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不生》 第1页 《一念不生》作者:芜荼【完结】 文案: 九天玄凤君鸣,生而为仙。 鬼君晟圻,在修罗场里逆旅飞升。 本该毫无交集的二位上仙, 因一场云上的偶遇, 结下一场罪不容诛的孽缘。 一个堕入人间, 一个灰飞烟灭……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鸣 ┃ 配角:晟圻 ┃ 其它: ☆、第 1 章 九天玄凤君鸣,出自仙家帝皇一脉,风华绝代。更难得他品性高洁,学识出众,幼时起便是仙家典范。某日,君鸣自西天论道归来途中,卧云端合目小憩。 新任鬼君晟圻,恰好架虬车上天庭受封经过。见云上浅眠一仙子,身形修长,俊美无双,自在于心,舒展于形,其超然之态令天地失色,自此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掌管大地狱的鬼君,终日与厉鬼冤魂为伴,一向冷静自持,心如冰封禁地。然而此刻超然绝尘的君鸣,让晟圻倏忽情动,平地里生出了一腔绮念。 邀君同乘,与君相交,心高气傲的晟圻敛去锋芒,相伴君鸣左右,一派君子端方。 一万年,饮茶。 一万年,书画。 一万年,行棋。 一万年,游歷。 一万年,促膝论道。 一万年,抵足而眠。 「真好啊。」晟圻如是想。 就这样,又过了四个一万年。 直到那一日。 君鸣仙府上,晟圻如约而至,二人照例饮茶下棋。 君鸣落下一子,望向晟圻,欣然开口道:「晟圻兄,我有事相告。」晟圻微笑瞧他,「哦?莫非有喜事?」「正是。我佛缘已到,十日后将去往天界外真性佛土,拜师南无燃灯上古佛,参佛悟道。」 「你说什么?!」晟圻如遭晴天霹雳,霎时面色剧变。君鸣甚是讶然却不意有他,又开口道:「晟圻兄,我说我要去参佛。」晟圻一张脸孔好似凝了霜,「君鸣,莫要同我说笑。」 「机缘天定,并非说笑。」 鬼君晟圻突然腾地站起身来,双手背后紧握成拳,强压下心头怒火,平缓语气道:「修仙还不够吗,你怎地要参佛。」 君鸣也随之起身,「晟圻兄,不必讶异。佛缘感天命而到,我自当应之。」 晟圻心上一阵钝痛,身后双拳竟止不住微微颤抖,「我且问你,你去参佛,这仙界有没有留恋之事?」 「万缘放下,一念不生。」君鸣一派云淡风轻。 晟圻闻得此言,目光闪过一丝狠厉,紧盯了君鸣,一字一句问道:「那我呢。」 见他神色戚戚,眼波中似酝酿着狂浪风暴,再听他问出这三个字,晟圻那离经叛道的隐秘心思昭然若揭,君鸣心下霎时瞭然。 震惊、惶恐、困惑、不堪……种种情绪交织,宛如千万把利刃,高悬在君鸣头顶铮铮作响,再一齐密集向他刺下,将他穿刺得八花九裂,千疮百孔。 心头百转之后,君鸣终于稳得心神,强作淡然道:「君鸣去得参佛,仍可与晟圻兄品茶论道,与现下并无不同。」他已决意断了晟圻的痴心,这一句是实打实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晟圻听在耳里,犹如数九寒冬被刺骨冰水兜头浇下,寒意浸透四肢百骸,「好,好,好。好得很。」说罢仰天长啸一声,头顶束髮金冠被震裂开来,散下一头如瀑黑髮,抑不住满身蒸腾的肃杀之意。 君鸣与晟圻相识十万年,所见晟圻畅意达观,何时见过他如此癫狂形态,不由愣在当场。 那晟圻背转身去,不再看他,决绝道:「就此别过。」语毕腾云而去,转瞬消失在遥远天光之中。 只剩君鸣一人,原地久久呆立,生平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 2 章 万缘放下,一念不生。 十日后,九天玄凤君鸣辞别一众仙友,去往真性佛土。 君鸣行至西海上方,忽然狂风大作,四周乌云翻滚。 那云中浮现一人,那人高大迫人,形容华美,墨染般长发不束起只肆意披着,一双深邃鹰目,一挺刀刻高鼻,那淡色薄唇殊无开合,满身戾气如地府修罗,不是晟圻又是哪个! 君鸣暗道不好,仍作揖施礼淡淡道:「晟圻兄。」 晟圻微微敛眉,邪魅一笑道:「君鸣,去往何处?」 「晟圻兄,又何必明知故问。」 「哦?你当真万缘放下,一念不生?」 「我意已决。烦请晟圻兄让路。」 「哈哈哈哈哈哈,」晟圻一阵仰天大笑,眸光如炬盯紧了君鸣,「我若不让呢?」 「请鬼君自重!」君鸣心如擂鼓,强稳心神。 「哈哈哈哈,」晟圻分明在笑,那笑声里却满是哀恸癫狂,「十万年,只换来你疏离叫一声鬼君,你可知我心痛几分?」 君鸣闻得此言,半是愠怒半是羞赧,「让路!不必多言!」 晟圻一双鹰目牢牢锁住君鸣,「哈哈哈,让路,休想。」语毕飞身向前,一把箍住了君鸣的腰身,将他死死扣在怀里。 君鸣料想不到,晟圻竟敢抱他入怀,不禁大惊失色,「晟圻!你怎敢如此离经叛道,放手!」 晟圻低头,目光灼灼看向君鸣微瞪的双眼,以自绝于天地的决心,一字一顿道:「我心悦你。」这四个字,他压在心头十万年,说不得堪不破忘不掉,终于成了执念。 第2页 原想着就这样吧,往后的亿万时光,能常伴他左右,也是好的。谁料到,他竟要去天界外参佛悟道,将自己这一点卑微期盼也生生碾碎。 君鸣惊骇之下,脱口而出:「晟圻!这有违天道!」 晟圻悽然一笑,「天道又如何?我敢说出心意,就敢逆天而为,万劫不復。」言罢使出捆仙锁,将君鸣牢牢捆住,揽在怀中,又向天高喊,「天!你听了!此间一切业障,皆因我执念而起,你应尽数报应于我,我晟圻等你处置!」说罢,搂紧了君鸣,腾云直奔大地狱而去。 乌云重压之下,西海陷入噬人的黑暗,宛如君鸣的脸庞。及至海面,晟圻揽住君鸣眼望前方直穿入海,波涛诡谲的海自动噼开,献出一条宽阔通道。身侧丈许海浪直冲天际,咸腥的海风暗沉唿啸。 眼见入海愈行愈深,沉默半晌的君鸣突然开口道:「放手。」晟圻闻言看向君鸣,并不出声。 君鸣俊美脸庞不染情绪,木然道:「你放手,尚有挽回余地。」 晟圻眸中精光闪过,「怕我受天谴?」 「你可知上仙生情,天地不容。」 「管他天地如何,」晟圻闻言停了下来,侧转身将君鸣搂个满怀,一双鹰目锁牢了他,「我只要你。」说罢低头紧贴了君鸣那浅色唇瓣,良久不愿分开。 旧时抵足而眠,与君鸣同榻沉睡时,晟圻从不敢有丝毫僭越,唯恐失了这人。如今,他满腔心意已经剖明,再无顾忌,只想将这人揉进自己身体里。 君鸣万万没想到晟圻竟敢做此亲密之举,不禁大骇,「你!你当真不怕神魂俱灭?!」 晟圻不再废话,一手揽住他劲瘦腰身,一手捏住他光洁下巴,重重吻向那浅色双唇。一条舌头又热又滑,撬开他银牙贝齿,直挺进口内舔吮不休,啧啧作声,一下软得捲住他舌头肆意缠绕,一下又硬得戳着他腔子霸道冲撞,如游龙灵舞,直搅得君鸣口中津液满溢,沿唇角淌下了一线。 君鸣又羞又恼,偏生被困住动弹不得毫分,气急之下忍不住落下泪来。 晟圻足足亲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捨得放开君鸣。殷红舌头带出一缕银丝,说不清的魅惑。 君鸣知他执念已深,心下一阵凄凉,只紧闭了双目,不敢看他。 ☆、第 3 章 一路再也无言,直行就到了海底。 道是海底,是因脚下海水戛然而止,凭空出现大片光秃秃陆地。大地中央,是一处燃烧熊熊大火的坑洞,巨大火焰形成了巨大的光圈,映得周边一片血红。 晟圻看了君鸣一眼,语气淡淡道:「此即地狱之门。」也不待君鸣作答,便搂紧了他,一跃而入那狰狞火焰之中。 须臾后,入得大地狱。 大地狱,饶是君鸣见多识广,也不禁为眼前的惨烈景象吃了一惊。 但见灼焰覆天烧铁为地,天上不断落下无数炽浆火雹,地面处处腾起熊熊烈火,四周尽是暗红的赤焰火山。无论火山抑或平地之上,无处不是恐怖残忍的刑具。长相骇人的狱卒,忙碌地以恐怖刑具追逐砍杀、以各式刑罚折磨着各色男女,四面八方无间断飘荡着哀嚎与吟呻。 见此情景,君鸣不自觉望向晟圻,见他表情如常,竟心下一紧:「想不到,他生于斯长于斯,日日穿梭于这可怖的地界,在我面前却始终是俊逸潇洒,不惹尘埃的鬼君。」 晟圻在这骯脏卑劣之地出生,自小便浸染在阴森恐怖氛围中。出生、成长、死亡,原本他应像其他鬼娃子一样,最终在大地狱化作腐土。 可晟圻是晟圻,不是旁人。他异想天开要修真,一路逆旅而行,竟然自行飞升成仙,成为三界独一无二的神话。 君鸣感念于晟圻的出淤泥而不染,只可惜晟圻并未觉察他心中所感,径直带他回了自己的居所。 鬼君所居住的暗黑大殿,庄严矗立在红色天空下。朱红大门开启,二人及至殿内。 空荡荡的大殿,只放置了一张丈许寒冰卧榻,一方青石书案,再无其他陈设,清冷寂然的空气中满是肃杀之意。 「我劫了你来,你可是恨我?」晟圻突兀开口。 君鸣冰冷面孔不染情绪,「若不恨,你可会放开我?」 晟圻知是他忿恨于自己,只用铁箍一般的臂膀勒住君鸣,想将这人嵌到自己身体里不叫他离开。 过了许久,他方才松开臂膀,悽然一笑道:「恨便恨罢。」 君鸣只转了头,不去看他。 晟圻忍住心痛,解了捆仙锁,捏住君鸣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决然道:「恨我也无妨。这殿外,我已使了七成元力加持筑成缚仙结界。你悟性虽高,但修为远不如我,绝无可能沖开这结界。想来你那日出游,合该遇上我。要怪,只怪你自己这样风华绝代,令我一见不能忘,只想将你日日夜夜禁锢在我身边。恨也罢怨也罢,如今我得偿所愿,绝不肯再放你离开。」说罢又吻上了君鸣薄唇。 君鸣抵死推他不过方才醒悟,原来晟圻修为已是登峰造极,就算他仅剩了三成元力,君鸣仍是敌不过。 晟圻吻了片刻旋即分开,用手轻抚了君鸣一头青丝,转身出了殿外。 君鸣心下一阵茫然,未料自己竟会落至如此境地,一向沉稳的思绪也都乱了去。 ☆、第 4 章 君鸣思虑甚久,仍是没有头绪。捆仙锁缚久了,肩背俱是僵硬麻木。 第3页 他不自在地挪向寒冰卧榻,想打坐入定再做打算。 走至近前,忽觉不对劲。 那卧榻似是紧挨着墙放置,细看那并非墙,而是从殿顶垂下的青色帘幕。 君鸣一时好奇,挥手拨开帘幕,原来那幕帘后还藏有后殿。 后殿空空荡荡,异常冷寂。只有殿中央一方热汤,给清冷大殿添了些许柔和暖意。 这殿内怎么只有汤池,别无其他陈设?君鸣好奇地走至近前。 奶白汤池热气氤氲撩人,倏忽热汤中央水汽升腾。渐渐地,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等身人像。人像眉目清晰神色生动,不断变幻着形态。有负手而立的,有卧云而眠的,有执子低眉的,有举杯灿笑的,形态变幻不停,人却都是一个人——正是君鸣。 而变幻至最后一个,人像似是要展臂向前扑来,但见他髮丝凌乱,朱唇轻启,双目微阖眼神略迷离,满面道不尽的诱人春色。 君鸣看得心头一跳,自己何曾有过此等孟浪神态,真真是损了仙家颜面。而晟圻每每浸在这热汤池内,又看着这样的人像,不去想也知道他是做些什么。君鸣不敢再细想,面皮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脱口道:「那人实在可恶!」 此间绝不可再久留,君鸣疾步退出内殿,立即去试结界,凝神聚仙力以掌击向殿门。一击之下,以掌心与殿门的触点为中心泛起灼目青光,青光徐徐漾开,完完整整罩住了整间大殿。 看来整间殿外确实布下结界,晟圻所言非虚。不过,结界有多强大仍未可知,以君鸣修为未必不能破。思忖片刻,君鸣屏息凝聚仙力,提掌欲再一试。这一击,他也使出了七分仙力。 九天玄凤君鸣修仙有千万年,这一掌足以开山噼海,击穿大陆。只见掌势如风,重重击向大殿朱门。「嘭!」掌力撞上结界,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整个结界勐地震颤,青光四溢,而君鸣竟被弹出丈许,勉强稳住身形,右臂抖动不已。鬼君晟圻,竟已强大至此。 原来以仙力布置结界,并不同于使用仙力冲击。布置结界,仙力需分散开来覆盖整个空间,并且保持长久不灭不破不弱。缚仙结界,若要制住当中仙家,所使仙力必须为所缚仙家倍数以上。 君鸣以七成仙力聚力攻之不破,可见晟圻修为君鸣已是望尘不及。晟圻出身大地狱,登仙不过几十万载,不想竟有此惊天之力,着实令人惊嘆。 君鸣调整气息,心绪渐渐平息。这结界,一定有弱点。他一心要破开结界,开始在殿内踱步观察。四下查看,结界毫无破绽,君鸣一时间毫无头绪。踌躇间,又撞上了内殿幕帘。君鸣灵光一现,立时想到一处,即刻进了内殿。 整个大殿外都有缚仙结界覆盖,不过那汤池之上,却大有考究之处。原来,汤池之上并无殿顶,乃是大喇喇的天窗。身处池中,仰头正望见无星无月的暗色夜空。 要知道,布置结界有依附物效果才最佳,没有依附物的部位必定强度较弱。汤池上方的天窗,便是这间大殿结界最弱的地方。 君鸣一心离开此地,毅然踏入池中。成败在此一举,他凝聚全身仙力飞身而起向天窗冲撞而去。 十成十的仙君之力,若使在凡世,可令山河尽碎,生灵覆灭,大陆分崩离析。 「嘭!」撞上的一瞬间,仍是一声巨响。两下仙力相撞,可惜君鸣竟未能冲破半分结界。 君鸣气血逆流,身受重创,跌落在汤池内。「鬼君,当真好修为。」他牵扯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笑容,阖上了双目。他已无力入定,此刻连将息也算不上,竟是昏迷了。 ☆、第 5 章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外殿大门开启,脚步声向内殿而来。 幕帘掀起,晟圻走了进来。 「君鸣,醒醒。」晟圻步入池中温柔唤他,君鸣悠悠醒转。 「你?!」君鸣怒斥道,「鬼君,当真好修为。」 晟圻微讶然,随即知晓君鸣之意,以手扶住他双肩,目光关切问:「我使出七成仙力,足以困住你。你当真试了结界?可曾受伤?」 君鸣一时气结,勐力推开晟圻,「本就是要困住我,你又何必惺惺作态。」说罢向后扭转,站起身来欲走出汤池。 岂料这一站着实不得了。君鸣本是一身白衣,在池中浸水湿透已是半透明,隐约可见底下肌肤。受热气薰染,他脸颊微红,目光含水,当真是风流无双。 这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出浴图,看得晟圻当即血液沸腾,满腔慾念在体内叫嚣着横冲直撞,已是抑制不住,就要爆裂出来,大有突破天际之势。 晟圻登时飞身而起,箍住君鸣腰身,邪佞一笑捏住君鸣脸颊,狠狠吻向他口唇。 「你!唔……」君鸣开口本欲斥责他,反倒方便了晟圻更吻得深入。 主宰残酷地狱的鬼君,心肠冷若寒冰硬如铁石,他那舌头却是又热又软,现下正在君鸣口中作恶。那条滑腻腻的舌头,舔舐着君鸣口腔每个角落。换着角度去卷君鸣的柔舌,追逐逗弄,纠缠不休。 晟圻吻得霸道非常,愈吻愈深沉醉不能自拔。心中那团慾念之火也越吻越盛,渐成燎原之势。 君鸣挣不脱晟圻,被他吻得气息渐渐不稳,意识迷乱,突然感到下腹处被灼热硬物抵住。 君鸣惊觉异状,抵死挣开拿手去推晟圻。晟圻双眸泛着幽幽光泽,盯紧了君鸣,赤果果的眼神让君鸣脸红心跳。 第4页 晟圻眼神一发狠,揽紧了君鸣腰肢,恶意往前一顶。「啊!」骇得君鸣脱口惊叫,醒了过来。 原来竟是南柯一梦。 君鸣自梦中惊醒,如坠冰窟,只剩下羞耻。 他生而为仙,千万年的修行里,对万物皆是云淡风轻,凡尘俗事从来跟他没有半点牵连。岂料今日,竟做这了一场难言的梦。他想不通,想不通为何有此荒唐梦境,难不成自己竟然堕落了? 正难堪间,外殿大门开启,有人阔步走了进来。君鸣羞愧难当,呆愣愣不知所措。 须臾幕帘自当中挑起,露出一张邪魅面孔,正是鬼君晟圻。 晟圻见君鸣全身湿透,形容疲惫,知道君鸣是动仙元冲击了结界。晟圻没来由地心痛,他疾步走至君鸣身前,双手扶住他肩膀,轻声问:「你试了结界?可曾受伤?」 眼前人与梦中人交汇合一,君鸣心头狂跳,唯恐自己泄露情绪,失了上仙品德。 他勐然推开晟圻,「别碰我!」说罢转身拼尽全力又要撞向结界,想连那不堪情绪一併撞散。 「君鸣不可!」晟圻飞身上前,揽住君鸣腰身,往回一带,「你仙元受损,不可再施力。」君鸣元气大伤,已是强弩之末,更兼他因羞愧而心神恍惚。此刻陷入晟圻臂弯,便觉一阵脱力,径直倒在了他怀中。 晟圻赶忙托起君鸣,抱至外殿床榻上,拿毯子裹紧,又寻了巾帕来擦拭他头髮。君鸣无力抗拒,只能紧闭了双眼,不去看他温柔神色。 晟圻见君鸣难得乖觉,心也随之一软,復又像从前相处那样聊起今日见闻:「说起来,今日出了件大大的怪事。不知因何缘故,我幽冥鬼界的生死簿出现大片混乱,众多鬼差勾错了魂来。众判官查校许久,才将生死簿復原。那错勾来的魂,又遣鬼差悉数送还人间。漏下未勾的魂,也再按生死簿勾回来。整整忙了半日。此事原委在我鬼界并未查出,还需上达天听。」 君鸣权当没听见,也不答话。见他双目紧闭一言不发,晟圻只道他是怨恨自己,暗暗嘆口气,拨开毯子,伸手去解他湿衣裳。 晟圻手拉开君鸣衣领,又去解他腰带。被晟圻那双温热大手抚上他腰侧,君鸣大惊失色,用力推开他手掌,瞪眼怒道:「你作甚!」 「我,」晟圻见他如此惊惧,又是懊恼又是心痛,讪讪道:「你换了湿衣裳罢。」说罢起身离了床榻,又不舍地看一眼君鸣,走出了殿门。 ☆、第 6 章 君鸣坐起身来,抚住自己胸膛,里头一颗心狂跳不止。 他静坐调息,却始终心绪难平,为自己所不齿。 被晟圻掳了来,起初虽不至于恨,却也气愤难当。他一心想着破除结界再上天庭,只是忽略了,情之一物是最没道理的,纵然是仙,也堪不破。 一朝情动,彻底颠覆了他千万载的修仙信念。 他的圣洁,他的淡然,他的修为,尽数毁于一瞬。 还修个什么仙?须臾晟圻再回来,又该如何面对他? 君鸣心如死灰,颤巍巍举起右手,双眸不染悲喜,仔细端详。 不知端详了多久,忽然,君鸣嘴角牵扯了一抹苦笑。 他笑着笑着,骤然停了,将五指聚拢,径直刺进了自己上腹。 生生取了凤凰胆。 凤凰胆是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至上法宝,君鸣自戕取胆,想着以凤凰胆作法器,孤注一掷,突破那缚仙结界。 可君鸣忘了,他已两次冲击结界,仙元大损。再取了凤凰胆,仙身也岌岌可危。更何况晟圻仙元高深莫测,莫说君鸣此等情形,便是全盛时也未必能破除结界。 他也未必不能想到莽撞的后果,或许是心性大心性不稳,思虑便不周全,又或许是信念轰塌,起了死心。 因仙家自戕乃是重罪,要上诛仙台受罚。以君鸣高傲心性,他万万不能上那诛仙台,若破不了结界,他宁肯在此处灰飞烟灭。 可他那独一无二的法宝凤凰胆,少了仙元催动,不多时便化成顽石一块。 「还真是可笑啊。」君鸣笑了,三分自嘲七分豁然,笑着笑着便合上了绝美的双眸,没有了声息。 于是那睥睨众仙的九天玄凤,便倒在了幽冥地府,鬼君的离索大殿。 「君鸣!」待晟圻回到殿中时,君鸣已经意识涣散,没有了气息。 晟圻一颗心八花九裂,痛,只觉得痛。像被人攥住了心脏,狠命地搅拧。痛意穿透他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几欲将他身体撕个粉碎。 「他宁愿神魂俱灭,也不肯留在我身边。」晟圻忍住心痛托起君鸣,直奔天庭而去。 出了大地狱行至海上,晟圻顾不上懊悔,只急切赶路。 忽然天庭方向有人迎面而来,远远唤他:「鬼君!」晟圻来不及避让,那人已到近前。 原来是司天鉴的灼华帝君,虽在天庭身居重位,平素却是毫不起眼,与鬼君也殊无交集,不知他来此作甚。 「鬼君停步。」晟圻被灼华拦住滞在半空,向上托一托君鸣,带了怒意看向他,「帝君何事?」 灼华被他看得身子发冷,不敢不施礼,「鬼君,万万不可去天庭。」 晟圻冷眼瞧他,并不出声。 灼华迫于他的眼神,更加心悸,赶忙解释道:「鬼君莫怪灼华多言。此事现下已惊动王母,四大天王领十万天兵正赶来捉你二人,要押上诛仙台吶。」 第5页 灼华帝君掌管司天鉴,知天地间万事,想来所言不虚。晟圻也不计较他为何而来,想着左不过也是领罚,为救君鸣不如赌上一赌,便坦然直言:「君鸣失了凤凰胆,我要上天庭求王母救他。」 灼华忙摆手道:「仙家自戕乃是大罪,即便王母肯救,救过来仍要领罚。逃不过那诛仙台,鬼君万万不可上天庭啊。」 晟圻听在耳里也无反应,只抱紧了君鸣,痴痴望着他苍白脸颊,「该如何救他?」灼华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据此万里北方大陆有一处所在,出三界之外,可保玄凤仙君。鬼君且随我来。」 就在此刻,君鸣身体已开始逐渐透明化,晟圻怀中重量不断减轻。 眼见着拥有变失去,那感觉,比万箭穿心更惨烈千倍万倍。 君鸣的重量每减轻一分,晟圻的心便更冷一分,对自己也更恨几分,「道是爱他,却终究害了他。」 他也无暇寻思灼华帝君为何赶来相助,只紧随了灼华去往北方大陆。 ☆、第 7 章 一路无言,就到了北方大陆的净清山。 净清山乃是仙界、人世、阴间三界交汇之处,山后深谷隶属三界管辖以外。 净清深谷狭长百里,深不见底。外观与人世普通山谷并无不同,石峰嶙峋,清流垂瀑,了不起就是个奇景。 可是凭仙眼去看,那谷上泛着幽幽紫气,乃是个绝佳的修仙圣地,怕是在整个天地间也独一无二。 晟圻临渊而立,只望着君鸣出神,心道:「既属三界外,可保他不死不灭。足矣。」 「鬼君,先放下仙君。」灼华开口打破寂静。 君鸣头身已几近透明,在晟圻怀中身重所剩无几。晟圻身冷心寒,并不将君鸣放下,似是喃喃自语,「该如何救他?」 谁承想平素风姿俊逸,傲视众仙的鬼君,竟有如此灰败神色。 灼华心中咯噔一下,敛眉暗暗嘆息,自怀中取出一物递与晟圻,「鬼君且看。」 晟圻拿眼一瞧,乃是一枚玉石宝珠,大小如鸡卵,通体火红,上有一圈人眼状纹路,珠子表面泛有流光。「这,可是雮尘珠?」 灼华颔首道:「正是。雮尘珠乃地母所化,在人间亦称凤凰胆。当中有火炎精华,乃是天地间一等一的极阳之物。普通人可以藉助这件神器,脱胎换骨,修炼成仙。于仙家也有突破劫渡提升仙格之效。」 「这雮尘珠真能代替凤凰胆?」 「虽说人间神器不比仙家之物,不过据我所知,未必不可。」 晟圻闻言神色震动,当即单膝跪地,将君鸣安放地上,向灼华伸出手去,「便来一试。」 「鬼君需以仙元催动。」 「省得了。」晟圻接过珠子,见君鸣更趋透明,眉眼已淡化难辨,他心头更急切几分。 他眉头微蹙,嘴角向下一抿,即刻以掌心托起雮尘珠,施仙力令其漂浮半空,悬在君鸣身体上方。随后聚全身所剩仙力,注入雮尘珠。 一时间,雮尘珠光华大放,珠体表面似有水波流动,璀璨夺目,被仙元催化为了一颗液体流珠。 「成了。」晟圻与灼华不约而同开口,灼华语气竟比晟圻还要更惊喜一些。 晟圻瞥一眼灼华,神色不明,復又专注于眼前。他用尽最后气力,缓缓将柔化为液体流珠的雮尘珠推入了君鸣胸口。 雮尘珠进入君鸣身体之后,珠光在他胸中晕染开来,自胸口发散至全身,胸腹头脸四肢,他几乎透明的身体完全被镀成金赤之色。 晟圻一双眼睛牢牢锁在君鸣身上,期期艾艾盼他好转,向灼华问话:「君鸣几时能醒来?」 灼华定定望着君鸣,还不待开口,突然头顶上空灼目白光大放,正上方的青天开启了一个大豁口,围绕豁口罡风盘旋,浮云转动不休。 不好,这是开了天门,而将要出来的,当然就是十万天兵天将。 终究还是来了。 「鬼君。」打头的四大天王威严肃穆,站在他四个前面的,竟是太上老君。 晟圻站起身来,将君鸣掩在身后,「能惊动老君亲自来拿,晟圻有幸。」 灼华垂手立在一旁,不动声色。太上老君扫他一眼,向晟圻开口道:「鬼君,本座奉王母之命,前来请尊驾与玄凤仙君回天庭领罚。」 晟圻淡薄一笑,「谨遵王母旨意。」说罢阔步向前,老君正要颔首。 未料电光火石间,晟圻迴转向后,俯身托起君鸣掷下了悬崖。 在场众仙无不愕然。 「鬼君!」太上老君厉声道,「你好大的胆。」话声未落,一捆缚仙锁直直飞向晟圻。 晟圻也不加反抗,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可他一双鹰目始终没离开君鸣跌落的方向。 而此刻君鸣,落入深谷内已不见踪迹。这一别便是永诀,晟圻嘴角牵扯一抹苦笑,将万千情绪都收拢在心间。 说爱他却害了他,晟圻自知无颜再面对君鸣,甘心受缚去领他的神魂俱灭。 净清谷内属三界外,太上老君也不敢贸然出手,终是作罢,只擒了鬼君晟圻回天庭復命。 灼华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不动声色,随众仙一齐回了天庭。 ☆、第 8 章 王母端坐天庭之上,一众神仙分立庭前,晟圻挺直嵴背跪在殿中央。 众仙议论纷纷,在背后对晟圻指指点点。 第6页 王母扫视一眼,缓缓开口:「鬼君晟圻,你可知罪?」 晟圻向上拱手施礼,「回王母,晟圻知罪。上仙生情,此罪一。劫掳仙君,此罪二。刺伤仙君,此罪三。」 晟圻说完,殿上众仙一片譁然。 「离经叛道」「不知羞耻」「罪魁祸首」「胆大妄为」……种种不堪词眼纷纷砸向晟圻。 「众卿安静。」王母并不点破晟圻罪责,又开口问:「鬼君,你可有悔过?」 「晟圻知错。」 王母神色威严,缓缓道:「知错,但不悔?」 晟圻低头不再言语。 「既无悔过,应予重罚。将鬼君晟圻削去顶上三花,永世堕入轮迴。」 如此重罚,在仙界千万年来也是少有,众仙又起议论之声。 待议论声渐渐平息,王母淡淡道:「净清山后谷一甲子一开合,待到开谷之日,将九天玄凤君鸣带回领罚。」 晟圻听罢万分惊愕,急忙俯首恳求:「君鸣是为我所迫,恳请王母开恩,所有惩罚我愿一力承担。」 「一力承担,你可是要神魂俱灭。」 「无论其罪几何,我都愿承担。」 王母面容无波,开口细数君鸣罪责,眼神却是望向晟圻,「九天玄凤君鸣,其罪有二。一是自戕强取凤凰胆,二是上仙动情。该罚打下凡间。」 此言一出,殿上众仙一片譁然。九天玄凤君鸣,修仙已千万年,动了情? 动情?晟圻被这二字砸个七荤八素,震惊得无以復加,君鸣他动了情?!动情?? 晟圻脱口问道:「可是为了我?」 王母定定看他,并不回答,许久才开口道:「鬼君,你可有悔?」 晟圻不再答话,心就像是小舟在风暴里随大浪起伏,一忽儿上一忽儿下。若不是我强迫于他,他还是风华绝代的玄凤仙君。终是我一腔私慾害了他。 如此想着,晟圻肩头似是压上了天下山川,重得他再也挺不直嵴樑。 晟圻终于尝到了悔的滋味。我怨他一心修仙心无旁骛,怨他看不出我款款情深,怨他对我倾慕毫无回应,我始终有埋怨,却不曾想过,他就是这样的君鸣啊。我一厢情愿要他为我改变,可从未问过他愿不愿。若不是我太过癫狂,此刻他仍是意气风发,与众仙高谈阔论的尊者,又怎么会失了修为、失了尊位,再也做不了睥睨众仙的玄凤仙君呢。 我对他,真的爱吗?说到底不过是自私罢了。 鬼君晟圻幡然醒悟,甘心上了诛仙台领他的神魂俱灭。 受刑真痛,却痛不过永失君鸣。 一道道天雷无情噼下,每噼下一道,晟圻身体就剧痛得颤慄不止。 刚咬牙挺过颤慄,第二道又狠狠噼下,如此反覆不休。晟圻已是焦黑枯藁,说不尽的惨烈,可他的嵴背仍是挺直的。 上诛仙台受刑,痛是其次,羞辱才最令仙家惊惧。而晟圻,是什么也不怕。 只等九十九道天雷尽数噼完,他便化作齑粉灰飞烟灭。 第九十八道,晟圻只剩了最后一缕精魄,再噼下最后一道,他便可以去了。台下观刑的众仙,早已不忍目睹鬼君惨状,渐次离去。 孤独地来,孤独地走,这便是我的命吧。晟圻心里想着,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诛仙台前现出一个隐藏多时的身影。 「鬼君!」 「是你?」晟圻勉强抬眼,看清了面前的这位。 「鬼君,我来救你。」来人又是灼华帝君。 「你去吧。只消最后一道天雷,我便尘归尘土归土。」 「鬼君!天道不亡你,你偏要自弃。难不成玄凤仙君他真会恨你?」灼华帝君竟激动得声音颤抖。 晟圻让他一通斥责,心头微颤,喃喃自问:「我还能见他吗?」 灼华帝君嘆了口气,「孽缘既成,避无可避。鬼君莫再多言,请到此处来。」 他袖中微风鼓动,里面悬了一块黝黑之物,乃是吸魂养精的利器——九阶玄铁。 晟圻心绪转了几转,终于下了决心,最后问了一句:「帝君为何相助?」 「赎罪。」灼华帝君目光灼灼,催动玄铁,吸了晟圻最后一缕精魄。 最后一道天雷如约噼下,诛仙台上鬼君晟圻灰飞烟灭。 灼华帝君拢了拢袖口,下凡而去。 弹指人间已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