥也不好找。北渊找了块儿干净的石头坐下,也不顾忌有外人在,「欧阳秋漏网了,我要回久北阁了。」 程慕北愣了愣,其实他活这么多年,还没有像这段日子一样跟北渊那么亲近地相处过,「那我……我还是呆在生死崖吧。」 北渊瞥了沈简生一眼,「你留这儿干嘛?」 程慕北义正言辞地说,「这生死崖稀罕的地方太多了,我也顺便再研究研究返童阵,看看欧阳秋究竟能躲到哪儿。」 他话音刚落,对面南褚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抬着一大团东西的人,「义父,桥来了!」 第二十章 漏网(下) 南褚带来的是可移动的铁架桥,后面抬着桥的四个壮汉两人抓住头,两人抓住尾。 「接住啊……」南褚抬起手,做了个准备动作,那拿着前端的两个男人朝前跨了几步,将铁架桥勐地朝对岸丢去。程慕北甚至看到那两个男人手臂上青筋暴起,脸都憋红了。 这铁架桥着实有些重,飞过来的时候还夹杂着风声。他和沈简生一人站了一边,真正接住的时候手掌一下子就被震麻了,痛感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冒出来。 「这好傢伙!」程慕北将铁架桥放在地上用脚踩住,吸着气甩了甩手。沈简生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还有楔子!」南褚挥了挥手里的两个铁楔子,北渊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扔过来。固定铁架桥并不容易,两边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弄好。 「我先带他过去试试。」程慕北指着一旁还有些痴呆状的龙信阳,他觉得现在的龙信阳有点儿呆呆傻傻的,不禁发愁……本来就不聪明了,这还更傻了,可怎么办哟。 「啊?」龙信阳看着翻腾的岩浆,又结巴了,「我我我……我们先,过去?」 程慕北懒得解释,抓起他的衣领就朝那岸走,铁架桥并不牢靠,他也不敢踩实了,只是借了两下力跃到了过去。腾云驾雾完的龙信阳瞪大眼,看到沈简生和北渊轻飘飘地过来了。 「外边情况怎么样?」北渊也不问南褚怎么来了,直接开口。 南褚似乎措辞了一下,「不算太好,有两个之前进过地下室的人发狂不受控制,伤了几个弟兄。沐蓁姐已经处理了。但是……沐蓁姐她也进了地下室,我来的时候情况已经不算很好了。」 程慕北眼皮跳了跳,果然那屋里的毒还是有问题,不等北渊责备,他便说,「这是我的疏忽,得赶紧回去!」 「不过卿先生也跟我一块儿来了,照料着沐蓁姐,别的左护法在帮忙组织。」 北渊点点头,上次卿知来生死崖他就看出了这书呆子对沐蓁的小心思,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能放下文人的清高追到生死崖来。想着,他不禁又看了眼沈简生,转头对南褚说,「先回去吧。」 第82页 生死崖没有什么乱象,左护法好歹也是任天的左膀右臂,何况现在还有个牛皮糖一样的宋一帮他。只是沐蓁的情况不太好,她将自己捆在了床上,害怕自己失去理智。 程慕北看到沐蓁时,她原本秀丽的脸上已经浮现出点点黑斑,因为痛苦秀眉紧皱着,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卿知在一旁不知所措,正琢磨着怎么让沐蓁咬自己的手腕。 「卿先生。」北渊叫了他一声。卿知这才回过神来,「你们终于回来了北阁主!沐……沐姑娘她,你们快看看!」他已经查阅过书籍了,这是童子功的一种巫术,修炼童子功的人将自己的血练成的毒,能让人失去理智,杀性大发。 不等北渊吩咐,程慕北就走上去握住了沐蓁的手腕。少女的手腕纤细,但鼓譟的脉搏声却像要突破皮肤,震得程慕北皱紧了眉。 他伸手点了沐蓁的几个穴道,沐蓁痛苦地睁开眼,眼中猩红一片。「没事,」程慕北安抚着沐蓁,扭头对北渊说,「我带她去永生湖吧。」 生死崖中收编的女人自然是不让人放心的,何况还有个暗地里的卧底没拔出来。但在场能用的都是男人,程慕北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到一旁侷促的卿知身上,「卿先生不介意帮忙吧?」 卿知忙摇头,「不介意不介意。」 「那麻烦卿先生帮忙背一下沐姐姐吧。」程慕北说着解开了沐蓁自己捆的绳子,捏了捏沐蓁的后颈,她便晕了过去。 北渊打算在沐蓁醒来后再回久北阁,于是先收拾一下生死崖的残局。沈简生趁北渊没有注意,悄无声息地跟在程慕北身后走了。 卿知不会武功,程慕北和沈简生一个抱着沐蓁,一个拎着卿知,跃到那岸去。永生湖很深,卿知只好坐在湖边,拽着沐蓁将她浸在湖里。 沐蓁的衣裳是淡青色的,水一浸衣衫漂浮起来,遮住了她曼妙的身姿。但卿知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对因为凉意不知觉皱起眉的沐蓁说,「沐姑娘,我会对你负责的。」 昏迷的沐蓁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一旁看热闹的程大少爷听到了,不厚道地笑了一声,「卿先生,你对我沐姐姐就这么喜欢吗?」 卿知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初见沐姑娘,我就喜欢上她了。」 这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了,也许连沐蓁都不记得他们的初见了。卿知自小就不是一个学武的料,家人也只盼着他能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但偏偏他只爱读各种古书秘籍,对四书五经什么的也不感兴趣。 家里人终于劝说无果,一怒之下将他赶了出来。正巧卿知在路边遇上了几家门派的少爷们比武,好奇看了会儿忍不住批判,结果那几个少爷见这人一点儿武功没有还敢评头论足,就把他揍了一顿。 少年人下手也没个分寸,孱弱的卿知瑟缩在角落里不肯道歉,直到沐蓁出现收拾了那几个小少爷,将卿知拉起来。那时候沐蓁还不像现在一样干练冷漠,有着少女的天真青涩,拧着眉对小小的卿知说,「只要你是对的,就勇敢说出来。」 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问沐蓁的名字,沐蓁就匆匆走了。这一惦记,就是好多年,他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见到沐蓁。 程慕北笑了一声,「那你就好好照顾我沐蓁姐吧,」说着他指了指狭窄的洞穴,「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也不等卿知回答,拉起沈简生,「走了啊!」 他一直觉得这悬崖很蹊跷,之前被北渊叫回去了后一直念念不忘。这下他走在前面,爬到终点时探头朝外边望去――崖壁非常光滑,没有能攀爬的石头,崖下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他皱了皱眉,除非欧阳秋直接跳下去,不然没有逃脱的可能。 「怎么样?」沈简生戳戳程慕北的腰,程大少爷长了身痒痒肉,被沈简生一戳痒得一抖,「别戳别戳。」 沈简生没忍住再挠了挠,「我看那样子下不去,不然先回去吧?」 程慕北抓住沈简生不老实的手,洞穴很狭窄,程慕北一回头就跟沈简生脸对了个脸,鼻息交缠。沈简生心跳漏了半拍,一脸淡定地往程慕北唇边亲了亲。 ……程慕北瞬间就伸手扣住沈简生的后脑勺,山洞太狭窄,手臂不可避免地被擦到了,有点儿疼痛,但程慕北完全没顾上。 舌头刚伸入沈简生口中的时候,一向被动的沈简生竟然主动伸出舌头捲住了他。程慕北唿吸一窒,就在这一瞬间沈简生忽然反客为主,压住了程慕北的头。 两人相互追逐着,到唿吸都乱了才放开彼此。 「我告诉你,」程慕北一下下亲吻着沈简生的眉眼,「可别勾引我啊。」沈简生轻笑一声,「好了,出去吧。」 沐蓁还没有醒来,但脸上的黑斑已经下去了,露出原本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青。卿知的脚都浸在水里,他身体弱不禁冻,整个人都在哆嗦。 程慕北走过去把了把沐蓁的脉,「可以了。」他将沐蓁从水里拉起来,再提起卿知,「回去吧?」 「歇……歇一歇。」卿知声音都是颤的。 程慕北笑着将内力渡入卿知的体内,「卿先生的经脉太脆弱了,我有些固本培元的药,卿先生可以吃吃。」 「是吗?」卿知勐然抬起头,他对沐蓁的感情是肯定的,但是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沐蓁,自己连武功都不会,怎么能保护好沐蓁呢? 第83页 程慕北拍拍卿知的肩,「沐蓁吧,挺要强的一个女孩儿,这些年都是她照顾别人,还没享过被人照顾的福。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不然,」程慕北挥挥拳头,「我会好好收拾你的!」 卿知忙点头,「我知道的。」 歇了好一会儿,卿知才有力气将沐蓁背起来。程慕北看得眼馋,作势要背沈简生,沈简生将他推开,笑了声扣住他的手。 阳光宜人,微风轻拂。沐蓁恍恍惚惚地听见先前程慕北和卿知的对话,还以为自己在做梦。现在的颠簸让她清醒了些,她缓缓睁开眼,卿知的侧脸落入她眼里。他坚定地抿着唇,有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上冒出来,目光落在前方的路上。 沐蓁又闭上了眼,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她从来没考虑过自己的终生大事,卿知对她的心思她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不敢往那方面考虑。 回到生死崖,北渊已经快刀斩乱麻地解决了那个卧底。生死崖的局面已经稳定了,北渊见沐蓁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便说,「那我回久北阁了。」 说完,他瞥了眼程慕北,「半个月后回来。」 第二十一章 (上) 程慕北瘪瘪嘴,果然自家老爹还是不近人情的! 北渊带着沐蓁回久北阁了,于是卿知也屁颠屁颠地跟走了。 左护法被宋一骚扰得忍无可忍,跑来找程慕北,却见程大少爷和沈简生这对狗男男正在你侬我侬,一怒之下决定云游四海去!于是宋一也屁颠屁颠地跟走了。 「你们……」已经知晓真相的南褚欲言又止,他不是不能接受程慕北和沈简生在一起,但他也是个男的,总会觉得别扭,「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程慕北明知故问。 「你……」南褚噎得说不出话,觉得自己还真是咸吃萝蔔淡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我还是回扶南庄吧!」 程慕北乐了,「兄弟,你可别骂自己。」 「……」于是连好脾气的南少庄主也被程慕北这没良心的气走了。 好在龙信阳死皮赖脸地要跟着程慕北,偌大的生死崖还不至于除了俘虏,只有他们俩人。沈简生做饭的手艺很好,程慕北每天吃撑了就带着沈简生出去转转,将生死崖的地形摸了个一清二楚。 好几天后,他才决定再去返童阵看看。宋一说的那句话他一直惦记着,但他那天当晚就去了返童阵,欧阳秋并不在里面。 「宋一会不会说谎了?」沈简生皱着眉头,这生死崖玄乎的地方倒是不少,但确确实实找不着欧阳秋的踪迹。 程慕北摇摇头,「不会的。」 于是两人趁龙信阳还在睡觉,抓上一个人就去了返童阵。经过程大少爷的灌溉,小屋前菜圃里的菜长势喜人,不过大概是永远没法吃了,这里面怕是都成熟不了。「我倒是有个想法,我可以呆在这里面研制生长药啊!」程慕北灵光乍现,撩人的桃花眼里闪烁着亮光。 沈简生认真地回答,「好啊,我专门给你种菜。」 于是一腔热血的程大少爷因为沈简生的可爱而笑岔了气,「行……行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前几日程慕北带来的那男人已经变成了具冰冷的尸体了,孩童的身躯横在那阵图上,像是濒死前最后的挣扎。他们新带来的这个人早就被噼晕了扔在外边儿,程慕北取了一点儿血装着。 这是一个非常残忍的地方,死去的人都是最懵懂无知的孩童的样子。 「我上次连床都掀了,还是没找到欧阳秋的影子。」程慕北很无奈,这屋子跟他上次离开的样子一模一样,如果欧阳秋真的在这里面,不可能一成不变。沈简生观察着周围,桌子上蒙着淡淡的灰尘,床被程慕北掀在一旁,杂乱无章。 「出去看看?」沈简生刚提议,不远处就传来龙信阳破音的哭喊,「老大……老大救命啊……」 程慕北脸色一变,朝门外冲去。龙信阳跌跌撞撞地朝小屋这边跑来,后面有人举着大刀追着。幸好龙信阳躲得快,两条腿跑得跟轮子打转似的。 「老大……」程慕北这才看清追着龙信阳的竟然是朱明! 龙信阳已经窜到跟前来了,程慕北伸手一拉他,丢给了沈简生,自己抽出北魅,迎上了朱明的刀。 朱明脸上的黑斑变成了黑纹,双目猩红,内力也高涨了好多倍,程慕北一时竟然压制不了他。 趁那两人还在缠斗,沈简生将撞到他怀里的龙信阳扶直了,问,「你怎么会遇上朱明?」 「我我我……」龙信阳喘着气,「我刚起来,正在找你们,就就就……遇上他了!」 沈简生盯着龙信阳的脸,但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程慕北对你不薄。」龙信阳垂着头,沈简生看不见他的表情,转身去帮程慕北去了。 朱明就像是在透支自己的潜能,到后边已经接不住招了。程慕北一脚把他踹来跪在地上,别过朱明的双手,沈简生捏着他的下巴,避免他嘴里有毒药什么的,一咬就自尽了。 朱明目光兇狠,冷着脸不说话。 「欧阳秋呢?」程慕北直接将朱明的手臂拧脱臼了,走到他面前。朱明死死盯着他,剧烈的疼痛令他嘴唇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了,但脸色还是纹丝不动,「你一辈子也别想找到。」 程慕北冷笑了一声,「他要是会躲一辈子,我也不找他了。」说着他就伸手点了朱明的几个穴道,朱明轻哼一声,倒下去了。 第84页 「带回去再说吧。」程慕北拉过沈简生刚刚捏过朱明下巴的手,嫌弃地撇了撇嘴,往朱明身上擦了擦,然后又觉得不妥,再往自己身上擦了擦。 沈简生:「……」 受了惊吓的龙信阳这才慢慢踱步过来,「老大,他……他他他……他们不会就在我们附近吧!」程慕北皱着眉,半晌才点了点头,「很有可能。」 回到生死崖后,程慕北将朱明绑了起来,让龙信阳去打了桶水,程大少爷非常不客气地将朱明泼醒了。 朱明醒来也不睁眼,将头扭在了一边。只听见程慕北说,「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问你,只是想折磨一下你。哦,如果欧阳秋还在生死崖的话,顺便让你看看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毕竟你为他出生入死,他可能都不会在你临死前来看你一眼。」 说着,他勾出一抹阴冷的笑意,捏开朱明的嘴,灌了一支药水进去,「这是我从欧阳秋的毒里提炼的,你的内脏会慢慢被腐蚀,哪怕你死了,尸体也会满是漏洞。」 沈简生在一旁看着程慕北,没有打断他。其实这个样子的程慕北会让他觉得陌生,残忍得有些冷漠,但也许这才是他真正久北阁少阁主的样子。 接下来程慕北果然就不再过问朱明,只是每天派人把他挂在生死崖大门口,饶是朱明是一条汉子,也忍不住这种剧烈的疼痛,时常是痛到昏迷,又被痛醒。 程慕北甚至没有再去找欧阳秋的踪迹,每天跟沈简生赏赏风景、下下棋,日子过得实在是逍遥快活。 不过他最近老是心悸,甚至做噩梦,半夜冷汗涔涔地醒来也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临行前夜,程慕北日常从梦中惊醒坐起来。沈简生拿着床边准备好的手帕给他擦了擦汗,「梦到什么了?」 程慕北有些恍惚,伸手捂住脸,好一会儿才摇摇头……他梦见了沈简生,梦里北渊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于是沈简生杀掉了北渊……最后,程慕北自己,杀死了沈简生。 最后沈简生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里,艰难地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想伸手摸一摸程慕北的脸,可惜抬到一半就垂下去了,再也睁不开眼。 沈简生轻轻搂住程慕北,「你这几天很不对劲,明天回久北阁看看吧。」他和程慕北已经说好了,程慕北回久北阁,他回扶南庄,这样也免得碍北渊的眼。 沈简生语气柔和,轻轻拍着程慕北的背。程慕北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脏疼得更厉害了。 程慕北对自己身体非常熟悉,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把能吃的药都吃了,甚至还跑去泡了好几次永生湖水,但始终不管用。他甚至隐隐发现……离沈简生越近,他的反应越强烈。 「没事了,睡吧。」程慕北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一副调戏语气,「不睡小心我把你就地正法了!」沈简生压下心里的不安,他还是不习惯这种*裸的调戏,「睡吧!」 程慕北轻笑两声,搂住沈简生。心脏传来的痛感很明显,这种痛非常的尖锐,刺得他头皮「突突突」的。 好在黎明也很快到来了,他俩的门突然被锤响,龙信阳在外边大声喊,「老大!老大!不好了!」 本就没睡熟的两人一个翻身坐起来,连续几天没休息好的程慕北头有些晕,先缓了缓才沖门口的龙信阳说,「怎么了?」 「欧……欧阳秋!来救!救……」龙信阳的话还没说完,门就从里面打开了。沈简生已经穿好了衣服,冷冷看着他,程慕北还在慢悠悠地穿衣裳,微熹的天映得他脸色有些青白,好像瘦了一点儿。 龙信阳觉得心里堵堵的,半晌才吐出自己后半句话,「救朱明了。」 程慕北勾起唇角,「总算是忍不住了吗?」 欧阳秋果然变成了一个大人的样子,从小孩抽条成成年人,他一下子成熟不少,眉眼间几乎辨不出来是他了。 欧阳秋竟然正在等他们。 「漂亮姐姐,」欧阳秋笑了一声,语气倒还是跟以前一样,「好久不见,你想我吗?」 「当然想,」程慕北冷笑,「每天都找你呢。」说着他就朝欧阳秋扑去,欧阳秋竟然不躲不闪,任凭程慕北一掌拍在他的左肩上,伸手扣住了程慕北的手,一口鲜血喷在了程慕北手上。 程慕北正嫌噁心,眉头皱得紧紧的,发现欧阳秋的血竟然是乌黑的!不禁如此,那乌黑的血中爬出一条条血红的小虫子,钻进了他的皮肤里! 欧阳秋扬起一抹纯真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说话,程慕北已经痛苦地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胸口。这时,欧阳秋才说,「这份大礼,不知道对不对得起漂亮姐姐的思念。」 第二十一章 (中) 沈简生一看不妙赶紧冲上去,拔出纹天砍向欧阳秋。欧阳秋沖沈简生勾出一个阴冷的笑容,忽然化作一阵黑烟消失了,沈简生一刀扑了个空,赶紧蹲下身抱住程慕北。 「老老老……老大……」追上来的龙信阳恰好看到程慕北蹲下身的一幕,结巴着跑过去。程慕北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沈简生抱起浑身都在颤抖的程慕北,冷冷地看了龙信阳一眼,转身就走。本来心存内疚的龙信阳,看着沈简生的背影,心中忽然萌生一股毒怨,大声喊,「你离他越近他越难受!」 果然沈简生的背影一僵,步子迈到一半顿住了,冷冷地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5页 「*!」嫉妒、不甘、仇恨,这些负面情绪蒙住了龙信阳的双眼,「中了*的人,一辈子都得离自己爱的人远远的。」 沈简生听说过*,如果一人中了*,一辈子都将爱而不得。不只是离自己爱的人近,就会更痛苦,甚至是想起自己的爱人,也会心如刀割。 沈简生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程慕北已经晕过去了,他手腕上的黑色血印还触目惊心。深吸了两口气后,沈简生把程慕北放在地上,说,「送他回久北阁。」 龙信阳笑了两声,「凭什么?」 「龙信阳……程慕北怎么对你的,你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 「我清楚!可你清楚我对北渊的仇恨吗!他杀了我全村的人!」龙信阳有些声嘶力竭,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沈简生还没接话,龙信阳的声音又响起了,「你帮我杀了北渊,我就会帮你好好照顾老大。」 天气已经转凉,阳光不再那么明媚,空气像是凝结了,良久,沈简生才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你太天真了。」 说着他将程慕北抱起来,飞速朝久北阁跑。风从耳边唿啸而过,好像就能甩掉一些心上沉甸甸的情绪。 龙信阳怔在原地,鼻头一酸坐在地上,眼泪不自觉落下来,喃喃道,「老大……我对不起你……」其实他不知道会把程慕北害成这个样子,当时他被朱明绑架后就被关在了里溪谷里,直到后来欧阳秋找到他,告诉了他,北渊是久北阁阁主!而程慕北是北渊的儿子! 当年村里人惨死的场景在他年幼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地上横尸遍野,鲜血蜿蜒成了河流。老人小孩……没有一个被放过,他还是因为贪玩出村了才避过一劫,结果回来……就再也不回去了。 程慕北于他,就像是生活的一种依託,他也喜欢程慕北啊,他甚至觉得如果程慕北对他再好一点的话,他就可以不恨他了,甚至可以忘记对北渊的仇恨。可是程慕北偏偏只喜欢沈简生,为什么呢! 欧阳秋给了他几包粉末状的药,让他放进程慕北平时的饭菜中,他说这药不会伤害程慕北,这叫*,只会让程慕北再也没办法爱沈简生。 「老大……」龙信阳痛苦地蜷起身体,将头埋在膝盖里,忍不住痛哭。直到有人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有什么好哭的呢。」 龙信阳扭过头,看着来人,瞳孔因为惊吓而勐地一缩,「你……」 沈简生跑到半路的时候,程慕北脸上的血色已经褪尽了。他只好在路上找愿意收留他们一下的人家,但两个大男人,一般人家都不会收留的。敲开不知道多少家的门后,才终于有人愿意让他们休息一下。 收留他们的是一对老夫妇,老年人心善,赶忙给程慕北收拾了张干净的床。 「我……朋友,他受了伤,不能赶路,您能不能帮我照顾他一天,我去找大夫!」沈简生很少低声下气跟人说话,表情有些复杂。好在老爷爷和蔼,拍拍沈简生的肩,「去吧去吧。」 沈简生一向心冷,这一瞬间各种情绪翻腾而上,差点儿史无前例地落下泪来。不过他也只是努力沖老爷爷笑笑,真诚地鞠了鞠躬,「十分感谢您。」 这里离百花谷更近,他决定先去找鬼毒仙。一来他实在无法将程慕北抱回久北阁,这样不知道程慕北会承受多大的痛苦,二来这种事情,找鬼毒仙可能会比找北渊更有用。 他也不敢放松,谁也不知道他离开的时候欧阳秋会不会找上门,只好加快了步伐。 百花谷是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哪怕秋天来临,仍然有不少花还在花期。沈简生穿过花丛树林,总算到了百花谷的入口。有几个女子正在巡逻,其中竟然有桑梓! 「沈大侠?」桑梓看到沈简生,略微讶异了一下,走上前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鬼毒仙前辈,急事。」沈简生言简意赅,桑梓虽然跟沈简生不太熟,但也能看出来他有些着急。 「我找人去找找鬼前辈。」说着她叫来一个女孩,吩咐了两句,那女孩便朝谷内小跑去。 「沈大侠进去坐坐吧?」桑梓总觉得有些不安,程慕北和沈简生关系多好她是看到过的,何况沈简生来找鬼毒仙……能有多的什么原因吗? 沈简生摇摇头,「不了,我就在这里等前辈吧。」 「是……」桑梓试探了一下,「是程公子他……」桑梓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沈简生的脸色变了变,于是她很有眼色地住了嘴,转移了一个话题,有些嗔怪地说,「鬼前辈一到百花谷,就把我们的花花草草糟蹋完了!」 沈简生点了点头,没有接话。桑梓也有些沉默,幸好鬼毒仙来得快,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出什么事了?」 鬼毒仙的身后还跟着花枝,花枝神色更好了些,像个受爱情滋润的小姑娘。沈简生一见鬼毒仙,就两步迎了上去,「前辈,你能跟我走一趟吗?慕北……出事了。」 「什么?」鬼毒仙扬高语调,迈开步子就要跟沈简生走。 「死老头,你又想把我丢下吗!」花枝对鬼毒仙看得紧,基本形影不离,生怕鬼毒仙又跑了。鬼毒仙十分无奈,「行了行了,我去去就回。」 沈简生看着这一幕苦笑了一下,心里挂念着还昏迷不醒的程慕北,等着花枝放行。花枝大概也是看到沈简生脸色不好,大发慈悲地摆摆手,「赶紧滚回来!」 第86页 桑梓在一旁也想一块儿去,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花枝作为女人自然是看得明白,「你跟他们一块儿去吧,看能不能帮把手,主要是帮我把这死老头看好了!」 「谢谢师父!」 三人速度都比较快,半天脚程就到了山脚下的那间小房。老爷爷出去打柴了,老奶奶正在做饭,裊裊炊烟飘在空中,衬着黄昏的落日。 「回来啦?」老奶奶眼睛不太好,需要眯着眼才能看清人,「那孩子醒了一次,喝了点儿水又睡了。」 鬼毒仙已经在路上听沈简生说了个大概,对于这俩孩子的感情稍微惊诧了一下。他是希望程慕北能传宗接代的,毕竟钥钥的孩子他也自然当作自己的外孙看。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一来他不知道在生死间走了多少遭,对于凡俗的事情也看淡了,二来沈简生看上去状态实在算不上好,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桑梓一路沉默着,她没想到……自己心爱的人,竟然喜欢同性? 「谢谢阿婆!」老奶奶也有些耳背,沈简生只好扬高了声音,「他们都是来看病的大夫,我先进去看看我朋友!」 「欸欸欸,」老奶奶忙点头,「好,大夫好!」 鬼毒仙也道了声谢,随着沈简生进了里屋。桑梓处于心理原因,没有进去,帮老奶奶做饭去了。 程慕北的脸色好些了,不过沈简生一踏进屋,他忽然拧起了眉,像是有点儿痛苦。沈简生心里一痛,对鬼毒仙说,「我先出去吧。」 鬼毒仙了解过*,但却没想到*的威力竟然这么大。程慕北的忍耐力他是知道的,拧起眉大概已经承受很大痛苦了。他走过去抓起程慕北的手腕,那黑色的血迹已经干涸了,鬼毒仙擦下一点捻了捻,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脉搏也很正常,就是身体有点儿虚弱。据沈简生所说,当时是有蛊虫钻进了程慕北的身体里。鬼毒仙扣住程慕北的脉门,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那蛊虫是从欧阳秋的鲜血里钻出来的,没准儿也融进了程慕北的鲜血里。 不多时老爷爷就背着干柴回来了,心情复杂的沈简生帮老爷爷垒着柴垛,听老爷爷说,「放心,好孩子都不会受苦的。」 沈简生浅浅勾了勾唇,笑容有些疲惫,「谢谢您。」 到了老奶奶叫吃晚饭,鬼毒仙才从屋里出来。他的脸色也有些凝重,望着沈简生,「借一步说话吧。」 月光隐在乌云之中,夜色不太明亮。沈简生和鬼毒仙站在小院边上,隐约有几声青蛙的鸣叫。 「我没有别的办法,大概,」鬼毒仙顿了顿,「只有让他忘了你才行吧。」 第二十一章 (下) 几个人各怀心事地吃着晚饭,桑梓自告奋勇地去洗碗。这小屋只有两个房间,老夫妇表示他们借到了村里人的一间房过去住,让沈简生他们自便。 「这怎么好?」沈简生不愿让老人家大晚上这么奔波。 老爷爷和蔼地拍拍他,「没事没事。」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但眼神却异常清亮,沈简生心中一暖,「我送送你们。」 「诶,」老奶奶也拍拍沈简生,「好孩子。」 山村的路并不崎岖,清冷的月光落在地上,送完老夫妇的沈简生独自朝小屋走。鬼毒仙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循环,如果连鬼毒仙都没有办法……那自己还能怎么办呢? 沈简生活那么多年,一直没觉得自己艰苦,甚至没有感受到世界对他的恶意,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命运的不公。 为什么呢? 他垂着头,忽然发现面前站着个人,抬起头,竟然是红着眼睛的桑梓。 桑梓已经听鬼毒仙说了事情原委,一时没忍住跑来找沈简生,「你……你……」她一出声就带着哭腔,哽咽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蛊?」 她自小被花枝抚养长大,百花谷环境单纯,她自小没见过人间险恶,虽然沈简生是自己的情敌,但她还是忍不住同情。 沈简生一时答不上话,看着桑梓抹干净眼泪才说,「或许是命吧。」他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轻咳了两声,「慕北……醒了吗?」 桑梓摇摇头,「还没有。」 「那还请桑姑娘不要在他面前提*的事。」 桑梓这是第一次认真看沈简生,他的神色有些疲惫,但眼神却很坚定。桑梓沉默了一会儿,闷闷地点头。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世上最无奈的,也不过是无能为力。 鬼毒仙伺候完程慕北已经打算睡了,看见沈简生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叫住他,「你过来。」 「嗯?」沈简生走到鬼毒仙旁边,桌子有些低矮,鬼毒仙到了一杯凉水灌了几口,对沈简生说,「那个谁,卿什么来着,不是什么都知道吗?去找他问问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吧。」 「卿知先生?」沈简生忽然提起了一点儿精神。 鬼毒仙头疼地抓抓头髮,「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我想起以前也有人中过*,只是后来两人一块儿自杀了。」 「你,」鬼毒仙没说下去就被沈简生打断了,「我听说前辈年轻时配制过忘情药。」 鬼毒仙嘆了口气,「你要……」沈简生笑了笑,「我不要,我希望我能永远记得他。」说着他顿了顿,「但我希望前辈能趁我离开,让慕北忘记我吧。」 第87页 夜风轻拂,沈简生的衣衫飘扬,他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听得鬼毒仙一阵恍惚,「我希望前辈能帮我把他送回久北阁,并交待北阁主一声,从此程慕北再也不认识沈简生。」 很多时候,作为旁观者,总觉得两个人感情上的事不能一个人做主了。但一旦自己陷入在感情的泥潭中,才会发现,一切痛楚都愿意给自己,一切好的都选择给对方……哪怕对方根本不知晓,也许也不同意。 鬼毒仙本想说什么安慰的话,但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解……那就是心上人,心尖上的热血。 沈简生不敢进去看程慕北,哪怕想再抱一抱他,如果能的话,还想亲一亲他……他怕程慕北身体不舒服,只是远远地在门口看了他一眼。程慕北的脸色好了些,红色的外衫衬得他没有那么虚弱。 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你还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沈简生趁夜走了,他怕程慕北发现端倪,还特地去了趟扶南庄找南褚。 「那你怎么办?」南褚听完整个叙述,沉默良久才说。他跟沈简生一直算不上特别熟,而程慕北是他十多年交情的兄弟,肯定会从感情上偏袒程慕北。但没想到沈简生会自己背着程慕北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时间有些不好评说 沈简生道:「走走看看吧,也许……」也许就能找到*的解决办法,又也许,他能淡忘他一些。 南褚大力拍拍沈简生,他没有爱过谁,无法体会这种深沉的感情,「你不怕慕北……知道了恨你?」 他能理解沈简生的做法,设身处地来想,如果自己是沈简生,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哪怕很多旁观者会觉得太独断,但其实,自己面临这个时候,别无他选。 沈简生摇摇头,看着南褚,「所以我找你,求你,千万别,让他想起。」 乌云散开了,清冷的月光倾洒在大地上。沈简生没敢再回去看一眼程慕北,他怕,怕这一眼,自己就后悔了。他也不高尚,他只是希望程慕北能好好的。 鬼毒仙的药都是随身带的,程慕北半夜心悸醒来时,守在床边的他一下子就惊醒了。 「醒了?」鬼毒仙皱着眉给程慕北把脉,「感觉怎么样?」 程慕北看到鬼毒仙时惊诧了一下,「你怎么会在这儿?简生呢?」说完他捂住胸口,皱了皱眉。鬼毒仙见他那样子就知道*又发作了,只好顾左右而言它,「来给你收尸。」 他端起放在一旁矮凳上的一碗药水,药水是澄澈的绿色,透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喏,先喝药。」 程慕北皱着眉,「沈兄呢?」 「这儿住不下这么多人,他去别处了。」鬼毒仙垂下目光看碗里的药,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 程慕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发生了什么?」说着他就想爬起来,但心脏传来的疼痛令他脸色「唰」的一白,跌坐了回去。 鬼毒仙见他那个样子火气立刻就冒起来了,「爱喝不喝,不喝看你死在这儿这么去找你的小情人!」 心里一直盘旋着一股不安的感觉,但程慕北实在无法,心想欧阳秋这毒奇怪得很,怎么每次想起简生就疼得厉害? 在鬼毒仙的冷暴力下,程慕北只好乖乖喝了药,困意一下子涌上来,程慕北贸足精神还是耷拉上了眼皮,嘴里咕哝着念叨,「叫,叫简生,等我。」 见程慕北睡着了,鬼毒仙才深深地嘆了口气,给他捻好被角。他会等你的,只是,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你了。 鬼毒仙这药能让人抹去心爱之人的一切记忆,之前的记忆对不上号的话就会被模煳化,只当是自己记不清了,他不担心程慕北会想起来。 打开门,他发现桑梓靠在门上捂着嘴哭了个双眼通红,嘆了口气,「人各有命。」 程慕北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蒙,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回到了久北阁。久北阁的房间有一股浓浓的程慕北式风格,红得像婚房一样。 他一时有点儿想不起自己之前干了什么,抬手扶着自己的额头,皱紧了眉。他从生死崖回来……好像受了伤,欧阳秋,欧阳秋好像给他下了什么毒?不过后来好像鬼毒仙给他解毒了? 少爷,您醒了?」丫鬟从外边走进来,询问程慕北。 程慕北点点头,「几时了?」 「申时,」丫鬟说,「阁主让您醒了就去找他。」 「知道了。」 北渊在书房里看书,哑叔守在门口,见程慕北来了鞠了个躬。程慕北忙扶住他,「我都说了多少次了,见我不用行礼啊哑叔。」 哑叔是照顾他多年的老人,连北渊对他也很敬重。他和蔼地笑笑,指了指书房的门,程慕北会意地走上前敲了敲,「爹。」 北渊好一会儿才说,「进来。」 北渊的书房非常大,还摆了一张大躺椅和一张床。这些年北渊经常在书房看着书看着书就睡了,一直没续弦,只有哑叔照顾他。 程慕北想到这里忽然皱了皱眉,之前好像有什么人照顾他?心头传来微微的痛感,他有些迷惑地坐下,「您找我什么事?」 北渊先打量了一下程慕北,鬼毒仙已经跟他讲了发生的事。他听到沈简生做出这样的选择后讶异了一下,不过也正合他意。他本来还在想怎么干预他们的感情,没想到欧阳秋竟然顺水推舟帮了他一个大忙。 第88页 但是,该算的帐还得算。 北渊淡淡地说,「派去的人没有找到欧阳秋的下落,你怎么看?」 程慕北倒是很淡定,只是目光有些阴冷,「我们在明他在暗,始终不好找,不过他是憋不住的,总会出来。」 「别忘了你这次可是栽在他手上的。」北渊笑了一声。程慕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狡辩,「是我对童子功了解不足,趁卿先生还在久北阁,我仔细去问问他。」 说完,他又想起,「沐蓁姐和卿先生的事,您觉得……」 北渊已经徵询过沐蓁的意见了,她愿意在解决欧阳秋后跟卿知喜结连理,北渊自然没意见,「婚事定在除去欧阳秋之后。」 程慕北正为沐蓁高兴,听见北渊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我找人帮你物色几个好姑娘吧。」 第二十二章 风云(上) 这话程慕北可受不住,忙卖友求荣,「阿褚都没娶亲呢!」 北渊冷笑,「小褚是为扶南庄操劳,你呢?」 「我……」程慕北顿了顿,义正言辞地说,「我得忙着解决欧阳秋,好让一把年纪的沐蓁姐赶紧嫁出去!」 一把年纪的沐蓁姐刚好站在门口,程慕北进来的时候门没关,她把该听的都听到了。她本来因为程慕北和沈简生的事有点儿可怜他,此刻可以说微薄的同情也灰飞烟灭了。 北渊也没想过程慕北能轻易就同意,只是试一试他的口风,好在程慕北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寻常的推辞。 「行了,」北渊摆摆手,「你先下去歇着吧。」 程慕北见逃过一劫,赶忙应声「是」,沖沐蓁龇了龇牙,跑了。 「怎么样?」北渊坐在靠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 沐蓁谨慎地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定程慕北走开了才说,「沈简生四处游荡去了,而且还朝云海那边去的,应该是铁了心不想和慕北碰上。」 北渊「嗯」了一声,示意沐蓁可以下去了。他的目光有些深邃,突然想起好多年前的往事,那时程念钥还是江湖中第一神医,穿着素白的衣裳,一颦一笑都勾人心魄。 而自己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死缠烂打了好久,那些日子……还真是令人发笑。只不过后来,后来不说也罢。 不用去找欧阳秋,日子一下子闲下来了。程慕北还惦记着生死崖里的毒,整天泡在炼丹房里,不亦乐乎。至于龙信阳最后到底去哪里了他始终存有疑惑,记忆中只有欧阳秋吐出的那口鲜血,里面噁心的虫子钻出来,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据北渊说当时是欧阳秋太虚弱,龙信阳得以救他出来,但是因为程慕北中毒,龙信阳只好跑去找鬼毒仙,然后龙信阳跟着鬼毒仙回百花谷了。至于为什么去百花谷……程慕北只能归结于这臭小子终于发春了。 他决定还得再去探探生死崖,火枯草和永生湖水都太珍贵了,自己竟然没有多扛点儿回来。只是他总觉得这段记忆有些模煳,尤其是游过永生湖的时候,到底……少了什么呢? 不过他也没空去想这些琐碎的事情,他不但忙着炼药,更忙着每天骚扰卿知研究童子功的事。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后来欧阳秋能脱离童子之身,欧阳秋将自己内力逼成来一条条血虫,以最伤害自己的方式,抑制住自己的内力从而有了大人的模样。 不过这种方法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对自身的伤害非常之大。 程慕北没清闲上几天,有个自称剑圣的人找上了久北阁。来者气势汹汹,久北阁几大守卫才堪堪将他拦住。沐蓁来通知程慕北的时候,程慕北还叼着一根药草兑最后的一味药。 他挂着一脑门的细汗,目光专注,沐蓁一时间没敢打扰。以前的程慕北是一个表面看上去热热闹闹的大少爷,整天不折腾人就不自在。其实沐蓁知道,这也不过久北阁声名在外,没人敢跟他一块儿疯玩,渐渐大了,本就跟别人接受不同教育的程慕北看别人宛如智障,也玩不到一块儿了。 那么多年只有一个南褚,但南褚偏偏又是那种沉稳的性子,任凭程慕北怎么胡闹也就忍着护着,程慕北慢慢就不爱闹了。 好不容易有个沈简生……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沐蓁就赶紧打住了,现在这样的程慕北也挺好的。且不说*了,单是龙阳这条路,有多少人能坦然走下去呢? 见程慕北长舒了一口气,沐蓁才敲敲门。 「怎么了?」程慕北抹了一下汗水,转头往向沐蓁。 「叶一剑你还记得吗?他闯上久北阁来找你比试了。」 「叶一剑?」程慕北皱皱眉,一个举着大刀的身影在他脑海闪过,身形有些瘦弱但刀法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但也就一瞬间,他就想起了和叶一剑的那一场比赛,是一个追求剑法极致的人,能在输掉比赛后再来找他比试并不奇怪。 只是那个举大刀的是谁呢?程慕北觉得心脏有些钝痛,他醒来后心脏偶尔就会传来不适感,他还以为是欧阳秋那毒的后遗症。 不过听说沈家有位沈家兵器,刀法登峰造极,有机会倒是可以拜会一下。 程慕北思维乱飘了一会儿,才答应沐蓁,「人呢?」 「我让人带去西厢了。」 程慕北拍拍手,调好炉子,「走吧,正好太久没动手活动活动了。」 叶一剑正在西厢走来走去,一把玄铁剑放在桌上,人的气质跟剑越来越像,乍一看比先前内敛,但是仔细感受却又觉得更为锋锐。 第89页 他感受到程慕北的脚步声,一双眼睛都放光,紧紧地盯着程慕北,「你终于出现了。」 程慕北笑了一声,「叶兄好久不见。」 叶一剑懒得客套,「直接比试吧。」沐蓁也第一次接触叶一剑,江湖中有关叶一剑的传闻不多但有关他的都很传奇。据说这人已经走访了各大门派,挑战了众多高手,战绩显赫。 程慕北无奈,拔出北魅,「这儿也不适合动手,我们去竞技场吧。」 程慕北带叶一剑去了自己的训练场,训练场不大,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显得有些压抑。 「叶兄还真是……」程慕北笑了一声,没说完就被叶一剑打断了,「打完再说。」 叶一剑的速度非常快,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下就逼到了程慕北面前。程慕北抬手一架,身子顺势滑出去,绕到了叶一剑身后。 不过他还没抬起北魅,叶一剑就以一个非常高难度的姿势拧过身来,玄铁剑直直朝他胸膛刺来。 程慕北抬腿踢偏了玄铁剑,一个后空翻顺势丢出几柄短刃。叶一剑在剑术上的进步太快了,程慕北单拼剑法根本敌不过他。 但叶一剑好像就没想过躲开,躲开两柄短刃后抬起玄铁剑拍飞两柄,朝程慕北扑来。程慕北原地站定,北魅瞬间幻化成好多个残影在他周围打转,叶一剑一时攻不破防守。 程慕北再从剑阵中丢出几柄短刃,趁叶一剑防御的时候冲出剑阵,握着一柄屠鬼刃扑向叶一剑。叶一剑反手将玄铁剑挡在身后,才堪堪挡住程慕北的攻击,不过也因为这个空档被一柄短刃刺中,肩上立刻散出一朵血花。 叶一剑痛哼了一声,程慕北趁胜追击伸手一掌拍向叶一剑的腰。不过叶一剑的反应速度也极快,将玄铁剑横拍向程慕北。程慕北运力挡住玄铁剑,抬手握住叶一剑的手腕,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 屠诀跟童子功有异曲同工之处,屠诀能将别人的内力同化让别人爆体而亡,而童子功能恶化别人的内力,让其死于非命。 叶一剑感受到程慕北霸道雄浑的内力涌入体内时还没有太大感受,毕竟他对屠诀不够了解,但他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内力不受控制了,蠢蠢欲动像是要冲破皮肤。 「叶兄,你已经输了,放下剑吧。」程慕北凉凉的声音响起,叶一剑忽然觉得一阵恶寒。 程慕北知道叶一剑是输得起的人,坦坦荡荡地收回内力松开了手,见叶一剑脸色算不上太好,开口安慰道,「你放心叶兄,单拼剑法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只是我能用的东西比你多。」 说完他又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听说沈家沈简生刀法实在厉害,叶兄怎么不去找他比试比试呢?」心脏又传来模模煳煳的钝痛,程慕北皱着眉十分迷惑,错过了叶一剑诧异的表情。 叶一剑还没答话,哑叔就敲了敲大门。 哑叔来找程慕北一般都是帮北渊带话,程慕北知道哑叔不方便表达,直接说,「我爹又找我?」这些天北渊老是没事就找程慕北,像是不放心他偷熘出去了一样。 程慕北为此还悄悄感动了一下,以为是他意外受伤后北渊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有个亲儿子,要补偿给他一点儿父爱。 北渊照样坐在书房,翻阅着一本旧书籍,见程慕北来了才掀起眼皮,「先坐。」程慕北看见那是当年自己偷偷练的屠诀,只不过后来被大发雷霆的北渊收起来了。 「我再看了看,发现你现在有些东西能练了,」北渊将屠诀轻飘飘地扔给程慕北,「现在趁欧阳秋匿迹,你就先闭关一段时间吧。」 程慕北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还记得北渊在生死崖出手的那几个瞬间,看上去轻飘飘的,效果却显而易见,那才是屠诀真正的威力。 不过现在还不是他打算的时候,「爹,我能不能出去一趟,回来再闭关?」 北渊没说话,只是拧着眉看他。程慕北摸摸鼻尖道,「我打算去生死崖采点儿火枯草,顺便带点儿永生湖水回来。我的七彩蛇还落在了扶南庄,我现在炼的药差一味需要蛇皮,我打算去带回来。」 一个人吧,忘记很容易,但要抹去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痕迹确实在太难了。北渊只好面无表情地回答,「不行。 第二十二章 风云(中) 被打发走的程慕北悻悻地去找沐蓁,结果发现沐蓁和卿知正坐在花园里饮酒论诗,又孤单地在久北阁中晃荡了两圈。 最后他决定去拐骗叶一剑,可怜的叶一剑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就被不怀好意的程慕北抓住了,「叶兄!」 叶一剑端着茶望向程慕北,看见程慕北勾起了一抹笑容,「叶兄,你知道扶南庄南少庄主的南魄跟我的北魅是一对吗?」 叶一剑点点头,他的玄铁剑并不是什么上古神器,但也听说过南魄。于是程慕北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叶兄对剑道的痴迷,你想不想看看我跟南褚的双剑合一呢?」 程慕北看着叶一剑眼中闪烁的亮光,才略微惋惜地说后半句,「不过我爹打算软禁我,唉,估计一年半载出不来了。」 「那你跟我走。」叶一剑果然上钩了。 程慕北故作惊讶地睁大眼,「叶兄要带我偷熘出久北阁?」没等叶一剑回答,程慕北便兴致勃勃地开口,「久北阁可不是能硬闯出去的,我得好好计划计划!」 第90页 叶一剑:「……」 程慕北安顿下叶一剑,自己回了房。他也打算闭关一段时间修炼屠诀,但现下他更关心的他的毒和生死崖的东西,毕竟囚幽谷、生死崖一起倒台,北渊暂时还没能彻底掌控好,而江湖中趁乱捡便宜的势力太多了。 何况他觉得从他醒来,北渊就总有哪里不对劲。好像……在刻意阻止他知道什么事。 程慕北好好计划了一下怎么出逃,放到守卫在久北阁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叶一剑能进久北阁也是因为沐蓁认得他,网开一面放他进来。 「少爷,」丫鬟敲敲门,「阁主让我送点儿滋补经脉的药过来。」丫鬟叫小诗,已经伺候了程慕北好几年,程慕北点点头示意她放在桌子上,继续研究他的偷熘计划。 程慕北身边只有小诗一个伺候的丫头,因此小诗在程慕北面前还是比较大胆,凑过头来,「少爷……你这是?」 程慕北佯装生气,竖起眉头,悄声说,「我想熘出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小诗沉吟了一会儿,迟疑地点点头,「每月有专门出阁採购的人,这个好像就在明天,少爷可以假扮成出阁的人,趁机熘出去。」 程慕北眼前一亮,他以前也跟着出去採购的人偷熘出去过,不过那时还是因为他被北渊关禁闭,才出此下策。 「好,你悄悄地去叫明天出阁的人来找我,」程慕北沖小诗说,「别让我爹发现了,沐长老也不行。」 不多时,小诗就带着採购的负责人来找程慕北了,阁中的人对于这位能折腾的少阁主一向言听计从,不从也会被逼良为娼,负责人只好苦着脸点头。 于是商定好的程慕北抱着两壶酒去找叶一剑了,「我明日一早就出久北阁,我爹还盯着我,今晚假装跟你喝酒,醉了住你这里。」说着,他将酒壶往桌上一放,从储物器中拿出一套灰白的衣裳。 那是出去採购的人穿的衣裳,程慕北已经跟负责人商量好了,他们要出发的时候就来敲叶一剑的门,程慕北好趁机偷熘出去。 「你可知沈简生去哪里了?」叶一剑倒了两杯酒,问程慕北。 「沈简生?」程慕北不解,「我为什么要知道他?」说着心脏又传来轻微的痛感,叶一剑惊讶地看了眼程慕北,喝下了酒平淡地说,「我以为你们很熟,原来没那么熟。」 程慕北笑了声,没接话。他和沈简生都没见过面,怎么会熟呢?不对,好像是见过的。很久以前他还在江湖到处流浪,恰巧碰见沈简生杀人,刀法非常利落,脸色跟衣裳一样素白,鲜血映在他的瞳仁中,他的面色却一点儿波动也没有。 倒是个好看的狠角色。程慕北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想的。 两人喝了会儿酒,也没敢喝太多。叶一剑第二天一早的任务就是缠住来找程慕北的人,让程慕北能安全顺利离开久北阁。 天色微熹,程慕北已经坐在门口准备了,等了好一会儿才有几声敲门声。是暗号,程慕北压低了帽檐,打开门跟在负责人身后。 叶一剑也顺势跟了出来,但就在院子里练剑,仿佛没看见这一幕。 离开的过程比想像中还要顺利,程慕北跟採购队分开后拉开帽子,长长地唿了口气。不过留在久北阁的叶一剑可没有这么幸运,沐蓁来找了一次程慕北,叶一剑称程慕北昨晚喝醉了还在睡。而沐蓁又是个待嫁的姑娘,也不好直接进屋去拎人,想来想去只好找卿知。 不过叶一剑一见卿知就很激动,非要拉着卿知讨论剑法,沐蓁来时恰好看到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景象。 「坏了,」沐蓁一看这场景就知道不对了,走过去拉起叶一剑,「程慕北呢?」 「啊?」叶一剑还沉浸在刚刚卿知讲的那套剑法里,顺口说,「不是一大早就跑了吗?」 沐蓁:「……」 叶一剑发觉自己失言,赶忙闭了嘴,「那我也……」沐蓁露出一个冷笑,「叶大侠还是先好好在久北阁休息会儿吧,等程慕北回来再好好招待你。」 叶一剑:「……」程慕北肯定一开始就料到了他会穿帮,他根本没想带他走! 不过被众多人仇恨的程大少爷已经逍遥快活地朝扶南庄去了,北渊一定会两方都派人手捉拿他,他先去扶南庄还能拉上南褚当同盟。 「你怎么熘出来了?」南褚惊讶地看着程慕北,北渊已经说了会让程慕北闭关。 程慕北耸耸肩,勾住南褚的脖子,「这不是想你嘛,我的七彩蛇呢?」 南褚本来还担心程慕北醒来后会不会有什么异样,发现他好像除了忘记了沈简生意外,别的都很正常,「你屋里呢。」 「行,」程慕北转身就朝屋里走,「我现在还被我爹通缉呢,你可得帮我挡挡。」 南褚无奈地笑笑,跟着程慕北朝他院里走。 程慕北在屋里翻腾了半天,揣走了七彩蛇还翻出两部古籍带走。鬼使神差的,他走进里屋看了眼,床上挂这幅十分鲜艷夺目的画。画中桃花灼灼,程慕北一袭红衣站在桃树下,嘴角浮着浅浅的笑意。 「这是……」程慕北大厅中的画都是他自己练笔时画的,本来打算找点儿好看的人画,找来找去发现也就只有自己最好看了。但这幅画比他的手艺还要好上那么一点儿,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不是自己画的。 第91页 南褚一看发现自己忘了把这画收拾起来了,还没找好藉口,程慕北就露出个贱兮兮的笑容,「我知道我生辰快到了,你也不用偷偷给我挂幅画吧,别人误会了你怎么找媳妇?」 南褚:「……」他总觉得那忘情水不但让程慕北忘了沈简生,还似乎把程慕北的天性释放出来了。 程慕北本想走了,想了想还是回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幅画摘下来,装进储物器里,「久北阁也差两幅画。」 南褚默默地嘆了口气,看来程慕北忘了沈简生似乎也是件好事。 程慕北又去了生死崖,现在的生死崖空落落的,他还记得自己当初迷路进了返童阵……返童阵,还有什么呢? 不过他还是以要事为主,先去里溪谷摘了些火枯草,火蝠当时已经被南褚处理掉了,火枯草也枯萎得七七八八,程慕北赶紧将仅存的装起来了。穿过人间地狱,永生湖中泡着一个*的人,程慕北皱着眉头,见那人回过头……竟然是龙信阳。 龙信阳睁开眼,看着程慕北愣了愣,然后露出一个略微陌生的笑容,飞速潜进了水里。 程慕北的眉头渐渐拧紧了……不是说龙信阳去百花谷了吗?而且刚刚那人的神情,实在太不像龙信阳了。这还是他捡的那个畏首畏尾的小跟班吗? 想着,他也一头勐扎进了湖里,不过龙信阳已经游走了,分明龙信阳不会水。还是熟悉的狭洞,程慕北还记得下面是悬崖,可是当时……还有谁呢? 程慕北忽然觉得心脏拧着疼,还伴着脑袋疼。 「程慕北。」北渊凉凉的声音在程慕北背后响起,他一个激灵,什么感觉都没了。 「爹……」程慕北转过身,悻悻地摸摸鼻尖,「你怎么亲自来了……」 北渊冷笑了一声,「不来你还想跑哪儿去。」 于是程慕北打了一大壶龙信阳的泡澡水,灰熘熘地跟着北渊回了久北阁。 一团迷雾在他心上悬着,但他也能感受到北渊不想告诉他。 「没有人能告诉你真相,所谓的真相都是自己看到的,如果你想知道,就赶紧闭关完,有资格去知道。」北渊将程慕北带到闭关的小山谷前,负手而立。 程慕北应了一声「是」,便抿着唇没再说话。说到底,北渊还是觉得他能力不足,如果当时不是太大意被欧阳秋偷袭了……也不会像现在一样。 只是北渊暂定的闭关时间是半年,这可就…… 第二十二章 风云(下) 屠诀是一门玄奥的功法,程慕北当时修炼也只练了九牛一毛,还差点儿送了自己的命。 他盘坐在石床上翻阅屠诀秘籍,「修炼屠诀者,需得阴阳交合,但交合者若无底蕴,将死。」 一股寒意忽然从程慕北心底冒出来……难道娘亲的死,是因为这个? 程慕北皱着眉头,北渊对程念钥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会因为修炼而捨弃程念钥? 他草草翻完屠诀,想起久鬼对他的恨意,那么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压下心头的疑惑,他一个人也不可能揣测出真相,只好赶紧闭关完出去问个问个究竟。想着他便闭上眼,开始调整内息,原本平静的内力一下子涌动起来。 江湖再见。 程慕北并没有察觉到时间过得非常快,半年中北渊收拾了囚幽谷和生死崖的残局,将囚幽谷改成了久北阁的专属牢房,生死崖改成了另一个驻点。 「阁主,」沐蓁匆匆走进来汇报,「武林盟主选拔十天后在老林,欧阳秋下一次的动手目标是沈家。」 两个月以前,缓过劲的欧阳秋开始神出鬼没地攻击各种小宗族。他一旦出手就是灭门之灾,搞得江湖人心惶惶。 偏偏久北阁又不是喜欢多管闲事之人,江湖一时没了主心骨,本想去投靠扶南庄,又想起扶南庄和久北阁背后的姦情,悻悻作罢,于是江湖中人决定效仿古人,投选个武林盟主,好引领大家与欧阳秋对抗。 「现在沈简生脱离沈家,沈家大概是没救了。」北渊对此并不感兴趣,转口问道,「慕北什么情况?」他这些日子忙,也没注意程慕北。 「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按估计的话,应该快要出关了。」 「下去吧。」现在江湖中人对欧阳秋同仇敌忾,也是给久北阁剷除欧阳秋提供了一大助力。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程慕北已经从水深火热中过来了,原本他还以为跟南褚的内力融合后,他的内力便应该是巅峰期了,却不曾想这次的修炼仿佛将他的内力摆出来,一点点地重新铸造过。 程慕北长舒一口气,睁开眼。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酸臭味儿,程慕北非常嫌弃地拉了拉衣裳。刚修炼的前两个月他还保持着沐浴,不过后来他就直接进入了入定状态,身上不但有汗渍,更夹着些血污。 「天吶,」程慕北大唿一声,跳起来发现自己腿脚发麻,差点儿膝盖一软跪下去,「看来得洗个一天一夜。」 飢肠辘辘的程大少爷散发着臭味儿回到了自己的院里,小诗还在帮他收拾屋子,看见脏兮兮的程慕北跑进来,「赶紧找人帮我打几桶热水!」 武林盟主的选拔在两天后,程慕北洗干净澡,吃饱了饭瘫在大厅。他一闭关沐蓁就将叶一剑送走了,现在程大少爷迫不及待地想找个人练练手。 不过北渊和沐蓁这几天都神出鬼没的,程慕北只好叫了个人给他讲讲这半年发生了些什么。 第92页 「所以说后天武林盟主选拔就开始了?」程慕北拧着眉,他没想到欧阳秋竟然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波。 手下人点点头,「欧阳秋还放言说要灭了沈家,但目前还没动手。」 程慕北摸着下巴,沉吟片刻,「他一定会等新的武林盟主选出来,然后狠狠地打江湖人的脸。」 他话音刚落,北渊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闭关完了?」 程慕北赶紧站起身,摆手让手下人下去了,「爹。」 北渊瞥了程慕北一眼,伸出手朝他掠来。程慕北感受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压力,心里一惊,连连后退,堪堪避开北渊的一掌。 「还行,」北渊难得认可程慕北一次,「江湖中的事你都知道了?」 程慕北点点头,「爹,我想去老林参加武林盟主选拔。」 北渊看着他,半晌才说,「江湖那些人最忌讳的就是久北阁,你去有什么用?」 「我能引出欧阳秋,他一定找我很久了。」 北渊也找欧阳秋很久了,但是欧阳秋一个人,十分好隐蔽,何况狡兔三窟,他不知道有多少个藏身点。 「爹,有些事我不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程慕北难得正经,北渊也知道不可能把程慕北困在久北阁一辈子,松了口气,「去吧,抓不到欧阳秋就别回来了。」 重获新生的程大少爷睡足了,一大早就朝老林出发。老林在南端,隔久北阁有些远,因为赶时间程慕北也不敢悠哉游哉地赶路,就想着赶紧追上南褚坐会儿马车。 好歹是武林盟主选拔,扶南庄一定是不能缺席的,只是最开始南褚也不知道程慕北能这时候闭关完,早就上路了。 但程慕北一人脚程更快,虽然赶到老林时,武林盟主选拔已经开始了。江湖中门派众多,谁也不愿意服谁,只好选择最简单的方式……谁的武功高,谁就是武林盟主。 老林顾名思义就是一片深山老林,但因为老林五怪隐居在这里,被开闢出了一片能比试的场地。来的人不多,因为这里没地方住,各大门派都只能住在马车当中。 程慕北到时,比试进行得如火如荼,看热闹的人围了两圈,他一眼就找到了人群中的南褚。半年不见,南褚更沉稳了一些,南子默已经将扶南庄的事慢慢转交给南褚,打算游山玩水去了。 「阿褚!」程慕北挤到南褚身边,惹得不少人注目。程慕北因为一直以扶南庄义子的身份自居,所以露面的机会特别少,但自从囚幽谷、生死崖事件后,程慕北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江湖人茶余饭后的重要闲谈了。 南褚见到程慕北也有些惊讶,「你闭关完了?」 程慕北点点头,转头看向场中的比赛,这两人武功看上去十分不错,其实底子不稳,也就是虚张声势。他撇撇嘴,「你要上去比试一场吗?」 南褚摇摇头,扶南庄和久北阁的私交曝光后,江湖人对扶南庄也多了几分忌惮,「我只是来看看欧阳秋会不会出现。」 又看了几场比赛,实在没有什么亮点。到了晌午,来观看的人又增多了些……程慕北还意外看见了熟人,「桑梓姑娘?」 桑梓挤在不远处,踮着脚看热闹,听见程慕北的声音僵了僵,偏了偏头,但又强行将脑袋偏了回去,转身就跑。 程慕北皱紧了眉,喝下忘情水的时候他只看到了鬼毒仙,不知道桑梓也在。不过他还没追上去,就看到鬼毒仙和花枝走上前来,挡住了桑梓的道,不知道鬼毒仙问了句什么,桑梓指向了程慕北。 「师祖好。」程慕北扯出一个笑容,遮掩下自己的疑惑。 鬼毒仙看到程慕北脸色也变了变,快步走过来,「你竟然到这儿来了?」说完,他竟然下意识看了眼南褚。 程慕北佯装没看见这些小动作,只是笑道,「哪处的热闹少得了我?」 南褚却意会了鬼毒仙的意思,老林离云海不远,当初沈简生就是朝这个方向来的,虽然这半年沈简生都没有消息,但也不排除遇上的可能。 鬼毒仙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你去选个武林盟主噹噹更热闹。」 桑梓不太愿意见程慕北,花枝便陪着桑梓去了。他们三人一块儿挤在南褚的马车上吃了饭,老林五怪是出了名的吝啬,吃住一概自行解决,来借用老林的场地还得交点儿银两。 「也不知道那些老傢伙怎么想着来这儿!」程慕北啃了一口干肉,抱怨到,忽然想起,「师祖,我没对桑姑娘做什么吧?」 鬼毒仙正喝酒,呛了一口,「做什么?」 「那她好像忽然不待见我了,我得去找她问个明白。」程慕北一边说着,一边打量鬼毒仙的表情。果然鬼毒仙僵了一瞬,板起脸说,「小姑娘的心思你想那么多干嘛。」 南褚只好趁程慕北没追问前转移了话题,「你们觉得这武林盟主会是谁?」 鬼毒仙和程慕北都没有接话,江湖中人才一向良莠不齐,就一上午看来也没见谁有当武林盟主的能耐。 正在几人都沉默时,马车外传来不客气的大喊声,「程慕北!」 来人气势汹汹,程慕北抖了一下……善恶到头终有报,叶一剑还是找上他了。程慕北沖南褚试试眼色,「拦住他!」 南褚见这人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只好端出笑吟吟的模样拉开车帘,「叶兄来得正巧,一块儿吃点儿东西吧。」 第93页 叶一剑看到南褚的样子也不好冷言冷语,淡淡地说,「程慕北呢?」 「慕北还在吃东西,叶兄也一块儿吧。」有南褚拦着,叶一剑没能冲上去就跟程慕北比试一番,两人说好了赛场上见,便一块儿去看比赛了。 来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更多是听闻久北阁也掺了一脚后看热闹来的。 「你看那人……」南褚皱着眉头拉拉程慕北的衣袖,目光投向正朝这边走来的那人。 来人有些干瘦,一袭红衫穿着显得面色枯黄。原来看上去有些畏首畏尾的人,但现在竟然气质内敛,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杀意。 第二十三章 盟主(上) 「龙信阳?」南褚有些惊诧地出声,他对生死崖后来发生的事不太了解,看到龙信阳这身……一时间有些接受无能。 程慕北今天为了不显眼,还特地穿了身月牙白的衣裳,而龙信阳竟然穿得这么打眼。 龙信阳的目光也朝这边望过来,见到程慕北的一瞬间怔了一下,勾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程慕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南褚推推他,「我怎么觉得他在学你?」 「我?」程慕北不明白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龙信阳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还是坚决维护自己的形象,「我那么风流倜傥!」 龙信阳纯粹是捣乱来的,他无门无派,走上去却直接放倒了两个人。 「这武功路数……」南褚看得眉头紧皱,现在的龙信阳跟以前完全是两个人,武功高强了不少,而且出手狠辣。人群中已经有人发出了嘘声,武林盟主虽然要武功高强,但也不能心狠手辣啊! 程慕北皱着眉,「我去会会他。」 南褚还没来得拉住程慕北,程慕北就一闪身上了台。 「他……」鬼毒仙的眸子闪烁了两下,「武功长进竟然这么大。」南褚也有些发愣的收回手,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觉得自己跟程慕北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了。 龙信阳看到程慕北上台并不吃惊,反而露出一个笑容,「老大。」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大,」程慕北训斥了一句,皱着眉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信阳只是笑笑,抬手朝人群示意,「我认输。」 好些人松了口气,反应过来上场的是程慕北后又深深地皱紧了眉……一个小魔头走了,来了个大魔头,好像也不怎么划算。 「程慕北!」龙信阳还没下台的时候叶一剑就冲进了场中,拔出玄铁剑就朝程慕北刺去。程慕北挂念着龙信阳的事,堪堪闪避开也大叫了声,「我认输!」 喊完他就朝正要熘的龙信阳追去,本来叶一剑也想追来,不过被老林五怪拦住了,为首的大怪说,「叶大侠,不能坏了规矩啊!」 叶一剑愤愤地摆脱了他们,发现程慕北和龙信阳早就不见了踪迹。 「龙信阳!」程慕北喝住一个劲往前走的龙信阳,语气中带着一股愠怒。一日是他的小弟,他就得罩他一辈子,他虽然没觉得龙信阳变成这个样子是他的过失,但也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 龙信阳的步子顿了顿,程慕北很少叫他名字,平时没个正形的时候也就叫他「龙阳」、「小龙阳」。半年没见,恍若隔世。 他轻轻笑了声,「半年前你丢下了我,现在叫我干什么呢?」 程慕北对半年前的记忆实在模煳,就记得自己倒下时龙信阳还站在自己身后,「你不是去百花谷了吗?」 「老大,」龙信阳转过身,连连发问,「你不记得了吗?他们告诉你真相了吗?你周围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程慕北忽然握紧了拳头,朝龙信阳一拳挥过去。速度太快,龙信阳往后退了退也没躲开,牙齿咬破了嘴唇,吐出一口血沫。 「那你倒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程慕北抓住龙信阳的衣领,冷冷地看着他。龙信阳也不再是半年前那畏首畏尾,一紧张就结巴的小孩,平静地回视程慕北,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老大……」他痴痴地看着程慕北,手一动,仿佛想抬手摸一摸他,但程慕北直接将他推了出去,龙信阳带着爱恋的眼神让他非常不舒服。 「看来你不会喜欢男人了。」龙信阳的笑带着一股莫名的嘲讽,竟然化作一阵黑雾就消失了。 程慕北在原地皱紧了眉头……看来龙信阳是被欧阳秋带走了。 他在外边呆了好一会儿才走回去,现在了解的情况让他有些发懵。其实龙信阳当年是被欧阳秋带走了,那鬼毒仙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呢?而且一直傻乎乎的龙信阳怎么会在自己生死难料之际选择去跟随欧阳秋呢?以及……什么叫自己不会喜欢男人了? 顶着一脑门疑惑,程慕北走了回去。他能看出南褚也是个不知情的,而知情的鬼毒仙装煳涂。等等……这一次见桑梓,总觉得很奇怪,而当时鬼毒仙是在百花谷的,难道……桑梓也知情? 比赛进行得热火朝天,一腔愤懑的叶一剑把气全撒在了来挑战他的人身上。这半年叶一剑的武功也进步不少,毕竟他是专心研究剑术,更容易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 「看样子叶一剑有望当盟主啊。」程慕北抱着手臂,喜闻乐见地沖南褚说。鬼毒仙已经去找花枝和桑梓了,成家的男人总归是不自由的。 程慕北跟着龙信阳追出去那刻,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现在看着程慕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他又揣测不准程慕北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了。 第94页 「这样叶兄就不会老来缠着你了吧。」南褚笑道。 「真懂我,」程慕北笑笑,压低声音,「我喜欢男人是谁说的?」 南褚脸色僵了僵,缓缓松开下意识握紧的拳,好笑地说,「谁说的?」 程慕北耸耸肩,「龙信阳。」 两人没有再说话,直到下午的比试完了,叶一剑也还毫髮未损地站在场中央。各大门派对此都比较满意,叶一剑没有背景,不怕一家独大,而这人看上去也就武功高强而不关注武林局势,容易操控。 不过老林五怪宣布结果的时候,叶一剑冷冷地拒绝了,「我不当。」 「什么?」大怪长相丑陋,年轻时脸上受了伤,刀疤横陈。周围人也议论纷纷,谁知道皆大欢喜的时候最关键的地方出了岔子? 程慕北忙拉拉南褚,「我们先熘。」局势一下子混乱起来,程慕北拉着南褚压低身子朝外撤。 「错过一场好戏。」程慕北假模假样地作出可惜的样子。南褚也懒得搭腔,白了他一眼,「你之后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啊,我爹说抓不到欧阳秋,就让我别回去了。」程慕北顿了顿,忽然想起,「不是说欧阳秋放话下一个目标是沈家吗?」 南褚僵了僵,好一会儿才应了声。 程慕北拍拍南褚,「我去找桑姑娘叙叙旧,她这么对我都让我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南褚知道程慕北应该是知道了什么,真相在他嘴边兜了一圈又一圈,还是咽下了。这半年他也去了解了*,人间最苦的其实也就是情之一字。这蛊的狠毒之处在于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要么程慕北受着非人的疼痛,要么沈简生用心尖之血解蛊。 而偏偏这两人……如果两人知道了真相,程慕北一定会忍着痛楚,而沈简生一定会自取心间血。 程慕北出关后还没来得及将他的毒研制出来,现在正好有藉口去找鬼毒仙。鬼毒仙跟老林五怪有些交情,帮花枝和桑梓要到了一间房休息,程慕北正好去蹭顿晚饭。 「你怎么来了?」鬼毒仙拧着眉,目光却转向了一旁垂着头的桑梓。半年前的事一直是桑梓的心结,她也试图配制*的解药,但是一直未果。 「花前辈好,桑姑娘好,」程慕北先恭恭敬敬地打了个招唿,才回答鬼毒仙,「来找师祖讨教讨教。」 花枝握了握桑梓的手,冲程慕北说,「那就先坐下吃点儿东西吧,你们边吃边聊。」 老林五怪虽然吝啬,但对老朋友还算是捨得,几个小菜算不上丰盛,但比在马车里凑合啃干粮好多了。 「多谢祖师娘。」程慕北笑笑,惹得花枝脸一红,透出几分小女生的娇憨。 程慕北将他的想法告诉了鬼毒仙,果然鬼毒仙立刻来了兴致,饭也不吃了,拉着程慕北就要去仔细商讨。程慕北无奈地沖花枝和桑梓道了句歉,跟着鬼毒仙走了。 夜幕已经渐渐拉起了,程慕北扔了原材料给鬼毒仙,借着还要回去找南褚的理由先熘了。他刚才看见了桑梓一个人走出去了,忙朝桑梓离开的方向找去。 现在已经是初春了,还算不上太暖和,风一吹夜里有些凉意。明亮的圆月挂在碧空中,洒落下细碎的皎洁月光,地上刚冒出头的花花草草充满生机。 桑梓一个人走在老林旁的小道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桑姑娘,」程慕北走上去打了个招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桑梓被程慕北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程慕北觉得好笑,「桑姑娘这样,我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姑娘的事呢。」 「不是……我……」桑梓结巴了一下,闭上了嘴。程慕北眯了眯眼,思考桑梓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她?意思是他对不起了别人? 「我半年前受伤,记忆有些不太清楚,不知道鬼前辈救我的时候,桑姑娘是不是在场呢?」程慕北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视着桑梓的眼睛。 桑梓避开程慕北的目光,摇摇头,「不在。」 「那桑姑娘认为,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桑姑娘这样对我呢?」 第二十三章 盟主(中) 桑梓一时有些慌乱,直摇头,「没有。」 「小梓!」花枝找来了,远远叫了桑梓一声,程慕北能感受到桑梓长舒了一口气。 花枝很快走上来把桑梓挡在身后,程慕北只好沖她笑笑,「祖师娘。」 「我们百花谷的女孩,一生只会喜欢一个人,既然你不喜欢小梓,现在还来纠缠她干什么?」花枝也不客气,「你明知小梓喜欢你,你要她怎么对你呢?」 桑梓一脸通红,但也没有反驳,程慕北只好摸摸鼻尖,「是我冒犯了。」 花枝拉起桑梓就走了,夜风拂来,吹得程慕北有些发凉。龙信阳的话在他心里抹不去,你周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任谁都不愿意自己亲近的人对自己百般隐瞒。 程慕北走回了南褚的马车,南褚带了两个人来,那两人住一辆马车,他一个人住一辆。马车很宽敞,冬天的毛毯还没被撤下,坐上去十分暖和。 「怎么样?」南褚看着程慕北脸色悻悻,递来一杯热酒,开口问道。程慕北一饮而尽,觉得心里畅快了一些,才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回扶南庄?」程慕北将酒杯搁在小桌上,枕着手臂占了一边儿的地。 第95页 「明天吧,叶一剑没同意当盟主,江湖中的人意思是明天让叶一剑跟老林五怪打一场,如果叶一剑输了就必须当盟主。」 程慕北冷笑了一声,「那五个老东西还要五挑一,啧,还真是倚老卖老。」 两人又闲聊了这半年来江湖中的一些事,夜色深深,考虑明天还要赶路,两人便睡下了。 程慕北一直觉得心上有些不舒服,换了好几个睡姿也没调整过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因为一阵心悸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皱着眉捂住胸口,到底少了什么呢? 第二天阳光明媚,一大早老林中就传来阵阵喧闹声,老林五怪早年在江湖中不是什么好货色,但武功还是不弱,才能躲开多方仇家金盆洗手跑到这老林来养老。 叶一剑手持玄铁剑,冷冷地看着围住他的老林五怪。这五个老东西一点儿也不厚道,出手十分阴损,叶一剑没见过这种仗势,一时有点儿傻眼。 大怪二怪正面缠住他,三四五怪负责各个方位偷袭,程慕北和南褚看得惨不忍睹,「看来叶兄的盟主当定了。」 不过没想到叶一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流氓式打法,他放弃了和大怪二怪的纠缠,专攻三四五怪,很快三四五怪就慢慢显露出破绽。 「咦?」程慕北惊讶地说,「半年不见叶兄长进很大啊。」 这场比赛进行得格外久,叶一剑到底只有一个人,时间一长就有些体力不支了,但老林五怪几个人半辈子在一块儿作恶,配合十分默契,结果显而易见了。 「叶兄输了。」程慕北话音刚落,叶一剑的玄铁剑就被五怪的长钩钩掉了,本就贴近他的三四怪趁机别住了他的胳膊,大怪抬起剑正对着叶一剑的喉咙。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老林五怪忽然跪下身,齐声道,「拜见盟主。」 这下周围人反应过来了,唿啦啦跪倒一片,「拜见盟主。」 一脸懵的叶一剑站在场中,无措地朝程慕北望来。程慕北憋着笑,假模假样地沖他拱拱手,「拜见盟主。」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叶一剑火还没点,就被江湖中那群人燃了燎原。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谋划着名朝沈家去,因为欧阳秋的下一个目标是在沈家,他们打算来个瓮中捉鳖。 叶一剑也是个实诚人,自己答应输了就当这个武林盟主,于是只好被推着朝沈家去。 去沈家要途经扶南庄,程慕北搭了个便车,「欧阳秋为什么会盯上沈家?不是有沈简生吗?」 南褚诧异地看了眼程慕北,据说这忘情水只会让人忘记自己喜欢上那个人之后的事,程慕北竟然不记得囚幽谷那段……还是说,那时候程慕北就对人家有意思了? 「沈简生已经脱离沈家了。」半晌,南褚才说。 程慕北瞪大眼,「为什么?」他问完就想起了沈家复杂的关系,大约明白了缘由,「我还说去沈家能会会他。」 「会会他?」南褚忽然提高了警惕。 程慕北混不吝地笑笑,「武功好还长得好看,值得交交手。」 南褚:「……」所以说忘情水什么的,也没有用对吗? 程慕北随叶一剑去了沈家,沈家充斥着一股惶恐的气息,沈家因为和扶南庄合作重新拾起商路,发展已经比以前好多了,但失去了沈简生,他们的自保力也差了不少。养这一群看上去不靠谱的人,也图个要死一起死。 不过沈浦泽看到程慕北的时候愣了愣,「程少阁主?」 「嗯?」程慕北正疑惑沈浦泽怎么一副跟他还算熟的样子,沈灿就走了出来,「浦泽,你再去安排一下住宿。」 不过沈灿看着程慕北也愣了愣,半晌才拱了拱手,「程少阁主。」沈浦泽已经大致告诉了他生死崖和久北阁的事,听到沈简生和程慕北在一起时还大大地吃了一惊,觉得幸好沈简生在沈家除名了,不然多么伤风败俗! 程慕北微微皱眉,这两父子的反应不太对,但还是客客气气地回了个礼。 叶一剑身为武林盟主被安排在了众人的中间,程慕北懒得凑热闹,要了个清静的院子。而沈浦泽正纳闷程慕北为什么和沈简生分开,直接就将程慕北分配到了沈简生以前的屋子。 程慕北初到院子门口,看到简陋的小石屋,差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沈家的事。院子不大,被低矮的栅栏围着,他推开栅栏走进去,看到了地上的刀痕。 这难道是……沈简生的住所? 程慕北的目光落到了水缸里的睡莲上,睡莲没有开花,但新叶绿油油的,周围还漂着浮萍,将着屋子衬出了几分生机。 有点儿熟悉……心脏忽然抽痛了一下,程慕北无奈,觉得自己身体可能越来越不好了。 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家具,可能是打扫得太过仓促,屋子里有些角落还积着厚厚的灰尘。程慕北略微嫌弃地撇了撇嘴,推开卧室的门。这床还算大,但竟然是张石床,睡着不知道多硌人。 看来沈简生在沈家确实受了些苦啊,但他竟然还会在外边的水缸中养上一株睡莲,难道他对沈家还抱着希望? 程慕北心脏有点儿不舒服,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思考了,干脆盘腿坐在石床上调整内息,感受自己这半年来的变化。 变化是多方面的,但最为明显的就是内力更加浑厚了,重点是能像北渊一样更具杀伤力了。 第96页 日子过去了一天两天,欧阳秋都没有动静。江湖中那群人拟定了巡逻安排,还非得借着叶一剑的口来实施,导致这两天都头昏脑胀的叶一剑都没有办法骚扰程慕北。 直到第三天夜里,有人的惊唿打破了平静……「救命啊!」 这一声唿救非常短促,然后就没了声息。原本睡下的人一下子暴起,这才发现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十多个人了。 恐慌感在人群中蔓延,有抱着同伴尸体憋红了眼睛的人,有握紧了武器一心想杀掉大魔头扬名立万的人,也有悄悄打退堂鼓的人。程慕北站在高处看热闹,他并算不上那群人中的一个,只是靠叶一剑在沈家蹭吃蹭住。 夜色浓重,死亡的压抑感渐渐散出来,叶一剑已经让人去把还睡着的人叫醒,但有人去叫同伴,自己就再也没能回来。 欧阳秋是躲在暗处偷袭的,而且死了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是干尸了,只剩下一张完整的脸,但大多都面色惊惧,满是血色的双目突出来,十分吓人。 程慕北看着那些人的死状,几乎怀疑童子功跟屠诀是一脉相承的。 人群聚拢在一块儿,警惕地打量四周,半夜忽然有鸟嘶鸣着飞过,吓得好些人惊唿出声。程慕北觉得好笑,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石子,扔向了人群中间。有人看到这飞来的「暗器」,赶紧往旁边躲,这一躲人群一下子就混乱了起来。 与此同时,程慕北看到一个黑衣人悄悄接近离人群比较远的一个人,一手勒住那人脖子,一手按在他脑袋上,瞬息之间,那人的尸体就迅速干瘪下来,青紫的脸上一副死不瞑目的表情。悄无声息地杀了一个人,那黑衣人就潜下去了。 好一会儿,才有人发现了尸体,惊唿声又加重了恐慌,死亡的凝重笼在每一个人心中。 叶一剑也皱紧了眉头,他现在作为武林盟主,主持大局应该是他的职责,于是他拔出了玄铁剑,「武功高强的人,围在外围。」 他说着就往刚刚死人的地方一站,仿佛一座杀神。大家虽说是为了除去魔头,但这次的行动主要还是为了帮助沈家,沈浦泽和沈灿也不能躲在人群中间,主动走了出来。渐渐也有人围在了外围,人心慢慢安定了。 程慕北暗自赞扬了叶一剑一句,打算去会会刚刚的那个黑衣人,他刚撑起身子,身后就传来了轻微的落地声,然后一个声音响起,「程少阁主,好久不见。」 第二十三章 盟主(下) 程慕北勐然回过身,笑意吟吟的欧阳秋站在不远处。欧阳秋还是小孩模样,穿着一身黑衣,融在夜色中,显得有些老成。 「好久不见。」程慕北的语调冷了两分,他一直都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何况欧阳秋还把他害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不过欧阳秋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远远望向围在一块儿的那群人,笑了一声,「漂亮姐姐不奇怪,为什么沈家出那么大事,沈简生都不回来吗?」 程慕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奇怪别人的家务事,但这些天来他也发现众人对有关沈简生的话题好像都有些敏感,也许……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 见程慕北不说话,欧阳秋接着道,「漂亮姐姐一点儿也想不起了?」 程慕北皱着眉,正想开口,下面却一下子躁动起来。那黑衣人直接沖向了人群防御最薄弱的一角,伸手就杀死了两个人。叶一剑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紧握着玄铁剑就朝黑衣人冲去,但那人并不与叶一剑硬拼,举着手上的利爪就朝沈浦泽冲去。 既然是放话要灭沈家,自然不能无功而返。 沈浦泽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长剑一架,推开了黑衣人。那黑衣人一仰身,程慕北才看清了龙信阳那张苍白瘦削的脸。 他也不再关注场中变化,转头望向欧阳秋,「你对他做了什么?」 欧阳秋笑笑,「漂亮姐姐,你说龙信阳背叛了你,你还对他那么关心。而沈简生救了你,你却已经把他忘了,唉……」欧阳秋拖长了语调,话音落在程慕北耳中,响起阵阵轰鸣声,恍惚之间很多画面在脑海中转瞬即逝,心脏一下子揪着疼,他忍不住蹲下身,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按住太阳穴。 趁程慕北身体不舒服,欧阳秋勾出一个冷笑,打算开熘。程慕北伸手朝欧阳秋抓去,内力蓬勃,欧阳秋顿时感受到了压力。 下面龙信阳处境也不好,他虽然能压住沈浦泽一头,但也不能不顾周围人的攻击。尤其是叶一剑,他本来就适合单挑,锁定了目标后给龙信阳带来了极大压力。 欧阳秋吹了一声口哨,龙信阳飞速地脱离了战场,速度太快,叶一剑的招式都落了空。龙信阳找到欧阳秋时,他和程慕北已经过上了招。 欧阳秋不断在刺激程慕北,*发作起来令程慕北面色惨白,但他仍冷着脸攻击着欧阳秋。龙信阳站在旁边看程慕北,恍惚想起以前在囚幽谷,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他被别人打的四处乱窜,只好认输,而程慕北上台的时候,还特地找到了他,摸了摸他的头。 好像……都回不去了。 「发什么呆!」欧阳秋怒喝了一声,程慕北的攻击十分兇狠,欧阳秋抵挡起来也有些吃力。 龙信阳这才缓过神来,抬起手,看着程慕北的后背,下不了手。他当初会在程慕北的饭菜里下药,有一部分原因是受了欧阳秋的控制,欧阳秋能够通过童子功控制别人的心神,只是当初的龙信阳没有意识到,只以为自己被仇恨和嫉妒蒙蔽了双眼,最终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第97页 尽管走到这一步,他仍然对程慕北下不了手。 「小龙阳。」这时候程慕北忽然开口,熟悉的称唿和语气令龙信阳呆了呆。电光火石之间,程慕北放弃了欧阳秋,转身一掌噼向龙信阳,不知所措的龙信阳软软地倒了下去,欧阳秋也趁机跑了。 程慕北并没有去追欧阳秋,因为下面的人已经注意到这边了,大声叫喊着要杀了龙信阳。 而被程慕北噼晕了的龙信阳正乖乖地躺在他的脚边,这孩子瘦了些,神色也没有以前好了,眉头间竟然皱出了浅浅的法令纹。 程慕北嘆了一口气,「算是欠你的。」说着,他拦腰抱起龙信阳,沖叶一剑摆了摆手,转身就隐入了黑暗中。 叶一剑望着程慕北远去的身影,抬手拦住还喊打喊杀的人,「追不上了,先处理好这里的情况。」 此刻正群情激愤,谴责声一下子涌出来,有人说叶一剑和程慕北交情好偏私,有人说这武林盟主当得没有魄力,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仓皇的样子。 沈灿站了出来,「还是死者为先,大家先别激动。」 叶一剑一直抿着唇没说话,他本来就不是辩解的性子,看着大家收拾了残局,自己回了房。龙信阳他也是认识的,可当时在囚幽谷的时候,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如果是半年之间变成了现在这样……这修炼速度,实在是骇人听闻。 程慕北没法带着龙信阳回沈简生的房间,直接去了扶南庄。扶南庄离沈家算不上太远,他当务之急是要查出他到底忘记了什么,反正欧阳秋总会冒出头的。 沈简生……沈简生……程慕北除了第一面时的印象什么都想不起来。自己这些年没有喜欢的姑娘,但也没有喜欢男人的迹象啊……而且就算自己喜欢沈简生,那个冰冷又漂亮的沈家兵器会同意跟他在一块儿? 赶到扶南庄时,刚刚破晓,微微发黑的天空透出一抹亮光。程慕北那下不重,龙信阳已经醒过来了。颠簸感让他有点儿不舒服,但嗅到程慕北身上的淡淡香气,连动一下都捨不得。 一向不走大门的程大少爷翻墙进了自己的院子,将龙信阳扔在地上,语气嫌弃,「醒了还让我搬那么久。」 龙信阳发现自己的内力已经被程慕北锁住了,爬起来低垂着头,上一次跟程慕北见面时已经发泄出了他的情绪,剩下的就全是不安和羞愧。 「现在没出息了?」程慕北伸腿踹踹龙信阳,端了条凳子坐在旁边。 龙信阳一直不吭声,程慕北就跟他僵持着,等到程慕北都坐困了,龙信阳才低着声音,「老大……」 「嗯?」 「你废了我武功吧……」龙信阳忽然哭着抱住程慕北的腿,这半年欧阳秋为了提升他的武功,对他的训练严苛到每次都徘徊在死亡边缘,他完全是凭着爱恨纠缠的情绪撑过来的。而上一次见到程慕北,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巨大变化,直到今天程慕北抱着他将他从那么多人面前带走,他终于绷不住了。 他还是希望自己只是程慕北的小跟班,能混吃混喝,也不用操心什么事。 「你先好好给我交代你的罪行。」程慕北攘开龙信阳,看他今天杀人的手段也不像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龙信阳这才一下子惊醒,且不说他这半年来手下的人命,单是当初他给程慕北下药,让程慕北中了*,程慕北就不会原谅他吧…… 自己还妄想着能够重归于好,这世上哪有什么能破镜重圆呢? 程慕北感受到龙信阳的情绪一下子低迷下来,皱了皱眉,「沈简生是怎么回事?」 龙信阳的脸色僵了僵,眼中浮出一抹狠戾,果然程慕北只关心沈简生!救自己也是为了沈简生! 他全然感受不到欧阳秋对他内心的控制,负面情绪一旦浮上来,就充斥满了他的脑海。 程慕北见龙信阳憔悴的样子,轻轻推了他一把,「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吧。」 龙信阳一下子冷静了下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南褚已经知道程慕北到了扶南庄,一大早就安排了人送早餐,自己也踱了过来。龙信阳还在睡,程慕北在打坐。 南褚见到程慕北这么认真练功,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不过程慕北很快就睁开了眼,「饿死我了。」 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跟南褚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南褚心里一惊,他也知道程慕北把龙信阳带回来了,而龙信阳才是知道全部真相的人,难道程慕北知道了?但……看他吃成这样子也不像知道啊。 「瞒你什么?」南褚淡定地坐下,捏了块儿糕点吃。 程慕北笑了声,「阿褚,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但是如果你忘了很重要的事,我为了你好瞒着你,你愿意吗?」 设身处地来想南褚肯定是不愿意的,但是现在南褚始终考虑得更全面,只好闷着没说话。 「跟沈简生有什么关系?」程慕北直截了当地问。 南褚惊诧地看了他一眼,听见程慕北慢悠悠地说,「我就好奇他怎么会跟我一块儿,难不成是我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 南褚正在咽最后一口糕点,听到程慕北的话差点儿被呛到,连连咳了几声。 程慕北略微可惜地摸摸下巴,「看来是没成功了,难道是强迫未遂?然后因恨生爱?」 「……」南褚实在无法想像程大少爷脑补出了一场什么爱恨情仇大戏。 第98页 程慕北放下糕点,望着南褚,「沈简生离开沈家跟我有关?我为什么会忘了这些事?」 程慕北顿了很久,才说,「欧阳秋给我下的是*吧?」 这时候里屋传来几声咳嗽,龙信阳慢慢走了出来,看着程慕北,「老大,我告诉你吧。」他缓步走过来,从怀里摸出一颗白色药丸,「不过,你得先吃了它。」 第二十四章 二寻(上) 程慕北淡淡地瞥了那药丸一眼,望向龙信阳,「这是什么药?」 龙信阳勾出一个笑容,「你也知道你中了*,在你什么都不记得的情况下,想起一些特定的人还是会心脏疼。但吃了这个,只要你不再喜欢他,就不会再疼了。」 「那万一再喜欢上了呢?」看龙信阳的神色也知道他没有撒谎,但程慕北还是谨慎地反问了一句。 龙信阳的脸色一僵,咬牙道,「会死。」 「不能吃。」南褚拦下程慕北,皱着眉看龙信阳。 龙信阳也不说话,就举着那药丸,平静地看着程慕北,半晌才说,「老大,知道真相的只有三个,鬼毒仙会告诉你真相吗?沈简生已经出去云游了。」 程慕北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将两条曲着有些酸疼的大长腿伸展开,「那我为什么不去找沈简生呢?」 他倒是很好奇,自己为什么会跟沈简生在一起呢?说起来自己之前也就参加过囚幽谷的选拔吧,难道是那个时候暗生情愫的? 龙信阳愣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程慕北,听见程慕北说,「反正现在欧阳秋失去了走狗,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了吧?」 听到程慕北的「走狗」二字,龙信阳的脸色「唰」的就白了,双目一下子泛出血色,有些骇人。但他很快就颓然了下来,缩着肩膀,闷声不吭。 这时候又下人来通报,「少庄主,有个两个男人来庄上找程少爷,有一个人称自己是左护法。」 「左护法?」脑海中许许多多的画面浮过,他自然是记得左护法的,但其中好像有一些记忆片段很模煳,显得不连贯。似乎,最后跟左护法分开,是左护法被宋一缠得没法,逃走了。 「请进来吧。」南褚见程慕北皱着眉头,也知道这些事不可能瞒一辈子,对下人说。 「是。」 程慕北淡淡地瞥了眼龙信阳,心里有些失望,「阿褚,先把他关起来吧。」 龙信阳错愕地看着程慕北,只听见他说,「他的神智被欧阳秋控制了一部分,这个还是你比较熟悉。」南褚炼的清心诀不止能帮助程慕北抑制屠诀的爆发,也能对人的心灵起到一个洗涤作用,尤其是幻术对他基本是没用的。 所以他还能帮龙信阳恢復神智。 南褚刚叫人将龙信阳带了下去,左护法找进来了,「程慕北呢?」 这半年来左护法整个人精神很多,目光落到程慕北身上立刻沖了过来,「你怎么突然闭关半年?听说你受伤了?我怎么在云海碰见了沈简生?你们怎么分开了?」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程慕北只能闭嘴看着左护法。他能感受到左护法的关切,跨进门来的宋一也能感受到。左护法实在跑得太快,宋一跟南子默打个招唿的时间,他就不见影儿了。此刻看到自家媳妇关切地拉着程慕北,忍不住磨了磨牙,「瑾瑜……」 左护法懒得搭理宋一,拉了条小板凳坐到程慕北旁边,「你慢慢说。」 南褚看着宋一铁青的脸,赶忙把人拉下坐着,「宋大侠也坐。」 「我失忆了。」程慕北望着左护法,淡淡地说。 「失忆?」左护法「腾」得站起来,一拍桌子,「我是谁?」 程慕北憋着笑,茫然地摇摇头,看着左护法的复杂的脸色,笑出了声。 「你玩儿我!」左护法恼怒地扑上去,却被宋一拦腰抱住,「干什么呢,不知道男男授受不亲吗?」 左护法推开宋一,白了他一眼,「授受不亲。」不过他也没再扑上去,愤愤地坐回了凳子上。 「我只忘了一个人,和与他有关的事。」 左护法和宋一都呆愣了一下,大家一下子沉默下来,直到左护法压着嗓子说,「沈简生?」 程慕北点点头,龙信阳说得不错,虽然自己不记得沈简生了,但提及他的时候心脏也会隐隐作痛,「我中了*。」 「*?」这下连宋一都皱紧了眉,「但是*不会让你失忆啊。」 程慕北冷笑一声,「这恐怕就得问鬼毒仙了。」上一次他试探鬼毒仙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加上桑梓的反应,他已经能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 「我去查了*,想来应该是沈简生去找了我师祖,然后让我忘记他的。」程慕北望着南褚,他知道自家老爹不会特地来交代,那就只有沈简生了,毕竟当初南褚也跟他一块儿去的囚幽谷,肯定是相互认识的。 能做到这些……想必沈简生是对他用情很深吧。 南褚忽然松了口气,「对,你喝了忘情水。」 左护法很能理解沈简生的做法,也许换作是自己,他可能也会这样选择。不过宋一搂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可别干这样的傻事。」 湿热的唿吸扑在他的脖颈处,左护法忽然觉得心头一暖。这半年来他跟宋一都处于一种奇怪的关系,他不肯原谅宋一,但该干的事都干完了,也就是嘴上较着那股劲儿。他本想安慰程慕北,忽然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只好说,「我也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事,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第99页 「找沈简生。」程慕北倒是不介意这两人光天化日下卿卿我我,只是有些好奇……自己和沈简生也会这样吗? 左护法一笑,给程慕北讲起了当初他们一块儿去沈家找沈简生的故事。 别人的描述始终是片面的,程慕北甚至感受不到内心压抑的情感,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原来自己也会为了一个人干这种蠢事。 最后南褚还是没有陪程慕北上路,一来是扶南庄还需要他料理,而来他还要处理龙信阳。而不放心的左护法非要跟程慕北一块儿去,宋一拉不回自己的媳妇,又不能看着媳妇跟别的男人跑了,只好闷闷地跟上。 「我上次是在云海见到他的,难道他想出家?」左护法忽然想起云海全是些高僧,不由自主脑补出沈简生剃了光头的样子。 宋一搂过自家媳妇,捂住了他的嘴,「据说云海子修大师当初中过*,也许沈大侠是为此去的。」 程慕北眸光闪了闪,他能够理解沈简生的选择,但是作为被照顾的那方肯定是不愿意亏欠对方太多,没想到……沈简生竟然没放弃吗?他缓缓勾起唇角,真是想快点儿见到你啊。 左护法上一次见到沈简生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跑到哪里了。所以三个人也不着急赶路,一边游荡,一边探听消息。 「小二,上壶茶。」宋一招唿着店小二,这家客栈生意非常好,地方都被占满了,他们只好坐了最角落的那张桌子。 「来喽客观……」店小二挤过人群,提着壶茶跑过来,憨笑,「客官还要点些什么?」 左护法示意宋一点菜,自己和程慕北则注意听着周围人说的话。他们已经快步入云海地界了,这边的人非常的粗犷豪壮。对面那桌一个大汉曲起一条腿放在凳子上,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羊腿,一边嚼肉一边含煳不清地说,「听说那个……欧阳秋啊,又出来,作恶了!」 旁边的人显然很有兴趣,示意那大汉接着说,大汉咕噜咕噜灌了几口酒,长长地出了口气,才说,「上一次欧阳秋不是说要灭了沈家嘛,结果被武林盟主拦下了,那个杀手还被久北阁的人带走了。谁知道那欧阳秋消停了两天又跑出来了,直接去找了沈灿,啧,那沈家主据说现在生命垂危哟。」 「他儿子呢?」有人好奇。 「儿子?」大汉嗤笑一声,「这些年我都只知道沈简生,谁听过什么沈浦泽啊,沈简生一走沈家还有什么靠得住的?」 「但沈家出了那么大事,也没见沈简生露个脸啊。」有人不满了。 左护法跟程慕北对视一眼,走了那么多个客栈总算听到了点儿有用的消息。不过点完菜的宋一看到自己一晃神的功夫,这两人就眉目传情上了,赶紧伸手挡住了左护法的视线,瞪了程慕北一眼。 程慕北:「……」 好在他的注意力放在那桌人的谈话上,懒得跟宋一计较,只听见那桌的人说,「是沈家对不起沈简生,我要是沈简生,我不回去落井下石都好了。」 「怎么说?」 「沈简生这些年本来就只是被沈家利用,上次得罪了囚幽谷,沈家为了避开麻烦,直接将沈简生除名的!」 程慕北皱了皱眉,左护法并没有告诉他囚幽谷里面具体的事,他的直觉告诉他,沈简生怕是为了他才会得罪囚幽谷。 「那不知道沈简生现在去哪儿了呢?」一个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程慕北抬头看见一个坐着轮椅的人笑着问那大汉。这人头髮梳理得很整齐,长得倒不算特别好看,但面容清秀,给人一种清泉的美感。只是可能身体不太好,膝盖上还盖着一张毛毯,推着轮椅的人一副操心的表情。 那大汉愣了愣,问道,「你是?」 第二十四章 二寻(中)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后面推轮椅的小青年有些不满,「我家少爷问你话,还非得报名字吗?」 年轻人忙拉住小青年,柔声道,「我是子桑,家里小孩无礼,还望见谅。」 那大汉本还有几分火气,见到子桑这样温温和和的样子,气焰也消下去了,「据说沈简生到云海去找子修大师切磋武艺,但现在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这下连左护法都没忍住插了句嘴,见那些人望过来,讪笑了两声。 江湖中这种情况很多,大家也不会介意别人偷听自己谈话的,那大汉便接着说道,「据说是前两天才走的,不过可能也只有子修大师才知道他去哪儿了吧。」 子桑给大汉道过谢,示意小青年推着他朝程慕北三人过来,「三位大侠也在找沈大侠吗?」 程慕北先皱了皱眉,「也?」 「我青年时为沈大侠所救,而今听说他被沈家除名,还游歷到云海,就想给沈大侠道句谢。」子桑说话永远温温润润的,有点儿像卿知,但他更有种淡然的气质。 宋一忽然插了句嘴,「江湖之中我不曾听闻过子桑一人,倒是听说过子桑家族,不知道子桑兄?」 子桑家族是低调的富商之家,垄断了整个国家大半财产,连当今皇上对他们家族都无比忌惮。传说小儿子子桑竹儿时被奸人追杀,折了一条腿。 那桌的人也愣了愣,子桑家族在商人中的名声,好比久北阁之于江湖中人,自然他们也多多少少知晓一些,看向子桑的眼神也变了。 第100页 那推轮椅的小青年脸色也变了变,倒是子桑很淡然地笑了笑,「承蒙大侠抬爱,子桑算是半个废人,怎敢攀上子桑家族的名声。」 宋一也不再刁难他,往左护法张大的嘴里塞了块儿糕点,呛得左护法勐咳了两声,「是我多想了。」 「那子桑兄是打算去寻沈简生吗?」程慕北慢慢喝着茶,缕缕热气飘散开,遮住了他的打量。 子桑摇摇头,「我因身体不便无法登上云海高地,特地在此等候沈大侠,但既然失之交臂,也只能再等机会了。看样子几位也是想去寻沈大侠的,若三位见到沈大侠,还望将这个锦囊交予他,子桑感激不尽。」 说着,他递出一个黑色绣着金边的锦囊,看上去朴素,细看却不是寻常人家用的。宋一和左护法都没有接的意思,程慕北撇撇嘴,「你这么相信我们?」 子桑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我在此已经等候了好多天了,两天前就注意到了三位大侠,想必你们找人心切,见到沈大侠的机率更大些。」 程慕北目光闪烁了两下,笑了声,伸手接过锦囊抛了抛,「如果我送到了,子桑兄怎么个感激不尽法呢?」 推轮椅的小青年气得满脸通红,指着程慕北,「你怎么是这种无礼之徒!」 子桑无奈地拉下小青年的手,训斥他,「阿名,是我有求于人,你这是什么态度,快给这位大侠道歉。」 小青年拧着头不肯,周围的人都已经侧面过来了,程慕北也不想跟一个小孩计较,便笑了笑,「我跟沈大侠算是旧识,总会是能找到子桑兄的,等我有事再找子桑兄帮忙吧。」 子桑忙道谢,叫那小青年推着他走了。 程慕北将锦囊揣进了兜里,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没想到这沈简生还是个助人为乐的人,「走吧,先上云海瞧瞧。」 左护法揶揄了一声,「你不打开看看?」 程慕北白了宋一一眼,「看来你媳妇对你一点儿也不信任啊。」说完,他就不管勃然大怒的左护法和脸色复杂的宋一,起身走了。 云海如它的名字一样,因为是在山巅,所以在云海之中。三人废了大半天才攀上险峻的山巅,太阳西斜,将碧空染成橘红色,云朵一团一团的散着,形态各异。低头能看见连绵的群山和平缓的土地,村落变得渺小,像是点缀在草丛中的小花。十分壮观,让人忍不住长吐一口气。 山林中有稀稀落落的穿着袈裟的人,有人在捡拾干柴,有人在挖野菜。 程慕北上前问了个慈眉善目的大师,「请问大师,去拜访子修大师该从哪里走呢?」 那大师笑眯眯地回答,「无路可走。」 程慕北:「……」 一直冷着脸的左护法没忍住笑出了声,「也许你跳下去就是路了,魂归西天,子修大师还能超度一下你。」宋一看着那笑眯眯的和尚,只好捂住左护法的嘴,「别在佛门口乱说话。」 左护法咬了他一口,推开他走到大师面前,「还望大师解惑。」 「求道本就无路,全凭虔诚。」大师「阿弥陀佛」了一声,继续挖他的野菜去了。 程慕北拦住还想说话的左护法,「走到,看着有人的地方走。」 三个人在山林里窜了很久,也没找到出路。这时候正巧有个小和尚从树丛中钻出来,大声喊道,「笑佛师祖,大师找您!」 之前那挖野菜的大师慢悠悠地站起身,笑眯眯地问,「找我干什么?」 小和尚把脑袋都摇圆了,「我也不知道。」 只见那笑佛拍拍手,指着程慕北三人,「既然你们机缘巧合,就带你们进去吧。不过天下事皆有因果,你们留个人来帮我挖野菜吧。」 这和尚偷懒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程慕北几人面面相觑,都没说话。程慕北肯定是不能留下的,而宋一又不能眼瞅着自己的媳妇跟别的男人跑了,一时间没能出个结果。 「我留下。」左护法应了声,转身朝笑佛走去。宋一忙狗腿地跟上,「我也留下!」 笑佛这下笑得更欢了,「那你们俩就把这一片的野菜都挖了吧。」 小和尚好奇地看着程慕北,「你们也来找子修大师吗?」 「也?」程慕北望着他笑了笑,他一双桃花眼本来就波光潋滟,这一笑仿佛将周围的光都吸进了眼睛里,没见过美人的小和尚立马红了脸,垂下头咕哝了几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程慕北:「……」 笑佛走过来摸了摸小和尚的光脑袋,「雪梨汤给我留了两碗没?」 小和尚头埋得更低了,「我……我偷偷喝了一碗……」 程慕北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云海还真是一个宁静的地方,江湖风浪再大,好像也波及不到这里。他随着前面两人穿过树林,走入了一片云海之中。 踏进云海,周围一切都看不见了,连感知都变得迟钝。他只能听见笑佛对小和尚的说话声,「你去拉着他。」 很快,一只小小的手就伸了过来,程慕北听见那小和尚嗫喏了一句,「阿弥陀佛,冒犯施主了。」 走了好长一段距离,三个人才穿出了云海。程慕北一直集中着精力,但穿出云海后还是觉得神清气爽。眼前直接是一个宽阔的院子,排列整齐的和尚们正训练有素地打拳,一个有些发胖的和尚在一旁巡视。 第101页 那和尚远远看到了笑佛,躬了躬身算是行礼,笑佛也摆摆手,接着大步朝前走着。程慕北倒是仔细看了几眼这些人的训练,难怪云海被称为人间仙境,这里生活宁静又轻松,因为它强大的底蕴,也没有江湖中的人敢侵扰这里。 三人穿过了好几个小院,才到了深处的院子中。云海中的房屋都是恢弘正气的风格,眼前这间房子更是带着些佛光。 门口有个扫地的老和尚,笑佛走上去鞠了个躬,「子修在里面吗?」 老和尚冷着脸,点点头,瞥了程慕北一眼,接着扫他的地。小和尚没有上去的资格,拉着程慕北坐到了一旁的树荫下。初春的阳光很灿烂,在无遮无拦的云海里感受更加明显。 「你为什么来找子修大师?」小和尚还是有些害羞,但敢仰着头跟程慕北说话了。 程慕北不答反问,「那你先告诉我,之前来找子修大师的人是来干什么的?」 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光头,「每天都有来找大师的,你是说之前那个能自己走出云海的人吗?」程慕北听到这里也愣了愣,沈简生竟然能自己走出云海? 「你说的那人长什么样?」 小和尚想了想,「很好看。」然后不假思索地补到,「不过没你好看。」 程慕北:「……是不是穿白衣,背着大刀?」 小和尚忙点头,「你是来找他的吗?」 「是,不过他已经走了,我只是来问问他去哪儿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来这里就要找子修大师,但是当时子修大师在闭关,我师父就安排他住下了。到前些日子子修大师出关,和他密谈了半日,他就走了。」 「你知道他来干什么吗?」程慕北看着小和尚反光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和尚红着脸端了下脖子,「施主,男……额,授受不亲的。」 程慕北忍笑,又和小和尚聊了一会儿,那屋子的大门终于打开了。笑佛从里面走出来,笑眯眯地望向程慕北,「你可以进去了。」 第二十四章 二寻(下) 程慕北起身前还是没忍住再摸了摸小和尚光熘熘的脑袋,「真好玩儿。」小和尚羞红了脸,一时没说出话,只好看着程慕北一步步走向那恢弘的房屋。 笑佛站在门口,冲程慕北眯眼笑。透过半掩的门扉,程慕北能看到有些昏暗的里屋,光线洒落进去,投射出一道光影,浮尘在空气中起起伏伏,各式的佛像安详地伫立在黑暗中。 程慕北报以一笑,走过去推开了门。屋里有个穿着白衣的和尚盘坐在蒲团上,虔诚地参佛,听到开门声也纹丝不动。 程慕北缓步走了过去,那和尚旁边还有一个蒲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跪下去。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那白衣和尚才收了佛珠,起身拍拍袍子,冲程慕北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子修生得好看,经年累月受到参佛的洗礼,透出一丝佛相。 程慕北也笑笑,「多谢大师接见。」 「施主来既是有事所求,为何不参佛呢?」子修始终保持着微笑,声音迴荡在这空寂的屋子里。程慕北看了面前宝相*的佛像,笑了笑,「我心生凡俗,实在是不宜在佛祖面前卖弄。」 子修倒也不勉强,转身朝里屋走,程慕北只好跟上。 里屋是一个有些简陋的屋子,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看上去有些年岁了。子修坐过去倒了两杯茶,程慕北只好坐到另一张凳子上,却不料那凳子竟然是瘸腿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幸好稳住了。 「施主可是来寻人?」子修端起茶,吹开漂浮的茶星子,轻飘飘地问了句。 程慕北看着茶水面上漂浮着的细碎的茶叶,点点头,「正是先前来找子修大师的沈简生。」 「来者都是客,我向来不记凡名。」 程慕北的手在袖子下捏了捏,跟和尚交流果然费劲。 「不过施主说的这人,我倒是有印象。」子修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 程慕北的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正想开口,却被子修打断了,「*乃是西域的毒物,看来施主也就是中了*的那人了。」 这下程慕北皱了皱眉,望着子修,只听见子修慢悠悠地说,「世间最复杂的也不过是情之一字,最痛苦的也是情之一字。我劝沈施主皈依佛门,他却始终心系凡尘。」他说着还摇了摇脑袋,仿佛放走了沈简生非常可惜。 「……」程慕北酝酿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说,「那大师想告诉我什么呢?」 子修露出一个笑容,「其实*有法可解,我已告诉沈施主药材,他将去取回来,不如施主就在此等候沈施主回来吧,也免得又错过了。」 程慕北眼睛亮了亮,很快心脏上传出的痛楚就令他皱紧了眉头。子修曾经中过*,自然也看得出程慕北的状况,微微嘆了口气,再拐进了更里的一间屋子。 等程慕北缓过劲来的时候,子修正拿着个小盒子走过来,「世间凡尘难理,还望施主多加保重。」说着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小小的白色药丸,「此药能抑制*发作,但一旦用情,则会失效。」 程慕北盯着那颗小药丸,凭他灵敏的嗅觉,他能判断出这跟龙信阳拿出的那颗药丸是一样的,「一旦用情会怎样?」 「会失效。」 「不会死?」程慕北皱着眉,龙信阳似乎只是为了试探他……而自己,并没有选择信任他。 第102页 子修点点头,「这药不会致死,但*大概会让你致死。」 程慕北就着茶吃下了药,「能解*的药材必定不好取,还望大师告诉我沈……沈兄的踪迹。」 子修这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生死崖中有人间地狱和永生湖,岩浆下有焰花,湖底有冻果,取得这两物,再去百花谷随着那采情花花粉的蜜蜂,找到蜂王抓住就可以了。但尽量保持蜂王是活的,它死去三天就失去药性了。」 「……」这每一样听上去都像扯淡好吧。 程慕北道,「那沈兄是去了生死崖?」如果要活蜂的话,沈简生肯定会最后去百花谷。 子修摇摇头,「我不清楚。」 接下来子修大师一问三不知,程慕北只好先行告辞了。按时日算来,沈简生这时应该已经到生死崖了。 小和尚再带着程慕北走出云海,到达树林时还依依不捨,「你能带我出去玩儿吗?」 程慕北打量着跟在他们身后的笑佛的脸色,这和尚永远笑眯眯的,表情毫无变化,于是摇摇头,「不行。」 小和尚瘪瘪嘴,拉着程慕北的衣袖,「那你还回来吗?」 程慕北想着如果真能找到药材,还得回来找子修炼药,于是点点头,伸手摸摸小和尚的光头,「会的。」 左护法和宋一还没挖完这一片的野菜,灰头土脸的两人沾了一手泥,宋一看到程慕北来了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还以为你去出家了。」 倒是左护法关切地问了句,「怎么样?」 左护法的脸上挂着两道泥痕,有些好笑。程慕北抬起手抵住嘴唇,生生压下笑意,干咳了一声,「回生死崖去。」 「生死崖?」宋一也不打趣了,眉头紧皱,「沈简生还去生死崖干什么?」 「摘药,解蛊毒。」 左护法和宋一都愣了愣,没想到*竟然还能解……而且没想到沈简生一个人竟然还在坚持。 好不容易到云海的几人又赶紧跑回生死崖,云海离生死崖有好长一段距离,不过三人比来时快了许多,一日半脚程就又回到了生死崖熟悉的林子。 程慕北这才想起什么,偏头问宋一,「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欧阳秋只能在返童阵里恢復?」 宋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所以你们早干什么去了呢,现在想起来都晚了。」 「但我记得……我去找了好几遍返童阵,都没有任何线索。」 「你们看到的是表象的返童阵,真正的返童阵,你们可能都找到入口了,只是没能进去。」 程慕北扬高语调,「哦?」 「穿过人间地狱,游过永生湖后,有一个狭洞,爬出狭洞是悬崖,但跳下去,就能到真正的返童阵里。」宋一说,「不过我也没进去过,据说除了欧阳秋,进去的人都再也没出来过。」 程慕北皱皱眉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画面,那是光线昏暗的狭洞,自己蜷着身子凑上前亲了一下面前隐在阴影中的人。 几人谈话间已经到了里溪上游,溪边的树枝折断了,草丛也被压倒了,泥土翻滚,有很明显的打斗痕迹。 「这……」左护法蹲下身看了看,泥土中还夹着淡淡的血迹,「是欧阳秋和沈简生对上了?」 程慕北的心脏忽然提了一下,那天跟欧阳秋交手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出他没有用全力,似乎带着伤,但这样都被他逃走了,也可见欧阳秋如今的实力。沈简生和欧阳秋对上……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先下去吧。」程慕北率先往下游走,下游打斗的痕迹更明显了,甚至出现了一道血痕。但到瀑布前,打斗的痕迹就忽然没有了。 程慕北示意两人自己先下去看看情况,便一头扎进了瀑布中。里面好像还是他们走时的样子,火枯草已经枯萎完了,火蝠也没了,地上一片狼藉。他接着往里走,发现南褚搭的桥还在,甚至自己踩上去晃了晃,确定能过人。 「进来吧。」程慕北出去招唿左护法和宋一。三人一同进来了,人间地狱的岩浆还在翻滚,程慕北这才想起,岩浆下还有只火枯兽呢!几人屏住了唿吸,轻飘飘地到了对岸,却发现永生湖那边依旧没有任何沈简生的踪影。 「这……」左护法望向程慕北,程慕北也皱着眉头,当初他在生死崖逗留了几天,对这里很多地方都有印象,「崖内被我爹改成了久北阁另一个驻点,沈兄没道理会进去,那……」 这下三个人想到一块儿了……只有返童阵了。 「但返童阵不是总需要一个人留在里面吗,我们要不要先做打算?」宋一好歹在生死崖呆了那么多年,比较了解情况。 程慕北摇摇头,「如果沈兄真的在里面,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没在里面,到时候我留下,你们带个人来救我出去就行。」 沈简生生死不明,大家也不敢耽搁,赶紧朝返童阵里去。 小屋还是那个样子,只是小屋前的菜园里枯萎了一片,有些颓败。门口的水桶倒在一边,小凳也被打翻了,屋里似乎有细碎的声响。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下,都做好了防备。程慕北走上前,手还没伸到门上,一柄大刀就飞了出来,只是力道不怎么足,他伸手就扣下了。 程慕北记忆中见过一面纹天,一眼就能认出来,目光闪烁了两下,勐地推开门。 第103页 屋里的陈设也跟记忆中一样,但屋子里竟然没有人,床上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迹,有干涸的,有新鲜的,那印着阵图的角落,已经堆了好几具尸体了。 第二十五章 斩杀(上) 程慕北顿住了脚步,屋子里有微弱的心跳声,他大步朝床走去,探身看到床后奄奄一息的孩童。 孩童脸色苍白,腰间的伤口淌着血,只有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闪烁着微光。 程慕北记忆中只见过沈简生一面,但也就这一眼,熟悉感从心底咕噜咕噜冒出泡来,他本能地叫了一句,「简生?」 沈简生闭上了眼,蜷缩着身子,失血让他生命濒危,如果程慕北不来,他可能就死在这里了。他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能再看一眼程慕北了,还妄想,也许他死后,程慕北会忽然听到,江湖中曾经有沈简生那么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毫无私心,当初做了选择后,他没有后悔过,但总难受过。 程慕北见沈简生没有动静,一步跨过去,轻轻推了沈简生一把,发现他已经昏厥过去了。 左护法和宋一听到动静已经进了屋,看到程慕北抱着个小孩,忍不住瞪大了眼,「这?」 「我先带他出去。」程慕北踢开那阵图上堆的几具尸体,一股难闻的恶臭一下子飘散开,左护法和宋一都忍不住捂着鼻子。程慕北只是皱着眉头,一手搂住沈简生小小的身子,抬起另一只手,割出一道口子,逼出鲜血洒在阵图上。 已经淡化的阵图一下子亮起来,程慕北踩上去,眨眼间回到了树林中。 生死崖被北渊占据后,主要是沐蓁在打理。他大步朝之前住的房间走去,吩咐两个人打了热水,将沈简生放在床上。 因为沈简生身上的衣服还是他原本的,所以显得异常宽大,血渍浸了一身,程慕北只好给他脱了,腰上那伤口非常深,还在微微渗出血。 很快有人打了热水来,程慕北本想叫人给沈简生擦擦身子,想了想还是作罢,自己拿了块儿柔软的棉布,浸了温水先擦拭干净了伤口边缘的血迹。 沈简生的肌肤很白,变成孩子后更是娇嫩。程慕北从储物器里拿出金疮药,小心地洒了些上去,包扎好,沖一旁还傻站着的两人说了几味药材,并交待,「赶紧搜罗好,找人熬了送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简生身体太虚弱的原因,他竟然还没能变回成年人的样子。年幼的沈简生长得非常可爱,甚至有些婴儿肥,看得程慕北总忍不住想戳戳。 「程慕北!」沐蓁的声音从外边传来,程慕北刚扭头,就看到怒气沖沖的沐蓁走了进来。沐蓁的目光落在床上的沈简生上,神色有些复杂,一时间沉默下来。 倒是程慕北「嘘」了一声,将被子拉过来盖住沈简生没穿衣服的上身,「出去说吧。」 「你怎么……」沐蓁仔细看着程慕北的脸色,发现*并没有发作,惊奇地道,「*解了?」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什么,心虚地瞄了程慕北一眼,正好对上程慕北含笑的眸子。 「左护法和宋一还在返童阵里,你找人把他们救出来吧,」程慕北说,「*还没解,但事情我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至于现在*还没有发作……」程慕北忽然懒得解释,「就是暂时还能压住。」 沐蓁看了程慕北良久,也不多说了,点点头,「好,我去救他们。」 既然沐蓁在生死崖,卿知肯定也在的。程慕北问了一个下人,就找到了卿知住的小院。卿知坐在院中看书,微风吹拂着树叶,阳光斑驳到地上,他一个人捧着书卷,完全没察觉到程慕北的到来。 「卿先生。」程慕北走近了叫了卿知一声,吓得卿知一下手抖将书卷丢了出去。 「慕北?」卿知茫然地回过头,看见程慕北,「你怎么来了?」 「来请教卿先生一些事。」 卿知起身从屋里端了条小凳出来,让程慕北坐,「怎么了?」 「先生可知人间地狱下的焰花和永生湖底的冻果?」程慕北连这两样东西都没听过,更别提什么采情花的蜜蜂的头头儿了。 卿知皱了皱眉,仔细回想是否在古籍上听闻过这两样东西。程慕北也不急,蹭了杯茶慢慢品着,他心情有点儿复杂,之前看到沈简生的那股熟悉感还隐隐绕在心间。 毕竟他对沈简生的情感还是陌生的,等沈简生醒过来,自己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呢? 这些年来他也没喜欢过谁,当然也没想过喜欢谁,甚至连别的孩子青年时的悸动自己都没有过……毕竟这世上好看过他的人,也着实难找。 正在他内心天人大战的时候,卿知忽然拍了一下手,「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回事,我还以为只是传说呢。」 「哦?」程慕北收回思绪,望着卿知。 「我以前在专门记载世间奇物的古籍上看过这两样东西,焰花准确来讲不是在岩浆下,而是在火枯兽的肚子里,但温度奇高,据说别的东西靠近就会被烤化。而冻果……冻果是需要焰花催生的,将焰花带到永生湖底种上,浇上火枯兽的血,等个七天就能长出冻果。」 程慕北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意思是当务之急是要杀了火枯兽?」 他跟沈简生之间的感情一时间理不清,但作为一个精通各种毒的人,一刻也忍不了自己身体里竟然养着蛊虫。他想趁沈简生还没有修养好,先去解决这两味药材。 第104页 卿知点点头,「想来应该是。」 程慕北再跟卿知瞎掰了一会儿就回到了沈简生的房间,正巧下人送熬好的药来,他便招唿着进去了。 「放那儿凉会儿,」程慕北扬起下巴示意,「这儿有没有什么丫鬟,找一个细心点儿的来伺候着。」 「是。」 程慕北转头看向沈简生,发现他已经是少年模样了。少年的眉眼间带着青涩,但能看出些冷峻,紧抿的唇没什么血色。程慕北看了一阵,发现只能用「单薄」一词形容沈简生。 很快下人就带着个乖巧的丫鬟来了,程慕北翘着腿看丫鬟将沈简生扶起来,舀了半勺药餵他。不过沈简生紧抿着唇,餵了好几次都没餵进去,幸好丫鬟手熟,没有洒在被单上。 「算了,」程慕北嘆了口气,「先放下吧。」 丫鬟诚惶诚恐地站在一边,这里的丫鬟大多是原来生死崖的,沐蓁这几个月来也没刁难她们,小丫鬟听说了这人是久北阁少阁主,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祸。 她见着程慕北没有发火的迹象,抬头偷偷瞄了这少爷一眼,只听见程慕北说,「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叫你。你叫什么名字?」 「茹……茹茹。」小丫鬟忙低下头。 「那好,你出去吧。」沈简生的伤势依旧堪忧,不喝药不行。程慕北脑海中总是想起那狭洞中的一幕,自己探身亲吻自己面前的人……那人是沈简生无疑了吧。 程慕北端起药碗,看着沈简生清秀的面庞,心想自己顶多算占便宜,不算亏。于是心安理得地坐到床边,让沈简生半靠在自己怀中,喝了口药渡过去。 少年人的嘴唇微凉,两唇相触时程慕北心脏忽然一疼,没忍住呛了一口药,苦涩的药水喷在了沈简生脸上、床单上。 程慕北:「……」 程慕北草草给沈简生擦了一下,发现他还没穿衣裳,又拿出一套自己的衣裳别扭地给他套上。做完这些,他还是忍者疼痛餵完药,嘴里苦涩至极。 将沈简生放平回床上后,他才叫了门外等着的丫鬟一声,「茹茹,进来。」茹茹推门进来,看到脸色不算太好的程慕北,见程慕北指指床上的沈简生,「给他收拾一下,顺便换床被子。」 「是。」 餵药的过程有些缓慢,左护法和宋一已经出来了,正坐在大厅等他。 「我要去引出火枯兽。」程慕北意欲抓起左护法面前的茶水喝来漱漱口,不料宋一眼疾手快地抽走了,叼在自己嘴里。他只好无视宋一警惕的目光,自若地重新倒了一杯。 「火枯兽?」左护法扯回自己的杯子,嫌弃地推到一边,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茶。 「嗯,在人间地狱里。」程慕北淡淡地开口。宋一抬头挑眉看他,他在生死崖的时期内没见过火枯兽发火的样子,但也清楚它的威力,不过还没开口,就被左护法打断了,「那走吧,别拖了。」 宋一只好被左护法拉着跟程慕北一块儿又朝里溪去,不过几人被来势汹汹的沐蓁拦住了。沐蓁一抽长鞭挡在程慕北面前,怒视他,「你还想去杀火枯兽?」 程慕北没吭声,沐蓁接着发泄她的怒气,「连阁主都杀不了,你跑去送死啊?」 左护*了愣,他没想到这火枯兽竟然这么厉害,要知道北渊就是江湖中望尘莫及的角色啊。 程慕北也没吭声,沐蓁一个人站那儿散完了自己的怒气,有些无奈地指着程慕北,「你跟我来,我们好好谈谈。」 程慕北弯了弯唇角,「沐蓁姐,不用说了,*发作才是死,去杀火枯兽还有一线生机。」 第二十五章 斩杀(中) 几人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沐蓁才沉着脸,错开了身子。程慕北不再是以前那个四处捣蛋的小少爷了,不再需要她帮他收拾烂摊子,他已经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我找几个人跟你们一块儿去,有事传消息回来。」沐蓁妥协地说。 程慕北弯了弯眼,「遵命!」 三人先行去了里溪,沐蓁安排的人缀在他们身后。人间地狱中只有岩浆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高温让三人都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卿知告诉他能用火枯草引诱火枯兽出来,但外面洞穴里的火枯草都已经枯萎完了。他当初倒是顺走了一些,但是这么好的药材,一时间有些不捨得拿出来。 「算了。」程慕北一咬牙,用内力护住手,拿了一株火枯草出来,同时示意左护法和宋一埋伏好。他另一只手运力拍向岩浆,内力触到岩浆后直接逼向里面,隔了好一会儿,岩浆才忽然翻涌起来,溅得老远。 火枯兽的头从岩浆下冒出来,程慕北见它鼓着嘴像是要喷发岩浆了,赶紧将火枯草扔在半空中。果然火枯兽的注意力全都在火枯草上了,它勐然一跃,身子从岩浆中抽出来,气温一下子升高了,南褚搭建的那桥也一下子消融在了岩浆之中。 程慕北赶紧抽出北魅,将它立在身前,一闭眼北魅就幻化成一个巨大的虚影,朝火枯兽掠去。同时宋一和左护法左右夹击,半空中惨遭痛打的火枯兽发出一声嘶鸣,声音大得像撞钟,这里面的三人只觉得脑袋疼。 程慕北见机伸手朝火枯兽的肚皮处一勾,只见那块儿皮肉撕裂开,有岩浆开始冒出来。火枯兽已经把火枯草咽下了肚,落回岩浆之中,脑袋扭向程慕北。 第105页 那双水桶大的眼睛中没有神采,忽然一只触手朝程慕北飞来。 「退出去!」程慕北大喝一声,伸手抓住火枯兽的触角。 饶是他已经用内力护住了手,那滚烫的温度仍然从触角上传来,黑色的吸盘中还冒着汩汩岩浆,程慕北勐然一用力,那触角生生被拔断了下来。 火枯兽痛唿了一声,岩浆如浪涌一般掀起来。程慕北注意到左护法和宋一已经撤出去了,赶紧摸出一柄短刃割下触角前端,将剩下的一长条扔进了岩浆中。 他刚刚翻滚出洞,岩浆随后就来了。好在出了洞口有面坚实的墙壁,将他挡在后边。 不知道这洞穴的石头究竟是些什么物质,竟然能抵挡住如此高温的岩浆。但程慕北还是能感觉出背后的温度,汗水哗哗地顺着额头流下,赶紧出了里溪谷。 「怎么样?」左护法见程慕北出来,正想迎上去,就被宋一拎住了衣领。他回头瞪了宋一一眼,看程慕北忍痛般抬起右手。 他的右手通红,还灼出了几个血泡。他低骂了一声,将那一小节触手扔在了地上,从储物器中拿出一个小瓶倒了些药在手上。 「怎么样?」左护法挣脱宋一的魔爪凑上来。 程慕北摇摇头,「没事,只是要杀这火枯兽还真是不容易。」 他手上的血泡已经消下去了,只是泛着惨兮兮的红色。程慕北换了左手从储物器中摸出一柄乌沉沉的小刀,挑了挑还在冒着岩浆的触手,刀刃有些烫红,但导温性却不强,程慕北手上还是一片温凉。 左护法好奇地蹲下,看程慕北切开触手,岩浆流完以后,触手就变成了干瘪的肉干。 「没有血?」宋一皱着眉头。程慕北在来的路上已经告诉了他们需要斩杀了火枯兽,取出他肚中的焰花,以及收集到火枯兽的血,好浇灌出冻果。 程慕北点点头,「回去问问卿知吧。」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沐蓁忙着重新整顿生死崖的防御,还没来得及吃午饭,卿知只好端着一碗米粥跟在她身后。 程慕北找到卿知时恰好看到这一幕,无奈地嘆了口气,看着忙完歇口气的沐蓁喝下米粥才叫卿知,「卿先生。」 卿知看到程慕北一脸揶揄,就知道他肯定全都看到了,不好意思地走过来,「怎么了?」 程慕北看着卿知一心挂念着沐蓁的样子,也懒得跟他卖关子了,直接摸出火枯兽干瘪的触角说,「这是我之前去砍下的火枯兽的触角,但是割开并没有血。」 卿知好奇地伸手捏了块儿触角,流尽了岩浆的触角已经不滚烫了,很硬,「我想想……」他盯着那触角好一会儿,才勐然抬起头,「我想起来了,那火枯兽只有心脏中才有血。」 「果然,」程慕北的猜测并没有错,「看来只能将火枯兽拉上岸了。」 卿知还没开口,茹茹就跑了过来,「少爷,沈公子发烧了。」 「怎么回事?」程慕北皱着眉,跟卿知道了句别,大步朝沈简生住的房间走去,「边走边说。」 「沈公子变成现在的样子后,就就就,」茹茹被程慕北阴沉的脸色吓到了,强忍住恐惧,接着说,「就一直说胡话,我跑去看到他脸很红,就就就……摸了一下,发现很烫。」 「我已经找了冰袋给沈公子敷上了,但好像不太管用。」 程慕北「嗯」了一声,「生死崖中有没有活的大夫?」他到底还是研究毒药多,解毒也颇为在行,但这种治病的事儿还真是业务不熟。 茹茹垂下头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敢吭声,便听见程慕北说,「算了,你去找沐长老,让她派人过来。」 「是!」茹茹如释重负地跑了。 程慕北跨进屋里,看到床上一脸通红的沈简生,他眉头紧锁,虽然额头上敷着冰袋,但鼻尖上仍然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程慕北走过去扣住沈简生的手腕,但他没想到沈简生竟然抓住了他的手,滚烫的温度传来,他听见沈简生含煳不清地叫了声,「慕北……」 后来沈简生还说了什么,但太模煳,程慕北俯下身仍然听不清。心脏倏的一跳,一股酸酸胀胀的感觉瀰漫出来,从小到大,自己好像还真没体会过这种热烈的、诚挚的感情。 痛楚从心底传来,程慕北忙稳住了心神,给沈简生把完了脉,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只能拿开冰袋,用手帕浸着凉水一遍遍给沈简生擦脸。 沈简生确实是个好看的人,轮廓非常清晰,五官不算深邃但都恰到好处,拼在一块儿让人眼前一亮。 生死崖还真有个大夫,那是沐蓁从久北阁带来的。当时卿知也要跟着她来生死崖,她生怕卿知身体受不住,顺便就带了个来。 沐蓁带着大夫进屋的时候,就看到程慕北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沈简生,一边温柔地给他擦脸的一幕。 大夫也愣了愣,磕磕巴巴地叫了句,「少少少……少阁主。」这大夫已经上了花甲之年,一把白鬍子留过下巴,干干瘦瘦的。 程慕北看到这大夫也愣了愣,「老秦?」他刚出声,那大夫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鬍子。 当年程慕北趁他睡着了把他留了多年的鬍子给剪了,那悲痛欲绝的心情自己至今还记忆犹新。重点是程慕北还将他的鬍子磨成了粉,跟他前夜制的药粉掉了包,害他研制了好多遍药都不成功! 第106页 程慕北一乐,「多少年前的事了,快来看看他。」 老秦无奈,只好走过去给沈简生把了把脉,查看了好半天才起身,「像是身体受了冲击,一时承受不住引发的。」 程慕北皱着眉头,沈简生受了伤无法压制自己的内力,可能在他还是孩童身体的时候就已经承受不住了,只是爆发得晚了些。 老秦看着程慕北的脸色,才不徐不缓地说,「不过没什么大碍,我去捡两副药,叫人熬了送来就好了。」 程慕北这才点点头,「幸苦您了。」 老秦惊讶地看着程慕北,这几年北渊一直将程慕北扔在外边,他也好久没见着这个顽劣的少阁主了,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变化竟然翻天覆地。 他不自在地「嗯」了一声,客套回去,「少阁主客气。」 老秦先告辞了,沐蓁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语滚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深深地看了程慕北一眼走了。 下人送上饭菜,程慕北一边吃,一边思索着究竟怎么解决火枯兽。火枯兽身躯庞大,要把它拉上岸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还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就有人送药来了。程慕北指挥着他们将桌子收拾了,端着碗望向沈简生,这好,占便宜还带配送的。 苦涩的药味漂浮出来,等药凉了些,程慕北才坐到床边。沈简生已经恢復了成年人的身体,他也不方便将沈简生搂在怀里,于是扶起沈简生靠在床靠上,喝了一小口药,凑上了他的嘴唇。 沈简生的嘴唇因为高烧有些烫,程慕北攥了攥手,捏开他下巴将药渡了过去。好不容易餵到最后一口,他睁开眼,忽然对上一双干净的眸子,一下子吓得呛到自己。 苦涩的药水在口腔蔓延开,程慕北狼狈地埋向一旁咳嗽,心想,果然常在河边走,总会湿鞋的。 第二十五章 斩杀(下) 沈简生发出一声低低的笑,靠在床头,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程慕北。 程慕北轻咳了一声,「那个……我……」他说着偷瞄了一眼沈简生,发现沈简生一动不动地看他。 程慕北抬手在沈简生眼前晃了晃,沈简生也不转头,就转动着眼珠,偏执地要将目光落到他身上。 程慕北知道沈简生大概还没清醒过来,只是循着本能办事。这样一想,心里不觉多了些柔软,他没忍住伸手摸了摸沈简生光滑的长髮,没想到沈简生竟然在他手心蹭了蹭,然后又晕了过去。 程慕北:「……」 他无奈地笑了一下,伺候着沈简生躺下,给他掖好被角,「还是先去把火枯兽解决了吧。」 程慕北去找左护法和宋一商量了半天,才勉强敲定出一个计划。三人第二天一早就又去了里溪谷,想趁火枯兽受了伤乘胜追击。 程慕北一踏入里溪谷,热浪就扑面而来,汗水「唰」地冒出来往下掉。三人相视了两眼,面色凝重地朝里走。 借着石门,程慕北看到火枯兽漂浮在岩浆上,发出闷闷的唿声,生命气息有些微弱。 程慕北扣住那把乌沉沉的小刀,这把刀是用上好的沉银打造的,高温不化。他眯了眯眼,手腕翻转将小刀飞向火枯兽的脑袋。 饶是火枯兽的反应比先前慢很多,它仍在小刀靠近它时扬起一只触手将小刀拍回来。 飞疾的小刀卷着高温朝程慕北飞来,程慕北忙闪躲开,拔出北魅,跳在半空中连划几招。 剑气飞向火枯兽,它躲闪不及,顿时背上皮开肉绽。痛唿了一声的火枯兽,八只触角沖向程慕北,岩浆掉落,地上发出「呲呲」的响声。 程慕北不退反进,身影极快地在触角间穿梭,北魅锋锐,程慕北晃身间已经斩下了三只触手。人间地狱太宽,以程慕北的轻功跨不过去,只好又退回这岸。 左护法和宋一早就准备好了,两人憋红了脸才将准备好的铁锁链扔出。锁链是程慕北从生死崖里翻腾出的,只见那锁链缠住火枯兽就有要被融化的趋势,好在锁链足够粗,两人合力将火枯兽拉了起来,气温骤升,空气变得有些粘稠。 程慕北收了北魅,内力在体内翻滚,他轻飘飘地一掌虚按向火枯兽,那火枯兽便痛苦地翻滚起来,力气太大,左护法和宋一差点儿被拉进岩浆里,两人滑出去好长一段距离才稳住身子。 只见那火枯兽身体慢慢干瘪下来,岩浆哗啦啦地往下掉,三人都有些难耐,但始终咬牙坚持着。程慕北安排好的人又搬着些铁锁链来了,捆着火枯兽的铁链已经快要断了,左护法忙示意那些人如法炮制地抓住火枯兽。 程慕北脸上的汗止不住地往下流,这是屠诀中的一大秘术,能抽取攻击对象的力量化为己有,但如果自己承受不住的话,也会爆体而亡。 在火枯兽已经慢慢无法挣扎的时候,程慕北也勐然收了手,他脸色涨红,连目光中都浮着淡淡的血色。 岩浆流失后,火枯兽的体积就缩减了不少,左护法见程慕北的脸色不太好,示意后边的人多拉着点儿,走过去问程慕北,「没事吧?」 程慕北摇摇头,从储物器中摸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的是永生湖水,自己喝了两口,脸上的红色下去了些,哑着嗓子说,「没事,继续。」 说完他抽出北魅,掠向火枯兽。火枯兽的肚皮是白色的,在它通体的红色中有些突兀,程慕北直接两刀割开了皮肉,这火枯兽的皮肉极厚,程慕北用力的两剑还只划破了它的皮肤,有岩浆慢慢渗出来。程慕北索性咬牙再补了两刀,侧身躲开,果然有岩浆从它肚子中飞溅出来,有两滴落到了程慕北的衣角上,还烙了两个洞。 第107页 等着火枯兽肚子里的岩浆流的差不多了,程慕北才又动剑剖开了它的肚子。火枯兽的心脏能有一个水盆那么大,血红的还在跳动,而上面那朵妖冶的红花,更惹人注目。 焰花的花瓣因为没有了岩浆的滋润,没有完全舒展开,但通体都是血红色,非常得鲜艷。程慕北摸出之前捡回的小刀,伸手割破了心脏。泅泅的鲜血滴落下来,程慕北赶紧拿出一个同样乌沉沉的小瓶去接。鲜血散出来的气温实在太高,饶是程慕北用内力护住了手,仍然一片通红。 幸好当初他找到一块儿上好沉银的时候,心血来潮打造了一柄小刀和一个药瓶,不然今天还真没办法。 收集齐了一瓶鲜血,程慕北的手已经浮肿起来了。他盯着那朵舒展着花瓣的焰花不禁有些犯难,毕竟连火枯兽的触角温度都那么高的话,他怕自己手一伸上去就能立刻起血泡。 「慕北小心!」程慕北只听见左护法一声唿叫,偏头一看,发现有一道黑影朝自己冲来。他也顾不上摘焰花,赶紧收起小瓶,抬起北魅挡住了冲来的人。 来人不过小孩身躯,抬起脸,布满黑纹的脸上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眉眼弯弯,血瞳里仿佛能透出笑意。欧阳秋是伸手架住的北魅,他手指上长出了长长的指甲,伸手朝程慕北戳来。程慕北忙仰身,避开了一击,跟欧阳秋过了几招后,才发现欧阳秋内力又暴增了。转瞬间两人过了几十招,下面的人已经撑不住了,宋一喊道,「快点儿,要抓不住了!」 欧阳秋听到宋一的声音时露出了一个冷笑,「漂亮姐姐,你还真会拉拢人心啊。」 程慕北不想跟欧阳秋废话,一掌拍向他,正巧这是一道长鞭袭来,程慕北松了一口气,来者是沐蓁。沐蓁带着几个人,那几人忙去帮左护法和宋一他们。 程慕北知道沐蓁不是欧阳秋的对手,咬牙朝那焰花伸手,一把摘了下来。他预测得果然不错,滚烫的温度传来,他都觉得自己的手要熟了,「甩一下!」 他踩到铁链上,左护法便指挥着下面的人盪了盪锁链,程慕北借势跃到对面去。 见程慕北安全落地后,那些人松开锁链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火枯兽落回岩浆中,溅起水花,漂浮在水面上。沐蓁打不过欧阳秋,左护法和宋一赶紧起身帮忙。 打斗了好一会儿,欧阳秋才沖宋一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等着背叛者的下场。」说完他就幻做了一阵黑雾,消失不见了。 沐蓁受了点儿轻伤,轻咳一声,「程慕北怎么办?扔他在那边儿?」 左护法还惦念着欧阳秋的话,欧阳秋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果他刻意寻仇的话,宋一……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倒是宋一抬手揉了揉左护法的头,沖沐蓁说,「找座桥搭过去。」 左护法没好气地拍开宋一的手,本想蹬宋一一眼,想着欧阳秋的话,又想起现在昏迷不醒的沈简生,眼神不禁柔和了一些。 宋一看到左护法的小眼神,简直乐坏了,勾着左护法的脖子将头凑过去,「担心为夫我?」 这下左护法直接推开了宋一,对沐蓁说,「我找桥去。」留下沐蓁和宋一面面相觑。 程慕北勐得扎入永生湖中,湖水冰凉,能缓解掉身上的热度,但手上仍像伸在火堆里一样。他还隐约记得自己之前游过这片湖……只是很模煳,想来跟沈简生是有关系了。 不过当时没注意到这片湖竟然这么深,他朝下游了好久才能看到底。湖中竟然没有任何生物,因为太深不透光线的缘故,湖底是幽蓝的,只有软软的一层沙。 程慕北用脚刨开一个小坑,将焰花种进去。他拿花的左手已经血肉模煳了,只好用右手填上土,确保焰花栽稳了,才拿出装着火枯兽鲜血的小瓶。纵然这小瓶是上好的沉银打造,在这冰冷的湖水中竟还透着丝丝暖意。 他小心地倒了一些鲜血在焰花的根部,发现焰花开始舒展着花瓣,剩了些下来打算每天倒一点儿。 游出水面时程慕北一身湿透了,刚受热又受冷,身体极为不舒服,尤其是血肉模煳的左手,刚刚浸着永生湖水还没那么难受,一暴露在空气中,就火辣辣的疼。 程慕北一边给自己抹药,一边思索着欧阳秋的事。欧阳秋的实力忽强忽弱,应该是每次透支完就会虚弱一段时间。但看欧阳秋今天那状态……可能要不了多久自己的身体就会承受不住了吧。 不过他的意图好像是为了抢焰花,难道他知道焰花的解法?或者火枯兽之所以那么虚弱,其实是因为欧阳秋先他一步动手,只是没得逞? 他用内力烤干了自己的衣裳,手上的伤因为涂了药也没那么吓人。左护法他们搭桥怎么也得要好长一段时间,程慕北瞎想着,目光忽然落到了那狭洞上。 狭小的洞穴透着外边的天光,但非常昏暗。程慕北忽然想起宋一说,这悬崖下才是真正的返童阵。 如果欧阳秋躲在里面,那他不是随时都能进来偷焰花了? 第二十六章 冻果(上) 程慕北一下子觉得有些恶寒,现在生死崖中没有能够和欧阳秋匹敌的,而自己肯定是要守着焰花的,如果欧阳秋去偷袭生死崖……且不说沐蓁他们,还在昏迷中的沈简生可完全没有自保能力! 想起沈简生,他忽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等沈简生醒过来,会不会记得自己给他餵药那段。记得就记得吧!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第108页 程慕北找了块儿石头坐下,看着手上的伤发怔。不除去欧阳秋,他们都不得安宁,何况欧阳秋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了,一定会在临死前掀起惊涛骇浪。 里溪谷里非常安静,只有岩浆翻滚的声音。程慕北索性从储物器中拿出一块儿干粮,两口咬了咽下去,盘腿打坐。 过了好半天,外边才有动静传来。 「程慕北!」左护法大声地喊道。 程慕北刚起身,下意识看了眼狭洞,光线昏暗,小小的洞口并不起眼。一股不安感从心底升起,他也不敢走远了,便直到了石门前,注意着两边动静,回左护法的话,「我守着这边,你们想办法自己搭桥过来!」 他们本打算效仿当初南褚的做法,程慕北在这边接着,就能搭起一座移动的桥樑。但程慕北不敢分神。 左护法破口大骂了一句,不过被宋一拉住了,低声告诉了他一声什么,左护法才消了声,「你就在那边等死吧!」 程慕北莞尔,摆摆手示意了一下,又坐回了之前的位置。之前吸收的火枯兽的能量太庞大了,他还得好好吸收一下。 纵然打坐,他依旧不敢放松精神,还能听到外边「乒桌球乓」敲东西的声音,甚至连脚步声他都数清了。两天下来,整个人难免有些疲惫。 程慕北睁开眼,发现里溪谷里光线又昏暗了一些,摸出装着火枯兽鲜血的小瓶,又扎入了水里。他手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长出的新皮嫩红嫩红的。 焰花有些萎靡,花瓣都收拢起来了,但根旁竟然长出了一根绿色的小苗。程慕北眼前一亮,再浇了些鲜血在焰花的根部。小瓶不大,装不下太多火枯兽的血,程慕北只能省着点儿用。 游出水面时,程慕北长出了一口气,好歹看见了点儿希望。 外边的人还在努力造桥,奇怪的是今天左护法和宋一一直没有出现。程慕北皱着眉头,倚在石门边上问对面的人,「他们两人呢?」 左护法他们竟然打算搭一座木桥,经过两天已经完工快三分之一了。 隔得太远,对面的人大概是不会用内力传声,只能扯着嗓子喊,「不知道……」 程慕北:「……」 沈简生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有些疼,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这是……哪儿?自己竟然还没死吗? 晕晕乎乎间,他又闭上了眼,正想睡一会儿,屋里忽然出现一个很轻的脚步声。沈简生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当时他来生死崖的时候被欧阳秋偷袭了,害得他受了重伤,被逼近返童阵中。还以为,自己就会死在这里了。 脚步声渐渐逼近了,沈简生勐然起身,一掌拍向来人。来人正是欧阳秋,看到沈简生醒着愣了愣,旋即勾出一个笑容,避开了他的一掌。沈简生全盛时期也不见得是欧阳秋的对手,更别提现在还虚弱着。 打斗间沈简生撞倒了桌子,上面的药碗和茶壶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就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了,沈简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在生死崖中。 欧阳秋脸色一沉,一掌朝还坐在地上的沈简生拍来。 到了傍晚,才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跑进来,闲坐了一下午的程慕北忽然站起来,听见了外边儿的一声惨叫。 来人竟是欧阳秋,他冲上木桥,一跃朝这岸来。程慕北已经拔出了北魅,对准一袭黑衣的欧阳秋,他还受了些伤,手捂住腰间,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脸上布满黑纹,更显得脸色惨白。 「漂亮姐姐,」欧阳秋弯眼一笑,抬起掌朝欧阳秋冲来,「我们又见面了。」 他一边跑,身形还一边变大,一股强大的镇压感传来。程慕北眼神凝了凝,欧阳秋根本就是在燃烧生命来战斗! 两人过了几招,程慕北发现欧阳秋来势汹汹,已经将他逼到狭洞边上了……看来是想逃跑。 又有两个脚步声逼近,程慕北能辨出其中一个是沐蓁,眼神一沉,两面夹击,今天非得让欧阳秋死在这里不可。 不过程慕北刚架住欧阳秋的一击,就听见沐蓁一声低唿,「小心!」 沐蓁显然不是在叫他,而是叫刚刚沖向木桥的沈简生。 当时左护法和宋一赶到的及时,拦住了欧阳秋。她听到打斗声后也赶紧跑来,四个人合力才压制住欧阳秋。不过没想到欧阳秋竟然不在乎受伤,顶着攻击将宋一打成了重伤,才逃向里溪谷。 那木桥本就不踏实,之前欧阳秋还刻意重踩了它,沈简生一冲上去,木桥就要断了。沐蓁的唿声还没落,沈简生一个闪身在桥尽头借力,跃到了对面去。 沈家的轻功一向名不虚传,沈简生朝沐蓁摆摆手,直接沖向了里面。程慕北没想到来人是沈简生,他站的位置逆光,原本清晰的轮廓被光线模煳,像是打上了一层毛边,只有那双沉静的眸子,望向程慕北。目光好像有质感,程慕北勐然觉得心脏一疼,须臾之间被欧阳秋抓住了机会,一掌将程慕北朝狭洞拍去。 程慕北从储物器中摸出屠鬼刃,手太快,那装着火枯兽鲜血的小瓶掉了出来。欧阳秋本想伸手去捡,但沈简生一刀就噼来了。欧阳秋缩回手勾出一个冷漠的笑容,抓起因为*犯了无法还击的程慕北冲下悬崖。 程慕北疼得手都在哆嗦,咬牙将屠鬼刃插入欧阳秋的腰间,正巧沈简生的刀锋也到了。欧阳秋双眼瞪大了,血瞳中充满惊骇,甚至笑得有些狰狞。 第109页 「晚……」欧阳秋吐出一口鲜血,「了……」 他已经将程慕北推到了悬崖边,手一用力,程慕北直接仰面朝下坠落。 沈简生瞳孔勐然一缩,两步跨过去踹开欧阳秋。欧阳秋已经断气了,死相有些悽惨,七窍流血不说,身体还迅速地变畸形。他的尸体堵着了狭洞,沈简生正想踹开沈简生的尸体随程慕北跳下去,却被刚过来的沐蓁喝住了,「沈简生!」 沐蓁看到这个场景就猜得七七八八了,心里凉了一截,努力保持冷静,「你不能跳下去!你去找慕北也是无济于事,他*犯了,你把他带不回来!」 沈简生本来对沐蓁的话充耳不闻,听到最后一句才顿住了脚,愣了愣神。 「你知道*怎么解了吧?」沐蓁眼尖,看到了滚落在角落中的小瓶,大步走过去捡起来举起,「慕北已经把焰花种下了,你要看着冻果结出来才对得起他!」 沈简生握紧了拳头,抿着唇一言不吭,眼睛有些充血。 沐蓁无奈,只好走过去拉了拉沈简生的衣袖,放软了语气,「我下去,慕北不会有事的。」 沈简生这才卸下肩,有些颓然地闭上眼,哑声说,「好。」 沐蓁安慰性地拍了拍沈简生的肩,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沈简生还是在安慰自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崖壁很光滑,沐蓁根本没法下去。她一咬牙,「我跳下去吧。」 沈简生摇摇头,走出去叫外边的人送几根长绳来。两人静默无语,良久,沐蓁才问,「我一直没有认可过你和慕北的感情,现在看来,希望你们这次磨难后就好好在一起吧。」 沐蓁说,「阁主夫人在慕北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我痴长慕北几岁,也看着他从一个小屁孩长到今天。他除了爱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没什么喜好,更别说喜欢谁。这些年我都把他当亲弟弟看,忽然间知道他有了喜欢的人,还是个男人,心里难免会担心。」 外边传来了唿声,说绳索来了。沐蓁起身拍了拍衣裳,淡淡地说,「你们都是江湖中熟知的人,悠悠众口是堵不住的,别人也不敢在你们面前说什么,以后……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沈简生一直没有吭声,从沐蓁手中接过绳索,握住一端抛向狭洞外。沐蓁钻出狭洞,握住绳索往下爬。悬崖很高,能隐隐看到下面郁郁葱葱的森林。沈简生的意思是让沐蓁爬下去一些,离树木近一些也好跳落。 外边的人找的绳索也很长,但从距离上看,能齐到树木顶端显得有些不现实。倒是沐蓁笑了笑,「别担心,我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慕北还在练基本功呢!」 沈简生抿着唇,外边的天光很亮,沐蓁的脸庞干净美丽。他忽然开口,「欧阳秋死了,卿先生还在等你成亲。」 沈简生看到沐蓁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沖他露出个笑容,「好。」 第二十六章 冻果(下) 沐蓁顺着绳子往下爬,手已经磨得生疼,但还没到底。树林茂密,参天大树伸展着枝桠,他到了尽头,才堪堪能看到树顶。 沐蓁盪了盪绳子,朝那最高的树纵身一跃。其实越往下爬,她心底的侥倖就越来越少,那么高,程慕北落下来……有多少生还的机会呢? 她努力压下自己的不安,透过繁密的枝桠,能隐隐看到幽蓝的湖水…… 沈简生把玩着从沐蓁手里接过来的小瓶,坐在程慕北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发愣。有时候人在命运的捉弄面前,总显得弱小无力,好像你努力挣扎,总翻不出那只翻云覆雨的大手。 他将欧阳秋的尸体一路踹着回人间地狱中,岩浆还在咕噜噜冒泡,火枯兽的尸体漂浮着。沈简生记不清自己这一生杀了多少人,但还是第一次,对谁怀有这么深的恨意。他面无表情地搜了个身,看欧阳秋身上是否有有用的东西,但欧阳秋却像是抱着送死的心来的,一身皆空。 结束了。沈简生想着,一脚将沈简生踹入岩浆中。熔岩散着滚烫的温度,两下吞噬了欧阳秋。 沈简生又回到了永生湖,他不太会水,试探着潜进湖里,憋着气朝下游。眼里进了湖水,涩得疼,沈简生更感受到脸上滑过的一抹温热,无奈地勾了勾唇。 焰花还在舒展着花瓣,那根小苗摇摇晃晃,但异常充满生机。 沈简生在谷里没事,就坐下冥想,他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刚刚跟欧阳秋动手又扯到了伤口。外边一直有人在「乒桌球乓」地修桥,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在外边扯着嗓子喊,「沐蓁!」 来者是卿知,沈简生走出去,看到卿知有些茫然无措的表情,他一时顿住了。 「沐……蓁呢?」卿知故作淡定,唇上血色全无,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得死紧。 沈简生说,「这下面有片森林,沐蓁姐去找程慕北了。」 沈简生这句话着实表述不清,但卿知却松了一大口气,血色回到脸上,还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放松,「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沐蓁姐走前说,让卿先生先帮她主持一下大局,欧阳秋已经死了,等他回来就会跟你成亲。」 卿知忽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我……你,你就在那边吗?」 沈简生点点头,「宋一重伤,还劳烦卿先生照顾一下。」 两人又说了些事,卿知便回去了,徒留沈简生一个人僵在原地,有些无力地将目光落到翻滚的岩浆面上。 第110页 他想,如果程慕北回不来了,自己也不要活了。 沈简生每两天下去看一次焰花和冻果,总算到了第七天。火枯兽的血已经倒完了,冻果结了出来,蓝莹莹的果实就像婴儿拳头那般大小,发着蒙蒙的萤光。 隔着一段距离,沈简生就感受到那股寒气,好在焰花还在一旁,两者相互压制。沈简生用内力护住手,一手摘一个。左边滚烫,右边冰寒,两股极其不合的力量冲进沈简生体内,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实在难熬。 他赶紧游出水面,将两者扔在地上,自己打了个寒颤。 外边的桥已经修得七七八八了,沈简生特地腾出自己的储物器,将焰花和冻果装了进去。储物器这东西装的都是死物,不知道活物在里面能保存多久。他往狭洞外看了看,碧空万里,清风徐徐,平静极了。 压下心中想跳下去的冲动,沈简生转身走到外边,木桥已经要搭到这岸了。这几天卿知来过几次,左护法也来了一次,脸色不是很好,看来宋一的伤确实不轻。 他出声示意还在修桥的人避开,自己几个起落到了对岸,大步朝生死崖走去。 生死崖没了沐蓁还是照常运行,一来沐蓁来时还带了久北阁中能挑事的人,二来卿知办事情也很稳妥。 宋一还在养伤,乐呵呵地享受左护法的照顾。沈简生看到的就是一副两人你侬我侬的景象……左护法坐在床边给宋一餵药,有时候宋一故意咬住勺子不放,就会惹得左护法推他一把,然后宋一顺势抓住左护法的手,两人眉来眼去。 好在左护法不像宋一一样没皮没脸,也顾及着沈简生的心情,轻咳两声推开宋一,「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先去百花谷抓蜜蜂,再回云海去练解药。」沈简生垂着眼,这段日子来他消瘦不少,精神也算不上好。 左护法这才想起,「完了,我忘了告诉你,那悬崖下才是真正的返童阵……」 沈简生瞳孔一缩,脸色「唰」的就白了,他还以为下面只是一片普通的森林,如果是返童阵!那连沐蓁都很危险了! 左护法觑着沈简生的脸色,苦着脸,这几天为了宋一操碎了心,竟然把这么大一件事给忘了! 「要不然我……我……」他还没说完,就被宋一拉住了。宋一看着左护法,神色严肃,那眼神让左护法莫名一愣,咽下了自己要说的话。他本来想说……要不然他下去看看。 宋一说,「我们还是通知北阁主吧,他来想办法应该会好一些。」 沈简生这才回过神,「嗯」了一声,「我去找卿先生。」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卿知坐在餐桌旁发愣。许是没睡好,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望着沈简生,「你……」 沈简生打断了他,「通知北阁主了吗?」 卿知点点头,「我看他们还不回来……昨天让人送信了,明天应该就有回信。」 沈简生松了一口气,「我也下去找找他们。」他本来想着,就算自己去救程慕北,也是将他带不回来的,程慕北甚至会因为自己的靠近而受伤,还不如先去把解药炼出来,等他回来程慕北就能解了*。 但如果……他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程慕北了呢?不管自己能不能找到程慕北,也总比留遗憾好。 宋一的伤现在只需要静养,为了赎罪,左护法在听说了沈简生的决定后,打算帮沈简生完成原定计划,毕竟谁也不知道焰花和冻果什么时候会枯萎。 沈简生本来有些不放心,但左护法说,「百花谷还有鬼毒仙,怕什么?云海我也是去过的,轻车熟路。」 沈简生只好点点头,「谢谢。」 只有卧伤在床的宋一非常不满媳妇扔下自己就跑了,但也知道大局为重,扁着嘴说,「那到时候我直接去云海找你。」 左护法笑了笑,俯身亲吻了一下宋一的唇角,这几天两人如胶似漆,在生死面前,前尘往事还算什么呢? 宋一拉住他,手受了伤不能抬起,只能撒娇般勾住左护法的手指,加深了这个吻。最后还是气喘吁吁的左护法推开了宋一,「行了,别受了伤还折腾。」 宋一非常意味深长地将左护法从下往上看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在他脸上,笑了笑,「你再不走,我就捨不得你走了。」 沈简生重新回到里溪谷,卿知给他安排了两个拉绳子的人,他依法下去。悬崖很高,碧空万里,只能看到几缕稀稀落落的白云。往下一看是郁郁葱葱的森林,非常辽阔。 沈简生顺着绳子滑下去,跳上那最高的树的枝桠,树巅的枝桠很细,饶是沈简生轻功好,落脚时也踩断了那根树枝,赶紧跳到了主干上。 他垂下头,看到下面隐隐绰绰的幽蓝色,悬着的心忽然放下了些。还好,下面有片湖。 程慕北摔下来的时候*的痛劲淡了些,他撞断了好多根树枝才保持住平衡,身体无处不蔓延着疼痛,内力都无法聚拢。他堪堪攀着树枝下去,没想到下面竟是一片湖,没剎住脚直接掉了进去。 明明阳光明媚,但湖中竟然还有冰渣,程慕北这一浸,简直透心凉。 他知道这下面是真正的返童阵,想朝湖边游,但这湖实在太宽,而且他发现自己的内力在慢慢消散,这样就导致寒气毫无阻碍地钻进他的身体。等他艰难地游出这片湖,冻得嘴唇青白,浑身都在发抖。 第111页 可怜的程大少爷发现自己内力已经没了,身体也异常虚弱,加之下落过程中受的伤,脚下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沐蓁找到的,就是发着高烧的程慕北。她对医术不了解,只能拿出自己的手帕,在湖水中浸湿了,一遍遍给程慕北擦拭降温。返童阵中,每人的内力都会慢慢消失,沐蓁还只把程慕北的衣裳给他烘了个半干,内力就没了。 程慕北的体温渐渐低了些,但依然滚烫。沐蓁无法,这返童阵肯定不是那么好走出去的,她只好背起程慕北找能过夜的山洞。程慕北的个子早就比她高了,没有内力的她背起程慕北很困难。 森林中的路不难走,难的是辨清方位。沐蓁每走一段距离都会做好记号,时时刻刻提防着有野兽的出没。汗水从她脸颊滑落,到她腿都忍不住发抖的时候,才会放下程慕北歇息一下。 烧迷煳的程慕北喃喃地叫,「简生……」然后便皱紧了眉,似乎在强忍着疼痛。 沐蓁更愁了,如果放任程慕北昏迷,他这样惦记着沈简生,不被烧死,也会被*折磨死。 第二十七章 出阵(上) 沐蓁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狭窄的山洞,山洞背风,还算干净暖和。又过了两天,程慕北的体温渐渐降了下去。沐蓁带的食物不多,根本没有程慕北能吃的,也不敢餵那不知深浅的湖水。 她都能明显感受到程慕北生命气息渐渐微弱,幸好程慕北身体素质还不错,一直熬住了,只是要出不了这返童阵……不但程慕北,连她也得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 沈简生落地后四处搜寻了一番,他知道沐蓁又做记号的习惯,仔细找寻果然看到了!按捺着暗喜,他一步步朝沐蓁行走的方向去。这返童阵中非常安静,好像没有动物,只有安安静静的植物。 走到傍晚,沈简生才发现了沐蓁栖身的那个山洞。天色已经昏暗了,夕阳的光透不过浓密的树荫,只能从枝桠中隐隐看到橘红的天。 因为顾及着程慕北身上的*,沈简生没敢靠太近,只是吹了个嘹亮的口哨。 原本有些困意的沐蓁因为这声口哨一下子惊醒,握紧了手中的长鞭。程慕北还没有醒,失去内力的她根本没有自保能力。不过来人似乎没有恶意,只是吹着悠扬的口哨而已。 可能是援兵。沐蓁估摸着会是谁,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沈简生站得有些远,但选择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因而沐蓁一眼就望见了。看到一身月白衣裳的沈简生,沐蓁不禁瞪大了眼,回头看了看还昏睡着的程慕北,大步走过去,「你怎么也进来了?」 沈简生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问了句,「慕北呢?」 「山洞里,」沐蓁侧身让沈简生看到远处那个山洞,秀眉微皱,「前两天在发烧,现在已经退烧了,但情况也不算好。」 沈简生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但还是忍不住挂念,「还在昏迷吗?」 沐蓁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失去内力,发了几天高烧,身体虚弱还没有进食……两人都沉默了。 「他……」沈简生之前在里溪谷就想起了自己昏迷时,程慕北给自己餵药的情景,那时候*好像并没有发作。他犹豫着,还是问了句,「我能去看看他吗?」 沐蓁望着沈简生,「慕北之前说他暂时压制住了*,你倒是可以去看一看,但如果……」 「我知道,」沈简生一顿,「他一旦有不适我就会走的。」 沈简生跟随着沐蓁走进山洞,程慕北蜷缩在角落里,盖着沐蓁的衣裳,但他似乎还是很冷,轻微的有些发抖。他脸上血色很淡,双唇紧抿着,像一具漂亮的塑像。 沈简生小心翼翼地走进,仔细观察着程慕北的反应,但好在程慕北好像晕迷煳了,没什么反应。沈简生在储物器中摸了摸,他之前受寒未好就跑在里溪谷去守着冻果,秦大夫不放心,还特地将药汤练成了药丸让他带着,只是他一直没吃,现在反倒派上了用场。 「有水吗?」沈简生问沐蓁。 沐蓁摇摇头,「只有外边那湖水了。」 这返童阵里的东西都不知道暗含着什么玄机,沈简生犹豫了一下,先将药丸塞进了程慕北的嘴里,再摸出了一把小刀割开自己的手指,挤出鲜血润湿了程慕北的唇,鲜血从他嘴角流进去,好让那药更快融化。 沐蓁瞪大了眼,看着沈简生脸上坚毅的神色,一时说不出话来。 但程慕北很快就皱紧了眉,大概是沈简生的鲜血催发了*。他赶忙收手,「沐蓁姐……还望你帮忙照看一下,可千万别让慕北吐了。我,我先去找找路。」 沐蓁见程慕北想张嘴,赶忙压住了他的嘴角,有一缕鲜血从口中流出,他苍白的脸上唇色鲜红,非常的艷丽。沐蓁见程慕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也只来得及跟沈简生说一句,「注意安全。」 沈简生不舍地看了一眼程慕北,转身踏入了黑暗中。 安静的森林,只有瑟瑟的风声,一眼望去根本就看不出区别。沈简生担心着程慕北的身体,原路返回是不切实际的,那么高的树,没有内力根本没法爬上去。但要走出去的话,哪里才是出口呢? 程慕北只觉得心脏抽搐着疼痛,嘴里有温热的液体,腥甜中透着几丝苦涩。他意识非常昏沉,脑袋里像是灌满了浆煳,怎么都不清醒。发生了什么呢?他努力回想着,周围黑漆漆的,脑海中最后的画面好像是欧阳秋狰狞的笑。 第112页 还有,还有沈简生素净的面庞。他想着,心脏疼得厉害,唿吸有些不太顺畅,想张口,却有液体流入自己咽喉里,一时被呛住,咳了个惊天动地。 沐蓁见程慕北侧身咳得停不下来,忙走过去拍着他的背,「你醒了?」 程慕北消停下来,有些迷茫地翻过身,睁眼看着沐蓁。嘴里是鲜血的味道,好像还有药味儿,「咳咳,你……」他没什么力气,够身看沐蓁的手。沐蓁明白了程慕北想说什么,本想说是沈简生,又怕他*发作,只好打断,「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慕北扯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暂时,死不了。」然后他又忽然想起,「欧阳秋呢?」 沐蓁淡淡地说,「肯定死了。」程慕北这才松了口气,不管现下如何,好歹将欧阳秋解决了。 沈简生一边找路一边做记号,但跟进入生死崖的那片迷魂谷不同,这里不绕,只是单纯的,太辽阔。 他不敢走太远了,便又折返,之前他也发现了一个小山洞,倒是可以过夜。 程慕北身体不好,就在山洞里修养着身体,沐蓁每天和沈简生出去找路,然后两人分开,程慕北一直不知道沈简生也在这里面。 不过这返童阵奇怪的是,人进来后除了内力没了,别的竟然都没有什么变化。 程慕北说,「是寂寞,儿童其实是最寂寞的,因为能懂他们的人太少了。而这里只有不会说话的树木,如果是一个人在这里的话,除了自己,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想必呆久了一定生不如死。」 沐蓁倒是觉得还好,毕竟程大少爷一旦鲜活回来,始终不是个自甘寂寞的人,一逮着机会就跟沐蓁呛个没完。 「你那*,还能抑制住吗?」沐蓁将从沈简生那里拿的干粮,掰一半分给程慕北,忽然说。 程慕北疑惑地「嗯」了一声,显然不明白沐蓁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他忽然想起在云海中,子修说如果他对沈简生没有感情的话,那药就能抑制住,但自己……他一想心脏就开始隐隐作痛,果然还是……程慕北不禁苦笑了一下。 沐蓁见他那样也知道答案了,索性不再问,两口咬完干粮,到一旁休息去了。 程慕北还看着手里的干粮发呆,存储太久的干粮味道并不好,甚至有些噎人。自己为什么会又喜欢上沈简生呢?因为他长得好看?或者,仅仅是因为沈简生对他浓烈又无声的感情。 心脏传来的痛感更明显了,程慕北也不敢再想了,起身拍拍衣裳,沖假寐的沐蓁说,「我明天跟你一块儿出去吧,该换地方了。」 沐蓁勐然睁开眼,「不不不,不用。」 程慕北皱着眉,「谁还在这里面?」其实他之前就怀疑了,纵然沐蓁是执行了无数次任务的久北阁长老,但好歹也是个娇嫩的大姑娘,并没有准备太多干粮的习惯。而他们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依然没有断粮,非常不符合沐蓁的行事风格。 「谁?」沐蓁受沈简生委託,不能让程慕北直到了他的存在,只好装煳涂。 程慕北笑了一声,「没谁,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沐蓁只好推脱,「你身体才好,再歇两天吧。」说完她看到程慕北脸上毫不掩饰的怀疑,只好截断了话头,「行,赶紧睡吧。」没有内力做什么都是很累的,她这几天都在不停地找路,实在也是疲乏。 沈简生的山洞离这里算不上特别远,沐蓁想,大不了等程慕北睡着了去知会沈简生一声。 两人没再说话,沐蓁始终提着精神,但程慕北似乎是大病未愈,已经响起了绵长的唿吸声。但沐蓁依然不敢妄动,毕竟程慕北哪能那么好骗?直到快要撑不住睡意,沐蓁才勐然惊醒,起身朝外走。 程慕北睡得很沉,并没有动静。沐蓁走了好一段路,发现程慕北没有跟上来,才放下心朝前走。 装睡的程慕北睁开了眼,沐蓁的表现太明显了,到底是谁还非得掩饰呢?他自然是不会怀疑沐蓁会害他,但还是不愿意被欺瞒着,悄声跟在沐蓁的背后。 月色明朗,但森林中依然昏暗,也有月光落下,但很黯淡。沐蓁警惕性很高,程慕北只能远远缀着,直到沐蓁走到了另一个山洞口,沐蓁才停下,朝来时的方向看了看。 程慕北心底大约有个猜测,心脏传来隐隐的疼痛,更提醒着他。不一会儿,沐蓁从山洞里出来了,送她出来的还有沈简生。沈简生的面庞隐在黑暗中,长身玉立,程慕北不用看,都能想像出他脸上淡漠的表情。 第二十七章 出阵(中) *已经压制不住了,程慕北捂着胸口,也不敢贸然向前,只好趁两人没有发现,先往回走了。 这返童阵也实在是寂静,除了风声吹起的树叶发出细微的声响,就再没有声音了。程慕北感受着*带来的疼痛,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一辈子,怕是都不能负了沈简生。 沐蓁回来的时候,发现程慕北按还是她走时的那个姿势睡着,忍不住嘆了口气。好事多磨,但愿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第二天一大早,程慕北就随着沐蓁开始赶路,寻找标记向前也还算轻松,但这片森林好像无边无际,越走心底的希冀就越少。沈简生远远地缀在他们身后,看着程慕北的背影,他还是一袭红衫,和书里讲的鲜衣怒马少年一个样子。 返童阵里的日子过得非常慢,三人也不知道在这里面呆了多久,走走停停,干粮慢慢没了,没有内力支撑的身体也渐渐支撑不住了。幸好这里的小山洞比较多,能让几人有个落脚的地方。 第113页 程慕北看着迅速瘦下来的沐蓁,不禁皱紧了眉头,「再走不出去,我们肯定会死在这里的。」这森林最变态的是,不但没有动物,还没有果树,几人只能望着树皮咽口水。 沐蓁脸色苍白,点点头,「走吧。」 程慕北蹲下身,「我背你吧。」 沐蓁摇摇头,笑骂,「我多大的人了都,还要你背吗?」说完,她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就先出去,找人来救我。」 程慕北没说话,只是不由分说地扣住了沐蓁的手腕,眼中神色很复杂,最终化作一句嘆息,「走吧。」 因为程慕北要照顾沐蓁,脚步便被拖慢了,沈简生选择将大半干粮给沐蓁,自己走前面探路。如果有一个人能先走出去,就好解决多了。 等沈简生走了,沐蓁将全部干粮拿出来给程慕北,「其实……我们能坚持到现在,多亏了沈简生。他已经先去探路了,会标好记号,希望你们能出去相见。」 提到沈简生,程慕北还是忍不住心脏抽痛,他盯了一会儿干粮,才说,「会出去的。」 到最后沐蓁还是坚持不住了,程慕北不顾沐蓁的反抗,背着她,循着沈简生的记号走。时间缓慢,日子难熬,好几天没吃饭的程慕北终于没力气了,找了棵大树将奄奄一息的沐蓁放在树下,好有个依靠。脚上的血泡早就磨破了,形成厚厚的茧。就在程慕北都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出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人声。 「少阁主……」 「沐长老……」 是久北阁的人。程慕北眼睛亮了亮,看到有一群人朝他们走来,有一个人看到了他们,忙叫到,「那里!他们在那里!」 程慕北看到了队伍后面的沈简生,微微勾起唇角,昏了过去。 等程慕北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毛毯当中,床有些硬,房子竟然还是土屋。一旁的下人见程慕北醒来,忙迎上来,「您醒了啊少阁主?」 程慕北揉着太阳穴点头,「沐长老呢?」 「沐长老还昏迷着。」 「这是哪儿?我昏迷多久了?」程慕北问完,心里一阵抽疼,他补了一句,「沈简生呢?」 「这是北漠,久北阁在这里有个据点。您昏迷了两天,沈大侠已经走了。」 「北漠?」程慕北拧着眉头,北漠在极北的地方,全是游牧民族,和生死崖离了十万八千里,返童阵竟然这么宽阔吗! 下人恭恭敬敬地说,「多亏了卿知先生众览群书,才找到了北漠这个缺口。阁主就派了我们前来,不过因为距离太远,我们赶到这里花了不少时间,如果不是碰上了沈大侠,我们可能找不到入口。」 *又发作了,程慕北只好摆摆手,「给我来点儿吃的。」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内力虽然还没完全恢復,好歹有那么四五成,精神也好了不少, 下人道了声「是」,端上来一碗羊汤和两块儿大饼,程慕北两口下肚,暖意从胃向四肢百骸传出,他才觉得自己算是重新活过来了。 北漠的风光很好,碧蓝的天空上只有几朵流云,绿色的大草原一望无际。程慕北落脚的地方是北漠为数不多的一个小镇,北漠人的长相更加粗犷,衣服也不像中原那么细緻,就简单地改造了一下毛皮,裹在身上。程慕北一上街,无数打量的目光就落到了他身上。 街上卖的东西不多,主要是摆在街上的餐点。随性的北漠人踩着凳子,一边啃着羊腿,一边大口拼酒。也有小商贩卖一些中原的小玩意儿,一般都十分受欢迎。 程慕北发现一旁的几个姑娘一边打量他,一边捂嘴笑,像是在讨论什么。程慕北侧过脸望向她们,微微弯眼笑了笑。北漠姑娘不像中原的姑娘那么拘谨,见到程慕北沖她们笑,十分爽朗地沖他招手。其中一个姑娘还问道,「公子可有家室?」 声音并不算小,周围的人听到了忍不住露出善意的笑,发问的那姑娘被另外两个女孩推了出来,几乎到了程慕北面前。程慕北只好报以一笑,「虽然没有家室,但又心上人了。」 他脑海中闪过沈简生的脸,*发作得越发剧烈,他脸上的血色「唰」的就下去了,疼痛蔓延上来,一下子有些喘不过气。 那姑娘像是被程慕北吓到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没事吧?」 程慕北摇摇头,始终保持着微笑,「多谢姑娘好意。」说完他便打算往回走,身体始终还有些发虚,不料那姑娘竟然伸手拦住了他。这姑娘看上去年龄也不大,有着北漠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长相倒是挺俊俏,「你们中原男人不都是有三妻四妾吗,何况你还没有家室,不如看看我怎么样。」 程慕北被这姑娘逗乐了,「多谢姑娘抬爱,但在下确实只心繫我心爱之人,姑娘一定也会遇上你的心爱之人。」 那姑娘鼓着嘴没再吭声,锐利的眼神像是想活剥了程慕北。但程慕北也不恼,只是淡淡笑着,看着这姑娘挫败地放下手,「我叫卓玛,才让卓玛。」 程慕北笑了笑,「很荣幸认识卓玛姑娘。」他绕过了才让卓玛向前走,听到卓玛在他后面喊,「中原人,你叫什么名字啊!」 程慕北只是摆摆手,加快了步伐,走出了闹市。 久北阁在北漠的据点是一座小小的房屋,屋子简陋,但好在房间还算足够。他一进院子就有人禀告他沐蓁已经醒了,正在喝粥。程慕北顾忌着沐蓁回到久北阁后,应该就快跟卿知成婚了,只叫人转告了一句让她好好休息,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114页 据说北漠有一种玄鹰,是一种不会被驯化的勐禽,北漠人将它们看作天神的化身。这些玄鹰一年只会换一次毛,那毛是一种极好的药材。 程慕北对这些一向很感兴趣,便打算趁沐蓁修养这段时间去找找这传说中的勐禽。 北漠是由一支皇族统领,但皇族是不会居住在房子里的,因为北漠人民的好斗和对权力的渴望,权势斗争非常激烈。他们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一般会住在移动的蒙古包当中。 程慕北还想去找找蒙古包,据说歷代的北漠王都喜欢珍藏好酒,程慕北倒是十分嘴馋。 于是忽然像是回归大自然的程大少爷就不能好好地在屋里待两天,早出晚归人影都见不着一个。才让卓玛好不容易找到了程慕北的住所,却发现人根本不在。 沐蓁已经恢復的七七八八了,顺便处理一下北漠据点这些日子收集的各种消息。才让卓玛带着三个大汉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也令沐蓁愣了愣。 「姑娘是?」 才让卓玛看着沐蓁也愣了,她还以为程慕北是骗她的,原来还真有心上人吗?但都走到这里来了,才让卓玛也只好装作一副傲娇的样子,「那个穿红衣裳的中原男人呢?」 「不知道姑娘说的是哪位?」沐蓁思量着怎么回答,看对方不像是什么普通人家,心里暗骂程慕北走哪儿都能招蜂引蝶。 才让卓玛冷哼一声,「别装傻了,我已经找人盯他好几天了,才终于发现了你们这里。」 沐蓁:「……」果然北漠的姑娘都很豪爽。她还没想好措辞,悠哉游哉的程慕北就回来了。 「站住!」还是才让卓玛眼尖,一眼看到了门口正想熘的程慕北,立马喝住。 程慕北只好站住,迎着沐蓁的冷笑跟才让卓玛打了个招唿,「卓玛姑娘好久不见。」他说着走向沐蓁,听见才让卓玛问他,「这就是你的心上人?」 程慕北和沐蓁面面相觑了一下,勾出一个虚假的笑容,「实在不瞒卓玛姑娘,正是。」 沐蓁面上带着笑容伸手挽住程慕北,用衣袖掩着掐了程慕北一把,「不知卓玛姑娘的意思是?」沐蓁生得好看,才让卓玛愤愤地哼了一声,正打算走,却发现门口站着个人。 第二十七章 出阵(下) 来人一袭月白衣裳,头髮有些乱了,可能因为赶路,脸色微微发红,胸口起伏,小喘着气。 程慕北看到沈简生的时候愣了片刻,心脏传来的疼痛令他回神,与沈简生清亮的眸子对上。他心里快速计算了一下日子,左护法去云海的话……也快回来了。 才让卓玛打断了他们的无声凝望,「不是刺客,那我先走了,」说着她还回头看了程慕北一眼,高高扬起下巴,「我还会再来的。」她走到门口,还很有敌意地看了沈简生一眼。 沈简生迎着她的目光望回去,等才让卓玛走远了,才踏入院子中。发作的*令程慕北脸色苍白,汗珠从额头上滚落。 沈简生两步走上前,伸出手,一颗红色药丸安安静静地躺在他手中。 程慕北忍着疼痛抬眼看沈简生,露出一个有些复杂的笑容,伸手去拿药丸。因为*的作用,他拿药的手都在发抖,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沈简生扣住了程慕北的手,轻轻捏了下就放开了,拿起药丸餵向他。 沐蓁在一旁看得有些心酸,笑了笑朝里屋去了。 程慕北吃了药后,觉得身体中仿佛燃着一团火,烤得人难耐,一会儿又如置冰窖,瑟瑟发抖。 沈简生看程慕北有些不适,走近扶了他一把。而程慕北沉浸在身体的感受里,对沈简生的触碰并没有什么反应。 沈简生眼睛亮了亮,「先进去坐坐吧。」 程慕北点点头,注意到沈简生的小动作,微微勾起了唇角。 屋子狭窄,只有一张大床,沈简生扶着程慕北躺下,正想起身,却被程慕北抓住了衣角,「一起休息会儿吧。」 沈简生愣了愣,因为兴奋,他这一路根本没休息,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了。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被程慕北一提,疲乏后知后觉地涌出来。 「好。」 两人也不是没一起睡过,程慕北往里挪了挪,身体里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还是那么明显,他的内力被疯狂地吸收,倦意从心底一阵阵涌上。沈简生脱下外衫和鞋子,也躺了上去。 程慕北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沈简生现在还有些难以置信,程慕北能好好地躺在他身旁。只有歷经了黑暗,才明白光明多么可贵。 他漫无边际地想着当初自己做过的那些最坏的打算,翻过身搂住程慕北,将脑袋埋入程慕北的肩窝里,慢慢睡着了。 这大概是两个人这么多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甚至忘记了吃完饭,就一觉睡到了天亮。 沐蓁本来想叫两人起来吃饭的,推开门看着漆黑的小屋,一片寂静,只有两人浅浅的唿吸声。她微微笑了笑,带上门,明亮的月光洒在地上,北漠的夜晚很晴朗,夜风吹过,非常的舒爽。 沈简生第二天一早醒来,已经快晌午了,他闭着眼都能感受到明亮的天光。他抬起手臂盖住眼睛,旁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是程慕北的声音。 昨日的记忆慢慢回笼,沈简生放下手,瞪大眼看程慕北。程慕北的脸浸在日光当中,长长的睫毛投出一片阴影,勾人的桃花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第115页 沈简生心头一动,抬手勾住程慕北的脖子,迫使他弯下腰,凑过头在他唇上摩挲着。程慕北被沈简生这像小动物撒娇一样的动作弄的心痒痒,俯下身扣住沈简生的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沈简生一直盯着程慕北,他浓密的睫毛扫在自己脸上,痒痒的。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程慕北俯下身在沈简生耳边轻轻笑了一声,「我喜欢你。」说着他舔了舔沈简生的耳垂,沈简生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等程慕北的手伸到了他衣服里,沈简生才缓过神来,心下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沈简生的皮肤很滑嫩,程慕北爱不释手地摸了两把,亲吻着沈简生的鬓角。 沈简生对情事不怎么了解,但也明白程慕北想干什么,还没开口,就被程慕北吻住了。两人唇舌交缠,目光始终黏在一起。 正在程慕北的唿吸渐渐重起来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沐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慕北,有人找你。」 程慕北咬咬牙,不想搭理沐蓁,为了表达自己的不爽,啃咬了一口沈简生的脖颈。沈简生吃痛,意识清醒了些,听到才让卓玛怒气沖沖地在外边喊,「程慕北,你不敢出来见我了吗!」 沈简生推开程慕北,哑着嗓子说,「出去吧,外边儿有人。」 程慕北恨恨地磨了磨牙,轻轻吻了下沈简生的唇,「一会儿再说。」 沈简生的脸有些红,他总觉得有些怪异,就是不知道哪里不对。他避开程慕北的目光,站起身到一旁穿衣裳。 程慕北收拾好打开房门,脸色算不上太好地看着门口的才让卓玛。由于不爽,程大少爷的衣裳没有仔细扣好,略微有些衣衫不整,头髮也散着,白皙的脸被盖住一半,露出嫣红的唇,尤其是那双桃花眼,还泛着潋滟的波光。 别说才让卓玛了,连沐蓁都愣了愣,她还以为程慕北怎么说也是上面那个,现在看来……自己还真是高估了自家少阁主啊! 很快才让卓玛就更加瞪大了眼,因为沈简生从屋里走了出来。本来程慕北那样子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屋里还走出来了一个男人! 沐蓁尴尬地笑了声,「卓玛姑娘找你。」 才让卓玛也回过神来,北漠女子少,男人在一起和一妻多夫一样并不罕见。但这让她有点儿挫败,自己竟然不如一个男人。 「听说你在找玄鹰?」才让卓玛问。 程慕北走到沈简生旁边,让沈简生帮他整一下衣服,懒懒地说,「卓玛姑娘消息真灵通。」 才让卓玛冷哼一声,「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她说着忽然顿住了,拧了会儿眉头才接着说,「我能帮你找到玄鹰,不过我有个条件。」 程慕北握住沈简生的手,望向才让卓玛,示意她继续说。 才让卓玛仿佛看不见这对狗男男的小动作,面不改色地说,「娶我。」 程慕北勾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卓玛姑娘好意慕北真的心领了,不过慕北倒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么大的魅力,不知卓玛姑娘究竟想让我干什么呢?」 才让卓玛直勾勾地看着程慕北,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看上你了。」 沈简生站在一旁抿着唇,面无表情地看着卓玛,见程慕北不说话了,才开口,「那姑娘还是趁早死了心吧。」 程慕北饶有兴趣地看着沈简生,见沈简生一本正经地说,「世上感情之事,本就没有勉强的说法。」 才让卓玛脸色变了又变,愤愤地挥袖走了。 程慕北乐出了声,勾起唇角望向沈简生,「那万一简生你不喜欢我,我可怎么办?」 沈简生顿了一下,没能接上话,好在沐蓁给他解了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现在欧阳秋死了,江湖基本被久北阁独断,叶一剑那个武林盟主还在,小门派们结合在一块儿,免得被久北阁吞併了。 程慕北皱了皱眉,好不容易来北漠一趟,没点儿收穫可就太亏了,「你先回去吧,卿先生怕是等急了,我们就……等你大婚前夕再回去好了。」 沐蓁确实也是因为心念着卿知,才总想赶紧回去,被程慕北这一挑明,也忍不住脸红了一下,「就你想得多。」 程慕北笑了声,「那不是为你们着想嘛。」 几人商量了一下,沐蓁打算第二天开始启程,而程慕北接着找他的玄鹰和蒙古包。最后他忽然想起,「对了,找人查查北漠这些年的情况,还有这一代的皇室是谁。」 「你怎么忽然对这些感兴趣了?」久北阁涉足的领域很多,但表面上看着都是江湖中的事,甚至连商路,都是借着扶南庄的名义展开的,这些政治上的事,久北阁一向不会插手。 倒是沈简生明白了什么,「你是觉得那个卓玛有什么问题?」 程慕北:「嗯,但也只是猜测。」北漠民风虽然开放,但才让卓玛也不至于会被他三番五次拒绝还这么执着。只是存疑的是,如果才让卓玛真的有什么事的话,为什么要选择拜託他呢? 「那你们也小心些。」沐蓁从返童阵出来后就总爱瞎操心,恨不得让这两人跟她一块儿回去,毕竟北漠这边情况特殊,跟江湖扯不上太多关系。 程慕北点点头,「你赶紧大婚我们就赶紧回去了,我得去给我爹写封信,明天你一併帮我带回去吧。」 沐蓁瞪了眼程慕北,没好气地说,「赶紧去!」 第116页 程慕北咕哝着朝里面走,捏了捏沈简生的手,「等我会儿。」只留下沈简生和沐蓁面面相觑。 沐蓁尴尬地看了会儿沈简生,悄声问出了自己非常好奇的问题,「那个……慕北他……」沐蓁越问脸越红,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怎么会愿意在下面啊?」 第四卷·久北阁 第二十八章 纷争(上) 沐蓁的话太直接,沈简生蓦然耳朵有些红,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之前觉得怪异的原因。 回房写信的程大少爷不知道沐蓁这一句话将逆转他的命运,出来时还不忘调侃一句她,「别我还没玩儿够就得赶回去了。」 沐蓁给了他一个白眼,看了眼耳根还是通红的沈简生,轻咳一声,「那我去收拾收拾。」 程慕北转头望向沈简生,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简生还想去歇息会儿吗?」 沈简生看着衣衫不整的程慕北,想起之前沐蓁说的话,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是还要找玄鹰吗,我们出去看看吧。」 程大少爷显然有些失落,但觉得时间还有大把,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于是点点头,「那行吧。」 程慕北拉着沈简生在这北漠的小镇上瞎逛了半天,两人都是中原人面孔,还生得俊俏,一路惹了不少人的注目。北漠荒凉,像这样热闹的小镇并不多,两人到了一个稍微大一点儿的客栈。客栈已经满了,他们需要坐在街道上,傍晚的北漠有一股苍茫感,天空好像离得不远,又圆又大的落日挂在上面,没有了白天刺眼的光芒,光芒渡出一层毛茸茸的边。晚霞铺展开,有飞鸟一群群掠过,是一幅实在不好描述的壮观场景。 两人要了一只烤全羊,配上当地有名的烈酒,坐在路旁。北漠人说话带着捲舌一样的口音,程慕北仔细听才辨清旁边人说的话,「我们这北漠王啊……可能是要不行了。」 又有人接嘴,「皇室直系只有一个公主,不知道多少旁支看着呢!」 程慕北心底的猜测坐实了几分,端起酒碗敬了敬沈简生,「简生可喜欢这里的生活?」 沈简生点点头,这里的日子好像比中原要缓慢些,生活简单人民淳朴,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夕阳的余晖洒下,沈简生的脸浸在柔和的光中,非常好看。程慕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趁沈简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抽回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沈简生:「……」 据说玄鹰只会在神山上栖息,而这传说中的神山离着小镇有些远。前几日程慕北也去探查过,不过只守在山下观望了一会儿,并没有见到玄鹰的身影。 这下两人决定上山去探探,此时天色已经晚了,北漠的夜晚来得快,刚刚还是晚霞漫天,一不留神就天黑了。昼夜温差还很大,走在野外冷飕飕的,这里的树跟中原的不太一样,树叶大多是芒状的,夜风吹起来也没有哗啦啦的声响。 程慕北扣住沈简生的手,「以前不知道还听谁说过这玄鹰能生吃了老虎。」 沈简生不知道程慕北为什么想找玄鹰,点点头,仔细看着脚下的路。毕竟北漠猎人多,这种大山上少不了陷阱。 程慕北大概是看出了沈简生的担心,笑了笑,「这神山是北漠人心中的圣地,一般都不会上来的,更别谈来这里打猎了。」 这就更令人担心了好吗……沈简生还没想完,耳边就响起了动物轻微的脚步声。 程慕北也注意到了,耸耸肩,「运气真好。」 两人没有妄动,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逼近,一个黑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这是一只白虎,明亮的眸子里盛着些警惕,张开嘴锐利的牙齿就露了出来,它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没怎么见过人类的白虎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可能觉得没趣,昂首挺胸地从他们旁边走了。 两人:「……」这老虎大爷不想搭理他们也好,毕竟打斗起来可能会惹来更多的勐兽,尤其是万一血腥味儿散出去就麻烦了。 神山不高,两人很快就攀上了顶。山顶上有个大大的祭台,那是歷来北漠王的坟墓,他们死后尸体将由王妃亲自运上来,歷代的王妃都是北漠最强大的巫师,能够招来玄鹰,啄食北漠王的尸体。 北漠人觉得这样玄鹰就会将北漠王的灵魂带上天堂,然后歷届的北漠王将在天上庇佑着北漠人民。 不过他们并没有看到玄鹰,倒是有几只猫头鹰倒挂在树上,发出「咕咕」的叫声。程慕北也不失望,拉着沈简生找到一个山洞,先进去看了看情况。 这是人工开凿的山洞,毕竟有时候葬礼举行太久来不及下山,可能有人就特地凿出了一个能歇一晚的地方。 山洞还算宽阔干净,程慕北正想叫沈简生进来,却发现山洞角落里坐着一个人,黑漆漆的看不真切,但能听到沉稳的心跳声。程慕北还是警惕了一些,微微朝洞外移了两步,正巧沈简生走了进来,「怎么了?」 程慕北听到角落里那人心跳加快了,大约是被吵醒了有些害怕。他摸出一柄屠鬼刃扣在手中,再拿出了一个火摺子,用内力擦燃了交给沈简生。 角落里蜷缩着那人的身影一下子被拉长,映在墙上摇摇晃晃的。 「谁在那里?」程慕北问。 那人心跳勐得又快了两拍,试探着问,「程……慕北?」 是才让卓玛。 第117页 程慕北的眉头拧紧了,才让卓玛这样子也不像是跟随他们到这里的,何况这几天来看,这姑娘虽然有点儿自我,但本性并不坏。 「卓玛姑娘?」程慕北伸手拉住了沈简生,向前走了两步。 才让卓玛赶紧站了起来,两步跨上前,跪在了程慕北面前。她仰着脸,眼泪含在眼眶里,因为火光的原因有些晶莹。程慕北错开一步没有接受这一跪,伸手去扶才让卓玛,但她却固执地跪着,紧咬着下唇,眼泪无声地滚落。 「姑娘你这……」程慕北也有些为难,无奈地看了眼沈简生,见沈简生面无表情,只好又偏过头对才让卓玛说,「卓玛姑娘,你有什么事先好好说行吗?」 「我,我,」才让卓玛一直哽咽着,「我父王……」她咽了两下口水,但没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程慕北张着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拉着沈简生到一旁坐下,隔了一会儿才摸出一张手帕递给她,「你先说说吧。」 「我,我是我父王母后唯一的孩子,」才让卓玛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目光落到山洞外,有些悠远,「但北漠有个规矩,歷代的北漠王只能是男人。我父王也没想过我继承王位,这一代旁支很多,父王怕我大了会受迫害,就早早地将我送到了寻常百姓家中。」 「这些年也没人来找我麻烦,但这几年父王身体不好,旁支的动作越来越明显,」才让卓玛说到这里哽咽了一句,眼泪滚落下来,「直到,直到前几日有人来告诉我,父王被二皇叔控制住了……」 「我知道你们一直有人在北漠,想着你一定也不是普通人,就想来找你帮忙。但为了打听你,我动用了不少父王留给我的人,被二皇叔那一党注意到了,昨晚,」才让卓玛捂住自己的唇,眼睛已经哭得有些红肿了,此刻还是泣不成声,「昨晚杀光了我的养父母们,我今早醒来……」 一直坐在角落的沈简生忽然出声,「你怎么知道是他们干的?」 「因为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他们留的字条,说给我一个教训叫我不要妄想撼动他们。」 程慕北皱着眉头,他本来也不是什么乐意多管闲事的善人,并不打算掺和北漠王族这些破事。倒是一向不愿意多说话的沈简生接着发问,「他们都控制住了你的父王,应该不在乎你怎么样吧,为什么没有动你呢?」 才让卓玛看着沈简生,好一会儿才说,「这和王族秘辛有关,如果你们帮我,我就告诉你们……」 「我们很快就会回中原了。」程慕北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才让卓玛。 山洞中火光微弱,沈简生看到才让卓玛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这个有些倔强的女孩好像在捍卫着她最后的骄傲,端着肩膀,紧抿着唇。 「这里是北漠,我们两个人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才让卓玛眼睛亮了亮,难以置信地望向沈简生。程慕北听到沈简生柔和的声音,也吃了一惊。他的记忆没有恢復,以前的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对沈简生的认知也狭窄了一些。 他见才让卓玛又朝自己望过来,无奈地笑了笑,「他说了算。」 「歷代王妃都是北漠最厉害的巫师,我母后也不例外。在北漠巫师的地位是最崇高的,他们正在努力控制我母后,我母后一直假装配合他们,今早给我传了信叫我到这里等她。我也不知道你们能做什么,我就是……」才让卓玛说着眼泪就又要掉下来了,但努力吸了吸鼻子,憋了回去,「就是希望你们能帮我救救我父王。」 大家都心知肚明,巫师上神山,只会是来给逝去的北漠王进行祭礼的。 程慕北莫名惹了一个烂摊子,心情十分微妙,还是觉得坑才让卓玛一把,才能表示一下自己因为沈简生对一个陌生女孩那么好的哀怨,「这个忙我们算是帮了,但听说北漠有巫医能专门治失忆?」 第二十八章 纷争(中) 才让卓玛愣了愣,旋即点点头,「我母后就会。」 「那事成之后,还望卓玛姑娘能拜託一下王后。」 北漠王族的蒙古包是移动不定的,没有固定的路线。好在北漠王给才让卓玛留的人当中有能一直追踪迁徙的,几人商讨了一番后,程慕北和沈简生就出发了。 才让卓玛很不放心地交代,「我就希望我父王好好的,你们……」 沈简生点点头,「姑娘不如也跟我们一块儿下山吧,山上不安全,你如果怕那些人找你麻烦,不如住在……」他说着,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眼程慕北,他本来想说「住在我们那儿」,但想想那算是久北阁的据点,也不是自己能妄自做主的。 程慕北仿佛看穿了沈简生的想法,轻轻笑出声,「住在我们那儿吧。」 才让卓玛看着这不知避讳的两个大男人,一时不知道应该先感动还是应该先替他们害羞一下。但她还没来得及表态,就听见程慕北说,「你住在我们那儿应该是没有安全问题的,但也不能白住。我记得你之前说你能找到玄鹰,还望姑娘……」 「知道了!」才让卓玛鼓着脸打断了程慕北,这人在中原一定是个奸商! 程慕北这才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姑娘可别介意,毕竟先说清楚总比后来抬价好对吧?」沈简生看着这一向自诩怜香惜玉的某人,默默嘆了口气。 他们一起朝山下走,但下山并没有上山那么顺利,遇上了不少勐兽,好在沈简生和程慕北配合默契,才让卓玛也会些武功,才有惊无险地回到了他们那院子中。 第118页 程慕北交代了下人几句,安顿好才让卓玛,才回房休息会儿。这时已经三更了,一天下来两人都有些疲惫了,沈简生躺在床上,见程慕北进来了往里挪了挪。 程慕北立刻勾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跪在床边,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简生,「等我睡觉吗?」 沈简生「嗯」了一声,受不住程慕北直勾勾的目光,翻过身去。程慕北立刻躺上床,将沈简生翻了个个儿,环住他的腰,「怎么了?」 沈简生闭着眼,懒得掀开眼皮,淡漠的声音中透着些宠溺,「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程慕北美滋滋地凑上去,鼻尖相蹭,故意拉长了语调,「可是今早上的事都还没完……」 程大少爷骚撩的技术还是不错的,饶是沈简生的定力也忍不住心尖痒痒,恨不得将这人按在身下两口啃进肚子里。他睁开眼,看到程慕北柔和的眉眼,心里一动,但沐蓁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一下天人交战起来。 程慕北见沈简生竟然开始发呆了,不满地凑上头索吻。亲到两人气喘吁吁的时候,沈简生才将程慕北推开,「龙阳之事,必定……必定有个高下……」 见沈简生眼神都不敢落在自己脸上,程慕北忍不住笑出了声,「简生是不想在下吗?」 沈简生蹙着眉头,其实如果这人是程慕北的话,他也不能说是不愿意,只是……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很快程大少爷就十分不要脸地在床上摆成一个大字,偏头望向沈简生,勾起因为接吻有些嫣红的唇,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勾人的劲儿,「简生要来吗?」 沈简生:「……」真是个妖孽!于是心志坚定的沈大侠默默咽了两下口水,默念了几遍平时修炼的口诀,压下心中邪火,「再不睡明天赶路没精神。」 深受到极大打击的程大少爷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清心寡欲的沈简生,一时哑然,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不愿意承认自己不会的沈简生将程慕北捂严实了,「不早了,睡吧。」 不明所以的程大少爷:「……」 两人各自怀着心事睡了好一会儿,程慕北才抽出一只手戳戳沈简生,语气带着些揶揄,「简生,你不是不会吧?」 沈简生一直假寐着,脸一片通红,幸好黑暗中看不出来。程慕北一个人咕哝了会儿,见沈简生不搭理他,便又规规矩矩地搂着沈简生,睡了。 第二天一早,程慕北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已经空了,床铺有些微凉,看来沈简生出去有一会儿了。 今天还要去找传说中的蒙古包,程慕北躺在床上想了会儿昨晚的事,略微有些郁闷,但更多觉得好笑。看来沈兄大约是不会啊…… 他收拾好出去找了一圈沈简生也没找到,正在询问下人的时候,沈简生从门外进来。他买了些早点,见程慕北走过来便递给他,也没解释自己干嘛去了。 程慕北以为沈简生只是出去准备他们出远门需要的东西,也没多问,咬了口热乎乎的包子,含煳不清地说,「我们什么时候走?」 才让卓玛这时才从屋里打个呵欠走出来,她已经安排好了带路的人在镇口等他们。她的气色好了不少,但双眼还是有些浮肿,沖两人行了个北漠的礼节,「卓玛就在此等二位好消息了。」 程慕北咀嚼着包子不好回话,沈简生便替他一併说了,「卓玛姑娘别担心,我们会尽力的。」 才让卓玛笑了笑,「昨夜卓玛也是走投无路才拜託二位,让你们捲入北漠乱象中,卓玛深感愧疚,还望二位保重自己,实在……」 沈简生打断了她,「卓玛姑娘好好在此休息吧。」 才让卓玛愣了愣,眼眶一红,沖沈简生露出一个笑容。刚咽下包子的程大少爷非常不爽,拉过沈简生,「卓玛姑娘见外了,我们互利互惠。」 才让卓玛:「……」 隔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收拾好出发了。带头那人是个中年男人,在北漠人粗犷的长相下带着几分质朴,碰上头后三个人便朝大草原出发了。 「你们那二王爷势力有多大?」程慕北一路都在问这带路人各种问题,可能是龙信阳的背叛让他对人的信任度更低了。 带路人依然好脾气地回答,「北漠军队一半的兵力都在他手里。」 程慕北皱了皱眉,北漠一向是个权利统一的民族,歷代的北漠王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这情况……比他想像中还严重一些。 「但二王爷以为他掌握了北漠的大半兵力,毕竟他以为王妃也臣服了。」 「你的意思是还有独立的兵力?」程慕北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带路人似乎在斟酌着该不该说,想着公主的交代,还是决定对着两个中原人坦白,「北漠有支骠骑兵,只有王室继承人才能控制。」 「哦?」程慕北拉长了语调,「你的意思是只有卓玛能控制?所以那些人都想找她?」 带路人点点头,「我怕公主忍不住想去救王上,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北漠的草原很辽阔,这跟久北阁的草原不同,这里透着一股野性。放牧人吹着笛子,风一吹过,及膝的绿草低下来,能看见三五成群的牛羊。 几人走了半天,才找到一处驻扎过的痕迹。带路人接着介绍,「原本王上跟他们不住在一起,但从王上被他们控制后,就被胁迫着一块儿住了,王妃也在一块儿。」 第119页 「因为王上在北漠的声望很高,他们不知道在谋划什么阴谋,想让王上身败名裂。」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眼中透着杀意。 程慕北打断了他,「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多人,我们三个人就算找到了蒙古包,又怎么熘进去?」 带路人也冷静了些,「王妃,王妃有办法!」 程慕北无奈,只好拉起沈简生跟着这人走。这一路上沈简生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总是一副神游的样子,看着程慕北的眼神还有些闪躲。 「干什么亏心事了?」程慕北悄声和沈简生咬耳朵。 沈简生抬眼看着他,很快就避开了目光。这下程慕北开始怀疑了,「你早上去哪儿了?」 沈简生没吭声,装作一脸面无表情。程慕北坏笑,「是不是昨晚不满足,今早出去自己解决了?」 这下沈大侠给了个白眼,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带路人,留想入非非的程大少爷一个人落在后面。 三人走了一整天,才远远望见了蒙古包群。天色已经晚了,浅蓝的夜幕下,远处的蒙古包就像是草原上垒起的草垛,里面还有火堆的光。 「那就是了?」程慕北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夜晚的草原有些冷,他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沈简生从储物器中拿出件外衫递给他,草原上没有掩蔽物,几人不敢靠得太近。 带路人点点头,「除了王室和猎人,基本不会有人会扎蒙古包,因为草原上并不安全。」 他话音刚落,一声嘹亮的狼嚎就响起了,在一片森寂中有些骇人。几人的目光随着声音望去,发现有一群灰狼围住了那蒙古包群。 这还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蒙古包中冲出来一些人,距离太远不能看得很真切,但能感受到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北漠的军队一直以兇狠着名,这才能庇佑一方安宁。 带路人说,「这可能是王妃招来的草原狼,我们可以准备靠近了。」 第二十八章 纷争(下) 程慕北对这会巫术的王后有些好奇,但还是伸手拦住了想往前走的带路人,「不忙,等等看。」自从歷经差点儿送命的返童阵后,程大少爷也终于学会了谨慎做事。 带路人蹙着眉,还没反驳,就听见沈简生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拉坦乌拉。」 「叫你乌拉吧,」一旁的程慕北接过话头,「你别冲动,我们先观察一下兵力。」 那边的动静慢慢大了起来,一群人持着火把朝狼掷去。本来狼是很怕火的,但这些狼却只是敏捷地闪躲开,并没有后退。头狼远远地站着,盯着这些人类,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灰狼悄无声息地加入战场。 看来这就是那王后大人的手段了。 刚刚月色还十分明亮,忽然被乌云挡住了,风也颳得勐烈起来。草原上有个传说,据说每一任的狼王都是风神化身,有操控风的能力。 程慕北看到阿拉坦乌拉的眼睛亮了起来,扣住了沈简生的手。果然世界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体温传进两个人的身体里,沈简生偏头望了程慕北一眼,清冷的眉眼中透出几分温柔。 火把熄了不少,有狼冲上去开始撕咬人,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又有更多的人从蒙古包中冲出来,其中有个人好像是被拥在中间,推出了保护圈。 「王后!」阿拉坦乌拉叫了一声,就想朝那边冲去。 程慕北忙伸手拉住他,「别冲动,我们从后面过去。」 大量人马集中在狼群那边,三人悄悄潜去背后。乌云还没有散开,三人借着月色做掩护,沈简生先去开道,解决掉了几个守卫。 蒙古包的防御一般不会太强,因为时常迁徙不便布置人手,何况北漠权利一向集中,会来偷袭的人不多。但蒙古包实在太多,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北漠王,只好换上三个守卫的衣裳,混进了里面。 程慕北和沈简生一说话就会暴露身份,于是阿拉坦乌拉走在前面,两人垂着头跟着他。 前面集中了大量的人,程慕北这才得以看到人群中王后的背影。王后的身材十分高挑,穿着与大街上女人不同的华贵的衣裳,波浪卷的头髮披散着,好像在做什么祷告。 阿拉坦乌拉带着两人走到蒙古包中间,有三个蒙古包将中间那个蒙古包围起来。 「王上应该在那三个蒙古包的一个中。」阿拉坦乌拉说。 「一人一个吧,都小心。」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奔向各自的目标。阿拉坦乌拉也赶紧去找自己的那个蒙古包,毕竟这里还有巡逻的防卫,被发现了就不好走了。 程慕北听过别人讲蒙古包就好比一个小房子,里面的陈设和寻常屋子差不多。他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动静,人不少,大约五六个。有个粗犷的嗓音响起,「我就说这女人一定是诈降,二哥偏不信!」 有人劝说,「王后如果不想臣服,大可以揭竿而起重新夺回政权……」但这人没说完便被喝住了,「说什么呢,找人把我们的北漠王弄醒吧,让王后有个顾忌。」 程慕北眼神凝了凝,自己运气还真是好……他从储物器中摸出一根黑色的细杆和一个小火摺子,撮燃了后点燃细杆。 这时沈简生已经回来了,冲程慕北摇摇头,用口语说,「没人。」 第120页 程慕北蹲下身,小心地将细杆塞进蒙古包中,示意沈简生去帮阿拉坦乌拉。因为怕被发现,程慕北还特意注意着外边的动静,那些草原狼没有进攻了,但也没有撤退,虎视眈眈地看着这群人类。 王后站在人群中间,一直以一种虔诚的姿势垂着头。程慕北看不见她的脸,但觉得这个女人一定是个伟大的人。这样想着,程慕北发现屋子里谈话的动静越来越小了。沈简生和阿拉坦乌拉也回到了这里,负责放哨。 程慕北这药是性激烈的蒙汗药,他也没有解药,「这药一般人受不住,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程慕北悄声对沈简生说,「外边应该很快要乱起来,你拉着点儿乌拉,别让他干傻事。」交代完他就掀开帘幕踏进蒙古包中。 屋里有股浓烈的幽香,程慕北很久没用这药了,一时也有些头晕目眩,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有些发飘。屋里只有一张大大的桌子和一张床,几个人七荤八素地晕倒在桌子边,也许是之前有人喝酒的缘故,还有酒杯滚落在地上,酒水浸湿地毯,晕开一团水渍。 床上躺着一个有些魁梧的男人,只是现在看上去脸色青白,有些死气沉沉,如果程慕北不是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一定会以为他死了。 他不敢耽误,两步走过去拉起昏厥的北漠王……只是这北漠王竟然比他想像中的沉多了。程慕北一咬牙扛起他,朝外边跑。 这时阿拉坦乌拉有些着急地在外边喊,「快点儿,被发现了!」 程慕北憋得一脸通红,感觉自己一口气喘不过来就得晕过去,「进来,帮把手。」 阿拉坦乌拉立刻掀开帘幕进来,程慕北能听见外边喊打喊杀的声音。狼群还在外边虎视眈眈,那二王爷也只敢派一部分人过来,沈简生一个人抵御着几十个人,仿佛杀神降临,竟然没人能从他纹天下过来。 程慕北背着北漠王出去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嘶吼,「别让他们跑了……」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有人拉开弓朝自己射箭,而那一直垂头的王后忽然回过头来,冲程慕北微微笑了一下。 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五官深邃,气质极佳。这样一个短短的感受后,程慕北忽然发现背上北漠王的重量一下子减轻了。沈简生起跳斩断了那弓箭,下面那些人便趁着这个机会沖了过来。程慕北将北漠王扔给阿拉坦乌拉,「朝我们来的方向跑。」 阿拉坦乌拉大概想说什么,但咽了下去,望了眼王后,目光坚定地背起北漠王转身跑了。 程慕北抽出北魅加入了战场,他伸手扣住几柄短刃,天女散花般的随手扔向意欲偷袭沈简生的人。北漠人英勇好斗,十分不怕死,他们两人抵御着几十个人也有些吃力。 但前面突然传来嘹亮的狼嚎声,原本安静的草原狼们像是被血腥味儿刺激到了,开始暴动。那本就脸色不好的二王爷骂了句粗话,怒叫到,「乌仁图雅!」 程慕北看到那些冲杀的人身子僵了僵,王后露出一个优雅的笑,「风神受鲜血催动,图雅无能为力。」这王后说话仿佛是吟唱一般,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舒爽。 二王爷忙又指挥着人去对付灰狼,程慕北和沈简生趁机解决掉了冲上来的人,本想撤退,却看见有两个人上前压住了王后。程慕北对这王后非常有好感,正想冲上去救她,但王后却朝他们望来,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轻轻摇头。 程慕北也不好上前给人添麻烦,只好和沈简生一块儿飞快朝阿拉坦乌拉追去。 草原的风一刮就很勐烈,奔跑起来感觉更是明显。阿拉坦乌拉比想像中跑得还快,两人好半天才追上。 「我,我们往,哪儿跑?」阿拉坦乌拉将北漠王放在地上,喘了几口气。 程慕北看着已经乌云已经散去的夜空,明亮的月亮又露了出来,「我们得在他们消息传到前,先回到小镇上。」 北漠王好歹是个壮汉,背着赶路实在有些幸苦,三个人只好轮换着来。到天明的时候,小镇已经在眼前了。 北漠天亮的很早,北漠人民也很早便起床了。小镇上传来喧闹的声音,有热气缕缕飘起来。阿拉坦乌拉背着还昏厥着的北漠王,松了口气,「我,再不到我就不行了。」 沈简生照样走在前面探路,发现有好几个人隐藏在久北阁据点外的小路上,这大概是负责监督才让卓玛的。沈简生皱着眉,这样的话他们的行踪就暴露了。 程慕北听说了倒是不以为意,「既然他们都知道了才让卓玛在这里,那我们就算不被看见,这个据点也一定会被搜查的,只是可惜经营了那么多年。」于是三人大摇大摆地回到小院。 时辰还很早,屋子里醒来的人不多,守卫的人见程慕北回来了,忙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程慕北摆摆手,「哪间房还能住人?」 守卫有些为难地看着程慕北,为了隐蔽性,这院子很小,当初购置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到还能当招待所,实在是住不下了。程慕北也大致了解状况,一摆手,「送去我那间房。」守卫便接下了北漠王,送去程慕北的房间。 阿拉坦乌拉已经累得喘不过气了,双手支在膝盖上,胸口起伏。这时听到了院子中动静的才让卓玛慌慌张张推门出来,看到几人,着急地说,「我父王呢?」 程慕北指指自己那屋,还没来得及说话,才让卓玛便跑过去了。程慕北看着沈简生,勾出一个笑容,「看来我们只能出去住客栈了。」 第121页 第二十九章 王室(上) 沈简生看着笑得别有深意的程慕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愣了片刻神。 阿拉坦乌拉总算缓过了劲,长舒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程慕北看了他一眼,「我本来想救你们王后,但她不让。」 阿拉坦乌拉重重地嘆了口气,「王后是最伟大的女人,她为了百万人民的幸福,宁肯自己置身在险境中。」 北漠王久病卧床,在人民心中本就不是一个好的兆头,王后在此刻就必须安定民心。人民不懂王室中的纷争,只会觉得二王爷党羽是在辅佐王后,减少战乱,才能让人民过得好些。王后没有办法,也只能假装被二王爷控制,一来保护自己丈夫女儿的安全,二来也好监控二王爷等人。 程慕北不太懂朝政中的弯弯道道,但也大致明白,想起乌仁图雅优雅的样子,点点头,「你也先去休息吧,接下来一定有好多事等着你们。」 听程慕北这意思好像是要袖手旁观了,阿拉坦乌拉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程慕北,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镇重地道了个谢。 程慕北倒没什么感觉,毕竟自己趟这趟浑水也是因为沈简生一时心善,两个中原人掺一脚北漠王族的纷争,这算什么事?饶是程大少爷唯恐天下不乱,也不想闹得两国关系不和,导致战乱。 「我们……」沈简生明白程慕北的想法,并没有劝说他什么,他答应才让卓玛无非也是因为她的遭遇。间接害死了当初照顾他的老婆婆,是沈简生这辈子最愧疚的事,哪怕只是帮别人做些什么,好像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我们出去找个客栈住,这院子太不安全了,」程慕北似是抱怨,「我去交代他们一句把该转移的东西都转移,住了那么多年也该搬家了。」 沈简生忍笑,「去吧。」 小镇上还是很热闹,因为这里大多是当地人,客栈只有一两家,沈简生和程慕北挑了家镇口的,景色好些。 老闆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漠口音问两人要几间房,程慕北比了个「一」,老闆还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两人住二楼角落,屋子挺宽敞,收拾得挺干净。沈简生忽然想起当初在囚幽谷的那些日子,两人还未曾相互吸引,但却很像相依为命。 「想什么呢?」程慕北吩咐小二端些小菜上来,转过身正好看见沈简生在发呆。 沈简生回过神,摇了摇头。 「你昨天早上去哪儿了?」程慕北仍然不死心,觉得其中一定有鬼。 「青楼。」 「什么!」程大少爷深感自己受到了打击,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简生,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青楼有什么好去的?那些女人有我好看吗?」程大少爷一脸哀怨。 沈简生被他逗乐了,「没有。」 「那你还去!」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带他去青楼的…… 沈简生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学习经验。」 程慕北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学学学……学什么?」 沈简生一脸平静地看着程慕北,沖他勾了勾手。于是程大少爷像条大狼狗似的摇着尾巴过去了,沈简生勾住他的下巴,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晚上再说吧。」沈简生放开程慕北,正巧敲门声响起,小二在外边儿叫,「两位客官,你们的菜来了。」 被撩上火的程大少爷龇牙咧嘴了半天,整整衣服坐起来,抓住沈简生刚刚勾他下巴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沖门外说,「进来吧。」 小二挺有眼力见地埋头端菜,悄悄地就撤出门了。 程慕北这才咬着牙说,「本事见长啊沈兄。」 「承让。」 程慕北反倒被逗乐了,摆开碗筷,「算了先吃饭。」说完,他还故意抬头沖沈简生勾勾唇,「那就晚上就看简生的了。」 他俩抛开了北漠这烂摊子,吃饱了倒头就睡,昨夜几乎横跨整个大草原,经歷一番打斗回来时还背着北漠王,也确实累到了。 不过人不想找麻烦的时候,麻烦总是要找上门来。 程慕北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明亮了,他揉着眼睛看沈简生,发现他已经坐起来了。 「是乌拉。」沈简生小声说,他在听见乌拉的脚步声时就醒过来了。 程慕北觉得自己在沈简生身边睡得比较沉,警惕性差了不少,「他来干什么?」 阿拉坦乌拉在门口小声地说,「程公子,你们在吗?」 只有阿拉坦乌拉一个人,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清清嗓子,「怎么了?」这客栈的门闩在里面,要放他进来还得去开门。程慕北翻了个身,搂住沈简生清瘦的腰,嗅了嗅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你们赶紧躲起来,」阿拉坦乌拉小声说,「二王爷的人发了通缉令,在大街上贴出了你们的画像。」 程慕北蹙着眉头,没想到自己还当了回通缉犯。如果这只是他俩被通缉还好办,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两个中原人在北漠被通缉。 没有听见回应的阿拉坦乌拉着急地悄悄门,「我来的时候就有官兵在挨家挨户搜查,你们趁还没搜到这里,赶紧躲起来吧。」 沈简生已经走到了门口,拉开门,看着额头上还浸着汗的阿拉坦乌拉,「进来说。」 第122页 「别说了,赶紧走吧!」阿拉坦乌拉着急地看着还坐在床上的程慕北,「不然你们跟我走吧,我们有个秘密基地。」 「你们都藏好了?」程慕北伸了个懒腰,看着一旁站着的沈简生有些可惜地咂咂嘴,还以为晚上能别有一番体验呢。 阿拉坦乌拉点头,「我是专门来通知你们的,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转移了。」 程慕北十分无奈地起身,「看来是上了你们这条贼船了。」 三人又悄悄地朝秘密基地去,路上果然有拿着画像搜人的官兵,好在几人轻功比较好,躲得快。不过程大少爷还特地看了看那两幅画像……还真是,非常地抽象。怕只有南褚站在这里才能认出他来。 不过他们两个是中原人,就算画像再抽象,辨认度也不低。程慕北心里算计了一番,这群北漠人行动这么迅速,怕是少不了那王后大人的推波助澜。 这真是……知恩不图报不说,还被倒打一耙。 很快三人就到了阿拉坦乌拉口中的秘密基地,这个地洞竟然修在树下!程慕北看着阿拉坦乌拉走过去掀开一块儿地皮,露出木制的挡板。他先有节奏地敲了几下,大概是暗号,然后才拉开木板,一眼望去只有黑漆漆的一个洞。 「这是要跳进去?」程慕北瞪了瞪眼,果然北漠人活得比中原人糙,楼梯都懒得建。阿拉坦乌拉环顾了一下四周,点点头,「洞不深。」 他见这两人没有往下跳的意向,只好摸着头憨厚地笑了笑,「别担心,那我先跳吧。」他说着便双手撑住洞两边,轻轻一蹦就下去了。 程慕北沖沈简生笑笑,「我先下去吧简生,然后我在下面接着你。」 沈简生不语,快步走上前,跳了下去,声音还散在空中,「你下来吧。」程慕北好笑地勾起唇角,探头看这黑漆漆的洞,借着洞口漏进去的光,程慕北能看到沈简生仰着的脸,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自己,目光真诚而坚定。 程慕北跳下去果然落进了沈简生怀里,他也不轻,沈简生接到时往后晃了一下,「你先把木板关上。」 「好。」程慕北弯着唇角,就着这个姿势想亲吻沈简生。沈简生闭了闭眼,程慕北温热的唇落到他眼睛上,有点儿痒。 等程大少爷抬起头的时候,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阿拉坦乌拉才出声,「不用关,外边有人会关的。」 程慕北被沈简生放下来,随着阿拉坦乌拉朝里走。木板被关上,这地洞就更黑了,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外边的入口处还比较宽阔,往里走的通道就开始变狭窄,三人猫着腰走了一段,才能看见里面隐隐绰绰的火光。 「乌拉?」才让卓玛轻声问。 阿拉坦乌拉应道,「公主,是我。」 三人很快就钻到了里面,才让卓玛抱着还昏迷着的北漠王坐在角落,外边围了五个北漠壮汉。 「我的人呢?」程慕北蹙着眉,他虽然对久北阁的人有足够的自信,但这毕竟是北漠,他们这次闯出的祸怕是还会殃及别的中原人。 「他们往别的地方撤退了。」 才让卓玛应该是哭过,眼睛还有些肿,程慕北无奈地嘆了口气,走上去给北漠王把了把脉。北漠王脉象很虚弱,但身体大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看来王后还是很有能力,保住了这个男人的性命。 他从储物器中摸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倒出颗绿色药丸沖才让卓玛晃晃,「相信我吗?」 才让卓玛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父王之前醒过来了一阵,说希望我能找到你们,他想和你们谈谈……」 第二十九章 王室(中) 「北漠王?」程慕北挑了挑眉,将药丸递给阿拉坦乌拉,示意他餵给北漠王吃。 才让卓玛:「父王清醒的时间太短暂了,也没有讲清楚。」 程慕北看看沈简生,沈简生的脸笼在微弱的火光中,眼睛亮亮的。他伸手拉住沈简生的手,想着今晚算是又泡汤了,有些懊恼地挠挠他的手心。 沈简生握住程慕北不安分的手,听见程慕北对才让卓玛说,「你要知道,如果我们现在熘走的话,你们的士兵是抓不住我们的。」 才让卓玛抿着唇,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半晌才仰起头,「你不是要治失忆吗?而且我已经找到玄鹰了。」 「……」程大少爷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他为什么不跑路的原因。 给北漠王餵完药的阿拉坦乌拉也帮忙求情,「两位少侠,你们都帮我们这么多了,等王上统一了政权,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程慕北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屑,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拉着沈简生坐到一旁去了。 这地洞阴暗潮湿,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坐到程慕北都快睡着了,才让卓玛才惊唿了一声,「父王?」 地洞里的人都一下子清醒过来,只见颤颤巍巍的北漠王自己艰难地坐了起来,扶着脑袋半晌,才打量了一圈四周,「这……」 才让卓玛的眼泪一下子聚在眼睛里,哽咽了一句,「父王你终于醒了……」 北漠王伸出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女儿的脸,用拇指揩去了她眼角的泪水,「傻孩子,哭什么呢。」 阿拉坦乌拉带着几个护卫单膝下跪,「参见王上。」 北漠王感慨地摆摆手,「都起来吧。」说完他才搂着哭得泣不成声的才让卓玛,转头看向程慕北和沈简生,「多谢二位。」 第123页 程慕北礼貌地拱了拱手,「北漠王客气。」一旁的沈简生也点头致敬。 「之前二位少侠闯蒙古包来救吾,吾是知道的。当时吾虽然昏迷着,但意识很清醒,赛罕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北漠王跟两人说话的时候,北漠口音并不重,甚至能听出他有意模仿中原人说话的腔调。 程慕北笑了笑,没有接话。 才让赛罕也保持着友好的笑容,「北漠王室之争,很多年前就开始了,因为吾和图雅只有卓玛一个孩子,更让我二弟他们对王位虎视眈眈。吾还是低估了他们的野心,没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还给二位少侠带来了麻烦。」 虽然没有人给他解释,但看着目前的环境,才让赛罕已经对外面的情况猜得七七八八了。 程慕北也微笑着,「北漠王应该明白,在中原江湖人是不参与朝政的,王上没必要给我们讲得那么清楚。何况我们也算不上出手相助,毕竟卓玛姑娘答应了我们报酬。」 北漠王诧异地看了才让卓玛一眼,哭够了的才让卓玛才揉着眼睛抽抽搭搭地说,「虽然,是这样……但我还没给他们。」 才让赛罕被自家公主这流氓言论逗笑了,他看上去已经五十左右了,面容上带着些风霜,一笑起来却非常和蔼,「这也是吾的不情之请,北漠这些年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一定不能再发生战乱了。如果我二弟掌权,他一定会侵略中原,我相信你们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何况此次的事,等日后他们掌权,一定说成你们杀害了我,然后当作发兵的缘由。」 程慕北勾起一个有些漠然的笑容,「王上这意思,是在威胁我们了?」 那几个护卫已经握住了腰间的刀,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北漠王被触犯,也只是有些疲惫地笑笑,「这只是利害关系,都说中原武林人心怀天下,一定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过失造成生灵涂炭。」 「王上,你要知道,中原武林人不参与朝政。再说了,如果我们把你送回去,不但能解决眼下的问题,没准还能敲那二王爷一笔。」 程慕北这一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了,静悄悄的地洞里传出了刀出鞘的摩擦声,才让卓玛护着北漠王,「你说什么!」 沈简生盯着那些蠢蠢欲动的护卫,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纹天的刀鞘,目光像是在看一群死人。程慕北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只是利害关系而已。」 倒是才让赛罕笑出了声,「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 好一会儿几人都没有说话,才让卓玛跨下肩膀,闷闷地说,「等搜查的官兵走了,我就帮你招来玄鹰。但你想恢復记忆的话,应该是等不了我母后了,不过我父王应该能帮你找到别的巫医。」 程慕北忽然发出一声轻笑,「这样倒显得我们不近人情了。」 护卫们拿的刀放回了刀鞘中,才让赛罕说,「确实是吾为难两位少侠了。」 「这样吧,不如王上先说说我们能帮你做什么,再斟酌一下。毕竟家中有姐姐大婚在即,也不适合在北漠多耽搁。」程慕北又挂起了他的标准笑容。 北漠王眼睛亮了亮,「吾希望两位少侠能从我二弟手中拿回一块儿兵符。」他没等程慕北回答,就接着说,「图雅一定会帮助你们的,而且图雅是北漠最伟大的巫师,她也能治疗你的失忆。」 好歹是北漠的一代王上,谈判实在是会摆出利弊。程慕北笑了笑,「当然还望王上答应慕北一个要求。」 「哦?你说说。」 程慕北:「北漠奇花异草很多,慕北希望王上夺回政权后能划给慕北一块儿地,帮我培育些花花草草。」 才让赛罕丝毫没有犹豫,「一言为定。」 「不过王上得给我们一些准备时间,这样去敌窝太容易被发现了,我们需要易个容。」 「易容?」才让赛罕知道中原的这一秘术,但还没真切见过。连沈简生都诧异地看了眼程慕北,他可不知道程慕北还会这招。 「我才疏学浅自然是不会的,还望北漠王等我们几天,我们需要去找个人。」 他们现在的处境危险,几天已经是很漫长了,但才让赛罕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记得自己在囚幽谷中杀了千面,而千面的师傅可是隐居到了中原和北漠的交界处,他也是那日闯入蒙古包群中才想起来的。 程慕北和沈简生出了地洞,搜查的官兵确实很多,两人套着北漠服饰,一直埋着头走。太阳已经落山了,两人走了好久,人烟慢慢稀疏了起来,露出一股荒凉。但远处有个突兀的小镇好像人声鼎沸,小房屋堆积在一块儿,虽然不大但火光明亮。 这位前辈别具一格,隐居不在深山老林,而在闹市当中。这是一片专门给去北漠经商的中原人提供的落脚点,当然也经营着很多买卖。 两人脱了披在身上的兽皮,一块儿朝小镇走去。沈简生不明白程慕北为什么突然善心大发,也觉得没必要多问,但程大少爷非常体贴地扣住了他的手,轻声解释,「这次确实是我顾虑不周,没想到北漠和中原关系这一层,如果等二王爷掌握政权拿我们当藉口发动战乱,以后我们没准儿还得被抓壮丁,恩爱日子没法儿过了。」 沈简生没想到这人脑袋中净想着这些弯弯道道,提了提嘴角,「没事。」反正不论什么情况我们都在一起。 第124页 程慕北弯了弯眉眼,桃花眼中敛着月光,倒映着沈简生的脸,「看我媳妇多善解人意。」 沈简生:「……」他握程慕北的手不动声色地紧了紧,一脸淡定地朝前走。 小镇很热闹,这一片天黑很早,但家家户户都将灯火支出来,街道上人潮攒动。程慕北没有来过这里,但久北阁在这里也有一个据点,呈递迴久北阁的情报里有关于那位前辈的消息。 年岁有些久远,程慕北不记得具体情况,只能先去找到久北阁的据点。 久北阁在这里的据点是一个当铺,程慕北带着沈简生走进去,里面的老闆正戴着俩玻璃片在打盹。小二正在擦拭着店中的摆设,见到两人走进来,忙招唿,「恭迎两位客官。」 程慕北笑了笑,转头看向悠然转醒的老闆,那老闆只看了眼程慕北,吓得忙起身,眼睛滑下来挂在鼻尖,「少少少……少爷?」 因为据点很重要,所以这老闆也算是久北阁中能说上话的人物,自然是认识程慕北的。程慕北摆摆手,「我这次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而是来打听个消息。」 老闆长舒了一口气,「少爷客气。」 「千面那师父……叫鬼面吧?他隐居在哪儿?」 老闆看了眼沈简生,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在街角的青楼……」 程慕北呛了一下,这老不死的品味还真独特……他点头示意知道了,忽然想起,「你这儿有指环吗?」 「什么样的指环?」这虽然是久北阁的据点,但老闆经营了那么多年,对每件宝贝可都是十分宝贵,但毕竟是自家主子发话,只好忍痛。 「嗯,一对儿的那种,最好朴素大方一点儿。」 第二十九章 王室(下) 沈简生听到程慕北的话诧异了一下,程大少爷这一袭红衫,怕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朴素大方,这当铺中灯光有些昏暗,程慕北的眉眼更柔和,沈简生心中一动,一股近乎温柔的情绪升腾而起。 老闆忍痛从大柜子中找出一个小盒,递到程慕北手中。 程慕北打开,里面确实是一对指环,黑得有些发亮,上面有繁复但不花哨的图案。程大少爷不怎么喜欢饰品,尤其对这种黑不熘秋的东西没有什么辨识度,但看上去还算是好货,于是他伸手拿起一个递给沈简生,「喜欢吗?」 「咦?」程慕北有些惊讶地叫了一声,这指环入手温温的,像是有生命一样。 「怎么了?」沈简生问着,接过指环,「这……」 「传说这是上古的东西,又得云海子修大师开过光,所以有灵性。」老闆趁机插了句嘴,这东西实在算得上收藏家眼中的宝物,被自家主子这么拿走了,他还是有些心痛。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了子修曾经也中过*,也不知道当初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沈简生握住了指环,如果不是子修,他和程慕北不知道还承受着怎样的痛楚,于是他不等程慕北多问,便说,「我觉得可以。」 程慕北勾了勾唇,将盒子里另一个指环也拿了出来,递给沈简生,「给我戴上吗?」 沈简生目光有些沉,非常认真地埋头给程慕北带上这指环。两人的指围差不多,戴在无名指上正合适,程慕北给沈简生戴好之后,也不顾店里还有人,抬起头凑在沈简生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 老闆和店里的小二都瞪大了眼,不自在地错开目光。 「那我就要走了,」程慕北沖老闆说,「北漠的据点大概算是废了,你们这儿有什么消息没?」 「阁主交代我们暂代北漠的情报网,暂时不深入北漠。」 程慕北点点头,「那行,注意着沐长老大婚的消息,我择日再来。」 老闆忙点头,招唿着小二恭送这大少爷。 外边依旧很热闹,程慕北想着自己要带着沈简生去青楼,着实有些不自在。小摊贩挤掉了半条街,留给人走的路很狭窄,人挤着人,还有不少大胆的姑娘故意往程慕北身上蹭。程大少爷十分无奈,恨不得抽身飞到屋檐上。 好不容易挤到了街尾,程慕北发现这青楼还真是十分张扬,大大的招牌就写着「青楼」二字,门口还有两排姑娘站得十分整齐在招揽客人。因为这个小镇离中原很远,又有不少北漠人,官兵差不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太想管理这些事情。 程慕北和沈简生一走进,就被一阵扑鼻的胭脂香气给呛到了。进入青楼喝花酒这种事,程大少爷着实没有少干,但中原那些青楼看上去好歹也是风趣高雅之地,这也实在是太露骨了。 沈简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得跟程慕北一块儿进青楼,他们走上去姑娘们就蜂拥而上,这些姑娘中竟然还有些北漠人。 「乌枝终于等到两位爷了……」 「两位爷,快进来看看啊。」 …… 程慕北立马扯出一副虚情假意,但对姑娘十分受用的笑容,「这冷风吹的,姑娘可保重身体。」程大少爷弯着一双桃花眼,害得正拉扯他那姑娘脸一下子通红,嗫喏着说,「那就麻烦爷多多照顾阿苑了。」 程慕北听出一耳朵深意,转头看向正蹙着眉的沈简生。许是沈大侠的气势十分生人勿进,那些姑娘都不敢凑上去,只敢言语调戏,「爷既然来寻乐子,就让姐妹们好好伺候爷呗。」 第125页 沈简生的目光始终落在贴着程慕北那姑娘的身上,为首的姑娘看见了,立马拽过刚才发嗲的阿苑,「没见着这位爷青睐你,还不过来伺候着呢。」 那姑娘手劲大,一把将阿苑扯进了沈简生怀中,忽然温香软玉入怀的沈大侠和不知所措的阿苑来了个大眼瞪小眼,另外的姑娘则看准机会奔向了程慕北。 沈简生将阿苑推开,「姑娘自重。」 这话对青楼女子而言可以说是十分大的打击了,阿苑咬着嘴唇,不敢将情绪泄露出来。好在他们走进了里面,满脸皱纹的老鸨顶着稀疏的头髮出来了,「哟,恭迎两位爷。」 这青楼的规矩是除了被客人点中的人,别的都得出去招揽客人,于是八九位姑娘开始大施拳脚,恨不得长在程慕北身上。 被排挤开的阿苑一声不吭地站在沈简生旁边,也不敢凑近。程大少爷被呛了一鼻子劣质胭脂味儿,随手指了个,「就乌枝吧。」 乌枝见这位爷竟然还记下了自己的名字,感动地眨着大眼睛,眼泪滚落出来,「乌枝一定会伺候好爷的。」 沈简生算是默认了自己选了阿苑,别的姑娘只好愤愤地扯着自己的丝巾。老鸨一边对两人扯出恭维的笑容,「那两位客人就移步客房了。」一边呵斥剩下的姑娘,「没本事就赶紧去招揽客人!」 程慕北之前小声问过乌枝价钱,稍微加了点儿小费递给老鸨,「我们要一间客房。」程慕北指指自己和沈简生。 老鸨不理解地看了他们一眼,旋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笑容,她容颜苍老,一笑皱纹就全挤在一起,浑浊的小眼睛眯起来,还露出因为掉牙而光秃秃的牙床,实在是有些丑陋。 「乌枝阿苑,带两位爷去客房。」 程慕北被老鸨刚刚那个笑容震慑得不轻,转头看两位浓妆艷抹的姑娘时都觉得她们好看了不少。幸好还有沈简生,程慕北觊觎着沈大侠的美貌,勾着唇角悄悄挠沈简生的手心。 沈简生抓住这人不老实的手,进了客房。房屋里摆设十分简单,一张大床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除此就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各种无法言说的道具…… 饶是程大少爷见多识广,此刻也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但十分注重形象的程大少爷忍住了,「你们……」他本想说倒杯茶坐坐,结果发现除了床,竟然没有能坐的地方。 程慕北轻咳了两声,「那两位姑娘坐床上去吧。」 这个地方玩儿得很开,乌枝和阿苑十分顺从地坐上了床,却没料到这两位爷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乌枝抬眼看着程慕北,「爷这意思是?」 程慕北笑了笑,「我俩就是想问问姑娘们一个消息。」 阿苑也抬起了头,青楼中有各色各样的人来往,消息自然也是很多的,但这都不是她们能谈论的。两个姑娘对视了一眼,听见程慕北慢悠悠地说,「你们这儿有没有十分貌美的姑娘?」 乌枝笑了一声,「爷这是……」 程慕北忙打断她,「乌枝姑娘可仔细想想,能比上姑娘美貌的不多,应该都有印象吧?」 说情话这本事,程慕北就像天生就会。原本还有些不高兴的乌枝被逗乐了,笑骂了一声后才斟酌着开口,「我们这儿确实有个头牌,不过她不常出现,老鸨把她藏得可好了,每次她接客老鸨都不会管我们,特地去帮她熬药免得受了伤。」 「哦?」程慕北挑挑眉,「老鸨这般偏心你们没有意见吗?」 乌枝这才嗔怪着说,「自然是有的,但耐不住人家长的好看啊。而且每次她接客,我们老鸨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程慕北眯了眯眼,和沈简生交换了一个眼色。鬼面藏在这里,一定是这青楼中很重要的人,不是头牌就是老鸨。但之前那老鸨的样子,着实让程慕北无法想像这会是江湖中传闻最后易容的人。 鬼面是个有些阴柔的男人,十分喜欢扮成年轻漂亮的女子去勾引男人,然后将那些男人迷晕后对其行不轨之事。这也是鬼面后来为什么不得不退隐的原因,江湖中太多人对他恨之入骨,只是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他这恶趣味竟然还没改! 一旁的阿苑意识到乌枝说多了,忙推推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乌枝本还想反驳两句,门就被敲响了,「两位爷,我来送些茶水。」 是老鸨。程慕北看了一眼沈简生,回头沖乌枝和阿苑笑笑,一掌噼晕了她们俩。两人只来得及小小地呜咽一声,就不省人事地倒在床上了。 沈简生藏在门后,程慕北去开门。 他刚打开门,老鸨丑得出奇的脸就挤在门口,「都忘了让两位姑娘上茶,我真是老煳涂了。」 程慕北轻轻一嗅就知道里面有*,侧过半个身子沖老鸨笑,「客气。」他话音刚落,伸手拽住老鸨的衣领,勐的往屋里拉。沈简生配合默契地关上了门,拔出纹天抵在鬼面的背上。 鬼面似乎是被吓到了,一双小眼睛瞪大了,「两两两,两位爷这是干什么?」 「鬼面,」程慕北开门见山地伸手扯了扯他头上稀疏的头髮,发现扯不掉,「啧」了一声,「手艺不减当年啊。」 他好整以暇地抱着胳膊,「我们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而已。」 第三十章 虎穴(上) 老鸨在听到程慕北的称唿时脸色就变了变,旋即压下眼中的情绪,露出一个丑陋的笑容,「爷怕是找错人了吧……」 第126页 程慕北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听说当初你敢易容成程念钥的样子,去诱惑北渊,有这胆魄,还不敢承认自己是鬼面吗?」 不但是鬼面,连沈简生听到这句话也吃了一惊,抬头看程慕北脸上微妙的表情。 鬼面脸色变了又变,当初他也是觊觎北渊美貌太久了,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北渊消沉于程念钥死讯时去勾引他。结果北阁主刚开始明明看着上钩了,自己刚凑在他怀里还没来得及沉醉,就被北渊掐住了脖子,差点儿死在久北阁。 往事不堪回首……何况北渊也不是个爱算陈年旧事的人,他看着程慕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这才发现面前这位美貌的公子哥,竟然和自己当初易容的程念钥有那么几分像!果然之前就觉得面熟,还不放心地上楼看看…… 鬼面十分僵硬地笑笑,「少阁主见笑了。」 程慕北挤出一个善意的微笑,「鬼面前辈紧张什么,我们又没有恶意,只是来找您帮个忙。」 「不敢当不敢当,您说。」鬼面有一手好易容,但武功着实不高强,能活到现在纯属靠能装。 程慕北本想找张凳子坐下懒洋洋的伸个腿,看见这屋子的构造,只好有些无奈地靠着桌子,「我们俩需要你帮我们化成北漠人的样子,要那种别人看一眼怎么都记不住长相那种。」 鬼面瞪了瞪眼,「北漠?」在这个小镇中,虽然大多都是经商的中原人,但距北漠近,其实还是北漠人横行霸道多。 程慕北点点头,「会的话就找个能坐的地方,赶紧点儿。」 鬼面不敢多问,赶紧带两人去了个正常的房间,搬出一套易容工具。 鬼面先给沈简生易容,程慕北坐在一边看着,见鬼面一边在沈简生脸上涂抹,一边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恨得他牙痒痒,从储物器中摸出一柄屠鬼刃,在鬼面的衣裳上割下一块儿布,慢慢擦拭着。 鬼面吓得一抖,忙敛住自己目光,手下的动作都快了不少。 他的手艺着实不错,不过一个时辰,沈简生已经完全没有之前清冷隽秀的样子了,活脱脱一个北漠大汉的造型。也不知道鬼面做了什么,程慕北甚至觉得沈简生的脖子都粗了一圈。 「不错,」程大少爷惜字如金地点评了一句,看了眼鬼面之前摸过沈简生脸的手,自己坐到凳子上,「你接着来吧。」 刚才那一眼让鬼面心里一颤,又觉得好像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久北阁的少阁主,竟然有龙阳之癖? 等到给程慕北收拾完,天已经破晓了。北漠的日出非常壮观,程慕北和沈简生都换上了北漠服饰,看着彼此陌生的脸,十分不习惯。鬼面还不知道抹了些什么东西在两人的手上,总之摸上去十分粗砺,害得程大少爷都没心情耍流氓了。 鬼面说这易容只能管上五天,如果五天不揭就可能长在面皮里,毁了以前的容貌。用不着程慕北恐吓,鬼面也不敢逃,毕竟他在这里隐居多年,都能被这少阁主找到,指不定有多少人看着他呢! 两人刚走出青楼,觉得唿吸顺畅了不少,但程慕北却瞟见街头两个蹲在街边快要睡着的男子,其中一人听到脚步声惊醒过来,不过看着两人的时候露出茫然的眼神,又蹲下身打瞌睡。 程慕北目光凝了凝,他们衣服上绣着「子桑」二字。 是子桑家族的人。这里是和北漠通商的必经地,有子桑家族的人不奇怪,只是没想到这看着温文儒雅的子桑竟然还追到了这里? 程大少爷忽然有那么一丝心虚,当初子桑叫他转交给沈简生的锦囊自己还藏着……不过程大少爷转念一想,老子媳妇!谁敢不开眼地觊觎! 程慕北见沈简生也注意到街头那两男人,扯了他一把,「没准儿是哪家老爷出来寻欢惹内室不高兴了。」沈简生也没太在意,北漠局势还很微妙,才让赛罕等人还被困在地洞中,两人也不敢耽搁,加快步伐往北漠赶。 有了这身打扮,两人在北漠就自在多了,只是街上盯梢的人也越来越多了,一股剑拔弩张的氛围。 两人趁着赶早那会儿街上人多,非常隐蔽地朝地洞去。那天阿拉坦乌拉说过这外边会有人关上木板,程慕北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人影,便蹲下身敲那木板。他还记得当时阿拉坦乌拉敲的节奏,如法炮制地敲了几下,还没敲完,一柄长箭就飞来了。 好在沈简生一直有所防备,纹天一扫就将长箭砍成了几截,冷着脸说,「自己人。」 程慕北敲完了,隐隐听到地洞中传来些许动静。许是之前射箭的人听到了程慕北的敲击声,没有再攻击,「唰」的从树上跳下来。 北漠人的长相都很相似,两人看着这面前的北漠人,他冷着脸,「你们是谁?」 程慕北还在想应该怎么解释,木板从里面叩响了。然后「嘎吱」一声,木板被推开了,阿拉坦乌拉的脸露了出来。 他本以为是程慕北二人,看到三个北漠人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很快就警惕了起来。 「是我们。」程慕北说。 他们的嗓音是没法改变的,只能自己用内力控制一下,不过中原口音和北漠口音差别还是很大,阿拉坦乌拉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不由得瞪大眼,「你们这……」 程慕北扯出一个笑容,不过在他这张脸上完全没有之前翩翩公子的气质,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深入敌营。」 第127页 阿拉坦乌拉招唿着两人进入地洞,那些守卫都不在这里了,才让卓玛蜷缩在角落睡着,才让赛罕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正在琢磨北漠的兵力。 听到动静,他回过头来,看到程慕北和沈简生两人时愣了愣,旋即反应了过来,「你们是……」 程慕北笑了笑,「我们这打扮不能维持太久,还希望王上仔细跟我们说说要怎么做。」 才让赛罕隐住眼中的惊艷,仔细同两人解释这次行动的注意事项。 北漠的兵力三分,王上控制着三分之一,各王爷和各大将军控制着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是留给继承人的。二王爷控制了才让赛罕的兵权,打着北漠王病重的名头髮号施令,那些将军也不敢公然反抗,算下来几近控制了大半军权。 至于那给继承人的三分之一,才让赛罕要动用也不容易。他和乌仁图雅害怕才让卓玛受伤害,从来没将她立为继承人,甚至早早地将才让卓玛送走了。 如果程慕北他们能拿回属于北漠王的兵符,那就好办多了。 两人大致了解了情况,便直接出发了。有王后在里面作为暗线,他们想找二王爷等人的踪迹还是比较容易。只是大草原实在太辽阔,又怕陷入沼泽,所以两人找到蒙古包的时候,都已经晌午过去了。 有不少士兵在蒙古包外巡逻,因为他们上次的偷袭,二王爷增设了不少防御。北漠王已经给他们安排好身份了,这俩替死鬼都是在搜寻过程中被杀了的。 两人直接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我们要见二王爷。」饶是才让赛罕已经给他们纠正了一下口音,他们说着都还是有些别扭。守卫皱了皱眉,北漠的士兵只记名头,一般不怎么记脸,何况才让赛罕给他们安排的名头都是比较符合长相的,也不担心他们会暴露。 「报名字。」守卫有些粗暴地说,这几天不眠不休地执勤让大家都有些疲惫。 「乌恩齐。」 「巴雅尔。」 守卫对旁边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便进去通报了。两人等了好一会儿,刚刚进去的守卫才跑出来,「二王爷让搜身,然后再放行。」 程慕北和沈简生脸色一凝,他们身体并没有做什么改变,骨架和北漠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何况两人腰间都还挂着只有中原才有的储物器,武器毒药都在里面呢。 那为首的守卫一脸不耐烦,「有什么不该带的东西没有!」 程慕北摸出一块儿之前去青楼的时候,不知道哪个姑娘塞在他怀里的手帕,犹犹豫豫地说,「这个算吗?」 为首的守卫被气笑了,旋即冷下脸,「还不滚进去,王爷派你们出去干嘛的!」 北漠军中没有女子,大家都惦念得不行,程慕北见矇混过去了,趁对方还没注意沈简生的时候,将手帕往为首的守卫怀里一塞,「还是缴收吧,免得王爷看到了。」 为首的守卫不知道是羞恼还是怎的,踹了程慕北一脚,「耍什么滑头。」 北漠人的力气一向不小,程慕北猝不及防地往前扑了一下,好在沈简生走在前面,扶了他一把,程慕北憋着心中的火气,抬眼看到沈简生眼中的森寒,不禁露出个笑容,逼音成线说,「有他好受的,不急在一时。」 两人随带路的守卫走到二王爷的蒙古包前,那人通报了一句,「王爷,人带到了。」 第三十章 虎穴(中) 二王爷的声音有些暴躁,「进来!」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在那守卫的恭送中进蒙古包去。摔在地上的餐具一片狼藉,二王爷脸色铁青地坐在高椅上睨他们一眼,语气森寒,「没有好消息就把你们剁碎了餵狼。」 程慕北仿佛被吓到了,抖了一下,半个身子挡在沈简生面前,「我我我……我们发现了王……不,才让赛罕的藏身地。」 二王爷勐得探出身,「说!」 「他们藏在满都拉图将军府上……」程慕北似乎在斟酌语气,「我们不敢贸然进去,守了一天看到阿拉坦乌拉进出。」 二王爷知道阿拉坦乌拉乃是照顾公主的一条忠犬,也是才让赛罕的心腹。他眯着眼,冰冷的目光从他眸子中射出来,程慕北能看出里面的杀意。 满都拉图正是留给继承人的那三分之一兵力,二王爷不得不忌惮。 半晌,二王爷才敲了敲凳子扶手,「下去吧。」 程慕北和沈简生垂着头退下了,二王爷却突然喝住了他们,「等等,旁边那个,怎么不说话?」 两人身子都僵了僵,沈简生说话丝毫没有北漠口音,二王爷一听就会暴露。程慕北正想怎么解围,外边就有人传话,「王爷,王后来了。」 二王爷眉头还皱着,盯了沈简生一会儿,沖他们摆摆手,对门外说,「带进来。」 程慕北悄悄松了口气,和沈简生退下了。他们出蒙古包的时候正巧与进来的王后擦肩而过,乌仁图雅穿着素色的长袍,面容有些苍白,但还是不失优雅。她见到程慕北二人的时候似乎稍稍惊诧了一下,然后淡淡一笑便朝里去了。 才让赛罕已经给他们交代好了注意事项,两人是一个蒙古包里的,于是趁没人注意便退下了。一个蒙古包中住五个人,但之前二王爷下达命令时让他们这个蒙古包中的一个人留守,其余人出去搜寻才让赛罕,因此现在有三个人。 第128页 程慕北掀开门帘,里面并没有人,蒙古包里有些乱,地毯上铺着五张简陋的牛皮毯,盖的被单没有叠,还散乱着衣裳,应该是留守那人的。 「这什么鬼地方。」程大少爷十分嫌弃地踢开落在脚边的衣裳。 沈简生不禁莞尔,程慕北现在顶着个北漠糙汉子的造型,还真是搞笑。 「别撩我啊巴雅尔,有什么好笑的。」程慕北看着沈简生顶着的那张脸,十分无奈地嘆了口气,想耍耍流氓都总觉得自己是在噼腿。好在沈简生那双眸子还是清亮清亮的,虽然鬼面刻意修改了眼睛的轮廓,挡住了一些神色。 沈简生听到这个称谓的时候愣了愣,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我不喜欢乌恩齐。」 「那你喜欢谁啊?」程大少爷勾着唇,明知故问。 「程慕北。」 程慕北忽然想起自己初入江湖,不过是为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因为自四大势力均衡后,江湖就太平静了,让人没有乐趣。但现在,他就想找个宁静的地方,和沈简生一块儿搭个小房子,他可以和沈简生一起过招、下棋,也许还会养点儿花花草草,每天腻腻歪歪睡觉,早上起来能看见他隽秀的脸。 程慕北从未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人萌生出这种想法,但这种生活又隐隐有种熟悉感。像曾经有过这样一段生活。 沈简生见程慕北皱眉,不禁紧张了一下,他这些日子总担心程慕北体内*没有清除干净,还会有什么后患。 但很快,程慕北就勾唇一笑,没皮没脸地说,「我这么有吸引力,喜欢我是必须的。」 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晚上如何夜探二王爷的蒙古包,之前二人已经注意到了,二王爷就将兵符挂在他的腰间。 按程慕北的想法,直接杀了二王爷更加一了百了,这些乱臣贼子没了主心骨不就散作一团了?但也不知道才让赛罕再顾忌什么,一直强调不要伤了二王爷性命。 两人一天一夜没睡了,又一直赶路,着实是有些睏倦。因为不知道还有一个人是怎样的,程大少爷只好先做好防备,给沈简生吃了颗药后便在角落点燃了一块儿不知道是什么的薰香。 空气中萦绕着浅淡的香气,因为在敌营中不敢放肆,程大少爷只敢同沈简生两背相抵,忍着这些北漠汉子的臭味儿睡了。 两人是被外边的声音吵醒的,外边非常喧譁,白日森严的北漠大营难得能有欢笑声。蒙古包的另一个人还没回来,程慕北掀开帘子看了看,发现天色已经黑了,蒙古包中点着篝火,士兵们三五成群蹲在一块儿喝粥吃肉。 到了饭点了,大家都放松下来了。 他们俩没出去,人多容易露馅,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有人回到了蒙古包,掀开门帘惊奇地叫了声,「你们俩啥时候回来的?」 北漠口音实在太重,程大少爷好一会儿才分辨出他的饶舌,「下午,睡过了。」 来人看着两人十分暧昧地笑笑,「乌恩齐,出去不消遣一下回来解决啥?」 沈简生听不太懂这人说什么,但看着他猥琐的表情大致明白了。程慕北笑了笑,没接话。 那人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只觉得脑袋发晕,眼前的两人都在打转。他伸手抓了抓眼前的虚影,「你俩咋在转啊?」 屋里的薰香起作用了,这大汉抓了几下便睁不开眼了,努力掀掀眼皮,倒在了地上。这是程大少爷特地研制的三睡散,这个量起码能让人睡三天。 解决了这个麻烦,程慕北和沈简生便只等夜深了。草原上没有什么动物的动静,夜晚只能听到唿啸的风声,大汉已经开始打起唿噜了,程慕北和沈简生也悄悄熘了出去。 他们这蒙古包离二王爷的不算近,外边的守卫还在巡逻着,两人凭着良好的轻功掠向中间的蒙古包。二王爷的蒙古包中静悄悄的,沈简生示意程慕北不要动,自己潜进去了。 屋里点着蜡烛,不明亮的烛光摇曳着,二王爷和衣躺在床上,唿吸声绵远。 第三十章 虎穴(下) 沈简生贴着蒙古包的帷帐,十分小心翼翼地注意二王爷的动静。他暗杀过的人不少,还确实没大半夜悄无声息就为了偷东西。 二王爷的唿吸声很平稳,沈简生缓慢接近床边,看到了烛光下他有些憔悴的脸。他生来清心寡欲,不懂得仇恨和名利,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二王爷会因为权利而背叛自己的兄长江湖中的人都觉得他背负着父母的深仇大恨,可其实他并没有觉得什么,都是两人的选择,没有什么怨天怨地的说法。沈简生甚至觉得,自己将和纹天过一辈子了,离开沈家,也许会到一个有山川河流的地方,然后一个人过着平淡的日子。 可是他遇上了程慕北,也幸好,他遇上了程慕北。 兵符没有挂在二王爷腰间了,沈简生蹙了蹙眉,发现空气中飘起了一股浅淡的幽香。接着程慕北撩开了门帘,沖沈简生勾了勾手,示意他先出去。 「嗯……」二王爷忽然翻了个身,沈简生忙闪身入黑暗中,贴着帷帐。他缓缓握紧纹天,看到二王爷抬手揉了揉眉心,坐了起来,看了眼程慕北已经放下的门帘。 这三睡散是程慕北白天用的,气味儿不算明显,但仔细闻还是能闻出的。那二王爷也十分警惕地嗅了嗅,好在他自己就点着安眠的薰香,一时间没能分辨出来。 第129页 二王爷十分疲惫地打了个呵欠,从衣服里掏出一个挂坠,沈简生眯眼望去,发现正是那兵符。二王爷靠在床头,盯着兵符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时间缓慢流动着,他头一偏,终于睡了过去。 沈简生总觉得有一丝诡异,感觉这二王爷像是特地给自己看一样。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先去悄声出了蒙古包,程慕北在外边等他。 「怎么样?」程慕北贴着沈简生耳边询问他,沈简生给他描述了一遍情形。 北漠的夜晚很明朗,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点缀着稀疏的星子。两人又等了一会儿,才决定进去。 沈简生本来不想让程慕北跟着,却被程慕北扣住了手腕,一副期盼带上他的表情。 沈简生:「……」无奈半晌,拉住了他的手。 三睡散的气味儿已经散开了,两人能听到二王爷有些重的唿吸声。谋叛这种事搁谁身上大概都不会太心安,沈简生走上前,摸出一柄短刀,几下将二王爷胸前的衣裳割开了。 兵符悄然躺在胸前,沈简生如法炮制地割断了绳子,伸手便想拿,却被程慕北拉住了。 「我来。」程慕北做了个口型,说着伸手去拿兵符。两人的轻功了得,这一路来都避开了守卫,但总觉得未免太过轻松了一些。 但他拿起兵符也并没有发生什么,二王爷许是因为身上轻了点儿,还惬意地翻了个身。程慕北都觉得自己是被欧阳秋弄出心理阴影了。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口有一个人,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 门口那人等了一会儿,可能是发现里面没动静,竟然直接伸手掀开门帘。程慕北和沈简生本来一人站一边,打算将这人直接解决掉,却看到了乌仁图雅的脸。 程慕北一步跨过去挡住了漏进来的月光,「王后这是?」乌仁图雅直接伸手将他拉了出去,沈简生忙跟上了。 「我必须得赶紧回去,一会儿有人发现我不见了就会来通报的。」乌仁图雅看着程慕北和沈简生,露出一个非常真诚的笑容,「我非常感谢你们对北漠的大恩大德,神会庇佑你们。」 程慕北笑了笑,「王后说正事吧。」 乌仁图雅环顾了一下四周,散开自己的如瀑的长髮,从中取出一张小字条,「麻烦你们帮我交给赛罕,依贺白亿日啦1。」 程慕北没听懂乌仁图雅这句北漠语,接过纸条,听见乌仁图雅说,「神会庇佑勇士。」 程慕北望了眼沈简生,忽然以一种陈述语气问,「据说王后能治癒人的失忆?」 乌仁图雅愣了愣,顺着程慕北的目光看了眼沈简生,「嗯。」 「后天药物造成的也行吗?」 乌仁图雅蹙了蹙眉,「应该可以,你们谁……」她话还没说完,对面蒙古包后就有人探出个身子招唿乌仁图雅,「王后,该走了。」 「我,」程慕北说,「如果我留在这里,王后多久能治好我?」 沈简生没想到程慕北还惦记着这事,心头一暖,但听这人的意思似乎是想一个人留在这里了。等二王爷醒来立刻就会发现兵符不见了,肯定会全营搜查,他们一定得有人将兵符送出去。 可现在人心惶惶的兵营哪里是这么好呆的? 沈简生伸手拉住程慕北,还没开口,那边蒙古包的人又开始招唿了,乌仁图雅只能打断沈简生,匆匆说,「两天,你留下的话我再找机会联络你。」 「好。」程慕北笑着,握住了沈简生的手,捏了捏示意他放心。 乌仁图雅提着裙子沖两人摆摆手,走了。两人也赶紧回到了自己的蒙古包,另外那人还在睡,程慕北将兵符交给沈简生,「去找当铺老闆,让他安排个地方,我很快就来。」 两人怕引人注目,并没有带指环,沈简生看着程慕北的眼睛,「忘了的没那么重要,以后会记得更多的。」 程慕北笑了笑,将额头贴过去与沈简生相抵,「可是我希望,我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我们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多少回忆都不能丢。」 程慕北温热的唿吸落在自己脸上,沈简生沉默了一会儿,「好。」 沈简生趁夜离开了蒙古包群,夜风徐徐,吹在脸上有些凉。他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程大少爷这一手撩闲的本事还真是不减反增。 程慕北装作酣睡的样子,等着二王爷醒来。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乌仁图雅分明能自己逃脱,还甘愿困在这里。他们是北漠的统治者,不仅背负着自己的命运,更与人民同在。 注释:依贺白亿日啦。蒙语,非常感谢的意思。因为北漠的设定大半参照内蒙~ 第三十一章 恢復(上) 三睡散的效果实在是强大,哪怕程慕北对它免疫,此刻也起了蒙蒙的睡意。 他是被外边的人吵醒的,大约是二王爷醒来发现兵符不见了,正四处全营搜查。程慕北一副才醒过来的样子,伸出脚踹了踹和他一个蒙古包的人。 他还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名字。 这人咕哝了两声醒过来,有些不悦地骂了两句蒙古语。程慕北听不懂,但也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话,佯怒地踹了他一脚,「赶紧起吧,不起要被收拾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直接掀开了门帘,明亮的阳光射进来,晃了程慕北的眼。几个大汉在门口,为首的人说,「你们俩,起来。」 第130页 程慕北和那大汉对视一眼,见他赶紧爬了起来行了个军礼,程慕北也忙照做。 「胡和鲁乌恩齐,你们昨晚干嘛去了?」为首那人虎着脸,粗声粗气地问。 「我我我……」胡和鲁紧张地结巴了一下,「我们就在包里睡觉啊。」 为首的人拧着眉望向程慕北,程慕北也跟着点头,「睡觉。」他的口音依然不太像北漠人,不敢多说。 为首那人扫了眼屋子,似乎嗅到了三睡散的味道,两步跨进来,「这屋里的味道一摸一样。」 胡和鲁听不懂,「啊」了一声,「什么味道?」程慕北也佯装不懂,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那人忽然掉头看着他们俩,半晌才皱眉,「我记得你们这屋还有一个人。」 程慕北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转头问胡和鲁,「对呀,巴雅尔呢?」 本来就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一脸懵的胡和鲁自然不知道,诚实地摇了摇头。 为首的人见问不出什么,直接说,「你们跟我去见王爷,此次事关重大,小心自己的小命。」 程慕北跟在为首那人身后,看着阳光灿烂的天,这样子应该是下午了,沈简生应该已经将兵符送给才让赛罕了。 兵符丢了不是小事,主蒙古包中坐满了人,看样子大多是王室的人。二王爷坐在首位,脸色十分阴沉。乌仁图雅也在,但她似乎对这些漠不关心,这个北漠最伟大的女人十分好看,一脸与世无争地坐在那里。 「什么情况?」二王爷问。 「他们的蒙古包中有和您蒙古包中同样的气味,而且他们中少了一个人。」 乌仁图雅听到这里才偏过头看了程慕北一眼,但表情十分淡定,只一眼就瞥开了。 「那药香我就没在北漠见过!只有中原才有这种下三滥的蒙汗药!」坐在旁边的一个粗犷大汉一拍椅子扶手,嚷嚷着,「一定是劫走王上的那两个中原人干的!」 二王爷喝了他一声,冲程慕北挑挑下巴,「我没记错那天是你和巴雅尔来见我。」 程慕北点头称是,惶恐地说,「但是我真的不是跟他一伙的,我,我昨晚和胡和鲁在一起!」 胡和鲁只好点头,「我们都睡着了。」 王室的人又追问了不少,好在程慕北一向演技超群,北漠口音学得越来越像,没露出什么破绽。 最后二王爷眯了眯眼,「他一定还在北漠,也会去找王上。胡和鲁,你负责跟随格日乐图去抓回巴雅尔,不然你就等着回来处死吧。乌恩齐,你嫌疑最大,留在兵营中,如果巴雅尔抓不回来,你也一块儿处死。」 胡和鲁和程慕北都一副紧张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应了声。 程大少爷这不是第一次被软禁,但还是第一次连出恭都被人看着。本来胡和鲁一走蒙古包中就剩他一个人了,二王爷直接给他安排了个盯梢的,就坐在蒙古包中和他大眼瞪小眼。 一天下来程大少爷实在受不了了,试图跟对方交流,「兄弟,我真的是无辜的。」 「阿古拉。」那人说。 「啊?」程慕北愣了秒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自己的名字。 「乌恩齐。」 「我知道。」 于是这段对话就不了了之了。 面上的易容已经有些发痒了,他还能在这里呆三天,但乌仁图雅那边还没动静。 程大少爷一日三餐全靠送进来,他不得离开蒙古包半步。要入睡时,阿古拉才短暂地离开了程慕北。他大松了口气,不禁有些忧愁,看样子除了解决掉阿古拉,没有别的出去方法了。 没过一会儿阿古拉便又回来了,只是压低声音淡淡地对程慕北说了句,「装病。」 「啊?」这人说话老是去头去尾,程大少爷实在揣度不来。 「王后让你装病,狂症。」 程慕北瞪大了眼,先警惕了一下,以防是二王爷耍的花招,「这话什么意思?」他现在可是二王爷的重点监视对象,乌仁图雅竟然有这么大本事? 阿古拉不再说话了,只是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慕北。看着确实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程慕北这才压低声音问,「你不是二王爷的人?」 程慕北看到阿古拉在听到二王爷时略微嫌弃地皱了一下鼻子,便放心下来了,自己还真是低估了王后大人。 程慕北知道北漠的狂症,就是神志不清有些癫疯,严重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有时候甚至会出手伤人。在北漠,犯了狂症的人都会被看作是触犯了天神。 于是程大少爷大半夜开始装病,阿古拉配合地找人禀报二王爷。这是不吉利的徵兆,二王爷不敢擅自处理,只好叫来了乌仁图雅。 「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这样了。」阿古拉解释。 闻讯赶来的乌仁图雅给程慕北号了号脉,秀眉紧锁,「趁他还没失去控制,先送去我的蒙古包中。」 二王爷本来有些不情愿,但程慕北在地上又抽搐了几下,还踹了他一脚。这一脚一点儿也没收力,二王爷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 乌仁图雅趁二王爷还没发怒,先打断了他,「已经出现蛮力了,必须赶紧医治。」 二王爷只好咽下一口闷气,「来人,送到王后蒙古包中。」 乌仁图雅在兵营中本来就是巫医的身份,蒙古包中有各种各样的药材,二王爷在一旁看了很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便下去了,交代阿古拉好好盯着。 第131页 程慕北注意着周围动静,等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对上乌仁图雅含笑的眸子。 第三十一章 恢復(中) 「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脉象,发现很奇怪,你的身体跟寻常人不太一样,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中原特殊的修炼方法。」乌仁图雅秀眉微微皱着。 程慕北点点头,「不用管这些,先看失忆吧。」 「我看了,你那个是药物所致,暂时麻痹了你的大脑,服几副药就好了。」 程慕北瞪了瞪眼,这才短短一会儿,没想到乌仁图雅竟然看了个一清二楚。 乌仁图雅接着说,「我今晚将药配给你,这里不安全,你带回去吃也可以。等明早我就宣布你暴毙了,然后找机会把你送出去。」 「……」意外死亡的程大少爷瞪大了眼,看着一旁面无表情的阿古拉,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本来乌仁图雅还在跟程慕北打听才让赛罕和才让卓玛的消息,但过了会儿就发现门外又来了几个人。大约是二王爷还是不放心,又增加了一些眼线。 两人不便再说话,程慕北只好跟阿古拉大眼瞪小眼。 天还没亮的时候,乌仁图雅已经将药装好了,程慕北收进了储物器里,和乌仁图雅相视点头。他躺在地上,面色被乌仁图雅弄得青黑青黑的,再加上程慕北偷师学过沈家的匿心术,别人一下也探测不出死活。 阿古拉传出程慕北已经死了的消息时,二王爷还不相信地来看了几眼,但得过狂病的人本来就不吉利,何况还是尸体。他没看出什么端倪,只好派人将尸体裹出去扔了。在北漠,得狂病死去的人,都得拖去草原深处餵狼。 大家都不愿意接手这种不干不净的活,等了好一会儿,阿古拉才站出来,「我去吧。」 平素阿古拉少言寡语,但办事十分沉稳,二王爷也很信任他,便摆摆手,「扔远点儿,别把狼群招来。」他说着还往乌仁图雅那边看了眼,应该是还记恨当初狼群袭营的事。 程大少爷顺利地出了蒙古包群,跟阿古拉告了别便匆匆往小镇赶。 才让赛罕拿到了兵符一定会有大动作的,他并不想再搅这趟浑水了,只想带着沈简生回到久北阁去,喝喝沐蓁的花酒。 果然小镇已经又是一番风景了,之前四处搜寻才让赛罕的人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一批枕戈待发的士兵,走在大街上都是一股肃然的气氛。 程慕北想着才让赛罕跑不了庙的,北漠那么大,他这北漠王还能欠着他债不还不成?于是程大少爷直接去找沈简生了。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了,脸上的易容开始有些不舒服。程慕北先去了趟当铺,确定沈简生来过后才去了青楼。门口依旧是一身脂粉气的姑娘在揽客,程慕北摆手避开她们,表示自己只是找人。 今天老鸨不在,是阿苑掌事。 阿苑没见过程慕北这副样子,看没有姑娘跟着他进来蹙了蹙眉,还没上前询问程慕北,程慕北便转过身沖她一挑眉,「阿苑姑娘,你们老鸨呢?」 阿苑身为青楼女子也算阅人无数,见这位客人竟然能叫出自己名字,不禁有些吃惊,「老鸨不在。」 程慕北皱皱眉头,「那你们头牌呢?」 阿苑疑惑更深了,看来这位客人对他们青楼十分了解啊。这人的眼神十分眼熟,阿苑没有接口,但头牌自己先跑出来了。 程慕北只见一个衣裳凌乱的姑娘慌慌张张地从楼上跑来,「阿苑,找人拦住他!」 楼上冒出个脑袋,是个中原男人的模样,这漂亮姑娘三步并作两步跳了下来,看见程慕北时一张脸就直接皱在了一起,「你回来了?」 程慕北勾出一个笑容,「前辈还真是风姿不减当年。」 鬼面没好气地说,「你要还想保住你那张小脸,就给我拦住这个人!」 程慕北抬头看着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看样子已经年过半百了,十分沉稳,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这位公子的意思是?」 程慕北偏头看了眼躲在他身后一副娇弱模样的鬼面,要笑不笑地对那人说,「既然人家姑娘不情愿,先生也别勉强吧。」他刚说完,目光就落到这人的胸前,他的衣服上绣着「子桑」二字。 还真是……冤家路窄了。 这位中年先生也没说什么,只是沖鬼面说,「姑娘美貌动人,子桑题一定还会来访的。」子桑题深深地看了鬼面一眼后就走了。 程慕北将衣衫不整的鬼面从身后拉出来,这江湖易容第一人的手艺确实名不虚传,一张小脸如出水芙蓉,又偏偏透着股妩媚。 「赶紧帮我把易容弄掉吧。」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程大少爷终于觉得舒坦了。看着镜子中脸色不算太好的自己,自恋地多看了几眼,「真好看。」 鬼面在一旁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北渊可是江湖中公认的美男子,当初江湖医仙程念钥的美貌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这样还能生出个长得丑的程慕北,也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程慕北收拾完便急匆匆地去找沈简生了,店铺老闆将沈简生安排在一个僻静的小院中。房子有些简陋,像是最简单的那种乡野人家,门口有一畦菜园,刚冒芽的植物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程慕北大步跨进了院子中,里面的人似乎听到了声响,推门出来。 第132页 北漠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明媚,沈简生穿着月白衣裳,眉目间还有些清冷,但看到院中那人时全散去了,只剩下眼中的脉脉温情。 程大少爷换回了他骚气的大红衣裳,脸上有些奔波的疲惫,此刻看到沈简生勾起了唇角,眼睛一弯,光像是都落了进去,眼神十分明亮。 实在是个好看得紧的人。 程慕北大步朝屋里跨去,紧紧抱住沈简生,蹭了蹭他的肩窝,「想死我了。」 沈简生低低地笑了声,抬手搂住程慕北,「我一直在等你。」 程慕北心头一软,牵着沈简生的手往屋里走,「沐蓁姐那边还没消息,我们现在这边儿住一段日子吧。」 沈简生点点头,他本就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程慕北抬头看着沈简生,眉眼弯弯,有些暧昧地笑一笑,「只有我们俩。」 第三十一章 恢復(下) 边陲小镇的生活节奏十分缓慢,两人一天到晚四处转悠,菜园里是沈简生那日赶集时买的菜苗,一时兴起便种下了。 乌仁图雅准备的药效果不错,程慕北虽然没有一下子记起,但总会梦见过往,然后记忆便慢慢回笼。 程慕北还听说才让赛罕组织了兵马和二王爷对阵起来了,不过顾及人民没有开战,再加上乌仁图雅里应外合,二王爷那方势力便不攻自破了。 北漠算是安定了,沐蓁大婚的消息也传来了。 程慕北和沈简生本来打算回久北阁了,不料才让卓玛先找到了他们。 沈简生正在给程慕北熬最后一副药,而程大少爷像块儿牛皮膏药一样非要粘着他,才让卓玛来看到的就是这两人你侬我侬的场面。 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程慕北才不甘不愿地回过头,敷衍道,「公主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才让卓玛不懂中原的客套话,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招招手让后面拎着一个袋子的人上前,「这是欠你的,玄鹰太少了,我只能弄到这么多。」 程慕北想要玄鹰的毛那么久,此刻看到这么一袋眼睛都直了,乐呵呵地对才让卓玛说,「多谢卓玛姑娘。」 才让卓玛哼唧一声,「还有,我父王让我转告你,多谢你的恩情,他会把你之前那个院子改成药圃的。」 程慕北听到这话更开心了,觉得北漠这趟浑水也不算白搅,好歹占了点儿便宜。他还没道谢,便看见才让卓玛沖沈简生招招手,示意沈简生借一步说话。 程慕北一见这场面就不乐意了,将沈简生挡在自己身后,充满戒备地看着才让卓玛。沈简生也觉得好笑,才让卓玛明明是程慕北的烂桃花,他都没防着这人倒是反过来了。 「我母后有东西要我转交给沈大侠。」才让卓玛似笑非笑。 程慕北眉头皱得更紧了,「给我,我帮你转交。」 「好了,」沈简生按住程慕北的肩膀,轻轻笑了笑,「姑娘就在这儿给吧,没有外人。」 才让卓玛这才难得地脸红了一下,摸出两个白色的陶瓷小瓶来,「我母后说,说男男之事难免伤身,让我……」饶是她一向口不择言,也说不下去了。 沈简生也愣了愣,瞟了一旁的同样呆愣的程慕北一眼,十分迅速地收下了,「多谢王后好意。」 到才让卓玛走后,程大少爷还十分愤懑不平,「王后这什么意思?」沈简生低笑一声,将药碗递给程慕北,让他喝药。 北漠离久北阁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两人计算着婚期,一边游玩一边回去,总算在大婚前一天赶到了。 久北阁最年轻的长老大婚,算是江湖中一件大事。卿知虽然说是江湖中知名的前辈,但是没有什么背景,还是南褚帮他操办了一些聘礼。 北渊素来不喜太过喧闹的场面,但为了让沐蓁风风光光地出嫁,竟然纡尊降贵地叫人烫了喜帖,送到了各大门派。这样一来,江湖中的人哪敢不给北渊面子,抬着大礼便奔向久北阁。 程慕北回到久北阁的一瞬间竟然没认出来。 真是……太喜庆了。长廊上挂着红色的灯笼,大红帷幔也拉着,也许是因为人手不够,北渊好像还添置了丫鬟。四处人来人往的,有些人见到程慕北还十分恭敬地行礼。 当初欧阳秋在江湖兴风作浪,程慕北带走了作为欧阳秋帮手的龙信阳时,大家都将程慕北视作公敌,但没想到后来程慕北竟然杀死了欧阳秋,为江湖除了这大祸害,一下子又变成了英雄。 在生死之间走一遭再回来,还是有些感触的。程慕北拉着沈简生朝自己的院子走,他的院子清净,也没有被装饰的那么花哨……也许是他自己弄的本身就很喜庆了。 哑叔听到他回来的消息匆匆赶来,看到沈简生时愣了愣,然后比划了几下,意思是问他要不要和阁主一块儿吃晚餐。 程慕北摆摆手,「叫人做点儿好吃的送到我这里就行,我晚点儿再去见我爹。」 哑叔再抬头看了沈简生一眼,退下了。 「先休息休息吧,路上都没有好好沐浴一下。」程慕北有些高兴,「我晚点儿去看看沐蓁姐,你去吗?」 沈简生摇摇头,他和沐蓁说到底也算不上特别亲近,「你去就好,我等你回来。」 程慕北听到这话笑弯了眼,「好。」 两人收拾好,还没吃饭,南褚便来了。北渊没有操持过这些事,嫌麻烦,自家那不靠谱的儿子又不在,便跟南子默打了声招唿,将南褚拎来主事了。 第133页 南褚一进门就怒气沖沖地冲程慕北喊,「你还有脸回来!」 南褚当初听到程慕北失去消息,立刻就要去找他,但当时江湖正在慌乱中,北渊扣下了他没让他去。他担惊受怕了好久,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后来消息传来说程慕北没有大碍,他才安下心。 这傢伙竟然一点儿不知道回来报个信,竟然玩性大发,在北漠又没了消息! 程慕北见南褚难得发火,自知理亏,赶紧过去勾住南褚脖子,「消消气,坐下慢慢谈。」 南褚给了程慕北一个白眼,他一个人操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脸色不太好,当初温润少年变得更沉稳了,眉目间的青涩快要褪尽,一点儿不像程慕北滋润的样子。 南褚依旧没好气,但对着沈简生好歹客气些,「沈兄见笑了。」 沈简生笑了笑,「没有。」南褚瞧见沈简生这么和颜悦色,愣了愣,后知后觉才嘆了口气,自己这兄弟算是彻底交出去了。 沐蓁姐也结婚了,程慕北这八字捺都要勾出来了,只有他一天到晚像个小老头一样,南褚越想越发想要撒手不管了。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南褚才忽然想起,「明天迎亲的时候,你背沐蓁姐出去吧。」这是女方的礼节,如果女方家中有男丁,一定要背着她跨火盆,送到男方手中。 程慕北边吃边点头,他本就没把沐蓁当外人,这点儿小事当然算不上什么。 三人边吃边聊,南褚又想起,「这次来了个稀客。」 「嗯?」程慕北也抬头望向南褚,能让南少庄主当作稀客的人可不多。 南褚也不卖关子,「子桑家族的人。」 第三十二章 大婚(上) 程慕北下意识看了沈简生一眼,当初那个子桑叫给沈简生的锦囊自己还藏着呢,「我爹给了他们喜帖吗?」 「这倒没有,扶南庄和子桑家族曾经合作过,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程慕北「唔」了一声没接话了,其中因缘他比谁都心知肚明。正愣神,沈简生夹了一筷子青菜在他碗里,「快吃吧,一会儿你还得去找北阁主和沐长老,别太晚了。」 程慕北弯着眼睛笑,「遵命。」 一旁默默咽白饭的南褚:「……」自己可能不应该过来蹭饭吃。 程慕北和南褚先去看了沐蓁,毕竟明日沐蓁将为*,他们去太晚容易惹人口舌。北渊给沐蓁请了几个阿嬷给她收拾打扮,程慕北他们去的时候,沐蓁最后一遍试新衣。 烛光摇曳,女子穿着大红喜服,勾出曼妙的身段,长发披散着,素来冷冰冰的脸上浮着浅笑,看到两人红了红脸,「你们俩怎么来了?」 程慕北一时有些感触,程念钥去世早,这些年沐蓁就像姐姐一样照顾自己不少,没想到转眼间,就要出嫁了。 「这辈子没见过新娘子,来看看。」程慕北笑了声,从储物器中拿出一个锦缎裹着的长盒子,「以后没人训我了,一时开心,就在北漠买了点儿东西来庆祝一下。」 程慕北垂着目光,掩住自己的些许伤感,将盒子递给沐蓁。沐蓁笑骂了他一声,眼眶却一下子红了,接过盒子没能哽咽出话来。 盒子里是一个簪子,上好的白玉在烛光下显得十分温润,沐蓁拿在手里才发觉有些温热。款式简单大方,顶端是一簇缱绻的天蓝色的勿忘我,沐蓁这才注意到这簪子的颜色是从白逐渐到蓝色。 她笑了笑,将头髮随意盘了起来,用簪子别住,展示给两人看,「怎么样?」 「好看。」南褚先夸了一句,北渊已经将沐蓁出嫁的喜服凤冠都准备好了,程慕北这个簪子也只能她日后戴了。 三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程慕北和南褚就得走了,沐蓁本来起身要送,却被程慕北按下了,「久北阁永远都是你家,我相信卿知会照顾好你的,但是……有什么事,都可以回来。」 沐蓁抹了下眼泪,拍拍程慕北的肩,「就你话多。」 她自幼父母双亡,是北渊将她捡回久北阁,给她饭吃教她武功,没有久北阁就没有她沐蓁。这些年来她为久北阁尽心尽力,北渊和程慕北对她都很好,但她从不敢妄自称久北阁为家,哪怕心里认为自己死也是久北阁的鬼。 南褚没有同程慕北一块儿去找北渊,他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就先下去休息了。北渊的小院和程慕北的小院恰好是东西两面,距离不近,月光倾洒下来,落到路边的花草上,这边向来没有人打扰显得夜晚十分静谧。 程慕北走到小院门口,发现哑叔守着门,见他来了沖他慈祥地笑了笑,指指院子里面。程慕北会意地点头,「您快去休息吧。」 北渊在院子里等他,程慕北走过去的时候北渊淡淡看了他一眼,「跪下。」 程慕北顿住脚步,笔直地跪下了。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跪下吗?」 程慕北道:「在生死崖时太轻敌,置自己于险境之中。去北漠没有顾虑周全冒然行事,害阁中老据点被拆。」 北渊冷哼了一声,「还有呢?」 「贪玩成性,未经允许在外逗留太久,忘了自己身份。」 月半的月亮又圆又亮,北渊靠着椅背,慢慢品着茶,热气缕缕飘散出来,挡住了他有些复杂的目光。他本想提沈简生一事,只是没料到程慕北铁了心只字不提。明日沐蓁大婚,此刻他也懒得跟程慕北算旧帐,何况沈简生为自家这傻儿子做的事,他一清二楚。 第134页 北渊作为男人,是不理解这种感情的,但他明白爱这种东西,实在让人慾罢不能。 等程慕北跪了大半个时辰,北渊有些睏乏了,「你先回去吧,明天过后再说。」 程慕北抿着唇,抬头望着北渊,「爹,我自小和你相依为命,你和简生,我一个都不想失去。」北渊看着程慕北坚定的目光,没有吭声,转身朝屋里走了。 程慕北腿都跪麻了,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他房里的灯光还亮着,从窗户上能看到屋里的人影。 沈简生还在等他。 程慕北勾唇笑了笑,脚步不禁快了些。 沈简生撩着衣袖,伏在案边作画。程慕北先看了眉目俊朗的沈简生一眼,他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神色十分专注。画中是他,一袭红衣的他衣衫半褪,侧卧在床榻上,眉目间带着股勾人的风情。 一向没皮没脸的程大少爷此刻也忍不住老脸一红,这确实是自己时常勾引沈简生时的样子。 他正在思索沈简生为什么忽然想作画,这才注意到自己贴在床头的那幅画。那是他失忆了之后从扶南庄带回来的,当时他还以为是南褚悄悄画的。 程慕北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阴差阳错的,还是凑在一块儿了。他走到沈简生背后搂住沈简生的腰,蹭了蹭,「要是我爹非要拆散我们怎么办?」 沈简生的笔顿住了,放到一边,转身将程慕北抱起放在床榻上,「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程慕北本来还因为沈简生这样抱他有些别捏,听到这话忍不住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索了个吻。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南褚便来找程慕北了。 卿知常年隐居,住所有些简陋,南褚特地给他安排了一处离久北阁不远的住宅。女子出嫁向来都是一件繁琐的事,程慕北揉着眼睛爬起来去帮忙了。 沈简生也起了,程慕北为了避免沈简生一个人留着尴尬,特地将他交给了哑叔,让哑叔照顾着。 久北阁里挤满了人,人潮攒动一片喧闹。半天下来程慕北脑子都昏昏沉沉的,心想幸好自己不用结婚。 等到卿知来迎亲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 第三十三章 大婚(中) 卿知穿着大红喜服坐在马上,脸上难得挂出明媚的笑容,见谁都问好。 程慕北看着阿嬷将盖着红盖头的沐蓁扶出门,门口铺着长长的红毯,得由家中男丁将她背着走完红毯跨过火盆,走到新郎面前。 程慕北唇边一直浮着浅浅的笑容,他为了不抢新人的风头特地换了身素色衣裳,倒颇显一副清风俊雅之气。来参加婚礼的各门各派中不乏恰龄少女,她们看着程慕北,眼中不禁流露出仰慕之情。 沐蓁站在门口,她个子高挑,被喜服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从前见过她的人不多,而近来她露脸多了,江湖中人算是知道了这久北阁最年轻长老的美貌,对卿知的羡慕中又夹着些妒意。 不过好歹是新婚,大家都不愿去理这些细碎心思。程慕北弯腰背起了沐蓁,起身时还笑了句,「找姐夫去喽!」 背上的沐蓁轻轻笑了一声,伏在程慕北身上。 卿知已经下马了,够着身子张望程慕北究竟还有多远。也就一条长廊的距离,却总觉得太遥远了。 程慕北看到北渊站在人群之外,神情柔和,只是眼神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姗姗来迟的鬼毒仙拉着花枝,也在人群中凑热闹,不过桑梓却是没来。左护法和宋一那对不知道跑哪儿去逍遥自在了,连个消息都没有。 见程慕北走到了面前,卿知立马整了整衣袍,目不转睛地盯着沐蓁,沐蓁跨过了火盆,走到了他面前。 卿知牵起沐蓁的手,在唱和声中带她走出久北阁,登上准备好的花轿。 北渊已经安排好了护送的人,阁中老人招唿着凑热闹的宾客一路送行,南褚准备着宴席。看着简单的事,做起来也实在繁杂。 程慕北没见着沈简生,交代了下人一句便一路护送沐蓁去了。 而沈简生在看到卿知接过沐蓁时,就被一个人叫住了。来人坐在轮椅上,穿着月白衣裳,长发没有束起来,简单地披散在身后,将他白得快透明的脸衬得更素白。气候分明很暖和,但他膝盖上却盖着块儿毛毯,看上去非常柔弱。 「沈公子。」子桑微微笑着。 沈简生蹙着眉看了会儿子桑,正欲发问,子桑便苦笑了一声,「想来沈公子已经把我忘了,五年前沈公子曾在歹徒手中救过我一命。」 沈简生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他虽然杀的人不少,但顺手救的人其实也不少。不过眼前的子桑还是比较独特,他思索了一会儿就想起来了,「你是子桑竹?」 子桑见沈简生想起他来也是一喜,病怏怏的脸上露出抹血色,「正是我,当日一别,还未给沈公子道谢。」 沈简生摇摇头,「举手之劳。」他转头看向门口,谈话间程慕北已经随着沐蓁走了。 子桑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明白他在想什么,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耽误沈公子正事了?」 「无事,我先告辞了。」 见沈简生要走,子桑竹忙叫了一声,「沈公子,那日我让程公子转交给你的锦囊,能不能还我?」 「锦囊?」沈简生转过头看子桑竹,他可没收过什么锦囊。他忽然想起这几次提起子桑家族时,程慕北躲躲闪闪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135页 不等子桑竹说话,沈简生打断了他,「好的,只是我没放在身上,我晚些时候再送来。」 子桑竹原本的话被堵回去了,只好浅浅地笑了下,「不急,沈公子再会。」 沈简生还是没能去追成程慕北,因为他走到门口恰好碰见了北渊。北渊负手而立,似乎就是在等他。 「北阁主?」沈简生礼貌地问了句。 北渊点点头,「随我来一下。」 北渊带沈简生去了一个旧书房,书房在地下,很大,三个大书架横在了三面墙前,地上有几个坐团,光线昏暗,空气中浮动着木头的香气。 「慕北就是在这里自己找到『屠诀』的,他母亲去世早,我不常管教他,小时候的他仗着自己聪慧就特别淘气。小孩子不懂事很正常,但那是我第一次教训他。」 「你也知道『屠诀』是什么东西,我差点儿因为它丧命,特地撕毁了它。只是没想到残缺的屠诀被人偷走了,还誊抄了一份。我拿回『屠诀』后将它随意丢在了这里,没想到被慕北找到了。」 「也许是和『屠诀』的孽缘吧,我有了今天这些虚名,慕北,也算是有身能看得过眼的武功。只是,其中真正牺牲的人,只有念钥。」 当初北渊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有一身强劲的武功,自学成才。他的武学天分比程慕北还好,征服了江湖中人敬之远之的「屠诀」。只是到底是肉体凡身,后来还是忍不住屠诀的侵蚀。 而那时他正好遇见江湖中仰慕者众多的神医程念钥,发现了程念钥的身体和常人不同,堪称「屠诀」绝好的载体。英雄配美人,北渊带着三分心动七分算计,还是抱得美人归。 只不过后来却慢慢动了真情,宁可自己熬着痛楚,也不愿伤害程念钥。 但在北渊快不受控制时,程念钥给北渊下了药,阴阳交合,解决了「屠诀」的弊端。只是后来程念钥身子就慢慢变得不好,还怀上了程慕北。 女人怀胎十月,都不是件容易事,但有着北渊照顾,程念钥的身子还算不错。到程慕北出生,程念钥才发现程慕北体内有着「屠诀」残余的戾气。小孩身子弱,一出生就不停哭闹,恰巧那时北渊有事需要外出,看到母子平安才交代下人照顾好母子二人,自己出去了。 而程念钥便趁北渊外出之时,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至阴的血逼出来,餵给还在哭闹的程慕北喝。 身子本就受了极大损伤的她更是虚弱不堪,哪怕北渊再给她补身体,也无济于事。产后不过十日,程念钥便香消玉殒了。 沈简生听完这个有些悲戚的故事,垂着头没说话。 半晌,北渊才说,「我和慕北,都不是一个人活着。慕北喜欢你,我明白这种情感。但每当我想同意的时候,我就想,万一念钥在,她会怎么办呢?她死前,是不是还想看慕北传宗接代呢?」 第三十四章 大婚(下) 沈简生依旧没说话,而北渊也没有再逼迫,「人老了总爱多想,你别介意,先去好好吃顿饭吧。」 「嗯,」沈简生应了声,朝门口走了两步忽然转身,「人生碌碌,生死尚不由己何苦操心俗事。晚辈拙见,阁主莫怪。」 沈简生说完便走了,倒是北渊轻笑了一声。 由南褚操持的宴席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久北阁宽敞,除了私密的小院,基本都被当作摆宴席的地了。来的人实在太多,南褚还调动了一些扶南庄的厨师过来帮忙。 程慕北已经回来了,找了沈简生一大圈,才终于看到沈简生从北渊的院子里出来。 「简生?」程慕北皱了皱眉,叫住沈简生。 沈简生抬头冲程慕北笑了下,「那么快就回来了?」 他仔细看了看沈简生的表情,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便拉过沈简生在他耳边悄声说,「这不是怕你被人拐走了嘛。」 程慕北这样一说,沈简生蓦然想起子桑竹说的锦囊,「你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没给我。」 沈简生并没有用陈述语气,程慕北一下子没想起来,后知后觉出可能是那子桑趁自己不在告诉了沈简生。 但他还没有解释,便听沈简生说,「我也不想看,只是子桑竹要,就原封不动还给人家吧。」 程慕北莫名动容了一下,凑过去在沈简生耳畔亲了一下,还没说句肉麻话,就看到北渊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背后,大概是刚从院里出来。 「爹。」饶是程慕北脸皮厚,此刻还是没忍住老脸一红。 北渊倒是极为淡定,「嗯」了一声,点点头便错身走了。 「我们也吃饭去。」程慕北见北渊没有表态,牵起沈简生的手就要往外边走。 江湖中早就有他们俩的传言,只是久北阁的威名摆在那里,也没多少人敢明面上说闲话。而现在江湖各大门派都聚集在这里,要是程慕北牵着沈简生出去,指不定能掀起多大风波。 于是沈简生挣了挣,「人多着呢。」 程慕北也不想在沐蓁的婚宴上成为主角,只是笑了笑跟沈简生咬耳朵,「等我们大婚,人更多呢。」 沈简生抬眼看着程慕北,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却没反驳。 吃过了饭,又去卿知处所闹了会儿婚房,两人才得以歇息。忙得昏天黑地的南褚好不容易到程慕北这边落个脚,「累死我了。」 第136页 程慕北给南褚倒了杯水,拍拍他的肩,「幸苦幸苦。」 南褚给了他一个白眼……谁甩的烂摊子? 程慕北干笑了两声,南褚看了眼沈简生说,「以后你们这档子事,就自己操劳吧!」 南褚也就是过个嘴炮,又得回去监督着大小事项去了。程慕北有些好笑地沖沈简生说,「如果阿褚是个女孩儿,我爹肯定早就给我定下娃娃亲了。」 沈简生点头称是,程大少爷和南少庄主一比,简直就是个大写的不学无术好吗! 「不过我爹没想到,我给他找了个比姑娘好多了的媳妇。」程慕北嬉皮笑脸,偷偷藏锦囊这事他还心虚呢。 沈简生挑了挑眉,看着程慕北没说话。 程慕北讪笑一声岔开了话题,「你真不看看着锦囊?」他说着从储物器中摸出锦囊,小小的锦囊看上去很华贵,轻飘飘的,里面像是只装了一张纸。 沈简生摇摇头,「你想看就看吧。」 程慕北本来是有点儿想的,但看着沈简生这一点儿不在意的派头,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反正惦记着我家简生的人多了,不差这一个。 两人在晚饭前去送还给了子桑竹,见两人一起,子桑竹似乎有些失望,但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如果沈大侠有什么事,大可以来找我子桑竹,虽不敢保证都能办到,但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换作别人得到子桑家族这样的承诺,大约是会欣喜若狂的。但沈简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求人之处,淡淡点了点头,「客气。」 子桑竹笑了笑,似乎有些委屈,「沈大侠还真是一点儿不念旧情。」 程慕北睨了他一眼,顾忌着南褚提到的子桑家族和扶南庄的合作,没有开口,只是冷笑了一声。 倒是沈简生难得多说了几个字,「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旧情实在是言重了。」 子桑竹倒也不恼,让下人恭送了两人。 程慕北料到子桑竹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天色刚晚,北渊就将他叫去了。 大厅中不仅有北渊和子桑竹,南褚也在这里。 操劳了好久的南褚面上有些倦容,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和北渊说着什么。程慕北看着也有些心疼南褚,兄弟之前深厚的感情不用多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先给北渊行了个礼,再坐到南褚旁边,递给他一颗碧绿的药丸。南褚笑了笑,一口吞下了。 「南少庄主青年才俊,没有找个心仪的姑娘吗?」一旁的子桑竹微微一笑。 南褚吃了药精神多了,回笑道,「姻缘天定,没遇到何必强求。」 「看来程少阁主是会比南少庄主先一步找到归属了。」子桑竹冲程慕北笑。 程慕北想着子桑竹惦记沈简生就来气,不太客气地回答,「传说世上子桑家族能纵横于朝廷,行走于江湖,族下囊括各大生意,看来子桑兄弟还打算扩宽姻缘业?」 子桑竹笑容僵了一下,语气还是很客气,「少阁主说笑。」 「行了,」北渊喝住程慕北,「叫你来是说正事的。」 程慕北转眼也二十了,北渊不得不让他接手一些久北阁的事了,省得什么事情都还要南褚两边跑。 程慕北道了句是,听见北渊说,「久北阁新产了一批珍贵药材运输到京城,还是由扶南庄出面经售。但是你义父还有笔运向云海那边的生意,押送人手不够,你也跟着去学学。」 「我?」程慕北看了子桑竹一眼,发现子桑竹脸上仍然是淡淡的笑容。 「嗯,这批药材要流入朝廷,必须重视一些,这也是第一次跟子桑家合作,为表诚意,你作为少阁主就代表一下。」 第三十五章 管家(上) 程慕北倒是没想到就子桑竹那体弱多病的样子竟然还会亲自押送,但他也明白北渊的意思,半晌「嗯」了一声。 几人再商量了一会儿,已经快到午夜了。程慕北惊觉平时南褚多么不容易,一块儿回去的时候还拍了拍南褚的肩,「你真不考虑找个人照顾照顾你?」 南褚有气无力地翻了程慕北一个白眼,「我现在就爱我的床榻,希望你们能消停点儿让我和它多缠绵一会儿。」 程慕北一乐,忍不住嘲笑了一句,「再缠绵也是一个人。」 这下为这人忙前忙后的南少庄主终于忍不下去了,「滚!」 程慕北嬉皮笑脸地跟他勾肩搭背,「不要恼羞成怒嘛,我这也是实话。」见南褚的住处要到了,程慕北才整了整脸色,「你先休息,我明天再来找你。」 南褚知道程慕北肯定还在琢磨这次押送行动,点点头,「别想太多。」 程慕北回去的时候沈简生还在等他,他不禁勾了勾唇,每天有人等待其实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沈简生在读书,灯光柔化了他的眉眼,露出不一样的风情。 见程慕北回来了,沈简生放下书,「谈完了?」 「嗯。」程慕北先去沐浴了一番,回来的时候沈简生已经上床了,只是他好像在想事情,直勾勾地盯着房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以后先睡吧,」程慕北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搂住沈简生精瘦的腰,「不用等我。」 沈简生扬了一下唇角,不置可否。 「我爹是不是找你了?」程慕北想着白天那情况,想来也是北渊找沈简生了。 第137页 沈简生「嗯」了一声,侧过身将程慕北环住程慕北的肩。 「说什么了?」 沈简生没吭声,想来北渊也不想程慕北知道当初那些事吧。感受到程慕北再推了他一下,沈简生才蓦地反应过来,「说想看你娶妻生子。」 「得了吧,」程慕北轻笑一声,「我从小到大我爹都懒得管,他才不会操心操到孙子辈。」 沈简生轻笑了一声没说话,把玩儿着程慕北的头髮。程慕北的头髮刚刚洗过,用内力蒸干了,非常柔顺,空气中都瀰漫着浅淡的香气。 因为沈简生睡得比较高,程慕北仰头看沈简生,灯光没灭,他勾人的桃花眼中是潋滟的波光,沈简生俯身在他眼睛上亲吻了一下,哑着嗓子说,「睡吧,不早了。」 一开始是因为各种事耽误,两人总是没能做到最后一步。但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情愫,两人也一直没挑破最后那层窗户纸。程大少爷每次憋得慌的时候,看着沈简生几近虔诚的表情,便偃旗息鼓下了。 算了,再等等吧。 第二日一早程慕北就被叫起来了,因为子桑竹要离开久北阁先回子桑家族一趟。北渊问程慕北是要同子桑竹一块儿去,还是等子桑竹要出发了再去子桑家族接他。 程慕北看着子桑竹脸上人畜无害的笑容,就总想起欧阳秋那副小孩模样叫他漂亮姐姐的样子。他悄悄打了个寒颤,表示自己要等子桑竹出发的时候再去汇合。 清晨气温还有些低,子桑竹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毛毯,十分客气地冲程慕北笑,「我还有一事想要麻烦少阁主。」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之前那个锦囊,递给程慕北,「再次拜託代我将此物交给沈简生大侠。」 程慕北眼神暗了暗,子桑竹明显就是专门做戏给北渊看的。好似他和沈简生之间有点儿什么,倒是自己从中阻拦似的。 但碍于北渊还在,程慕北还是伸手接过了锦囊,上面还带着些残余的体温,锦囊重多了,里面应当是装了什么重物。见子桑竹还微笑着等着自己回话,程慕北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子桑兄弟太客气。」 见子桑竹又要开始客套,程慕北才慢悠悠地说了下半句堵住了他,「我只负责给,收不收就是简生的事了。」 这话倒是有些触动到子桑竹,他垂下眸子,淡淡地笑了笑,「阁主、少阁主,告辞了。」 等子桑竹走了,北渊将程慕北叫去交代了些事情。久北阁的事程慕北实在管得不多,他对这些也没有什么太大兴趣,听得昏昏欲睡。 北渊索性不讲了,「你先从帐簿入手吧,让哑叔带帐房看出帐入帐,两天之内看完这两年的。」 程慕北瞪大了眼,「两年!」 北渊微微颔首,「你想做自己的主,就应该拿出点儿行动。」 程慕北知道北渊这是暗指沈简生的事,咬碎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被北渊叫住了,「久鬼自杀了,你那小跟班还在牢房了。」北渊顿了顿,「如果这点儿小事你都走不出来,就别想其他的了。」 程慕北没有吭声,他一直刻意迴避龙信阳的事。龙信阳的背叛对他而言虽然算不上一件太难以启齿的事,但就像一件做工精细的衣裳跑了线,其实一眼看不出大碍,自己就是觉得不舒服。 何况曾经……龙信阳也是他真心照顾的人。 「知道了。」程慕北低声应了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远远的就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程慕北先紧张了一下,才分辨出那是沈简生和南褚在比试。 程慕北走进院子里时,沈简生正闪到南褚身后抬起大刀噼向他。南褚来不及躲,反手将南魄一挡,借着沈简生的力向前移了些,翻身朝沈简生冲来。 而沈简生的反应也极快,等南褚向前沖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简生的「纹天九式」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两人再过了几十招,南褚已经隐隐佔了下风。程慕北捡起花园中的一颗小石子,在沈简生出击时射向南褚,惨遭两面夹击的南少庄主败下阵来,不满地冲程慕北说,「你怎么还场外作弊!」 程慕北笑了声,「你反正也输了,帮简生省点儿力。」 南褚无力辩驳,只好以眼神表示自己的愤懑。 程慕北耸耸肩,「我打算去看看龙信阳,你们去吗?」 第三十五章 管家(中) 南褚和沈简生听到这话都沉默了一下。 沈简生说,「我去。」他知道程慕北其实对龙信阳一直心怀一些愧疚,但当初如果不是龙信阳,他们当初根本不会受那些苦。 南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就不去了吧,也没什么好说的。」其实他早就看过龙信阳了,当时程慕北还生死未卜,他因种种事情困住脚,只能百忙中抽身见了龙信阳一面。他还记得龙信阳听到程慕北出事时震惊的表情,当时自己准备的一堆话都咽了下去,明白原来大家都不好过。 龙信阳就被关在久北阁当中,说是牢房,其实也就是一个阴暗的地下室。屋子中连灯光也没有,扑鼻而来的是有些恶臭的潮湿气。 程慕北点燃了一个火摺子,和沈简生一块儿往里走。 他们看到屋子角落蜷缩着一个人,头髮披散着,很久没有打理缠在一块儿,衣裳因为很久没换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第138页 缩着只有小小一团的人忽然抬起头,露出龙信阳的脸。龙信阳本就瘦小,这一看竟有些形销骨立的感觉,虽然隔得远,但程慕北还是能感受到他眼中复杂的目光。 龙信阳像是想起身,撑了一下又颓然地缩了回去,只是目光一定盯着程慕北,片刻也不想漏掉。 程慕北嘆了口气,「有什么想吃的吗?」 黑暗中一片寂静,龙信阳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十分清楚。他沉默了好久,才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老大……」 北渊甚至没有将他锁起来,就只是关在了这件屋子里。这里暗无天日,内心的恐惧疯狂地滋生,几乎要逼疯他。 得知程慕北生死未卜时,他本就崩溃的精神一直紧绷着,每天都是煎熬。后悔、自责都没有用,他只能一边痛恨自己,一边又苟延残喘着等待着消息。 这大半年,没有谁告诉他一声程慕北没事了。 这一声唿唤出口,龙信阳的情绪就崩塌了,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他无声地抽动着肩膀,牙齿把下唇都咬出了血。 沈简生在一旁冷冷看着,他不像程慕北,在程慕北掉下悬崖那一刻,他就没有办法再原谅龙信阳了。如果不是他,程慕北就不会中*,他们就不会受折磨那么久。如果程慕北没有中*,就不会被欧阳秋推下悬崖,不会生命垂危。 有些人,做错了一件事,就无法再原谅了。 程慕北又嘆了口气,想走上前去扶龙信阳一把,但没想到自己刚上前两步,龙信阳就晕了过去。 精神上的折磨让他不肯进食,地下室的潮湿也不断侵入他的体内,更何况当初欧阳秋的秘术早就损害了他的身体……见到程慕北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绷不住了。 因为龙信阳实在太脏,程慕北给他把了把脉确定没有什么大碍后,找人将他抬出去治疗了。 程慕北和沈简生回到小院里,他才问沈简生,「你恨他吗?」 「恨。」 程慕北笑了一声,「其实我刚恢復记忆的那瞬间也恨,但后来就不恨了。」 「龙信阳原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孩,哪怕喊着报仇要打打杀杀的,也不敢付诸实践的。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遇见了我,他会在囚幽谷的选拔中落选,然后回到他来的地方,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生,哪里会像今天这样,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 「不过他也不是个小孩了,也该承担自己做错的事。」程慕北不想再同沈简生谈这个话题,避免他不高兴。 他摩挲着沈简生手上带的指环,忽然想起来,「子桑竹又找茬了。」 「嗯?」沈简生挑了挑眉,不得不说,跟程大少爷呆久了后,他的表情丰富了不少。 程慕北将锦囊拿出来,递给沈简生,语气微微带着股酸味儿,「让我转交的。」 沈简生皱着眉头,「不要。」 程慕北好笑地说,「看看呗,万一值钱我们就去当了。他可是特地在我爹面前给的,就为了你收下。」 而且,哪怕沈简生不收下,也不适合由程慕北换回去了。子桑竹大约是料到了沈简生不会收,特地用这招好让沈简生亲自去找他。 沈简生接过锦囊,见程慕北好奇,便拆开了。里面是一个印章,子桑竹的私印,上好的玉石镶着金边,是子桑家族中能说上话的信物。确实价值连城。 「还真是财大气粗。」程慕北倒是讶异了一下,看来这个情敌要和自己争到底了。 沈简生将印章塞了回去,「我找机会还给他。」 程慕北这才慢慢同沈简生讲了自己将和子桑竹合作的苦差事。他原本打算是让沈简生和他一块儿去的,但是现在想着如果沈简生同行,岂不是每天都要被子桑竹觊觎? 不过程慕北也不可能将沈简生一个人留在久北阁,他这样说说无非是为了表达自己的醋意,让沈简生安慰他一番。 南褚也回扶南庄打点业务了,程大少爷还有北渊布置的任务,只能苦巴巴地从泡在帐房中。泡了半天他就受不了了,找人将帐本搬去了他的院子中。 阳光极好,小院中花草茂盛,院中有一张石桌,两人搬了躺椅到旁边去。沏上一壶清茶,若有清风,更是舒畅。 程慕北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翻着帐本,有时候实在看累了就让沈简生帮他念念。不停歇的两天下来,他总算是看完了近两年的帐。 以前他也就是个不愁吃喝的大少爷,一算下来才发现久北阁比他想像中还要富有。久北阁的生意都由扶南庄出面经营,获利实在不少,程慕北这才真真切切体会了一回南褚的不容易。 他好不容易通过北渊检查,以为可以轻松两天,结果北渊又让他一天内梳理好久北阁的人员。程大少爷见北渊这架势都快以为北渊有什么隐疾要发作了,想抓紧时日将久北阁託付给他! 一边经受着北渊的摧残,一边和沈简生腻歪,程慕北的小日子也还算好过。 龙信阳的武功早就被北渊废了,他醒来后程慕北去见了他一面,让他自己找个地方好好过余生,把他放走了。 当然日子也不会永远这么闲适,一个月过去,子桑竹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要开始出发了。 第三十五章 管家(下) 程慕北已经和沈简生商量好了一块儿去护送这批货物,他在江湖中倒是游歷不少,还真没去京城闲逛过。 第139页 跟北渊汇报完,两人就朝子桑家族出发了。子桑家族在扶南庄去云海的路上,两人赶过去也需要一天。 子桑竹已经准备好了车队,几十辆车押送,护送人员都穿着青色的服装,胸前用金线绣着「子桑」二字。程慕北和沈简生的长相在人群中本就突出,还穿着身不合群的衣裳,子桑竹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简生兄,」子桑竹先对沈简生笑了笑,再偏过头冲程慕北打招唿,「程少阁主。」 程慕北点点头,看了眼子桑竹坐的轮椅,「你真的要去?」 子桑竹并不忌讳自己的残疾,十分淡然地笑笑,「北阁主多么重视这笔生意,少阁主应该比我清楚,子桑家族这边,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准备出发的时候,有个小青年从后面沖了出来,小青年似乎赶来的很匆忙,衣裳都没有扣好,「少爷,你就带上我吧!」他急匆匆地挡在了子桑竹前面,一脸的委屈和乞求。 程慕北认出了这是当初他们在云海遇见的那个推轮椅的小青年,好像叫什么「阿名」。 子桑竹无奈地看着阿名,「阿名,这不是出去玩儿,你好好在家待着。」 阿名紧紧拽住子桑竹的衣摆,鼓着脸不肯吭声。 「放开,我要启程了。」子桑竹难得有些强硬地说。 「少爷,」阿名的语气可怜兮兮的,像是快要哭出来,「上一次你就没带我出去,我一定不会捣乱的!」 眼看着出发的时辰就要过了,程慕北忽然打断了这场主僕闹剧,「带上他吧,也不差他一个人。」有个人烦着子桑竹,总比子桑竹老缠着沈简生好。 子桑竹看了眼沈简生,发现沈简生对此漠不关心,一个人擦拭着纹天。他也只好带上了阿名,开始上路了。 程慕北第一次干这种保镖的活,有些稀罕。药材被装好分配在箱子里,用装货的马车拉。看上去比久北阁提供的量多了不少,经子桑竹解释,才知道他为了防盗装了不少空箱子。 路上有些颠簸,哪怕他们坐在马车上也没有太舒服。货物运得慢,算下来得半个月才能抵达京城,程慕北不禁有些忧愁,果然江湖中人还是会武功好。 马车是专门给子桑竹准备的,除了出发那会儿,程慕北和沈简生基本没在马车里呆过。沈简生将印章还给了子桑竹,神情依旧有些冷漠,「太贵重,沈某用不着。」 子桑竹虽然料到沈简生不会接受,但还是多劝说了两句,「简生兄何必这么客气,就当是个小饰物也行啊。」 没等沈简生回答,坐在一旁的程慕北先冷笑了一声。 子桑竹也没吭声了,倒是跟着子桑竹的阿名愤愤不平,「我们少爷送你东西,你还不乐意接受!」 程慕北抬眼看了这小青年一眼,子桑竹也忙喝他,「说什么呢阿名,给沈大侠道歉!」 阿名不情不愿地坐在一边,觑着子桑竹不悦的脸色,半晌才挤出一句,「抱歉。」 沈简生并未在意,「无功不受禄,我先出去了。」 见沈简生出去,程慕北肯定也不会多待,走前他还对阿名眯眼笑了笑,「小孩不懂事要挨揍的哦。」 阿名看着这人脸上的笑,莫名打了个寒颤,睁大眼睛望向子桑竹。不过子桑竹一直盯着沈简生的背影,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小眼神。 沈简生和程慕北都会骑马,车队中带的有多的马匹,两人一人一匹并肩走着。天气正是极好的时候,前进速度慢,微风徐徐,还十分惬意。 晚上到了一家能住宿的客栈才停下,子桑竹指挥着将货物聚集在一起,程慕北去安排房间。不得不说北渊让他整理久北阁人员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现在安排百来人的住所,程大少爷还是非常得心应手的。 毫不意外他和沈简生住一块儿,虽然不情愿,但为了保证子桑竹的安全,还是将他和阿名安排到了隔壁房间。 「累了吗?」程慕北倒了杯茶递给沈简生。 沈简生摇摇头,「这么多货物太引人耳目了,刚进来的时候掌柜的脸色都不对。」 程慕北勾勾唇角,「那掌柜的应该只是没见过世面,这种小地方,也就赚赚江湖人落个脚的住宿钱。」 果然将子桑竹安排的隔壁的弊端就是,这人睡前还得来碍个眼。 「今天幸苦简生兄了,好好休息。」子桑竹在门外微微笑着,阿名推着他来的,脸色十分微妙。 沈简生点点头就打算关门,程慕北忽然叫住了子桑竹,「东西看好了吗?需不需要人手?」 「都安排好了,有劳少阁主操心。」 程慕北等子桑竹走了后,也便熄了灯,和沈简生躺在床上,「这子桑竹还真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沈简生轻笑了一声,伸手捏捏程慕北的腰,「干嘛非要跟他计较。」 程慕北觉得腰有点儿发软,「还撩我。你是我的,别人惦记也不行。」 闲聊两句两人便睡了,陌生的环境里也只是浅眠,稍有点儿动静就能醒。 半夜的时候有人急匆匆来敲门,是一个穿着护卫衣裳的男人,他面色有些惊慌,「程少阁主,死人了,少爷叫我来通知你,他已经过去了。」 程慕北皱着眉,见沈简生也起身了,便披上了衣裳,「去看看吗?」 沈简生点头,也跟着出去了。 第140页 死的人是刚刚换班下去休息的人,他才走出去不过十步,就软软地倒下了。瞧见的人过去推了一把,才发现他已经死了,七窍流血。 货物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这对守夜的人就像个*,搞得人心惶惶。 程慕北去的时候子桑竹已经把人驱散了,只留了两个人看着药材。他还在打量着那尸体,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身子虚,一熬夜脸色更加苍白,好像随时随地都能晕过去。 程慕北走过去打了声招唿,「怎么回事?」 第三十六章 意外(上) 程慕北挑了一下眉,蹲下身给那人把脉。虽然这人死相悽惨,但程大少爷难得没有嫌弃,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确实是暴毙。」 没有受伤,没有中毒,忽然就暴毙而亡。 「我再仔细询问会儿,」子桑竹垂下眸子,他脸色苍白,看上去仿佛马上就要倒下,但还是努力沖沈简生扯出一个笑容,「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了一眼,「我陪子桑兄在这儿,你先下去休息。」 沈简生并没有谦让,点了点头,「早些回来。」毕竟在这种赶路中,必须得有人保持良好的状态,以防有什么突发情况。 程慕北和子桑竹询问了一番情况,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似乎就是那人恰好在这里突然犯病而已。于是子桑竹只好以此为理由安抚群众,让大家不陷入恐慌之中。 程慕北回房的时候,沈简生还没睡着,转身看着他,「怎么样?」 程慕北摇摇头,「没什么迹象,有点儿蹊跷。」 见沈简生看着他,程慕北注意了一下周围,避开了这个话题,「睡吧,不早了。」沈简生也注意到了周围有人,没有再问。 第二天大家都有些疲乏,赶路的速度又慢了下来,黄昏时分找到一家客栈,好不容易才能歇息一下。 有了上次的事,子桑竹更谨慎地将护送的人分成了三批,轮流守夜。 但还是出事了。 这次是在破晓时分,又是一个守夜的人暴毙而亡。程慕北被叫醒时还有些不悦,给那人把了脉,发现和上一个人一样,毫无症状地七窍流血而死了。 如果说上一个人的死是身体原因,大家还能接受,但又一个人这样死去了,大家立马陷入了恐慌。 子桑竹只能开始盘问到底什么情况,程慕北坐在子桑竹旁边打着呵欠,但脸上并无玩闹的神色。 「少爷,他之前真的没有什么异常,和我们都是同吃同住!」他们这批守夜的负责人跪在地上,显然还有些仓皇。 审完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子桑竹疲惫地揉揉睛明穴,摆手让他下去。 「你没事吧少爷?」阿名有些担忧地看着子桑竹。 子桑竹摇摇头,「让人收拾了,准备接着赶路。」 押送的人大部分是子桑家族的,也有一小部分是扶南庄的,而出事的两个人都是子桑家族的。子桑竹便留一个人下来,联繫上子桑家族的人,将出事的人送回子桑家族安排后事。 看着阿名打算将子桑竹推走,程慕北忽然叫住了他,「子桑兄,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子桑竹顿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看了程慕北一眼,「我不觉得,可是我无法解释。」 看了子桑竹的背影好一会儿,程慕北才抬起头,和沈简生的眸子对上,微微勾了勾唇。沈简生一直在二楼看着他们,见他们谈完了,也不走楼梯,直接在护栏上借力跳了下来。 「怎么样?」沈简生问。 程慕北摇摇头,「没痕迹。」 第三天夜里,程慕北索性不睡了,和那些护卫一起守夜。子桑竹本来也是这个想法,但是他身子弱,一直奔波还没休息好,身体已经受不了了,见程慕北随着护卫熬夜,他松了口气,「那我下去休息了。」 程慕北点点头,「子桑兄慢走。」 这两天程慕北都是在马车上补的觉,精神还算好,好说歹说让沈简生去睡下了,他便百无聊赖地和守夜的人闲聊,「你们经常押送货物?」 聊天这人长相十分朴实,憨笑着挠挠脑袋,「是啊,就靠这点儿钱混口饭吃。」 「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亲人?」 护卫都知道这人是久北阁的少阁主,态度自然十分恭敬,这人见程慕北如此和善,受宠若惊地答,「我叫牛大壮。家中有位老母亲,我媳妇儿照顾着呢。」 程慕北拍拍他的肩笑了笑,「老人家等着抱孙儿吧!」 牛大壮十分羞涩地笑了笑,他肤色黑,加上灯光不明亮,脸红也就看不出来。不过程慕北发现他的瞳孔有些涣散,眼睛中的红血丝慢慢冒了出来。 「你……」程慕北话还没说完,牛大壮眼睛中已经冒出了汩汩鲜血,随后鼻孔嘴角耳朵都冒出血来。 程慕北心道一声「糟了」,伸手去扶牛大壮,却没来得及,他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死相和前两个人一样。 明明刚才还有说有笑……还幻想着家庭美满和睦。 程慕北仔细检查了牛大壮的身体,依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这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死了个人,恐慌蔓延开来,大家都陷入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子桑竹也被人叫起来了,此时已经快要黎明了,他脸色依然苍白,「又出事了?」 第141页 程慕北沉默半晌,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子桑竹安排后事去了,程慕北回到房中,发现沈简生已经起床了。 「还是出事了?」沈简生见程慕北脸色不太好,将他拉过来坐到床边,给他轻轻按着太阳穴。 「嗯,就在我面前,」程慕北顿了顿,「而且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沈简生捏了捏程慕北的肩膀,似乎想给他传递什么力量,「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对了!」程慕北眼睛亮了亮,「我写封信给我姐夫!」 沈简生先是愣了愣,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程慕北指的是卿知,微微笑了笑,「嗯。」 等程慕北找好了送信人,子桑竹也安排好出发了。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应当都在担心下一个暴毙的人会不会是自己。因为死的人全是子桑家族的人,两派护卫之间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间隙,甚至有些谣言甚嚣尘上。 子桑竹和程慕北都没有刻意去管,生死面前,大家都草木皆兵,这时候说什么,他们都不会从心底认可的。 第四天晚上程慕北依然没有睡觉,死去的人是刚刚换下去的守夜的人,他才走到自己的房门口,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忽然暴毙了。 第三十六章 意外(中) 到京城还有一半路程,却已经丢掉了四条人命了。不论是子桑竹还是程慕北,心里都有些沉重。 沈简生握住程慕北的手,没有吭声。 程慕北望向脸色十分不好的子桑竹,「还接着赶路吗?」 子桑竹面容憔悴,摇摇头,「就地休息一天吧。」 到傍晚的时候,卿知的回信终于到了。 「此状甚像囚幽谷解决囚犯的秘术,每个被关押进囚幽谷的人都得服一味子药,便于控制他们。当有人不服从关押,就会被餵食母药,从而暴毙身亡。」 程慕北仔细看完了卿知的信,眯着眼摩挲着信纸。囚幽谷已经灭了……而当初囚幽谷分明是给生死崖效力的,但生死崖同样也败落了…… 「你觉得是谁干的?」沈简生同样看完了信,逼音成线问程慕北。 程慕北冷笑一声,「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囚幽谷或者生死崖还有余孽,来寻仇的。第二是有人自导自演了一场戏,为了制造舆论。」 现在久北阁独当江湖,哪个余孽愿意跑出来送死?何况出事的人还都是子桑家族的,外人怎么能那么清楚? 如果是后者的话,程慕北眯了眯眼,一股无形的杀气弥散出来……那子桑竹的演技是十分炉火纯青了。 卿知还没找出解子药的方法,让程慕北静候两天。晚饭的时候终于有护卫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慌了,推翻了碗,「既然他们扶南庄的人都没有出事,就让他们去送不行吗!」 「放肆!」子桑竹难得动怒,扬高语调吼了一声后立马咳嗽起来,胸腔起伏,唿吸好似都很困难。 阿名看到子桑竹这个样子,也急了眼,「还不给少爷跪下!」 那人看见子桑竹这样子,似乎也被吓到了,慌张地跪下,「我我我……少爷我……」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冷眼旁观着。 好半晌子桑竹才缓过气来,因为气血上脸,倒显得他脸色红润了些,「我知道你们心里害怕,但是大家一样都不容易。」子桑家族毕竟是个经商世家,手底下的人也不会像江湖门派那样忠心耿耿。 那人似乎有些羞愧,但恐惧占了上风,不顾面子地开始哭诉,「少爷,我家里还有老小,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死了……他们可怎么办啊!」 他这一番话大约是坐在这里大多数人的心声,程慕北看到许多人的脸色都有了变化。 子桑竹沉默了好一会儿,「子桑家族没有亏待各位,如果各位要走,我子桑竹也不会强硬地留下各位。」 还坐着的那些人开始犹豫了,但跪在地上那人感激涕零地磕了两个头,「多谢少爷成全!」他直起身子的时候,程慕北注意到他瞳孔又开始涣散,心知要遭,从储物器中摸出几颗珠子,甩过去击中了他背上的几个穴位, 那人僵直在了那里,程慕北大步走过去,指着跪在地上那人的脸,「大家可以来看看你们之前的同伴是怎么死的。」 跪在地上那人脸上还挂着惊喜,眼泪都没擦干,程慕北给他把了一下脉冷声道,「他瞳孔涣散,血丝已经浮现出来了,脉搏也比平常快了一倍。」 「如果我解开穴道,他立马就会暴毙身亡。」 众人看着程慕北的眼睛里已经带着深深的恐惧了,又隐隐希冀这个年轻人能给自己活命的保证。 但程慕北只是淡淡地说,「我不知道这症状应该怎么解,但大约知道了为什么会出现这症状。死去的人都是你们同吃同住的兄弟,你们最好也想想,你们有没有共同吃过或者喝过什么。」 程慕北没有转头看子桑竹,但那边的沈简生一直注意着他,子桑竹面上露出过一瞬间的仓皇,但很快就掩下了,甚至做出几分惊讶的样子问程慕北,「那我和阿名为什么没有事?」 程慕北这才转过身,勾唇笑了笑,「可能子桑兄和阿名兄弟并没有误食什么。」 他这话忽然点醒了坐着的人,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我们喝了送行酒!只有我们喝了!」这句话一出,人群忽然死一般的沉寂。 第142页 「你们是什么意思?」阿名大声吼着,「难不成子桑家族还想害你们?」 大家也不再吭声,这趟是子桑家族的大生意,最不想出事的大概就是子桑家族了吧……好像无论怎样也说不通。 这时不知道又有谁开口,「万一是别人胡说八道想要栽赃嫁祸呢!」 程慕北感受到不少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沈简生那边传来了一声刀出鞘的铁器摩擦,他将内力注入纹天内,森寒的杀意漫了出来,像有只无形的大手握住了众人的咽喉。 程慕北淡淡笑了一声,那压力忽然消弭了,众人觉得心头一轻,听见程慕北说,「大家可能忘了我们是江湖中人,要杀人的话,没必要选择这么磨叽的方法。」 这话威胁意味太强,大家虽然不敢反驳但也十分不满。程慕北深谙打一巴掌给颗糖的道理,「在下勉强会点儿医术,会试试给这位兄弟解毒。」 他这话一出,大家心里只觉得有了希望。连子桑竹都压抑着兴奋,「程少阁主竟然这么厉害,这样大家就有救了!」 「我也只是试试,并无把握。」 「有机会就好了!」不知人群中谁吼了一句,接着纷纷的议论便冒了出来,「是呀,总比死得不明不白好……」 闹剧戛然而止,子桑竹吩咐该下去的人都下去休息了,守夜的人还得守夜。程慕北把被他封住穴道的男人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不禁有些忧愁。 他只能暂时遏制住这人死去的速度,并不能真正治疗好他。 沈简生就在旁边看着程慕北,也不出声,只是安静地给他按摩着头部的穴道。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头部是十分脆弱的地方,程慕北僵硬了一下,很快便放松下来,仰头对沈简生扯出一个笑容。 听子桑竹说这人叫陈与义,程慕北用最简单的固本培元的药物先保住了他的性命,等着卿知的回信。 夜深之时,子桑竹敲开了程慕北的门。 他脸色实在苍白,沖给他开门的沈简生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简生兄。」 要是一般人也许就对这位少爷的得体心生好感了,但沈简生神色依旧有些冷漠,「慕北好不容易睡下了,你有什么事吗?」 子桑竹看着沈简生护着程慕北的样子有些不愉快,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深夜叨扰了,也算不上大事,明日再同程少阁主商议吧。」 沈简生点点头,身子挡住门口,子桑竹连目光都探不进屋里。他有些眷恋地多看了几眼沈简生隽秀的面庞,勾勾唇,「简生你也早些休息。」 沈简生没有再回答了,淡漠地注视着子桑竹离开。 沈简生回到房里时程慕北已经醒了,等沈简生坐上床的时候,环住他的腰蹭了蹭,「走了?」 「嗯,」沈简生给程慕北顺了顺长发,「好好睡吧。」 因为不能带陈与义上路,也不能让程慕北留在这里,大部队又多停留了一天。好在这一次卿知的回信很迅速,而解毒竟然异常简单,只需要用隔夜的茶水浸泡一种药粉。 恰巧程慕北有这样的药粉,找小二要了壶没倒掉的茶水,泡了泡给陈与义喝了。 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下,程慕北感受到陈与义的脉搏慢了下来,眼睛中的血丝散去了,瞳孔也慢慢恢復了正常。 程慕北松了一口气,「没事了。」 众人一下子欢喜起来,程慕北给陈与义解开了穴道,他迷迷煳煳地醒过来,脑袋还在发懵,「发生什么了?」 子桑竹示意阿名给他解释一下,自己滑着轮椅朝程慕北去,「少阁主,我有话想同你说。」 沈简生主动让开了,两人便找了一个没人的地儿。 「不知子桑兄想说什么?」程慕北懒懒地靠在客栈的栏杆上,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少阁主觉得这事是偶然吗?」 程慕北蓦然笑了一声,「子桑兄认为呢?」 子桑竹沉默了,似乎在仔细思考,「我觉得蹊跷,并不像是偶然。」 「哦?」程慕北扬高语调,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不过我也不是江湖中人,不太清楚这些奇门异术,只是昨晚听少阁主说知道起因,才想来多问一句。」子桑竹表情十分诚恳。 「子桑兄听说过囚幽谷吧?」 子桑竹点点头,「据说这是被久北阁第一个灭掉的门派。」 「他们中的是囚幽谷的秘术,」程慕北顿了顿,「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失传的秘术会出现在我们的队伍里。」 子桑竹似乎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说,「看来必须得清查一下队伍中的人了,如果对方的目的是为了破坏这次行动的话,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程慕北不置可否,并不发表意见。 但子桑竹却雷厉风行地先从子桑家族的人开始清查,像是务必要找出兇手。 第三十六章 意外(下) 子桑家族里面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碍于公平,程慕北也只得放话同意子桑竹搜查扶南庄的人。 程慕北和沈简生正在房里歇息的时候,有人着急地敲了敲他们的房门。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走出去开门。门口是一个扶南庄的护卫,他一见程慕北就跪了下来,紧紧抱住程慕北的大腿开始哭诉,「少阁主,救救我吧!」 第143页 程慕北皱了皱眉,抽回自己的腿,「怎么回事?」 「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干出的这种事啊!」他一边说一边抽着自己耳光,眼泪从脸上滑下,一点儿扶南庄的气派也没了,「我不想死,少阁主救救我吧!」 「说不明白就跪着吧。」程慕北对于这种不顾扶南庄颜面的人并没有什么好感。 沈简生走上前站到程慕北旁边,握住了程慕北的手。那人磕磕巴巴地讲出了始末,原来是他在子桑家族的人喝的送别酒里下了母药,也是他挨个下的子药害死了之前那几人。 「都是那囚幽谷的左护法强迫的我,」这人吸吸鼻涕,没有那么哽咽了,「我家老小的命都在他手里,我没有办法不这么做……」 程慕北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谁叫你来的?」 跪在地上的那人愣了愣,旋即苦着脸说,「少阁主,除了您就没人能救我了,谁还能叫我来?」 程慕北冷笑了一声,「那我凭什么要救你呢?自己做的孽,不该自己还吗?」 「少阁主……这可是扶南庄的颜面啊!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是我不想丢了扶南庄的脸!」 「你跪在这里就是丢了扶南庄的脸了,我会去找子桑竹,商量好把你送回扶南庄处置的。」程慕北冷着脸,地上那人听到这话怔住了,恍惚间只看见程慕北一掌朝自己拍来,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恰巧阿名推着子桑竹过来了,「程少阁主,我发现队伍中……」他话音未落,便看到了吐着血倒在走廊边的人,「这是怎么了?」 「队伍中怎么了?」 「队伍中少了一个人,」子桑竹顿了顿,「但现在看来,人数是齐的。」 程慕北看着子桑竹全然不知的表情,勾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容,「子桑兄要找的兇手在这里了,不过我也不能做扶南庄的主,还望子桑兄卖我一个人情,让我将他交由扶南庄处置,再给子桑兄一个交待。」 子桑竹似乎还有些惊讶,「他?那怎么会在你房门口……」他话还没说完,似乎就意识到了这话不太合适,于是改口道,「少阁主言重,悉听尊便。」 程慕北找人将这人送回了扶南庄,并给南褚写了封信讲了下事情。 夜深有些凉意,程慕北将信交出去后回到房中,烛火摇曳,沈简生靠在床边看书,见他进来了,放下书笑了笑,「赶紧睡吧,明日又要赶路了。」 程慕北点头睡下,搂住沈简生的腰,「我觉得还是有蹊跷。」 「我也觉得,」沈简生说,这几天下来程慕北瘦了些,他拍着他的后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睡吧。」 「好。」程慕北笑着仰起头,凑到沈简生唇上,嘴唇轻轻蹭着。两个大男人的嘴唇并没有那么柔软,沈简生扣住了程慕北的后脑勺,将舌头探入对方嘴里,唇舌交缠,唿吸杂在一起,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程慕北伸手搂住了沈简生的脖子,好一会儿沈简生放开了他,「睡吧,还在外面。」 憋得难受的程大少爷估摸着沈简生应该是有洁癖,不太愿意在外边儿那啥。于是不满的程大少爷扒开沈简生肩上的衣裳,咬了一口,看他白皙的皮肤上留下自己的牙印,心里才好受了一些,「都怪我爹事多!」 不过他躺下却并没有睡着,他还在想之前那人说的左护法是怎么回事。虽然自己从北漠回来就没见过左护法了,但他怎么可能会与自己为敌呢? 经过两天休息,第二天的赶路顺利多了,只是不知为何,下毒的是扶南庄的人这事却传了出去,导致子桑家族的人和扶南庄的人有些暗自的不对付。 晚上并没有找到客栈,一行人只好在野外安营扎寨。月半的月亮总是很明亮,他们找的地方很空旷,也是个夜袭的好地方。队伍中武功高强的只有程慕北和沈简生,除却安排的守夜的人,他们俩一人守前半夜一人守后半夜。 前半夜由程慕北守,沈简生没有单独的帐篷,需要和别人挤一个。子桑竹自告奋勇地将自己的帐篷让给沈简生,反正他和阿名两个人住,如果沈简生不介意,三个人住也没大碍。 「不用了,我哪里都能歇,靠着树干休息会儿就行。」沈简生淡淡地后退一步,拒绝了子桑竹。 程慕北在不远处看着,沖子桑竹扯出一个不甚友好的笑容。 「哪里能这么委屈恩公,你这样我也不安心休息。」 沈简生摇摇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规矩,子桑公子不要再多提了。」 子桑竹:「……好吧,那简生兄好好休息。」 程慕北和沈简生并靠在一旁粗壮的大树上,皎洁的月光洒下来,从树叶缝隙间掉落,在地上斑驳出奇幻的光影。稀疏的星子点缀在碧蓝的天空上,偶有云朵,但夜风一吹就飘散了。 「等运完这批货,我们就私奔了吧。」程慕北轻声说。 「嗯?」 「我们找个像边陲小镇那样的地方,每天种种菜,侍奉点儿花草,下下棋看看风景。」程慕北仰着头看夜空,星光都汇聚在他的桃花眼中,波光潋滟。 沈简生看得有些痴迷,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好。」 程慕北发出低低的笑声,偏过头朝向沈简生,但没有挣开他的手,「阿生,此生何其有幸,能遇上你。」 第144页 这亲昵的称谓令沈简生心头悸动了一下,掌心中传来程慕北睫毛扫过的*,他放下手,正好对上程慕北勾人的眸子。 「有山贼!」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沈简生忙撇过头,「我先去看看。」 程慕北看着沈简生的背影,微微勾起了唇角。 来的山贼有三十来个,他们围成了一个包围圈,将队伍困住了。 「此地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站在中央那人粗着嗓子喊。他话音刚落,一道寒光在他眼前闪过,自己只觉得心头一紧,然后胸口传来了一阵凉意。 他忙埋头看,自己左胸上的衣裳被割下了一块儿,夜晚凉爽,凉意一下子就沁入了心底。 「你你你……你们……」那人说话都结巴了。 沈简生将纹天立在脚边,冷冷地看着那人,「滚。」 程慕北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却看到那人咽了两下口水,硬气地挺了挺身板,「要要要……要想我滚!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这人不算强壮,但也不是那种细胳膊细腿,一看就不经打的人。看那气势,应该还是有两下子的。 护卫们已经集合在了沈简生背后,连已经睡下的人都惊醒了。 沈简生没有开口,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人。 程慕北注意到周围有人接近药材去了,扣住一柄短刃,朝那人飞去。短刃的角度十分刁钻,恰巧将那人的衣裳钉在马车上。 打算偷药材那人吓得腿都在打颤,立马举起双手,「饶饶饶,饶命……」 程慕北冷笑了一声,大步走到了沈简生旁边,「叫当家的出来。」 「我就是!」之前那人怒目圆睁,故意摆出强势的气场。 「你?」程慕北拉长了语调,「真的是?」 自称当家的那人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点儿发冷,但还是咬着牙说,「怎么了?赶紧将买路财交出来!」 「我给你,」程慕北微微一笑,「你收得下吗?」他说着拔出北魅,手腕翻转之间,对面那人右边胸前的衣裳也没了,恰巧和沈简生那边对称。 程慕北收起北魅,一个人先乐了。 那人立马恼怒了,抬起手一挥,「一起上!」周围埋伏的人立马行动起来,蜂拥而上。 押送这趟货物的守卫都是会武功的,虽然不太高明,但还是比这些山贼好些的。只是他们需要护着货物,对方人数又多,一下子场面混乱了起来。 程慕北和沈简生都没有动手,只是挡住了那个自称当家的那人。 子桑竹似乎被吓到了,阿名护着他躲在一旁。扶南庄的人武功自然比子桑家族的高,一会儿就擒住了这些山贼,还帮子桑家族的人解决不少。 「就这样还想要买路财?」程慕北点住了那人的穴道,害得他不能说话,只能干瞪眼。 程慕北把玩着手中的短刃,刀刃反射着月光,衬得他的脸色有些冷漠,「你们当家的呢?再不来,你们这些人都得死在这里了。」 「唔……唔唔唔……」那人还在挣扎。 程慕北解开了他的穴道,眯着眼笑了声,「既然此地是你开,此树是你栽,想必你一定熟悉得很吧。」 「那就赶紧跑回去找你们当家的来吧,我一刻钟杀一个人,到你们当家的来为止。」 第三十七章 谜团(上) 那人瞪大了眼睛,似乎想扑上来和程慕北殴打一番,但看到了自己弟兄眼中的恐慌,只好愤愤地冲程慕北说,「你给我等着!你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头!老……我回来端了你们一窝!」 程慕北漠然地看着他,反手将手中的短刃扔了出去,恰巧擦着之前被钉在马车上的那兄弟的脸,钉在了木箱上。 这位「当家的」撒腿就跑,跑前还不忘放两句狠话,「你们都等着!看大爷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全都绑起来,扔在一块儿。」程慕北回头对众人说。 等平静了,阿名才推着子桑竹出来。 「少阁主这是……」 「擒贼先擒王,不彻底解决,收拾完这批还有下一批的。就像跳蚤,让人看着就想捏死。」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对子桑竹勾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这笑是什么意思!」阿名气沖沖地吼。 程慕北耸耸肩,「小孩子,脾气不好一点儿都不乖。」他说完也不再理会两人,兀自找沈简生去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当家的?」沈简生问。 程慕北看着护卫们将山贼捆在一起,朝他们扬扬下巴,「看他们就知道咯,他们只是怕他,但一点儿也不敬畏他。」 沈简生愣了愣,没有再问了。山贼们都十分恐惧,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沈简生知道程慕北也就是吓吓之前那个假当家,并没有真的要大开杀戒的意思。 倒是子桑家族的人因为刚刚扶南庄的帮忙,对他们友善了一些,队伍中的间隙慢慢消融了。 一刻钟过去不久,假当家就拉着一个强壮的男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的百来人。 「当家的,就是他们!」假当家指着程慕北二人,似乎有了底气。 那当家的倒似乎是个懂事的人,客客气气地沖拱了拱手,「我手下人不懂事,挡了少侠的路,还望见谅。」 程慕北看了圈他带了的人,笑道,「客气客气。」 第145页 当家的看着程慕北并不想给个面子,只好接着说,「今日之事是我弟兄办事不当,还望少侠网开一面放了他们,让我弟兄道个歉。」 「大哥!」假当家瞪大眼拉住当家的衣角,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当家的一个眼神吓住了,愤愤地闭上了嘴。 程慕北轻笑了一声,「兄台见笑了,你们这些兄弟可是把我们兄弟吓坏了,得问问他们同不同意才行。」 当家的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忍住了,客气地说,「不如少侠说说怎么个解决法?」 程慕北望向子桑竹,「他才是我们主事的人,你和他商量吧。」 子桑竹愣了愣,他本来看到这仗势还以为有场硬战要打,没想到就这样三言两语就解决了。而且程慕北……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把决定权交给自己。 阿名将子桑竹推了出来,他看上去温文儒雅,像个寒窗苦读的公子哥,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子桑竹清了清嗓子,「这山路并不好走,既然之前的弟兄说此路是你们开,那不如麻烦当家的送我们一程吧。」 「你们不要得寸进尺!」假当家又开始吼,不过被当家的按住了。 当家的笑了笑,「只要我兄弟无事,这个好说。」 被捆在一起的山贼似乎都松了口气,不过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却被程慕北打破了,「可是当家的你怎么保证我们放了人,你们还会护送我们这程呢?」 不待当家的回答,假当家又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慕北挑起一边唇角,「那么多兄弟受苦也不好,不如留个人质好了。」他顿了一下,目光落到假当家身上,「我看这位兄台甚好。」 当家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但假当家立刻挺起了胸脯,「来就来,我怕你!把他们都放了!」 程慕北看到当家的并不是很情愿,也不开口了,只是等着当家的发话。 沈简生一直握着纹天在一旁冷冷看着,这帮山贼看上去规模不小,而这种道上混的,一般都是知道子桑家族名声的,大多都不会来触霉头。而这帮人,似乎并没有什么畏惧的样子。 好一会儿,当家的才说,「我当人质更有分量吧,小弟不懂事,还望大侠不要怪罪。」 程慕北倒是吃惊了一下,连那假当家都愣了愣,撒开腿就朝程慕北跑来,一边还吼着,「我就要当人质!」 这场面着实有些诡异,有些护卫没忍住笑出了声,而被绑住的山贼都面无表情地纷纷别过了头,大约是见习惯了。 当家的伸手抓了一下,没抓住假当家的,只好捏了捏拳头,长长地舒了口气以抒发自己的怒气,「让他去吧。」 于是子桑竹招唿着人将绑起来的山贼都放了,留下了假当家当人质。 「那就明早见吧。」 当家的再看了假当家几眼,咬咬牙,「告辞。」 第二天一早,当家的就带着一批弟兄来了。山路不太好走,但胜在不绕,比走大路快多了。迫近正午,太阳毒辣了起来,一行人走了半日竟还在山林中。 程慕北望向当家的,「这路有点儿熟悉啊。」 「山林的路难免相似,还有一小段路就能出去了,少侠别着急。」当家的面不改色地说。 假当家被沈简生押着,就在程慕北旁边,当家的似乎怕他们对假当家怎么样,紧挨着程慕北走。 程慕北笑了笑,「不知当家的在这山头多久了?」 「自家中败落上山……至今也几年了吧。」当家的似乎并不愿多说。 「这位兄弟看上去年纪小,也随着当家的上山几年了?」 当家的下意识偏头看了眼假当家,眼神柔和了一些,还没说话就又被假当家打断了,「关你屁事!」 沈简生皱了皱眉,压在他脖子上的纹天用力了一些,假当家痛哼了一声。当家的脸色立马就变了,沈简生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气,冷冷地横了他一眼,看着当家的对假当家说,「说话客气些。」 当家的压下情绪,「马上就要出山头了。」 第三十七章 谜团(中) 这里地势低,周围都是连绵的山谷,程慕北忽然让队伍停下了,「先休息一下,我们去看看路。」 当家的脸色变了变,「马上就能出去了。」 程慕北伸手从旁边拉过假当家,一副很亲昵的样子勾住他的脖子,「走了大半天,歇一会儿比较好。还是说当家的不想和我去前面走一趟?」 假当家挣扎了两下,发现程慕北手劲不是一般大,愤愤地说,「松手松手!」 「兄弟你这话说的,我不是怕你脖子受不住嘛,拉你过来歇歇。」程慕北弯着眼睛,淳淳善诱地说。 假当家虽然不情不愿,但碍于自己还是个人质,只能一个人气愤。 当家的缓缓说,「少侠这话可就让我惶恐了,有何不可去前面走一趟的?」 程慕北松了松手,让假当家挺直了腰。子桑竹带着大部队就地休息了一会儿,看着程慕北四人朝前走。 当家的和假当家中间只夹了程慕北一个人,伸手就能够着。 沈简生一边走一边觉得不对劲,和程慕北对视了一眼,发现程慕北似乎无知无觉,还将假当家放开了。 这确实是山路的出口,再走一个下坡,他们就又能走回商路了。 第146页 正在他们打算走回去时,当家的伸手一拉假当家,朝着山坡滚了下去。而山上冒出了一排人头,开始往下面推下巨石。 子桑竹见状忙叫人往后退,幸好他们没往前,还没到达波及区。两边都有埋伏的人,几十块巨石从天而降,程慕北和沈简生就站在地上。 沈简生却像是准备好一般拉起程慕北,在巨石缝隙间穿过,想追上当家的他们。不过程慕北按住了他,「他会回来找我的。」 于是两人惊险地回到了阵营当中,尘埃落地后,众人才发现前面被巨石挡了路,商队算是过不去了。 为了护住程慕北,沈简生的肩膀被擦伤了一处,月白衣裳破了,袖子上沾着灰尘,丝丝鲜血渗出来。 「简生兄你没事吧!」子桑竹自己转着轮椅就上来了,一脸担心地看着沈简生,「没想到这里竟然有埋伏……」 「没事。」沈简生始终低垂着眉眼。 「我不应该冒险的。」程慕北心疼地看着沈简生的胳膊,仔细清理着。他昨夜并没有信任这当家的,何况走近这齣口时就已经听到了多余的几十个心跳声,早就知道了有埋伏。 只是艺高人胆大,却没想到害沈简生受伤了。 沈简生摇摇头,「你给那人下毒了?」 「嗯,」程慕北从储物器中抽出一根布条,给沈简生绑上了,「离我五十米远就会发作,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旁的子桑竹瞪大了眼,「你们早就料到了?」 程慕北挑眼看了他一眼,笑了声,「我们也没有料事如神的本领,这不就受伤了?」 「也多亏少阁主,才让大家逃脱一劫。」子桑竹看着一脸劫后余生的众人说。 说话间,埋伏好的山贼又冲杀了出来,「交货交钱不杀!」百来人气势汹汹的,将他们围住。程慕北勾唇笑了笑,摸出一柄屠鬼刃,飞向之前说话那人。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屠鬼刃就没入了那人的胸膛,他僵直了两秒,直直地倒下了。 山贼们一下子都被吓住了,但不知谁吼了一句,「怕什么!他一个人难不成还能杀死我们一百多人!」 程慕北刻意用内力将自己的声音扩了出去,嗓音中甚至还带着笑意,他说,「可是总有人会死的,你们谁想当那个去死的人?」 山贼们再度安静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有人发声,「他就是吓唬我们!兄弟们上啊!」 山贼们从四面围了上来,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点了点头。沈简生要使用纹天九式必须蓄力,程慕北便从储物器中取出一个袋子,里面各种短刃和细针。程慕北像是不用看一般,随手摸出一把就开始朝外扔,武器所到之处,必有一片人倒下。 他左手甩着暗器,右手拿出北魅随手挽了一个剑花朝背后袭去,护着了两边。 一会儿,沈简生就蓄势完了,脚尖在地上一点,腾身到半空中,纹天投出一个巨大的虚影,沈简生闭着眼拿起像是千万斤重的纹天扫了一圈,冲上来的人都顿住了脚步。最里面的一圈人睁大眼,脖子上出现一条血痕,然后软软地倒下了。 两人这一会儿就解决掉了一半人,剩下的人被这一招吓到了,战战兢兢地不敢向前。队伍中的人似乎也被沈简生这一招吓到了,甚至有人惊唿出声。 不过山贼们还没思考好到底是要逃跑还是要继续厮杀,当家的就抱着假当家翻越巨石爬了过来。 「住手!都撤退!」当家的声音都在发颤,也许是跑得太快,他气息有些不稳。 众山贼听令赶紧撤退了,程慕北和沈简生也没再追击,等着大当家走上前来。 「还望少侠饶小弟一命。」当家的稳步走到程慕北面前,假当家在他怀中口吐着黑色的血液,气息虚弱得不行。 程慕北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勾起唇角笑了声,「当家的昨晚似乎也是这样说的。」 当家的脸色变了变,「是我财迷心窍,触犯了少侠,但我小弟确实是无辜的,如果少侠救我小弟一命,我王虎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程慕北玩弄着沈简生胳膊上的布条,因为之前动用了内力,鲜血渗出来一些,在白纱布上晕开,「我为什么要救他呢?」 王虎脸色更铁青了,索性一咬牙跪在了地上,「山中还有些财物,我愿献给少侠,弟兄们我做不了主,但我王虎从此之后听命于少侠。」 程慕北冷笑,「如果我缺钱还会被你劫吗?你都跪在地上求我了,还有什么能帮我的?」 王虎侧过头看了眼子桑竹,「我……」 子桑竹忙打断了他的话,「少阁主,虽然这事不该我做主,但我还是想帮这位兄弟求个情,他们兄弟情深,就饶了那一条人命吧。」 程慕北看了子桑竹一眼,「既然子桑兄这么求情了,那饶了他一命吧。」他说着从储物器中摸出一颗药丸,扔给当家的,「这只能暂缓毒药发作时间,等我问完我想问的,再给你解药。」 当家的忙餵给了假当家,看着假当家脸上的黑气渐渐下去,脉搏稳定些才松了口气。 程慕北道:「你先找人把这些石头搬开,再叫人送些好点儿的饭菜来。」 「是。」当家的虽然脸色还不太好,但态度却好多了。 「别想着加东西,解药普天之下只有我有。」 第147页 为了保证货物的安全,沈简生只能留下来。程慕北同当家的回了他们的山寨,这山寨还挺大,他随着当家的走到了大厅中。一路上遇到不少山贼,他们的目光既仇恨又畏惧。 当家的一直抱着假当家,哪怕回山寨也没有放下。他叫了两个人到大厅,把搬石头和做饭的任务交代下去。 但山贼并不乐意,「当家的,他们杀死了我们多少兄弟!」 当家的瞥了眼程慕北,他正专心致志地看周围的摆设,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动静。 当家的也冷下了脸,「我说去就去。」 那人接着道,「当家的你不能因为顾及二爷的命就寒了兄弟们的心!」 当家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不听话的要么滚要么死。」 另一人见当家的动怒了,立马拉住旁边那人,「我们马上下去。」 等这场闹剧完了,程慕北似乎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向当家的,「好了?」 「嗯,少侠尽管问吧。」 程慕北笑了声,望向他怀中奄奄一息的假当家,「这是你亲兄弟?」假当家看上去年纪并不大,可能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当家的摇摇头,「是捡回来的孩子,当初发洪涝,小弟和家人失散被我捡到,自幼在我手底下长大,和亲弟弟无二样。」 「谁指使你干这些事?」程慕北的语气忽然冷厉了下来。 当家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宋一。」 程慕北的眉头皱紧了,之前下毒那人诬陷左护法,现在出事罪名又安在了宋一头上…… 他抬起眼,紧紧盯着当家的眼睛,「说实话。」 「宋一,」当家的说着还苦笑了一声,「他同样拿我小弟的命胁迫我,只是我没想到有今日。」他的神色不似作伪,程慕北问,「他一个人来的你们这里?」 「还有一人,武功同样很高强,不然我也不会听命于他。」 「什么时候?」 「半月前。」 程慕北摩挲着手上的指环,看来这还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埋伏。 他扔给当家的一颗药丸,「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懒得再追究。别想着报仇,如果你们不想死的话。」他说完就往门外走,当家的一直沉默着,直到他跨出门那刻,当家的才出声,「少侠,万事小心。」 程慕北回到队伍中时,巨石已经差不多被搬开了,晌午的太阳有些灼人,山贼们将饭菜送了上来。 他们果然没敢下毒,奔波久了的众人吃上了一顿饱饭又得上路了。 第三十七章 谜团(下) 子桑竹一直招唿着众人吃东西,然后才走向程慕北,「少阁主此去可发现些什么?」 程慕北点点头,「听闻子桑家族在京城也有不少势力,我想拜託子桑兄一事。」 「少阁主但说无妨,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程慕北看了子桑竹一眼,道,「囚幽谷灭谷前,曾有一个左护法逃脱,我想拜託子桑兄帮我找到他。」 子桑竹有些疑惑地问,「江湖不是传闻少阁主同这位左护法是……朋友?」 程慕北勾出一个笑容,点点头,「是呀,我朋友失去了音信,还有人栽赃嫁祸他,我可不得先找着他。」 子桑竹笑了笑,「等到了京城,我就立马去吩咐。」 果然没有人敢在饭菜中下毒,奔波许久的众人一顿饱餐之后又得上路了。因为之前程慕北和沈简生的实力碾压,护卫对两人都敬畏不少。 商路好走了不少,路上的霉运像是散尽了,接下来的几天都很顺利。 春末夏初,天气多变,原本晴朗的天气一下子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压在天上,大雨像是一触即发。 子桑竹带着众人找到了一家客栈,先歇了进去。 靠近京城的客栈比之前的大了不少,还有许多害怕下雨提前入住的客人。 「各位爷赶紧进来歇个脚吧,」小二热情地招唿着,「客官们打尖还是住店啊?」 子桑竹十分有礼地笑笑,「住店吧,先上点儿吃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置?」 「马匹可以安放在马厩中,货物就看客官们要怎么安排了。」小二手脚麻利地为他们拉开凳子,擦了擦。 子桑竹安排下去了,程慕北和沈简生坐在凳子上,招唿小二,「随便上些好酒好菜。」 沈简生叫住小二,「有桂花鱼条吗?」 小二愣了愣,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客官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那来一个这个。」 沈简生偏头正对上程慕北含笑眸子,这人也不开口,就这样盯着他,全然不顾周围还有这么多人。 「你不是一直惦记着这菜吗?」 程慕北这才笑着答,「我惦记这菜,你惦记着我。」 这客栈中还有不少人,迫近京城,有些人的打扮就暗透着华贵。邻桌有个公子哥摇着纸扇,好奇地问了句,「你们这是要往京城运货?」 程慕北见那公子哥的目光始终黏在自己脸上,扯出一个假笑,「正是。」 那公子哥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打量太过直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叫穆严,也是京城中人,还没见过商队送货,不知道能否与你们一道?」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了一眼,礼貌地回復,「商队规矩颇多,行程也慢,带上穆公子恐怕是不太方便。」 第148页 穆严有些失望,兴趣缺缺地嘱咐了他们一句,「那好吧,最近北漠王室上京进贡,京城严格控制人口进出,你们多注意。」 程慕北一下子提起了兴趣,「北漠王室?北漠王是才让赛罕吗?」 「哦?」穆严惊讶了一下,「你们跑商路的消息那么广吗?」 程慕北松下了一口气,看来这位北漠王还是没有让人失望啊,他的药圃也有望了,「偶然听说。」 等子桑竹回来,饭菜已经开始上了。 子桑竹一直在招唿沈简生多吃一些,而沈简生一直自顾自地给程慕北挑细小的鱼刺。他发现这人吃鱼实在是太不让人放心,从前在久北阁,做饭的下人早就给他把鱼刺都处理好了,他自己吃就行。而外边的餐馆大多没这么细心,但程慕北懒得挑鱼刺,夹着便往嘴里放,如果被卡住了,便用内力将鱼刺化为粉末,吃了这么多年也没个好习惯。 沈简生挑着,发现程慕北夹了一筷子到自己嘴边,顺口便吃了。一旁的子桑竹脸色变了又变,默默咽下了口中的饭。 邻桌的穆严已经吃过饭了,看着两人乐呵呵地道,「你们这看上去怎么跟夫妻似的。」 沈简生抬头看了他一眼,穆严莫名觉出一丝寒意,默默闭了嘴。倒是心情好的程慕北回了他一句,「我们不登对吗?」 穆严认真地看了看两人,感慨了一句,「登是登对,但你们不都是……」 中原对男子在一起并没有北漠开放,程慕北打断了他,「但是看不出公子一副天潢贵胄的派头,竟是个实诚人。」 穆严傻笑了一声,客栈外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很大,世界一下子就嘈杂起来,客栈中的人一边看雨一边聊天,十分悠闲的样子。 吃完饭,子桑竹将众人带上了楼,他让人将货物安排在了休息的房间中,「快到京城了,为了保证护卫和货物的安全,就麻烦少阁主和简生兄分开歇息了。你们俩武功高一些,分开照看得更全。」 程慕北冷笑一声,「让我和简生在两头,子桑兄有什么深意吗?」 子桑竹道貌岸然地道,「这样不论哪边有什么情况,都有其中一人能很快到达。」 「那还请问子桑兄住哪一间?简生旁边那间吗?」 子桑竹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维持住了自己得体的笑容,「正是。」 程慕北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简生按住了。子桑竹看着神色淡然的沈简生,有种莫名的心虚感,但很快便昂首挺胸起来,「简生,我们同道,一起过去吧。」 沈简生的手腕被程慕北一把扣住了,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对子桑竹说,「我一会儿再回去。」 「可……」 程慕北直接打断了子桑竹的话,「这里靠近京城,现在又是白天,还能有什么事情非要盯着不可?」 子桑竹只好将自己的话都咽了下去。 程慕北带着沈简生回房后,不悦地把沈简生压在门板上蹭了好半天。 沈简生被撩起了点儿火,将程慕北推开了一些,「你跟他计较什么?」 「看着他觊觎你,我就不高兴。」程慕北望着沈简生,外边天色昏暗,但屋中的烛火很明亮,他的桃花眼中泛着涟涟波光,沈简生眸光一暗,捏着他的下巴亲吻了上去。 两人才搂在一起,背后的门就被敲响了。 阿名的声音在外边响起,「程少阁主,我们少爷叫我先给你送点儿茶水。」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不悦的脸色,拍了拍他的肩,开门接过茶水,「谢谢。」阿名看见沈简生愣了愣,想必是之前就被子桑竹打发去端茶了,并不知道他在程慕北房中。 他摇摇头,「不谢,那我先走了。」 沈简生端着茶朝桌子走去,程慕北虽然有些不悦,但始终黏在沈简生后面,「等交了货我们就跑吧。」 沈简生轻轻笑了一声,「你不找左护法他们了?」 程慕北愤愤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气死我得了。」 程大少爷是个很在乎外在形象的人,但多天赶路,任谁都会有些狼狈。他的头髮有些毛躁,沈简生伸手给他捋了捋,顺着头髮摸到了脸颊,白里透红的皮肤很是好看,沈简生心里酝酿着汹涌的情感,偏偏面上还很云淡风轻。 「我已经会了,等我们回去就……」他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耳朵有些发红。 程大少爷却从沈简生眼中的窘迫中参透了这不明不白的话,露出一个流氓式笑容,「简生怎么知道自己会了?」 这人实在恶劣,沈简生松开手,端起水杯抵在他唇边,试图堵住他的嘴。但程大少爷挑着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艷红的舌头伸出来在茶杯边上舔了一圈,看得沈简生喉咙有些干。 于是他索性放下水杯,「我先回去了。」 程慕北大笑了两声,之前因为子桑竹堵的气已经疏通全了。 沈简生的房间和程慕北在两端,因为他们俩地位不同,所以不必和护卫们挤着睡。但子桑竹这次十分阔气,两个人一间客栈,恰巧被程慕北和沈简生夹在中间。 路过子桑竹房间的时候,他的房门并没有关,沈简生本想快步走过,却被子桑竹叫住了,「简生回来了?不知有空进来喝杯茶吗?」 沈简生只好顿住脚步,「不劳烦了。」 「当年之事,虽然简生你让我不要再多提了,但是在下心中的感激之情是不会少的。如果简生杯茶都不愿意与我共饮,我真是……」 第149页 沈简生转身走进了屋里,屋子中只有子桑竹一个人,阿名不知道又被打发到哪里去了。 子桑竹似乎一直在等沈简生,桌上还摆着两杯正冒着青烟的茶。 他说,「从我回来就一直在泡茶,凉了就换,总算有杯热茶等到简生了。」 沈简生垂了垂眸子,「我不想多猜测,如果你存有那种心思,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子桑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要论相识,我和简生相识岂不是更早?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你,只是你行踪不定,我好不容易知道你的行踪,找过去总是扑空。为什么……就非要是程慕北呢?」 沈简生没说话,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他从来没有假设过。只要他认定了,便没有为什么了。 子桑竹一下子抓住了沈简生的手,「简生,我比他差在哪里?长相吗?我承认程慕北长得好看,但我也不丑啊,你除了第一眼就没有正眼看过我。我性格好,家财万贯,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沈简生皱着眉挣开子桑竹的手,「别白费力气了。」 第三十八章 内乱(上) 子桑竹愣了愣,垂下头露出一个有些悽然的笑容。 「送完这一批货,我们就没有机会再见了吧?」子桑竹端起茶杯递到沈简生面前,「简生你,能不能遂了我一个心愿,我们以茶代酒,干了这杯。」 沈简生盯着自己面前茶杯,半晌端起来一口喝了下去,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他不喜欢我离你太近,以后还望子桑公子注意分寸。」 明明嘴里空无一物,但子桑竹却觉得一股苦涩的味道在舌苔上蔓延开,心尖都酸涩得难受。 他声音闷闷的,「好。」 沈简生回到房中,总觉得脑袋有些发晕,坐到桌边喝了两大杯茶试图清醒一下。一股陌生的灼热在他身体里浮动,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 他已经意识到之前的茶可能有什么问题,想起身去找程慕北,但刚撑起桌子,身子却开始发软,蹭着桌子滑了下去。 沈简生没有中过春-药,但曾经在沈家受训的时候也了解过。这并不完全像是中*的迹象。 他的意志力本就比常人坚定,咬牙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不用说某处已经有些胀痛,脑袋里面像是关着什么怪物,撞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门外忽然传来了轮椅滑动的声音,沈简生精神一下子紧绷起来,汇聚自己的内力翻身到了房樑上。房樑上沉积了许多灰尘,沈简生顾不上找一个合适的姿势,有些狼狈地趴着,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喘息声。 很快门就被推开了,因为暴雨的缘故,天色并不明亮,子桑竹这一推门光亮漏了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沈简生敏感地发现,空气中漂浮着浅淡的甜味,应当是子桑竹带进来的。 他在打什么算盘?已经逼到这种用下三滥手段的地步了吗? 沈简生意识渐渐有些模煳,暴雨没有停歇,噼里啪啦砸在房顶上,天气还有些闷热,凉意又强行灌了进来。沈简生对这些的感知都已经迟钝了,只觉得身体中那团火快要燃起来了,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落,滑到睫毛上一眨就煳了眼。 下面的子桑竹四处搜寻了一圈,才迟疑着出声,「简生?」 子桑竹在房间里呆得时间越长,那股甜味就越重。沈简生心头焦躁只能握紧拳头,指甲嵌入了掌心,才得以保持一丝清明。 「简生?」子桑竹还在不甘心地找沈简生,「沈大侠?」 但很快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子桑兄,不知道你在这里干嘛?」 听到这个声音,沈简生强打起了精神,只见一袭红衣的程慕北靠在门上,抱着胳膊看子桑竹。 子桑竹脸色并不好看,「简生不见了。」 程慕北挑了挑眉,在空气中使劲嗅了一下。他对药物向来敏感,应该能察觉到空气中浓郁的甜味。 但沈简生看到程慕北只是皱了皱眉,似乎并没有发现不妥,「怎么回事?」 大约只有自己能闻到了……沈简生迷迷煳煳地想,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左胸膛,解除了匿心术。 他之前翻越上房梁的时候就已经将自己的心跳藏起来了,因为这药,他心跳得实在厉害,哪怕一个不会武功但听力好的人都能听出来。 他不敢解除太久,看到程慕北疑惑地抬起头后便又匿下了自己的心跳。 子桑竹见程慕北抬头,也跟着抬头,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简生会去哪儿?」 程慕北似乎明白了什么,勾出一个冷笑,「子桑兄未免管太多了。」 「我得负责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子桑竹迎着程慕北的目光望过去。 「沈简生并不算,他是我的人。」程慕北身上忽然爆发出一股压迫感,那是常年修炼「屠诀」培养出的威严之气。子桑竹一口气没倒匀,呛得咳嗽起来。 而着急的阿名已经找来了,「少爷你没事吧,我找你了半天了。」 程慕北趁子桑竹还没能缓过劲来,扬着下巴对阿名说,「你家少爷恐怕染了风寒,赶紧推回去休息。」 子桑竹脸都咳得通红,被程慕北一气更是止不住咳,发出像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 阿名赶紧将子桑竹推走了。 房樑上的沈简生已经双目通红了,唿吸都是滚烫的,他终于明白这药为什么不完全像春-药了。这完全就是为了激起男人的难耐的性-欲,而之前子桑竹带来的甜味恐怕就是催-情药了。 第150页 他考虑得还真周全,自己残疾无法实施某些行为,为了得到沈简生,宁可以这样的方式牺牲自己。 「简生?」程慕北仰着头叫了一声。 沈简生全身放松了下来,声音沙哑,「我跳下来。」说着,他闪身到了地上,他的体力已经恢復了,甚至不明原因的更好了。 程慕北看着一脸情-欲的沈简生,先是愣了愣,然后心底涌出无法遏制的怒气。 子桑竹他竟然敢…… 但怒气还没来得及膨胀,他就被沈简生拉进了怀里。沈简生皮肤上都泛着热度,他轻轻蹭着程慕北的脸侧,「慕北……」 程慕北心头一跳,抬手搂住了他。 接下来的事情好像都顺理成章了,两人憋了那么久,还是没有等到回久北阁再说。 窗外还下着大雨,凉意已经涌上来了,但屋里却一片春光。 阿名将子桑竹推回了房间,忙不迭地给他端水。子桑竹终于喘过了气,拂袖将阿名端来的茶摔在了地上,眼神阴骘,「推我回去。」 阿名本想顶嘴,但被子桑竹冷漠的眼神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少……少爷……」 子桑竹垂下眼皮,自己划着名轮椅朝外边去。 屋子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太好,能隐隐听到屋里的喘息声,子桑竹抬起的胳膊僵在了半空中,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在阿名复杂的打量中自己回房了。 阿名站在门口不敢进去,他有些畏惧这样的少爷。只见子桑竹静坐了几秒后,竟然发狂一般将桌上推翻了,桌上的瓷器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阿名吓得一抖,「少爷……」 「滚。」 夜已经深了,空气中带着雨后的微凉和夜晚的冷意。沈简生为程慕北拉上被子,捻好了被角。 这人头髮已经散开了,被汗水润湿,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容。他的唇上还带着嫣红的颜色,睫毛浓密,又长又翘。一双桃花眼虽然闭着,但眼角微挑,眼线好看至极。如果不是程慕北那浓黑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樑,确实容易被当成是一个美貌的姑娘。 感受程慕北的唿吸变绵长了,沈简生终于松下一口气。其实他有些自责,因为中了药的缘故,他有些不知节制,而事发突然,程慕北也没有完全准备好。 好在程慕北是个练武的人,身体比寻常人好得多。 心中激盪着满腔的爱意,沈简生一遍遍抚摸过程慕北的脸,只觉得自己此生何其有幸才能遇见这样一个人。他看了不知多久,才俯下身在程慕北耳旁轻声说,「我爱你,程慕北。」 程慕北不知道听没听懂,「唔」了一声往沈简生那边再钻了钻,找个了更合适的姿势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简生就醒了。后半夜不知怎么睡的,程慕北睡到了自己的臂膀上,缩在自己怀里。可能因为有些热,所以他脸上带着抹绯红,沈简生确定程慕北身体没什么大碍后,就一直盯着他看。 也许是老天对他都格外好的缘故,外边的雨并没有停,队伍暂时还走不了。 睡到了快中午,程慕北才醒了过来,睁眼便看到沈简生清亮的眸子。昨夜的记忆一下子回笼,饶是程大少爷脸皮再厚,此刻也被自己的姿势羞耻到了,他忙撑起身,「胳膊得麻了。」 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他感受到了腰上的酸软,等沈简生抽出胳膊后便又倒回了床上,发出一声轻哼。 「不舒服?」沈简生帮他翻了个身,忙问到。 程慕北弯了弯他的桃花眼,「我又不是小姑娘,就是有点儿饿。」 昨晚上就没有吃东西,经过了巨大的体力消耗后还将早饭也睡过了,难免程慕北会饿了。 沈简生一直守着程慕北并未觉得,经他一提才觉得肚子有些空,「我去找点儿吃的,你再睡一会儿。」 看着沈简生穿衣出去,程慕北才勾唇笑了笑,揉着自己酸痛的腰想,看样子不算亏。 大雨一直到了傍晚才停,但泥泞的道路并不好走,何况队伍不能赶夜路,子桑竹只好下令第二天一早启程。 整天下来他的脸色都不好,甚至对沈简生都不再有关怀的话。已经能活蹦乱跳的程慕北在一旁看着子桑竹那像被劫货了一样的表情,露出一个无声的冷笑。 像你这种小身板,恐怕是得死在床上,还敢惦记本少爷我的人! 第三十八章 内乱(中) 晚饭后两人回了房间,温暖的火光闪烁,程慕北修长的手指捏着茶杯,目光有些发冷,「今晚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沈简生拿下他手中的茶杯,将他有些发凉的手拢在自己手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程慕北好笑地挠挠沈简生的掌心,「我觉得你和我在一起学坏了。」 「嗯?」沈简生扬起一个调,抬眼正撞进程慕北含笑的眸子中。 「沈大侠以前可是威风凛凛面若冰霜的,」程慕北砸砸嘴,「没想到我程慕北那么能耐,能让沈大侠对我这样死心塌地。」 「是我的荣幸。」 两人吹了灯躺下了,白日睡了太久,此时也没有什么睡意。何况心里总有一丝提防,都保持着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客栈里忽然喧闹了起来,黑暗中亮起一片火光。 有人慌慌张张地喊,「杀人了!救命啊!」 又有人都喊破了声,「着火了!救火啊!」 第151页 杀人放火,竟意外的和谐。 外边脚步声纷杂,夹带着惊唿,场面混乱不堪。沈简生翻身坐起,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一个提着刀的黑衣人站在外边,刀尖还滴着血。 外边滔天的火光映在屋里,空气中漂浮着烧焦味,沈简生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温度。 他和外边的黑衣人对视了两秒,那黑衣人闪电般冲上来举起大刀就朝沈简生噼下。 沈简生反手抓起纹天扛住这一击,两人立刻厮杀了起来。来人的刀法竟然在短时间内和沈简生不相上下,江湖中并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 装睡的程慕北也懒洋洋地起身,看着这总觉得熟悉的人慢慢皱紧眉头。 黑衣人趁着一个防御的空档,将手中的火种抛到屋角。火光一下子冒起来,沿着桌角燃了上来。这火竟然如此烈,简直就是给放火专用的,程慕北终于认出了这人,「宋一!」 原本沈简生制住了宋一一招,听到程慕北的喊声后愣了愣,硬生生让宋一拆了招,闪身攻向程慕北。 宋一抿着唇,一脸坚毅,大刀反射着火光,映在他漠然的眸子中,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黏在左护法身边的样子。 程慕北用内力护住手,夹住了刀尖,和宋一对视着。宋一的眼中映着程慕北的样子,但确确实实认不出来了。沈简生拿起桌上的茶壶,朝火源泼去,卷着内力的袖风将火扑灭了。 正在僵持之间,子桑竹推门进来了,「少阁主,马受惊都跑了。」 宋一收了大刀,闪身跑了。 「没事吧?」沈简生走到床边问程慕北。 程慕北摇摇头,脸色有些凝重。他们都有机会拦住宋一的,但还是把他放走了。 「你们为什么不拦下他?」子桑竹拧着眉,「他杀了两个扶南庄的护卫。」 程慕北眸子一暗,勾出一个冷漠的笑容,「那他从子桑兄旁边过去,子桑兄为何没抓住他?」 这时阿名从外边沖了进来,「少爷,货物清点完毕搬到外边去了,你赶紧跟我走!」 子桑竹点点头,「走吧。」 因为大家协力灭火,火势已经小很多了。客栈是木楼,两人也不敢在里面多呆,赶紧出去了。 外面聚集着客栈中的人,有些人因为惊慌逃出,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幸好着火点是马厩,客人并没有受伤,但马全都受惊跑掉了。 大雨刚过,路面有些泥泞,子桑竹让护卫搬了石块将货物架起来,以免弄潮了药材。 掌柜的正在和子桑竹交涉,「只有两个客人……」 子桑竹摆摆手示意明白了,只有两个人出事了,恰巧都是扶南庄的人。 程慕北站在不远处正在想事情,子桑竹划着名轮椅过去叫了他一声,「少阁主,之前搬运货物匆忙,那两个兄弟的尸首还在客栈中,火势没有蔓延到他们房中,应该还有全尸。」 程慕北看了他一眼,两人之间虚伪的交际都用不着维持了,「我会交代下去处理的。」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没有马是走不了的。」 「这里快到京城了,也应该会有马场,安排几个腿脚利索的人去买马吧,剩下的人先在这里驻扎下来。」程慕北说完便朝不远处的沈简生走去了,没有再理会子桑竹。 火完全灭掉后,他找了两个扶南庄的人去将两个死者的尸体拖了出来,好运回去处置。而另一边子桑竹也找好了去买马的人,加上两个扶南庄的人,由沈简生带队去。 虽然程慕北很不愿意和沈简生分开,但避免路上还会出什么意外,有一个能镇住场的人会好很多。 「我等你回来。」程慕北旁若无人般亲了一下沈简生的眉眼。 「好。」 剩下的也不过十来人,程慕北和子桑竹井水不犯河水,两人各占一角互不打扰。 之前送回扶南庄那人还没有音信,这很不应该,以南褚的作风,不亲自跑来也得修书个两三封。而且之前宋一那样子,不仅像失去了记忆,更像是被人操控了神智。 程慕北想起沈简生前日中的药,那种春-药程慕北也没有见过,甚至后来沈简生说的在子桑竹身上闻到的甜味,他那日站子桑竹旁边也没有察觉到。 他偏头看了眼另一边守着药材的子桑竹,恰巧看到子桑竹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了几秒,然后都扭过了头去。 程慕北想给沐蓁写封信,他不习惯用飞鸽传书,因为太容易被截获了,而到了京城地段,跟随着他们的久北阁的眼线也撤去了。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还没有安顿好扶南庄死去那两人的尸体时,南褚亲自找来了。 风尘僕僕的南少庄主骑着马,看到客栈的景象时愣了愣。旋即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程慕北身上,「慕北!」 程慕北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南褚,觉得这种心灵感应实在是太可怕了,但他面上的嫌弃还是掩不住内心的高兴,「你怎么跑来了?」 南褚跳下来将马牵着,接受了扶南庄护卫的行礼,并将套马绳交给了其中一人。穿过众人时,他还冲子桑竹点头致意,「子桑公子。」 子桑竹笑了笑,眼中不知是什么神色,但嘴上还是十分客气,「南少庄主这是……」 「阿褚,」南褚还没回答,程慕北就走过来勾住了他的脖子,「你这是甩下扶南庄不管跑出来了?」 第152页 南褚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我爹放我出来的。」旋即他的脸色正了正,「之前你送回来的那人不是扶南庄的,我给你写了好些回信,你一封没回。」 「回信?」程慕北一脸茫然,「又用你那傻鸽子?」 「……那是我专门培养的信鸽。」 然而程大少爷并不买单,「连信都送不到我手上,还不是傻鸽子。你之前说什么,不是扶南庄的人?」 南褚点点头,「是易容的。」 程慕北眉头锁紧了,他走之前没有刻意注意过扶南庄的人,竟然没有发现那人竟是易容的! 一旁的子桑竹面色有些古怪,「易容?」他那怀疑的目光中似乎透露着他的全部想法……意思是我子桑家族的这些人命就因为一句易容随随便便地算了? 南褚笑笑,「这是扶南庄的失误,子桑家族的损失一定由我们承担。」 子桑竹挤出虚假的笑容,「南少庄主这么客气干什么。」 程慕北就不和他客气,拉起南褚就朝旁边走,「我们先告辞了子桑兄。」 南褚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走远后才问,「你们?」 程慕北将大致情况同南褚说了说,逗得南褚直乐,「你确定你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和沈兄这么久都没有……还多亏人家帮你们一把哈哈哈哈……」 程大少爷给了南褚一个白眼,「你个万年老光棍。」 「……」亏得南少庄主脾气好,「你再说说最近的情况。」 在南褚听到宋一刺杀两人的时候,他的眉头也忍不住皱紧了,「生死崖当初就在研制蛊惑人心的药物,但是好像还没有成品,而且宋一原来就是生死崖的人,他会不知道这些?」 程慕北缓慢地摇头,「不清楚,他一定还会出现的。」他说完忽然觉得心头一跳,如果宋一真是子桑竹安排的……那么他一定会去劫沈简生的! 「我得去追简生,你在这里我就放心走了。」程慕北说着就站起身,「你的马先借我一用。」 惨遭抛弃的南少庄主:「……」果然不见旧人哭只见新人笑。 和子桑竹打交道这种事,果然还是交给南少庄主比较好。程慕北骑在马上,感受着清新的风,觉得世界美好了不少。 沈简生是步行,还带着人,肯定不会比他骑马快。但程慕北还是不敢懈怠,快马加鞭地向前,如果沈简生这时碰上宋一一定不会占到便宜的,毕竟他还得护着这么一大帮人。 何况左护法一直都没有出现,极有可能就在宋一身边。 这样一想他更不敢怠慢了,赶紧加速朝沈简生追去。 第三十九章 内乱(下) 程慕北行到半路,发现泥土中有浅淡的血腥味,心头沉了沉。再往前追了一段路,已经能隐隐听到兵戈碰撞声了。 还是晚了些。 两个黑衣人正在围攻沈简生一个人,而护卫都受了些伤,在一旁不敢向前。程慕北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左护法和宋一。 沈简生应付他们两个人有些勉强,但还不算手忙脚乱。程慕北看着宋一一刀就想朝沈简生腰上砍去,摸出一柄短刃掷去,将刀打偏了,自己拔出北魅沖了上去。 有了程慕北的支援,沈简生轻松了不少,一时间压制住了左护法。另一边程慕北也不留余地地朝宋一攻击,不过宋一好歹是江湖中有名的杀手,两人纠打在了一起。 沈简生将左护法手中的剑踢掉了,一把别过他的手,用手肘击向他的后颈,左护法便软软地倒在了沈简生怀里。宋一看到左护法晕过去了,一下子急了眼,错身就想朝左护法抓去。 见宋一还认识左护法,程慕北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抬手扣住宋一的手腕,摸出一个药瓶推开盖子,一股奇怪的香气飘散了出来。程慕北将药瓶往宋一鼻尖下一送,他瞪了瞪眼,也软软地晕了过去。 为了保证安全性,程慕北还特地点了两人的穴,问沈简生,「没事吧?」 沈简生摇摇头,「有人受伤了。」 受伤的还是扶南庄的护卫,他手臂被宋一砍掉了,沈简生勉强给他止住了血。 程慕北将宋一和左护法交给了沈简生,朝那受伤的人走去。那护卫因为失血过多,面色十分苍白,惊慌地看着程慕北。程慕北扣住他的手腕,把了会儿脉,从储物器中摸出两个药瓶,交给守在这护卫旁边的人,「红瓶外用,白瓶里面的药先餵三颗。」 分散的护卫又聚集在了一起,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程慕北了解到了情况,宋一和左护法果然埋伏在路上。 「你怎么来了,让子桑竹一个人守着货吗?」沈简生有些不放心。 程慕北笑了笑,「南褚来了,不怕。」说完他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不过避免他耍别的花招,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好。一会儿我们还是分开行事,你去买马,我去找京城中久北阁的据点,安顿好宋一和左护法。」 之前穆严提了个醒,因为北漠进贡,京城对人口进出查得很严,两个大男人是藏不住的,程慕北还没有想好怎么办。 到了京城外,程慕北终于寻到了一辆拉干草的车,他出了高价给拉车的老人,将左护法和宋一抬了上去,盖上一层薄薄的干草,露出两人苍白的脸。 他带着那受伤的护卫,串通了口供。他们兄弟四人本想来京城投靠亲戚做点儿买卖,结果路上遇上山匪,两个哥哥为了保护他们牺牲了,弟弟也受了重伤。他们老家在江南水乡,在这里举目无亲不知如何处置两位哥哥的尸首,只好接着去京城靠亲戚找个墓地葬了两位哥哥。 第153页 沈简生对程大少爷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一向很佩服,让他们先进京城,如果矇混不过去再另想办法。 果然程慕北被守城的护卫拦下了,「你怎么回事?」 程大少爷把自己的「经歷」哭诉了一遍,他刻意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看上去实在像是个楚楚可怜的小白脸。护卫头头挠了挠头,「你弟弟怎么不说话?」 护卫瑟缩着朝程慕北身后躲了躲,程慕北只好接着哭诉,「我弟弟从小没见过世面,本想带他来京城长长见识,却不料……不料半路被吓傻了,现在除了我谁都不敢靠近。」 护卫头头嘴角抽了抽,指挥着手下人,「去探探鼻息。」 程慕北松了口气,知道这位大哥就要放行了。沈简生已经用匿心术止住了两人的心跳,等半个时辰后才会恢復鼻息,这些人是看不出来的。 护卫头头本来还打算查查,但后面排队检查的人越来越多,只好摆摆手让人放行。 程慕北顺利地混入了京城中。 大京城十分繁华,久北阁在这里的据点不少,程慕北有些印象。得亏北渊让他管家两天,清理了一下久北阁四处的据点,他还特地看过京城的,以备不时之需。 离城门就有一个很近的据点,程慕北拖着一个伤员,也不好指挥他干活,只能自己苦巴巴地推车。心想,等宋一和左护法醒过来,看他不坑这对狗男男一笔。 久北阁的据点是一个布庄,程慕北让护卫看着车,自己走了进去。布庄看上去十分豪华,里面全是些衣着华贵的人,程慕北现在灰头土脸,如果不是因为长得好看,恐怕守门的人都不会放他进去。 他一进去就朝掌柜的走去,「我找三长老。」 掌柜的脸色一变,看着程慕北的目光有些警惕,「贵客说找谁?」 程慕北勾出一个笑容,灰头土脸都挡不住他的邪魅劲儿,掌柜的好像忽然反应过来,「您先随我进里屋。」 每个据点的人不一定见过程慕北,但一定见过程慕北的画像,这是北渊定下的规矩,久北阁的人一定得认得自己的主子。掌柜的很快就将三长老找了出来。 三长老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但老当益壮,头髮虽然花白了却精神奕奕的。他见到程慕北的时候愣了愣,「少阁主?」 程慕北对这老人倒还挺恭敬,起身行了个礼,「长老。」 久北阁的长老们都掌管着不同的据点,不轻易回阁,只有沐蓁一直跟在北渊身边办事。但这位三长老也算是程慕北的半个师傅了,教了他不少东西。 「少阁主快坐,你这是……」 程慕北简略地讲了下发生了什么,「我需要把这两个人放在你这里,顺便还得让你帮我传三封信,一封送回久北阁给我爹,一封送给沐蓁姐,还有封送到百花谷去找鬼毒仙前辈。」 三长老点点头,「我一定办到。」 程慕北让他将宋一和左护法带下去,自己提笔写信。 第四十章 风波(上) 程慕北在久北阁据点处理完后,换了身干净衣裳,朝城门去,一路上有不少人打量他,小姑娘尤其多,只是好些小姑娘都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只敢偷偷地瞥。 京城确实很繁华,青石板铺砌的路经雨水沖刷后非常干净,店铺整齐,也有小贩摆着摊子吆喝。他和沈简生约好了在城门口碰面,只是草草看了下周遭,便出去了。 他还在思考这下该以什么藉口出城门,毕竟自己进城的时候那么招摇,想不被记住都难。正想着,有个脏兮兮的乞丐迎面撞来。街道上人多,程慕北被挤在中间没有办法闪躲,被乞丐擦着肩过去了。 他觉得腰上被乞丐触碰了一下,伸手扣住了老乞丐的手腕,一把翻过来,他的钱袋正安稳地躺在老乞丐掌心里。 程慕北抬眼看着老乞丐,那老乞丐估计也是个惯犯了,面不改色地问,「小哥你拉着我干嘛?我见你钱袋要掉帮你扶一把。」 周围已经有了看热闹的人,人群中出现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程慕北只是轻笑了一声,「自然是为了感谢老人家,想请老人家喝口茶。」 「小兄弟你别被骗了!这种人多半是要偷你东西!」人群中有个大妈拎着篮子,好心地冲程慕北喊,估计把他当作不谙世事的小白脸了。 程慕北也装出一副纯良的样子,「谢谢大婶,我看这老人家是个好人。」 周围人一下子笑开了,有感嘆这位小哥实在是太善良的,有觉得程慕北实在是太傻的。但程慕北没有过多理会,拉起不明所以的老乞丐回到了布庄当中。 「你帮我一个忙,偷我钱袋这帐我就不和你算了。」程慕北皱着眉看了下自己掌心,刚刚拉老乞丐粘了一手的油腻。 老乞丐想顶嘴,程慕北却抢先了,「我能抓住你,自然就能收拾你。还是吃眼前亏吧,小命要紧。」 老乞丐愤愤地咽下了想说的话。 有了掌柜的交待,布庄中的人对程慕北都恭敬得不得了,程慕北叫人给带这位老乞丐下去拾掇拾掇,洗个脸换个衣裳。老乞丐的脸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蜡黄的脸上沾着污垢,再加上明显的皱纹,实在不是个讨喜的老人家。 布庄的人都还没说什么,老乞丐先不干了,「我不洗我不换!那样怎么出去乞讨!」 程慕北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老乞丐自己嚎了两声,默默咽下话随着布庄的人下去了。 第154页 「您这是?」掌柜的趁机走上前来,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程慕北道:「城门口查得太严了,找个出城的由头。」 过了半个时辰,老乞丐才穿戴整齐地出来了。一身整洁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普通人家的老人,应该看着家里人丁兴旺,享受天伦之乐。 程慕北将他带走了,并告诉他,「待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得配合我,我顺利出城这身衣裳就归你了,你要是添什么乱子,就随着这身衣裳去吧。」 程慕北说着威胁的话也是寻常语气,老乞丐有点儿害怕,但还是嘴硬,「那我怎么进城!」 「老人家真是说笑,您这本事能进出多少个来回了?」 老乞丐瞥了程慕北一眼,「你不是什么朝廷要犯吧?」 程慕北觉得有些好笑,舒展开眉眼,「我长得像吗?」 老乞丐看得呆了一下,他曾经远远望见过宫中的嫔妃,但远不及程慕北好看。于是他默默摇摇头,「像是和朝廷要犯私通的。」 程慕北:「……」 为了保险起见,程慕北还是封住了老乞丐的哑穴,一副尊老的样子扶着老乞丐。 果然守城的护卫头头认出他了,「你怎么……」 程慕北立刻激动地握住护卫头头的手,「感谢大哥放我进去,我才找到了我亲戚,安顿好我的兄长!」 护卫头头愣了半晌问,「那你出城干嘛?」 程慕北指指老乞丐说,「我之前推的那辆车,就是这位老人家给我的,没想到在京城恰好遇见他,看他腿脚不太方便打算送他一程。」 护卫头头皱着眉望向老乞丐。老乞丐不愧是行骗多年,此刻挤出一副十分和善的笑容,不住点头。 「你怎么不说话?」护卫头头问。 老乞丐立马露出个有些忧伤的表情,比划了两个手势。 护卫头头又扭头问程慕北,「什么意思?」 程慕北的表情比老乞丐更忧伤,「这位老人家是个哑巴。」 后面还有很多排队的人,护卫头头只好挥手又放程慕北走了。 沈简生已经等在城门外了,本来程慕北会比他快的,但因为老乞丐的事情耽误了。他望见沈简生后沖他招招手,摸出块银元给老乞丐顺便给他解了穴,「别再干偷窃的事了,今天抓住你的人如果不是我,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 老乞丐能说话了,却一下子沉默下来,看着程慕北走远了。 「那是谁?」沈简生将套马绳递给程慕北,目光移向老乞丐。程慕北骑上马,大致给他讲了下过程。 「你把那个护卫交给久北阁了?」 程慕北点点头,「嗯,他受伤不宜赶路,到时候直接送回扶南庄。」 两人一去耽误了半天时间,回到客栈时已经是中午了。客栈被烧毁得不算太严重,但仍然不适合回去住,于是由掌柜的带头,将锅搬了出来,用石头堆出一个灶台煮饭做菜。 除却子桑竹一行人已经没有旅客了,大家在南褚的安排下都积极地帮忙。 见程慕北他们回来了,南褚沖他们招招手,「准备吃饭了。」程慕北笑了声,要是南褚是个姑娘,指不定多贤惠。 子桑竹坐在轮椅上,并不方便上前帮忙,看到程慕北和沈简生回来,也只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空闲的人把木板装到马上吧,这样才能放货。」 南褚立刻招唿扶南庄的人去了。 子桑竹对于南褚忽然当家作主并没有什么表态,忽然发问,「少阁主,我怎么觉得少了一个人呢?」 程慕北勾出一个漠然的笑容,「半路遭埋伏受伤,我已经托人照顾了。」 南褚一听也数了下人数,「扶南庄的?」 程慕北点点头,「安排好直接送回庄上了。」 南褚跟程慕北一唱一和,立马转头望向子桑竹,「正好我来了,就当我替他了,子桑公子不介意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子桑竹只能文质彬彬地一笑,「南少庄主真会说笑,不知道是哪路人敢埋伏沈大侠?」 沈简生冷淡地答,「山中小贼。」 吃过午饭一行人又得上路了,此处离京城已经不远了,道路平稳宽阔,大家走得十分顺利。过城门的时候,程慕北实在是有些头疼,因为那护卫头头竟然还没换班。 于是他主动和护卫头头打了个招唿,「大哥真辛苦,我又回来了。」 护卫头头:「……」 没等他开问,程慕北便答了,「我还得回我亲戚家看着我兄长下葬。」 一行人茫然地看着程慕北,只有知道内幕的沈简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程大少爷这睁眼说瞎话的本领也在日渐增长。 最终他们还是顺利进了京城,此次的目的地是京城一个大官家中,由他输送进朝廷里。 程慕北、沈简生和南褚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再加上子桑竹着实也生得清秀,聚在一块儿很是引人注目,一路上受了不少注目礼。 「慕北你还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去青楼吗?」南褚忽然出声。 程慕北愣了下,也不知道想起什么不悦的事情,垮着脸说,「不记得了。」 南褚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转头告诉沈简生,「当时有位公子直接把慕北当成了头牌,砸了好多钱给老鸨要点这位姑娘呢。」 第155页 程慕北冷眼看着南褚,反唇相讥,「也不知道是谁,见人家姑娘扑过来,直接把人家推开了还被吓吐了。」 「那是她身上薰香太重!」 这两人的年少时光应当是很丰富的,也不知道北阁主和南庄主是不是知道自己儿子伙同逛青楼的事。 沈简生垂了垂眸子,竟然意外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候沈灿对他极为严苛,一天到晚都关在小黑屋里练功。小黑屋连窗户都没有,门上有块儿活动的铁皮,饭菜就从那里送进来。 其实沈浦泽过的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生活,只是沈浦泽在明亮的院子中,有教他的师傅,没有周围的白眼。 他抬头看着和南褚吵嘴的程慕北,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幸亏遇上了程慕北,不然人生该是什么样子? 到傍晚的时候总算是到了目的地,子桑竹去和府上的人交涉了,南褚指挥着下货。 程慕北带着沈简生在一旁躲懒,「你说才让赛罕来了京城,我是不是该去提醒他一下欠我的债?」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你去我就去。」 程慕北笑了声,「算了,等我们隐居之后就四处云游去,到时候再去北漠好好感受一下大漠风光。」 沈简生很喜欢听到程慕北描绘他们的未来,笑着「嗯」了一声。 府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人,竟然是那天在客栈里遇见的穆严,他走出来四处望了一圈,最后找到了程慕北,「嘿!那么巧!」 程慕北报以一笑,「看来兄台果然是个富家子弟。」 穆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早知道你们是来我们家,那同路多好啊!」 程慕北笑而不语,穆严只好招唿他们两人,「进府里来坐坐啊,这附近都没有客栈,你们晚上都在我们府上住吧。」 正巧南褚朝这边走来,程慕北顺手一指,「得看他的意思。」 「哦?」穆严好奇地看了眼南褚,「那日没有见到这人啊。」 南褚已经走近了,听到穆严的话,「我是新加入的,见过穆公子了。」 穆严摆摆手,「不要行这些虚礼,我正在说让你们晚上留宿呢,你们这么多人也不好找客栈去,而且客栈还远着呢!」 夜幕已经渐渐拉上了,南褚和程慕北对视一眼,不再推辞,「那就多谢穆公子好意了,不过我只能决定我这边的人,另一拨人不归我管的。」 「是那个,」穆严在自己的腿上比划了一下,「那个坐轮椅的人吗?」 南褚点点头,却听见穆严说,「我觉得他古怪得很,住不住随便他,不住最好。」 这位率直的公子哥实在是可爱,南褚笑笑,「天凉了,穆公子还是回府吧。」 「走走走,你们跟我一起回去。」 子桑竹和穆老爷正在交谈什么,穆严将几人带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吩咐人去准备些吃的。穆严似乎对江湖十分感兴趣,问他们各种江湖上的事情。 沈简生不多话,就冷冷地坐在一旁。而程慕北耐心也不足,刚开始还能和穆严开几句玩笑,后来索性坐到沈简生旁边一併保持沉默去了。只有好脾气的南褚还在应付着好奇宝宝一样的穆严。 过了好久,才有下人来通知穆严,「少爷,老爷叫你一併去送客。」 子桑家族在京城盘根错节,子桑竹自然不会担心找不着地方住。他知道程慕北一行人留宿后,也婉拒了穆老爷的邀请,坚持离开了。 穆老爷虽然和子桑家族更为亲近,但也不会冷落这些江湖大家,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顿晚宴,安排下好的住所给他们,还扬言让几人在穆府住上几个月。 应付穆老爷这种事自然也是交给南褚的,程慕北吃完就带着沈简生熘之大吉了。夜晚的京城仍然很热闹,晚上有些凉意,穆府离闹市比较远,周围还是很清静的。 程慕北和沈简生翻上房顶,今夜是月半,明亮的月亮挂在天上,向大地洒着清冷皎洁的光辉。程慕北扣住沈简生的手,「等处理完宋一和左护法的事情,我们就隐居去。」 「你觉得子桑竹会就此收手吗?」沈简生难得多管闲事。 程慕北摇摇头,「不清楚,我觉得照他的性子,不会轻易算了。」 第四十章 风波(中) 穆严不知道他们俩的关系,给他们分配了两个房间。半夜程慕北偷偷熘到了沈简生房间去,沈简生侧着身子,只盖了一床薄被在腰间。 程慕北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事情,这里是在别人家,自然是不好胡闹的。正想入非非,沈简生坐起来看着他,「你怎么过来了?」 程大少爷勾出一个流氓式笑容,「半夜採花。」他说着便蹬掉了鞋袜爬上床,将沈简生压在身下,「小娘子服还是不服?」 沈简生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伸手扣住程慕北的腰轻轻挠了两下,程慕北一下子软了半边身子,不满地道,「不带暗算的。」 沈简生将程慕北拉到自己身边躺好,给他盖上被子,「不早了,睡吧。」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睡,程慕北睡意朦胧之间听到院子中传来了叫喊声,「抓住他!」 门窗外透着火光,纷杂的脚步声涌进院子里,程慕北和沈简生都醒了过来,「出事了。」 两人刚穿戴好,就有人敲响了他们的门,穆严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沈大侠,你醒了吗?」 第156页 沈简生看了程慕北一眼,走过去开门,「怎么了?」 穆严的语气有些着急,「有人来偷药材,跑进了隔壁程大侠的房里不见了,程大侠也没见着人影。」 程慕北缓慢走出来,「我在这儿呢。」 穆严瞪大了眼,正欲说什么,南褚便赶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穆严的注意力被转移开了,把事情大概讲了一遍。有个穿红衣裳的盗贼偷了一大袋药材,要跑的时候被守卫看到了,不过那人武功高强,一路跑到程慕北的房里不见了。 南褚和沈简生不由得将目光转到程慕北身上,他果然如往常般穿着大红的衣裳。穆严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旁边有人低头报告,「少爷,没有搜到人,倒是发现这屋里有道侧门。」 穆严大手一挥,「说。」 「门是打开的,通向隔壁的房间。」 程慕北脸色一沉,这明显就是场嫁祸了。南褚皱着眉朝程慕北房间走去,确实没找到人影,连窗户都关得紧紧的,而贴着沈简生房间的那面墙上的侧门半掩着,活像是逃犯从这儿到隔壁去了。 「老爷来了!」不知道是谁叫了声,穆老爷姗姗来迟。 程慕北一直盯着穆严,这房间是他安排的,如果不是对这房子构造极为熟悉,是不可能设计出这场嫁祸的。但是穆严和他们无冤无仇,对子桑竹的厌恶也不像是装的。 「盗贼呢?」穆老爷虎着脸,好歹是个朝廷要官,威严之气尽显无疑。 穆严嗫喏着,「跑了……」 程慕北诧异地看了眼穆严,没有吭声。 「跑了?」穆老爷忽然扬高语调,「在这府中都能让他跑了?药材呢?也丢了?」 穆严不敢说话,只是垂着头。穆老爷抬起手指着穆严,手都气得发抖,程慕北觉得如果不是顾及外人还在,他能一巴掌给穆严甩过去。 南褚上前一步,悄悄把穆严往自己身后拉了点,「穆老爷,此时盗贼一定没有跑远,不如你们再好好搜查一下府内,我去外边看看?」南褚打交道时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穆老爷算是消气了些,「麻烦南大侠了。」 他给程慕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好好呆在穆府中。毕竟在场那么多人,哪怕穆严不会把罪名安在程慕北身上,悠悠众口也是堵不住的。 程慕北只好认栽。 沈简生陪程慕北在穆府中搜查,这盗贼行事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穆严和他们一起搜查程慕北那间房,除了侧门还是半掩着,什么痕迹都没有。 「气死本少爷了!要让我抓住这个小毛贼!我,我我我……」穆严气鼓鼓地坐在床上,半天没想出自己到底能把那小毛贼怎么样。 程慕北难得给别人一个好脸色,「你就把他送进宫当公公吧。」 穆严似乎被程慕北的恶毒吓到了,哑然了片刻一拍手,「好主意!」 穆府中并没有什么收穫,穆严也很快被穆老爷叫走了。沈简生坐在桌边,倒了杯茶给程慕北,「你觉得是子桑竹吗?」 程慕北接过茶并没有喝,热气升腾起来,他的面容隐在白雾后边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如果不是穆老爷自己设计的,就只有子桑竹了。」 天快亮了的时候,程慕北和沈简生被穆老爷请去了。人多口杂,也不知道谁将程慕北疑似盗贼这个消息告诉了穆老爷。 「程大侠,我知道你们江湖中人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不屑于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但这回丢的东西是给皇上的贡品,是会掉脑袋的买卖,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将程大侠叫过来询问一番。」穆老爷坐在高位上,天还没有亮,但穆府灯火明亮,大家都没有睡意。 程慕北站在厅内,淡淡地笑了声,「穆老爷客气,但问无妨。」 「你今夜为何不在房中?」 程慕北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沈简生,「去找沈大侠睡觉了。」 穆老爷的脸色变了变,在他的思想里还没有两个大男人非得同榻而眠的道理……指不定是程慕北想不出理由,宁肯自毁形象编造的呢! 「是严儿安排的屋子有什么问题吗?」穆老爷放缓语气,吞下了后半句话,不然你为什么非得去隔壁睡觉? 「不是,只是我习惯了与沈兄一起睡觉,缘由也得同穆老爷交代吗?」程慕北似笑非笑地回答,江湖和朝廷素来两不相干,朝中的人看不起江湖莽夫,江湖中的人又看不起趋炎附势的朝廷之人,总之矛盾是很早就有的。 穆老爷本就心情不好,被程慕北一顶撞更是变了脸色,估计当场就想将程慕北送到御前,判他个偷贡品的罪名。 好在南褚回来了,此时天已经破晓了,他左手拎着一个*袋,右手握着南魄,鲜血顺着臂膀滴落下来有些瘆人。 程慕北见南褚面色苍白,忙迎了上去,「阿褚,怎么了?」 南褚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他唇上的血色几乎要褪尽了,抬手将麻袋放在地上,「药……材。」 「别说话了!」程慕北喝住南褚,他只是随便扣住了南褚的脉,就发现他内力十分紊乱,除却胳膊上的一道血口,似乎还有内伤。 穆老爷是文官,没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吓得脸色铁青,「天子脚下,谁敢干这种作奸犯科的事!」他看到药材回来了,心情也好了不少,一边叫人检查药材,一边叫人去给南褚找大夫。 第157页 程慕北将南褚背回房间,让南褚躺好。他胳膊上的刀伤有毒,已经随着血液进入体内了。 程慕北拿出一颗墨绿色的药丸塞进南褚嘴里,沈简生递过来一杯水,让程慕北餵给南褚。 南褚炼的清心诀是江湖中最纯正的内功之一,内力醇厚经脉坚韧,一般不会受内伤。但打伤南褚这人也不知道炼的是什么内功,竟让南褚内力完全紊乱了。 程慕北只好在餵完药后,让沈简生帮忙将南褚扶了起来,两人四掌相抵,程慕北缓缓将内力渡入他体内。 穆老爷叫穆严来看看情况,沈简生将他拦在了外边,「人还没醒,等等。」 穆严看上去也挺担忧的,够着身子往屋里望了望,嘆了口气,「这什么破事啊,没什么大碍吧?」 沈简生摇摇头,「我不清楚。」 「那我能留在这里等吗?」穆严望着沈简生,「都是我要你们留宿的,不然你们怎么会遇上这些事。」 沈简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是看着穆严,半晌才「嗯」了一声,侧过身子让他进屋。好在穆严是个明事理的,自己小心翼翼地拉了条凳子坐到屋子角落,生怕打扰了程慕北。 沈简生不爱说话,就坐在桌子边,盯着程慕北看。 梳理内力一向都不是件容易事,等到日上三竿,程慕北才收了手。沈简生赶紧上去扶住了南褚,望向满头大汗的程慕北,「怎么样?」 程慕北有些虚脱地摇摇头,「内伤解决了,还需要调理。」 穆严见两人完事了,也赶紧上来帮忙将南褚放平了,指着他受伤的胳膊问,「需要我去把大夫叫来吗?」 程慕北点点头,「麻烦穆公子再送些吃食。」 穆严赶忙下去了。 沈简生扶着程慕北靠在床靠上,「你觉得会是谁?」 程慕北的脸色凝重了些,「以阿褚的身手,一个人是不可能这样重伤他的。但一群人中一定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至少和阿褚差不多。」 「如果是子桑竹……江湖中谁会为了钱和扶南庄作对?何况还有现在江湖人都知道扶南庄背后还有久北阁。」 沈简生没有答话,老一辈的江湖已经过去了,现在年轻一辈又没有完全崛起,久北阁和扶南庄大统,江湖中确实不该有人会想来和南褚作对。 程慕北想了一会儿皱起眉头,「如果真是子桑竹请的人,那他一定会派去找宋一和左护法。」 第四十一章 风波(下) 穆严很快就把吃食送上来了,还叫人换了两壶热水。他叫来的大夫看上去有些上了年纪了,摸着一把白鬍子,眯着眼睛望向南褚,「就是这个小伙子?」 穆严点点头,对着老大夫毕恭毕敬的,「就是他,郝大夫你赶紧帮忙看下吧!」 郝大夫看上去虽然已经眼花了,但应该还是有些真本事的。程慕北看着他给南褚把脉,「这个小伙子是江湖中人吧?」 「是,」程慕北说,「内伤已经没问题了,还望大夫看看外伤。」 于是郝大夫又眯着眼看南褚胳膊上的伤,因为中毒的原因,流出来的血都夹杂着一些黑色,经过大半天已经干涸在了手臂上。郝大夫「啧」了一声,「是不是招惹的仇家,下手竟然那么狠,阳经都被挑断了一根,还得续上。」 见程慕北的脸色更加不好了,穆严赶紧打断了郝大夫的话,「郝大夫,您可是宫中最得力的御医,能治好吧?」郝大夫笑了笑,竟透出了几分仙风道骨,「这小伙子根基好,好好休养应该没什么大碍。」 「那就麻烦郝大夫了。」穆严说着拉过程慕北,「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找人算帐。」 沈简生先给程慕北倒了杯热水,「一会儿我守着,你出去看看吧。」 郝大夫还要给南褚续上经脉,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事,程慕北挂念着宋一和左护法的事就先出去了。 沈简生看着眉头紧皱的南褚,因为疼痛,他的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沈简生想,如果不是为了程慕北不被误会,南褚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吧? 他并不嫉妒程慕北和南褚之间的感情,甚至为程慕北有这样一个好兄弟感到高兴,但要说没有羡慕那一定是假的。 程慕北走出穆府就发现自己被盯上了,盯梢的人技术还不错,程慕北只能靠直觉感受出他在哪个方位,而没有正面看到他一眼。 带着这么个眼线不能直接去布庄,他先在街道上闲逛了一圈,最后找到了一家药铺进去,「来一副固本的药。」他念了几味药,发现盯梢的那人跟到了门口。 抓药的小厮很快下去了,程慕北假装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离门口越来越近。药铺里有不少人,盯梢那人大约是怕跟丢了,站在大门不远处往里看。 程慕北对这人有印象,好像是宋一的手下,谁有钱就给谁卖命那种。 他藏在人流中,慢慢靠近门口,在盯梢那人反应过来前先挤出了门,拿出一颗石子弹向那人的膝盖。 盯梢者单膝跪了下去,就这么一瞬间程慕北已经扣住短刃抵在了他的脖颈处,「想要小命就安分点儿。」 盯梢者身子一僵,在程慕北的压迫下站了起来,「大侠饶命。」 抓药的小厮已经把药抓好了,正在四处找程慕北。程慕北只好将手环过盯梢者的腰,将短刃抵在他的腰间,进去拿药。这姿势在外人看来是极其亲密的,对盯梢者而言也是最好偷袭姿势。 第158页 程慕北刚伸出手,盯梢者就摸出了一把小刀刺向程慕北的腰。程慕北留着他是想要口供,而他可不用顾及这么多,狠狠地就扎了上去。程慕北用内力护住身体,平稳地接过了药,另一只手使了点儿劲划破盯梢者的衣裳,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皮肉,盯梢者不禁抽搐了一下。 程慕北的刀尖上向来不怎么干净,盯梢者只觉得腰上有些酥麻,然后这种感觉从腰上蔓延向四肢百骸,只让人头皮发麻。 鲜血浸出来染红了衣裳,难耐的酥麻中还夹杂着丝丝巨痛。头晕目眩的盯梢者被程慕北带着走,脚步趔趄。 到布庄花了不少时间,程慕北刚进去掌柜的就迎了出来,「程少爷,三长老出去找您了。」 程慕北皱着眉头,将盯梢者交给掌柜的,「先带下去关起来,等我审问。」 掌柜的连忙称好,将盯梢者关押好后才跑出来。他本身有些发胖,因为着急和运动,脑门上蒙上一层细汗,「少爷没见着三长老?」 「没有,具体说说什么情况。」 掌柜的看样子有些愧疚,「今早有一群人潜入了布庄内部,想要劫走您留在这里那两人,其中有一人武功极为高强。在三长老与他缠斗之时,那两人中有一人甦醒了过来,冲破穴位和那人联手对付三长老,他们跑掉了……」 程慕北眉头紧皱着,「还有一人呢?」 「在三长老的奋死保卫中,那人没有被带走,但我估计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掌柜的有些担忧。 「那三长老为何自己去找我?」 掌柜的摇摇头,「他们知道少爷你住在穆府,三长老去了有一会儿了,知道您不在后应该就会回来了。」 程慕北舒了口气,「带我去看看另一人。」他猜想留下的人一定是宋一,因为看那天宋一的反应,如果是左护法还在这里他一定不会一个人跑的。何况那个武功高强的人应该就是打伤了南褚的人,如果是宋一和他联手的话,三长老应该是留不下左护法的。 掌柜的带着程慕北走进地下室,留下的人果然是宋一。宋一还穿着那天的黑衣,脸色十分苍白,整个人爷瘦削得厉害,他的神智应该没有左护法失去的多,毕竟他还能记住左护法。 程慕北扣住宋一的下巴,餵了他一颗药,那是颗能让人暂时失去内力的药。 程慕北说,「把之前带下去的那人拉过来。」等掌柜的走了,程慕北才扣住宋一的手腕,有些狂霸的内力涌入宋一体内,生生将宋一逼醒了。 宋一盯了程慕北一会儿,冷淡地说,「你废了我内力?」 程慕北笑了声,「你还记得什么?」宋一扭过了头,不再吭声。 程慕北也不逼问,等着掌柜的把盯梢者带来。不一会儿,掌柜的来了,把盯梢者交给程慕北。药效发散了,盯梢者已经没有办法自己站稳,酥麻和疼痛交杂,他脑子都无法正常思考。 「你认识他吗?」程慕北捏住盯梢者的下巴,指着宋一。 他的目光明明凝了凝,但还是摇头。程慕北只是冷笑一声,「他的武功已经废了,你如果再嘴硬,不但武功会被废,命也保不住。」 盯梢者僵了一下,听见程慕北又问他,「你认识他吗?」他咬着唇忍受着身体中难耐的痛楚,程慕北摸出短刃又在他小臂上割了一刀,疼痛让他战慄了一下,缓慢地点点头。 程慕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你盯着我干嘛?」 「把你的……的行踪汇报上去。」盯梢者在地上蹭着,朝程慕北投向乞求的目光。 「汇报给谁?」程慕北比划着名短刃,看宋一一直背对着他们不肯吭声。 「给……给子桑家族的人。」 程慕北冷哼一声,「子桑竹给了你什么,你敢和久北阁作对?」 「我……」盯梢者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哆嗦着流口水,「大……侠饶命……」 程慕北没有再理他,坐到了宋一的床边,「宋一,你还记得左护法是吗?」 宋一不吭声,但程慕北明显地感受到他的唿吸顿了顿。「你还记得你们重见的场景吗?当时你以为左护法对我有意思,对我下手狠极了。」 「你在瞎说什么。」宋一冷冷地道。 「你还记得你以前给生死崖卖命吗?不记得欧阳秋在研制控制人心神的药了吗?你一个江湖中人给子桑竹效力你不觉得奇怪吗?」 宋一冷笑了一声,「程少阁主,你是想挑拨离间吗?我宋一本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人。」 程慕北见温情牌行不通,只好冷声道,「我希望你能把你记得的有关子桑竹的事情都告诉我,毕竟左护法现在也该醒了。」 宋一这才翻过身来,死死盯着程慕北,「你敢动他!」 程慕北耸耸肩,「宋大侠别忘了,你现在在我面前等同一个废人,有什么资格威胁我呢?与其气愤,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回答我吧,毕竟子桑竹不可能比左护法重要,对吧?」 两人对视了几秒,有人敲了敲门,三长老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少阁主。」 「我先出去了,宋大侠好好想想吧。」他说完便不再看宋一了,路过的时候盯梢者抱住了他的腿,被程慕北踢开了。 他一向没个正经,很少有真正动怒的时候,但南褚被挑断阳经这种事,真正触及到了他的逆鳞。 第159页 三长老也受了些伤,胳膊上还裹着白纱布,「请少阁主降罪,都怪我办事不力。」他说着就要跪下去,被程慕北拦住了,「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你找我那么匆忙,是有什么事吗?」 三长老点点头,将程慕北拉远了些,压低声音说,「今早来劫人那群人中有个武功极其高强的,我觉得招数很熟悉,心下有个猜测想告知少阁主一声。」 程慕北挑挑眉,「你说。」 三长老脸色凝重,「那人极像云海的子修大师。」 第四十二章 子修(上) 「子修?」程慕北还记得自己去云海求药时子修那超凡脱俗的样子。 三长老点点头,「负伤还能伤到我的人,这江湖中已经不多了。」 程慕北的眉头缓慢拧紧了,他第一次遇见子桑竹就是在云海脚下,如果说当时子桑竹是去找子修大师的话也不无道理。但子修大师分明是出世的高僧,怎么又会参与江湖中的争斗? 「您先去修养会儿吧,我来处理就行。」 程慕北说着转身走进屋里,宋一已经坐起来了,目光阴沉地看着程慕北,「瑾瑜呢?」 程慕北拉开一条凳子,似乎看不见角落中抽搐的盯梢者,脸上还带着一丝微笑,「宋大侠先说说吧。」 宋一的脸色有些阴骘,但还是缓缓地说,「我和瑾瑜本来在四处游荡,结果被云海的子修所重伤。据说他最后一劫没过,不能得道飞升,反而走火入魔成了个杀人狂魔。后来子桑竹救了我们,被子修重伤的我们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狂躁想要杀人,瑾瑜他甚至……不认识我了。不过子桑竹帮我们四处搜寻解药,而我们则为他卖命。」 「之前找人给商队里的人下药的事,真的是你们干的?」 宋一点点头,听见程慕北问,「那人是谁?」 「囚幽谷的一个旧部,子桑竹暗自处理了一个扶南庄的人安插进去的。」 程慕北勾出一抹冷笑,「那谁帮他易的容?囚幽谷的千面是我亲自杀的,除此之外还有谁有这么高超的易容术。」 宋一摇摇头,「子桑竹安排的。」 程慕北露出个有些遗憾的表情,「看来宋大侠不曾在子桑竹府上见到子修了,左护法被子桑竹劫走了,他凭什么能从久北阁手中抢人?还不多亏了打伤你们的子修大师。」 宋一的脸色变了变,「你骗我?瑾瑜不在你手里?」 程慕北无奈地嘆了口气,「宋兄,子修打伤你的时候,你可认识他?」 宋一还在思考程慕北话语的真实性,听到这话倒是愣了愣。程慕北没等他回答,接着说,「你认识他,因为你之前去过云海,只是你忘了你为什么会去云海。你忘了你和左护法是如何重逢的,也忘了我们认识。」 宋一的眉头没有舒展开过,」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没有废你的武功,好歹你对我有恩,也算是朋友……」程慕北说,「朝廷中我不敢保证,至少江湖中如果鬼毒仙救不了你,就没有别人可以救你了。当然,如果子桑竹愿意的话,他可能也有解药。」 宋一目光闪烁,但并没有接话。程慕北递给他一颗药丸,用下巴指指角落中抽搐着的盯梢者,「解药,以表诚意。」 纷杂的记忆在宋一脑海中理不清楚,也许是因为程慕北将他的内力驱散了,他体内还没有开始躁动,也不想杀人。于是他接过了解药,走到盯梢者面前,用脚尖踢踢他,盯梢者仰起脸看宋一。他的脸已经浮肿起来了,脸色发青但面皮上却布满红色斑点,口水横流瞳孔涣散。 以宋一的经验,如果他还不吃下解药,恐怕活不过两个时辰。 餵完药盯梢者就立刻消停下来了,静静地蜷缩在一起,心跳慢慢平稳下来。宋一对手上沾到的口水满不在乎,转头对程慕北说,「我信你。」 程慕北勾出一个笑容,「那我也信你,你的内力是因为服药暂时散去了,我把解药给你。我已经给鬼毒仙前辈传了消息,你将被送去久北阁。不过我并不建议你服解药,看你没有内力神智清醒很多,给你解药也是为了避免路上出什么意外。」 他说着将解药递给了宋一,莹白色的药丸泛着淡淡的光泽,宋一没想到程慕北竟然会这么信任他,一时没有伸手接。 「既然相互信任,宋兄就拿着吧,有必要再吃。我还得去趟子桑家族,把烂摊子收拾了。」程慕北沖宋一笑笑,看着宋一收下了药。 他确确实实低估了子桑竹手中的势力,没想到除了宋一和左护法,连子修大师竟然都为他所用。而且若不是阿褚……他可能一身官司扯不清,已经被穆老爷带去官府了吧。 还真是好手段。 想必那晚上的人就是子修了,也不知这位大师会不会觉得愧对佛祖。 程慕北让三长老将宋一送回久北阁,自己回了穆府。他一回去就看到坐在大门口打瞌睡的穆严,见他回来,穆严赶紧招招手,「程大侠!」 「你怎么在这儿?」程慕北挑挑眉。 穆严忙站起来,拍拍衣裳上的灰尘,「南大侠醒了要找你,我只好来门口等着了。」 程慕北:「……」还真是个实诚孩子。 「阿褚手臂怎么样?」 「郝大夫已经搞定了!放心吧,郝大夫是御前最好的大夫,他想要告老还乡皇上都不放他走呢,非要他教导现在宫里那些御医。」穆严总是有种来得莫名其妙的自豪感。 第160页 程慕北笑了笑,「多谢了。」 「谢啥啊,」他说着挠挠头,「如果不是我非要留你们下来,也不会害阿褚受伤了,而且多亏他才能够把药材追回来。」 程慕北含笑瞥了他一眼,「穆少爷这称唿换得可真快。」他语气中带着些许揶揄,也不知道穆严想了些啥,竟然红了红脸,「你们江湖人不是这样豪爽的吗?」 程慕北煞有介事地摇摇头,「起码我跟阿褚当了十多年的兄弟了,才会这样叫。」 谈话之间已经到了别院,沈简生提着纹天守在房门口,见程慕北来了,冷冰冰的脸上才稍微多了些笑意,「事情怎么样?」 程慕北道:「左护法被劫走了,我和宋一谈妥了将他送回久北阁。」 沈简生为他推开门,南褚安静地躺在床上,柔顺的长髮披散着,脸色还是很苍白。程慕北记得以前他们在上元佳节出去晃荡时,总能收到很多女孩子的香囊,有一次甚至有两个女孩因为程慕北更英俊还是南褚更英俊吵了起来。 最后谁赢了程慕北不知道,他只记得北渊曾经和南子默说,如果小褚是个姑娘,一定是久北阁的少阁主夫人了。 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同甘共苦出生入死都不足以概括。他走上前,给南褚把了把脉,南褚的胳膊被纱布包起来了,看不出伤口怎么样了。但就从脉象来看,程慕北能感受出那条阳经被接上了。 南褚睡得也不安稳,不一会儿就醒过来了,看着程慕北愣了会儿,才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别这副表情。」 程慕北压下了澎湃的回忆,勾起唇角,「我是怕扶南庄就此无后了,到时候谁给我和简生养老?」 南褚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你让我多感动会儿吧。」 碍于南褚需要静养,程慕北带着两人出去了。看着穆严一副挂念的表情,程慕北忍不住调侃了一句,「穆公子不会想当我弟媳吧?你可没法给我生干儿子啊。」 穆严张口结舌,半晌才挤出一句,「程大侠真会说笑。」 程慕北看他涨红的脸也不再逗他了,整了整表情问道,「穆公子可知道子桑竹的住所?」 「嗯?」穆严疑惑地道,「他在京城中的吗?」 程慕北点点头,听着穆严告诉他的三处住所。果然是狡兔三窟,子桑竹并没有对穆家透露出自己会住在哪里。 「多谢穆公子了,还要麻烦你照顾一下阿褚,我和简生去找子桑竹有些事情,晚些再回来。」程慕北拉起沈简生,对穆严拱了拱手。 南褚有伤在身不宜移动,郝大夫还会按时来给他换药,他们只能暂住穆府。 穆严忙摆手,「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你们快去吧。」 两人走出穆府,午间的阳光炽热,街道上行人都变少了。 「要走劫走左护法吗?」沈简生问。 程慕北点点头,忽然想起来,「你……在去生死崖前去云海找过子修大师吧?」 沈简生微微蹙眉,「怎么了?」 「之前偷药材的人就是他,他打伤了南褚后去久北阁据点劫走了左护法。」程慕北面色深沉。 「怎么会?」沈简生有些难以置信,「他已经退隐那么多年了……」 程慕北微微嘆了口气,「只能去探个究竟了。」 他们先找到了一户住所,去旁边的酒楼吃了个饭。酒楼中人满为患,两人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空位坐下点菜。 隔壁那桌似乎出现了什么纷争,有人扯着嗓子说,「这北漠王就是来议和的!不然怎么会提出和亲呢!」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了一眼,没有想到才让卓玛竟然会同意和亲。而且才让赛罕和乌仁图雅就只有这么个女儿,北漠的王室该这么继承呢? 这时另一个人反驳道,「你懂什么,这北漠王就是缓兵之计。他就这么个女儿,送到中原来就是为了换丰厚的资源。等他退位一定会交给王室之外的人,那样谁还会考虑和亲这点顾念。」 隔壁桌讨论激烈,小二也将饭菜端了上来,程慕北听着这些人畅谈国事,这时有人低着声音说,「要说换丰厚的资源,这可就得说说子桑家族了。这不远处那子桑家族,啧啧,人家那生意,可是都做到北漠了!」 第四十二章 子修(中) 程慕北和沈简生又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说话,沈简生夹了一筷子程慕北爱吃的菜在他碗里,默默垂下了头。 那桌又有一个人开腔,「那可不是,别看那小少爷腿脚不利索,手段可不少。他那些姐姐都被打发了出去,哥哥们也被他压制着……」 程慕北本还想再听些,这时另一桌有一人一拍桌子站起来,为首的大汉一脸戾气,大步走了过来端起酒杯,将酒泼在了刚刚说话的那个人脸上。 「你……」被泼那人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着就想站起来,不过被大汉按在了座位上。大汉虎着脸,瓮声瓮气地说,「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盘上,你就敢对子桑家族说长道短,管好自己的狗嘴,不然小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程慕北能感觉到这人是个练家子,他夹起盘中的一颗花生米,随手一丢飞向了那大汉的膝盖。他用的劲大,大汉一下子就单膝跪了下去,周围看热闹的人没忍住闹笑了一片。 大汉还欲发火,这时有个小和尚走过来挡在大汉面前,「施主息怒,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和尚一本正经地说胡话,气得大汉脸色铁青,不过他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跟小孩子发火,只能自己认栽,踉跄一下站起身,抬手指指小和尚又指指之前说话那人,愤愤然走了。 第161页 说话那人似乎被吓懵了,拉着小和尚的袖子,「多谢小师父!多谢小师父!」 小和尚皱着脸将自己的衣袖扯出来,「施主应该谢的另有他人。」他说着将脑袋偏向程慕北,冲程慕北眨了眨眼。 是当初在云海遇见的那小和尚,转眼之间长高了一节,还清瘦了不少。 程慕北微微一笑,和沈简生同时放下碗筷,并不应他就朝外边走。 小和尚似乎急了,抬腿就想追上来,不过被后面的笑佛叫住了,「慧空,站住。」小和尚只好站住了,皱着脸望向笑佛。 小和尚扶着笑佛,慢慢走出酒楼。因为正午太阳烈,行人不多,小和尚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程慕北的身影,张口就要喊,但看见程慕北沖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笑佛摸摸小和尚的脑袋,「慧空啊,出家人性子不要太急躁,不然怎么能信佛修礼。」 小和尚吐了吐舌头,丢下笑佛快步朝程慕北跑去。 程慕北沖跑得一脑门汗的小和尚笑笑,「你们怎么出来了?」 小和尚抿着嘴,回头看看笑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好奇地在程慕北和沈简生之间看了又看,「你们俩找到了?」 沈简生没听懂小和尚的意思,但程慕北向来对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极具悟性,伸手扣住沈简生的手,「对,我们找到对方了。」 沈简生对于程大少爷光天化日之下教坏小孩子的行为十分……十分不知道怎么批评,笑佛走上来蒙上了小和尚的眼睛,念了三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程慕北:「……」 这里离子桑竹的住所还是有一定距离,但看样子之前那酒楼中也有子桑家族的人。因为不是说话的地方,正巧这里离布庄又不远,程慕北便将他们带去了布庄。 笑佛不会武功身材又偏胖,路走多了就开始喘。掌柜的赶紧招唿上茶,好让笑佛润润口。 宋一已经被三长老带走了,掌柜的上完茶就退出去了,给他们留下私密的空间。 「高僧是来找子修大师的吗?」程慕北开门见山地问。 小和尚愣了愣,看看程慕北,又转头看看笑佛。笑佛倒是一直乐呵呵的,像是没发生什么大事似的点点头,「对呀,师兄他走丢了。」 程慕北喝了口茶,「我想请问一下,子修大师为何会重出江湖?」 「师兄在进云海之前,是江湖中的豪杰。出家前的事我也不甚清楚,大约就是家中给他定下了婚约,但是他却喜欢上了一个男子并与那男子在一起了,家里人为了让他们分开,就给他下了*。这也是施主之前为何来找师兄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后来师兄叛离了家门,和那男子四处寻求解药。但他们只是知道了方法,却没有能力杀掉里溪谷中的火枯兽。当时师兄因为*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另一人就去修炼一门兇险的武功,但……走火入魔去世了。」 听到这里,沈简生悄悄伸手扣住了程慕北的手。程慕北捏了捏他,世间两情相悦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要能够相厮守,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了。 笑佛接着说,「后来师兄求死不成,心灰意冷进入云海。这些年来师兄一直没有办法解开他的心结,最近他在渡他最后一劫,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惦记着。所以……走火入魔了,但他还保留一些神智。他要出去,云海中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程慕北拧着眉头,「高僧可知子桑大师现在可是在为别人卖命。「 笑佛依然保持着笑容,「世间之事都是因果循环的,当初那男子就是子桑家族的人,师兄欠了子桑家一条人命,如今来还罢了。「 「原来是这样……「程慕北不禁有些唏嘘,难怪子桑竹能够控制住子修大师。 「我们此行也就是为了将师兄带回云海,从此不问世事。「 小和尚懵懂地听着,忧伤的表情挂在脸上,「为什么大师的家人不同意他和他的爱人在一起呢?「 笑佛摸摸小和尚的头,「出家人六根清净,要斩断情丝,这些前尘往事都要忘却,何必追究为什么呢?「 小和尚只好垂下头,默默地「哦」了一声。 「那大师要如何去找子修大师呢?子桑竹会承认子修大师在他府上吗?」 笑佛笑眯眯地看着小和尚,「这就靠慧空的本事了。」 四人又去了子桑竹住处,程慕北和沈简生不宜大庭广众下露面,偷偷找地方藏起来了。而笑佛领着小和尚去扣门,小和尚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就开始嚎哭,「我要我的子修大师……我的子修大师……」 程慕北:「……」 沈简生:「……」 不一会儿府里就有人来开门了,中年管家看着笑佛愣了愣,「师父是要化缘?」 笑佛微微笑着,伸手指向小和尚,小和尚哭得更卖劲了,「我要我的子修大师……」 小和尚的动静不小,过路的人都会往这边望两眼。中年管家脸色已经不太好了,以为这两人是来捣乱的,张口就要赶人,「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大师,师父找错地方了。」 笑佛微笑着摇头,「没有找错,子修大师跟着子桑竹,请问子桑竹在吗?」 听到笑佛叫了子桑竹的名字,管家明显呆了一下,「师父真的找错了,我们少爷不信佛,怎么会和你们那什么大师在一起呢?」 第162页 他话音刚落,小和尚又卖力地哭了起来,「我要我的子修大师……」中年管家没法,也不能直接叫人把这两个出家人赶走,只能自己压下这口气,「那麻烦师父稍等,我进去请示一下。」 程慕北有些惊讶,「没想到子桑竹竟然还真在这里。」 不一会儿,阿名就随着中年管家出来了,他皱着眉沖笑佛说,「我少爷说他不认识什么子修大师,师父请回吧。」 笑佛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们的态度,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那子桑竹少爷呢?」 阿名不耐烦了,「少爷在午睡呢!」 小和尚似乎被这语气吓到了,又是「哇」的一声大哭,「我要我的子修大师……」 两边的人僵持不下,不论阿名和中年管家说什么,笑佛永远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坚持要见子桑竹。而一旦阿名他们谁说话重了些,小和尚就哇哇大叫起来。 也许是因为外边太过嘈杂,子桑竹最后还是被逼出来了,他坐在轮椅上,哪怕天气炎热,他的膝盖上都盖着一块毛毯,一副单薄瘦弱的样子。 「怎么还没有安顿还两位师父?」他眉头轻轻蹙着,语气温和。 小和尚见自己把正经人物逼出来了,哭得更卖劲了,抽抽搭搭地说,「我要我的子修大师……」他长得白皙,虽然因为抽条清瘦了些,但脸上依然有点儿婴儿肥,一哭起来大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子桑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微笑,「如果两位师父是无处可去了,寒舍还可供你们住住,但你们非要在我府上找什么大师,真的没有。」 小和尚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哭红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笑佛接着笑,「如果施主肯收留,真是感激不尽。我师兄走之前说要找他就到京城子桑府上,如果我师兄不在这里,可是能因为他还没有到吧,我们二人能否在施主府上等候我师兄?」 子桑竹竭力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咬牙道,「当然。」 第四十三章 子修(下) 程慕北二人看见笑佛和小和尚进门了,也悄悄从侧边熘进了院子里。有笑佛和小和尚在,子桑竹一定不会让子修留在这府上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把他从侧门偷偷送走。 子桑竹府非常的大,两人藏身在长廊中,能看到子桑竹引着笑佛他们往另一边走。 「我去看看。」沈简生低声说。 程慕北点点头,他的轻功并不如沈简生好,这也不是逞强的时候,「小心些,我先去后门看看。」 这也许是子桑竹的私宅,里面的僕人很少,零星能看着一个。程慕北一路摸到了后门,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便立马止住了脚步,贴身在柱子上屏住唿吸。 「子修大师这边走。」一个僕人引着子修到后门。 子修一身都笼在黑袍当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素白的下巴微微扬着,嘴唇紧抿似乎有些不悦。 「转告子桑竹,别想着对我的师弟他们下手,不然我会杀了他。」子修的声音全然不似当初在云海中那样空灵,听上去寒意逼人。 僕人吓得身子一僵,只好连连点头。 程慕北远远看见了朝这边赶来的沈简生,给他比了两个手势示意他等会儿过来。后门有些低矮,子修随着僕人躬身出去了。 程慕北随着他们也跟了出去,不过他刚踏出门,一柄短刃就抵在了他的腰间,子修冰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程少阁主,好久不见。」 程慕北放松下因为应激反应而紧绷的肌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本来还说来云海给子修大师道句谢,没想到如今倒是先见着了。」 子修态度并没有缓和,竟是难得含有一丝讥讽,「程少阁主是怕我不敢杀你吗?」 「子修大师武功高强,慕北自然是不敢的。」 刀剑抵得程慕北更紧了,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疼痛。程慕北知道自己如果和子修硬搏也不会丧命的,顶多是受点儿外伤。但他在等,等沈简生。 子修意欲再和程慕北说什么话,忽然觉得后面袭来一道劲风,而前面程慕北也扣住了他的手腕,指甲下的细针划破了他的皮肤,手上立马失去了知觉。 不过子修的反应仍然很快,不顾背后沈简生的威胁,抬起另一只手勒住程慕北的脖颈,哪怕程慕北抬手护住了,但仍然被子修的大劲勒得差点儿没有提上气。 与此同时沈简生的大刀已经落到了子修的背上,衣裳被划破,血肉绽开,涌出来的鲜血一下子浸湿了黑衣。这一招他没有用全力,毕竟当初他去云海的时候和子修聊得还挺投缘的。何况要是没有子修的话,程慕北的*根本没法解。 沈简生无论如何也办不出恩将仇报的事。 不过显然子修就没有这种慈悲心肠,他将程慕北狠狠往地上一掼,抽出一柄长剑就朝程慕北刺去。沈简生赶忙将纹天朝子修掷去,但显然子修的动作更快,程慕北被撞得头晕眼花,连内力都提不起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 程慕北一咬自己的舌尖,鲜血的腥味儿弥散了出来,在巨痛的刺激之下程慕北勐得一个翻滚,恰恰避开了子修的长剑。子修一击不成挑起剑尖再度朝程慕北攻来,但沈简生的纹天已经到了,纹天撞开了他的剑尖,随之而来的是沈简生毫不留情的一掌。 第163页 子修终于往后退了一些,他似乎被沈简生这种杀气吓到了,愣愣地眨眨眼。他看见沈简生放过了能够抓住他的机会,扑向了程慕北。 「怎么样?」沈简生将程慕北的头搂在自己怀中,帮他慢慢直起身子。 程慕北摇摇头,难受地咳了两声,咬破舌头流的鲜血从唇缝溢出,将有些青白的唇染得嫣红。他皮肤白皙,刚才被子修一勒,脖子上已经有了到淤痕,看上去有些骇人。 子修蓦然笑了一声,闪身走了。 沈简生目光闪烁,身上的杀气还没有完全敛下,心里责怪着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优柔寡断,也许程慕北就不会受伤,子修也跑不了了。 程慕北伸手拽了拽沈简生衣角,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了,刚才只是内力一下子被摔散了。」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发亮的眼睛,这才松下了一口气。 等他们再起身,子修早就不见踪影了。程慕北舔了舔口唇,从储物器中摸出一个小罐子,棕色的罐子里面是一些飞虫。程慕北打开了罐子,「之前我划破了子修的手,针上有药,会融进他的血液里,这些小心肝能随着鲜血里的味道找到他。」 果然小飞虫们先是胡乱地飞了一通,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去了。程慕北和沈简生跟在后边。 最后到了一座偏僻的院落,这是穆严说的另外两座房子之一。 程慕北忙把小飞虫抓回来,只留了两只在外边,看它们慢悠悠地飞进院子里。 他们随着小飞虫进去了,但不敢离得太近,毕竟子修的警惕性实在是太强了,一不留神就会被发现。最终小飞虫停在了一间房门外,两只小虫子扇着翅膀打转,发出嗡嗡的声音。 房门忽然开了,一道剑光闪过,那两只小飞虫直直往地下坠。就这么一瞬间过后,门一下子又关上了,子修苍白的面容一闪而逝。 程慕北和沈简生皆是面色凝重,子修的武功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水准的,属于北渊那一代人。 两人也没有冒进,翻墙出了院落,回到了穆府之中。 程慕北其实受了点儿轻伤,之前没觉得,现在一坐下就发现五脏六腑都疼。子修那带着内力摔的一下真像是恨不得摔死程慕北,难怪当时内力都聚不起来,脑袋都发懵。 穆严知道两人回来了,忙跑过来,「程兄,有位叫沐蓁的姑娘说是来找你的,现在在阿褚房里。」 程慕北愣了愣,当初她给沐蓁写的信是要她去久北阁查查子桑竹的老底,再给他飞鸽传书。 「好的,谢谢。」程慕北道,用力站起来时脸都疼变色了。沈简生伸手扶住他,看着程慕北掏出一个药丸往自己嘴里扔,一边嚼着一边说,「小伤,没关系的。」 他们还没走近,沐蓁就推门出来了,「程慕北你怎么搞的,让我家小褚伤成这样!」她是听见程慕北的脚步声才走出来的,一转身目光就落到了程慕北身上。他消瘦了一些,脖子上的淤痕格外触目惊心。 沐蓁愣了愣,「我就吼你一句,你可别再去自杀。」 程慕北忍不住笑了,「你都为*了,积点儿口德让佛祖保佑我的干女儿长得好看些吧。」他抬手提了提衣领,「如果长得好看嘴巴像你一样缺德,我也不要这干女儿了。」 沐蓁横了他一眼,「没得商量。」 南褚已经醒了,习武之人的恢復力本来就比常人强很多,只是他的手臂还暂时不能用力。见吵吵闹闹的两人,不禁露出个头疼的笑容,「照顾一下伤患的耳朵吧。」 这下程慕北和沐蓁的战火没有再对喷了,一致对南褚说,「你又没伤着耳朵。」 南褚:「……」 倒是一直插不上话的穆严挤到了南褚床边,「郝大夫说了,阿褚需要静养!静养!」 他这种一脸护犊的样子逗乐了大家,这才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慕北你脖子上的伤怎么了?」南褚问。 程慕北见衣领实在是挡不住,索性不挡了,将之前的事讲述了一遍。穆严见他们开始说正事了,便悄悄出去了。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南褚才开口,「他真的很强,那天我追出去只有他一个人,但是我还是差点儿没跑掉。」 沐蓁也皱紧了眉头,「你让我查的子桑竹,他的小叔子桑予就是子修大师的心爱之人。他天资聪慧,习武极有天赋,只是子桑竹的爷爷不许子桑家的孩子学武,子桑予便悄悄跟着子修大师学。当初老爷子最疼爱这个小儿子,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老爷子被气得一病不起,子桑家族就交给了子桑竹的父亲子桑璧。但据说子桑予和子桑璧关系很好,当初他炼的秘籍都是子桑璧悄悄给他的。」 「子桑家族庞大,一直都是兄弟一起撑起整个生意网,但到了这一代,子桑璧基本断了他兄弟们的活路。子桑竹本来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但那两个姐姐已经为了发展家里的生意嫁了出去,一个是当今丞相的正室,一个远嫁了北漠。」 「子桑竹年少时被绑匪劫过,差点儿丧命,不过据说是被简生救了。」沐蓁说着看了沈简生一眼,接着道:「当然他还是因此失去了双腿,不过他的大哥后来不知为何身体出问题,一直卧病不起。他二哥碌碌无为,家中的生意也是他帮着子桑璧处理。」 程慕北梳理了一下信息,沉吟道,「我觉得当初子桑竹被绑架可能是他大哥所做,后来子桑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处置了他大哥。至于他二哥,如果他不傻的话,我倒是觉得,他是个可以利用的角色。」 第164页 第四十四章 解救(上) 三人都望着程慕北,程慕北笑了笑,「我们能去救左护法,能杀了子修,但是不能冒然杀了子桑竹。子桑家族在朝廷中的地位不低,不能让江湖和朝廷生出裂痕。他二哥能好好活到现在,想必也不是一个蠢人,如果他二哥和我们合作,能光明正大地将子桑竹踹下马。」 「左护法又是怎么回事?」沐蓁皱着眉头,程慕北只好又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他们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左护法,控制住子修。 毕竟子桑竹的二哥还在江南,插着翅膀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京城。 程慕北把找子桑竹二哥这个事情委託给了沐蓁,毕竟她现在是个有妇之夫,不适合和他们一群大男人一起喊打喊杀。 趁夜,程慕北去子桑竹府上找笑佛和小和尚。他还是很为这两人担忧的,毕竟他们送上门,完全就是给子桑竹控制子修增添了筹码。谁知道子桑竹会不会翻脸不认人。 他们被安置在了离正门很远的院子当中,也许是子桑竹担心他们跑出去,或者担心子修跑来找他们。 云海的生活十分悠闲,现在才不过酉时,他们俩就已经习惯性地睡下了。 程慕北发现子桑竹还派了人监视他们,只不过那人似乎并没有把监管人质的事放在心上,正靠着柱子打盹。 他飞速闪身进入了笑佛他们的房间。 程慕北刚进屋,就发现小和尚勐然坐了起来,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他。 没想到小和尚这么警觉,程慕北沖他笑了笑,小和尚才松了口气。他睡在床的里面,睡在外边的笑佛已经打起了轻微的鼾声,小和尚轻手轻脚地爬了出来,小声问程慕北,「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程慕北笑着摸摸小和尚的脑袋,从口袋中摸出颗糖给他,「警惕性不错啊。」 小和尚羞红了脸,挺着胸膛说,「那是,我可得保护师叔。」 程慕北笑了声,问小和尚,「子桑竹白天限制你们出行吗?」 小和尚点点头,「他说怕大师来找不到我们,不让我们出府,但我们可以在府里转转。」 程慕北问,「我来云海的时候,还有两个人和我一起,之后也是他们来云海找子修大师,你还记得吗?」 小和尚仔细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程慕北立刻露出一个笑容,「那个矮一点的哥哥应该在这府上,你能帮我找找他吗?不过还是以你的安全为前提,而且你别靠近他,他可能已经不认识你了。」 小和尚看了会儿程慕北,才缓缓点头。 屋外传来了子桑竹声音,「怎么回事!值守还打瞌睡!」 程慕北忙从摸出两颗药丸给小和尚,「这药能够解一般的毒,你留着以防万一。一定要见机行事,我先走了。」他说着闪身到了床后,从窗户翻了出去。 小和尚机警地收起了药,一跃回到床上拉起被子盖好了。 子桑竹也没有推门进来,他只是在门口静静呆了一会儿,笑佛的唿噜声平缓,显得夜晚静悄悄的。 小和尚躺在笑佛背后,听着子桑竹的轮椅声远去了,吐出了提在胸口的气。 程慕北回到穆府时,沈简生还没回来。 他们兵分两道,沈简生去找子修了。 子修现在受了伤,程慕北针上的药能让他那只手暂时失去知觉,他不再是沈简生的对手。 但子修的年纪比他和沈简生加起来还大,程慕北不放心,朝子修住的院落去找沈简生。 果然他们俩还在厮打,子修单手执剑,新换的一袭黑衣又被沈简生划破了。但他看上去仍然宛若一尊杀神,眉眼间都是凌厉的杀气。 不过还是沈简生占了上风,他每一招都极具攻击性,让子修节节败退。 子修带着伤,沈简生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不过程大少爷显然没有这种羞耻心,摸出一把细针甩向子修。 子修注意到了这边的破风声,一边躲避着沈简生的攻击,一边躲避着细针。但还是有两针没有避开,插在他的左小腿上,左小腿一下子失去了知觉,单膝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沈简生举着的大刀噼下,子修只能扛起长剑架住纹天。不过沈简生的力道越来越大,子修单手慢慢扛不住了。 程慕北缓步走了过来,语气平和地道,「子修大师可知,笑佛和慧空小和尚已经被子桑竹扣在他府上了?」 子修抬头看他,漆黑的瞳仁中有一抹血色。 「当时子桑竹是不是承诺会好好照顾他们,保护好他们不受我们伤害?」程慕北轻笑一声,「子修大师,当年子桑予前辈习武天分那么高,怎么会有你在身边也走火入魔了呢?」 程慕北不顾子修越来越难堪的脸色,接着逼问道,「当年子桑璧给子桑予前辈秘籍的时候是不是也口口声声说着为他好?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子修快扛不住纹天了,冷汗从他苍白的脸上滑落,他漆黑的眸子中没有丝毫温度,「你想说什么。」 程慕北笑了声,「你可有想过,你现在在给杀害了子桑予前辈的人的儿子卖命!」 「程慕北!」子桑竹的喝声在远处响起,几个杀手忽然冲过来。 「我们先撤!」程慕北沖沈简生喊了一声,拉起他就朝院子外边跑。那几个杀手虽然训练有素,但还是追不上沈简生的轻功的,两人很快回了穆府。 第165页 南褚已经打算睡了,穆严死皮赖脸地要在房中守着他,南少庄主一向不擅长拒绝别人,只好给他让出了半张床。 不过穆严坚决摇头,「我睡相太差了,怕压着你的手。」 南褚哑然片刻,问道,「那你怎么睡?」 穆严拉过一张太师椅,四仰八叉地躺了上去,「这样睡,你有事就叫我。」 「……真的没必要,我自己能行。而且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怪你,也许我们不住在这儿就没有这事了。」南褚还是觉得不能利用穆少爷的内疚感。 穆严摇摇头,略微八卦地问了一句,「程大侠和沈大侠……是,是是是那种关系吗?」 南褚没有明白这话题为什么忽然转变了,简直是山路十八弯的节奏,一拐就下了。他斟酌了一下,还没有回答程慕北就拉着沈简生推开了门。 程大少爷见对坐的两人,一脸捉姦的表情,「三更半夜,孤男寡男……」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偏头对沈简生说,「简生,我们走错房间了,这屋里什么都没有啊。」 南褚:「……」 穆严:「……」 沈简生忍住笑意,沖他们打了个招唿,「南少庄主,穆少爷。」 南褚这才缓过来刚刚那口气,「看来程大少爷挨打了还挺高兴啊。」 程慕北轻嗤一声,「我家简生帮我把子修往死里揍了,解气了。」 穆严觉得自己刚刚那个问题简直傻得不能再傻,明显就是嘛! 玩笑过后,程慕北示意穆严也不用出去了,把今晚的事情讲了一遍。穆严大致也知道了子桑竹和程慕北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子桑竹甚至想尽办法害他们。 「我怕明天子桑竹会找上穆府,到时候给你们添麻烦。」程慕北对穆严始终留有一丝客气,毕竟他还算不上自家兄弟。 穆严拍拍胸脯,「来就来!小爷我还怕他不成!」 程慕北道:「另外我们还得尽快救出左护法,时间一长我怕他心智更不受控制,到时候子桑竹用他来威胁我们也对我们不利。」 「那子修呢?」南褚问。 「子修现在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儿应该出来不了。何况我对他说的那些话,尽管他不会全信,至少也会听进去一些。他和子桑竹之间,在笑佛和小和尚住进子桑府时就有了裂痕。」 穆严听得云里雾里,但也聪明地没有多问。 第二天一早,程慕北先去了布庄,鬼毒仙果然回了信。 「此症是由药物促成,我已经大致了解了情况,解毒还需时日,但暂时能够压制。」 程慕北看着信松了口气,鬼毒仙能解,至少不用被子桑竹威胁了。 他又给鬼毒仙回信一封,才回了穆府。穆老爷每日上午得去上朝,现在因为北漠进贡,朝中臣子忙得不行,时常下午也回不来。 内眷都在阁中,他们见不着,只有穆严整天在他们面前晃悠。 不得不说,程慕北简直就是天生一张乌鸦嘴。午饭过去不久,子桑竹就找上门来了。 穆老爷不在,穆严就迎到了大门口去,「不知子桑兄来是为了何事?」 子桑竹沖穆严微微一笑,「我是来讨人的。穆兄弟也知道,我们跑商路一向会与江湖中的人合作,只是没想到这次合作的程公子那么难伺候。我们的帐是先结的,这次损伤了不少人是意料之外的情况。但我们两方同样损失了人,我就没有另作赔偿,只是没想到他咬牙不放,昨晚还潜去我府上打伤了我的人。」 程慕北和沈简生藏在房顶上,听到这里,沈简生忍不住对程慕北说,「他比你还会睁眼说瞎话。」 第四十四章 解救(中) 程慕北闻言勾起了唇角,「没事,他没我好看。」 沈简生:「……嗯。」 穆严自然是不信子桑竹这套言论的,也开始瞎编,「连子桑兄弟都拦不住的人,我怎么拦得住,他们昨天下午就已经走了。」 子桑竹笑容慢慢褪去了,「穆少爷,这可是在京城当中,我告到官府去你可就是私藏罪犯了。」 穆严无辜地睁着眼,「我也想把人交给你,只是他们都走了,我也没办法帮你追回来啊!」他吼完似乎怕子桑竹不相信,让过半个身子,「不信你进去搜搜!」 子桑竹又勾出那抹笑容,「穆少爷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呢,我自然是相信穆少爷的。只是他们江湖中人诡计多端,指不定就藏在穆府之中打算对你和令尊不利呢。」 穆严假装气沖沖地让到一边,「你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子桑竹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也没有再跟穆严周旋,带着人进去了。程慕北看得出那是昨夜的那几个杀手,照例是阿名推着子桑竹,不过阿名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倦意,看着子桑竹的目光也复杂了不少。 穆严跟着子桑竹朝前走,依然不是特别好的语气,「我告诉你,你要找那两个人我不拦你,就算你真在穆府上找到了他们我也送给你,不过你不准动我的人。」 「哦?」子桑竹挑挑眉,没有明白穆严的意思。 穆严也不再解释了,但子桑竹很快就明白了。因为他的手下找到了南褚,南褚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养伤。 「你没有说要找他,他是我的人。」穆严守在房门口,像头护犊的小狮子。 子桑竹笑了声,「穆少爷,什么你的人我的人,这话可不能让穆老爷听到。他也算是同盟,你确定要维护他吗?」 第166页 「我家的事还用不着你来教训,」穆严索性撕破脸,「他是穆府的恩人,哪怕你去找我爹,他也不会交给你的。」 子桑竹知道那晚是南褚抢回了药材,依着穆老爷的性子,的确是有恩报恩。他也不想得罪穆家,勾出一个并不真诚的笑容,「穆少爷真会说笑,我又不是来抢人的。」 女眷那边他们是没有办法去搜查的,但这事还是惊动了穆夫人。穆夫人是个深明大义的女人,知道子桑家族的重要性,二话没说帮他找人搜查了内眷的院子。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 穆严噙着抹看热闹的笑,「我都说没有了,是你自己不相信我。」 子桑竹可能根本就没有料想过在这边能搜出什么,礼貌地说,「穆少爷真是误会我了,我只是怕他们在穆府中威胁你们安全。」 穆严冷笑一声,「多谢子桑兄弟挂念,早回吧!」 子桑竹再恭维了两句便走了,穆严沖他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这时南褚已经走出来了,看着穆严这样子不禁露出丝笑意,「多谢穆公子了。」他的内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只要不动内力基本没什么问题,只是胳膊上的伤需要慢慢来,不过不妨碍他四处走走转转。 「你怎么出来了!穆严知道自己刚刚不雅的行为被看到了,一时间有些尴尬,「你就别叫我穆公子了……叫我,叫我阿严、小严,唔,阿穆也行……」 南褚微微一笑,「我就是出来透透气,你能陪我去京城转转吗,阿穆?」 穆严一下子抬起头,沖南褚咧嘴笑笑,「当然可以!」 此时已经迫近傍晚了,气温慢慢降低。街道上的人挺多的,穆严紧紧贴着南褚,帮他挡着周围的人,生怕谁碰到他胳膊。 南褚其实是为了去接应程慕北他们,他俩趁着子桑竹出来悄悄熘去了子桑竹府上。子桑竹府邸置办得偏,越往前走行人越少。南褚现在带着伤,还带着只会点儿皮毛的穆严,不敢冒然闯过去。 两人登上了程慕北二人那天去的酒楼,南褚特地找了个靠着子桑竹府上那面的位置,能随时注意着大门口的动静。 穆严要了壶茶和两份点心,转头看到南褚隽秀的面庞。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穆严心头悄悄动了一下,故意找话题掩饰自己的忐忑,「阿褚你……和程兄是自小相识吗?」 南褚一边注意着子桑竹府上的动静,一边回头对穆严笑,「是,算是一起长大的。」 「难怪你们感情那么好……」穆严小声说。 南褚微笑着,「人生能有三两好友相伴一生多么不容易,我和慕北也是缘分。」 穆严点点头,他总觉得南褚对程慕北的好是不同的,那么无微不至……难不成南褚喜欢程慕北?这个念头一直冒出头,穆严压都压不下去,心里酸得冒泡泡。 其实他对配偶的选择一直没有标准,只是喜欢漂亮的人。比如之前在酒楼看到程慕北,一眼就被程慕北的美貌吸引了,对他还极其感兴趣。但程慕北那种好看只能用来远观,这种人太容易伤害人了,放在心上是会中毒身亡的。 而南褚,南褚也很好看,就像四月和煦的风,清爽中带着阳光的暖意。 穆严喜欢南褚这样的人,这样的气质,这样的长相。 而且那晚南褚带回药材时浑身血淋林的,但就这样还是风度翩翩的,穆严一下子就被震撼到了。后来的相处之中,他才发现南褚性格那么好,永远温温和和的,沉稳而有魅力。 发现穆严走神了,南褚才叫了他一声,「没事吧?」 穆严忙摇摇头,他眼眶有些发酸,害怕自己直视南褚会露馅。正巧这时小二端着茶和点心上来了,穆严忙压下自己的情绪,对南褚挤出一个微笑,「尝尝京城的味道吧。」 程慕北和沈简生还是分头行动,沈简生负责摸清楚子桑竹的房间,程慕北去找小和尚。小和尚被笑佛抱着在院子当中晒太阳,舒服地眯起眼睛。 还是有人盯着他们,程慕北只能捡了颗小石子扔过去砸下小和尚的脚。 小和尚立马警觉起来,眉头皱了下装出一副尿急的样子,「师叔,我得去茅厕!」 笑佛沖小和尚眨眨眼睛,「你不是刚刚才去过?」 小和尚抬手摸摸自己光熘熘的脑袋,小声道,「又想去……」 这下笑佛有些担忧了,「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快去快去。」 监视他们的人并没有把小孩放在心上,依旧留在原地看着笑佛。小和尚真的朝茅厕方向去,程慕北尾随着他。 子桑家族到底是个富商之家,茅厕都比寻常人家大。小和尚等程慕北进来就关上了门,抬起头用圆熘熘的眼睛望着他。 程慕北无奈地笑笑,「你干嘛非要找个茅坑……」 「这里安全,」小和尚一脸老成,从口袋中摸出一张小小的纸,「这是我画的地图,那人在这个位置。」小和尚踮着脚,伸手指指地图上他做了标记的地方。 程慕北倒是挺惊讶的,「很能干啊!」 小和尚被夸了也露出个得意的笑容,但很快就因为不好意思收了下去,「都是子修大师教我的……」 小和尚在茅房不能久待,两人碰个头就散了。 程慕北循着地图去找左护法,半途遇上了侦察完的沈简生。程慕北忽然笑了下,他想起了当初在囚幽谷的时候,他和沈简生分工一人杀一条街。 第167页 没有想到他们能一路走到今天,还能一起并肩作战。 沈简生似乎也明白了程慕北笑什么,伸手捏了捏程慕北的手。有些话不必多说,大家心里都清楚。 果然左护法这里有不少人守着,程慕北和沈简生一人走一边。两人都适合暗杀,以绝对的默契悄悄解决了院子门口的守卫。 左护法本来就是个不低的战斗力,何况子桑竹应该还安插着人。两人背心相抵,朝门口靠近。彼此的体温传输给对方,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屋子里面静悄悄的,程慕北伸手推门。他手刚触到门上,一柄剑就刺穿门露出头来。幸好程慕北收手快,不然他的手掌就会被钉在那里了。 被发现了后程慕北反倒直接放开了,趁那人还没把剑拔下来,伸腿就踹开了门。 有个穿着黑衣的人闪身出来,手上的利爪直直朝程慕北抓来。不过沈简生将纹天一转,挡住了那人的攻击。程慕北也趁机摸出两柄短刃,抬腿踹向来人的肚子,逼得那人不得不往一个空翻往后退。 这正好撞上程慕北的后招,看清了来人不是左护法后,程慕北毫不客气地将是屠鬼刃的那柄扔了出去。 那人没避开,屠鬼刃插在了他的小腿上。外伤并不严重,但剧毒一下子蔓延开,他蹲在地上吐了好几口黑血,两眼翻白倒了下去。 解决掉了一个,左护法才提着剑从里面走出来。 左护法脸色更加苍白了,简直瘦骨嶙峋,这样显得他面无表情的脸更冷漠。 程慕北和左护法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看他这副样子实在不好受,「我们都别动手,你跟我走好吗?」 第四十四章 解救(下) 左护法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慕北,似乎已经听不懂他说话了。 「我们去找宋一,」程慕北故意重复了一遍,「找宋一。」 这下左护法眨了眨眼,表情没有变,但程慕北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些许茫然。看来左护法对宋一还存有一些记忆,哪怕他失去了神智,身体也是记得的。 程慕北没来得及欢喜,就有一群人冲进了院子里。左护法刚刚茫然的状态一下子就消失了,提着剑沖了上来。 程慕北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沈简生正面迎上了左护法,把周围那些人交给了程慕北。一来是因为程慕北更擅长群战,二来是他对左护法下不去狠手。 杀手有十来个,程慕北没想到子桑竹竟然能养这么多私兵,毕竟这可是京城啊! 这些人的配合还挺不错,让程慕北倒是惊讶了一下。失去神智的左护法战斗力比以前更强一些,但沈简生还是能够应付的。 打斗声越来越大,围过来的人也越来越多。程慕北抓起一把银针,天女散花般洒向周围的人。与此同时沈简生也打掉了左护法手中的长剑,一把抓住了左护法的肩膀。 「准备撤。」程慕北一掌将冲过来的一个人拍飞了,低声对沈简生说。沈简生抛起纹天,用脚尖一踢,刺穿了一个偷袭者的身体。同时一掌噼向左护法的脖颈,将他噼晕了。 「好。」沈简生将左护法塞给了程慕北,纵身抽回纹天,被刺穿的那个偷袭者立刻鲜血喷涌。之前程慕北甩出去的细针让不少人倒下了,但依然又后来人逼近。沈简生握紧了纹天,把内力聚在手上,这把上古神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程慕北捞起左护法,看到周围的人瑟缩了一下。沈简生闭上眼,舞出了纹天九式。刀光闪烁,杀意凛冽。日光在纹天的刀面上反射,映在沈简生脸上,衬得他冷漠无情。 这才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沈家兵器的样子。 解决掉院子中剩下的人,两人飞速往大门撤。以子桑竹的多疑,后门一定会严加防守的,这时候走正门反倒安全一些……当然,如果不撞上回来的子桑竹的话。 他拖着左护法走在前面,沈简生断后。 南褚吃着点心,发现程慕北二人还没有出来,而子桑竹已经回来了。他应该是去了子修大师那里一趟,所以才会回来晚了。 穆严见南褚皱着眉头,小声问了句,「我们要下去看看吗?」 南褚摇摇头,「先在这儿呆着,见机行事。」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程慕北翻到了围墙上,他拖着左护法行动不太方便。恰巧子桑竹还没有进府,一听到动静就往头顶上看。 程慕北和子桑竹看了个对眼,扯出一个略带杀气的笑容。 子桑竹眉头一拧,招唿着杀手们上去堵住他。这里虽然偏僻,但好歹是大街,路过的人都注意到了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 子桑竹带的杀手只有几个,但都比之前院子中遇见的武功高强。程慕北拖着左护法,实在不好动手。好在沈简生很快就抵达了,挡在程慕北前面对付着这些人。 穆严不禁有些羡慕,「他们俩真般配。」他说完想起南褚好像喜欢程慕北,悄悄抬头看了南褚一眼,怕他难受。 不过南褚只是对他笑了笑,始终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沈简生对付几个人本来是绰绰有余的,但因为要护着程慕北,总是有些畏手畏脚。 南褚将食指曲起放在自己唇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那边的程慕北立马抬起头,将左护法往沈简生怀里一塞,飞速说,「简生,阿褚在那酒楼边上,你把左护法带上去交给他。你轻功好,我在这儿掩护你。」 第168页 这时刻也来不及推脱,沈简生接过左护法,用纹天挡住一击,偏头对程慕北说,「等我来接应你。」 程慕北一手抽出北魅防守,一手拿出几柄短刃准备掩护沈简生。 沈简生冲出了一个缺口,脚尖在房檐上一个借力朝酒楼去。他为了避免左护法受伤,将左护法护在了胸前,把空荡荡的后背留给了子桑竹。 此刻子桑竹也死死盯着沈简生的背影,咬着牙开口,「别让他上楼!」杀手的攻击全都转向了沈简生。 不过程慕北也扬起北魅,圈住了几人。子桑竹见杀手们挣不开程慕北,自己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筒,眯起一只眼对准沈简生。 程慕北知道这种木筒,里面是短箭,一扣开关就会射出来。以子桑竹的习惯,上面一定淬了毒! 「简生小心!」程慕北来不及阻止子桑竹,只能大喊出声,冷汗一下子浸湿了他的后背。沈简生还没有到酒楼,他如果不抛下左护法根本没有办法避开这一暗算。 「抛过来躲开!」南褚也喊了一声,站起来将身子从窗口够了出去。 距离不算太远了,如果沈简生用点劲就能扔过来。沈简生当机立断使劲将左护法抛向南褚,自己朝旁翻转了一下,有些狼狈地抓住酒楼的护栏,避免自己掉下去。但子桑竹竟然直接扬起木筒,朝南褚扣动开关! 这下是南褚避闪不及了,程慕北将内力外放出来,震开了杀手们,朝酒楼扑去。 一定不要,阿褚一定不要出事! 南褚一把拉回左护法,短箭在自己的瞳孔中慢慢放大。电光火石之间,穆严扑上来挡在了南褚的身前,短箭没入了他的肩膀。 「杀人啦!」酒楼中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地大喊,「救命啊!」 子桑竹抬起木筒,打算给腾空的程慕北也来一箭。他的瞳孔中浮动着血色,唇角也噙了抹嗜血的笑容。正扣动开关的时候,一直在轮椅后发抖的阿名终于扑上来,将木筒按了下去。 子桑竹手指一扣,短箭插入了地上,银色的短箭泛着冷光。他抬头怒视阿名,却看到他小小的跟班红着眼眶,声线颤抖地对他说,「少爷……能不能……不要再杀人了……」 阿名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明晃晃的泪痕看得子桑竹一呆。 程慕北到酒楼的时候,沈简生也翻上来了。南褚一手搂着昏迷的左护法,一手搂着面色苍白的穆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短箭上果然有毒,穆严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去了,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程慕北赶紧接过穆严,封住了他的几个穴道,餵了颗药丸到他嘴里。穆严痴痴地看着南褚,澄澈的目光中像是有千言万语,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也难以置信,在我扑上来之前我都不知道我这么喜欢你。明明才短短几天,明明我们之间隔了巨大鸿沟,明明……你都不喜欢我。 穆严忽然想起来以前母亲对他说,「一个人爱上一个人是没有缘由的,可能只见了一面就爱上了,可能就因为两句话就付出了真心。爱一个人,往往都是不受控制的。」 吃了药后,疲倦从四肢百骸涌上来,穆严眨眨眼,还是撑不住了,眼皮太沉重了。 「怎么样?」南褚这才开口问道。 程慕北给穆严把了把脉,「暂时控制住了。」 他们这动静已经把官兵引来了,子桑竹正在和官兵交涉着什么,程慕北和南褚对视一眼,「不然你先带他回去吧。」 南褚深深地看了眼穆严,摇摇头,「解毒这种事还是交给你,我去处理下边。」 沈简生扶起左护法,交给程慕北,柔声问道,「你能带动他们两个人吗?」 程慕北露出一个感激的笑,「能,我等你们回来。」南褚带着伤,他不放心南褚在这里,害怕子桑竹忽然发难。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幸好沈简生懂他。 南褚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注意安全,还有……一定帮我留住穆严的命。」 杀人是触犯律令的,何况受伤的还是当朝大臣之子。不论是子桑竹还是南褚,这事都挺棘手的。 沈简生和南褚一走过去,子桑竹的目光就盯着他没有挪动过。他眼中的感情太复杂,感激爱恋不甘仇恨……全部交织在一起,变成*裸的打量。 沈简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变扭过了头。 官兵头头非要将他们一行人带回官府审问,子桑竹这才收了心,让阿名拉住官兵头头,「这位爷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然而官兵头头还没做出反应,就被南褚打断了。他掏出一块儿金子递给官兵头头,「这位爷,打扰您执勤是我们不对,害你们操心了。」南褚气质儒雅,微微笑起来时书卷气夹着贵气,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官兵头头眼睛一亮,但还是故作矜持,「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收。」 南褚继续笑,「这哪儿能是给您的,是看着大热天的各位官爷还特地来操心我们的事,想请官爷们喝点儿解渴的茶,我们慢慢讲。」 官兵头头这才露出个笑容,南褚都能听到小兵们的吞咽声。 子桑竹铁青着脸,挤出假笑看着南褚。 第四十五章 交手(上) 第169页 连沈简生都忍不住侧目看了看南褚,以前觉得程慕北和南褚呆一块儿,简直就是带坏一个正人君子。现在看来……论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南褚一点儿不比程慕北差。 简直就是人以群分,没有谁带坏谁的说法。 官兵头头笑纳了南褚的一番心意,对南褚也和颜悦色了起来。他们坐在酒楼里边吃边聊,其实官兵头头本来也就是打算走个过场,他新官上任想找点儿事证明存在感。 见官兵头头心情好了不少,南褚才微微欠身,「大人,之前受伤那人是穆老爷的儿子穆严少爷。他现在生死未卜,我想先回去看看他。我们借住在穆府中,官爷有什么想了解的情况来穆府找我就行。」 官兵头头这才瞪大了眼,「你说谁?穆升穆老爷!」 南褚点点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官兵头头。 子桑竹也没有想到穆严会替南褚挡上这一箭,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哪怕最后真是南褚出事了,扶南庄和久北阁一定会倾尽全力剷除了子桑家族的。 到时候朝廷和江湖,就真是势如水火了。子桑竹想到这里,眼中竟露出了几分疯狂的神色。 不过他很好地压下了,对官兵头头说,「大人,我同大人会官府走一遭吧。」 官兵头头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强装镇定告诉南褚:「我一定会给穆大人一个交代的,到时候需要配合会到府上来通知你们。」 南褚看了子桑竹一眼,沖官兵头头道了句谢。 程慕北将穆严扛回穆府的时候十分不巧,因为穆老爷刚好回来。他一看见穆严那个样子呆愣了两秒,接着歇斯底里地问程慕北,「严儿怎么了!」 穆老爷留着半长的鬍子,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鬍鬚已经花白了。他害怕得鬍鬚都在发抖,瞪着眼睛的样子莫名骇人。 「目前没有生命危险,」程慕北说,「穆老爷先让让。」 他飞速地闪身回了院子里,将穆严放平到床上,再将左护法安置在床边。 穆严依旧一脸苍白,程慕北摸出一把小刀割破了他的手指,乌黑的血流了出来。不多时,穆老爷也闯进了屋子,「我严儿他……」他话音蓦然止住,因为穆严被放出的血浸染了被单,流淌在了地上,他被这一幕吓到了。 穆老爷双腿一软,眼前发黑,耳朵听到的都是阵阵嗡鸣声。他只有穆严这一个儿子,虽然穆严不争气,一天到晚不学无术,但却是一个孝顺孩子…… 程慕北无暇顾及穆老爷,他咬破自己手指挤出了一滴鲜红的血,餵在穆严嘴里。鲜红的血站在穆严苍白的嘴唇上,倒是有了些血色。 穆老爷扶着门框站起来,颤着声问,「严儿他……会死吗?」 程慕北餵完了血,再给穆严餵了颗药,转头对穆老爷说,「不会的,我也不会让他死的。」 渐渐的,穆严流淌的血液已经变成鲜红色了。程慕北点住穴道给他止血,松了口气后退两步,给穆老爷拉了张凳子,「坐吧。」 但穆老爷并没有坐,他颤抖着走上前,先伸手探了探穆严的鼻息,再摸了摸他的心脏感受到心跳后才软下身子,一屁股坐在了污血里,「不会……就好……」 程慕北无法,只好过去搀扶起穆老爷。穆老爷冷静下来转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程慕北大致讲述了一遍,思索自己该怎么表达穆严是自己扑上去替南褚挡下这一箭的。 「当时子桑竹朝酒楼扣下开关,就……」 穆老爷一拍桌子站起来,「草菅人命!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程慕北闭嘴不谈了。江湖和朝廷规矩完全不同,江湖之人本来就是弱肉强食,人命值什么钱。不然怎么有那么多恩恩怨怨,有那么多人想要报仇雪恨。 穆老爷说着就要去告官,正巧南褚和沈简生回来了。 「穆老爷息怒,」南褚拦下了穆老爷,「子桑竹已经到官府去了,但还请穆老爷冷静下来想想。」南褚见穆老爷执意向前,只好挡在他面前,「子桑家族在京城中的势力不比穆家弱,单是子桑竹就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只要阿穆没有生命危险他就一定有办法撇开自己的干系。」 南褚最后一句话实在充满歧义,连愤怒的穆老爷都抬起了头,「你什么意思?你盼着严儿去死?你们这些江湖人是不是故意将严儿推出去的?你们是不是想他死了就好对付子桑竹了!」 程慕北见穆老爷抬手抓住了南褚受伤的胳膊,忙上前拉开他,「穆老爷,要真是这样,穆严现在就不会好好躺在床上了。」 这边的场面实在是混乱,不少下人都聚在院子外边。穆老爷算是冷静了几分,哑着嗓子说,「你们一定要救严儿。」 穆老爷怕穆夫人担心,压下了消息,自己去跑了趟官府。 程慕北揉揉眉心,因为放血有些疲倦。沈简生走过来扶住了他,让他坐到一旁的凳子上,程慕北轻轻笑了下。 南褚走到床边,看着床边的一滩鲜血,脸色不太好说。确定穆严没有大碍后,他回头问程慕北,「他什么时候能醒?」 「他体虚,一时半会儿,一时半会儿应该是醒不了了。等醒了也必须好好休息,子桑竹那毒药差点儿要人命。」程慕北一脸戾气,好看的桃花眼中也泛着寒光。他说完忽然勾起唇角,「穆公子都捨命相救了,你怎么想的?」 第170页 南褚没说话,沉默半晌后摇了摇头。 气氛正尴尬的时候,被程慕北丢在床边的左护法轻哼了一声。他的衣角也沾上了血,空气中瀰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刺激得他一下子睁开了眼,警惕地看着周围。 程慕北已经给他餵了药,让他的内力暂时散去了。果然左护法呆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喉咙中发出一声小兽一样的呜咽。 「你还记得我吗?」程慕北说话引起了他的注意,左护法戒备地望过来。明显是不记得了,程慕北默默嘆了口气,接着说,「我不会伤害你,我会带你去找宋一。」 果然听到了「宋一」二字的左护法冷静了些,目光里透着茫然。 「你还会说话吗?」程慕北见左护法这傻愣愣的样子,不禁有些怀疑。 屋子里静悄悄的,南褚和沈简生都没有说话,左护法的吞咽声变得明显起来。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沙哑着嗓子说,「为什么……不杀我……」 程慕北皱了皱眉,「是子桑竹告诉你我们会杀了你?」左护法显然对程慕北的信任还是不足,不肯再说话了。 程慕北也不再逼问他,「你记得宋一对吗?」 这个问题似乎刺激到左护法了,他抱住头瑟缩在那里,有些痛苦地颤抖着。 程慕北走过去拍拍他的肩,「算了,别想了。」他感受到左护法的肌肉极其紧绷,血气翻涌,似乎马上要暴走了。程慕北蹙了蹙眉,当机立断地噼晕了左护法。 如果宋一也暴走了的话……鬼毒仙是制不住他的。 这个担忧冒出来之后,他索性抱起左护法,对南褚和沈简生说,「我还得去一趟据点。」沈简生站起身就跟上了他。程慕北有些不放心南褚一个人留下来,但是南褚沖他摆摆手,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我可是扶南庄的少庄主,又不是小姑娘。」 两人走后,房间里只剩了南褚和穆严。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人头晕,南褚走到了床边。 穆严长得不能算特别好看,但起码五官端正,眉眼间透着些孩子气。他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没有之前苍白得吓人了,不过唇上沾着的鲜血依然很突兀。 程大少爷对外人确实挺不细心的。南褚一边想着,一边拿出手帕帮他把唇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他很清楚,自己担负不起穆严这份感情。穆严应该像以前一样单纯的吃喝玩乐,以后让穆老爷给他谋份好差事,他将平安顺遂,不说妻妾成群起码也会儿女绕膝。 而南褚自己,还得担起扶南庄,也许还要帮甩手掌柜程慕北接管久北阁。他年少时也幻想过自己的婚姻,他不会娶妾,妻子不需要像沐蓁姐一样漂亮,但一定很温柔,绝对不是像程大少爷那样唯恐天下不乱。 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亏欠一份感情,还是一份男人的感情。 南褚轻声说,「对不起,穆严。」 程慕北到布庄的时候,掌柜的就急匆匆抓住他了,「少阁主,有加急的密信!」 程慕北挑了挑眉,将左护法交给沈简生,「拿来我看看。」 是北渊的笔迹。 宋一失控打伤了鬼毒仙,还烧了久北阁的一间房。北渊赶到的时候宋一已经被久北阁的人制住了,被关押了起来。 程慕北将纸张抓成了团,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情绪,「我早该知道子桑竹一定有后招……」 第四十五章 交手(中) 「没事吧?」沈简生见程慕北脸色不太好,还是问了句。 程慕北摇摇头,北渊没有杀了宋一,大概是顾念着他和宋一的交情,按北渊这意思应该是想等他自己回去处理。 宋一的身体状态撑不了多久……但现下京城也是一片混乱。穆严还昏迷不醒,笑佛和小和尚还在子桑竹手里,子修大师还被控制着…… 他抽不开身。 沈简生伸手揽过程慕北,不顾掌柜的还在旁边,轻轻抱住他说,「别着急,我还在。」 程慕北愣了愣,这些日子他确实被子桑竹搞得有些焦头烂额,导致心烦意乱。沈简生简单的一句话,忽然令他冷静了下来,反手拥住沈简生,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好。」 掌柜的也是个人精,此刻只能望天望地假装看不见。直到程慕北松开沈简生,转头对他说,「这人我也先留在这里,确保他的安全。」 掌柜的忙点头称是,「少阁主放心。」 「我今晚再潜入子桑竹府上,和小和尚商量一下怎么将子修引来。」程慕北对沈简生说。 沈简生点头,「我会保护好南褚的。」程慕北勾起唇角,觉得自家简生真是太了解他了。 他给北渊回了信,让北渊先留着宋一的命,等鬼毒仙醒过来再让鬼毒仙想办法。并委婉地表示自己被一些事绊住了脚,暂时回不去,不过也会尽快赶回去。 两人回到了穆府,穆老爷已经回来了,气沖沖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看来去官府并不顺利。 穆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老爷是朝中不顺,还在宽慰他吃饭。南褚告诉程慕北,穆老爷骗穆夫人说穆严和某个朋友出去游玩了,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这边的丫鬟僕人都被停了,避免引起穆夫人怀疑。 穆严的衣裳和床单都被穆老爷悄悄送来的丫鬟换了,地板也擦拭干净了,但屋里还是有散不去的血腥味。穆严还是没有醒,但气息也没有之前那么微弱了。程慕北再餵他吃了颗药,拍拍南褚的肩,「你还得静养,下去休息吧。」 第171页 南褚点头,「好。」 程慕北看不出南褚对穆严是怎么想的,也不想乱点鸳鸯谱,毕竟他曾经还妄想从南褚那儿抱个干女儿回来养呢! 穆严这里有穆老爷专门安排的丫鬟守着,几人也各自回到房中。现在他们再住在这里明显是碍着穆老爷的眼,何况如果子桑竹派人来夜杀又会给穆府添麻烦。 程慕北在琢磨出去住的事,沈简生见程慕北想得投入,一把捞过他坐到床边。程慕北被吓了一跳,扭过头对沈简生笑。 他有些憔悴了,桃花眼里聚着灯光依然很明亮。沈简生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在他眼角上落下一个吻,还轻轻蹭了蹭。程慕北伸手勾住沈简生的脖子,仰起脸要了个亲吻。 他们俩一直在外边奔波,根本顾不上那档子事,连这种亲昵都很少。夜晚微凉,微弱的灯光飘摇,程慕北心中柔软得一塌煳涂。 这是他爱的人。 不过两人也只能亲密到这里了,因为程慕北还得再去子桑竹府上一趟。他换了套夜行衣,黑色的劲装勾勒出他的精壮的腰身,「我先去了。」 沈简生点点头,「我等你回来。」 子桑竹养的私兵应该被程慕北他们杀掉了一半,但府上巡逻的人却不减反增。他悄悄潜进去,摸索到笑佛和小和尚住的院子里。 这里守夜的人也变多了,从原本的一个人变成了三个人,程慕北朝长廊的那端扔了颗石子,引得守卫往那边看。他们相互看了几眼,有个守卫往那边去了,另外两人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程慕北摸出两柄屠鬼刃,面无表情地飞过去,插在两名守卫的喉咙口。他们连唿救都来不及了,程慕北赶忙闪身过去,接住了两具尸体,避免摔到地上发出响声。 他没有着急进屋,随着之前被引走的那个守卫追去了。 这人发现没有情况正在往回走,程慕北躲在侧面,闪身勒住了他的脖颈,使劲一扭这人的脖子就断了,嘴巴还张着只是唿救声堵在了喉咙口。 程慕北这才放心地推开门,门扉被推开一半,程慕北看到床上只有笑佛一个人。他转头看向旁边,果然警惕性极高的小和尚已经躲在门后了。 原本害怕极了的小和尚看到程慕北,顿时松了口气,「怎么是你?」 「来找你一起谋划大事,」程慕北轻松地笑了下,「你不是想见你的子修大师吗?」 听到「子修大师」,小和尚眼睛都亮了,像捣蒜一样点头,「你说来听听。」 「你知道子桑竹城西的那套府邸吗?」程慕北问。 小和尚皱起了眉头,「我和师叔还去过两个府上,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程慕北一见有戏,给小和尚描述了两句,果然聪明伶俐的小和尚赶紧点头,充满希冀的大眼睛望着程慕北,「我知道怎么走,你要带我去找子修大师吗?」 程慕北道:「不是带你去,你子修大师现在只听子桑竹的,但他还认识你。明日我装作是子桑家族的人追杀你,你就往那府上跑,把你的子修大师引出来。这样你既能见到他,又能让他不再听命于子桑竹了。」 这个信息量对小和尚而言似乎有点儿大,他眨巴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才点头,「我明白了。」 「可是子修大师认识你啊。」小和尚不解地问。 程慕北摸摸他光滑的脑袋,「到时候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的脸,会悄悄躲起来的。」 小和尚这才放心,「你解决了门口的人,子桑竹就会知道你来找我了啊。」 见这小和尚考虑这么周全,程慕北不禁赞嘆了一句,打起自己的小算盘,「那么聪明,你不如还俗吧,认我当个干爹。」 「云海养的孩子你也敢抢!」笑佛已经醒过来了,忙大步走过来将小和尚拉了过去。 程慕北嬉皮笑脸,「不抢不抢。你就假装我要掳走你们,大喊救命吧,引来子桑竹就可以了。」 于是小和尚大声喊起来,「救命啊……」 程慕北已经察觉到不远处有人过来了,给笑佛使了个眼色,一把将他推来坐在地上,抱起小和尚往外边跑。程慕北动作太快,笑佛根本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屁股被摔得生疼。 小和尚接着大喊,「救命啊……」 已经有人听到并赶过来了,程慕北假模假样地捂住小和尚的嘴巴不让他喊出声。但没想到入戏更深的小和尚一口咬在了程慕北的手上,小孩子牙尖,程慕北猝不及防疼得松开了手,小和尚一扑闪就挣开了他,「救命啊……」 正巧有人追了过来,房间的火光都亮了起来,程慕北伸手去抓小和尚,一根长箭射了过来。他忙闪身躲开,而小和尚已经朝射箭那人跑去了,「救命救命!」 射箭这人蒙着面,但程慕北总觉得这人眼熟,没来得及细想那人的箭尖又对准了他。反正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程慕北再看了射箭那人一眼,闪身走了。 那人也没追,只是一直注视着程慕北的背影,似乎也在思索什么。 小和尚伸手拉了拉蒙面人的衣角,乖巧地说,「谢谢你。」 蒙面人这才将目光落到小和尚身上,用蹩脚的中原话回了句,「不用。」不是中原人,小和尚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很快子桑竹就来询问情况了,小和尚人小心眼不少,装得像极了,把子桑竹都唬了过去。 第172页 程慕北翻墙回到穆府,屋里的灯还亮着,沈简生还在等他。 他先去穆严的房中看了看,确定穆严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后才回房。 沈简生坐在床头看书,那应该是他随身带的。见程慕北回来了,放下书对他微微笑了下。 程慕北带着一身潮气,和沈简生打过招唿后就先去洗漱了,收拾好自己才脱了外衫钻上床,「睡觉了吗?」 沈简生给程慕北掖好被角,「好。」 不过两人都没有睡着,好一会儿程慕北才说,「我们明天去救子修大师,算是还了他之前的恩情。」 沈简生捏着程慕北的手,常年握剑的手并不柔嫩,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捏上去也很舒服。他轻声应了句,「好。」 「等解决完子桑竹的事情,我们就回久北阁。」 「好。」 「回久北阁我们去找我爹,然后就去云游四海。」 「好。」 程慕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有什么不好吗?」 沈简生微微支起身子,俯视程慕北,这个角度能让程慕北看清楚他眸子里的所有情愫。沈简生说,「只要和你在一起,都好。」 第二天一早,程慕北就又繁忙起来了。他先去看了看穆严,发现穆少爷的身体并没有他想像中弱,已经开始慢慢恢復了。然后他又去了趟久北阁的据点,看看左护法情况怎么样。左护法已经醒了,但表现得很温顺,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他交代了掌柜的两句,「如果有异动可以暂时噼晕他,除此之外都好好照顾着。」掌柜的忙点头。 程慕北正打算离开,却有下人进来通报,「少阁主,掌柜的,沐长老回来了。」 第四十五章 交手(下) 从京城到江南是一段不近的距离,起码正常人赶路得要一个月,沐蓁也确实是拼了老命尽快赶回来的。 见到程慕北的时候她气都还没喘匀,好在布庄中帮手的小孩有眼力见,忙给她递上了热水。沐蓁草草从程慕北点了个头,咕噜咕噜两口喝下了。 等沐蓁擦干嘴角,程慕北才笑吟吟地打趣,「卿先生一定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男人。」 沐蓁给了他一个白眼,「子桑兰还在路上,我先来报个信。」 梅兰竹菊,子桑璧倒是好雅致。程慕北点点头,「幸苦了,正好我要去劫人,和卿先生生个大胖小子之前先干完这票?」 沐蓁抬起右手捏成拳,程慕北勾出一个笑容,抬起手和沐蓁碰了碰。 由于程慕北和小和尚有约,他先去了子桑竹府上,沐蓁去子修那边埋伏了。程慕北还没到子桑竹府上,就见小和尚被一个黑衣人追着沖了出来。 他心道不好,紧追了上去。 小和尚一边跑一边大喊,「你到底是谁!」他小脸苍白,因为跑得急气喘吁吁的,光滑的脑袋上都冒出汗来。黑衣人没有说话,但保持着一种给小和尚留有逃跑余地的速度追逐着。 程慕北皱着眉,看来这人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一样啊。 那黑衣人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了程慕北,扭头往程慕北的方向看了一眼。程慕北一惊,远远看去,还真是和自己长得差不多。 昨晚和小和尚的密谋泄露了……程慕北确定昨晚上周围都没人了,而除了小和尚以外,听到消息的只有笑佛一个人。为什么笑佛要告诉子桑竹? 程慕北找了堵墙挡住自己,避免被黑衣人发现。眼看着快到子修的府上了,紧闭的大门就在不远处,小和尚体力不支,被一块路中间的石头绊倒了。 黑衣人也停下了,一步步朝小和尚走去,似乎在等小和尚自己爬起来。 不过气都喘不过来的小和尚只能瑟缩着身子往后挪,圆熘熘的眼睛盯着黑衣人,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程大侠,你是谁!」 程慕北注意到黑衣人右手飞速地按在了腰间的小刀上,与此同时之前还关着的朱漆大门被拉开了,另一个黑衣人从里面窜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子修! 追着小和尚的黑衣人好像就是在等这一刻,他抬头和子修对了个正脸,抽出腰间的小刀朝小和尚扎去。程慕北比黑衣人还先做好准备,屠鬼刃一扔就将那人的手钉偏了,黑衣人猝不及防地被大力带到了地上。 小和尚瞪大了眼,还没有从死亡的恐惧中挣脱出来。但另外那个被子修追着的黑衣人径直朝小和尚扑来,大刀在阳光下明晃晃的。 好在沐蓁埋伏在这里,长鞭一卷缠住那人的腰,一把将他甩开了。小和尚这才缓过了神,哑着嗓子沖子修哭,「子修大师……」 子修的脸色晦暗不明,大步走上来把小和尚抱在怀里,警惕地注视周围。程慕北和沐蓁已经暴露了,只好走上前。 程大少爷还先关心了一句小和尚,「小和尚你没事吧?」 小和尚抽抽搭搭地摇头,在子修面前他简直就是个恨不得断不了奶的孩子。他之前摔在地上把手掌磨破了皮,红了一大块,但又蹭着地上的灰,抹眼泪的时候看上去可怜极了。 连杀气腾腾的子修都缓和了脸色,拍拍小和尚的背,「多大了还哭。」 小和尚伸手触到子修背上的纱布,原本忍下去的眼泪又冒出来了。他顾及着子修不喜欢他哭,只能瘪着嘴唇,满眶的眼泪要落不落,子修最后那点儿脾气也被磨没了,只好问,「这是怎么回事?」 第173页 小和尚本想解释,周围却一下子冲上来不少黑衣人,将他们几人包围在了里面。程慕北替小和尚解释了,「借刀杀人不成,刀都不要了。」 子修的面色沉了沉。 虽然子修得护着小和尚,但他们三个人的战斗力依然惊人,短短的数次交手中,黑衣人就倒下了一半。在黑衣人快要被解决的时候,子桑竹终于出现了。 他穿着月白衣裳,照例在腿上盖了张毛毯。只是这次不再是阿名推他了,推着他的人变成了程慕北昨晚上见到的,射箭的那个人。 那人依旧蒙着面,昨夜见面匆忙,程慕北没有仔细看他。这时才发现这人身材魁梧,头髮很短,布带在脑袋上围了一圈,就将头髮圈起来了。装扮是中原人的,但露出来的眼眶却比中原人深邃不少。 他忽然想起了这个人……是当初守在地下室外边的人。当时才让赛罕他们还不敢出去露面,只能躲在地下室,在那地窖外的树上,自己就是被这人一箭拦下来的。 才让赛罕身边的人……怎么会跟着子桑竹? 在他发愣的时候,沐蓁已经把最后一个黑衣人都解决了,大声喝道,「程慕北!」 程慕北这才抽回自己的神智,假模假样地揉揉耳朵,「没聋没聋。」 这时子桑竹才面带微笑地对子修说,「大师,你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情。」 子修冷着脸,将小和尚护在怀里,漠然地回答,「你先动了我师弟他们。」 「大师,你怎么能确定那两个人就是我安排的?」子桑竹面不改色。 子修不言,他到底隐居多年了,知道人心叵测这个道理,但却不了解人心,不然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子桑竹绕得团团转? 程慕北也不说话,想看看子桑竹还能挑拨些什么。倒是小和尚伸手拽了拽子修的衣角,「大师,程哥哥是好人。「 子修没有说话,将小和尚的脑袋往自己怀里再按了按,冷声道,「我师弟呢?」 「笑佛大师自然是安全的,」子桑竹的笑容冷了两分,「子修大师,当年子桑家族的两条人命不是你退隐就能逃避的,如果不破除这心魔,你要如何得道升仙呢?」 子修身上的戾气重了些,程慕北能看到他眼中的血丝。果然他走火入魔的不轻,只是因为修为高能够勉强保持自己的神智。小和尚感受到子修抱着自己的力度大了不少,箍得自己生疼,只好扭动身子弱弱地叫了声,「子修大师……」 子修这才冷静下来,眼中恢復了一些清明。不过子桑竹并不打算就此闭口,「大师,现在我担起了子桑家族的大梁,这些事都是由我说了算。只要你杀了程慕北,你和子桑家族的恩怨就此两清,你还是云海的子修大师,当你的世外高人。」 子桑竹话音刚落,程慕北就冷笑了一声,「欲盖弥彰。」 「恩怨两清活人倒是解脱了,死去的人命就不值钱了吗?子桑予前辈并不是因为子修大师死的,他是为了爱情,为了两个人更好的生活!何况子桑予前辈的死,难道子桑竹你不清楚吗?不是知子莫若父吗?当年你父亲子桑璧给子桑予前辈炼的秘籍是什么,你敢让你父亲说出来吗!」沐蓁也算是比程慕北知道的更清楚,此刻忍不住吼了出来。 程慕北见子修大师变了脸色,缓慢勾起唇角,补了一刀,「子桑老爷的死又是子修大师的错吗?我也有龙阳之好,我喜欢男人家父也不理解,但我有什么错呢?」 「我只是爱我的爱人。」 子桑竹面色铁青,盯着程慕北的眼里能冒出火来。不过他忍住了,只是淡笑着望着子修,「大师,我小叔当初可是为了你才被子桑家族除名了,连死后都没有办法葬进祖墓里。现在他还是孤魂野鬼,你不希望他有个归宿吗?」 小和尚在子修怀中,是最能体会到子修变化的人。子修大师的心跳如擂鼓,从内散出一股杀气。他打了个抖,只敢拽住子修的衣袍但却不敢吭声了。 两边忽然僵持了起来,都在看子修大师究竟会怎样。程慕北和沐蓁是两个人,对付一个子修倒是没有问题,但是旁边还有个放暗招的子桑竹和一个立场不明的北漠人,局势一下子不明朗了。 不知过了多久,子修大师终于爆发了,他双目充血青筋暴起,吓得小和尚哇哇大哭。程慕北害怕小和尚被子修勒死了,先冲过去和子修过了一招。 子修修炼的内功醇正,一掌拍向程慕北。这波及范围极广,程慕北只好翻滚到一旁,压着身子贴地前行。与此同时沐蓁也长鞭一扫,直奔子桑竹去。 子桑竹旁边的北漠人挡在了子桑竹面前,和沐蓁过起招来。不过这人并不主动攻击,但防守却固若金汤,沐蓁根本没有办法近子桑竹的身。 「沐蓁姐,先解决这边!」程慕北见那北漠人没有主动攻击的迹象,叫了沐蓁一声。沐蓁和那北漠人对视一眼,发现对方神色冷漠,并没有要追击的意思,便掠身去帮程慕北了。 子桑竹大怒,叱责那北漠人,「为什么不拦住她!」 而那北漠人只是淡淡地看了子桑竹一眼,「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第四十六章 恢復(上) 听着这北漠人不甚流畅的中原话,子桑竹才冷静了几分,捏了捏眉心说,「抱歉,我太失态了。」但北漠人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感情,只是静默地站到了一旁。 第174页 不论子修的武功多么高强,他在程慕北和沐蓁的联手攻击面前都讨不了好。程慕北已经将小和尚救出来安放到一边了,和沐蓁联手制住子修。 子桑竹看得心焦,他为了给穆老爷一个交代,已经把特制的木筒交给官府了,连偷袭的暗器都没有。见子修被程慕北制住了胳膊,子桑竹急得一把夺过旁边那北漠人的弓,在箭桶中抽出一支黑羽的箭来,拉开弓朝程慕北射去。 北漠人天生力气大,子桑竹拉开弓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憋红了脸才将箭射出去。他虽然看着体虚,但力气还是有,弓箭夹着破风声朝程慕北飞去。 程慕北抬眼看着弓箭逼近,只能暂时松开对子修的桎梏,翻身躲到一旁。这下恢復了行动力的子修直接暴起扑向沐蓁,双目红得像能滴出血来。沐蓁连连躲避着,但子修的攻击力实在太强了。她背后就是瑟缩的小和尚,已经无路可退了。 程慕北朝子修扑过来,他的「屠诀」已经炼的炉火纯青了,虽然不如北渊那么厉害,但控制住子修应该还是能行。于是程慕北徒手一抓,子修前沖的趋势硬生生止住,被程慕北牵扯着往后退。 子桑竹阴沉着脸,意欲再抽一根箭射向程慕北,却被北漠人按住了手。他叫苏日勒和克,是才让赛罕御前的神弓手。如果不是怕影响才让赛罕的生意,他根本不可能让子桑竹碰到他的弓箭。 「别碰。」苏日勒和克本来就不苟言笑,一板起脸看上去更是阴沉。子桑竹本想发怒,但还是咽下了这口气,将弓还回苏日勒和克手里。 子修已经被程慕北拉离沐蓁了,此刻他红着眼攻击程慕北。程慕北连连闪躲,侧身避过子修一掌后扣住了他的手腕,勐得别在他的身后,膝盖狠狠撞击在子修腿上的关节处,迫使他跪下去。 沐蓁也逼上来了,她和程慕北配合默契,长鞭一卷就捆住了子修。失控的子修还想挣扎,程慕北抽出北魅,还没有所动作就听到小和尚的一声哭喊,「不要杀子修大师……」 程慕北一顿,将抽出来的一截剑按了进去,用剑鞘拍晕了子修。 他转头看向子桑竹,露出一个有些嗜血的笑容,「子桑兄还想怎么样?」 苏日勒和克挡在了子桑竹前面,对程慕北说,「你不能杀他。」 程慕北向小和尚招招手,转头对苏日勒和克说,「兄弟之前没有插手,我程慕北十分感谢。但是这里是中原,我们的斗争还不需要你掺手。何况才让赛罕的王位之争我也算是助了他一臂之力,如今兄弟倒是让我为难了。」 苏日勒和克并没有妥协,「我的职责是保护他,这是王上的命令,你可以去找他撤令。」 程慕北咬咬牙,听到子桑竹有些欠揍的声音响起,「程少阁主,虽然久北阁是江湖巨头,但是别惹上朝廷好。现在北漠进贡,如果北漠的将士出事,朝廷中是一定会彻查的。」 苏日勒和克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挡在子桑竹的面前。程慕北和沐蓁对视一眼,子桑竹又说,「何况你们能不管笑佛大师的死活,那位小和尚不能不管吧?」他说完大笑两声,自己划着名轮椅走了。苏日勒和克跟在子桑竹身后,还一直警惕着程慕北他们会不会偷袭。 小和尚正搂着昏迷过去的子修大师,用哭红的大眼睛望着程慕北,「我们什么时候去救师叔……」 程慕北嘆了口气,算是欠云海的! 他直接将子修扛回了布庄,穆府已经因为他们挺乌烟瘴气了,再拖个人回去恐怕穆老爷能气得用扫帚将他们赶出来。三长老已经回来了,向程慕北转述了北渊的意思,「少阁主,阁主望你早日回阁。」 程慕北点点头,趁现在子桑竹还消停,他也必须回一次久北阁了。毕竟宋一还被关在久北阁当中,也不知道能撑到多久。左护法和子修都得带回久北阁去处置,实在是头疼。 他将小和尚也交给了掌柜的照顾,沐蓁留在这里守着。 程慕北先回了穆府,幸运的是穆严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太过虚弱意识还不太清醒,不幸的是穆老爷说谎的技术没过关,发现自己儿子伤成这样的穆夫人哭天喊地,沈简生和南褚被闹得直头疼,两两缩在屋子里不出来了。 程慕北回去也免不了听穆夫人一阵哭诉,回到房里已经晚了。沈简生害怕有人偷袭,寸步不离地跟着南褚,此刻两人也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棋,正下着。见程慕北回来,两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棋子。 「怎么样?」南褚问道。 「控制住了子修,子桑竹没有抓住,这个说来话长……」程慕北大致描述了下情况,顺带解释了一句北漠的关系,「现在我得回久北阁一趟。」 沈简生诧异地看了眼程慕北,「一个人?」 程慕北自然是想能和沈简生一起,但是如果沈简生也走了,这里只有南褚和沐蓁两个人,何况南褚还受着伤,万一子桑竹又作妖呢? 于是他沉默了下,点点头,「我会快去快回的。」 当下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加上沈简生也不是以儿女私情为重的人,「好。」程慕北抬头沖沈简生笑了笑,转头接着对南褚说,「子桑竹二哥子桑兰还在路上,子桑家族毕竟不是江湖中的,我们不能越界扳倒这棵大树。但是能从他们内部解决自然是最好的,和人打交道这种事你比我擅长,总之一定得和子桑兰互利互惠把子桑竹除了!我会尽量赶回来的,如果赶不回来这事就靠你了。」 第175页 说完他又对沈简生说,「现在子桑竹身边有才让赛罕的人,我们不能冒然动北漠的人,但可以和才让赛罕取得联繫,让他撤回他的人。皇宫我们还是别去闯了,一会儿我去和穆老爷商量一下,让他给才让赛罕传封信,你去见他一面。」 沈简生点点头,才让赛罕认识他们的脸。 交代完的程大少爷这才去看穆严,穆夫人知道自己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后安排了不少人在这里照顾。程慕北走进去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他先给穆严把了个脉,发现除了体虚之外已经没有别的问题了。 穆严也悠悠然转醒,看着程慕北的时候有些愣,「阿,阿褚呢?」 程慕北将他的手塞回被窝里,站起身拍拍衣裳,「你没什么大碍了,想找他就自己赶紧爬起来去找吧。」说完他交给丫鬟两颗药就离开了,留下穆严一个人苦笑。 穆严沉默了良久,才对一旁守着的丫鬟说,「我要吃东西……」 丫鬟差点儿喜极而泣,穆夫人不知道叫人送了多少补品过来,只是少爷一直说没力气吃不想吃,害得穆夫人担忧得独自落泪。肯吃了多好! 程慕北找到了穆老爷,此刻穆老爷正在面壁思过。他惧内,家中都是穆夫人说了算。一向强势的穆夫人得知自己老爷竟然瞒了自己这么一件大事,气得她二话不说罚穆老爷面壁思过一天。 程慕北忍住笑和穆老爷说话,「穆老爷有什么想吃的吗?」 穆老爷见儿子转醒过来没有什么大碍,对程慕北的敌意也没那么强了,有气无力地摇头,「你来干什么?」 程慕北着急着回久北阁,也不卖关子,「我想请穆老爷帮个忙。当下北漠进贡,北漠王在皇宫之中,见一面难如登天。而我当初与北漠王有些交情,有点儿事要拜託北漠王,所以想请穆老爷传个信。」 穆老爷瞪大了眼,「我是当朝臣子!给别国传信还不得被别人看作私通外敌!」 程慕北也明白这个理,「穆老爷为官多年位高权重,一定会有办法的。看在我们结缘一场的份上,穆老爷就忙我这一次吧。以后穆老爷有什么事情,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结缘一场?」穆老爷扬高语调,「你们来我府上就没好事!孽缘!」程慕北心虚地抬手摸了摸鼻尖,他们确实给穆府添了不少麻烦,何况穆老爷还不知道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呢。要是穆严铁了心追随南褚,穆老爷穆夫人估计能活活气死。 想到这里程慕北忍不住嘆了口气,幸好沈简生不用顾及父母,而北渊又比较强大。 他也不说话了,听着穆老爷细碎的咕哝。但过了不一会儿,自己被自己说服的穆老爷嘆了口气,「我帮你传,但是信的内容我必须知道,如果必要我还得经皇上批准。」 程慕北忙笑,「当然没问题。」 他给才让赛罕写完信后,连歇息都顾不上,直接去了布庄。现在每分每秒都可能是变数,他耽误不起,只能带上左护法和子修连夜赶路。 第四十六章 恢復(中) 考虑着程慕北带着两个人赶路不方便,三长老还特地给他安排了个帮手。马车太慢,两人一人拖着一个人,骑马就朝久北阁赶。 帮手是个有些沉默寡言的青年,程慕北此时也没心情跟他打趣,两人闷不做声地赶路。夜色越来越深,困意就开始漫上来。程慕北打起精神和小青年聊天,「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一板一眼地回答,「禀告少阁主,我叫万驰。」 这人有些无趣,程慕北撇了撇嘴角,「你怎么会加入久北阁?「万驰偏头看了程慕北一眼,思忖了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仰慕北阁主。「 北渊是江湖中强者的代表,不知道有多少人以北渊为榜样渴望扬名立万。程慕北淡淡地笑了下没有说话,他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这位人人仰慕的北阁主实在不像个当爹的,从小到大将程慕北四处乱扔,管教都嫌费事。不过程慕北无法否认,其实他对北渊的钦佩之情也没有少过,只是不肯言说。 第二天中午,两人就赶回了久北阁,速度之快,到的时候连马都累抽搐了。 哑叔听人说程慕北回来了,赶紧迎上来。他年纪大了,步子不快,但一路都笑眯眯地朝程慕北走来,「少爷。」 程慕北用眼神表明自己的态度……要是敢行礼我就生气了。 哑叔怎么会看不懂程慕北的心思,于是止住了正躬身的势头,和蔼地说,「我已经通知了老爷,他应该在书房等你。」 「好。」程慕北再随便叫了个巡逻的人,将左护法交给他,转头对哑叔说,「叔,你先把他们带到我院子里,顺便叫人把宋一带过来。」 哑叔点点头,「好的。」 程慕北大步朝北渊的书房去了,果然北渊正坐在木桌前看什么,见程慕北推门进来才抬起眼,「事情解决了?」 程慕北摇头,「还没有,我先回来处理宋一他们。」北渊轻嗤了一声,「多大点儿事,磨蹭到现在。」 程慕北抿着嘴不说话,听北渊教训,「商路中被子桑家族那小子坑了好几次,竟然一点儿回击都没有,一直拖到他下手才知道动手。阿褚受伤是因为轻敌,那你呢?欧阳秋一事还没有让你提升警惕感吗?还是说因为欧阳秋那事你已经彻底怕了,连回阁都不放心了?」 第176页 「你们这一代出众的,你,阿褚,沈简生都在了,连沐蓁也给你留在那儿了。你是不信任你的伙伴吗?」北渊最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把重锤将程慕北砸了个激灵。 自己为什么一直不放心回阁呢?为什么一出发就巴不得赶紧飞回去呢?因为他不信任他的伙伴。不,他不是不信任,只是太关心了。本来安享天年的鬼毒仙被他叫到久北阁就已经是一种麻烦了,还害他落了个重伤。沐蓁已经嫁作人妇了,他又把沐蓁牵扯进打打杀杀中,对沐蓁对卿知都是一种亏欠,所以一定得护她周全。南褚因为自己受伤了,还差点儿伤及根本,连带穆严都差点儿送命。 至于沈简生,他不怕对不起沈简生,因为他想始终在沈简生身边。 北渊见程慕北开始自省,也不再说他了。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北渊才说,「你先去看看你师祖吧。」 「好。」 鬼毒仙大体上没什么大碍了,但整个上半身都颤着纱布,幸好这时候的天已经不冷了,只是不知道捂着热不热。程慕北稍稍松了口气,好歹没落上个残疾什么的,「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鬼毒仙脸色十分不好看,「当然有!你这臭小子还捨得回来!我在百花谷天天听着鸟语闻着花香,现在好几天没沐浴了!都快成酸肉了!」 程慕北没忍住一乐,「到时候我来百花谷专门给你摘花,让你天天泡鲜花浴行吗?」 「你是怕你花前辈不收拾我吧!」鬼毒仙依然没好气,「何况桑梓那丫头还惦记着你呢,你去招丫头不高兴怎么办?」 得,程慕北想,转眼才多久啊,自己顶着和亲娘相似度这么高的脸都不受欢迎了。 话虽这么说,鬼毒仙哼唧了两句后还是回归了正题,「我想了两天,大概研制出来了药,不过不保证一定没问题。」 程慕北忙点头,「我师祖这么厉害,能有什么问题!他那是中了什么药的缘故吗?」 鬼毒仙板着脸说,「不然还能怎么样?除了『屠诀』和『童子功』我没听过能同化内力的。」程慕北忙夸赞,「果然还是师祖有眼力。」他恭维完,委婉地表示了自己还带了两个待诊的人回来,顾不得鬼毒仙瞪大了眼,抓起他递出来的药就跑了。 得先在宋一身上试试药,因为左护法不一定受得住,而子修缘由不同,冒然用药万一暴走了,除了北渊可能谁都制不住。 宋一已经被送到他的院子中了,还真就是院子当中,哑叔还亲自守着他们仨,叫万驰的青年被安顿了下去。来时为了方便,他直接用*弄晕了左护法,量不少导致他一路颠簸都没有醒。 唯一醒着的人是宋一。北渊没有让人给他收拾,所以他现在十分狼狈,衣裳破烂沾染着血污,头髮黏在一块儿,散发出股股恶臭。他原本好看的脸也沾满了灰尘,只有那双还算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左护法。 程慕北顿时有点儿堵心,试探着叫了声宋一,「宋大侠。」 「瑾瑜,怎么了?」宋一嗓子干哑,说话时有些牵扯着疼,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看来是已经恢復神智了,程慕北稍稍松口气,「没事,只是中了*,不久就醒了。」 宋一还记得自己暴走的事,有些歉意地对程慕北说,「我……没法控制自己……」 程慕北还能说什么,只是无奈地摆摆手,「现在研制了新药,你愿意试试吗?」宋一看了几眼左护法,犹豫再三才说,「万一这次我彻底失去神智了怎么办?」 这种事也没准,宋一也不是个不能担事的人,程慕北便直说了,「我也不知道。」 但最后宋一还是同意了,「给我吧。」 反正现在瑾瑜也想不起自己,不如搏一搏,永远失去神智了的话,程慕北也会顾念着他照顾瑾瑜一些。如果没有恢復了,说明瑾瑜也就有希望了。 程慕北不清楚宋一的打算,只是将药丸递给了他,并吩咐哑叔,「叔,你去叫两个人准备着来帮宋大侠收拾一下。」 哑叔虽然不放心自家少阁主,但还是按吩咐下去了。 宋一服下药后就屏息打坐了,程慕北将左护法和子修拖远了些,避免到时候宋一发起狂来顾不上这两人。半个时辰过去了,宋一竟然还是毫无动静。 鬼毒仙已经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了,看到子修的时候愣了愣,「这是……」 「云海的子修大师,」程慕北一直注意着宋一的变化,「他练功走火入魔发狂了,我带回来之前他已经六亲不认了。」 鬼毒仙:「……你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阁里带!」子修是什么人?当初子桑予因为练功死后,子修就钻研秘籍,成了江湖中和北渊齐名的高手。如果不是因为武功高强,他是怎么从子桑家族不断的买人追杀中死里逃生的? 走火入魔这种事鬼毒仙没法救,也许程慕北去问问北渊还可能有出路。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哑叔都第三次来催程慕北吃午饭了,宋一还没醒过来。 「我先守着你去吃饭吧,顺便问问你爹怎么处置子修。」鬼毒仙开始赶程慕北。但程慕北怎么可能放下长辈走,硬推着鬼毒仙跟哑叔去了。 不过还是哑叔顾虑周全,直接给他单独送了份饭菜。都是程慕北爱吃的菜,好些天没好好吃饭的程大少爷大快朵颐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饭菜香味太大,宋一没醒,左护法倒是先醒了。内力散掉的左护法还迷迷煳煳的,扫视了一圈周围后就盯着程慕北的饭菜挪不开眼了。 第177页 程慕北:「……」他只好又叫哑叔送了份,为了保险起见,还让哑叔帮宋一也准备了一份。至于子修……还是先饿饿吧,免得饱了又有力气打打杀杀了。 左护法对程慕北还是有些警惕的,非得要吃程慕北吃过那份,应该是防备程慕北下毒。程慕北不明白失去神智的左护法怎么警惕性还变高了,心虚地看了眼宋一后只能把自己的饭菜给他了。 吃饱饭的左护法终于注意到了宋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太阳偏西,宋一才转醒过来。他眸子是难得的清明,看到左护法的时候竟然红了眼眶,不过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就压下了内心的情绪,起身给程慕北道谢,「这次多谢了。」 程慕北勾唇一笑,「还你的。」他让早就准备好的两人带宋一下去沐浴,左护法见宋一要走,也一声不吭地站起身想要跟过去。 第四十六章 恢復(下) 宋一见左护法还记得他也是一愣,「瑾瑜……」不过左护法也只是下意识跟着他,并没有恢復神智。 正在僵持的时候,花了一个下午熬夜的鬼毒仙终于赶来了,「这是新炼出来的!」 宋一见状,只能看带着左护法去洗了个手,打算给他餵解药。此时天色已经开始转黑了,程慕北不可能让左护法也在院子当中打坐,索性让久北阁的人带着他俩一块儿去沐浴。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他趁这时候先去找了北渊,子修还没有醒,他的眉头一直都紧皱着,程慕北一摸上他的脉门就能感觉出他身体里混乱的内力,像是等子修撑不住了就要撕碎他的身体。 北渊正准备吃饭,看着程慕北带子修过来时皱了皱眉,「你没读过古典吗,不清楚走火入魔该怎样?」 程慕北默然不语,从古至今走火入魔的没一个有好下场,大多是杀了别人自己又撑不过去,于是就这样英雄末路了。当然另一个办法就是由外人废除那人的武功,不过这并不是程慕北能说了算的。 良久,程慕北才说,「子修大师,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不想看他丧命。」 已经吃上饭的北渊抬起头,「别无他法。」他说完还冷淡地瞥了子修一眼,「如果不废除他的武功,他应该活不过今晚。」 程慕北一惊,他知道子修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但不知道竟然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又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废除子修的武功。 对于一个习武者而言,武功就是生命的一切意义所在了。而对于子修,恐怕他全身功力的意义都是为了记住他曾经的爱人。 程慕北又把子修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子修身上脏,他没有回自己房间,随便找了间房往床板上铺床被子就将子修扔上去了。 他先去看了眼左护法,宋一已经给左护法餵了药,此时左护法正盘坐在床上冥想。宋一一秒钟都不捨得把目光从左护法脸上移开,别着脸对程慕北说,「这里有我,你别担心。」 生生被这人的肉麻刺疼了眼的程大少爷默默回了子修的那间房,一个人边走边咕哝,「等我解决完这些也赶紧回去找简生!」 子修可能是因为太痛苦,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明明是八尺男儿,看上去竟有种莫名的脆弱。程慕北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扣住他的脉搏,发现内力像是要突破身体的束缚冲出来了。 极限快到了……他忙将子修拉了起来,和子修四掌相抵,把内力渡过去。不料子修的内力反抗得厉害,像吞人的巨浪一样吞噬了他的内力。 程慕北眉头一皱,抬眼却正对上子修血红的眸子。自己的手被子修抓住了,程慕北心嘆一声糟了,却看到子修的眼神清明了过来,哑着嗓子说,「不,不要,救我……」 说完子修就大力将程慕北甩了出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拍在了自己胸口上。程慕北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到子修喷出一大口鲜血,顿时脑袋一偏,心跳停了。 子修的眼睛还瞪的大大的,七窍里不停流出鲜血,但却带着丝微笑。他用内力震碎了自己的五脏六腑,一丝续命的机会都不给程慕北留。程慕北愣了半晌,才走过去合上了子修的眼睛。 他宁肯带着一身武功、带着对子桑予数年不变的爱恋去死。 程慕北让人收拾了子修的遗体带去火化。炎热中遗体无法存留太久,而笑佛和小和尚赶不过来收尸。人死后不过一捧黄土,到时候只能把骨灰交给笑佛和小和尚做个交代了。 他没有等左护法醒来,有宋一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晚饭都没来得及吃的程慕北只来得及跟北渊打了声招唿,又趁夜赶回京城。 南褚和沈简生依然在穆府,他们本想找个客栈住的,不过被穆严留下了。穆老爷有意让他们走,却奈不住穆严拿绝食相逼,被吓到的穆夫人直接作主扣下了二人。 程慕北再回到穆府的感觉也是十分不可描述。 他回来没骑马,用轻功更快。天还没亮,他就到京城了。沈简生还在休息,但程慕北一推门他就惊醒了,原本紧绷的肌肉看到程慕北那刻放松了下来,「这么快就回来了?」 程慕北点点头,示意沈简生别起床,自己倒了杯水喝,「比想像中顺利多了。」之前经歷过恶战,接着又奔波了一天两夜,程慕北铁打的身子也有些撑不住了。顾不上沐浴,他蹬掉鞋袜脱下外衫就往床上钻,直到把头埋在沈简生肩窝,他才说,「子修自杀了。」 第178页 沈简生愣了下,翻身搂住程慕北,轻拍着他的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嗅着沈简生身上的冷香,程慕北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睡还真有几分昏天黑地的味道,直到穆老爷来敲门打破了宁静,「沈大侠,北漠王给你回话了!」 程慕北一下子惊醒过来,抬头看到沈简生正看着自己。他清亮的眸子中像是有跋涉千山万水而来的爱恋,极淡却怎么也化不开。 见程慕北醒了,沈简生才回穆老爷的话,「劳烦您等等,我一会儿就出来。」 穆老爷都下朝回来了,程慕北觉得自己还真挺能睡。他随着沈简生起来了,先收拾好自己的沈简生去开了门,穆老爷还穿着朝服,应该是回到穆府就直接赶过来了。 穆老爷将信递给沈简生,「我先看了,之前是说好得由我过目的。」 沈简生点点头,「进来喝口水吗?」 「不了不了,」穆老爷忙拒绝,「没想到你们跑江湖的人,竟然和北漠王都能有交情。」沈简生礼貌地笑了下,算是回答。 毕竟如果当初程慕北能够不中*,能够不摔下山崖,他宁肯和北漠王一辈子都没交情。穆老爷掰扯两句后就走了,他还堆积着公务没处理呢! 沈简生转身回房间,看到程慕北已经换回了自己的大红衣裳。眉眼好看得让人目不转睛,偏偏这人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勾起的唇角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相映成趣,沈简生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他坐到床边,将程慕北抱到自己怀中,和程慕北一起看信。程慕北轻笑一声,推开信反身勾住沈简生的脖子,将嫣红的唇凑了上去。久违的吻,两人都有些热烈,一会儿下来就都气喘吁吁的了。 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程慕北能明显感觉到沈简生的变化,但在沈简生的观念里,寄人篱下是万万不能行欢爱之事的。于是程大少爷憋着自己的火和沈简生咬耳朵,「早知道就不住进穆府了。」 沈简生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塞给程慕北,顺便把他放在了床上,「你看。」他说着就推门出去了,吹吹风好降火。 程慕北乐不可支,打开信看,「没想到北漠一别,竟还能在中原和程沈两位大侠相逢。给两位大侠添麻烦是吾考虑不周,亲兵已撤掉,还望两位大侠莫怪。」才让赛罕在信末竟然还邀请他们去皇宫参加才让卓玛的婚宴。 程慕北年轻的时候对皇宫充满了好奇,甚至觉得皇帝老儿又不比旁人多三头六臂,凭什么就是九五之尊。但那时候他一直没有机会闯皇宫,现在大了也就不想了。 天子不是好当的,连小小的一个北漠王都差点儿被自己亲兄弟害死了。何况明明那么爱女儿的夫妇两人,为什么会把才让卓玛远嫁中原?深宫大院是不是才让卓玛能待的,恐怕才让赛罕和乌仁图雅比他更明白。 不过他并不愿意去揣测帝王心思,只要才让赛罕不阻挠他对付子桑竹就行了。程慕北给才让赛罕回了封信,客套地表达了感谢,顺便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药圃。 写完回信,沈简生带着南褚一块儿回来了。南褚听到程慕北那么快回来还有些惊讶,「子桑兰今天下午就要到京城了,应该瞒不过子桑竹的眼线。」 程慕北先看了看南褚的胳膊,确定没事后才说,「恐怕子桑家族中早就有人送信了,只是他没料到子桑兰脚程这么快。」 此时已经大中午了,穆夫人安排了饭菜送来。错过了早饭的程慕北和沈简生此时都有些飢肠辘辘,尤其是程慕北,抓起筷子就忙不迭地吃了起来。沈简生一贯慢条斯理,还给程慕北夹了两筷子菜。 南褚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因为穆严总是在饭后跑来找他。穆严没有将那份少年心事扯开了说,南褚也不好回绝地太绝情,只是委婉地表达了自己很快就要回扶南庄,还跟他提了两句年少时对未来的幻想。 以穆严的智商早就明白了,但却一直装煳涂,明明知道梦都会醒,他却还是不愿意让自己死得痛快。 果然饭后穆严又跑过来了,他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笑嘻嘻地和程慕北打招唿,「程兄也回来了?」 第四十七章 子桑(上) 程慕北下意识看了南褚一眼,南褚正一本正经地和沈简生说着什么。程慕北只好扭回头沖穆严笑笑,「你身体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再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完全恢復了,这多亏了程兄。」穆严笑容有些僵,同程慕北客套完才硬着头皮打招唿,「沈兄,阿褚。」 沈简生点了个头,南褚很无奈但还是笑了下,「嗯。」 「我是来找你的,」穆严对着南褚说,「我们能不能好好聊一聊?」 南褚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自然可以。」他站起身,对程慕北说,「子桑兰马上进京城了,你注意着子桑竹的动向。」说完,他就顶着穆严直勾勾的目光随他出去了。 程慕北坐下后心情颇为复杂地感嘆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 沈简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声音清冷,「直教人生死相许。」世界茫茫,能遇上爱的人,恰好你爱的人爱你,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南褚随着穆严回到了他的房门口,一下子站住不肯走了,「就在外边说吧。」 周围还有被穆夫人安排来伺候穆严的僕人丫鬟,不过他们都十分乖巧地各做各的,一副不看不闻的模样。穆严环视了一圈周围热闹的环境,有些惨澹地笑了笑,「阿褚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吗?如果你觉得这里合适,就在这里吧。」 第179页 穆严这话噎了南褚一下,这里人多口杂,要是穆严真那么直白地说出自己心意,指不定被别人怎么传呢。以后他倒是会回扶南庄,但穆严在这里免不了受别人议论。 于是他没有再吭声了,看着穆严推开门,随他进去了。 屋子里点着薰香,南褚敏锐地发现这香气中有催情的成分。他后退了一步打算出去,不料早已准备好的穆严用身子死死抵住门。南褚看着一脸决绝的穆严,一时之间有些头疼,「你不要这样……」他话音未落,穆严就扑上来抱住了他,声音带着些乞求的意味,「别推开我行吗……」 自然是不行的,南褚抓住穆严的肩膀就想把他推开,但穆严拽住了南褚的衣袖,十分虚弱地说:「别推,难受……」南褚明明知道这人一定是装的,但还是伸手拉了他往下滑的身体一把。 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穆严得寸进尺地搂着南褚的腰,脸在南褚的胸膛蹭着,「要了我不行吗?」 普通的*对南褚是没有用的,穆严知道南褚喜欢女人,学着女子的姿态和腔调引诱他。南褚心中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将南褚拉起来抵在墙上。他的目光很清明,甚至没有了平时和煦的感觉,让人莫名有点儿冷。 穆严愣了愣,他的头髮因为乱蹭已经散乱了。南褚抬手捋起挡住穆严的脸的头髮,平静地说,「不要这样,你不必刻意雌伏于谁的身下,你就是你自己。我很感谢你那天挺身而出,也说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上手的,我一定竭尽全力。你还小,不明白什么是感情,我也不明白。也许你只是有了某一瞬间的错觉,然后看到慕北和简生那样,就总觉得你对我就是爱情。」 「但是穆严,人生不止有爱情,男人还有责任和义务。就算你对我是真正的感情,你有义务考虑我的感受,你有负担你父母感受的责任。」 南褚说完就走了,留下穆严一个人在房里。空气中还弥散着有些躁动的香味,穆严靠在墙上紧紧闭着双眼,心里揪着疼生理的情慾竟然还能被药催发,穆严手法生疏地打发了自己,没有什么快感,只有疼痛。 穆严想,都过去了吧。 程慕北正打算出门,却看到南褚大步走了回来,惊讶地问了句,「这么快就聊完了?」南褚难得没有挂上一贯的笑容,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程慕北走过去紧紧搂了南褚一把,然后勾着他的肩说,「晚上哥哥带你去喝酒。」 南褚被程慕北的腔调逗乐了,推开他,「占谁便宜呢。」 子桑兰快要到京城了,他们必须去接应。于公于私,他们都不能再住在穆府了。程慕北带两人给穆老爷道了个别,强行塞了些银票给他。穆老爷哪儿能推得过程慕北一个习武之人,最后还是收了。不论愉不愉快,好歹也是结缘一场,最后穆老爷竟然让他们下次来京城的时候还住在穆府。 程慕北哭笑不得,只能应了。 三人先去找了家客栈订了房,才去找沐蓁汇合。大致安顿好了,三长老恰巧来传消息……子桑兰到了。 子桑兰是个怕死的,沐蓁能说服他对付子桑竹纯粹是威逼利诱。就连远赴京城,他也随身带了不少亲卫,据说后边还安排了人来。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在子桑竹的威胁下活到那么大确实挺不容易的。 也许是子桑家族的共同长相,子桑兰也挺单薄的,但是不像子桑竹那样摇摇欲坠。他十分有礼地和众人打了个招唿,「和各位大侠相逢真是荣幸,在下子桑兰。」 程慕北先笑了声,「子桑公子客气,我是程慕北。」他说完分别介绍了南褚和沈简生,最后指着沐蓁说,「这位不用介绍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子桑兰看到沐蓁瑟缩了一下,掩饰性笑笑,「沐女侠好久不见。」沐蓁轻哼了一声,见这人的怂样不想答话。程慕北大概能猜想出沐蓁找子桑兰协商时的样子,难怪子桑家族的二少爷见着沐蓁会这么没骨气。 很快几人就进入正题了,因为子桑竹半路没有作妖,几人都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沈简生主动提出去外边守门,避免隔墙有耳。 程慕北把自己的筹码都摆了上了,「那个在商队中下药的人现在还关押在扶南庄中,我有办法让他招供。半路杀出的山匪我也找人盯住了,他不认罪再想办法。至于被子桑竹操控的两人现在在久北阁中,他们一定会承认子桑竹的罪行。穆升老爷家的公子差点儿被他杀死,如果有需要还可以去找当证供。云海的子修大师已经被他害死了,如今云海另一位大师还在他手里,一位被我们救出来的小师父也可以当人证。」 程慕北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子,对面的子桑兰已经听出一身冷汗了。他知道子桑竹心狠手辣,但却不知道出来一趟自家弟弟竟然干了这么些大事。这些事情,随便拿一件到子桑璧面前都足以让子桑竹吃不了兜着走了。要是这么多证据摆在子桑璧面前,子桑兰觉得子桑璧可能会抽死子桑竹。 但大哥死前对自己的教诲子桑兰一直没忘过,大哥说,「不管怎么样,没有把握都不要惹你小弟。记住,要好好活着。」所以子桑兰还是犹豫了一下,「我自然可以揭发给我父亲,可是你们得先制服子桑竹。」 程慕北笑了笑,「这是自然。」 因为小和尚还在布庄当中,程慕北特地去看了看他。布庄中的人对小和尚都很好,但小和尚还是有些消沉,气色十分不好。 第180页 见到程慕北,小和尚眼睛才亮了亮,「我们要去救师叔了吗?子修大师怎么样了?」 程慕北摸摸小和尚的脑袋,他才十来岁,明明在云海中过着闲适安宁的日子,现在却不得不直面生离死别。他只回答了一半,「我们今晚就去救笑佛。」 小和尚眨巴着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程慕北,「那子修大师呢?」程慕北捏捏小和尚没有什么肉的脸,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等救出笑佛,就带你们去接子修大师。」 小和尚毕竟年龄小,对程慕北又没有戒心,笑出了一口小白牙,「好。」 程慕北叮嘱他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乖乖等他回来。小和尚心情好了不少,本来没胃口吃得少,一下子饿了四处找吃的。 程慕北忽然觉得这一幕刺得眼睛有些疼,自己和沈简生呆久了,也变善良了。 子桑竹已经搬到了另一处府邸,京城极大,他们几人赶路都赶了一阵。傍晚时分总算快抵达了,几人找了家客栈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垫肚子。 夜幕渐渐拉起,程慕北和沈简生再次潜入了子桑竹府上,南褚和沐蓁在外边接应。 他的每座府邸都是完全不同的构造,大约是怕别人熟悉环境。程慕北交给沈简生一个信号弹,两人分头找人。府邸很大,房间又密集,此刻大多人都睡下了,挨个推门看风险其实很大。好在府上的巡逻变少了很多,应该是人手已经损失的差不多了。 程慕北只能在门上戳一个小洞,静悄悄地看里面的人是不是笑佛。 如果说他们的计划是笑佛泄露给子桑竹的,那子桑竹一定给了他什么诱惑,也一定会好好供着笑佛。但现在子修死了,小和尚也被救走了,笑佛除了当人质之外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 那会被藏在哪里呢? 第四十八章 子桑(中) 程慕北立刻收了手打算转移目标,正当他转身时,信号弹在半空中炸开了。沈简生遇上情况了! 程慕北立刻朝信号弹的方向掠去,那是个最幽深的院子,今晚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但院子中却火光明亮。子桑竹一手拖着笑佛,一手举着火把,冷笑着望向沈简生。沈简生被几十个人包围着,黑衣人隐在黑暗中,被火光打亮。 这里应该时子桑竹的全部家当了,他面容还是初见时那样清秀,只是表情却有些狰狞了,「简生,走到今天这一步你高兴了吗?」 沈简生盯着子桑竹,沉默不语。不过子桑竹还是自顾自地说,「我不是个善良的人,我没有办法善良!我的双腿就是因为我的无知失去的!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害你,是你逼我的!」 人怀有负面情绪的时候,总是会异常的难看。沈简生缓缓握紧纹天,思考着该怎么救出笑佛后突围。见沈简生不理他,子桑竹情绪更崩溃了,「我有什么不好!」 「都和我无关。」沈简生淡漠地说,身子一闪就冲到了子桑竹面前。子桑竹立马将笑佛丢给一旁的黑衣人,他和沈简生的距离极近,近到伸手就能触碰。他喃喃地说,「我会对你好的,我爱你……」沈简生已经和一旁的黑衣人过上手了,子桑竹忽然爆发,「可你为什么就是不爱我!」 他将手中的火把朝沈简生的背上砸去,沈简生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忙闪了一下。但是他面前的黑衣人挡了他一把,火把擦着衣角过,竟然点燃了衣裳。 沈简生只能往地上一滚,周围的黑衣人就都拥了上来。子桑竹又退到了笑佛身边,用一把短刃抵着笑佛的脖子。因为愤怒,他手上用的劲不小,笑佛的脖子立刻钻出了血珠,原本昏迷的笑佛一下子醒了过来打了个激灵。 眼前的场面实在是混乱,笑佛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顾刀尖的威胁扭头沖子桑竹喊,「你骗我!我师兄呢?慧空呢?快放了我!」子桑竹唇边挂着冷漠的微笑,刀尖再抵了抵,疼痛让笑佛说不出话来。 沈简生灵活地闪躲着,纹天一划就是一条人命,之前在地上一滚身上沾了不少灰尘,现在又溅了血,看上去有些狼狈。程慕北赶来的时候,乌云恰好散开了,清冷的月光交织着火光,沈简生面容清冷,脸上有道明显的血痕,还有些血点。他眼睛一眨不眨,手起刀落,就像神圣的惩戒者。 程慕北见过不少次沈简生杀人的样子,每一次都会被惊艷到。这院子只有一个进口,程慕北没有办法偷偷绕道子桑竹那边去。于是他吹了声口哨,摸出一把暗器朝院子中洒去。与此同时沈简生十分默契地撤出战斗圈,直逼子桑竹。 子桑竹真的是破釜沉舟了,笑佛的血顺着脖子留下,看上去有些骇人。子桑竹双目泛红,「你丢下武器跟我走,我就放了他。」 程慕北已经和黑衣人纠缠上了,沈简生一个人面对着子桑竹和他左右的两个黑衣人。他露出个有些漠然的笑容,乍一看还真和程慕北似笑非笑时有几分神似,只是他是透着冷漠,而程慕北总有股勾人的劲。 「你会留在这里的。」沈简生边说边走进子桑竹。子桑竹旁边的黑衣人都警惕了起来,但碍于子桑竹没有下令,所以没有动手只是做好防御。 子桑竹反而笑了,在清冷的月光下他的面容更苍白清秀,像个易碎的青花瓷瓶。他一闭眼,旁边的两个黑衣人就动了起来,不过沈简生顾不上自卫,因为子桑竹面露凶光地抬起短刃,正欲扎向笑佛的脖子。 第181页 鱼死网破。难怪他知道子桑兰来京城也没有派人去截杀,原来他自己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沈简生将纹天抛了出去,撞掉了子桑竹手上的短刃。巨大的冲力掀翻了子桑竹,笑佛跌坐在旁边。 与此同时黑衣人的刀也快落到了沈简生的背上,他用力扭过自己的身子,恰恰闪过一击。但另一个人的攻击却怎么也避不过了,沈简生凝结起内力,避免伤到自己的重要部位。 不过这一击并没有落下来,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这边的程慕北一脚把那人踹出去了。程慕北把沈简生拉到自己怀中,心跳还有些快,使劲蹭了蹭他才松开。 程慕北去救笑佛了,而院子中还有三个黑衣人没有解决,沈简生转身面向他们。清冷的月光下他就像一尊杀神,纵然没有纹天在手上,但那宛如实质的杀气也让人嵴背一凉。 到底没有什么情谊,三个黑衣人相互望了两眼,撒腿就往外边跑。沈简生没有追,外边还有沐蓁和南褚,他们跑不掉的。 程慕北一把抓起子桑竹,他不知道为什么被呛住了,咳嗽得一脸通红,但嘴上还不依不饶,「咳,你不是,咳,找了我那个废物哥哥吗?」 程慕北没理他,只是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子桑竹的嘴里。药丸通红通红的,入口即化。子桑竹立刻感受到身体中有股灼热,然后那股灼热变成了细细密密的痛楚,连头皮都发麻,「你……」 「死不了放心,只是废了你的行动能力,」程慕北瞥了眼子桑竹被衣袍遮住的下半身,语气凉凉地说,「虽然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过让你吃点儿苦头是好。」 旁边的笑佛已经挣扎着爬起来了,他的前襟被鲜血染红了,又不敢凑到程慕北身边,只能哑着嗓子问,「我师兄和慧空没事吧……」 程慕北瞥了他一眼,将瘫软的子桑竹扔给他,「跟着我。」子桑竹脸色更苍白了,冷汗一颗颗从额头上滑下来,他把下唇都咬出血了也没痛哼一声。 果然逃跑的那三个人已经被沐蓁他们抓住了,五花大绑着等带回去审问。两队人马一会合,十分默契地就朝客栈去。布庄到底是久北阁的据点,必须得有一定的私密性。 子桑兰也被他们安排在了客栈中,三长老亲自坐镇保护他的安全。沐蓁分头去布庄找小和尚了,笑佛救了出来,小和尚还是交给他比较好。 谈判用不上太多人,南褚和沈简生主动让到了房间外,屋里只有子桑兰,子桑竹和程慕北三个人。程慕北直接将子桑竹扔在了地上,他蜷缩成一团,看上去快要昏厥。 「我可以确保他已经失去行动能力了,子桑公子可以完全放心。」程慕北说,「不过还望子桑公子也要办到答应我的事,以后不论是在江湖,还是在朝廷,我如果再听到『子桑竹』三个字,一定会让子桑家族不得安宁的。」 程慕北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但子桑兰却觉得不寒而慄,只能应到,「子桑家族一向对自家子弟严格,有这样作恶的人一定会严惩的。子桑家族一定会给程大侠一个交代。」 程慕北只是笑笑,客套地说,「那就麻烦子桑公子了。」这个子桑兰连下承诺都只敢打着子桑家族的名义,一点儿也不敢自己担责。程慕北觉得自己也许是高估了这位子桑家二少,他能活这么大就真是子桑竹看不上处理他。 只是子桑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栽在子桑兰手上。 子桑兰带着子桑竹走了,此时已经是深夜了,连小二都睡下了。沐蓁把小和尚带回来交给了笑佛,看到笑佛一身血还吓哭了,笑佛忙把他带回房安慰了。 程慕北早就叫小二送了两壶好酒到房里,他提着酒壶冲进来的沈简生笑笑,「我去看看南褚。」沈简生知道程慕北还在惦记白天的事,点点头,「别喝太多。」 「好。」程大少爷笑弯了眼,「吧唧」在沈简生脸上亲了一口。 南褚的房间就在沈简生隔壁,程慕北毫不客气地推门就进去了。南褚还没睡,坐在床上发呆,火光微弱,被程慕北开关门带的风吹得一阵飘摇。 程大少爷一进去就把酒壶重重地放在桌上,「来,一醉解千愁!」 南褚抬眼看已经坐下倒酒的程慕北,露出了一丝笑意,「算了,你还是少喝点儿别撒酒疯。」程大少爷立刻不满了,「我酒品多好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南褚立刻闭上了嘴,他确实见识过程大少爷醉酒的样子。那不是一点儿半点儿的能折腾人,总之后来北渊和南子默都集体下令,要是程慕北再喝醉就直接扔外边儿去! 程慕北已经灌下去两杯酒了,南褚心里也压着事,坐过去直接拿起了没开封那罐,揭开布就勐喝了两口。 确实是好酒,但也有点儿上头。两人闷声不响喝了好一会儿,程慕北才醉醺醺地说,「你这个样子,别人会以为你喜欢我的……」 南褚比程慕北清醒些,笑了笑,「你要是姑娘我就喜欢你。」 程慕北接着摇头晃脑,「不成不成,那阿生可怎么办。」两人又闷头喝了好一会儿,程慕北一头栽倒在桌上,瓮声瓮气地说,「不管,不管你怎么想的,不要,不要委屈,委屈自己……」他说着忽然高亢起来,「本少爷天不怕地不怕,会保护好你的!」 第四十八章 子桑(下) 南褚感动的话还没酝酿出来,刚放完豪言壮语的程大少爷就又扎回去睡了。南褚本来想去叫醒小二准备点热水给程慕北擦擦,刚踏出门就看到隔壁门开了。 第182页 沈简生还没睡,衣着整齐地看着南褚。 「你……慕北醉了,你不然把他带回房吧。」南褚知道程慕北铁定还能折腾,索性扔给沈简生。反正沈简生也等着呢! 沈简生微微颔首,同南褚进房。程慕北趴在桌上安静地睡着,沈简生走过去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打算将他搀扶起来。就在沈简生弯腰的时候,程慕北另一只手直接勾住了他的脖子。 程慕北的桃花眼半睁半闭,摇曳的火光映在他潋滟的眸子中,但他偏偏还不知自己多勾人。程大少爷微微勾起自己嫣红的唇,贴近了沈简生,「小娘子,怎么才来啊?」 带着酒味的热气直往沈简生衣裳里面钻,他僵硬了一下,将程慕北扶正了,「回房去。」醉了酒的程大少爷异常配合,勾着沈简生的脖子就往他身上爬,不过他估计是已经喝得腿软了,蹭了半天仍然不得法。倒是身体里涌出一股莫名的燥热,让他忍不住抬头在沈简生裸露出来的脖颈处蹭了蹭。 南褚本来酒本来就醒了一半,此时看到这无比诡异且活色生香的一幕顿时清醒得不得了。他看着沈简生板着脸,抬起程慕北的双腿将他横抱起来,还很冷静地对南褚道了句谢,「多谢了,早些休息。」 南褚关上门后,默默坐回桌子旁喝了杯已经冷掉的茶。看来明早程慕北起不来了,明天还有一堆事情呢,只能自己辛苦奔波了。 程慕北被沈简生带回房后依然不安分,他一直蹭着,语气异常黏软地叫着,「小娘子,小娘子,小娘子……阿生……」 沈简生将程慕北放在床上,他叫人准备好了水,想着能给程慕北擦拭一下。但他还没把手抽出来就被程慕北抱住了,这下程大少爷睁大了眼,他的眼眶饱满眼线干净,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些醉酒的粉色,「小娘子要去哪?」 沈简生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一向耐性很好的沈大侠觉得,自己可能等不了沐浴完了。 床帘落下,蜡烛还没来得及被吹灭,微弱的火光随着床榻摇曳,给屋子镀上一层暖色。乍泄的春光被挡住了,漏出来的只有急急的喘息和缠绵的呻-吟。 程慕北从来没有觉得醉酒这么难耐过,意识浮沉着,身子也始终没有落地的踏实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自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嗓子干涩得疼,才感受到自己睡实了床。他十分知足地翻了个身,心有戚戚地离沈简生远了些,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沈简生看着程慕北一身的痕迹,算了下时辰现在应该快天亮了。他索性大致收拾了下自己,下楼去找早起的跑堂想找桶热水来帮程慕北清洗一下。 果然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打来水帮程慕北沐浴,累到极致的程大少爷只是不爽地哼哼了两声,从始至终睏乏得到睁开眼。 沈简生刚刚把程慕北安顿好,就有人敲开了门。 已经醒酒的南褚站在门口,「子桑兰要走了,我去送他一程,等慕北醒了告诉他一声就行。」 沈简生感激地对南褚笑笑,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识大体了,毕竟还有那么多事等着程慕北处理,但自己却…… 他关上门坐在桌边看程慕北,程大少爷不知道为什么趴在床上睡,脸朝外侧着,白皙中透着丝粉。这样一个好看的人,真的看一辈子都不会厌。 笑佛和小和尚一大早就来找程慕北了,他们着急知道子修大师的下落。沈简生堵在门口,看了眼还在酣睡的程慕北,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坦言,「子修大师自尽了。」 笑佛脸色一下子苍白,小和尚退后一步撞到笑佛突出来的肚子上,两个人都愣了,都红了眼眶。小和尚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哭着跑开了,反应过来的笑佛赶紧追了上去。 程慕北醒来已经是下午了,这时候南褚已经送完子桑兰回来了,笑佛和小和尚都冷静了下来。他还没睁眼就觉得腰上酸痛,思及昨夜之事,饶是程大少爷脸皮再厚,想着沈简生不餍足的样子还是没忍住脸红了红。 「醒了?」沈简生坐在桌边给程慕北倒了杯热水。 程慕北磨蹭着爬起来,一把揉着腰,之前迷迷煳煳间,总觉得有人在帮他揉捏,「嗯。」 「我去叫小二准备些吃的。」沈简生冲程慕北温柔地笑了下,将热水塞在他手里。 程慕北现在全身酸软,接过水杯,看着沈简生把枕头立起来靠着床靠。他勾起唇角,自己缓缓蹭了过去,这样腰背就舒服多了。 沐蓁本来在大堂中瞎转悠的,见沈简生出来了,便偷偷熘进程慕北房中。这半日程慕北没出现,南褚说他昨夜醉了酒,沈简生说他不舒服。沐长老好歹是北渊的心腹,说什么也得亲自看看程慕北才放心。 她推门进来的时候程慕北还有些愣,他以为沈简生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真不舒服?」沐蓁见程慕北颇有几分虚弱地坐着。 程慕北尴尬地笑了声,「快好了。」昨夜喊得卖劲,今天嗓子都还有些沙哑,于是程大少爷欲盖弥彰地闭上了嘴。好在沐蓁没有往那方面想,略微担心地问了句,「你不是受了风寒吧?这天不应该啊。」 程慕北只好保持微笑,很快沈简生就回来了,看到坐在床边的沐蓁愣了愣,「你们要说事吗?」沐蓁忙摆手,忽然在这微妙的气氛之中明白了什么,连忙道了两句别跑了。 第183页 程慕北笑得直不起腰,「可亏了我们沐蓁姐还是个有妇之夫……」沈简生怕他难受,走过去单手搂住他,力度适中地帮他揉着腰。 吃饭完就该出发了,解决掉子桑竹的事就该回久北阁了。笑佛和小和尚也跟他们一起回去……带走子修的骨灰。他们对于程慕北擅自处理了子修尸骨并没有什么介意,毕竟这大热天的,不处理也麻烦。 笑佛不会武功,他们赶路的速度就慢了不少,过了五天才到久北阁,沐蓁和南褚都顺路去看看北渊。 到久北阁的时候,毒辣的太阳挂在半空中,真是午时。北渊似乎料到了他们这个时辰到,已经叫人准备好饭菜了。 笑佛和小和尚没什么胃口,又顾及着自己是外人,拿了子修的骨灰罐之后就要想回云海。程慕北已经给他们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是出家人,比旁人看得开些,就一心想回去把子修葬了。 程慕北本想留,却被北渊拦住了,他神色还是很淡漠,「叫两个人护送他们走吧。」程慕北只好摸摸小和尚的脑袋,宽慰了笑佛两句,找了两个人送他们走了。 剩下的人都不是外人,程慕北怕沈简生不自在,率先拉着他坐下了。北渊只是掀了掀眼皮,并没有说什么。 「义父近来神色有些倦怠,可是有什么心事?」北渊一向疼南褚,他问着也不显冒犯。 北渊瞥了程慕北一眼,「无事,我可没有你爹享福。」他这话意思很明显,程大少爷不如南褚省心。 程慕北倒是没什么感觉,反正这话从小听到大,他甚至还乐呵地答了句,「阿褚不也是您儿子嘛,一样的。」 沐蓁算是北渊贴心的人了,忙端起茶杯打圆场,「阁主,我也无须归宁,这还是我出嫁后第一次回阁,以茶代酒敬阁主一杯。」如今的沐蓁穿着素色衣裳,头髮简单地盘起来,许是因为卿知照料得好,她看上去滋润了很多。 北渊终于露出点儿笑,「你想回来就回来,早些要个小丫头抱来给我看。」 沐蓁红了红脸,程慕北打趣,「胖小子也好。」沐蓁嗔怪地看了程慕北一眼,还没说话就被北渊堵住了,「可别要个和这臭小子一样的。」 程大少爷终于意识到自己触怒了北阁主,于是乖乖闭上嘴不说话了。好在有南褚从中打圆场,一顿饭也还算融洽。 沈简生以为是因为自己才让北渊不高兴了,本想下桌却被程慕北拽住了。程慕北小声地说,「我爹就是不待见我,不是不待见你。」 在座的都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不可能听不见,一时间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微妙。北渊夹菜的筷子顿了顿,但没没有反驳。 北渊确实只是不待见程慕北,饭后他就把程慕北叫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程慕北和沈简生的事情他已经认了,失去程念钥的这些年,他饱受了失所爱的痛苦。程慕北这些年也没个惦记的人,就这么一个,如果他还强行分开他们,着实残忍了些。 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算程慕北找了个女子,也不见得能好好过日子。念钥啊,就算你知道了也不会怪我吧。 第五卷·平生缘第四十九章 谣言(上) 程慕北敲了敲书房的门,稍微有点儿心虚。今天北渊找他,不是说沈简生的事就是说久北阁的事。 沈简生的事,程慕北不可能退让了。他和沈简生经歷这么多,走到如今这步早就分不开了。至于久北阁……程慕北知道自己身为人子,十分有义务担起久北阁这担子。但他玩心未收,还想着和沈简生云游四海去。 在天人交战间,北渊淡淡地说了声,「进来。」 程慕北便敛下满脑子的想法推门进去了,北渊负手背对着他,程慕北叫了声,「爹。」 「久北阁,」北渊顿了顿,「你打算怎么办?」 程慕北没吱声,他这么多年都游荡在外边,可见久北阁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北渊才说,「就算你和沈简生在一起没有孩子,但久北阁的传承不能断在你这一代手里。」 程慕北的思维在北渊的前半句话就断掉了,北渊的意思是承认他和沈简生一起了?他抬起头偷瞄了北渊一眼,发现北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过了头,正望着他,四目相对忽然有些尴尬。 北渊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要了沈简生,也必须担起久北阁。」 程慕北忽然有些羞赧,自己确实太过贪心,「是。」 北渊忽然嘆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想出去游荡,我只给你两年时间,两年后久北阁就交给你了。」 程慕北因为自家老爹的宽宏大量瞪大了眼,一时间竟然忘了回答。倒是北渊难得笑了下,他长得英俊,一笑也带着股潇洒的味道,「下去吧。」 「是,」程慕北有些激动地回答,「谢谢爹!」 鬼毒仙因为惦记花枝先回了百花谷,左护法和宋一倒是还留在久北阁当中。程慕北本来打算见过北渊后就去看他们,但这时候实在太过兴奋,他径直跑回自己的院子里找沈简生去了。 沈简生在浇花,程慕北大步跨过去抱起了沈简生,使劲蹭了蹭,「简生我爱你。」 沈简生听着这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愣了愣,「我也是。」 等程慕北高兴劲下去了,他才和沈简生复述了一遍北渊的话。沈简生也惊讶于北渊能做到这样的让步,也许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第184页 程慕北打算了一番游玩事宜,然后带上沈简生去找宋一和左护法串门了。宋一和左护法经过几天的休养已经好多了,见程慕北他们来一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程大少爷十分欠抽地伸手在左护法面前晃了晃,「还打我吗?」 左护法:「……」 宋一把自家媳妇拉到身后挡着,再对程慕北笑笑,「这次多谢了。」 程慕北露齿一笑,「没事,两清了。」 程慕北叫人送了两壶酒来,他看了沈简生一眼,顿时有些心虚,只敢小口抿着生怕喝多了。左护法看着忍不住嘲笑了两句,「是不是男人啊,还怕喝醉不成?」 沈简生明白程慕北的心思,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程慕北和左护法顶嘴,「本少爷会怕你?这是顾及你身体没好全。」 晚上大家聚在一块儿喝酒吃饭,瞎聊了会儿江湖中大小事宜。程慕北说要去云游四海,左护法立刻要求作伴。沐蓁是去不了的,出来这么久了,要不是北渊挽留她今天下午就回家去了,毕竟卿知还在家等她呢。 席上只有南褚一脸冷漠,沈简生怀疑要是南褚修养差些,能把酒杯中的酒泼在程慕北眉飞色舞的脸上。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沈简生就压不下去,于是他默不作声地往前靠了靠,挡住了程慕北的身子。 「阿褚啊,」偏偏程大少爷这时候还极没有眼力见,「你放心,我一定会来扶南庄看你的,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备好酒。」 南褚笑了声,「保准你喝得烂醉如泥。」程慕北忽然觉得腰上一软,那晚的后遗症实在是有些明显。他知道南褚在调侃他,于是程大少爷保持着微笑敬了杯酒,「祝你早日能烂醉如泥。」 左护法不明白中间的道道,端起酒杯说,「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家一起干!」 程慕北和沈简生的第一站是去赤青峰,据说赤青峰上的日出日落极为好看。他们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熘了,直接抛弃了宋一和左护法。 游山玩水还不能两人作伴,那多没意思! 他们俩挑了两匹马就走了,赤青峰在久北阁和扶南庄之间,算不上是个特别远的距离。但两人悠闲的不行,一路吃吃喝喝,在路上就玩了个尽兴。 他们落脚的梨镇第二天晚上有灯会,程慕北决定留下来等两天。沈简生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两人订了个客栈,将马匹交给小二,点了些酒菜。 客栈是个人多口杂的地方,隔壁桌的几人议论纷纷,「你们不知道那北漠公主嫁人那仗势!听说京城百姓都同庆了三天三夜!」 「不是说那北漠公主美若天仙,皇上高兴的不得了吗!」 「那是,北漠王走的时候还千里相送呢!」 几人谈完了国家大事,忽然话题一转,「你们听说没,子桑家族要变天了!」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了一眼,听见邻桌的继续说,「原本管事的那子桑三少,死喽!现在子桑家族只能交给那不中用的二少爷了……」他说着还颇有几分唏嘘,像是自己是子桑家族的什么人似的。 那桌的人跟着感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于是程慕北面带微笑地打听了句,「不知道兄台说的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的那人长了副尖嘴猴腮样,见程慕北这种华贵少爷发问,更是把头扬了几分,故作神秘地说,「被江湖人杀了!据说是久北阁那程少阁主!」 程慕北的眉头皱紧了,故作无知,「江湖和朝廷不是一向泾渭分明吗?程少阁主怎么会杀子桑家二少爷?」 这人胸有成竹且洋洋得意,「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还不是之前送进京那批货,子桑家二少爷多贪了程少阁主的钱!」 程慕北突然觉得好笑,「久北阁缺钱吗?」 这人被问得愣了愣,然后撇撇嘴,「谁知道呢,江湖大侠不都是这样古怪的吗!」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程慕北道了句谢就坐回了位置,沈简生同样也沉默着。子桑兰不会半路杀害子桑竹的,他害怕子桑竹,更害怕回去面对不了子桑璧。程慕北餵的药也不会要子桑竹的命,照理说子桑竹应该能活着回子桑家族。等着子桑兰揭发他后,子桑竹就会被永远地关在子桑家族中,甚至子桑璧要是气不过,一巴掌打死子桑竹都有可能。 但传出来的消息是,程慕北杀了子桑竹。 两人没怎么吃就回了房,程慕北说,「子桑家族肯定不敢嫁祸久北阁,毕竟他们对上久北阁实在是螳臂当车。但那药确实不会致死,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程慕北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竟然在最后一环疏忽了……他太高估子桑兰了。 「不然我们去子桑家族?」沈简生抿抿唇,他觉得自己也是有责任的,如果第二天程慕北起来了也许就会有更详尽安排。 程慕北摇摇头,「谣言现在冒出来,大概是有人知道我出来了,子桑家族的人会趁我不在,去久北阁讨个交代的。」 心里虽然憋着事,但好歹是出来游山玩水的,第二天一早沈简生就被程慕北拽着出去了。梨镇的风光很少,山清水秀的,两人转到午时才回镇上。因为晚上是花灯节,下午就已经挂上了不少。 形形*的花灯现在只能看个外形,也看不出情态,于是两人先回客栈休整了一下。 到了傍晚,太阳渐渐西沉,光线黯淡下来,外边的花灯就被依次点亮了。 第185页 做工十分精美的花灯挂在家家户户门口,一眼望去竟被温暖的火光包围了。灯上贴有灯谜,认为自己能猜中的人可以揭下灯谜去镇口公布答案,对了有奖品,不对就得自己把灯谜贴回去。 程慕北爱热闹,街上人潮拥挤,程慕北和沈简生十指相扣,反正这时候大家都注意花灯去了,哪里会看他们?当然程大少爷还是低估了他们俩的好看程度,这花灯会分明就是别样的相亲仪式,只是程大少爷现在还不明白,只觉得打量他们的姑娘实在是太多。 知道程大少爷揭下几块灯谜,拉着沈简生走到镇口才明白……奖品竟然是挑选一位同样猜对了灯谜的姑娘!当然这种挑选只是邀请人家姑娘共同赏花灯,如果姑娘拒绝还是没办法勉强的。 已经猜中了几个灯谜的程大少爷笑得有些无奈,「我已经有家室了,实在不方便,能不能把几个奖励换作一盏花灯?」 沈简生柔和的目光落到程慕北身上,长身玉立的公子完全不知道对面的姑娘看他的眼神多么哀怨,他竟只顾着讨花灯去了。 好在管事的看出了程慕北是外地人,也没有为难他,给了程慕北一盏素色的花灯,还交代程慕北:「公子不选姑娘可别再揭我们灯谜了!」 第四十九章 谣言(中) 程慕北拉着沈简生到河边,小河不宽,绕着梨镇边蜿蜒向远方。今夜是个明朗的夜晚,繁星点缀在碧空之中,河面上早就漂浮了许多盏花灯,柔和的火光映在水面上,好看得不像人间美景。 还有许多结了良缘一同来放花灯的人,一对对的男男女女蹲在河边,用毛笔在花灯上写着自己的祝愿。 程慕北和沈简生两个大男子凑一块儿,在人群中显得有些突兀。不过程大少爷好像全然不觉,腆着脸去找一旁的小姑娘借笔去了。 沈简生提着花灯,这花灯确实很素,十分传统,纸面上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的兰花。温暖的火光落进他眼中,也融进他心里。沈简生想,难怪古人会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很快程慕北就回来了,他的眸子被火光映得格外明亮,「简生你有什么愿望?」 沈简生抬头看他,只愿白首不相离。不过他没开口,但程慕北似乎从他的眸子中看出了什么,勾出一抹深深的笑意,「我不写了,反正和你一起什么都如愿。」 沈简生也露出一丝笑,「我也是。」 程慕北先去把笔还了,再回来同沈简生去放花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花灯飘摇在水面上,竟然平稳地朝远方去了。夜风轻轻拂来,两人站了会儿,直到再也辨不清究竟哪盏花灯才是自己的,才慢慢离开。 夜深了,人潮便散了,两人卷着凉意回到客栈中。程慕北叫跑堂的送了两大桶热水上来,毫不避讳地在沈简生面前脱了个精光,然后钻进了木桶中。 沈简生沉默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控制力真是越来越差了。 是夜,程大少爷知道了自己瞎撩的下场,他甚至不知悔改地对节制的沈大侠说,「以后我们游玩一处试一处吧?走遍天涯海角……」 他话还没说完,上火的沈大侠用唇舌堵住了他,程大少爷从喉间发出些轻笑,挣开沈简生,「我开玩笑的……」 「我认真的。」沈简生压着程慕北,觉得控制力已经四分五裂了,算了,这时候就不要了吧。 程慕北到第二天中午爬起来,也没有力气再开玩笑了。 程慕北杀了子桑竹的事,已经在江湖中闹开了。子桑家族甚至带人去久北阁讨公道,但是久北阁哪里是常人能进的,这些生意人在登上久北阁前就损失了不少,于是索性开始了言论攻击。 现在囚幽谷和生死崖倒下,扶南庄和久北阁交好,江湖之中可以说是久北阁最大了。各大小门派之前整天胆战心惊,就怕久北阁不给他们一条生路,现在不少已经放心下来了,看样子久北阁并没有统一江湖的心思。 但这次和子桑家族的纠纷,却让不少有心人抓住了机会。闹事的几家门派在子桑家族的支持下,跑到了武林盟主叶一剑面前去泼了久北阁一身脏水。说久北阁妄想搅乱朝纲,根本不把江湖规矩放在眼里。 于是这件事就轰轰烈烈地闹了起来,煽动了许多不明真相的正义群众,当然更多人还是保持看戏的态度。毕竟离战斗圈远一些,方便棒打落水狗。 两人只能启程回久北阁,回程的速度就比来时快多了。两天过后,两人重新回到了久北阁。 久北阁门外聚集着不少来讨伐公道的人,许久不见的叶一剑也在。他似乎是被硬拽着来的,一个人冷着脸坐在人群中,周围的人也许是心虚,都不敢凑上去触霉头。 沈简生以为程慕北会挑道偏门偷偷进去,却不料他面不改色地走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叶一剑打了个招唿,「嘿叶兄,好久不见啊。」 叶一剑这才抬起脸,他的武功应该有了不少进步,程慕北能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威胁。叶一剑才不管程慕北是不是杀了子桑竹,何况他坚信以程慕北的身手是不屑于亲自杀个残疾人的。 于是被众望所归的武林盟主站了起来,拔出他的铁剑指向程慕北,「来比一场。」 众人:「……」他们姑且把这个当作武林盟主对程慕北的挑衅,不论怎么样也是一种振兴士气的方式! 第186页 沈简生跨上前半步挡住了程慕北,他一手拿着刀鞘,一手扣着刀柄,有些冷淡地抿唇看着叶一剑。气氛忽然凝重起来,叶一剑和沈简生都没有动手,在众人正焦急时,程慕北笑了声,「叶兄,这样挡在我家门口不好吧,我想回家拿把剑和你过两招都不行。」 叶一剑听到这话,挑了挑眉,往一旁侧了侧给程慕北让出路。周围的人立马闹了起来,「盟主,我们好不容易把这祸害等来,怎么能说放就放!」 「对呀,万一他就是想躲在久北阁里呢?」 沈简生趁议论还没有扩散的时候拔出了纹天,众人只见刀光一闪,最开始说话那人的左胸前的衣裳立刻破了个洞。他后知后觉打了个寒颤,自己刚刚差点儿就没命了。 众人立马噤声,给两人让出一条通路。 程慕北立马笑了,「大家这样和和气气说话多好,对吧?」他说着和沈简生并肩朝久北阁大门走,朱红的大门紧闭着,连守卫都没有……毕竟这群人也确实不敢强闯久北阁。 程慕北抬脚进门的时候,叶一剑叫住了他,「你曾经骗过我一次,如果你今天不出来,我会闯进来找你的。最晚戌时,不能再晚。」 程慕北笑着摆摆手,带着沈简生进阁去了。 程慕北回来那么大动静,阁中不少人都知道私奔的程大少爷又回来了。哑叔还是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迎上来,在程慕北的目光恐吓下没有行礼。 「阁中没事吧?」程慕北问。哑叔摇摇头,比了个手势叫程慕北不用担心。 「我爹呢?」 哑叔无声地传达出……还是在书房中。 在程慕北的记忆中,北渊最常在的地方就是书房了。屋里堆这些古籍,什么类型都有,武功秘籍、兵书、史书,甚至还有医书……直觉告诉程慕北,北渊爱呆在书房多半是因为自家娘亲,没准儿在睹物思人呢! 他没有去打扰北渊,先和沈简生回房了。 「你要出去吗?」沈简生问道,他指的是应战一事。外边的人对程慕北都虎视眈眈呢,指不定在程慕北和叶一剑对决的时候,哪个不长眼的就拉起大旗要群起而攻之了。 程慕北拿起一个茶杯把玩着,「肯定得去,以叶一剑那性子肯定是说到做到的。如果到时候他闯进久北阁里出了什么事,好歹是个武林盟主,江湖中就又有得闹的了。」 「我和你一起去。」沈简生望着程慕北,他并不想劝说程慕北去或不去,因为不论程慕北怎么选择,他都在他身旁。 程慕北笑了下,「嗯。」 北渊似乎对这件事不怎么感兴趣,一点儿也没有找程慕北的意思。 夜幕刚刚拉下,程慕北和沈简生就从大门出去了。也许是因为白天叶一剑宣战程慕北,晚上聚集在这里的人更多了,程慕北和沈简生一出去就被围了好几圈。 叶一剑一见他来就提起了精神,持着铁剑和程慕北相对着,「直接动手吗?」 程慕北拿出北魅,耸耸肩表示都可以。沈简生退了几步,面无表情地抱着纹天,给周围蠢蠢欲动的人一个震慑。其实在久北阁门口,大多数人都是不敢干什么的,但也免不了会有些见钱眼开不要命的人。 叶一剑的武功确实提升了不少,程慕北和他过了两招都没有讨到便宜。何况他的剑法其实并不精通,但在这些自以为正义的江湖人面前用暗器,又免不了被说成邪魔歪道。程慕北虽然不在意,但毕竟自己现在还处于风口浪尖,只好以「正人君子做派」来对付这些人。 叶一剑总觉得程慕北没有尽全力,两人擦肩而过间他皱了皱眉,「认真些,不然你会输的。」他这话还真不是在开玩笑,说完他身形幻作几道残影,忽然就到了程慕北面前,重铁剑眼瞧着就要噼到程慕北头上。 程慕北下意识觉得,这一招不是好接的。如果这时候他能扔柄屠鬼刃,叶一剑一定会收招的。连这个想法都是在电光火石间掠过,很快他的身体帮他做出了反应……他迎着重铁剑去了,在逼人的剑意下竟然勐得下压,抓着北魅刺向叶一剑腹部。 叶一剑反应也很快,强行转了铁剑的前沖趋势,朝下扎来。两人的攻击差不多快,这样下去只能两败俱伤。不过程慕北竟然翻转了一下,用北魅硬抗了铁剑,顿时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声。 两剑一触,程慕北立刻接着冲力双腿踢向叶一剑的肚子,叶一剑只好收了剑往旁边一闪。两人过招都很快,众人看得目不暇接,一时都忘却了他们来是为了讨伐程慕北的。 过了几百招后,叶一剑慢慢露出了破绽,而程慕北越攻越勐,结局变得很明显了,众人开始不安起来。 第四十九章 谣言(下) 最后程慕北挑掉了叶一剑的中间,北魅泛着冷光的剑尖直抵叶一剑的脖子,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 沈简生见众人蠢蠢欲动,也握住了纹天的刀柄。这里是久北阁门口,里面有救兵无数,他们只要抵住一时就能彻底拿下这群人。 程慕北勾出一抹笑意,「叶兄,你又输了。」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晚中分外明显,有人的唿吸都急促了起来。程慕北这话,分明就是在打这群江湖人的脸。 叶一剑对这种输赢和无关紧要的面子都不太在意,反倒因为刚才淋漓尽致地打了一场而兴奋。他依然言语冷淡,「下次再战。」 第187页 「各位江湖朋友……」程慕北收了剑,转身向周围的人。他看着这些人立马防御起来,好像程慕北会对他们怎么样似的。程慕北不觉好笑,但还是正色道,「各位齐聚久北阁门口,若是来做客,我作为少阁主自然是极其欢迎的。如果大家是来挑战的,久北阁中唯有人才不缺,你们排好队我明日就安排好人出来迎战。当然如果大家是来看我和叶盟主一战,现在也遂大家愿了,还望大家不要聚集在这里,久北阁一向不要人看门。」 程慕北这话说得客气又打脸,大家沉默了下来。但不一会儿就有好事的人站出来,「你不遵守江湖规矩,给江湖带来麻烦怎么办!」说话的人硬着头皮扬高了声调,但人却躲在人潮之中,好似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他。 程慕北轻笑了一声,「不知阁下觉得我破坏了哪条江湖规矩?」 「江湖中人不掺手朝廷的事!你为什么要杀子桑竹?」那人接着问。他周围的人大约是怕被殃及,都默默挪开了一些。 程慕北的态度无比温和,「我杀子桑竹?我可没承认这个罪名。」 他这话一出人群就炸开了,又有人开口问道,「人要是你杀的,你怎么会承认?」 「我承认不是我杀的,大家就不相信了。但有人说是我杀的,大家就信了。那我还辩解什么?江湖中有哪条规矩必须要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吗?」程慕北依旧保持着微笑,语气甚至还有些无辜。 众人又没说话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说,「但是子桑家族的人为什么要冤枉你?而且子桑竹确实是与你押了同一趟货后才死的。」 「如果问子桑家族为什么冤枉我,我是被冤枉的自然不清楚。」程慕北露出一个有些冰冷的笑容,「子桑竹又不是死在和我押货的时候,为什么就一定是我动手的呢?何况现在大家都在久北阁门口听我说话,等明天发现暴毙了几个人也一定是我动的手吗?」 这话就是*裸的威胁了,一时之间议论难以平息,但也没人再开口相问了。 沈简生默不作声地走到了程慕北身边,看着那些有小动作的人默默收了手。现在天空的深蓝已经慢慢变浅了,天边露出些鱼肚白,已经快天亮了。 「我相信你,」一旁的叶一剑忽然开口,「一个残疾人不值得你动手。」 他这句话惊掉了众人的下巴,原本只有程慕北和沈简生孤立无援还可以群起而攻之,这意思是……叶盟主和他们是一边的?他们得对付这三个人和久北阁当中不知道多少的救兵? 于是大家都默默地打消了心思。 程慕北见众人不说话了,打了个呵欠,「那大家就散了吧,现在回去还能赶个早饭,我得回去补觉了。」 众人心有不甘,但看着不争气的武林盟主,默默垂下了头。 其实子桑家族提出了悬赏,如果能取程慕北项上人头,那奖金能安稳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了。但是大多数人不敢打这个主意,到时候遭受久北阁和扶南庄天涯海角的追杀,得了这么一大笔钱也没命花。他们看中的是另外两项悬赏,一是活捉程慕北送到子桑家族,这份奖金也不少。二是让程慕北公开承认他杀了子桑竹,给子桑家族一个交代。这份奖金虽然少点儿,但对江湖人来说也是巨款了。 程慕北不等众人回復,拉起沈简生的手就往阁里走。有人想拦,没人敢拦,于是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 程慕北还真是回去补觉的,他和沈简生沐浴完就躺床上睡了,和叶一剑比试一场实在是耗神耗力。要不是因为北魅是上古神器,对上叶一剑那野生铁剑有先天优势,自己断然是抗不了那么多次碰撞的。而且好在自己练的是屠诀,屠诀锻造过的内力有些克制叶一剑锋锐的剑气。 总之集结天时地利人和,程大少爷才赢了这场比试。 程慕北一直睡到了中午,迷迷煳煳地被沈简生拽起来吃饭。吃完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北阁主终于想起来接见自己这便宜儿子,让程慕北去书房找他。 北渊坐在书桌前,从前堆满书的木桌竟然被清理干净了,只留下笔架和砚台,上面还铺了张宣纸。 北渊在画画,他一手撩起宽大的衣袖,一手行云流水般绘着。程慕北自觉地走过去研磨,目光落到宣纸上……那是个美貌的女子,容貌和自己七分相像,虽然只是用墨色随意勾画,但也能看出那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 北渊果然在想程念钥。 程慕北不知为何,心中竟然莫名涌现出一丝酸涩。他和自家娘亲长得太像了,北渊看了这么多年得多难受,难怪北渊总爱把他四处乱扔,让可怜巴巴的程大少爷像个没爹的孩子似的。 这二十余年,北渊都是惦记着程念钥的吧。久北阁没意思,出去游山玩水没意思,所有的一切都不像他年轻的时候,有程念钥相伴的时候。难怪北渊宁可呆在这暗无天日的书房中,明明是江湖中翻云覆雨的人,原来这么萧瑟。 直到北渊画完了,才将毛笔架在砚台上,拿起一边的手帕擦了擦手。 北渊垂下眸子擦手,淡淡地问,「这件事什么时候能解决?」 程慕北:「……」我现在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 北渊看着程慕北答不上话,微微蹙了蹙眉,转身在书架上抽出一张纸递给程慕北,「你自己看看。」 第188页 是子桑家族的悬赏令。 程慕北看乐呵了,笑了声,「要是我自己主动承认,他能给我奖金吗?」 北渊第一次觉得程慕北可能是自己捡来的,「能,看你接不接得住。」子桑家族想让程慕北承认,无非是想有个光明正大的藉口。他们家大业大,但有钱无势,自己也清楚撼动不了久北阁。但好歹子桑家族在朝廷中也是有地位的,他和那么多达官显贵都做着生意呢!如果程慕北承认了,他们就可以拉着朝廷的皮来对付久北阁了。 北渊注视着程慕北,「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赶紧解决,不准动用阁内力量。」他说完就接着修改他的画了,送客的意味极足。 程慕北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下了。北渊惦记程念钥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是说放就放的?何况自己身为人子,哪里有劝说自家老爹再娶的说法?于是程大少爷默默咽下自己的满腔愁绪,转身出去了,避免碍着北渊的眼。 这件事情还在持续膨胀,谣言甚嚣尘上,有了北渊施压,程慕北也不敢坐以待毙了,打算走出久北阁主动出击。事情的根源还是在子桑家族,尤其是在押送子桑竹的子桑兰身上。这位怕死的公子哥想必是不敢跑出子桑家族的,程慕北需要去子桑家族揪出他。 两人决定第二天动身,动身之前先好好享受一番。程慕北翻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搬了两张躺椅到院子中。恰值傍晚,久北阁的夕阳是极好看的,橘红的夕阳慢慢下沉,晚霞铺就了半边天。有晚风轻徐,吹得院子中的竹叶沙沙作响。程慕北给沈简生和自己都倒了两杯酒,眯着眼闻酒香,十分惬意地说,「简生你尝尝,南褚偷偷管我要了好几次呢!多亏我藏得好,不然就被他偷拿去了!」 沈简生露出一丝笑意,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在久北阁的后院中,在北阁主的眼皮子底下,和少阁主悠闲地喝着小酒。程慕北抿了一口后又开始感嘆,「这次又得贡献一坛酒给南褚了,还得让他帮我把人证们都看好。」 程慕北还是惦记着子桑家族的事,这事来得蹊跷,有备无患最好。他话音才落不久,就有人进来汇报了,「少阁主,急报。」 不是急报他们一般都不敢打扰程慕北,程大少爷皱了皱眉,「说。」 来人跪在地上,身上还负着伤,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您之前叫我们看着的那个山寨,忽然被一群武功高强的人偷袭了,我们人少,拼死救出了几个人。」 程慕北将酒杯重重地搁在了桌子上,他忘记了自己那乌鸦嘴……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知道程慕北控制了山寨的……只有子桑兰。 第五十章 故人(上) 虽然被围剿,但久北阁的人还是很靠谱,他们救出来的都是些关键人物。其中就有那假当家和当家的。 程慕北只好收起自己的满腔情调,将美酒藏进地窖里,再和沈简生去看了看救出来的人。程慕北只安排了三个久北阁的人守着山寨,路上牺牲了一个断后的人,剩下两人拖了四个人回来。 他们被安置在久北阁的外院中,程慕北到的时候,几人都还没从惊慌中醒过来。 当家的再次看到程慕北,不由得脸色凝重,「公子你……」 程慕北神色淡漠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救你们是有原因的,如果你们不好好配合我,也就是早死晚死而已。」 当家的只好闭上了嘴,倒是一旁吓呆滞的假当家跳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同行的久北阁的护卫警戒地抽出了半截刀,当家的忙把假当家拽了下去坐着。 他们如今还在虎口之中,那有讲条件的道理?当家的叫刘勐,假当家叫刘壮。当年镇上闹饥荒,刘勐走投无路带着兄弟们结成山匪,靠打家劫舍维持生存。刘壮是他捡到的小孩,索性就给谭更名改姓,一直带在身边养到这么大。 「我们山上的弟兄好歹也有些身手,但对方实在不是寻常人,武功高强就不说了,重点是行动非常迅速。」刘勐表情还有些悲痛,显然是还没能接受自己这么多兄弟一下子就没了的事实。 程慕北沉吟了一下,「不像是官府的人吗?」 「像又不像,他们行动起来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但是官府哪里来这么多武功高强的人。」刘勐皱着眉说。 也许是比官府更高层的……不过这话程慕北没有说出来。对付山寨好歹还能打个为民除害的旗号,只要有人撑腰,公报私仇实在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程慕北转开了话题,「之前让你来劫我们的是谁?」 刘勐嘆了口气,「真的是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两位大侠,他们威胁我,如果我不按他们说的做,他们就会杀光我们寨子中的弟兄们。」 只是没想到,现在还是被杀光了。 左护法和宋一也表示过,当时他们失去了神智,觉得子桑竹救了他们,自己就应该报答,所以子桑竹交代什么,他们就照做什么。子桑竹一直把自己摘得干净,抛头露面的事全交给了左护法和宋一。 这一招其实和当初欧阳秋指使龙信阳非常像,程慕北下意识皱了皱眉,觉得自己有什么遗忘了。 程慕北再询问了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便下去了,他们的利用价值有限,但是人质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中比较让人放心。 有了这个警钟,程慕北赶紧加派了人手去京城穆家,好歹这家人对他们都有恩,不能让他们受牵连。他安排完这些给南褚写了封信,让他对那下毒的人严格看管,避免被人暗杀了。 第189页 左护法和宋一又出去游荡了,程慕北只好叫人去将这两人拉回来,现在他对宋一一点儿也不放心了。还有云海那边,云海虽然没有了子修大师,但整体实力还是很可观的,只需要多加几个探子就行了。 安排完这些,夜已经深了。程慕北抬手揉揉睛明穴,觉得这子桑竹真是能够折腾人。沈简生给程慕北揉着肩膀,「明早出发吗?」 「嗯,」程慕北点头,忽然脸色变了变,「我们忽略了一个问题,子桑竹手上一直都有个会易容的人,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出来。」 沈简生脸色也严肃了起来,易容在许多江湖人眼中是邪门歪道,但却是最保命的技巧。而且易容手段高的,将你身边哪个人掉包了都不清楚,实在是让人细思极恐。 且不论子桑竹身边为什么有这样一个人,但是找出那人是谁就让人头疼。简单的易容在江湖中是雕虫小技,不少人都会,但真正的易容却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就拿他们在北漠小镇遇见的鬼面而言……他扮了那么多年女人,和他呆了那么多年的姑娘们谁发现了? 何况人家还能在老鸨和头牌之间无间隙转换,这才是真正的易容高手。 鬼面有三个徒弟,唯一的女徒弟千面已经被程慕北杀死了,小徒弟是被鬼面自己杀的,具体原因江湖人都不清楚。只剩下一个大师兄,当年被囚幽谷抓起来,又用易容之术逃离了囚幽谷消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 子桑竹竟然能找到这人?程慕北记得这位大师兄的代号好像叫重面。 「先休息吧,」沈简生淡淡地说,「该来的总逃不了的。」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启程去子桑家族了。久北阁的门口还是有人叫嚣,让程慕北亲自出来解决这件事,程慕北带着沈简生悄悄从侧门熘了。 子桑家族的本家在江南,从久北阁到江南还是有些距离的。北渊放了话后,程大少爷就不敢随便对待了,快马加鞭地赶去子桑家族。 夏末还是很炎热,但傍晚的凉风还是能感受到些许秋意,不知不觉秋天又要到了。两人赶到江南的时候,气候正好,水乡带着股温润的湿意。街市还是相似的,只是摊贩卖的东西不同了,程慕北和沈简生将马匹寄存在县城口的客栈中,两人带着面纱朝子桑家族去。 既然是偷偷摸摸地来,两人肯定是不想到最后功亏一篑的。子桑家族家大业大,随便朝路人一打听就知道府邸在哪里了。两人远远看了眼子桑家族的大宅,先找了家客栈住下了。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在治安极好的江南一定会引出争端的,他们并不想跟官府对上。 来江南的商贩很多,客栈中大多是生意人,大家的话题就免不了是各带的生意状况。当然还有不少人讲着别人家的闲话,尤其是子桑家族的。 程慕北和沈简生隔壁那桌就有人议论。「你说子桑家族兴盛了这么多年,这一代只剩下个不顶事的子桑二少,能撑过这一代吗?」 「据说子桑家主这些年来身体也不好。」 「他们这次不是还闹到了江湖上,据说还要伙同上朝廷吗?」 程慕北听到「伙同」二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闲言碎语都是这样,说话的人总像忧国忧民似的,哪怕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一定要发表两句言论。 江南也有久北阁的据点,程慕北走前还特地清查了一下……在江南的是个银庄。他们晚上要夜探子桑家族,江湖中的消息只能明天再去据点查了。 很快夜幕升了起来,街上的摊贩纷纷收摊,人烟稀疏,繁星点缀在碧空上。 程慕北和沈简生悄悄潜进了子桑家族,这座府邸很大,两人单是找子桑兰的住处都找了一个来时辰。主要是大家都睡下了,不小心翼翼些容易暴露行踪。 子桑兰还真是贪生怕死之辈,他的院子中有不少守卫,有些看上去武功还挺不错的。沈简生给程慕北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去引开这些人。沈简生轻功比程慕北好多了,程大少爷只能点点头。 沈简生先丢出去一块准备好的石头,让众人都草木皆兵后闪身出去了。他快得只剩下残影,先去敲打了下离他最近的那个守卫的头,再去掀了下另一边的守卫的衣裳,然后逼近门口。众人在沈简生拿着短刃刺向守卫头子的时候终于清醒了过来,迅速围成了一个包围圈,避免沈简生逃跑。 沈简生的短刃和守卫头子的长剑碰了下,飞速地就往外边撤。众人想拦住他,但沈大侠的轻功在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哪里是这些人能拦下的。守卫头子犹豫了一下,大声喊道,「五个人跟着我,剩下的人守好!」 场面一下子有些混乱,程慕北听到了屋里瓷器掉在地上碎掉的声音。他赶紧趁着混乱的时刻贴近了子桑兰的屋子,隔着木门,他都能听见子桑兰急速的心跳声……做了亏心事的人,总会害怕鬼敲门。 程慕北不是鬼,所以他趁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挤了进去。子桑兰坐在床上瞪大眼看着程慕北,表情惊骇地有些狰狞。 程慕北见他嘴唇动了动,赶紧趁他要喊之前封住了他的哑穴。子桑兰张大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他盯着程慕北的眼睛中立马蓄出了眼泪,害怕到全身僵硬。 程慕北勾起唇角,「子桑少爷,好久不见。」他说话刻意压着声音,明明是揶揄的话听起来却真有几分寒暄的味道。但吓傻了的子桑兰是感受不出来了,他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惊慌地摇着。 第190页 「子桑少爷是在和我打招唿?」程慕北笑得更阴冷了。 子桑兰终于憋不住了,一眨眼泪水就滚落了下来,发出轻微的呜咽。程慕北见他那样不禁,目光冷了几分,子桑兰没有对抗久北阁的胆量……他撒谎一定是背后有人逼迫他。 「接下来子桑少爷点头摇头就可以了,」程慕北说,「如果你撒谎,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我弄死在这里面的。」 第五十章 故人(中) 程慕北赤-裸裸的威胁吓到了子桑兰,他知道自己还有活命后忙不迭地点头。 「子桑竹死了吗?」 子桑兰先是点点头,然后犹豫了一下又摇摇头。程慕北看得眉头一挑,但子桑兰那样子又不像作伪,于是他又问了一句,「你不知道?」 这下子桑兰果断地点头。 「他被人救走了?」 子桑兰明显犹豫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然后才缓慢点头。这下程慕北的眉头皱紧了,「就只有一个人吗?」 子桑兰又点头,表情还带着惊惧。很显然,他被那救走子桑竹的人威胁了。于是程慕北稍微放缓了语气,「散布谣言的是你?」 子桑兰身子往后缩了一下,表情透露出来……他很想抵赖。但识相的子桑二少还是点点头,张大嘴意图说什么。程慕北大致辨别了出来,「你是被胁迫的?」 子桑兰点点头。难怪这人能在子桑竹眼皮子底下活这么久,贪生怕死就算了,还是随着风向动的,这种人最会保命了。哪怕之前肯定有人威胁过他不能泄露出去,但在他斩立决和秋后问斩之间,他还是选择多活一天是一天。 程慕北还想问什么,外边忽然传来异样的脚步声……来人武功高强,并且不是沈简生。 程慕北目光沉了沉,警告子桑兰,「多话你活不过今晚。」他说着飞速解了子桑兰哑穴,躲进了一旁的柜子中,顺便抬手隐匿了自己的心跳。 外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有些人呢?」 有人禀报,「之前有刺客,总管带人追出去了。」 男人没有再答话,大步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门。屋里只有抱着被子瑟缩在床上的子桑兰。程慕北在黑漆漆的柜子中看不见这个男人的脸,否则他会发现这竟然还算是个熟人。 「你干嘛?」男人语气冷厉,戒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子桑兰吸了吸鼻涕,「害、害怕。」 男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以为子桑兰是被外边的动静吓到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的表情,「你弟弟想见你,你爹盯得紧,自己找个时间我来接你。」 子桑兰似乎是被吓到了,抱着被子不愿意说话。但男人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我先走了,你最好别让我等。」 说着男人就出门了,还交代了外边的人几句要注意子桑兰的安全。看来并不是子桑兰怕死才安排这么多人在外边,而是有人害怕他死,更害怕他不听话。 程慕北等了好一会儿才推开柜子门出去,子桑兰还呆滞地坐在床上。看着子桑兰这副表情,程慕北忽然有种罪恶感,如果不是自己把他捲入这个局里,这位子桑二少想必还乐呵呵地花天酒地。这样一想,程慕北的语气不禁放软了些,「之前那人是救走子桑竹的人?」 子桑兰点头,他眼中毫无神采,确实像是个被人操控的玩偶。程慕北说:「等我处理掉他们,你就自由了。你最好想清楚你要和哪边合作,明日这个时候,我还会再来,你最好让我看到你的诚意。」 程慕北能听到之前那守卫头子带着人回来了,他得趁现在熘出去。子桑兰似乎才缓过神来,向程慕北指指自己的床后面。程慕北挑眉,子桑兰拿开他枕头,下面竟然有个开关。他一按,床背后的墙上就悄无声息出现了一道小小的门。 程慕北不由得感慨一句,这位子桑二少的保命手段还真不少…… 「明日你在这里敲三下,我给你开门。」子桑兰压着声音说。 程慕北深深地看了眼子桑兰,从小门钻了出去,回到他和沈简生分开那里,果然沈简生已经在那里等他了。程慕北挥挥手,沈简生便随他一起出了子桑家族。 时辰已经不早了,夜晚有些凉意,两人卷着潮气回到客栈,洗洗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程慕北就出发去找久北阁的据点了。他没想到,还真出了事。出事的是穆家,有人告发穆老爷私通外敌,打算背叛朝廷,并将人证带到了皇上面前,说亲眼目睹了穆老爷和北漠王私下传书信。 穆老爷性子倔,只说自己传信不是私通外敌,然后就咬牙不肯解释了。但对方可不就此收手,瓢泼脏水泼在穆老爷身上,直接闹到了圣上面前。皇上才纳北漠公主为妻,这个时候闹出这种事也很头大,直接将两人都扣下了,推后再议。 穆严无法面圣也见不着穆老爷,只好亲自去了扶南庄,让南褚帮忙找程慕北当个人证。 当今皇上仁善,不会对官员动用酷刑,尤其是穆升这样的文官。但穆严还是十分担心,毕竟穆升年纪大了,脾气还犟,生怕被奸人陷害。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程慕北只觉得太阳穴直跳,他虽然安排了人保护住穆府上人员的安全,却把朝堂这块儿忽略了。 这边自然是走不开的,万一子桑兰出什么事就更是乱子了。程慕北只能给南褚回信,让南褚先照顾着穆家,然后自己再给才让卓玛修书一封,大致讲了事情始末,让才让卓玛帮帮忙。 第191页 程慕北知道深宫的规矩,才让卓玛万万是不能插手政事的,但这关乎北漠的声誉,发声也是情理允许的。 只是怎么送到才让卓玛手中,就很让人头疼了。不过这也不是程慕北一个江湖中人能想出办法的,他只能交给穆严,让穆严去操持。 程慕北让人快马加鞭去送信,然后回到了客栈中。沈简生又去子桑家族府上侦察了一圈,正在客栈画简要的地图。 程慕北本来想带走子桑兰的,但现在看来,如果他带走了子桑兰,子桑家族的人立刻就会把矛头指在久北阁身上。哪怕子桑兰承认是自己散布的谣言,别人也只会以为这是程慕北屈打成招。 总之问题的癥结还是在子桑竹身上,如果众人知道子桑竹没死,这个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第二天晚上,程慕北和沈简生又潜入子桑家族府上。沈简生在外边接应,程慕北去了昨天的小门处,在墙壁上敲了三下。他莫名有种偷情的感觉,沈简生还在正门口守着呢。 程大少爷漫无边际的想法还没有发散开,小门就打开了。 子桑兰坐在床边,脸色比之前更憔悴了,估计是担惊受怕吓出来的。 「你什么时候去见子桑竹?」程慕北开门见山地问。 子桑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吐露真言,「明天中午。」他说完又压着声音补充道,「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今天外边的人似乎要警惕些,有人贴上了门想确定里面是不是有人说话。子桑兰立刻屏住了唿吸,眼睛都瞪大了。程慕北抬手封住了子桑兰的哑穴,免得他心里承受不住大喊了出来。 外边的人贴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又站直身子。 程慕北直接拿出一颗褐色的药丸递给子桑兰,压低声音说,「这个没毒,你吃下去我能追寻你的踪迹。」子桑兰犹豫着接下,拿着颤抖了好一会儿才赴死般塞进了嘴里。 「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程慕北说完自觉地走到了小门处,轻车熟路地找到沈简生走了。 他记挂着朝廷之中的事,辗转了好一会儿也没睡着。穆老爷为官一辈子清廉,平生最大的污点就是这被诬陷的通敌了。沈简生察觉到程慕北的重重心事,将程慕北拉到自己怀中。两人身高差不多,肌肤相贴,熟悉的体温和味道让程慕北心安不少。 沈简生的心跳很沉稳,程慕北数着数着,竟然渐渐睡去了。沈简生有些无奈地支起身子,房间里很黑,看不清程慕北的脸,但这张脸早就刻在了沈简生心里。他俯下身在程慕北眉眼处落下一个吻,然后才搂住他躺平。 程慕北不爱抱怨,也不希望把这些烦心事拿出来同沈简生分担。沈简生也不会在这种时候逞强地挡在程慕北面前,毕竟大家都是有担当的成年人了,自己都清楚自己要担的责任。 第二天一大早,程慕北就跑去了久北阁据点看有没有别的消息。 不知道子桑家族怎么办到的,江湖中人行走江湖时竟然遭受了不少商铺的排挤,于是去久北阁门口声讨程慕北的队伍又壮大了。但北渊却丝毫没有搭理,那些人不敢砸门,久北阁当中竟然一个人都没出来。 但关于穆府的消息却没有了,他的信昨日才送出去,这时候能送到都不容易了,哪儿还来得了回信。程慕北知道,但没有更糟糕的消息传来,也就显示了穆老爷现在至少还是安全的。 程慕北拉着沈简生藏到了子桑府外边,昨夜给子桑兰吃的药确实只是种追踪剂,只有程慕北养的飞虫能闻出来。程慕北拿出一个玻璃小罐,将里面的几只飞虫放了出来。 忽然到达广阔天地的飞虫们先是兴奋地绕圈飞舞了几圈,然后像是忽然发现目标一样朝前飞去…… 第五十章 故人(下) 这个时候子桑兰应该已经被带出府了,程慕北和沈简生跟着小飞虫绕着子桑府走了半圈,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道中。小道偏僻又曲折,窄得只能同时通过两个大男人。 前面两人的脚步声还隐隐能听到,两人都不敢离得太近了。,这条小道格外长,两人又走得慢,拐出小道起码有两刻钟了。 大中午的太阳还是有些毒辣,拐出小道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这是片小村庄,只有十多栋小房子,江南的房屋一贯青砖黛瓦,看上去竟毫无什么不同。 他们把人跟丢了。程慕北拉着沈简生等了一会儿,有两只小飞虫竟然往回飞了。程慕北一踏出去,它们竟又掉了个方向,朝村庄里飞去。 「他们以我的血为食,能循着我的血的味道找我。」程慕北见沈简生疑惑,给他解释了一句。沈简生倒是没说什么,他已经见多了程慕北的小玩意儿,只是以血养虫,最好还是只有这几只就好。 小飞虫消失在最后那栋房子前,青白色的房子有些破落,也许是因为潮气,墙上滋生了不少青苔。程慕北和沈简生绕到了房子背后,然后翻身进院子中。 因为房子不大,后院特别的窄,杂草丛生。十分茂盛的草遮挡了两人的膝盖,程慕北立刻觉得有东西缠上了自己的小腿。他飞速抬起脚,只见他的小腿上缠着一条细长的花蛇,正吐着信子打算在程慕北腿上来一口。 程慕北抓住了小蛇,微微皱了皱眉。看来这院子是很多年没人住了,有不少蛇蚁,难道那救走子桑竹的人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住? 第192页 楼上传来有点儿大的争吵声,紧接着有人推开了窗户,「谁!」 程慕北赶紧拉着沈简生躲到了屋檐下,弯腰把手中的小蛇放了出去。小蛇滑出「嘶嘶」声,那人在窗口再看了会儿,才缩回脑袋关紧窗户。 这个声音是那晚上来见子桑兰的人,程慕北当时就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现在这种想法更甚,只是他始终想不起究竟是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楼上的交谈声停了,能听到子桑竹的咳嗽声。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打算等那人送子桑兰离开时再上楼找子桑竹去。长久的沉默之后,子桑兰小小的声音传来,「我,我要走了,再不走,就,爹就要找我了。」 子桑竹轻笑了一声,「是呀,二哥现在可是独子,父亲自然宝贵着。」 子桑兰没接话,等来了子桑竹的怒斥,「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二哥!」他说着大笑了几声,「你想做掉我,可是你没想到,你还是斗不过我。自己什么分量自己不清楚吗?你还想帮着外人扳倒你的亲弟弟!」 「你害死大哥的时候呢!」子桑兰终于爆发了,大声吼道。他话音刚落,就是「啪」的一声脆响……子桑竹扇了子桑兰一巴掌,咬牙切齿地说,「那是他该死,你现在还有不死的价值,就别忙着找死了!」然后他又勐得喘了几口气,咳嗽不停。 好一会儿,他才冷冷地说,「送回去吧。」 旁边那人没回答,带着子桑兰下楼。这座小房子的楼梯可能是木制的,子桑兰走路的声音非常明显,而另一人则基本没有脚步声。 「你在干嘛?你一路来走路都不对。」那人的声音也带着丝寒意,程慕北经他一提醒才发现原来子桑兰一路都是刻意加重脚步声,便于程慕北跟上他的。看来他活这么大,也不仅仅是因为贪生怕死,还是有些智商的。 子桑兰声音有点儿抖,「我,我哪有……」说着他尖叫了一声,楼梯上传来一阵碰撞声,大约是那人一把将他推了下去。子桑兰撞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屋里没了声音。安静了好几秒后子桑兰才呻-吟出声,那人冷冷地说,「如果真的有人来救你,这动静够提醒他们了吗?」 子桑兰没搭话,过了一会儿,程慕北就看见有人将子桑兰扛在肩上走进院子。子桑兰的身体挡住了这人的脸,但背影却莫名让人熟悉。 很久以前见过,到底是在哪里呢? 也许是程慕北的打量太直白,那人竟然微微过身子,程慕缩回脑袋贴着墙站。 确定那人走远了后,程慕北和沈简生才上楼。古旧的楼房里面带着些阴冷潮湿的味道,没有开窗,只有两人推开的门缝漏了点儿光进去,映亮了半边屋子。 这是间被废弃的屋子,里面空空荡荡的,仅存的家具上都蒙了厚厚的灰尘。木质楼梯看上去也有些残破,两人对视一眼,纵身掠向楼上。 二楼的光线好了不少,受到夏日阳光暴晒的房子散发出一股陈旧的味道。程慕北不小心踩到了一块儿活动的木板,发出一声」咕吱」的声响,两人立刻警戒了起来。 屋子里面传来凳子摔在地上的声响,程慕北赶忙上前,一脚踹开了门。屋子里有个孩子背对着他,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程慕北眉心一跳,下意识拉着跟上来的沈简生后退了一步。 那孩子缓缓转过头,睁着乌沉沉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哥哥你怎么才来?」 他竟然长着欧阳秋的脸! 程慕北和沈简生都感到一股寒意,偏偏这小孩还不自知,瘪着嘴挤出两滴眼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你不是欧阳秋,」沈简生率先开口,」我亲手把你推进岩浆里的。」 程慕北也从短暂的怔愣中反应了过来,之前那孩童的稚嫩嗓音中明明能听出子桑竹的音色!他冷下脸看着顶着欧阳秋的面皮的子桑竹,冷声道:」子桑竹,你又想玩儿什么把戏!」 子桑竹撇撇嘴,勾出一个有些阴冷的笑,」你们这些大人也要好玩儿一些,不好玩的人死得比较快。」 程慕北忽然想起了那个声音和背影,那是当初他们在生死崖遇见的那个闫管家!只是当时他们忙着进里溪谷,把这人忘了,后来北渊在死人堆中搜出了他的尸体,还以为他被人杀死了。 没想到他竟然是重面,那尸体一定也是他易容的。更恐怖的是,果然子桑竹和囚幽谷、生死崖有关系!还修炼了童子功! 沈简生没有想程慕北那么多,拔出纹天就朝子桑竹冲过去。子桑竹显然也做好了对战的准备,他竟然一个晃身就躲开了沈简生试探的一击。 他灵活地逼向沈简生,唇边还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程慕北抽出一柄屠鬼刃,从侧面掷向子桑竹。他这一击让子桑竹不得不退开,反身扑向程慕北。 童子功本来就是门邪门功夫,没想到还能将子桑竹残废多年的腿治好。这转眼才多少天,子桑竹绝不可能是一时半会儿练成的,没准儿之前的那些事都是子桑竹设计好的。 他知道程慕北没办法处置他,在发现程慕北去找子桑兰后就完全放下心了……他太了解自家废柴二哥是个什么人了,他绝对能从子桑兰手上逃脱。 这些确实是子桑竹设计好的,除了受了些痛苦外别的基本都在他的计划中。 过招之间,子桑竹一人还是抵不住程慕北二人的联击了。正在程慕北打算一掌噼晕子桑竹时,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了,灿烂的阳光倾泻进屋里,门口站着的人影子被拉长映在地上。 第193页 程慕北回头看了眼来人……果然是生死崖的闫管家。他面沉如水,直接拔出剑沖向程慕北。四个人很快交起手来,刀剑碰撞声在这小空间中异常响亮。 重面的武功不低,当初他装成闫管家的时候竟然没有被看出来。但他们俩在程慕北和沈简生的联手下也不讨好,重面捏爆了一个*,抓起子桑竹从二楼的窗户跳走了。 等程慕北和沈简生追出去的时候,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早就摸熟了这段路,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程慕北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莫名的烦躁。沈简生将他拉到面前,把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会抓到他们的。」 程慕北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对沈简生笑笑。 两人在屋子中搜查了一番,除了子桑竹的简单的日用品外什么都没有发现,于是先回了客栈。程慕北想不明白子桑竹为什么和囚幽谷、生死崖有联繫,重点是重面为什么会对他忠心耿耿……不抓到子桑竹就没有办法解开这些谜团,程慕北恨不得将子桑竹千刀万剐了。 但找到子桑竹还得靠子桑兰,程慕北和沈简生晚上照例去了子桑府上。白天那动静一定会让重面怀疑子桑兰的,他没有冒然去小门那里敲墙,而是攀在院门的房樑上看了下大致情况。 院子中空无一人,月光洒在地上有些清冷。沈简生和程慕北对视一眼,示意自己先去看看。 「小心。」程慕北交代一句,看着沈简生几个起落间闪身到了房门口。 屋子里确实有两个心跳,沈简生无法辨别是谁,于是伸手给程慕北比了个「二」。他正想回去的时候,屋子里有一人忽然快步朝门口走来。 第五十一章 逃脱(上) 程慕北刚想翻身下去,见沈简生的神情一下子严肃了,抬起手缓缓握住纹天。于是他眯了眯眼,缩回了原来的位置,摸出一柄屠鬼刃,等着门被推开。 但始终没有动静,沈简生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到了门口,然后戛然而止。大家都在等着对方没有耐性,沈简生抬头看程慕北,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于是沈简生就屏住唿吸贴在墙上。 夜空中飘散的乌云聚集在了一起,被风一吹挡住了月亮,有鸟忽然飞过,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房门忽然被里面的人踹开,程慕北手腕一翻,正想扔出屠鬼刃的时候看到了子桑兰的脸。重面把子桑兰挡在了自己身前,程慕北只能将屠鬼刃扣下了。 那边沈简生已经抽出纹天冲过去了,他伸手抓向子桑兰,将纹天横扫砍向重面的脚腕。 重面勐地将子桑兰放了下来,沈简生眸子一暗,将横扫改为突刺,绕向后面的重面。与此同时他的手已经抓住子桑兰的衣襟了,却不料重面忽然带着子桑兰后退,沈简生一下子被带进房中。 门被关上了,程慕北暗骂一声粗话,几个闪落到了门口,一脚踹开门。但里面空空如也,他们带着沈简生消失了。 子桑兰床后那道偏门还开着,程慕北大步跨了过去。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样的慌乱了。重面挡在门口,程慕北脸色一沉,拔出北魅就沖向他。正门口忽然冲进来一群人,叫嚣着要抓住程慕北。 连重病卧床的子桑璧都被搀扶着来了,他瘦削得厉害,指着程慕北的手微微颤抖,「你杀死了阿竹,为什么还要害阿兰!」 程慕北避开冲上来那些人的攻击,剑剑直逼重面的命门。重面脸色有些慎重,勉强应付住程慕北。 门外似乎又有人来了,子桑璧大叫着,「拿下他!拿下他,重赏!」又是一群人涌进来,屋子彻底被堵满了,北魅在狭小的空间里用着别扭,程慕北直接换成了一柄屠鬼刃,不断攻向重面。他眼睛中泛着些血红,戾气瘆人,「沈简生在哪儿?」 重面这才扯出一些冰冷的笑意,「程少阁主,你也有害怕的一天吗?」 他说着避开程慕北来势汹汹的一击,往小门里一钻,闪躲到了外边的院子中。程慕北想也没想就要追出去,有人忽然从背后袭击,他闪躲不及,任对方的刀落到自己后背上,疼痛一下子传来,空气中漂浮着鲜血的味道。 程慕北终于沉下了脸,已经很久没有躁动的内力终于还是不太受控制了,他转身冷冷看着这些人,抓住了偷袭自己那人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扯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内力渡进那人体内,那人痛苦的叫声令众人望而却步,程慕北见时机差不多了,将那人朝人群中一扔,反身钻出了小门。 重面已经不见了,程慕北回头看了眼,那人已经炸裂开了,血肉横飞,空气中漂浮着一层迷濛的鲜血。没有人敢追出来,程慕北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自己的情绪。夜已经深了,入秋后的夜晚凉意渐深,程慕北觉得有些刺骨的寒冷。 他先回了客栈,神智清醒地睡了一觉。背上的伤已经不再出血了,但衣裳上始终沾有,鼻间都是浓郁的血腥味。 第二天谣言发酵得更厉害了,说程慕北恼羞成怒将子桑家族二公子劫走,还杀了个江湖中人。恰巧程慕北杀的那个人是某个小门派的掌门,别的小门派就又浩浩荡荡地杀到了叶一剑面前,要叶一剑来江南捉拿程慕北处置。 程慕北没有功夫搭理这些闲言碎语,他在找沈简生的踪迹。那天飞走的飞虫循着程慕北的血液味道回来了,子桑兰身上的药能管三天,程慕北必须地赶快找到他。 第194页 小飞虫先去子桑府绕了一圈,又找到了昨天的那栋小房子,然后沿着这村庄的小路一直往外走。小路偏僻,是石板铺成的,周围都是田野,这个时候还没到丰收季节,水稻郁郁葱葱的,山林一片碧绿。 子桑竹他们能躲哪儿去? 程慕北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江南是子桑竹生长的地方,他能躲的地方自然是少不了。但他为什么要躲呢?无非是让谣言加剧,再给程慕北添些麻烦。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带走沈简生让他着急了,子桑竹对沈简生的心思大家都清楚。 一路爬上了半山腰,山林间隐约能看见一个有些破旧的寺庙。这些地方人迹罕至,应该是个被废弃的寺庙。 程慕北小心翼翼地贴近,山林间光线昏暗,小破庙中还点着烛火。小破庙并不大,顶上遍布着蜘蛛网,连石台上的佛相都缺胳膊少腿。那灰扑扑的蒲团上蜷缩着一个人,月白衣裳上沾着些血迹,长发披散在满是灰尘的地方。 一声「简生」压抑在喉间没有喊出来,程慕北几乎下意识就想冲上去。但理智还剩最后一根弦,勉强让他止住了脚。 他躲在草丛中,目光死死盯着躺在蒲团上那人。程慕北认得他身上的衣裳,那就是沈简生的,这人的身形和沈简生也像极了,但不知道究竟差了什么,直觉告诉程慕北这人不是沈简生。 等了半天小破庙中也毫无动静,阳光穿过茂密的树叶洒落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小破庙中钻出一只老鼠在那人身边嗅了嗅,然后似乎确定了没有危险,绕着那人打转。那一直没有动静的人醒了过来,微微动了下胳膊,紧接着翻了个身,连正对小破庙外边。 那是沈简生的脸,是程慕北朝思暮想的。他素白的脸上有些血痕,眼角还有些青紫,头髮掩映着显得可怜极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终于还是绷断了,程慕北大步走向小破庙。 沈简生被子桑竹捂着嘴巴藏在一旁的佛相中,空气中全是腐败的气息,实在是令人作呕。自己昨晚实在是失策了,他没有感受到子桑竹的存在。被重面带进门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子桑竹就用沾满*的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他对寻常*有很强的抵抗性,但子桑竹那手帕差不多快被*浸泡了!他一下子就软了手脚,只能装作晕过去的样子。 子桑竹忙着赶路,带着他和子桑兰趔趔趄趄地找到这所破庙。难得的是子桑竹这一路竟然都没有跟他说话,到小破庙了后也只是点住了他的穴位,躲在了这座空心的破佛像里面。 寺庙中光线昏暗,程慕北进来似乎卷着光,沈简生看得眼睛一眨不眨。他眼中的神色异常清明,下压的唇角带着丝冷漠,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也是凛冽的杀意。 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是重面半路拉来的人,专门引程慕北上钩的。重面的易容手段确实高明,沈简生扪心自问,换作自己也很可能分辨不出来。 但看到程慕北一步步走近那个人,沈简生的心脏还是揪紧了。他的体力已经恢復得七七八八了,子桑竹一只手还扣在他脉门上,他不敢移穴,只能静候时机。 程慕北走到那人面前忽然顿住了脚,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沈简生能感受到子桑竹捂着自己嘴巴的手一收,应该也是有些紧张的。 旋即程慕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子桑竹,别装神弄鬼了。」他说着一边勐然抽出一柄短刃插向躺在地上那人,一边朝重面藏身的佛相掠去。沈简生见程慕北后退,赶忙冲破了穴道,手肘击中子桑竹的小腹,反身撞倒了佛相。 地上那人受到攻击一下子自爆,一片血蒙蒙的。佛相替沈简生挡住了这一击后轰然倒地,原本就缺个脑袋的空心佛相四分五裂,沈简生双腿踢向子桑竹伸手抓他的手,借力翻了出去。 那边程慕北已经踹翻了重面藏身的那个佛相,厚重的尘埃飞扬起来,程慕北和沈简生四目相触,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程慕北大跨步过去搂住了沈简生,空气中满是尘埃和鲜血的味道,但程慕北鼻间充斥着沈简生身上一股熟悉的冷香,心脏一下子落回原位,一切都还好。 沈简生搂住程慕北,将纹天掷向朝程慕北重来的重面。子桑竹也从沈简生背后杀了出来,两人只来得及交换一个短暂的拥抱,然后背靠背作战。 「简生,」子桑竹一边攻击一边笑,「你看到你的爱人亲手杀死『你自己』是什么感觉?他真的爱你吗?」 「如果换作是我,我不论真假都会扑上去的。」子桑竹觉得,他们今天这个局,要输就输在高估了程慕北对沈简生的爱上。但这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愉悦,原来这两个人的感情也不过如此了。 沈简生硬扛了他的一击,冷冷地说,「因为你比较愚蠢。」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会想着挑拨离间。 子桑竹和重面在程慕北和沈简生的联手下并不讨好,没过多久就露出了疲态。 第五十一章 逃脱(中) 这个小破庙没有后门,子桑竹忽然闪身到了另一座佛相后,抓出了子桑兰。子桑兰还昏迷着,软软的身子被子桑竹举起来,「程少阁主,你不怕我弄死了我哥,这个世上就再没有人能帮你作证了吗?」 程慕北终于制住了重面,一把掐住了重面的脖子,将内力渡入了重面体内。霸道的内力冲撞着重面的经脉,他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他想反抗却发现自顾不暇,程慕北渡进来的内力竟然在燃烧自己的! 第195页 见重面还算消停,程慕北扯出一抹森寒的笑,「你恐怕误会了什么,我程慕北怕什么误会。就江湖上闹事的那些渣滓,等我空闲了用不着两天都能收拾完。」 子桑竹脸色这才变了变,正想说什么,原本昏迷的子桑兰竟然醒了过来,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疼痛让子桑竹下意识把子桑兰扔出去,沈简生赶忙掠身过去接住子桑兰,另一只手舞出纹天九式,直接朝子桑竹攻去。 子桑竹忙闪躲开,剑气将石台上最后一座石像击碎了。重面的内力已经快被燃烧完了,他红着眼握紧拳头砸向程慕北的腰侧,程慕北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重面大侠,别急着去死。」 孤立无援的子桑竹扑向重面,他伸手虚虚一抓,重面脸上就出现了曾经在欧阳秋脸上出现过的黑斑。程慕北忙把重面扔出去,这恰好便宜了子桑竹,他抓住重面挡在身前,飞快地朝门口掠去。 重面的身体已经开始膨胀了,程慕北拉着沈简生退后了一些,摸出一柄屠鬼刃飞向子桑竹。等子桑竹移动到门口时,重面恰好爆炸开,沈简生忙把子桑兰丢到一边,将程慕北扑到身下等冲击波过去,沈简生才爬起来,他身上的衣裳是子桑竹给他穿的,现在月白衣裳上沾满了血点。 程慕北顾不得去追子桑竹,也顾不得子桑兰还在旁边,拉过沈简生,毫无章法地吻住他的唇。沈简生能感受到程慕北急速的心跳,他滚烫的唿吸扑在自己脸上,带着他的担心、恐慌和深沉的爱。 两人都没有闭眼,瞳孔映着彼此的样子。沈简生轻拍着程慕北的背,想好好安抚他一下,唇上却被程慕北重重地咬了一口,沈简生能感觉到一丝腥甜。发完疯的程大少爷这才松开沈简生,伸出舌头把冒出来的血珠舔了干净,「你再也不能吓我了。」 沈简生勾勾唇角,「好。」 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子桑兰红着脸,他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这种关系!虽然劫后余生让人很高兴,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就看到这样一幕,确实挺心塞的。 想想自己多么悲戚,娘死得早,爹不疼就算了,弟弟还想着弄死自己。 「你不走就留着吧。」子桑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那对狗男男已经站到了门口,程慕北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要要要!我要走!」子桑兰忙不迭地爬起来,腿脚还有些发软,但他不敢吭声,只能默默跟在程慕北身后。 「又让子桑竹跑了,」沈简生说,「这下找他不容易了。」 程慕北点点头,回头看了眼埋头丧气的子桑兰有些头疼。如果把子桑兰交回子桑家族,不论他替程慕北说什么话,外界都只会觉得是程慕北屈打成招的。何况子桑府上不知道有多少重面安插下的人,送他回去和羊入虎口差不多。如果把子桑兰带在身边,这人一脸废材相,也不知道能干嘛。 程慕北一直抓着沈简生的手不放,一边捏着一边说,「现在重面死了,他一个人想兴风作浪也不会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他们最终还是把子桑兰带回了客栈,程慕北得去一趟久北阁,沈简生要保护子桑兰的安全,不得不留在客栈中。见程慕北脸色不善,子桑兰忙保证,「如果我能回到子桑家族,金银钱财不会少了你们的。如果我回不去了,当牛做马我也报答你们。」 程慕北脸色还是不太好,沈简生好笑地拉过他亲了一下,程大少爷才缓了缓脸色出门了。 据点中又来了京城的信,南褚已经陪穆严回京城了,才让卓玛收到信后帮穆老爷解释了一下,圣上顾念着新婚和外交,将穆升放回了穆府,让他拿出人证物证再面圣。 江湖中去久北阁闹事的人越来越多后,终于扰了北渊的安宁,他亲自出马杀鸡儆猴,并声称闲杂人等再敢踏上久北阁一步,竖着来横着回去,久北阁包送尸首但收费。于是江湖中不管有再多骂言,也没人再敢上久北阁了。 都算得上是好事,程慕北松了口气。他还得去一趟京城,不能让穆老爷白白背黑锅。 江南到京城路远,加上子桑兰碍事,他们花了近十日才赶到京城。顾不上车马劳顿,一进京城他们就直奔了穆府。虽然穆老爷暂时被停职,但是穆府却还是一片其乐融融。程慕北都深觉愧疚,他给穆家添了不少麻烦。 穆老爷听下人通报说程慕北来了,立刻亲自迎了出来,「你们怎么来了?」他说着还看了看瑟缩在后面的子桑兰,子桑兰没有骑过快马,一路来吐了个稀里哗啦,现在看着竟有些形销骨立。穆老爷犹犹豫豫地问:「这位是……你们带的新朋友?」 「嗯,」程慕北说着掏出几张纸,当时以备不时之需,他把和才让赛罕的书信留着了,「这是物证,我一会儿就陪你面圣。」 穆老爷忙摆手,「不急不急,先喝口茶吃个饭。」 南褚听到程慕北来也赶紧出来了,「江南那边……处理好了?」他说着目光落到了子桑兰身上,「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这实在是一言难尽,现在也没到饭点,程慕北给穆老爷打了个招唿就同南褚下去了。南褚对程慕北这次的行动也不了解,听程慕北讲得直皱眉。 「子桑竹为什么会认识重面?」南褚问道。 程慕北摇摇头,「重面原来是生死崖的管家,子桑竹和囚幽谷、生死崖都有关联。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给自己换脸。」 第196页 「当年他被囚幽谷抓到后,任天为了不让他用易容再害人,就揭了他的面皮,并用了什么秘术让他不得再换脸。这应当是他最后一张脸。」南褚说着,语气难免带了些唏嘘。好歹是一代易容高手,没想到最后自己却只能靠一张脸为生。重面,重重叠叠的面皮,结果也只剩下了一面,还不是自己原本的面皮。 「当初子桑家族确实和囚幽谷、生死崖有生意来往,但我不知道子桑竹跟他们有什么勾结。」一旁的子桑兰终于插了句嘴。 沈简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长满敏感小心思的子桑兰莫名从沈简生清冷的眸子中读出一丝同情,于是默默闭嘴低下了头。 程慕北看着南褚,「穆严他……」 「我一天就见他三面,一日三餐。」南褚笑了下,颇有些无奈。其实他还是挺喜欢穆严的,只是不是穆严对他的那种喜欢。他把穆严当朋友,甚至当自己的弟弟照顾,但没有办法转化为爱人。 程慕北拍拍南褚的肩,「理解一下穆少爷的小男孩心思。」 他话音刚落没多久,穆严就前来敲门了。他被穆老爷强行推来的,逃也逃不掉。开门的人恰巧是南褚,两人一下子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南褚轻咳一声,「你来……有事?」 「吃饭了。」穆严别开目光看向屋里,故作冷漠地说。他说完就要走,却被程慕北叫住了,「诶穆严小弟,顺路一块儿呗。」 穆严顿住了脚,还没反驳,行动迅速的程慕北就闪身到了他旁边,勾住了他的脖子。程大少爷勾起一边嘴角笑的时候总显得有些风流,还带着些许痞气,「你不欢迎哥哥了?」 穆严推开程慕北,露出一点笑意,「你占我便宜当心沈大侠收拾你。」 程慕北没皮没脸地又勾上了穆严的肩膀,「哪里是占你便宜,之前谁一口叫我一句『程兄』的?」 穆严不想搭理这人,他正欲回头找沈简生,发现他们都还没跟上来。果然程慕北见他不回答,又不正经地开口,「你是非得叫了阿褚一声哥,才肯叫我吗?」 穆严闭上嘴不吭声了,他知道程慕北想找他说的无非也就是南褚的事了。 「我之前遇见一个小姑娘,她一直对我很亲近,直到有一天她向我坦白心意,我拒绝了她。后来她就对我避如蛇蝎,害得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姑娘的事呢。」程慕北一直笑着,声音柔和,「你觉得我错了吗?」 穆严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程慕北接着说,「你这样对阿褚就是不公平的,你喜欢他,不代表他就得喜欢你。他拒绝你没有错,虽然我也理解你的小心思,但想要不喜欢一个人,绝不是不见不想就能放下的。」 第五十一章 逃脱(下) 「反正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想尽办法也会让他爱上我的。阿褚为什么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个男人吗?他喜欢什么人你清楚吗?你不知道他的喜好,不知道他的顾忌,你真的喜欢他吗?他那么好,为什么就一定要喜欢你呢?」程慕北说完便松开了穆严,一把将他推得朝前走了两步,笑眯眯地对他说:「我要去找我家简生了,你好好想想吧小伙子。」 南褚绝对没想到,程大少爷三言两语间就这么把他卖了。程慕北见穆严轻飘飘地走了,还默默腹诽了一句,「我只能这么帮你一把了小子。」 沈简生心有灵犀地拉着南褚和子桑兰多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子桑兰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才不得不一起走出门。 程慕北已经晃荡回门口了,笑嘻嘻地沖沈简生招招手,「真不愧是同床共枕的默契。」 南褚看着程慕北意味深长的笑,忽然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开口问道:「穆严呢?」 「他自惭形秽,不好意思见你,就先走一步了。」 南褚:「……」 饭席之间,穆老爷直招唿他们吃好,程慕北脸都快笑僵了。南褚吃得也难受,因为穆严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在他身上。 但也算是愉快的一顿饭,饭后程慕北就赶紧拉住了穆老爷,「我们趁早去面圣吧。」 穆升抓住程慕北的手,十分激动地说,「好。」他自小就有大抱负,长大了也毫不犹豫为官。幸好君主圣明,江山一片河清海晏,他也能够为人民做事。这件事是他这么多年唯一的污点,通敌叛国这种大罪,圣上这么处置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程慕北没有进过皇宫,他跟在穆升身后,经过了重重关卡才到了皇上的偏殿。穆升通报之后,皇上就特地安排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穆升不同流合污,因为他的刚正不阿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这一次更是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笑话。所以皇上明知不合规矩,也带着才让卓玛一起到了偏殿,打算私下处理这个问题。 皇上坐在偏殿的大厅中,穆升一见他就跪了下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灵妃娘娘千岁。」 皇上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中年男人,长相中带着皇家的贵气,微微颔首都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在天子面前,程慕北也不得不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灵妃娘娘千岁。」 「平身吧。」皇上的语气柔和,将坐在一旁的才让卓玛揽在怀中。程慕北这才得以看清才让卓玛,她穿着华贵的中原服饰,长长的头髮被盘成髻,装点着漂亮的步摇。她的长相和中原女子不同,比中原人更加深邃的五官让她多了丝野性,哪怕用温婉的装扮也束缚不住。 第197页 才让卓玛清亮的眸子中也透着些复杂的神色,皇帝不论多么仁政温和,但到底年纪快赶上才让赛罕了,不知道这位桀骜的北漠公主是不是心甘情愿困在这深宫之中。 「皇上,这就是之前让我帮忙传信的大侠,信件都在这里。」穆升将信件递给走过来的公公,恭恭敬敬地收回了手。 「这位大侠就是爱妃的救命恩人?」皇上随意翻看了一下信件,转头笑眯眯地问才让卓玛。 才让卓玛先福了福身,「禀皇上,这位程大侠不只是妾身的救命恩人,更是整个北漠的救命恩人。」 程慕北先是感慨了一下才让赛罕和乌仁图雅真是捨得,能让自家女儿遭罪把中原礼节学成这个样子。然后才忙谦虚,「在下真是不敢当。」 也许是才让卓玛曾经和皇上讲过当初的事,皇上依然十分温和地说,「都是缘分使然,程大侠不必自谦。」他说着又接着补了句,「本来穆爱卿这事我心中早就有计较,只是朝中不安分,这次也是为了摸清党羽清理些杂碎,委屈穆爱卿了。」 穆升忙摆手,「皇上圣明,我穆升何其有幸才能得皇上厚爱。」两人君君臣臣客套了一番,这事算是翻篇了。末了,皇上还关心了一下最近的江湖动盪,谘询了一番程慕北有没有入仕的意愿。 程大少爷也自诩是个瞎话能说出花的人,见了皇上才明白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直到回了穆府,程慕北还沉浸在皇上的温言软语中,实在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解决了吗?」沈简生见程慕北躺在床上不动,弯身俯视他的脸。 程慕北一把将沈简生拉下来,要不是沈简生腰力好一定就撞上了程慕北的脸。两人鼻尖相蹭,眸子中都是彼此的模样,唿吸交织着,小小的空间中好像瀰漫着爱意。程慕北勾了勾唇角,在沈简生唇上碰了一下,然后不知足般一下下碰着。 他真的很欢喜,这一生能遇上沈简生,能有自己所爱之人。 子桑竹还在江南,虽然没有什么动作,但程慕北和沈简生是不能在京城长久逗留的。两人本想趁夜走,但敌不住穆老爷强行留下他们的决心,两人只好又歇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出发。 秋意已经漫上来了,到了晚上凉风阵阵。南褚气沖沖地跑到了程慕北和沈简生的房中,有些歉意地沖沈简生笑了下,然后拽起程慕北的衣襟,「你跟穆严说了些什么!」 程慕北瑟缩了一下,发现南褚抓的死死的,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沈简生。「瞥什么瞥,简生深明大义不会来救你的!」南少庄主撕开了温和的面皮,怒视程慕北。 「阿褚,别激动嘛。」程慕北嬉皮笑脸,试图拉开南褚扯着自己衣裳的手,接着说道:「我哪里能跟他说什么,只是说让他脚踏实地地过日子。」 南褚一脸不信任,脸色一变再变,本想再把程慕北拽紧些,沈简生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挡在了他和程慕北之间。南褚偏头看了眼沈简生,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舒服。毕竟他和程慕北十多年交情,沈简生虽然不是外人,但插手始终有些冒然。 不过沈简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衣裳不多,轻一点。」 南褚这才把目光落到程慕北身上,果然骚气的程大少爷穿着沈简生的月白衣裳,两人体型差不多,南褚一时竟没有发现。真是……真是……真是有伤风化! 南褚一把将程慕北丢回床上,「你再敢跟穆严瞎说什么,我就把你以前尿裤子、逛青楼、四处撩小姑娘的事一併告诉简生!」 本来因为被沈简生护了一把而变得理直气壮的程大少爷立马甩开脸皮,伸手就想去抱南褚的大腿,却被南褚退后一步躲开了。程慕北立刻直起半个身子,并着三指起誓,「我明天一大早就走,京城离江南十万八千里!」 南褚见堂堂久北阁少阁主怂成这副模样,一时也不好多说,只能默默点头走了。 屋子中只剩下程慕北和沈简生两人,烛火飘摇,程慕北莫名从沈简生脸上看出揶揄的神色。他噎了噎,「阿生,阿褚他都是瞎编的!」 「我觉得我们可以趁夜走了。」沈简生从床上捞起程慕北,他的道德观始终不允许他在别人家中行欢爱之事,现在还不算太晚,京城中应该有开门的客栈。 挨收拾的程慕北到最后脑子都不太清醒了,他迷迷煳煳间听到几声鸡叫,心想:简生变了,简生也不爱我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简生就回穆府打了个招唿,顺便带走马和子桑兰。子桑兰听到要骑马赶路,一下子就吓清醒了磕磕巴巴地说,「程,程大侠呢?」 「他还有事,」沈简生神色淡漠,「我们去客栈等他。」 「有事」的程大少爷正趴在床上睡着,沈简生走后他睡得不安稳,眉头轻锁。沈简生回来就看见程大少爷脸朝着门口,被子只盖到胳膊下。他肤色白,眉毛和睫毛就显得格外黑,嫣红的唇还有些肿,脖子上明显的痕迹还没有散去。 沈简生心头微微一动,走过去坐到床边。程慕北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确定了是沈简生后,将脑袋拱进了沈简生怀中蹭蹭,皱着的眉舒展开了,不一会儿唿吸就变得绵长。 沈简生轻轻为他揉着腰,心里谴责自己越来越不知分寸。今早不仅南褚看自己的那个目光意味深长,连穆严的眼神也不对劲! 第198页 吃过午饭后,几人便启程去江南了。回去的路可以稍微慢些走,毕竟子桑竹到现在也没动静,他们回去找人也是大海捞针。因为程慕北之前动手杀了那个小门派掌门的缘故,叶一剑又被众人压迫着来江南了,名曰调查实情。 行至半路的时候,他们忽然被一群江湖人拦下了。这是群各门野路子凑在一起的人,看上去队伍庞大,不细数就能看出有三十多个人。 「江湖败类,今天我们就来替天行道!」有人在人群中高声道。程慕北正在找声源处,沈简生就已经拔出了纹天,刀光一闪,说话那人的脑袋就「咚」的一声落到地上。 第五十二章 线索(上) 那群人明显慌乱了,有人颤着音说:「你你你……你们简直……穷兇恶极!」 程慕北轻笑一声,「各位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不能还手,就只能任你们宰割?那请问,是诸位的命要高贵一些,还是诸位的本领要高强一些呢?」 人群中有人吼了一嗓子,「你们是杀人偿命!」这一声好像给众人壮了胆,原本有些惧意的众人有露出替天行道的表情,纷纷称是。 他们这些人,虽然大多都是来凑数的,但武功高强的人也有。程慕北和沈简生自然是不怕的,但有个拖后腿的子桑兰。 沈简生一把将子桑兰拉到了自己马上,由于惯性,子桑兰一下扑在了沈简生背上,一旁的程慕北忙叫起来,「离我家简生远点儿!」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子桑兰默默往后挪了点儿,差点儿从马屁股上摔下去,好在沈简生拉了他一把。 众人一下子就蜂拥了过来,他们忙着去江南,这里用不着赶尽杀绝,于是沈简生在前面开路,程慕北断后,那些人始终不能逼近他们身边。眼看着要冲出重围,有一人忽然被打横扔了过来。 程慕北瞥过去,只见这人脸上带着黑斑,身体开始膨胀,立马翻身拉起沈简生往地上一滚,子桑兰也被沈简生带得滚在地上。那人在马前炸开了,马匹被冲击波带翻,抽搐了几下不动了。连追上来的人也受到了波及,被撞出去老远。 子桑竹在这群人中。 这个突发事件让众人陷入了恐慌,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是谁动的手,原本就不牢靠的队伍一下子相互怀疑了起来。 程慕北和沈简生也更警惕了一些,把子桑兰护在中间。沈简生总觉得背上有道炙热的目光,他循着直觉望去,子桑竹藏在人群中对他微微笑着。如果子桑竹不是这么丧心病狂,他确实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哪怕他现在回归了幼年,也是一派读书人的气质。 沈简生抓住了纹天,脚尖一点地就朝子桑竹冲去。程慕北没能拉住沈简生,只好大喊一声,「就是那个人动的手!他是子桑竹!」 「那是谁?」 「什么?子桑竹没死?」 …… 在沈简生和子桑竹过上第一招的时候,有人喊出声:「别听他妖言惑众!」 子桑兰瑟缩在程慕北身后,程慕北能感受到程慕北肌肉的紧绷,他大概是想去帮沈简生,但因为自己不得不留在这儿。这些天堆积的歉意让他克服了恐惧,面对着这群刚才还想杀了他们的江湖人吼:「他真的是我弟弟子桑竹!」 这时候程慕北轻飘飘地补了一句,「他和欧阳秋练了一样的妖术。」这话彻底炸开了,欧阳秋虽然死了,但仍是江湖中的一场噩梦。 子桑竹发现局势一下子变了,一剑逼向沈简生,却被沈简生用纹天抗住了。刀剑碰撞之前,子桑竹勾出一个有些阴冷的笑,在他与年龄不符的年幼面庞上极为别扭,他的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我活着没什么意思,就想看你和程慕北不顺遂。」 他说完这话,身体幻作一团黑雾散去了。沈简生用纹天砍了几下,但也只是穿过空气。 这人是不是子桑竹,众人不清楚。但这一幅画面让他们非常清楚……这人真的练了和欧阳秋一样的妖术。 「这位是子桑二少爷子桑兰,他差点儿死在子桑竹手下,我们将他救出打算送回子桑家族。各位江湖同好如今看清了局势了吧?那还望协力对付共同的敌人。」程慕北将子桑兰推到最前面,对众人说。 现在马匹折了,他们只能走过这段路,到前面的小县城中买马。如果不说服这群江湖人,非得来个决斗也挺麻烦的。 这群江湖人似乎还沉浸在欧阳秋的噩梦中,并没有阻拦的意思。于是子桑兰打头,程慕北断后,一直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现在已经快到午时,本来他们算好的到下一个小县城吃午饭,但经过这一折腾直接错过了饭点。子桑兰不会武功,身体又因为常年纸醉金迷而有些虚弱,一段路走下来基本要他半条命。重要的是这两人是练家子,走路快得能带起风,偏偏没一人肯帮他一把。 程大少爷还十分义正言辞地说:「你年纪轻轻就这么虚,老了可怎么办?且不说那么长远,你大哥没了,子桑竹我是一定不会让他好活的,子桑家族传宗接代的责任就交给你了,你这样子恐怕都活不回子桑家族找你那些温香软玉。」 于是子桑兰到了下一个县城腿都快抬不起来了,到了个客栈就直喊要住店。 本来程慕北也打算休整一下,子桑竹跟沈简生说的话他也听见了,照子桑竹那意思,他也没存霍乱江湖的心思,就是和程慕北他们不对付。 第199页 程慕北给小二塞了些银两,让他去找三匹好马。饭后他就拉着沈简生回房休息了,程大少爷一向都是个会偷奸耍滑过惯奢华生活的人,赶几天路就总想扔了马不管了。 他回他的久北阁睡大觉,子桑竹翻天总翻不进久北阁里,翻进来正好,天罗地网之下看他怎么逃出去。至于他在外边怎么折腾有什么关系呢?那些人的死活与他无关,别人的误解和憎恶都与他无关。 他还是别人听而生惧的久北阁少阁主,沈简生也不会离开他。 可是他不能,他得依靠自己贫瘠的正义感处理掉子桑竹。毕竟这人竟然敢惦记他的沈简生,还想破坏他们的幸福生活。 程慕北迷迷煳煳地想睡着了,迷迷煳煳醒过来是因为沈简生压在自己身上,亲吻得他唿吸有些困难。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煳的笑,勾住了沈简生的脖子。 独自吃晚饭的子桑兰十分开心,因为他知道这两人明天一大早是起不来了,起码那位程大侠起不来了。又可以把赶路的时间往后推一些了。 他们推到了吃完午饭再上路,小二准备的三匹好马有些野,跑是跑得快,但子桑兰一路被颠簸到翻白眼。 他气若游丝地抗议:「你们……的马……为什么要……温顺那么多,我要……要……换马……」 程大少爷慷慨地同他换了一匹,子桑兰被颠得说不出话,终于悟出了几分道理……这些是好马,还有欺软怕硬的灵性。 到江南时已经彻底入秋了,绿意慢慢淡去,秋风吹黄了大地。江南稻田多,成熟的水稻被果实拽弯了腰。 江湖中的谣言又变了,说程慕北杀害子桑竹未遂,子桑竹修炼了欧阳秋那样的邪功,江湖中难逢敌手。甚至有人说之前沈简生杀了欧阳秋,现在欧阳秋的魂魄回来报仇了。 总之不论怎么邪乎,算是洗清了程慕北的一半冤屈。去久北阁闹过事的江湖人士拉不下脸,所以舆论矛头还是指在程慕北身上……他把子桑竹逼成了这个样子。 既然已经证明子桑竹没有死,子桑兰还控制在自己手里也不太好。程慕北一到江南,就和沈简生一块儿悄悄把子桑兰送回子桑府上了。两人谢绝了子桑兰盛情的邀请,自己找客栈去了。 「总算丢掉了这个*烦……」甩掉包袱的程大少爷伸了伸懒腰,长长地舒一口气。 沈简生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刚才这人还在竭力表示自己是为了子桑兰好才把他送回家,而不是嫌他拖后腿。 现在正是傍晚,两人踱步找了家不大的客栈,先点了几盘好菜。他们在外吃饭一般都不说话,客栈这种地方还是用来窃听小道消息比较好。 果然隔壁一桌又讨论上了,「这下江南热闹了,听说武林盟主就住在隔壁那条街的客栈上!」 「那久北阁少阁主不是洗刷了冤屈吗?」 「谁知道呢?久北阁如今壮大成这个规模,指不定那武林盟主多忌惮呢!」最开始说话那人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接着说道:「没准儿他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挫挫久北阁的锐气呢!」 沈简生无奈地看了程慕北一眼,发现他正笑得乐呵。那边又有人发出了质疑,「不是说武林盟主和那程少阁主是挚交吗?」 另一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几个人就来把客栈门口挤满了。叶一剑抱着他的铁剑站在最前面,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小二忙上去招唿,「各位客官要来点儿什么?」叶一剑瞥了小二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把目光落在了程慕北和沈简生那桌上。 程慕北感受到门口的动静,笑吟吟地和叶一剑看了个对眼:「嘿,叶兄。」 叶一剑走过来,将铁剑放在了桌上的空地方,自己拉开板凳坐下了:「你怎么只点了这一丁点酒?」 出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了一眼,然后程大少爷板起脸装出一副正经样:「咳,如今子桑竹还没抓到,我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叶一剑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招唿小二上了两壶好酒。 第五十二章 线索(中) 邻桌的人都已经僵住了,等到之前跟着叶一剑的人走上来叫了句「盟主」后,他们几个人的表情实在是有些精彩。 叶一剑让跟着他的人自己找桌子吃饭,他就大喇喇地坐下了,等着小二添上一副碗筷后反客为主,还招唿两人:「你们吃啊,不用客气。」 程慕北笑了声,在叶一剑筷子下抢了一块肉给沈简生,无奈地道:「叶兄,这是我们二人份的,你干嘛抢食?」 叶一剑掀掀眼皮,有些疑惑地问:「之前的事害你被逐出久北阁了?」 「嗯?」程慕北一时没转过弯。 「不然你怎么会缺钱?」 程慕北:「……叶兄,你这样真的会打一辈子光棍的。」 叶一剑没理会他,叫小二再上了几个菜。程慕北还以为叶一剑当武林盟主还能得薪水,结果堂堂武林盟主吃饱喝足后,自己抱着胳膊等别人结帐。 程慕北这下真的:「……」 「我明早就换到你们客栈,」叶一剑临走时对程慕北说,「别的事明天再说吧。」 程慕北觉得自己和沈简生有必要换个客栈,好不容易挤出的二人世界又没了。 等叶一剑走了,旁边那桌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开口问了程慕北:「你真的那久北阁少阁主?」 第200页 程慕北勾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颇为好奇地问:「不像吗?」 那人诚恳地摇了摇头:「你,太,太……」程慕北没等他说完,就拽着沈简生走了。看这人换了两个嘴型,一个「漂亮」,一个「好看」,没一个好听的! 他一直行走江湖都不改头换面,反正不认识他的人一看他脸,都不会把他和传说中穷兇恶极的久北阁联繫起来。 果然叶一剑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跑了过来,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跟着他的那群人没有追来。 「他怎么还没起?」叶一剑敲开了门,却被沈简生堵在了门口。 沈简生难得沉默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说:「赖床。」 勤奋的武林盟主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说:「那我先下去吃个早点,让他早点儿起床。」沈简生不置可否,将叶一剑关在了门外。 程慕北其实在叶一剑敲门时就已经醒了,只是想在床上多赖一会儿。沈简生一坐上床,他立刻就把脑袋凑了过去:「走了?」 「楼下等你。」沈简生一只手帮程慕北揉揉腰,一只手捋了捋他的长髮。 程大少爷不厚道地笑了声:「让他等吧,谁让他昨晚抢我饭吃。」 叶一剑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程大少爷收拾好姗姗下去,叶一剑脸色十分阴沉。 「叶兄,真是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程慕北并不怎么诚恳地笑笑。 叶一剑给他倒了杯快凉的豆浆:「你的习惯很不好,难怪上次和你比武觉得你身体更虚弱了。」 「……」程慕北觉得自己必须辩驳一句,「叶兄,上次可是你输了。」 叶一剑找程慕北说的是子桑竹的事,童子功毕竟是门阴险的武功,如果不趁早解决子桑竹,简直是后患无穷。 程慕北也正了正脸色:「叶兄,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找出子桑竹藏身在哪里。」 这个点客栈中没什么人,大厅空旷,掌柜的原本在敲算盘,感受到这股诡异的寂静后都默默收了算盘开始看帐本。他们已经吃完了,小二也不敢上前收拾桌子。 「所以我找你,他应该是冲着你来的。」叶一剑一直盯着程慕北。 「所以啊叶兄,我们在明他在暗,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程慕北淳淳善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等吧。」 程慕北不心急,他和沈简生十分惬意地四处游玩。江南风景好,气候又养人,两人呆了十多天,都快把子桑竹这事给忘了。 但子桑竹自然是忘不了他们的,他还是藏不住了,竟然对叶一剑的人出手。他是在夜里暗杀的,跟着叶一剑来江南的手下惨死了两个,脸上都浮现着黑斑。 叶一剑听到这个消息十分生气,赶紧就跟着报信的人一起回原来的客栈。但他没想到,等他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死了。因为报信逃脱一劫的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下子就被吓哭了。 有人用内力检查了尸体,那具尸体忽然炸开,当场的人都被波及,死相各异。 「不应该,」程慕北看了眼血淋淋的房间,皱着眉头说,「我不止见过一次炸尸,没这么大威力。」他说着摸出一柄短人,走到一具尸体前割破了他的皮肤。这人流出来的竟然是黑色的血液,程慕北闻到一股极淡的药味,就看到流出的那一滩血液中有一只蠕动的虫子。 程慕北眼神一暗,用短刃挑了下那小虫。虫子长相和蛆虫无二样,但通体黑色,还有黑色硬壳。程慕北没见过这样的虫子,但能判断出这虫子一定有剧毒,这些人极有可能是被这虫子毒死的。 他忽然觉得脑袋有点儿眩晕,下意识回头看沈简生。沈简生的眼底浮现出淡淡的血色,程慕北心道一声不好,扭过头去看叶一剑和另一个小同志。 小伙子眼睛已经一片血红了,因为用力咬牙,脸上的肌肉鼓了起来。叶一剑也好不到哪里去,程慕北能感受到他波动的内力。 他们的神智被控制了! 「简生!」程慕北取出一个玻璃罐,将小虫罩在了里面,转身抓住沈简生的手。 沈简生还保持着自己的神智,程慕北抓得紧,疼痛让他一下子清醒不少。他恍惚了一下问:「我刚才怎么了?」 程慕北沖他笑了下没回答,因为那小伙子的磨牙声已经非常明显了,应该是快要失控了。 程慕北忙伸手去点小伙子的穴,想将他定住,却不料他刚点上,小伙子就硬生生冲破了穴道。小伙子抬起通红的眼,里面好像能滴出血来,杀戮的眼神让人莫名里一寒。 程慕北说:「噼晕叶一剑。」他话音刚落,沈简生就拿出纹天,勐然砸向叶一剑后颈。 小伙子已经彻底失去神智和程慕北过起招来,他因为神智不受控制,武力值变得非常高,而且异常不怕死。北魅插进了他的胸膛,鲜血淌了前襟,他却还伸着手朝程慕北抓来。 沈简生那边也并不顺利,叶一剑虽然没有完全失去神智,但还有基本的自我防御的本能。他直接伸手抓住了纹天。 沈简生害怕伤着他,没有拔刀鞘,叶一剑的力气比之前大了好几倍,沈简生一时竟然抽不回来。 瞬息之间沈简生只能以纹天为支点,一挺身将双脚缠在叶一剑脖子上,用力转身。叶一剑为了护住脖子,只能松开纹天,沈简生还没等叶一剑的手碰到他的腿,立刻就抓起纹天翻身闪开。然后趁叶一剑没反应过来,抓住纹天朝他奔去,刀把撞在叶一剑后颈,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201页 虽然他们变得力大无穷,但是反应却迟缓了不少,沈简生将叶一剑拖到一旁,加入了程慕北那边的战斗。 那小伙子招招都对准了程慕北的命门,偏偏程慕北顾及着他的性命,不敢下狠手,一时间竟没办法制服他。 沈简生将小伙子的双手别在了背后,他挣脱不掉,还试图抬脚踢向沈简生。程慕北捏住了他的下巴,塞了颗碧绿的药丸进去,小伙子一下子变得呆滞了,渐渐安静下来。 程慕北对沈简生说:「先制住他,我去看看那虫子。」 那黑色的小虫在玻璃罐里面蠕动着,短短一会儿小玻璃罐表面就蒙上了一层黑雾。程慕北皱着眉头,摸出两瓶药,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才拿出一颗纯白的药餵给了沈简生,「这毒奇怪,你先吃颗这个试试,一旦有问题就叫我。」 沈简生点点头,之前恍惚的感觉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没想到这毒这么厉害,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操控心神,连内力都没办法抵抗。他咽下了药丸,将叶一剑和小伙子拖到门口抵着房门。 程慕北拿出一块儿铁片,插到罐底把那虫子装进了罐子里。还是有些毒气散出来,连程慕北都忍不住皱了皱鼻。 他如法炮制地把另外几个人体内的虫子放了出来,分装在了几个瓶子里。这好歹是在闹市中,尸体不处理被人发现了一定会报官,到时候又是一堆乱子。但他也不确定叶一剑是个什么想法,不过现在也不能冒然叫醒叶一剑,万一醒过来还是神志不清可就麻烦了。 程慕北最终还是决定用化尸水,将客栈收拾好了,才从沈简生手中接过小伙子扛在肩上。他们这样没办法从客栈大门大摇大摆地出去,于是只能从窗口跳出去。 程慕北将叶一剑和小伙子一併塞进了叶一剑的房里,赶紧回了自己房间……他还惦记着小黑虫子。 程慕北怕沈简生受不了这毒,便叫沈简生去隔壁屋,顺便看着那两人。 这小黑虫子上面一定带着子桑竹的味道,程慕北拿出几只小飞虫,想让小飞虫感受一下……当然,如果小飞虫没有被毒死。 第五十二章 线索(下) 这些小飞虫好歹是以程慕北的鲜血为食,十分良好地继承了自己亲爹五毒不侵的体质。三只小飞虫转啊转,然后乖乖地停在了程慕北的手指上。 程慕北割开手指,放出一点儿血餵给他们。血腥味一弥散出来,那玻璃罐中的小黑虫子竟然也不安分起来,它不住翻滚着,不知道是受不住鲜血的味道,还是想喝血。 程慕北收好小飞虫后,将手指上的最后一滴血滴进玻璃罐中。小黑虫立刻蠕动到远一些的地方,不敢靠近那滴鲜血。程慕北封上盖子摇动了两下,小黑虫滚到了鲜血上,竟然发出「滋滋」的声音,不到半刻钟,它就融成了一滩黑血。 程慕北勾出一丝笑,去找江南据点中久北阁的人,让他们把这个罐子送到百花谷去给鬼毒仙。 等程慕北去隔壁敲门的时候,叶一剑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调息。 「没事了?」程慕北轻声问沈简生。 沈简生一边摇头,一边打量着程慕北。程慕北感受到他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禁露出一点儿笑意:「我没事。」 叶一剑很快就醒了过来,睁开眼时已经一片清明,他看着程慕北半晌,然后才吐出两个字:「多谢。」 程慕北顿时受宠若惊,摆摆手,拉开一旁的凳子坐下:「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找到子桑竹。」 叶一剑挑眉:「你不是说我们坐以待毙吗?」 程慕北:「……我说的是随机应变。」但他也不打算跟叶一剑一个莽夫争口舌之快,接着说:「那虫子上有子桑竹的味道,我们可以顺着气味找他。」他没等叶一剑发问,先拿出了装有小飞虫的玻璃罐,「这几只虫子能循着气味找到子桑竹。」 叶一剑立刻露出一抹难以置信的表情,咬住舌尖才堪堪止住质疑的话头:「现在?」 程慕北认真地说:「以血养蛊虫是极为伤身的,子桑竹这次的行动也算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我们现在行动能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当然也可以不用这么着急。」 叶一剑看了眼床榻里面昏迷不醒的小伙子,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才道:「现在去吧。」 程慕北先把小飞虫放了出去,三人跟在后面。现在已经快傍晚了,斜阳西垂,三人从闹市穿到僻静的小村庄中。这个小村庄坐落在一片田野之中,正丰收的季节,田间的小道上还有不少背着背篓的农民。 夜色慢慢深了,三人来得有些突兀,不少人都多看了他们几眼。许是他们看着不像坏人,又可能是他们看着有些吓人,他们走进了村庄都没人敢上前问一句。 小小的村子只有几户人家,烛火微弱,反倒有些温馨。小飞虫到第一户人家就停了,然后径直朝窗口飞去。 程慕北和沈简生对视一眼,然后对叶一剑说:「就是这儿。叶兄你从窗户进,我们堵门口。」 「好。」叶一剑说着就纵身一跃,撞破了紧闭的窗户,翻滚进去。 程慕北和沈简生也飞速朝门口去,门是紧锁着的,程慕北将内力凝聚在手上,一掌就把木门震碎了。屋里一片漆黑,沈简生摸出一个火摺子点燃了。这是一间寻常人家的屋子,家具虽然十分简单,但是收拾得很干净,桌子上用纱布罩着剩菜剩饭。 第202页 程慕北心中忽然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想,立刻楼上就传来了一个老妇人的叫声:「你,你是干什么的!」 两人相互看了看,然后飞速上楼。楼上亮灯的房间里有些尴尬,破窗而入的叶一剑举着大铁剑对准床,但床上竟然还有一个老妇人,子桑竹瑟缩在她的背后。 程慕北忙拦下叶一剑:「叶兄,你这是干嘛呢,吓着少爷怎么办?」 叶一剑疑惑地看了眼程慕北,却见这人笑吟吟地朝老妇人去了:「阿婆你好啊,真是抱歉,这位兄弟脑子轴,吓着您了吧?」 老妇人戒备地看着他们:「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我们是来接少爷的,」程慕北指指躲在老妇人背后的子桑竹,「他和我们老爷吵架出逃了,没想到躲到了这里。」 「我不是!」子桑竹立刻辩驳,「婆婆,我不认识他们!」 老妇人拍拍子桑竹的后背,安抚道:「乖孩子,别怕,阿婆不会害你的。」说完她又抬起头,不信任地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哪家少爷?」 程慕北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们子桑家的少爷聪明得很,他怎么会告诉您真名呢。」阿婆迟疑着问:「你怎么证明他是你家少爷?」 「阿婆若不信,同我们一块儿去子桑家族,子桑老爷一定会认的。」程慕北微笑着说,看到子桑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老妇人似乎动摇了,但子桑竹一把拽住了老妇人的胳膊,他不但长着少年模样,嗓音都带着稚嫩:「阿婆,别不要我……」他等着圆熘熘的大眼睛,带上些乞求的神色,着实有些迷惑人 阿婆一下子就不动摇了:「既然这孩子不想跟你们走,你们就找能带走他的人来接吧。」程慕北依旧保持着和善的微笑,他这张脸确实是一张极好的通行证,阿婆想了一会儿,可能是觉着自己有点儿凶,还招唿他们坐。 子桑璧卧病在床,不知道能不能来,现在他们能找的就是不中用的子桑兰。子桑兰只认识程慕北和沈简生,但就这局面,要是程慕北走了,沈简生和叶一剑两人冷着两张脸,指不定老妇人就被子桑竹的花言巧语拐骗了,然后把这两尊大神扫地出门。 于是沈简生去叫人了,程慕北沖他眨了眨眼,大家心照不宣。不一会儿,程慕北拿出一瓶微红的水,对老妇人说:「阿婆,我家少爷逃出门这么久还没喝药,再过两天身体该受不住了,您劝他喝点儿药吧。」 子桑竹立刻说:「不喝,婆婆我没生病。」 老妇人也知道要不能乱喝,皱着眉问了程慕北一句:「这孩子没什么问题啊,你这是什么药?」 「我家少爷身子虚,这几天是不是都不怎么吃得下饭?尤其是今天,不但没胃口,还脸色苍白得厉害,应该还犯困。」程慕北这话一出口,老妇人脸上的怀疑立马就没了,担忧地看着子桑竹:「孩子,不管怎么样身体重要,咱把这药先喝了。」 「婆婆,」子桑竹拽着老妇人的衣角,瘪着嘴可怜巴巴地开口,「我想尿尿。」 程慕北:「……」子桑竹对他十来岁的年龄还真是把握得到位。 这下老妇人没有那么轻易被说动了,坚定地说:「喝完药再去。」 子桑竹瘪着嘴,见老妇人不肯退让,于是咬牙说:「他们先喝一口我才喝。」 程慕北勾出一个笑,「少爷,这药怎么能让别人乱喝呢?」子桑竹不等他再说什么,就打断了:「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下毒!万一你想毒死本少爷夺我家业呢!」 「那……」程慕北看着药瓶似乎很犹豫,深吸了口气才说,「那我喝。」他说着就喝了一大口,眼睛也不眨地咽进了肚子里。程大少爷心想:就知道你会有这要求,得亏我血放得多兑了一大瓶。 「他也得喝。」子桑竹盯着程慕北,伸出手指着叶一剑。这下程慕北似乎真的犹豫了,「这……」 叶一剑立马拿过了药瓶,「咕噜」喝了一大口,「我喝了。」 子桑竹见两人没什么事,才磨蹭着接过药。他拽着老妇人的衣角,心想这两人莫不是先喝了解药,自己要不然假装打翻了药瓶算了。但他手还没来得及抖就被老妇人握住了,老妇人的手温暖干燥,因为长期做农活而有些粗糙。她和蔼地说:「我家阿虎小时候也不爱喝药,跟你一样,得一人一口哄着她喝。我也跟你一人一口,好吗?」 子桑竹假装扭捏,等待老妇人先喝药,看是不是有毒。但老妇人喝了一口也没有什么大碍,子桑竹只好捏着鼻子抿了一小口。他含在嘴里没有咽,等着去上茅厕的时候吐掉。不过老妇人非要他张嘴:「你张开嘴我看看咽下去没,你们这么大年纪的孩子就爱藏着一会儿吐。」 子桑竹:「……」他只好咽了下去。他知道自己身体能承受少量的毒,所以吞下了这一口后他就坚决不喝了,「阿婆,我真的要尿出来了,我回来再喝!」 「少爷,你可别又偷跑了,我陪你一块儿去吧。」程慕北忍着笑。 子桑竹睨了程慕北一眼:「不,我一个人去。」 「但是上一次你就是这样跑掉的,少爷,这次你再不跟我们回去,老爷会杀了我们的。」程慕北好看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惧,老妇人看着也心疼,于是对程慕北说:「那我去吧。」然后她才转头问子桑竹:「阿婆陪你去行吗?」 第203页 子桑竹只好点头,趁老妇人低头穿鞋的时候瞪了程慕北一眼。程慕北莫名读出了里面的恨意……你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 第五十三章 终章(上) 「你不跟上去?」叶一剑开口问。 「现在先不急,我一出去就会被发现的,指不定一会儿阿婆都得被指使回来守住我们。」程慕北悠闲地回答,用手指点着桌子,数到十的时候一下子站了起来,对叶一剑说:「走吧。」他们在楼梯口看到子桑竹正将晕过去的阿婆放下,准备从门口逃跑。 「叶……」程慕北还没来得及说话,叶一剑就纵身从楼上跳了下去,一剑噼向子桑竹。程慕北无奈地嘆了口气,飞速下了楼梯,将老妇人护住身后。他先给老妇人把了下脉,发现子桑竹竟然还保留了些良心,他仅仅是噼晕了老妇人。 叶一剑和子桑竹过招并不讨好,童子功邪门,子桑竹也绝不会按武林正派的打法对付叶一剑,所以一时之间叶一剑连子桑竹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子桑竹要走,但叶一剑气势汹汹,丝毫不让子桑竹退让。程慕北摸出一柄短刃,割破了自己的手指,血腥味儿一下子弥散开。 子桑竹只觉得体内燥热,然后细细密密的疼痛像针扎在自己身上一样,让他眼前发黑。他眼睛发红地将头扭向程慕北,旋即一掌逼退叶一剑,转身就想跑。程慕北趁机朝他甩出短刃,子桑竹跑得趔趄,躲闪不及短刃插在了他的小腿上。 他单膝跪在了地上,叶一剑马上沖了上去,举起铁剑就朝他噼下。子桑竹忙拧过身挡了一把,内力相撞让他吐出一口黑血。 「叶兄,回来!」程慕北大喝一声。叶一剑的铁剑被子桑竹抓得紧,他眸子一沉,硬生生从子桑竹手中拉了出来,黑色的鲜血沾在铁剑上,子桑竹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子桑竹最后还是跌跌撞撞地跑掉了,程慕北忙给叶一剑餵了颗药:「有毒,控制心神。」叶一剑也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变化,忙坐下调息。 之前子桑竹喝下的是程慕北的血,虽然量少,但经过程慕北割血引诱后,那些剧毒的虫子已经活跃起来了。子桑竹极有可能活不过今晚,等他发现这个事实后他一定会闹出什么事来。 程慕北将老妇人背到楼上,想着平时沈简生怎么照顾他,业务不熟地伺候老人家睡下。等他下楼的时候叶一剑已经调息完了,他皱着眉对程慕北说:「我还是觉得安明在客栈不安全,我们要回去吗?」安明就是那个还在昏迷的小伙子。 「立马就回,」程慕北说,「简生没去找人,回去守着他了。万一子桑竹那疯狗跑去客栈,我可不放心我家阿生。」 叶一剑:「……」他不懂恋爱的酸臭,只能凭着本能给了程慕北一个委婉的白眼。 两人趁着夜色回到客栈,安明还没有醒来,沈简生坐在桌边擦拭纹天。子桑竹还没有来。 沈简生见两人回来,站起身问了句:「他跑了?」 程慕北点点头:「今晚一定会来。」 他们叫小二送了些饭菜来,三个人守在屋里吃了。既然是最后决斗的一晚,大家都不用睡了,就坐在这里等着子桑竹来。 夜渐渐深了,客栈静悄悄的,街道上传来了打更的声音。程慕北都等困了,子桑竹竟然还没来。叶一剑忍不住问道:「他会不会不来了?」 程慕北摇头:「除非他死了,否则一定会来的。」 他话音刚落,门就被人推开了。子桑竹脸上遍布黑斑,干涸的黑血煳在脸上,样子实在有些瘆人。他发出一声阴森的笑,「呵呵呵,程慕北,一起下地狱吧。」 程慕北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状态竟然还不错。」他颇为遗憾地说:「果然喝少了。」 子桑竹一把朝程慕北抓来,他手上也沾满了血,眼神兇狠地像是恨不得活剥了程慕北。程慕北抽出北魅挡了一下,笑着表达歉意:「真不好意思,我并不想跟你一块儿下地狱。」 两人迅速过起招来,沈简生也加入了战斗。子桑竹身上的毒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沈简生和叶一剑都不能抵抗太久,必须速战速决。本来子桑竹在两人的联手下是讨不了好的,但是他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心就想杀了程慕北,两人一时之间竟然不能奈他何。 叶一剑本来也想加入战局,但身后的床忽然「吱呀」了一声,一直没动静的安明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叶一剑一看这仗势就知道糟了,果然,安阳睁开眼是双眼血红,一点儿神智都没有。叶一剑被安阳拖住了,屋子中只剩下兵戈碰撞的声音。 子桑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愈来愈浓郁,程慕北已经明显感受到叶一剑气息的不稳了。他之前给叶一剑吃的药也只能保持暂时的神智清明,并不能长久地抵抗这个药。 沈简生的纹天九式已经准备好了,程慕北也聚力一掌拍向子桑竹。已经行动迟缓的子桑竹生生受了这两大攻击,撞破客栈的门沖了出去。他倒在护栏上,口吐着黑血,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 「简生,你后悔,当初,救我吗?」子桑竹说一个字就吐一口血,他已经是强弓末驽了。 身后叶一剑和安阳过招得还很激烈,子桑竹的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他还是小孩模样,带着些期盼和胆怯地看着沈简生。 沈简生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头望向程慕北,意思是询问程慕北什么时候解决了子桑竹。程慕北垂下眸子,摸出一柄屠鬼刃在手中转着,「我家简生这么善良,怎么可能后悔救你,你变成这样又不是他的错,凭什么问他这个问题呢?」 第204页 程慕北将屠鬼刃甩了出去,正中子桑竹的心脏。他抽搐了两下,瞪大的眼睛还望着沈简生,带着最后一丝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沈简生看了他一眼,垂下眸子:「后悔。」 子桑竹露出一个惨澹的笑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张了张嘴后就咽了最后一口气,沉沉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自己变成这样,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手上就沾了太多鲜血了。我在阴暗中活过来,没有办法回到光明里了。 我知道我错了,但我还是爱你。 子桑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见沈简生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年幼,没有什么心计。所以他被大哥僱佣来的人绑架,当时他眼前一片黑暗,在背叛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惧中苦苦挣扎。 幸好沈简生出现,用纹天把黑暗噼开,漏进一束光来。那是沈简生年纪也还不大,眉眼间都还青涩,只是脸上总是一副冰冷的神色。子桑竹爱极了他那副冷淡的样子,像是自带着明亮的光环,让人目不转睛。 只是他没想到,再见时,他就成了别人身边的人。他也会不那么冷淡,会多出一些表情,甚至会有温柔的笑意。 嫉妒会让人面目全非,展露出最丑陋的模样。子桑竹用一生诠释了这一个道理。 叶一剑也制住了安阳,但他的神智也只剩下最后一丝清明了,于是他大喊了一声:「程慕北,药!」 子桑竹鲜血中弥散出来的味道越来越浓郁,程慕北也给沈简生餵了一颗药:「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话音刚落,隔壁房间的门就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面无表情的人,他抬起头时一双眼血红。 普通人对这毒基本没什么抵抗了。程慕北忘了这一茬,这么浓郁的血腥味,没准儿这一层的人都失控了。 他只是刚刚冒出这个想法,周围的房间门陆续被推开。程大少爷对自己的乌鸦嘴也十分无奈,转头对沈简生说:「我们跑吧。」 当然跑是不能跑的,这好歹是他们惹出来的祸。幸好这个季节住在客栈的人不多,差不多是些普通人,但程慕北和沈简生单是封住他们的穴道都充满了困难。因为人数越来越多了,有原本神智清醒的人出于好奇心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最后也失去了神智,加入了大队伍中。 算上过招和点穴,程慕北和沈简生收拾完都已经天亮了。 那边叶一剑也醒了过来,一个客栈中竟然只剩下他们三个清醒人了。程慕北决定把看守阵地这一重任交给不靠谱的武林盟主,他得去久北阁据点看看鬼毒仙回信了没,而沈简生得去告知子桑家族一声,毕竟残局还得交给他们收拾。 幸好的是鬼毒仙早先就对这种蛊有研究,让人把解药给程慕北送了过来。幸好的是百花谷离江南不远,程慕北能及时拿到解药。他把解药交给沈简生叫来的以子桑兰为首的子桑家族的人……他们家二少爷惹出来的祸,还是自己家收拾比较好。 等给所有人餵完药,都已经中午了。子桑兰十分感激地拉着程慕北的手不放:「程大侠,去子桑家族吧,我爹叫我好好款待恩人。」 程慕北笑了一声,「你爹一下子转性让我觉得他不安好心,何况你弟弟还尸骨未寒呢。不过你放心,子桑家族我一定会去的。」 第五十三章 终章(下) 子桑兰深深地看了眼死在一滩黑血里面的子桑竹,露出一个兔死狐悲般的表情,然后带着人走了。程慕北和沈简生在客栈里等着大伙清醒过来,他们怕出什么别的事情,好歹也是这么多条人命。 好在半个时辰过去,大家都陆续清醒,听明白原委后就差跪到程慕北和沈简生面前磕头大叫「救命恩人」。程慕北好不容易将众人打发走,只剩下有话难开的掌柜的,和侷促地站在一旁的店小二。 「给您的赔偿,」程慕北率先走到掌柜的面前,塞给他几张银票,「我知道这事您也不好做,官府那边我会摆平,这地就得麻烦掌柜的收拾一下了。」程慕北微笑着,子桑竹已经被子桑兰拖走了,客栈的走廊上还流着一滩黑血。 鬼毒仙说这蛊虫离了寄主就活不了多久,到这会儿已经失去毒性了。 掌柜的忙把钱塞回程慕北手里:「大侠您说的什么话,得亏了您出手相助,不然小店指不定摊上多大事。」掌柜的有些肥胖,为人诚恳,推拒了好一会儿,程慕北被迫把银两收回来了。掌柜的并不缺钱,他只是怕摊上官司,毕竟这年头只有当差的不好招惹。 程慕北让掌柜的宽心,表示这个事情一定包在自己身上。他说的好听,其实最后还得靠子桑家族,毕竟丢掉的是子桑二少爷的命,报不报官还不是子桑家族说了算。 招唿走了掌柜的后,程慕北和沈简生回到房中,两人都有些疲乏了。叶一剑已经调息好了,醒过来的安明趴在床边守着他,一脸心有余悸。 「盟主,」安明见叶一剑醒来,瘪了瘪嘴开口问,「我师父他们……都死了吗?」他面相看着小,红着眼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叶一剑沉默了一下,缓慢地点头:「嗯,抱歉。你怎么办,我送你回门派吧?」 安明垂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想回门派,又不知道自己能干嘛。到底还是个不大的孩子,没有主心骨,替自己掌事的人没了之后就会陷入一种巨大的惶恐。 第205页 但叶一剑也没接着问他,转头向程慕北说:「解决完了吗?」程慕北看了眼还沉浸在悲伤和惶恐中的安明,回答道:「还得去子桑家族一趟,事情得讲清楚。」 子桑竹做了那么多孽,必须让子桑家族的人认了。他倒是不介意背黑锅,但是替子桑竹背实在没这个必要。 程慕北先让南褚把所有的人证物证都送到江南来,扶南庄到这里还有些距离,程慕北和沈简生趁着这两天出去游玩了一转。 他们去了百花谷,程慕北还答应过给鬼毒仙给他摘花供他洗鲜花浴。算上这次,他已经欠了鬼毒仙两份人情了。于是程大少爷拉着沈简生去江南的集市转了又换,买了一堆东西提着上门了。 虽然已经秋天了,但百花谷中还是有不少盛开的花。鬼毒仙接到通报后,忙到谷口去接这个臭小子:「什么风还能把你吹来?」 程慕北笑嘻嘻地将手中的东西一气递给鬼毒仙:「这是我们俩买来孝敬师祖和师祖母的。」鬼毒仙被这些大包小包大盒小盒塞了个满怀,本想伸手打程慕北,一下子就腾不出手了:「你买这些干嘛……」 沈简生一直跟在程慕北身后,秋风颳起,像是把他的心都填满了。程慕北这架势就像把他带着回娘家一样。 花枝自然好好招待了他们,看着程慕北给她买的上好的绸缎笑得合不拢嘴:「果然江南的丝绸就是不一样……」程慕北乐呵呵地看着并不显老的花枝,这两年的幸福生活让她更滋润了一些。 晚饭时许久未见的桑梓也出来了,她更加落落大方了,微笑着同程慕北和沈简生打招唿。鬼毒仙非要和程慕北拼酒,拉着他将程念钥年轻时的事。醉醺醺的鬼毒仙双目含泪:「我的钥儿,看到你现在这样得多高兴……不过幸好我遇上了你花前辈,还有阿梓这么乖巧的女儿……你和简生也好好的……就是可怜你老爹……」 鬼毒仙一嘴碎起来简直没完,花枝一边捂他的嘴一边把他往屋里拽,十分抱歉地对程慕北和沈简生说:「他一喝多就没完,你们早些休息吧!」 百花谷里一年四季都鸟语花香,夜深了,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程慕北也喝得有些醉醺醺的,但他自知喝酒误事,所以还有所保留。故而现在他得以和沈简生一起在百花谷的花园中散步。 两人并肩走着,连手都没牵。但侧过脸时的眼神却总是黏乎乎的,两人忍不住莞尔一笑。 在百花谷呆到第二天吃过午饭,两人就动身回江南了。子桑家族的事情还没解决,而且估摸着南褚也快到了。 花枝还想留他们,但鬼毒仙大手一摆:「让他们去吧,正事要紧。」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昨晚自己喝醉酒时哭哭啼啼的样子。 两人快四更天才到了江南,这时候客栈都打烊了,两人直奔了久北阁据点。江南据点是个银庄,自然是不缺钱的,而且这又不是在京城得故作低调,负责这个据点的长老豪奢地盖了一座别院。 程慕北和沈简生直接夜闯别院,找间房睡。好在一直有人守夜,看到程慕北后立马安排好了住宿,两人泡了个热水澡后一沾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南褚就到了,他带着当初在商队下毒那人,还有当家的、假当家。不过程慕北看到一直缀在南褚身后的穆严时还是愣了下:「他怎么……」 南褚一脸一言难尽,颇为哀怨地看了程慕北一眼:「也是人证。」 倒是穆严一见程慕北就十分热烈地上前握手:「程兄,多亏你一语点醒梦中人。」程慕北轻咳一声,心虚地瞥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南褚,他大概已经被穆严的黏煳折腾得麻木了。 叶一剑和安明也还没走,他们等着一同去子桑家族算帐。子桑家族玩弄了江湖中人,子桑竹手上还欠了这么多条人命。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子桑家族。 子桑兰俨然当家作主了起来,知道程慕北等人来了后亲自迎了出来,先叫了程慕北和沈简生一声:「程大侠,沈大侠……」 程慕北抬手打断了他的客套:「这几天想好什么解决办法了吗?」 「虽然子桑竹已经死了,但是他犯下的错子桑家族一定会负起责来。这两位兄弟的山寨我们会帮忙组建,我爹买通的朝中那位官员已经公开给穆老爷道了歉。我们也会承认子桑竹的所作所为,并且对之前诬陷久北阁和程大侠你做出公开的道歉,」说到这里子桑兰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至于牺牲的各位江湖大侠,子桑竹死有余辜,已经不能偿命了。子桑家族自然不可能一命偿一命,还是程大侠你说怎么办吧?」 程慕北耸耸肩,看向一旁的叶一剑。叶一剑沉默了一会儿,将责任推了出去:「我给你列个名单,你自己去找各大门派处理吧。」 子桑兰干笑了一下,只好点头称是。本来就卧病在床的子桑璧经过这一系列折腾,身体已经完全受不住了,用不了多少天就将魂归西天。程慕北见子桑兰能做主,也就懒得见子桑璧了。 闹剧终于结束了,几人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叶一剑带着安明走了,不久后武林盟主就宣布了解散武林盟,江湖中还是久北阁和扶南庄两家独大。小门派在夹缝中生存,又担惊受怕了好些时日,发现这两座庞然大物确实对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没有兴趣,于是彻底逍遥自在了起来。 第206页 南褚也在江南逗留了几天,他想和程慕北二人一块儿游山玩水去,但扶南庄还需要自己打理,他也懒得天天见这对狗男男腻歪。最重要的是,现在穆严黏他黏得没皮没脸。 比如南褚要回扶南庄的时候,忍不住满脸黑线:「你真的不要再跟着我了,自己回京城去吧。」 穆严一点儿也不动摇:「我就要跟着你,我一辈子都要跟着你。」 南褚无力,真不知道程慕北给这孩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于是他决定把这个责任甩给程慕北,他拉着程慕北到一边,第一次露出恶狠狠的表情:「你把他给我送走,不然你别想好好游山玩水!」 在南少庄主的威胁下,程慕北不得不去找穆严,苦口婆心地劝导失足小青年:「真正的感情,是需要距离来培育的。你先回京城攻克你爹娘,等你没有后顾之忧直接去扶南庄提亲去。」 脑子一根筋的穆少爷十分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程慕北说得十分有道理,于是千万般不舍的和南褚告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终于清静的南褚回到扶南庄,闲暇之余总是想起穆严黏煳在他身边的样子。他甩甩头,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但心里又有种不可名状的落寞。 穆严还真就没来了。 南褚更好奇程慕北给这个傻乎乎的小青年讲了什么,但更大的恐慌让他没有接着想了。也许就是这样结束了吧,大家各自安好。 程慕北和沈简生终于能踏上了毫无顾虑的二人游,两年时间足够他们游遍大好河山。年龄正好,风景正好,未来还很漫长。 程慕北在每一个去过的地方都对沈简生说:「我爱你。」 说一千遍一万遍都不够。 沈简生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多,眼中的温柔能溢出来:「嗯,我也是。」 正文完。 第五十四章 南穆篇(上) 南子默要云游四海去,南褚自然不可能拦着,反正扶南庄早就移交到了自己手里,他早就做好了准备。 程慕北和沈简生还在四处游荡中,到了一个地方还特地给他寄封信让他眼馋,南褚都不知道该高兴程大少爷还能在花天酒地中记得他,还是该心疼自己被程大少爷各种虐心。 他从小就是个极其自律的孩子,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所以一直都不争不抢。他对娘亲没有什么记忆,毕竟白芷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他也从来没有哭闹过要娘亲,他儿时的伙伴只有程慕北,程慕北也没有娘亲。 相比较而言,他比程慕北幸运多了,至少南子默会把他照顾得很好,而北渊只会把程慕北四处丢。小时候程慕北还会哭着跑去找南子默要爹,南子默安抚好程慕北后就会告诉南褚:「你要好好照顾慕北。」 偏偏程大少爷自小会惹事,所以南褚从小就有一身照顾人的好本领。 活到这个年龄,南褚忽然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他记得小时候有一个大侠来扶南庄找南子默对战,他说:「我这一生找不到别的意义,就想打败江湖高手榜上比我排名靠前的人。」 那个大侠是叶一剑的师父,他最终也没能打败完高手榜上比他厉害的人。但他穷极一生,都在升高他的名次。 那时候南褚问南子默为什么这人一生都在打斗,南子默告诉他:「这是孤独,你还小,不懂。」 直到这么多年过去,南褚才囫囵吞枣地尝了下「孤独」的滋味。 转眼又已经入秋了,南褚处理完琐事站在窗前,院子中的梧桐已经开始扑簌簌地落叶了。 南褚不可避免地想起穆严,那次江南一别后穆严再也没来打扰过他了。他也想过问程慕北到底跟穆严讲了什么,但最终还是自己咽下了话头。 如今这般场景,难道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吗?穆严生在重臣之家,穆老爷和穆夫人都是传统之人,自然不会接受自己孩子有龙阳之好。何况以后穆严一定会沿袭官职,背着别人的指点怎么能安心为官? 南褚惯于为别人考虑,不太喜欢扪心自问。但思念这种东西,冒出头来你也没办法压下去。直到这一刻,他才愿意承认,自己对穆严也不一定没有动心。 他这辈子不曾喜欢过谁,没办法对比这是不是真的喜欢,但总是常常想起穆严,尤其是后来穆严死缠着他的时候。 只不顾穆严恢復了正常生活,他也不可能去打扰就对了。前些日子他还去拜访了北渊,北渊问他什么时候娶亲。 他一下子呆愣了,第一反应竟是等穆严娶亲完吧。然后他笑了笑,回復道:「等有心上人吧。」 一辈子太长了,和不喜欢的人天天在一起,该怎么熬过去? 北渊还责备般说南子默:「你爹把这一大摊子都甩给你,你哪来时间找心上人去。」 南褚自然不可能帮着义父骂亲爹,于是揭开了真相:「义父,你这是眼红我爹丢下你出去云游四海吧。」 北渊大笑几声,把南褚轰走了。 秋雨一下就连绵不断,雨水砸在地面的落叶上,让人无端端生出一些烦躁。 南褚叫人把落叶清扫了,自己转身进了屋。 他正在读古籍,扶南庄的管家走进来敲门:「少爷,外边有位自称穆公子的人找你。」 南褚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带进来。」管家才转身,南褚就放下书站起来:「算了,我跟你去。」 第207页 近一年没见穆严了,南褚一下子竟然没有认出来。穆严瘦到皮包骨头,看着就让人心疼,南褚心里像是堵了团浸水的棉花,喘不过气。 穆严没有撑伞,浑身湿漉漉的,仰着脸看南褚:「你一次也没来找我。」 南褚欲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太好,只是将管家手中多带的一把伞递给了穆严。 穆严和他隔着雨幕,脸上水痕纵肆,不知道有没有流泪,但是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如果我是来送请柬的,你要去吗?」 南褚的手顿了顿,雨水已经淋湿了他的袖口,正风起,有些微凉。他垂下眸子,说了句:「庄中事务繁忙,可能抽不开身,就在此恭喜穆公子一句。」 穆严这下是真的哭了,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南褚只好自己撑开伞走过去替他挡雨,穆严一下子扑到了南褚怀中,「如果我们相爱需要一百步,我连走带爬地到了你面前,你肯朝我靠近一步吗?阿褚,我爱你,你就喜欢我一点点好不好?」 南褚另一只手尴尬地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穆严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把他的也浸湿了,两人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南褚最终还是顺着自己的心,把手放在了穆严背上。穆严真的瘦骨嶙峋了,摸上去竟然还硌手。 这一年他到底经歷了什么?他没有好好回去过自己的少爷日子?穆夫人能忍心看他折腾成这个样子? 南褚有太多的疑问了,但和心疼一起堵在了身体里。穆严是来给他送请柬的,自己有什么立场去问呢? 这样一想,南褚抬起了放在穆严背上的手,讲他推开了一些:「你既然……」 穆严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中满布血丝,南褚想起他刚才偏高的体温,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发烧了?」 穆严早就晕乎乎的了,只是看着南褚后一下子清醒了些,此刻精神倦怠不已。他腿一软,就朝南褚倒去。南褚连忙扶住他,只听见这人虚弱地说:「我是来请你当我的新郎的,我爱你,阿褚,跟我走吧。」 南褚哑然了一下,好多话在喉咙口翻滚而过,还没出口穆严就晕过去了。 他找了大夫来看,然后吩咐人去打听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交代完所有事情,南褚才坐到穆严床边。 穆严烧还没退下,脸上泛着红显得没那么苍白,但还是很瘦,瘦到脱形了。南褚伸手触摸穆严的脸,手都在发抖。 你怎么那么傻,怎么一点儿都不好好照顾自己。你爱我难道就不用爱自己了吗? 穆严不知道魇在了什么梦里,一晚上都在说呓语。 他说:「阿褚……我真的很爱你……」 他说:「你为什么就不来见我一面……」 他说:「我差点儿就爱不下去你了……但是我放不下,我还是爱你……」 …… 南褚忽然想起穆严说那句,「如果我们相爱需要一百步,我连走带爬地到了你面前,你肯朝我靠近一步吗?阿褚,我爱你,你就喜欢我一点点好不好?」 南褚捻了捻刚刚触过穆严脸颊的只见,想:其实我不止那么一点喜欢你…… 穆严第二天清晨才醒来,睁开眼就对上了南褚的眸子,呆愣在了那里。 南褚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淡淡地说了句:「烧退了,但你还得喝药。」南褚转身端了一碗白粥:「不过空腹喝药不好,你先喝点儿白粥垫垫。」 穆严一直盯着南褚,目光一刻也不肯错开。南褚无奈地抬起一只手挡住他的眼睛:「有那么好看吗?」 穆严发出一声哽咽的笑,仰起头亲吻了一下南褚的掌心。他因为烧未退尽而有些热的鼻息扑在南褚手上,然后用额头抵住:「我没想到,真的能熬到这一天。」 南褚吹凉了白粥餵给穆严,露出一丝笑容:「这一步我走了,请柬给我写吧。」 穆严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进白粥里,他抬袖擦,却总也擦不尽。南褚无奈地讲他搂紧怀里:「怎么真要成个爱哭的大姑娘啊?」 「我才不,」穆严憋回眼泪,咽了口白粥,「你既然走了这一步,哪怕我不是姑娘,你都得喜欢我。」 「喜欢,」南褚亲吻穆严的发顶,「都喜欢。」 穆严还是昏昏沉沉的,喝完药后,兴奋还是敌不过睡意,他沉沉地睡在了南褚的臂弯中。 南褚看着穆严的脸,想,也许这就是喜欢吧。 穆严的体温透过衣服传来,南褚心中被一股莫名的情绪填满了。 屋外还下着雨,落叶纷纷下,哪怕才清扫了落叶,不一会儿就堆积上了。瓢泼大雨砸在落叶上,世界纷扰,屋里却很宁静。穆严又说了句呓语,他轻轻叫了声「阿褚」。南褚勾着一抹笑俯下身,在他耳边应了声,「我在,我以后一直在,好不好?」 穆严自然是没回答的,只是偶尔在梦呓中唤他。 不一会儿就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下门:「庄主,您要查的消息来了。」 南褚应了声,小心地将胳膊抽出来,穆严枕得他有些发麻。药效致使穆严睡得很沉,南褚给他掖好被角后才轻手轻脚地出门。 管家在外边候着他:「我已经叫人去偏殿等您了。」 南褚道了句谢,让管家找人候着门,免得穆严有什么事情找不着人。他忽然踟蹰了一下,有点儿不想揭开过去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害怕穆严瞒他太多,自己承担不起。 第208页 但最后他还是去了。 第五十五章 南穆篇(下) 穆严一个人承担了很多。 他回到京城后就把自己喜欢男人的事情告诉了穆老爷和穆夫人。两夫妇难以置信,穆老爷关了穆严的禁闭,这次穆夫人没有阻止他。 穆严势单力薄,只能以绝食抗议,直到他饿晕了过去,穆老爷才找大夫来给他看病。等他病好,穆老爷问他是否知错,是否悔改。穆严总是咬牙说不。于是他又被关了进去。 循环往復,直到忧心忡忡的穆夫人病倒。到底可怜天下父母心,穆夫人哪怕再不理解,也看不下去自己儿子这么遭罪了。 她要穆老爷把穆严放出来在她床头照顾,穆老爷是个护妻的,自然不敢不答应。 穆夫人的病不见起色,穆老爷操劳奔波日渐衰老。穆严心疼自己的爹娘,哭着求他们原谅自己。 穆严说:「爹、娘,我也不想让你们难过的,可是没有办法啊,我不和他在一起,我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穆老爷颤着鬍子不说话。 穆夫人倚在床头,伸手抚摸穆严的头:「儿呀,你还小,不知道世道人心是什么样,也不知道人生路有多难走。」 她说:「以后别人对你们指指点点怎么办?你以后的仕途怎么办?你们,你们现在才多大,能熬过一辈子吗?能在这么大压力下熬过一辈子吗?」 穆夫人是个坚强女人,挑起一屋子内务从来没有露出疲态,但这些时日以来,穆严不仅看着她脸上的神采淡下去,还看过她好几次偷偷落泪。 穆严答不上,因为南褚对他连喜欢都算不上,哪里能说一辈子那么远呢?他害怕穆老爷去找扶南庄的麻烦,甚至没有将南褚说出来。 最后穆老爷被穆夫人劝松了口,他板着脸说:「你好好给我待在府里,如果你说的那人这么好,他来找你,我就让你跟他走。」 穆严不是没有机会给南褚传信让他来接他,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以什么身份说。 所以这一等,就等了一年。 穆夫人的病终于好了起来,她见儿子日益消瘦心疼得不行,趁穆老爷上朝去了,给穆严塞了盘缠就把他推出屋门了。 她含着泪对穆严说:「记得回家,好与不好,都记得回来。」 穆严告别了穆家,夹带着寒风和秋雨来到了南褚面前。 南褚听完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原本垂在腿上的手慢慢握紧了,紧到指甲嵌入了皮肉。但不觉疼痛,心里更疼。 穆严到底为什么能这么傻? 回到房中的时候,穆严已经醒了,他抓着被子瞪大眼看床顶,轻轻嗅着被子上属于南褚的气息。 这是南褚的房间,是南褚的床。是他亲爱的南褚把他抱到了这里,还悉心照料。 多么不真实,不敢相信。 南褚坐到床边,伸手盖住穆严的眼睛,俯身贴在了他的唇上。南褚看到穆严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绯红,忍不住发出一声带着苦涩的笑。 「等你好些了,我带你回家吧。」南褚说着,感受到穆严眨了下眼,他的睫毛扫过南褚掌心,有些痒,然后就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 南褚为他擦拭干净了,把穆严裹着被子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无奈又心疼地说:「怎么成了个哭包。」 穆严抓住南褚的衣襟,狠狠蹭了几下,红着眼说:「好。」 京城穆家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闲谈,说穆公子竟然有龙阳之好,被穆老爷关了禁闭,把穆夫人都气病了,然后还趁穆老爷不在离家出走了。 没有人知道把这穆公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是什么人,但大家都以为穆公子再没脸回穆家的时候,那人以十里红妆的架势带着嫁妆把穆严送回来了。 穆严还忍不住抗争了一下:「这么……这么声势浩大干嘛……」 南褚只是轻笑一声,带着些调侃说:「你不是要我跟你走,回去当你的新郎官吗?」 穆严只是憋红了脸,没能拦住南褚。 南褚带穆严回去不但让看热闹的众人大吃一惊,还把穆老爷和穆夫人吓着了。 穆老爷指着南褚结巴地说:「怎怎怎……怎么是你?」 一旁的穆夫人赶紧从南褚背后拉出穆严,含着泪摸穆严的脸:「脸色好多了……」 南褚看着明显老了不少的穆老爷和穆夫人,心里的歉意更是溢了出来,镇重地说:「过去一年,是我的问题,让穆严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也让你们受苦了。」 「我迟到了一年,但我会用一辈子去补偿穆严。我南褚,从现在到生命终结,都不负穆严。」 南褚早就接手了扶南庄大大小小的事,收拢一下自家岳父岳母的心还是很容易的。 这一趟回来不仅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还掀起了江湖中的一片风潮。一向尊规守矩的南庄主竟然带着彩礼去跟一个男人求婚,对象还是朝廷中的人!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仅事务繁忙的北渊到了扶南庄,连云游四海销声匿迹的南子默都赶了回来。 彼时南褚正在读程慕北寄来的信,程大少爷也知道了这个消息,责问南褚什么时候暗度陈仓的。他本想赶回来,但人还在云海蹭吃蹭喝,只能书信一封意思一下。 南褚不由得好笑,转头问穆严:「在江南一别那次,慕北究竟同你讲了什么?」 第209页 穆严张口欲答,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庄主,北阁主来了。」 南褚只好先揉揉穆严的头,把他带去见了北渊。北渊宠他比宠程慕北厉害,有了自己亲儿子的先例,他相信这个义父不至于对穆严怎样。 果然北渊面色十分平静地打量穆严,久北阁在京城的据点早就把消息全都给他过目了,他知道穆严差点儿因为南褚丧命,也知道穆严做的抗争。但南褚也算是自己儿子,还总是不放心想来看看。 北渊嘆了口气:「算了,难得有个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容易。」 南褚忙带着穆严给北渊磕了个头:「多谢义父!」 「别谢我,」北渊错开没受这个礼,「你爹也快到了,留着谢你爹去。」 他和程慕北的乌鸦嘴应当是一脉相传的,话音刚落,南子默就踏进了大厅。 出去游荡多日的南子默还是仙气飘飘的,白衣一尘不染,目光先落到了北渊身上,然后转到跪在地上的两人。北渊把自己看过的消息寄给了他,他也不算对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一无所知。于是他受了两人的礼,和穆严聊了一会儿发现这孩子心眼实还单纯,挺讨喜的。 连北渊都不计较程慕北,他还能不让南褚谈对象吗?不就是性别不对口而已,喜欢就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自家儿子要一辈子打光棍好。 心大的南子默还特地交代南褚:「你亏欠人孩子这么多,该操办的婚事还是要操办。」 南褚料到了南子默不会阻碍他们,但他没想到南子默竟然还挺在意。一时之间南褚竟然说不出多的话,只能认真地说:「多谢爹!」 他答应穆严陪他回来当他的新郎官那刻,他就想好了婚礼的筹办。不过现在穆严身体还没养好,这一年来他亏待自己饿出了些病,南褚找大夫给他细心调养着。 不急于一时,只希望能给他最好的。 南褚筹办过沐蓁的婚礼,虽然他们身份不一样,但宴席还是雷同的。穆老爷仗着恩宠还特地找皇上要了御厨,南褚又找了不少名贵酒楼的大厨。 他找人做了两套男子的婚服,把扶南庄上上下下装饰了一遍。请柬真的是由他一笔笔写的,穆严给他研磨掌灯,照顾到了江湖和朝廷两边的人。 半年后婚礼才开始,穆严虽然算不上白白胖胖,但好歹脸色红润身体强健,南褚也安心把请柬寄了出去。 程大少爷还没浪荡够,但被沈简生拽着回来了。他送给他们一大袋各个地方的名贵特产,颇为感慨地说:「我家万年老光棍阿褚总算是要嫁出去了,以后就不是我家的了,好伤心……」他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抹抹眼泪,扑进一旁无奈的沈简生怀中。 沈简生含笑地对南褚和穆严说了句祝福:「新婚快乐。」 沐蓁已经为人母了,在初春生了对龙凤胎,她抱着爱哭的小子,卿知抱着傻乐的小丫头。 程慕北当初还写信给沐蓁说:「这可是咱仨的孩子,我和阿褚会好好疼丫头的。」 六月傍晚红霞铺就半边天,程慕北抱走了沐蓁怀中的哭包小子到沈简生面前,没心眼地嘲笑:「这傻小子鼻子都哭红了,以后没有姑娘要。」 沈简生:「……」得亏他们以后不会有孩子。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慕北长得好看,哭包小子抓着一缕程慕北的头髮塞进了嘴里,吧唧两下就不哭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傻小子瞪大哭红的乌沉沉的眼睛望着程慕北,一咧嘴口水就流了出来。 程慕北忍不住惨叫:「这傻小子是什么玩意儿!」 婚宴摆了三天三夜,大家随便吃喝,扶南庄还提供了附近客栈住宿,豪气得让众人眼红。 这场众人皆知的婚礼是一代美谈,害得程大少爷十分不满地对沈简生说:「我也得给你办一个比阿褚还豪气的婚礼!」 沈简生顺着程慕北垂下来的长髮,轻轻笑了一声:「劳神费力,比起这么多人看着,我更喜欢和你独处。」 程慕北正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嘴唇就被沈简生堵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感动,就已经没机会表达自己的抗议了。 这种独处……好吧,他还是痛并快乐着。 这半年南褚对穆严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原本不放心的穆夫人穆老爷见着自家儿子现在的样子后都安心了。南褚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他下的承诺就一定会用生命去践行。 穆严只有第一天出面了,后来就再也没出来过。第一天得把形式都走全,还得招待一下客人。他一直都是个娇生惯养的贵气公子,一天操劳下来累得不行。 婚服还没脱下,他就散开头髮瘫软在了床上。外边还很喧闹,客人没有走完,南褚还在应付着。 他很开心、很感动、很满足……数不清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浓浓的爱意,催促着他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浸泡在热水当中,睁眼看到的是南褚白皙的胸膛,也不知道是热水泡久了还是怎的,穆严就觉得浑身发热,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白天程慕北还给他开了个荤笑话,教穆严怎么翻身压南褚。当时穆严没敢发表评论,因为这半年来他和南褚都是清清白白的。且不说南褚是个道德操守非常高的正人君子,单是他对穆严身体健康的考虑就足够让他不碰穆严了。他照顾都来不及的人,不先呵护好,哪里捨得折腾? 第210页 但大婚之夜是不同的,南褚看着穆严害羞地垂下了头,绯红从脖子蔓延上来,连耳朵根都红透了。他不敢抬头看南褚,一个人盯着浴桶中的涟漪,睫毛扑闪着。 浴桶再大,装下他们两个大男人都会觉得小。他几乎是坐在南褚身上,对南褚的变化感觉明显得很。 这害得他更不敢看南褚了。 倒是南褚轻笑了一声,端起放在一旁的两个酒杯,叫了穆严一声:「我们还没喝交杯酒。」 穆严这才抬起头,他的眼睛被水汽蒸得湿漉漉的,本来不算帅气的脸透出些孩子般的可爱,倒别有一番风味。 他抿着唇接过酒杯,两人没穿衣裳,交杯的时候肌肤相触,紧张得穆严差点儿松开酒杯。 南褚一直盯着穆严看,见他把酒咽下后,才捏住他的下巴,把自己含的半杯酒渡进他的嘴里。 唇齿之间都是酒香,穆严想,这是这辈子喝过的最香的酒。他的意识很快就迷煳了,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连自己什么时候回到床上,什么时候晕过去都不知道。 哪怕第二天中午醒来,他都还迷迷瞪瞪的。 但他知道,他爱的南褚,这一辈子,都是他的了。 第五十六章 宋梁篇(上) 左护法在人人都叫他左护法之前有一个很有文化的名字,他叫梁瑾瑜。他祖上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爹娘为了给他取这么名字也是煞费了苦心。他们特地找了村中教书先生取了不少名字,又拿到算命先生那里挑挑拣拣。最终确定下来这个一听就是文化人的名,他们希望自家儿子能好好念书考取功名,有一天能出人头地离开走出这个偏僻村子。 但是他爹娘没想到,自家儿子没能学到文化人的文化,倒是先学到了文化人的包容思想……他竟然大逆不道地喜欢男人! 这事还得从他上学堂说起,新来的教书先生是个年轻人,他曾经中过榜眼,还当了大官,后来不知怎的自己辞官来到这穷乡僻壤之处。 他说话温声细语,虽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生就生了副斯文相,也没人看不起他。旁人总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在这几乎人人都大字不识一个的小乡村中,大家都是很敬重读书人的。 梁瑾瑜就是这位苏先生的学生,平素有什么不懂都会去问先生。等他发现自己对先生的龌龊心思后,也跑去问先生怎么回事。这话被同窗之人听到了,十多岁的孩子正是闹事的年纪,隔夜就把梁瑾瑜是个臭龙阳的消息传遍了不大的村子。 虽然苏先生训斥,但学堂的孩子却总是排挤梁瑾瑜,还时常开他玩笑。甚至有爹娘觉得苏先生也不太干净,说读书人就是面上的文雅,指不定心里藏着些什么腌臜事。 这一闹不但梁瑾瑜上不了学了,连学堂也开不成了。 梁瑾瑜爹娘不敢相信地问自家儿子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梁瑾瑜梗着脖子称是,哪怕梁父竹条抽到了他身上,他还是咬着牙不认错。 少年心气让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无非是喜欢个男人,凭什么就比别人奇怪了些? 但梁父梁母可不这样想,他们当了一辈子老实农民,忽然养出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儿子,着实让两人在乡亲面前抬不起脸。两人把梁瑾瑜锁在了小房间里,不认错不给放出来。 屋子只有小小的窗户,梁瑾瑜每日就蜷在床上,从窗户中望蓝天白云。还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外边能听到孩童玩闹的声音,梁瑾瑜迷迷煳煳地想:自己往年这个时候也还在鱼塘小河里摸鱼捉虾。 直到有一天,有人爬到了高高的窗户上挡住了蓝天白云。那是梁瑾瑜第一次见到宋一。 彼时宋一也还是青葱少年模样,沖梁瑾瑜露齿一笑。梁瑾瑜看呆了,只能愣愣地眨眼,然后看着宋一从小小的窗子钻进来,翻身跃到了屋里。 「你……」梁瑾瑜愣了半天没想起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傻乎乎地沖宋一眨眼。 倒是宋一笑眯眯地摸了把桂花糖出来:「吃吗?外边卖得正好。」宋一说着就剥开糖纸,把糖往梁瑾瑜唇边凑。 梁瑾瑜躲开了,这才想起自己想问什么:「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进来干什么?」 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逗得宋一一笑,他把糖塞进自己的嘴里,砸吧了两下才一个个回答:「我叫宋一,翻进来的。至于来干什么,你吃颗糖我就告诉你。」 梁瑾瑜早就看着桂花糖眼馋了,他们家情况不算好,一年能吃上一颗桂花糖已经不错了。他上一次吃还是先生给他的……想到先生,他才有些懊恼,这次给先生添了*烦了。 于是梁瑾瑜接了糖扔进嘴里,用舌头顶着转了两遭,然后抵在脸侧的牙根处:「你说吧。」这桂花糖甜得有些齁人,但桂花的香气又让他捨不得吐。宋一久久不回答,梁瑾瑜才慢吞吞地说了句:「你买着假的桂花糖了,要村头那刘老太太家的,才是最好的。」 宋一笑出了声:「你还挑嘴得很。」 最终宋一也没说他来干什么,梁瑾瑜也没赶他走。他被憋得慌,只要来人不是取他性命的,他都很乐意有个人陪他。要是取他性命的……他想起自家爹娘说恨不得让他去死,不禁长长地嘆了口气。要是来取他性命的也好,只要给个痛快。 宋一状似无意地问:「你小小年纪,干嘛嘆气啊?」 第211页 梁瑾瑜本想一吐自己的憋屈,但看着宋一好看的面庞又止住了……他怕宋一听完也立马就走了。于是他只能摇摇头,将那点少年小聪明发挥到极致,才避重就轻地说:「跟爹娘吵架了。」 好在宋一也没有逼问,只是同他闲聊了一些村中的事。他说他是刚到村中的人,正在考虑是不是要常住。他看上去穿着也不错,长相又好看,不知怎的会愿意往这穷乡僻壤钻……就像先生一样…… 想到先生,梁瑾瑜就更愁了。 宋一没有待得太久,然后他就同梁瑾瑜告了个别,又从窗口翻走了。 外边还是蓝天白云,屋子里寂静得让人愁肠百结。要不是嘴里还有桂花糖的甜味,梁瑾瑜都要觉得宋一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了。 第二天宋一又来了,他还是带了一袋桂花糖翻窗而入。 「我特地问路去村头刘老太太家买的,」宋一笑嘻嘻地坐在梁瑾瑜旁边,将纸袋递过去,「你尝尝。」 梁瑾瑜见宋一竟然又来了,开心地不行,捡起一颗桂花糖就往嘴里扔,还没尝出味先叫了一声:「好吃!」 宋一失笑,像昨日一样跟他聊天。也许是因为梁瑾瑜实在兴致勃勃,所以说话的声音大了,把楼下纺织的梁母惊动了,赶紧踏着楼梯上楼瞧瞧怎么回事。 宋一比梁瑾瑜机警多了,拉了拉一旁喜形于色的梁瑾瑜:「有人上来了。」 这屋子极小,除了张床外就只有一章小小的木桌……这还是梁父梁母给他读书写字用的。梁瑾瑜情急之下将宋一盖在了被子下,自己隔着被子压住他,开始小声哼起歌来。 宋一被压得差点儿没喘过气,这小孩的反应比他想像中快多了,话都没让他说完。他本来想说……我就先走了。 梁母大约是没听到别的动静,只是重重地敲了敲门:「你个不肖子,是不是把你爹娘气死了也这么乐呵!」说完梁母就下楼了,脚步声重得梁瑾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他有些难过,悲伤的情绪一下子蔓延上来笼住了他,眼眶一红就差点儿掉下泪来。但他吸了吸鼻子,又把泪憋了回去,强撑出了一张笑脸。 宋一已经听不到脚步声了,却不知道梁瑾瑜为何还不放开他。于是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把梁瑾瑜掀了下去。梁瑾瑜吓了一大跳,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抱歉啊,把你给忘了。」 宋一:「……没事。」他看出来梁瑾瑜情绪不高,这两天他已经把这村子的情况打听了个七七八八,于是他伸手摸了把梁瑾瑜的头髮:「我给你讲江湖中的事吧。」 梁瑾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看得宋一心情莫名有点儿复杂。 宋一走时,梁瑾瑜还意犹未尽地问:「你明天还来吗?」 宋一想了想:「我没上过学,明天要是我来,你得给我讲学堂的事。」 梁瑾瑜顿时沉默了,刚才的好心情都散了去,垂着头没有说话。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宋一率先做出妥协:「那我明天再给你讲江湖中的事情,你后天给我讲学堂的事。」 「好!」梁瑾瑜抬起头,反正能缓一天是一天。 第二天宋一又来了,这次他没有带桂花糖,他带了些糕点。梁瑾瑜一边吃着一边听宋一讲江湖中的事,宋一声音好听,又会讲故事,跌宕起伏的,听得人心痒痒。 他正讲到*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转头看着梁瑾瑜:「外边的人都说你是断袖,真的吗?」 梁瑾瑜原本正在兴头上,一下子哑声了,连笑都还僵在脸上。好一会儿他才把笑收下去,露出独自一人时的悲伤,但他还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已经做好了失去宋一的打算,但还是有些难受,毕竟难得能有个陪着自己的人。 不过宋一反倒凑近了勾住他的脖子:「别怕,我也是。」 梁瑾瑜难以置信地抬起脸,顿了半晌才说:「你是被家里赶出来,然后只能躲到我们这儿来吗?」 宋一沉默了一下,和梁瑾瑜对视半晌,只能点点头。 「你好惨哦,」梁瑾瑜竟然先同情起他来,「不过我可能也快被我爹娘扫地出门了……」他语气还带着些调侃,但明明表情难过得都快哭出来,眉毛都耷拉着。 宋一安慰道:「没事,我会陪着你的。」 梁瑾瑜望着他半晌没有回答,只是眼眶中慢慢溢出了泪水。众人的嘲讽和讥笑就像是泥沼,把他拉得越来越往下陷。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黑暗中踽踽独行,少年单薄的骨架早就撑不住四面逼近的压力,只是憋着劲往前走着。 走到今天,终于有个人愿意伸手拉他一把。 第五十七章 宋梁篇(中) 宋一实在受不住梁瑾瑜这种亮晶晶的期待的表情,抿唇低声「嗯」了一声,抬手覆住了他的眼睛:「糕点留给你,我明日再来。」 第二日梁瑾瑜开始给宋一江学堂的事,他说隔壁二狗子老是和大傻蛋打架,说刘老太太家的孙子余连总是考第一名,说他上课听不懂书上讲的那些道义……可他偏偏没有提苏先生。 宋一也不打断,他看得出梁瑾瑜虽然书念得不好,但还是很喜欢学堂的。因为他说的时候总是神采飞扬的,眼角眉梢带着愉悦。 活脱脱一副少年模样。 「那你们先生呢?是个好人吗?」宋一趁梁瑾瑜停顿间问。 第212页 梁瑾瑜长嘆了一口气:「先生自然是好人,只是不知道我闹的这一遭……乡亲们还认为他是好人吗。」 宋一早就在别处打听了这梁瑾瑜和苏先生的事,本不应该生出好奇,但还是没耐住多了句嘴:「你真的……喜欢那先生?」 「啊?」梁瑾瑜怔愣了一下,挠了挠脑袋,「其实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先生好,还怕玷污了先生。」 宋一撇撇嘴:「有什么玷不玷污的,不都是人。」 「那不一样,」梁瑾瑜忙摇头,「先生有学问,人还好,愿意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教书,让大家能识字!」 宋一看着梁瑾瑜带着稚气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开口。 但这好像就打开了梁瑾瑜的话腔,一直在给宋一讲苏先生的好,说苏先生如何博学,如何耐心,如何和善…… 宋一听得不耐,抬手捂住了梁瑾瑜的嘴:「苏先生再好,现在不也是人人唾弃?」 梁瑾瑜眼睛中顿时生出几分怒气,还带着些狠,看得宋一呆愣了一下。但很快梁瑾瑜眼中的情绪都散去,只剩下浓浓的挫败和自责,往后退了退把脑袋从宋一手上移开,垂下头闷声不吭。 宋一收回手,掌心还有梁瑾瑜的唇扫过残留的触感,他也自知自己说过了,但又不想道歉。 今天的天气甚好,阳光明媚,碧空万里,偶有漂浮的缕缕白云也被风吹散开。窗外有孩子的嬉闹声,男孩们追逐着欢叫,女孩们唱着歌谣。不知是谁家的酒糟酿好了,飘出一股诱人的香。半空有只风筝摇摇晃晃飘了上去,原本还能大概看出蝴蝶的形状,越飞越高后就只剩下小小的黑点。 良久,宋一才开口:「我带你出去玩儿吧?」 梁瑾瑜微微偏了下脑袋,但又生生忍住了,坐在那里不吭声。 宋一想笑,但又憋住了,颇为无奈地道:「你吃我那么多东西了,还不能陪我玩会儿啊?」 梁瑾瑜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带你去玩会儿,不过不能太久,你得赶紧把我送回来,不然我爹娘发现真的会打断我的腿。」 「没问题。」宋一露出一个笑容,抬起手对着梁瑾瑜。 梁瑾瑜飞快和他击了下掌,刚刚那事算是揭过去了。 宋一轻功好,带着梁瑾瑜飞檐走壁都不成问题。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只是拎着梁瑾瑜的衣裳,到地了就把他放下了。 「哇,这就是武功吗?」梁瑾瑜眼睛亮晶晶的,好奇中带这些钦佩,「我能不能也这么厉害?」 宋一看了看梁瑾瑜,他骨架其实非常适合学武,但到底年龄这么大了,反正他是不会教的。于是他模稜两可地「嗯」了一声,然后说:「你能带我去学堂看看吗?」 梁瑾瑜踯躅了一下,他也想去看看苏先生怎么样了,但又害怕苏先生不待见他了。不过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因为他觉得……宋一没上过学,应当很想看看学堂吧。 这只是个穷乡僻壤中的小学堂,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这小学堂还是用荒废的房屋改的,原本住这屋子的杨家人因为孩子在县城中发了迹,让老一辈举家迁过去了。 苏先生就住在学堂当中。 梁瑾瑜带着宋一偷熘进了学堂,大厅被改做了教学的屋子,木桌和凳子都整整齐齐地摆着,只是空无一人。经之前那么一闹腾,大家都不来上学了。 梁瑾瑜缩在窗户口,本想推窗翻身进去,大门却被打开了,一道光影漏进来。 苏先生穿着一袭青衣,他生得瘦弱,提着手中的水桶有些费劲。梁瑾瑜下意识就想上去帮忙,但他一动就被宋一按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宋一的手劲有些大,梁瑾瑜都感觉到了些疼痛。 他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宋一放开了,对他露出个歉意的微笑。梁瑾瑜撇了下嘴,又转头看苏先生去了。虽然没有孩子来上学,但苏先生还是坚持着把木桌凳子都擦拭干净。他身形瘦削,近日又瘦了不少,看上去单薄极了。 梁瑾瑜看红了眼眶,把脑袋往窗台上一磕,哽咽一句:「都是我的不好……」 宋一见苏先生似乎听到了动静,转头朝这边望来,他忙拉下樑瑾瑜,蹲在了窗台下面。苏先生没有过来,宋一看到一旁的梁瑾瑜把脑袋埋进了胳膊肘里,肩膀耸动,但憋着没发出声。 宋一嘆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说话却发现有杂乱的脚步声朝这边来。应当是学堂正门的方向。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跑到了院子中。为首的人喊着:「苏容!把梁瑾瑜交出来!」 梁瑾瑜勐然抬头,和宋一惊诧地对视一眼。 又有人接着说:「我们乡亲看你是个读书先生的份上敬重你,却不曾想你误人子弟不说,还不肯回头!」 有人踹开了学堂的门,梁瑾瑜悄悄扒在窗台上,看到苏先生一人和一群人对峙着。他抬腿就想翻进屋子,却被宋一拽住了。 宋一压低声音说:「你等等!先看看情况!」 梁瑾瑜着急得就要叫出声,但被宋一捂住了嘴,只能发出两声微弱的「呜呜」声。 里面苏先生平静地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不知大家所来何事?」 「少装蒜!有人看到梁瑾瑜朝学堂来了!你之前还说你们清白,呵,清白还会私会?」不知道谁起了头,人群中的怒骂声就接二连三起来了。 第213页 大家没文化,脏话骂得难听,苏先生竟没出声,受了这些平白无故的冤枉。大家见苏先生没反应,也自觉骂着没劲,渐渐消了声。 这时苏先生才开口:「瑾瑜没有来过。」 为首那人想说话,但后面有一人喊到:「梁实和梁王氏来了!」 来者是梁瑾瑜的爹娘,梁母尖着嗓子喊:「那不肖子呢!我今天非得打断他的腿!」 「苏容,梁瑾瑜跑了,有人看到他来找你了,你还要狡辩什么!」 梁瑾瑜急红了眼,抓住宋一的手一口咬下去,甩开他就翻窗进了屋:「我在这儿!我是偷偷来的!和苏先生无关!」 「你个不死心的不肖子!」梁母直接冲上来抓住挡在苏先生身前的梁瑾瑜,抄起随身带的木棍就一下子打在他的腘窝上,「你怎么就不嫌丢人啊!」 梁瑾瑜受不住这力道,「咚」地一声跪在地上,疼得脸顿时扭曲了。梁母扬起棍子还想抽在梁瑾瑜背上,却被苏先生抓住了手。 他一个瘦弱公子,哪里能有农妇的力道大,气急攻心的梁母勐然就把苏先生掀了出去,用木棍指着苏先生大骂:「不知廉耻!读的圣贤书都餵狗了!丢圣人的脸!」 苏先生撞在木桌上,一时间头晕目眩,眼前都发黑起来,他才察觉背上的疼痛,就被这噼头盖脸的怒骂弄懵了,一时间竟然麻木起来,没有力气再动弹。 宋一眼见着梁瑾瑜能被梁母打死,赶紧翻窗进去,扣住了梁母的手腕,将棍子甩了出去。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能心道一句:算了,好心一回。 他不做好事,也不信积阴德那套,因为他彻头彻尾就是个恶魔,年龄不大但手上沾的血却早已洗不干净了。 他正打算感慨一下自己的善良,下一刻梁瑾瑜就抓住了他的衣角。梁瑾瑜脸色疼得惨白,应该是没有力气站起来了,但还是倔强地抿着唇,大声地说:「是他带我来向苏先生道歉的。」 「我和苏先生是清白的,我喜欢的人是他,和他在一起了!」 村里人脸色大变,梁母也失了力气,向后跌撞在梁父身上。宋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善良只该用来餵狗。 宋一见梁母又要冲上来,气得想丢下樑瑾瑜就跑了。但偏偏梁瑾瑜拽得紧,人又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宋一暗骂一声,一手揽住梁瑾瑜的腰,拉起他后,一手搂住他的膝盖,将他抱了起来。他趁着村里人还没反应过来,赶忙脚下生风地跑了。 宋一低头看了眼梁瑾瑜,他面色苍白,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但偏偏眼含笑意,勾起血色未褪尽的唇,道了句歉:「真抱歉,连累你了。」 宋一咬着牙道:「放心,我总会要回来的。」 现在梁瑾瑜也不能回家了,宋一只能把他带去自己落脚的山洞。 第五十八章 宋梁篇(下) 山洞有些远,梁瑾瑜看着瘦但死沉死沉的,宋一气得差点儿扔下他不管了。 好一阵后才到了,宋一将他扔在铺着布的地上,没好气地说:「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等着!」 梁瑾瑜身上的伤被这一摔又牵扯出痛来,龇牙咧嘴地笑了下:「谢了。」 「没用。」宋一气沖沖地坐在一边。 梁瑾瑜缓过了疼痛,才发现些不对:「我怎么没发现过这山洞?离村子多远了?」他说着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你不是新搬来村子的吗?怎么会住在山洞里?」 宋一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然后他依然恶言恶语地道:「我还敢带着你往村里跑吗?等着和你双双被乱棍打死?你害我有家不能归,现在竟嫌弃起来了!」 梁瑾瑜倒没多想,露出些柔软的笑意:「多好啊,别人眼里就是殉情。」 宋一露出个极度惊诧的表情,十分嫌弃地说:「你怕不是想男人想疯了,我这么……」他顿了下,然后摸摸自己的脸,若有所思地说:「我这么风流倜傥还体贴入微,喜欢我倒是应该的。」 梁瑾瑜:「……」但他却没有反驳,只是露出了个有些悲伤的笑容。这下好了,他彻底是村里人的笑柄了,爹娘也不会再认他了。 宋一见他情绪低落下去,也不和他吵了,只是嘆了口气弯下腰检查他的伤。 梁母下手虽然狠,但好在没什么大碍,腘窝肿胀了起来,青紫一片有些骇人。背上也是抽痕,在梁瑾瑜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有些醒目。 宋一掏出一个瓷瓶扔给梁瑾瑜:「外用的药,自己擦。我出去找点儿吃的。」他起身时又顿了下:「擦不到的等我回来。」 梁瑾瑜露出个纯粹的笑容,像是受这些苦的人都不是他似的。宋一想抬头摸摸他的脑袋,最终还是只蜷了蜷手指,淡淡地说了句「我走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了,夕阳西下,乡野间只有风声和鸟叫声。 不远处有个鱼塘,应该是村里人家养的鱼。宋一确定没人后摸出一把长戟,动作利索地插了几条鱼上来。 他行走在江湖中,风餐露宿是寻常事,只是不知道梁瑾瑜是不是受得住。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太善良了……白日餵了狗的善良还高高悬着,提醒他自己的可笑。 于是他愤愤地想:受不住算了!死了也不干我的事! 他又去山林间兜了一圈,摘了好些果子并着捡的干柴一块儿带山洞。 第214页 梁瑾瑜已经睡着了,他似乎有些冷,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少年还没有长开,抱起来沉甸甸的,但身子骨看上去还是很单薄。尤其是现在蜷缩在一起的时候,小小一团看上去可怜极了。 宋一拿出一件厚衣裳给他盖上,心想:餵狗就餵狗吧,好歹救了条狗。 他搭起木柴开始烤鱼,说实话他的手艺实在不怎样,自己对吃并没有什么要求,为了保持危机感,他甚至一直都会保留有几分飢饿。 但好歹是肉香,还没烤好就把梁瑾瑜从睡梦中引诱着醒过来了。 梁瑾瑜鼻间全是烤鱼的香气,坐起身时衣裳滑落下去了些。夜晚的寒意瀰漫着,他赶紧伸手捞起衣裳,鼻间又混杂了些宋一的气息……是一股有些冷冽的味道,但偏偏带着些香甜。 他顿时有点儿心慌,匆忙抬眼看宋一。而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的宋一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梁瑾瑜更觉得心慌了。 好在宋一先错开了目光:「狗鼻子还真灵,闻着吃的就醒了。鱼还没好,你先吃点儿果子垫垫。」他说着扔过来几个果子,梁瑾瑜还有些发怔,竟然一个也没接住。而宋一的准头实在是厉害,接二连三地砸在了梁瑾瑜头上,然后滚落到他怀里。 山洞外边夜幕已经完全拉上了,风吹动树叶,林中有「哗哗」的响声。而山洞中火光摇曳,散发出暖意。宋一好看的脸浸在火光中,轮廓柔和了许多,看上去竟然毛茸茸的。 梁瑾瑜看得心里痒痒的,他埋头啃了几口果子,酸甜的果子带着些冰凉落进肚子里,梁瑾瑜才平静了些。 「吃吧。」梁瑾瑜把一条烤好的鱼递过来。 没有放调料的鱼没什么味道,剩在烤的火候很恰当,外焦里嫩的,一咬满口都是酥油。梁瑾瑜被烫得直哈气,嘴里还不停地道:「好吃……」 宋一第一次被人夸了厨艺,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做什么东西给谁吃。这个发现让他有些不悦,但又有些满足,于是他从鼻子中重重地「哼」了口气:「便宜你。」 两人胃口都不小,几条鱼三两下就下肚了,果子也吃了个干净。 这是宋一很多年来吃过的第一个饱饭,火还没灭,温暖的火光不断跳跃着,他们两人也不知怎么就瘫坐在了一块儿,背靠着背满足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嘆。 「诶,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啊?」宋一戳戳梁瑾瑜。 「等风头过去吧,」梁瑾瑜说,「学堂又可以办起来了,还了苏先生一个清白,乡亲们应该也不会闹得太厉害了。我爹娘……世界上哪有一辈子不认儿子的爹娘。」 宋一看着梁瑾瑜脸上的侥倖,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别的话。 这山洞狭小,能容他们两个人躺着已经不容易了,再加上宋一也只有一件厚大衣,两人便一块儿躺着了。 宋一体温高,梁瑾瑜怕冷便一个劲往他身上凑。两人都醒着时还好,梁瑾瑜只敢束手束脚地贴着宋一取暖。等到睡着了这人就直接放开了,整个身子都扒在了宋一身上,活生生把宋一勒醒了。 他本想一脚踹开这人,但梁瑾瑜的唿吸平稳而绵长,借着微弱的光,宋一看见他神色安详,甚至带这些浅淡笑意。他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却偏要够着脑袋勾他的肩,于是露出了脆弱白皙的脖颈。 他毫不设防,完完全全信任自己。 这个念头压下了宋一想要踹开他的冲动,他感受着背后的热源,竟然迷迷煳煳又睡着了。 梁瑾瑜醒来的时候,宋一已经没了踪影。他抱着宋一的衣裳坐起来,看到一旁放了几个果子,心脏紧了紧。宋一这是……不要他了吗? 他一个人呆坐了一个上午,甚至连果子都没有吃。宋一回来就看到梁瑾瑜失魂落魄那样,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一副寻死觅活的表情?」 梁瑾瑜先呆呆地眨了下眼,才压抑着自己的惊喜:「你没走?」 「走哪儿去?」宋一轻轻笑了声,明白这人是怎么了,于是忍不住调侃了句,「怎么?希望我走?」 「那怎么……」梁瑾瑜匆忙道,然后忽然止住话,险些咬了舌头,神色不自然地接下去,「那怎么能由我说了算。」 宋一见他逞强的表情,也不再逗他了:「我去村子里看了看,村长带头去学堂给那苏先生赔不是了,想让他重新教学。」 「那挺好呀……」梁瑾瑜由衷地笑了下,但表情还是要难过得哭出来。他再也没机会回去上学了。 「我带了些吃食回来,」宋一拿出一袋干粮和一些肉干,「你嗓子有点儿哑,想来是受了风寒,我下午去你家把你的被褥拿来……顺便看看你爹娘。」 梁瑾瑜虽然和梁父梁母素来不合,但大多是因为他淘气惹到爹娘生气,像这么不共戴天的也就这一次了。他看着宋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宋一最受不了他这种表情,忙伸手按住他的眼睛:「大男人少哭哭啼啼的。」 梁瑾瑜笑出了声,得亏了有宋一在他身边,不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熬不熬得过来。 下午宋一又去村子里了,丢给了梁瑾瑜一本武功秘籍。梁瑾瑜乐滋滋地看着书,宋一说了会回来,他便不担心了。 春日的阳光素来很明媚,宋一潜入了学堂里。苏先生把前来道歉的村民都拒之门外了,自己独自在楼上读书。 第215页 阳光从窗户漏进去,风吹动了书页,苏先生的目光虽然落在书上,但显然心却在别处。 宋一叩了叩窗户,翻身进去。 苏先生显然没料到这个不速之客,原本惊慌地缩了一下,但看清宋一的脸后微微皱了眉:「你……」 宋一拉过凳子坐下,笑了笑:「苏先生。」 「你……是瑾瑜出了什么事吗?」苏先生倒是很关切。 宋一原本笑着的脸莫名拉下了,略微冷漠地说:「如果不是他替先生挡了这些流言蜚语,先生可还能好端端坐在这儿?」 苏先生也有些自责:「我……」 「先生,你是不是在想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处呢?朝廷不是,乡野不是,到底哪里需要你呢?」宋一的笑容带着些冷意,看得苏先生嵴背一凉。 苏先生的书生气散了些,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势:「你到底是什么人?」 宋一放松下身子,靠在椅背上,懒懒地说:「苏先生,我可不是圣人。要是说昨日梁瑾瑜救你,是因为他害了你偿还的,但我救你,就是你欠我的了。」 第五十九章 宋梁篇(末) 苏先生看着宋一良久没有说话,半晌才听见宋一说:「苏先生,随我回京城吧。」 恰时风起,窗外的树叶哗哗作响,阳光都在摇动。苏先生一直抿着唇,他原本清秀素白的面容上透着坚毅,然后他才扯出一个有些嘲讽挫败的笑容:「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呢?」 宋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拿钱办事,不明白苏先生在朝中的那些弯弯道道。对方给了两个要求,第一个是把苏先生完好无损地交到对方手里,第二个是如果苏先生不肯就拿到他手里的东西,然后灭口。 第一个的赏金更高,所以宋一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他对面和他交谈:「苏先生,就算你到了这里,谁又放过你了呢?经过这么一闹你也看清楚了吧,这些面上敬重你的村民们,其实也不过就是利用你罢了。」 「还不如梁瑾瑜那傻子……」他说到这里起了几分笑意,然后被眉眼间的冷厉压下了,慢悠悠的说,「可惜他因为你,现在有家不能回,更别谈上学了。如果他不离开这村子……这一辈子恐怕都抬不起头吧?」 苏先生抿着唇不说话,他在竭力控制自己无助的愤怒。宋一瞥见了他苍白的脸色,也不再过多逼迫了,站起身把椅子归回原位:「苏先生,好好考虑吧,我明日会再来的。」 宋一说完就欲翻窗走,手刚刚扒上窗沿,就听见了苏先生有些嘶哑的嗓音:「我要见瑾瑜……」 宋一撇过头看他把头埋进了臂弯中,因为身子太单薄,肩胛骨十分明显。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想要拒绝。不过这时苏先生抬起了头,又恢復了温和淡然的样子,他说:「见瑾瑜一面我就随你回去。」 「好。」宋一答应着,眉头却没有松开过。 梁瑾瑜对江湖充满了好奇,他认的字不多,记这些招式名称十分费劲。但可能是宋一特地给他挑了本画多的,书上的招式非常详尽,他还是假模假样地比划上几招。 宋一回来时就看到他笨拙地学着那些基础招式,梁瑾瑜把身子扭出一个难度极高的弧度,终于闪了腰,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他背对宋一嘶着气,丝毫没有发现山洞中多了个人出来。直到宋一忍不住笑出声,梁瑾瑜这才瞪大眼回过头:「你,你你你,你回来怎么不吭声!」 宋一拿出自己买回来的干粮,然后把梁瑾瑜的被子扔给他,带着笑意说:「怕打扰你修炼绝世武功。」 梁瑾瑜脸都涨红了,索性把头埋在被子中,只露出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宋一。现在太阳才刚开始落山,气温不低,再加上樑瑾瑜动了一下午,身上正是燥热。没过一会儿,他自己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额头上都冒出汗来。 宋一乐不可支,嘲笑了梁瑾瑜半天。害得梁瑾瑜又羞又恼,气鼓鼓地到一旁不和宋一说话了。 「我去看了你爹娘……」宋一故意拉长了语调卖关子,他正在生火,用余光悄悄瞟着梁瑾瑜的反应。果然梁瑾瑜默默把身子转过来一些,还下意识把耳朵凑近了。 宋一忍住笑,轻咳两声说:「你娘不太好,病了,你爹在家照顾你娘。」 梁瑾瑜转过身来,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却吞下了话头,十分烦躁地抬手揉着自己的头。宋一见他这样沉默了一下,扔了块用纸包好的桂花糖给他。他的准头还是一样的,正中梁瑾瑜的脑袋,然后滑落进他怀里。 梁瑾瑜一直憋着没哭,被宋一这一砸也不知打开了哪里的开关,眼泪哗哗哗往下掉。宋一这还是第一次见梁瑾瑜哭,之前他不论多落寞,一直都没有掉眼泪。 行吧,我砸哭的得负责。宋一这样给自己立了个理由,然后走到梁瑾瑜身边揉了揉他杂乱的脑袋:「我冒着好大风险去偷块桂花糖,你这样也太不给面子了。」 梁瑾瑜抓住宋一的衣角,试图用他的衣裳擦眼泪,但泪水却越擦越多,他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宋一很无奈,按他以前的脾气早就发火了,但现在心里又烦躁又堵,可偏偏推不开梁瑾瑜。 梁瑾瑜箍得紧,眼泪鼻涕擦了宋一一身,哽咽着说:「我也……不想……喜欢男人,但……但我有什么办法……」 第216页 「我也不想气他们……我……」他说着忽然给了自己一巴掌,快得宋一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巴掌下手不轻,梁瑾瑜的脸迅速红肿了起来。宋一死死扣住他的手,语气难得兇狠起来:「你疯了?干什么呢!」 宋一手劲大,但梁瑾瑜似乎感受不到,通红的眼眶中眼泪滚落下来,低声抽噎着:「要是我死了……他们是不是就要好受一些……」 宋一心中堵了一腔无处喷发的怒火,但是看着梁瑾瑜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无从发泄。这种情绪是陌生的,宋一一向冷漠心硬,杀人放火都游刃有余,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难受。 他忽然捏住梁瑾瑜的下巴,用力擦干净他脸上的泪痕,倾身吻了下去。 少年的嘴唇柔软微凉,宋一触上后就已经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没有亲吻的经验,但又不想就此服输,于是他简单地舔了舔梁瑾瑜的唇,还没弄明白到底该怎么做的时候,梁瑾瑜一脸羞红地把他推开了。 刚才的悲痛烟消云散,只剩下了满脑子的空白,梁瑾瑜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我……」 宋一本来也不淡定,但看到梁瑾瑜这样子后直接笑出了声:「怎么跟个小姑娘一样。」 「才没有!」梁瑾瑜愤愤地坐下,拉起他的被子把自己裹住了,眼神却往宋一那边飘。宋一坐在火堆旁把冷掉的干粮烤软,他手里虽然在翻动着干粮,但神早就跑远了。 他在反思自己为什么忽然就这么冲动,这臭小子有什么可喜欢的?长得虽然眉清目秀的,但宋一什么人没见过?怎么可能栽在长相上?就算是论脾气,这臭小子的脾气也不好,把他拉下水不说,还恬不知耻地赖着他。 甚至很多时候还傻里傻气的。 宋一想了一大堆理由,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都怪自己太善良,看着他这样就总想同情一下。 他正神游,却被旁边梁瑾瑜肚子「咕咕」几声叫给拉回了神。他看着梁瑾瑜那可怜巴巴的脸,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结论,都怪自己太善良了。 他把干粮扔给梁瑾瑜,两人各自吃着也不再说话了,大家都不提刚刚那一个仓促尴尬的吻。 夜晚还是有些凉意,晚上睡觉的时候,梁瑾瑜把被子铺开了躺在地上。土地依然很凉,虽然盖着的被子暖和,但他还是牙关打颤。处理完火堆的宋一走过来看了眼,把被子踢开了一些:「自己裹着,我盖衣裳。」 梁瑾瑜瘪着嘴,但还是坚持着不动,两人沉默地僵持好一会儿,宋一才嘆了口气,躺到了他旁边去。 梁瑾瑜这才露出一个笑容,扒到宋一身上去了。宋一微微勾了下唇,这才想起:「苏先生想见你。」 「见我?」梁瑾瑜显然有些意外。 黑夜中宋一的嗓音听上去有些低沉,他柔声说:「村里人让苏先生重新办起学堂,但他没答应。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说要见你。」 「他……」梁瑾瑜小声地说,「不怪我吗?」 「怪你干嘛,」宋一笑了两声,「要不是你牺牲自我,他现在就差被逐出村子了。」 梁瑾瑜原本把手横在了宋一胸膛,他一笑胸口就有些震动。这让梁瑾瑜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可是要不是因为我,苏先生也不会被大家误会。」 宋一听他还在为苏先生辩解,拉下了脸,没好气地道:「睡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都没出来的时候,梁瑾瑜就被宋一拽起来了。他要趁着村民们都没有出门的时候去找苏先生。 他不太了解乡村中勤劳的村民,哪怕现在天色还早,村子中依然点上了灯,不少村民已经起床了。 「竟然这么早……」宋一忍不住喃喃了一句,又伸手推推迷迷煳煳的梁瑾瑜,十分恨铁不成钢,「该醒醒了!」梁瑾瑜揉着眼睛,勉强提起精神应了一声。 宋一照样带着梁瑾瑜从窗户翻进屋里,苏先生还睡着,听到动静一下子惊醒了。外边才开始吐露日光,屋子里还是黑蒙蒙的,苏先生仔细辨别出两人,然后爬下床点燃了灯。 梁瑾瑜刚才翻窗户被宋一吓醒了,看着苏先生忍不住又是眼眶一红:「苏先生……」他还没走上去,就被宋一拉住了,刚才涌上的愁绪一下子散了不少,回头瞪了宋一一眼:「拽着我干嘛?」 宋一皮笑肉不笑:「怕你对苏先生欲行不轨。」 梁瑾瑜不满归不满,但还是乖乖地没上前了,只是又叫了一声:「苏先生……」 苏先生笑了下:「瑾瑜。」 这仗势让宋一不爽极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六十章 宋梁篇(未) 苏先生沖梁瑾瑜笑了笑:「那日多亏你了。」 梁瑾瑜赶忙摇头:「不,是我连累先生在先,先生不必说这样的话。」 宋一见两人还要相互客气,连忙打断了:「苏先生,你这里恐怕一会儿就会来人了。如果你只想道谢的话,我就把瑾瑜带走了。」 苏先生抿了抿唇:「我与瑾瑜有话要说,你……能不能迴避一下?」 宋一露出一个拒绝商量的表情,伸手勾住了梁瑾瑜的脖子:「不好意思苏先生,我和他在一起就有义务看着他。」梁瑾瑜脸红到了脖子根,说话又磕磕巴巴起来:「苏,苏先生,你有什么话不能当众说吗?」 苏先生神色复杂地看了宋一一眼,不顾宋一警告的目光,缓慢又坚定地点头。梁瑾瑜一直都很敬重苏先生,这时候自然把宋一推到了一边:「你先出去一下吧。」 第217页 宋一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但梁瑾瑜还是坚定地把他推出去了。 苏先生见梁瑾瑜关上了门,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他知道宋一是江湖中人,不敢大声讲话,于是将梁瑾瑜拉到了自己面前,打算贴着耳朵告诉他。但他脑袋还没靠近,梁瑾瑜就不自在起来,默默退了一步说:「苏先生……不太好吧……」 苏先生失笑:「我只是同你说几句话。」 梁瑾瑜这才凑过脑袋,听到苏先生说:「小心那人,相信我。」梁瑾瑜知道苏先生说的是宋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见到苏先生表情非常的严肃,下意识没吭声。 苏先生接着说:「他是来带我回京城的,但我手里有样东西一定不能带回京城,这关乎天下的安定。我逃不了,必须回去,只能拜託你了。」 梁瑾瑜还没反应过来,苏先生就把一个小锦囊塞进了他的怀里,锦囊有些沉,里面像是装了块儿方方正正的什么东西。他刚想开口,就被苏先生打断了:「瑾瑜,再帮我一次,别被他发现了。」 梁瑾瑜很想拒绝,他不敢相信苏先生的话,脑海中全是宋一陪着自己的样子。这么温柔,这么好的宋一……是骗他的吗? 但是苏先生的表情实在是太严肃了,他似乎许久未休息好了,眼眶下一片青黑,脸色也很苍白,嘴唇上干燥得起皮。他的眼神中带着哀求,梁瑾瑜实在没办法拒绝。 他把锦囊藏好之后才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去开了门。 宋一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见门开了才转过头来,恰巧对上樑瑾瑜失魂落魄的样子。但偏偏他还扯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笑容,真是难看极了。宋一看得直皱眉,心里一团乱。 他不知道苏先生告诉梁瑾瑜了一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解释什么。于是两人在对视中都选择了缄默,过了好一会儿,楼下又传来了一群人的吵嚷声,宋一才率先开口:「我先带你回去。」 梁瑾瑜点头,退回了房里。 来的人还是找苏先生重新开办学堂的,大家都存着让自己孩子好好念书的心思。虽然之前错怪了苏先生,但为了孩子的未来,大家都还是能拉下面子。苏先生没有再看梁瑾瑜,只是对上了宋一满含杀意的眼神后说了句:「我先下楼应付着。」 宋一见人都进了屋子,打算抓起梁瑾瑜撤退。但梁瑾瑜一直盯着他,眼睛有些失神,看上去迷茫又无措。宋一抿了抿唇,抓起他就往外跑。 「我要回家,」梁瑾瑜忽然开口,「你悄悄送我回家一趟。」 「你回去干嘛?」宋一皱着的眉就没有展开过。 「我想……看看我爹娘。」 宋一知道自己不应该答应他,但还是一言不吭地把他带回家了。他把梁瑾瑜扔回了房间,并不打算跟着梁瑾瑜去见梁父梁母。 梁瑾瑜小心翼翼地推开自己的房门,然后朝自己爹娘房里去。宋一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忍住了自己想嘆气的冲动,算了,就当走之前最后帮他一次吧。 梁瑾瑜的房间实在太小了,宋一没办法,只能枕着胳膊横躺在狭小的床上。在他没出现之前,梁瑾瑜应该就是这样看着窗外的世界吧,透过窗户能看见蓝天白云,偶尔还有飞过的小鸟。 以后呢……宋一忍不住想,我走了以后呢? 他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因为屋子里又闹起来了,他听见梁父骂骂咧咧,还应该动手打了梁瑾瑜。梁瑾瑜没哭也不吭声,最后梁父大骂:「滚,你个丢人的不孝子,滚远点儿!死在外边也别回来了!」 宋一听到了扫帚抽打在人体身上的声音,然后梁瑾瑜哑着嗓子叫了声:「爹……」还带上了哭腔。梁母咳嗽起来了,好不容易喘口气,也扯着嗓子喊:「打死他!打死他个丢人玩意儿!」 抽打声更大了,宋一太阳穴「突突」直跳,爬起来拉开房门朝外走去。梁瑾瑜直挺挺地跪在那里等梁父打,疼得脸都皱在一块儿了。他走过去拉起梁瑾瑜,却忘了先扯开梁父,于是那本来该抽在梁瑾瑜身上的一棍抽在了宋一背上……火辣辣的疼。 他伸手扣住了梁父的手腕,看着这分明还是中年的人的脸上已经满布了皱纹,白髮丛生。他到底没有下狠手,只是就这他的手甩开了扫帚,带着梁瑾瑜走了。 后边还有难听的怒骂声,反正都是叫梁瑾瑜再也不要回来了。 梁瑾瑜不想走,宋一只好将他横抱起来。他瑟缩在宋一怀里,手抓着宋一的衣襟,小声地问:「你会离开我吗?」 宋一没有吭声,他的步子走得很稳,心跳也沉重而有力。梁瑾瑜等不到答案,心头的侥倖已经散尽了,眸子黯淡不少:「苏先生说……你会带他回京城,他不想回去,让我留住你。我现在留你了,你会留下吗?」 宋一低头看他,却发现梁瑾瑜低垂着眸子,乖巧而忧伤。他避开了这个问题,然后问道:「苏先生只告诉了你这些?」 梁瑾瑜沉默好一会儿才说:「我告诉苏先生我留不住你,他偏偏不信……」他本来还没有完全相信苏先生,但此刻答案已经真真实实地摆在他面前了。他没有办法逃避,只能撒谎让苏先生好过些。 宋一也没再说话了,直到把他抱回山洞才说:「我要走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梁瑾瑜不想让自己太狼狈,因为他在宋一面前狼狈的时候太多了。但他还是没有忍住自己,伸手拽住了宋一的衣角:「你一定……要离开我吗?能不能……把我也一起带走?」 第218页 宋一脚步顿了顿,但最终还是用力抽出了自己的衣角。他拿出了一些干粮和银子放在一旁,并不看梁瑾瑜:「我走了。」 宋一真的头也不回就走了,梁瑾瑜以为自己会哭,结果眼泪在眼眶滚了几圈,最后还是没有掉下来。他瑟缩在角落中,感受着从心底涌上来的寒意。 他之前这么就这么天真呢?以为自己认个错,爹娘就会原谅自己。以为自己耍耍赖皮,宋一就不会离开自己。 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傻呢? 宋一带走了苏先生,明明任务达成了,但心里却难受得紧。他总觉得还有个人拽着他的衣角,只要他伸手拉了他一把,他就会跟着自己走的。 苏先生倒是一副认命的样子,甚至还能嘲讽宋一两句:「你还真是心冷。」宋一买了辆马车,对方说了要苏先生完好无损地回去,要是骑马一定会把这位娇弱的先生折腾得够呛。 宋一没有理会他,只是赶着自己的马。他走的近道,路很颠簸,苏先生难受得不行,还非得同宋一说话:「瑾瑜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吧?」 宋一不理他,但他还是接着说:「这里的孩子都挺单纯的,但瑾瑜确实是我见过最没心眼的……」他话还没说完,宋一又加快了速度,刚刚颠的那一下差点儿让他咬掉舌头。 苏先生缓了一会儿,接着说:「你为什么不想听呢?你不是也喜欢上他了吧?」 「闭嘴!」宋一低低地吼了一声。但苏先生丝毫不理会他的威胁,接着说:「瑾瑜现在无依无靠,连村子也不能回,不论你把他丢在哪里,他也没办法活过去的吧。」 「何况爹娘不认自己了,乡亲们排挤自己,连自己以为的爱人都只是利用自己……」他话没说完,宋一就骤然停马,拉开了马车的帘子,露出一张阴沉沉的脸。 其实他的年龄也不大,不过十多岁而已,但因为常年行走在江湖中,完全褪去了少年气。也可能是因为他习武,在刀刃和鲜血间游刃有余,所以他沉下脸时眉目间尽是阴冷。苏先生下意识闭上了嘴,宋一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点住了他的哑穴。 清净了一路,宋一总算把苏先生送到了接头人手里。他等着拿钱的时候,接头人却出来对他说:「东西没了。」 宋一皱着眉头:「你们当初可没说要连人带东西。」 第六十一章 宋梁篇(未) 那人倒是好脾气,笑眯眯地说:「宋大侠有话好说嘛,我们自然不会不认帐的。只是拿回东西,价钱翻倍。」 宋一皱了皱眉,他算不上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但也确实是为了钱才干这些杀人放火的事。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他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赚钱,而且很多时候比一般行当还要辛苦艰险。 这是一个好价钱,但他这一路上脑袋里都是梁瑾瑜,他充满期待的亮晶晶的眼睛,他布满泪痕的面庞……宋一扪心自问,他不想回去。 他这样想了,自然也这样回答:「钱财太多怕没命消受,你们还是找下家吧。」 那人依旧一副好脸色,甚至语气都十分温和:「宋大侠,你上一次接的那个任务已经把生死崖得罪了,江湖已经不是你的藏身之所了。现在你接触到了朝廷的秘密,如果我们放出风声是你劫走了东西,你觉得会有多少人追杀你?」 「宋大侠,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你在那种情况下还能自保吗?要是你不答应,我们便去那村子中找,没人供述就杀光村子中的人,然后翻个底朝天,自然还是能找到的。」 宋一盯着面前这人,眼中暴露出凶光,半晌才冷笑了一下:「这话你告诉我干嘛?你不应该去告诉那位苏先生?也许他在村子里呆了这么久会有感情些,就把东西交给你了。但我只是个杀手,你这种威胁有什么用呢?」 那人也只是笑:「没想到宋大侠对你百般照顾的那位朋友也一视同仁啊。」 宋一脸沉下来了,没有再吭声。他笃定之前村中没人跟踪自己,哪怕那次被人看到梁瑾瑜去学堂找苏先生,也是他故意露的马脚。要么是村中有卧底,要么是苏先生出卖了自己。 「宋大侠这样子是不满意?」那人笑着问。 宋一半晌才掀起眼皮,眸子中都是冷冰冰的杀气,吐出几个字:「等我拿到东西,我要那位苏先生的命。」 那人的笑僵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宋一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然后他难得收敛下笑容,镇重思考了会儿才回答:「东西完好无损的话,可以。」 宋一这才勾出一个漠然的笑容,回望自己来时的方向。 这一路上他都盯着苏先生,他不可能是在半路上把东西丢掉的,只能是放在村子里。他勐然想起临行前苏先生要私下和梁瑾瑜谈话,所以当时梁瑾瑜挽留他的话……只是骗他的吗? 他骑着马飞快朝小村子赶,脑海中还在不断思索着。苏先生料到了自己不会搜梁瑾瑜的身,又马上就离去,所以他放心把东西交给了梁瑾瑜。 而梁瑾瑜……他半路回了一次家!他怕暴露了东西,把东西留在了家里!是宋一把他带回家和带走的,东西只能是在他去看梁父梁母的时候藏起来的。 想到这里,宋一不知道为什么轻松不起来。也许……再也不用相见了吧。 他连夜赶路,终于在第二天上午赶到了村庄。亏了梁瑾瑜让全村人都把他认识了,他只能离村庄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把马绑在树上,自己用轻功一路攀上了梁瑾瑜的家。 第219页 家里静悄悄的,宋一小心地从梁瑾瑜的房间绕去梁父梁母的房间。梁父因为照顾梁母耽误了太多农活,现在已经出去忙了,只留下樑母一个人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 梁瑾瑜会怎么藏呢?藏在哪里呢? 宋一悄悄推开虚掩的门,但没想到梁母竟然一下子就惊醒了,艰难地撑起半个身子望着宋一。她看见宋一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因为唿吸困难咳嗽个不停。 宋一站在门口看着她脸慢慢涨红,眉头微微皱着。半晌,梁母才艰难地说:「你……你来干什么!你还嫌害得我们家不够吗!」她因为太愤怒,声音十分尖锐,还破了音。再加上她在床上躺了多日,早就蓬头垢面,看上去实在是狼狈至极。 宋一不想与她计较,只是淡漠地说:「那天梁瑾瑜回来给了你们什么东西?」 「滚,你带着那个不孝子滚!非要回来气死老娘才安心吗!」梁母根本听不进去宋一说什么,抓起枕头就朝宋一砸来。 宋一闪开了身子,枕头落到许久未清扫的地上,激起了一层灰。梁母又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照梁母这样子,梁瑾瑜恐怕是没可能心平气和地交给她的,那么只能是随便塞在了那个旮旯处。宋一环视了一圈,想起那天梁瑾瑜直挺挺跪在地上的样子,索性俯下身看黑漆漆的床下。 「你要干什么!」梁母把能抓到的东西都朝宋一砸来,这次宋一没躲,大样小样全砸在了自己背上。梁母还是很大声地吼着:「干什么你!」 楼下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宋一不能分辨出那是谁,反正不是梁瑾瑜。床下似乎有个小东西,丢得有些远,宋一只能伸手去够。但他还没够到,门就被人踹开了,气喘吁吁的梁父扛着锄头站在门口。 梁父也红了眼:「你要干什么!」他说着就大步上前,举起锄头就朝宋一砍去。 宋一已经抓住了那小东西,抽出来一看竟然是一袋桂花糖。融化的桂花糖浸出锦囊,摸上去黏乎乎的。宋一翻身躲开梁父一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梁父朝旁边一掀。 梁父的锄头竟然恰好砍在梁母面前,两人都受了不小惊吓,房间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走之前他们描述了东西长什么样子,这个锦囊是没有错的。宋一皱着眉头问:「这个锦囊里的东西呢?」 「滚!」梁父又缓过神来,扛着锄头就朝宋一冲来。宋一的耐心已经告罄了,他踢开梁父的锄头,拔出一把长剑架到梁父脖子上:「东西呢?」 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东西在我这里!」 宋一僵了僵,好一会儿才故作淡定地回头,梁瑾瑜一脸漠然地垂着头,并不愿意看宋一。他说:「你放了我爹。」 「谁是你爹!」梁父梗着脖子吼。 梁瑾瑜苦笑了一下,眼泪砸在地上。然后他努力平静着自己情绪,抬起头说:「宋一,放开他。」 宋一收回了长剑,梁父立刻拿着锄头又开始朝宋一砍去。梁瑾瑜扑上来想挡,却被宋一拉开了。他猝不及防地撞进宋一怀里,鼻间全是宋一的气息,这让他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他抓住宋一的刀想自刎,结果被宋一牢牢抓住了。锋利的刀刃割破了皮肤,鲜血汩汩流出来。宋一眉头一直皱着,看见梁瑾瑜眼眶通红却没有掉下眼泪,满脸倔强的神色。 宋一心头忍痛,他此刻不得不正面自己的感情,他对眼前这个人,真的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松开。」宋一喝他。 梁瑾瑜依旧不肯退让:「杀了我吧,杀了我你就能得到东西了。」 宋一看着梁瑾瑜依旧澄澈的眸子,一下子哑然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万丈深渊,自己做的那些勾当根本不允许自己脱身,更别提还能够担负起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活到现在只杀过人,承担了不少性命。但他确确实实还没学会怎么负担一条鲜活的,依赖着他的生命。 所以他扣住了梁瑾瑜的手腕,让他脱力后松开了带血的刀刃。他逼视着梁瑾瑜的眸子说:「你不给我,我会杀了他们,杀光这个村子里的人。」 梁父的锄头卡住后就已经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了,梁母还在不停咳嗽,宋一和梁瑾瑜二人平静地对视着。 良久,梁瑾瑜才露出一个笑:「宋一,一切都和我没关系了,威胁我有什么用呢?」然后他才话音一转:「只要你别离开我,我就把东西给你,好吗?」他的语气竟然十分柔和,眼睛里还带着微弱的,最后的企盼。 宋一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哄他先把东西给自己,但看着这样的眼神自己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将长剑一指,直直对准咳嗽到面红耳赤的梁母,冷冷地说:「我只数到三。」 梁瑾瑜这才闭上眼,露出一个决绝的苦笑,眼泪滑出一道明晃晃的泪痕:「给。」他摸出了锦囊里的东西,那是一块兵符,能够保天下安定也可乱世道的兵符。 当初梁瑾瑜接下它,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多给自己一次机会,但现在看来……有什么用呢? 宋一拿了兵符,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开口,沉默地收了剑离开。 梁瑾瑜在原地站了很久后,被梁父一扫帚抽醒了:「滚!你个不要脸的东西!」连没力气的梁母也挣扎着爬下了床,对梁瑾瑜又打又骂。 第220页 梁瑾瑜的手还在淌血,心倒是很麻木。他被连踢带踹地送出了房门,浑浑噩噩地走出村子。看见他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梁瑾瑜一眼都没看他们。 一切都结束了……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走到了村口,有一个人挡在了他面前。 来人俯视着他:「你愿意跟我走吗?报你的仇。」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梁瑾瑜,囚幽谷中多了个好龙阳的左护法。 第六十二章 子桑语 子桑竹是子桑璧老来得子,老爷子十分疼爱这个小儿子。 小儿子聪慧又乖巧,还长得十分清秀,只是越长大就越像他逝去的小叔。 子桑家族的人都知道子桑予是家主子桑璧的禁区,基本没有人敢提起子桑予,甚至连子桑家族的祠堂里都没有挂过这位少爷。 少时学习族谱的子桑竹还特地跑去问子桑璧:「爹爹,为什么族谱上记载我还有个小叔?他姓子桑为什么祠堂里没有画像呢?」 那是子桑竹第一次受罚,一向疼爱自己的爹爹关了他三天禁闭,出去之后也对他冷言冷语。这让他的两个哥哥喜闻乐见极了,子桑竹刻意讨好了父亲很久,父亲的态度才又缓和起来。 两个哥哥都不喜欢自己,虽然他们面上十分疼爱这个小弟弟,但子桑竹知道,他们对自己的好都是流于表面的。 他从小就不是一个单纯的孩子,他懂得世态炎凉,也懂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家族会归大哥管的,但子桑竹几乎可以肯定,要是大哥接管了子桑家族,不论二哥会怎么样,反正自己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他从小就没有打算把子桑家主的位置让出去。 哪怕他比大哥小了十岁。 他悄悄建立了自己的人脉网,还打听出了那位小叔的事情。他的小叔因为喜欢男人和家族吵架,还为了那个男人离开了子桑家族,他的祖父活活被气死,于是把子桑予画像移出了祠堂。 小小年纪的他想,小叔还真是够蠢的,如果他自己掌握了子桑家族,哪里还有人能管得住他?别提他喜欢一个男人,到时候他妻妾成群,还养一屋娈童,都没有人敢说他半分。 大哥还是查出了子桑竹的触角,这个暗地里疯狂成长的小弟让他感到害怕,所以他特地找人绑架了子桑竹。那次是子桑竹第一次押货,子桑竹自己安置的人都被大哥收买了。大哥买的劫匪数量也十分可观,孤立无援的他被擒住了。 他到底还是太小了,比大哥少了十年的歷练。那些劫匪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痛快,先用路边的石头生生砸断了他的腿。 那种剧烈的疼痛,足够让子桑竹记一辈子。太阳还悬挂在高空上,阳光当头,而这些人的嘴脸却丑陋狰狞。子桑竹疼得冷汗直冒,他们还挑断了他的经脉,让他再也不能习武。 折磨让子桑竹格外清醒,他甚至还分神想:「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会让他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那是仇恨在他心里埋下的第一颗种子,沈简生就是这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 年少的沈简生眉目清冷,一脸生人勿近,甚至浑身都散发出一股杀气。子桑竹差点儿以为这人是大哥派来终结自己的,但他却没想到,沈简生不过三两下就收拾了这群人。 他拔刀的时候冷漠地吓人,行刀行云流水,到最后脸色也一成不变。他没有杀一个人,但所有人都瘫倒在了地上不断呻-吟。 最后沈简生漠然地站在子桑竹面前,淡定得好像看不见他浑身血淋林的样子一样。他像尊杀神,阳光放肆地在他身上跳跃,但依然一点儿也没有驱走这个少年的冷意。 但子桑竹觉得他很好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扑扑」跳动。是这个好看的人给了他生命。 沈简生漠然地对他说:「我把你送去前面医馆,是死是活看你造化了。」 子桑竹只顾呆呆地看着他,想:这人的声音也那么好听。 最后沈简生弯腰抱他的时候,子桑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疼痛。血腥味萦绕在鼻间,疼痛缠绕着每一根神经,子桑竹晕倒在了沈简生的怀中。 他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子桑府上了,子桑璧派人去救他,最终在医馆寻到了气息奄奄的他。好在他命大,留下了一条小命,只是往后的日子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更不可能习武了。 子桑竹没有来得及悲伤,他先清理了自己的人脉网,然后派人去找沈简生的下落。等他能自己吃饭的时候,才有人探听好消息来。 他知道那人叫沈简生,是沈家专门培育的杀人利器,他小小年纪手下却又无数条人命,那把随身带着的「纹天」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 外界的消息都说他冷漠无情,说他杀人不眨眼。 但子桑竹知道沈简生温柔的一面,他想得起沈简生俯身抱他时眼中的不忍,想得起自己晕过去前沈简生眼里那浅淡的温柔。 这是一个好看又温柔的人。 但他还是乖乖在子桑府上养伤,大哥假惺惺地给他送了套西洋玩意儿,叫什么「轮椅」。他也装作不知道大哥的手脚,沖大哥感激地笑。 只是仇恨的种子已经在阴暗中发了芽,等着结出那要人命的果实。 子桑竹记着小叔子桑予的教训,他不着急着找沈简生,他必须要先掌控了子桑家族。到他终于能自如地用轮椅行动后,他杀害了自己的大哥。 第221页 仇恨的种子还没结出来,但已经枝繁叶茂,藤蔓丛生,让子桑竹再也无法逃脱了。 二哥是个贪生怕死的没用东西,子桑竹见父亲已经有些怀疑自己了,便容他留住自己的命,反正也是苟且偷生罢了。 他开始接手子桑家族的生意,子桑家族的生意门路很广,但大多数都是和朝廷打交道。沈简生的消息已经越来越少了,他忍不住把触手伸进了江湖。 好在囚幽谷也在做生意,他立刻就和这四大势力之一搭上了桥。很快他发现这巨头竟然受制于江湖另一大势力生死崖,这个发现让他震惊无比,他顺藤摸瓜和生死崖也搭上了线。 他经脉已断,不可能再习武了,但他还可以用毒。他在囚幽谷和生死崖都安插了眼线,学会了基本的不用内力的暗器,还有生死崖诡异的毒。 他为他的父亲研制了第一副毒药,它无色无味,并不致死,但长期服用却会要命。在他接管更多事务的同时,子桑家主已经病卧床塌了。 子桑竹对自己小叔的事情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还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间接害死小叔的*。他觉得自己羽翼终于丰满,可以去找沈简生了。 但他却没想到,沈简生身旁竟有人捷足先登了。他知道那人叫程慕北,生得好看不说还武功高强,而且还是江湖巨头久北阁的少阁主。 但子桑竹绝对不认为自己比他差,更何况世上哪能有比他更爱沈简生的人呢?沈简生为什么就不能等等他呢? 仇恨的种子终于开出花来,日日夜夜散发出蛊惑人心的幽香。他指使着囚幽谷、生死崖给他们制造麻烦,但子桑竹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越来越如胶似漆。仇恨彻底蒙蔽了他的双眼,他把*交给了欧阳秋,他要这两人永远不能相爱。 他知道了沈简生离开了程慕北,知道他一路去了南海。所以他赶紧处理好手中的事情,匆匆忙忙追去了南海。但还是晚了,他进不去云海。所以他一直游荡着,本想等沈简生下山,却看到了同样寻来的程慕北。 这个男人确实好看,但他凭什么配上沈简生呢? 到后来,子桑竹已经记不清了。他不想在沈简生面前露出自己丑陋的样子,但他每次热络又温柔地套近乎的时候,沈简生总是看着别人,沈简生已经把他忘了,眼里根本装不下他。 最终子桑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内心迫不及待要结果的仇恨,他千方百计地想要害死程慕北。但他更挫败地发现,不论怎么样,沈简生都坚定地站在程慕北身边。 那仇恨终于结出果来,子桑竹想:既然你那么想去死,就和这个姘头一併去死吧!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有得不到的东西,这个认知让他恐慌,他歇斯底里地想要毁灭掉一切让他恐慌的。哪怕是他自以为深爱的沈简生。 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一次又一次地失策,愤怒和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但他夜里却总梦到年少的沈简生救他的样子,那应该是他的沈简生!他同样开始理解小叔的心情,但又无比地嫉妒子桑予,为什么他爱的人就可以爱他呢!为什么他就可以为他爱的人去死呢! 病态让他一次比一次疯狂,他早就偷偷练了童子功,因为这个邪功能够修復好他的经脉,甚至重塑他的双腿!他找到了破解童子功变成幼儿的方法,但却被程慕北逼得不得不直接施展了功法。 他再也得不到沈简生了,他必须毁了他。 直到自己将死前,他的疯狂才销声匿迹,对沈简生蓬勃的爱开始破土。他知道自己罪不可恕,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还在侥倖着问沈简生:「当初救我你后悔吗?」 沈简生早就不像当初那样浑身泛着杀意了,眉眼间也柔和了不少,但子桑竹却再也找不见他眼里对他的温柔了。他听见沈简生说:「后悔。」 他知道,自己着荒唐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第六十三章 双子篇(一) 子修是个孤儿,因为出生在一个贫穷的村子里,七大姑八大姨都没钱多养一个孩子,于是他自小就开始乞讨。但因为他营养不良,导致他身材十分瘦小,在乞讨大军中也讨不了好。 又一次没抢到口粮的时候,有人递了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到他面前。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位光头和尚,保持了一会儿戒心后还是败在了粮食的香味下。 和尚看着他狼吞虎咽,长嘆一口气后十分仁慈地问他些家里长短。子修犹犹豫豫地回答了,于是便被这位光头和尚带回了云海。 光头和尚是云海的住持,他生性仁善,问子修愿不愿意当他的关门弟子。子修虽然惦念着有口饭吃,但是佛门清净,他怕自己愧对住持,于是拒绝了。住持见这孩子颇有灵性,还是把他带回去当了个带髮修行的弟子,还允诺他日后可以还俗。 他算是在云海安了家,有了个归属。只是因为他自小身子弱,习武总赶不上别的弟子的进度。但好在他天资聪慧,经文一向过目不忘,所以在云海过得还算惬意自在。 他渐渐抽条开,成了云海最俊俏的和尚,连允许留下来的头髮都慢慢变长了,规规矩矩地束起来。 这些年来修身养性,他都快萌生出剃髮礼佛的心了,但儿时游荡的大千世界却让他无法忘怀。外面的世界奼紫嫣红,他怕自己犯了清规给云海丢脸……尤其是他认识到自己喜欢男人之后。 第222页 这将是一个不见天日的秘密,子修本来想隐藏一辈子。但十六岁那年,住持带他四处讲佛,来到了子桑家族。 子桑家族是声名赫赫的商家,府邸气派豪华,子修跟随在住持身后不敢四处乱看,但还是偷偷瞄着。他这些年都在云海长大,早就快忘记外边的世界了。 子桑予就是这个时候闯入他的眼里的。翩翩公子一袭白衣,倚在躺椅上读书,风吹过竹叶落下,外边人来人往,但他却像是沉浸在了书里,全然没有知觉。 子修读了那么多本经书,和一群出尘的和尚打交道,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有人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他忍不住多看了那少年几眼,一时忘了看路,竟然一头撞在停下来的住持身上。子修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正抬手摸自己的脑袋,听见有些叫了声:「阿予,快过来!」 原来住持已经见到了子桑家族管事的人,还交谈了一阵。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然后见那正在读书的少年转身站了起来,朝这边笑了笑。 细碎的阳光从竹叶缝隙中落在他脸上,他长得也十分清秀斯文,微微笑时竟然有个笑窝。 子修看傻了,直到少年快步走到这边,叫了声:「父亲。」 子桑世把子桑予揽到了自己面前,爽朗地笑着:「这位是圆悟大师,快快叫人。」 「圆悟大师,」子桑竹乖乖作了个揖,说道,「我是子桑予。」 圆悟大师笑笑:「子桑公子客气。」 这次讲佛需要三天,子桑世让子桑予把子修带下去休息,自己和圆悟大师论佛去了。 子桑予倒是十分健谈:「不知师父怎么称唿?」 「我……」子修顿了一下,「叫我子修就可以了。」 子桑予立刻笑开了:「子修,你跟我差不多大吧?听说你是圆悟大师的关门弟子,竟然是带髮修行吗?」 子修看着他脸颊上的笑窝,抿了抿唇:「嗯。」他答完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太过冷淡了,于是干巴巴地补了句:「之前看你在读书?」 「嗯,」子桑予倒是没有在意子修的僵硬,自如地道,「读一些诗集。」 子修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再次道:「嗯。」 子桑予这才发现子修的耳尖有些红,友善地笑了下:「你别紧张,就是聊聊天。」 但子修怎么可能不紧张,他没有和外人打交道的经验,尤其是自己不知怎的,对子桑予的感觉很不一样。刚才看到他笑的瞬间,就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直跳,到现在都还没有消停下。 子桑予把子修送回房后便走了,留下子修一个人冥思苦想。子修喜欢男人,在他刚刚情愫懵懂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很恐慌,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哪个男人。他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现子桑予刚才的笑……这就是书里说的一见钟情? 他赶忙摇摇头,把自己这个荒诞的想法甩了出去。 今日到子桑家族就已经是下午了,自然不可能再讲佛。子修好好休整了一番,再温习了一下第二天要讲的经文。 子桑世是一个信佛的人,他和圆悟大师有些交情。他只有两个儿子,为了有更多人还特地允许僕人也来听佛。 于是第二天子修就看到了台下密密麻麻的人。他悟性高记性好,圆悟大师很早就带他四处讲佛了,这仗势并不能吓到他。 但不一会儿后,姗姗来迟的子桑予穿过众人,带着条小凳子坐到了台前,仰头看着子修。子修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脏又开始遏制不住地「扑通扑通」跳。 一场讲佛下来他都不敢看子桑予,生怕自己一看就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讲完还有提问,子桑予高高举起了手,子修扫视了一圈,发现只有子桑予举手,便只好叫了他:「子桑公子有何问题?」 「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没有七情六慾,但爱恨嗔痴念本就是人之本性,为何出家人就能忘却呢?」 子修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并不能算是个真正的佛门弟子。但看着子桑予困惑的样子,他还是仔细思索了一下:「出家人生活之地更为清净,所见之人都信奉佛门,再加上经书洗涤内心浊尘。心之所向,眼之所见,活之所悟,都是如此。」 子桑予笑了下:「子修大师的意思是出家人本是没有忘却的,只是没有激起七情六慾?」 子修沉吟了一下,好在一旁的圆悟大师替他解了围:「爱恨嗔痴念是人之本性,出家人自然也有。只是正如子修所说,出家人清净,自然无欲无求些。」 子桑予友好地笑了下,然后坐下了。现在已经是圆悟大师上台了,子修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第一次觉得如坐针毡,下面的什么话他都没有听下去,满脑子都在想子桑予会不会觉得他很差劲。 直到圆悟大师来叫他,子修才反应过来。 圆悟的表情有些严肃:「子修,你在想什么?」 「师父……」子修垂下头,想把自己心里的困惑和苦恼全都告诉自己师父,但是羞于开口不说,还自知大不敬,于是低声说了句,「没什么,子修回去就抄经书去。」 抄经书是圆悟的惩罚方式,每次子修做错事的时候就会被圆悟罚抄经书。 圆悟拍拍子修的肩:「世人有爱恨嗔痴念,多半是与自己过不去。」 子修没有再说话了,他确实和自己过不去,他太在意子桑予了。 第223页 回到房里,子修立刻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被子里。子桑家族准备的被子干燥温暖,还有股皂角的香气。子修甚至想:子桑予房间里也是这个味道吗? 他正在一脑子跑马观花的时候,有人叩响了门,子桑予的声音在外边响起:「子修你在吗?」 子修「腾」的从床上弹起,忙答道:「在!」 「那我进来了哦。」子桑家族的客房都是没有门闩的,子桑予自然知道这一点,不等子修回答就推开了门。他手里抱着一罐鲜红欲滴的樱桃,笑得眼睛亮亮的:「来吃樱桃,最新鲜的!」 子修一下子侷促起来,不知道手脚该往那里放。倒是子桑予十分自来熟地把罐子放到了桌上,拉开凳子坐了下来。有丫鬟跟着他端了一盆净手的水上来,子桑予一边把手浸在嘴里,一边扭头沖子修笑:「快来啊!」 子修只好上前,等子桑予净完手手才把手伸进了冰冰凉凉的水中。 子桑予已经等不到擦干手,直接拈起一个洗好的樱桃往嘴里送。他吃完后还冲子修眯眼笑笑:「甜!」 子修「嗯」了一声,忙把眼神错开了。 子桑予一边吃着樱桃,一边说:「我觉得你刚才讲的棒极了!」 子修这才偏头望着子桑予,子桑予脸上带着孩子吃到糖果般的餍足,眯起的眼睛亮亮的。子修光顾着看他了,把自己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子桑予吃了好一会儿发现子修并没有动静,拈起一颗樱桃递到他的唇边:「尝一颗吧,真的好吃。」 子修仓皇失措,竟然下意识咬掉了子桑予递过来的樱桃。他这下咬得有些勐,竟然直接咬到了子桑予手指上,痛得子桑予勐缩了手。 「抱……抱抱……抱歉。」子修满脸通红,牙齿咬破了樱桃,酸酸甜甜的汁流出来,嘴里顿时弥散开淡淡的果香。 子桑予见子修窘迫的样子,笑了下:「你真好玩。」然后他又补了一句:「没事的,不疼。」 子修含着樱桃核没说话,只是盯着子桑予手指上的牙印。 第六十四章 双子篇(二) 吃完樱桃后,子桑予坚持要带子修出去转转。圆悟大师一直都觉得子修内心不够清净,所以不喜他四处游玩。于是子修也忙推辞了:「如果我偷偷出去,我师父会不高兴的……」 子桑予显得有些失落,然后灵光乍现:「我去找圆悟大师说情。」 最终也不知道子桑予是如何对圆悟说的,反正子修就迷迷煳煳地被拉到了大街上。江南水乡风景甚美,子桑予带着子修转大街小巷,他虽然年龄也不小了,但是却一副孩童欣喜的样子,一路都在看小孩玩意儿。 五月阳光正好,落在街上秩序井然的商铺上,落在来来往往的人上,落在子桑予灿烂的笑容上。子修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心情这么舒畅过,非得相比较的话,就只有圆悟伸手给他那个馒头时,他有过这种餍足。 子桑予拿起了一个拨浪鼓,扭头对子修笑:「你看这鼓面上的画。」他摇动着拨浪鼓,发出「咚咚」的声响。画上是两个年画娃娃,笔工精緻,活灵活现。 子桑予玩得不亦乐乎:「这个好看,买一个回去。」他说着就想掏钱,却发现自己挂在腰间的钱袋不知为何没有了。以前他出门都有护卫跟着,今天他强行让护卫离他们一里之外,这才让扒手有机可乘。 「怎么了?」子修不解地问。 子桑予有些懊恼:「钱袋丢了。」他恋恋不捨地把拨浪鼓放了回去,目光就像黏在了上面。 子修一向身无分无,只能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不知道该如何答话。倒是摆摊的老婆婆和蔼地笑了笑:「既然小哥喜欢得紧,这个就送给你吧。」 子桑予忙摆手:「不不不……这是您维持生计的,谢谢您了!」他沖老婆婆笑着,拉着子修跑远了。 没有了钱,两人也就只能四处望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子桑予惦念着那个拨浪鼓,他后面的兴致都不算太高,只是给子修介绍着一些江南独有的特色。 他平日得上学,也不是随意能出来的,而且自他满了十六岁后,爹爹就有意无意地让他掺手家里事务了。他顶上虽然有个哥哥,但毕竟是庶出,他虽比哥哥小几岁,但父亲却对自己偏爱得很。 自己和哥哥从小就不亲近,这么一来两人之间也就折腾得没什么兄弟情分了。 子修见太阳要开始落山了,拽了拽子桑予:「我们回去了吧?」 子桑予「啊」了一声,见子修面上有事,便笑了下:「好。」 其实子修私下是有些盘缠的,那是他有时候讲佛主人家打赏的。虽然他都拒收,但确有少数人家执着得很,他便只能收下了。这些银钱一直没有用武之地,现在他想趁这些摊贩收摊前回去拿钱,把子桑予想要的那个拨浪鼓买下来。 子桑予自然是不清楚子修的小算盘的,他把子修送回房后两人就告别了。 子修拿出自己的全部银两,他不敢从正门出去,要是圆悟大师知道他独自出门,指不定要让他抄多少遍经书了。好在他的轻功还不错,自己翻墙出去了。 老婆婆正收摊,子修忙把银钱捧上去:「阿婆,我要买东西。」 老婆婆认得这个俊俏的小伙子:「那个拨浪鼓啊,我找找。」她和善地笑着:「之前有人要买,我偷偷藏起来了,就怕和你同行那小哥回头要哩。」 第224页 子修愣了愣,晚风轻徐,吹散了一天的暑气。他微微勾起唇角,这世间的善意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地被触动。 他偷熘进出都容易,正满心欢喜地打算推门,房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圆悟沉着脸站在门口:「你又去哪儿了?」 「我……」子修一时语凝,把拨浪鼓藏在自己身后紧紧拽着。 圆悟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子桑璧少爷亲眼看到你翻墙出去的。」 子修咬着牙,正想说自己贪玩,后面却传来子桑予的声音:「子修!」他赶紧小跑了过来,恭恭敬敬地沖圆悟作了个揖:「圆悟大师。」 圆悟大师这才缓了缓神色:「子桑予少爷。」 子修的拨浪鼓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子桑予眼尖看到了:「我还以为丢了,你出去帮我找的吗?」 子修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子桑予一把搂住了:「太谢谢你了子修!」 圆悟见了这场面,大概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放柔了语调对子修说:「以后不准私自跑出去了。」 「是,师父。」子修悄悄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后怕,幸好子桑予没有说是自己去买的,不然师父一定会追究自己为什么有银两的。 圆悟同子桑予打了个招唿便走了,子桑予带着子修往屋里走,关上门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幸好赶上了。」拨浪鼓之前就到了子桑予手里,此刻他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孩子般的摇了摇,「这是你特地给我买的吗?」 子修不好意思说话,于是默默点了点头:「嗯。」他见子桑予欣喜的样子,心情也好了起来,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找我?」 「我院子里的人听到大哥对圆悟大师告你的状了,」子桑予撇撇嘴,似乎十分不屑,「我想着你一定会挨骂,就跑过来了。」 子修垂下了头,他对子桑予的心思原本就不纯,子桑予对他这么好更是让他不自在起来:「那……那你怎么说是你丢的……」 子桑予又摇了两下鼓,勾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我偷偷听到了圆悟大师和我爹的谈话,他说了你身无分文,要是我说你买的,不又给你惹祸吗。」 子修这才笑开:「谢谢你。」 「你说什么呢,」子桑予佯怒,「我都没有谢你,你和我见什么外。」 为了表达感谢,吃完饭后子桑予又搬了好些水果来。因为这件事两人算是彻底熟起来了,子修本来也不是拘谨的性子,只是在子桑予面前总容易面红耳赤。两人熟起来后就自在多了,相聊甚欢。 子桑予受子桑世的影响,对经文非常感兴趣,子修就很耐心地给他独自讲佛。而子桑予也了解到子修并不算真正的佛门弟子,兴致勃勃地给他讲红尘俗世。当然他的资歷也尚浅,本来就是被子桑家族庇佑大的孩子,也没见过太多风浪,但他的所见所闻对于子修来说,就已经算是五彩斑斓了。 他们本来第三天傍晚就要走,但是子桑世再三挽留,于是圆悟大师决定再留宿一晚。他们这一趟出来已经很久了,从初春到盛夏,他们都还没回云海看一眼。 子桑予不知道去找子桑世和圆悟大师说了什么,反正子修正打算睡下的时候,子桑予来敲门了。 他还以为是圆悟大师,打开门却看见一团被子。子桑予的上半身已经完全让被子给挡住了,看上去有些滑稽。子修见是子桑予,小小的吃惊了下,然后赶紧把被子接过来:「你怎么来了?」 「我们这一别恐怕很久不能见面了,我今晚过来和你同睡。」子桑予笑嘻嘻的,眸子清亮。 子修下意识咽了下口水,本来和子桑予相处已经很自在了,但现在又忍不住结巴起来:「你……你……」 「我已经告诉爹爹了,也询问了圆悟大师,」他狡黠地笑了下,「他们都同意了。」 子修自然不能说什么,别说自己愿意,哪怕自己不愿意也没有说话的余地,毕竟自己才是那个在子桑家族蹭吃蹭住的人。 「我怕凉,晚上得盖被,你嫌热吗?」子桑予躺到了里侧,偏头问子修。他的头髮散开了,清秀的面庞衬出来,看上去十分显小。 子修摇摇头:「不嫌。」 他们并没有彻夜长谈,子桑予考虑着第二天子修还得赶路,和他聊了几句闲话后就睡下了。睡意朦胧中,他咕哝着说:「这些年都没人陪我玩……」 「你以后还得来看我……我会来云海找你的……」 「我给你写信你要回啊……」 他自己咕哝着就睡着了,子修撑起半个身子看他。他红润嘴唇微张着,能看见一点红红的舌头……看上去可爱极了。 子修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悸动,这种感觉陌生又强烈,像是能把他淹没摧毁。他静静地看了会儿子桑予,慢慢平復着心情。子桑予睡着了安安静静的,睡相很好看,也许是因为被子裹得太紧,脸上慢慢红润起来,鼻尖上还冒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真的很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睡意已经完全散去了,子修一直撑着自己的身子也不嫌手软,直到烛火燃尽了,子桑予的脸看不清了,他才回过神来。他循着记忆中的样子俯身吻上子桑予,双唇相贴,子桑予的嘴唇柔软又饱满。子修不敢有任何动作,直到憋不过气了才挪开脑袋,睡到枕头上。 他脑子有点儿空,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兴奋,脑袋晕乎乎的。他呆愣了一会儿,忍不住抿了抿自己的唇,彻底没了睡意。 第225页 第六十五章 双子篇(三) 第二天一大早,圆悟大师就来叫子修出发了。子修昨晚没睡好,早上起不来。子桑予醒后推了他好几下:「子修,快醒醒,圆悟大师叫你呢。」 子修这才迷迷煳煳地睁开眼,他肤色白皙,黑眼圈就异常的明显。他睡眼惺忪地看着子桑予,茫然地眨眼。 子桑予乐出了声:「该起床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子修和子桑予告别后就得上路了,子桑予还一再强调:「你得给我回信啊!」 阳光灿烂,子桑予穿着一袭白衣,笑容还是那么明媚。子修看得有些呆,想起自己昨晚情不自禁做的事,一下子有些羞赧,红着脸「嗯」了一声。 好在子桑予不了解他这些龌龊心思,不知道子桑予知道后,还会不会这样待他。 回到云海的日子又无聊起来,每天念经练功,干些杂活。子修一直嚮往花花世界,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魂不守舍。他想念子桑予,想念他的笑容,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一切。 有一次在圆悟讲经文时他走了神,还被圆悟罚抄了五十遍经文。他一个人在房里抄着,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变成了子桑予的名字。人有劫,有业障,子修觉得自己过不去子桑予这个坎了。 子桑予还真的给他写了信,当时子修正在给云海的菜园除草,有个师弟来给他送信,知道是子桑予来信的他当即就丢下了手里的活,迫不及待地想拆。但是他手上还沾着泥,又不想把信纸弄脏,直接把新袈裟拿来擦了手,还让师弟看得目瞪口呆。 信写得很长,子桑予的字在遒劲有力中又带着些娟秀,本该很违和,但白纸黑字写出来却异常好看。他说他新学的诗,讲些教书先生的趣事,还提到了子桑世让他接受了家里的一笔小生意,说他和大哥起了争执……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但子修却看得津津有味。子桑世不希望自己儿子入仕,所以根本不考虑让子桑予去参加科举,这让子桑予清闲了不少。 子修看完就匆匆跑回去写回信,他字字斟酌,写完天都已经黑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信折起来封好,然后才感觉到一丝飢饿,他错过了晚饭。 当然,就算他不错过也没有晚饭吃了……因为他忘记了把菜园里的草除完,圆悟大师罚他三天不准吃晚饭。 不过子修一点儿也没有不高兴,信送出去后,他就开始眼巴巴地等回信。日子乏善可陈,平静如水地就流走了,炎炎夏日到皑皑白雪,也不过就是转眼之间的事。这半年来他和子桑予通了不少书信,每一封都被他珍重地藏了起来。 初春的时候子桑予终于来信说,他要来云海住一段时间。子桑予之前染了场重病,现在得找个僻静地方休养,子桑世和圆悟有些交情,听子桑予说想来云海后就帮他说了情。 圆悟大师自然同意了,但他把子桑予的住处和子修的安排得相隔甚远。他不能说有颗七窍玲珑心,但子修这点儿小心思他还是能看出个七七八八。 他是个出家人,认为众生皆平等,男人喜欢上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是子修还是个佛门弟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是不对的。 他不能助纣为虐。 子桑予大病没有告诉子修,他甚至没有说自己是来养病的。所以子修一直被蒙在鼓里,当他知道子桑予到达的日子后,一大早就在云海入口眼巴巴地等,等到傍晚才看到消瘦的子桑予。 子桑予只带了两个僕从,行李却不少。子修先迎上去接了行李,发现格外的沉。 「你……怎么瘦得这么厉害?」子修犹豫着开口,子桑予看上去十分憔悴,虽然面上还带着见他的惊喜,但脸色始终有些苍白。 子桑予避重就轻地笑着说:「乍暖还寒,受了些风寒而已。」 子修皱着眉头,也不好追问什么。他把子桑予领进住所,见僕从打开行李才看到里面都是些药罐和药材,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只受了点儿风寒?」 子桑予笑笑:「嗯,我身子比较弱而已。」他叫僕从收拾好,自己随着子修去拜见圆悟大师。 子桑世为了感谢圆悟大师,还特地把他收藏了好久的一套唐三彩茶具交给了子桑予,让子桑予转送。 圆悟大师和子桑予聊了不一会儿,念着他大病未愈,让人把他送回去了,自己把子修扣下了。 子修本还想追上去,见到圆悟严肃的表情只好乖乖地站住。他这半年实在算得上是魂不守舍,已经数不清被圆悟大师罚了多少次了。 「子修,」圆悟敲了敲桌子,示意他坐下说话,「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法名吗?」 子修垂下头:「弟子愚笨,还请师父指教。」 「『子修』亦『自修』,你内心不清净,唯有自己参悟佛法,才能得道。」圆悟顿了下,接着说道:「人有七情六慾,这是无可避免的,但万物皆空,看破才能免俗。」 子修一直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师父是如何轻而易举就看破的,人活一辈子,哪里能一直都明明白白的? 他不清楚,亦没有办法清楚。 从圆悟大师房里出来已经有些晚了,他知道师父应当是看出自己的小心思了,心里一团乱麻,漫无目的地走到了子桑予的院落。 子桑予的咳嗽声在夜里很明显,现在还是初春,夜里本来就不暖和,再加上云海地势高,如果不盖厚一点一定会受冻。 第226页 他想进去看一看子桑予到底盖好被子没有,但是脑海中还是师父的话,这份情感本就应该不见天日,而自己贪恋的却越来越多。 子修一边告诫自己「这是不对的」,一边匆匆加快了脚步回了自己的房里。 第二日子修得早起撞钟,他夜里没休息好,呵欠连天的,众人见他直笑。直到他迷迷煳煳地打算回房补觉才看到子桑予,子桑予坐在他的院子里看书。他回到云海的时候就特地挖了一株竹子栽在了院子中,现在已经枝繁叶茂了。 子桑予依旧是一袭白衫,头髮被风吹起,他独自捧着书读,世界都静悄悄的。 子修无论如何也赶不走的瞌睡虫算是跑了个无影无踪,他轻轻说了句:「你不是受了风寒吗,怎么不多披件衣裳?」 子桑予抬起头沖子修笑了下:「忘记了。」 子修只好从自己房里拿出一件小一点的外衫,他比子桑予高壮一些,幸好还有前些年的干净衣裳。子桑予披上了,指着书页和子修论起诗来。 子修看着他平静的面庞,子桑予脸色本来就有些苍白,现在穿着大一号的衣裳更显得单薄,不过他眼角眉梢都是闲适情致,看上去让人淡泊极了。 子修想:也许这样就好了吧,他把自己不为人知的心思都隐藏起来,然后正大光明地看着子桑予就好了。 想开后子修对子桑予明显殷勤起来,换着花样找补品给子桑予吃。云海上饮食清单简单,子修害怕子桑予身子滋养不起来,还悄悄下山去农户家讨了肉食带上来。 圆悟大师应该也发现了,但看在子桑予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作罢了。 子桑予在云海一直呆到了夏初,他的病养好了,还长胖了些。子桑世来接他的时候还诧异了一下,十分高兴地沖圆悟道了谢。 子修和子桑予其实十分了得来,两人都不是咋咋唿唿的性格,偶尔论诗,偶尔讲佛,更多时候都是各自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但没有人觉得厌倦和不耐烦,时常心有灵犀一般同时抬起头相视一笑。 子修对这种日子不能再满足了。但也知道终会有尽头。不过到了子桑予同他告别的时候,他还是有些难过:「那你……好好注意身体,可别再病了。」 子桑予露出一个笑容:「好,我会给你写信的!」 他在这里呆了几个月,云海中不少弟子都认识他,只是子修一直把子桑予护得紧紧的,大家都没怎么和这位传说中的公子哥说上话。甚至还有不少平素和子修亲近的师兄弟醋熘熘地说:「子修都不念旧友了。」 子桑予走后,子修又恢復了冷清的生活,他这十多年来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但是认识子桑予后他总是觉得太寡淡了。像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的色彩,唯有见到子桑予的时候才能有所点缀。 这种被放大的思念让他无法忍受,于是他把自己珍藏的书信拿出来一遍遍翻看……这到底惹了祸患。 有个一直和子修不太对盘的弟子看出了子修的异样,趁子修不在的时候把书信偷了出来。十多封书信足矣传遍云海了,半天下来大家都知道了子修原来喜欢男人,就是之前来云海找他的那个公子哥。 子修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无法控制住传言了,大家看着他的神色都有些复杂,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物,,还带着鄙夷的目光。 第六十六章 双子篇(四) 圆悟大师把子修叫到了自己的禅房中,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已经挺拔的孩子。时光若白驹过隙,仓促之间少年就拔节成别的模样,只是日子逼得太急,他都还没能好好成长。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圆悟尽量放缓语气。 子修垂着头不说话,这几天算是他活到如今歷经情绪变化最多的时日了。从一开始的茫然,在旁人的指责议论中又生出尖锐的憎恶和仇恨,但同时又有些轻松,自己藏着掖着的秘密被暴露在日光下,再也不用担忧被人发现了。 沉默了良久,子修才说:「师父,弟子想还俗。」 圆悟大师看着子修,眼底一片平静,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澜。不过他并没有答话,良久才说:「好。」 「我父母生育我,云海养育我,子修定然不会忘记云海的恩情。」子修抬起脸,站直身子说。他不畏惧别人的议论,毕竟云海中的弟子大多生性善良,议论的时候也不会带有太多的恶意。大家责备他更多是因为他的身份,他是个出家人,还是圆悟大师的弟子,心繫红尘不说,还爱上了一个男子。 这是简直就是荒谬,是前无古人的笑柄。 子修不能让这样的名头安在子桑予身上,那是个多么干净的少年,他应该清清白白、受人喜爱。 离开云海子修也无处可去,这些年来他也只会些皮毛功夫,会讲经授道,除此之外并无一技之长。何况他基本算是身无分文,原本藏起来的银钱就不多,还给子桑予买拨浪鼓去了。 不过好歹是个男人了,不可能活活把自己饿死。 子修去了江南县城,他知道子桑予一般不会出门,找了家离子桑家族比较近的客栈帮忙。他因为识字所以能算帐,因为习武所以能挑扛,掌柜的二话不说就留下了……虽然他差点儿因为子修斯文的长相而拒绝了他。 子修算是把自己安顿好了,他每天听着客栈中别人对子桑家族的议论,他们说子桑世又拓展了新路子,把权力渐渐转移给子桑予。他们说一直分配在外的子桑璧开始有所动作,不知道会怎么对付子桑予。 第227页 甚至有人说,子桑世为了帮助子桑予站稳脚跟,已经开始帮他物色联姻对象了。 一点点的思念被堆砌成了厚厚的墙,子修一边强迫自己把他和子桑予分隔开,但一边又忍不住在墙上凿开一个窗口,让自己能悄无声息地窥见对面的世界。 当妄想泛滥成灾的时候,子修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秋高气爽,深夜还带着些夹着露气的凉意。他趁众人都睡下了,自己轻手轻脚熘出客栈,凭着自己过得去的轻功翻进了子桑家族的府邸。 他知道子桑予的院落在哪里,小心翼翼地躲避开巡逻的人,熘进了子桑予的房间里。子桑予安安静静地侧卧着,接着刚刚开门那一瞬间漏进来的月光,子修能够看清子桑予清俊的面庞……纵然不借着月光,他也早就把这张脸刻进了自己的心里。 他本来就是想看一眼,但人有欲有求的时候总是不容易满足,子修克制不住自己往前走了两步。他太紧张,竟然绊倒了凳子,屋子中骤然发出一声巨响。 子修下意识就想逃,但子桑予已经惊醒过来了,警惕地坐起身。屋里光线实在太暗,子桑予仔细辨认才看出了来人是子修,屋子外边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大约是巡逻的护卫也听到了声响。 子修进退两难,正想一头冲出去的时候被子桑予叫住了:「子修?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子桑予的语气还带着些不确定和暗喜,子修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要是子桑予也喜欢他就好了……那让他去死也甘愿了。 他发神去想这一念头的时候,子桑予已经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子桑予力气不大,但子修毫无防备,竟然被他一把拉来坐到了床上。 他茫然地抬头看着子桑予,却听见子桑予压低声音说:「快躺好把被子蒙上,有人来了。」子桑予说着就推倒了子修,一把拉过被子把他蒙住了。 他刚坐到床边,房门就被敲响了。 「少爷,您没事吧?」 子桑予抬起一只脚,故作揉捏的样子:「没事,刚刚起夜喝杯水,不小心撞倒了凳子。」 「少爷,按老爷吩咐,我们得进来看看。」门外的人依然没有放松警惕,直接推开了门。 子桑予只穿着亵衣亵裤,散着长发在床边揉着脚踝。门外的护卫没有都进来,护卫头头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于是只能道一句:「公子好好休息罢,前些日子出那事,还是小心为上。」 「好的,辛苦你们了。」子桑予露出一个笑容,等着护卫头头关上门才把腿放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子修的鼻间全是子桑予的味道,他枕头上的、被子上的,全都紧紧把子修包裹住。他近乎想要沉溺于自己漫出来的情绪里的时候,子桑予一把拉开了被子:「可以出来了。」 子修睁眼看着子桑予,生怕眨眼间就把这人错过了。子桑予见子修呆愣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要睡就把鞋脱了。」 「什么事?」子修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子桑予没能反应过来:「啊?」 「前些日子,发生什么了?」子修把腿伸到床边,蹬掉了自己的鞋,目光却始终黏在子桑予脸上。 这种炽热又直白的目光让子桑予有些承受不住,他别开了脸:「没什么,就是有人夜袭。」 「什么人?」子修忽然坐起来抓住子桑予的胳膊,作势就要检查他,「你有事吗?」 子桑予忙按住他的手:「没事,不然我怎么能好好坐在这里。倒是你,为什么忽然就还俗了?还无声无息地就走了,也不来找我。」 子修沉默下来,气氛忽然安静。在子桑予都打算叫子修别说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就是……觉得自己在俗尘中有太重的挂念,要是还赖在佛门中罔顾佛法。」 两人又沉默下来,最后还是子桑予打破了尴尬:「先睡吧,别的事明天再讲。」子修本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是看着黑暗中子桑竹隐隐绰绰的轮廓,最终还是闭上嘴点了点头。 子桑予的床不是很大,他们两个大男人睡在一张床上免不了要贴着身子。秋夜虽然凉,但肌肤相贴很快就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两人都没有说话,黑夜中只有浅浅的唿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子桑予才迷迷煳煳地说:「你能来找我……真好……」 子修本来就没有睡意,感受着子桑予睡沉了,才慢慢支起自己的身子看他。不过两人贴得实在是太近了,他这一动作就动着了子桑予的胳膊。子修吓了一跳,见到子桑予没有异状才放下心来。 子修原本企盼着子桑予也能分给自己一些喜欢,他们也许可以共同面对这个世道对他们的不公,然后携手一起白头偕老。但这深夜实在是寂静,寂静到子修这些想法都纤毫毕现,子修把自己的心思都捋顺了,才发现原来自己是那么自私。 他妄想着自己的爱能有所回应,甚至愿意让子桑予为了自己从此颠沛流离。 认识自己一向是个艰难的事情,何况还要面对并不如意的自己。他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如果自己真的爱子桑予的话,就应该离他远一些,最好日后不要在相见。 子修俯下身,找准了子桑予的唇,轻轻附了上去。 别了,阿予。 他轻手轻脚地从子桑予身上翻过去,然后收拾好自己出了子桑家族。等天亮了自己就应该收拾好行装,远离江南去一个子桑予找不到的地方。 第228页 但他不知道子桑予被他惊醒后也一直没睡,虽然闭着眼,子桑予仍然能感受到子修注视着自己的目光。那么直白明了的心意,子桑予那么聪慧又怎会看不出来呢?哪怕心有侥倖,最后那一吻都已经把它粉碎得一干二净了。 要说心情不复杂那是假的,但子桑予并不觉得噁心。也正因为这个认知,让他难免有些恐慌,连拉住子修的勇气都没有。自己并不牴触……那自己又是什么心情呢…… 子修回到客栈收拾好行李,然后就同客栈掌柜告别了。他做事利索、能文能武,掌柜的还颇有不舍,但见他去意已决,还是爽快地结了薪水放行了。 子修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他随着圆悟去过不少地方讲佛,但也只记得一个江南一个京城。现在江南呆不下去了……不然就去京城吧! 有了目标后他就直奔京城,江南离京城远,他赶了大半个月的路才到。京城风沙重,子修到时已经寒风肆虐了。他用仅存的银两找了家客栈住下,之前客栈的活做起来倒是得心应手,但是薪水实在是太低了,不是个长久之计。 他还打算好好存些银钱归隐呢! 第六十七章 双子篇(五) 子修走后,子桑予做事总是分神。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无意识地想起子修。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子修的样子,那个时候子修傻乎乎的,瑟缩在圆悟大师身后,当时子桑予还在想,这位小师父真的是传说中的圆悟大师的亲传弟子吗? 不过好在子修讲佛讲得很好,他坐在众人之前,一副淡然出尘的样子,说话不徐不缓,让人听得沉醉其中。 那时候的子修吸引了子桑予,所以他之后才会去找子修一起作伴。他也不得不承认子修是一个极好的人,学识渊博,性情淡然,还极其纵着自己。 何况他还冒着被圆悟大师惩罚的风险,私自跑出了院子,就为了给自己买一个拨浪鼓。 子桑予心里有些复杂,他说不清自己对子修的情感。子修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契合灵魂的好友,可以奔赴千里相见,可以鸿雁传书只为啰嗦一些琐事。 他确确实实没有和谁这么要好过,也没有对谁这么上心过……可是,这就算心悦于他了吗? 「阿予,」子桑世发现子桑予又神游,皱着眉叫他,「你最近怎么回事?」 子桑予忙正了正脸色:「爹爹,我错了。」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子桑世对子桑予可以说是很宠溺了,看着他认错便心软了下来,语气也柔和了。 子桑予沉默了一会儿:「爹爹,我想上街转转。」 子桑世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有倾心的姑娘了?」 子桑予一冏:「没有……」 最后子桑世还是让子桑予出去转转了,不过吩咐了人一直紧跟着他。秋末的江南阴雨缠绵,子桑予撑着伞在大街小巷上转着。他不知道子修会在哪里,四处走走转转。 他脑海中构思了很多种和子修打招唿的方式,甚至有些近乡情怯地紧张起来。不过他转悠到了夜幕拉起,也没有见到子修。 下属一再劝导他回去,子桑予没法,最后还是怀着满心失落回了子桑府。 秋雨一下就不停,子桑予立在窗前,听着雨拍打树叶的声音,心中涌出一些止不住的烦躁。子修,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他还在江南吗?以后都不来见他了吗? 这些念头冒起来后,子桑予忽然觉得恐慌难受。他发现子修对自己的感情时只是有些诧异,但绝不像现在这样难受。相较于失去子修,他似乎更愿意以另一种方式接受子修…… 京城到了秋末,风沙就比较重。刺骨的寒风吹在子修身上,饶是他习武身体好,也有些受不住这种温度。他衣裳单薄,坚持着穿教书先生的服饰。 至于子修为什么忽然当上了教书先生,此事还说来话长。 子修正在找活干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一个晕倒的老先生。他以前学了点儿皮毛医术,把老先生带回了自己住的客栈,照顾老先生醒过来。他没想到这老先生竟是京城中声名远扬的伯卿先生,老先生自己有个私塾,不知道有多少户人家挤破脑袋想把自己的孩子送进私塾中。 但老先生年龄大了,秋季寒风一吹,多年积起的疾病全部累积着復发,身子一下子就垮了。 老先生膝下无子,承蒙子修照顾。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性情沉稳,谈吐不俗,于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把私塾这个重任交在了子修身上。 子修这一辈子讲过不少佛,很多人称他为「师父」,还没人叫过他「先生」。老先生的身体确实不能支撑他还接着授课,反正子修现在也无别的好的去处,索性就答应下了老先生。 他走进学堂,学生们就规规矩矩地起身行礼。老先生给他讲了课程,他也只是照本宣科罢了。不过好在他有着讲佛的经验,说起话来让人听着熨烫,他本身又学识渊博,学生们都还挺喜欢这个小先生的。 日子平淡无奇,他唯一的喜好就是听学生们讲述他们的见闻。能进伯卿先生学堂的,大多是名门贵族之后,他们的见闻比寻常家的孩子丰富不少。 子桑家族也是他们口中时常提及的。 他们说子桑世已经开始把生意慢慢转交给了子桑予,子桑予今年开春就要押运自己第一趟货物出远门。他们说子桑璧和子桑予的关系忽然好了起来,一定是他想借着子桑予得到更多权力。 第229页 半大的孩子最喜欢指点江山,说起话来也口无遮掩。子修从别的地方尽可能多得打听子桑予的一点一滴,他那么好,了解得越多,他就发现这个人越好。 好到他根本没有办法放下。 京城初冬的时候就覆上了大雪,子修在云海没有见过雪,新奇之余又觉得悲凉。他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冻得脸色苍白,头髮上肩膀上都落满了雪花,有融化了的浸湿衣裳,向皮肤传去一阵凉意。 伯卿先生在子修的照顾下已经好了不少,见子修这样子皱紧了眉头:「你这么不注意自己身子,病了指望我这个病老头来照顾你吗?」 子修有些疲惫地笑了下:「我身子好。」 伯卿先生看着子修牵强的这样子,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年龄也不小了,不如我找人做媒觅觅良人吧。别到时候落到我这地步,老来凄凉,如果不是遇见你,我老头子可能就要冻死街头了。」 「先生德高望重,一定会长命百岁。纵然一生未娶,但桃李满天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伯卿先生嘆了口气:「你这孩子……是不是惦记那家姑娘?」 「我……」子修张了张口,憋闷在心中的所有事情都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但他看着伯卿已经苍老的面庞,默默把嘴闭紧了。 知道伯卿脸上的关切散尽了,他才说:「我没有。」 往年春节,他都是在云海中热热闹闹地和师父师兄弟们一块儿过的。到了今年竟然形单影只,幸好有个孤家寡人的伯卿先生相伴。 伯卿先生写了春联,子修特地挂上了红灯笼。两人煮了清酒,难得起了兴致吟诗作对。 子修喝得有点儿多,最后醉醺醺地抱着伯卿先生咕哝:「我真的好想你……」他到底是个江湖中人,不是个正经的教书先生。伯卿先生蓦然听到他这样的话还呆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子修怕是想起了自己心里沉甸甸放着的那个人。 问世间请问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醉意上了头,子修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眼神迷离地望着火堆,喃喃地说:「阿予……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有办法,我还是那么喜欢你……」 「你觉得我龌龊吗?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只能跑得离你远远的。你,也会想我吗?」 伯卿本想劝慰一下子修,却勐然听他说:「我已经还俗了……但我们却还是不能在一起……我是男人,我为什么是男人呢?」 伯卿伸到子修面前的手一下子僵住了,子修还在呢喃着什么,他却听得有些模煳。但他知道了一个事实……眼前这个孩子有龙阳之癖,他曾经是个和尚,为了那个男人还俗,还对他念念不忘。 他不是老顽固,但对龙阳也不甚了解。他年轻时一心扑在朝政上,满腔热血地想要干出一番丰功伟绩,但朝廷哪里是他这样一股清流能呆的地方。年龄大了,身子乏了,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拼搏了。当他终于想要好好安家过日之时,却发现一切都是过眼云烟,自己也懒得找人兴家了。 这一孤苦,就是一生。 他知道一个人的孤寂,也曾羡慕夫妻相守的人。也许情感之间,和性别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人生中不顺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能遇见一个自己心仪的人已经实属不易了,就这样还要因为这些身外浮名放弃自己所爱……这真的,值得吗? 等伯卿回过神来之时,子修已经抱着酒罐睡着了。他来京城后消瘦了不少,面上还带着些稚气,肩上却已经担着这么多了。 他把子修拍醒,让他把自己收拾干净回床上睡去。 第二天子修醒来的时候,脑子抽筋一样的疼。他对昨夜的事情记得不太真切,但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不少不该说的。伯卿先生听到了……会不会让他趁新学期开始前离开学堂? 接下来几天他都观察着伯卿先生的反应,但日子还是照样过,伯卿先生对他的态度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如果非得说有的话,就是对他更慈祥了。 新开学的时候已经初春了,子修被伯卿先生强迫着裹得厚了不少。他忍不住想起了圆悟大师,只是他春节前写给圆悟大师的信,一直都没有回音。 也许圆悟大师真的把他当成不相干的人了吧,丢了云海的脸不说,还把云海的风气弄得一团糟。 不过不论怎样,他现在的生活还是得继续。学生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从长辈那里听来的朝廷大事,子修没有打断他们。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比先生给他们灌输一些古板道理要好很多。 直到他听见有一个学生说:「你们知道吗?子桑家二公子押送的货物是送到京城给朝廷呢。」 第六十八章 双子篇(六) 京城的春天来得实在是太漫长,子修自从那天听到子桑予的消息后,就一直都挂念着。 如今已经半月有余,子桑予大概很快就会步入京城境内了吧。到时候自己该不该再去看他一眼呢?就只是远远地独自看他一眼就好了。 有个刚入学的学生跑过来,扑在他的膝上。这个学生是被伯卿先生捡回来的孤儿,看上去聪明伶俐,算是养在了私塾中。 子惠仰着头看子修:「先生在想什么呢?」 子修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摸摸他的头髮笑道:「在想江南的竹子,现在已经开始拔节了吧。」就像最初见到子桑予的那片竹林一样。 第230页 「先生喜欢修竹吗?」子惠眨巴眼。 子修摇摇头:「你还小,不懂。」不懂借物思人,不懂情情爱爱究竟是件怎样令人牵肠挂肚的事情。 等到京城的春色上来,已经又是半月有余了。如今不只是私塾中的学生在谈论子桑予押送货物进京一事,连子修去酒楼买壶酒,都能听到大家在议论子桑予近京一事。 看来确实临近了。 但在子桑予没来之前,日子还是日復一日的过。 总算逢来了一日春暖花开,子修从床上爬起来还有些怔愣。昨夜做了零零碎碎的梦,都不太好,导致他现在都还有些压抑恍惚。 但今天还得授课,他还是像往常一样快速收拾好,然后和还等着自己的子惠一起去学堂。 今日的学堂有些压抑,学生们沉闷地坐着,还有些义愤填膺。子修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他状似无意地问:「怎么了?早上都没吃饱?」 学生们沉闷着不说话,终于有个学生开了腔:「先生,手足相残岂非是作恶?为什么还会……」 子修觉得周围都鼓譟了起来,他脑袋嗡鸣了一下,然后冷静下来:「怎么回事?」 「那子桑璧……竟然找人拦截了子桑予,扣住货物不说,还把子桑予扣下威胁子桑世交出子桑家族的掌控权。」 子修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砸下来了,差点儿眼前一黑。这些孩子都只受过书上的教诲,信奉仁义之道,臣为君,子为父,兄顾弟,听到这种兄长不仁、儿子不孝之事,只觉得违背道德廉耻。 而自己满脑子都是……我得去找阿予。 现在伯卿先生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了,子修顾不得这群孩子,转身就朝里院走去。 伯卿先生还在侍弄花草,子修把手中的书本交给他:「先生,我有事得离开了。」 伯卿先生还在纳闷,忽然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在市井之间听到的传闻,以及那夜子桑予醉醺醺叫的「阿予」。他心下明白了不少,只好放他离去:「听说子桑璧把子桑予控制在京城的府邸中。」 子修诧异地看了一眼伯卿先生,感激地笑了下:「多谢。」 他其实早就摸清楚了子桑家族在京城的府邸,那时候他还满心以为子桑予到京城后会住进去,还打算好了自己偷偷进去看他一眼。 自己如今还是得翻越围墙进去,却只是为了护他安然。 他不太清楚子桑府的构造,但令人惊奇的是,这府中竟然没有严加把守,他伪装成下人,轻而易举就把子桑府转了一个遍。直到他翻进了最幽深的那个院子,京城中不宜养竹,但这院子中竟然有一丛茂盛的竹林。 子修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到了坐在修竹下那一袭白衣的人。那是子桑予,他还好好地在读书。 他还好好的,这个念头让子修感受到了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他顿住了脚,直到子桑予转身看到他时才反应过来。 子修拔腿就欲走,子桑予却两步走上前叫住他:「你要走了,你这一辈子都见不着我了。」 子桑予性子算是和善,能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也是被子修逼急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他拜託子桑璧设计的,他想要藉此机会逼出子修,也想藉此机会让父亲不要存着让自己继承家业的想法了。 他既然选择了子修,就一定得放弃子桑家族,而子桑璧从始至终都对家主的位置虎视眈眈。这一场合作大家也是互利互惠,不论事情成功与否,只要子桑予逼出了子修,他到时候也会把一切都澄清明白。 这一威胁出口,子修果然顿住了脚步。他感受到子桑予朝自己走进,但是离自己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 子桑予说:「你敢喜欢我为什么不敢说?你敢偷亲我为什么不敢留下?你明明还惦记着我为什么不敢被我找到?」 子修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他苦苦隐瞒的一切,原来子桑予都清楚地知道。可恨今天还阳光尚好,所有不齿的秘密全部曝露在日光下,子修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他正想逃走,子桑予忽然走上前一步,搂住了他的腰。子桑予比子修矮了半个头,他的唿吸轻轻扑在子修的面颊耳侧,他问:「那你为什么不敢问问我怎么想的呢?」 这猝不及防的惊喜让子修愣住了,眼前炸起焰火,他听见子桑予说:「我也喜欢你,我也好想你。」 这种感觉实在是不真实,他扭身抱住了子桑予,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所有的担心才放回肚子里。他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他? 「你……」子修开口才发现自己因为兴奋,声音都有些变调,稳住心神才说,「你说的是真的?」 子桑予把脑袋埋在了子修的脖颈处,轻笑时的吐息扑在子修的脖子上,简直从皮肤痒到了心底。他说:「当然。」 子修和子桑予又在子桑府上逗留了几天,因为子桑世还挣扎着不愿意交出子桑家主的位置。当然这是子桑璧的事情了,他们只负责好好休息玩乐。 子修见过一面子桑璧,这位大哥面色阴沉,看上去就不是一副和善的相貌。何况子修听说这件事原委后,实在是十分惊诧。虽然说子桑璧想要得到子桑家主的位置,但明明可以用更维护自己的方式。他这么陪着子桑予一闹,自己的名声扫地不说,还落人口舌可能一辈子都讨不了好。 第231页 不过子桑予对这位大哥还算信任,子修作为外人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 两人虽然不能出子桑府,但阔别已久,总得说些知己的话,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不知道子桑璧最后怎么办到的,子桑世还是把权力都移交到了子桑璧手上。 按照约定好的,子桑予为他澄清,然后子桑璧给子桑予一笔钱归隐。这一大消息一出,朝廷之中又是一片动盪。 原来子桑璧不是背弃道德,而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弟弟。这弟弟有龙阳之癖,不能继承家业不说,还主动出谋划策设计父亲。风向这么一转,所有的骂名又都安到了子桑予身上,甚至有不少人给子桑璧喊冤。 但也有人说子桑璧就是利用子桑予而已,这场大戏也就是个你情我愿的事。 在众人还没扒出来子桑二公子究竟是为了哪个男人甘愿放弃家业背负骂名时,子桑予拿了钱和子修奔赴了江南。 子桑予自小在江南长大,子修也适应南方的气候,两人要归隐的话肯定还是先选择回到江南。 江南小镇这么多,怎么可能人人都认识他们呢? 子修还抽空去和伯卿先生道了句别,知道他找了别的先生后,才大大地松了口气。自此京城就是故地,他和子桑予会有新的生活。 两人找了个僻远小镇,买了栋悬在水上的房子。江南日子过得慢,种种菜养些鱼,然后闲来无事就读读书。两人都不是爱闹腾的人,日子过得闲适又平静。 光阴行云流水,日子倒是不知觉地一天天就过去了。 不过这种平静向来都不会维持太久,他们很快就被找到了。幸好找到他们的只是子桑璧的人,子桑璧传话说:「父亲病重,病榻前想见你,望速归。」 子桑予也知道自己不孝,这一辈子要说最对不起谁,也就只有子桑世了。子桑璧派来的人还在等他,他略作思考便收拾行囊打算回子桑家族。 子修刚锄完草回来就看见子桑予背着行囊在门口等他,旁边还站着两个壮实的男人。他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过来问:「你……这是?」 「父亲病重,我得回去一趟。」 子修没有再说话了,但子桑予能看出他眼中的担心。这些日子来,子修一直都在担心自己反悔离去。哪怕他相信自己,爱自己,但爱得深了,就总是可怖。 「我一定会回来的,」子桑予也顾不得外人了,倾身在子修唇边落下一吻,「你可得好好给我照顾着我的花花草草,还有鱼,等我回来打算吃了它们。」 子修勾了勾唇角:「好。」 子桑世确实是病重了,之前那番闹腾让他气急攻心,一直没下过病床。好在子桑璧夺权后竟然也没有落井下石,对子桑世还算是仁至义尽,但熬到现在,他身子还是垮了。 第六十九章 双子篇(七) 子桑予回到子桑府上时,恰好是阴雨天气。 子桑璧在子桑府门口等候着他:「回来了?」 「嗯,」子桑予笑了下,「爹爹呢?」 「病床上,大夫正在问诊呢。」子桑璧的目光在子桑予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他发现子桑予看上去不像以前那么单薄了,脸色红润,只是眼中涌现着掩饰不了的担忧。子桑世从小就宠这个小儿子,不论怎么说,子桑予对子桑世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他敛下了自己的所有想法,领着子桑予去了子桑世的病房。 问诊的大夫刚刚出门,见子桑璧时行了个礼:「子桑家主。」 「我爹的情况怎么样?」 大夫瞥了眼子桑予,子桑璧见状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可以直接说。倒是子桑予有些尴尬,自己这一趟出去,好像彻底成了外人。 大夫的表情有些为难:「子桑老爷可能……命不久矣了。如果他肯服药还好,但他现在自己都不爱惜身子,我,我也束手无策啊。」 子桑予闻言呆愣了一下,身形一晃,下意识伸手拽住了子桑璧的衣裳。子桑璧回头看了面色苍白的子桑予一眼,眉头微蹙,旋即扶了他一把。 子桑璧转头对大夫说:「药还是照样备着,每天熬好送上去。麻烦大夫了。」 「子桑家主客气。」 子桑璧领着子桑予进门:「爹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自己又不服药,现在清醒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子桑予已经缓过来了,他没想到子桑世的病重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而自己之前……竟然在和子修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他走进门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子桑世,曾经威风堂堂的子桑老爷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形销骨立,实在是有些凄凉。 子桑予感觉自己怎么也提不起脚跟,曾经教导自己的父亲,严厉又慈祥的爹,好像转眼就不认识了。 最后还是子桑璧打破了沉默,他走到了床前开口:「爹,你醒了吗?我知道你平常不想跟我讲话,现在我把你最爱的阿予找回来了,你要和他说说话吗?」 子桑世眨了眨眼,然后勐然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子桑予见状赶忙走上去扶起子桑璧,刚开口就带上了哭腔:「爹,爹……」不过他的眼泪还是没有掉下来,只是眼眶通红,眉间都皱出了褶皱。 子桑世终于睁开了眼,目光落在子桑予脸上后就移不开了,他沙哑着嗓子说:「阿予……」 第232页 这下子桑予的眼泪憋不住了,抽着气说:「爹,对不起,对不起……」 子桑世似乎想抬手拍拍子桑予的头,不过手抬起了一点儿,却还是没有力气重重地垂下了。他现在算是喘过气来了,缓慢地吐出剩下的话:「你从小就听话……如今怎么,怎么不听爹的话了?」 「爹,是阿予不孝!」他抓着子桑世的手,狠狠地在自己脸上落下一巴掌。子桑予的皮肤本来就白皙,他这一下也使上了劲,脸庞一下子就红肿起来。 子桑璧在一旁看得眸子一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沉默地站在一旁。 他有些游离出面前的场景,想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子桑世向来护妻,他本来打算一辈子只要子桑予母亲一个正室。但自己母亲用了不光明磊落的方式爬上了子桑世的床,怀上了子桑璧。 他自己从被怀上就註定了不会被子桑璧宠爱,从他记事起,子桑世就没有对他展露过一个笑脸。 母亲总是教诲他要好好读书,出人头地,让子桑世能够正眼看到他这个庶子。所以他从小就很努力,不敢哭不敢闹,拼命地长大独立,只为了让子桑世看到自己。 后来子桑予出生了,子桑府上下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小少爷身上,连一直板着脸的子桑世都总是展露笑颜。 子桑璧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拼尽全力也得不到的东西,有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爹!」子桑予的唿声把子桑璧从回忆中拉扯出来,他听见子桑予说:「爹,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他!」 子桑世又勐咳了几声:「那,那你,就想活生生气死我!」 子桑璧不知道谈话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他皱着眉,看着僵持的两人。 两父子的性格在这方面竟然出奇得相像,谁都不肯退让,瞪大眼看对方。子桑世多日躺在床上,头髮散乱,面黄肌瘦,最后还是子桑予软了心:「爹,为什么非得在意这些呢,我现在依然很好啊,难道我找个不爱的姑娘过日子就很好了?」 子桑世还是不说话,只顾看着子桑予。恰巧有送药的下人上来,子桑予唿了口气:「爹,我先餵你吃药。」 子桑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然点了点头。子桑予这才放送了些,端起药碗坐到床边餵他喝药:「爹,不管怎样,你自己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次是我回来晚了,以后我会陪着你的。」 趁着喝药的间隙,子桑世抬头说:「一直都陪着我吗?」 子桑予:「……自然。」大不了他可以和子修一起从那江南小镇搬回来,在子桑府附近买一栋小房子,然后自己每天过来陪伴子桑世。 子桑世这才满意了,头一次乖乖喝完了药。 子桑璧念着子桑世身子还不好,打算让子桑予扶他睡下。他刚张口,就听见子桑世说:「我前些日子向大夫寻了一颗治百病的药,你独自在外也不知道保重身体,特地给你求的,你今天吃了吧。」 这下子桑璧的没有彻底皱了起来,他可不知道子桑世向哪位大夫求了药。何况现在病重的人明明是他自己,他自己性命都不保,竟然还惦记着子桑予? 床边有个小柜,子桑璧摸索了半天才摸出一个小盒子。他这辈子见惯了金银财宝,但此刻对这小盒子竟然露出了珍重的表情。 里面确确实实只是颗血红的药丸,看上去倒更像是一颗毒药。 「我什么事都没有,给我留着药干什么?」子桑予果然拒绝了,「你赶紧吃了吧爹!吃了你就可以痊癒了!」 子桑世嗔怪地看了子桑予一眼:「就是为你求的,别人吃了哪里管用。」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子桑予无论如何也得把这药丸吞咽下去。 这药味道有些奇怪,竟然带着些辛辣,吃下去身子也感觉到了燥热。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消弭无声了。子桑璧本还存疑,但见子桑予没事后不禁自嘲……难不成子桑世还捨得给子桑予吃毒药吗? 子桑世这才放心了,让子桑予下去休息。 这一趟回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子桑予的房间还原封不动地被保留着,自己收拾好行李后就开始给子修写信。 他刚展开信纸,提笔写下「子修」二字,心脏竟然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疼痛。这疼痛很细微,但又延绵不绝,子桑予没有办法很准确的描述这种感觉。 难道真的是相思成疾? 他越写越觉得不舒服,心想可能是自己舟车劳顿所致。于是他放下笔,打算好好歇息一会儿。 子桑璧一直惦记着那颗药,他总觉得从子桑世手里拿出来的东西不会那么简单。于是他找人调查了子桑世一直的行踪,真不知道那老狐狸存的什么心思…… 雨一直下不停,江南的雨天十分适合睡觉,阴雨天的时候,天色总有些昏沉。气温低迷,屋子里光线黯淡,人的懒惰就会滋生出来,睡意怎么也止不住。 子桑予陷入了梦魇之中,他睡觉向来踏实,连梦都很少做,更别提噩梦了。这噩梦也是奇怪得很,世界都是一片五颜六色,一会儿变成血红,一会儿漆黑一片。世界不断放大缩小,压迫得子桑予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他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时,敲门声骤然响起。他勐然挣脱了梦魇,一个挺身坐起来。屋外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大口喘息。门外传来僕人的声音:「二少爷,家主让你起来吃晚饭了。」 第233页 「知道了。」子桑予这才缓过神来。 他几乎没有和子桑璧一同吃过饭,但他现在只想找一个人一起待着,他没办法拒绝。不过子桑璧依然对他不热情,两人之间并没有兄弟的熟悉感。 但这不妨碍子桑予觉得心安了一些,他又想起了子修,想起子修总是会在吃饭的时候把他搂在怀里,然后一口一口地餵他吃。 不知道为什么,梦魇里的窒息感又从心底涌上来,心脏有些抽痛,子桑予只好打起精神吃饭。 他饭后又去看了子桑世,只不过子桑世陷入了昏迷。他去子桑世床边坐了坐,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便回房去了。 给子修的信还没写完,子桑予看着「子修」二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落笔了。 而另一边,子桑璧吩咐人下去打听的事情终于有了回音。 来人说:「家主,有消息了。」 第七十章 双子篇(八) 「在二少爷宣布真相后,老爷找了个江湖中人求来那药,那江湖人说那药是江湖中传说的*。」禀报的人恭恭敬敬地垂着头,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子桑璧。 子桑璧沉默了一会儿:「下去吧。」 他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对*还是有所耳闻的。传说这蛊就是专门为了阻断有情人的,服蛊的人一思念自己心上人就会心脏抽痛,要是心上人离得近了,甚至有可能会活活被疼死。 他没想到子桑世为了让子桑予和子修分开,竟然想出了这种方法! 思及此,他赶紧朝子桑予的房间走去。 子桑予的房间还亮着灯,子桑璧敲了敲门:「是我。」他和子桑予生分,哪怕现在有些熟识了,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唿彼此。 里面并没有人应答,然后传出了一声有些压抑的呻-吟。子桑璧心下一紧,赶忙推门进去:「阿予,你怎么样?」 打开门时有冷风吹进来,烛火摇曳,朦胧的火光落到子桑予身上。子桑予绊倒了椅子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手紧紧捂住胸口,脸色苍白。 「怎么了?」子桑璧快步走过去扶起子桑予,隔着衣衫,他都能感受到子桑予身上的冰冷。 子桑予张开口,脑袋一偏晕了过去。 子桑璧赶紧叫来大夫,确定了子桑予没事后去看了子桑世。 子桑世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到晚间倒是有些清醒了。子桑璧点燃了烛火,外边风吹雨打,子桑世这屋的窗户没关实,烛火有些摇曳。 子桑世察觉到了子桑璧的到来,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着。他感受到烛火暗了下,那是子桑璧伸手笼住了烛火,然后眼皮隔着的世界就更亮堂了,接着他就听见了子桑璧走过去关紧窗户的声音。 饶是子桑世当了一辈子的生意人,他也不太看得清这个大儿子。但这并不碍着他们之间关系不好,纵然现在自己算是寄人篱下。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铸的呢?」子桑璧坐在桌边,目光落到子桑世身上,淡淡地问。 子桑世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子桑璧也不会等着子桑璧的回答。他接着咄咄逼问:「当初我娘亲虽然以不正当的手段爬上了你的床,但你一世精明,会被后院小女子的把戏给偏倒吗?而且你如果实在不待见我的娘亲,知道有我的情况下又怎么会好好留着她呢?还会让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你只是担心子嗣,我娘亲和我都还有利用价值。我娘亲明白这个理,阿予的娘亲也明白这个理,唯有后来出生的阿予不明白。他爱你敬重你,相信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但这只是因为他完全忠于你。」 「我小时候不懂事,还以为你独宠阿予一人,如今看来,你哪里是宠谁,你就是在取悦你自己。现在你发现阿予不听你使唤了,他长出了独立的人格意识,你就想以这种手段摧毁他。」 「但他可是你的儿子啊,你的亲生儿子,你宠了爱了这么多年的亲儿子!」 子桑璧说完这一番话后就转身离开了,开门时冷风迎面刮来,衣衫里都兜着凉意。但他刚刚发泄了憋闷这么多年的情绪,脑袋还有些充血,太阳系「突突」跳动,面上升腾着热气,并没有觉得寒冷。 大概是都心冷了这么多年吧。 他回去的时候子桑予就已经醒过来了,他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但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似乎在承受着不小的痛苦。 「醒了?」子桑璧拉开桌边凳子,撩起袖子到了一杯水,「水还温着,要喝吗?」 子桑予哑着嗓子:「要,多谢。」 子桑璧在回来的路上就想了要不要告诉子桑予事实,但对于子桑予而言很不能接受吧。从小到大都疼爱自己的父亲,竟然因为自己的龙阳之癖,不顾他的安危冒然让他服蛊。 「我……」子桑予抿了一口水,打破了沉默,「我到底怎么了?」 「大夫也不清楚,可能是舟车劳顿积出了病吧,好好休养就行了。」子桑璧垂下眸子,以免子桑予看出自己眼中的闪躲。 「但是我只有在想起……」心脏的疼痛又一下子涌上来,子桑予惨白着脸强行说到,「子……修……的时候,就会特别疼。」 「你别胡思乱想了,可能是相思成疾吧。你现在身子不好更要养神,坐不住就读读书,你的书柜没人动你的。」 第234页 子桑予看了子桑璧好一会儿,然后才勾起了唇角:「谢谢。」他虽然面色不好,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还是亮晶晶的,看上去明亮又纯粹。 子桑璧心里痒痒的,这还是子桑予第一次因为自己笑。之前在子桑世那里蒙上的阴霾好像都散去了,他也难得露出一点笑意:「那你先休息吧,门口有人守着,你有事就叫他们。」 「哥……」子桑予犹豫着叫出声,仰着头望子桑璧。 子桑璧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阿予这是……在叫我?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转过头,但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怎么了?」 「我想……」子桑予话还没说完,心脏就开始抽痛起来,他抬起手捂住心脏,下意识把身子缩成一团。 子桑璧明白了子桑予想说什么:「你这样子叫他来有什么用?还是不让他看到白白担心?你放心,我会修书一封告知他境况的,你别胡思乱想!」 子桑予努力拉平压下的嘴角:「谢,谢谢哥。」 子桑璧嘆了口气,这到底算是谁做的孽呢? 子桑璧昨夜辗转反侧都没能睡着,到了今早才迷迷煳煳陷入梦乡。子桑家族有很多琐碎事,他当家以来没有一天懒过床,这还是他第一天没能按时起来。 不过这不代表他能睡个安稳觉,他睡得正安稳的时候有人急匆匆地敲响了门:「家主,不好了!家主,不好了!」 子桑璧骤然惊醒,脑袋还有些晕乎,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进来说。」 外边的人推开了门,「扑通」一声跪到了子桑璧的床前:「家主……子桑老爷他,他死了!」 子桑璧勐然掀开被子站起来,扬高语调问:「你说什么!」 来报信的人颤着声:「我今早进去送药,就发现叫不醒老爷,然后,然后走近一看,就发现了一床的血。子桑老爷自己割腕自尽了!」 子桑璧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他恨了子桑世那么多年,但听到他的死讯后却没有一点儿快感。甚至……还有些兔死狐悲般的难过。 「带我去看看。」 果然子桑世的死状十分悽惨,失血过多导致他双颊凹陷,浮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床上沾满了鲜血,空气中都是浓重的血腥味儿,闻得子桑璧直皱眉。 他早就派人把子桑世的尖锐物品给收下去了,不知道子桑世拿什么割破手腕儿的。屋子里跪了一片人,他没来之前都没人敢动子桑世的尸体。他注意到了子桑世手上沾着血的白色陶片,忍不住闭上了眼。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茶壶,他叫人收拾了一地的陶瓷碎片,却没想到子桑世竟然私藏了一块儿。 「家主……」管家小心翼翼地走上来,递出一张纸。 薄薄的纸页是一封极其骇人的血书,上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若子桑予执迷不悟,子桑璧将其剔除出族谱,并让他的牌位永远不得进祠堂。」纸页后面却是*的解蛊方法,看样子子桑世早就明白了子桑予的选择。 子桑老爷去世这个消息自然是压不住的,何况子桑予还住在子桑府中。他了解到大体情况后,身形一晃差点儿晕倒过去。不过他还是坚强地来见了自己父亲一面,他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通的人,就这样没了。 子桑璧扶住他的身子:「节哀吧。」 子桑予侧过脸沖子桑璧眨巴眼:「哥……」也许子桑璧才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处理后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子桑璧虽然让子桑予休息,但奈不住子桑予坚持己见,只好带着他一块儿办大小事宜。当然这样也有好处,忙起来的子桑予都没有时间去思念子修,身子倒是慢慢好起来了。 子桑璧这段日子更是忙得头昏脑胀,他不但得处理子桑世的后事,还不能搁浅了子桑家族的生意。一来二去,他倒是消瘦了不少。 他抬起胳膊挡住眼睛,打算放空自己休息一下。没一会儿,他的门又被敲响了:「家主,门口有位自称二少爷故友的人来了,我们要不要把他放进来?」 子桑璧强打起精神:「是不是叫子修?」 外边的人道:「就是他。」 子桑璧不知道怎么想的,话好像没受脑袋控制:「你让他回吧,说二少爷不会再回去了。」外边的人应了句「是」,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又被子桑璧给叫住了。 「算了,你先带他去外边找家客栈住下,说子桑家族最近办丧事,不便待客。」 第七十一章 双子篇(九) 僕人应声下去了,子桑璧有些疲惫地揉揉睛明穴。刚刚那一瞬间疯长起来的占有欲差点儿吞没了他,而真心明明白白地曝露了出来……他不想子桑予再离开子桑家族。 不过他和子桑予也不过就是有那么一点儿血缘,连关系都算不上好的兄弟罢了。他又有什么权利给子桑予做主呢? 不知道僕人是怎么给子修说的,反正府里还是一片安静。 子桑璧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去了子桑予房间。子桑予这段日子的身子都不太好,又因为子桑世头七守夜受了风寒,到现在都卧病在床。 子桑璧敲了敲门:「阿予,你还在睡吗?」 不一会儿,门就被随身伺候子桑予的婢女打开了,婢女沖子桑璧行了个礼:「家主。」 第235页 「阿予好些了吗?」 婢女恭恭敬敬地回答:「高热已经退下了,但还有些咳嗽。」 子桑璧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是,家主。」 子桑予已经自己撑坐起来了,倚在床靠上。他本就面色苍白,散着黑髮更显几分憔悴。不过子桑予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他沖子桑璧笑了下:「哥,找我有什么事吗?」 子桑璧拉了条凳子坐到子桑予面前,面色有些严肃:「我要和你坦白一些事情。」 「我知道你一直觉得爹的死没有这么简单,但不论你怎么想的,我也想坦白地告诉你,他的死可能确实和我有些关系。」 「你之前给我说的病徵,其实我调查到了。你中了一种奇蛊,正是江湖中说的专门阻断有情人的*。」子桑璧沉默了一会儿,他看见子桑予的唇角慢慢压了下来,接着说道:「你已经想到了吧,那蛊正是爹给你吃的药丸。」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但这种事情瞒也瞒不住。爹留下了一纸遗言,我一直没有拿出来,现在也该给你看了。」子桑璧把血书递了上去,他看到子桑予的脸色「唰」得更白了,眼中的光亮黯淡下来。这对于子桑予而言是个残酷的真相,子桑璧见他这样子,已经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微微垂下了眸子。 两人沉默了好久,直到子桑予哑着嗓子说:「哥,让我走吧。」 子桑璧明明知道子桑予一定会做出这个决定,但亲耳听到时难免有些难受……这里就那么不值得你留下吗?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吗?但最终他还是咽下了所有想说的话,不露痕迹地控制住自己面部表情,然后从容地笑着说:「还有一个消息,那人来找你了,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子桑予勐然抬起头,原本黯淡的双眼明亮起来,子桑璧甚至能看出他脸上有些苦涩的笑意。但无边的疼痛很快就席捲了子桑予的每一根神经,他抓住自己的衣襟,蜷缩起身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子桑璧心里堵得有点儿慌,起身抖了抖衣裳:「我会让你走的,但是你病养好之前不能离开。」他说完就转身离去了,甚至没等着子桑予缓过来说一句感谢。 子修还是天天都来子桑府上,子桑璧还是照样把他打发出去。子桑予甚至忍着疼痛苦苦哀求子桑璧,望他不要把*的事告诉子修。他明明知道爱得越深越痛苦,明明知道自己更应该放手,但他却执迷不悟。 情之一字,从古至今谁又能解呢? 半月之后,子桑予的身子总算养得差不多了,但他心底积郁,看上去总有些郁郁寡欢。这大概是子桑璧最后一次拦住子修了,他还记得当初子修讲佛的模样。 当时他只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英俊的和尚,但现在子修神色憔悴,下巴上青色胡茬有些长了,看上去有点儿潦倒。大约经此一别,子桑璧和他们就再也不想见了吧。眼前这人就要带走自己的弟弟,自己在这世上唯一血脉相同的人。 「这些日子一直没让你见阿予,是因为他在养病。现在他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带他走后也得注意着他的身子。」子桑璧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说出了口:「你最好和他不要有肢体触碰,在能保护他的情况下尽可能离他远一些。」 子修瞪大了眼,他眼中满布血丝,这么一瞪还有些骇人:「不知道子桑家主是什么意思?」 「他中了*,你是江湖中人,不会不知道吧?」子桑璧说出口时竟然感受到了一丝痛快,凭什么他不知情就可以什么都不承担呢?凭什么子桑予就把他护得这么周全呢? 果然子修往后跌了一步:「你说什么?情……蛊?」 「你后悔来找他了吗?如果你不来找他,我就可以想尽办法抹去他的记忆,让他永远留在子桑府里。而带给他这些痛苦的人,也是你啊。」 子桑惨白着脸:「我……」 他刚开口就被子桑璧给打断了:「你现在想反悔了?你既然敢和他在一起,不敢陪他面对吗?他原本就为了你背叛家族,现在还要因为你不要命。子修,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待他。」 子桑璧说完这席话就往回走了,他深深唿吸了一口气,从此之后,子桑府就真的只是他一个人的了。 子桑予早就收拾好了东西,他*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他甚至担心自己来不及配出解药就会身亡。现在自己还没有跟子修一起就已经是这样了,不知道见到了子修还会是个什么样。 但是宁肯死,也不愿意放弃爱。 子桑璧没有送他出门,只要他走出了这个门,从今往后他就再也不是子桑家族的人了,他的牌位不能进祠堂,他的名字不能写进祖籍。在这个茫茫的世界中……他就只有子修了,哪怕他对子修的爱还会让自己生不如死。 子修站在门口等他,就这么遥遥相望一眼,子桑予的心脏又忍不住抽痛起来。但他强装着镇定的样子,放慢步伐走向子修。 他发现子修瘦了很多,受的苦也不比他少多少。当时恰逢子桑世去世,自己都没能给子修写信送去。他还惦记着鱼塘里一天天长大的小鱼,他天天浇水的花草。只可惜自己食言了,还害得子修奔波到了这里。 「我们,」子桑予的心脏疼得不行,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回家。」 子修的双目充血,憋了很久的眼泪已经溢上了眼眶,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要流出来。他就那么盯着子桑予,目光兇狠得像是要把他拆解吞咽进肚子里。 第236页 子桑予本想调侃一句「太想我了吗」,但看到子修这眼神后忍不住沉了沉脸:「你知道了?」 子修一眨眼,憋了好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有些哽咽地说:「对不起,我……」 「阿修,抱抱我吧,我很想你。」子桑予强忍着痛苦说出这话,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上冒出来。 子修摇头:「你把行李扔过来我给你背,我们离远一些吧。」 子桑予沉默了一会儿:「阿修,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是你,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为什么站在这里吗?」 「阿……」子修刚开口就哽咽住了,他明明是个八尺男儿,旁边还有人看着,他的眼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一时竟然泣不成声。 子桑予心里也难受,这种难受竟然和他生理上的难受不相上下,他就这么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伤心落泪。 最后子修还是大步走上前,轻轻搂了子桑予一下。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怀里是什么易碎的东西,轻得让人鼻子发酸,忍不住想掉泪。他说:「阿予,会好的,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子桑予抬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子修伸手去扶,却发现哪怕子桑予已经陷入了昏迷,但当自己触碰他时都会有身体自然的痉挛。 子修不敢碰子桑予了,今天是个明媚的天气,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洒下来,世界一片亮堂。但子修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绝望过,他想唿唤周围站着的守卫……我求求你们,你们帮我扶一下他好不好。但巨大的绝望和悲伤让他几乎失声,他拼命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最后还是子桑璧快速走了过来,一把抱起子桑予,怒斥子修:「你就是这么照顾阿予的!你是想眼睁睁看他死在这里吗!」 子修已经没有力气反驳了,随着子桑璧的动作抬起头。他不得不承认,他看着子桑璧把子桑予抱起来的那一瞬间,他想放弃子桑予了。 就让他好好留在子桑府吧,当他衣食无忧的大少爷,有人好好照顾他,祝他一辈子平安顺遂。 子桑璧把子桑予带回了房,气消了后还是派人安排子修住下。他没有资格替子桑予做抉择,只能看着他不要命,看着他去受苦。 纵然他是旁观者,但他也会难受啊。 子桑璧把解*的药方给了子修,子修本想让子桑璧帮忙照顾好子桑予,而自己去收集解药的材料。这样大家都能少受一些苦。 第七十二章 双子篇(十)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子桑予却坚决不同意。他的身子已经极差了,眼神却明亮而坚定:「不论我能走到哪一步,都要自己去走。」 子桑壁沉默地看了子桑予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站在门口的子修和坐在床上的子桑予遥遥相望。明明是那么短的距离,两人中间却仿佛隔了万丈深渊,我走不过去,你走不过来。 子修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阿予,我们从生到死都会在一起。」 子桑予也想勾出一个笑容,但疼痛像是万斤重,压得子桑予的嘴角的弧度都扭曲了。 趁着子桑予休养的几天,子修去买了辆马车,自己改造了一下。正常的马车不够长,子修怕自己离子桑予太近会催生他的疼痛,于是刻意加长了一些。 子桑璧最终还是派人给子桑予收拾好了盘缠,这次离开他一次都没有露面。 *的解药需要用生死崖的焰花、冻果,再辅以百花谷采情花的蜜蜂所酿的蜂蜜一起炼成。虽然情花一年四季都开不败,但是他们早已错过了蜜蜂采蜜的季节。 剩下的就只有先去生死崖采焰花和冻果了。 子修早就打听过了,这焰花冻果不是一般人能採集到的,他武艺不精,子桑予也只会些三脚猫功夫。两人除了自己加强修炼之外,就只能僱佣别人。 但子修原本是江湖中德高望重的高僧,子桑予原本是富商巨贾的嫡子,但如今一人背叛师门,一人离析家庭,就只为了这场惊世骇俗的感情。这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是极为大逆不道的,没有人愿意祝他们这段龙阳之恋一臂之力。 最后还是子桑予做了决定:「我们先回小镇吧。」至少那里没有指责非议,没有流言蜚语。 「好。」 子桑家族离他们住的小镇并不算太远,但子修顾及着子桑予的身体,放慢了赶路速度。到达小镇的时候天气都已经转凉了,许久没有侍弄的花草竟然还没枯萎,反倒长得郁郁葱葱的。 子桑予下马车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看鱼塘里的鱼,可能是因为之前下雨的缘故,鱼塘的水涨高了一些。子桑予就在鱼塘边呆了那么一会儿,就见到了两条鱼相继跃出水面。 子修站在阁楼上看着子桑予,露出一丝有些苦涩的笑容。他远远地叫了子桑予一声:「阿予,天凉别受冻了。」 子桑予转过身沖子修笑了下,子修隔得远,看不清子桑予具体的面部表情,但一定不会太放松。但就这样,他好像能假装子桑予还好好的,现实还有一丝企盼。 他着手开始寻找武功秘籍,按自子桑予现在的身体状态,恐怕是不适合练武的。只是自己……这些年来自己也不是没有认真练功,但实在是自己天分有限。 两人不敢靠得太近,子修得修炼,子桑予便侍弄花草、喂喂鱼。他身子好些的时候还会去街坊四邻处学学做菜,然后自己捣鼓一桌吃的。但两人根本就没有相聚坐在餐桌边吃过饭,都是子桑予送到子修门口,自己再独自吃饭。 第237页 这种日子苦寂又难熬,两人都暗自咬牙承受着。 子修多日的修炼也并没有见什么效,难免焦灼起来。虽然他和子桑予面对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但他却明显能感受到子桑予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日子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但他极力奔跑,却也追不上。 无力感让他十分挫败,他正烦躁地打坐,门缝中却悄悄塞进一封信进来。 子修呆愣了一下,听到子桑予的脚步声远去后才走到门边,拿起这封信。 信上并不是子桑予的笔迹,看上去有些笨拙,下笔很重,纸背上都能摸到凸起。应该是个刚学写字的孩童写的,他记得自己隐约听到了子桑予去学堂教孩子认字的消息。 纸上只有一句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并不好看的几个字让子修看红了眼,手下不禁用劲捏皱了纸张的角落,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展开,按在了自己胸口上。 没两天,子桑璧便遣人送来了一本武功秘籍,他没有留只言片语,要不是子桑予认得子桑府中的僕人,两人还真不知道这是子桑璧的一片好意。 子桑家族不允许孩子习武,他们生意做得大,又和朝廷交往密切。如果他们子弟习武,便会成为朝廷眼中的威胁,所以每个子桑家族的孩子都只会些简单的防身术……因此子修不知道,子桑予曾经被一位江湖大侠称为练武奇才。 子桑予知道子修习武的缺陷,便辞去了教书先生一职,回到房中潜心钻研秘籍。 屋子中安安静静的,几乎没有人气。唯有饭点的时候,子桑予会按时给子修送饭,夜晚的时候,子修也会点亮屋子里的烛火。 半余月过去,子桑予的修为已经突飞勐进了。但自己却卡在了一个关卡,离终点越近的时候就会越心急,他竟然一下子真气窜了道,呛出一口鲜血来。 他根基不稳,勐涨的内力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子桑予只觉得耳朵嗡鸣,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子修按照平素的时间开门拿饭,却发现门口空空荡荡的,心里顿时一紧。 他快步走到子桑予的房间,敲了几声门,里面却没有应答。子修皱着眉头推门而入,空气中有浅淡的血腥味儿,他看到子桑予就着盘坐的姿势倒在了床上,地上有一滩血。他看不见子桑予的脸,惶恐地叫了一声:「阿予?」 子桑予毫无反应,子修甚至听不到他的心跳。他艰难地咽下口水,眼眶却一下子红了,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子桑予七窍流血,素白的脸上全是歪歪扭扭的血痕。 双腿一软,子修一下子跪在了床前,哽咽道:「阿予?」 「阿予!」 子桑予已经没有唿吸了,但心跳还很微弱。子修不受控制地抱起他就往外边跑,镇上的医馆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远,子修逢人就茫然地喊:「求求你,救救他。」 「求求你,救救他吧!」 …… 路上的人看疯子似的看着人,有些看出点儿真相的人倒是忧愁地皱紧了眉。但这是别人的喜怒哀乐,也是别人的人生,大家也不过就是看看热闹罢了。 等子修把子桑予送到医馆的时候,大夫沉重地摇摇头:「对不住,就算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了。」 子修踉跄了一下,还是旁边的小厮扶了他一把他才得以站住。他的力气已经在之前的狂奔中耗尽了,他所有的信念也在大夫冷漠的告知中坍塌了。 子修喃喃地说:「不可能……不可能的……」他说着就挣开了小厮的搀扶,扑到了子桑予面前。 他颤抖着手搂住子桑予:「阿予……阿予!你答应我一声啊,你怎么捨得丢下我一个人呢?」 「子桑予!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啊,不是说好了要陪伴我一辈子的吗……」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一旁的大夫和小厮早就看傻了眼。 小厮不过是个十来岁的青年,大夫忙带着他出去了。 子修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他强行扭过子桑予的头,想把他脸上的血痕都抹去。半干的血痕被他这样一抹,直接煳满了一张脸,看上去十分狰狞。但子修的目光却异常地温柔,他注视着子桑予,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现从初遇至今的景象。 在回小镇的日子中,他无数次后悔自己把子桑予带了回来。自己明明不能保护好他,也不能治好他,但偏偏还要把他带回来受苦。 就算子桑予固执地坚持着,难道自己就不能拒绝吗?无非也就是自己还有私心罢了,是他不敢去独自面对一切。 但在此刻,在子修安安静静沉睡过去的时候,子修这些喧嚣的想法全都寂静下来。他甚至露出了些许笑意,因为子桑予脸上终于不再有痛苦了,眉头舒展开,还像当初竹下初遇的那个翩翩少年。 子修倾身在子桑予唇上覆上一吻,双唇相贴,子修没有动,就感受着子桑予唇上最后一丝余温的散去。他不知维持了这个姿势多久,大夫和小厮都没有来赶他,他放空大脑,唯一的感受就是子桑予唇上的温度。 但这温度终会散去,子修再起身时,差点儿眼前一黑晕倒过去。但他脑海中绷着一根弦,他强行打起精神,将子桑予横抱了起来。他要把自己心爱的人带回家,从此都守着他,再也不让他受苦受难。 外边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子修把子桑予的脸贴紧自己的胸膛,倾着身子试图给他遮风挡雨。但是这雨实在太大,等两人回到家衣裳早就湿透了。 第238页 子修温柔地说:「阿予,别受寒了,你好好躺着,我给你换身衣裳。」 他把子桑予小心安放在床上,一个人去翻腾干净衣裳,还烧了壶热水给子桑予擦拭了身子,再仔仔细细地把衣裳给他换上。 第七十三章 双子篇(十一) 等到子修把子桑予从头到尾地收拾好,天都破晓了。子修看着子桑予泛着铁青的脸,疲惫汹涌地从心底涌上来,把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他几乎难以唿吸,身子无力到站不稳。 子修伸手抚摸子桑予冰凉的面庞,语气温柔地说:「阿予,不疼了,以后都不疼了。我们睡一觉,明天起来一切都好了。」 他说完就爬上了床,紧紧搂住子桑予。远处公鸡传来鸣叫,小镇快要喧闹起来了。子修的心情竟然前所未有得平静,他头刚沾着枕头,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子修醒来时脑袋都还在发懵。甚至在他看到怀里的子桑予时,还有些惊讶……*治好了? 但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子桑予身上的冰冷,那些疼痛才重新撕裂开,流出淋漓的鲜血。 从此往后,世界那么大而喧闹,唯有他孑然一身。 纵然他再不想承认这个事实,躺了一会儿后他还是起了身。他身前不能给子桑予幸福,死后也得给他安稳。 不过他刚坐起来,就看到了坐在房间角落的子桑璧。子桑璧赤红着眼,端坐在角落直勾勾地看着两人。 子桑璧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子修已经起来了。 子修淡淡地叫了一声:「子桑家主。」睡得太久,他脑袋还有些发懵,下床时差点儿绊倒自己。 子桑璧这才回过神来,大步走过来抓住了子修的衣裳,开口嗓子有些嘶哑:「你走吧,我会带走阿予的。」 「凭什么!我不同意!」子修瞪大了眼,他几乎没有这么大声与人争论过,从脸红到了脖子根。 子桑璧也直勾勾地盯着子修,他面带疲倦,一字一顿地开口:「那你凭什么呢?你给了阿予什么?你害他背离家庭,让他活活气死了我爹!他因为你中*,还因为你丧命!你以为你给了他爱吗?就是你那廉价的爱害死了他!」 气氛一下子寂静,两人四目相对,相互不肯退让。 最后子桑璧打破了沉默:「你带不走他的,外边全是我的人。你什么都办不到,就算你带走他了,能给他一块好的墓地吗?能让他风风光光地下葬吗?」 子修看着子桑璧的目光愈发兇狠:「我一定要带走他。」 子桑璧露出一丝冷笑,拍了拍手,不一会儿就涌进来了一堆人。他们一些人死死抓住子修,任凭他挣扎反抗都丝毫不松手。另一些人护着子桑璧,而子桑璧缓步朝子桑予走去,把他抱了起来。 「你放下他!」子修不断挣扎着,发出嘶吼,「阿予是我的!我的!」 但并没有人理会他,他们大步朝前走着,出了屋子,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很久之后,那押着子修的几人才把他放开了,其中一人还悲悯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井井有序地走出了屋子。 外边还下着瓢泼大雨,这雨像是不能停了。子修从呆愣中抽离出来,扒拉开几人,朝子桑璧离开的方向追去。凭什么……凭什么都怪在他身上呢?他别无所求,就只是想要阿予罢了! 只是偏偏天意弄人,造化、命运,都是些残酷无情的东西。 子修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子桑璧的马车,他浑身湿透,踢到了一块石头整个身子都往前倾。地上积起了水,子修摔得狠了,手掌擦破,浑身疼痛。 他忽然没有爬起来的力气,曲起手把脑袋埋进了胳膊肘里,嚎啕痛哭起来。滚烫的眼泪混合着冰凉的雨水,一併划过子修的面颊。 周围人来人往,都纷纷侧目。但没有人敢上前,子修甚至听见有人说:「这不是前几天那个疯子吗?」 在他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雨势忽然减小了,他感受到有人停在了自己面前。 子修费尽力气仰起头,朦胧之间看到了圆悟大师的样子。自己还真是……子修这一想法还没想完,就晕过去了。 等到子修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烫,意识都不清醒。 周围是熟悉的环境,他真的又回到了云海。自己走了一遭,再回到这里时竟然有种别样的欢喜。 他这一动,就把趴在床边睡着的小师弟给惊醒了。小师弟揉着眼睛撑起身子:「大师兄,你醒了?你等着,我去叫师父!」 「不……」子修开口才发觉喉咙干涩得发疼,嗓音沙哑,「咳咳咳……」 小师弟只听见了子修的咳嗽,还扭头安抚他:「大师兄你好好躺着罢,我马上就去把师父叫来了!」小孩子还带着一身活力,两下就蹿出门去了。 子修本想偷偷走掉,但身子实在乏力,连坐都没法坐起来。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现在应该是云海的练功时间,子修能隐隐约约地听见大家整齐的唿声。 周围很安静,子修意识清醒地发呆,他什么也没有想,前尘往事也好、空渺的未来也好,纷纷都散去了,只剩下心底暂时的宁和。 很快圆悟大师就来了,那小师弟应该是被打发走了,屋子里只有沉默相对的两人。 圆悟大师说:「有些人不必歷经万事,便凭着颗七窍玲珑心看破万物。有些人歷经万事,却还是深陷红尘中。子修,你可知错?」 第239页 子修闭上眼,清泪划过脸庞,温意很快就散尽了。他说:「知错。」 错在自己不自量力,错在自己妄想和命运抗争。如果还能从头来一次,自己一定会守住清规,用一辈子来修那人的平安顺遂。 「你可愿皈依佛门?」 「愿。」 圆悟大师的关门弟子又回到了云海,不论江湖中怎么样个热闹法,云海里却照样平静安宁。圆悟大师很快就给子修安排了剃度仪式,子修还有一段时间的准备时间。 这是圆悟大师那日最后对他说的话……入佛门要心怀虔诚,愿你此番想清楚,若是再还俗,不论云海还是别处,都不会收留你了。 子修不知道自己的虔诚是不是足够,但他也不会再还俗了。尘世间再无眷恋,自己孑然一身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他还是趁这段时间出了云海,去了当初他和子桑予买下房子的江南小镇。他把房子给卖了,找了块儿依山傍水的宝地,亲手挖出了一个坟墓,把自己和子桑予的一些杂物一併埋了进去。 红尘万丈,轰然倒塌,连尘埃都没有溅起。不必道别,反正日后也定成云烟。 当内心空无一物的时候,日子就过得异常缓慢,但日復一日,就像流水一样转眼就流逝了。人生几十年,好像没有什么盼头,但还是凑活着过了。 云海之中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无非就是圆悟大师圆寂了,住持的位置交给了子修。子修也别无它事,也就统筹云海中大事小事,读书念经,基本都泡在禅房之中。 后来他还发现了一本武功秘籍,一闭关就是一年,冲破了自己的关隘,跻身于江湖高手之列。这份惊喜来得太晚太晚,晚到了子修已经没有力气欢喜和悲伤。 他连出去讲佛都很少,唯有一次应了京城伯卿先生的约,去学堂给孩子们论经。又是一年深冬,京城下着鹅毛大雪,子修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善心一发便带回了云海。 他给小孩取名叫慧空,但愿他聪慧又无负担。从前他都不苟言笑,直到慧空到了后,他的笑才多了起来。 这孩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忽闪忽闪的。子修偏爱他,总觉得他像什么人。 可是回忆太沉重,子修没有力气把掩盖的厚重灰尘给扫开。于是日子还是这样平淡地流淌着,当年那个为爱还俗的傻和尚,那个为爱背弃家庭的傻少爷,都成了久远时光里昏黄的一帧,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算了。 第六卷·北程篇第七十四章 相遇 江湖新秀北渊用十两银子赢了朱员外一座大宅,这个消息两天之内就传遍了江湖。 几十年前的江湖局势复杂,生死崖和扶南庄两家独大,豪杰遍地,三天两头就是场比武论英雄。北渊也是一直备受争议的一个青年俊杰。 他惯于独行,整个人都透着孤傲的气息。因为长得好看被不少江湖中的姑娘惦记,但这样就激起了不小的民愤,天天都有人叫嚣着要找北渊挑战。只是北渊好像没有家,落脚的客栈也不定,大家想堵人都堵不着。 直到朱员外平地搭起擂台,让人用十两银子参赛,赢的人就能管他要一样东西。 十两银子对于江湖人来说算不上小数目,但朱员外开的奖励实在是太诱惑人,于是江湖中自认武功高强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这场大赛持续了六天六夜,北渊是第三天到的,他一直站到了最后。 三天不眠不休,还经歷高强度的对战,但北渊好像一丝疲惫也感受不到。 其实朱员外设的是个局,他暗中收买了不少武功高强的人在自己手里,就是为了对付胜利者。只是他没想到,北渊竟然那么能挺。 他好面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故作淡定地问北渊:「你想要什么?」 他更没想到,传说中捉摸不透的北大侠面不改色地说,「这座宅子。」 朱员外只能认,所以居无定所的北大侠有了家,上门挑战的人找着了地方,一天就能排出老长的队伍。 不过北大侠也不是陪练,他接受人挑战有个条件……输了的人得帮他一个忙。 帮的忙简单,北大侠觉得这房子实在是太附庸风雅,不像个江湖人的住所,他要建座「久北阁」。所以输的人都得帮他修房子……于是几天下来,江湖中不少大侠都聚在了北渊这里,勤勤恳恳地修房子。 江湖人习武,力气大工作快,一月有余,久北阁就建成了。当然材料还是花了不少钱,一穷二白的北渊自有办法……扶南庄钱多啊。 他修建久北阁也是同南子默打的赌,这时候的南子默还不是声名远扬的南庄主,至少前面还冠了个「少」字。两人曾经同游过,也有切磋,相行之间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之感。于是年轻气盛的南子默说,「如果你一年之内能建出你自己的府邸,我给你十万两银票。」 本来江湖人说说银钱是很俗的,但北渊确实穷,南子默也心直口快的不避讳。北渊自然答应了,这还没到半年,他就建出了自己的久北阁。 南子默十分高兴地捧着银票就上了久北阁。 房子修完,找北渊挑战的人依然不少,很多人几次三番彻底被北渊打服了,竟然自愿加入久北阁。南子默来的时候,发现久北阁竟然不是个空壳大宅,立刻对北渊佩服得五体投地,拉着手就要洒酒结拜。 第240页 南子默是江湖中为数不多的和北渊能敌个平手的,还有钱有势,北渊思量了一下便同意了。在南子默的强行要求下,久北阁中多了个叫「义兄堂」的院子。没办法,他虚长了北渊几个月,占了个便宜。 彼时的南子默有着一腔少年心思,他有个暗恋的姑娘叫白芷。白芷是一家药铺的千金,自小在中药堆长大,浑身都透着股不与世俗的劲。北渊见过一面,确实是个顶好看的姑娘。 不过南子默不敢向姑娘诉说心意,他来久北阁还有个目的……就是拉着北渊壮胆,再去看看白芷姑娘。 北渊给自己倒了杯茶,似笑非笑地看着南子默,「南少庄主要是这点儿魄力都没有,以后可怎么担起扶南庄。」 南子默万分冤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不懂。」他说完还有些不尽兴,再补了句,「等你遇见了就明白了。」 北渊心想,那还真不能明白了。 他虽然看不上南子默这种少年心思,但第二天还是陪南子默动身去了江南。 江南水乡,女子大多温婉。他们到的时候恰巧是初秋天气,万物的绿色渐渐淡去,泛出些黄。南子默来过很多次,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药铺旁的客栈,订了房后连饭都等不及吃,直接就把北渊拽去药铺了。 白家经营的药铺遍及四海,这处是他们的本家。药铺前排了长长的队,江南闹起了瘟疫的苗头,白家正在散药。 来这里的都是还没染上瘟疫的,白家让他们喝些药预防,得了瘟疫的几人已经被隔离开了。白芷亲力亲为,带着块黑色面纱给每个领药的人把脉,她好歹也是会些医术的。少女有些纤瘦,黑色的面纱衬出她白皙的皮肤。虽然看不见下半张脸,但是从眉眼之间的神色也能看出她态度很温和。 南子默躲在角落看了半天,一边看一边戳北渊,「你看我家阿芷多温柔……」 「你看我家阿芷多善良……」 …… 「你看我家阿芷……」南子默话还没说完,伸出去戳北渊的手就被扣住了,北渊使劲一拽,带着南子默排在了队伍后边。 「干什么!快放开我!」南子默使劲挣扎,又害怕动静太大被白芷看到,只能小声抗争。 北渊似笑非笑地说,「都说你那是瘟疫,看看有什么不好?」他说话声音不小,周围的人听到脸色都变了。静默了片刻后,「有人得了瘟疫」就像颗惊雷,炸响在了人群之中。 于是南子默原本还隔着长长的队伍和白芷遥遥相望,瞬息之间队伍就散开,他和白芷的目光隔空对上了。南子默的神经僵住,连北渊把自己拽到白芷面前都没反抗。 北渊比南子默还要高上两分,带着一贯的冷漠腔调,居高临下地对白芷说,「他好像感染了瘟疫。」 白芷皱了皱眉,她是标准的杏眼柳叶眉,这一皱多出了几分小女儿情态,南子默看得更痴了。不过白芷还是十分好脾气地说,「麻烦抬起手,我给你把一下脉。」 南子默听话地抬起了手,白芷的手指纤长白皙,带着些微凉扣在南褚手腕上。她皱了皱眉,「你脉搏太快了,但是应该没有感染瘟疫,不要担心。」 「啊?」南子默这才回过神,「哦,好的。」 白芷莫名在这人脸上看出了丝遗憾,明明是个好看的公子哥,看上去并不像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更像是江湖中人。她看了眼一旁北渊揶揄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柳眉一挑,「瘟疫不是小事,如果公子拿这个当儿戏,牺牲的可是千千万万条人命!而且现在才入秋,如果还不控制住瘟疫,等寒冬来了会有多少人丧命!」 南子默一时羞赧,垂下头没有辩驳。倒是北渊看了会儿热闹才开口,「其实我们是游歷的江湖中人,听闻白姑娘善举万分佩服。我兄长本想来帮姑娘施药,但不好意思上前,是我强把他拽来的。如果方式唐突了姑娘,是我孟浪了,与我兄长无关。」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了从药铺里走出一个姑娘。姑娘穿着修身的大红衣裳,勾出她曼妙的身段。她五官十分精緻,似笑非笑地看了北渊一眼,然后转头对白芷说,「我重新写了个药方,你配来试试。」 白芷接过药方,面露喜色,摘下面纱跑过去抱住那姑娘,「阿钥你真是太棒了!」 程念钥接住白芷笑笑,她一笑眉眼就舒展开了,明明女子长着桃花眼都有几分妖媚,但不知为何,北渊觉得程念钥这一笑,勾人是勾人但一点儿也不妖媚。 很快白芷恢復了冷静,转头对愣在一边的南子默说,「既然你想帮忙,就跟我来吧。」 「啊?」南子默还愣着,北渊一把将他推了过去,可怜的南子默差点儿一个踉跄扑倒了白芷。不过好在他武功高强,一下子就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沖白芷露齿一笑,「麻烦姑娘带路了。」 程念钥看了北渊一眼,微微挑起眉头,正欲转身随两人走的时候,北渊叫住了她,「程姑娘留步。」 程念钥眉头挑的更高了,分明是有些傲慢的神色,但放在她脸上竟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北渊这下笑了笑,「在下北渊,久闻程姑娘大名。」 程念钥压了压唇角,对她说过这种话的人实在太多了,虽然都没面前这个人长得好看,但这种搭讪方式消了几分她对北渊的兴趣,于是她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第241页 程念钥是江湖中有名的神医,据说只要还有一丝气在,程念钥都能把那人救回来。她更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追求她的人早就不限江湖人士了,连天潢贵胄纡尊降贵来一睹美人芳颜的都不少。 他们说话这会儿,白芷和南子默已经拐进了药铺。北渊依然保持着微笑,「我兄长对白芷姑娘心有所属,程姑娘不如成人之美,让他们二人去罢?」 程念钥挑挑眉,像是在问「凭什么」。 北渊也不恼,温和地道,「在下初来江南,听说此处风景秀丽,不知能否邀程姑娘同行?」 第七十五章 接近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程念钥勾出一丝笑,桃花眼中立刻泛出波光,「不好意思,我们不熟。」 程念钥虽然是个孤儿,但却是江湖鬼医鬼毒仙唯一的关门弟子。鬼毒仙从小就把程念钥宠的无法无天,这位大小姐也是一身傲气。 北渊见程念钥转身就走,笑了声,「那我就以后再邀请程姑娘好了。」 程念钥没有回头,秋日的阳光依旧很灿烂,微风扬起她的乌黑的长髮,美貌的少女微微勾了勾唇角。 南子默果然就被白芷拉去熬药了,只是南子默对草药一窍不通,白芷一边指挥他一边细心给他讲解。未来的南庄主脸上一直挂着抹傻笑,看得白芷也觉得有些好笑,「你没事吧?」 南子默赶紧摇头,「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我很开心。」 他干活麻利,长得好看还知书达理,熬药的时间下来,白芷就已经和他熟悉起来了,「没想到你们江湖人还会都那么多诗书,我真是失敬了。」 南子默笑笑,「哪里,白姑娘不但菩萨心肠,还学富五车,南某佩服至极。」 拖到现在才来的程念钥一来就听到这样一段对话,一时竟觉得自己应该晚些再来。在她正纠结是留下还是转身走掉的时候,白芷看见了她,「阿钥你去哪儿了?」 程念钥只好回头,「再去看了看那些病患。」 提到换了瘟疫的人,白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有恶化吗?」 程念钥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做出自己客观的诊断,「有一些,但好在发现得早,没有传染到别人。」 南子默忽然对这两个娇弱女子肃然起敬,瘟疫是多少人避之不及的,她们两个弱女子竟然挑起了大梁,默默无闻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 白芷和程念钥又交流了两句,才转头对南子默说:「你先回去吧,要施药的话明日早些来就行了。」见白芷并没有不欢迎自己的意思,南子默露出个惊喜的笑容,忙不迭应到,「好,我一定早些来。」 北渊已经在客栈等候一些时候了,随着他的内力逐日增长,他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戾气。他还是忘记了前人的警告,「屠诀」这种不能碰的秘术,越强大越容易走火入魔。 他自小天赋奇高,对各种武功都有奇妙的悟性,连众人垂涎却不但修炼的「屠诀」都征服了。但他没想到,「屠诀」的威力远远在后边。 内力又运行了两个周天,北渊内心又恢復了平静。他睁开眼,忽然想起程念钥出现时那惊鸿一瞥,心头微微动了动。程念钥医术了得和她个人体质分不开关系,她天生百毒不侵,据说她的血还能解百毒。连「屠诀」上也记载了程念钥这种体质的人,她的身体几乎就是专门经屠诀锤鍊过的内力的载体。 北渊还没收回想法,南子默就推门进来了,打断了北渊的沉思,「白姑娘叫我明天还去!」南子默脸上挂着少年见到心上人的满足,实在是有些傻里傻气。 北渊本想嘲笑两句,忽然挑了挑眉,「我明日和你一同去。」 南子默沉默了一下,扭捏地说,「你去了多碍事,我怎么和白姑娘独处……」 南庄主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和北渊的结拜情谊,惨遭嫌弃的北渊冷冷地讥讽了一句,「难道只有你和白姑娘二人在施药?没有帮手没有领药的?」他看着南子默受伤的表情,稍微安抚了一下,「还有那位程姑娘,如果我不去怎么引开她?」 南子默颇觉有理,于是赶紧点头,「那你也早些休息,明日一大早就去!」 北渊:「……」 第二天还真是一大早,天都才蒙蒙亮,南子默就把北渊从床上拽了起来。 北阁主一向有半夜练功的习惯,故而他都是等天吐露鱼肚白的时候才睡下。今天他几乎是刚把睡意酝酿出来,南子默就把他吵醒了。但看着一脸傻气的南子默,北渊只好把无法派遣的一脑门官司都摆在脸上,不欲与这脑子里只装下白芷的人谈话。 南庄主毫无察觉,欢天喜地地等着北渊洗漱好出门。他们起床实在太早了,客栈都还没有准备好早点,于是南子默十分大方地塞了点自己的干粮给北渊,「走吧,我们早些以示诚意!」 他们到达白家药铺门口,天色才稍微亮了些。但他们没想到已经有十来个人排上队了,瘟疫真的是一场令人坐立不安的灾难。 白芷他们也很早,过了差不多一刻钟,药铺的门就打开了,为首的白芷招唿着众人把熬好的药搬上来。南子默见状赶紧上去帮忙,「白姑娘这么早?」 白芷见了南子默也是一惊,「我习惯了,倒是你,怎么这么早?」 南子默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睡不着,就过来帮忙了。」 第242页 北渊看着南褚那痴样,忍不住撇了撇嘴。他等了好一会儿,程念钥都没有出来。程念钥好歹是江湖中的神医,能来帮忙对付这场瘟疫,除却了本身的善良,大约就全靠白芷的游说了吧。让她来帮忙施药,恐怕这位大小姐是没这个闲情雅致的。 北渊原本只想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着,但来领药的人越来越多,药铺的人手不够,南子默把他拉过去充壮丁了。 一向没有什么善意的北渊忽然承受那么多人的卑微的感激,一下子有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直到中午的时候程念钥才出现,她来叫白芷去吃饭。 虽然带着秋意,但正午的太阳还是有些毒辣。白芷随意抹抹脸上的汗,满足地笑,「知道啦,马上就来!」 程念钥挑眼看了北渊一眼,勾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嘴里却对白芷说着,「那我先进去等你。」 最后白芷将施药的事情交接了下去,不好意思地对南子默和北渊说,「麻烦你们半天了,一起吃饭吧!」 南子默忙摆手,「不不不,这怎么好,我们是自愿来帮忙的!没添麻烦都好了。」 白芷板起她好看的脸,「南公子这就太见外了,你说要来帮忙我一点儿没推拒,怎么我邀你吃顿饭你还那么扭捏?」 她这话一出口,南子默立马不敢拒绝了,拉着北渊就跟着白芷朝屋里走。北渊看得好笑,要是南子默真娶了白芷,不知道怕老婆成什么样子。 午饭很丰盛,他们这一桌只有四个人,除了他们仨外就只有个程念钥。 这自然很符合北渊的意思,因为人少,他们就坐了张小方桌,他有意让南子默和白芷对坐,这样一来就好像自己不得不与程念钥面对面吃饭。 近看程念钥更好看,她皮肤白皙中透着粉,睫毛又长又翘,像把小小的扇子,垂下眸子时眼尾上挑,总透出一丝勾人的味道。 「阿钥,那药怎么样?没问题吧?」白芷填了下肚子后开口问道。 程念钥轻轻皱了下眉,支起一支筷子拨弄碗里的白米饭,「对原本的瘟疫没大碍,但变异的还得重新配药。」 白芷先是忧愁了一下,然后温柔地笑了笑,「阿钥那么棒,一定很快就可以搞定了!」 北渊看南子默见着白芷这副模样眼睛都直了,恨铁不成钢地转开头望向程念钥,「江湖中一直传闻鬼毒仙前辈总寸步不离地守着程姑娘,如今怎么捨得放任程姑娘一人面对这瘟疫?」 程念钥耸耸肩,漫不经心地道:「哪家孩子还能不长大?」 北渊依然好脾气地笑着,「程姑娘若愿意,便有良人把你宠得永远都是个孩子。」 程念钥给白芷夹了一筷子青菜,抬起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白芷笑眯眯地说,「我们家小芷才恨嫁。」 白芷羞红了脸,「说什么浑话呢!」 「我这儿那是浑话,不信你问问南公子?」程念钥放下筷子,沖南子默笑了下,然后起身拍拍手,「我吃饱了,先去看看那几个隔离的人。」 「我也吃饱了,多谢白姑娘款待。」北渊跟着放下了筷子,抬头望向程念钥,「不知程姑娘是否介意我与你一同去看看那些病人?」 程念钥秀气的眉头拢了起来,然后她耸了下肩,「请便。」 被隔离开的人单独关在了药铺后院的小房间里,这是一间敞亮的屋子,门是木门,上面半截用几根铁棍封起来,能看见里面的样子。四个人瑟缩在角落中,消瘦得不成样子。 程念钥伸手按在门上,转头对北渊说,「北大侠,虽然你武功高强,但怎么也是肉体凡身,不要进去了。」 北渊犹豫了下,程念钥天生五毒不侵,但他确实不行,「那我在外边看着你,有情况你叫我。」 程念钥似笑非笑地看了北渊一眼,却难得地没说难听的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瑟缩在角落里的人看到程念钥来了,都仰起脸看着她。他们坐在窗户下边,眼睛被阳光映亮,看上去充满了希望。 程念钥理解每个人的求生欲,她叫坐在边上的唯一一个女人伸出手,「我给你把一下脉。」 第七十六章 赏赐 北渊本想倚在门框上,但这屋子许是有一阵子没打扫了,一层灰让北渊稳住了身体。他这个角度正巧看见那女人倏的跪在程念钥面前,哭成泪人:「程大夫,您菩萨心肠,救救我吧,我孩子还没断奶啊。」 程念钥的手被女人抓得紧紧的,屋里剩下的人也都跪了过来。他们已经被瘟疫折磨得不成样子,垒砌的恐慌将他们淹没,大家都怕死。 程念钥无奈地安抚众人:「你们跪我拜我也没有用,我会努力救你们的。」她挨个检查完,出去的时候正巧对上北渊深沉的眸子:「你离我远些,我身上还残余着瘟疫气味,别被感染了。」 北渊听话地撤开了一些,这时候太阳已经准备西沉了,两人隔着距离缓步走着。程念钥忽然顿住脚,抬头看着北渊。她个子已经算高了,但还是比北渊矮了快一个头,她本来对北渊说别白费心思。 可北渊也停住脚侧脸看她时,阳光倾洒,他逆着光的脸十分英俊。程念钥愣了愣,脑袋中灵光乍现:「我想到了新药!」北渊原本被程念钥严肃的表情带得认真了,却又见她眼睛一亮,露出一抹孩子得到糖一般的笑。 第243页 程神医风风火火地拽着他回去抓药了,完全把自己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程念钥抓完药就指使北渊熬,她蹲在一旁,火光映得她面容更加明艷,北渊看得有些痴。程念钥抬眼看他,好看的桃花眼眼尾挑起,瞳孔映着跳动的火光:「怎么了?」 北渊轻笑了一下:「虽然这样说有些孟浪,但程姑娘确实是美若天仙,难怪那么多人情难自已。」 程念钥这才想起自己当时想对北渊说什么,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我……」她刚开口,药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白芷有些兴奋地叫道:「阿钥!听说你想到了新药!」 程念钥又被打断了,伸手接住了跑过来的白芷:「小心点儿,都不小的人了。」 白芷嘻嘻一笑:「阿钥真棒!」 南子默也跟在白芷身后,看到熬药的北渊,露出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那意思是,兄弟我懂,大家彼此彼此嘛。 熬出药已经到半夜了,忙碌了一天的白芷已经靠在程念钥身上睡着了,北渊和南子默相对坐着。程念钥小声地说:「我先把阿钥送回房,你们看着这里。」程念钥打算把白芷抱起来。她虽然习武,但好歹也是个姑娘家,将白芷抱回房间还是有些吃力的。 北渊伸腿踢了踢张望的南子默,沖他比了个口型:「去啊。」 南子默这才「噢」了一声,忙不迭地爬起来:「那个……程姑娘……不然……我来抱吧……」南子默磕磕绊绊地说完一整句话,竟然一张脸通红。 程念钥看着有些好笑,然后拧眉看了眼北渊,这人正守着药锅看热闹。她还是把白芷交给了南子默,她看得出来面前这个青年对白芷是认真的,白芷对他也不无好感。 当然她不可能那么放心地把白芷交给南子默,还是跟着南子默去了。 北渊看着烧得正旺的火,反省着自己滋生出的不该有的微妙感情。一个女人最容易打动男人的,十有八九是她的美貌,北渊也就是个寻常男人。但这份刚冒头的情愫十分地薄弱,北渊冷静了一会儿就把多余的情绪在萌芽状态掐灭了。 程念钥回来的时候,药已经煎好了。她让北渊倒了出来,然后趁夜给白天那些病人送去。她之前配的药已经让瘟疫没有恶化的人喝了,他们恢復了个大概,正处于观察期。但这几个人还在等着死神的召唤。 晚间的时候他们格外怕冷,瑟缩成一团挤在角落里。不过是短短几个时辰,他们身上竟然开始溃烂化脓。程念钥让北渊在门口等着,她端着药走了进去。 里面几人本来就睡得浅,见程念钥端着药来都十分亢奋:「程大夫……」 「这药能救我们吗?」 「我们能好了吗?」 程念钥抬起手示意他们止住话头:「我不确定能不能好,但有一线生机。」她挨个让他们喝了药,确定了没有什么大碍后才出去。 她让北渊离她远些,十分无奈地说:「要不然你也赶紧喝点儿要预防好了。」程念钥说着还摇了摇手里提的药壶,露出一个有些俏皮的笑:「还剩了点儿,自己第一次熬的药,意义非凡啊。」 北渊将程念钥送回了房,才自己一个人出去白家药铺。南子默还在门口等他,看见北渊的时候勾住了他的脖子:「弟弟啊,我看你就是那助我当幌子,自己想追求人家程姑娘吧?」 北渊没答反问:「你能抱白姑娘一回,是谁的功劳?」南子默立刻闭嘴了。 程念钥的药真的有效,来势汹汹的瘟疫还没有蔓延开的时候就被抑制住了。南子默和北渊又去帮了几天忙,终于不用再施药了。 白芷抬手擦着额头上的汗,满足地笑了下:「幸好避过了一场灾难,这段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我做庄请大家去珍馐楼吃顿好的吧!」 南子默忙表示:「最辛苦的人是白姑娘和程姑娘,怎么能让你请客呢,我们相识一场,就由我来请这顿吧。」 两人开始推拒起来,白芷不是一般的大家闺秀,白父十分纵容这个女儿,甚至让她抛头露面当众施药。所以白芷身上没有什么骄矜之气,反倒跟程念钥沾了几分江湖豪气。 最后还是程念钥打圆场:「谁请客我们能吃完再说吗?都饿死了。」 珍馐楼是这一片最好的酒楼,掌柜的一见白芷就热情地迎了上来:「白姑娘你们四位?楼上请吧!」白芷是这一片的名人,这次瘟疫后大家对她更是敬佩三分,他们只是穿过大堂,就有不少人站起来行礼道谢。 几人好不容易才到了楼上,程念钥坐下后长舒了一口气:「做善事真不容易。」 白芷笑了下:「阿钥你明明很善良的,不要总是这样子说嘛。」 程念钥摇头:「第一,我并不善良,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是懒得搭理瘟疫这种烂摊子的。第二,不是我这样说,我内心就是这么想的。」 白芷无奈地抿了下唇,转移了话题:「你是不是又要走了啊?」 「这是当然,我再不走,我师父可能就会杀来抓我了!」程念钥接过小二上的茶,喝了口润嗓子。 「啊……」白芷拖长了语调,有些遗憾地说,「那我们不是很久都见不了面了?」 程念钥笑了下,「得了,我哪个月没给你寄信。」白芷这才露出了一点儿笑,旋即才想到,「我们那只传信的白鸽,好像这个月胖了两圈……还飞得动吗?」 第244页 他们这顿饭最后谁都没请客,因为掌柜的坚持不收他们的钱。掌柜的坚定地说:「白姑娘,我真不能要你的钱,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要帮你们付饭钱了,我要收早就收了。」周围的人都帮着他劝说白芷,白芷无奈,只能受了这份人情。 北渊和南子默送两人回白家药铺,还没有到地方,就有小厮跑了过来:「小姐小姐,朝廷中又来人了?」 「怎么回事?」 「说是您这次治瘟疫是大功,请您和程小姐去京城受赏的。」 程念钥拧着眉和白芷对视了一眼,「我不去药铺了,你就说我已经走了。」她话音刚落,药铺中就走出来一个人。男人穿着华贵,腰间的玉佩撞得叮咚作响,笑眯眯地望着程念钥:「程姑娘,好久不见。」 程念钥扯了下嘴角,没有答话。不过她都被发现了,也不好现在熘走,再怎么样白芷还在这里呢。 北渊和南子默不放心,也同她们一起进了药铺。来者是当朝丞相的儿子,冉休,也是程念钥多年的追求者。 「念钥姑娘,是不是我晚出来一步你就又走了。」冉休嘆了口气,一脸痴相地看着程念钥。 程念钥皮笑肉不笑地回復了句:「如果你不来,我就不会走。」 一旁的北渊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程念钥这性子……还真是不好描述。毕竟玫瑰都是带刺的,不是轻易就能摘下来的。 「我来是背负圣恩,圣上知道了白芷姑娘和念钥姑娘造福百姓的善举,特地命我来江南接两位姑娘去京城受赏。」冉休说着还颇有敌意地看了眼北渊和南子默,然后笑眯眯地转过头望着程念钥等回復。 「我不去,我也不想救人,是白芷姑娘强求的。」 「我也不去,救人是医者职责,谈什么赏赐?」 第七十七章 误闯 冉休像是犯了难,然后才憋出一句:「念钥姑娘,这次真不是我骗你去,真的是圣上有请。」 程念钥站起身就欲走:「当今皇上圣明,应该会考虑民意吧,你就转述我和阿芷刚刚的话就行了。」 冉休忙伸手拽程念钥,却被北渊挡住了:「公子还是不要强人所难吧。」 冉休一开始就看他不爽了,此刻立即摆起了他丞相嫡子的谱:「大胆平民,你竟敢干扰我办公事。」 北渊没有说话也没有退让,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冉休。他比冉休高了半个头,眼里含着冷意,就让他英俊的脸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再加上他修炼的「屠诀」本来就暴戾,给了冉休极大的威胁感。 冉休退了半步:「你,你想干什么!」 程念钥已经走到了门口,回头时之间北渊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不干什么,只是望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冉休张口欲骂,却被程念钥打断了:「冉休,不要假公济私了。你把我叫到京城也没有机会的,我就算成亲也只会找打得过我的人。」程念钥说完就走了,只剩下冉休有些挫败地说:「可是我可以聘请武功比你高强的人保护你啊……」 倒是一直在一旁没开口的南子默安慰了他一句:「程姑娘的意思不是要找保护她的人,而是要找能征服她的人。」 因为这一场闹剧,南子默又有藉口多在江南拖一段日子了。他对白芷说:「万一朝廷还不死心,硬来抢人怎么办?虽然我别无长处,但还是能保护白姑娘的。而且我也无事,就在江南多待些时日好了。」 北渊:「……」你怕是把老庄主天天写来催促你回去的信吞了。 不过北渊还是陪南子默留了下来,程念钥行踪不定,他不可能冒然追随而去的。再加上之前程念钥说了每月给白芷寄信,只有在白芷这里才能得到更多的情报。 半个月后,程念钥终于来信了。 秋季雨来得及,南子默正在帮白芷收晒着的草药时,一只白鸽撞进了屋子。 白芷立马丢下了她的宝贝草药,抱住飞鸽子狠狠亲了一口:「灰灰,你终于来了!」 北渊见状知道是程念钥来信了,于是帮着南子默赶紧把草药收了,回到屋里等白芷看完信。白芷一边餵白鸽食,一边说:「灰灰这么棒啊,竟然从生死崖飞过来的。」 看来程念钥在蜀地了……北渊想。 等白芷看完信,北渊才发问「「程姑娘还好吗?」他们这半个月已经建立了不错的关系,尤其是白芷和南子默之间简直能冒出粉红泡泡。只是这两人不自知,北渊也不开口说。 白芷开心地把纸叠起来,说:「阿钥跟着鬼毒仙前辈去生死崖找灵草了,说一切都好。「 生死崖现在由欧阳绝掌事,此人斤斤计较,怎么会让程念钥他们进去採药?而且生死崖机关重重,他们两人虽然武功高强,但也危机四伏。 北渊皱了皱眉,这鬼毒仙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朝廷之中没有动静了,南子默还想在江南逗留,但奈何老庄主催得紧,他只能收拾包袱回扶南庄。临走前他还依依不捨地给白芷表示了身份:「我是扶南庄少庄主,南子默。如果白姑娘有事,就叫人到庄上找我就行。「 白芷虽不是江湖中人,但肯定也知道江湖两大巨头之一的扶南庄的,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你竟然是扶南庄少庄主?「她一直觉得南子默学识渊博,教养又好,一定是什么大家门派出来的,但也没料到会是扶南庄的少庄主。 第245页 南子默点头:「虚名不必在意,姑娘知道我是南子默就好了。「 两人依依不捨地告完别,南子默就和北渊一同踏上了回扶南庄的路。江南多雨,路上泥泞,南子默又被老庄主一直催,只能加速赶路。等到了扶南庄,两人衣裳下面全都是泥点子。 南子默十分忧愁地招待北渊:「我要怎么样才能给白姑娘表明心意呢……「 北渊看着他不说话,心想就这人的愚笨,可能一辈子都把白姑娘娶不到手了。南子默见北渊不理解自己的少男心思,长长地嘆了口气:「唉……你要回久北阁了吗?「 北渊「嗯「了一声,把南子默赶出了自己的房间。他回久北阁干嘛,反正目前也是个空架子,先拿给那群人折腾吧。 他得去生死崖。于是他第二天就告别了南子默,朝生死崖去。 一般不是生死崖内部的人都不会选择上生死崖,因为这地方鬼怪得很,有重重机关。北渊打听好了生死崖每月出来採集的日子,就是几天后了。从扶南庄赶到需要两天,恰好能赶上。 生死崖位于北方,虽然不怎么爱下雨,但是风颳得强劲。江南细雨濛濛的秋天一下子就远去了,只剩下生死崖这边凛冬一样的天气。 北渊正赶上採集队伍出门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地缀在他们身后跟了一天,确定了这只有十个人的队伍其实是临时组的,他们相互间可能都不认识。 一直跟到了这群人晚上打尖,他趁夜熘进了白日最沉默的那人的房里,封住了他的哑穴,将人弄醒过来。那人一脸惊恐,以为北渊要杀了自己。 北渊低声说:「我不会杀你,只要诚实回答我的问题。「 那人忙点头。 北渊问:「你的代号是十八?你们是随机组出来的吗?相互认识吗?「 那人点了两下头,随后摇了一下。 「你真实名字叫什么?「北渊摸出一把小刀,抵在这人的脖子上,然后解开他的哑穴。 这人眼睛都瞪大了,磕磕巴巴地说:「王,王佩。「 北渊又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算是摸清了这支队伍。然后他又封住了这人的哑穴,露出一个笑容。他把小刀收下了,王佩忍不住送了一口气,不过他这口气还没送完,北渊一掌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瞪大眼,张大嘴却叫不出声音。 北渊看着这人迅速干瘪,并不诚恳地道歉:「对不起,你还是得死。「 北渊混迹在了队伍当中去採购,除了领头的那人每天点一次名外,大家基本都没有交流。 採集完用不着休息,队伍就启程赶回生死崖了。北渊谨慎地记着路,王佩平素也就是个小人物,根本不清楚哪里能有采灵药的地方。 他随着队伍到了生死崖大殿门口,这一路都没有任何程念钥的声息。领头那人指挥着大家卸载货物,门口有人专门来搬运。 北渊抓住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熘了。 生死崖很大,北渊来的时候看到了一条岔路,不知道通向哪里。但那边好像人迹罕至,走那条路比较安全。于是北渊按照自己的直觉走了,这片林子中连巡逻的人都没有,北渊走着走着就觉得头昏脑胀。 他很快就判断出了……这林子中有什么毒物。 鬼毒仙带着程念钥四处游荡,就是为了集齐世间各种毒物。也不知道一代鬼医怎么教出了一个神医,这对师徒倒也合适,一人下毒一人解,各自练就一身不得了的本领。 北渊屏住唿吸,他不确定程念钥他们会不会在这个林子里,但总得试一试。他循着毒源去,那是一株巨大的花,茎干比周围的树干还粗,花朵长宽都有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它青灰的花瓣上还沾着透明粘液,看上去噁心极了。 程念钥和鬼毒仙并不在这里,北渊只觉得脑袋更晕了,这毒物真是厉害得很。 他转身欲走,却踩到了一根粗壮的枝蔓上。北渊立刻皱紧了眉头,他来的时候还没有……换作平时他一定极快地就能用轻功离开这里,但毒气让他的反应力下降了不少。所以他还没来得及动作,脚下那藤曼忽然缠上了自己的脚踝。 藤曼上有尖刺,一下子就扎破了北渊的皮肤,疼痛让他清醒不少,他拔出北魅斩断了藤曼。但那尖刺上似乎有毒,北渊不过动了下内力,一下子就头晕目眩起来,看着那花竟然还在动。 北渊摇了两下头,发现那花是真的在动。它的花瓣摇曳着,粘液滴到了地上,伸展出来的藤曼在草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屏息太久北渊也受不住了,反应迟钝的他吸入了一口更加浓郁的毒气,心道一声不好,飞速地朝外撤了。 也不知道这怪花的藤曼究竟有多长,一直对北渊穷追不捨。北渊四肢无力,斩断了几根后明显觉得后劲不足。自己真是鲁莽了,太低估生死崖中的重重机关。 正当他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两个脚步声。一个男人的声音遥遥传来,「谁不要命了动我鬼毒仙的东西!」 另外一个女子轻声喝到:「小心些,万一是生死崖的人呢?」那是程念钥的声音。 北渊想,英雄救美要反过来了。他斩断了又一根向他攻击来的藤曼,为了打起精神下唇已经被咬出了血。 强弓末驽了,北渊想。 第七十八章 相助 第246页 程念钥看到北渊的时候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北渊竟然也会在这里。但她来不及多想,因为那怪花的藤曼已经缠住了程慕北的脚腕,将他往后面拖了。 程念钥抽出一柄长剑,正打算过去斩断那花的枝蔓,却被鬼毒仙拦住了:「不用管他,这花吃了人后就会消停,我们就能对付它了。」 程念钥:「……他帮过我,我得救他一命。」鬼毒仙诧异地看了眼程念钥,下意识觉得这长得好看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 「我去救。」鬼毒仙抽出了几柄短刃,「唰唰」地飞向那将北渊往后拽的藤曼,自己趁藤曼被隔断的瞬间拖起北渊往回撤。 这怪花似乎被激怒了,数根藤曼朝他们伸展来。北渊好歹是个八尺男儿,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鬼毒仙拖着有些费劲。程念钥断后,长剑斩断了一根有一根枝蔓。 两人好不容易带着北渊逃出树林,回到他们藏身的那个小山洞。北渊的脸色已经泛紫了,程念钥看了看,发现这人还有救,还算没有白费功夫。 「这是什么人?」鬼毒仙见自家徒弟对这小子的态度竟然很温和,一下子没好气起来。 「江湖中不是闹得厉害吗,他就是那个北渊。」程念钥一边给北渊扎针,一边把药丸捏碎成粉末。 「他?」鬼毒仙似乎有些不信,不是说北渊武功高强,在江湖中难觅敌手吗?这么年轻?不过他心底这么想了下,开口就变成了:「闺女,你是被人骗了吧?北渊能那么轻易就被一朵怪花放倒了?我们不去他不就死掉了?」 程念钥:「……」这话她确实无法反驳。她扎完针后就打算把药融进水袋里,她只有一个水袋,给北渊喝好像有点儿不合适。虽然她是江湖中人不计较这么多,但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不过她还没想出结果,鬼毒仙就把他的水袋递过来了:「用这个,你离他远点儿,万一是个骗子呢!」 程念钥好笑地打趣鬼毒仙:「在师父眼皮子底下,骗子哪里有容身之处?」 鬼毒仙这才满意了,坐在一旁捣鼓他新摘的灵药。生死崖钟秀,灵草毒物数不胜数,这一趟来也算是收穫满满。他们这一程就剩下那怪花了,他们俩本想取点汁液,如果行的话就摘一片花瓣走,但是到了今天他们还是没能找到办法靠近那怪花。 北渊内力强,身体素质很好,所以抗毒性还是很强的。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彻底晕过去,但是意识很模煳,程念钥餵了他两口药后,他就已经清醒个七七八八了。但他没睁眼,因为程念钥正扶着他的头,动作轻柔地餵药给他。 程念钥身上的味道和寻常女子不同,她身上只有浅淡的药香,闻上去有些冷,但是余味无穷。北渊能想像出程念钥现在的神情,可能也就是面无表情,明明做着很专注的动作,桃花眼中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色。 餵完药,程念钥用劲捏了下他的后颈:「享受完就自己爬起来,姑奶奶手都酸了。」 北渊这才睁开眼,露出一个笑容:「多谢程姑娘。」 一旁的鬼毒仙见这小子是装睡后态度更不好了:「你个臭小子装模作样干什么,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北渊身上还扎着针,不敢乱动,只好扭过头对鬼毒仙露出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鬼毒仙「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北渊了。 一旁程念钥抱着胳膊笑了下,有些淡漠地对北渊说:「欠你的人情,还了。」 「程姑娘说笑,是程姑娘救我一命,哪里来欠我的人情呢?」北渊一直注视着程念钥,他眉眼其实看上去有些锋锐,剑眉斜飞入鬓,但这样仰头看程念钥竟透出些温柔的意味。 程念钥见多了这种眼神,对北渊话中明里暗里的讨好也了解得不得了,她懒得接这话,直接扯开了话题:「还有半个时辰拆针,到时候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我就是来找程姑娘你的,」北渊一脸认真,他见程念钥挑起了眉,鬼毒仙也一脸不善地望过来后,才大喘气地补了下半句,「白芷姑娘听子默讲了不少江湖故事,听闻你在生死崖后一直不放心,正巧我顺路来这边,她就叫我过来看看。」 程念钥将信将疑,抱着胳膊靠在山壁上没有讲话了。倒是鬼毒仙「哼」了两声后还是觉得不悦,对着空气骂了句:「不安好心!」 既然北渊加入了,他们还是愿意免费指使这个劳动力。程念钥给北渊吃了防毒的药后,三人又跑到了怪花面前。做好准备的北渊三下两除二就砍下了怪花的一片花瓣,空气中的毒气一下子浓郁了。因为花瓣在不断流出黏液,几人省了装黏液的功夫,抱起花瓣就往外撤。 怪花彻底愤怒了,枝蔓乱颤,拼命想要抓住这三个人。北渊抱着花瓣腾不出手,只能让程念钥和鬼毒仙两个人断后。虽然两人的战斗力还算不错,但抵御这么疯狂的攻击还是有些吃力。 「这动静得把生死崖的人惹过来!」鬼毒仙低骂了一声。 北渊用左手抱住花瓣,右手凝结起内力:「你们快退。」其实他刚刚才解毒,冒然动用内力并不好,但他还是一掌震开了所有藤蔓,护着两人后退。 树林中的动静确实很大,他们还没完全退出去就听到了几个匆匆赶来的脚步声。 「给我。」程念钥碰了下北渊的胳膊,她是这里面战斗力最低的,显然给北渊腾出施展身手的机会。花瓣不断流出汁液,看上去有些骯脏,但程念钥脸上的表情却一点儿没变。 第247页 北渊知道大局,将花瓣塞在了程念钥怀里,自己抽出北魅站在最前面。 那几人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他们免不了一战。 来者有五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一袭青衣的姑娘,她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好看的脸颊。来者竟然是生死崖二小姐欧阳夏。 第七十九章 闹剧 程念钥见来人是欧阳夏的时候稍微松了口气,她和这二小姐算是有一面之缘,还能说上两句话。 欧阳夏先戒备地看了北渊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到了程念钥身上,皱起的秀眉微微展开了些:「程姑娘?」 程念钥抱着大花瓣上前,这粘液竟然有腐蚀性,就这么一会儿她的前襟就破了几个洞。这样抱着说话着实尴尬,但拿开花瓣自己浑身脏不说,还衣衫褴褛,好像更不成样子了。所以她只能草草地回了句:「二小姐见笑了。」 倒是一旁的北渊先反应过来,他之前就见识了这粘液的威力,取出一件长衫往程念钥背上一罩,自己接过了花瓣。程念钥抓住长衫把自己围了个结实,然后才沖欧阳夏笑道:「没有打招唿就冒昧进来,着实是我们的过错。」 北渊的长衫确实有些长了,哪怕程念钥提着些,也还是曳地了。衣裳上有着淡淡的皂角香味,并不浓烈,但直往程念钥鼻子里钻。 欧阳夏看出了他们这一行就是为了摘点儿药草,十分通情达理地笑了下:「无妨,天灵地杰产出来的东西,算不上生死崖的。以后如果还有需要,就直接报我名讳就行,只是生死崖险要,诸位还多加小心。」 欧阳夏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一笑起来就像初春明亮又不灼人的阳光,让人心生好感。江湖中一直把她和程念钥一併称为江湖双仙,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 和程念钥不同的是,欧阳夏背后有庞大的生死崖,她的婚姻是不自主的。所以她的追求者们无权无势,都不敢冒然上门叨扰。 程念钥本来就是来偷灵药的,此刻被欧阳夏这么一说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于是她摸出了两个小瓶递给欧阳夏:「白色瓷瓶的药是滋养身子的,绿色瓷瓶的药可以解一般的毒。」她说着指了指欧阳夏背后那几个晕乎乎的护卫:「比如他们现在就可以吃。这花有毒。」 欧阳夏展颜一笑:「多谢程姑娘。」 程念钥跟欧阳夏告别了一声,就带着北渊和鬼毒仙回到了山洞。鬼毒仙看着程念钥身上裹着北渊的衣裳就不爽,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无事献殷勤……」他下半句「非奸即盗」还没说完,就被程念钥回头一笑给截断了。 他只能「哼唧」两声,心道:这小子一定不是个好东西,得防着点儿。 就这一会儿时间,北渊的前襟也被腐蚀掉了。程念钥已经披上了自己的衣裳,将北渊的长衫还给他:「多谢。」 北渊摇头笑笑:「姑娘客气。」 鬼毒仙一边收集着花的汁液,一边往两人这边偷瞄。他见程念钥沖北渊笑了笑,大多姑娘笑起来眼睛都好似月牙,但她的偏偏眼尾上挑,平白有些媚。程念钥平时可不容易对别人这么和颜悦色,鬼毒仙更不高兴了。 收拾好了花瓣,他们就要离开生死崖了。程念钥还得跟着鬼毒仙四处找灵草,在山脚下同北渊告别:「北公子,就此别过吧。」 北渊知道程念钥对他的感觉好多了,还在考虑究竟是要趁热打铁,还是稍微沉淀一下。被程念钥这么一打断,他忽然抬起头,对上程念钥明亮的眸子。一旁的鬼毒仙面色不善,重重咳了两声。北渊这才扯出一个笑容:「那程姑娘多保重。」他说完又转向了鬼毒仙:「鬼前辈,告辞。」 程念钥行踪不定,北渊自然不可能时时都追随去,于是他先回了久北阁。 这一个月江湖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个小门派忽然暴起吞併了好几个门派,创建出了一股有模有样的大势力,好像叫什么「囚幽谷」。谷主任天也是个狠角色,他原本是那个小门派掌门身边的红人,却不曾一朝想夺了自己主子的性命,还用雷霆手段镇压了门派中不服气的人,然后转身就吞併了那么多门派。 江湖中人慕强,一时间唱反调的人都息了声,甚至有不少人来投靠,引起了一阵恐慌。 原本江湖两大势力相互抑制,十分安定。之前北渊组建久北阁还惹来了一阵众嘲,大家认为两大势力外再滋生不出别的势力,没想到现在还能冒出个囚幽谷! 真是打脸打得牙疼。 久北阁被建得有模有样了,南子默提供的钱财足够多,那些自称久北阁的元老的人们竟然还拓了很宽出去,乍一看很是有些规模。 北渊回去的时候发现阁里人更多了,大家还有模有样地叫起他「阁主」来。反正也闲来无事,他索性编排了几个长老,分派了一下职责。 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就到了冬季,北渊推开门发现外边起了薄薄的霜,然后才感受到一阵寒意。久北阁的冬天冷得很,虽然那朱员外原本还置备有地龙,但习武之人哪能一天到晚都呆在屋子里? 北渊想了想,不如去扶南庄吧。南子默这一阵已经忙过了,应该会叫嚣着去找白芷了。之前阁中也有消息,说程念钥差不多就这几日抵达江南。 他的内力已经越来越狂躁了,如果不是他心静,可能早就出问题了。他甚至都不敢动用内力,也不敢练功。 第248页 北渊一向是个行动派,他把久北阁大大小小事务又扔给了各大长老,自己收拾行礼跑了。 现在主要还是阁内自己建设,等到开春就要往各个地方安插据点了,久北阁既然做大,就一定得称为大势力。就算不超过扶南庄和生死崖,起码也得齐名。意思就是,等到来年开春,他就没有那么多精力四处游荡了。 南子默果然在竭力和老庄主抗争……他想去久北阁找北渊。 正巧北渊来了,老庄主让南子默安心在庄中学着治理,害得南子默直怪北渊没眼色。 埋怨归埋怨,他还是喜滋滋地把这些日子他和白芷通的信件给北渊看。虽然不多,但好歹联繫一直没断。南子默非常虚心地求教白芷医术上的事,一副想要弃武从医的派头。 看着看着,南子默心里更不平衡了:「不行,我得熘出去,白姑娘还等着我呢!」 北渊:「……」他看着南子默给老庄主留书一封,偷偷默默收拾行李。他没阻止,反正自己也是来拉着南子默去江南的,好歹要寻个由头。 两人趁夜跑了,还偷走了扶南庄两匹马。 抵达江南的时候已经是隆冬,每到冬天就有很多流浪的人。白家药铺还在做着善事,他们不论风雨都支着棚施粥,还免费给受伤的人治伤,生病的人看病。 江南白家,在大家眼里就是在世的活菩萨。 南子默带着北渊去了白家药铺,不知道为什么门口围了一群人。两人挤进人群里,听见有人说:「这县太爷真不是个好东西,竟然由着儿子强抢名女!」 「人家作威作福,我们这些老百姓就只能用来糟践!」 「只是这白姑娘真是心善哟,她哪里拦得住啊……」 人群当中正是一个张扬跋扈的公子带着一群人闹事,他叫嚣着要带回自己买的女人。而那衣衫褴褛的姑娘正瑟缩在白芷身后,吓得浑身发抖。 白芷本来身材就娇小,和那几个人对峙着更显得势单力薄。不过那县太爷家的公子还是有些忌惮她的,只是逞口舌之利没有动武。 南子默看着就想挤进去,但屋子中走出来一个红衣飘飘的人。 程念钥脸色有些不悦,眯着眼盯了那县太爷家的公子一眼。原本场面混乱,她一出来引过去了不少目光,连那跋扈公子都痴痴地望了过去。 北渊皱了下眉,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不悦。内力躁动起来,他一下子冷静了,有个念头像是要从心底冒出来,但被北渊匆匆压下了。 那边程念钥已经拧着眉开口了:「我还道门外是收了多少条野狗,叫得这么厉害,原来都是些会说人话的啊。」她这话一出,人群中立刻有些了笑声,然后程念钥大步走到了白芷面前,把她护在身后,补出了自己的后半句话:「可怎么就不见得办人事呢?」 她生得好看,哪怕发怒也别有一番风情。对面跋扈公子的护卫已经气势汹汹地想冲上来了,却被那公子抬手拦住了。他笑吟吟地对程念钥说:「姑娘不但抢我的人,还辱骂我,这又当怎么讲呢?」 这公子一脸油腻,程念钥看着有些犯噁心,于是冷笑一声:「现在倒是论起规矩来?人生下来就是自己的,哪里能说是谁是谁的?况且这姑娘还不是你生不是你养,哪条律令写了她是你的?公子非说我辱骂你的话,只能说小女子不知礼,但公子既然是个知礼之人,又怎么会当众为难两个姑娘家?这是公子受的礼吗?」 人群中不知哪里传出一声叫好,有人就开始应和起来。大家对这跋扈公子敢怒不敢言,如今有人起了头,民愤就被引出来了。 跋扈公子脸色都变了,冷笑两声对程念钥说:「你等着,我们走着瞧!」 第八十章 再遇 人群慢慢散了,南子默挤出了一条通道,北渊只能紧跟着。 程念钥似乎有所感,拧着眉转头望过来。北渊和她遥遥对视了一眼,看到程念钥挑了挑唇角,然后扭过头去看白芷去了。 白芷护着的那姑娘已经衣不蔽体了,身上还带着些伤,白芷忙道:「走,先进去。」 那姑娘含着泪摇头:「多谢白姑娘了,贱女已经给白姑娘闯了这么大祸,就不再麻烦白姑娘了。」她说着就要下跪,却被白芷拦住了:「你这是干什么!」 程念钥最见不得女子作贱自己,从储物器中摸出一件外衫扔给她:「披上,你都知道阿芷闯那么大祸救下你,你还推脱作甚。」 程念钥面目看上去并不和善,本来就是极其张扬的长相,再配上张扬的性子,让那姑娘有些怕,忍不住朝白芷那边瑟缩了下身子,但再不敢说出反驳的话。 白芷笑了笑,一边给这姑娘披上外衫,一边温声细语地对程念钥说:「阿钥,你吓到她了。」 南子默终于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叫一声:「阿芷姑娘!」 白芷惊讶地抬头望过来,不知为何脸红了一下,然后抿唇笑了笑:「南公子。」 「都说了叫子默就好了,」南褚笑道,「阿芷姑娘真是菩萨心肠。」他没等白芷回答又补了一句:「但你只是个姑娘家,这次得亏有程姑娘出头,下次你可得注意些自己安危。」 程念钥见白芷耳朵尖都红了,轻笑一声,抱着胳膊揶揄南子默:「一边叫阿芷,一边叫姑娘,南公子这意思到底是和阿芷熟识还是不熟识呢?」 第249页 这下是南子默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就怕唐突阿芷……额,姑娘。」 「好了好了,先带这姑娘进屋,」白芷忙打断了,「南公子和北公子要进来坐坐吗?」 南子默不用回答,自己巴巴地就跟了进去。北渊莫名想到了老庄主养的大狗,要是南子默有尾巴,恐怕得摇头摆尾起来了。 他这般想着,没忍住露出一些笑意,然后看到了一旁看着他的程念钥,将笑扩了扩,冲程念钥拱手:「程姑娘,又见面了。」 「不巧。」程念钥说了一声就转身进屋了,北渊也只得跟上。 那县太爷家的跋扈公子叫万名扬,县太爷希望他能扬名立万。但也许是老子就不是个好东西,导致儿子也不正,一天到晚只干些欺男霸女的事。 这被欺凌的姑娘名叫婉婷,原本和父亲一同来江南投靠亲戚,但父亲已经年迈,路上又受了风寒才到江南不过两日就丧命了。她一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也没门谋生的手艺,只好学着书里卖身葬父。 原本有位公子给了她银两让她把父亲葬了,但那银两却被万名扬抢去了,还非要用那银两买婉婷,她不从,万名扬竟然当街就要强抢民女。好在她跑过来的时候遇上了正在施粥的白芷,才得以保下自己的清白。 「那万名扬真是可气!」南子默听完后十分气愤,恨不得杀到县太爷府上去阉了这跋扈公子。 白芷倒是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嘆了口气:「不止万名扬四处作恶,连县太爷万佰富也是一样的,如果不是他不理政事,这一带……又怎么有那么多可怜百姓。」 甚至连之前的瘟疫,现在冬日的救济,都得交由白家来办。也不知那县太爷吃着官粮,一天到晚办了些什么为国为民的事。 他们没有人是朝廷中的人,也没有评判的立场。好一阵的寂静之后,白芷才对婉婷说:「你现在孤身一人,我差人葬了你爹,你便留在药铺罢。」 「这怎么好……」婉婷推脱了一下,但大约是想起自己确实无处可去,于是忙说,「我虽然没有一技之长,但能干活,能识一些字,伺候人也没有问题。」 白芷这才笑了笑:「那就这样说定了。」 婉婷算是被安顿下来了,白芷又找人跟着婉婷去安葬他父亲,一通折腾下来已经到晚宴时间了。 白芷这才想起问南子默:「南公子你们来是……」 「之前姑娘在信中讲的,我还有些不明白之处,闲来也无事,就说来拜会一下姑娘。」南子默十分客气地说,「只是来得冒犯,不知是不是叨扰了姑娘。」 「这倒未有。」白芷说。江湖中男女地位差不多,许多姑娘都能和男子称兄道弟,但她到底是个闺阁姑娘,让男子上门拜访其实是一种极其不合适的行为。 但南子默是江湖中人,自然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的。但是更多是因为南庄主认为,白芷一定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了,他早些来看自己的妻子并没有什么不对的。 不过白芷现在自然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僕人已经上菜了,白芷招唿着他们坐下。 「那万名扬肯善罢甘休吗?」南子默颇为担心。 白芷也说不准,因为白家在江南的地位不低,那县太爷虽然不是东西,但从来没有和白家对着干过。看万名扬白天那气沖沖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打算就这样揭过去了。 「不用担心,我人都在药铺,他不能把我怎样的。」白芷笑了下,烛光下她的笑容异常柔和。南子默看得痴迷,一时挪不开眼,还是北渊出声唤回了他的神:「白姑娘还是莫大意好,最好和程姑娘贴着身。」 程念钥朝北渊看了眼,两人目光对上,皆是一笑……不过北渊是彬彬有礼的笑,程念钥是有些寡淡的笑。 但他们都没想到,第二日县太爷万佰富竟然压着不孝子万名扬上白家药铺道歉了。白家药铺前又聚集满了人,万名扬梗着脖子不肯说话,但万佰富拎着他的衣领,迫使他弯下了腰,嘴里还帮自家倒霉儿子说着客套话:「昨日真是冒犯了白姑娘,我平时忙于政事,管教无方。得亏了白姑娘昨日拦下了这逆子,才让他没有酿成大错。逆子口无遮拦,今日我特地来给白姑娘道声不对,还望白姑娘莫要被逆子一番恶言气伤了身。」 白芷看着毫无歉意的万名扬,也不想再追究这个事情,只是淡淡地说:「万公子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万老爷言重了。」 但万佰富却没有这样算了,千般道歉万般让白芷莫要计较,还非得塞了一箱金银当作赔罪。 白芷推脱不掉,只能受了这箱礼。见白芷松动了,万佰富这才带着万名扬走了。自觉受尽屈辱的万名扬不甘不愿地被万佰富推着走,还回过头恶狠狠地看了白芷一眼。 南子默瞧见了这一眼,自己横身挡住了白芷。 等人群散去,白芷才对这那箱金银髮愁:「这怎么还回去?」 程念钥淡漠地说:「既然都收了,就留下呗,你救济百姓不得用钱?」 白芷还想说什么,但考虑了半晌才作罢。白家不缺钱,白父也十分开明,他年少时就乐善好施,自然也乐意看着自家女儿做善事。但那万佰富拿着朝廷给的钱财,又不为百姓做事,拿他一些归还给百姓也是好事。 「我觉得还是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还回去,」一直没吭声的北渊缓缓地说,「虽然万佰富可能就是为了讨好白家,但无事献殷勤一定有鬼,还是防着些好。」 第250页 程念钥看了北渊一眼,轻轻勾起唇角。南子默知道北渊一向不会无的放矢,于是赶紧附和:「不干不净的财物,还是不要好。」 白芷自然也是这个意思,于是笑了笑:「那我找个机会吧。」 南子默是打着求学的名头来的,他自然就缠着白芷去了。北渊和程念钥面面相觑,笑了声:「来江南两次,还没来得及好好转转,不知程姑娘是否愿意赏脸?」 程念钥耸耸肩:「走吧。」 这江南的小县城还是挺大的,而且十分热闹。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街道人潮汹涌,几乎是人挤着人走。北渊护着程念钥,难免会有身体相贴。但两人都没有可以闪躲,一路下来景色没看到,反倒是蹭了不少次。 好不容易走到了不拥挤的支路,北渊才松了口气:「江南果然热闹。」 程念钥不置可否:「京城应当更热闹。」 「程姑娘和鬼前辈走南闯北,见闻倒是比我丰富多了。」北渊笑道。 「不敢。」程念钥说完就不再吭声了。 下完雨青石板路有些湿滑,入眼都是青墙黛瓦,世界一片宁静。两人就这么走着,竟然也不觉得腻,程念钥笑了声:「北公子这趟是来找我的吧?」 北渊诧异地看了眼程念钥,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对望着,程念钥的桃花眼实在是勾人,北渊忍不住错开了眼。不过程念钥也没有卖关子,露出一点点笑意:「上次在生死崖相遇,也不是阿芷托你来的。」 北渊结舌,彻底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程念钥没有为难北渊,直接开口道:「在生死崖给你把脉时,我就发现你脉象不对了。」 第八十一章 情愫 北渊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多意外,毕竟程念钥「神医」这名头不是白来的。于是他迎着程念钥的目光望了过去,露出点点无奈的笑意:「的确。」 「你千万百计接近我,是想要我帮你?」程念钥唇角虽然上扬着,但眸子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北渊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如果那么轻易,我早就向程姑娘开口了。接近程姑娘……」他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古人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北渊也是俗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已。」 程念钥接受过不少浓烈的爱意,脸色一点儿没变,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北渊的脸。不过北渊始终保持着他那无懈可击的笑,程念钥扭开了脸。 北渊和南子默是住在客栈中的,虽然他们是江湖中人不讲究些虚礼,但还是会顾及着白芷一个大姑娘的名声。 所以北渊将程念钥送回白家药铺后就同南子默回客栈去了。 南子默十分开心地对南子默说:「阿芷姑娘真是太厉害了,她竟然那么多药都认识……」北渊侧目看着这人的痴相,出声提醒:「我觉得那万名扬定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我们今晚还是守在白家药铺外好,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那万佰富……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南子默皱着眉头。 北渊轻笑一声:「他们当差者心中的弯弯道道,哪里是我们能摸清的,不过这样的渣滓……」他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森冷下去了,但还是咽下去了他想说的后半句话。 南子默知道北渊不是好事之人,更是懒得多管闲事。北渊的怒意虽然极浅极淡,但身为好友的南子默自然是能体会出一两分。他也没多嘴,只是隐隐猜测到……这和那位程姑娘肯定脱不了干系。 果然晚上白家药铺就出事了,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熘进白家的药房,正准备点火的时候被横空出现的南子默吓破了胆。这群人放火熟练,但一个个却是些花架子,南子默三下五除二就把这些人解决了。 与此同时北渊一直守在药铺正门外,有四个黑衣人窜了进来,两人开锁两人放风。他们身手还算不错,在北渊犹豫动不动手间就已经撬开了门锁。 北渊如今不能动用内力,动武这事能省就省。他刚踏出一步,就有一个黑衣人伴着惨叫被甩出门来。程念钥低垂着眸子,漂亮的脸上带着些肃杀的意味,美得让人惊心动魄。 那些黑衣人开始动摇了,有一个人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北渊抽出北魅挡在他们的来路上,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十分明显。 腹背受敌。 也不知道万名扬究竟哪里找的人,竟然能怂成这个样子。剩下的三个黑衣人也顾不上自己受伤的兄弟了,忙四处逃散。 程念钥掷出两柄短剑,月光在刀刃上反射,直晃人眼。有一个黑衣人直冲沖地朝北渊袭来,竟然还是个习武之人。 「别让他跑了!」程念钥喝了一声。北渊本想错开身子,但被这一声低喝逼得只能抬掌一挡。「屠诀」锻造过的内力可不是一般的暴戾,何况现在北渊自己都没有办法控制。那黑衣人仿佛撞上了铜墙铁壁,弹回出去老远,滚了几个圈正巧到程念钥脚下。 程念钥露出一丝冷笑,用脚尖抵着这人的脸。他的面罩脱落了,吐出的鲜血沾在脸上,还滚了些灰尘上去,看上去狼狈极了。 北渊有过目不忘之能,看出了这人是昨日跟随着万名扬的小厮。 动用内力后北渊有些难受,喉咙口涌上来些许腥甜,但被他咽下了。他把四个黑衣人聚拢在一起,只来得及匆匆看程念钥一眼就盘坐在地上打坐了。 第251页 白芷带着婉婷从屋里出来,见到这场面也是吓了一跳:「这些到底是什么人?」 程念钥没听见,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北渊身上,月光落到他的身上,将他坚毅的面容衬出来。等到白芷又叫了她一声,程念钥才回过神:「什么?」 「这些人怎么处置?」白芷把受惊吓的婉婷护在自己身后,皱着秀眉问程念钥。 程念钥摇摇头:「不忙,人没齐。」这些人看上去不是死士,此刻连逃跑的心都没有了,就只会瑟瑟发抖……真是群……虚张声势的废物。 很快南子默就用绳子拖着一捆人过来了,药房在后院,离这儿也有些距离。拖着这群废物过来,南子默也有些累,他喘着气抬手擦汗,沖白芷露出一个笑:「这儿还有一批,白姑娘受惊了。」 他明明是副儒雅的长相,这样笑起来却有些傻气。白芷好不意思地别开眼,小声说了句:「多谢了。」 程念钥见这两人明明两情相悦却都憋着不敢说的样子实在有些头疼,但她无可避免地想起了白天北渊直白的表达。她又把目光转到北渊身上,正巧北渊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都有些诧异,然后又冒出些尴尬。 程念钥撇开目光,回答之前白芷那个问题:「报官吧。」 北渊同程念钥守着这群人,南子默陪白芷报官去了。夜晚寂静,程念钥倚着门栏问北渊:「你是因为练了什么秘籍吗?」 北渊转头看她,但程念钥并没有望着他讲话,她仰着头看难得明亮的月亮,修长的脖颈扬着,流畅的曲线隐在了一袭红衣下。很多女子都不能征服的正红色,在她身上确实一种极为张扬的点缀,在她胜雪的肌肤上添了些红晕。 那股被北渊强行压下的莫名情愫开始抑制不了地冒出头,莫名的渴望疯狂滋生。他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于是轻咳一声:「屠诀。」 程念钥诧异地看了北渊一眼,她虽然也有过这个猜测,但被北渊亲口承认的感觉还是很不同。北渊相当于把自己的弱点摆在了她面前,于是程念钥只能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句:「真是艺高人胆大。」 夜里官府的人早就歇下了,南子默和白芷去了很久才回来。 南子默卷着夜里的湿气回来:「走,我们带到县衙去。」他说着回头对白芷说:「阿芷你先和程姑娘下去歇息吧,这里我和阿渊会处理的。」 白芷摇摇头:「这件事毕竟是白家药铺的事,我必须出面。」她白天忙着施粥,教南子默一些药理,还要处理内务,一天下来很是疲乏。晚上本来想睡,但程念钥却没有让,她笃定了晚上一定会出事。 到现在白芷已经忍不住打呵欠了,她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生理泪水就盈满眼眶。南子默看得心疼,用脚尖踢了踢离他最近的那黑衣人:「躺着等抛尸啊?」 北渊看了眼程念钥,发现她更没有下去休息的意思。于是四个人押着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官府。 万佰富是被吵醒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让人把万名扬从被窝里拽出来了。此刻万名扬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髮,呵欠连天地坐在一旁:「爹,我真没干坏事,你就让我回去睡吧!」 他话音刚落,北渊四人就押着人进来了。 十多个黑衣人都望向了万名扬,这跋扈公子的呵欠还没打完,嘴长得大大的:「这这这……这不是我干的!」 万佰富还没说话,程念钥倒先开口了:「可没人说是你干的,万公子。」她把「万公子」拉得格外长,眼睛还紧紧盯着万佰富。 万佰富的表情变了变,下面这群黑衣人的面罩早就被揭下了,一半多的县衙中的人。这实在是百口莫辩了。但他好歹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赶紧扯出了一张笑脸:「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说着怒气沖沖地对万名扬吼:「逆子,去跪下!」 万名扬竟然还不肯认错,梗着脖子说:「不是我!」这样子气得万佰富直接从高台走下,拽着他的衣领就把他按来跪在地上,面还冲着北渊四人。 万名扬脸都涨红了,这样让他十分羞耻。但万佰富紧紧压着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脸上还对四人赔着笑:「名扬这孩子自小丧母,我又把他惯坏了,但他没有什么坏心肠,也许就只是小孩子的玩闹把戏。」 程念钥冷哼一声,北渊就十分默契地开始搜这些黑衣人的身。火摺子、*、刀箭……诸多物证摆着,万名扬和万佰富的脸色都慢慢苍白了起来。 北渊注意到万佰富下意识地摸了摸万名扬的脖子……这个动作极具攻击性,按常理来说万佰富是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他自然不可能杀了自己儿子,他胆大包天地想杀了他们。 但万佰富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怒其不争地指着万名扬痛骂一顿,道了无数遍歉后还让那些黑衣人一併给四人磕头。 程念钥还是充当恶人,秀眉一挑,说着挖苦的话:「万老爷还真是不怕我们折寿,我们也就一介乡野草民,万少爷如此兴师动众就已经高抬了,怎么还磕上头了。」 第八十二章 交代 万佰富见程念钥软硬不吃,笑容僵了僵,还是露出一个笑容:「程姑娘说的什么话。」 程念钥只是冷冷笑了下,这时白芷也站了出来,她身材瘦弱,这样站出来竟显得势单力薄。她一脸严肃地说:「今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白芷这样一个弱女子惶恐。如果不是两位少爷和念钥姑娘,我都难以想像……」她说到这里像是害怕极了,语调都在发颤,但还是竭力保持平静接着说道:「之前万大人送的那箱礼,白芷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受不住,万大人不必觉得愧疚,只愿万大人能还白芷一个公道就可以了。」 第252页 万佰富脸色变了又变,正想开口的时候被白芷打断了:「我们已经扰了大人清梦,相信大人一定会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万佰富也不好强行挽留几人,张了张嘴后挤出一副笑脸:「我送送几位。」 「不用了,」程念钥比万佰富高出大半个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万大人公务繁忙,还是止步吧。」她说着把白芷挡住了,看着万佰富顿住了。 万佰富不敢上前,但他嘴还没停:「那几位慢走,万某就先收拾这个逆子!」 南子默和北渊把两人送回白家药铺,白芷不住地跟他们道谢。南子默温柔一笑:「举手之劳,倒是白姑娘受惊了,回去好好歇息一会儿吧。」 「好,」白芷笑了笑,「你们也快去休息吧。」 南子默道好,想要拉一把北渊,却发现这人正和程念钥对望着。程念钥看着北渊的目光极具攻击性,但隐隐又有些欣赏。南子默看不到北渊的眼睛,但能看到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这两人还真是…… 最后程念钥率先收回目光,拉着白芷进门了。北渊轻笑了一下,也拉着南子默往客栈走。 「你和那位程姑娘……」南子默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北渊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还是先操心你的白姑娘吧,我们还有件事没做。」 「什么事?」 北渊看着有人家亮起来的灯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都说纸包不住火,但这纸耐烧,火不够大可不行。」 很快南子默就明白了北渊口中的「大火」是什么意思,这万佰富不是个好官,万名扬张扬跋扈,大家都是一清二楚的。但人家势力大说话站得稳脚跟,大家就忍气吞声地过了。 如今万家欺负到了白家头上,大家还能坐得住吗? 北渊要做的,也就是把万名扬带人夜袭白家药铺的事宣传出去,顺便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日头刚上的时候,县城中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万名扬干的丧德事了。大家义愤填膺,纷纷指责万佰富和万名扬两父子。 白芷甚至还赶在午时之前派人把那天万佰富赔偿的箱子给送还了回去,这在旁人眼里无疑就是佐证了传言。于是受过白家恩惠的人成群结队去县衙门口闹事了,要求万佰富给白家一个交代。 万佰富正头疼得不行,现在正是朝廷派人来看灾情的时日,来探查的官员都是微服私访,本来他打通了上级想获得些情报,但这年朝廷查得却格外严,他一点儿消息都没得到。 内忧外患闹得他心神不宁,见万名扬还一副不知错的样子,忍不住抬手甩了他一巴掌:「看你干的混帐事!」 万名扬也被打懵了,跟万佰富顶起嘴来。 县衙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了,万佰富心烦意乱地看着生闷气的儿子。他能让万名扬跪下给白芷道歉,那是因为仅仅在私底下,要是让他把儿子扔出去跪着当众给白芷道歉,他也是办不到的。 北渊和南子默暗地里干完这些事就去白家药铺了,他们不确定万佰富会不会铤而走险绑架了白芷,威胁白芷替他们澄清。 虽然程念钥武功还算高强,但也还是小心为好。 他们不知道万佰富那边的天人交战,悠哉悠哉到了白家药铺门口。这天竟然还在施粥,只是施粥的人不是白芷了,而是一个药铺负责的小厮,程念钥在一旁监工,顺便给受了风寒的人看看病。 「阿芷呢?」南子默见着程念钥就跑上去问。 程念钥掀起眼皮看了看他:「还在里屋睡着。」 北渊见了程念钥眼眶下淡淡的青色,问了句:「你怎么也不多休息一会儿?」他去掉了称谓后两人好像亲近了很多,程念钥挑起眼看着北渊,勾了勾一边唇角,一副薄情又美丽的样子。 但她很快正了正脸色,敲敲空桌子:「你坐下,我给你把脉。」 北渊愣了愣,还是依言坐下了。南子默见这边没有自己什么事,便去帮忙施粥了。 「你怎么知道万名扬昨晚会来?」程念钥扣住了北渊的手腕,她手指纤长白皙,手背上能清楚地看到青色的血管。北渊一直把目光落在程念钥的手上,笑了一声:「并不难猜,万名扬忍不了多久的。」 「谣言也是你散布的?」程念钥语气轻松,但眉头稍稍皱了起来,不相信似的再给北渊把了把脉。 「哪里是谣言,」北渊这才把目光转到程念钥脸上,淡淡地说:「只是让大家都知道真相。」 程念钥却没再理北渊这话,直直地盯着北渊的眼睛:「你不怕死吗?」 北渊也没回答,看着程念钥漂亮的桃花眼中渐渐浮出怒气,然后才认真地说:「以前不怕,遇见你后怕了。」 程念钥冷哼一声:「那你还是得等死。」 北渊收回手,放下衣袖,淡淡笑了下:「我还以为,程姑娘能看在我是将死之人的份上对我稍微好些。」 程念钥倒是低声说了句:「废掉武功,你的日子还多。」 北渊垂下眸子,状似没听到,然后浅浅笑了下:「我该挡着后边看病的人了,就先过去帮忙了。」 万佰富最终还是把不情不愿的万名扬拎了出来,在众人的围观下带到了白家药铺门口。 此时白芷已经醒了,但在屋里还没出来。白家药铺前围了一堆人,大家都喧闹着要万名扬跪下道歉。 第253页 万佰富本来想着白芷好说话,扫视了一圈却连白芷的人影都没见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们这一来,粥施不成了,病也看不了了。程念钥收好东西拍拍手走上前:「万大人这趟来,是有交代了?」她今天换了一身白衣,其实很多女子都不会首选纯白色衣衫,纯白色会把身材和肤色暴露无遗,但程念钥总喜欢挑战常人不能驾驭的。她身材曼妙,长发随意披散着,倒别有一番仙女下凡的姿态。 县城里的人都知道白家有位偶尔来长住的程姑娘,这位程姑娘是江湖中人,武功高强、医术了得,重要的是她美若天仙。许多没见着的人这次看见了真人,甚至忘了吵嚷了,周围一下子寂静下来。 万佰富现在看着这位程姑娘就头疼,只能赔笑说:「可不是,昨夜没闭眼,就是为了教育这个逆子!今天就赶紧带着他来找白姑娘认罪了!」 「可惜白姑娘白日多操劳,昨夜受了惊吓不说,还没休息好,」她特地顿了顿,拉长语调说,「现在已经病倒了。」 原本安静的众人又闹了起来,要知道白姑娘在他们心目中简直就是活的观世音菩萨,那么一个单薄的姑娘,就被这纨绔子弟害得病倒了! 见万佰富还想说什么,程念钥忙截住了他的话头:「不过白姑娘与我说了,如果万老爷有交代,就先与我说。」 万佰富只能干笑两声:「名扬反省自己再三后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特地来给白姑娘赔罪,这不当面怎么好……」 「当面赔罪昨夜已经赔过了,没必要再跪了,白姑娘说不受这些虚礼。」程念钥轻飘飘的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这万恶人跪着给白姑娘道歉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万佰富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脸色阴晴不定,但最终还是忍下了:「万某今日带着这逆子来,就是想任凭白姑娘差遣的。」 程念钥勾出一抹得逞的笑,慢悠悠地说:「白姑娘说,大家说什么都是她的意思。既然万大人赔罪那么诚恳,我就不刁难万大人了,大家提五个要求,你办到就一笔勾销了。」 众人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但都知道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本来刚开始还相互推诿了一下,结果南子默率先带起头来:「那日万少爷派人去烧白家药房,就让万少爷每天来帮忙施粥吧,要听从调配,熬过这个冬天就行了。」 万名扬怎么可能同意,他仰起头张口就想拒绝,却被万佰富一把捏住了肩头。他对上万佰富警告的眼神后,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南子默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万名扬,追问了一句:「万少爷只是不愿意?」 万名扬瞪了南子默一眼,肩头被万佰富捏得有些发疼,他咬着牙说:「自然……愿意。」 第八十三章 惩罚 有了南子默打头,大家的胆量都大了起来。有人早就看万名扬不顺眼了,也不知道人群中哪位姑娘吼了一句:「万跋扈老是调戏民女,让他脱了衣服绕街,一边走一边扇自己耳光说『我再也不敢了』!」 这个要求令程念钥三人都有些意外,北渊和南子默下意识都望向了程念钥。 程念钥正想让这姑娘换个要求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了响应声,一时间高涨起来,程念钥竟然来不及制止。她虽然是个江湖中人,但也没见过这种仗势,一时之间只能干咳两声:「万大人你看这……」 「你们别欺人太甚!」万名扬一张脸气得通红,吼着就想挣开万佰富的钳制,但万佰富早就使眼色让旁边二人一併来压着他了,他一时之间挣脱不掉,眼睛都气红了。 「程姑娘,这有伤风化的事不太好吧……」万佰富脸色也不好起来。 「你这是不认帐吗?」 「万跋扈干的伤风败俗的事还数得清吗?」 …… 众人议论纷纷,最终让万名扬不用脱衣服,一边扇自己巴掌绕圈,一边说「我再也不敢调戏民女了」。 等万名扬转完一圈回来,天都快黑了。程念钥率先做了个主:「昨夜万大人和万少爷也没休息好,不如明日继续吧。」 众人自然不会驳了程念钥的意思,万佰富看着万名扬红肿的脸,咬着牙说了句:「多谢程姑娘顾虑。」他说完就带着肿成猪头的万名扬走了,大家看完热闹也就散了,还有不少解气的人直冲程念钥道谢。 程念钥本身性子极淡,也懒得对这些人笑脸相迎,于是默默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北渊。北渊走过来挡住了他,对众人说:「大家都散了吧,回去好好想想明天的三个要求。」 程念钥招唿着两人进屋说话,只见白芷带着婉婷正往桌上端菜。 南子默一见白芷就凑上去了:「白姑娘,你身体没有大碍吧?」 白芷笑了笑,露出几分小女儿的俏皮:「没有,阿钥想出来唬他们的招呢。」 三人一起吃了顿晚饭,因为怕万佰富还想做些什么对白芷不利的事,南子默提出了住在药铺的要求。白家药铺本来就宽敞,还有不少丫鬟僕人住,住一两晚也不会有什么闲言碎语。 但南子默明明顶着最光明正大的理由,此刻还是一脸通红,竟然义正词严地强调:「睡柴房也没关系!」 白芷被他逗笑了:「白家还不至于穷到让你们睡柴房,到时候我会安排房间的,麻烦你们了。」 第254页 「不麻烦不麻烦。」南子默连忙摇头。 饭后程念钥叫走了北渊,两人走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江南冬天少雪,下过雨后湿气就重得很,小凉风一刮像是要冷进骨子里。 「这是第一副药,」程念钥递出一小袋药粉,「你兑水喝就可以了,先看看效果再告诉我。」 夜里很黑,厚重的乌云把天空封住了,北渊只能看到程念钥隐约的轮廓和亮晶晶的眸子。他顿了下才说:「多谢白姑娘。」 「你不是那么多花言巧语吗?」程念钥轻轻笑了声,「都感动没了?」 北渊这才露出一个笑容:「哪里是花言巧语,我对白姑娘的爱慕之情句句属实。」 「那作为报偿,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程念钥忽然跳到了北渊面前,仰头望着他。 程念钥好看得过分,北渊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这人的容貌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尤其是现在程念钥仰头看着自己,眼睛里还聚着光,北渊的心脏忍不住「扑通」跳了几下。 他很想亲吻程念钥。 但他没有把这个念头表露出来,一本正经地开始讲他的故事。其实北渊也没有什么故事,他出身平凡,父母早亡,然后一直流浪的他遇到了一个高人。高人也修炼了「屠诀」,但快要死了,决定死前收个徒弟便教北渊练武,结果见他是个练武奇才就把「屠诀」交给了他。 北渊看到了那人狰狞的死相,但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修炼了屠诀。 他练成了,也没有死。但他在高估自己的同时也低估了屠诀对身体的侵蚀,现在他也快死了……如果他没有遇见程念钥的话。 北渊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不怕死,但遇见程念钥后怕了,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抱活的希望,但程念钥给他了。能活的话,谁还想死呢? 尤其是他现在勉勉强强成立了自己的门派,还勉勉强强算是有了心爱的姑娘。只是他看着程念钥的时候,又默默把后面的那个「勉勉强强」给去了。 他有了心爱的姑娘。 白芷果然给他们安排了两间上好的客房,离白芷和程念钥的房间还比较近。这让南子默睡前根本停止不下来兴奋,跑到北渊房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北渊喝了药觉得犯困,见南子默这样转脑袋更晕了。忙把他打发走了,顺便还因为心情好鼓励了自家兄弟一句:「白姑娘对你也有意,你回去直接找你爹提亲算了。」 这话无疑让南子默更加兴奋了,抓着北渊的手直问:「真的吗?你怎么看出来的?阿芷哪里表露出对我有意了?我贸然提亲会不会吓到她?」 北渊决定无视这个痴汉,自己爬到床上去睡了。最终南子默一个人自言自语半天,觉得没劲后自己爬回房间睡觉了。 这一夜万佰富并没有什么动静,于是第二天他又带着万名扬来了。看热闹的人比万佰富父子来得还早,早就把白家药铺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家昨晚回去集思广益,轻而易举就把三个要求提出来了。这下的要求正常多了,要万佰富把之前强收的奴隶全放了,并且不准再强收奴隶。还有的叫万佰富减税,不能强占百姓的田地。更有甚者叫万佰富辞官下台,带着万名扬滚出县城。 最后这个要求自然是行不通的,最后改成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万名扬和万佰富要是有什么不公道的事,便由白家作证百姓决判,让他们也得按律受罚。 这些要求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万佰富签字画押后就算是生效了。 白家还得继续施粥,看热闹归看热闹,还在受苦的百姓不可能因为看了一两场热闹就解决温饱住宿。于是张扬跋扈的万公子只能留下来施粥了。 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拿着勺子舀了半个时辰就抬不起手了。更何况他面对的都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和流浪的人,这大少爷就差没吐出来了。 白芷依旧没出面,程念钥一直在旁边问诊,一点儿搭理这大少爷的意思都没有。万名扬脸都气青了,正想甩手不干的手,南子默走了过来:「大少爷这是要反悔了?」 万名扬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看后面排起的长龙。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昨日可是那么多人看着呢,难不成万少爷要在这么多人面前食言?」南子默一直保持着他那彬彬有礼的笑容,让万名扬恨不得咬他两口。 但万名扬还记着万佰富的话,不情愿地接着给剩下的人施粥。他的手臂酸胀得疼,好几次都举不起手了,但还是坚持着动作。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他终于脱力拿不稳勺子,打翻了一个乞丐的碗。 乞丐的破瓷碗四分五裂,一脸惊慌地看着万名扬。万名扬正想发火,一旁的南子默又轻飘飘地开口:「万少爷,就算不情愿也不要发脾气啊。」 他见万名扬咽下了话,轻笑了一下:「你打翻了这位兄弟的碗,不该赔人家一个吗?」 「怎么赔?」万名扬忍着怒气。 「白家可以赔给这兄弟一个碗,但这钱得你付。」南子默叫人去拿一个碗上来,毕竟后面还有人等着喝粥,不能拖太久了。 万名扬才不相信南子默这么好说话,问了句:「多少钱?」 南褚并未回答,只是叫这位乞丐到一旁多等一会儿,后面的人接上来。万名扬只好又接着施粥,刚才歇了一下算是恢復了些力气,久而久之也就麻木了。 第255页 不一会儿僕人拿着一个漂亮的瓷碗就上来了,南子默让万名扬打好粥递给乞丐,然后轻飘飘地说:「白家的瓷碗都是藏品,也就五百两银子罢了。」 「你欺人太甚!」万名扬撒手不干了,「你是白家什么人!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什么!本少爷不伺候了!」 过路的人见着这边的动静,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万名扬来帮白家施粥的事大家都是清楚的,此刻见这大少爷发脾气都议论起来。 南子默叫了一旁的两人继续施粥,不要耽误了剩下的人。他正想把万名扬拉到一旁理论之时,几声咳嗽从背后响起。白芷穿着素色衣裳,面容有些憔悴,唇上的血色极淡,看上去病怏怏的。 要不是南子默早上才见过正常的白芷,他都差点儿被骗了。然后他听到白芷说:「这位南公子救我一命,自然就是白家的恩人,是我病重委託他帮衬着白家的。」 第八十四章 救命 众目睽睽之下,万名扬只好把这口气咽下了,一声不吭地回去接替了那两人继续施粥。 南子默听见白芷这样为自己解围,又想起北渊昨夜的话,一时喜笑颜开:「白姑娘既然身体不舒服,就赶紧进去休息吧!既得白姑娘所託,我一定会好好监工的。」 白芷笑了下:「多谢南公子。」 程念钥往这边看了眼,本想过来打个招唿,见这两人眉来眼去,索性坐下继续看病了。 她有些心神不宁,因为北渊吃了她的药后还在昏睡,她把药方想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等病人渐渐没了,她索性自己去找北渊了。 北渊的房间离她的不远,程念钥不计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名声不好,直接去敲了北渊的门。 敲了半晌屋里也没人应答,程念钥皱着眉直接推开了门。里面的门闩没有拴上,程念钥一推就开了。屋里内力波动十分明显,北渊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 程念钥见他眉头紧皱,快步走了上去。北渊一脸通红,程念钥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果然在发烫。她秀眉一挑,正想收回手,却被北渊抓住了。北渊的掌心也很热,他似乎并不算太清醒,手劲有点儿大。 「疼,松手。」程念钥挣了一下,见北渊睁开了眼。北渊的眼神也有些迷离,一向锐利的眼神柔软起来,看得程念钥愣了一下。 她这一停顿就给北渊抓住了机会,北渊一拽就把她拉进了自己怀里。北渊身上也很滚烫,程念钥的脸贴着他的胸膛,一下子就脸红起来。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北渊的症状……屠诀太过暴戾,北渊一开始就刻意控制着,而她的药就像引子,解决了无处安放的暴戾内力后北渊的身体需要自我恢復。在他这个自我恢復的过程中,他就控制不住他以前抑制住的内力了。 程念钥还想挣开,但北渊箍得紧紧的,声音沙哑:「让我抱一下……你身上凉……」 北渊恢復了一些意识,他其实能控制住自己,可是这时候就想放任一下。他像是置身在火海中,程念钥是唯一一块冰,他捨不得融化但又松不开手。 程念钥静静地让北渊抱了一会儿,自己惹出来的祸得自己解决。但这并不管用,反倒让北渊身上更滚烫了。程念钥无奈地挣开没有力气的北渊,发现北渊已经昏过去了。她嘆了口气,拿出一把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心道:当我欠你这一次。 她本想把血挤出来,发现北渊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喝,于是直接把手指头伸进了北渊嘴里。北渊的口腔也是一片滚烫,程念钥的手指和鲜血都是凉的,北渊竟然下意识吮吸起来。 程念钥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眼尾微微泛红。可惜北渊是闭着眼的,不然火气正旺的他见到这活色生香的一面,说不定立马就爆体而亡了。 失去意识的北渊有些不知足,吸不出血后竟然还轻轻咬了程念钥指头两口。程念钥忙收回手,玉白的指尖通红,还沾着北渊的津液。她见北渊渐渐平静下来,匆忙跑了。 北渊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无边的梦境,他梦到了自己在一片岩浆之中还完好无损,他想要游到对岸,却怎么也游不过去,再努力也还在原地。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他忽然感受到一阵凉风,他循着风望去,看到了一袭红衣的程念钥。她美艷灼人,但偏偏散发着一股冷香。程念钥朝他伸手,这次北渊轻而易举就滑到了她面前,他搭上手,两人指尖相触,后来不知怎的就交缠到了一起…… 北渊惊醒后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梦境太真实他有些回不过神来。那股灼热的感觉已经散尽了,倒是自己亵裤里有些凉意。北渊想起自己梦里亵渎了程念钥,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实在是衣冠禽兽。 不过这个想法刚刚掠过,他就感受到了自己嘴里浅淡的血液味道。这血液一点儿也没有腥味,反倒带着程念钥身上的冷香,还有些甜意。 北渊想起了梦中闻到的那股冷香,原来程念钥真的来过?还给他餵了血? 他隐约想起来自己好像强抱了程念钥,翻身就想下床去找她,但发现自己亵裤已经脏掉了,赶忙先拾掇好自己。 等他出门天色已经晚了,只有南子默和白芷两人共进晚餐。南子默见到北渊来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叫你都醒不过来,如果不是程姑娘说你没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256页 北渊笑了下:「程姑娘呢?」 「阿钥身体不舒服,先下去歇息了。」白芷替南子默回了话。 「我……」北渊本想说自己去看看程念钥,但这个要求实在是有些孟浪,于是他改口说,「不知道一会儿白姑娘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我怕程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很早以前就听说过,像程念钥这种体质的人血液十分宝贵,稍微留点儿血都会虚弱很久。 白芷觉得这北公子的要求着实有些奇怪,但看到南子默对她挤眉弄眼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一天没有进食,看见他们吃也有些饿了。于是白芷又让人新添了碗筷,让北渊赶紧垫垫肚子。 「万名扬呢?」北渊还记着今天这位万少爷需要过来帮忙。 南子默颇为幸灾乐祸地说:「回去了,明日再来。」 北渊默默吃着菜,感受着南子默忽然当家作主的势头,觉得自己离准备贺礼不久了。等他和程念钥……当然他没有再想下去,他身上的屠诀不是轻易能解决的,如果程念钥真的和自己有了鱼水之欢,她的身体一定受不住。 他当初想要利用程念钥,现在却万万捨不得了。也许这次一别后……还是别再相见的好。 吃完饭白芷就带着北渊去程念钥房间了,南子默知趣地没有跟上去,自己回了房间。 「阿钥她怎么忽然不舒服?」程念钥有些语焉不详,白芷了解得也不太清楚。 北渊道:「程姑娘为了救我……放了自己的血。」 「什么?」白芷扬高了语调,然后冷静了下来,「那这几日阿钥必定不舒服,不能再让她出去问诊了,明日还得交代厨房多做些补品。」 北渊看着白芷,忽然露出一个笑容。白芷心地善良,对朋友也十分义气,不论是程念钥交到这个朋友,还是南子默娶了这个媳妇,都是极其幸运的事情。 程念钥只是浅眠,白芷叫了一声她就醒了。她的长髮披散着,脸就显得非常的小,脸色有些苍白,看着就让人怜惜不已。北渊刚想说话,程念钥就别过了脸:「我没事,你们都回去休息吧。」 北渊看着程念钥微红的耳尖,想到她也许是害羞了,于是只好告辞:「今日实在是多谢程姑娘了,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以后程姑娘有事尽管来找北渊。北渊虽没有上天入地之能,但程姑娘所託我也会竭力完成。」 程念钥脸已经通红了,故意冷着声道:「我配错的药本就该由我负责,不用放在心上。」 「那……」程念钥此刻是侧着身睡,北渊看着被子下的弧度,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旖旎的梦。这让他卡了词,好一会儿才接上:「那程姑娘赶紧休息吧,我就不叨扰了。」 他没有等白芷,自己就率先走了。程念钥对他的蛊惑实在有些大,他得离远些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冲动。 这一天晚上依然风平浪静,万佰富和万名扬好像真的改邪归正了一般。第二天一大早,万名扬就候在了白家药铺门口。南子默看到他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不过他也不知道万家打着些什么小算盘,似笑非笑得说了句:「万少爷还真尽职尽责。」 万名扬白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今日程念钥没能起来问诊,白芷找了药铺中的一位大夫。临近午时的时候,一个奇装异服的人跑到了药铺门口,见到白芷就问:「白丫头,我家丫头呢?」 北渊循声望去,来人竟是鬼毒仙。显然鬼毒仙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望过来时十分不客气,似乎在说「怎么又是这小子」。 「鬼前辈!」白芷和鬼毒仙也挺熟的,忙丢下手里的活迎上去,「你怎么有空来了?」 鬼毒仙宠溺地摸了下白芷的头,嘴上抱怨:「还不是我家那不省心的丫头,这都多久了,她一封信都没有!」 「阿钥她身子不舒服,还在里屋歇息呢。」 鬼毒仙听着这话立马挑起了眉:「不舒服?她怎么会不舒服?」要知道程念钥一年到头连受风寒都不会,怎么忽然抱病在床? 白芷下意识看了眼北渊,鬼毒仙敏感地顺着她的目光和北渊对视上了。 北渊面带微笑地走上前:「鬼前辈。」 鬼毒仙冷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 第八十五章 中毒 鬼毒仙冷笑一声后就把头扭向了白芷:「我进去看看阿钥丫头。」 白芷立马丢下手里的事带着鬼毒仙进去了。 一旁监工的南子默默默靠过来,戳了下北渊的胳膊:「这……算是你未来的岳父大人?」 北渊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没有白芷招唿着,他也不得不加入的帮忙的队伍。 难民们排成三队,各自端着碗等候着,没碗的白家也给准备了。大家秩序井然,没有人插队或者吵架。连去看病的病人都一点儿也不着急,大家还有闲情聊两句天。 来领粥的难民越来越多了,在白芷开始救助难民开始,万佰富就把禁止流浪难民入城的禁令解除了。也亏得白家家底厚,白老爷又宠自家这个独生女,才能给这么多难民存活的机会。 不过这种宁静直接就被鬼毒仙的一声怒吼打破了:「北渊!你个臭小子给我滚过来!」鬼毒仙一边吼着,一边怒气沖沖地朝北渊走过来。 「你给我家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鬼毒仙一把抓住北渊的衣领,原本不大的眼睛瞪出了血丝。 第257页 北渊张了张口,还没回答就看到了程念钥已经被白芷搀扶着走出来了。 「师父!」程念钥声音依旧有些虚弱,「你松开他。」 鬼毒仙气得咬肌鼓起来,脸色铁青地把北渊丢开了。 北渊趔趄了一下,把目光从程念钥脸上移开,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面临这样的选择,古人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都是有道理的。要是能预料到今天,北渊当初一定不会招惹程念钥。 鬼毒仙捨不得把怒气撒向程念钥,放软语气说:「你来干什么,回去躺着!」 程念钥没有吭声,只是盯着北渊的侧脸……他在躲她。 程念钥微微挑了下眉头,见周围的人都望向了这边,对鬼毒仙说:「进来说。」 南子默依旧维持着秩序,他总觉得一旁偷看的万名扬不安好心。然而万名扬见几人进去后就默默垂下了头,一言不发地继续施粥。 几人进去后气氛一直都不对,如果白芷不是还得扶着程念钥的话,她简直想偷熘出去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程念钥和北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一些什么不可言说的事。 在鬼毒仙和白芷的强烈要求下,几人回程念钥房间里让程念钥躺下了。她靠在床靠上,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北渊的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北渊至始至终都不愿意直视她。 鬼毒仙坐在桌边,北渊倚在门上,白芷扶程念钥躺下后索性就坐在了床上。大家都沉默着。 「这是我的原因,」程念钥率先开了口,「我给他配错了药,有责任救他。」 「不能重新配药吗!你知道你自己的身体!你的血是能随便放的吗!」鬼毒仙压抑不住怒气,语气重了些。 程念钥已经很久没见过鬼毒仙这么凶的样子了,立刻换了方针,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师父,我想喝药膳了。」 鬼毒仙脸色立刻缓和了下来,但北渊眼尖地瞥见了白芷抽了抽嘴角。他见程念钥瘪着嘴的样子,竟然不合时宜地想笑一下。 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就把鬼毒仙给取悦了,他转身出去熬药膳,路过北渊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 屋里只剩下了三个人,白芷看了看程念钥,也看了看北渊,然后吐出一句:「我先出去了,你们聊。」 屋里的气氛更尴尬了,北渊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出去帮忙了,你……好好休息。」 程念钥本来想说什么,刚张开口,外边就传来一阵骚动,北渊立刻趁机出去了。 外边不知道为什么一阵纷乱,南子默艰难地在那里维持着秩序,白芷也凑上去帮忙了。 人群当中有三个躺着的人,正口吐白沫浑身抽搐。领粥的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那位被白芷安排来的大夫正蹲在人群中看病。 北渊挤进了人群,问站在一旁的南子默:「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中毒了。」南子默眉头皱着,也有些担忧。毕竟那么多人看着,轻而易举就引起了慌乱。 万名扬被南子默拽到了一旁,表情似乎也有些着急,紧紧盯着大夫的动作。 那位大夫仔细查看完这三个人,然后起身对白芷说:「中毒了。」他说完又转身朝那几桶粥去,察看了一番发现粥里全都有毒,而这三个人恰巧就是刚刚领完粥的人。 大夫沉着脸说:「毒是刚刚下的,粥下层还没搅匀。」 白芷柳眉挑起:「他们有没有生命危险?」 大夫摇摇头:「目前没有,但我……不会解毒。」他说话声音不算小,众人听到了更加恐慌了,纷纷议论起来。 白芷张口就想叫「阿钥」,却发现程念钥还躺在床上,于是她扭头对北渊说:「北公子,你去找一下鬼前辈。」 北渊应了声,路过万名扬的时候,万名扬忽然脚下一软跪了下去,手拽了北渊一把。他惶恐地看着北渊:「我我我……和我没关系。」 北渊目光凝了凝,万名扬很快就松开了手,他看着万名扬苍白的脸,转身朝屋里去。 鬼毒仙虽然对北渊没什么好脸色,但听到出事了还是跟着他出去了。这毒对他而言不过雕虫小技,他随便配了点儿解药给三个人吃,他们很快就消停下来的。 白芷忙对众人说:「大家别害怕,我们一定会尽快查清这件事的!我们马上重新熬粥,没领到的人先下去休息,晚些来重新排队!」 白芷的声望还是很高的,众人犹豫着散开了一些,但还有不少人等着看究竟怎么回事。不知道谁先报了官,很快万佰富就亲自带着人来了。 他远远地看到万名扬就沖了过来:「我的儿诶……你没事吧?」他上上下下拍了拍万名扬,还将他转了几个圈检查。 「爹,」万名扬低声喊道,「和我没关系。」这里出了事,第一个怀疑对象自然是他,毕竟别的都是白家人,而且他还有累累前科。 万佰富闻言立刻把万名扬护在身后,转头对白芷说:「白姑娘,你大致告诉我们情况,我们来查吧。」 白芷也是后来的,她让南子默描述一下发生了什么。之前领了粥的人都没有大碍,白芷他们三人进去没多会儿就出问题了。那三个人刚吃两口就瘫倒在地了,接着打粥的人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吓到了,然后就是他们看到的这副场景了。 第258页 万佰富带人查看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于是大手一挥,让全部人都回县衙里。 白芷他们又一次进入了县衙,大夫、两个打粥的和刚刚中毒的三个人,都一起去了。鬼毒仙作为解毒的,竟然也一併被带去了。 北渊念着程念钥一个人还在房里,于是坚持不去县衙,但万佰富像是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可能放毒的人,强行把他也带走了。 万佰富到了县衙立刻摆出一副开堂问审的架势,让县衙的大夫来检查接触过粥的每一个人。那粥之前都没问题,现在忽然同时被放毒,要么是一个高手所为,要么就是三个施粥的人一併干的。 万名扬还瑟缩在万佰富身后,虽然万佰富之前还一副严父派头,但此刻恨不得把自己儿子装进兜里护着。不过他也是施粥的人,得一併受检查。最终三个人都没有问题,只能依次检查下去。 大夫最终停在了北渊面前,指着北渊说:「他身上有药粉。」 北渊立刻皱了皱眉,他想起来万名扬之前的那一摔,大夫发现药粉的地方就是万名扬抓过的地方。那按理说万名扬手上也一定有药粉! 南子默和白芷都担忧地望了过来,鬼毒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 北渊立刻声明:「我们这边也得派一个大夫全部检查。」 万佰富立刻拍板:「你是信不过公堂吗?」 白芷站了出来:「万大人公平公正,自然是不怕我们的人再检查一遍的,既然有人存疑,就再检查一遍让他心服口服吧。」 万佰富的脸色依然不好看:「白姑娘是想袒护罪犯吗,他可差点害了这么多人的命!」 白芷虽然长得秀气,但板起脸的时候还是有些威严,她淡淡地说:「万大人,我不会袒护任何人,也不想让任何人被冤枉。」 最终鬼毒仙还是又去检查了一遍,最终在万名扬手上也发现了同样的药粉。显然刚才县衙的大夫撒了谎,试图把罪责都归于北渊身上。 万名扬立刻哭诉:「爹,真的不是我。我之前,之前吓得摔了一跤,抓了把他的衣裳!一定是那时候摸上的!」 他那一跤不少人都看到了,北渊勾出一个漠然的笑,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他懒得争论,只想让他们能赶紧回去,因为程念钥还一个人在白家,按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第八十六章 绑架 「那我也可以说是万公子故意擦在我身上的,这件事一时调查不清,就先把我关押起来吧,无关人员都可以放了。」北渊冷淡地看着声泪俱下的万名扬。 「你还想冤枉别人吗!」万佰富立马就开始喊人,「来人,把这杀人犯带下去严刑拷问,非得让他心甘情愿认罪不可!」 南子默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北渊沖他使了个眼色。好歹是亲近好友,南子默一下子就明白了北渊的意思,他忙推了推白芷,低声告诉她:「你假装不舒服,我们先回去。」 白芷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如言晃了下身子,眼看着就要倒下。南子默立即扶住了她:「阿芷姑娘,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众人的目光被引了过来,白芷虚弱地笑笑:「让各位见笑了,我身子还没好全,还望大人让我先回去歇息下。」 万佰富张口就想说什么,但鬼毒仙打断了他:「你的大夫没我医术好,我带阿芷丫头回去,这几人留下来配合。」鬼毒仙身着奇装异服,看上去就十分吓人。万佰富不敢拦他,只能讪笑:「那白姑娘多保重。」 鬼毒仙看了眼北渊,他之前就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了,虽然这人是为了自家徒弟好,鬼毒仙还是轻哼了一声。如果阿钥不是为了救这个臭小子,能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吗? 万佰富最终还是没能用私刑,在南子默都咄咄逼人下,他不得不把北渊和万名扬一併关押进了大牢里。只是两人住的牢房就不尽相同了,万佰富怕万名扬着凉,还特地给他加了厚棉被。 北渊把手枕在脑后,牢房阴湿,铺着的稻草也带着潮气。墙壁上有个小窗户,能看见黑漆漆的夜空。 冬夜着实有些凉,北渊没有睡意,他在想程念钥最后那个眼神。如果不是被打断了,程念钥会问他什么呢? 记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开始冒出头来,原本不见天日的一些细枝末叶就开始疯狂地生长,直到藤蔓遍布脑海,再无法思考别的东西。 北渊难得地开始回溯他和程念钥这短短的相识的日子,他忽然有一个不切实际的妄想,要是他早早认识程念钥就好了,不用离她这么近,就远远看着就好。 他不知发了多久的神,外边忽然有人敲了敲他的监狱铁门。北渊勐然回过头去,发现是一脸严肃的南子默.北渊立刻走过去:「程念钥怎么样?」 他知道南子默这时候夜闯监狱一定不是为了小事,不然他没必要冒这么大险。 南子默也没心情逗北渊两句,直截了当地说:「程姑娘被人劫走了,鬼毒仙已经去追了。」 北渊忽然有些懊恼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头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后对南子默说:「你让白芷派人紧紧盯着万家的人。」 「好,」南子默顿了下,「你不出来吗?」他的打算本来是带着北渊越狱的,要是这种小牢房能困住他们,简直能笑掉人大牙。 第259页 北渊摇摇头:「如果明天万佰富发现我不见了,所有责任都会算在白家头上。」 「那好,我有消息就写纸条扔进那个窗户。」南子默指了指墙壁上那个小小的窗口。 「好。」 这下北渊更没了睡意,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了。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程念钥,要是自己还不对人家姑娘负责,简直能丢出去让人指着嵴梁骨骂。但是……屠诀不解,他就永远没法对程念钥负责。 第二天一大早万佰富就来看北渊还在不在,他知道这人是江湖中人,做好了这人要是不在就去白家闹事的准备,但他没想到北渊竟然乖乖地躺在潮湿的草蓆上。 他冷冷哼了一声,一脚踹在铁门上:「出来受审!」 这事关联重大,上边来视察的人算来应该也就是这两天了,万佰富必须赶紧收拾了这一摊子事。他甚至还以放毒没调查好为由,派人去接管了白家施粥的事务。当然粥还是白家熬的,面上倒是县太爷好心让人去施粥。 白芷为了让众人相信这粥没毒,她还特地先当众喝了一大碗。昨夜他们回来程念钥已经不见了,虽然她没有出去寻找,但也是一夜未睡,现在看上去憔悴极了。 南子默心疼她,让她先下去休息,自己在这儿监督着。昨天的事情他也有些愧疚,这么大的事竟然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他还无知无觉! 白芷最终还是拒绝了,北渊还关在监牢里,昨天的事情还没调查出真相,程念钥又被人带走了。诸多事情压在她单薄的肩上,她怎么可能安心睡得着觉。 日上三竿的时候,鬼毒仙终于背着程念钥回来了。鬼毒仙受了些轻伤,衣裳上沾着血迹,但程念钥看上去没有大碍,只是昏昏沉沉地趴在鬼毒仙身上睡着。 白芷见了立马跑了过去:「鬼前辈,阿钥没事吧?」 鬼毒仙摇摇头:「我先送她进去休息,你找人去报官,我把那群人制住了。」 白芷立马交代了下去,压在她身上最终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一恍惚竟然差点儿跪下去。南子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这里有我,你也先下去休息吧。」 白芷的身子实在是受不住了,仰头疲惫地沖南子默笑笑:「麻烦你了。」 万佰富正审得头疼,北渊简直软硬不吃,他昨夜派人下去打听了江湖中北渊这号人,发现这人竟然声名赫赫,据说他杀人就想捏死一只蝼蚁一样轻易。于是他也不敢把这人逼得太紧,只能心里暗骂两句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偏偏嫁祸给这号人。 他还想继续逼问之时,有人进来通报了:「禀告大人,白家又派人来报官了!」 万佰富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又有人中毒了?」 「不,不是,」来人跑得气喘吁吁,「说是昨夜有人绑架了白府上的贵客,现在已经把劫匪抓到了,让官府去处理。」 北渊闻言松了一口气,幸好程念钥没有事。白家来报官表明那些绑匪自然还活着,鬼毒仙能留这些绑匪一条命,显然是程念钥没有大碍。 万佰富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望向自家那不争气的儿子,果然万名扬的脸一下子白了,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万佰富怒极攻心,简直想扇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两耳光,但碍于北渊还在场,他只能说:「把他们先带下去,今天当差的人和我一起去几个。」 绑匪有十多个,藏在郊边的一个小木屋里,鬼毒仙把他们全都毒晕了后捆在了一起。不过他们现在去的时候绑匪已经醒来了,他们的面罩全都被摘下了,脸上都长着红斑,相互挠着对方的身上,一脸痛苦地惨叫。 白芷已经睡下了,于是南子默让白家的管家随鬼毒仙来。北渊的感觉没有错,南子默已经完全有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他和这管家已经算是十分熟悉,而且还了解了白家大大小小的事务。 白管家一见到这群绑匪就皱紧了眉头,低声对不知内情的鬼毒仙说:「这是县衙的人。」 屋子只有这么大,万佰富自然也听到了这话,他脸色铁青地踹了离他最近的那人一脚:「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还敢为非作歹?」那些人低低地*着,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万佰富立刻转头对鬼毒仙说:「真是抱歉,这群人之前和程姑娘有些过节,我竟然没料到他们到今天还怀恨在心。」 鬼毒仙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一眼就看出了万佰富的掩饰。他冷笑一声:「是吗?原来你们官府里的人都这么小肚心肠?还会和一个女孩子斤斤计较?」 他说着走到了那群人面前,摸出了一个白瓷小瓶。小瓶中不知道飘出来一股什么香味,那群人立刻扭动起来。鬼毒仙早就给他们下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药,他以前用这药看着一个人生生把自己挠死。 「解药不多,谁先说实话,谁就能先解脱。」鬼毒仙面带微笑地说了句。 「是……」有人刚开口,口水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他们正在慢慢失去身体的控制。 万佰富赶紧止住了这人的话头,大声吼道:「你怎么能对县衙的人滥用私刑!」 鬼毒仙冷笑着收回白瓷小瓶,掀起眼皮看了眼万佰富,他那眼神实在太过冷漠,看上去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似的。万佰富被吓了一跳,下意思往后退了两步:「你……你……」 第260页 鬼毒仙不再理他,扭头对众人说:「我的耐心不多,你们最好快点。」 「是万公子!」有人终于喊了出来,鬼毒仙找到了发声的那人,摸出另一个小瓶,倒了颗解药丢给他。 那人的手还被绑着,解药落到他被口水浸湿的衣裳上,他竟然十分失态地低头去舔药,口水哗啦啦往下流,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还有人能说些别的,这里面还有解药。」鬼毒仙笑着说,晃了晃手里的小瓶。 第八十七章 真相 「万少爷……」一旁有人一边说一边口水直淌,「想……要……*那姑娘……」 鬼毒仙的眸光一下子就暗沉下来,凶神恶煞得像是要择人而噬。一旁的万佰富一阵心虚,大声吼道:「谁指使你这样冤枉少爷的!」 鬼毒仙丢了颗解药给那人,沖万佰富冷笑:「万大人,你儿子还在牢房里吧,竟然还能这么猖狂地作恶?你们县衙的牢房那么不牢靠,不如我帮你管管人吧。」 鬼毒仙身上的杀气毕露,他本来就亦正亦邪,朝廷命官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条不值钱的人命。万佰富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撞在墙上,颤着声说:「大侠不要听信一面之词,他们一定是受人指使冤枉我儿的!」 「毒……」那一群人中又有人开了口,「粥……」 鬼毒仙瞥见万佰富脸色「唰」的惨白,立刻扭头朝说话那人。那人浑身抽搐,连眼神都有些发直。鬼毒仙走到他面前:「粥里是谁下的毒?」 「万……万……」那人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哆嗦的嘴,说了半天也没能吐出个名字。鬼毒仙正想餵他一颗药,后面的万佰富却忽然冲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一拉,鬼毒仙手中的药顿时洒了出去,所有人都眼红地扑上来抢药。 「你……」鬼毒仙一把抓住万佰富的衣领,把他举了起来,眼眶瞪得铜铃一般大。万佰富艰难地笑了两声:「都进来!拿下他们!」 他竟然还带了人,浩浩荡荡二十来个人堵住了门口。鬼毒仙能感受到他们都有内力,虽然不强,但胜在人多。 鬼毒仙一把卡住了万佰富的脖子,冷声道:「你还真不怕死。」 白管家心里虽然担忧,但面上却不露惧色,一直跟在鬼毒仙身后。鬼毒仙就这么举着万佰富走了出去,他没收着劲,就这么一会儿,万佰富的脸就憋成了猪肝色,不断地挣扎着。 「不想死的都放下武器,」鬼毒仙的语气甚至十分轻松,「想死的尽管来试试。」 众人踌躇着不敢上前,之前屋子里的惨叫大家听得可都清清楚楚,谁还不想好好活着?大家都不愿意得罪杀人无惧的江湖人。 见众人有些动摇,白管家率先站了出去,白家药铺的生意都是他负责,大家自然对他十分面熟,他大声地说:「各位听我说,万名扬作恶多端,万佰富包庇纵容,如果大家还念着白家的一份恩,就都放下武器,把里面一群人带去县衙,我们当众一併审。」 县城的人大多都受过白家的恩情,白家不仅仅是布药施粥,很多有人半夜要大夫出诊,白家还特地安排了晚间的大夫,而且从来不收穷人的钱。只要不是没心的人,都不会不知道白家的恩德。 不知道谁先放下了武器,刀落到地上的声音就像一个开关,陆陆续续大家都放下了武器。屋里的人虽然服了解药,但还是很虚弱,轻而易举就被外边的人制住了。 万佰富已经无力挣扎了,抓着鬼毒仙的手都无力垂下,直翻白眼。白管家见状忙拉住鬼毒仙的手:「大侠,快松松手,他要是死了就不好交代了。」 鬼毒仙这才把万名扬往地上一扔,直接把他砸晕了过去。瘦弱的白管家拖起大腹便便的万佰富有些吃力,有空手的人忙上来帮了把手。白管家看着青年模样的衙役,沖他笑了笑。跟着万佰富作恶的人不一定是真的恶人,他们大都受着万佰富的威胁,哪怕助纣为虐也得保证自己亲人的安全。 要是真的能把这个恶贯满盈的罪人给处置了,也算是造福了一方百姓。 他们这仗势实在有些大,路上就有不少人跟在他们身后一路到了县衙。这么一折腾已经是午时了,白芷醒了过来,听到消息匆匆赶过去。闲云野鹤般的白父听闻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赶了回来,白芷把药铺丢给自家爹,带着南子默去的。 北渊和万名扬也被带了出来,经过之前那人的供述,终于真相大白。 毒是万名扬下的,他看准了两个没碗的人来打粥,赶紧把毒药抹在了碗上,再把毒下到了自己那一桶里。果然喝完出了事,他趁大家都在慌乱中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再把毒药下进了另外两个桶中……这才让人有种三个桶同时被人下药的错觉。 然后他假装摔倒把手上的毒抹到了北渊衣襟上,然后再嫁祸给他。这巧妙的主意自然不是万名扬那榆木脑袋能想出来的,这一切都是万佰富耳提面命地告诫他的。他还让万名扬找个不起眼的人嫁祸,但他没料到万名扬偏偏找了北渊。 他还没有料到万名扬竟然不怕死地自己找人去绑架程念钥,说到底这一切还是因为那不争气的儿子脑子色胆包天!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上了程念钥,但他也知道程念钥对他不屑一顾。在之前的种种中他看出来程念钥对北渊的青睐,气急攻心之下直接嫁祸给了北渊。他早就算好了,自家爹爹肯定不会把自己关进去的,就算不得已进了牢房也不会关太久。 第261页 他看到了程念钥如今身体虚弱,他找人把程念钥绑架后藏起来,等自己出去后程念钥就是自己的了。到时候不管程念钥对他是不是不屑一顾,反正生米煮成熟饭了,她不认也得认。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哪里料到后来这奇奇怪怪的人竟是这么个厉害角色。 大家断完公道,一致要求处死了这为非作歹的父子俩。但当朝有律令,百姓怎么可能随意处置朝廷命官?他们正打算拟书汇报上一层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突兀的掌声。 来者衣着朴素,但浑身透着贵气。他面容儒雅,缓兵从人群中走出来:「没想到遇到个论罪当斩的县太爷,县城风气竟然还能这么好。」这人亮出了他的令牌,万佰富彻底脸色灰白。 他等了那么久的朝廷督察,没想到这个时候等到了。 「我是朝廷派来核查地方官员的温白锦,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这些日子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百姓的唿声我一定会传达给上级,让大家受苦了。」温白锦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 众人对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还没反应过来,大致明白了他们现在有朝廷的人撑腰了,万佰富父子算是彻底下台了。大家忍不住欢唿起来,一片欢欣鼓舞的样子。 北渊趁乱挤出了人群,经过这么一事他算是彻底不放心程念钥毫无自保能力地独处了。他快步回了白家药铺,他不认识白父,索性悄悄熘进了屋里。 程念钥还在睡,不过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了。北渊扣上她的手腕,发现脉象也不像之前那么虚弱了,这一觉醒来大概就没什么事了。 算来时日,自己也应该离开江南了。久北阁还有大大小小的事宜要处理,程念钥也要和鬼毒仙继续四处闯荡,经此一别,恐怕很难聚首了。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离开,但又贪恋程念钥还没醒过来这段安宁时光。 不一会儿外边就传来了脚步声,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没人进来过。」来者说着话就推开了门,北渊还没来得及躲,外边的光一下子漏进来,把他照得无处遁形。 「这……」外边的正是白父,他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北渊,「这怎么进来了个登徒子!」 同他说话那人立马探过身来,鬼毒仙面色不善地盯着北渊:「我就说你怎么不见了!」 他们这一闹直接把程念钥吵醒了,她短短地「嗯」了一声,然后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她还记得自己被下*,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自己被搬到了哪个地方,后来鬼毒仙找来了,把她带了回来。 但眼前这情形还是让她脑袋发懵,遵从本能先叫了一声:「师父……」 「我的乖丫头!」鬼毒仙听见程念钥这么一喊,把北渊抛在了九霄云外,大踏步就朝程念钥走去,「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北渊和白父大眼瞪小眼半天,在听见程念钥说了句「没事」后先垂下了目光,兀自朝门外走。白父之前就听说了白芷结交了两位江湖少侠,这位恐怕就是其中之一了,所以他也没有拦。 程念钥一直看着北渊的背影,然后勾出一抹漠然的笑意,问鬼毒仙:「阿芷呢?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 最终那位督察员作主把万佰富父子二人关押进了大牢里,南子默陪同白芷配合督察员做了些口供。处理完这些已经到了小年了,老庄主一直写信催着南子默回扶南庄过年。 他不想走,但是父命难违,再加上北渊不知为何也着急离开江南。南子默只好同白芷告别,然后和北渊一併离开。 「你和程姑娘……」南子默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怎么了?」 北渊没有答话,垂头沉默着。半晌后南子默又欲开口,北渊打断他:「本就是惊鸿一瞥,从此江湖陌路。」 第八十八章 倾心 久北阁刚刚成立,要忙的事情还很多,虽然北渊已经肃清了阁内分工,但是到底人员杂乱,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规划好的。 此番去江南,他深刻地意识到了情报网的重要性,不论怎么样,久北阁一定得在各个地方建立专门搜集情报的据点。 他无亲无故,一直对于过年都没有什么期盼。南子默倒是邀请过他两年,但是一个外人去别人家中欢度佳节,看上去难免是更凄凉的。 好在今年算是有了一个归属,久北阁中不少人都是孤身一人,大家凑在一块儿过年还挺热闹。官最大的久鬼张罗着买年货,还把久北阁装点得喜气洋洋的。 今年除夕夜竟然能见到明月,众人聚在院子中喝酒吃肉。北渊也放下了矜贵和戒备,和众人肆意地聊起天来。 久鬼笑北渊:「当初我以为那么多姑娘喜欢你,一定是你四处拈花惹草,一时不服气就跑来找你决斗,没想到久北阁建立了,阁主夫人还没个人影……」 北渊只是笑,并没有接话。他时常想起程念钥,他并不刻意让自己去淡忘,毕竟人一生,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就已经是荣幸了,何况程念钥还是个那么好的人。 只是自己没有缘分拥有她而已。 不知道谁先议论起了江湖中的美女,男人在一起总喜欢讲些荤话,有人揶揄起北渊:「北阁主,听说你去江南遇见了江湖第一美女程念钥了?她是不是传说中那么漂亮?」 北渊笑笑:「名副其实。」 第262页 众人立刻嘘声一片,久鬼大着舌头说:「此物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他爱慕程念钥的事从不掩饰,毕竟就在这堆人中就有不少爱慕程念钥的,只是大家都只是独自惦念而已,谁还把自己的痴心妄想弄得大众皆知? 又有人争论起生死崖二小姐欧阳夏和程念钥哪一个更漂亮,不过这个问题总没有标准答案。北渊酒意有些上头,便先回房了。 很久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月亮,前日下的积雪还没有化,能没过脚踝,月光和雪都明亮,别有一番景致。 程念钥现在应该在白家药铺欢快地过年吧,也许还在聊天守岁,或许还会放爆竹。 他正坐在长廊的护栏上发着呆,有个下属跑过来:「阁主,您的信。」 北渊看着清秀有力的字体,原本有些醉意的脑袋清醒过来。这是程念钥的字,他曾经看过她写给白芷的书信。 活到现在,哪怕是打算修炼屠诀的时候都没有过这种纠结复杂的心情。但最后他还是拆开了,素白的信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君走我不留,君留必相随。」 月光更明亮了,信纸上的「君留必相随」像是要跳出纸面的束缚,从北渊的眼里窜到心里,重重砸起了一圈涟漪。 也就只有程念钥,才敢用这么大胆又露骨的表达了。 他手上不自觉用力,信纸的角都被揉皱了。「我要去找程念钥」这个念头拼命冒出头,酒醉的北渊根本抑制不住自己奔涌的情愫。 他几乎是循着本能到了马厩,然后牵起他的马就往江南赶。久北阁离江南很远,急速奔走也得四五日,要是北渊清醒些,他定然不会做这么冲动的事。 但等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江南了,他一路上见识了春风化雪,到江南已经完全没有雪的踪迹了。 北渊在县城口堪堪牵住了马,一种陌生的名为「近乡情怯」的情绪占据了他因为匆忙赶路还「砰砰」直跳的心。 他想掉头回去了。 但几日奔波他又不甘心连程念钥的一面都没见着。 北渊有些懊恼地想:算了,偷偷见一面吧。 江南现在还是有些冷,之前那位督察向上级禀报情况后,朝廷重新派了官员来。只是来人竟然是当朝丞相之子冉休。一来冉休坚持要体验基础民情,二来现在丞相势头正盛,冉休要是还留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也不太好。 因此他就到了江南来,他虽然是为了私心来,但对县城的治理倒是很好。白芷之前做的事全被他接手过去了,街道上已经看不到难民。 北渊熘达到白家药铺门口,没有施药施粥的药铺门口也不空荡,不少人排着队看病买药。只不过里面的大夫不是程念钥,而是白家原本的白鬍子大夫。 北渊在附近逗留了一圈,没有把程念钥等来,反倒把冉休等来了。 他不知道冉休为了追求程念钥,每天中午都会来白家药铺邀请程念钥共进午餐。当然以程念钥的脾性,他这样一定讨不了好。何况现在鬼毒仙还在,冉休刚来那两天还真是被鬼毒仙给扫地出门的。 不过后来众人都选择无视他,甚至鬼毒仙都快看顺眼这死心眼的孩子了。 北渊还记得冉休,看到他出现在白家药铺门口,立刻警惕起来。冉休在门口等了半天,程念钥才冷着脸出来。 但冉休显然没有看人脸色这个自觉,笑容灿烂得嘴角都像是要咧烂一样:「念钥姑娘,你终于肯见我了。」 程念钥眉头一挑:「我没想来见你,可你这样挡着白家的生意。」 冉休赶紧摸出一锭银子:「该赔的我都会赔的。」 程念钥冷笑了一声,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朝北渊藏身之处飘来。北渊原本也算不上躲,只是在药铺对面的一家首饰店里闲逛着等程念钥露面。 程念钥熟悉北渊,能从一个背影把他认出来。 她把目光落回冉休手中的银子上:「我和你真的没可能,你还是省笔赔款吧,我中午请你吃顿饭,算是感谢你的心意,以后别再缠我了,我马上就离开了。」 冉休眸子中的神采暗了暗,但念着程念钥终于愿意同他吃饭了,挤出一丝有些苦涩的笑意。 北渊听不具体他们的谈话,只看到他们并肩朝外边街道走。他已经看到了程念钥,但此刻完全没有了想走的心思。 那冉休的心思可是摆得明明白白的呢!哪怕北渊知道程念钥不会轻易受人触动,还是忍不住抬脚跟上。 程念钥带着冉休去了当初他们四人一併去的酒楼,掌柜的还认识她,连忙叫小二带两人上去。北渊悄悄跟到了隔壁房间,认认真真地听墙角。 不过对面并没有说话声,因为程念钥不太想和冉休说话。而冉休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程念钥已经拒绝过他不少次了,但他每一次都是一样难过。 等到了小二上菜,气氛才缓和一些。 冉休决定死也要痛快些,把憋着的话一併告诉程念钥吧。 「程姑娘,我知道你是江湖人,对情情爱爱也没有那么避讳。我是真心喜欢你,你想要的我不一定都能给,但是一定会尽量给的。」 「我喜欢你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对你的心思你也清楚。我家世不错,别人说我也算是仪表堂堂,而且我的性格一直算是京城公子哥里最好的,更别提在念钥姑娘你面前了……」 第263页 冉休说到这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就算念钥姑娘拒绝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程念钥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漫不经心地拿筷子敲碗边,没有答话。 冉休也不再追问了,他到底受的是天潢贵胄的教育,说到这份上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如果再追问下去就是无礼了,何况对面还是自己心爱的姑娘。 冉休没有等到程念钥的回答,颇为心酸地自己吃饭。程念钥胃口缺缺,只是偏头看窗外。今日无雨,但天气也阴沉沉的,阁楼里还算暖和,空气中还有饭菜的香味。 程念钥知道北渊就在不远处,他一定追随着他们来了。聪明伶俐如她,在北渊贸然离开之后还心里愤愤然,但不过几日她就明白了北渊的顾虑。 屠诀足矣让他孤独终老,没有人能够承受屠诀的霸戾……除了她。但她以前为了救人,放出大量血后身子虚弱,没想到那人恩将仇报,竟然想私自占有程念钥,喝其血啖其肉,在此之前竟然还妄想要程念钥的人。 那人最后被程念钥打成了重伤,但还是跑了,所以程念钥体质特殊的消息才会被传出来。而程念钥身子不好还强行动武,从此留下了病根,不然之前不会因为放点儿餵北渊就那么虚弱。 所以连程念钥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承受住屠诀的霸戾。 她一向眼高于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对北渊有了意思,然后眼里就装不下别人了。北渊足够优秀,程念钥觉得自己以后也不会看上谁了。 人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自己还不能任性一下吗? 于是她缓慢而清晰地说:「因为我有爱慕之人。」 冉休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程念钥这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苦涩地笑了下:「那人这么好运,但愿能好好珍惜你。」 程念钥道了句谢,他们房间的门就被敲响了。 北渊的声音在外边响起:「我方便进来吗?」 第八十九章 心意 冉休诧异地看了程念钥一眼,却见程念钥一直漫不经心的表情收了起来,露出一丝浅浅的笑。这笑容很浅,但笑意却能从眸子中溢出来,她一向明亮的桃花眼看上去竟然像是流光溢彩一般。 北渊见里面没应答,直接推开了门。程念钥和冉休对坐着,两人都抬头望着他。 「回去了吗?」北渊走向程念钥,露出一个十分儒雅的笑。 程念钥没答话,又转回头接着敲她的碗边。屋里的气氛一下子有些尴尬,冉休轻咳一声:「不知公子此番来是何意?」 北渊本来就高,站着睨了冉休一眼:「接阿钥回家。」 冉休的笑僵了一下,抽抽嘴角,张了嘴却没能发出声。程念钥方才才对他吐露心迹,现在这人就来宣示主权了。这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他把目光投向程念钥,发现程念钥没有搭理北渊的意思,转头对北渊说:「念钥姑娘不愿意和你走,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北渊嘴角的笑容一点没变,目光温柔地看着程念钥:「阿钥,我来了,你随我走吗?」 程念钥虽然还是没有看北渊,但冉休看到了她眼中渐渐瀰漫上来的笑。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刺眼,正欲闭上眼,程念钥却忽然起身了。 「今日对不住,以后有机会再请冉公子吃饭赔罪吧。」程念钥摆摆手,径直无视北渊朝门外走了。 冉休看着北渊跟上去了,呆坐在座位上发愣。他喜欢程念钥已经是很久以前开始的事了,他是丞相之子,和皇子一起在皇宫中随着太傅读书。 他初次见到程念钥也是在皇宫之中,当时程念钥还是个青涩少女,她随着鬼毒仙进宫去偷一株进贡的灵草。那时冉休还是个在皇宫中战战兢兢讨命的小孩,他爹权势渐渐展露头角,皇宫中形势复杂,当今圣上对他爹忌惮得不行,便借上学的理由把他扣在了皇宫之中。 深宫大院向来都是个冷漠无情的地方,冉休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缄默,但他没想到自己能见到那么张扬大胆的程念钥。她长相就很艷丽,虽然年纪尚小还没有张开,但早就能看出美人胚子的样子。 她闯皇宫偷东西被自己发现后竟然毫不慌乱,甚至对他露齿一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冉休的第一想法是,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美的人。第二想法是,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大胆的人。 一眼难忘,从此记了多年。冉休一直都追寻着程念钥的踪迹,费劲一切心思去接近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爱慕。但说到底还是自己无能,妄想着用爱去打动程念钥。 她那样的女子,岂是能用爱打动的?她爱的只有能征服她的。 程念钥走出房门后脚步就慢了下来,北渊跨上去和她并肩而行。虽然程念钥对他爱答不理,但是也没有不让他走自己身边。 北渊自觉地去结了帐,程念钥已经走出去了。他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他知道程念钥在气他什么……她不高兴自己明明回来了却不敢去找她。 不过程念钥也没有走远,她四处走走逛逛,全然不顾周围男子爱慕的目光。北渊皱着眉头走上去,气势十足地挡住别人的视线。不过除了把程念钥捏扁揉碎进自己的身子里,哪里能彻彻底底把这个如此明艷的人藏起来? 这个认知让北渊有些懊恼,正发着呆,程念钥举起了一根木簪子,仰头望着北渊:「好看吗?」 第264页 程念钥头髮黑又长,看上去十分柔顺,要是能配个簪子定然是很好看的。只是木簪子太素,根本压不住程念钥明艷的脸。北渊拿起一支玉簪,白玉簪子戴不好看上去就会十分俗气,但是程念钥肤白貌美,自然是不用考虑这些问题的。 北渊伸手给她插在了发中,有些简约的髮簪让她看上去更俏皮了些。北渊露出一个笑容:「这个更好看。」 程念钥「嗯」了一声就要掏钱袋买,但北渊按住了她的手,自己摸出了银子。程念钥没有挣开北渊,于是北渊收回找零的银钱后直接牵住了程念钥的手。 虽然说民风开放,但是男女在大街上牵手还是不太好的。北渊袖子长,把两人的手都笼住了,外人看上去两人就像并肩走一样。 程念钥一直勾着浅浅的笑容,走到了白家药铺门口她才问北渊:「如果我没有发现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来见我了?」 北渊目光深深地看着程念钥,还是如实地点了点头:「我不敢。」 程念钥冷笑一声:「单挑了半个江湖,冒然修炼屠诀的北阁主还有不敢的事?」程念钥这口气只是暂时被咽下了,此刻得抒发出来才痛快。 北渊任由程念钥发脾气,又听到程念钥说:「既然你来了,要是再敢不告而别,天涯海角我都会去找你,然后废了你的腿,让你以后再也跑不了。」她的语气实在是太平淡,但莫名让人听出一丝森寒。 程念钥已经挣开了北渊的手,北渊举起手摆出一个无辜的姿势:「我不敢。」 程念钥这才笑开了,正想说话,鬼毒仙就气势汹汹地从屋里跑出来了:「怎么又是你个臭小子!」 北渊站着没动,程念钥沖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赶紧跑去拖住鬼毒仙的腰:「师父,你干什么呢……」 江南的春天来得缓慢,但景致也一天比一天好。北渊在江南逗留到程念钥要随着鬼毒仙离开,他们发现了生死崖那怪花的妙用,这次打算去生死崖把那怪花连根给拔了。 北渊自然是不放心的,但程念钥坚持不让他跟去:「我以前的二十多年也不照样过了?你自己回去做你的事。」 程念钥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北渊也得回去处理久北阁的大小事宜。有了程念钥这个挂念后,北渊想要把久北阁做大的心思更强烈了。 而且现在江湖中新萌生的囚幽谷势头迎风上涨,又得生死崖的鼎力相助,现在竟然有要追上两大势力的趋势。囚幽谷算是生死崖扶持起来的,恐怕新上任的欧阳掌事欧阳春已经不安于现状,想要结合新势力一起吞併扶南庄。 「那好吧,我等你回来。」北渊揽过程念钥,两人原本就四目相对,距离猝然缩短后气氛一下子就暧昧起来。程念钥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宛如蝶翼,轻轻打着颤。 北渊心头像是被挠痒了,俯下身在程念钥眉间落下一个吻。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把程念钥抱在了自己怀里,两人心跳交织,北渊把头埋在程念钥的发间说:「我爱你。」 两人本以为分别后的日子会很难捱,但北渊回到就久北阁后就没有停下来过,他先拟定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据点,自己安排人不说还得亲自去踩点。情报网要齐全,他们现在的人手一定不够,但现在有没有拓展的契机。 南老庄主已经让位给南子默了,北渊去找南子默借了些人手,他不放心外人掺手情报网。这一忙就忙到了夏末,程念钥和鬼毒仙那边也很顺利。他们这一次没有偷偷闯进生死崖了,而是报了欧阳夏的名字。欧阳二小姐也是很热心肠,知道他们的来意后还特地派人帮他们除了怪花。 怪花体积太大、毒性又强,他们两人没法带走,就借了生死崖的炼丹房把这花炼化。炼药从来都不是朝夕就能完成的,他们这一忙也到了夏末。 盛了欧阳夏这么大的情,程念钥正在想如何才能把这份恩情还了。但她没想到自己还没找上欧阳夏,欧阳夏倒是先来找她了。 这位一向从容自若的欧阳二小姐难得露出一丝慌乱:「程姑娘,你能不能帮我救一个人?」 程念钥挑挑眉:「定当竭尽全力。」 欧阳夏把人藏在了自己的闺房中,只留下了贴身的婢女。程念钥随着欧阳夏进屋,屋子中浓重的血腥味儿让她有点儿头晕,床上躺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一眼看不出死活。 程念钥走近了,发现这竟然是个男人,而且有些眼熟。她迟疑着开口:「这是……沈家的沈焕?」 欧阳夏点点头,脸上的焦急一直没有散:「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程姑娘你帮我救救他吧,」 沈焕身上全是血,十分狼狈。程念钥先给他把了把脉,脉搏虽然微弱但也还有救。他先摸出了一小支碧绿的液体,顾不得自己手上沾上了不少鲜血,捏着沈焕的下巴灌了进去。 沈焕还有本能,自己吞咽下去,但还在昏迷之中。程念钥让婢女帮忙把沈焕擦拭干净,示意欧阳夏先坐下:「他身上全是血,外伤我没法看。但他内力遭到了反噬,五脏六腑都被震伤了,经脉还断了两根。」 欧阳夏自小行善,救过不少人,但却从未让别人因为自己受累,听到程念钥这些话,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那……能好吗?」 第九十章 沈焕 沈焕也是江湖中人尽皆知的,虽然他比不上北渊、南子默之流,但也算是一等高手。而如今却被伤得这么重,也不知道这位二小姐招惹了什么人。可是又有哪些人那么大胆对欧阳二小姐出手呢? 第265页 这些想法在程念钥脑海中电光火石地闪过,她得出了一个结论……恐怕是生死崖自己人。看来她之前听闻的,生死崖要把二小姐许配给囚幽谷谷主的消息是真的了。 不过她没有把内心的弯弯道道表露在脸上办法,偏头对欧阳夏露出一点笑意:「性命自然无忧,别的念钥只能竭尽全力。」 欧阳夏松了口气:「多谢程姑娘了。」 在程念钥配药的时候,欧阳夏已经帮着婢女把沈焕大致收拾了个干净。沈焕的衣裳破破烂烂又沾着血,两人顾不得男女有别,直接给他剥了,只留下了挡住关键部位的衣料。欧阳夏的房间并不安全,她们连出去换水都不行,一盆水染得血红,手帕都褪不去血色了。 沈焕肚子上还有个血窟窿冒着血,程念钥先点穴给他止住了,然后在伤口周边洒上了药粉。沈焕身上的伤多得吓人,腰背上都有多处刀剑伤,好在沈焕身体素质好,不少伤口都没有再冒出血了。 一旁的婢女吓得脸色苍白,几次三番想对欧阳夏说话,却看到欧阳夏红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程念钥的动作。 欧阳夏为人善良,经常捡些孤儿回到生死崖抚养长大,也时常会带一些重伤的人回来救治。但这还是第一个被小姐带回自己房间的人,而且还伤得那么重,几乎丧命。 程念钥忙完已经是傍晚了,她手上全是血,抬起胳膊擦了下额头上的汗,转头对欧阳夏说:「没事了,经脉都不是重要的,已经续上了。内外伤都需要他自己长时间癒合,但途中还需要悉心照料。」 欧阳夏恐怕是瞪眼太久了,一眨眼的时候眼泪就掉了下来:「谢谢!」她原本头髮就有些散乱,脸色也不太好,这一掉泪看上去实在是楚楚可怜。饶是程念钥是个女子,见她这样也忍不住起了些恻隐之心。 难怪沈焕搏了命也要救下欧阳夏。 「不谢,欧阳姑娘仁德,才能善有善报。」 程念钥话音刚落,房门被人敲响了:「小姐小姐,掌事又派人来了,这次他们说不见着您就会硬闯进来!」 欧阳夏眉头一皱,指着地上浸血的衣物和水盆,吩咐婢女:「先把这些收拾了。」她犹豫着,还是转头对程念钥说:「程姑娘,我……我能不能先把沈公子交给你,等我处理完家事再来道谢。」 外边的人又开始催促了,甚至能隐隐听到外来的脚步声。程念钥扪心自问,帮欧阳夏救回沈焕一命,就已经足以还清她的恩情了。但看着欧阳夏有些焦急和无措的目光,她只能轻轻「嗯」一声。 「多谢程姑娘!」欧阳夏说着直接把手上的镯子取下来给程念钥:「这个镯子值不少钱,程念钥先拿它典当了当费用吧,如果不够我到时候再来补齐。」 程念钥摇摇头,示意欧阳夏帮她把沈焕扶到自己背上。她身材虽然高挑,但相较人高马大的沈焕已经算十分娇小了,这样一背也有些吃力。 「等欧阳姑娘再来寻念钥时一併算吧。」 婢女已经回来了,欧阳夏让婢女带着程念钥从偏门出去,自己整了整衣裳出去见欧阳春派来的人了。 程念钥看着她窈窕的背影,不禁有些感嘆。上天偏爱她,让她有一副美貌的皮囊,她自己也滋生出一颗美好的心。甚至她出身就华贵,有足够的资本去挥霍她的善良。 但这一切都有代价,那么值得人珍惜的一个女子,自己的婚姻却也还会*控,甚至没有反驳的余地。 程念钥不由得想到了白芷,幸好阿芷还有个极尽宠她的爹,有南子默这么个深深爱慕她的人。 程念钥这一走就是大半天,鬼毒仙早就担心得不行,守在欧阳夏的院落外等候着。他正等得不耐烦打算翻墙进去时,一个婢女带着程念钥从隐蔽的偏门中钻了出来。 鬼毒仙眼睛都瞪大了……自家丫头真是女大不中留,和那个臭小子不清不楚不说,现在竟然还背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他气沖沖地走过去,还没开口,程念钥就抬起头,投来一束求帮助的目光:「师父,快,我背不动了。」鬼毒仙只好先把自己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憋着气把沈焕接了过来。 不知道欧阳夏是怎么把沈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来的,这四处都是生死崖的眼线,他们甚至都不能回炼丹炉了。程念钥决定先去之前落脚的那个山洞,然后自己折回去收拾东西。 生死崖还算平静,应该没人发现沈焕,只是不知道欧阳夏现在怎么样了。不过他们现在自顾不暇,也操心不上了。 出了生死崖已经是深夜了,夜风卷着凉意,树林中歇息的鸟被脚步声惊醒,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 鬼毒仙这才有机会问:「这人是沈焕?」 「嗯,他因为欧阳二小姐伤成这样,欧阳二小姐不方便照顾他,便委託给我了。」程念钥还在思索自己能把沈焕搁置在哪里,毕竟白芷也是个清白姑娘,冒然带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回去也不好。她这些年和鬼毒仙行走江湖,一直居无定所,实在找不着合适的地方。 对了!还可以去久北阁! 她在生死崖的时候,北渊有过两封来信,第二封里就有从生死崖到久北阁的地图。这个决定让她心情忍不住愉悦了起来,算来也是半年没见了。 鬼毒仙叫了程念钥两声,发现她也没应,转头看是发现这丫头不知道在发什么愣,嘴角都还挂着笑。他心里的危机意识陡然膨胀起来,扬高语调叫了声:「丫头!该回神了!」 第266页 「嗯?」程念钥这才一下子惊醒,「怎么了?」 鬼毒仙挤出一个尽量和蔼的笑容:「我们要把他送哪儿去?」 「先去镇上找辆马车,然后送到欧阳二小姐指定的地方。」 程念钥拿了件鬼毒仙的衣裳给沈焕罩上了,两人到达小镇的时候天还没亮,鬼毒仙把沈焕丢到了镇口,让程念钥看着,自己去找马车。 沈焕这个样子根本坐不了,只能找一辆大的马车供他躺好。程念钥昨晚也一夜没睡,鬼毒仙把她一块儿给赶到了马车里。生死崖到久北阁有一段路程,马车赶路颠簸,为了照顾沈焕这个病员,两人不得不放慢了进程。 第三天的时候沈焕终于醒了过来,不过他意识也不清醒,还没听程念钥讲完事情始末后又晕了过去。往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他也没有提要回沈家。毕竟沈家是个小门派,他当众和生死崖唱了反调,要是生死崖发作起来,沈家根本受不住报復。 第十日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久北阁。出发时程念钥就给北渊传了信,北渊安插好的情报网在此刻就体现出了它的功效……他一路都监控着程念钥的行程,算好要到的时辰早早就在门口等候着了。 鬼毒仙见到北渊的时候气得吹鬍子瞪眼:「怎么又是你个臭小子!」 如今久北阁渐渐展露头角,北渊和鬼毒仙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不少,他微微笑了下:「鬼前辈,好久不见。」 「见?见个屁!老子巴不得一辈子都别见着你了!」 程念钥忙拉住鬼毒仙:「师父,先让沈焕进去吧。」 鬼毒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拉开马车的帘子,对沈焕说:「下来了!」 几天下来,沈焕已经能自如地行动了,只是还暂时不能动用内力,更别提动刀动枪了。他这人有些沉默寡言,沖鬼毒仙浅浅扬了扬唇角:「多谢前辈照顾。」 北渊和程念钥的目光黏在一起就分不开,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对方瘦了。不过碍于鬼毒仙的镇压,两人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只能趁鬼毒仙没注意的时候相视笑了下。 沈焕缓慢地下了马车,他没想到欧阳夏竟然把自己交给北渊。原来欧阳小姐认识北公子吗?他如此信任北公子,两人的交情很深吗? 他对欧阳夏的爱慕已经积淀了很多年了,自己这一次本来也没抱还能活命的希望,能为心爱的女子死,也算是人生的一桩幸事。只是他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他护不住她,所以这几天根本不敢想她。 不过北渊自然不知道他的误会,只顾着讨好鬼毒仙去了。程念钥无父母,鬼毒仙亦师亦父,也算他半个岳父大人了。 在程念钥的软磨硬泡里,鬼毒仙终于黑着脸随北渊进了久北阁。这半年下来,久北阁完全变了个样,至少看上去富丽堂皇,有那么一副大家派头了。 沈焕始终是个外人,一直垂着头。程念钥瞥了他一眼说:「欧阳二小姐说她到时候会来寻你。」 第九十一章 沈焕到底是个外人,北渊怕他不自在,就把他安排到了最幽静的院子里。 他身上的伤好了不少,但程念钥也得三五天检查一下。毕竟答应了欧阳夏会照顾好沈焕,她也总不能食言。这下最不高兴的人成了鬼毒仙,自家看着长大的丫头和那个臭小子眉目传情就算了,每天还得伺候着另一个不相干的臭男人! 心情不好的鬼毒仙决定把气都撒在北渊身上,只要程念钥不在鬼毒仙就已经会去找北渊比试。他虽然武功不及北渊,但毒药暗器却比北渊厉害多了,就算不赢也不会让那臭小子好过。 只是他没想到一向来者不拒的北渊竟然三番五次拒绝了他的挑战,还试图找久北阁中的人来忽悠他。不知道多少次后,鬼毒仙终于忍不住了,拦住北渊:「你那武功莫不是吹嘘出来的?怕在我面前露出马脚后,让钥丫头看扁了?」 北渊自然是不会受这种激将法的,他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晚辈身体不适,不宜动武,不能陪前辈尽兴实在是晚辈的过失。」 又是这套说辞!鬼毒仙冷哼一声:「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钥丫头就能照顾你了,这不正中你的下怀吗?」他见北渊竟然完全不中招,冷哼一声:「如果你不敢答应我,我立马就把钥丫头给带走了,反正那叫沈焕的小子也没什么大碍了。」 这话说出来,北渊就不得不答应了。虽然他现在也不能和程念钥一天到晚腻在一起,但好歹晚上还能趁四下无人的时候熘出去沐浴一下月光。尤其是现在夏末秋初,晚上颳起风的时候实在是舒服极了,北渊牵着程念钥的手随意走着,情到浓时就就自然地接吻。 但大家都不会更进一步,北渊有顾忌,程念钥是个观念保守的大姑娘。这份感情并不浓烈,但却细水长流,滋润到了两人的心里。 最后北渊被鬼毒仙拉去了久北阁刚刚建起的比试场,北渊这半年都没有动用武功,屠诀锻造的内力已经安分许多了,就这么小小地比试一下已经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不会主动去攻击鬼毒仙,一来是好歹鬼毒仙是自己半个岳父大人,自己这样是大不敬的。二来鬼毒仙的攻击真的是太凌厉了,暗器角度刁钻,还得防着他是不是用毒。 北渊防御了一段时间后就发现鬼毒仙实在不好对付,自己不得不动用内力了。 第267页 他已经很久没有施展身手了,对于一个江湖人,比武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事情。一来二去北渊也收不住自己了,认认真真地和鬼毒仙比试起来。 程念钥寻了一圈没找着两人,然后才随着久北阁中的人的指引来到训练场。北渊和鬼毒仙正打得热火朝天,太阳高照,两人都已经汗流浃背了,但竟然都兴致勃勃,估计颇有几分惺惺相惜。 北渊舞剑的样子很好看,程念钥默默欣赏了一会儿,然后不善地出声:「北渊,你给我住手!」 那边两人听到这个声音都顿住了手中的动作,然后鬼毒仙趁北渊望向程念钥的时候撒了一把粉末过去,正巧对准他的脸。 北渊一时没有防备,吸进了粉末,顿时浑身都不对劲起来。他已经感受到蠢蠢欲动的内力了,鬼毒仙这药竟然让人感觉全身瘙痒,药效激起时北渊的意志力险些崩溃。 程念钥见北渊脸色不好,赶紧快步走了过去,抓住北渊的手给他把脉。果然屠诀又开始肆虐了,这一次来得更凶更勐。程念钥不禁怒嗔了鬼毒仙一眼:「师父,你怎么也跟着他闹。」 她说着就摸出了解药餵给北渊,然后就欲割破手指再度给北渊餵血。 「不要……」 「你干什么!」 北渊和鬼毒仙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程念钥的手被北渊抓住了,鬼毒仙大步上前抢过了程念钥手中的小刀。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这次还要犯傻?」鬼毒仙气沖沖的,这臭小子是给钥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吧! 程念钥抿着唇,然后才说:「我不救他他会死的。」她看着鬼毒仙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最开始的愤怒已经消散了,眼前这个人是把自己养育大的,对自己掏心掏肺,耐心教自己武功和医术的师父。她不能责怪,也没有资格责怪。 鬼毒仙也知道这事是自己引起的,咬牙说:「少放点儿血,我给你熬药膳去。」他说完还愤愤地看了眼北渊,这小子明明身体真的有问题,还答应自己比试干什么!一定是为了引起钥丫头可怜! 北渊脸上浮现着血色,内力在体内奔涌,似乎下一刻就会冲破所有经脉,然后自己就会爆体而亡。要说不恐慌是假的,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姑娘还在自己面前。 他抓着程念钥的手滚烫,但仍然没有放开:「别……」 程念钥瞪了他一眼,北渊现在没什么力气,她勐得抽出自己的手,眼皮都不眨一下就隔开了自己的手指。北渊的目光一直黏在她身上,程念钥懒得看他,直接一手捏着他的下巴,一手伸进了他的嘴里。 「没净手也将就着。」程念钥没好气地道。 北渊尝着嘴里带着浅淡药香的血液,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程念钥一直用内力把血逼出来,害得北渊不得不用舌头把她的手指顶出去。 程念钥的脸色也渐渐苍白下来,已经恢復的北渊赶紧抓住她的手,封住了穴道后把程念钥搂在自己的怀里:「对不起,是我不该,我再也不会了。」 程念钥不吭声,她还生着气呢,便任由北渊把自己抱回了房里。这一次逼出的血实在有些超量了,她还没到房间,就在北渊的怀抱中睡过去了。 北渊看着程念钥苍白的小脸,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心疼,只能暗自懊恼。一直被自己压下去的念头又冒出了头……不然真的就自废了武功吧,起码不会让程念钥一次次伤害到自己了。但是真的很不甘心啊……而且自废了武功,自己又凭什么呆在程念钥身边呢?自己甚至连保护她都做不到。 他伺候着程念钥睡下,自己也躺在了床上。程念钥每次身子一虚就开始全身发冷,他只着里衣把程念钥紧紧搂在怀里,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传过去。 慢慢的,程念钥的身子回暖了过来。她身材高挑,但此刻瑟缩在北渊怀里却别有一番小鸟依人的情态。鬼毒仙来时看到这副场景,简直气得吹鬍子瞪眼。 但他偏偏还不能高声怒骂,害怕吵醒了程念钥。他只能颤着手指着北渊,眼神兇狠得像是要把北渊给吃了。 北渊沖鬼毒仙笑笑,并没有把他的恐吓放在眼里。气极的鬼毒仙索性端条凳子坐在床边,避免北渊趁人之危。 程念钥醒时已经夜深了,她感觉到了北渊的怀抱,下意识抬头看北渊……然后她发现,北渊竟然在和鬼毒仙大眼瞪小眼。 她颇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鬼毒仙立马弹了起来,伸手就去把程念钥拉起来:「丫头,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程念钥摇头,还没说话就听见鬼毒仙说:「你等等,我去把药膳端来。」 这下程念钥苦了脸,十分哀怨地看着北渊。北渊看得好笑,伸手捏了捏程念钥脸颊:「乖乖喝药,不想自己喝的话,我餵你。」 程念钥还在生气:「哼。」 北渊哄不好人,还被取完暖就不认人的程大小姐赶下了床,只能苦巴巴地守在床边。 好在现在沈焕也好得差不多了,只需要自己好好休养就行了,程念钥养身子也不必时常过去。她本来没那么虚,但被北渊和鬼毒仙联合压着生生养了一个多月,她几乎感觉自己脑子里泡的都是药膳。 转眼就要步入深秋,已经养好身子的沈焕还是没有等来欧阳夏。他虽然不敢妄想,但还是希望能再见欧阳夏一面。只是虚无缥缈的等待实在是磨人,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和北渊等人告别了。 第268页 生死崖也没有找沈家麻烦的意思,倒是自己这么久不回沈家不太恰当,而且自己为了不牵连沈家,连平安都没有回去报。 就在他收拾行李的时候,忽然有人敲响了他的门,却不说话。这敲门声实在是熟悉,应当是那位久北阁的管家,倒是个很好的人,只可惜是个哑巴。 他走去开门,发现门口站的果然是哑叔:「有什么事情吗?」 哑叔比划了几个手势,沈焕大致能看懂,意识是让他去大厅。 一个不切实际的想像从心底冒出来,到底身体还是比脑子诚实,沈焕忍不住问:「是……欧阳二小姐来了?」 哑叔眼睛亮了亮,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 这种柳暗花明的感觉还真是……心中酸楚啊。 他道了句谢,然后回房拾掇了一下自己,好歹也得给欧阳二小姐看到个好点儿的自己,上次实在是有些狼狈。 他走到大厅的时候,发现只有程念钥和欧阳夏两个人。 第九十二章 分别 程念钥和欧阳夏正聊着什么,程念钥红衣如火,看上去明亮得有些灼眼。欧阳夏一袭白衣,又消瘦了不少,虽然还是很好看,但更显单薄。 难怪是江湖两美,聚在一堂确实让人移不开眼。 程念钥率先看到了沈焕,站起来打了个招唿:「沈大侠。」欧阳夏循声转过身,和沈焕对上了目光。 沈焕原本想回应一下程念钥,结果被欧阳夏这一望弄得大脑一片空白,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欧阳夏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沈大侠。」 沈焕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欧阳二小姐,程姑娘。」 程念钥自觉地道了句别走出去,屋里就只剩下面面相觑的两人。欧阳夏看出了沈焕的窘迫,站起身后退了一步:「沈大侠先坐吧。」 欧阳夏见沈焕坐下后也随之坐在了他对面,言笑晏晏地问:「身子可都恢復了?」 沈焕点头:「劳烦欧阳小姐特地奔波一趟。」 「沈大侠说的是什么话,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害你受苦。」 沈焕抿着唇没有说话,两人本来也算不上熟识,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尴尬。最后欧阳夏直白地开口:「我大哥已经答应了我,一定要不会去找沈家麻烦的,沈大侠不用为沈家担心。至于别的……沈大侠若有所求,欧阳夏一定竭尽全力去办到。」 沈焕看着欧阳夏澄澈的双眸,淡淡笑了下:「欧阳小姐客气了。」 欧阳春已经拍板定了欧阳夏的婚事,等到来年初春,欧阳夏就将嫁给囚幽谷谷主任天。现在久北阁崛起,江湖中的局面一下子就被彻底改变了,欧阳春本想让欧阳夏越快成婚越好,但因为欧阳夏竭力争取,才拖到了明年初春。 不过这些话,欧阳夏是没办法对沈焕讲的。沈焕救她也许就只是一时看不过眼拔刀相助,自己还能奢求什么呢?难不成还求着沈焕再一次救自己出苦海? 她凭什么呢?沈焕又有什么责任给她担这么大风险呢? 两人算是就此别过,欧阳夏还得尽快回生死崖,而沈焕也已经收拾好东西回沈家了。 他们来告别的时候,北渊正在教程念钥使剑。程念钥常年奔波在外,她的武功只能算是中上水平,北渊很不放心……更何况,他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保护不了程念钥,希望她在此之前有更强的自保能力。 程念钥看着两人,她八面玲珑,之前求看出了两人之间暗自滋生的小情愫,但现在看来……恐怕并不容乐观。但她只是个外人,自然也不会指指点点,于是上前给了欧阳夏一个拥抱:「有时候不需要太善良,不要舍己求全,委屈自己。」 要说欧阳夏听到这话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她愿意为了大哥的雄图霸业而牺牲自己,愿意为了沈家的安宁而隐藏心意。她行善多年,独独不为自己考虑。 但她只是感激地笑了下,收紧了怀抱问:「我可以也叫你阿钥吗?」 程念钥愣了愣:「自然,阿夏。」 他鬼毒仙见沈焕两人都离开,好说歹说地劝着程念钥离开。他在久北阁无聊极了,还得忍着自家丫头和那臭小子你侬我侬的! 北渊的身体暂时没有大碍了,程念钥的身体也养好了,他们看上去确实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程念钥想了想,同意了鬼毒仙的劝说,于是趁着晚上一起散步就同北渊告别了:「我和师父打算离开久北阁了。」 「什么时候?」北渊也知道除非他们成婚,不然以程念钥的性子是绝不会一直呆在久北阁的。可是就自己这种身体情况……成婚真的对程念钥好吗?这对于女子来说,可是一生的事。 「明早,现在云海那边还暖和,我想着去那边看看药材。」程念钥用脚尖踢着石子,漫不经心地说。 纵然是北渊有了准备,听到这么仓促还是难免不舍:「那……什么时候回来?」 程念钥「扑哧」一笑,跳到了北渊身前挡住了他。她仰着头,眸子亮晶晶的:「我没事往你这儿跑,成何体统?何况久北阁中那么多人,人多口杂,江湖中人又该怎么看?」 两人都是聪明人,北渊被程念钥一点,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但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在屠诀未解前,娶程念钥为妻。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也不过就是在耽误程念钥罢了,和她耳鬓厮磨却不敢给她一个名分,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都无法掩饰自己的自私。 第269页 程念钥明白北渊的犹豫,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两人接了个缠绵的吻。 月光皎洁,落在地上泛出迷濛的光泽。秋风吹拂,正在落叶的树木沙沙作响,世界一片安宁。 程念钥率先挣脱了北渊的怀抱:「明天要赶路,我先回去休息了。等我从云海回来会直接去江南找阿芷的,如果你想不明白,也不必再来寻我了。如果我找到屠诀的破解办法,会找人遣送来的。」 当程念钥从自己身边走过时,北渊下意识拉住了她的手腕。两人四目相对,北渊最终还是把自己要说的话给咽下了,扯出一个笑容:「好好休息,去云海要注意安全。」 程念钥勾勾唇角:「好。」 第二天一大早,鬼毒仙就带着程念钥离开了。北渊带人护送他们走出去了一程,分别的时候,他也只是和程念钥相互望了会儿,说了句「保重」。 程念钥和鬼毒仙是骑马离开的,见到这副场景的鬼毒仙本该高兴,但见到程念钥平静的脸色先担忧了起来:「丫头……你们,没事吧?」 「没事,」程念钥夹紧了马肚,身下的马顿时加速,「赶紧赶路吧,别到了云海药草都冻死了!」 北渊心里乱得很,只好把精力都投入到了建设久北阁当中。情报网太繁杂,他这些天为了有更多时间陪伴程念钥,落下了不少公务。但晋升为南庄主的南子默花了半年时间摸清楚扶南庄的大小事务了,屁颠屁颠就跑到了久北阁来。 如今没有南老庄主约束,南子默可谓是一身自在了。一闲下来的他就想来拉北渊去江南,他好些日子没见白芷,浑身骨头都在发痒。思念是种折磨人的东西,南子默可谓是消瘦不少……虽然他不肯承认这只是因为他前半年太操劳。 「我抓紧处理完大大小小的事,不也是为了早些去见阿芷嘛。」南子默为自己辩驳。 北渊瞥了他一眼:「你娶回家,天天看着多好。」 南子默的脸「腾」的红了:「我……我,我不是还要发扬光大扶南庄,好给阿芷更好的嫁妆嘛!」 北渊忽然有些羡慕南子默,但嘴上还是毫不留情地损他:「白姑娘又不是看中虚名的人,你连一个人去见人家白姑娘都不敢,猴年马月才能把她娶回家。」 南子默气焰弱了下去,他也很无奈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见到白芷都会手足无措。正在他懊恼的时候,北渊淡淡地开口:「去吧,白姑娘对你也有意思,女孩子家面皮薄,你一个大男人每次去还带着我算什么事?」 北渊这人说话一直都可以说是毫不留情,除了恭维的客套话,南子默只见他对程念钥温柔过。但南子默莫名从他的话中听出些柔和,还带着丝酸楚。他之前也听说了程念钥到久北阁来了,前不久才离开的。他本来想八卦一下,听到北渊这么说倒是问不出口了。 「那……我争取早点儿让你喝上喜酒,」南子默笑了下,「你可得备好厚礼!」 北渊给了他一个白眼:「去吧你。」 南子默走后北渊又忙碌起来,久北阁大,人多又热闹。他派了不少人出去坐镇据点,如今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不少人。久北阁的情报网算是走上了正规,来投靠久北阁的人也越来越多。 北渊刚处理完一批消息,有些疲惫地坐在书房椅子上揉着睛明穴。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敲响了,久鬼的声音在外边响起:「阁主,我想和你打一架。」 北渊皱了皱眉:「进来。」 「你出来吧阁主,我就只是想和你打一架。」久鬼的声音带着些憋闷,北渊皱着眉走过去拉开了门。 「你怎么回事?」北渊比久鬼高出半个头,垂眸看他。 久鬼一脸严肃:「我听说程念钥姑娘到久北阁找阁主,还小住了一段时间。我爱慕程姑娘已经很久了,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阁主就给我个痛快,让我输得明明白白。」 北渊:「……」他之前也略微知道久鬼对程念钥有意,但江湖中爱慕程念钥的人还少?北渊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只是他没想到,这久鬼还挺认真,竟然不怕输地又跑来找他比试。 北渊淡淡地说:「我不打。」 久鬼仍然坚持着:「还请阁主成全。」 「你不可能赢,就算你赢了,也与我和阿钥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久鬼梗着脖子:「阁主,你也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爱慕程姑娘。既然程姑娘对你一心一意,那我恳请阁主对程姑娘好一些。」 第九十三章 追寻 最后久鬼还是被北渊给赶走了,但他那句话却始终梗着北渊心里。 恳请阁主对程姑娘好一些。 北渊何曾不想对程念钥好一些,但是自己的存在对程念钥而言就是致命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拖累程念钥一辈子呢? 北渊心情十分复杂地想出去走走,久北阁的秋季依然不多雨,但瑟瑟秋风跟刀子似的,颳得人面颊生疼。 近来气温骤降,北渊把精力都用在控制内力上,抵抗力下降了不少,竟然有了点儿受风寒的迹象。于是他拿起了挂在一旁的大氅穿上了,这才走出门。 以前和程念钥漫步的时候,四处都还是绿草青葱,现在望去却很是萧瑟。北渊前半生不知道原来人与人之间能有那么大的羁绊,现在知道了,自己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斩断。 第270页 不过北渊这个念头还没来得及坚定下来,程念钥出事的消息就传回了久北阁。 他面上虽然对程念钥不闻不问,可是暗地里却安排了不少人跟随着她的踪迹。只是云海不是一般人能进的,程念钥已经几天没有消息了。 这次传回来的消息也有些语焉不详,禀报的人只见着了受重伤的鬼毒仙,而鬼毒仙什么都没说明白就晕了过去,来人也只敢匆匆回到久北阁报信。 「鬼毒仙说了什么?」北渊冷着脸,内力又开始涌动。 来人赶路匆忙,此时还有些气喘吁吁,被北渊吓得结巴起来:「说,说说说,让您速去云海。」 鬼毒仙是最心疼程念钥的,他出来时竟没有见着程念钥,还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最不受待见的自己身上……看来程念钥现在凶多吉少了。 北渊淡漠地说了句:「起来吧。」他说着转身就朝外走,现在他的状态还算稳定,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只是从久北阁赶到云海实在是有些距离,北渊没有办法不运用内力。他不分昼夜地赶了两天,正值傍晚的时候,天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乌云很快就密封住了天空。 往回走有一个小客栈,如果自己歇息一晚,可能会避过这场大雨。但秋雨连绵,指不定明天还会接着下,北渊一咬牙,夹紧马肚接着朝前赶。 按照现在的距离看来,他明天午时前就能赶到云海了。 秋季的雨来得勐烈,寒风肆虐,瓢泼雨水瞬间把北渊淋了个透,泛着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北渊体虚,内力不受控制地奔涌出来,一时间冷热交替,险些从马上摔下去。 他强打着精神,脑子里全是程念钥的脸,她的嗔笑怒骂,都美艷得动人。迷迷煳煳之中,北渊赶路的速度竟然快了不少,第二天雨刚停的时候,北渊恰巧赶到了云海。 云海脚下有接应他的久北阁的人,他们一见着北渊就迎了过来:「阁主。」 北渊下马时踉跄了一下,亏得旁边人搀扶,才稳住身子说:「找到程姑娘了吗?」 「属下无能,目前还没找到程姑娘的踪迹。」说话的人把脑袋垂得极低,北渊的精神有些恍惚,盯着他的发旋沉默了一会儿,抬头就往前走:「我去找她,一个人跟着我,别人原地待命。」 搀扶北渊那人触到了北渊滚烫的皮肤,皱着眉开口:「阁主你……」 北渊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就你跟我去。」 云海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因为外人想进云海都得穿过一片云雾。北渊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云海这神奇之处,这云雾会封闭人的五感,一般进去的人穿梭半天,然后又把自己给绕出去了。 但道听途说始终比不上切身感受,北渊一脚踏入云雾中才发现其中的玄妙。 他入眼只有白茫茫的一片,所有感官都迟钝了。北渊伸手抓住一旁手下的手腕,低声说:「跟着我走。」其实他也没有把握自己能走出去,但云雾很容易受风向的影响。北渊他们的入口是个迎风口,他只需要顺着云雾涌动的方向走就可以了。 但是雨才停下,根本就没有什么风。北渊几乎走两步就要停一下,感受半天才会接着往下走。 被北渊拽着的那名手下一开手还摸不着头脑,明白后小心翼翼地屏住唿吸,生怕自己一喘气就影响了北渊。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云雾才明亮了一些。到这里已经感受不到风了,北渊松开了手下:「你拽住我的衣服,跟在我后面。」 他对云海不熟悉,但好歹是江湖中的巨头。虽然它不像生死崖、扶南庄这样声名远扬,但知道云海的人,都不会小觑这里。 幸好只是自己多虑了,北渊感到眼前一亮,然后一脚就踏空了,下意识闭上眼。他身体忽冷忽热,脑袋实在是眩晕,全凭一股执念硬撑着自己。 「阁主!」身旁之人立马扶住他,「您没事吧?」 北渊本想摇摇头,但发现一动脑袋就晕乎得很,于是只能哽出一句:「没事。」 属下听着北渊沙哑的嗓子,反驳的话都没说出口,就有脚步声急速逼近了。 「阁主,我们……」来人不在少数,要是强行拿下他们,照北渊这个样子根本无法敌对。 北渊已经虚弱到说话都感觉到累:「别急。」 他们没走两步,就有十来个人围了上来,把他们挡住了。 为首的人高唿:「来者何人!」 属下挡在北渊身前,警惕地看着众人。北渊轻咳了两声,尽量稳住自己的声调:「在下北渊,冒昧打扰。此番来是为了寻人,还望各位通融。」 北渊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觉得说话都是这么费劲的事情。出云雾踏空的那一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没有办法活着见到程念钥了。 但是他还活着,见不到程念钥又怎么会甘心呢? 为首那人没有妄自行动,看上去还算是沉稳。北渊能感受到对方雄浑的内力,自己这个时候根本无法相敌,也多亏了云海中人不好战,不然他们可能就会直接被带下去了。 那人淡淡地说了句:「我先去禀报主持,二位施主暂候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