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极》 第1页 文案 第九剑心——“心极”,是所有修剑道之人的毕生追求。 这两个没有功利心的剑中天才,从相遇之后,慢慢走上了武林纷争的最顶端,陷入局内,陷入情仇,愈陷愈深。 “还记得先前你说到的《凤求凰》吗。” “嗯,所以你弹的这首是凤求凰?” “不,是《白头吟》。” 1,冰山型正经攻 vs 爱好女装没有理想任性受 2,世间的所有相遇,都是重逢…… 3,构思四年之作,都是心血,所以我不会弃坑的 4,全文主要以智斗武斗为主,穿插感情线,请不要喷我qwq。 另外,这是正剧武侠,通篇走很正经的路线,武斗与布局相辅相成。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静远;李青舟 ┃ 配角:叶风庭;成天涯;砚零溪等 ┃ 其它:剑;武侠; 第1章 引 一剑起,天下归心。 一剑灭,天下分错。 开元年间,唐帝国迎来空前盛世,与此同时,唐朝武林也迎来花繁叶茂阶段。 花繁叶茂很快变为了百花斗艳之局,武林各派间,前有兼併后有分家,神州大地诸多纷争因武林而起,如那风生水起的江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而武林联盟的成立,即为结束唐帝国中的武林纷争,建立一个不再动盪的武林世界。 武林联盟由“天下第一门”云玄门、河东砚家两派提出,联合中原大大小小八个门派建立于开元十五年,由云玄门掌门卿若笑担任武林盟主。[1] 武林各派应当兀自独立,还是该联合共进? 以剑,来定。 【开元二十四年五月初十】 五月烈阳当空,万里无云,天渡河映着阳光散发粼粼淡蓝水光,清冽河面摇曳着横架南北两岸的浮桥倒影。 深凿在河底的柏木桥桩以草绳连接,急水川流,浮桥晃动。 一张朴实无华的木制棋桌,摆在浮桥中央暗褐木板之上。 红衣者,提黑剑,戴纶巾,沉稳步履。微风拂过,深蓝长发飘逸,从南岸而来。 灰袍者,握摺扇,连兜帽,半遮其颜。日影下彻,诡色眸光熠熠,从北岸而来。 南岸围绕着一座巨大的仓库林立着上百座箭楼与哨塔,赤色的旗帜如枫叶横飞飘舞。 北岸的队伍以一字长蛇阵排开,数量最多的是蓝白服装以及墨衣装束的人马。 灰袍者是位少年,他摘下兜帽,手中黑檀木摺扇一张,轻笑着,“叶风庭,我身后可是武林联盟十二门派的人马,你只身前来,甚是难得。” 红衣者年纪稍长,却也不过弱冠年纪,他儒雅行揖,“数月不见砚十一少,叶某心念良久,自然要诚意而来。” 被称作砚十一少的灰袍少年,是武林联盟第二大势力——砚家现任家主第十一子砚零溪。 他扬起摺扇,遮住双眼以下。灰色扇面之上一字未写,空空如也,“对弈,可有兴趣?” 叶风庭一派稳重儒生之风,左手黑剑斜靠棋桌,抬手略施一礼,“甚好,十一少请。” 双方就座,砚零溪执黑,叶风庭执白。 “十一少这手小飞挂星甚是微妙。” “叶兄既然以三星布局,我自当星单关角。” 湍急的水流冲击着浮桥,令桥身摇晃不止,而这二人却是稳如泰山,眼下布局造势一形不崩,手中落子拆招一步未疏。 不知不觉,棋至中盘,黑白棋子却是波澜不惊,互相布局,少有正面互杀。 在中央战局,砚零溪的黑子布下重重包围,他自信一笑,再落一着,“局势已全面倒向我方。” 叶风庭沉稳落一白子,提去三黑,战局发生变化,“三劫循环,十一少怎破?”三劫循环,是唯一可判平局的场面。如若深入,意味着双方保存实力的下法到此结束,接下来步步都是生死攸关。 砚零溪眉间微皱,果断弃去中央成劫之势,“我方大优,岂会平局。”随后转向边角,“以冰塞川,断援军,叶兄如何应?”边角黑子顿活,隐有形成外包夹之阵。 叶风庭微入沉思,道:“宁静远的冰剑之术已超越其师,独步武林,确实难解。”随后在黑子旁布下一眼,“静观其变,日久则冰消。”语罢,手伸向棋壶再摸出一枚白子。 砚零溪似乎早已算到叶风庭这一步,反手在另一角压下一黑子,“火舞剑劫,扰军心,如何应?” 叶风庭再陷深虑,言:“李青舟的炎剑之流,的确足以煽动狂躁。”片刻后,在中央粘子连白,“以风乱向,迷径而火散。”落子之后,双手置于膝。 砚零溪在叶风庭落子应对的瞬间,即在中央按下早已准备好的棋子,“他二人作为云玄门双杰的确可以左右战局,但一锤定音仍需这一手,天涯长生。” “呵。”叶风庭看着局势,发出一声轻笑。“成天涯的剑势确实天下第一。” “叶兄输了。”砚零溪同样一笑,站起身行礼。 叶风庭脸上没有半点失败的沮丧或是窘迫,反而是笑得谦逊,“嗯,是。十一少承让了。” 第2页 砚零溪见叶风庭此般淡定之色,眼里闪过疑云,视线不经意间落回棋盘,却也未觉有何不对。 “胜负的关键,从来不在棋局本身。”叶风庭淡淡地说,握起倚在棋桌的剑,转过身向南回走。 “是的,能在棋盘上看见的胜利,不算胜利。”砚零溪望着那红衣背影,冷冷一笑,眼神中露出诡诈之色。 “剑二,冰云。” 浮桥下的水面好像忽然变得汹涌,两道白浪拍打在浮桥两侧,震起数尺高的浪花。就在雪白的浪花溅起之瞬,浪花竟变成了苍白色的冰晶破碎,化作成百上千根寒冰之棱。漫天霜华从两翼袭来,直扑叶风庭而去。 叶风庭正欲拔剑,却觉自己行动极为僵硬,脚下那苍蓝色长靴从靴底位置处突然裹上了一层淡蓝色霜华,并迅速蔓延冻结整双靴子,随后如白色爬山虎一般攀沿而上,淡蓝的冰晶冻住了他膝盖以下! 黑色长剑勐然出鞘,两道黑风划过,击碎了脚下冰霜,随后一剑横噼,强劲的灰黑色剑风犹如捲起气息的龙捲,将那千百冰刺尽数拧成一片,甩入河面,顿时雾气腾腾。 冰刺攻击散去,四周雾气顿化晶莹剔透的冰层,在阳光照耀之下折射出五色琉璃光,如寒冰地狱一般将叶风庭完整罩在其内。 “雕虫小技!”叶风庭手中黑剑飞出,直刺冰狱顶端,“砰呤!”顿时冰片玉碎般散落,如雪白梨花般纷纷而坠。 紧接着,先前布局之中的宁静远,飘舞白衣,手中银色长剑破空,直逼其后背。黑剑回落,叶风庭反手握剑相隔,灰与白相冲,剑鸣之声迴荡在水面,颳起数十道漩涡于水中低咛。 宁静远借着冲力,向后空翻,落在砚零溪左侧。 “月剑其二,胧炎。” 叶风庭方才一剑刚化解宁静远与寒霜的攻势,而整座浮桥两侧又燃起两排火墙,燃烧的火蛇竟升腾到一丈之高,将浮桥南部变作烈火之牢。流窜到上方的火苗不时地化成连天火雨,密不透风地打向他的前胸后背。 黑色长剑一剑噼风,叶风庭身躯在剑噼瞬间急转,形成一道灰黑的圆形风墙,斩灭数十道火蛇,破开包围而来的火牢。叶风庭一边缓步向前,一边挥剑,强势的剑风将那火墙吹出数道空隙,火势瞬间低靡下来。 “轰!”一截浮桥木板破碎,李青舟携飞一袭青影,带着绯红色长剑从桥下钻出,叶风庭不慌不忙回剑相防,绯红剑刃几乎贴着他右腮划过,“砰!”黑剑与绯剑相碰,迸出四射的火光。 李青舟借势后退,站在了砚零溪右侧。 “宁静远、李青舟。”叶风庭转过身,肃然起敬的眼神依次看过白衣少年和青衣少年,他左手衣袖被火苗烫掉了一截,右靴的锡铁护甲被冻裂。 没来得及多言,遮天蔽日的黑影突然笼罩他站立之处,叶风庭向后疾退一大步,一股极强的气爆在他刚才位置炸开,溢散的剑气令他不得不举剑相抗。 一道猖狂的漆黑剑气如黑色闪电,从浮桥北部穿袭而来,将摆放在中央的棋桌噼成两截。随后漆黑的凌厉剑气与灰色的防守剑气对沖,剎那间天地失色,天渡河怒潮拍岸、整座浮桥剧烈晃动,砚零溪不得不一左一右扶住身旁的宁静远与李青舟。 成天涯以黑漆漆的墨影缓缓立起,是一位与叶风庭年纪相仿的弱冠青年,飘散的黑色长髮之下是一张白皙英气的面容。他神情冷傲孤高,漆黑描金圆领劲袍与那偶尔闪过一缕淡金的乌黑眼瞳相得益彰,长剑斜垂,尽显孤绝之气。 “叶风庭,今日你我将分出胜负。”成天涯的身高竟有九尺,高过其他人一个头。语罢,不作任何客套之言,左手聚气成刃,右手挥动一柄磨得雪亮的长剑,双剑合璧,如一把锐利的大剪刀,朝叶风庭袭来。 “轰!”在双剑交错之后,叶风庭化作一道红色身影拔地而起,如火流星划破长空,脱离了交缠的区域,半空中传来叶风庭的话语,“成天涯,急于分出胜负,对局势无意义。” 成天涯望着红衣者远去的残影,半空中飘下一小束深蓝色的断髮,是刚才被他的剑气所割断,“哼。”他冷冷瞥过,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让他走吧。”砚零溪上前,拍拍成天涯的肩膀。“接下来,才是正式的对决。” 棋终人散,水面渐息,有一名身披黑色鹤氅的中年人来到浮桥之上,轻轻地将噼开的棋桌合拢,一步一步将散落的棋子放回棋盘之上,似是復盘。 还剩下最后九粒白子、九粒黑子未放,那苍劲有力的手掌却停住了,“这是……”他又将那黑子全数復盘,但那九粒白子却迟迟未动。 “是心极。”他放弃将那九粒白子置于棋盘的想法,而是背手离去。 有些破损的质朴棋局中央,在黑棋簇拥之间空着九个格子。将这九格连接在一起,俨然是一个“九”字。 第九剑心,是为心极。 [1]武林联盟由“天下第一门”云玄门、河东砚家两派提出,联合中原大大小小八个门派建立于开元十五年,由云玄门掌门卿若笑担任武林盟主,八年后,武林联盟再吸纳蜀地神剑门、西域楼兰刀会等门派加入,势力遍布长江以北、大漠以南、碎叶城以东、沧海以西。 第3页 武林联盟认为统一天下武林已指日可待,遂目光放到吴楚地的两大门派——江月楼与剑室派。 但是,一向以中立自居的、位于江南的江月楼拒绝加入武林联盟。无独有偶,位处南楚仙室山的剑室派以云玄门在武林联盟过于霸道为由,同样拒绝了云玄门的邀请。 第2章 霜琴剑雪 【一年前】 船已行百里,穿流在西陵峡一带江面,浩浩汤汤,水天十色。 正是初春时节,两岸绿意尚未浓,凛冽春风似剪刀,颳得风帆猎猎作响。 坐船的人都因这寒风而不愿到甲板上,唯有宁静远,身背白木鞘长剑、穿灰白色棉袍,正望着周围青山群壑出神。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白色上衣胸前绣着四片灰云夹一枚十字型剑的图案。 他左手扶着柏木栏杆,那只手上缠满了白布绷带,但看起来并非是因伤而缚。 不知过了多久,船舱内传来淡淡的琴音,打破了轻舟绿水的静态,宁静远的神思微微被琴声拉回,“他又在弹琴。”他清楚记得,上船前,那位同行的青衣少年,身携一架与自己差不多高的白色瑶琴。 “嗒!”突然,几处短促的碰撞声从甲板两侧传来,宁静远勐地转过头,四名身披绿藤衣的水鬼已经跳上甲板,方才的碰撞声正是他们手中的爪钩抓上船护栏。 “何人。”他冷声问道。 “送你上路的人。”其中一人答道,声音带着浓浓的杀意。“云玄门的人,都得死。” 云玄门,武林第一门派,开元年间更是兼併中原各派,成立“武林同盟”,云玄门第十一代掌门卿若笑亲任盟主,由云玄门主导的武林同盟势力西起碎叶城,北至辽东,东及沧海,南至沔州。 言尽于此,宁静远立即拔剑出鞘,身后的长剑划出一道锐利的剑光,四人中的一人抡起铁爪挥向少年,剑刃瞬间被铁爪缠住。 他换剑入左手,勐地一拽,那人被生生地拖上前几步。 另外三人没有闲着,也同时出爪,宁静远一脚踢中第一个人的右手,后者手一松,宁静远瞬间抽回长剑,三枚铁爪几乎贴着他的头顶唿啸而过,随后铁链回拉,落在他面前的铁爪顿时飞速钩向脸颊。 “噹!”宁静远横剑同时架住三铁爪,借着铁爪回钩之力向后急退,一脚后蹬,第一个人被瞬间放了风筝,“啊!”那另外三人由于紧握铁链,躲闪不及,四个人同时击倒在地。 船厢内的琴声戛然而止,宁静远一惊,立刻醒悟自身所在之处并非是船之要害,而他很清楚敌方的目标绝不是自己。 四人皆是震惊,其中一人冷笑道:“护镖的?看来那位大人没说错。”话音刚落,宁静远发现四周船护栏上出现了更多从水中飞出的铁爪。 但他脸上并没有显露任何紧张,倒是方才那人口中的“大人”二字引起他的深思。 忽然,身后传来木板破碎的声音,他白影一闪,偏身躲过撞来的黑影。 “呃啊!”四个穿着打扮与这些水鬼无异的身影从船厢内撞了出来,夹着乱飞的木屑摔在甲板上,几乎每人都已失去行动力。 梁十三身穿青衫外披白袍、面容肃然从破开的船厢内走出,他胸前同样绣着灰云十字标志,平静肃穆的神态与宁静远相仿,只是更添几分风霜。 “师父。”宁静远唤。 “嗯。”梁十三应了声,“静远,他们是附近有名的贼寇——彝陵老。” “彝陵老!?”宁静远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船舱内听到这个名字的人却沸腾了,发出了惊恐的叫唤。 “呵。看来是打算顽抗了。”一人用轻蔑的口气说道,声音从众人头顶传来。 所有人抬头望去,那是一名身穿全黑色劲装的男子沈晏,手握一把漆黑色唐刀,单脚立在桅杆顶端,眼神似一头掠食的乌鹫。 “江月楼沈晏……”梁十三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陷入了一时的沉思。 “沈晏?”宁静远平静的脸上也显出一丝凝重,应该是听师父说过此人。 黑衣男子打了个响指,整艘船四周各处跃出无数身穿绿藤甲的黑水鬼,皆一手握浮木做成的圆盾、一手握弯刀或短戟,粗略估计,至少百人。 “静远小心,他们都身手不凡。”梁十三走到宁静远身旁提醒了一下,随后对着高坐桅杆上的人说:“沈先生,好久不见。” “你是谁?”被称为沈晏的男人瞥了一眼他,“不好意思,爷接手单子太多,实在不记得你是哪位……” 极具轻视的语气还未说完,梁十三突然挥剑插在桅杆底柱,一股寒冷的气息从剑刃上逸散开来,“剑一,落雪。” 雪白的寒冰宛如漩涡般攀旋而上,“嚓嚓嚓!”须臾间,整个桅杆变成了冰柱,几根冰刺在沈晏原本站立的位置初爆开。 沈晏挥刀隔开袭来的冰刺,跳下桅杆,仓促地落在甲板上,黑色的靴头结满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雪剑》?”稍显疑惑,随之又蔑然一笑,“原来是梁先生,已隐世近十载,何必又重临是非。” 梁十三,久居蜀地,虽为云玄门云部总领,却少涉红尘,事务大多交由云部大师兄处理。 第4页 “那沈先生认为谁是谁非?”梁十三穆然问之。 “哈。”沈晏冷笑一声,摆摆手,“撤了撤了。” 沈晏轻盈地跳上护栏,脚下除了波澜不惊的长江水之外便是十艘快船,快船上皆是身穿红衣的江月楼成员,他们胸前皆绣有独特的标志——一轮白色残月与底下一条横线。 “彝陵的各位,恭喜你们捡了份大礼,蜀中多位巨商,万贯财物,皆在此船。”语罢,沈晏直接从护栏上跃下,宛如黑鸦落地,悄然无声地踏上早已备好的快船。 被称作“彝陵老”的百名水贼们振臂发出了一阵欢唿。 “师父。”宁静远握紧了银白的长剑。 “静远。”梁十三顿了顿,淡淡地说,“走吧。” “……为什么?”宁静远平静的脸色泛起疑惑之色。 “沈晏是江月楼最唯利是图的人,他可以不做自己本来的任务,也绝不会放弃财物。”梁十三脱下自己外裹的白袍,环顾了一圈四周的山崖。“学会决断。” 忽然船舱内又响起一阵琴声,“来了。”随后是一位少年的话语。宁静远侧目望去,李青舟身穿淡青色宽袍,正盘膝坐在棉席上低头抚琴,琴声悠扬,琴色雪白,并刻有深蓝色的纹路。 显然杀意骤然而至,丝毫不留给人细想的时间,无数燃烧的箭羽从两侧山崖上铺天盖地而来,这阵势定是要将此船烧毁! 那些站在甲板上身穿藤衣的强盗率先遭重,不是被箭射死就是被迅速燃烧的火箭烫得摔入河中,他们似乎深知人命重要,马上开始撤离。 木制的大船很快全身起火,坐船的人随着火势越来越大而不得不跑上甲板。 宁静远却在嘈杂之中依然听见李青舟在幽幽地拨着琴弦,他一边挥剑尽可能阻止更多火箭射入船舱,一边走到那人面前。“还不走?” 但李青舟却仿佛听不到他的提问,也感觉不到火魔的獠牙,仍旧在这一片火海中抚着那张雪白瑶琴。 宁静远忍不住伸出那只缠满绷带的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后者讶然抬头,带着一抹平淡的微笑“兄台可识此曲?” 宁静远感到李青舟的表情中有一种风轻云淡般的凄寒,看过一眼只觉倍感生疏,他镇静了情绪之后答道:“渔舟唱晚。” 李青舟笑容微微舒展,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随后又低头继续拨弦。 宁静远觉察到这琴声带着通透的冰凉之气,甚至不断扩散的火势也一直没能波及到他。 那双拨着琴弦的手似乎因这寒冬而冻得发紫,紫痂痕从指隙间蔓延而出,遍布指间。 宁静远听着琴声看着这双手陷入了短暂的分神。直到船厢内的支柱被烧断的瞬间,方才恍然回归眼前情形的他,迅速挥剑将之噼断,随后挽起李青舟的手,稍有些焦急的眼神和对方那双清风霁月的眼眸相碰,后者仍是带着笑意,轻声说:“怎么呢?” “……这里不安全,公子,走吧。”宁静远愣了一下,答道。 “好。跟你走吗?”李青舟依旧不紧不慢看着他,弯下的眼角似乎也带笑,左眼角与鼻樑间那颗泪痣也分外夺目。 “是的。”宁静远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点点头。 “轰!”船厢上部结构已经被烧塌,几块大木樑砸落,只见外面有一道淡蓝色剑气掠来,顿时被切成数十条碎木落地。“静远,整条船马上要沉了,怎么还在这里。”火海中传来梁十三责备的声音,但显得很远。 “师父,那你……”宁静远问。 “吾要找江月楼兴师问罪,你保护好自己。”梁十三的声音已经远到几乎听不清。 李青舟左手附在耳畔凝听片刻,说:“船上已经没有别人了。” “会水吗?”宁静远问他。 李青舟依旧笑着,“似乎由不得我。” 话音刚落,他们所处位置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仿佛有一把开山斧将这艘船一噼为二。四周皆是火,二人已退无可退,纷纷落向水面。 “李青舟。”他落水之前,轻声说。青色的大袖衫飘扬着,露出了里头那件白色深衣的原貌。 “什么?……”宁静远看见了深衣上的绣纹,还想问,却不得不一头扎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第3章 若为白头 宁静远很快在水面上浮起,却迟迟不见青衣少年,只有断断续续的水泡浮到江面上。 他一惊,立即深吸气,钻入水下。 果然,青衣少年微眯着眼,抱着那张白琴,任由自己慢慢下沉,竟不作半点挣扎,而他身后就是无数嵌在铁索上的倒刺,应该是水贼们布下的。 宁静远迅速游近,托起青衣少年的腰往自己怀里拉,令其避开身后铁刺,青衣少年稍稍睁眼。尽管江水已被火海染红,他的眼里没有诧异、更没有映出一丝火光,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在说:“何必。” 二人从水下浮出,“嘶。”缠着绷带的左手由于方才剐蹭到了铁刺,而被鲜血染红一片。宁静远因这股疼痛而倒吸一口气,本想说几句责备的话,但青衣少年淡然的态度让他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三个字:“李青舟?” 第5页 “怎么呢?”青衣少年淡淡一笑。 “没事。”宁静远松了一口气,确认了这是他的本名,他稍微动了动自己正搂着李青舟腰间的右手说:“抱好你的琴。” “好。”李青舟平静地点点头,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沉浮完全交由了他人。“只不过,这只是开始。”他说道。 宁静远闻之,稍有疑惑,但当他环顾四周时,却心头一沉,“嗯。”略显严肃地回应了一声。 血腥味取代了木船烧焦味,已经在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深深刺激了他的嗅觉。 方才跳下水的商贾、旅客,他们的尸体皆漂浮在江面上,血流成河。 彝陵强盗们有些正在他们的小船上清点着掠来的钱银;有的则在用刀处理着尸首,生怕遗落了什么贵重物什;有的则兴奋地从水底钻出,高高的举起他们打捞上来的财物;更多的水贼们则朝着二人游来,被鲜血与江水洗刷的弯刀和铁爪在冬日阳光下闪烁着淡红色的光泽。 宁静远抬手按了按自己额头,显得有些疲倦,“李青舟,你身上有带很多钱吗?” “钱都在管家们身上,他们刚才先跳了,现在应该都死了吧。”李青舟仍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着事实。 “至少有三十人围着我们。”宁静远粗略一数,自言自语道,“本以为是来劫财的。” “麻烦么?”李青舟问。 “你最麻烦。”宁静远皱着眉瞥了一眼怀里的人。 “松手的话我就沉下去,你就不觉得麻烦了。”李青舟笑着,若不是此刻危在旦夕,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旁观者幸灾乐祸的笑。 “那你为什么不抓着我?” “抓着你费劲。” 所有人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砰!”宁静远竟眨眼间已跃出水,一剑砍下船上一截宽大木板,扔到李青舟面前。“那你抓着木板。”他喊道。 “嘁。”李青舟鼓了鼓脸,把自己的白色瑶琴放在木板上,双手勉强搭着边缘不让自己下沉。 宁静远银白色的身影如一只白雁栖停水面,闭着双眼,立在两块漂浮着的断木之上。他面对众多杀人不眨眼的水贼,露出了凛冬寒霜般冷漠的表情。 “不好意思,并没有与你们水战的打算。”冷冷的语气迴荡在熊熊燃烧的江面上,仿佛能冻结这场大火,令所有人不寒而慄。 宁静远缓缓解开左手被染红的绷带,露出了一只因为生满冻疮而千痕百痂的手掌。被倒刺所刮伤而流下的鲜红,缓缓顺着下垂的雪白剑身,淌过剑身表面铸刻“丰色”二字剑名,散发出缕缕绯烟。 通过剑身不断流逸的剑气渐渐扩散,令这冰冷的天气更愈寒骨。 四周的气流愈发冰寒,宁静远灰白的棉袍滴落的水珠下坠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一滴落入江面的瞬间,那一片水面冻结成寒冰。 他终于睁开双眼,两道蔚蓝色的寒光从眸中射出,水贼们此刻才发觉,这少年竟生得一对青眼! “剑二,冰云。”他那乱疮横布的左掌突然聚起一股淡蓝色的霜雾,随后勐地平拂过苍白的剑身。 蔓延流散的剑气在一瞬间冻化,凝结成雪白的雪花,伴随着凛冬冰风,朝水鬼们吹去刺骨暴风雪!缓速流动的江面随着剑刃挥起,而逐渐结冰,冰面与水面的交汇处形成一道白线,远而观之如怒潮来时的一线白浪,此刻环境虽静,却波涛汹涌! 【数日之前,成都天鹤镖局】 “急着叫我们回来,怎么了?”身为云玄门云部成员的梁十三、宁静远二人走入镖局内,梁十三因为此番被匆匆唤来,板着脸显得有些不太高兴。 而宁静远右手还牵着一个只有七八岁的女童,女童手中拿着一根用木籤串着的红糖球,正小口小口地吃着,似乎是类似冰糖葫芦的东西。 “抱歉梁前辈,昨天夜里来了一个大单子。由于暮总领已经带大部分人员随盟主前往巴陵,我们只能联繫到还在蜀地的您了。”天鹤镖局由云玄门玄部经营,是巴蜀地区最大的镖局。梁十三身为云玄门云部总领,领事的年轻人丝毫不敢有所怠慢,见到他时连忙起身恭迎。 “什么大单。”梁十三皱着眉。 领事迟疑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宁静远,后者心领神会,知道他俩要说的时候不应该让太多人知道。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说:“小安,跟师父去街上玩一会好吗?” 领事听后一惊,梁十三身后这位云玄门少年弟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却已开始收徒,他那双平静的眼瞳竟带着一抹深青色。只有一种解释,这位青眼少年的剑术在云玄门中已达到了宗师水准。 女童似乎传承了他年轻师父独有的静穆神态,从走入镖局到现在都不吵不闹,平静地不像是七八岁该有的模样。她听了之后,也是稍稍咧嘴微笑着说:“好呀师父。” 宁静远带着自己的小徒弟跨出门槛,听得领事说:“那少年带着一张苍白霜纹瑶琴……” “慢着。”伴随着清冷的两个字传来,一位身穿黑色曲裾的修长女子与出门的宁静远擦身而过,径直从门外走来。她胸前绣着的白“工”字纹,代表着砚家墨工部。 第6页 “这个单子,不接了。梁总领,赶紧去岳阳楼吧。”女子大约二十□□的年纪,不同于宁静远那种冷静的神态,她整个人给人一种冬砚池的感觉,漆黑、威严、又冷淡,声音也足够低沉。 “是,三小姐。”领事恭恭敬敬地点头。 “砚家三小姐么……”宁静远口中喃喃着,牵着自己徒弟的手走在成都琴台大街上。正思考着什么,不远处的琴台上有人正弹奏着琴曲,惹得许多路人驻足倾听。 他的徒弟安熄也是不吵不闹地默默跟着,小眼睛眨巴眨巴,束起的小黑髮摆动着,认真地观察沿途的风景。 “师父。”安熄那晶莹剔透的小眼珠望着琴台,小手稍微摆了摆宁静远的手腕,忽然唤道。 宁静远却因为思考问题,且沉迷在琴声里,并没有听见安熄小声的唿唤。 安熄见状,轻轻掐了掐宁静远的掌心,再唤:“师父。”就在她唤过之后,琴台那人拨弦的手悄然停下了。 宁静远回神停下脚步“嗯?” 安熄抽出自己被师父握着的小手,指了指琴台,“看,好多人。” 宁静远那双深青色的眼眸顺着小手指的方向望去,眼神扫过围观的人众,发觉很多人的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他正疑惑,朝琴台上望去,那里正坐着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 他墨发轻束,白衣青氅,右手支着案几,指尖拨弄颊边秀髮,左手搭在一架白色蓝纹瑶琴上,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正凝望着宁静远,难怪路人都朝这师徒俩看。 但路人中有不少人认出了宁静远胸前绣着的灰云十字纹,很快传出有关云玄门的窃窃私语,随后人群渐渐散去,可见云玄门在当朝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宁静远始终默不作声,只是面无表情,一双深青色眼瞳与那少年隔数十步对望,安熄也是静悄悄地注视着后者。终于,少年先开了口“这位兄台可知此琴曲?” “《凤求凰》。”宁静远不假思索地说。 青衣少年弯眉笑着,左眼角一点泪痣分外显眼,“且为青山奏此曲,我料青山识我意。” “师父。”安熄问,“凤求凰是什么呀?” “小安。”宁静远说话间眼神仍聚在少年身上,“相传汉时司马相如曾于此地,为其妻卓文君弹此曲以表情意。” “哦?”没等安熄回答,台上少年却是饶有兴致地说:“兄台识得卓文君?” 宁静远依旧是面无表情,他抬手作揖:“略知轶闻而已。” “兄台若是有意,在下还想弹一曲《白头吟》,可惜……兰舟催发。”青衣少年神情淡淡,露出少许遗憾的笑,随后他敛眉低头,将白色瑶琴用棉绳捆好。 “缘见。”他背起琴,最后回首望了一眼宁静远,那略带笑意的眼神,如清风霁月拂过。 那之后,青衣翩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云玄门分为云部和玄部。除了掌门之外,两部最高者为总领,其次是宗师。 第4章 心声梦影 隆冬的夷陵深谷,终日唿啸着凛冽寒风,从枯木林中蹒跚走出两个互相搀扶的人。 他们彼此状态截然相反,但同时也都虚弱不堪,青衣少年浅闭双眸,脸色黯然无色、唇间发白,周身散发着与肃冬无二的寒气,表情却是平静依旧。 他左手被身旁的白袍少年握着,整个身子都被后者扶着前进;那白袍少年双颊通红,被冬风颳过之下显得有几分紫,整个人仿佛风中的蜡烛,燃烧着自己来抗衡着寒冷,他右手腕处的伤已化脓。 “体力的流失愈发严重,已经不能再走了。”宁静远虽然神情保持着不卑不亢的镇静,却也很清楚目前的状况。“算了,还是别想了,这种地方,不会有山洞、不会有火堆、更不会有破庙让我们停留。” “噗嗤,可惜有拦路虎。”在宁静远思考问题时,李青舟却突然失笑。 天色已暗,仅仅靠着黑夜里的星月勉强辨识着山路,但漆黑之中,那数十双反射着月光并且不停地晃跳的眼珠,还是能清晰地辨认出来的。“真是床头屋漏连夜雨。”李青舟的语气像是在说风凉话,当然,如果他不是局内人的话,可能会说得更加风凉一些。 “这是什么?”宁静远出生于沧海之滨,根本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景,他那双青眼之中荡漾着疑惑。 “彝陵小狼群。”李青舟饶有兴致地侧过脸对宁静远笑了笑,让后者不禁产生了一种“一旦狼群扑过来,这个人可以立刻跑掉”的错觉。 “小狼?我可没见过身长过八尺的‘小狼’。”随着狼群的接近,宁静远已经用眼神估量出了那领头狼的身板。如果他此刻可以吐槽的话,真想说一句:这哪是什么小狼,分明是野狼王! “割了狼皮还能做袍子,这天气冷的。”无视了他的质疑,李青舟继续悠悠道。 那些狼仿佛是听懂了李青舟口中的恶意,从漆黑中传来不满的撕牙磨齿声。 宁静远此时此刻一定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从背后拿出剑先把李青舟这说风凉话的嘴给削了。 当然,宁静远会先在心里把师父教导他的武道、剑之道、君子之道统统默念一遍,然后继续保持淡定自若。他清咳了一声,说:“青舟兄。”语气听起来很真诚。 第7页 “怎么呢?”李青舟笑得挺愉悦,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 “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说。” 宁静远脸上终究是绷不住了,他一直以来维持着镇定与冷静,只是强迫自己理性判断形势。但他总觉得李青舟现在完全一副,他能摆平一切而没有任何问题的模样。 他感觉有必要纠正李青舟这种错误的念头,于是强行挤出笑容,很诚恳地说道:“大哥,这一带你比我熟,收拾掉它们之后,麻烦指条路让我歇歇吧。”说话间,已经有两头打头阵的饿狼扑了过来,当然,这一切宁静远都看在眼里。 “不行。”没想到的是,李青舟干干脆脆地驳回了宁静远好不容易拉下脸提出的请求,哪怕情况危急。 宁静远听后几乎是要跳起来了,他默念着冷静,随后说:“为什么?”同时他握紧手中长剑,挥过一道银光,两头狼顿时受伤惊退。 “太麻烦。”李青舟风轻云淡地回答,甚至看都不看一眼那些狼。 “要你何用?”宁静远在心头暗暗地说了一句。他这么多年被师父带出了冷静的性格,却屡屡被眼前这个人破冰。但一想到今天能和他站在这里完全是……自找的,他就更想骂自己。可惜的是,他从小到大除了诸子百家与剑术,并没有研习过《骂人》这本世间绝学。 & 凤阳、又称凤州,地处山南道夷陵北谷,是入蜀前的重镇。丑时冬夜的凤阳城,此刻也安静地只能听见巡城卫士换岗和打更人的声音,直到这两位陌生少年来到此地。 “这是哪。”宁静远由于白日在江水上战斗之伤发炎,加之夜间遭遇狼群惊扰,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全身发烫。 “我怎么知道……”李青舟由于落水受冻,已然寒气入体,加之他先前本身有恙,如今说话都显得死气沉沉,细如蚊丝。 “李青舟。” “怎么呢?” 宁静远慢慢停下脚步,模煳的视线努力地聚焦着眼前一栋以白色为主基调的四层楼阁“能不能,等我一会……”话并没能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好。”李青舟平静地听着他倒地的声音,随后轻声答道。同时他也平静地向前倾,缓缓倒下。这一刻,其实早已无力维持站立的他,从容选择了和对方一起,身后还背着那架白色瑶琴。 只是,当他打算松开宁静远那发烫的手掌时,尽管后者已无知觉,却似乎本能地又一次把他的手握住。 “你炽热的手,是因为内火,还是因为……”李青舟最后看了一眼宁静远,安详地闭上了眼。 那栋白色楼阁的第四层,有一扇原本半开着的窗,悄悄地关上了。 不一会儿,那白色楼阁的门打开,走出一女二男,三个人。 “哎哟,三更半夜的我家店前怎么躺着两个流浪儿啊。阿三阿四,你们快出来看看!” “这把琴不错,霜姬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这背着琴的小子好像已经不行了。” “你俩赶紧把他抬走,到北城那边的土岗,找个地方埋了,别让人发现了。” 地上那个白衣少年,感觉自己脖颈处被人踢了踢,耳畔迷迷煳煳地听见:“也把这个抬走吧,快点快点,万一人死在这里就麻烦了!” 那小厮刚把白衣少年的一只胳膊抬起,老闆娘斜眼瞟到了那胸前绣着的灰云十字剑纹勐地一惊,连唿:“云玄门,云玄门的人!” 昏暗的光线,抬头却根本看不见星月,连整个穹庐都是黑色。 “这条桥窄得只能通行一人,也罢,在下本来就没有什么同行者。”他走在漆黑的桥头,俯瞰了一眼桥下橙红色的黄泉水,不时冒出水面的,有翻腾的气泡、也有被沖刷得干干净净的白骨。 那是一个身穿青衣的人,手中握着泛着深青色光泽的断剑,摇摇晃晃地向桥中间走去,那里站着一个老妇人。 “人世间太苦,没有谁能陪我到最后。”他的语气中充满着倦意。 “有哦。”老妇人左手端着一碗汤药,慈祥地笑着。“他一直都在陪着你。” “谁?若有来生,我俩可以相见吗?”倦意之中突然有了一丝期待。 老妇人右手掏出一颗小药丸,放进汤中,“喝下这碗汤吧。下辈子你有一颗泪痣,那是一定会和所爱之人暮雪白头的痣。” 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老妇人依旧是笑得慈祥和蔼,她对着掉落在地的深青色断剑说:“你都听见了吧?已经连续两世作为他唯一的佩剑,这一世去当一位剑客,可好?” 老妇人弯下腰,托着一碗汤,对着那把断剑。汤中倒映出的,却是一只深青色的眼睛。 深青色的眼睛。 深青色的眼睛…… “咕咚!”宁静远惊醒瞬间一个翻身直接从榻上滚落,左侧额头狠狠地撞在地上。他捂着本身就昏昏沉沉的头慢慢地爬起身,审视四周,似是个柴房。 他发现自己的苍白长剑“丰色”完好地放在床沿,看来,似乎收留他的人并没有恶意。拔出丰色长剑,剑身映着那双深青色的眼瞳,令他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第8页 拉开柴房的门,映入眼帘的是茫茫一片白色,头疼未消的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用白色砖瓦砌成的小院,前方连通一栋四层白色高阁,此楼阁以白色竹木为主要雕饰,远观只觉清冷淡雅。 “白。”这一刻让他回想起了先前绣在李青舟白色里衣上的图案——那是赤红色的一轮残月与底下划着名的一条横线,江月楼的标识。江月楼的楼旗是红底绣白色的“江天残月”图案,楼众穿浅色衣服时,绣红色江月图案,穿深色衣服则绣白色江月图案。 这时那楼后门打开,走出两个男人,像是杂役打扮,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名浓妆艷抹的中年妇女,花里胡哨的模样让人很容易联想到青楼老闆。 当然,宁静远涉世未深,显然并没有想到这个层面。那妇女看到宁静远的那一刻愣住了,两个僕役也停住了脚步,面面相觑。 妇女神情有些遮遮掩掩,但尽力在掩饰地说:“这位小少侠,昨日你昏倒在咱家店门前,所以阿娘我让人把你抬回来歇息了,毕竟天这么冷……是吧。”她的眼神躲躲闪闪,每每触及宁静远那清寒的目光,都忍不住避开,看起来极其畏惧宁静远。 那两个杂役也是毕恭毕敬,在一旁不敢吭声。 “是这样?谢谢了。”宁静远听后郑重行揖以示感谢,随后问到:“请问阿娘,与我同行的少年现在何处?” 妇女似乎是猜到了宁静远会这般询问,连忙答道:“哎呀小少侠,昨晚阿娘可是只看见你一个人,你要知道,大晚上的这凤阳哪有几个行人哟……不过你说的少年是什么样的人,和你什么关系?阿娘可以帮你问问。” “没什么关系。”宁静远依旧不喜不悲的表情,只是微微一嘆,随后朝着清霜阁主堂而去。妇女听了之后,也是长舒一口气。 待宁静远走远,那个身子魁梧的杂役不解地问:“老闆,我们可是救了这小子一命,为何不把他强行留下来做杂役?” “哎哟,能不能替我长点心啊!咱们偷偷拿了另一个小子的琴,又让阿五阿六把那无药可医的小子偷偷抬去埋了,已经是犯大事了!要是把他留下,一个不小心被他知道了,咱们清霜阁的牌坊就倒啦!”青楼老闆娘一副苦口婆心生怕惹是生非的表情。 “而且那小子手里那把可是真傢伙,可能有两下子。”另一个比较瘦小的杂役说。 “干你们的活去!为了讨好霜姬,老娘真是快把命给搭进去了!”老闆娘不耐烦地挥挥手。 第5章 珑剑之鸣 宁静远迈着沉重的脚步,拉开清霜阁的后门,映入眼帘的是人声鼎沸的大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正笑面如花地接待着客人,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穿过嘈杂的人群,向大门口走去。宁静远此刻在想什么。 两日之前的西陵峡刺杀,主谋者是江月楼,但为何李青舟衣上也绣着江月楼标志? 李青舟明明全身发寒,已无行动能力,为何会不辞而别? 师父前去追击江月楼,杳无音信,又是遭遇了什么? 清霜阁主堂极大,中央有一六角形站台,六面雕花的红木框架上皆挂有半透明的帘幕,里放一张雕玉磬方木案几,以及雕红珊瑚圆木凳。 如此摆式,应当为一琴姬所用,只是似乎时辰未至,并无人在此。 宁静远边走边思考着问题,本因无心在这喧嚣环境中留意周围人的话语,但听得多了自然有一两句入耳。 “不是说好的霜姬辰时出演,怎么突然推迟了,害本大爷来这么早。” “你们清霜阁从不曾违时,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霜姬有个芳心暗许之人,莫非……” 此时从后院匆忙跑出来的老闆娘赶紧迎上去为客人赔不是。“诸位爷稍等片刻,稍等片刻,她马上就准备好啦。” “叮。”清霜阁最高阁为第四层,忽然第四层某房间传出一声泛音,宁静远原本并没有在意,紧接着第二声又传出,那琴声的熟悉感让他恍然回神,“三弦六徵,七弦五徵。”难道是李青舟?他连忙问老闆娘:“老闆,请问四楼弹琴者是何人?” “啊?”听宁静远这一问,老闆娘瞬间表现得很是慌张,而后立马发觉自己这种反应不当,慌忙答道:“那是我们清霜阁的头牌——霜姬。今天她不待客了,小少侠你只能下次来啦……” 宁静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闆娘身后的几个富家公子先跳了起来。“什么?不待客了!老闆娘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忽悠人呢?” 整个大堂比原先更加喧闹甚至有些杂乱了,宁静远却是静静地停了很久,却没能再听见那房内再传出琴声,他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从人群中挤出去,继续走向门口。她身后忙前忙后安抚顾客的老闆娘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呀!”就在宁静远即将跨出清霜阁门槛的时候,先前传出琴音的四层房间有女子发出一声惊唿。 但更加引起宁静远注意的,则是惊唿之中夹带的那一声空灵的器刃之鸣,那是只有与剑相伴多年、聆听剑声之人,才能捕捉到的剑器出鞘破空之鸣! 发出剑鸣者,是一把淡金色的长剑,仿佛金箭刺破黄纸般悄无声息将那扇房门钻开一个洞,一道赤金残影闪过,那长剑朝着清霜阁大门直直地飞去。 第9页 而清霜阁大门口,立着的是在场发觉此异动的第一人——宁静远。 他那一双深青色眼瞳逸散着凌冽寒光,拔出身后背着的银色长剑。 “砰!”毫不犹豫之下,宁静远一剑噼风,银光与金光交错而过,那撞击之声刺得周围人耳根生疼,那迸发之光恍得四周眩目眼晕。 老闆娘也是被这光芒辣的眼睛发昏,见那把长剑弹落在地后不再有动静时,连忙朝宁静远走来,虽然看起来有些勉强,但仍是连连道谢:“多谢少侠,多谢少侠。” 宁静远却是久久地低头审视着那柄长剑——刃长三尺三,通体珑金色,方才破空袭来之时明显感觉到炎浪,说明这是一柄周身流动着炎火气息的剑。 他弯腰拾起那柄剑,触及瞬间只感有一股热流贯入掌心,他抬头,望着四层楼的那间屋说:“这种程度的剑,必须有寒器作容。剑鞘多以竹木作材,无法承受此剑之炽。” “什么?”老闆娘一愣,还未反应过来。 宁静远仍是保持着平和的神色,然而目光却显得极为冷沉,他侧目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说:“在下再问老闆娘,有无看见一张白玉琴?” “阿娘我……”老闆娘冷汗连连,正欲狡辩。 “不用找了,你要的琴在这里。”突然,四层楼阁的香木阑干边,立着一位身穿白色纱裙的女子,声音清冷温婉,容貌旖旎而静雅端庄,手中抱一张白玉青霜断纹琴——正是先前李青舟之物。 宁静远望着那白衣女子,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反倒是方才还惊魂未定的顾客爷们由于该女子的露面而纷纷发出欢唿。 “人呢?”宁静远问。女子一语未答,只是淡淡地将目光抛向他一旁的老闆娘。 宁静远反握着那把淡金色长剑,剑尖默然指向老闆娘。 “他看起来不行了……所以我……北城外五里土岗,埋了。”老闆娘支支吾吾地说。 & “这真是,邪了门。”清霜阁的两个杂役不时地打着哈欠一边费力地捯饬着手中的铲子,李青舟则是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旁的担架上,面容安详,完全不像是一个即将被活埋之人。 可以看出这里一片都是荒原废土,自从寅时他们把李青舟抬出清霜阁,担架无故脱落、没来由地摔倒、城门突然关闭,到现在挖坑的铁剷头掉落后怎么也装不上去。 “别白费力气了。”忽然,远处快步走来一位少年,白衣白袍,十七岁的年纪稚气方脱,身背白色长剑,手中还握着一把淡金色长剑。 “你……你是昨晚那个云玄门的!”杂役惊慌地叫喊道。 “这把剑,护主心切,千寻之外,震慑了你们手里的工器。”宁静远举起手里长剑,左手托在剑身上,轻轻闭上眼,说道:“这寻觅主人的剑声,何其真切。”就在他说话间,剑身上下泛起一道红色的光泽。 “你们走吧。”宁静远淡淡地说着,蹲身放下剑,扶起李青舟的手臂,为他切脉。 在触及到手腕的瞬间,那透骨的冰寒似千年阴风肆虐的寒窟中涌出来的冰蜘蛛,携带着霜牙撕咬着每个入侵者,哪怕是擅长冰剑术的宁静远也感到惊愕。 他向来平和的脸色忽然一变,心头一沉。再看那静静仰卧的李青舟那张脸颊,白皙地如同倒映在江面的明月光,一尘不染,别无他色。 远远地从北城门传来马车声,停在宁静远身后几步处,车厢内走下一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随后拉开帘布,先前清霜阁那位抱琴的白衣女子扶轼下车,背对着宁静远盈盈施礼,之后开口说道:“公子打扰了,小女子清霜阁霜姬。之前阿娘处事不当,还请不要怪罪于她。”柔和的声音让人如沐春风,却吹不进宁静远此时的耳畔。 少顷,见宁静远凝视着李青舟那静谧的面容而不出声,自称霜姬的女子敛眉望去,随后说道:“他中了寒毒,现在已经完全发作了。” 此话一出,宁静远哪怕依旧保持着镇静的姿态,也掩饰不了手心的颤抖,他眼神稍稍回瞥:“什么毒,你能救吗?”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说:“不能。任何医师都救不了他。何况小女子只是一介琴姬。” “所以,你来是为了告诉我,他死定了?”宁静远的声音中带着万念渐灰的冷漠。 “他们救不了,但是你可以。”霜姬语气虽是淡淡,却带着笃定之意。 宁静远先是一愣,平静的神色渐显颓然:“我自习武,只是略懂筋脉之理,谈何救人。” “你是云玄门的人。” “那又如何。” “请问,剑是什么?”霜姬说着,向身旁的丫鬟伸手,后者会意,从车厢内抱出一把暗蓝色的瑶琴。 “剑者,御理之物、驭灵之器也。昔黄帝铸剑轩辕,号风水火土、决明暗灵心,以此统八荒、御六合。此乃我云玄门剑纲第一则。”宁静远答道。 “那小女子再问,少侠手中之剑,驭何灵也?”霜姬盯着宁静远身背的那把银色长剑说。 “水……寒?”宁静远思索着,忽然一怔。 “看来明白了。”霜姬微笑着点点头,接过那暗蓝色瑶琴,纤细白皙的手指轻抚那月白七弦:“此琴,以冰寒之材为身,以冰蚕之髓为弦,与少侠之剑相合,可以琴音为剑之引。” 第10页 宁静远恍然大悟,一扫冷漠颓然,露出平和的笑容。 霜姬将奏之曲,声可贯通李青舟的上下筋络,以此来探寻寒毒所在。 而宁静远所使剑招《雪剑》,讲究的便是以剑驭寒水霜冰之气,冻气与剑气相合之道。 如今倒行逆施,以剑气逼出李青舟体内寒气。 “剑者,刃必守道,意必守专,心必守一。霜姬姑娘,拜託了。”宁静远语罢,右手拔剑举于胸前,左手并指紧贴剑身,正欲运气。 “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丫鬟在地上铺上一卷青花毯,霜姬席地而坐,在她端正好琴之后却冷不防问了这一句。 宁静远被这么一问,反而愣住了,尽管他表情仍旧平静,但眼神里泛起的涟漪,就代表了他此刻对自己的质问。寂静之中他的这一丝微小波动,霜姬都看在眼里。 宁静远摇了摇头,打破了片刻的寂静。“先救人。” 周遭的空气流动仿佛在一瞬间放缓,他甚至能轻松感受到气流微小的波动。 “叮。”霜姬素手拨弦的瞬间,宁静远明显感到一股冻气从那月白色的琴弦上流出,音连成曲,这琴音宛如冰泉之下的清溪,寒而清冽、幽而澄明。这股澄明的冻气竭力冲散李青舟体内阴寒之气,直达脉络各处。 “咳!”突然间,原本静卧着的李青舟头部勐地一侧,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霜姬一旁的丫鬟见状不禁大惊失色,因为那口鲜血中竟然带着凝结的淡红色冰粒!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天忽然阴风怒号,宁静远左手指按剑缓速下滑,白剑射出一道白光,打在宁静远额头。 他再睁目之时,周围没有了土堆、没有了霜姬和丫鬟、没有了马车。仅剩下冰天雪地,以及紧闭双眼缓缓用极其扭曲的动作从雪地里立起来的李青舟。不远处立着七座冰柱,在李青舟站起身的瞬间,七座冰柱轰然倒塌。 “阴寒的毒灵走投无路,选择占据宿主了么。”宁静远一身白衣,冷冷地问。他蔚蓝色的眼瞳环顾四周,明镜如水地立于这片皑皑霜雪之间,极似雪天中的主宰。 显然李青舟此刻行动完全不受控,他立起之后却一动不动,根本没有理会宁静远。 宁静远抬头望着天际,整个天空一片深蓝,不见日月。“刚才还在凤阳,不可能突然到这片冰原,这是幻境无疑。击败阴毒幻象,李青舟就有可能回来。”宁静远留意到,刚才爆裂的七根冰柱的废墟中,同样有七位的少年缓缓站起身,容貌皆与李青舟本人无异。 唯一区别则是,那七个李青舟,除了那一袭青色深衣,还外披着一件丹红鹤氅,氅上绣满赤金色火焰纹。 宁静远倒是并没有太多惊讶,轻轻扫过周围的状况说道:“藏在暗处做傀儡法师么?” 他右手握剑,左手聚气,一股淡蓝色的冰霜雾气在掌心凝集,随后双手平持长剑,浅蓝色雾气流窜剑身,“剑一,落雪。”苍白色的剑刃疾挥,那冰霜之雾顷刻间化作雪天之中的无形冰风刀刃,如狂风扫落叶,那七道幻象顿时消散。 “轰!”突然整个雪地在颤抖,宁静远还未反应过来,四周雪土竟全部塌陷成万丈深渊,一眼望去深不见底。 另一处没有塌陷的,便是与宁静远三十三步之遥、身穿着白色深衣外披青色宽袍的李青舟与他周身三尺区域。 方才被宁静远唿唤而来冰原的两把风刀,径直飞向了那个李青舟,却在离他身体数尺的地方散去了力道而风过无踪,李青舟在这段时间却没有挪动身体任何一处关节。 宁静远冷冷地望着那个似是而非的李青舟,双手握剑,露出警惕之色。“呵。”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他一愣,却见李青舟向前走了两步,径直跳下冰原深渊。 他一惊,已然来不及思考,也纵身从雪原上跳下去,喊道:“等等!” 万丈深渊似乎没有尽头,宁静远与李青舟哪怕上下只隔两三尺,却觉得相隔了整整一个天涯。 第6章 骤雨无声 李青舟在下坠之中,久久瞑目的他忽然睁开双眼,右手抬起,掌心里有一枚红色珠子,只有蚌珠大小,还隐约散发着淡红色的寒气。“虽然这寒血珠有极强的冰力,却还是不及《雪剑》传人。”这个声音虽然从眼前的李青舟嘴里传出,但宁静远很清楚,这声音并不是他。 “你离‘心极’还有几步呢?”那个声音越来越远,远到宁静远听不清。 就在宁静远陷在沉思之中,“嗯?怎么呢。”李青舟那风轻云淡的声音悄然吹入他耳畔,令他恍然回神。却见自己正用左手将李青舟搂在怀中,而后者正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两人的脸颊几乎快贴在一起。 宁静远想到自己旁边还有两位花季少女在偷笑旁观,就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是个石像。 “没什么。”宁静远侧过脸不想正视这个笑得虽然好看但不怀好意的人。 无可奈何之下他一边假装极其有风度地慢慢把自己左手从李青舟身上抽开,一边右手握着长剑想收入鞘中,但突然顿住了。 以他这些年与这柄“丰色”剑相伴,剑的分量他再清楚不过,而此刻丰色剑似乎重了几铢。他审视剑身,在剑柄末端不知何时起,嵌入了一颗蚌粒大小的红色珠子。 第11页 “宁兄……我。”李青舟突然唤道。 “嗯?”宁静远转过头,只见李青舟那原本似玉如帛的脸颊此刻涨红一片,还在不住地喘息,他不得不用手捂着自己胸口试图压抑这种感觉。 “这……怎么回事。”宁静远一愣,完全不知状况,于是把目光转向霜姬。 没想到霜姬一改刚才的笑容,甚至比先前更加严肃,她搭在琴弦上的玉手甚至僵住不知如何应对。 “原以为他体内只有寒毒。现在看来,是寒毒一直在抑制着炎毒。” 原本被放在地上的那把淡金色长剑,发出了只有高深剑客才能听见的剑器欢笑之声,随后迅速窜入李青舟右手中。 宁静远也肃然起敬,反手握住身后的剑柄,后退几步“物以类聚,气以剑敛。刚才就察觉到这把剑散发的火炎气息,如今二者极力接近,只能说明李青舟自身的火毒已经外溢。” 霜姬问:“你真的想救他吗?” “告诉我,怎么救。”宁静远缓缓将身背的长剑再度抽出。 “你先告诉我,你二人的姓名来歷,如何?”霜姬倒是不急不慢。 “在下宁静远,云玄门云部弟子,他是李青舟,来歷……”说到此处时,宁静远顿了顿。 霜姬望着李青舟那白色深衣胸前绣着的红色“江天残月”标志,淡淡地接过话:“江月楼,是么。” 宁静远稍稍一惊,随后摇了摇头:“也许吧。”其实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如果真的出身江月楼,为何又被江月楼的人追袭。 霜姬点点头,姑且满意了这个回答,她视线移到李青舟身旁那一地血迹,说:“以风驱寒,以寒制炎。你体内可自由运转冻息,那么,你和他都脱去衣裳,相偎一处,以肉身运寒气压制其火毒即可。” …… 宁静远还没反应过来,“啊噗!”霜姬身旁的丫鬟先笑出了声。某人毕竟涉世未深,本来对男欢女爱之事也不清楚,更何况是一些更神奇的地方,这方面的认知,他可比同龄女孩要差远了。 宁静远左手喟然捂脸:“哎,我为什么非要救这个人不可呢。” “为什么呢?”霜姬莞尔一笑,趁势追问。 “……”宁静远稍微思索了一下说“起码我能昏倒在清霜阁前,而不是昏死在深山老林里,是他的功劳。”虽然某人也很想加一句,没有这个人的话他现在可能和师父已经顺利到达岳阳楼了。 宁静远也就是这么想想,再加上也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 李青舟似乎也稍稍从炎气的冲击下稍稍缓了过来,他朝着宁静远摆出讪笑的表情:“宁兄要是不反对的话,以身相许我也是不介意的呢……”他一向喜欢完全不顾及情况的说风凉话,敢情现在中毒的不是他。 没等他说完,宁静远一边露出无奈的表情,一边迅速点了李青舟几处穴脉,封住他的行动。当然,为了防止某些人再说风凉话,宁静远特意连哑穴都点上了。于是某些人只能微微鼓脸皱眉看着宁静远,以示抗议。 “但是。他身上的是火毒,我的寒气只能压制一时,并不能根除,之后怎么办?”宁静远无视了某些人无声抗议的表情,转头问霜姬。 “算是慢性毒,治法很多,宁少侠不必担忧。”霜姬语气凿凿,令人难以生疑。 “对呀对呀,霜姬姑娘不会骗你的,你快开始呀!”丫鬟在一旁起闹,李青舟给人感觉是柔雅风清的那种秀气,而宁静远则有那种七分冷竣三分细緻的英气,虽然都是稚气方脱的年纪,二人却如璧似玉,俊朗无双。 因此丫鬟此刻有着少许的花痴之意野在情理之中。 “……”当宁静远真的动手抱起李青舟时,后者脸上却似乎因羞涩而更显潮红,将头扭到一边,努力不去正眼看他,完全没有了刚才那副想说风凉话的感觉。 宁静远走到丫鬟铺着的青花毯前,将李青舟搂在怀中,虽然他之前在迟疑,但下了决心之后,没有丝毫犹豫。脱去李青舟的青色宽袍、白色深衣,并把中衣解开,露出了他上半身的躯体,带着一层薄汗的雪白肌肤和分明的线条甚至连霜姬都感到惊讶。 作为当事人的宁静远倒是没有多关注这些,他直接完全袒露上身,将李青舟抱在怀中,双手搭在对方的前胸,手中两股寒气同时凝聚掌心。 宁静远左手的冻疮伤疤磨蹭在李青舟肌肤表面,不时地让李青舟感觉一阵酥麻,却又无力抵抗。 & 远方一叶灰帆,渐渐映入眼帘。这座巴陵郡城的西城门,不同于其他城楼,此处又加盖三层楼阁,算上城楼,一共四层。前可望君山、下可瞰洞庭,文人称之:岳阳楼。 正是春二月初九,正午时分。十日之前,武林联盟盟主卿若笑,向南楚剑室派、扬州江月楼发出邀请,期与剑室派掌门凌一砂、江月楼主杜陵北,于岳阳楼一会,共商武林大业。 那艘船长三十丈,宽八丈,船头、船中各竖桅杆高挂灰色风帆,船首到船尾两侧插着代表着武林联盟的旗帜,足足有三十六面——黑色的旗底象徵河东砚家,黑旗中心四片苍云和十字剑纹则是云玄门标志。 第12页 船即将靠岸,身穿深灰色长袍砚零溪,站在武林盟主卿若笑的左侧,他手握摺扇轻轻拍着自己掌心,一眼扫过岸边飘舞的江月楼旗和剑室派旗,“唰”摺扇一开,语气悠闲仿佛一切早已预料:“江月、剑室此番排场实在简陋呀,没想到盟主你会这么重视这次会晤。” 卿若笑一袭白衣外披漆黑金纹鹤氅,纹路是绣着的玄武。他静静地侧首望了一眼岸边站着的那些人后,略微眯眼。 白色直裾外披赤红色半臂,江月楼主杜陵北一身书生剑气,与江月楼一直以来与武林无争的形象极为吻合。 碧绿色则是剑室派门派专色,巴陵之地素来是剑室派的势力范围,但此次作为东家的剑室派掌门凌一砂却并没有到场。当然,在场的男士并没有任何不满,原因在于…… 代替剑室派掌门出席的是一位极为美貌的女子,梳云鬓、朱红唇,上袄浅青、下裙淡绿,眉黛似燕飞夕阳,眼里含洞庭水色波光,身段如湖畔杨柳细腰,肩若削成,肤若凝脂,一眼惊若天人,两眼流连忘返,三眼则是终生难忘。 她胸前绣着黑色万字型标志,右手上戴着白色剑室派标准的皮质护臂。她是剑室派副掌门、八剑宫之工布宫总司——天水成碧。 同时,武林联盟成员——楼兰刀会碎叶掌门白罗、神剑门掌门段择蔚、江淮派掌门赖销铜、北风派掌门慕容依墨,以及其他多个门派的掌门或领事,见船驶近,均拱手向卿若笑作揖行礼。 立于卿若笑右侧、身穿黑袍的云玄门玄部总领暮百里望着岸边多位掌门,说:“自掌门人担任盟主,九年来,兼併东西南北诸派,武林合併已是大势所趋,吾等此番前来正是要让他们明白此理。”话中带着奉承之意,换言之此次就是意欲一统武林。 “嗯。”卿若笑缓缓抬起手,也向岸上的武林联盟同袍致意。 砚零溪仔仔细细扫了一圈岸上的武林联盟成员,眼珠微微一转,说:“奇怪了,不见梁总领。”梁十三作为云部总领、云玄门两大总领之一,在这种关键的场合缺席,实在不寻常。 “哼。他大概是觉得剑室派和江月楼太弱,来也是浪费时间。”砚家墨兵部统领成天涯露出轻蔑的神色,他身高九尺,一身描金黑劲装,高大精练的身材让人直感到敬畏。 砚零溪笑了笑:“天涯,这些话只要别当面和他们讲,怎么样都行。哎呀,微风徐徐、暖日煦煦,让人尤想上这岳阳楼,一睹巴陵秀景。” 第7章 三星布局 一个时辰后,刷着红色涂料的十余艘快船驶来西陵峡,绣着江月楼专属的“江天残月”图案的赤色风帆在暗夜的冬风中猎猎作声。 “沈大人真乃神算,这些人都完了。”一名身穿黑衣的江月楼从者称赞道。 这片水域上,漂浮着近百具冻成冰尸的人与冰块散落在一大片支离破碎的大船碎木之中,那些负载财物却无主的小船随着水流波动而不转撞击着沿岸石砥。四周除了流水声,一切噤若寒蝉。 看起来,一百三十名彝陵老贼,被宁静远一人全部冰封在了这西陵峡。 沈晏面无表情地应道:“是么。”从者的火把照映着他的侧颊,却显得其脸色极为苍白,他左臂的黑袖口正在不断地渗血,似乎是刚才遭遇了一场恶战。但由于天色昏暗,没有被属下所察觉。 “不愧是被称为云部天才剑客的宁静远,好可怕的寒霜剑气。”他赞嘆一句。 “大人,追吗?” “准备马匹,上岸追。” & 江月楼群建在扬州西子湖畔,分成东、西、中三楼,主楼江月阁位于楼群中央,整体以红木构筑,东楼主外,名曰玉亭阁;西楼主内,名曰高榕阁。阁与阁之间皆有曲桥相通,风景秀美,又被人称之“三星江月楼”。 扬州有家着名酒楼,名叫“弥望长安”酒家,酒菜如其名,极有京城地区的高贵风味,因此被江南地区的富贵人家所青睐。酒楼的包厢也极尽奢华,无论是角落摆放的珊瑚树、墙壁悬挂的琉璃灯、案几上搁着的银白长剑、或是桌上青瓷壶内那一泓翡翠碧茶。 雕花小桌北侧坐着一名身着月白色衣裳的清雅女子,梳着轻柔秀美的长髮,白皙无瑕的手提起青瓷茶壶,正为眼前人优雅地倒茶。她垂眸盈盈说道:“风庭,楼主与武林联盟那边的人会谈再即,你却半途调走沈晏,不怕他起疑么?” 七日之前,江月楼主杜陵北动身前往巴陵,原本将带着西楼阁领沈晏一同,但沈晏以事推脱了。看来,沈晏推脱的原因和叶风庭有着密切的关系。 对面之人是现今江月楼的副楼主叶风庭,一位弱冠年纪的少年。身着一袭青衫外披苋红色褙子,俊气雅致的容颜与雍然沉静的气质显得大气谦和、明睿尊贵。“他必然起疑,却为时已晚。”叶风庭端起那一盏雾气腾腾的碧波,茶中明净的倒影轻轻一晃。 “你对沈晏还真是信任至极。”浅衣女子则是东楼阁领静无瑕,两人在楼主外出之际,坐镇楼内事务。 叶风庭没有太多表情,只是抿了一口茶,眼睛稍带慵懒地半眯半开着“此前我已经够狼狈了。本以为三年前施下‘黄泉烛’之毒已令李青舟非死即残,谁料杜家那片得天独厚的寒霜白竹林竟派上了用处,将火毒完全压制。害我半年前,不得不潜入白竹林深处。” 第13页 静无瑕面露讶异,声音微微压低:“白竹林?那里不是布下了只有杜家人通晓的‘长渊阵’,稍有不慎就会被阵法化出的剑气切碎。李青舟中毒之后就被带入此地,为防再受害,再不出此林。” 叶风庭的神色也稍显严肃,他沉默了数息,随后说:“我的确是孤注一掷,踏入长渊阵不到半刻,四周阴风怒号,劲风与错落劲竹交错,产生数十道刃风聚集而来。若强行破阵,必两败俱伤并留下磨之不去的痕迹。”他举盏品茗茶香,沉沉地说:“但我在乱风之中听到了竹林深处的琴声。” 静无瑕看着他手中茶杯里盪起的涟漪,会意地点点头“不愧是你,见微知着。长渊阵我和沈晏都领略过,既阴森又兇险。” 叶风庭淡雅从容地笑:“是,我意识到李青舟定是在某一处抚琴,而我多停留一刻处境就兇险三分。所以拼力挥起一剑,用剑气携带寒血珠无声无息地袭去。” 静无瑕恍然彻悟,赞嘆地说:“你为了不让李青舟继任这楼主之位,真是算尽机关。如此,李青舟再中寒毒,绝不能再待在那阴冷的白竹林中。” 叶风庭伸出一根手指探在茶杯上方的氤氲中,随后用指在光滑的木桌面上划出一条线,“我想他很清楚自己已经成了眼中钉,所以只有楼主能保护他,才能免于一死。可惜楼主这次去岳阳楼已是死局。” 静无瑕一愣:“死局?” 叶风庭颔首,“武林联盟的实力是江月楼的十倍,云玄门卿若笑更是江湖人称‘剑王’,棋不是只有我们在下,对方同样也在落子。我猜,砚家那位已经布好了局。” 静无瑕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口气:“不过你怎么知道沈晏敢动李青舟?那可是楼主的人。” 叶风庭侧目透过雕花木窗朝酒楼外的长街望去,一家卖饰品的摊前,买家和摊主正激烈地讨价还价。他似是无奈一嘆:“这傢伙只管钱,不管人命。我只是告诉他,那条船上钱多。” 静无瑕饮尽杯中茶,不平不淡地说:“楼主此前花重金请云玄门的人护送李青舟,你有暗中通知砚家的人做了手脚吧?如果云玄门接了护送任务,怕是沈晏和彝陵老都不敢轻举妄动。” 叶风庭的视线回到桌前,一杯碧水清茶已然见底。他还不知道其实有两名云玄门成员恰巧在那条船上。 “砚家三小姐,一直在暗中和砚零溪夺取砚家大权,她先助我当了楼主,我才能更好地帮到她。总之,只要李青舟死了,我就再也不用担心来自杜家人的威胁。”叶风庭对着门外说:“店家,可以上菜了。” 然而门外却走进来一名黑衣客,穿着干练的黑劲装,右手握一把朴实有余的直刀,正是西楼的沈晏,“叶风庭,这次你失算了。”他的左手臂似乎比右手粗了两圈,应该是包扎过的缘故。 叶风庭瞄了一眼沈晏,看得出来他此番风尘僕僕,定是飞马赶回江月楼;他脸上气血不畅,应是受过大伤。他放下茶杯,站起身说:“那条船上有意料之外的人?” 沈晏点点头,脸色并不太好地说:“嗯,梁十三和他徒弟。他徒弟保护着李青舟不知所踪。” 叶风庭眉头一蹙,盯着沈晏那苍白的脸颊:“梁十三?死了么?” “没有。”沈晏很干脆作答,他的眼神中却闪过一缕惊悚,说:“我与他在岸边缠斗,突然颳起大风,随后四周燃起漆黑的大火,我俩在大火中均被不知名的刀法所伤。我逃得快,并不知道梁十三如何了。” “找到李青舟和梁十三徒弟了吗?”叶风庭冷冷地问,似乎不太开心。 “他徒弟一个人正欲去巴陵,未见李青舟。” “有同行的吗?” “有一位蓝襦白裙的少女跟着他。”沈晏一五一十汇报了。 “少女?”叶风庭皱眉,脸上泛起一丝疑惑,想了一会似乎没想明白,随后他语气变得平缓:“沈晏,你这次虽然受了伤,反而为江月楼赢得了转机。静无瑕,备马,去巴陵。” & 武林联盟的船靠上了岸,卿若笑在中、砚零溪在左、暮百里在右,三人几乎并肩走下,剑室派副掌门天水成碧与江月楼主杜陵北一齐恭敬作揖,杜陵北礼至文雅地说:“久仰武林盟主之名,今日……” 卿若笑简单作揖后抬手打断了杜陵北的话语,“陵北兄,多年不见,你这书生问候倒是越来越客套了。”年龄上来说,杜陵北与卿若笑均是四十岁左右,不同于卿若笑很早就扬名天下,杜陵北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只是安心经营平静的江月楼。二人身居高位之前,曾数次协作。 卿若笑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令杜陵北一时语塞,杜陵北身后的江月楼成员听了,怒气沖沖地想上前,被杜陵北无声地伸手示意之下拦住。 “卿掌门,移步上这岳阳楼一坐,如何?”杜陵北随后说道。 “嗯。”卿若笑看着他,微微颔首。 天水成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以表贊同,抬手作请姿势。 “十一少。”武林联盟北风派掌门慕容依墨友好地向砚零溪行了个礼,说,“这次怎么不见令尊以及令兄令弟?”北风派是武林联盟最靠近北部边塞的门派,常与胡人有些小摩小擦,平日受砚家照顾甚多。 第14页 砚零溪本来还戴着帽兜,闻言之后将之摘下,他不过十七岁,却有着一头花白长发。其手握摺扇,恭恭敬敬回以一礼,浅笑着说:“慕容掌门有段时间不见,更显神骏老成了。家父年事已高,家兄腿疾未愈,家中诸事还需仰仗三姐多多操劳,吾十二弟又甚小,皆是不便出远门吶。” 跟在他身后的砚家人群中有一人极为显眼,那人身高近九尺,一袭描金黑衣,年纪也不过与砚零溪相仿,他瞥来一眼:“盟主都上楼了,你还慢吞吞的。” 砚零溪露出遗憾的表情,“那慕容掌门,我们楼上再叙。” 慕容依墨连连点头道:“好好好。” 第8章 小飞挂星 不知过了多久,宁静远感觉到李青舟体内的热气正在回流,体温也明显下降,当他还在全神贯注地运气与对方体内火毒缠斗,却冷不防听到李青舟说,“哎呀哎呀,宁兄这是要在下以身相许的意思?”立时,他手一抖,在对方胸口勐地一按,后者一下子气竭,连忙扭过头“咳咳、咳咳。” 宁静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撩上衣服,先行起身。 “咳咳,你这么对待一个病人合适嘛?”李青舟好一会才缓过来,还不忘调侃。 但宁静远脸上却仍旧显得很紧张,他对霜姬说:“他体内的火毒果然不是我能驱除的,感觉已经在他身体里多年,隐隐约约有和他血气相融的趋势。” 霜姬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焉知非福。宁少侠,你来仔细看一下这张琴。”她双手托着那把暗蓝七弦琴。 李青舟一边穿衣一边望了眼霜姬,“这琴确实不错,弦声冰凉而不寒骨、音色古雅而不朴旧。在下方才晕睡之时倾听良久,现在一见,果然让人欢喜。” 宁静远却是伸手摩挲着此琴的表面,指间划过之时隐隐有白雾散发,他一向平静的眉宇忽得一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寒樨冰玉琴,原来如此。此琴天然寒性,可压制体内火毒。” 霜姬笑了笑,对李青舟说:“李少公子可愿用你的‘霜音’琴来换这张琴?” “当然愿意。”李青舟竟没有半点犹豫,不但霜姬愕然,宁静远也是分外吃惊。明明霜音琴对于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之物。 李青舟察觉到两人的讶异之色,他风轻云淡地摆摆手:“‘霜音’只是故人传我之物,非经我亲自挑选。这把寒玉琴,在下确是喜欢的很,而霜姬美人正好又喜欢‘霜音’。各得其满,岂不乐哉?” 霜姬面露喜色,郑重其事地将琴双手递给宁静远,眼中闪过决绝之色,似乎在和此琴道别。随后她起身向两位施礼,“霜姬谢过二位恩公。两度甲子之后,霜音再归清霜阁。” 宁静远和李青舟一愣,霜音琴背后还有什么故事么? 霜姬明白二人的疑惑,她说道:“前朝隋大业年间,江湖中有三大门派,新月、逐日、玄鹭。三大门派各自拥有一把旷世神剑,坐拥山庄武馆无数,武林的强大令隋帝坐立不安,终于下决心召集武者配合军队剿灭武林势力。” 宁静远双手端着琴,重新在青花毯上坐下,和李青舟并肩而坐。“嗯,那旷世三剑,分别是流光、倚天、玄墨三剑。”他从小通读《剑谱》一书,对天下名剑了如指掌。 霜姬继续说道,“三派之中的玄鹭派见状,立即倒向朝廷,配合朝廷对新月、逐日两派下手。” “哈哈哈哈,这玄鹭派可真是‘识大体’,宁兄,你说是不是?”李青舟用肘部戳了戳宁静远的胸口说。 “嗯……玄鹭派后来下场也不好。霜姬姑娘请继续说吧。”宁静远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胸口绣着的灰云十字纹。 霜姬点点头,继续娓娓道来:“朝廷深知名剑的重要性,而我清霜阁以两绝——剑舞与琴曲闻名,阁中歷代都有一位剑舞名姬和一位琴曲名姬,分别称清姬与霜姬。名剑‘清霜’和名琴‘霜音’作为清姬和霜姬之证,代代相传。隋帝欲取清霜剑,派兵威胁清霜阁,歷代清姬与霜姬共进退,至死不从,由于寡不敌众,皆死于乱军之中。后来琴剑均不知所踪。” “原来是清霜剑。”宁静远脸上划过讶色。 “宁兄知道?”李青舟看了他一眼。 “秦王灭六国,铸金人十二,各金人皆握一剑。倚天、流光、玄墨以及清霜,皆为十二剑之一。” “是嘛。”李青舟漫不经心地应着,把宁静远膝上那琴抽了过来,抚着那月白琴弦问:“这琴叫什么?” “近水渊。”霜姬答道,她看着宁静远问:“宁少侠,玄鹭派后来的下场是什么,小女倒是有些好奇。” 宁静远淡然地叙事着:“玄鹭派在隋末仍支持隋皇室,而新月派残部成立新门派云门之后,支持瓦岗军及后来的高祖太宗。最终高祖平定天下而玄鹭派彻底失败,迫于压力自行解散,玄鹭派几位长老被关入大牢。云门接收玄鹭派群龙无首的成员,并改名云玄门,将原玄鹭派成员编成玄部,一直延续至今。” “可恨之人终有可怜之处吶。”李青舟貌似很随意地说着,他又屈肘戳了戳宁静远说:“说起来,宁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15页 “什么?”宁静远眉角一动。 “我们……”李青舟的话语突然愣生生被骤然而至的冲击掐断,宁静远一把将之推开,强劲的剑风扫过,瞬间将他们合坐一席的青花毯割成两截。不速之客没有任何预兆的出手,目标直指李青舟,“砰!”一道银光乍现,宁静远拔剑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剑锷,却看不清来者的样子。 “唰唰唰!”不速之客仍在不断出招,灰色的蓑衣抖动,发出簌簌之声,宁静远连日奔波加之刚才消耗过度,能被动地迎击已经是极限,但只觉得越来越跟不上。 “糟。”宁静远眼睛一花,平日中微小的破绽此刻被无限放大,手中剑被瞬间击飞,化作一道银色弧线插入不远处的黄土之下。 丫鬟害怕得躲入霜姬的怀里,后者也是咬着牙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人跳开宁静远,手中拍出一掌,李青舟耳廓微微抖动,听声辨位而后悄然立起,向那位置出掌,“唿!”四周气流中附带着炎浪,李青舟这一掌竟与不速之客不相上下!那蓑衣客见状,顺势拔剑刺之,黑色的剑刃划过一道暗影。 而李青舟左腕不知何时起已经握上那把淡金色长剑,挥出一道赤金色剑光“唰!”袭来的暗影与赤金色剑气相撞,爆发出炫目的闪光。 剑气只有到达第七剑心——“空山无剑,明镜止水”之后,才能运转自如。如此看来,李青舟的剑术丝毫不在宁静远之下! 两人同时因为那股冲劲而向后退了数步,不速之客身上的蓑衣被方才李青舟的炽热剑气烫掉了一小块,露出里面纯黑色的衣装,但是,左手却拿着那架暗蓝色的瑶琴。 不速之客没有再步步紧逼,反而是犹如冬日中闯入枯木林的一头孤鹫,啄食之后,只在长空之外留下萧索冰冷的背影。 李青舟看着那背影,揉了揉自己的手掌,依旧是很风轻云淡地说:“要东西就明说嘛,一言不发就抢,真让在下为难。” 宁静远从来不认为李青舟不会武功,只不过今日一见,实力似乎比他想像中更高。 他回忆着刚才的场景,刚才那件蓑衣之下的人有些眼熟,似乎前不久刚见过,但也许只是他的错觉。那张“近水渊”寒玉琴已被夺走,这是蓑衣客的目标吗?不,刚才蓑衣客明显要置李青舟于死地,但琴似乎也是其目标之一。 难道此琴有什么渊源?宁静远这么想着,于是询问:“霜姬姑娘,你是如何得到那把琴的?” 霜姬安抚着怀中的小丫鬟,沉默了一会,没有正面回答:“被抢走了也好。就像我自己一样,本已不属于那个地方了。”她眼中闪过悲伤,却转瞬即逝,仿佛早已看破,“宁少侠,李少公子。但如果没了‘近水渊’寒气压制,李少公子的五脏六腑在三日之内就会被火毒所噬。” “哎。多好的琴,在下是真的喜欢。”李青舟左手抚着额,似乎颇有些懊恼,对霜姬的话也是半听不听。 “……”宁静远看了一眼霜姬,又侧目凝视李青舟。“你还是先挂念一下自己的性命吧。” 李青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打趣地笑道:“要是火毒再作,在下不介意宁兄再宽衣解袍一回。” “白痴。”宁静远不禁冷嘲一句,“方才我是用寒气压制你外溢的炎息,但若长此以往用寒气通脉,不但五脏六腑被冻伤,并且阳气一空,你也活不得几日。” 霜姬点点头,说:“想要用你的冰剑气来治癒火毒,的确无异于饮鸩止渴。不过宁少侠,小女子还有一方,只是会多少损耗一些你的精气。” “多谢霜姬姑娘,其实在下觉得被火炎吞噬也没什么不好。省得留在世间……好烦吶。”李青舟打了个哈欠,说话语气皆是随性。 宁静远盯着李青舟胸前的“江天残月”标志说。“青舟兄,我有个问题想问。” “不听。”李青舟别过脸、转过身,干干脆脆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我想去弄清西陵峡刺杀的真相,你……” “不去。” “我必须寻我师父的下落。” “不听。”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不知。” 接二连三的断然否决之后,宁静远倒也看淡,他无奈地说出他最后一个打算:“江月楼主将到巴陵。我打算直接去问他。” 李青舟的眼里难得没了云淡风轻,罕见地露出了厌世的神色:“我是真不喜欢纷争。”随后神态一转,深深看了眼宁静远,眸中有秋水,眼里含桃花。他语气转眼又变得随和,“既然宁兄这么执着,那在下就陪陪你好了。” 霜姬向二位再施一礼,说道:“出发之前,宁少侠来一趟清霜阁吧,那个药方还需说明。” 李青舟闻言,转眸从上而下仔仔细细打量了霜姬,还好后者作为青楼名艺,对此并无不适,只是回以清柔的笑意。 “在下觉得宁兄的手实在是太冷了,清霜阁有没有像霜姬姑娘这么漂亮的外衣……”李青舟似乎是对霜姬的衣服感兴趣。 宁静远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冷,对女装也没兴趣,喜欢你自己穿去。” 第16页 李青舟不介意被打断,反倒是对着宁静远勾唇笑着:“那好吧。” 宁静远此刻并没有在意他这一笑,但从这以后,他都对此心怀芥蒂。 第9章 后手造劫 岳阳楼第四层是顶层,一个四十尺见方的平台。凭栏眺望,上可观巴陵崇山峻岭,下可瞰洞庭水色湖光。但此时此刻众人登上岳阳楼台,却并非怀着上楼赏景之心。 由于到场人数众多,这顶层楼台上只站着武林联盟各个掌门以及云玄门玄部总领暮百里,砚家十一少砚零溪则是以砚家代家主的身份拥有一席。 江月、剑室两派的阵势则稍显寒碜,除了江月楼主和剑室派代掌门外,只有剑室派八剑宫总司中的两位,以及几位江月楼小主管。 其余门派成员则是坐在岳阳楼的三层,三股势力的众人心照不宣挪动桌椅,自觉地把这一层分成了三块区域,武林联盟的人占据了七成区域,剑室派的人占了两成,江月楼只有仅仅一成。 而身为砚家墨兵部统领的成天涯,甚至也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坐在岳阳楼三层听那些武林人士嘈杂的交谈。 当然,他其实也并不在意这些,独自提过一坛烈酒,走到靠窗可观洞庭景色的地方坐下。 岳阳楼的二层要比三层以及顶层楼台要大很多,站在二层的四周栏杆边仰观,甚至可以看见顶层岳阳楼台的全貌甚至是台上的每一个人。今天岳阳楼二层楼上聚集着很多围观此次三方会晤的各种人士,有差役簇拥的官员、有僕从服侍的富贾、也有不知名的武者以及普通百姓。 此前,砚零溪站在岳阳楼台,当着武林联盟、剑室派、江月楼之众,娓娓道之:“夫武林,天下武者之聚所。武道,起于周,兴于魏晋,而至前朝已大乱于天下,各派争斗难有歇日。而今武林联盟已立,北定中原之斗,西研众国之理,南习川蜀之术,以使联盟武者精进悟道更深,百姓推崇,争相习武,富国强民也。” 江月楼主回应:“吾江月楼自贞观起,安身立业从未参与门派之争,砚四少此言,欲加我楼之罪。” 砚零溪一手握着黑檀摺扇,轻轻敲着左掌,面朝洞庭湖之色,背对所有人说:“江月楼有资格说这个话么?” 江月楼主微微一愣,“十一少何意。” 砚零溪转过身,众人明显感觉到了讥讽之意。他眉头微挑,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颇有深意地睨了一眼江月楼主,却不置一词。 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落地,道:“盟主,紧急情况。” 两名云玄门弟子扶着伤痕累累的梁十三来到岳阳楼下,卿若笑眉头一皱,他身旁的暮百里立刻化作一道黑影从岳阳楼城墙上跳下,一靠近梁十三,一股焦味扑入鼻中“梁兄,你……!”暮百里见梁十三全身上下多处灼伤,原本的青衫遍布血渍、焦黑和利刃之伤。 “是刀伤。”慕百里检查了伤口后得出结论。 “暮贤弟……”梁十三缓缓睁开眼,虚弱地说。 “十三,是何人所伤?”卿若笑立在岳阳楼上高声地说。 梁十三微微抬了抬手指,暮百里心领神会凑上前,“我在西陵峡遭遇江月楼沈晏的埋伏,随后……我记不清了……”前者在其耳边说了几句后,暮百里脸色一变,表情变得冷冰冰地转身望着楼上“禀盟主,是江月楼沈晏于西陵峡所为。” 梁十三作为云玄门云部总领、云部第一宗师,在武林联盟中也有一定名望。此消息一出,不但卿若笑震惊,联盟各大掌门及代表无不激愤,齐刷刷将敌视的目光对准旁边的江月楼众。 江月楼主杜陵北同样也极为惊愕,砚零溪瞥见杜陵北右手正在剧烈地颤抖,即使幅度很小,但难掩其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推测杜陵北并非只是因为沈晏的做法,而是另有原因。 “楼主,沈晏他……大水沖了龙王庙。”杜陵北身旁的江月楼成员悄悄说。 之前就因为卿若笑的傲慢而动怒的那个江月楼成员也对杜陵北说:“楼主,这时候出了此事。他们未必安好心。” 卿若笑当然听见了这句话,他抖了抖眉毛,冷冷地说:“江月楼主是不是该给个说法,如此重伤我派师宗,岂不是不把整个联盟放在眼里?”说话间,气势凛然。 “呵。”杜陵北突然一声冷笑,“你要如何?” 身为云玄门玄部总领的暮百里迅速跃起,踏在巴陵西城门的石砖,再一个空翻跳上城楼。随后三步跳,重新回到岳阳楼台上,“江月楼交出行兇者沈晏,听由我盟发落。江月楼即刻併入武林联盟,由联盟人员接管楼中各大要务!”他直接说道。 “哎。”杜陵北一声长嘆,“唰!”他从腰间抽出长剑,刃如秋水,映着他那双决绝的眸光。 “可让沈晏出面解决此事,但江月楼不会加入武林联盟。”杜陵北就如那泛起涟漪的秋水,虽有波纹而不惊。 “江月楼没有选择。”卿若笑言简意赅地把话挑明。 杜陵北左手攥紧,半晌不作声,所有人似乎都在等他的回应,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个艰难抉择,以至于每一息都如冬日般漫长。 第17页 “唉。”他突然把红色的袖子一扬,长长嘆息,随后语气沉沉地说:“那江月楼向武林联盟发起挑战,若我楼胜,则联盟对此事既往不咎,并退出江水以南。” “什么?!”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江月楼众深知自己势单力弱,都显得极为有些紧张,三层中江月楼众所在的那片区域顿时噤然无声。而剑室派的人面面相觑,杜陵北提出要联盟停止南下,此举虽然亦是剑室派所愿,但…… “卿盟主、杜楼主。”天水成碧终于发话,声音温婉柔雅,却柔而不软,蕴含着一股气势“剑室派与江月楼有约在先。因此,我派也向武林联盟发起该挑战,条件与江月楼一致。” “什么?!”卿若笑和砚零溪先前就考虑到了这个状况,但其他人都面露震惊,若说云玄门是天下第一派,那剑室派就是天下第二,再加上江月楼素来被称之为江南名门,这番约战,胜负还在未知之中。 “天水,你疯了?”站在天水成碧身后,是头戴笑脸面罩穿黑衣的黑仲云,剑室派八剑宫之一的胜邪殿总司。 “不通报掌门,就这样贸然与联盟相争,你怎么想的。”站在黑仲云身旁的是头戴哭脸面罩穿白衣的白季风,剑室派八剑宫之一的纯钧殿总司,他与黑仲云,在江湖上被称为“黑白剑僧”。 “掌门出发前就将派中决策全权交与我,如若不从,请回仙室山听候掌门发落吧。”天水成碧轻柔的语气中却是毫不退让的词句。 “哼。”黑仲云和白季风一左一右地同时发出了不屑的声音。看得出来他俩虽然有所异议,但并不打算与天水成碧争执。 “那江月、剑室两派若是败了呢?”砚零溪以扇遮脸,只露一双闪着诡异神色的眼。 “败了就是败了。”杜陵北说,“任由贵派发落。” “好!”砚零溪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谦恭一礼,说:“容我为各位呈上生死状。江月、剑室两派的诸位可放心,我盟本着团结武林之意,向二派讨教武学,保证不伤及二派任何人性命。” “呵。你盟不必手下留情。倒是我楼之众,定会从轻出手,以确保你盟人士性命无虞。”杜陵北针锋相对地说。 “哎呀。杜楼主何必逞这口舌之能,真叫我为难。”砚零溪虽然动作上很谦虚,却是嘴快如刀。 “那就彼此莫要留手,全力以赴,如何?”天水成碧款款施以一礼,明媚动人。 “嗯,就这样吧。”卿若笑点点头。 武林联盟中大部分人都是跃跃欲试,相比于江月、剑室两派中以不自信、疑惑不解为主的气氛,武林联盟每个人都显得自信满满甚至都心怀一统武林的憧憬,这对整个联盟都是一次莫大的机会。 “唰。”砚零溪伸臂,扬起手中摺扇,“这岳阳楼平台虽大,却也容不下太多人争斗。江月、剑室两派为一方,我盟为另一方,双方出阵人手各不超过七人。出战人员确定之后,任何人不得搅局,否则判负,如何?” “好。”杜陵北与天水成碧互相交换了眼神,随后同时点头。 卿若笑淡淡地“嗯”了一声,巍然的身躯一动未动,但武林之主的王者气场却已震慑了江月、剑室两派中的不少人。“十一少,继续。”此意是要砚零溪来定夺出场的成员。 “遵命。”砚零溪拢手收扇,灰色的扇面遮住半截脸颊,一双蕴涵着灵机的眸子微微转动“那就请,南蜀神剑门以六脉剑阵出战。段掌门,请您调度。” “好!”神剑门掌门段择蔚大喜,神剑门作为目前最后一个加入武林联盟的门派,一直没有很好的展现机会,如今打头阵,无疑是个天赐良机。 “少商、商阳、关沖、少沖、少泽,随我出战!”段择蔚中气十足地下达指令,五位身穿橙色长袍的男子从岳阳楼三层一跃跳上这顶层平台,橙衣是神剑门的特色,段择蔚本人也穿着黄衫加橙色袍服。“领命!”五人合音,气势恢宏。 “天水代掌门,此局由江月楼起,还请让我楼先行出战作为赔礼。”杜陵北低头恭敬地向天水成碧以及剑室派众深揖一礼,随后他一转之前谦卑的态度,高声说:“江月楼西楼却月阵出战!” 一位穿着朱红衣裙的貌美女子,步履盈盈走出人群,左右手同时握一把樱花色四尺剑,双剑之剑背互相敲击,“汀、汀。”两声,随后六位同样朱红衣裙的曼妙女子从三层走上楼梯,出现在岳阳楼台上,她们各自右手都只持一剑,但左手却以二人为一组,每组分别拿着截然不同的乐器——即二人持笛、二人持箫、二人持篪。 “结阵!” 万里无云的晴空颳起初春冷风,碧绿的洞庭湖上泛起雪白的浪花。 第10章 堕影暗动 江北一处面馆,设在车来人往的大道边,南可望江河潮动,北可览巫山风云。当然这家面馆的手艺看起来也是相当不错,宁静远仍是那身素白的衣装,袖口绣着蓝色条纹、腰间繫着青色腰带,平平静静,冷冷淡淡的模样。 但是,虽然他一副平静姿态,眼前的状况却让他很想把李青舟连人带碗扔进长江里。 第18页 他们在清霜阁和霜姬道别之前,李青舟突然朝宁静远邪魅一笑,后者感觉背嵴一凉,总觉得这笑容有点阴险。他还在揣摩的时候,李青舟就说:“你等我一下,我和霜姬姑娘说两句悄悄话。” 宁静远一个人平静地站在清霜阁门前,几乎一动不动,但过往的人行道过时都要指指点点。 “哎呀你看这个小伙子,年纪这么小就到这种地方来。” “这孩子长得倒是还行,回家娶个媳妇不好吗,非要来青楼。” “你看你看,云玄门带出来的人,小小年纪就去青楼。” “夫人,以后我们不能送孩子去云玄门,会学坏的。” …… 啧啧啧,看来人们对云玄门颇有偏见。 虽然宁静远向来一副平淡之态,但是这种话语听多了难免脸色会越来越青。以至于某人从清霜阁里出来之后吓了一跳,说:“呀,宁兄。你的脸怎么了青了?是不舒服吗?需要在下宽衣解袍给你舒筋活络一下么……”说着还伸手朝他脸上摸去。 宁静远冷漠地一把抓住李青舟的手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李、青、舟,你到底要搞什么?” “咦,不可爱嘛?”李青舟虽然被用力抓着手腕,但依旧不以为然地朝他笑着,右手提起裙摆抖了抖,显得很愉悦。 也难怪宁静远脸色又僵又差又无奈,李青舟走出清霜阁的时候竟然穿着一身女装!天蓝色绣着白色碎花的上襦,湖蓝色的衣带与素色的下裙,墨发梳以垂挂髻,泪痣点于左眼角,加之他本身雪白的肤色与俊俏的五官,一时之间无数路人驻足而观。 于是人们对于云玄门又有了新的认识。 “你看,云玄门的人居然调戏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这黄毛小子,看我不上去收拾他。” “得了吧,‘宁惹官家,不惹云玄’,可不是说着玩的。” “真是便宜了这小子。” “夫人你看,云玄门教出来的孩子不仅逛青楼,还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 …… 宁静远听了这些话,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紧紧抓着李青舟向凤阳西城门走去。“哎,我说,你手抓得太紧了!”李青舟抱怨着,但宁静远全当没听见,他只想快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所以, 宁静远现在看着他对面坐着的李青舟——一个容颜胜过世间无数风华佳人的男儿。周围还不时有人议论着他俩,让他倍感头疼又不好表现。偏偏吃面的食客又众多,他不得不忍受一遍又一遍的各种各样对他们的评价。 他们等了好久才等来一碗面,在这之前,宁静远一度想过跑单。加上师父失联已经过去三天了,虽说师父武艺卓绝,但难免还是有些担心。 他眼神疲倦地看着对方:“你这碗面吃了多久了。” 李青舟一边用手掌扇着风,一边朝着宁静远笑,右侧的酒窝很是显眼:“太烫,总要凉一凉再吃。” 宁静远那缠着白色绷带的左手叩了叩桌面,说:“我怕江月楼主先凉了。” 李青舟扭过头:“不听。” 宁静远也顺势转头望着面馆内的其他食客:“但凡武者打扮的路人,大多数在讨论岳阳楼之会。” 李青舟的右颊稍微鼓起,他端起筷子“喔”了一声。 宁静远眼神落到了熙熙攘攘的沿途路人身上,仍有不少持刀佩剑之人向东而去,猜想他们可能也是前往岳阳楼。 毕竟一路上听到很多人说,此番武林联盟与江月楼、剑室派会有正面冲突。大多数路人走过面馆总会朝李青舟看两眼,而后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宁静远有些看倦了,正打算催李青舟吃快点,人群中忽然出现一名青年,样子不过弱冠年纪,却令他分外在意。 他一袭藏蓝色深衣,外披苋红色长褙,气质儒雅,容貌俊逸,但一双乌黑的眼瞳中却感觉弥着一层空雾,让人难以看清。就在宁静远聚焦此人之时,那人好像察觉了似的,空雾般的眼瞳与深青色的眸光相碰,他侧首朝宁静远浅浅一笑。明明相隔数十步,但他耳畔却清晰地听到这声“呵。”并且这个声音分外熟悉。 李青舟见他眼里似乎闪过惊愕之色,于是问道:“那他们还讨论什么呀?” 宁静远的神思徒然被李青舟拉回眼前,他再环视路人,却怎么都找不到刚才的那个人。 他随后平復了一下方才疑虑的情绪,“他们还讨论:某些不要脸的男人穿起男装竟然比自家老婆好看。”宁静远决定嘲讽一下某个打断自己思路的人。 “那,让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当你老婆吧。”李青舟吃了一口面,眨了眨眼。 “哈?”宁静远平静的脸色突然一僵。 “怎么这么看我。”李青舟见宁静远眼神有些呆滞,久久不出声。 “没什么,想起小时的一个朋友。”宁静远摇了摇头,故作镇定地答。 “那人呢?”他似乎来了兴致。 “她已经死了。”语气平静的回答。 “喔……”李青舟似乎对此有所顾虑,却也没深入,而是歪头盯着对方说:“宁先生,不要试图转移刚才的话题。”说完还吐了吐舌头,这副俏皮的表情恍得宁静远心头一动,他不由地掐了一下自己胳膊,心头暗骂一句自己:“想什么呢,这白痴是男人!” 第19页 & 神剑门六脉剑阵,六经流转,滴水不漏;江月楼竹剑舞,清音掠耳,剑势不竭。 江月楼之女在半空中宛如一柄旋转的红花伞,双剑交错,每一剑都扬起无数樱红剑风;段择蔚之剑,大而宽,大开大阖,气贯山河。 “轰!”双方剑气相冲,段择蔚脚尖点在岳阳楼台护栏上的雕龙立柱,手中那柄长五尺六、宽一尺二的巨剑被他勐地掷出,划出一道漩涡状的气沖,压抑的空气竟在瞬间迫使天地失色、丝竹无声! 江月楼一方打头阵的舞女,手中双剑同时被击飞,日光照耀下化为两点银光,落向岳阳楼下的浩荡洞庭。杜陵北红色身影疾闪而过,长袖拢过双剑,随后一个空翻,回到岳阳楼台。 段择蔚手中巨剑几乎已经贴在对手的鼻翼之前,但却被另一把刃身浅红的长剑所隔开——天水成碧那白皙如玉的左腕反手握浅红长剑,在千钧一髮之际封住了段择蔚进一步的攻击。 “可以了,段掌门。”眼看江月楼此战已回天乏术,卿若笑淡淡地说。 “好!”段择蔚收剑,回身向卿若笑以及各派掌门抱拳,笑着说:“神剑门献丑。” 身旁的江月楼众低声对杜陵北说:“楼主,不能这么打。联盟人众我寡,我建议每次只出战一人。”他看了一眼六脉剑阵以及江月楼刚才的七位,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带伤。 天水成碧挽剑回鞘,柔和的眼神望着战败的江月楼成员,“妹妹莫惊,他们伤不了你。” “谢谢。”那女子抚了抚颊侧细发,向天水成碧道谢之后走下了岳阳楼台。天水成碧微微颔首,随后向身后的黑白剑僧做了个小手势。 砚零溪看似漫不经心地整个身子靠在岳阳楼台的护栏边,对着下层说:“天涯,看不见台上的对决,会不会觉得无聊?” 成天涯那穿着乌金长靴的腿搁在木窗前,这扇窗位置正对着砚零溪倚着的护栏,他左手拎着酒罈,冷哼一声:“一群庸才。怕是看了更觉无聊。”他视线移到窗外洞庭湖的更远方,有几片灰云出现在远天。 & 长空栈桥,这是连接巫峡两岸以木板铺成、悬于长江之上的凌空栈桥,一端连接江北松峦峰,另一端相连江南翠屏峰,高三百二十丈,长四十五丈。 “似乎有点高。”李青舟站在桥头,停下脚步。他眺望着飞崖与江流的景色,漫不经心地说:“风景不错。” 宁静远看着李青舟这般穿着襦裙的身影,清秀如玉的面容、浅红的脸颊与薄唇以及有巫峡巍然秀丽之景作为陪衬。 “我们已经慢了太久,快走吧。”宁静远走上栈桥,木板与整座栈桥都开始安静地摇摇晃晃。 “嗯……”李青舟看了一眼晃荡的栈桥,仍然停在原地。 随后,“哎?”李青舟稍微有些吃惊地喊了一声,因为宁静远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走吧,别拖拖拉拉。” “好。”李青舟默默地跟在宁静远身后,随着他们步上栈桥,整座桥摇晃更加剧烈,却寂静得听不见木板之间碰撞而出的声音。 突然一道银光从宁静远背后刺出,“砰!”他手持银白的丰色长剑正架在李青舟颈部,贴着丰色剑刃的,则是李青舟左手紧握着的淡金色赤渊长剑。 宁静远冰冷的眼神凝视着李青舟那张清俊无瑕的脸,后者淡淡地回应:“宁兄,怎么了?” “这里是幻境,你究竟是谁?”宁静远冷漠的语气中已经充满了敌意。“太安静了,不真实。” “呵。”又是这声熟悉的轻笑,只见“李青舟”手握之长剑褪去金辉,变成了一把纯黑色的剑。“冷静的头脑、冰利的剑势。让人感嘆的是,想杀你的可不是我。”假扮成李青舟的人说道,言语中似乎暗含着什么。 一阵黑色的旋风突然吹起,宁静远不由得眯起眼,持剑斜噼,寒霜般的剑气将这劲风噼散,而他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第11章 独避风雨 “滴、嗒、滴、嗒。”巫峡巍峨神峻,峰下江水横流。上襦蓝似溪泉、下裙素如苍月,裸露的足部白皙无瑕,他正走在那回清倒影的江面上。 江对岸,静立着一人,藏蓝深衣外披苋红色长褙,纯黑长剑佩于腰间。 他看见那人之瞬,只觉迎面吹来一阵劲风,左右侧水面被刮出两道白浪。 “青舟兄,恕叶某冒昧。叶某觉得这身细雪青霜襦裙很合青舟兄的俏容。”岸边那人文雅一笑,说道。 除了当年被诸葛亮赠以女装的司马懿,一般男人被夸适合女装,肯定不大高兴甚至动怒。 李青舟倒是穆如清风地笑着,完全接受了这种评价,随后不紧不慢幽幽说道:“叶兄彼此彼此。在下也觉得,叶兄若是将深衣换作碎花红莲齐腰裙,也是妩媚十足。” “嗯。”那人倒也不反驳,只是进入下个话题,“青舟兄知道叶某是谁么。” “不知道。”李青舟答得干干脆脆,江面的寒风凛冽,随着他一步一步涉水向前,风劲就更甚一分。但每每吹至他身前,就被无形的炎息所吞噬。 “我要江月楼主之位。”那人单刀直入地说。 第20页 “与我何干。”李青舟继续踏水而行,对那人的警告熟视无睹。 “这样。”那人低下头,文质彬彬地拱手,“如此,青舟兄就别怪叶某……” 那人自断其句,“唏……”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骤然而起的剑鸣,长空之下、峻林之中、迅流之下,瞬间转过四面八方。那把黑剑宛如墨影电光、快如黑色闪电,那捲起的漆黑风暴,沖之江水而逆流、噼之巫峡而横断! 李青舟虽然万事不入其心,但绝非对危机无所觉察之人,淡金色的长剑入手瞬间,剑身通体化为绯红! “月剑其二,胧炎。” 一剑划出,宛如一轮红月破夜生辉,绯之剑气带起赤色的炎浪爆发,将那黑色风暴压制在李青舟身前数步,炎流中响过丹鹤惊鸣,一时之间与那力压天地的黑风在伯仲之间! 那人隔着黑剑说:“令人惊讶。‘黄泉烛’之毒似乎和你的体质相融了。”但炎流与黑风并没有战成平局,李青舟剑刃上的绯红正在渐渐褪去,身子也在被黑风一点一点逼退。 李青舟被这股劲风压得愈来愈喘不过气,手握赤渊剑的左手力渐不支,“哗!”水面上爆发出两道浪花,李青舟一剎那被击退了整整十步,裸露手腕、脚踝都被凌厉的疾风颳伤见血,原本梳得明媚的髮型也被击散,墨发凌乱地披在脑后。 他右手摸了摸左手腕的伤,脸上是不变的风轻云淡,似乎没有意识到事态的紧张。 江面的水流沖刷着他脚上的伤口,他忽然一笑,喊出了来者的名字:“叶风庭。” “呵。”叶风庭一声轻笑作为回应,右手高高地扬起黑剑,“你倒是还记得我的名字。我以为你这般清风霁月之人不会去记无关紧要之人。” “哈哈哈哈。”李青舟爽朗地笑着,“确实,想你的名字着实费劲。” 叶风庭微微眯眼,口中念“十胜剑。”黑剑升腾起阵阵黑雾,“之三。慑八荒。”他一跃而起,杀气四溢,在半空中一息之间挥起数十剑,每一剑都宛如雷公电母执楔抡槌,一道道剑气化作闪着金辉的黑色闪电噼下,李青舟毫无闪避之机。 “轰!”四周湍急的水流被这黑色闪电轰击得溅起数丈之高! 一击得手,半空中的叶风庭却并没有露出任何松懈之色。 李青舟慵懒的声音从溅起的水帘中传出,“叶风庭,在下实在是觉得,哪怕被这‘黄泉烛’吞干噬烬,也比在这里被你烦好。” “月剑其三,影焱。” 在他说话间,冲起的白色水帘渐渐变化光泽,从白到黄,从黄变橙,橙黄化作一片朱红! 一声高昂的鹤唳从中传出,霎那间整片水域宛如火海,熊熊燃烧的火焰布满江面,焰海的中央是左手提绯红长剑、右手按着胸口轻喘的李青舟。 奔流的火炎剑气犹如水面下探出了几十条长达五六丈的朱红色狂蛇,争先恐后地扑向半空中的叶风庭。后者虽然一剑可唤起百把风刃,但在火蛇的肆虐攻势之下,仍无法招架,一条条高大的火蛇甚至化成火流星,如雨点般落下,他的一截衣袖遭袭,立时烧出了一个大孔。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是叶某先被你的攻击所败,还是你先被‘黄泉烛’吞噬呢?”叶风庭在防守过程中感觉到攻势愈来愈弱,他挥出的剑风已经将火蛇反压回去,李青舟右膝已经跪倒在水面,脸色一片绯红,甚至开始不住地喘息。 叶风庭一剑扑灭最后一处火炎剑气,随后踏在江流之上,“青舟兄,到此为……”话未说尽,他脚下那双苍蓝色的长靴,从鞋跟处忽然凝结出厚实的冰霜。 淡蓝色的冰霜以极快的速度犹如爬山虎一般,往上攀长,一息之间冻结的冰霜将他膝盖以下完全包裹住! 叶风庭连忙挥剑,震盪的剑风将双膝之下的冰霜撕碎,但噼出的剑风却有一部分在半途突然化无形为有形,成为数十枚冰刺,并且倒转锋头向他刺去! 他向后空翻,以极快的速度躲开了率先袭来的冰刺,但与此同时,无数冰霜再次凝结,这一次是他的左手。“不过如此。”他不慌不乱,右手举剑斜噼,刃风与剩下的冰刺相撞,在半空中炸成无数冰屑,波动的剑之残风将左臂上的冰霜尽数震落。 “呵。来了么。”叶风庭漠然一笑,仿佛猜出了这突如其来攻势的来源,那之后,整个场景之下的山、林、水,全都镀上一层银华,宛如冰雕世界。 “剑二,冰云。” 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像是划破天际的流星,划过雪色苍穹,划过皑皑山川,划过冰冻水流,整个世界仿佛裂开一条白缝。白光消散之后,从中缓缓走出一个人,他苍白的上衣绣着灰云十字纹,深青色的眼眸闪着冰霜光泽,“滴、嗒、滴、嗒。”原本急流的江面随着他的步履而流速放缓,甚至完全趋于停止。 他横剑走到李青舟的身前,平静而冷漠地开口道:“立此江面,而不沉身;江为活水,却可凝滞。幻境也。” 周围的场景如同一个巨大的透明冰壳敲击之下破碎,露出了原本静寂的林中小道,而叶风庭也不知去向。 但二人都听见了幻境崩溃前,他说的那句:“青舟兄,江月楼不需要你。” 第21页 二人站在树林阴翳的小道,宁静远转身,弯下腰伸出手:“青舟,还好么?” “宁兄是不是应该问,在下需不需要宽衣解袍。”李青舟跪倒在地,散乱着长发,右手捂着心口,脸色潮红,却依旧在用说笑的口吻。 “李少公子需要注意形象了。之前说过,再用一次寒气,可能就会直接冻伤你的五脏六腑。”宁静远无可奈何地用清冷的眼神瞥了一眼他。 李青舟鼓起半边脸,针锋相对地睨了他一眼:“嘁。宁男人形象也不过如此。”随后陌然一笑,“生的太累,倒不如死了。” 宁静远腕间忽然划过一道血光,他提剑在左碗处划开了一个小口,鲜红的血液涌出。“这是霜姬告诉我的方法。我的血已和我所修《雪剑》之寒气相融,喝此血可压制‘黄泉烛’。” “宁兄呀宁兄。”李青舟依旧是笑着,宁静远则是不动声色地收剑入鞘,弯腰跪下,二人的目光静静地平视着。 李青舟左手松开赤渊剑,抬起握住了宁静远的左腕,还不忘笑着调侃一句:“往后若是要求在下宽衣解带为宁兄,似乎也不好拒绝了。”语罢,低头先是轻轻在他手腕流血处嘬了一小口,樱红色的舌尖来回舔舐掉伤口周围的血渍。 宁静远只觉左腕处一阵酥麻,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舒适感涌上心头,不禁令其双颊渐红。他垂目看着李青舟,视线从他袒露着的胸前锁骨顺着白皙颈部缓缓上移,目光划过他那精緻的五官和左眼旁的那颗痣,当触及那双朦胧眼时,后者忽然也抬眸望着他。隔着那修长睫毛之下的眼瞳,如寒星照静泉,深深地映在宁静远的视觉深处,随后落在心间。 李青舟仿佛从那一眼中,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他有如温婉秀雅的女子,莞尔一笑,随后继续吸吮着宁静远伤口处溢出的鲜血,涨红的脸色在逐渐恢復。 不知是过了多久,对李青舟来说,过得很快,对宁静远来说,过得很慢。“哇,在下累了。”李青舟停下手,眼睛笑成了两枚弯月牙儿,他张开双臂扑在了宁静远怀里。 “李少公子,什么时候能像个男人?”宁静远虽然嘴上不忘嘲讽,却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他提醒了一句:“我们还要去岳阳楼呢。” “不去。”李青舟又是干脆的拒绝。“讨厌纷争,也不想再看见叶风庭。” “但,我们不是说好了?” “哼,在下改变主意了。” 宁静远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平静的脸上划过一丝凝重:“但是,江月楼主……” “随他去吧。在下对争斗真的没有兴趣。”李青舟松开手,淡然地站起,背身说道。 “那,跟我去找我师父?”宁静远也起身,抬手按住了持续出血的伤口。 “不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李青舟指尖散发一股炙热气息,揩掉了胸前江月楼的绣纹图案,随后拾起自己的赤渊长剑,淡金色的剑身映见那双万事不入其心的眼神。 宁静远无言,仍是一脸平静,此刻的气氛静穆得甚至能听见土壤之下,春蜇惊起的悉悉索索。 “你快去吧。”安静片刻之后,李青舟忽然开口,语气淡淡,同时他也迈开步伐,沿着这条东西方向的小道,朝西而去。 “好。”宁静远凝重地点点头,正欲转身,眉头一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青舟,你的火毒。” “不劳费心啦。”李青舟的话语半倦不倦地传来。 “之后,我去哪找你?”宁静远见他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林间。 “你猜。”这是李青舟离别之前,最后的话语。 对李青舟来说没什么时间概念,他依旧是那般随性,也不知在这林子里走了多久,听着早春的鸟语、看着初春的银桂。他嘴角仍挂着风清月静的笑,抬头望见枝头齐飞的一对黑燕,回想起方才之事,向来不露酸楚之色的他不由地蓦然回首。 但见木樨香里,一路霜林。燕过长空,万籁俱寂。空然听得他一声喟嘆,道:“哎,罢了。” 宁静远止住了左腕的血流,从怀中拿出一小捆白色布带,一边向东走着,一边撕下一截布带,绑在了伤口位置。当他走出林荫小道,只见苍穹之上已经灰云密布,几乎不见蔚蓝之色。面前则是横于长江之上的栈桥,尚寒的春风吹过,桥上的木板“吱嘎吱嘎”作响。宁静远回眸望了一眼那片树林,幽幽一嘆,走上栈桥,低声轻喃:“他究竟,在逃什么。” 第一卷 :青影幻林 第12章 黑白龙剑 巴陵上空乌云聚拢,洞庭水面白浪滔天,岳阳楼台之战的激烈程度已经超越了大众对武林的认知,这场擂台战註定载入武林史。 因为,武林联盟如今的势力可以说是:天下武林十分,八分归盟。 所以,众人揣测双方的局面,至少是:互不相让,以柔克刚、以巧克锋、以利克守、以逸待劳…… 可是,就在第二回 合,剑室派黑白剑僧——黑仲云、白季风二人出战之后,除了武林联盟砚家尚未派人出战之外,包括云玄门在内的十一大门派所有代表皆败。哪怕是云玄门玄部总领暮百里在黑白剑僧二位一体的剑招面前,也无力回天。 第22页 武林联盟连败之局面,出乎在座人士之预料! 转眼间,站在岳阳楼台上尚未出战的,武林联盟一方仅有盟主卿若笑、砚家十一少砚零溪。 而江月、剑室两派还剩楼主杜陵北、代掌门天水成碧,以及台上的黑白剑僧。 剑僧只存在于剑室派。与少林的僧人一样,上仙室山修行之人,同样持戒,专修剑道。剑心九重,达到第七重剑心“空山无我,明镜止水”之后,会被剑室派授予“剑僧”。剑室派如今只有三位剑僧——黑白剑僧,以及掌门凌一砂。代掌门天水成碧虽然也已步入第七剑心,但未受剑僧之称。 相传,凌一砂离到达剑心第九重——“心极”,仅有一步之遥。 “没想到暮百里和北风派掌门联手出战,还是败了。我倒是从未见过二位一体契合如此之高的剑客。”砚零溪一边悠闲地摇着摺扇,一边用严肃的口吻叙事,试图引起正坐在三楼窗台边喝酒的成天涯注意。 “十一少是想叫我上去解围?”成天涯正闭着眼睛靠着窗沿休息,一副藐视的口气,“就这俩,不够看。” “那你觉得我打得过他俩嘛?”砚零溪笑着说。 “他俩只需半招,你就人头落地了。”成天涯不客气地评价道。 砚零溪“啪”地收起摺扇,摘下自己一直戴着的帽兜,作出一副打算上台挑战的模样,并说:“天涯,盟主马上就要暗示我,联盟所有门派都已出过战,唯独咱砚家还没派人。你不救我,我就只能上去人头落地了。” 果不其然,“十一少,砚家是不是该有点表示了。”卿若笑看了一眼假装跃跃欲试的砚零溪。 砚零溪立刻躬身行揖:“是的盟主,砚家申请出战。”语罢,抬步慢慢往岳阳楼台中央走去。 岳阳楼台之上却忽然颳起一阵黑风,原本傲立着的黑白剑僧见状,同时抬手横剑胸前,仿佛在抗衡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 在场所有人只觉有一团漆黑色雾影降临在岳阳楼台,落于砚零溪身前,黑雾渐散,走出一名身材高挑的描金墨衣男子。“十一少还是别给砚家丢人了。”他颇为不屑地说。 “哈哈哈哈,天涯兄如此给面子,我就不趟这浑水了。”砚零溪大笑着,随后向在场三方势力的所有人行礼,款款说道:“砚家派墨兵部统领成天涯出战。” 成天涯听了这句话后嘴角一撇,心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帮他一回,怎么就成趟浑水的了。 黑白剑僧互相交换了眼神,彼此审视着眼前这个男子——弱冠年纪,却身高近九尺,比他二人都要高一个头。精干的身材配以漆黑描金纹的圆领劲袍,墨发如直流飞瀑地聚成一束盪于后背,额前一缕青丝,如剑横过脸颊。他傲然挺立,手中剑柄苍蓝、剑泛着犀锐的银光犹如开山之利斧,身体每一寸都似剑锋芒,整个人散发着孤高桀骜的气息。 “杜楼主,剑室派黑白剑僧联合之下,就算是盟主卿若笑都无力回天。”天水成碧望着气势凌厉的成天涯,语气较之先前更显凝重,“你我也不例外。” 身为江月楼主的杜陵北,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听出了弦外之意——若黑白剑僧不敌,他们将无人可战。 杜陵北微微一笑,含着一丝无奈。 黑白剑僧自知此人,与先前挑战的任何人都不在同一水准,二人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小觑和懈怠,气氛骤然降温,倍觉压抑,他们手中的剑甚至在不住地抖动。 成天涯剑眉之下那双乌黑眼瞳闪过一道金色之光,黑白剑僧只觉杀意顿显,头戴哭脸面罩的白季风问道:“阁下不自报家门即挑战吾二人,不觉略失礼数?” 成天涯不屑一顾地瞥了他一眼:“挑战?本人何时说过把你俩当对手。” “你!”黑仲云所戴笑脸面罩之下的表情一定是极为愤怒。 “别烦我了,无趣。”成天涯根本无所谓对方是息还是怒。 黑仲云右手扬起黑剑,黑色飞沙之气聚集剑端;白季风左手立起白剑,无色风卷之气汇集剑尖。 “两人一上来就要用‘灭天龙行’吗!”已经退至三楼的北风派掌门慕容依墨感受到剑气的汹涌,顿时一惊。北风派的绝学是《龙城刀法》,最强的一招便是“天龙行”,他方才与暮百里联手战黑白剑僧,由于“天龙行”被“灭天龙行”克制,尽管暮百里实力极强,但由于二人招式契合度远不及黑白剑僧,被抓住破绽而惨败收场。 卿若笑脸上也显示顾虑之色,也许他在思索,倘若自己一人面对黑白剑僧,当用何法来破解。他说:“剑心第七重:空山无我,明镜止水。达到此境的二位剑僧,已是能将任何剑招运转自如,天时也;火水风土,剑御之道。火主思、水主形、风主动、土主静。黑仲云主土、白季风主风,静动相结,生生不息,地利也;黑白剑僧自出生即形影不离,默契世间少有,人和也。” “哦?”砚零溪略带笑意地望了一眼卿若笑,“盟主这么说的话,黑白剑僧已是不败之身了?” 卿若笑平和地摇摇头说:“十一少,吾与砚家这位墨兵部年轻人素未谋面,不知其底。既然不知,自当无法判断胜败。” 第23页 砚零溪幽幽问道:“盟主,我盟中,有多少人达到了第七剑心?” 卿若笑不假思索地答道:“吾、百里、十三。”但他随后顿了顿,又补充说:“前段时间听十三说,他的徒弟宁静远也已领悟。” “哈。”砚零溪拍了两下手,指向前方:“那现在可以多加一人了。” “谁?”卿若笑一愣,顺着前者的手指望去,“难道?” “切。”成天涯不知道自己的家底已经被砚零溪漏了出去,他见黑白剑僧之阵势,眼里的蔑视愈深:“雕虫小技,本人让你们一把剑如何?”语罢背对二人,右手一抛,那柄寒光熠熠的长剑被丢在地上,旋转了几周,滑到黑白剑僧脚下。 “少瞧不起人!”黑白剑僧败十大门派,又纵横吴楚地近七年,何曾受过这般侮辱!黑仲云一声怒吼,率先挥剑,飞沙如滔天的霰珠爆散,苍云之下响起一声震天龙吟,一条黑烟暗雾聚拢而成的乌龙,摆过群山连壑与浩荡青冥,声断万里长空;白季风一剑飞挑,无形的气流在洞庭湖上方积聚,霭霭水汽与猎猎劲风化作一条淡灰色苍龙,掠过浩渺洞庭与碧崖汀洲,划出一道数尺高的白浪,从天际唿啸而来!双龙狂啸,直冲岳阳楼台上的成天涯。 成天涯背对着汹涌而来的剑气与咆哮的黑白双龙,那对剑眉纹丝不动,脸上的轻蔑之色更甚几分,左手突然掠起一指。 那一指竟有万丈锋芒,宛如刺穿青天之剑尖。轻轻一挑,可挽大地苍茫,轻轻一点,便是排山倒海!任那黑龙吐息,任那苍龙摆尾,在这一指之下,都如皮影般一撕而破! 成天涯竟然用一指,就破了那“双灭天龙行”! 但那双龙之后的攻势急转而上,黑白剑僧早已双双提剑而起,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急袭而来,剎那间融成灰光一掠,黑剑与白剑天衣无缝地嵌合一处,幻化出千剑万刃,如春日白杨林中那漫天飞絮,纷纷扬扬,无瑕的灰剑影只把成天涯完全笼盖! 天水成碧见状,似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念出了这个招式的名字:“黑白龙剑雨。” 杜陵北自然是发觉了她这个动作,他说道:“相传春秋欧冶子曾铸八剑,是为剑室派八剑宫供奉之原尊。他先以天之陨铁,铸龙泉、工布、泰阿三剑,再以龙泉精铁铸湛卢、巨阙、纯钧、鱼肠、胜邪五剑。其中胜邪剑又被称为邪剑,铸成之时鬼灵大作,欧冶子急持纯钧压制其邪性,二剑交缠,化作一黑一白两龙,激斗最终,落下灰色雨点无数。” 天水成碧温婉一笑:“杜楼主倒是对我派知之甚多。” 杜陵北还以一笑:“代掌门谬赞,据鄙人观察,仲云与季风此刻正如当年黑白双龙,其势已达到剑招之巅。” 就连卿若笑都感慨一句:“世代皆有能者出,各以黑白论英雄。”感慨之余,手攀上了腰间的剑柄,准备在成天涯失败之后,自己作为武林联盟最后的压轴而出战。 整个岳阳楼台以成天涯方才站的位置为中心,瀰漫着无数灰烟。黑白剑僧从半空中同时落地,二人胸口不住地起伏,虽无法透过其面罩观察到此时此刻的状态,但很显然,刚才的剑招对他们来说消耗太大,连握剑的手都控制不住打颤。 “哼,什么黑白双龙,本人就是屠双龙者。”张狂的声音从那灰烟中传出,烟云渐散,那黑影仍傲立着,纹丝未动。 “怎么可能!?”在场之人甚至卿若笑在内都是极为震惊! “完整接下黑白龙剑雨,竟毫髮无损。他究竟是人是鬼。”原本以来始终一副儒雅书生气的杜陵北大惊失色,他身旁的天水成碧也讶然失态,张着她那樱色的薄唇,完全不可置信的神色。 只有砚零溪脸上没有多少惊讶,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打开摺扇,轻声说道:“毕竟是传说中的招式,多少还是有点效果的。”卿若笑听见之后,定眼细看,才发觉那一点蛛丝马迹。 成天涯扬袖挥臂,驱散了最后的尘灰,一缕殷红从他右侧的耳后根滴下。他随手揩去耳边血渍,抬起他那霸王乌金铁履,一脚踩过地上那滴血。“嗒、嗒。”一步一步走到黑白剑僧身前,那轻蔑的眼光,连看都不打算看那二人。 他一脚踢起身下那苍蓝色的剑柄,剑身迴旋弹起,被他一把抓过,随后傲然转身,阖上眼冷冷地对所有人说:“传说很令人敬畏?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身高九尺,用的是汉代的21.35-23.75cm=一尺 第13章 风庭及雨 谁也没有想到,连胜十一大门派、还击败了云玄门宗师,并且使出了传说中剑招的黑白剑僧,竟被不知名的砚家统领成天涯完全压制。 杜陵北那一句“究竟是人是鬼”被后人广而传之,成天涯一战封神,从此声名不胫而走,扬于天下。 黑白剑僧默默地提着剑走下楼,一言不发。天水成碧侧目看了一眼杜陵北,后者从她的眼里只看见了四个字——败局已定。 但杜陵北身为江月楼主,把江月楼拱手相让,不仅是颜面扫地,更是把他置于生不如死的境地。 “慢着。”杜陵北提剑走了出来,尽管他的眼中漠如死灰,但还没放弃。 第24页 成天涯连停下脚步的欲望都没有,他背对着杜陵北,好意提醒道:“江月楼主,抱着你这楼主之名终老吧。” 人贵有自知之明,杜陵北何尝不是?但,凡是剑客,都是有嵴樑有骨气之人。 “鄙人谢过成统领的好意,但鄙人绝不会活着看见江月楼易手。”杜陵北语罢,紧握手中长剑,所有人只觉吹拂而过的风向一变,披着红衣的杜陵北突然化作一道赤影,一剑刺向成天涯。 成天涯却依旧没停下脚步,仅听声音足以辨析杜陵北的方位。“砰!”他反手握着的剑刃随意一隔,就将杜陵北的攻击化解。 但是,“唰!”杜陵北的身影忽然凭空消失,卿若笑细心地发觉,地上有一道黑影在飞速接近成天涯。 “江月怜天!”剑划成一轮血月,犹如海上生明月一般从地面而起,“嚓!”然而成天涯反手一抹,剑刃呈漩涡状伸出,“喀嚓!”他的剑犹如一条银色巨蟒绞在杜陵北的长剑上,缠拧之劲瞬间将后者的剑绞断! 断裂的巨力反噬在杜陵北右臂,杜陵北眉心紧皱,咬着牙向后趔趄数步,左手连忙扶住自己那条被强劲之力扭断的右臂。看来成天涯已经给足了江月楼主面子,毕竟这一击用上了自己的剑。 一指败黑白剑僧之招,一剑废江月楼主之臂,成天涯的实力已经完全超越了在场所有人的想像。 “杜楼主,我知道‘江月怜天’是江月楼名震江湖之绝学,可惜在你手中,羸弱不堪。”成天涯语气平平,含着不屑之意。 “是时候宣告败局了。”天水成碧见杜陵北一臂已废,一股酸痛和不忍涌上心头。 “还不能……”杜陵北忍着右臂的剧痛,屈膝弯腰,左手拾起断剑。此次对决,江月、剑室两派为一方,联盟为另一方,双方出阵人手各不得超过七人。出战人员确定之后,任何人不得插手入局,否则判负。每个江月楼众的眼里都是深深的绝望和无助,均已不忍再看。 “楼主,我们都同意入盟,别再去了!”一位嘴角还挂着血迹的江月楼成员,但大声喊着,希望能劝住自己的楼主。 “楼主,江月楼定会东山再起的!您别!”另一个江月楼成员同样喊道。 “哎。”砚零溪幽然喟嘆,他知道杜陵北已经决意赴死,因为他对不起自己做出的决定。 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起,“陵北兄、成天涯,住手!”那是武林盟主卿若笑的声音,带着隐隐的威严。 “盟主,你。”砚零溪一愣。成天涯一动不动,冷眼扫过卿若笑,希望从他脸上觅得答案。 杜陵北那死灰般的眼神中闪过错愕之色,他颤抖着抬头望去,却在卿若笑眼里觅得一丝怜悯和心痛,“盟主,卿若笑。看着鄙人就这么去死,不好吗?” 卿若笑摇了摇头,年过四十的他,皱纹似乎又多几条,“无所谓好与不好。你我虽是武林对立势力,却不是以死相搏的仇家。”他说着,竟隐隐带着惋惜不忍。 杜陵北却是放声大笑,笑得凄凉,笑得无奈,“哈哈哈哈哈哈,盟主啊盟主,您该不会想起二十年前你我二人共闯江湖之事,因故而不忍吧?当年因观念不同分道扬镳,如今还要用那套试图说服我吗?你说我不要客套,那你此番话难道不也是套路?” 卿若笑正视着他,从他眼中尽窥绝望、决绝与无奈,“如果不说服你,你会死的。” 杜陵北依旧是大笑,笑得猖狂,笑得凌乱,“死?倘若一死,能更加接近第九剑心,你死吗?” 此言一出,卿若笑那披着漆黑鹤氅的宽大身躯勐然一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杜陵北笑罢,突然用断剑刺向成天涯,后者左臂以快他数倍的速度封住其肩关节,随后左肘从上而下重击其嵴椎骨,在场所有人都听见那骨爆骨裂之声,杜陵北勐地吐出一口鲜血,眼白几乎从眼眶中跳起,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生死有命,早登极乐吧,江月楼主。”成天涯冷冷一哼。 开元年间被称为江南第一楼主——江月楼主杜陵北于岳阳楼去世! “陵北兄啊。”卿若笑嘴角一颤,长嘆一声,向杜陵北尸身三拜。 “哎。活着真烦。”砚零溪摆摆手,也朝尸身拜了拜。“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这种毫无还手之力的死法深深震撼了所有人,江月楼的人皆是完全惊呆,甚至在那一刻都忘记了悲痛的情绪。 此刻,仿佛有一阵凉风吹来,那么不经意,那么悄无声息,几乎无人察觉。但成天涯却勐然回身,乌黑抹金的锐眼目视远方,仿佛如临大敌的黑鹰。 “落叶满阶江月晚,凉风过庭天下秋。”有儒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光是岳阳楼台上的诸位,三层楼、二层看台上的人也都左顾右盼,试图找到声音的来源。 “这个声音是……叶副楼主。”有江月楼成员反应过来。 就在众人仍在四下寻觅,那人却不声不响已经站在了岳阳楼台的中央、杜陵北尸体的身旁。墨蓝色的长髮整整齐齐地束起,颇具学士气息,他身着藏蓝的深衣与苋红色长褙,褙衣左胸处绣着苍白的“江天残月”标志,看起来也不过弱冠年纪。他左手反握着的长剑,从剑柄、剑颚到剑尖,皆一片纯黑色。 第25页 “你是谁?”难得成天涯竟然对着砚零溪以外的人用出疑问词,可见眼前此人非同寻常。 “哦?是他。”砚零溪不断地审视那人上下,似乎发觉了其身份。 那人蹲下身看着已故楼主,露出惋惜悲怜的神色。“叶某不过是收尸人。”他抬头,一双瀰漫着空濛岚雾的眼眸望着成天涯,语气淡淡。 “哦。”成天涯随意地应和着。 那人伸手抚过地上的断剑,轻声问道:“江月楼败了吗?” “……”天水成碧欲语还休。 砚零溪却上前一步,与成天涯并排而立,对着那苋红与藏蓝的背影,露出微笑:“叶副楼主,既然你来了,江月楼自是未败。” “呵。”那人轻笑一声,起身向众人拱手致意,文雅地说:“卿盟主、各派豪杰,晚辈江月楼代楼主叶风庭,奉楼主之命,前来调停此次纷争。” “调停?凭何调停?”卿若笑冷冷地问。 “砚十一少。想必楼主之前提过胜与败,却没提过平局。”叶风庭与杜陵北一样,给人一种文绉绉的感觉。 而这种文绉绉对于砚零溪来说,分明是挑衅,他眯着眼问叶风庭:“是又如何?” “叶某以江月楼代楼主之名提议,若此战平局,则我楼交出沈晏,配合调查梁前辈之伤的真相。”叶风庭显然对这一切都有备而来。 砚零溪眼珠转了转,摇着扇反问道:“如今江月、剑室败局已定,我们缘何接受你的提议?” 叶风庭不紧不慢地说:“沈晏,我已经带来了。”语罢,他连拍三下手,一名身材干练的黑衣男子从楼梯走上来,右手扶着缠着厚厚布带的左臂。 “沈晏,把包扎拆了。”叶风庭说。 “……”沈晏一声不吭地解下左臂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露出了深可见骨的三道血红的伤口,每道都长达一尺! “百里,你来看看。”卿若笑见状,唿唤着方才退下顶层楼台的暮百里,后者马上从三楼走上来,仔细地看过沈晏伤口之后说道:“这与十三身上的刀伤一致。难道?不,他说过,是沈晏在西陵峡袭击了他,十三怎会骗我们?” 叶风庭再拜一揖,朝沈晏点点头,后者依旧一言不发地走下楼去,随后叶风庭继续说:“沈晏的确在西陵峡袭击了梁前辈,但那之后,他们都被一名刀法凌厉之人所伤。” “刀法凌厉之人?你我皆知江湖上能同时伤他二者的剑客屈指可数,而刀中高手原本寥寥。被称作天下第一刀的慕容掌门这五日皆与我盟一同行事,除了他,谁还有这个实力?”暮百里此番分析确实不错。 “呵。”叶风庭一声轻笑,“晚辈无意贬慕容前辈,但据晚辈了解,慕容前辈与梁十三前辈一战尚不能占上风,何况是同时伤梁前辈与沈晏。” “无趣的挑拨。”成天涯很是不屑。 砚零溪却是摩挲着手中摺扇,嘴角露出笑意:“挑拨虽然简单,却是颇有成效。” 岳阳楼台上的人大多都很平静,二楼看台上的一些有心人却是为叶风庭的解围而拍案叫绝:“好个一箭三雕。既撇清了沈晏的关系,又惹恼了慕容依墨,还拿梁十三作比。梁十三作为云玄门的人,只要盟主卿若笑在场,慕容依墨就算想反驳也敢怒不敢言。妙,妙呀。” 第14章 雾里看花 砚零溪收起摺扇,在成天涯身后踱步,黑檀木扇骨不时敲着掌心,脸上的表情微妙变化着,“说的倒是不错。但,叶风庭你不要忘了,现在可不是平局。” “是么。”叶风庭视线穿过成天涯的右耳,直直地盯着砚零溪。 砚零溪眯眼,瞳内闪过森森寒意,“难道,被发现了么?” “是。”叶风庭神清气闲地一笑,己方阵营拨云开日,“黑仲云、白季风,江月楼向你二人表示由衷的谢意,实在令叶某刮目相看。” 已经退下四层楼台的黑白剑僧正抱剑失神,倚在最边缘的角落里,闻言皆是一愣。 叶风庭转身,左手持剑身与右手抱拳,对着天水成碧说:“方才的黑白龙剑雨,不仅对砚家的成统领造成伤口,并且压住了他左臂的运力武门。” 砚零溪眼中掠过一道寒光,成天涯那伟岸的身躯也是微微一怔。他在成天涯身后小声说:“天涯,你退吧。” 成天涯冷冷一哼,佯装毫不费劲地抬起左臂磨拳,道:“可笑,本人……” “砚家,退下。”突然一声令下,不再作壁上观的卿若笑扬起黑色的氅袖,“孤卿黯然销魂,玄云独掩愁城。若笑大江东去,莫随鸿雁南飞。”威风凛然上前,示意二人向后。 “既然想要平局,不妨实力说话。你已经费了太多口舌。”他沉稳大气的脸颊之上,几道皱纹裂得更深了。 叶风庭既无愕然也无惧色,微微低头拱手:“叶某能得盟主指教,实在有幸。” “客套话就免了,不要像地上那个人一样。”卿若笑一如既往反感这种无谓的客套,缓缓拔出腰间那紫柄长剑。 “稍等。”叶风庭不急不慢地抬手。 第26页 “说。”卿若笑的耐心也是有限。 叶风庭的眼神空濛,眼里并没有卿若笑的影子。甚至没人能看清他到底在想什么,除了退到护栏边的砚零溪。 砚零溪在不远处,眯眼盯着叶风庭,“叶风庭,心思缜密之人。” “哼。世上还有比你心思更密的人?”成天涯冷冷地说。 “你见过的人中,有几个你去了解过?”砚零溪瞥了一眼他,颇有些无奈。 “那些人都不是我对手,了解无用。”成天涯边说,边抬了抬左肩。 砚零溪一愣,苦笑着说:“天涯大哥,你不会是要我帮你揉肩吧?” 成天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这里就剩你了。而且,是你叫我来的。” 砚零溪更加哭笑不得地说:“谁说这里就剩我了,你看对面不是还有那个天水美人嘛?纤纤玉手揉肩,不比我这粗鄙之人强?” 成天涯看着砚零溪一脸窘迫,心里倒是畅快不少,他靠着护栏继续说:“本人可没有你这个口舌去说服别人。或者,你帮我说也行。” “你!”砚零溪很想把扇子扔他脸上,并且还想抱怨两句,但觉得台上那两人气氛越渐沉重,似乎不合时宜。而成天涯则把眼神落在叶风庭的身上,陷入思索中。 叶风庭颔首向卿若笑致谢,那之后众人只觉风向一转,听得叶风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散开,清晰地传入三层之下江月楼众的耳中“各位,叶某绝不会让江月楼输了这一局。请将楼主之身好好安放,叶某不希望他再受叨扰。” “你!”卿若笑似乎有些怒气,“让陵北的尸身放在你江月楼,那才会不得安宁。” “我们要带楼主回去。”几个江月楼成员都擦着眼角的泪珠,振作起来朝顶层走去。 叶风庭沉稳地立在那,“魂之所以安与不安,盟主又如何知晓?” 卿若笑手中长剑一横,“你以为这局可以有所转机吗?” 叶风庭自信一笑,“盟主,对你,对我,从来就没有转机。之前,平局。现在,仍是平局。” 一滴,两滴,雨滴落下。不知何时起,乌云已经层层密布洞庭之上,转眼雨点淅淅沥沥。顶层之下的露天楼阁,看客们纷纷打开油纸伞。巴陵城门下人来人往的人群也似这初春花开季节,举起一把又一把的各式花伞。 唯独宁静远一人,一袭白衣,背一柄银色长剑,左手扎着布带,低眉静步,独自淋着雨穿梭在车水马龙的城门长街。 一道金雷划过岳阳楼上空,金雷之下便是悬于半空中的卿若笑与叶风庭二人,雷光闪过,“砰!”他们同时发力,强劲的冲击令双方各自向后迴旋空翻。 卿若笑拨剑拢灰云,刺剑如灵蛇吐信,激起橙色剑气如急雨,气势恢宏,山摧崮折。 叶风庭旋剑卷黑风,崩剑如乌鹫袭猎,扬起灰色剑气如暴风,气沖九霄,断虹灭云。 狂风急雨之后,卿若笑左脚点在北侧护栏雕木立柱,叶风庭右脚踏于南侧护栏雕木立柱,旋即再度飞跃而起。 紧接着,双方各挥出一剑,灰色与橙色的剑气皆如那虎跳峡上奔流直下的长江水,在二人相距中央碰撞。迸发出的剑爆一扫那原本坠落楼台之雨,形成一道环形水汽洒在岳阳楼二层看台上。 剑爆的冲击使得彼此飞得更高,二人同时露出虎视鹰扬之色,紧握长剑噼风断浪,一息之间出剑上百招,汹涌的剑气宛如一道道龙行闪电腾天,无数黄龙气贯山河,百条乌龙吞云吐雾,纵横交错,声断千里潇湘! 成天涯悄无声息地抬剑,为身旁的砚零溪挡住四溢的剑气,部分剑气试图冲击他身体,却在接触到他的瞬间就被完全化解。 剩下还站在岳阳楼台上的天水成碧以右手持剑,左手按住剑身,淡绿色的剑气张开防御阵势。 叶风庭挽袖凝剑势,“十胜剑,其五,剑变无穷。”随后剑气震盪,一息之间变化多端。 岳阳楼核心的四根硬木大柱微微抖动,伴随着的是整座楼在这剑气压迫之中颤抖;巴陵城外树林沙沙作响,惊飞无数企图林间避雨的燕雀,洞庭湖水因这奔流剑气而澎湃,白浪一冲便是数丈之高! “这汹涌强劲的剑气……奇怪,不像是副楼主的风格。”一位江月楼成员抬头望天,似乎感觉到了一些异常。 “是的,我印象中,他很少会打这种消耗战。”另一个江月楼成员也认同地点点头。 “这种程度的拉锯战,双方体力很快就会消耗一空。”成天涯被这场大战深深吸引,甚至手中握着的长剑都在与那交错横流的剑气产生共鸣。 “像是在故意迫使盟主用他法应对。”砚零溪望着半空中的激斗,猜测着。 渐渐地,天空中百龙翔腾的局面似乎要分出个高下,卿若笑虽然剑势完全不落下风,但终归是以四十六岁之躯,对抗十八岁葱茏年纪的叶风庭。 体力上的微小差距,在这对决之中一点一点被放大,终于形成了劣势。 岳阳楼之战,成名的不止是成天涯,更有力压“剑王”卿若笑之人——叶风庭。 漫天飞舞的灰色剑气之势,并没有因橙色剑气的渐渐枯竭而停住奔流的步伐。卿若笑额头上密布着虚汗,尽管手中长剑仍闪耀着橙色辉光,但面对如百道雷霆袭来的灰色剑气与高高在上的叶风庭,已经力渐式微。 第27页 “十胜剑,其六,德胜至心!”叶风庭喊出此招之名,灰色剑气如同活化一般八方聚拢,拧成一道万丈黑雷急坠而下,直扑卿若笑! “嘁……”卿若笑双手撩剑而上,黑雷所带来的强烈冲击在接触到他抵抗之后擦出两道黑风,一瞬间碎裂了岳阳楼台三层厚的铁木地板!橙色的剑辉在那黑雷中被渐渐吞噬,卿若笑紧蹙双眉,攥着长剑仍在尽力抵抗。 “不能在这里被压倒了。”卿若笑紧握着的双手不停颤抖,似乎在一点一点改变持剑姿势,橙色的剑芒闪烁不定,映衬着他片刻的犹豫。此时成天涯盯着卿若笑的双手,觉察那并非是单纯的切换握剑姿势。 砚零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地问:“天涯,你知道第八剑心‘一朝风月,万古长青’吗?” “哼,有哪个修行剑道的不知道?第一重剑心,敬剑之心;二,君子之心;三,恻隐之心;四,正修之心;五,聆剑之心;六,驭剑之心;第七剑心是‘空山无我,明镜止水’,第八剑心是‘一朝风月,万古长青’。”成天涯冷冷地背诵着所有剑客修行之人都朗朗上口的剑心。 数十步外的叶风庭见卿若笑的状态,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的身影则灵巧落地,脸上露出大局已定的释然感。但是,他手中黑剑的锋尖此刻警觉地向上抬起,似乎感受到了来自天空中的无形杀意。 站在岳阳楼台上的叶风庭、天水成碧、成天涯与砚零溪,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原本淅淅沥沥的雨滴转眼间竟变成了漫天纷飞的大雪! “剑三,冰雷。” 那牢牢压迫着卿若笑的黑雷之力停滞,那灰剑气形成的黑雷从卿若笑周围开始一点点凝结,叶风庭细看之下,有一道淡蓝色的剑气攀旋着那黑雷而上,所到之处散发着寒冷的冻气。 那灰剑气形成的黑雷顷刻间被完全冻结成一大块灰冰,从半空中落下,“砰叮!”碎成了无数冰屑铺散在岳阳楼台上,有一部分从刚才那裂开的大缝中滚入,迫使三层楼大部分人纷纷躲避。 风静了,雪也重化雨滴,依旧淅淅沥沥。卿若笑长舒一口气,左手倒提着剑,侧脸转向从雪落之时起就站在那边的白衣少年。 方才的对决,显然叶风庭也耗费了相当的气力,他一边调整着唿吸,一边挤出笑容,对着那闭眼持剑的白衣少年说:“宁静远,你果然还是来了。” 宁静远把剑插回背后的鞘中,缓缓睁眼,露出深青色的眼眸。他冷冷地问:“叶风庭,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第15章 三劫循环 砚零溪在远处打量了一眼宁静远,注目到他胸前绣着的灰云十字纹,“盟主,他就是……” 卿若笑虽然并没有见过宁静远,但从这寒霜剑气中得到了答案,他说:“嗯,他就是梁十三口中的天才剑客宁静远。多年前十三游沧海时所收。” 宁静远是第一次见卿若笑,听闻这是盟主后,却也没有太多波动,只是平静地朝盟主拱手作揖。“见过掌门,请问我师父现在何处?” 当年梁十三出海,宁静远之父乃船夫,携其同行。途中遭遇风浪与暗礁,船沉。船夫在梁十三帮助之下获救,而宁静远却不知去向。 梁十三在暗礁中苦苦寻觅,直到落潮时,才发觉宁静远正左手抓着一块凝在礁石上的玄冰,勉勉强强倖免于难。宁静远的左手因此严重冻伤,从此终年溃烂,但也意外地获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驭寒体质。 船夫感恩梁十三救子之恩,而梁十三也发觉他体内一股收放自如的寒气与剑一般寂静的性格,因此收其为徒。 卿若笑脸上露出忧色:“十三他受了重伤,你看……” “十一少。”叶风庭突然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他肯定又不怀好意。”砚零溪轻声嘀咕了一句,从成天涯臂后探出头来。论身高,他虽然不算矮,但是在身高近九尺的成天涯面前,只勉勉强强到其肩。 “还有你对付不了的人?”成天涯反问一句。 “多得很。”砚零溪撇撇嘴,随后隔着破碎的岳阳楼台中央,拱手对叶风庭说:“叶副楼主,平局我们接受。我宣布对决到此结束。”语罢,摺扇在掌心倒旋一周后,反手握紧扇柄。 卿若笑转过身,看着砚零溪扇法的动作,心领神会朝着砚零溪点点头,露出肯定的目光。 “呵。武林联盟,作为‘武林表率’,原来也会出尔反尔吗?”叶风庭一声哂笑,提着剑一边走向不远处的天水成碧,一边继续说道:“砚十一少也不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生死状邀战了,怎会忘了自己说过‘双方人员确认出战后,一方认输或败北之前,其他人员不得以任何方式干预,否则判负。’天水掌门,叶某没有说错吧?” 天水成碧虽然仍表现得清雅脱俗,不夹杂任何个人情绪地面对众人,但心底里是很感激叶风庭此番力挽狂澜,她持平而论:“确有此言。” “慢!”砚零溪摺扇一转,扇骨指向叶风庭。平局尚且勉强,更何况是败局。“叶副楼主,方才一战,据我观察你消耗也极大,就算判负我盟主,你能对付眼前这位《雪剑》传人么?”摺扇再指向宁静远。 第28页 “不好意思。”叶风庭心平气和地说,“判负的不只是卿盟主,还有插手者。”他伸手同样指了指宁静远。 砚零溪脸色一沉,眯眼盯着叶风庭,眼里尽显灰雾阴霾。这样下去,江月楼就要反败为胜了,他把目光朝向身后的成天涯,以成天涯目前的状态,与叶风庭一战,不知…… 叶风庭爽朗一笑,俯首作揖,随后高声道:“但我们江月楼不能趁人之危,以所谓的规则来赢得门面。所以,武林联盟提出的平局,我们接受。” 砚零溪闻此言,脸色微微泛白,但神定自若地笑道:“好,那此局就此了结。且让贵楼沈晏暂且待我云玄门几日,调查西陵峡事件的原委。” 叶风庭笑意亦浓,看似虚心地说:“如此甚好。多谢十一少配合。”随后回身朝天水成碧走去。 “突然提出平局,你是煳涂了?忘了我还能打?”成天涯瞪了一眼砚零溪,嘴下毫不留情。 “叶先生神笔,成碧钦佩。”天水成碧对着叶风庭嫣然一笑,宛如芙蓉出绿水,剎那芳华。“只是,叶先生甚至最后可用规则取胜,为何仍接受了平局?”她稍有疑问。 “原以为我宣读规则之时,由于叶风庭不在场,所以他理应察觉不到这个破绽。平局本身对我们只是收益减少,也并非全然无利。”砚零溪露出无奈的表情,“只不过他竟然算到了规则上的百密一疏。” 叶风庭淡雅谦逊地答道:“天水掌门谬赞了。此举既已扭转败局、振奋人心,又能以联盟出尔反尔为由,令其陷入不义困窘之地,目的已经达到了。” 宁静远冷静地看完了半场博弈,却也并无太多感想。“盟主,我师父呢?”宁静远再问。 “在巴陵城西医馆,让十一少带你去吧。”卿若笑拍了拍宁静远的肩,一副长辈的欣慰之色。“小伙子都长这么大了。”宁静远在蜀地群山之中修行多年,基本上云玄门大部分人都没怎么见过他。 “卿盟主指教。剑室派已安排好了贵盟在巴陵的下榻处,成碧就先行告辞。”天水成碧语罢,浅绿衣裙轻摆,暗香浮动,走下岳阳楼台。 “卿盟主指教了。叶某将与我楼处理楼主的后事,先让沈晏随二人去探望梁十三前辈吧。”叶风庭正欲离开,头顶上出现了一把鹅黄色的纸伞。他蓦然侧首,正见天水成碧撑着伞,淑雅一笑。“春雨寒,需注意。”细柔的声音提醒着他。 “嗯,也好。”卿若笑回剑入鞘,“十一少,细查此事,吾觉得有些蹊跷。”无论是云玄门,江月楼,还是剑室派,都是以剑为主修,用刀之人本就少数,刀中高手更是凤毛麟角,沈晏这种刀客已经是其中佼佼者。 “能同时对抗沈晏与梁十三,还能占尽优势之人……”砚零溪思考着,对卿若笑说:“盟主,北风派以刀术见长,我叫上慕容前辈一起去看看吧。” “按你的想法来就好。”卿若笑点点头,回身正好望见成天涯正盯着自己手腕。“天涯,有事?” 成天涯立起身,朝卿若笑走去,“盟主,若刚才宁静远不出现,你会输么?” 卿若笑一瞬间露出静穆而深不可测的淡笑:“你说呢?” 成天涯冷冷一哼,他比较烦这种说话藏着掖着的人,但他自己喜好单刀直入:“剑心九重。修剑道之辈,都嚮往第九剑心——心极。而心极的必由之路,是第八剑心——一朝风月,万古长青。” 卿若笑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一朝风月,万古长青。心剑相连,一息之间形成剑之幻境,置身于剑境中,就算在其内流经万古岁月,对于外界不过只是青葱一瞬。”他平静地看了一眼成天涯:“你呢,为何不踏入这一步?” 成天涯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困惑,他跃起身,那乌金铁履踏于护栏立柱,傲然的身躯宛如黑色方尖塔:“我不需要‘心极’,也不需要第八剑心。能被轻易粉碎的剑境,不过泡影罢了。‘心极’与道家飞升有何不同?不过是怯懦的避世之心。”语罢,化作一道黑影,从岳阳楼台上跳下,落在二层看台上 。周围打伞的看客路人见了他,均露出敬畏之色而纷纷避让。 “叶风庭么。”成天涯转头朝三层楼的某个人望去,那人似乎也看见了他,朝他摆出一副耐人寻味的笑容。两人的眼神交错,心底里同时冒出了两个字——“劲敌”。 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停下的势头。 “静远兄好威风,我对你可是神交已久。听说你即将成为云部第二位宗师!那可是云玄门之幸。”砚零溪上前主动和宁静远握了握手,一副极为敬佩的模样。 宁静远对此的反应依旧是冷冷淡淡,甚至是不适应这么热情的态度,他生硬地回答:“敢问十一少尊姓大名。” 砚零溪对此态度倒是并不介意,可能是总被成天涯这么对待,已经习惯了。他露出友善的笑容,恭恭敬敬地答着:“本少是河东砚家十一少,目前的砚家临时代理人。” 宁静远恍然大悟,平静的神色中透出惊讶:“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砚十一少?”他的确没想到江湖人称“鬼算”的砚零溪,是个这么平易近人之辈。说起“鬼算”这个称号,成天涯对此一度认为是由于砚零溪经常穿着破旧的灰色兜帽长袍,晚上看起来像是孤魂野鬼,因此才有的这个称唿。 第29页 “什么大名鼎鼎,今天还不是被江月楼某位阴险小人摆了一道。下次再有这种比试,一定要改成,双方各出七人对战一局,七局四胜!”砚零溪一脸无奈地笑着。 “嗯,因为江月楼主要编制就是一位楼主和二位阁领,就算凑齐七人,实力能强到哪里去?剑室派虽然编制是八剑宫,但包括掌门在内的几位总司都常年不下山,这种规则下,黑白剑僧不得不单独独斗,也就算不上威胁了。”一旁的慕容依墨点点头。 宁静远、慕容依墨各自接过砚零溪准备的黑伞,随后砚零溪戴上了自己的帽兜。他还考虑到沈晏伤势,于是与之共撑一把伞,沈晏没有一句感谢,一路上均是默不作声。 “静远兄这左掌为何如此千疮百孔。”砚零溪瞩目着宁静远的左手,新痂旧疮已经完全盖过掌纹。 “陈年旧疾,无碍即可。”宁静远目视着前方,语气冷冷淡淡,脚步也是五人中走得最快的。 “慕容掌门,久闻《龙城刀法》之名,今日一见实在嘆为观止。若与那黑仲云或白季风单打独斗,怕是他二人难以招架。”砚零溪见宁静远脚步飞快,转而嚮慕容依墨搭话。 慕容依墨已经年过四旬,有几分北方人的粗旷。虽然听了砚十一少的话之后很高兴,但仍是严肃地答道:“十一少有所不知,那‘灭天龙行’剑招,正是针对‘天龙行’刀势所创,吾败得不冤。” “嗯,这我听说过。”砚零溪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十六国时期魏国将军慕容兰,他早年为燕国将军,因被迫害而转投魏国,从而放弃了原本的《龙城刀法》与天龙行,转而创了《封龙剑法》与灭天龙行,后来剑谱传至南方。 “到了。”砚零溪喊住了宁静远,后者顺势在一家医馆门前停住了。 宁静远抬头,医馆匾额上行云流水地写着“移辰居”三个字。医馆前的门,左边阖着,而右边稍开一半。 “风医师,在吗?”砚零溪卸了伞,站在门槛前,叩了叩虚掩着的馆门。 第16章 砚池黑深 白皙的手缓缓隙开馆门,砚零溪眯眼观察到那手指关节有好几处茧,应是长年用针所留。 一位紫衣女子出现在了门口,其形貌清柔出尘,衣着简约朴素,一头乌黑的秀髮披于肩后,显得格外温婉娴淑。 她淡雅一笑,略施薄礼:“小女风折枝,见过各位,请进。” “……”宁静远冷淡的眼神掠过紫衣女子脸庞时,竟被她左眼角那颗泪痣所吸引了目光,令他片刻分神。 “诶?阁下你……”风折枝见状,诧异地向后退了一步。 “静远,你来了。”廊尽头的屋子传来梁十三的声音,打断了宁静远的恍神。他不由地道歉一句,“抱歉。”随后与紫衣女子擦肩而过,向梁十三的屋子加快步伐走去。 “风姑娘抱歉,这位宁静远兄弟似乎是太心系自己师父,有些失礼,还请别见怪。”砚零溪友好地一笑,很礼貌地躬身向紫衣女子赔礼。 “嗯,没关系的。”风折枝盈盈一笑,“快请进吧。” 宁静远看着伤痕累累的梁十三,虽然脸上仍是一副静然,但眼神里流露着心痛之色,他唤道:“师父。” “静远,别担心,我没事……他怎么也来了?”梁十三望着徒弟那深青色的眼眸,和蔼地挤出笑容。但当他看到沈晏时,他不由地脸色微变。 砚零溪一边摘下自己的帽兜,一边出来打圆场:“梁前辈,我们与江月楼已经暂时和解,沈先生是来配合我们调查袭击您的兇手的。” 梁十三深深地看了一眼砚零溪,而后侧目看着天花板说:“你是砚十一少吧。是你的话,也许能分析出来。而我真的回忆不起来了,兴许是老了。”语气中饱含着沧桑。 砚零溪点点头,说:“武林联盟已经统一江北,不算云玄门与砚家,还有十门派。” 慕容依墨接过话来:“十门派中,楼兰刀会使刀,但刀身短而扁,不可能留下这种直刀伤口;我们北风派使用的刀,是直窄刀,刀虽直长而刃窄薄,造成不了这种宽度的伤;虎戈门使枪,排除;神剑门、终风派、华虞派、江淮派、紫麟派、栖迟派、随刃派等七派皆只用剑,排除。” 砚零溪满意地嚮慕容依墨点点头,说:“因此可以断定,那人绝不是十门派之人。” “直刀?”宁静远转头盯着沈晏。后者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却不打算作任何解释。 还是砚零溪打圆场,“静远兄,容我再说一句。除了沈晏与梁十三身上的伤一致之外,还有一个特点——这是对方分别用左手和右手造成的两种伤口。沈晏也许可以在双手切换之下在梁十三身上留下两种伤口,但绝不可能在自己身上留下。” “嗯。确实是双手持刀。”沈晏虽然对这几个人都没什么好感甚至抱有敌意,但听得砚零溪的分析之后,还是选择了补充回答。 “剑室派用剑,也可以排除。江月楼只有沈晏一人用刀,也可以排除。那么剩下只有三种可能了。”砚零溪说着说着,语气变得凝重。“其一,是除了云玄、江月、剑室以及十大派之外,无门无派之人。其二,可能是我大唐疆外人。其三。” 第30页 “是砚家的人。”宁静远冷冷地补充道。除了砚零溪之外的其他人,顿时倒吸一口气。 “哈。”砚零溪淡笑一声,手里不知何时又捏着那柄黑檀木摺扇,“啪”得一声张开灰色扇面。 “静远兄一针见血,佩服佩服。”感受到了宁静远敌意的目光,砚零溪轻轻扬起摺扇遮过半张脸:“这砚家可从来不是我说了算的。加入武林联盟是家父的意思。” 梁十三有些疑惑:“令尊砚清池已经六十三岁,为何迟迟不交接家主之位?” 砚零溪隔着扇子苦笑着:“梁前辈难道觉得,砚家家主之位只会传给我吗?” 宁静远稍微思考了一下,说:“砚十一少,能稍微说一说么?” 沈晏感受到了砚零溪有意无意的眼神暗示,他“哼”了一声,转身走出房间。风折枝也是清楚这是武林联盟内部的交流,微微点头,也退出了房间,随手关紧了门。 “砚家四部,工部、案部、兵部和影部,我实际只掌兵部。而工部主制造、影部主消息,两部由三姐砚霰所揽。案部主经营,则是二哥与家父在管。”砚零溪轻声说着,确保声音小到只有房间内的人能听清。 “也就是说,砚家权力三分。”宁静远总结道。 “哈。”砚零溪眯起眼,声音压得更低:“梁前辈莫怪我,其实出发之前,我就知道你会在路上遇袭。” “因为三小姐阻止我们接镖,还安排我们坐了特定的船。”宁静远冷冷地补充道。 梁十三倒是没有露出敌视之色,反倒是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你是觉得发起这次袭击的人是江月楼,并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反而还能因此得到主动,在岳阳楼给他们施加压力。” 砚零溪听后,满脸的赞赏之色:“梁前辈懂我,真是相见恨晚吶。”但话锋一转,“但我原以为这局是我与叶风庭的博弈。没想到,还有第三方和第四方。” 宁静远皆是一愣,“第三方?” 砚零溪摇了摇扇,盯着宁静远那双深青色的眸子:“静远兄这一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一位李姓少年。” 宁静远平静的表情上划过一丝不安:“是。并且我认为,江月楼此番行动皆是对他下手。他究竟和江月楼主有什么关系?” 砚零溪笑了笑:“江月楼主杜陵北,他的唯一一位在世血亲。江月楼最合理的继承者。” 宁静远直言道:“可他完全对江月楼没有兴趣,甚至,对任何事都不入心。” 砚零溪挑了挑眉:“哦?真的是任何事?” 宁静远平静的脸色稍显黯然,陷入沉默。砚零溪则是一笑置之,随后接着说道:“从你们坐船出蜀的那一刻起,就被砚家墨影部盯上了。跟踪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也就是说,这第四方,就是砚家三小姐?”宁静远说。 砚零溪拍了拍宁静远的肩,继续友好地笑着:“当然不是。三姐虽然接受了叶风庭的提议去杀李青舟,但不会去重创梁、沈二人,至少不会对同为武林联盟的梁前辈下手。不过目前局势逼使江月楼主引咎求死。同时叶风庭再出面调停,倒是名位双收呀……。” “但叶风庭好像这局面事先并不知情。”慕容依墨提出了一点困惑。 “没错,他只是见招拆招罢了,但这招拆的太到位了。”砚零溪啧了啧嘴,继续说“所以我才要和你们说,他下一步就要把这盆黑水,泼在我们砚家头上了。” “砚家出手伤梁前辈,那就是与云玄门作对。那这盆黑水本来就是你们砚家的。”宁静远的话依旧是冷冷淡淡。 “唉。”砚零溪连连摇头:“静远兄,你真是不禁夸呀。我什么时候说过这黑水是我们砚家的?而且你想想,三姐会傻到现在与云玄门作对吗?伤你师父的第四方势力,就是突厥人。” “突厥人?”别说宁静远,梁十三也听迷煳了。 “砚家是河东最大的势力,去年攻打契丹时,我朝军械最大的提供者就是砚家墨工部。武林联盟靠着砚家对朝廷的贡献,才能大张旗鼓地发展。砚家要是与云玄门、江月楼都对立了,不但武林联盟摇摇欲坠,朝廷都会受到打击。所以,这第四方势力,可不止想让武林纷乱,更是要让朝廷动盪呀。那么,只有北方的突厥与契丹了,契丹从属于突厥,那第四方就是突厥人。” “原来如此,这种刀法。我早该想到。”慕容依墨点了点头,“的确像北地胡族风范。” 随后,整个房间一阵寂静,砚零溪忍不住打破尴尬:“哎,我说,你们都沉默是几个意思!我都已经分析出来了,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让叶风庭把黑水泼到砚家头上,以及联盟之间不能出现嫌隙。” 宁静远说:“砚十一少,你之前不是还说,三小姐和叶风庭是合作关系。叶风庭怎么会反捅一刀呢?” 砚零溪嘆了一口气“唉。等叶风庭做了楼主,他最想看见的就是联盟分裂。‘砚家三小姐跟踪、袭击云玄门总领’,这种言论可是颇有杀伤力。” “砚十一少人称‘鬼谋’,我们不用再班门弄斧了吧。”宁静远说完,拉开了房门,却见风折枝正抬着一碗参汤站在门外,碗中腾腾氤氲令她那双秀水眼眸更显清澈水润。 第31页 “抱歉,无意偷听……”风折枝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多谢风姑娘照顾吾师。”宁静远平静地淡笑着。 “轰!”突然一声木制品碎裂声传来,一个高大的黑影直接破窗而入。 风折枝一惊,手抖之下那碗直向那地板落去。宁静远手疾眼快,迅速蹲身一擢,扶住了下坠的陶碗。 砚零溪一看那个破窗而入的人,顿时怨气沖沖,心想自己为什么总被这个人的怪异行为气到,他朝那人喊道:“成、天、涯!这里是医馆,你能不能从正门进来?” 身穿描金黑衣的成天涯正掸着身上的木屑,听到砚零溪这么说,眉头微动,转身又从木窗口子翻了出去。 “他怎么又出去了?”慕容依墨疑惑地问。 宁静远神色淡然地起身,将手中的碗搁在了房间桌上,风折枝脸上浮出红晕之色,为刚才自己的失手而感到抱歉。 走廊里响起步速极快且低沉的脚步,随后成天涯就走了进来,俯视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砚零溪,眼里尽是不满。 砚零溪翻了个白眼,说:“你蠢么?破窗而入之后还翻回去?” 成天涯耸耸肩:“看你生气了,我就只好翻回去走正门。好了,言归正传,出事了。” 第17章 青山依在 叶风庭额头繫着一条白绫,正在棺椁店旁的太平间,组织江月楼众护灵柩回扬州一事,却见得那黑衣男子全身湿透地走了进来。“沈晏,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他转身问。 “累了。什么时候回江月楼?” “今晚就走。一定要好好安葬楼主。” “今晚?是不是太匆忙?”不光沈晏,其他人也都是一愣。 “联盟的人可都在巴陵。我们留着岂不是继续被某些人算计?”另一个江月楼的成员说。 “呵。”叶风庭一声轻笑,“到哪都会被算计的。” “哈哈哈,算计?”夜幕暗沉之下,这突然而来的狂笑,令太平间内的众人不寒而慄。 唯独叶风庭依旧沉稳,缓步朝门口走去,他听出了笑声来源,“不知盟主来此有何指教?” 那身披漆黑鹤氅的中年人面带肃容走入堂中,“吾是不是该恭喜一下新楼主上任呢,叶风庭小子?” “盟主抬举了,楼主尸骨未寒,我楼之众安有取代之意?”叶风庭很谦逊地低头行礼。 “哼。”卿若笑却是不拘礼数,直接越过叶风庭,走到杜陵北的遗体之前。“若真无取代之心,你岂会在他被杀之后才出现楼台之上?” “叶某已是快马加鞭赶来,未能阻止。”叶风庭依旧低头,沉着答道。 “你若不在场,岂会知晓十一少所定规矩?”卿若笑看着杜陵北,眼里是痛惜,但语气仍是冷冷。“你与他素未谋面,不可能猜出规则。” “素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叶风庭望向门外,雨仍在淅淅沥沥下着。“若十一少站在我的局面,一样能破局。” “谦虚的外表,狂妄的野心。哈,哈哈哈哈。”卿若笑大笑着,手扶杜陵北的棺椁。“他的遗体,吾要带走。” 叶风庭沉默了,但周围的江月楼众却是大怒,“想带走楼主,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什么武林联盟,外强中干的东西!” “先从这个盟主开刀!杀啊杀啊!” …… 几个脾气暴躁的江月楼成员挥剑朝卿若笑砍去,叶风庭一声不吭,任由这些人冲去。 “哈!”卿若笑剑也不拔,一掌扫过,“哐啷哐啷!”五个江月楼成员被冲击力所击飞,武器落满地。 “可恶,老子跟你拼了!” “大家一起上,把这个盟主噼了!” “杀啊杀啊!” …… 其中也有不少西楼的成员冲上去,沈晏也是有些恼火,但他瞥过叶风庭时,却顿时冷静了下来,任由周围人上前而再也无动于衷。 叶风庭仍是沉稳且沉静地看着越来越多的江月楼众朝卿若笑发动进攻。 橙色的剑气从卿若笑手中化为强劲的掌风,一掌拍出,三十多名江月楼成员倒下,皆不同程度受伤。但无论形势如何,叶风庭都听之任之。 “无力之人是没有话语权的,小子,你说对么?”卿若笑斜眼看了看叶风庭。 “无德之人同样没有话语权,不是吗?”叶风庭话锋一转。 “哦?何谓无德?”卿若笑微微蹙眉。 “杜楼主乃我江月楼主,于情于理,应由我楼安葬。盟主无视此情理,乃是无德之一;杀楼主之人,乃武林联盟的成员。盟主将楼主尸身带回兇手居所,乃是无德之二;死者为大,盟主纵使接走尸身,却无礼数,乃是无德之三;运走棺椁,需至少四人之力,盟主只身而来,对尸身不敬,乃是无德之四。”叶风庭用言语与之针锋相对。 “小子,舌战之能虽是不错,何不来点真才实学?”卿若笑四周已无站着的江月楼成员,他用剑把指着叶风庭,颇显不尊重。 “真才实学,盟主在岳阳楼已经见识过了。”叶风庭不紧不慢地说,“到底是谁技不如人呢?” 第32页 “哈哈哈哈哈。”卿若笑猖狂大笑着,长剑豁然出鞘,剑尖直对叶风庭,“岳阳楼上,本盟主仅仅用了三成功力,难道你不知?” 叶风庭面对寒光凛凛的剑锋,却是笑容甚浓,“盟主此番说辞,不也是逞口舌之快?” 卿若笑左手反握长剑,右掌一拍,杜陵北的棺盖顿时合上。 随后他右臂一扬、一转,将偌大的棺材扛于宽大的肩膀。“若是不应,那你们的楼主,吾带走了。” “你!”沈晏欲上前,却被叶风庭拦住。 “敢问盟主,与楼主是否故交?” 卿若笑微微一怔,话锋稍缓,“二十三年前,滦水谷之战,吾与陵北乃是同营之卒。将军薛讷与吾等遭遇埋伏,吾与陵北为护将之骑,勉强杀出重围,成为那一战为数不多的倖存将士,因此结为至交。薛讷官职被削,为报此战大仇,送我们入云玄门学习剑道。” “楼主原来是云玄门的人?”沈晏有些惊讶。 “非也。”卿若笑摇了摇头,“陵北只在云玄门停留数日,薛讷突然于家中暴毙。他前往江南,接管了薛讷的江月楼,并与吾约定,三年平营州。” “那时候的江月楼,还只是个一心经营买卖的组织。”叶风庭说。 “正是。”卿若笑点点头,“但是三年后,江月楼竟在陵北带动之下,带起了一支三百人的杀手团,吾却未能在云玄门取得实权。但约定是约定,吾与江月楼制定了袭击营州契丹人的计划。” “但是计划失败了。”叶风庭一副对当年之事了如指掌的样子。 “非是失败,而是分歧!”卿若笑冷冷地应道。“那一战,吾杀了当年设伏的契丹将领。但江月楼杀手几乎全军覆灭,吾与陵北也受了重伤。绝境之中,砚清池率人到来,救下了我们。从那之后,陵北数次来云玄门,要吾再为江月楼之辈报仇。而吾深感自身修为不足,反覆告诉他,待吾领悟上乘剑心之后,再做打算。一再推辞,终生间隙。” “那盟主有无领悟?”叶风庭问。 “还未。”卿若笑语罢,扛着棺椁向门口走去。 叶风庭顿了顿,扬手说道:“务必给楼主,寻个风水宝地。” “你。”卿若笑一愣,转而又是大笑,“好!哈哈哈哈哈。”任凭烟雨浸没全身,他扛着棺椁消失在了夜幕之下,笑声却愈发显得孤悲。“陵北。不,兄弟!回家了。” “你,为什么。”沈晏低声问叶风庭。 “士可杀不可辱。等着看这些人报仇的斗志吧。”叶风庭瞄了一眼横七竖八倒地的江月楼众,举起手臂大声说:“江月楼的兄弟们,这就是武林,在实力面前没有感情可言!告诉我,想不想给联盟当头一棒,为整个江月楼雪耻?” “想!” “想!” “想!” “好!”叶风庭满意一笑。“我将去契丹,所以尽快布置下一个计划。” “去契丹?”沈晏一愣。 “我们先前与联盟打成了平局,为了笼络人心,他们定会大张旗鼓粉饰出一副我们主动和好的态势。这样的话,如果他们提出什么邀请而我拒绝的话,脏水立刻就泼来,说我们没有诚意。”叶风庭从这几次的交锋中,也是更加应对自如了。 “这帮傢伙不会提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吧?比如让您穿着女装去云玄门跳舞?大家都知道江月楼的歌舞是一绝……”一个江月楼成员说出了自己大胆的想法。 “???”叶风庭脸色一僵,随后清了清嗓子说:“咳咳,虽然云玄门都是些嗜痂之癖的怪人,但这种要求应该不至于。所以我猜,要求便是以随军客卿身份,前往契丹地界。” “那你所说的下一个计划是什么?”沈晏倒是依旧严肃,他问。 “你跟我来。”叶风庭踏出门,沈晏随后跟上。 “沈晏。”二人走入隐秘小巷,叶风庭顿了顿,“江南大仓的慕承安,多少年了?”他语气中冒着丝丝诡异的凉意。 “你,要对他下手?”沈晏一愣,随后顿悟,“慕家虽然是江月楼最大的势力,但只忠于杜陵北,江南大仓一定不会服你。” “是。所以在我前往北地期间,你帮我处理江月楼内部,尽可能排除江南大仓的人。切记,我们只要自己人。”叶风庭在暗夜的巷内,抬手在墙壁上画了一个十字。 “好,交给我吧。”沈晏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 “还有,在我回来之前,避免正面冲突。”叶风庭拍了拍沈晏的肩膀,“至少,要有表面上的和平。” 在移辰居医馆内,成天涯带来了一个消息,砚零溪立刻有了新的打算。 “第一事,陛下命信安王李祎为河东行军副大总管,率兵进击奚人与契丹,盟主与各派商议,准备派出一支三十人小队的观察队助阵。”成天涯说。 “来得正好,盟主此举是向朝廷示忠,表达我们武林与朝廷共进退之心。接下来,我们顺势大肆宣扬与江月楼和好之言论,宣称武林联盟与江月楼将共同讨伐阴谋武林的突厥契丹人,这样叶风庭不仅没办法泼我们砚家黑水,还得配合我们去讨伐兇手。我想,叶风庭这种一个劲想当黄雀的人,可不想变成契丹人的刀俎。”砚零溪突然大悦,兴奋地伸手拍了拍成天涯的胳膊。 第33页 成天涯却依旧保持着足够的严肃,说:“第二事更重要。砚家传信,说三小姐找回了失踪的家族之物‘近水渊’。” “什么。”砚零溪突然震惊,手一松,那柄黑檀木扇差点掉落,“那琴杳无音信整整十三年,怎么会这时候找到……” “近水渊?”宁静远闻之一怔,“你说的是那张暗蓝色的琴?” 砚零溪听后稍作镇定,“哦?静远兄竟然见过?” 宁静远转身平静地看着他:“是凤阳清霜阁霜姬赠予李青舟之物,但被一位神秘之人夺走。你怎么突然有些失神?” 砚零溪一点一点将扇子折回扇骨,正如宁静远所说,他那双深灰色的眼眸中略有几分消沉:“十三年前,九姐与此琴一起失踪。家父曾说,寻回传家宝‘近水渊’者,得家主之位。” “什么?”众人皆是一惊,难道砚家真的要彻底易主了吗? “等一下,我还能翻盘。”砚零溪黯然如灰的眼中忽然划过一道闪光,“霜姬,霜姬。难道她就是九姐砚霜吗?我若是寻回九姐,爹他……” 砚零溪自言自语了一会,随后抬头问:“静远兄,何人在凤阳夺走了那琴?” “一名身穿蓑衣的人,似乎蓑衣下是一袭黑装。其他我并没有看清。”宁静远稍稍回忆了一下。 “十一少,我觉得现在应该立即回砚家,用武力彻底夺得大权。”成天涯说。 “不行,”砚零溪断然否决。“你以为他们这么好对付?” “哼,一帮杂碎而已。”成天涯冷哼一声,随后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我会全力助你。” “天涯,别忘了,自己在落子的同时,别人也有一手在等着你。多动一步,对方也多一手。”砚零溪抬手搭在他的手背。 “当年家父很疼九姐,九姐失踪后甚至大病了一场。我想,家父本意是想要找回九姐,而非和九姐一起失踪的近水渊。” 第18章 圣火之印 “好吧。”成天涯认同了他的想法。“去做你认为对的。盟主说,半个月之后就要组织观察队前往河东大营。” “盟主一定会点名让你去,这也是我的想法。天涯,这次出征我不能同行,明天临行前给你留下一个锦囊,有上中下三策,也许能给你提供帮助。”砚零溪眼神有些恍惚,似乎是在脑海中整理目前的形势。 “明天就走?”成天涯稍有惊讶。 “嗯,时不我待。”砚零溪拿起扇柄敲了敲成天涯的肩膀,随后,他再提醒道:“对了,小心叶风庭。” 砚零溪转而看向宁静远,眼里有些倦意:“静远兄,你一路风尘僕僕,早些休息吧。我今晚给盟主制定好此次契丹之徵计划。明日辰时,移辰居门口见。” “好。”宁静远点点头,目送砚零溪、成天涯和慕容依墨离去之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问梁十三,“师父,我曾在来时之路遇见了叶风庭,他似乎已经到达了第八剑心——一朝风月,万古长青。” “哦?”梁十三一听,疑惑之色显露,“虽然剑道修行之术,已是久远。但自我朝始立,还从未听说武林有人到达剑道顶端,连次于顶端的第八剑心都未曾有过。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因为,他制造了幻境,企图将我困在其中。”宁静远讲述了当时的情况。 梁十三沉默了片刻,随后解释说:“静远,你要区分戏法师与真正的第八剑心。你我皆知,第七剑心是随心而动的剑气与共鸣,而第八剑心虽然是创造一个剑的领域,但你要记住一点。任何人在第八剑心驱使下,他在他所创造的领域中,是神灵的存在。你绝不可能击败他,除非破域而为。” 宁静远领悟,“因此,那仍然是幻觉,而非真正第八剑心。” 翌日清晨,二月春风料峭生寒,宁静远依旧是白衣白剑,走在繁华热闹的巴陵大街,他左手已经重新绑好了白色的布带。 城里各显眼处都贴上了告示,他扫了两眼,大体上是庆祝武林联盟与江月、剑室两派握手言和,共同组建观察队,讨伐契丹逆贼的内容。 此文极具煽动性,罗列武林联盟多年来惩恶扬善、激浊扬清之事迹,讲述卿若笑、叶风庭、凌一砂三人心怀武林、心繫天下之情,一句“一剑云天,四海扬清;武盟宏愿,天下息心!”更是激发众多侠士入盟之心。 “静远兄倒是很准时嘛。”在他正读着告示之时,砚零溪的声音幽幽传来。 “彼此彼此。”宁静远看了一眼对方,他仍穿着那身像破布一样的灰色长袍,帽兜严严实实地把头罩着,若隐若现地露着脸。“十一少怎么老喜欢戴这帽兜。”如果宁静远见过西域的刺客打扮,估计就能理解砚零溪这身行装的来路了。 “因为我这一头花发呀。”砚零溪似乎是笑着摆了摆手,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那公告,说着:“可惜叶风庭昨晚就跑了,不然还能让他看到这篇告示,气他一下。算了算了,目的达到就好。”显然语气里还是有点不甘心的。 第34页 “宁先生,宁先生!等等!”就在二人转身准备往西门而去时,听得一个熟悉的女声由远及近。 宁静远蓦然回首,正见移辰居的风折枝小步跑来,那紫衣袖在风中翩舞的身姿,令人如沐春风。 风折枝跑到宁静远跟前,不由地小喘几口气缓一缓,随后抬起头微笑着说:“宁先生,这是贵师托我给你带的信与外衣。” “嗯,这样。”宁静远接过信笺与银白的棉袍,平和地一笑,“谢谢风医师。” “叫我折枝就好。”风折枝笑得如那拂过清风而微曳的紫兰,“穿上试试?”她指了指那件白袍。 “好。”宁静远取下身后的丰色剑递给风折枝,手臂一扬,白袍生风,宛如白色梨花吹过眼眸。这件厚实的棉袍一披上身,就感觉后背暖流萦绕,舒骨活脉。“嗯,很暖和。”深青色的眼中露出温和的眸光。 砚零溪眼神偷瞄了一眼风折枝,随后对宁静远夸赞道:“静远兄素衣胜雪、又以白袍加身,再添三分沉稳与三分英气呀。” 虽是在夸宁静远,但听了这话,反倒是风折枝脸上浮现潮红色,她低着头说:“那我先回移辰居了,灶上还有药汤煮着呢。” “嗯好,风医师再会。”宁静远点点头,目送她离去。 “风医师还真是贴心。”砚零溪弯眉笑道。 宁静远一边走着,一边拆开了信封,发觉并非是师父的笔迹,而是那种很工整细巧的字墨。他想到师父受了外伤,应该是由他人代笔的。 他打开信,信上说: “静远吾徒: 此去凤阳,多多保重。吾伤无碍,毋须牵挂。已离川蜀八日有余,想必安熄思汝已甚。徒孙心笃,乃为剑才,汝心易软,且为新师,律之不可过纵,教之不可过疏。风医师言,吾伤需静养半年,期间多留于移辰居,汝可常来。 师梁十三” 宁静远将纸翻到反面,却发觉反面歪歪扭扭地写着:“风姑娘落落大方,端庄细心,佳人也。此衣本是她为吾所制,吾作主送给你。静远,汝已至娶配之年,如此良机不可错失,切记常来巴陵,切记切记。” 宁静远哭笑不得地读完了,想到父母也只是年年托人寄来一封信,大致就是讲讲今年的收成,提醒自己尊师重道、有时间就回去看看。 如此一想,怎么感觉师父比自己父母更操心这种事? “噗哧,有师父真是,好。”砚零溪其实也悄悄地瞄到了信的内容,不禁笑着拍了拍宁静远的肩膀,调侃之时还特地强调了“好”这个字。 “算了吧。他越来越爱操心了。”宁静远淡淡地嘆了一口气,眼中无意中瞥见砚零溪的左手臂上竟纹着一个火焰印记。 “十一少还去过西域?”宁静远一边审视着那图案,一边问:“这似乎是西域某个教派的印记。” “哈,并没有。不过我算是西域人。”砚零溪眼里似乎稍有神伤,语气不平不淡地说。 “怎么可能?”宁静远平静的表情中闪过一丝诧异。砚家人世居河东,是人尽皆知之事。 “怎么不可能。”砚零溪眼神瞥过沿途的巴陵城街。“我娘是一位青楼女子,是被西域大食国商人卖到长安的。三岁时,娘带我来到砚家,要求家父承认我是砚家人。当时正值我十哥夭折之际,家父与九姐见到我时面露喜色,但招致我家所有人,尤其是三姐的反对。我娘因此自尽,砚家为了事态不做大,抹去了关于娘的一切传言,将我纳入砚家。”砚零溪望着街边一处青楼,淡淡地说。虽然他省略了一些细节,但也确实是如实叙述。 宁静远点点头,他觉得砚零溪在说到其母自尽时有些含煳其辞,但毕竟对方家事,多问无益,也就作罢。 “我后来在房中一个我娘早年的首饰盒中,发现了她留下的一些捲轴,里面是些西域独有的术法。里面称这个印记为:圣火印。”他转着手腕,淡淡说着。 大概是察觉到宁静远为人处事的冷静与心正,砚零溪在这一小会时间里说了不少自己的事,他有直觉,眼前的这个人是值得信任的。 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巴陵西城门外的渡口。“上船吧。”砚零溪说着。 宁静远回眸,最后望了一眼西城楼上的岳阳楼,语气平平:“嗯,渡过江北,很快就是凤阳。不过,去凤阳处理完事情,我是不是赶不上讨伐契丹的队伍了?” “嗯,绝对赶不上。不过有天涯在,他一定能痛宰这群契丹人。”砚零溪很是自信,随后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静远兄应该不用亲手去收拾那个兇手吧?” 宁静远正回想起刚才师父写的那歪歪扭扭的字,额头冒出三道黑线,故作冷淡地回答:“不用了。” “那太好了!”砚零溪拿起摺扇,敲了敲自己手心,“这段时间就麻烦你和我一起行动啦。” “嗯,我本来也就没其他安排。”宁静远看着洞庭湖的碧波与远方青山,一抹青影映在眼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十一少,你认识李青舟么?” “不认识。”砚零溪回答得很干脆,“不过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个三年前传闻的江月楼主继任者。” 第35页 “嗯,就是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宁静远还是问出了自己这几天一直在想的问题。 “你们不是刚见过,何须问我这个不认识他的人。”砚零溪眯起眼。 “他没有告诉我该去哪里找他。”宁静远走上船,微微嘆了一口气,眼中流露着失落之色。 “帮我做完事,我带你去。”砚零溪眨了眨眼。 “算了,我……没这个想法。”宁静远依旧是那副平静的冰块脸,虽然语气有些迟疑。 “那好吧。”砚零溪随和地一笑置之。 第19章 万物回春 正欲为进门之客弹奏即兴之曲,进门之人却道:“不必抚琴了。是我。” 站在门口的宁静远看了一眼霜姬带着伤痕的纤细手指,眉心微敛,心头泛起一丝悲然。 霜姬闻声一愣,又惊又喜,抬眸望去,当她看见宁静远身边的砚零溪时,眼里却露出了更深的愕然。 砚零溪跟着宁静远走进屋,他笑着说道:“感觉你现在活成一个温淑才女,艺动凤阳了。” “算了吧。”霜姬起身将门合上,小声嘟囔:“我现在活得一点也不开心。” “是么?”砚零溪在琴桌旁的长椅坐下,宁静远则是立在窗边,看一眼凤阳之景。 “砚家十一少觉得,每日讨一群臭男人开心很有意思?”霜姬走到床榻边坐下说。 “讨男人开心?”砚零溪不禁皱眉,陷入沉默。 “听说云玄门弟子向来两袖清风,还在想宁少侠怎么会来看我,原来是有你这位砚家的钱袋子。”霜姬的手指翻来覆去整理着淡红色的床单,语气中有一丝嘲弄。 “九姐。”砚零溪第一次露出那种悲然的表情,“和我回家吧。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这个称唿倒是十多年未听见了呢,可惜……”霜姬惨澹一笑,“我十多年一直将近水渊束之高阁,如今方才放手,却等来了你。” 砚零溪起身走向霜姬,“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后者却抬手示意其停下,随后道:“世上有很多事,决心放下,那就是真的放下了。弟,你累了也就早点放下吧。” 宁静远这时却开口了:“霜姬姑娘,放下的东西,真的捡不回来了么?” 霜姬姑娘淡笑着:“宁少侠,你可知砚家这一辈为何只有二、三、九、十一?因为嫉妒心使然,令三小姐毒死了她之后的所有亲生弟弟!” “什么。”宁静远平静的脸庞闪过讶异之色,砚零溪却是无奈一笑,似乎认可这个说法。宁静远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想到之前谈论的事情,幸得砚零溪不在砚家出生,否则…… 一时之间,气氛凝固,砚零溪有些怅然若失。“其实爹也很想你的。” “别骗我了,这么多年,他该忘的早忘了。遗光勿念,逝去莫追。那个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霜姬轻声地说。 门外却突然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夹杂着争吵声,宁静远竖起耳朵听到:“让开,老子今晚一定要翻霜姬的牌,钱要多少给多少!”之后门就被粗暴地踹了开来。 老鸨带着些许歉意和无奈地低着头对宁静远和砚零溪说:“宁少侠,砚少爷,你看,这……” 宁静远目光徵询了一眼砚零溪,后者摇了摇头,示意:“别起冲突。” 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用敌视的眼光扫过宁、砚二人,看得砚零溪胸前绣着代表砚家的黑双十字纹之后,敌意消了不少。 但他仍然不客气地说:“付的钱老子给你们,快走吧!”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抛到砚零溪手里。 砚零溪接过袋子,望了一眼霜姬,眼神中似乎在询问她最后的想法。霜姬郑重地看着他,她用诀别目光回应的同时,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砚零溪不再犹豫,颠了颠手中的钱两,斜眼看了看那中年人,说:“走吧,静远。” “嗯。” 老鸨也长舒一口气,宁静远的剑术她也是见过的,万一起了矛盾,怕是整个清霜阁都会被冻成冰雕吧。门关上,中年男子一头扑在那淡红色的榻上,似乎显得有些疲倦。 “今晚要听什么曲子?”霜姬抚着他的后背,轻轻地问。 不同于刚才的咄咄逼人,那中年人的语气变得很温柔:“不必了。你每天接客,我现在就想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好。”霜姬双手给他捶着背,俯身低语:“什么时候出发呢?” “明日一早。”他说。 捶背的纤纤玉手突然一顿,语气里充满不舍:“这么急吗?” 中年男子同样也是无奈,“陛下已经下旨,三月之前必须集结雁门关。”但话锋一转,饱含恳切地说道:“等平定了契丹,我就卸甲归田,带着你。” 霜姬抚着中年人那宽大的手背,说:“好,我等你。”她的眼神望向桌前那架白色的霜音琴。 凤阳城的清霜大街也是极为热闹之地,尤其是这夜市时点。可惜的是,宁静远本身就不擅长聊天,砚零溪又有些失神,以至于两人徒然走在繁华街道却彼此一声不吭。 第36页 “卖糖球,好吃的糖球来!”街边小贩的声音传入耳中,好像是河东口音。 宁静远默默地停下脚步,对着小贩指了指他摊前糖葫芦状的东西。似乎在河东,这东西就叫做糖球。 砚零溪还在恍恍惚惚走着路,应该是在思考着目前的局势,完全没意识到旁边的人已经停步。 “十一少。”一根糖球递了过来,颜色红红的。 砚零溪一愣,抬头正见得宁静远那张清逸又平静的脸庞。“吃吧。”语气平平,却让他感觉到难得的温暖。 “谢谢。其实叫我零溪或者十一就行。”砚零溪接过糖球,映着周围万家灯火,盯着它看了一小会,说:“我小时候好像还挺爱吃这玩意儿。”语罢,轻轻咬了一口。 “是么。”宁静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人称鬼算,怎么刚才失魂落魄成那样。” “因为败局已定。”砚零溪无奈,“爹平生最好琴棋书画,琴为第一位,近水渊是他最喜欢的琴。” “那,抢回来?”宁静远忽然说了个想法。砚家三小姐为人谨慎,在没得到家主之位之前,绝不会先把琴献出。 “嗯?”砚零溪一愣,随后摇了摇头,“我知道三姐为人谨慎,一定还没把琴献上。但我已经打听到,她把三百四十二张外观一模一样的琴与近水渊一同放在砚家七玄阁。先不谈七玄阁有墨影部的人明防暗守,就算我们进入其中,能在短时间内找出近水渊?” “的确,我们是不能。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宁静远嘴角忽然上扬。 “谁?哦……”砚零溪反应了一小会就明白了,他有些严肃地说:“静远,去之前你要心里有数。可能我们此去,就一去无回了。” “为什么?” “因为长渊阵。世上除了杜家人,没有人曾活着通过此阵。”砚零溪凝重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玩笑。 “那你了解长渊阵吗?” “完全不。” “无妨,到时候我一个人闯就是了。”宁静远平静地说完,抬头目视着漆黑的夜空,深青色的眸中映着漫天星辰。 “捨命陪君子……这话我可说不出来。”砚零溪稍有些失落地笑了笑,将手中的糖球吃完,随后幽然说道:“不过,送君一程,也好过了无牵挂。” 开元二十四年春三月初七,河北行军副大总管于白狼山岔道口分兵两路,追击退却的契丹军。初九,东路军率先攻入白狼山夜狼堡,由武林联盟与江月楼共同组建的观察队也随军同行。 “这里感觉就是一座空城。”东路军将领步入城中,只见除了他们第一轮箭雨所留下的断箭残矢之外,别无他物。城中大部分的东西都早已被拆走,就连房顶的柴草、柴房的灶炉都一点不剩。 “看来是畏惧本人的到来,落荒而逃了。”依旧身穿描金黑圆领劲袍的成天涯,扫了一眼四周这片破烂,露出不屑的眼神。 “……”叶风庭则是一言不发,先前他向将军以恐有伏兵的缘由提出绕过此地,但未被採纳。导致他现在也是什么也不想说。走在城中的中央大道,沿途环视着周围的设施,忽然,他停住了脚步。 他身后的江月楼成员连忙问道:“怎么了,楼主?”叶风庭在出征前已被拥立为新的江月楼主,西楼阁领沈晏、东楼阁领静无瑕,皆是极力促成此事。 “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着光。”叶风庭凝视着他右侧一处没有房顶、仅剩个空架子的草屋。 “哼,疑神疑鬼。”成天涯冷哼一声,继续随队向前走着,眼神掠过他左侧一处废墟时,也注意到了有什么发光之物。“嗯?”他那双剑眉微微敛起,和叶风庭察觉到了同样的东西。 “中原人,狂妄自大。”毫无预兆之下,这座空城四周响起了一个妖媚的女声,却听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什么人!”东路军将领大声喊着,原来,队伍的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婀娜妖娆的红色背影,长长的黑髮落于脑后,雪白而纤细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那长剑的剑颚位置,竟前后嵌着一块三寸大小的六方形镜子。 她没有转身,只是继续说着:“小女子泠旧。各位爷,千里迢迢来白狼山,不如就别回去了吧。”声音极为魅惑,让人听了耳根酥软甚至神识涣散。 “这娘子烦得很!”成天涯扬臂将自己面前包括将军在内的人都推开,抬起左手,一道苍白色雾气汇聚成剑的形状出现在其左手。 “既然这样,那就先让你永远留在这!”他可是从来不懂怜香惜玉之人,左手勐地挥起,空气中宛如传来飞鹰振翅的爆鸣,用石子铺成的地面随着苍白色剑气冲击而龟裂,形成一道深数尺的沟壑,直指身穿红衣的泠旧。 “砚家的人,好强。” “这威力下,什么东西都会粉身碎骨吧。” “哎,可惜了这个美人。” 士兵们都在议论纷纷。 “轰!”剑气爆裂发出巨响,捲起无数烟尘。成天涯却眯起眼,并没有觉得自己得手。果然,泠旧竟毫髮无损地依旧以背立之姿面对众人。而离她最近的一处草屋似乎代替承受了刚才那一击,残存木瓦构筑的屋架子在那之后彻底碎成了渣。 第37页 “成天涯。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的攻击似乎被什么东西弹开了。”叶风庭空濛的眼神里掠过一丝诧异,他站在成天涯身后提醒道,同时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呵。”他随后一声轻笑,但脸上没有半点轻松的意思,“原来刚才发光的是镜子。看来我们已经完全陷进了埋伏。” 第20章 有枝可栖 巫山深处,山道崎岖,沟壑连连,参天古木遮天蔽日,阳光难以透过几束。阴冷的雾岚却很轻易地刺入骨里,只叫人发凉。 “哎,我开始后悔了。”砚零溪一手提着一个巨大的琴匣,另一只手整理着单薄的灰色斗篷,他全身缩着,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我为什么非要带你来呢,我完全可以说我不知道杜家白竹林的呀!” “嗯,那你回去吧。把霜音给我。”宁静远跟在他身后,冷冷地说。背后的银色长剑在微弱的阳光下冒着森森寒意。 “……当我没说。”砚零溪垂着头嘆了口气,突然觉得背后一暖,他侧目发现,宁静远把自己那件白袍脱下来给自己披上了。 “走吧。”宁静远把丰色剑拿在左手,右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嗯。谢了。”砚零溪轻声回应了一句,就向前走去。 “等等。”那只缠着布带的手忽然拽住他,平静的语气传来,“你似乎走错了。” “诶?”砚零溪一愣,回头看着停下脚步的宁静远。 宁静远只是默默地向四周张望,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的树林。 “宁兄,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李青舟在哪么?为什么突然指出此路不对。”砚零溪环顾,仔细地观察附近地貌,“况且这一带太过相似,走错也是平常。” “我确实不知道。但这里,我似乎来过。”从宁静远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隐隐约约的茫然。 砚零溪环视良久,微微一嘆,“好吧,是我错了。的确在那个方向。” “嗯。”宁静远点点头,二人折返一小段。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脚下的冻土变得越来越滑,地面隐隐有结冰的趋势,每一步踩下去都能感受脚下升腾出缕缕白烟。随着深入山林,周围的戾气也越来越重,甚至不断地可以发现沿途散落的白骨。 “白竹林,该不会是白霜和竹林的意思吧。”宁静远一边走着,那双深青色的眼瞳仔细打量着环境,试图记住每一处拐角与细节。 “哈,我喜欢你的思路。不过确实是这样。那个地方,满地霜雪,寒气交错。得天独厚的地形加之长渊阵,对外人来说根本就是个死牢。”砚零溪一直在低头看地,生怕一脚滑倒。 “沙沙、沙沙。”当他们最终走在霜雪之中,眼前也总算不再是参天古木,而是一望不到头的青竹林。 竹林前,有一块半截埋在霜雪之下的石碑,有人曾于其上,用行云流水的剑刻下四个字“有枝可栖”。霜雪皑皑,青林深邃,百步之外不闻鸟语、不见花开,实乃世外清静之地。 “静远,等一下。”砚零溪伸手抓住企图直接走进林中的宁静远。 “嗯,怎么了?”宁静远回头看着他。 “世上从来没有对长渊阵的破解之法,我也不例外。我没你那么强的剑术,不能陪你进去了。”砚零溪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是的。但是,你二人都不用进去了。”突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二人的身后响起。 宁静远闻言,转身“哐”得一声抽出丰色长剑,他们来时那片灰濛濛的树林中,缓缓走出一名手握两把黑色长直刀之人,他身长八尺有余,穿着灰色狼皮胡服,眼里含着无限的杀意,仿佛整个人都是一头牙齿磨得发亮的饿狼。 “是你。”宁静远盯着那人手中的双刀看了两眼,刀身漫着与四周的阴冷完全相反的灼热之气,顿时明白此人极可能是先前袭击梁十三和沈晏的兇手。 “果然是契丹人。但是,你竟然跟了我们一路,真是让人没想到。”砚零溪观察着那人的五官,分辨出这是一个外族人。 “砚十一少。我是突厥人,双刀骆行。”对方似乎对砚零溪有格外的兴趣,还强调了自己的身份。语罢,手握双刀的骆行,再也没有兴趣和他二人对话,灰色的身影犹如雪地里的幽灵,瞬间移到二人面前,两把黑刃拉出两道黑色闪电,一左一右地斜噼而下! “砰!砰!”两声,宁静远与砚零溪的身躯同时在霜雪地上向后急退,砚零溪左手提着的琴匣被瞬间甩飞,右手灰袍下露出了一把短剑,刚才是用它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但就是那一击,砚零溪右手虎口渗出了鲜血,显然根本无法承受对方的力道。 而宁静远左手捂了捂自己的右臂,显然刚才那突然一击之下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个攻击,他是袭击我师父的人。” “你才看出来啊。”砚零溪勉强地笑了笑,显然手掌的阵痛很强烈。 可是,骆行根本没有停下来的念头,一击不成,双刀随身体旋转,仿佛雪中绽开的黑色风暴,这一次的攻击完全集中在宁静远身上。 宁静远反手握住雪白的长剑,毅然决然地转身向后,直奔白竹林深处而去。 第38页 砚零溪这次没有阻止他,反而紧跟着宁静远沖了进去。 “连我师父都难以抵挡,眼前的敌人不是你我二人可以应对的。”宁静远抛下这句话。 砚零溪自然领会了,“嗯,但如果是长渊阵,情况就不一样啦。” 宁静远反手握着的长剑在竹林雪地之上拖行,剑刃划起无数碎雪,形成一道道障眼的雪浪,这是《雪剑》轻功招式——“凌虚碎雪步”,一时间竟让对方难以接近。 并且,飞起的碎雪,上空竟起狂风,迴旋之余更增加了三分凌厉。 “烦人。”骆行双刀紧握,聚于刃上的刀气爆发,唿啸的黑风将那碎雪一扫而光。 随后,他横身踏于粗大的竹身,借着竹子的弹力,如一根深灰色的离弦之箭,双刀闪着贪婪之光,直袭向宁静远的后背。 宁静远拖剑勐然划出一道弧线,碎雪如同倒挂的白色幕布一般捲起,随后他扯去了左手掌的布带,淡蓝色的霜寒气息凝于掌心。 黑色刀刃一刀噼开那碎雪幕布,另一刀绽放出极强的灼热气息,顷刻间化作一条滚烫燃烧的黑龙,咆哮着扑向宁静远。 宁静远镇定按剑,冰霜之气包裹住了整把雪白长剑,低吟:“剑三,冰雷。”这招曾在岳阳楼上一击冻结了叶风庭的“德胜至心”剑气。 一剑挥出,无数霜晶与雪花四散,并伴有雷鸣破空。不但那黑龙从龙头处开始镀上一层银华,连那人的脚部、手部都在一点点被冰华冻结! “《雪剑》的师徒俩,都一样没意思。”比宁静远的剑气还要冰冷的语气从骆行口中传出。 那些意欲封住他攻势的寒冰突然散发出白烟而瞬间融成水,那黑龙勐地爆发出一声沖天龙啸,身形又暴涨数倍,恶狠狠地朝宁静远扑去。 “这招,与北风派的天龙行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宁静远与砚零溪都颇为震惊。 四周竹林发出“飒飒”的摇曳声,整片青竹都仿佛共鸣着一般,一根竹子摇动的同时,它周围的竹子都纷纷开始晃动。 “这片竹林仿佛活化了一般。”砚零溪惊嘆之余,抬头看向头顶的天空,才发现天空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灰濛濛一片,身边环境也好像变得越来越暗淡。 他面对唿啸而来的黑龙剑气,依旧镇静地横剑身前,“轰!”雪白的长剑挡住了黑龙攻势,但那力量犹如天崩地裂,势头丝毫不减,在坚持了短短一瞬之后,宁静远连人带剑被震飞,化成一道白影重重地摔入竹林深处。 宁静远挣扎着从雪地里站起,四周忽然颳起一阵强劲的阴风,空气中宛如有无数猎鹰振翅而引发的爆鸣之声传来,而这种声音对于到达第七剑心的他来说再熟悉不过——无形剑气!即不通过剑刃挥动而产生的剑气。 这就是长渊阵的杀阵之一,以竹与竹之间的共鸣,将风之力成百、成千倍地扩大,最终形成与剑气相近的气刃,将入阵者格杀。 数道无形剑气从四面八方朝砚零溪袭来,而他完全无法分辨出方位,只觉杀气顿显,令他全身上下不寒而慄。 “剑五,剑雪浮伤!” “砰!”无形剑气在接近他的前一刻,突然一道一道地均化作冰块,并迅速地碎成冰屑落地,与此同时,淡蓝色的剑气扫过,三四十根青竹被拦腰切断。 不远处的阴翳中,走来宁静远的身影以及他平静又冷淡的声音“零溪,闭眼。这种剑气只能用心聆听你才有可能挡得住。” “哗哗哗!”而在他们面前,竟然出现了一片火海,在火海之中,青竹成片成片地被伐倒。那一定是同样被长渊阵缠住并且企图破阵的骆行。 “小心。”一根被削的锋利如刃的竹子突然从那片大火中窜出,宁静远一剑挥过,将之从中央噼开,锐利的目光映出数十、数百根同样的竹刃从前方飞来。 “难缠的人。”宁静远语罢,一剑插入身前雪土中,双手同时握剑,深青色的眼瞳爆发出一道蓝光,淡色的冰霜气息从掌心流出,顺着剑柄处从上而下贯入整把剑。 “剑六,白渊霜林!”此招由于条件苛刻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还从没在本朝出现过。 两人脚下,不,整片青竹林的雪土地之下宛如万亿蝼蚁迁徙,震动声引得所有青竹更强烈的摆动摇曳。 “砰!”一根苍白的冰柱从雪地里窜起,“砰砰砰!”随后,数以百计的冰柱纷纷拔起,在这一片竹子被砍倒的空旷地带,形成一片冰霜林,并且冰柱还在越拔越高。 那些袭来的竹刃绝大多数都被冰柱所隔,失去了原本的锋芒。 宁静远颤抖着双手,想从雪土中拔出长剑,右腿却一歪,使得整个人半跪在霜雪之间重重地喘息,唿出的白雾在四周温度的骤降之下,很快凝成了冰华。 这招“白渊霜林”极少在世人面前出现的原因,第一点是因为需要周围有足够的霜雪环境,第二点就是消耗的体力实在太大,根本无法支撑使用者去释放其他剑招。 但是双刀骆行,并没有因为长渊阵的攻势而倒下。相反,由于冰林割断了无形剑气的形成,长渊阵对他的压制也大大的减少了。 砚零溪见骆行已经在三十步以内,却是不急反笑,“看来你师父教的《雪剑》有问题。” 第39页 宁静远右手紧紧地握着插在地上的剑把,“何以见得。”他支撑着缓缓立起,深青色的眼里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你这剑六,消耗远甚剑五,威力却相去甚远。”砚零溪却是轻松点破。 “你……你不用多操心。”宁静远一边喘息着,一边似有心事。 突然,三个人后方传来一个熟悉而又慵懒的声音。“这么多人在家门前打架,在下若是还不抛头露面,那就太失礼了。” 那人在不远处的暗淡竹林之间,露出一袭青衣,低头在雪地中打开了刚才被甩飞的那个琴匣。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十天要去准备面试,只能先停更了。十天之后保证恢復日更! 第21章 长云青水 “咦,宁……兄?”身披青衣的李青舟,渐渐从阴影中浮现,轻盈的脚步悄无声息。 依旧是那清风霁月的眼神,依旧是那轻带简束的长髮,依旧是那孤星入命的泪痣。 在望见宁静远的那一刻,他呆立原地。“哎,好睏。怎么又梦见宁兄了呢。”语罢,抬手揉了揉眼,转身往回走。 “等等,青舟。”宁静远喊住了他,“这不是梦,是我。” 李青舟停住了脚步,微微一顿,回眸轻笑,“我知道。” 现实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重逢一叙的时间,黑色的刀锋绽放无数凌厉的气浪,所到之处,冰之柱应声而碎,骆行手提双刀缓缓从冰尘乱飞之中走来。 他那豺狼般狰狞的目光聚焦在宁静远身上,挥刀再度扑来,黑色双刀挂着恶风噼下! 宁静远几乎用尽全力才摇摇晃晃地从雪土中拔出剑,而转眼间唿啸的刀风已经近在身前!“哐!”一把全身散发着绯红光泽的剑刃横过,同时挡住了两把刀锋。 骆行斜眼睥去,见李青舟左手握剑,脸上露出一丝哂笑,云淡风渐嚣。 青袖挽起,指间弹剑。只听一声“嗡!”长剑与双刀之间发出一声磨耳的刃鸣,冲击力使得这位双刀灰衣客向后倒退几步。 骆行握刀的手腕擦了擦自己嘴角,狂气的表情显山露水,“有意思。” 宁静远朝着李青舟淡淡一笑,三分喜悦七分恬静。在他身旁的砚零溪为之一愣,在他印象中似乎没见过他露出过这种表情。 宁静远深吸一口气,提剑站起,白衣白剑,似那沧雪冰川,凛冽而静谧。 李青舟迎风垂剑,绯剑青衣,似那苍崖花开,冷艷而脱尘。 二人并立,如长云青水,雪月风花。 “宁兄,缓过来了?”李青舟瞧了一眼他,笑得极温柔。 “嗯,托你的福。”宁静远坦然而温和地应着。 两股阴冷的风骤然而至,只见两把黑刀以极快的速度,再度一左一右地噼向二人。 宁静远与李青舟同时举剑格挡,掌心内力与剑身剑气回鸣。 “剑三,冰雷。” “月剑其三,影焱。” 白色剑气捲起落雪纷飞,赤色剑气扬起烈焰碎火,黑色刀风掠起灼热气浪,一时之间,黑、白、红,三股力量交错,难捨难分。 “砰!砰!”在断竹残冰的雪地之中,三人身影来回交错。 无数兵器碰撞声,在残雪之间争鸣,但,宁静远与李青舟联手竟没能取得任何优势! “月剑其四,秋月·平湖。” 李青舟高高地跃起,迴旋出剑,化作两道无形的剑气袭向骆行,他偏头躲过,手中黑刀不给对方留任何喘息的时机,一左一右同时朝李青舟下方撩来。 一道淡蓝色剑气划破长空,迫使刀客不得不腾出一把刀切碎之,另一把刀被李青舟一脚踩住,向后空翻落地。 骆行正欲反击,却听得青林之中两声空灵而松旷的琴声传来,却宛如魔音贯耳,一时间竟将其束缚在原地! 原以为自己已经躲开了李青舟的剑四,没想到那无形剑气在穿过青林之后拨在了那架霜音琴上,随后变弦而奏,弹出干扰神智的音节。 宁静远与李青舟彼此交换了眼神,两人很清楚,这是绝杀之机! 他们手中长剑同时掷出,一赤一白剎那间撕裂气流,直冲双刀骆行的两肋! “剑七,寒天噼风!” “月剑其七,星焚!” 骆行在生死一瞬之际,挣扎着举刀相挡。“哐哐”两声硬是隔开了致命的双剑,白剑与红剑同时擦过刀客身后两根粗竹,力道不减地转过方向,“嗖嗖”飞回二人手中。 但是双剑产生的冲击却是无法阻隔,骆行大口大口地穿着粗气,胸前包裹的狼皮被撕开,两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向外溢着热血。 与此同时,宁静远与李青舟同时侧首,勐吐一口血,那片雪地染上一色艷红。 方才的战斗,对内力虚耗过大,而冲击带来的负荷,身体也是难以长久承受。 砚零溪还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青竹的布局,他发觉只要尽可能减少产生气流,就不足以在林中形成剐人的风刃。 “零溪,走!”猝不及防间,宁静远朝他跑来,一把拽过他的衣袖。随后,李青舟从一处竹林中绕到了他们前方,他手中提着刚才的琴匣。 “嗯,走。”砚零溪一边被拽,一边与宁静远一同跟着李青舟的脚步向前方而去。 第40页 他留意到,二人均已负伤,刚才定是恶战一场。而李青舟手中原本散发着红光的长剑,也变回了淡金色。 李青舟侧目瞄了他一眼,很轻描淡写地说:“太累,不想打了,把他关在长渊阵中吧。” 砚零溪沉吟片刻,随后说:“这里的竹子以‘七’为关键点种下。每组七根,摆成不同角度。但这还不是破解关键,这七根竹子不是以直线、横线或斜线排列,也不是以菱形、圆形、三角形排列。”砚零溪竟然在短时间内找出了这么多规律。 “哎,你还挺聪明的嘛。”李青舟笑了笑,脚下的步伐在不断挪动着角度前进,步速却没有任何放缓。 宁静远感觉四周变得愈发寂静,竹林之间的风力也减弱了许多。“我们似乎甩开他了。”他回头望了一眼,说。 “长渊阵最可怕的可不是什么无形风刃。”李青舟停下了脚步,笑得风轻云淡,“他已经被永远困在里面啦。” 砚零溪低头,发觉不知何时起,他们已经走出了青林雪地,脚下已经站在了青苔黑土之上。 “这是你住的地方?”宁静远朝着前方望去,那是一片绿野,一栋柏木青瓦搭建的小屋伫立期间,屋门打开着,屋前还摆着石质的小圆桌和两个小石凳。 “算是吧。”李青舟淡淡地说着,眼神望向远处的山道,“其实在下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有小半日山路。这里是家父家母故居,他们留下了很多有意思之物,因此就常来这里翻东西看。” “故居?令尊令堂已经故去了?”砚零溪有些好奇地朝屋子方向眺望。 “你猜。”李青舟弯眼笑着,左眼角那颗泪痣十分瞩目。“不过,你们不能看这里的东西。” 宁静远闻言,移眸凝视着李青舟,而后者也恰好笑眯眯地朝他看去,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反倒是砚零溪继续问道:“为什么?” 李青舟伸出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脸上笑容变得有些俏皮地看着砚零溪:“人总要有些秘密的。” “嗯。”宁静远点点头,而李青舟又把目光落回他脸上,说:“等时机成熟,会给你看的。” “啧。”砚零溪忍不住从怀里抽出他的摺扇,敲了敲自己掌心,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北地白狼山上空突然传来无数不详的鸦鸣,一片漆黑的鸦群从夜狼堡上方掠过,叶风庭皱了皱眉,惊飞的鸦群显然坐实了伏兵已在暗中挪动,随时可能朝着城中的队伍射来冷箭。 成天涯嗤笑他此刻的紧迫,说道:“埋伏?那正巧,让本人正面埋葬他们。”他把剑鞘一扔,右手握着苍蓝色的剑柄,雪亮的剑刃散发着腾腾杀气。“就从这个女的开始!”他话音落下之时,已经杀到了泠旧的背后。 剑锋面前,只有红衣。 “将军,我们已经中了埋伏,必须立刻下达撤退命令,保持阵型,缓缓退出此城。”叶风庭两三步移到东路军将领身后,以郑重的口吻提醒道。 成天涯手中剑刃挂着凌厉的剑风,斜噼而下,长剑从泠旧的肩部砍入,没有遇到半点抵抗,仿佛刀刃划破纸张一般将她划开。 但是,那泠旧却没有受到半点损伤,窈窕的身姿依旧在那里,甚至连红衣上的一片布都没有破损。 “幻象。”叶风庭眼神中绽开寒光,露出一丝惊讶。 泠旧突然转过身,果然那妖娆身影的正脸也是极其妩媚、明艷动人,一时间军队里不少士兵口中传来嘘声。 她朱红色的唇勾起一抹诡异的冷笑,原本乌黑的眼睛中绽出两道鲜艷的血红之光。 成天涯冷哼一声:“无论是戏法师还是诡计师,在绝对的压制面前,你……”就在他孤高傲气地说话之间,脸色勐然一变。他身后的叶风庭的心也陡然一沉——原以为不可能会有能让成天涯露出这种惊讶之色的人,但眼前这个妖艷红衣女子似乎偏偏成了那个例外。 “成天涯,怎么回事。”叶风庭眉间一紧,凝神屏息望去。 然而被唿喊之人却没有回应,反而像是被操纵着的傀儡一般僵硬地转过身,黑色衣袖颤颤巍巍地举起雪亮的长剑,对准了官军,他那乌金的瞳孔失去了原有的神色。 “成统领他怎么了!”队伍中的一位砚家墨兵部的成员有些惊慌。 叶风庭阖上眼,一边思考一边说着,“的确,或许他的力量是天下最强。但是,大刚易折,大开难守。若是有人四两拨千斤,这力量会被反攻倒算。” 就在此时,一股范围极广的杀意透入他的脑海中,令他剎那间睁眼,“他被戏法师操纵了……小心箭雨!” 东路军将领察觉到了四周气氛的异动,原本已经保持警觉的他,闻言大喊着:“全军立盾!” 不愧是从全国选拔而出的精锐之师,听到命令后,士兵们迅速摘下身背的黑色大盾,立在身前,但是…… 不是所有人的士兵都照做了,超过一半的士兵不但没有摘下盾牌,相反,无数鲜血在他们突然挥起的刀下四溅!全军竟然开始了自相残杀! 叶风庭手中黑色的长剑挑开了朝江月楼成员袭来的陌刀,稍显迟疑之色,“连士兵们都被操纵了吗。” 第41页 “飒飒飒!”阵形大乱的时候,从来不会缺席的就是敌袭。破空的箭雨已经出现在了天空中,一瞬间遮天蔽日。 作者有话要说: 恢復日更了!从这一节开始就进入新局了。 第22章 霜林深处 “我似乎曾经来过这个地方。”双刀骆行逡巡在青竹林中,“我感觉自己明明只是走了几个时辰,却有一种走了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的错觉。” 明明自己曾故意留下辨识度很强的脚印、伐倒了竹子做成标记,可是当他兜兜转转,一切痕迹都消失了。 “难道,这不是错觉?”他停下脚步,一股寒意笼罩心头,“小时候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一个族人曾经追着一头鹿走入了一片雪林之中,当他猎杀了鹿,扛着肉走出山林时,却发觉手里的鹿肉早已风干腐化,并且再也找不到自己的部落。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该不会……” 愈加迟疑的脚步,愈发迷茫的内心,突然,一道橙色剑光刺来,看似威力强劲,其势更是暗含章法,一瞬间变幻成七道剑光,分散到各处对竹林产生巨大冲击。 白竹林外的旷野小屋前,重逢总有太多话要说。 “所以呢,你们这次不是因为打架才出现在这里的,对么?”李青舟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打开琴匣拿出白色蓝纹的霜音琴,试着拨了一下琴弦,瑶琴发出泠泠空灵之音。“不过在下对世间纷争真的毫无兴趣。”他倚着手臂,清风霁月地对二人笑着,露出那潇洒风流而又万事不入其心的姿态。 宁静远深青色的眼眸中有一瞬闪过茫然无措,随后他抬手介绍身旁穿着白色棉袍之人,“是这样的,这位是砚家十一少,他这次是想要你……” “慢。”砚零溪却冷不防举起摺扇“啪”得打开,空无一字的灰扇面把宁静远的脸颊遮了个对半,硬是掐断了他的话。 随后砚零溪以一种与清风霁月截然相反的诡笑,盯着李青舟,“本少是来完成李公子心愿的。” “哦?心愿?说说看。”李青舟笑意渐浓,看似饶有兴致。 “近水渊,就在砚家。送给李公子如何?”砚零溪藏脸于扇下,空留一双灰濛如雾的眼。 “唔。听着不错嘛。”李青舟抚着下颚,眼神淡然,“可惜在下实在是懒得跑河东一趟,既然十一少认得这里,不如为在下送来吧。”随后站起身拍了拍宁静远的肩,“或者,让他送来也行。” “你。”宁静远冷峻如霜地看着他,内心有些迷惘不知如何开口。 “嗯,怎么呢?”李青舟手臂搭在他的肩膀,那清逸洒脱的脸庞凑得极近,像在欣赏那双深青如渊的眸。 “你当真不出去?”宁静远眉间在不经意中紧锁。 “不了。”李青舟淡定回绝,随后眼珠一转,“当然,你留下陪在下的话,倒是不错。” “哈。”砚零溪一声淡笑,伸手搭在宁静远肩上,“那本少与静远兄就此告辞。” “嗯……”宁静远还略有迟疑,青眸在触及砚零溪视线之时,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好,那我和零溪就先……” “等等。”李青舟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随之幽幽说道:“那宁兄先陪在下去个地方,可好?” “好。”宁静远不假思索答应。 李青舟轻若飞花地潇洒转身,背对那春意尚萌、芳华渐兴的旷然山野,砚零溪看不清他的表情,揣摩不出此时的心理。那青影向竹林走去,慵懒的声音传来,“十一少可在此稍等片刻,当然,等不急的话可以先回去,在下并不介意。” 宁静远平静地望了一眼砚零溪,点点头,“十一少,等我们回来。” “哈。”那青衣背影似乎发出了一声冷笑,“在下与宁兄可是宽衣解袍之交。宁兄却对十一少如此温情,让在下颇为失望呀。” “宽衣解袍?”砚零溪眉头一抖,皱眉细想其含义。 “李、青、舟。”宁静远虽然表面上保持一如既往的矜平躁释,但语气显然散发着丝丝凉意。 “怎么呢?”李青舟回眸望他,目含秋波,一时令人心神荡漾。 “语不惊人死不休。”宁静远冷冷说道,“我们去哪?” “你猜。”李青舟笑得三分俏柔七分邪魅,眼前一抹春芳都觉黯然无色。 “……”宁静远平静地看他,沉默着。 “静远兄。”砚零溪忽然喊道。 宁静远转身,砚零溪将那件白色棉袍外衣抛了过来。 宁静远接过白袍,抬头望见砚零溪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早去早回。 李青舟悠然地向白竹林走去,只是并非来时之路,几片青色的竹叶被微风吹来,“去白头之地。”他这句话声调忽然低沉,犹如山间厚重的岚雾,闷得心窒。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林中,青衣如渊,白衣如雪。 “这一片,似乎与来时那片不同。”宁静远摊开手,几片莹澈雪花落于掌心,淡蓝色寒霜之气凝聚,三片雪花化作完整的三枚六角霜晶,冰风吹过,青与白双色的霜晶飞舞半空中。 第42页 李青舟没有回答,只是兀自走着,双眼微瞑,嘴角挂着一抹淡笑,墨发在青衣之后轻轻摆着。与之前的竹林截然不同,这里始终只有细风吹拂。风虽不大,却寒冷彻骨,伴有纷飞落雪。不多时,二人头髮皆已成花白。 霜林深处,渐渐出现除了竹子和雪地外之物——三块立于飞雪之间的墓碑,其中两块并排,另一块则歪斜一边。 李青舟率先停驻,蹲下轻抚碑上字,半开半阖的眼中夹杂着复杂的感情,有的嚮往,也有惋嘆。 宁静远一言未发地立于其后,凝视两座石碑上字——“李之墓”与“杜杨之墓”,“李”字与“之墓”中间还有两个字模煳不清,只能依稀看出第二字似乎带有氵,不知是年代久远还是有人为之。 而第三块歪斜的石碑上,却是一字未写。 “宁兄,你明白的吧。”李青舟的语调依旧低沉,眼神凝视着墓碑,霜花飘满修长的睫毛,一改之前风轻云淡的神态,此刻他华髮霜眉、低沉寡言,稍显沧桑。 宁静远穆然如霜,俯首作揖,轻声说道:“宁静远,见过三位前辈……” 一道灼热的掌风突兀袭来,宁静远错愕地抬手,却被李青舟一把抓过,趔趄两步,二人同时摔在雪地中。 李青舟右手撑在雪地里,左手抓着宁静远的胳膊,指间的热气流入他肌肤,修长的睫毛之上消融的一滴雪水缓缓淌入眼眶,又从眼角流下,划过他那颗泪痣,滴落在眼前人的侧颊。他无奈苦笑,“你还是不明白。” 宁静远有些恍惚地看着他那颗显眼的泪痣,平静清尘的青眸掠过惘然,他问:“究竟我该明白什么?” “从成都到西陵,再到凤阳、巫峡。现在又到了这里,我以为你明白了。”李青舟那乌黑的眼瞳泛起幽幽波光。 “……”宁静远又一次沉默了,移眸向别处,嘴角轻颤。 “你先前那招剑六——白渊霜林,是你第一次用吗?”李青舟眼神忽然变得无比尖锐。 “是。”宁静远几乎不假思索。 “难道宁大师宗,能把一招从未用过的招式,全力运转而收放自如?”李青舟不知何时起语气变得凉意入骨。 宁静远一怔,随后脑海中模煳的记忆闪过——十年前,一片雪地竹林之间,师父、招式、还有……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宁静远想到的时候眼里闪过震惊之色,仿佛记起了深藏多年的心中阴影。 “那个孩子,是谁?”李青舟马上揪出了这个关键句。 “难道是……?不可能,那个女孩,她已经死了!”宁静远平静的眼神中裂开一道震惊。 李青舟忽然勾起一抹似真似幻的浅笑,“宁静远。”带着默默温情,脸颊渐渐靠近,双眼徐徐闭上。“是喜欢我穿女装么……” 宁静远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暗蓝如渊的青瞳对上了眼前之人流露心扉的黑瞳。那一刻,他一如既往寒静如冰的脸色,似那泛起春水的冰湖,一寸一寸崩裂,先前的疑惑,似乎都解开了。 轻挽过李青舟的背,后者身体一松,鼻尖下那蓄谋已久的淡红落,两人瞬间唇瓣相合,似丝般缠绵一处。 宁静远的吻如清泉般温润,李青舟似那久旱逢霖之人,伴随着他原本体内的火热烈毒,令他那唇温不断上升,一股原本恂恂不前的躁动如挣脱桎梏的勐兽,肆意地通过唇齿之间的缠绵来索求着热度。 “唔……哈。”李青舟发出了喘息声,与之前火毒初次显现时的表现如出一辙。 与先前不同的是,他此刻身体中的燥热通过不停地舔舐、吸吮着眼前之人温润的嘴唇,来发泄着身心的慾念,原本抓紧宁静远手臂的动作也渐渐松缓。 他们躺倒的那片雪地变得一片湿漉漉,露出了雪下的土壤色泽。 宁静远逐渐按捺不住,只是被动接受对方的索吻并不能满足,他环着李青舟腰间的手微微一掐,对方瞳孔微微放大,腰部一松,口中不禁发出醉人的轻喘,随后吻得更加用力。 趁着对方身体的放松,宁静远顺势搂过怀中人,一个翻身将之压在身下,暗青的眸光少了七分凌厉霜寒,多了那流水潺潺,他温柔地望着,随后又是深深落下一吻。 就在慾念肆意之时,不知是时间太快,还是太慢,以至于……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一瞬间,一把锋利的短剑挂着破空之声,直袭着李青舟额头而来! 第23章 逢方必觑 宁静远勐然抬手,左指夹过飞来的刀刃,刃锋割开他指间几片疮痂,鲜血顿时淌满左掌。 “零溪,你想做什么。”他缓缓起身,眼里恢復了镇静与漠然的常态,对着不远处的灰影说道。 “天下熙熙攘攘处,零落溪云,孤城万里。涯无纷纷扰扰事,一朝悬砚,春风几千。” 砚零溪头戴灰色帽兜,从林间走出,脸上几无笑意。“做什么?哈,你先问问这位李大公子想做什么吧。” 宁静远皱眉看着指间短剑,而李青舟也风轻云淡地理了理衣襟,内心的盘算虽然被点破,却也全无愧色,“长渊阵内的由于处处相似的地形和几乎一成不变的景象,加之阵法布置,会使得入阵之人难以感受到时间流逝,所谓:长渊一暮,山外一月。” 第43页 砚零溪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果然,你们三天未归,我就觉察不对。还好我算清楚此阵的规律,寻到了这里。” “噗嗤。”李青舟愉悦一笑,“在下本来打算带着宁兄在这里走走,走个几日,外面就过了好多年,也就没人记得我俩。到时候宁兄就只能和在下过啦,不过……” 宁静远闻言倒是也没有太多波澜,听到李青舟说出用意之时反倒是更加自然。他随后问道,“零溪,就算你通晓阵法,破阵需用多股剑气同时冲击七处阵轴,你并做不到吧。” “并且长渊阵中的地脉是滑动的,绕中心快速转动,就算有多股剑气相冲,若是施力不匀,可能引发气刃风暴,吞噬闯入者。”李青舟看了一眼砚零溪,解释道。 “哎。”砚零溪手中扇柄戳了戳自己额头,“这种判断,我被小看了呀。” “却是正确的判断。”熟悉的声音,稳重的脚步,黑色鹤氅与紫色剑柄映入眼帘,武林盟主巍然肃穆的身影出现霜林之间。 “掌门。”宁静远望着卿若笑,微一低头以示敬意。 “静远。”卿若笑朝他点头致意,随后转而望向李青舟,“你就是这片竹林的主人?” “嗯,算是吧。”李青舟说得很是随意。 “吾之前未经主人允许,将一位故人葬于此地。”卿若笑严肃地说着。 “既然未经允许呀……”李青舟手一挥,“那就再把他挖出来呗。” “喂,青舟兄……”砚零溪有点看不下去,卿若笑却是抬手制止。“李少公子,吾葬的故人,也是你们杜家人。” “哦。”李青舟无悲无喜,语气依旧随性,“那就自便好了。” 卿若笑抬步走来,“还有一事请问李少公子。你叔父的……” 不料,李青舟却突然转身背对,语气中明显带着抗拒,“不听。” 卿若笑不愧是武林第一人,宽宏大量并无恼色,“也罢,陈年旧事。不过,刚才我与砚零溪里应外合破阵之时,阵中有一人趁机脱逃了。” “先前一直没机会讨论,但我觉得,错不了。”砚零溪走到宁静远跟前。 “嗯,错不了。”宁静远点点头,抬手递过短剑。 砚零溪接过剑,在掌心把玩了一圈,塞入灰衣袖中,“所以,伤你师父之人,确实来自突厥。” “已经定论?”卿若笑问。 “嗯。”宁静远望了一眼来路,回想方才的情形,心头一颤。 随后,他悄然拉住了身旁人的手,“青舟,请和我回云玄门。” “好呀。”没想到这次,李青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两个人拉着的手,扣得更紧了,“那你陪我去拿近水渊。” “嗯,好。”宁静远露出温和的笑意,抚了抚他的脸颊。 “你手上有血,在下脸被你摸脏了。”李青舟假装不满地撇撇嘴。 “好,我帮你擦。”宁静远捲起袖子,轻轻擦拭掉李青舟白皙脸颊上的那点褐红。 “哎。”砚零溪抬指按了按自己额头,背过身向外走去。“二位,想拿琴,就早点出阵吧。” 卿若笑却是稍显肃然,“静远,带他回云玄门。你可想好了?” 宁静远淡然点头,“嗯,想好了。” 卿若笑微微颔首,转过身,“那吾先回云玄门。办完事就早点回来,还有一个小考验等着你。” 听闻此言,宁静远一愣,砚零溪则是眯眼一笑。 三月春风起,遍地是花枝。砚家总部坐落于沁州,沁州八街九陌锦绣繁华,行人商贾络绎不绝。砚家尚黑,而沁州与砚家关系密切的大户小家不计其数,因此走在沁州大街放眼望去,建筑风格也多以黑色为主。 街那头走来三位少年,俊秀英气,神态各异,令街边不少茶客对其议论纷纷。 一人白衣胜雪,穆如清风,静步无声,似那清泠幽泉,静寂而深邃。 一人青衣如渊,清尘洒脱,怡然自得,似那青空飞云,潇洒无拘束。 一人灰衣半掩,眸眼参星,神睿自定,似那雾蒙山川,朦胧却清澈。 李青舟轻声一笑,瞧着身着灰袍的砚零溪,“十一少,已到你砚家地盘,是不是该兑现在下那个小小的要求了。” 宁静远闻言,镇静的脸上稍显一丝无奈。 砚零溪倒是迎合以一笑,“青舟兄放心,零溪这就去办。之后会送到李兄下榻之地。”而后向宁静远一揖,“静远兄,一个时辰后,砚府门前见。” 李青舟见了宁静远的表情,俯身瞄了一眼旁边的白衣少年,“宁兄呀,是对在下这个小小的请求有意见吗?” 宁静远侧过头,脚步放快,和他拉开一定距离,“能请李大公子出山已是荣幸,还哪敢有意见。”语气中暗含不满。 “啧啧。”李青舟停下,似笑非笑看着那雪色背影,“看来,比起女装,宁兄更喜欢在下穿男装呀。” 宁静远微微一怔,随后继续往前走,“是你的话,怎样都好。” 第44页 李青舟没有再应答,只是笑容里似乎多了几分愉悦之色。 “今晚,一切小心。”宁静远说完,白衣转过街道,拐入了一处小巷。 砚家在沁州扎根七十多年,砚府的规模也极大,方圆三四里之地,大小楼阁十一座,大楼四座,面朝东南西北四方居于砚府中心,小阁七座,分部边线及四角。宁静远一路走马观花,熟悉沁州大街小巷地形,转眼就绕到了这个硕大的砚府,门前高悬的匾额上写着金底黑字“砚府”。 “静远兄还是准时呀。”砚零溪从街那头轻步走来,友善地朝宁静远挥了挥手。 宁静远却是并不领情,看见他之时扭头转向砚家正门,神色冷冷,“你就不该那么惯着他。” 砚零溪见势,立刻赔笑道:“静远兄别生气,不就是女装嘛。我相信青舟兄多穿几次就会厌的。” 宁静远冷哼一声:“趋炎附势。” 砚零溪摸了摸自己鼻子,略显尴尬,“静远兄,那下次我看你脸色行事?” 宁静远听后,一对青眸闪过寒光,给了他一个极为冷漠的脸色。 “好吧好吧。”砚零溪只觉背后一凉,仿佛宁静远用寒气给自己来了一掌。“那我们走吧,我已经提前通报过,想必家父已经在等我们了。” 砚府大门朝南,二人踏入府中,一条绣有白色回纹的漆黑长毯直通南楼雪阁,路过的庭院花木秀美,却是一路鲜有几个人丁经过,让这硕大的砚府显得有些冷清。 “砚家之人,似乎比我想像中的少。”宁静远环顾四周。 “因为墨工、墨影、墨兵三部并非设在砚府,工部在绛州,影部在幽州,兵部在云州,皆是边境要地。因故砚府大多都是墨案部的人。”砚零溪瞥了一眼旁边经过之人,胸前黑衣皆是绣着“士”形白字。 在雪阁门前立着两名身着墨衣的侍从,而前来迎接之人并非砚家主砚清池,而是一位端坐在四轮椅上的中年人,他一身墨色长袍,和颜悦色,温雅亲善,眶角边略有细微眼纹,应是三十五六年纪。 见了二人,他温和的语气令人如沐春风,“十一弟,宁先生,你们来了。” 砚零溪低头行揖,也是恭恭敬敬,“二哥。”随后他向宁静远介绍道:“静远兄,这位是我二哥,砚家二少主——砚零海。” 宁静远抱拳,“见过砚二少。” 砚零海虽然脚有残疾,但整个人的气场令人很是舒畅,给人一种和睦而稳重的感觉。“宁先生,吾替家父说声抱歉。他年事已高,尚在休息,未能亲自来迎。” 宁静远淡然静穆地一笑,“静远能得砚家如此礼遇,受宠若惊。” 砚零海笑得亲切,“久闻家弟在外,多受先生照顾,一点敬谢,不足道也。” 砚零溪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二哥,怎么没见三姐?” 砚零海顿了顿,表情稍敛,“北地战事胶着,作为我军客卿的江月楼主叶风庭写信求援,三妹随后就亲自带队前去了。” 砚零溪的摺扇拍了拍自己掌心,诡笑着,“哎呀,这傢伙写信过来准没好事。” “十一弟,联盟不是与江月楼讲和了?”砚零海见状,不禁问道。 “明和暗不和呀。”砚零溪摺扇一开,半遮其颜。 “我们边走边说吧。”砚零海抬手,身旁侍从心领神会,推车向长廊而去。 “走吧,静远兄。”砚零溪拍了拍宁静远的肩。 “你们家情况还真是复杂得很。”宁静远撇撇嘴,小声说道。 “哎呀。话是这么说,但我这位二哥可是真真正正的好人哦。”砚零溪笑笑,声音不大不小,正正好好让砚零海听见。 “十一弟不用总这么夸为兄,都是家人,岂有不好之理?”砚零海之言,大气谦和。 “是是是。”砚零溪漫不经心地应着。 作者有话要说: 卿若笑→橙色, 砚零溪→灰色, 成天涯→银黑, 叶风庭→红蓝, 李青舟→青, 宁静远→白。 第二卷 :砚家三方 第24章 釜中非釜 追击突厥契丹的三千官军,手握砚家精铁打造陌刀与玄铁大盾,将士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可谁也没料到,这么一支精锐之师,竟挥刀砍向自己的袍泽,短短数息之间,上百名将士在犹豫之中被失了神智的队友所砍杀! “不要犹豫,杀掉叛乱之人!”东路军将领大声吼着,然而声音却几乎淹没在了乱军嘈杂之间。 一把把泛着明光的陌刀染血,一块又一块沾血的盾牌被扔在地上,但凡对叛乱的战友有丝毫的不忍,便立刻化作叛兵的刀下魂。 而在夜狼堡的上方,对比于城内的乱兵丛,这里竟有着片刻安宁。 夜狼堡中最高的两座望塔之上,凌风站立着两人。 黑衣者,一双血眼,高大的身躯佝偻着,手提一把磨得发亮的长剑。 红衣者,两目明睿,儒雅静穆,迎风而立,手握纯黑之剑。 日光照耀,雪亮的剑尖指向红衣者,“逆我者亡,顺我者亦亡,挡我者必亡!”语罢,那把磨得发亮的长剑仿佛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的雄狮之牙,漆黑的身影与银光熠熠的剑锋掀起百尺疾风。 第45页 “成天涯。”叶风庭仍是那蓝色深衣配以红色衣褙,他右手抽出黑色长剑,左手提剑鞘,墨蓝的长髮随风飘舞,严阵以待。 那银色剑锋突然刺出剑气,那剑气如银针般纤细,却也如银针般锐利,剑气幻化出数十道银丝,几乎将叶风庭包围。 “剑,斩。”成天涯那剑势如虹,只用剑气就达到了无死角笼罩式攻击,令叶风庭退无可退,防无可防。 这看似普通的招式名,却是成天涯成名之技,数年前瓜州之战,成天涯率领三百砚家勐士迎击数万吐蕃骑兵,一招埋葬了其先锋百名骑兵,震慑吐蕃大军。 在望塔下面站着的泠旧见状,扬起红衣袖,露出一抹冷笑。 “可惜,你的对手是风。”叶风庭突然动了,黑色长剑犹如暗夜闪电,红蓝身影瞬间消散于风中,“轰!”在成天涯的剑影十九连斩之下,整座望塔灰飞烟灭,他的身影落于地,无悲无喜,眼神依旧一片猩红。 叶风庭则是在半息之后,出现在成天涯的背后,他阖起双目,右手将黑剑归于剑鞘。他左侧颊边的一寸头髮被割断,腮边出现了一道血痕。“不愧是你,这可怕的攻击就连风都能被捕捉。” “哈,力压武林盟主的叶楼主,原来你也不过如此呀。”红衣女子在一旁鼓掌,看来对这齣好戏相当满意。 “是么。”叶风庭依旧闭眸,语气平淡,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 只见那红衣女子右手突然一阵抽搐,她惊讶之余连忙按住右臂,脸上露出愕然之色,“你!你的目的原来是这个!” 叶风庭身后的成天涯有如断了傀儡线的木偶,一下子将地上倒去,在落地一瞬,他眼神中的红光褪去,扬起一掌“轰!”怒拍地面,土灰四散,他那高大的黑影在烟尘中傲然立起。 “哈哈哈哈哈哈。”成天涯发出张狂的大笑,“你死定了。” “不过是一副没有原则的傀儡,还嘴硬。”红衣女子见状,邪魅一笑,右手再度发力。叶风庭耳朵一竖,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着隐隐的震动。 “庸人就是庸人。”成天涯嘴角一撇,他横剑身前,雪亮长剑连一丝一毫的灰尘都没沾上,明晃晃的日影打在剑身上,反射出几道刺眼夺目的炫光。 在这炫光的照射下,数百根丝线渐露原形。 “唰!”成天涯左掌一挥,所有丝线割断。 “嗯?”叶风庭睁眼回头,发觉乱军依旧在血拼,叛兵仍然杀红了眼,没有丝毫停歇的动作。 “那么庸人到底是谁呢?”红衣女子勾唇狞笑,“以为只有线能控制人吗?一旦嗜血的心被诱出,就无法阻止……” “轰!”成天涯不想听她啰嗦,左掌拍出,瞬间爆发的剑气将刚才红衣女子落脚之处拍得粉碎,土地狠狠地陷下去三四寸。 那女子的声音再度从四面八方传来,却不见其人影,“不要再向前一步了,这是忠实的告诫。” 叶风庭拔剑,红衣与黑剑以极快的速度“簌簌”穿透越乱军战场,迅速划出一道红黑的十字,黑色的剑风犹如龙捲风一般捲起上百名叛兵手中的陌刀,那一瞬间被尽数打落在地。 叶风庭收剑,一言未发。“哐啷哐啷……”兵器落地之声不绝于耳。 “烦人。”没看见一个突厥兵或契丹兵,自身却已损失惨重,这种局面是成天涯不能接受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锦囊,从中抽出一张绢帛,只见上面写着: “天涯,想必你是遇到了麻烦,我猜,是吃了大亏而不知如何反击。这里有上中下三策: 下策:擒贼擒王。以你之能,收拾掉他们老巢应该不成问题。 中策:较复杂,你把锦囊从里翻开看。(看到这里,成天涯立刻把锦囊翻开,却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从外交、布阵、兵器、地形等各方面对整支讨伐军的部署,成天涯扫了几眼,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于是他再看绢帛的上策,却发现上策写着……) 上策:把这个给叶风庭,让他来。” 叶风庭显然注意到了他的怪异表情,儒雅的目光刚一触及,成天涯就不屑地冷哼,把锦囊往他怀里一塞,甩手就走。 叶风庭一愣,先是看到这绢帛写着的上策,泛起哭笑不得的表情。但是当他细细阅读锦囊内的计策,眼神似起涟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与我所想,竟是殊途同归。” “天涯兄,等等。”叶风庭喊住了成天涯,后者还没有走远。 “还有何事?”不屑的语气,不耐烦的提问。 “这个锦囊,没用了。”叶风庭一抛,那黑色锦囊稳稳落在成天涯掌心。 “什么意思?”成天涯皱眉。 “叶某觉得这中策甚好,就有劳天涯兄了。”叶风庭文绉绉地笑了笑。 “嘁。”成天涯露出厌烦的神色,“他说了交给你来。” “是呀,所以叶某来完成布局,而这种小事就请天涯兄代劳吧。”叶风庭笑容愈深。 “哼。”成天涯随手把锦囊扔到半空中,左掌一抬,掌风掠过,那锦囊瞬间化成碎片。“你自己看着办。” 第46页 “哎。”叶风庭嘆了嘆气,看似苦恼地揉了揉自己额头。 一名江月楼成员翻过残壁,落在叶风庭面前,“楼主,方圆十三里之外,有突厥大营绵延数十里驻扎,我们陷入包围了。” 叶风庭并没有任何惊讶,语气淡淡,“是么。” 白狼山一处高坡上,迎着山坡间的大风,泠旧静立着,任由风拂过自己红色的衣边,脚下百丈便是夜狼堡。 忽然风向一变,叶风庭已是不声不响地站在了她身后。 “来了呀。”泠旧媚笑着。 “该来的总会来。突厥有你这样的将领,也算了让叶某刮目相看了。”叶风庭手提黑剑,沉稳应对。 “新任的江月楼主,你是来杀我的?”泠旧转身看着他。 “非也。”叶风庭淡淡地说,“你军准备撤出白狼山吧。” “哦?据我所知,此次唐军动员人数不过五千,凭什么要我撤军呢。”泠旧露出讥笑之色。 “方才你的伏兵箭如雨下、声势浩大,但据我估计,至多不超过三百人。”叶风庭盯着泠旧的眼睛说。 “不过是先锋部队,也值得叶楼主如此多虑?”泠旧錶现得不以为然。 叶风庭笑了笑,“箭羽轻而短,弦声疏而促,撤退迅速,显然这些是契丹轻弓骑。简而括之,此乃契丹牧民,杂兵而已。可想而知,你们早就知晓这轮埋伏用处不大。” “叶楼主眼神倒是不错。”泠旧神情淡淡,漠然回应。 “依叶某看,突厥想在这白狼山讨得便宜,只有一个方法。”叶风庭转过黑剑,反手靠于身后。 “哦?愿听其详。”泠旧目光一敛。 叶风庭走到陡坡之边,转身只道四字,“釜底抽薪。” “哎呀呀。”泠旧邪魅一笑,三分欣赏、七分妖艷。“叶楼主还真是说到人家心坎里了。” “呵。”叶风庭轻笑,“只要让你驻扎白狼山外的突厥大军分出一路,断我军后路、攻我本营,我军自当全灭。” “既判断我突厥大军在你侧翼,你岂会毫无行动。”泠旧针锋相对。 叶风庭话锋一转,“我已修书告知砚家,三小姐很快会带着绛州官军前来解围。” 泠旧刚才还有些神经紧绷,此刻忽然大笑,“嘻,你终究只有这种程度吗?” 叶风庭也是回以一笑,“在你的局,我只须这种程度即可。”他抱剑怀中,幽幽道:“而你在我的局中,却也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泠旧眼神一冷,“什么意思?” 叶风庭睨了她一眼,抬步向山下走去,“能全歼我军,你却并没这么做。可见,包围我军的只不过是疑兵。那么,釜底抽薪,此釜不是我的、不是我军的,而是朝廷的要地。” 泠旧忽然言语气势汹汹,“你要阻我?” 叶风庭没有停下步伐,只是扬了扬手,“你说呢?” 第25章 三百四三 砚家主砚清池在东楼设宴招待宁静远,同时入座的还有砚零溪与砚零海。 在三人入座后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天色几乎昏暗之时,家主砚清池终于出现在了东阁,他左右皆需要人搀扶,一头花白长发和枯瘦之色,加之漆黑如墨的直裾大氅,令人几乎察觉不出这个老人身上的活力。 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人,竟然是十多年前与卿若笑携手成立武林联盟、并称武林至尊之辈。 在砚清池跨入堂内之时,砚零溪第一时间起身低头恭敬行揖,宁静远慢了他整整一拍。 砚零海脚有残疾,不能起身,但也恭敬地低头,“家父贵安,这位就是云玄门的宁先生。” 老者闻言,侧目看了一眼宁静远,微微颔首。“好。”苍老的声音同样毫无生机。 “二哥!”当砚清池在僕人的服侍之下刚一就座,门前响起了一声轻快的唿喊,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童出现在了,同样是一袭黑衣装。 砚零海亲和一笑,朝他挥手“来,零漪,坐这里。” 男童爽朗开怀地笑着,小跑几步就来到其身前。砚零海揉着他的脑海,带着笑意望向对座之人,“这是吾十二弟砚零漪,顽童尚幼,宁先生见笑。” 宁静远平静地点点头,“二少主客气了,令弟虽幼,天资聪颖,乃日后栋樑之材。” 他身旁的砚零溪闻言,手肘推了推他,悄悄说:“静远兄,我算天资聪颖么?” 宁静远瞥了他一眼,“你算心怀鬼胎。” 砚零海见砚清池已然开始摆弄碗筷,他恭敬抬手,一言一行皆显礼教,“家父、宁先生、十一弟、十二弟,请。” “请。”宁静远与砚零溪同时入席,前者的眼神却蓦然望向窗外,那是乌云聚拢的暗夜。后者也顺着他目光望去,二人的落目点均是砚家那座藏书阁。 静夜,一道青影如低旋的燕子,盘旋几周,悄无声息地窜入砚府东南角的一处楼阁。这楼阁呈现很怪异的七角型结构,上下七层,每层楼道也皆为七条边。这就是砚零溪所说的藏琴之处——七玄阁。 “不过就是三百四十三把琴,还要在下亲自来寻,好烦。”那飞入阁中的影子向四周看了两眼,他目前所处的是第七层,七层每一边果然都悬着七架外观一致的暗蓝琴。 第47页 李青舟此时正身穿女式的青色上袄下裙,束着简易髮型。 按照他本人的说法,穿女装更加便于行动,当然,宁静远认为这是个很拙劣的藉口。 他缓缓阖目,举起手中淡金色的长剑,炙热的气息从剑柄贯入剑身,并在瞬间挥出一道绯红色的剑气! 那剑气以极为诡异的角度拂过每张琴,却不发出半点震动与琴声。剑气无声无息地划出一个红色七角形,弹回其手中剑身之上,“嗡”一阵空灵的剑鸣随着剑身的抖动而低吟着。 “真烦。”李青舟撇撇嘴,显然第七层的所有琴皆是一致,青影轻如燕,从七层翻至六层,就在落地瞬间,极强的杀气突然涌来。 那是铁锁链破空之声,从七个方向传来,冰冷的铁链一瞬间缠住了李青舟颈部、双臂、双腿、双足七部位,七个身穿墨衣、胸口绣着白色米字图案的人,“唰唰唰”脚踏在六层内侧护栏的七根立柱,紧握着手中铁链。 “什么人,胆敢擅闯砚家藏书阁!”那七人中有人高声问。 “砚家的这种欢迎方式,啧啧啧,还真是独特吶。”李青舟搭在锁住自己脖颈的铁链上,轻描淡写地说着。 六层的七面墙壁亮起幽蓝色烛灯,映着李青舟幽然的身影,“还敢嘴硬。”锁链的另一端勐然扯动,李青舟的身子一下子四脚朝天,悬在半空,他手中那把淡金色的长剑“哐啷”掉落在地。“给我老实点,小贼!” “哈哈。”李青舟随和地笑着,“你们打算把在下怎样?” “少废话!” “啧啧啧,真是不解风情。”李青舟右掌突然聚起一团赤金色火苗,原本掉落在地的长剑化作幽蓝淡光之中的一道亮红色火光,“咻!”颳起的炎浪宛如暗夜中的血月一闪,“砰!”六根铁链瞬间被熔断,仅剩锁着李青舟右臂的那条。 炎浪犹如沸腾的热风,刮过六层楼阁中的七面墙壁,七盏幽蓝烛灯同时熄灭,随之而来的,是六层楼所有四十九架七弦琴,一齐发出镇魂的琴音。 李青舟轻巧地落于六层楼,左手重新握剑,右臂使力,将那半隐在黑暗中的人一点一点拖出,“你们这样很烦人的。”他望着锁链那头之人,随和地笑了笑。“看来六层也没有呢。”语气颇为遗憾。 砚府外似乎响起马蹄声,听者有心,砚零溪原本持箸的手臂突然僵住,砚零海友善地朝对座的二人一笑,“好像是你三姐回来了。” “嗯,那我是应该出去迎接一下了。”砚零溪稍微顿了顿,手指在台上迅速划了几下,随后露出微笑地站起身。 砚零海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拍拍旁边正在吃肉的十二弟,“零漪要不要一起去看你三姐呢?” 砚零漪不情愿地抬起头,嘴巴鼓鼓的,满脸抗拒,“不去不去,三姐太兇了!” 砚零海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转动四轮椅,“那我们去吧,十一弟。” “好。”宁静远在砚零溪起身之时,眼神瞥了一眼桌上用手指写出的记号——一个“救”字。 “砚前辈。”宁静远也立即起身,向家主砚清池匆匆一拜,“晚辈也出去走走。” 砚府大门高一丈五,宽十五尺,俨然有楼阁大小,足以通骑兵。但除了砚三小姐之外,不会有人敢策马进砚家。 “驾!”身穿漆黑劲装的女子骑着一匹漆黑快马踏入砚家门,冷艷的眼神目视前方,披散的长髮随风而舞。当头走来的却是推着四轮椅的砚家两兄弟。 “吁!”女子扯动缰绳,身下黑马发起一阵长嘶,跑马颳起的劲风扫过砚零海与砚零溪,最终在四轮椅前一步之遥停住了马蹄。 砚零海正如那无边无际的沧海一般,大器无量,尽管自己妹妹如此不拘小节,脸上仍是挂着微笑,“回来了?” 站在他身后的砚零溪同样笑着,甚至比砚零海还亲和,“三姐,你回来啦。” 砚家三小姐砚霰跳下马,语气不平不淡,也无太多表情变化,只是淡淡应着,“嗯。” “我们已在用食,不知道你现在回来。零溪,叫厨子再烧一点吧。”砚零海拍了拍砚零溪的手臂。 砚零溪低头正欲离去,却被砚霰喊住,“十一弟,不必了。” 错愕之下,砚零溪正对上她那双清冷凌厉的目光,似乎读出了少许的警告之意,令他不禁眯起双眼,泛起警觉。 砚霰无言转身,黑色的身影以极快速度直奔七玄阁而去。 “哎哎。五层、四层都没有,在下的耐心都快磨没了。”李青舟倚在四层楼护栏边,漫不经心地收剑,他身边乱七八糟地躺着那几个被击晕的砚家墨影部看守者。 “希望第三层别让在下失望了。”他右掌搭住栏杆,一个后空翻入第三层。 他静静地站立,静静地感受着,“寒气,熟悉的寒气,这层尤为强烈。琴就在……”视线一点一点接近了黑暗中的某一张琴…… “嗖,嗖……”突然在暗中飞出的七枚利箭,“叮叮叮”被他挥剑隔开,李青舟慵懒的声音响起“烦人的杀气,阻碍在下找东西。” 第48页 这时候,无边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涌上心头。第三层墙壁上不知何时生出七架强弩,一边转动、一边上弦,在转动角度之中不断地出箭。 这种程度的箭羽对李青舟来说是轻松自如,只是稍微迟缓了他摸进目标的时间。 “嘎吱嘎吱……”三层楼,不,四层、五层……整个七玄阁楼板内都响起机关转动之声,“嘭、嘭、嘭!”李青舟留意到七玄阁所有外窗,从下而上,一扇一扇关闭,不,不是关闭,而是机关转动铁板将其封死! 李青舟见状,一脚踏在护栏上,跃向第四层。四周飞箭如雨,他手中长剑化为绯红色的剑风,迴旋之中,箭羽四散而落。 但是他上跳的速度由于暗箭的干扰而放缓,第五层窗已被封死,接着第六层、第七层,也完全被铁板封闭。 李青舟如同一只徘徊的孤燕,停落在第六层护栏上,脚下离地五丈,头顶、周围一片漆黑,彻底陷入死寂,就连发射箭羽的机关也停止了,仿佛要将他彻底锁死在七玄阁内。 “哎。”李青舟嘆了嘆气,不过并无沮丧之色,他扫了一眼墙壁,发觉所有墙壁上架着的琴全都因为机关驱动而封入墙壁内部,四面八方都仅剩下空空荡荡的墙壁和熄灭的烛灯。 李青舟静听着,周围环境并非完全静谧,而是隐隐地传来气流声,“哈哈。觉得放箭太浪费,所以改用毒气了吗。” “这么多年踏破铁履觅得之物,怎会被你这样的小贼所偷呢。安心等死吧。”七玄阁外响起一个声音。 第26章 为凤求凰 “月剑其二,胧炎。” “叮!”一剑砍在那封死的铁板上,毫无反应。一剑不成,也就知道第二剑也不会奏效。 他抬头漫不经心朝顶层望了一眼,略一沉思之后,闭眸按剑,右指透出的赤色炎息笼罩整把长剑。 “月剑其七,星焚!”一条炙热的火龙从尖端升起,一瞬间照亮了整座七玄阁暗蓝色调的环境,两只巨大的龙爪勐擢楼顶,“轰隆轰隆!”整座七玄阁急剧摇晃,楼顶的青瓦不断地震落。 “砰!”一向对待万事都云淡风轻的李青舟,一剑插在地面,双手紧握剑把,全身颤抖,不住地喘息。 并非李青舟力尽,而是突然而来的窒息感涌上心头,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由于招式的中断,那条赤色腾龙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锁在楼中的他,已渐知事态严重,却抑制不住急促的唿吸,“四周的气仿佛一丝一丝被抽走了。”他眯起眼,瞳中不见绝望,却似乎映着一个身影,白衣如雪的身影。 “报告三小姐,里面,里面的人逃走了。”一名砚家墨影部成员跪倒在地。 “知道了。”砚霰一步也没停留,直直地走到七玄阁正面,“嚯”飞檐走柱,跃上第三层楼阁。 第三层楼阁一处铁板上,破了个大洞。 她抬手摸去,只觉森森寒气顿时从指尖涌上心脉,惊得她连忙松手。只见洞边缘的一层白霜正不断蔓延,将那漆黑色的铁板镀满银华。 “《雪剑》?真有意思。”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夜幕下的庭院内,白衣少年步履匆匆,无心观赏夜色花木,只是在给自己那遍布疮痂的左手绑上布带。 “簌簌。”从假山上一左一右落下两名砚家墨影部成员,挡住去路,“宁先生,三小姐有请。” 宁静远抬头扫了一眼这二人,心想终是避不过,平静地点头。“好,走吧。” 跟着那两人越往西楼走,路上墨工部、墨影部的人就越多,仿佛先前入砚家时的那种冷清空远之感都是幻觉一场。宁静远明显感觉到了这两部成员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砚家家主砚清池、十二少主砚零漪仍在桌前,只是堂内还站着很多墨衣人,应该都是砚家各个头目。 那黑衣女子正背对门而立,“三小姐,宁静远已带到。” “好。”砚家三小姐拨过自己披散的长髮转过身,修长睫毛下一双清冷锐利的眸子映着白衣少年,“宁先生,初次见面,本小姐砚霰,家中排行第三。” “见过三小姐。”宁静远依旧平平淡淡,一双青眼更显其冷毅寡淡。 砚霰尽管已三十岁,成熟冷艷脸颊上的那双眼神却是无比尖锐,整个人犹如暗夜里磨得发亮的一枚利箭,“云玄门的人,也太不把我砚家当回事了。” 宁静远听后,沉默不语,镇静的神态凛然,显得毫无愧色。 “但是三姐,你也没损失什么,不是吗?”正在此时,砚零溪走了进来,神定自若地笑着。 “哼。”砚霰瞥了一眼砚零溪,后者微微眯眼,手中摺扇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爹,三妹,十一弟,东西拿来了。”砚零海那一成不变的亲和声音响起,众人回过头,见砚零海身后的随从正抱着一个木盒,样子像琴匣。 “噢?是什么呢?”老态龙钟的砚清池抬起那无神的目光,发出苍老的疑问声。 “爹,是您心心念念十三年的东西。”砚零海淡笑着。 宁静远虽然平静地注视着一切,他同时也用惊讶的目光看了一眼砚零溪,显然这琴匣内就是近水渊,是关乎家主之位的重要物件。但后者却只是微微摇头,似乎心中有其他谋算。 第49页 枯瘦的手掌抚上那琴匣,缓缓启封,一道苍蓝色的微光从那渐渐打开的缝隙中透出,老者脸上密布的皱纹也一点一点舒展开,宛如唤起了他逝去的旧时岁月。 “很多年没看见家父这样的神色了。”砚零海微笑着,欣喜着,“三妹,多亏了你。” 砚霰倒是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倚在堂中大柱,观察着自己父亲此时此刻的表情。 砚零溪握扇的手臂抬起,却又放下了。随后他朝三小姐开怀一笑,“恭喜三姐,家父终于可以安下心了。”宁静远瞥见他手中的扇子在轻轻颤抖着,若是成天涯在,怕是又要说砚零溪这副样子过于虚伪了。 近水渊,琴身暗蓝,在灯火下折射出碧绿、蓝紫、赤金三色微光,整张琴犹如让人看到一束阳光照入蕴藏瑰宝的渊水,神秘莫测却又引人入胜。 但就在此时,老者却将琴匣重新合上,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他背过身去,随之而来一声轻嘆,“老夫虽爱琴四十多年,却因此琴丢失之后,再不问琴音。如今重获旧爱,虽有鸣琴之心,却已无奏弦之力。” 老者顿一顿,接着摆摆手说:“霰儿,你把琴拿走吧。” 砚霰的身子却没有动,她清冷的脸庞上浮现一丝疑问。 “霰儿,这么多年,你只知寻琴,可知学琴乎?”老者此刻声音仍旧是那么沙哑和苍老,却显得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宁静远能感受到,那是家主威严的余晖。 “……孩儿。”砚霰凝视着那琴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二十五年前,为父娶了你们的三娘,当时作嫁妆的便是此琴。其后她生下了沧儿、河儿、江儿、湖儿和涧儿,皆不足月即夭折。为父曾用此琴弹奏一曲《凤求凰》,告诉她无论如何,吾皆不离不弃。终于,霜儿出生了,可那是用你们三娘难产而死换来的。从此之后,吾视此琴与霜儿为命,谁料十三年前,霜儿与琴同时失踪,一去不返。”老者回忆着过去,语气中含着浓浓的哀伤。 砚零溪站在宁静远身旁,依旧是笑着,不知是冷笑还是热笑,宁静远听得他压低声音说:“说得那么深情,那为何还要娶四娘,为何还要在青楼与我娘做出那种约定?”那种冷嘲热讽的语气,映现了砚零溪对砚清池的种种不满。 “你就因为那个女人……”砚霰却并没有被老者的话所感染,相反却显得有些愤怨。 砚零海却在此时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臂,一股掌力把捏得很好,似乎有意劝制她的怒火。 砚霰有些诧异地看去,只见得后者那善意的微笑和轻轻的摇头,似在暗示其别冲动。 “砚家家主之证——玄墨剑,就在近水渊中。只有弹奏《凤求凰》,才能将此剑取出。”老者语罢,示意左右侍从扶自己回屋,他失望的眼神静静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玄墨?是传说中的三神剑之一,玄墨?”宁静远听到老者此番话语,似乎有些惊讶。 “宁先生了解还不少,让老夫刮目相看了。可惜,此剑非彼剑。”老者眼里闪过一道光芒,语气有赞赏之意。“不过也颇有渊源。” “敢问砚前辈详情。”宁静远从小嗜剑如命,对天下之剑极为通晓。他少时最先通读的正是剑师裴旻所着《剑谱》,其上详细记载了两百一十六把名剑及传说,并附有对第一到第九剑心的感悟,裴旻也是传说中唯一一位到达“心极”之人,但从未有人去验证过这个传说真伪。 “先生既知玄墨剑,那必知晋代玄墨山庄。此剑便是玄墨山庄一位庄主所铸,虽与原剑有所出入,但也是剑中极品。”老者在相剑术上也是有所造诣。 “前辈可知真玄墨剑现在何处?”宁静远继续发问,但老者却并不打算继续回答,只是意味深长看了一眼宁静远,而后在左右搀扶中缓缓走向门口。 “爹,《凤求凰》琴谱虽早已失传,但当世仍有众多琴中圣手可以弹奏。若如此就能将家主之证取出,为何这些年,此剑仍在琴内?”砚零溪很快发现了砚清池叙事中的一点模煳之辞。 老者却是随口答道,“琴中剑,剑中琴,以剑豫琴,以琴御剑。” “报!我们抓住了七玄阁上的小贼!”突然,一名墨影部成员从檐上落下,单脚跪地抱拳说道。 砚零溪眼里闪过一缕疑问,宁静远眉毛抖了一下,没吭声。 “带上来。”砚霰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砚零溪眼珠一转,凑在宁静远耳边说了几句,后者微微点头。 在两名黑衣墨影部成员押送下,被称为小贼的人闲庭信步地跨入门槛。那人青色的上襦下裙,在入春的凉风下微微摆动裙摆,简单梳下的髮型虽有一分不整,却显得简洁清丽,俨然如青萍浮水般清柔。 “这位小姐……”砚零海刚开口,却被李青舟那俏如春风的一声笑所打断。“抱歉抱歉,在下是男儿身。” “……”坐在轮椅上的砚零海有那么一瞬露出尴尬的笑。不仅如此,宁静远见了他这身打扮,转头瞥了砚零溪一眼,目光带着森森凉意。 砚零溪摺扇一遮,只是朝他眨眨眼,一副顺其自然的神色。 第50页 砚霰倒是接过话,声音清冷,“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擅闯砚家?” 李青舟款款一笑,清雅绝尘。他指了指摆在桌上的琴匣,“在下李青舟,一位琴客,很喜欢这张琴。《凤求凰》是吧,在下倒是很愿意即兴一奏。” 砚霰眉头一皱,再仔细看他那清似水的脸颊,蓦然一怔,“原来是你……” 第27章 以退为进 李青舟漫不经心一笑,似乎对砚三小姐的疑问并无兴趣。宁静远倒是猜出了砚霰话中之意,嘀咕一句:“那个凤阳城外夺琴之人,果然是她。” 砚零溪拍拍扇,“静远兄不会才猜出来吧?” “就算你会《凤求凰》又如何?一介贼流,在砚家被捉现行,还敢如此嚣张。”砚霰冷箭般的目光对上李青舟那万事不入其心的眼神,犹如重拳击在棉絮上,无从发力。 “哦?”李青舟眨眨眼,无视身边砚家侍卫,信步在东楼大堂内,“三小姐是妒在下之琴艺呢,还是……” “你。”原本冷若冰霜的神态有些愠色,“来人,拖下去杖五十!” “慢。”宁静远向右两步,白衣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气令砚家侍卫后退几步,不得不任由他挡在李青舟身前。“他是云玄门的人。” “是么。”砚霰倒是未有讶色,“那请问宁先生,这位李公子承属云玄门何部、哪位宗师门下?” 宁静远以冷静的姿态面对,一字一句,“云部,本人门下。” 砚零溪挥动摺扇,似有空雾缭绕的一双深灰色眼瞳饶有兴致地打转,“这下真有意思。”可以看出,无论是砚霰还是砚零海甚至是其他在场的砚家僕从,皆露出不同程度的震惊之色,现场气氛一度变得凝重。 “哈哈哈哈哈哈。”率先打破僵局的却是来自砚清池的苍老笑声。“老夫虽多年未出砚府,云玄门的规矩却早已烂熟于心。只有步入第七剑心者才能成为宗师,而据老夫所知,云玄门除掌门卿若笑之外,达到第七剑心的六位之中没有一人姓宁。” 砚三小姐同样甩指说道:“更何况,本小姐之前见过你。你那时衣上分明绣有江月楼的标记。” 一道白雾腾腾的淡蓝剑气毫无预兆地袭来,“爹小心!”砚霰勐然拔剑,黑刃横挑,拦在老者身前。 那淡蓝剑气犹如一团雪球打在剑锷,寒气如冰藤蔓延,一下子将漆黑剑刃冻成惨白色。 “哈哈哈哈哈哈。”剑后的老者不怒反笑,“剑一,落雪。十多年前老夫也被梁十三那小子来了这么一剑。” 白剑归鞘,宁静远平静答着:“前辈慧眼。正是《雪剑》剑一。” “看你年纪,是梁十三的徒弟吧。”老者眼神忽然变得慈祥。 “前辈与我师父是故交?”宁静远稍有一愣。 砚零海说道:“二十年前,你师父独闯砚府,与家父在中央砚池决战一天一夜不分胜负,整个砚池都被冻成了黑冰窟。” 老者眉头舒展,笑得和蔼,“今日能见其高徒,也算有缘。如此出色的寒剑气也足以证明你领悟的第七剑心已是登堂入室。让你门下弟子去吧。”语罢,抬手指了指桌上琴匣。 李青舟淡雅一笑,从宁静远身旁经过时,小声嘟哝:“在下什么时候成你弟子了哼。”后者笑笑,露出那种时局所迫的无奈之色。 李青舟手指已不似之前寒毒发作那般满是冻疮,紫痂脱去后,那双手光洁白皙如玉,与他那俊秀容颜相得益彰。端坐奏弦之时,让人耳目清新,更令整个大堂蓬荜生辉。 李青舟阖目拨弦,一曲琴音,婉转悠扬,仿佛让人漫步空旷山野,静听黄莺轻语。而后曲调一转,清脆起伏,似是空山之中觅得一汪静谧清泉,泉边一朵淡蓝之花,悄然在眼前绽放。 “空山无我,明镜止水……”堂上每一个人都听得神迷痴醉,砚零海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 李青舟蓦然抬头,清澈离尘的旷然眼神望向那白衣少年,浅笑着:“还记得先前你说到的《凤求凰》吗?” “嗯,所以这首也是凤求凰?”白衣少年微微一愣,印象之中,数月之前在成都弹的曲子似乎并非方才那首。 “不,是《白头吟》。”李青舟风轻云淡的话语飘过,却在宁静远心间吹起涟漪,令他心神荡漾。 一曲奏毕,他伸手探着近水渊的内侧,只听“咔”一声,从其中摸出一把通体漆黑,镀有菱形白纹的长剑,剑身上刻有隶体“玄墨”二字。 “十一少,给你了。”李青舟随手一扔,黑剑在半空中迴旋几周,被砚零溪伸手接过。 “爹,不是说只有弹奏《凤求凰》才能将这把剑取出的吗?”砚霰的语气显然有些着急。 “三姐,琴音不在于曲本身,剑术不在于剑本身。爹刚才也说过,以剑豫琴,以琴御剑。”砚零溪手持玄墨剑,在手中一边把玩,一边回答三小姐的疑问。 “有心无曲,曲随心生;有曲无心,曲随心灭咯。”李青舟抚着近水渊,轻声说道。 “妙,妙啊。李少公子此曲不但余音裊裊,且将第七剑心之‘空山无我,明镜止水’之心巧妙糅合,可谓是琴骨剑心!老夫风烛残年,今日能闻得此曲,实在是朝闻道夕死可。”砚清池激动不已,颤抖着双手走向李青舟,眼里满是慈祥和喜悦。 第51页 砚霰哑口无言,左手紧紧攥拳,似乎有着压抑不住的愤怨。当然这一切小细节,都被砚零溪稳稳地收入眼底。 “所以。”玄墨长剑转过半圈,被砚零溪反握在手,“三姐此次能找回我砚家之证,厥功甚伟呀。”语罢,他走前两步,反手将此剑递在砚三小姐面前。 三小姐一把抢过玄墨剑,冷冷一哼,随后语气放缓:“十一弟谬赞了,你也出了不少力。” 砚零海依旧亲善地笑着,他一手拉着砚霰,一手拉着砚零溪,“爹,既然玄墨剑已得,那今后砚家诸事……” 砚清池如今精神焕发,之前的颓色一扫而光,真正有了几分武林前辈之神采,“万物流转,冬枯春兴。为父也确实该真正退隐了。今后砚家诸事皆由霰儿主事,海儿、溪儿,你们要好好辅佐。记住,家和万事兴。” “放心吧,爹。”砚零海点点头。 “我会的,爹。”砚零溪微笑着,朝三小姐伸手。 “霰儿会让砚家更上一层楼。”砚霰语罢,也握住了砚零溪的手,后者在握手之时有意的一掐,令她眉头微皱,目光望去,却只见得他依旧笑得友善。 “砚零溪,给我记着。”砚霰在心头暗暗地说。 “那请问前辈,此琴能送给在下吗?”李青舟忽然说道。 “当然。”砚清池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着:“英雄出少年。” 深夜,万籁俱寂,唯独砚家客房里响起不大不小的声音。 “我说,你今晚不是说好的住客栈吗?”宁静远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站在打开的客房门后,神情非常冷淡。 “哎呀,砚家主硬要留在下,岂敢不从?而且,宁大师宗难道忘了,在下火毒缠身,需要您的几滴冷血润喉吗?”门外的李青舟连中衣都没好好穿,系带散落,敞开的衣衽露出他那白皙而结实的胸前线条。 “我可是记得,近水渊乃寒樨暗玉制成,只要接近就能压制火毒,这个藉口未免太假。再说了,砚家主接纳你留宿,怎么会把你安排到我房间?”宁静远随口戳穿了对方的谎话,冷声冷语准备关上房门。 “哎?这可是十一少安排的。”李青舟上前一步,用脚卡住木门。 “砚零溪,无耻!”宁静远此刻真想飞剑扔到砚零溪枕头边,吓他个六魂不宁。 “阿嚏!”客房长廊那头传来一声打喷嚏声,宁静远与李青舟同时探头望去。 “大晚上的还打情骂俏呢?”依旧是身披灰袍的砚零溪一面拎着灯笼,一面打趣着,但二人却发觉,他神情中隐含着严肃,似在思考什么。 突然,一个宏亮的声音在长廊中响起:“你居然还有空在走廊里调情。”话音刚落,成天涯化成一道黑影从廊上落下,缓缓立起的他,比砚零溪高了足足一个头。 “哟,回来了呀,听你的语气好像是出事了。让我猜猜?”砚零溪倒是没被吓到,也许是习惯了他这种出现方式,他晃了晃手中的灯笼,“绛州被突厥人袭击了吧?” “算你聪明。”成天涯掸了掸衣袖上沾的天花板灰。“我军刚返回幽州,绛州就遇袭了。援军估计要行军三天才能到,怕是墨工部要栽在那里了。” “突厥人怎么会突然袭击绛州?”宁静远泛起疑问。 “砚家墨工部一直以来向边关守军提供武器支援,设在绛州,位于边境,运输容易,也成了突厥人的眼中钉。其实我早就算到了这一点,叶风庭他不可能算不到。”说到这里,砚零溪忽然露出诡笑,“所以,决战地点在绛州,这才是我的中策。” 成天涯瞥了一眼砚零溪,“这个中策真是麻烦。不过,本人这回没帮你,你还真的让人把家主之位抢走了。” “傻人。”砚零溪撇撇嘴。“琴是她拿回来的,我就算拿了剑,成了家主,她会服我?她手下的墨工、墨影会服我?要这有名无实的家主有何用。” 成天涯剑眉一动,“那你还掺和做什么,让她得不到剑,她也当不了家主。” 砚零溪拿起灯笼柄戳了戳成天涯的胸口,“想必她现在还要为绛州之事烦心,不过有叶风庭在,估计不麻烦。而我就轻松啦,这事我们可以当作不知道。所以,多动动脑子吧,成大统领。咳,算了,你动脑子之后可能会走得更偏。” “行,你别说了。整天葫芦里卖药,烦得很。”成天涯随手拍掉了那灯笼柄。 宁静远拍了拍成天涯的肩膀,“她拿着不是自己得来的剑,当上了家主,未必有多少人愿意服她。这才是目的。” 李青舟瞄了一眼砚零溪,“你能力压她一头,又让她知道了你并不服她,那接下来她会对你动手的。” 砚零溪朝他笑笑,“青舟兄说的对。所以那才是我的机会。而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顺利。” 第28章 立二拆三 中原大道,两匹快马疾驰,马上皆坐二人。 黑马神骏高大,四肢长而状,蹄步稳健有力。 棕马体型矮小,却体魄强健、胸款鬃长,速度竟压黑马一成。 “十一少武艺平平,这手马术倒还够看。”坐在黑马背上的青衣少年手抱琴匣弯眼笑,又拿出了他最为擅长的风凉话。 第52页 “哈哈。青舟兄谬赞,本少的马术也不过入门水准,比那些不懂骑马之辈略强而已。”手握棕马缰绳的砚零溪目视前方,淡淡回敬他一句。 “诶呀。”李青舟一时语塞,随后抬手拍了拍他身前策马的成天涯,“这位高个子兄弟策马扬鞭的样子着实帅气。宁兄,你说是不是?” 一直坐在砚零溪身后默默不吭声的宁静远,闻言之后瞥了瞥对面那青衣少年,“零溪,下次教我马术。”他在巴蜀崇山峻岭修习剑道十年,师父从来没教过他骑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师父自己本身也不会。 “啧啧啧。”李青舟斜眼睨了砚零溪,“宁兄呀宁兄,要学马术也不能找十一,他只会骑这种矮脚马,不够看不够看。” “青舟兄有所不知。”砚零溪嘴角咧起自信的笑,“此马名延驼,乃突厥之骏。其四肢略短却勇勐强健,以速见长,是龙武卫精骑之配马。” “不听。”李青舟无视了砚零溪的解说,“宁兄,你要学的话就跟这位天涯兄弟学。” “是呀,他可是爱马人士。”砚零溪悠哉悠哉地说。 “而砚十一少是无理取闹人士。”成天涯嘲了一句,并不想参与他们的讨论。 砚零溪见状,更是要把他拖进话题中来,“天涯,叶风庭现在哪?” “应该和三小姐在一起吧。”成天涯简短的话语中透着几分凝重。“零溪,虽然白狼山战胜了,但。” 砚零溪很自然地顺着他的话接下去:“但是,给你们造成麻烦的人平白无故消失了,对么。” 成天涯点点头,“那女人仿佛是个警告。更何况我们只是收拾掉了契丹人,却连突厥军队的毛也没看见,原来他们早就在绛州动了手。” “没事,绛州的事情,有三小姐……啊不,家主大人处理。”砚零溪倒是显得很轻松。 “那恐怕由不得十一弟了。”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吁!”砚零溪一惊,勐地勒马,背后的帽兜勐地扣在了头顶上。同时,他手一挥示意成天涯也立刻停下。 前方小树林中,两名砚家侍从推着一辆四轮小车缓缓走出,端坐四轮车上的正是先前的砚家二少砚零海。 “十一弟,这次绛州关乎我砚家二十多年心血,怎么能忍心置身事外呢?”砚零海柔和地笑着,语气里尽是那种前辈般的循循劝导。 “哎。”砚零溪一拍额头,嘆了一口气,“是是是,我立刻去。” “这才对。”砚零海笑得更加和蔼,点了点头,“墨兵部昨晚在霰儿的命令下,已经开拔,你们现在去,还能追上。你三姐身为砚家之主,也是领兵四州的大都督,定会给予诸多支援。” “好,谢谢二哥。”砚零溪心头一沉,脸上却是笑得开朗。 “嗯,我在家中等你们凯旋。”砚零海说完,抬了抬手指,身旁的侍从心领神会,重新推起小车。 待砚零海走远,砚零溪睨了一眼成天涯,“天涯,你那枚墨兵部的兵符还在么?” “哼,本人像是会丢东西的人吗?”成天涯从怀里一掏,扔出一枚黑玉令箭。 砚零溪接过令箭,不假思索答道:“像。” “嗯?”成天涯眉头一挑。 “嘁,不知道哪个白痴在打架的时候经常把剑鞘乱扔。”砚零溪白了他一眼,“这枚兵符好像是没用了呢。” “听说这在砚家只有四枚,是很重要之物。”宁静远看了那黑玉。 “是是是。可惜,现在我们伟大的家主连兵符都不用就可以调动部队了。”砚零溪语气里尽是嘲讽,他拽过缰绳,“走吧,晚了的话,墨兵部就尸骨无存了。绛州那三万突厥兵可不是闹着玩的。” 四月春暖之时,砚家墨兵部成员皆穿黑衣、胸绣白色双十字纹,身背一把斩马双手长剑以及八尺长的黑枪,黑枪尖呈水漩构造,旋中带齿刃,似乎并非制式战枪。 成员大多承袭了成天涯雷厉风行的处世态度,八百人的队伍行进在驰援之路上,闲聊杂谈之人甚少。 由于成天涯不在,此次墨兵部的领队是砚零海特派之人——墨案部统领傅鸣川。 傅鸣川出发前特地选了一匹身材健硕的老黑马,如今躺在马背上,盯着手中台帐一页一页地翻着,时不时用墨石划着名重点。“傅统领,再过十里就进入绛州界了。”斥候来报。 傅鸣川头都不抬一下,“嗯。保持警戒。” 随后的一个时辰内,“再过五里就进入绛州界了。” “嗯。保持警戒。”傅鸣川左手拨动着腕间的念珠,淡淡回应。 “再过三里就进入绛州界了。” “嗯。保持警戒。”傅鸣川都是不变的话语,眼睛依旧盯着手中厚厚的帐本。 即使是纪律严明的墨兵部,也有不少人心底泛起疑惑。 “统领,进入绛州界了。”斥候再度来报。 本以为傅鸣川会有所指令,然而他依旧只是摆摆手,眼神不离帐本,“原地驻扎,保持警戒。” 第53页 “可是绛州已经危在旦夕。”一名墨兵部的队长说。 “嗯?”傅鸣川移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哦,我们已经行军两日,而据传突厥大军至少三万,所以绛州城不是危在旦夕,而是已被攻占。” “攻占?!”这位队长一惊,“那我们应该立刻杀进去,再晚一步……” “别急别急,先驻扎下来,让我算完这笔帐。”傅鸣川挥了挥手,腕上一串佛珠转过一圈,“日薄西山了。你们想生灶的生灶,想睡觉的睡觉哈。” “要是成统领在,我们一定……”这个队长正说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欢唿,令他诧异地转身望去。 “要是你们成统领在,你们一定就尸骨无存了。”不远处,砚零溪依旧是那身灰袍与兜帽,他在欢唿声中笑意满满地向墨兵部各位成员招手,并朝傅鸣川这边走来。 傅鸣川见状,慢悠悠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见过十一少。” “嗯嗯,傅统领。本少来啦。”砚零溪点点头,简单一揖。 “既然十一少来了,那小人就赶紧回府处理事务了。”傅鸣川笑了笑,跨马上鞍,直接往沁州方向而返。 “好,去吧。替我感谢二哥,若不是他派你来,换作是三姐的人,怕是墨兵部凶多吉少。”砚零溪同样是友好地笑了笑。 “哈哈哈,十一少客气了。”渐离渐远的傅鸣川随和地应着。 之后,砚零溪随手勾过那墨兵部队长的肩,坏笑着,“不过,要是让天涯带你们走这一遭,怕是你们也会直接撞上突厥人的刀口子。” “嘁。”成天涯白了他一眼。 李青舟站在一处矮房顶,望着绛州城巍然城墙,青袍飘动,敛袖微思,“三万敌军据绛州,你如何破局?” “哼,这八百人足够了。”成天涯站在砚零溪一旁,冷眉直对高城雄关,夕阳镕金照在城墙上,映得他那黑眸熠熠生辉。 “他在问我。”砚零溪抬肘挤了挤成天涯。他眼珠转了转,握扇踱步,“不过,不是八百人。而是三十二人。” “三十二人?”李青舟眯起眼。 成天涯眉头一挑,“又在故弄玄虚。” 砚零溪淡笑张开摺扇,“静远兄,地图。” 宁静远从马鞍旁的布袋中抽出一捲地图,朝他抛来。成天涯随手拈过地图,“啪”得打开。 砚零溪摇着扇,悠悠说道,“绛州之地,东北为我与突厥地界,西北为龙门关,东南近幽州,西南是我们来时之路。我们目前所处的是这,蜚廉县。”左手指了指地图左下一处。 “所以,你的计划是?”宁静远走来,开始审视全图。 “青舟兄对夜袭有没有兴趣?”砚零溪露出坏笑。 “那是当然啦。”李青舟转头眺了一眼宁静远,令后者不禁露出无奈之色。 “所以,你所说的三十二人,是什么意思?”宁静远看着地图,隐隐约约有所领会,但尚不明朗。 “三十二人就是三十二人。一人不多,一人不少。”砚零溪依旧气定神闲地摇着扇。 “废话真多。”成天涯一脸不爽,勐地把地图捲起,直接扔到一边去。 “天涯兄,不可意气用事。”宁静远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去拾起地图。 “三十二人,不就是一个小队嘛。三小队一中队,三中队一大队。这有什么的。”李青舟也是费解,望着墨兵部阵容,“墨兵部一共两个大队两个中队,拆分成小队倒正好是二十四个。” 一名墨兵部士兵来报,“十一少,您要的物资和民壮,我们已经带来。” “很好,等我下一步指示。”砚零溪转过身,目光依次扫过宁静远等三人,而后抬步朝绛州城西的山坡走去,“你们随我来。” 成天涯瞥了他一眼,“做什么?” 砚零溪笑着,“你以前不会问我这么多的。” “嘁。”成天涯别过脸,发出不屑的声音。 宁静远脚尖突然踩到一个异物,定睛一看,是一块墨石,“嗯?” 砚零溪余光瞥过,瞄了一眼宁静远脚前,伸手道:“石头给我。”。 后者二话不说,勾起脚尖一抬,那墨石就飞入砚零溪手中。他掂了掂这块墨石,淡淡一笑,继续朝前走去。 第29章 以营代兵 砚零溪静静立于山崖,左手摺扇轻轻摇动,灰濛眼神里瀰漫着扑朔迷离的雾霭,砚家十一少露出罕见的肃穆之容。 方圆数十里,能俯瞰绛州城全貌之处,正是此山之巅。 “他也有故作深沉的时候。”李青舟漫不经心地说。 “是你和他接触太少。”成天涯站在一块高起的岩石上。 “他在布局?”宁静远手中拿着地图走来。 “不是布局,而是推演。”砚零溪忽然转身,灰色扇面掩过容颜,灰濛一片的眸中闪着诡异的光芒。 宁静远打开地图看了一眼,随后望着崖下城中部署,“绛州城西北门通往龙门关,东北门通往突厥境,西南为我们来时之路,东南通往幽州与雁门关。中队一百人,大队三百人,小营一千人,大营三千人。如今,突厥在东南方向部署四大营,西南部署二大营,西北部署三大营,东北部署一个大营,意图很明显,重点防守龙门关与幽州来的援军。” 第54页 砚零溪笑道:“判断不错,那如何才能赢下这局呢?” “我说十一少呀,这可是以八百对三万。不如想着如何等待援军吧。”李青舟说。 砚零溪拍了拍李青舟的肩膀,“青舟兄呀,要赢,首先要判断这局的利益点,战争就是利益点的争夺。静远兄,你认为突厥人想在此局中取得什么?” 宁静远略一思索,“你先前说,墨工部铸造重地在此。我想,突厥人就是为了夺取这座绛州城,取得墨工部。” 成天涯不禁发出一声嘲笑,却未多言。 砚零溪倒是认真地解释说,“绛州城池不大,一座孤城而已。对于三万大军来说,七日之内必然断粮。我们来时,周围县村都已遭受劫掠,就拿刚才的蜚廉县来说,倖存村民都只能煮野草吃,显然粮食已被掠夺。”他抬扇指向几个方位,“看,突厥人还在拆墨工部的机关,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将整个墨工部带走。” “最多还有三个时辰,他们就完工了。”成天涯冷冷地补充。 最后一束夕阳消失在了西边的龙门峡,砚零溪灰色兜帽下的脸颊一暗,“两个时辰之后入夜,到时你们从这西南角攻入,放火骚扰他们即可。” “放火,在下最拿手了。”李青舟摸了摸背后的琴。 “那你呢?”成天涯斜了一眼他。 砚零溪转过扇面,“啪”得收起扇骨,“本少,坐镇中军。” “噗嗤,隔岸观火。”李青舟浅笑着。 “是浑水摸鱼。”宁静远把手中地图扔了过去。 “错,是倒海翻江。”成天涯拔剑,摸出怀里一块磨刀石,试图将剑身磨得更加锃亮。 砚零溪接过地图,随手在背面划了几笔,灰衣袖下银光一闪,那把短剑入手,“唰”得将地图裁开一部分。 砚零溪捲起那块图纸,扔给宁静远。“夜袭结束之后可以打开看看。” 成天涯不屑一顾,“装神弄鬼。”经歷过上次锦囊事件之后,他对此已经没有好奇心。 “里面写了什么?”李青舟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凑到宁静远身前。 “第二局。”砚零溪眯眼一笑。“你俩按照图上指示做。天涯,你和我带一个小队,去东南方布置。” 黄昏过去,天已入夜。绛州刺史府大堂内,泠旧正拖着红色长裙,看着桌案上的布局图陷入思索。双刀骆行招唿都不打就走了进来。 “你的伤好了?”泠旧也没抬头,就那样问了一句。 “差不多了。”骆行冷冷回应。 “中了他二人全力挥出的冰剑与炎剑,要是本将军,一定非死即残。”泠旧葱白的手指仍在地图上细细比划。 “我来不是和你讨论伤势的。”骆行走到桌案前,手指在绛州城图上划了一个圈。“就在方才,墨兵部人数突然暴增。西北、西南、东南方向都立起了至少千人的营盘,正准备攻城。” 泠旧神色微敛,媚眼露寒光,“根据报告,墨兵部至多八百人,何来这三处攻城阵地。”泠旧略一思索,“如何得出的人数?” “营帐数、生灶数。以东南方向数量最多。”骆行的手指戳过地图右下角。“我登西南城墙,望见砚家军容齐整,严谨备战,似乎不像疑兵。” “是否疑兵,须要探查。双刀骆行,你亲自走一遭。”泠旧摆摆手。 “遵命。”骆行手握刀把,转身离去。 东南城门外一里,墨兵部已经初步搭建好了营地,营地外已经设好木栅,营帐也是一个接一个搭起。 砚零溪正指挥着小队人员排布灶炉与帐篷的位置,远处走来由民壮与墨兵部成员组成的队伍,成百上千的火把在绛州城外排起长龙,“十一少,需要的物资器具到了。” 砚零溪点点头,看了一眼后说:“嗯,还不够,继续转运。” 突然,一阵压抑的黑风吹袭而来,黑色的刀气霎那间击飞两名负责巡守的墨兵部成员。 手握双刀的骆行冷眼扫过营盘,说道:“虽有千人,却是乌合之众。” 砚零溪晃了晃手中闭合的摺扇,“话可不能这么说。本少只需这些人,即可收復绛州。”他气定神闲地转身,恍然一笑,“哟,双刀骆行。你果真没死。” 骆行却似乎有其他话想对砚零溪说,稍作犹豫之后,他双手横刀,“可,你却要死了。”语罢,双手青筋暴现,刀刃直袭而去。 砚零溪悠然自若,手中摺扇“啪”得打开,灰衣却是不躲不闪。就在此时,一股炽热的剑气袭来,“轰!”骆行双刀交叉,承受了这一击,裹着狼皮棉袍的身躯向后连退数步。 “突厥的废物真是多。”傲然低沉的声音响起,只见成天涯一袭描金墨袍,半依半靠在一顶营帐边。 “你们砚家也是一群废物。”双刀骆行散发着戾气的眼神刺向成天涯,然而后者连瞟他一眼的兴趣也无。 “这个‘也’字用得好。”砚零溪啧了啧嘴,“你对自己是废物的事实承认得真快呀。” “你!”骆行左手抛出黑刀,刀身迴旋一周,反手再握。“这一招,杀你。” 第55页 “那边的白痴天涯。”砚零溪喊道,“你看,对方好像是认真的,你是不是也……” 成天涯冷哼一声,墨袍一挪,眨眼便至砚零溪身前,“废材而已,何须本人认真。” 骆行双刀再凝黑气,一刀如黑虎挥掌,强劲勐攻,一刀如黑鹰扬爪,伺机而袭。 成天涯却是双手背于身后,如那雄关险隘,巍然不动。 “呵!”骆行之刀如暗夜激雷落下,成天涯抬起左掌,带起一股金色掌风。 黑雷与金风交错而起的震动,令即将搭起的营帐支架为之断折,更使得无数火把徒然熄灭。 “对待废材,根本不用剑。”成天涯冷笑一声,左臂再用力试图彻底压制对手。 然而骆行左手迴旋刀锋,奇异的刀法竟突破成天涯的剑气,“唰!”成天涯脸颊划破一小道血痕。 “不愧是突厥废材,只会用阴招。”成天涯腰间之剑顿时出鞘而出,银光一闪,在暗夜中辉映。 骆行还未看清,只觉无数道银光如千针飞线,防无可防,“嚓”右臂顿时被银色的剑气击伤! “可恶。”他双刀勐挥,并成一条剑气,宛如黑龙破空。 成天涯扬剑一扫,瞬间化解黑龙,而骆行已然无影。 他眉间一挑,正欲提剑,只听砚零溪淡淡地说:“不必追,你该去西南角与他俩会合了。” “这种废材,留他何用。”成天涯收剑回鞘,语气不满。 “就先留着呗,反正也没什么用。”砚零溪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头望着天边星月,淡淡说道:“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泠旧仍然是坐在桌案前观察着地形图,似乎在做最后的部署,只听脚步声传来,她淡淡地说:“回来了?” “嗯。”骆行冷漠地应答着。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泠旧抬头扫了他一眼。“受伤了?” “我说了,没必要讨论我的伤势。”骆行瞥过头。 “探查的情况呢?” “西北方、西南方、东南方城外一里之处,皆建起大营盘,各自有上千人。砚零溪在东南角坐镇,李青舟于西南角坐镇,宁静远于西北角坐镇。” “冰剑宁静远、炎剑李青舟,确实也挺麻烦的。”泠旧思考了一下,“那我猜想你一定试图杀砚零溪,但是没成功还受了伤,那成天涯必然和他在一起。” “是的。他的确很厉害。”骆行点点头。 “他已经识破了我的傀儡术,想除掉他,确实要费点心力。”泠旧凝视着地图,“但是东北方向没有布防,你有查探过吗?树丛、山道、房屋,情况如何?” “探过。全无敌军踪影。” “好一个围师必阙,这是三面施压,想让我弃城而逃?不对。”泠旧想了想,指着东北角之处,“出了东北就是绵延山壑,此地必有埋伏。是想用三面包围吸引我的注意,而后再从我不注意的东北攻入。这是明张声势,暗藏杀机。” “是的,而且在我回来的时候,砚零溪指挥小股部队在东南城门投掷火石,对城防进行骚扰。”骆行补充说。 “传我将令,东南大营调三分之二,西南、西北各调三分之一,加强东北方向防守。” “是!” 第30章 暗夜冰火 深夜的绛州,两队突厥兵正在西、南两边城墙上巡逻,忽然,风向一转。 “剑一,落雪。”十几道淡蓝色剑气如箭羽齐飞,皆是精准无误地掠过每个士兵的脖颈,刮出一道散发寒气的淡红血痕。 凛冽的冻气入体,不但封住了咽喉,同时还令他们的身体难以动弹。三道身影瞬时飞过城墙,窜入城内。 宁静远白剑在手,苍白身影似雪雁,霜风划过,静然落于一处突厥军帐的一边。 李青舟身背寒玉琴,青翠身影若碧莺,热风吹过,翩然落于那处突厥军帐的另一边。 成天涯速度比二者更疾更快,漆黑身影如乌鹫,狂风扫过,却是直接从那突厥军帐的顶部撞了下去。 “嘭!”军帐顶部被洞穿一个大口,只见成天涯整个人直挺挺地现身在了数十名帐内突厥兵面前。 “敌袭!敌……”那些军士反应过来之后还没喊出第一声,成天涯掌心聚起剑气,横扫而过,十二名突厥兵尽数被击倒。 “大个子兄,零溪让我们偷袭,你这样栽跟头进去算几个意思。”李青舟从营帐上方跳了下来,对成天涯这种直来直往的行为颇为无奈。 “反正他们在报信之前就死了,既然没活人看见我们,所以就没差别。”成天涯不屑地应着。 “总之,动静不要太大吧。”宁静远也跳了下来,淡蓝剑光闪过,不远处一名潜伏的暗哨被他一剑穿胸而亡。 “哼。本人偏不。”成天涯冷冷地拒绝了宁静远的意见,随后继续说,“动静越大越好,本人要把他们一锅端了。” 语罢,他左掌再聚剑气,犹如四溢的金光,一掌轰然拍地,营帐两侧的火盆率先被震得倾倒,流火点燃了周围。强劲的掌力不但崩裂大地,更是缠绕火焰,向更多的营帐袭去。 第56页 “哎,这个人吶。”李青舟嘆了一口气。 “真是麻烦。”宁静远无奈摆了摆手。 绛州西南角的突厥大营接近五千名士兵已经全数从睡梦中醒来,手握弯刀短弓朝着着火处支援而来。 “杀!给我杀啊!”杀声震天,号角擂鼓声点燃暗夜。 扑向宁静远的突厥士兵,在接近的那一刻突感脚步迟缓,第一第二排的士兵腿下羊毛布靴凝结起无数白霜,瞬时冻结,地面一大片一大片染白。 “剑五,剑雪浮伤。” “砰砰砰!”未及反应之下,无数苍白尖锐的冰刺从霜地之下贯出,在毫无防备之下刺向动弹不得的突厥士兵,一剎那被鲜血染红! “月剑其五,秋月·平湖。” 靠近李青舟的突厥士兵,随着他取下背后寒玉琴,敛袖拨弦。 李青舟尚在口中低吟之时,成天涯掌风吹来的碎火转眼化作他身旁的烈火之墙,瞬间吞噬第一排数十名士兵,第二排士兵惨叫着倒地打滚,试图扑灭遍布身上的火苗。 更多的突厥士兵一手持兵器,一手握火把,如潮水般涌来。成天涯横眉冷对,描金黑袖扬掌贯地,飞溅的土块如沙尘急雨,伴随剑气乱飞,剎那间杀伤上百名士兵。 成天涯信步于断臂残肢之间,他左侧冰尘乱坠、冰牙横生,右侧狂焰乱舞、烈火如牢;他宛如黑色罗剎,覆手裁决无数厉鬼。 烛灯摇曳,应着泠旧那身浅红纱裙。她正半躺在绛州刺史府卧榻之上,纤细的指尖正刮拭着手中铜镜。“泠将军,西南大营有不明刺客,城内已经多处起火。” 泠旧慢悠悠放下铜镜,起身问道,“砚家东南营在做什么?” 突厥士兵答道,“仍在建造攻城器具,有小股队伍以火器投掷骚扰城防,我们已从西南方向调来两支巡防队加强了防守。” 泠旧却是不太满意说:“砚家在佯攻而已,谁让你们随意调动城防的?让他们回去!同时再调东南大营半数,支援西南。” “是,将军。” 接着,泠旧出房,媚声唤道:“双刀骆行、炎枪狼行、锁关鸠行。” “嗖嗖”二声,两把黑刀入地一尺,紧接着,身裹灰狼皮衣的骆行沉稳地落下,拔起双刀,周身环绕黑炎的气息。“双刀骆行,待命。” 刺史府外响起一声战马长鸣,随后一道亮红色的身影步入府内,赤红铠甲与铁履在行走时发出金属独有的摩擦声,手中一柄赤铁大枪锋芒毕露,“炎枪狼行,待命。” 暗夜似有秃鹫掠过,下一瞬间,一团黑影悄无声息站在泠旧背后,其右手缠着铁链,末端是一把钩镰刀。 泠旧抬起修长的眉睫,望了一眼夜空之月,“锁关鸠行,率队袭砚家东南营。双刀骆行、炎枪狼行,你二人随我,去会会来客。” “是。”立于泠旧身后的黑影再度消失在夜里,只听得几声秃鹫孤鸣远去。 西南角的突厥大营乱作一团,面对仅仅三人形成的压倒性攻势,他们逡巡着,勉强组成防线,却已无人敢上前。 青衣少年李青舟,信手拨弦,烈火随弦调而变化多端,似绽开朵朵艷丽焰花,满堂花醉三千客。 白衣少年宁静远,寒气凝霜,冰花随冻气而肃杀四方,似散开一山漫天飞雪,一剑霜寒十四州。 而成天涯更是藐视了万千突厥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转眼已与宁静远与李青舟分开很长一段距离,那一袭嚣狂墨衣飘动在绛州刺史府前,挑衅着突厥统帅的威严。 “这没头脑的高个子,居然就这样把我们丢下了。”李青舟鼓起脸,似在埋怨。 宁静远一剑扫开三名近身的突厥兵,在乱军之中抬手拍了拍李青舟的脑袋,平和地说:“天涯兄向来独来独往。不必在意,我们继续扰乱敌军即可。” 突然,一双狼皮长靴踏入宁静远所制造的冰霜区域,每踏一步,那一片白霜就化成暗淡的湿土。同时,黑刀起,划开火墙,驱散烈火,露出了那一袭狼皮劲袍。 “又是你们。”双刀骆行冷眼望向李青舟与宁静远。“这里可不是白竹林,你们以为自己还有胜算?” 与此同时,成天涯拔出腰间长剑,“女人你很烦,知道么?”时隔数日,雪亮的剑锋再度直指身披红纱裙的泠旧。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利器划破长空之声,紧接着一声战马长嘶。成天涯反手背剑,身躯前倾,一柄散发着火焰气息的赤枪蹭着剑身划过,刮出刺耳的尖锐声响。 剑身向上一弹,成天涯强大的臂力与剑气聚集,一举将那枪身震飞,策马持枪者不禁后退数步。 “哦?剑法还行。”炎枪狼行坐马据枪于五步之外。 “枪法却是很差。”成天涯傲首对孤月,斜眼一睨,“为这匹汗血马感到悲哀。” 快人快语,令狼行感到不悦,赤枪高高的举起,鞍下汗血宝马心领神会,后退五步蓄势待发。脚下赤铁履一踢,汗血马带动狼行奔袭而来,成天涯左掌聚气噼下,却被赤枪横扫。 十步的距离一瞬而逝,眼见剑气被扫,他毫不犹豫持剑斩向马腿。但凡经歷过沙场磨练之人都知道,此乃骑兵最大的软肋。 第57页 “砰!”赤色枪尖竟迅速回防,挡住了成天涯的致命一击,但与此同时,狼行那赤铁手甲剧烈地颤抖,整只胳膊发麻,枪柄几欲脱手。 “倒是护马有加。”成天涯冷笑,手中长剑有影无形,一剑挥出,“那就留它一命。”剑风毫无死角,笼罩狼行全身。 成天涯一剑划过银色闪电,横穿炎枪狼行。 只见那赤铁枪“噼里啪啦”断成五截,与狼行那高大的身躯同时摔落,鲜血与红甲混为一色。 雪亮的剑锋再度指向身姿婀娜、正立在刺史府矮墙上的泠旧。 “哎呀,看来小女子这手下不能让成大统领尽兴呢。”泠旧依旧笑得妩媚。 “你还不动手?”成天涯横眉瞥去。 泠旧拨弄着自己的长髮,“小女子不是成大统领的对手呢。”突然,她拔出自己的长剑,一道血红之光从剑上镶嵌的六方镜中射出。 “真难看。”成天涯横剑在前,明晃晃的剑身将那道红光反射,之后全无惜花之心,左掌直接凝集剑气成风,拍向墙壁。 “哎呀。”泠旧自知惑敌失败,媚眼一眨,曼妙转身跳向刺史府内。 “轰!”矮墙上方碎瓦散乱一片,成天涯那乌金铁履一脚踏上矮墙,只见泠旧那红色身影快步移动,迅速窜入刺史府二堂内。 成天涯冷哼一句,“哼,我要追,你无处逃。”正欲追,却听得墙外那丧主之马一声悲鸣,他微微侧首,“汗血,等着。”随后紧跟着进入二堂。 “剑七,寒天噼风。” “月剑其七,星焚。” 霜华乱舞,冰雪横飞,淡蓝色的剑气附在苍白剑刃之上。 火焰猖狂,炎流肆意,绯红色的剑气附在淡金剑刃之上。 “砰!”架起的黑色双刀截住了一左一右袭来的冰火剑,骆行屏住气息,脚下那灰色布靴在全身承受巨力之下,陷入地面三寸有余。 “喀啦喀啦……”骆行右手臂上渐渐凝固起一层冰霜,同时左手臂的布甲燃起了火苗。 “你们……”骆行吃力地撩起双刀,先前被成天涯击伤的部位开始渗出血。 “是今非昔比。”宁静远挽出一道剑花,青苍眼眸映着周围燃烧的火焰。 “对,是夫妻同心。”背着寒玉琴的李青舟对着他眨眨眼。 骆行还没反应过来,宁静远微微一嘆,“你听力真差。” “在下可没听错。”李青舟瞥了他一眼,左手横剑噼过,挟带炎气的剑锋震退骆行,地上出现了两道极深的印痕。 “不能纠缠太久,跟上成天涯。”宁静远向他使了个眼色。 “哎,他可真麻烦。”李青舟似是颇为无奈。 “你最麻烦。”宁静远向后一剑挥砍,“剑四,冰天。”霜寒剑气形成一道丈余高的冰墙,将追兵阻隔。 第31章 疑兵围城 “成兄且慢。”就在成天涯准备踏入二堂之前,宁静远的声音响起。 “真是的,二堂内这么大的声音你居然没听见。”李青舟不紧不慢地跟上一句。 宁静远点点头,“那一定是机关声,我们不明状况,不可入内。” “你俩越来越烦人了。”成天涯似是不耐烦地回身看着他二人。 李青舟掏出一块麻布擦拭过剑刃,将剑塞回寒玉琴的暗格内,“高个子兄弟,羡慕我们夫唱夫随嘛?” 宁静远瞥了他一眼,“我猜,成兄不会羡慕身边多一个说胡话的人。” “哼。”李青舟鼓起脸,正准备反驳,宁静远勐一抬手,挥起淡蓝色剑气,“咔嚓”飞来的暗箭立时断作两截。 宁静远望了一圈绛州刺史府外墙,“看来,他们已经包围了这里。” 李青舟懒洋洋地笑着,“我猜,成兄会羡慕身边多一个挡箭的。” “不会,本人根本不会被箭碰到。”成天涯冷冷地补充道。 “是嘛。”李青舟眨了眨眼,抚着自己下颚,“外面可是有数千张弓对着我们呢。” “那就再杀出去。”成天涯语罢,就往前走去。 “之前还能用夜幕作掩,如今我们暴露在敌军视野之下,你以为可以轻易突破吗?”宁静远说。 “笑话。本人想走,没人可以留得住。”成天涯瞪了他一眼。 “人力有时尽,埋伏无穷出。”宁静远平静地看着他。 李青舟挽上宁静远的胳膊,讥诮地笑看成天涯,“那你去吧,就算是三万只猪也够折腾了。在下和宁兄就坐等成兄杀出重围为我们求援了。” “真啰嗦。”成天涯瞟了他一眼,提剑直朝来时之路奔去。 与此同时,突厥军中数名队长下令,数千箭镞朝着快步移动的成天涯一阵乱射,墨衣周身银流剑光挥动,令箭羽四散而落。 墨衣腾空一跃,万军之中千余火把照映,令那长剑雪亮中透着耀眼金光,“轰!”聚集的剑气在他落地一瞬炸开,数十名士兵被击飞。 千军万马皆不入眼,刀枪弓箭毫不在乎,他也不想突围,而是将这绛州城搅个天翻地覆。 第58页 “何必激他。”宁静远略显无奈,从怀中取出之前砚零溪给他的图纸,“也许上面还有其他解释。” 李青舟凑近瞄了一眼,“啧啧啧,这人。” 只见图纸之上,在右下角用墨石写着三个很小的字——“莫救吾”。 “莫是谁。”李青舟抬头看了一眼宁静远。 “不想理你。”宁静远微微皱眉。“你还要抱多久。” “热。”李青舟干脆双手都抱了上来。 而这时,宁静远却是一把将之推开,手中白剑如雪花绽放,三支霜白色箭羽被斩落,三根箭头狠狠地钉在了地面。 “啧,扰人雅兴。”李青舟一副不悦的神态。 宁静远却是倒吸一口气,说道:“青舟,先把你的雅兴收一收。” “怎么呢?”李青舟看了他一眼,却是心头一沉。 一根黑色箭羽直直地插进了宁静远左肩深处,流淌而出的鲜血顿时将他那身白衣染成紫红。 “大意了。用白箭吸引注意,而黑箭才是伤人。”宁静远咬着牙,手指按住伤口部位两侧。 藏在暗处的弓手并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暗夜中再响起弓弦之声。 “一、二、三、四、五。”对弦声敏锐的李青舟立时反应,琴中剑划出一道绯红弯月。 “剑二,胧炎。” 暗红色的剑气与飞袭而来的箭相撞,三支白箭竟附带霜寒之气,直接将之撞灭。 剩下两支黑箭直窜向李青舟怀中。 他凝神定色,修长的手指以雷光电走之速拨下两声琴弦,弦声出之瞬间,两道青色气爆在他身前数尺炸开,黑箭顿时碎裂! 外围的弓箭手此时已将整个二堂团团包围,“咚咚咚”飞箭如雨点般打在将李青舟与宁静远周围,暗中夹杂着三四根白箭也分外棘手。 刺史府二堂上方悬挂的两个灯笼被李青舟击落,二堂门前顿时一暗。 “在下好像有些生气。”李青舟的声音似乎抬高了三分。“在下正前方十九步,随后东南方十二步,那就是你的所在。” “猜的很准,那又能怎样?”三十一步之外,传来低沉的回答。 “你的箭确实麻烦,但在下不用近身就能让你。”李青舟发出半句挑衅。 “让我怎样?” 李青舟缓缓地服宁静远坐在二堂前的石阶,同时将寒玉琴搁于地,随后他后退五步,闭眸沉沉说道:“死。” 暗处之人不再发声,而是以弓弦作声,“嗡……” “三短三长,六支箭。”李青舟闭眼之后听觉更敏锐,能分辨出白箭与黑箭的弦声区别。 “月剑其五,弦月,渔舟唱晚。” 淡金色长剑全身再度裹上绯红火炎,李青舟以极快的速度挥出六剑,扬起六道红剑气,每一道皆穿琴弦而过,剑气与琴声共鸣之后,从原本的直线气刃化成漩涡气刃。 转化为漩涡的剑气犹如利齿撕咬,将飞来的箭羽撕个粉碎并余力不减,“轰!”只听三十一步外一声爆鸣,夹杂着溅血之音。 “虽是愚忠,但……”宁静远忽然说。 李青舟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反而眉间紧蹙,转向宁静远,“刚才有一支箭没有拦住,宁兄,你……” 静坐石阶的宁静远微微摇了摇头,摊开手心,“他的第六支箭,是一把飞刀。你没截住,也是平常。” 那飞刀,竟然从他的左掌之背贯入,从掌心扎出,缠绕布条的手掌尽是鲜血。 “宁兄,我……”李青舟陷入了少有的沉默与愧疚。 “走吧,我的伤不要紧。”宁静远无视了左肩的伤口,勉强支撑着起身。 “可是。”李青舟还想说什么,宁静远却是右手拔剑横扫,淡蓝色的剑气与伤口崩裂的血光混在一处,数十枚箭羽被扫落在地。 “留在这,等死么。”宁静远平和地看着他,没有责备的眼色。 “好。” 数十枚弯刀斩来,成天涯墨袖一扬,溢散的剑气如金蛇绞杀,震裂来袭之刀。 数百根枪尖刺来,成天涯举掌噼下,掌风犹如锋利的气刃,崩断来袭之枪。 数千枚箭羽落下,成天涯挽剑迴旋,密不透风的剑花如狂风扫落叶,卷落无数飞箭。 张狂的墨衣身影,视万军如无物。 但是,再刚勐的雄虎,面对数万群羊也会踟躇。 杀散一批,又来一批,击破八百,又来一千。这样反反覆覆,成天涯就算是勐虎,也有力竭之时。 一路从刺史府杀出,无数突厥兵围堵在大街小巷,无街不战、无巷不杀。杀出一层,又来一层,层层反覆,终究疲累。 “谁,杀得了我,成天涯!”成天涯一声凌厉的喊杀,手中雪亮长剑再耀百道银光,剑光扫过之处,皆是断臂残肢! 但是,成天涯以一己之力独战上万战士,终究负伤,殷红的血液分别从墨衣之腹、黑袖之臂、乌铁之履汩汩涌出。 突然,众军后退,让出一人之宽的道路,那令人熟悉的红衣身段再度出现。 “成大统领好威风呢。”泠旧手中掂着一串铁钥匙,笑靥邪魅。 第59页 成天涯尽管多处负伤,依旧傲然挺立,以不屑的语气说:“墨工部的地下秘道,你倒是挺熟悉。” “那小女子就送成大统领下黄泉吧。让你孤魂徘徊上百年,飘遍这绛州每个角落旮旯。”泠旧冷艷笑着。 “可笑。有这三万牲畜垫背,爷连一滴黄泉水都沾不到。”成天涯甩剑,一排鲜血飞溅而出,拍打在青石街地上。 然而,一个熟悉的灰色身影缓缓从泠旧背后走出,成天涯那峻石坚壁般的面容也顿时惊讶。 “咳,垫背的可能只有我一个了。”砚零溪闲适自若地笑着,挥了挥摺扇,另一只手臂则被铁链拴着。在他的身旁,骆行的一柄黑刀抵在他腰间。 片刻的讶异之后,成天涯表情再度冷了下来,“你这也叫算无遗策?” “冤枉呀冤枉。”砚零溪笑容不变,“本少可从来没这么自夸过。” “成天涯,再抵抗的话,你家十一少就要先下去陪你了。”泠旧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去勾砚零溪下颚。 “泠姐姐,这样不好。”砚零溪摺扇一拢,以扇骨将那葱白色的手指拨了回去。“本少尚无娶妻之念。” “脑袋都不保了,还这么悠哉。”成天涯左手拧紧拳头,丝毫没有因为砚零溪轻快的语气而放松。 泠旧却是微微敛眉,“十一少这么气定神闲,难不成还有后招?” “哈哈哈,那倒没有。”砚零溪悦然一笑,“本少命不足惜,只是怕你这三万牲……生力军跟着陪葬就不太好了。” “哦?你觉得凭成天涯现在这副样子,还能杀三万人替你报仇不成?”泠旧饶有兴致地媚眼看他。 “这嘛……”砚零溪朝成天涯望去,只是眨了眨眼。 泠旧的眼神忽然一变,“不对。”她连忙招手示意手下,“宁静远与李青舟现在何处?” 左右面面相觑,还没回答,只听一声“报!” “唐军主力出现在东南角!” “宁静远与李青舟呢!”泠旧的声音变得严厉。 “他们已经突围向东南角而去!” “报!”一枚浑身带血的突厥兵趔趄着奔来,“东南城门失守!” “糟。”泠旧脸色已是大变,“让围杀宁静远与李青舟的雪弓鹰行带人驰援东南角!” “将军……鹰行将军已被宁、李二人杀害!” “哎呀哎呀。”砚零溪玩弄扇柄,眼珠和那扇骨一同转动着,“看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这时,街边的青瓦屋檐之上,响起一个儒雅温和的声音: “可惜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找插画师了,从今天开始变成三天一更。 第32章 置死后生 “可惜呀。” 叶风庭身影落在高处檐上,深蓝的长髮披下,藏青深衣与苋红长褙相得益彰,更显气质儒雅端庄。他手扶黑剑一柄,神态淡然地望向泠旧。“泠将军这番真是让叶某刮目相看了。” “叶楼主。”泠旧细眉微蹙,“你一定要亲自入局吗?” “呵。”叶风庭一声轻笑,“江月楼可是官军客卿,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泠姐姐,本少可以保你安全。”砚零溪斜眼一笑,“有本少作人质,官军岂敢动你。” 泠旧的表情阴晴不定,“唐军立刻停止进攻,否则十一少性命难保。” “泠将军。”叶风庭奉手作揖,挂着一抹谦和的淡笑,“倘若我军撤离,十一少能活?” “当然不能。”砚零溪乐呵笑着,抢先说道。“那叶楼主希望我活,还是死呢?” 叶风庭笑了笑,“当然是死。”尽管他出言不惭,却是依旧文雅谦和之态。 “你!”成天涯转身紧盯叶风庭,眼里闪过怒焰。 叶风庭斜目扫过成天涯,朝他露出友好的笑意,随后说道:“泠将军,在此多费一分口舌,生还之机就减少三分。” 砚零溪边笑边嘆气,“哈哈哈哈哈哈,哎,口口声声生还,叶大楼主还真是不老实。” 局势越紧张,砚零溪似乎笑得就越开心。“叶楼主啊叶楼主。如今绛州,东南失陷,西南西北被围,仅剩东北一条出路。泠姐姐一定认为东北看似平静,其实暗藏伏兵,故不敢走。那你让人家从哪生还呢?” 叶风庭手执黑剑背于身后,浅笑着:“虚虚实实。墨兵部一共八百人,在西南西北方向怎么可能连营数千。十一少,就算你动用周围民壮,以营代人,然而这疑兵围城之计,仍是太假。” 砚零溪手握扇柄戳了戳自己下巴,“那叶楼主倒是说说,本少为何要这么假?” 叶风庭闲心逸致地开始在檐上漫步,悠悠道:“围师必阙。我们先假设一个对手吧。” “别假设了,就说是她吧。”砚零溪扇骨指了指身边的泠旧。 叶风庭随和一笑,“也好。你故意让泠旧迅速识破你的疑兵计,并认为你在东北阙口埋伏重兵,故加强阙口防守。同时你将身边的宁静远、李青舟、成天涯派出,明示自己指挥大营空虚。你的空营在东南,泠旧认定东南不需重防,因此会调走最多的战力来防御阙口以及镇压夜袭带来的骚乱。” 第60页 “说的真不错,叶楼主你也有如此有趣的时候嘛。”砚零溪手中扇骨拍打着掌心,“你看,这局我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是不是该感谢感谢我?” “叶某这不是已经表达了吗。”叶风庭慢悠悠地走到泠旧砚零溪所站位置之上的檐角。“为了让十一少名垂青史,故赠你一个称号:捨身入敌营,以身殉国;名垂绛州役,不世之功。” “哎呀。难道本少捨身入营就为了这种假名头?”砚零溪抬头仰视着他,几分诡笑几分试探。 叶风庭同样微微低头俯看了他,二人看入对方眼底里的一瞬间,却是同时发笑,“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听得让人心烦意乱。”泠旧似乎有些恼怒,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似在反覆思考。 “哈哈哈,十一少真是让叶某刮目相看了。”笑过之后,叶风庭举起黑剑,“泠将军,乱是好事。不要犹豫,赶快杀了十一少。” 随后,叶风庭右手拔剑出鞘,剑端指向砚零溪,“叶某帮你也行。” “叶楼主真是诡计多端。”砚零溪张开摺扇,扇面掩其半边颜。 “十一少彼此彼此。”叶风庭掂了掂手里的剑把,笑得极似坦诚。 泠旧深吸一口气,“传我之令,西南、西北、东北守军同时向外突围,三十里之外幽蝶岭集合。城内守军按照原计划,与本将军从东北撤离。”随后,她冷冷地扫了砚零溪一眼,“把砚十一少带走。” “叶某说了,要杀了他。”叶风庭语罢,黑剑一抬,剑气瞬间聚拢。 “十胜剑,其二,顺天下。” 流窜的灰色剑气迅速化成三把气刃,叶风庭从檐上跃起,剑尖迴旋,垂向地面,目标只有砚零溪一人。 砚零溪笑意不减,身旁骆行却是率先拔地而起。双刀勐斩,划出一道黑十字。 “轰!”双方一招战成平,叶风庭顺势回翻,脚踏檐上青瓦,淡然心平地按剑而立。 泠旧下意识看了一眼半空中的战局,但只觉周围气流异动,无数银光如千丝万针闪过,而后才听得成天涯一句“骤雨无声。” 再看自己身边,那灰袍少年已不知所踪。 “砰砰哐哐……”泠旧身边十多名突厥士兵发出数声惨叫,手臂鲜血喷涌而出,握着的弯刀尽数脱手落地,似是被成天涯方才一击挑断了手筋。 叶风庭对面的檐角落下两道身影,一黑一灰正是成天涯与砚零溪,“嘭!”那双乌金铁履踏碎数片瓦砾。 砚零溪坐在成天涯宽大的肩膀上,摆摆手中摺扇笑道:“看不出来叶楼主是刀子嘴豆腐心呀。” 叶风庭和气淡笑,“成兄这招倒是从未见过,十步之内,无影无形更无声,却凌厉兇狠。不愧名为骤雨无声。” “撤。”自知已无筹码,泠旧毫不犹豫。窈窕的红色香影迅速远去,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哎,叶某早就劝你杀了他。”叶风庭望着泠旧的背影,收剑归鞘,无奈嘆道。 “哎,宁兄你看,这十一少太不懂关心他人。”忽然,李青舟那慵懒的冷嘲响起,只见他扶着宁静远缓缓从街那头走来。“高个子受了伤,你还忍心坐他肩膀上。宁兄,还是在下对你好,是不是?” 宁静远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只见那根黑箭依旧插在他肩上,那飞刀依旧戳在其掌心,血倒是止住了。 “静远兄,你受伤了。”砚零溪有些吃惊,连忙从成天涯身上跳下来,脚踩在屋檐边缘的时候却迟疑了。 站在对面的叶风庭颇有兴致地笑着瞄了过去。 “怎么,你还恐高?快下去。”成天涯冷看着他的背影,抬起左掌一拍,砚零溪顿时踉跄两步,直朝大街地面摔去,“餵!你!”砚零溪一急,虽说屋檐不过一丈多高,但这么掉下去恐怕也会摔个骨折。 成天涯上前一步,“嗒。”提着砚零溪背后的帽兜把他拎了起来,随后乌铁履一跨,二人同时平稳落地。 “虽不致命,但也不轻。”砚零溪仔细审视之后说。成天涯看了他一眼,转身欲离去。 “天涯,你去哪?”砚零溪问。 “去找马。”成天涯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瓶子,边走边扔给砚零溪。“伤药。” “你干嘛?”李青舟见砚零溪凑过来,睨了他一眼。 “给他疗伤啊,你会么?”砚零溪收起摺扇塞入怀里,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不会。但没有在下扶着,他早就走不动路了。”李青舟显得理直气壮。 “行,那你把他扶进屋,就那里吧。”砚零溪指了指旁边一处开着门的酒楼,应该是先前遭遇突厥洗劫,导致空无一人。 “别听他胡说,我好得很、走得动。”宁静远无奈。 “行行行,那你自己走。”李青舟松开手,眼神在看向叶风庭的时候忽然一变。 砚零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静远兄,慢点。”两人一同走入了那空酒楼。 “青舟兄有话要说?”叶风庭跳下屋檐,苍蓝色长靴缓步在青石之地,笑得很是随和。 第61页 “在下不争江月楼主之位。”李青舟也上前几步,云淡飘渺的目光与对方那儒雅随和的眼神相映。 “我知道。”叶风庭淡淡回答。 “在下已加入云玄门。”李青舟继续走,继续说。 “我知道。”叶风庭回答不变。 “那,有什么你不知道的?”李青舟停下脚步,二者之间的距离已经足以看清他眼角的泪痣。 “有件事,叶某倒是一直有所疑问。”叶风庭却是没有停顿,径直走到与其并排之处,微微侧过脸,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李青舟那云淡风轻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淡,即使如今在黑夜之中,映着月光也足以看到这一刻他惨白的脸色。 叶风庭倒是笑容未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之后,只听李青舟垂眉一嘆,“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有啊。”叶风庭眸光流转,指间拨转黑剑,反手背于身后,幽幽道:“叶某十年前曾与杜陵北楼主的……” “在下不听。”李青舟却是冷冷打断,转身走向那废弃的酒楼。 “哦?”叶风庭眉间一动,随即歉笑着,“青舟兄弟莫动气,以后叶某绝口不提此事了。” 李青舟恢復了清风霁月般的神情,话语淡淡,“随便你了。”步伐不断,神色不改。 叶风庭望着李青舟的背影,“青舟兄这般云淡风轻,真是让叶某刮目相看。” 这所酒楼内部狼藉一片,到处是碎裂的碗罐瓶碟,好不容易找到一张长凳。 “先处理肩伤。”砚零溪说完,挽起灰袍大袖,露出小臂上那火焰印记。右掌摊开,一把短刀赫然在手。 “没想到你医术了得。”宁静远虽受疼痛,但仍夸赞道。 “哎,也就这样而已。”李青舟一边走来,一边用慵懒的语气说着闲话,看起来不太服气。 “确实只有这样而已。”砚零溪处理伤口的时候显得比较肃沉,一改其喜欢玩笑的神态,“我只会处理外伤。” “为什么?”宁静远看着砚零溪仔细地将他肩部的伤口抹好药、扎上绷带,动作娴熟而迅速。 “因为以前天涯还没有这么强,但他性格使然,总是四处受伤。”砚零溪泛起一丝无奈的笑,是苦笑,也有些其他意味。 “零溪。”宁静远看着他的表情,忽然说,“这一局,是否不太顺利。” 砚零溪打好绷带最后一个结,稍微顿了一会,随后简单应道:“输赢参半。” 第33章 输赢参半 “输赢参半。”砚零溪说这话之时,沉下脸,似在深思。 听他这么说,宁静远稍显疑惑,“收復绛州,击退突厥,墨兵部兵不血刃。难道不是全盘获胜?” “静远兄。”砚零溪摇了摇头,看着对方说,“你认为我深入敌营是为何?青舟兄,你觉得呢?” “哎。我就不想了,还是让他想吧。”李青舟一副淡然的样子,把问题抛了回去。 “以身入敌营,试图救工匠?”宁静远皱眉。 “不对。再想想。”砚零溪摇摇头。 “令敌人松懈?” “再想想。” “是探虚实。”接话的并非宁静远,也非砚零溪,而是另一个儒雅端庄的人。 同时,屋外响起稳健有力的马蹄声,随后传来战马长嘶。 三人向门前望去,只见一人蓝衣红褙、一人描金墨袍,并肩走了进来。 “累了一整夜。零溪,这破旧楼还有酒吗?”成天涯似乎是换了一身干净的描金黑袍。 儒雅端庄之人自然是叶风庭,他还是礼貌性地向三人作揖,款款说道:“天涯兄弟想来喝一壶,叶某就勉为其难陪同了。” “呸。明明是你阴魂不散非要跟着本人。”成天涯不满地啐了啐,走到倒塌的柜檯边翻找着。 “天涯兄弟又在说笑了。”叶风庭依旧是笑意不减。 砚零溪戒备地盯着叶风庭,说道:“在场唯一一个不会说笑的人,就是天涯。” 李青舟抬起手,“不,还有宁兄。” “你这个人。”宁静远伸指按了按自己额头,显得有些苦恼。 成天涯把整个零乱的酒楼大堂翻了个遍,咂舌道:“嘁,根本就没有酒。” “啧啧啧,这高个子兄弟居然是大酒鬼,宁兄,你可不能学他。”李青舟抬指戳了戳宁静远的侧脸,后者略显无奈之色,“嗯,不会。” “倒是可以去地窖找找。”叶风庭友好地指了指酒楼后院。 成天涯冷瞥他一眼,一言不发直奔后院。 “青舟兄弟、静远兄弟,别来无恙。”叶风庭翻起一张长凳,稍微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后坐下。 “哼,无事献殷勤。”李青舟揪了揪宁静远的袖口。 “嗯,非奸即盗。”宁静远瞄了一眼对座之人,平和地点点头。 砚零溪从柴房找来了一捆柴草,扔在堂内空处。扔下去的那一瞬间,柴草竟自己烧了起来,火光点亮了整个废弃酒楼。 第62页 “这算篝火么?”叶风庭笑着问。 “有些人的做法让人心寒,生个火暖暖身子。”砚零溪看了一眼叶风庭,在他身旁坐下。 “哦?是什么做法让十一少如此心寒?”叶风庭笑意渐浓,如那燃起的篝火。 “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知故问有什么意思。”砚零溪却是了无笑意,眼里映着火苗。 “十一少何不先打开这天窗?”叶风庭抬手,试图去搭砚零溪的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刺来,令他抬手的动作迅速一转,黑剑之鞘顿时架住了来袭之剑。 “天涯兄弟不必担忧,叶某无意伤十一少。”叶风庭依旧笑得文雅,剑鞘轻轻一推,“此等剑法倒是让叶某刮目相看了。” “天涯,没事。”砚零溪对着成天涯摇了摇头,“说起来,叶楼主还真是喜欢对人刮目相看。” “褒人是美德。”叶风庭笑得极为友善。“说起来,十一少这次欠叶某一个人情。” 砚零溪目光一扬,思索片息,“这么说来,确实该谢你了。” 气氛缓和之下,成天涯冷哼一声,手中长剑“唰”得一声归鞘,随后提一大坛酒放下。“那,一起喝。” “好。”叶风庭点点头。 “嗯。”砚零溪也是一笑。 “那……”宁静远刚想表态。 “诶。宁兄受伤了,不能喝。”李青舟伸手捂了捂宁静远的嘴,而后歪头看着他,云淡风轻一笑,“不过,在下可以考虑用嘴餵你一小口。” “叶某很贊成。”叶风庭看着宁静远脸色一白,反倒是藉机接洽,“青舟兄弟可以再换一身女装,想必静远兄弟更乐意。” “啧啧啧。”李青舟斜了他一眼,“看来叶风庭你还真的有这种偏好。” “班门弄斧而已。”叶风庭温文尔雅的态度总令李青舟不快。 “叶楼主。”宁静远忽然唤道。“既然同为我军客卿,我也不想再抱有敌意。” “叶某自然是诚心跨出这一步。”叶风庭率先拎起酒罈,“天涯兄弟,碗给我,我先敬你们。” “只找到四只碗。”成天涯递了过去。 “正好。”李青舟拍了拍手,笑得露出颊边酒窝。 “你在得意什么。”宁静远冷眼瞥去。 叶风庭倒满四碗酒,“其实叶某来此,还有一事。” 砚零溪接过一碗,轻快地说:“嗯,想通你为什么救我之后,我也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了。” “哼,下次一定不让你俩在一起。”成天涯一把抓过碗,不似叶风庭和砚零溪那般文雅,而是直接一饮而尽,残酒从嘴角滴落。 李青舟接碗过去,嘬了一小口,随后连连摇头,“是呀是呀,让他俩在一起,雾里看雾花,一层浓一层,看不透看不透。” 砚零溪喝去一半,举碗笑看身旁之人,“叶楼主可知我为何选择此地?” 叶风庭同样喝去碗中酒的一半,温文尔雅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到砚零溪身上,“突厥兵,撤得太轻易了。” “嗒!”成天涯用力将碗拍在地上,“你的意思是。” “绛州刺史府二堂的机关声。”宁静远倒是忽然想明白了。 “是啊,没错。”砚零溪喝干碗中酒,看了一眼成天涯,“这座废酒楼,就是墨工部地下秘道的第二个出口。” “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三个?”李青舟一边询问,一边一口气将酒喝得仅剩最后一口,递到宁静远面前。 “准确地说,”砚零溪拉长的语调,眯起的眼神闪过诡异之光,“还有二十六个。” 门外有脚步声,迅速而至。 “十一少!突厥军弃城之后转头勐攻我外围三处大营,并且重新将全城包围!”门外响起一名墨兵部成员的声音,听语气,有些急促。 “十一少?”但是当他走进废弃的酒楼,却只找到了四只空酒碗和余烬未灭的火堆,以及一位白衣少年。 宁静远敛起白色衣袖,淡然说道:“你来得正好。” 昏暗的绛州地下暗道内,每三十步才有一盏光线暗淡的烛灯。四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奔走其中,有力的步伐踏在一尘不染的石砌走廊之内,留下浅浅的足迹。 李青舟边跑边说:“所以,突厥军只是诈败。我方匆忙支援之下,根本没带多少粮草,现在他们重新包围绛州,更是要将我们连同援军在内,一网打尽。” 砚零溪走在最前,这里只有他熟悉整个地道,“这一点不难猜。我站在山崖上,发觉到绛州城内有三处是虚营,那三处兵马去了哪里呢?” 叶风庭很自然地接上话,“应该是埋伏在东南角等待伏击后续官军。” 砚零溪脚步放缓,“哎呀哎呀。叶楼主真是令人相见恨晚。所以这一局对于泠旧来说,本少可以给她打九分。” 叶风庭笑了笑,“满分百分?” “还请叶楼主不要太苛求,给人留个面子。”砚零溪一边说着,一边透过昏暗的光线观察着面前杂乱的脚印。 第63页 “你俩说的好像大局在握一样,那还需要本人进来?”成天涯忍不住刺了一句。 “天涯,只有你进来了,我才能稳操胜券呀。”砚零溪直起身,拍了拍成天涯的肩膀。“虽然埋伏在暗道内,而后里应外合夹击我军,是个好算盘。” “可惜,他们忽略了这个暗道的复杂性,自己的伏兵在到达绛州各角落之前,也消耗了太多时间。”叶风庭同样查探了地面的脚步和火把燃烧的灰烬,随后说道。 “然而这个通道本少可是走过很多回了。赶在伏击发动之前,灭掉他们七八成总也不成问题。”砚零溪张开摺扇摇了摇,步伐重新加快,一阵带着地下通道独有的霉味气息从他扇子之间扬起,不禁让他身后的李青舟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七八成,那剩下的呢?放着不管?”李青舟问。 “李少公子,绛州又不是空城,砚大家主连这点伏兵都应付不了的话,今晚我就让天涯帮我把玄墨剑偷出来。”砚零溪摇了摇扇,成竹在胸的模样。 “真的?”成天涯挑眉看了他一眼。 “当然是假的。”砚零溪翻了个白眼,“前方是第一处,我已经听见动静了。” “烦。”不等砚零溪再多说,成天涯直冲上前,化成一道墨影融入黑暗,在转过前方拐角之后,只听几声“啊!”传来,随后便是“噼里啪啦”兵器掉落之声。 “轰!”暗淡的地道内爆发出一道金焰,七八名突厥兵重重地被震飞,撞在坚硬的石墙上,骨骼嵴椎断裂之声清晰入耳。 “两个小队而已,还敢反抗?”成天涯连剑都未出,只待所有人倒下之后,漫不经心掸了掸左掌上的灰尘。 “天涯兄弟这番迅速打击,让叶某真是刮目相看……”叶风庭走来之时,手中剑鞘还不忘挪开脚下七零八落躺倒的突厥兵,腾出一条道来。 “好了,别相看了,去下一处吧。”李青舟打断了叶风庭的客套话,“早点完事,在下还想回去照顾宁兄呢。” “他呀。”砚零溪步伐稍微顿了顿,“可能也在忙着呢。” 废弃酒楼,燃烧的篝火旁,宁静远拿出怀中那捲之前砚零溪递给他的地图,打开看了两眼。 却发觉地图在靠近火光的时候似乎产生了变化。 “原来是这样。”他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随后起身。 第34章 从头至尾 黑夜中前行的军队,身着突厥狼皮军服,虽然只有千余,却是步履迅捷,直朝东南方向而去。 行至一片树林,未及主帅下令停顿,林中窜出一名军士,同样是突厥军衣打扮。 “站住,口令!” 一道淡蓝色的寒光从林外的队列中飞出,穿喉而过,那名突厥兵戛然倒地。 “走。”队伍进入树林之中。 透过昏暗的光线,依稀可见前方埋伏林内的突厥军团。 “大人,我们是前来换防的。”队列中一人出列喊道。 一名看起来是突厥将领模样的魁梧之人从漆黑中走出,“我们奉将军之令在此埋伏后续唐军,可从来没接到换防的通告。” 月光之下,他扫了一眼面前的部队,警惕心起,“你们是哪个将军的队伍,怎么从没见过你们!” 暗夜之中再度闪出淡蓝剑光,一掠而过。 光芒乍灭,宁静远身着毛皮军服,从队列之中蓦然现身。手中泛着淡蓝光泽的白剑扬起,剑指前方,“墨兵部,开杀。” 砚霰一袭墨衣裙,凛然立于城墙之上,面对城下万余突厥军包围。 “引我们攻入绛州,随后再将城池包围。好一个反客为主。” “大都督,现在怎么办?”一名副将走上前。 砚霰指向东南方,“你准备两队燃火弓手,安置在东南城楼,准备接应援军。切记,所有守军紧贴内城壁,不可靠近外城垛。” 副将一愣,随后说:“援军?燕云十六州可调动的兵马已经全在这里,恐怕短时间内不会有援军来了。” 砚霰眼神冷冷,语气淡淡,“我说有,就是有。去准备吧。” “是。” “呃!”士兵身躯撞击墙壁的瞬间,传来关节骨裂之声,只见昏暗的密道内又是歪倒一地的突厥兵。 成天涯掸了掸衣袖,不客气地说:“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来地道里只为收拾这些杂兵,那以后我绝对不听你。” 砚零溪眯眼笑道:“是呀是呀,只是收拾杂兵。” 叶风庭也打趣着:“天涯兄不愧是天下第一……收杂兵能手。” “你们。”成天涯瞪了瞪这两人。 李青舟倒是慢悠悠地伸手按住成天涯的臂,“高个子,不能和他俩多讲话,容易被气到。在下以为,此地气流混浊,叶楼主善使驭风之剑,在下是燃火之剑,不利于此施展。而你则是土行之剑,所以只能靠你啦。” 砚零溪一脸悠闲地走在最前方,“天涯是肯定要来的,但叶兄你完全不用跟着嘛。” “这些兵。”叶风庭却是弯腰审视着倒地的士兵与地上脚印。 第64页 李青舟撇撇嘴,“怎么?” “真的只是杂兵。”叶风庭直起身,继续跟上砚零溪,语气不乏试探之意,“他们若真是伏兵,那应该潜伏起来,而非不停在密道中走动,这显然是在寻找着什么。” 砚零溪回眸笑看,“哦?是寻找什么呢?” 叶风庭盯了他一小会,忽然一声轻嘆,随后轻笑一声,“叶某现在倒是庆幸自己跟来了。可算明白,这个绛州之局,从头至尾都是你的算计。” 砚零溪摆了摆摺扇,飘忽不定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关于这一点,本少有否认过嘛?” 叶风庭儒雅地摇头,“没。所以白狼山牵制之局的最终目的是在这个地道内,十一少又让叶某刮目相看了。” “最终目的?”成天涯的眼神在他俩人之间徘徊。 叶风庭那苋红衣袖之下的指尖划过墙壁,轻叩两声,“不错。地道必有暗室,此地一定藏有一样东西,是突厥人觊觎的重要之物。因此他们整个计划的最终目标,就是来到这绛州找寻此物。” “哎呀哎呀。”砚零溪抬扇遮过自己半边颜,“本少越来越后悔没有早些认识叶兄了。” “嘁。多了个葫芦卖药的,真叫人作呕。”成天涯不屑的目光冷扫二人。 “早就听闻突厥在数十年前已经分裂成东西南三部,彼此互相敌视。原因在于当年砚清池率军迎击突厥吉利可汗,杀吉利可汗于幽蝶谷,象徵着统御突厥诸部之全的鹰扬虎视戒也不知下落,使得吉利可汗死后的突厥群龙无首。相传,谁得到鹰扬虎视戒,谁就是突厥人尊崇的新可汗。”叶风庭侃侃而道。 砚零溪淡笑着收起摺扇,继续向前走,悠然道:“这个故事听起来不错。有叶兄在就有故事,一路上不愁无聊了。” 李青舟摊开掌心,一团青色磷火幽幽燃烧,微光照映着地道,“但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绛州这种边界险地,朝廷不知,联盟也不晓,可是突厥却清楚。这样做,岂不是很危险?” 话说至此,成天涯眉头微挑,隐于墨发下的耳朵稍动,整个黑影窜出。 随即,只听无数撕心裂肺的惨叫从走廊尽头传来,战斗在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叶风庭却是突然停步,“唉。叶某终于想明白,我们来这里真正的原因了。” 成天涯从走廊尽头缓缓走回,手中滴血不沾,衣衫片尘不染,“是什么?”他冷眼望去。 叶风庭淡然一笑,一字一句道:“收拾杂兵。” “呵,说了和没说一样。”成天涯咂嘴。 “哈哈哈哈。”砚零溪干笑几声,扬了扬摺扇,“这应该是最后一队了。”他一挥手,遍布整条迴廊以及来时之路的壁灯逐一亮起。“那就由本少来说吧。不然天涯可能真的不想理我了。不过,如果有说错的,还请叶兄及时指正。” “叶某在此是客,岂敢班门弄斧。”叶风庭摆了摆手中的黒剑鞘,文雅一笑。 光线明亮之后的迴廊,四人缓缓踏过突厥兵的尸身,随后再走几步便能感觉到一股新鲜的风吹拂——从出口处吹来。 成天涯先行一步走出,“嗯?”剑眉微微一皱,映入眼帘的不只是春夜的漫天星辰。 “这里,是刺史府的二堂。”李青舟仰首,观察着周遭的环境,耳畔隆隆响起地下的机关枢纽转动之声。 砚零溪笑眯眯地跟了出来,摇了摇扇,“其实当年伏击西陵峡的沈晏与骆行,是两拨人。” 叶风庭观察着二堂四周,笑着说,“不错,沈晏是我派出的人。而骆行的出现确实是意料之外。” 砚零溪移了移二堂的椅子,自己先行坐下了,“叶兄真是配合呀。所以我判断,突厥人旨在搅局,引起武林内乱从而浑水摸鱼。本来我还不算在意,但岳阳楼之后我决定排布一局,给突厥人一个教训。我动用了墨影部的人,把象徵突厥权力的鹰扬虎视戒保存在绛州的消息透露出去。果不其然,泠旧制定了佯攻白狼山、奇袭绛州的计划。” “你动用了墨影部的人?那三小姐岂不是。”成天涯稍显疑惑。 “没错,她很清楚。所以她如今的行动一点也不慌张。不过墨影部确实很不错,能让泠旧以及南突厥可汗都认定情报真实可靠。当然,确实也是真实的。”砚零溪摸了摸二堂桌上的茶壶,“看来还有凉茶喝。” “所以说,这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局,一个要将泠旧所辖的南突厥主力消灭在此的局。不过,以泠旧的算计,她一定会在外围准备埋伏。你如果事先派遣援军,那就中套了。”叶风庭看着砚零溪,后者依旧是一副成竹在胸。 “既然这是个局,那我的棋子都已经摆好,何须外力。”砚零溪将几个瓷杯推到叶风庭面前。 叶风庭拎起茶壶,拿过两枚瓷杯斟之,“所以,你把地道里的突厥兵清理干净之后,会启动墨工部的防御机关。” 砚零溪一脸坦然,接过茶杯,微微晃了晃,灰濛濛的眼神倒影摇曳,“既然是消灭,那当然不是防御机关,而是攻杀机关。” 静夜星辉之下,砚霰怀抱玄墨长剑,瞑眸立于城楼上。忽然,大地颤动,轰隆隆沉闷声响传遍整座绛州城,“大都督,这是什么声音。”副将上前询问。 第65页 砚霰勐然睁眼,喊道:“退后!贴紧内城壁。” 副将刚一动,整座绛州城墙发生了惊人剧变,原本的城垛之后竟然缓缓陷了下去,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架架崭新的硬木铁皮床弩从塌陷处升起,成百枚映着星月光芒的箭镞齐刷刷对准城下的突厥营地。 “嚯、嚯……”城墙上早已就位的士卒燃起火把。 砚霰望了一眼城西,一枚天蓝色信号火弹徒然升天炸开,“全军以及墨影部,前方营地,火箭散射!”砚霰清冷的命令声迴荡在绛州城楼上方。 李青舟望着东南方向沖天的火光,说:“所以你之前,让在下和宁兄在西北、西南大营中尽可能放置干草,不止是为了虚张声势扩大营盘,而是为了这火攻与箭攻之计。” 叶风庭喝了一小杯凉茶,“你故意将大营位置修建得靠近城墙,好让城上的强弩易于覆盖。但是,营是死的,人是活的。如若敌军有足够的秩序,光靠火攻,收穫甚微。” 砚零溪将杯中茶一口气全喝了下去,眼神中有些挑衅,“西北、西南、东南三处营盘。我至少能保证两处混乱。” 位于绛州城西的龙门东峡之上,一张四轮木椅缓缓转动着木轴。其上,坐着面带和蔼笑容的砚零海。 “鸣川,听到绛州城这个巨响了么。”砚零海微微抬手。 “听到了听到了。”傅鸣川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打了个响指,“发射信号弹。墨案部以及砚家卫队出击。” “是,傅统领!”一名墨衣者点头,转身喊道,“案部令队,发射石青弹!” 李青舟拿过茶壶,拎起来时发现其中茶水所剩无几,他看着砚零溪说,“你要保证两处混乱?那还有一处呢?” 砚零溪煞有兴致地笑眯眯不说话,叶风庭略一沉思之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言:“原来如此。” “青舟兄,”砚零溪摇了摇扇,“我可没说让他休息哦。” 这下换叶风庭笑眯眯不吭声旁观了,而李青舟与砚零溪对视小半会,恍然大悟,“你!他还有伤在身啊!” “嘁。那点小伤而已。”成天涯在一旁冷冷插了一句。 砚零溪举扇对着李青舟扇了扇风,“青舟兄,现在去东南,应该能遇到他哦。” 第35章 霜天雪地 泠旧站在绛州城外东南大营,看着西边升天的天蓝色烟花,稍显疑惑。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息之间城墙上火光沖天,上千根火把将夜幕中的城上城下照得通明。 “是火计!众军小心!”泠旧尖锐的目光扫过城墙,顿悟唐军目的。“前队、后队、左右两翼,全数散开!中军撤开中部,支援其他队列!” “唰唰唰!”无数箭矢挂着恶风,穿透寒夜,直袭城外的突厥东南大营。 “这三处城外大营修筑得如此靠近城墙,完全不合乎兵法。想来这营帐的位置也是砚十一少算计好的,是我大意了。”泠旧皱着眉,拔出镜影剑,幽光乍现,箭羽四散而落,然而飞箭犹如霪雨,连绵不绝。 一支强弩之矢突破了她的剑招,撕破了她袖口,令她略显吃惊,连连后退。“这里的箭雨似乎远比其他两个方向的密集。而且,还是床弩与长弓的混合箭雨。” 她环顾周围兵马的情况,虽然有所混乱,但逐渐能够应对这番攻势。“但是,他们为什么还不使用火攻?”她心中掠过一团疑影。 半空中仿佛有一团雪花被强风吹散,片冰片雪,好似千树万树梨花开,白如瓣,散如绮。 皑皑雪飞之间,宁静远一袭白色宽袍,身背银色长剑,眼眸如白夜中的青冰,神态如幽渊下的静水。 他信步走来之时,口中低吟:“静风过窗凉,蜀山连绵,二月飞霜。黄泉落霰歌,白竹流离,九幽彷徨。” 泠旧转过红裳倩影,媚眼笑对白衣来客,“原来是宁公子呀,之前虽有一面之缘,却没能坐下来好好聊聊,这下好了,不请自来呀。” 语罢,左右涌出上百名突厥兵,将宁静远团团围住。 “泠将军。”宁静远平静地望着十步外的红衣女子,“我来此,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不用多问啦。”泠旧按剑,邪魅一笑,“骆行就是我派出的人。袭击你,袭击你师父,袭击砚十一,都是我指使的。” “我想问一句,为何?边境已经相安无事十多年了。”宁静远仍未拔剑,眼神清冷,凛然静对千军万马。 “相安无事的只有唐帝国,而非突厥!”泠旧收敛起了原本邪魅神色,变得稍显怒愠,“十九年前,砚清池以砚家精锐八百人于幽蝶岭击败吉利可汗十万大军。吉利死后,突厥四分五裂,诸部互相攻伐。而我此时此刻,就是为了復兴我突厥荣光!” “嗯。”宁静远点了点头,右手缓缓放在了身后剑把之上,似乎不打算再问其他。 “那么。”泠旧翻转手中长剑,镜影剑颚中央的六方镜内映出宁静远的白色身影。 “我倒是有个问题。”夜空中闪过天蓝色烟花,成天涯望了一眼快速离去的李青舟,转身看着砚零溪,“你之前为什么要故意被抓?还不让我们救。” 第66页 “唉。”砚零溪收起摺扇,站起身。“墨工部的机关,就算你不了解全,但你也应该知道,那个地道内藏足以杀死所有进入者的机关。” “那刚才为何不用!何须清理杂兵。”成天涯抬手掐住砚零溪的肩膀。 “这一点嘛。”叶风庭也是悠闲自适地起身,拍了拍成天涯的肩。“我想,这机关互相有掣肘之处,一旦开启内层机关,就会影响到外墙机关。因此进入地道清扫,是最稳妥的。这样还能保证没有突厥人可以乱动到机关。” 成天涯松开手,冷眼看去,“哼。要是按照你的计划:把泠旧他们带入地道,机关一开,你也就陪葬了。” 砚零溪握扇柄戳了戳成天涯的胸口,“哎呀哎呀,天涯,你这么着急推论。本少虽然有说过攻杀机关,但地道内如果也是攻杀机关,那我怎么在被俘之后安排退路?”成天涯眉头一蹙,略有疑惑,砚零溪则是笑笑,“此地道依据奇门遁甲排布构筑,而我所说的机关,只是能改变二十八个通道口的位置,让这地道变成死迷宫,饿死也算是杀死嘛。而后留下一条能让我逃生的通道,也并非难事。只是……” “只是什么?”成天涯问。 “只是十一少后来发现了一个问题。”叶风庭儒雅一笑,接过话茬,“突厥军中有一位盗贼高手,有他在,未必不能识破机关迷宫。” “没错,锁关鸠行。所以这次多亏了叶兄,及时斧正了本少的计划。”砚零溪笑得似乎很真诚。 “救十一少是叶某理所应当之事罢了。”叶风庭谦虚抿笑,随后道:“还是说,十一少要以身相许?” “是呀,理所应当。就算没有叶兄,本少自救脱走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只不过给了你一个表现的机会。”砚零溪手中摺扇晃动,笑容不改。 “以身相许?”成天涯听了,顿时脸朝叶风庭,横眉一瞪。 “嗯,怎么?”叶风庭自然是温文尔雅应对。 “这二堂,”成天涯冷眼环顾了一周,“有酒吗?” “问吧,我在听。”宁静远依旧平静而立,雪白衣边在夜风中微拂而动。 “跟随师父十年闭关于蜀山的你,而今为何突然问世?”泠旧额前髮丝在风中摇曳。 “下山歷练,有何不可?” “初入江湖,即成众矢之的。宁少侠,你似乎是想一步登天。” “登天?”宁静远嘴角似乎浮现了一抹有意无意的淡笑,他握住剑把,“哐!”雪白长剑豁然出鞘,带起剑鸣于风中往復迴响,不绝于耳,“歷练的最终,就是为了登天。” “你……” “我欲登剑之天。”宁静远双手挽剑,带着血色的寒气经由左掌,贯入整把长剑之中,“求第九剑心——心极。” “剑一,落雪。” “呵。就凭剑一,也想独对我突厥大军?”泠旧冷笑一声,但笑容马上凝结。 “剑一,落雪。二冰云,三冰雷,四冰天。”宁静远竟同时念出四个剑招,随后白剑贯地,霜冻之气随着剑刃入土扩散,方圆数百尺内好似暴涨之潮,剎那间白茫茫一片,无数密密麻麻的白冰地刺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刺入突厥人的靴底、身体。 突厥大营顿时大乱,躲开一根,又窜出十根,纵使久经沙场的战马也踟躇不敢前,无数突厥士兵被地刺阻断,进退两难。 此时东南城墙上再起箭雨,混乱不堪的突厥人难以防守,纷纷中箭倒下。 “砰!”宁静远与泠旧的长剑互相交错,二人在一座营帐上方交手,冻气将泠旧剑上的六方镜镀上银华,丧失了镜面原有的光华。 “就算你的冰剑术能够混乱我营地,就算营地修建的位置正好在城上之弩的射程范围,只要我不死,大军就不会乱,更不会招致溃败!”泠旧一剑划过,噼在宁静远脸上,后者举剑横挡,重击之下,引起伤势的疼痛加剧,令其眉间紧蹙。 “那么,再加一人,你死不死?” 忽然,大营上方飘入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绯红划过。 “月剑其七,星焚!” 暗夜天边霎那间绽开一道绯红流星,从天而降。不偏不倚之下,泠旧被这道绯色剑影击中,所站立的帐顶顿时破开一个大口,与来袭者一同落入其中。 “是你。”泠旧眼神流露讶然。 “见到在下不必如此吃惊。”李青舟笑得淡雅无尘,手中绯剑再挥,“啊!”泠旧被重击之下弹飞,撞在营帐壁上,嘴角流出一丝鲜血,已然受内伤。 宁静远那一道白色身影随后从破口跳下,左肩下渗出之血染红了白衣。“杀了她。”他背对着李青舟,一步一步上前,边走边说。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宁兄,这点小事就让在下代劳了。”李青舟抬手拉了一把宁静远,左掌扬起赤渊长剑,一道炽热的剑气爆发,直冲泠旧而去。 “轰!”然而又一道灰影从帐门口而来,双刀交错,将这剑气击灭。 “你怎么来了!”泠旧却朝着眼前之人大吼。 第67页 “主帅有难,我怎么不能来?”骆行却是侧目瞥了她一眼。 “你这是擅离职守!城上攻势甚勐,你来了,西南大营怎么办!咳咳!”泠旧由于喊叫而使得伤躯更加难受,不禁咳出了血。 “城楼上射来无数火箭,西北、西南大营皆起大火,兵马混乱不堪。唐军反攻,西北西南大营已经失陷。锁关鸠行整合好了残余兵马,我来这里是接应你撤军。”骆行双刀横在前,正对着宁静远与李青舟。 “什么!咳咳……!西南、西北已经……”泠旧这下虽然吃惊,却已不觉得出乎意料,她眼神黯淡了一下,“撤?能撤去哪?这是最后的大军,目的不达成,可汗很快就要向西突厥投诚,到时就是无家可归。”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消沉!”骆行大喝一句,“锁关鸠行说找到了反败为胜的东西。现在我们只需撤退。” “什么,找到了吗?”泠旧一愣。 “十一少,你说有二十八个出入口,但我们似乎并未走全,如何保证密道之内没有残余突厥人。”叶风庭看着成天涯和砚零溪两人一上一下,在二堂内翻找着酒罈。 “啊?哦。”砚零溪稍微迟疑了一下,“我有说过要把他们清理干净么?” “有。”成天涯从一个木柜里抱出一大坛酒说。 “叶兄,你觉得我能除掉整个突厥吗?”砚零溪则是提了一小坛酒回身放到桌前。 叶风庭将手覆上那一小坛酒,略一思索,“叶某自然相信。” 成天涯喝下两大口酒后咂嘴,“还有什么你算不到的?” 砚零溪挑了挑眉,“叶兄如此笃定,想来已有打算。” 叶风庭谦虚一笑,“叶某拙见,不足挂齿。” 砚零溪也抬手覆在酒塞上,笑道:“那不妨一起写下来,再开这坛酒,如何?” 第36章 沙丘之约 “手下败将何必在此充当大英雄。” 李青舟懒洋洋地说着,一副不入心的姿态看着骆行。 “我不是大英雄,我只是突厥的一员。”骆行双刀十字交叉着,挪动脚步,身躯挡在泠旧身前,掩其撤离。 “青舟。”剑已归鞘,宁静远拉住李青舟的右手,深青色的眼眸微微一眨,“不必恋战。” 骆行见状,利用李青舟分神之际,一刀砍向悬在帐壁上的弯刀,袭向对方。 李青舟抬臂握剑,将弯刀击落,而骆行泠旧二人已然离去。 “就这样放他们走?” 宁静远淡笑一声,“穷寇莫追。” 李青舟斜睨他一眼,漫不经心一嘆,“又是十一的算计。这里只有你一个人,那墨兵部呢?” 宁静远撩起帐篷帘布,看着帐外的情形说,“派到另一处了,如此可使三处营地混乱。” “好的,那回去。” “嗯。” 在彼此看过之后,两张纸条被悄然抛落在地。 “看来叶兄还真是本少的知心人。”砚零溪笑盈盈地打开酒塞,一股清香微烈的酒气瀰漫开来,“请了。” “客气,友卿一场,无需见外。”二堂内的会客器具一应俱全,叶风庭拿过两只酒杯摆在桌上。 “天涯,你喝得真像一头黑牛。”砚零溪一边文雅地倒着酒,一边不忘嘲笑一句抱着大酒罈畅饮的成天涯。 “哼。喝个酒还要说那么多,耳朵都起茧了。”成天涯冷瞥他二人。 刺史府外却是响起数百人的脚步声,轻而疾、稳而齐。叶风庭与砚零溪皆是眸光一闪,四目相对,顿时心知肚明。 身着一袭黑衣裙的砚霰气势凛然步入堂中,仿佛吹来一阵霰珠,让人略感寒意,“十一弟,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 砚零溪放下只喝了一小口的酒杯,笑意满满地起身行礼,“三姐,怎么了嘛?” “城内各处都找不到墨工部三百名工匠,你觉得呢?还有,地道内的东西,是不是也被抢走了?”砚霰清冷的声音里透着家主一般的威严。 砚零溪眼神向上抬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振振有词道:“嗯,嗯。那确实是被突厥人拐走了,这群傢伙真是太狡猾……” 砚霰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工匠和王戒,你都要抢回来。你领墨兵部和三千轻步,即刻向北追击。” “哇,三小姐。三千步卒是不是太少了?这是去救人呢,还是去送死呢?”李青舟与宁静远二人此刻也并肩走来,他看着砚霰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忍不住插一句。 “我没问你!”砚霰转身瞪了他一眼,“什么时候砚家的事情轮到你云玄门说三道四了?” 同时,砚霰身旁的副将也大喊:“大胆,砚大都督现在统协幽云绛沁四州军务,岂可再以三小姐称之。” “那大都督,您先前不也插手了天鹤镖局之事?”宁静远平和的声音响起,却并非缓和气氛。语罢,在场之人都能明显感受到砚霰极为不悦的脸色。 叶风庭倒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大都督。十一少毕竟年少缺乏阅歷,只派三千人前去怕是难以自保。《左转》有云: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 第68页 砚零溪眯起眼,手臂挤了挤仍在喝酒的成天涯,“我怎么听着一点也不感动?” 成天涯横眉一挑,抛出不屑的口气,“来,喝一口就感动了。” 砚霰盯了盯叶风庭,后者依旧是一派儒雅温和,令她愠色稍淡,“叶楼主这是对我十一弟没有信心吗?” 叶风庭拱手笑道:“岂敢岂敢。叶某相信十一少有云玄门以及天涯兄弟的帮助,定能凯旋。” “好了。小弟领命。”砚零溪也不想多费口舌,只是目光落到宁静远那染红的肩部。 “我没事。小伤而已。”宁静远深青色的眼眸如天池般平静。 “走吧。”成天涯凌厉的眼神扫过砚霰与叶风庭,高大的墨衣之躯与二人擦身而过。 门外立着百名砚家墨影部成员,砚零溪友好地走过去拍了拍其中几个人的肩膀。随后一副心中有数的神情对成天涯说,“走,先去通知各队,明日卯时,东北集合。” 等人走远,砚霰看着叶风庭说,“你认为我对他太过苛求?” 叶风庭转动着手中酒杯,嘴角仍是不变的笑,“这么一算,突厥残军至多还剩一万,想来不成问题。更何况,他也乐意走这一趟。” 砚霰眉心微蹙,“乐意?什么意思?” 叶风庭起身,“为了让这一局戏显得更加逼真。” 砚霰却是冷冷道,“我不太习惯打哑谜。” “呵。”叶风庭轻笑一声,“叶某也不太习惯平铺直叙。” 砚霰倒是没有因此动气,她略一沉思,说道:“这一局确实很精妙。但你这么一说,我却是有点担忧,哪一天我也会被他拖入局中。” “是嘛。那防一手也无妨。”叶风庭随和一应,眼神一转,“你还记得白狼山答应我的么?” 砚霰疑惑道:“你现在就要?” “是的。” 砚霰眼神里闪过狐疑,随后道:“绛州初定,大部分兵力需要用于休整,只能给你半个营。” “一千五百人么。”叶风庭勾唇,稍稍一顿,“嗯,也够了。” “你去哪里?”砚霰见他转身欲离去。 “观局。”叶风庭淡淡说着,饮尽杯中酒后,红蓝相间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砚霰摇了摇头,朝门外喊了一声,“墨影部,去传令,让秦礼言将军来此,我有事交待。” 语罢,她起身,感觉靴子擦到了什么东西。砚霰低下头,发现那是一张纸条,她弯腰欲拾起,却见不远处还有一张写着字的纸条。她一一捡起,发现两张纸条上写着同一个字。 “还?” “所以,你俩在纸条上只写了一个‘还’字,到底想说什么。”成天涯边走边问。 “叶风庭之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而且,你应该是最知情的人呀。”砚零溪轻轻戳了一下成天涯的腰部,笑嘻嘻地说:“不过,好在有本少,可以不厌其烦给你解释。” “算了。不想听。”成天涯加快的脚步,一副不想搭理的态势。 “我倒是挺有兴趣。”跟在他二人身后的宁静远却是幽幽说道。 “在下也有。”李青舟云淡风轻地笑着。 “十年前,漠南飞沙丘一战,东、南突厥联手惨胜西突厥,三方约定以飞沙丘为界,握手言和。突厥诸部企图统一之心不灭,但彼此牵制之势,已成定局。如果谁取回了鹰扬虎视戒,谁就能号令诸部,这种机会他们不会错过。”砚零溪摺扇一张,开始侃侃而谈。 “所以,地道内的突厥军应该还剩一支,并且应该是千辛万苦之下才拿到了伪造的王戒。你这么做就是让这枚假戒指显得更加逼真。”宁静远似乎很快想通了。 “这枚戒指,就是真的呀。真戒指一样能达到效果。”砚零溪笑得很是诚恳,“当然,真戒指也是需要证明其价值的,所以这次的追击也是为了这一点。” “什么效果?”宁静远疑之。 “你为什么要助突厥统一?”李青舟问之。 “本少何时说过?”砚零溪淡淡一笑。正说着,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傅鸣川,“呀,傅统领来得正好,能帮我给身后的两位安排一下房间么?” “十一少,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傅鸣川一脸勤快,一手抓一人,“宁先生、李先生,随我来吧。” “我还没听完……算了。”宁静远微微一嘆。 “睡觉,挺不错的。”李青舟却是笑得愉快。 空荡荡的巷陌,只剩下成天涯与砚零溪,二人却同时止了步。 “你没打算说出去?”成天涯问。 “不需要。而且,你铸造的戒指确实天衣无缝,那三百工匠都看不出任何端倪。所以,所有人都把它当做真的,就行了。”砚零溪答道。 “叶风庭不是看出了你的盘算?” “他自以为看出来了而已,不过至少我们在意图上一致——交还王戒,引发突厥内乱,彻底打破飞沙和约。只可惜我所还的,并非真王戒。” 第69页 砚零溪还需调度三千轻步兵,宁静远与李青舟二人则是先行休息,以备第二日黎明的行军。 由于肩部受伤,宁静远并不能睡得很踏实,卯时未至却被一阵痛感刺醒,“嘶……” 漆黑一片的房内,却是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咦,疼醒了?” 宁静远自然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青舟,我记得这次有给你安排好房间吧,为什么又熘进来?” 李青舟随手打了个响指,烛台蓦然点亮。只见他端坐木桌前,内穿白色抹胸,外披淡紫对襟衫,下身着浅青百迭裙,修长的指尖正抚弄着桌案上的寒玉琴弦。 宁静远坐起身,平静如水望着他,一时无言。 李青舟淡淡一笑,却有如碧水映落樱、泠泉照幽兰,那般清逸绝尘,那般风轻云雅。“喜欢吗?”他细声问。 “嗯。”宁静远微微点头,“姑且吧。” “听你承认一句还真是难。”李青舟倒也没有失落,转而拨弦一声,“你之前睡着了,所以没有听见……” “不,我听见了。”宁静远穿上白色长靴,“还以为是自己做梦。” “是嘛。”李青舟一手撑着脖颈,笑着说,“那在下刚才弹了什么曲子?” “渔舟唱晚。”宁静远不假思索答道,他起身走近,深青色的眸中流动着浅浅的涟漪。 “受伤容易睡不好,故在下弹了一首安神之曲。”李青舟低眉轻语。 “不止一首吧。”宁静远掌心托着他葱白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 李青舟稍稍沉默一会,随后以微弱的语气“嗯”了一声。 宁静远心头一颤,伸手挽过对方腰间,扬唇微张齿,正欲吻下。不料李青舟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马上侧过脸去,如同在牴触对方。 “青舟?”宁静远错愕地唤道。 李青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低眉垂头,“嗯……”这时窗外有了些许亮光,黎明将至。他仿佛找到了掩饰的理由,连忙说道:“破晓了,我们一同去看日出吧。” 宁静远眉心微微一敛,心中有些疑问倒也不再多言,只是点点头,“好,走吧。”语罢,握住了对方的手。 李青舟平復了刚才那一刻的慌乱,朝着宁静远一笑,用他那云淡风轻遮掩着自己的不安。 第三卷 :惊鬼长渊 第37章 百里奔袭 暗沉沉的天幕下,绛州东北城楼,手挽手徐徐走上来二人,一人紫衬青裙,一人雪衣白袍。 李青舟松开手,一手托着侧颊,一手搁在垛口,淡雅娴静地望着东方的天际。 宁静远则是无声无息地依着城垛,凝视着李青舟的侧脸,似是静待第一缕阳光拨开他那独特的一抹清雅绝尘。 破晓之空,残星镶天,大地朦朦似银纱轻笼,云彩淡红似晚樱飘舞,刺破苍穹山峦之后,一线曙光从东方扩散。 绛州东北方向的山道,连绵不绝的突厥军正慢速前行,由于押送着工匠与器具,行走山路格外缓慢。 山的另一边,透来黎明之光。只见一辆漆黑小车缓缓推出,旁跟两位黑衣从者。 “什么人!”突厥士兵们纷纷拔刀。泠旧微微皱眉,素手抬起之间,突厥大军见而止步。 端坐小车上墨袍者,面无表情,双目紧闭,手握一柄黑羽毛扇,话语尽带凉薄之意,“在下墨凉。” 泠旧不敢轻视这位坐在轮椅上的人,冷冷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小命。”稳坐在小车上的墨凉,语无一丝波澜。 泠旧勾起朱红之唇,“你家的人都喜欢说大话?” “交出工部之人,王戒之事我不再追究。”墨凉羽扇轻摇,额前髮丝微动。 泠旧左手紧握长剑,剑颚镶嵌的六角铜镜斜映着她的娇容,“那本将军就是无功而返,还谈何大功?倒不如……”长剑射出寒光,剑尖直指墨凉而去。 剑锋即将触及墨凉的瞬间,只见黑色羽扇微微摆过,“用五千唐军来换,够不够?” 明晃晃的锋刃勐然剎住剑势,几乎贴着墨凉的鼻樑,“你……” 墨凉依旧是凉薄的语气,“你没得选择。”黑羽扇轻轻抬起,将那剑锋隔开。 泠旧柳眉一敛,“何以见得。” 墨凉羽扇摇动,四根手指一一抬起,“昨日一晚,你带着工匠一共走了几里地,你比我清楚;什么时候会被轻装追击的官军追上,你比我清楚;十一少的策略之下,你被追上之后会如何,你比我清楚;损兵折将,无功而返,可汗会如何降罪,你比我清楚。” 泠旧被这一番话镇住,手中的镜影长剑颤抖着,“对策呢?” 墨凉豁然睁开双眼,目光如波澜不惊的静海,深邃而冷静,“先放人。” 镜影迴转入鞘,泠旧眉黛之下的目光锐利,“妄想。” 墨凉冷言冷语道:“你要工匠,无非是为了铸造兵器。五千唐军装备,是场公平交易。既然如此,那吾就坐看你的溃败。” 黎明已过,东北城角人头攒动,三千名唐军□□轻步兵,身穿亮白色军袍;八百名墨兵部剑士,黑衣墨刃,俨然蓄势待发。 第70页 砚零溪一袭灰袍,手中扇骨不停敲打着手心,在城门之下来回踱步。 成天涯拎着酒葫芦,陈年好酒入口,露出一脸不耐烦,“部队集结完了,三天干粮也都带齐,你还在等什么。” 砚零溪侧过脸朝他笑了笑,“把酒给我,我就立刻下令出发。” 成天涯看了他一眼,而后一口气把葫芦里的酒全部送入吼中,把空空的酒葫芦往他面前一横,“好,给你。” “哎哎。”砚零溪仰首,一脸无奈,“你还在怪我不让你骑马?我都说了几遍,那是山道,就算是汗血马也很麻烦。” 成天涯瞪了他一眼,把酒葫芦随手一扔,“你走不走?不走我走了,不就是一支残军,本人要……” “要自寻死路了。”砚零溪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成大统领啊成大统领,我们要等三批人。一壶酒不够你就再去打一壶。” “好,你说的。”成天涯抬脚,乌金铁履踢起那酒葫芦,迴旋半圈落入其手。 不远处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哎哎,宁兄你看见没。男人吶,变成酒鬼之后就特别不听话,你可千万不能。”李青舟说的心安理得。 “知道。”宁静远轻轻一嘆,回答得心平气和。 “喏,这第一批人,到了。”砚零溪笑笑,扇柄指了指迎面走来的两人,一人白衣白剑,一人青衣带琴。 “还有两批,我去打酒了。”成天涯一边摆摆手,一边拎着酒葫芦走远。 砚零溪张开摺扇,挑眉笑问,“两位昨晚睡的如何?” 宁静远还没回答,李青舟抢先说了,“好得很,毕竟在下技术如此到位。你看,宁兄现在腰不疼肩不痛了。” 宁静远抬指按额,“某些人总是喜欢邀功。” 李青舟移眸望去,轻轻眨了眨眼,“难道不是在下的功劳?” 宁静远凝视几息,随后移开目光,望着完全褪去夜色的天际,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是。” 两名墨兵部成员快步走来,手中各抱五件突厥士兵的毡皮军衣,一名唐军将领紧随其后,“十一少,您要的十套突厥军服已经准备好了。” “秦将军辛苦了,不过,下次注意时间。你晚了。”砚零溪淡淡地说。 “抱歉,出发前我……”秦礼言将军想解释,砚零溪却打断了他,“没事,三小姐对你有所交待也是情理之中。把军服摆在地上,让我检查一下。”砚零溪收起摺扇,半蹲下身,仔细审视着这些衣服。 明睿的目光在十件军服上来回游动,夹带着深沉的思考。“这三件,尚有血渍。这三件,领口袖口有所破损。这两件,有撕扯的痕迹。”砚零溪看了又看,动手翻弄,观察着每一件军服的状态,“这八件,都不要。留下的两件,带上。” 语罢,砚零溪起身,挥了挥摺扇,“那么,接下来就等最后一个人了。静远兄,现在什么时间了。” “就快辰时了。”宁静远的目光仍在东天。 李青舟四处望了望,“所以你在等谁。” 此时,众人上方传来一声轻嘆,“哎。误了时辰的话,十一少是不是要说叶某闲话了。” 只见,一道红蓝相间的身影缓缓落下,伴随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齐整脚步声。 砚零溪倒是笑意更浓,“本少相信你肯定有诚意而来,不然我完全可以拒绝你的搅局嘛。” 叶风庭红色的袍袖舞动,军符在掌心转了两圈,“叶某可是担心十一少兵少力弱,所以诚心诚意带一千五百名精兵前来助阵的。” “又见面了。”宁静远却是把目光抛向叶风庭身后的一名将领。“武林联盟客卿宁静远,见过将军。” 那中年魁梧的将军微微一愣,“左卫幽州前营将军徐卫,见过宁先生。” “原来是徐将军呀。”砚零溪闻言望去,友善地笑了笑,“之前在清霜阁,受将军‘照顾’了。” 徐卫摇了摇头,“还请十一少莫怪,卑职……” 砚零溪手臂一扬,眼神里似是飘过一丝怅然,“不必。只要她好就好。” “出发吧。”成天涯的声音冷冷传来,高大的墨色身影巍然走来。 “嗯,出发。”砚零溪扬起自己的灰色长袍,宽大的衣袖摇曳风中,摺扇轻动,“纵观全局,一切顺利。” “幽州前营,出发。”叶风庭转动手中兵符,塞入怀中。 宁静远敛起雪白棉袍,深青色的眼眸瞄了一眼李青舟。 李青舟紧了紧琴之背带,歪头打量着宁静远,确定他已经不受之前伤势的影响。 成天涯手拎黑色酒葫芦,身正影正,墨衣之躯直直地穿过千军之间,傲然走向城门口。 五千三百名将士,豪气万丈出雄城,直向北方山林而去。 绛州城墙上,墨衣女子悄然而立,她自言自语道:“此战如有败迹,那十一弟你只好自求多福了。” 绛州城东北方向三十里外的幽蝶岭,万物渐绿,草木与青岩相映,茂密清幽。此地形如四翅蝴蝶,四翅为四个大方向,另有蝶骨八处,构成山岭间的八条小道,蜿蜒曲折,地形坎坷复杂,可以说是易进难出之地。在幽蝶岭深处,一万多名突厥兵正在按照计划进行布置,企图迎击追兵。 第71页 “报告将军,小蛱崖第一道埋伏已就位。” “报告将军,大蛱崖第二道埋伏已就位。” “报告将军,已按要求布下四镜幻阵。” “报告将军,弓箭队已在飞蝗岩上就位。” 泠旧露出满意的笑容,“很好。” 在她身旁、端坐小车之中的墨凉,见状却是瞑起了双眼,一副不屑而冷淡之色。 泠旧勾起鲜红的唇角,似讥似讽,“不知你还有什么高见。” 墨凉不仅没有睁眼,甚至身子都几乎一动不动,语气也是如出一辙的漠然,“泠旧,你可知你此番布局,犯了几处错误?” 泠旧闻言却是一愣,陷入片刻犹疑,微微停顿之后,“不必诈我,你手中已经没有筹码。本将军许你观战,无非是想告诉你不要自以为是。” 墨凉依旧面无表情,“哈。若是吾自以为是的话……”他故意拉长了语调,“那你就是病入膏肓了。” “你说什么。”泠旧一怒,脸上有着少许迟疑。 “是边境战事太少,而让你缺乏磨练?还是突厥将领太少,才派你滥竽充数?”墨凉的语气极为冷漠,犹如一根根寒针刺向泠旧。 “你!”泠旧右手按在镜影剑的剑把上,左右都感觉到她的杀意。 “还要自以为是下去的话,吾也不介意。”墨凉继续冷言冷语、针针见血,不受威胁只是轻轻摇了摇扇。 第38章 坐观成败 从清晨到入夜,再从黎明到黄昏,急行军进入幽蝶岭之后,宁静远环顾四周幽深的地形,“又一整天了,理论上我们早已追上突厥人。” 李青舟点燃手中火把,四下晃了晃,火光照过山林荒岭,“可是仍不见踪影。” 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成天涯冷冷抛来一句话,“哼,是想埋伏?” “哎呀哎呀。”砚零溪却是饶有兴致看着自己身旁那位儒雅之人,“叶兄之见如何?” “十一少何必不耻下问。”叶风庭笑了笑,摆起苋红色的衣袖,“你是出征主帅,叶某不过是客,岂敢越俎代庖。” 砚零溪依旧是笑眯眯,“本少不过是和叶楼主探讨探讨。楼主不给个面子?” 叶风庭从怀中摸出一根赤竹横笛,“前方就是埋伏了,我们边走边说。” 砚零溪笑嘻嘻地张开灰色摺扇,“边走边说甚好。” “这俩人倒是越来越搭了。”李青舟瞥了身后这两人,发出一阵嘘声。 宁静远点了点头,“嗯,一个说一半藏一半,另一个藏一分说一分,默契。” 成天涯闻言,转过头气势汹汹瞪了叶风庭一眼,随即继续横眉向前,一声不吭。 “哎。”叶风庭见状,却是短嘆一声,“要是天涯兄弟在江月楼,怕是第二天就被拆干净了。” 砚零溪摇摇摺扇,“那要是本少呢?” 没等叶风庭回答,李青舟倒是接上了话,慵懒的语气淡淡,“十一少当然会小心翼翼地拆掉,然后卖个好价钱了。” “哈哈哈哈,有理有理。”砚零溪开怀大笑着,随即诡眼一眯,扫过前方山岭,“马上就进入小蛱谷了,叶楼主怎么看?” 叶风庭手中横笛比划着名山势,“小蛱谷,长而窄小、山崖陡峭,不适合安排伏兵。” “哦?”砚零溪斜目看去。“这么说来,此地没有伏兵?” 队伍前列的成天涯不耐烦地喊了一句,“没有伏兵就快走,啰啰嗦嗦。” “呵。”叶风庭轻声一笑,“那走吧,虽然……” 砚零溪立刻接了一句,“虽然这里确实有伏兵。” “嗯?”宁静远闻言,率先顿足。随后李青舟也停下了脚步,只剩成天涯依旧坦荡荡地向前继续走着。 砚零溪朝二人挤了挤眼,“哎呀哎呀。”他挥挥袖子,“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必紧张。” 叶风庭走上前拍了拍李青舟的肩膀,“没事,想必十一少早已处理妥当。” 李青舟还未说什么,宁静远先一步抬手挪开了叶风庭的手掌,目光和语气皆冷冷淡淡,“叶楼主。” 李青舟弯眉一笑,“难得宁大师宗还会吃醋吶。” 砚零溪晃了晃摺扇,“总觉得最轻松的是叶兄,什么都不用做,也许遇到危机之时,逃跑之首就是你。” 叶风庭转头朝他文雅一笑,“岂敢,叶某既然来了,自然要与各位患难与共。” 砚零溪讥笑一声,摺扇挡过半张脸,“要是再真诚一点就好了。” 叶风庭正气敛袖,“向来真诚,奈何某人不愿相信呀。” 众军继续向前推进,只见成天涯那高大的墨衣身影正在前方等待。 “前方三处岔道。”成天涯低沉的声音响起。 “高个子兄弟也会有迷茫的时候呀。”李青舟向来爱说闲话。 “你知道怎么走。”成天涯瞥了他一眼。 “我跟着宁兄就好了。”李青舟眨了眨眼,身旁的宁静远却是低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宁兄怎么了呢?” 第72页 “青舟,这岭内的地形,你不觉得很熟悉吗?”被这么一问,宁静远抬头,郑重其事看着他。 “大岭小壑能有多少区别,在下从不在意这些,跟着你不就好啦。”李青舟满不在意的样子。 “嘁。”成天涯撇过头,这时砚零溪走来,抬肘挤了挤成天涯的腰,“天涯,是不是觉得没有我不行呀?” 成天涯伸臂隔开了他的手,“快说。” 砚零溪收起摺扇,扇骨依次指过三个方向,“我们从小蛱谷进入,大小蛱谷之间有三条路相连,小路最快,遭伏则首尾难顾;大路最慢,且暴露视野,经过流星谷。若是有人站在偏北处的残角崮,我军动向一览无遗;山路隐蔽,但也需要绕入流星谷另一侧,靠近飞蝗岩。” 叶风庭的赤竹横笛指着远处残角崮,“叶某如果是敌方,肯定不会选择站在残角崮。” 砚零溪摆了摆手,“诶。寻常人都会觉得那是个指挥的好地方。” 叶风庭笑笑,“是啊,比如三国街亭之战的马幼常。” “哎呀哎呀。”砚零溪合掌,一副欣慰模样,“叶兄,我觉得我俩真是太和拍了。” “天造地设的一对呀。”李青舟冷不防接了一句,结果立刻被一双漆黑汹涌的眼神瞪住了。“宁兄,这位高个子兄弟又瞪我!”李青舟连忙拉住宁静远,闪到他身后去,只露出半个脑袋。 “哼。”成天涯收回冷酷目光,“所以,到底怎么走。” 叶风庭眼神对上成天涯,“如果有人在残角崮指挥,那一定会判断我们走山路。流星谷地形特殊,两侧为山坡,利于骑兵冲杀。被骑兵赶杀,若能突围,则会走入飞蝗岩,那里是一线天,极利于弓手射杀。” 砚零溪点点头,而宁静远却是有些疑惑甚至是困惑地看着四周。李青舟关切地问:“宁兄,怎么了?” 宁静远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地形有些熟悉。零溪,为何他们认为我们会走山道?” 砚零溪打了个哈欠,“因为正常人都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走大路不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叶风庭补充道:“走大路暴露行踪,他们看见之后能迅速调整布局包围我们。” “可惜啊可惜,兵贵神速,你觉得他们的反应之速,能比得上墨兵部的推进之速?” “叶某觉得比不上。一旦他们调整布局,针对大路上的我们,那墨兵部就能通过山道,杀入飞蝗岩后方。” “那就是了。”砚零溪自信一笑。“因此,他们给的这三条路,我们一条都不走。” 幽蝶岭偏北之处,是岭内制高之地——残角崮,泠旧、墨凉登高而观。 泠旧见西南方向山路有火光,讽刺身边的人说:“你说本将军自以为是,究竟是不懂兵法,还是信口开河?看来,需要本将军向你解释一下这样布阵的用意。” 墨凉只是冷冷回应,“不必了,待在这里坐视兵败吧。” “你。”泠旧眼里瞬间露出寒光,随即消逝,“哼,那你倒是说,本将军布阵有何问题?” 墨凉羽扇挥动,“小蛱谷长而窄小、山崖陡峭,并不适合伏兵。” “哼。正因如此,反其道而行之,便是奇兵!小蛱谷的伏兵先放过敌军,再等大蛱谷伏兵一动,两军前后夹击,敌军立败。”泠旧答道。 “愚蠢!”墨凉抬扇,遮住远方的小蛱谷,“误解地形,强行埋伏,只会易于暴露。而又忽视大小蛱谷的视野断层,敌军完全有机会穿过小蛱谷之后,引走大蛱谷伏兵,而顺利穿过两谷。而弓箭队居高临下,更易被反方向突袭杀入。” 墨凉说完,泠旧不理不睬,只是冷冷一哼,“抬槓,你是不愿看到我军坐享其成吧。”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泠旧身旁,佝偻着身躯,形似诡异盗手,正是锁关鸠行。 “将军,墨兵部八百人穿过大小蛱谷,对飞蝗岩发动掷枪突袭,弓箭队全军覆灭。” 泠旧一惊,“你说什么?什么时候?” 锁关鸠行还没回答,双刀骆行的身影也是迅速而至,“将军,大小蛱谷第一二道埋伏失效,彼此混乱。” 泠旧震惊之色更甚一分,她瞄了一眼骆行,“你又受伤了?” 骆行撇嘴,“这次没有。” 墨凉继续发声,“唐军追兵分成三种,白衣枪兵、红衣刀兵、墨衣掷枪剑士。而红白衣者占大多数,红白军举火把,大张旗鼓行径于大路;引开大蛱谷之兵后,墨衣小队潜行于山道。他们目的是吸引注意,掩盖墨衣小队潜行。你在大小蛱谷的伏兵彼此不能通达视野,却无联络之备,那伏兵必然失败。” 语罢,墨凉拿开扇子,“你看,唐军红白军是不是走在大路上?” 泠旧目光一冷,“看火把的位置,他们已经通过大蛱崖,进入流星谷了。伏兵到底在做什么!” 宁静远转身回望了一眼来时路,“所以,你说大小蛱谷皆有伏兵,可我们却都安然走过。这是怎么回事?” 叶风庭看了砚零溪一眼,“很简单,你们出发前是不是准备了几套突厥军服?” 第73页 宁静远目光落到他身上,“是又如何?” 叶风庭笑了笑,“进幽蝶岭,小蛱崖在先,大蛱崖在后。两崖彼此不能对望,互相不明状况。分别用两批信使,告知对面埋伏遭破。大小峡谷中的小道隐蔽而途短,是相互支援的最佳选择,他们互相支援时,墨兵部从山道潜行,神不知鬼不觉来到飞蝗岩。因此,只用两个人就能调离埋伏的队伍。” 砚零溪张开摺扇摇了摇,“思路很对,不过只说对了一半,本少目前只调离了大蛱谷的队伍。因为从一开始,小蛱谷就不是埋伏,而是断我军后路。既然是断后路,就会先放我们进入。” 叶风庭略一思索,随后笑了笑,“原来如此。你派出的两人都先用来引开大蛱谷的埋伏,想必两个人自导自演的戏,会显得更为逼真。” 砚零溪藏在灰色摺扇之后的那双灰濛灰濛的眼神,泛着少许明睿之光,“知我者,叶兄也。随后大蛱谷定会疑问小蛱谷的状况,那两人回头再故技重施一番,小蛱谷的伏兵也就乱了。” 叶风庭抬手拍了拍身旁秦礼言将军的肩膀,对着砚零溪说,“之前砚三小姐还在担心十一少你能不能完成这场追击,现在看来,她是杞人忧天了。你说对不对,秦将军。” 第39章 残道追猎 砚零溪、宁静远、叶风庭三人与本队进入流星谷中,一路上不见伏兵踪影。 “我看大路到流星谷这段火光沖天,唐军本队是否入围?”泠旧望着幽蝶岭西南到中部的状况。 “是,唐军本队与墨兵部前后夹击于流星谷,骑兵队正在苦战。” 泠旧闻言,立即转身,“骆行,跟本将军一起,带上这里所有部队前去支援。” “哈。”只听墨凉发出一声怪异的冷笑,“泠将军又打算继续犯错?” 泠旧顿住了,随后狠狠说道:“本将军根本不需要听你的!” “看来,五千唐军的诱惑对你来说太小,而自损五千甚至更多的诱惑更大一些。”墨凉虽然不动神色,话语却是一直在激怒对方。 “哼!骆行,我们走。”泠旧甩下这句话就要离去。 “愚蠢。”墨凉喊住了她,“骑兵为优势,却用于后手待变,已然失势。占据高地、易于被围、不利传令,战况早已瞬息万变。不如在这多等一会。”墨凉继续说道。 “战况瞬息万变,再等一息,就是全面溃败!谁等的了。”泠旧一抖玫红衣袖,一副不耐烦。 “如果你有反败为胜的把握,就完全不会在意吾此刻所言。”墨凉毫不客气地点明了对方心中所想。“去把看守工匠的部队调回来。” “哼,说到底还是想要我放人。” “残角崮的地形,很适合钓鱼。” 泠旧环顾了一圈,似乎明白了墨凉的意思,“但鱼饵还给你了,如何下竿?” “但工匠的衣服,吾可以不要。”墨凉羽扇轻挥。 “什么意思?”泠旧目光一冷。 墨凉拔下扇上的一根黑羽毛,揉搓成条,“没有鱼饵,就自己做一些。” 流星谷一带流萤无数,夜晚之时令入谷者宛如置身浮星幻梦之境。一道淡蓝的寒霜剑气划过,一块安置在山石之间的铜镜瞬间镀上一层冰霜。 叶风庭鼓了鼓掌,笑道:“静远兄弟这冰剑术真是让叶某刮目相看,转眼就破解了布在这里的四镜幻阵。要知道,在白狼山,这幻镜之阵可是险些让天涯兄弟发疯。” “嗯,发疯这两个字用得不错,等天涯回来了我要和他好好交流交流。”砚零溪拍了拍手。 宁静远收剑回鞘,语气平平淡淡,“若非这个位置,就未必好破了。” “哎呀哎呀。”在他们身后的砚零溪挤上前,拍了拍叶风庭的肩膀,“叶兄,本少觉得你可以加入我们这个队伍。你也看到了,我们这里有个安静做事的、有个爱说风凉话的、有个傻子、还有个庸才,再加你一个擅长夸人的,就齐了!” 叶风庭不失儒雅地苦笑,“怎么听着像上贼船?” 砚零溪笑眯眯追问,“叶兄意下如何?” “既然十一少如此真诚,叶某当然不再推辞。”叶风庭伸手,与砚零溪握了握。 队列稍作调整之后,“等一下。”叶风庭稍显迟疑,苋红色的衣袖微微一摆,“十一少,借火把一用。” “秦将军。”砚零溪唤道。 “十一少,如果在这里点上火把,敌军立刻就会进攻。”幽州前营将军秦礼言迟疑了一下。 “不怕。我想,差不多是时候了。”砚零溪笑了笑。 秦礼言很快点起火把。叶风庭蹲下身,火把映着他那儒雅的面容,“十一少,你可知幽蝶岭名称由来?” “当然。这里盛产一种紫蝶,相传是《青囊经》中麻沸汤的一味药。”砚零溪凑近,发觉叶风庭正盯着一种淡绿色的草叶。 “难道不是因为这一代地形与蝴蝶相似?”宁静远说。 “静远兄弟好像从入岭开始就一直很在意地形。”叶风庭看着那草叶说,“这似乎是柳鹃草。” 第74页 砚零溪点点头,“是此草无误了。” “嗯,但我对其的了解仅限于知晓名字和外形,却不知何用。”叶风庭抬手欲摸那柳鹃草的叶子。 砚零溪手中扇柄不动声色隔开了叶风庭的手,“叶兄毕竟江南人,这种稀少的草药只在这一带有。”他笑了笑,“它是毒草。” “毒草?那为何你没叮嘱将士们要小心?”宁静远回身问道。 “放心,不会有人没事去尝两口路边野草的。”砚零溪拍了拍他的肩膀,“秦将军,长蛇阵摆好了么?” “是的。” “全军点燃火把!” “是!全军举火!” 只见流星谷内平地上,唐军一字排开,火把高举,犹如夜间的一条火龙,从谷入到谷出。 与此同时,流星谷东西山坡之上剧烈震动,无数马鸣声响起,山坡之上人头马影,突厥骑兵排成一道道黑浪,直冲平地的唐军而来。 “秦将军!”砚零溪见战马奔腾如疾,再度喊道。 秦礼言立刻传令,“前后军,灭掉火把,结成双刃斧阵!” 只见唐军十余位大队长挥动赤白相间的令旗,一字插入流星谷的火焰长龙瞬间头尾熄灭,仅留中军。 由于突然间的火光变动,令原本排成齐整阵形的突厥骑兵顿时一乱,尤其是第一排的战马。 火光刺激之下,战马纷纷抛弃了原本的直线进军,而是直朝流星谷内的中军冲去,突厥军队冲杀队形变成了混乱的雁行阵! 而唐军这边在有条不紊的阵形变动下,前军与后军各在外围形成一道斜线防御,犹如一把两头双人斧,横在流星谷中央。 唐军之众一分为五,中军以红衣刀兵为主,不动如山,似一面坚硬盾牌。前后左右之军,张开四翼锋利的剑羽,绞杀入阵,犹如扼住飞雁的锁链,拧断骑兵的冲击力,转而以枪兵刺杀,一时之间突厥骑兵阵形大乱,苦苦鏖战。 暗夜之中,飞矛破空之声如急雨,转眼落入战场。无数掷枪插入山坡之上,位于军阵后方的突厥骑兵大乱,还未来得及转身,便被后方突袭的墨兵部剑士纷纷斩落下马。 一道金银混合色的剑光犹如崩裂之石,降临战场。那剑光落地之处,震退数十匹战马与骑兵,“废物们,都死吧。” 成天涯漆黑高大的身影傲然立起,双手各自提起一名突厥军士,两臂合拢,“嘭!”两个突厥兵的颅骨碎裂之声响彻十步之内。 “他、他、他!鬼啊!跑,快跑!” “敌军突袭后方了!毒蜂谷,退,快退!” 墨凉、泠旧、双刀骆行、锁关鸠行仍在残角崮,面对着岭内溃败的局面,以及此刻的僵局现状。 “报!”率先打破片刻寂静,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赶来,“将军,两营骑兵已败出流星谷,敌军还在步步紧逼,我军在毒蜂谷中乱作一团!” 泠旧沉默了片刻,转头盯着墨凉,“所以,你想怎样?” “放人,吾就帮你。”墨凉手中黑扇摇动。 “好。”这一次,已是不得不答应了,她知道再无迴旋的余地。 “鸣川。”墨凉蓦然睁开眼,稍微提高嗓音喊了一声。 “在在在。”一位墨衣身影出现在墨凉身后,正是先前的傅鸣川。他手中拿着一本帐本,说道:“本月仓库中信号弹的帐我已经对完了。石青弹、石绯弹作为每月固定出库的信号弹,并无额外消耗。三小姐出兵绛州前,库中领用了一支石琥弹。” “石琥弹。”墨凉眼珠微动,“吾记得本身库存就只剩九支。” “是的,毕竟这种信号一般不会用。”傅鸣川答道。 “你带来了吧。”墨凉问。 “当然。” “很好。你现在就带着墨工部的人回去。记得走红蚁坡,不能让任何人发现。骆行将军,你即刻前往大小蛱崖,按照纸条上所写照做。”墨凉两指夹着一张羊皮纸,“唰”得甩向骆行。 “这。”骆行接过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纸,身躯微微一怔,目光闪过一道讶然,随后他试探地看了看墨凉,后者只是微微点点头。 “锁关鸠行。”墨凉再飞出一张羊皮纸,这张纸上的字迹不多,“照做,速度要快。” 泠旧默许了二人的离开,随后问道,“那我做什么?” “你想坐享其成,我就让你坐享其成。”墨凉语罢,转动木轮,“鸣川,走。” “你们去哪。”泠旧有一种自己被当作弃子的感觉。 “鸣川。”墨凉一甩手,傅鸣川闻言之后扔过一个沉甸甸的包裹,落入泠旧手中,她接过去的那一瞬间差一点没拿稳,趔趄几步之后急忙打开包裹一探究竟。 “吾去毒蜂谷见一见唐军本队,而你照做便是。别再自作聪明。”墨凉与傅鸣川的黑色身影走远,留下最后的话语。 包裹内躺着四块六角银镜,星月之下闪烁着银质地独有的光泽。 突厥军溃退出流星谷,叶风庭率红刀军继续追杀,而砚零溪率领的白衣枪士在黑夜里犹如一片暗海中的白潮,已经迅速围堵了残角崮南北两处隘口,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击。 第75页 成天涯跳下高处的山石峭岩,“看过了,泠旧指挥所和工匠都在。守军一千多人。” “好,天涯,你和墨兵部前往北口,我与静远率本队于南口。看见石青弹之后,就发起突袭。”砚零溪很快做下了最后的部署。 “零溪,我记得你给了青舟两支信号弹,石青弹是攻击用的,那另一支呢?”宁静远望着西南方向,问道。 “另一支是石绯弹,代表警告或者退避的信号弹。石青弹和石绯弹都是同时发放的,以备不时之需。”砚零溪说完,想了想说,“这信号弹是砚家生产,专门供应燕云十六州边防军的。所以你不用担心跟来的士兵看不懂。”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宁静远似乎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 “不用担心,青舟兄擅长放火。趁着大小蛱谷的突厥兵在小道内混乱之际,一把火足够伤敌八成。就算放火效果不好,我留给他的一千枪士,硬战也足够阻挡外围突厥兵。等他解决之后,我们就总攻。” “咻!”正说着,东南方向升起一枚灿亮的信号弹。 却是一朵,橙红色的烟花。 “这是,石绯弹?” 第40章 乱军琥弹 位于幽蝶岭西南方向,连通大小蛱崖之间的小道内,两支突厥伏兵遭遇,“寒叉鸦行,你们不是遭袭被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胡扯!传令兵都来了两拨了,说你黑齿豹行在小蛱谷溃败了!” 两位突厥将领怒气沖沖对视了一眼,一下子明白了。 “被骗了!” 就在他们想明白之时,头顶上落下一块烧得发红的圆石,“轰!”惊得他们纷纷后退一大步。 只见位于小道上方的悬崖高处,有一人青影负琴,手握火把,淡然而立。 李青舟淡笑一声,青色长靴摩擦着崖上碎石子,“各位别争了,是在下把你们请来的,来享受这烧烤之夜吧。”他身后立着几十名白衣枪士,人手一支火把。 “扔!”一声令下,熊熊燃烧的火把齐刷刷扔进狭长的窄道。 原本乱闹闹挤在小道内的突厥兵顿时乱作一团。 “可恶,突围!”黑齿豹行大喊一声,正欲带兵冲出窄谷,熟料小道前方后方均涌现上百名白衣枪士严阵以待,最前列的二十支枪尖犹如利刺之猬,令敌难进一寸。 “烧,烧起来了,烧起来了啊!”小道内的杂草、树木因为火势蔓延而纷纷起火,惊得突厥兵马乱成一团。 “好了。”李青舟从怀中摸出两支信号弹。 毒蜂谷中,叶风庭所率红衣刀兵继续逼杀溃退的突厥军,红色将士如鬼界染血的刀斧手,所到之处,落下阵阵刀风血雨。 赤竹横笛在手,蓝衬红袍,叶风庭似一介潇湘儒生,立于金戈铁马之间,只听其笛声清响,时而凄转唳唳,时而低沉幽幽,仿佛漫步修罗战场之间的判官。 忽然,一个冷漠却极为尖锐的声音穿透战场, “叶楼主。” 叶风庭长睫之下的幽然眼眸缓缓睁开,“嗯?” 一道漆黑的人影立在毒蜂谷最高处的飞岩之上,叶风庭放下横笛,身随意动,脚踏石壁,转眼跃上另一块稍矮一些的岩石,与那人影隔空对望。 “你的语调很奇怪,是刻意挤出的声音。”映着月光,叶风庭看出对方蒙着面,穿着宽大的黑袍,身形是令人诡异的壮硕,甚至有些不正常的扭曲。 “面对你,墨凉何须用真声。”漆黑宽大的人影一动未动。“不错,这一局能顺便将你解决在这里,也就不劳江南大仓的人动手了。” “哦?江南大仓是我江月楼之人,为何会对我下手?”叶风庭笑着,“墨凉兄未免说笑了。” “江月楼会是你的江月楼吗?叶楼主,你当上楼主不过数日,吾是不是说笑,你心里清楚。”墨凉的语气依旧是冷冷冰冰。 “呵。”叶风庭一声轻笑,“是不是叶某的一切都名正言顺,才让阁下这样的人畏首畏尾,不敢抛头露面?。” “放下你投机取巧的言语。”自称墨凉之人,扭曲的身躯仍是一动未动,“这一局,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 “连十一少都不会这么说。你勾起叶某的好奇心了。”叶风庭踏前一步。 “每一个死人都想做个明白鬼,吾理解。”墨凉冷漠的话语如针似刀,“墨兵部会死在残角崮,李青舟会死在蛱小道,而你就死在这里。” 叶风庭闻言,神定自若地反问,“蛱小道内两队突厥不过两千人,李青舟所领的枪兵也有千人,居高临下,就算对攻也是不败之地。残角崮的突厥兵尽是伤员,也不过千余,我军主力三千人突入其中,如何守得住?” “别再用过时的布局自作聪明,叶楼主。”墨凉话音刚落,东南方向升起一颗信号弹,一瞬间染红了整个幽蝶岭。 “这信号弹,是砚家的石绯弹?”叶风庭迟疑了一下。 “哈,自作聪明。”墨凉冷笑一声,“令人悲哀。” 砚零溪望着升天的烟花弹,心头一沉,随后闭眼细思,不吭一声。 第76页 宁静远还在诧异,身边的白衣枪兵却突然无令自散,乱闹闹地往山下跑去,“你们做什么。”宁静远一见,连忙上前拦住其中一位队长。 “军令,让开!”那人一把推开他,就急忙朝山下走去。 “你。”宁静远完全不明状况,再看四周布阵的军队全部擅自离阵,整个残角崮南隘下山之路挤满了乱糟糟的白衣大军。 “静远,别追。”砚零溪却是突然发声。“刚才不是石绯弹,是石琥弹。知晓信号含义的边防军若见此信号,必须立即赶到信号处。” “那个地方……”宁静远刚一开口,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盯着砚零溪,“零溪,那青舟有危险。” 话音刚落,残角崮上突然传来喊杀之声,随后无数乱箭划破长夜,其中一支刺中砚零溪的帽兜,一瞬间将帽兜扯下,狠狠地钉在一块岩石上。 在砚零溪仓促后退之时,宁静远拔剑,雪光扫过,数十根箭羽散落在地。砚零溪一把拉住了宁静远,神情严肃,“我知道他有危险,但眼下无人不在危机之中。有事还需要你,且听。”他立即在宁静远耳畔说了几句。 宁静远迟疑片刻,随后点点头,一剑扫开周围飞箭,身影迅速消失在了箭雨黑夜中,砚零溪紧随其后,二人向士兵退去的方向追去。 叶风庭左手握紧黑剑,“但是。” “别再发问!”墨凉的话语毫不犹豫地刺来,“你以为,你挑选的这支刀兵不属于燕云十六州边防军,你就可以相安无事?” 叶风庭瞥了一眼山下的状况,立刻捕捉到了暗夜里一点不寻常之处,“这,幽蝶。” 成百上千只散发着暗紫色光泽的蝴蝶在毒蜂谷的半空中翩翩起舞,似是给这片血煞之地作最后的映衬。 月光与幽蝶齐舞,令身穿赤色军服的唐军纷纷抬头, “幽蝶谷中有幽蝶很正常。”墨凉的这句话似有轻蔑他人之意。 叶风庭脑海中闪过,“全身紫蓝,月光照耀,前翅两端的色彩在湛蓝与浅紫之间不断变化,,展翅如孔雀开屏,这是,蓬璐蝶。 “不错。此蝶以吸食柳鹃草花粉为生。由于柳鹃草带有麻痹之毒,所以这种蝴蝶所到之处,会令人全身麻痹,至少……” “十个时辰不能运功。”叶风庭眼睛一眯,说道。 “叶楼主,你失算了。”墨凉冷冷说道。 “要将这些蝴蝶无所察觉之下放入毒蜂谷,那人定是影杀手。”麻痹之毒顿时发作,叶风庭左手扶黑剑,剑鞘之端重重地拄在岩石上,以维持身躯还能屹立不倒。 “影杀手从不正面作战,有这点手段很正常。”墨凉不冷不淡说。 “你还忘了说一点。”叶风庭咬紧牙关,努力维持着身体平衡,“要放蓬璐蝶,一定要站在上风口。毒蜂谷的上风口只有一处,那就是这里……” 此时,一团黑雾悄然在叶风庭身后蔓延开,响起锁刀链环之间的碰撞声,隐隐浮现一个佝偻着的人影,“叶楼主。”阴森森的话语,伴随着弯刀起落的破空之声。 一瞬间,鲜血四溅。 “得罪了。” 小道上方的悬崖,李青舟步履崖间,冷眼旁观众将士的离去,“啧啧啧,官军居然是这样的,真让人失望。” 一袭青衣,穿行在奔流的白色人群之中,格外突兀,毫不入流,很快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 “唉,果然带兵打仗不适合在下。”李青舟嘆了嘆气。 “站住,你走不了了!”方才受到火攻的突厥兵从两侧山崖围了上来。 “敢戏弄我们,你还想活着离开?”寒叉鸦行手握双股铁叉,黑齿豹行手中一对黑铁拳爪套犹如张牙舞爪的勐兽。 一股干燥的炎流,从李青舟那青衣袖下一点点溢出,暗夜之中散着淡淡的腥红之光。 “在下无意孤身相斗,若一定要拦阻的话……”李青舟勐一转身,衣袖扬起,伴随着一声剑鸣,只见淡金光芒从背后瑶琴内刺出,宛如十二把长剑环形列阵。 剑光所至,无声毙命。 十二名围杀的突厥兵瞬息之间被割喉。 寒叉鸦行、黑齿豹行见状,摆起钢叉、铁爪,肩并肩冲来。李青舟左手赤渊剑一隔,震退来袭之爪,右手挥掌一噼,从双股铁叉中央制住对方攻势。 三人缠斗,难越雷池。 崖上可参战的人员远不止三人,数十名突厥刀兵挥刀围上前,刀锋接二连三朝李青舟噼来。 “砰!”赤渊剑爆发出灼热的气息,剑身霎时变成绯红一片。 “月剑其三,影焱。” 以剑身为中心,三团烈火急转形成火墙,最终向周围爆裂,“轰!”不光是突厥兵,连寒叉鸦行与黑齿豹行也被击退数步甚至倒在地上。 但是,并非所有人都被击飞,有一名突厥兵手握双刀,一刀抵御住了袭来的烈火,另一刀突破攻势,刺开一朵鲜红之花! 李青舟发觉之时已经为时已晚,赤渊剑迴旋,却没能有效防住那一刀,黑色的刀刃刺入腰腹,顿时血如泉涌! “伪装得不错嘛,败将。”李青舟似乎依然一脸云淡风轻,赤渊剑没有丝毫迟疑,架住刺进体内的刀柄,甩力勐击,令对手不得不拔刀连退数步。 第77页 “看在你临死的份上,就不和你口舌相争了。”身穿突厥普通士兵军服的骆行,甩掉了左刀之上多余的鲜血。 “哈哈。”李青舟淡然冷笑,涌出之血很快染红了腹部的衣裳,“不过是刺中在下一刀,就这么得意,怪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青舟双手握剑,为长剑注入两股炽热炎流,“在下以阳炎之体运使江月剑流,白竹林的寒气对此有所克制。但在此地,无所限制。”语罢,拨剑朝天, “月剑其七,星焚!” 一剑横扫,炎息爆散,直击眼前的双刀客。 “砰!”双手持剑,剑势如赤虹贯月;双刀在握,刀路如黑蛇吐信。刀剑互沖,震起的炎风热浪逼使四周突厥兵难以靠近。 伤口涌出的鲜血虽然越来越多,但李青舟的剑势仍然占据上风,“哈!”骆行双刀一乱,被炽焰的冲击所破,嘴角由于内伤而挂上了血迹。 就在骆行被击退之际,寒叉鸦行、黑齿豹行看准时机,钢叉铁爪冲散炽焰的余劲,朝李青舟攻来。 赤渊剑转,仓促而守,已然来不及抵挡,即使迴避了致命伤,却也难逃再添两处新伤之态。 第41章 蝶谷杀阵 黑色的长剑与赤色的箭矢,同时洞穿了身躯,百尺高的飞岩之上,血,无声无息地淌着。 “你……为什么还能行动!” 锁关鸠行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谁也没料到,崖下的幽州前营将军徐卫,在锁关鸠行动手的一瞬间,用弓箭精准地射穿了他的胸膛。同时叶风庭补上一剑,断灭了这位影杀手的性命。 “呵。”叶风庭一声轻笑,黑剑拔出,血溅三尺。锁关鸠行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洞穿的胸口,随即佝偻的身躯倒地,蜷成一团,在惊惧中魂灭,犹如僵死的黑鸠。 “能死在叶某剑下,也算是不错的影杀手了,鸠行阁下。” 叶风庭似笑而非地一声轻嘆,眉宇间略带敬意地流露惋惜之色。锁关鸠行手中的链刀,“哐啷”一声从山崖上坠落。 “哈,确实精准狠绝,一剑穿心。”隔空对望的黑袍者墨凉却是并不惊讶,“示人以强,其实是在掩饰其虚。叶楼主,你中毒已深,轻功内力尽丧。现在别说突围,连这悬崖都下不去。” 叶风庭利落地收剑归鞘,神态一如既往的儒雅,“《神农本草经》提到,麻痹之毒以蜚零草可解,而江月楼一带盛产此草,墨凉兄。” 黑袍者那不寻常肿大而扭曲的身躯依旧一动不动,语气却稍显一缕疑问,“你没有中毒?” 叶风庭仰首望天,见月色星尘渐渐朦胧模煳,“现在是子时,起雾了。” 毒蜂谷的红衣刀兵开始出现全身麻木痉挛的现象,无数弯刀被抛落在地,轻者勉强站立、跪地支撑,重者昏迷、口吐白沫,突厥军趁机调整阵脚,准备再稍加整顿之后就发起反攻。 叶风庭深吸一口气,朝崖下喊道,“幽州前营将士,此为麻毒,不会危及性命!各队队长迅速将重症者安置,轻症者以最快速度开出生路,退出毒蜂谷,往千虫崖走。” 墨凉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此时突厥军追击,你如何应对?” 叶风庭向后退了几步,优雅地靠在身后的峭壁上,“有必要在意?幽蝶之计乃是临时之策,那你们也必然来不及准备解毒剂。” 话音刚落,只见突厥军队刚调整好的阵容顷刻间散乱,许多兵士麻痹抽搐、目光呆滞,瞬间失去战斗能力。 “哈。”墨凉冷笑一声,“临时之策?如若吾说,整个幽蝶岭其实也是一个局呢?” 岚雾渐浓,凉意入骨,叶风庭突然眉头轻皱,“夷陵之战……” “零溪,我之前一直很困惑,而今终于证实了。”宁静远与砚零溪飞奔在返回残角崮的路上,砚零溪手中多了一支信号弹。 “你之前的困惑,指的是地形?”砚零溪稍作思考,作出正确的判断。 “幽蝶谷的地形,与我之前与青舟走过的夷陵古道,极其相似。”宁静远信誓旦旦地说。 “夷陵古道?”砚零溪迟疑了片息。 “你不知道那个地方?”宁静远抬手挥剑,扫开一路上零星的箭羽。 “不。”砚零溪摇了摇头,“不如说,太熟悉了。” “不愧是叶楼主,终于察觉了吗。”墨凉如褒似贬地说。 “三国时期,汉昭烈帝刘玄德率军七十万进攻东吴,却遭东吴大都督陆伯言火攻,损伤惨重,败入夷陵。丞相诸葛孔明精通奇门之术,在夷陵古道内设下三奇应克之阵。吴军进入之后,遭遇三面包夹、九重伏杀,几乎全军覆灭。诸葛丞相以此阵断后,不但令蜀汉免遭东吴乘胜追击,更是重振旗鼓,屯兵白帝城,欲施反击之策,迫使吴帝遣使求和。”叶风庭用手指在山壁上以八卦排布摆出了一个阵法。 “不错的故事。诸葛丞相一代天人,夷陵之战又是天时地利人和之局,以至后世再无人能復盘。”墨凉平静应答道。 “在这里,可以。”叶风庭侧首一望,“幽蝶岭的地形与夷陵古道极其相似,而砚家又精通奇门之术。” 第78页 “砚十一少确实是一位智者,也许真的可以。”墨凉说得很是轻易。 “是砚十一少,还是你?”叶风庭露出锐利的目光,仿佛想透过蒙面之布来窥破真相。 此时,一道飞影穿越战场上方峭壁,转眼间到达墨凉身前,叶风庭望去,发觉此人也蒙着面。 “已完成护送。” “好,走。”墨凉说。 “这就要走,不多待一会?”叶风庭悠悠说道。 “别以为吾看不出你在拖延时间,叶楼主。”语罢,白雾飘起,两道人影也在雾霭中消失。 “嗯……”既见对方离去,叶风庭抬手扶住了身旁峭岩,额间冒起一排虚汗,喘了一大口气,“这麻痹之毒,让叶某刮目相看了。” 两道黑影停在不远处的崖上,那肿大的身影卸下黑袍,却见黑袍之下,是端坐小车的墨凉以及一位身形高大的黑衣从者。 墨凉摇了摇黑色羽扇,“叶风庭活下来的话,可能是下一局的对手。” “难得见主人会有如此表态。”傅鸣川笑着说。 幽蝶岭内岚雾渐渐弥散,从地势最低的流星谷开始蔓延。 残角崮北隘口,在白服枪兵突然离去之下,墨兵部阵形大乱且多处空虚,在乱箭袭击之下,已显颓势,“杀!杀!杀!”残角崮上的千余突厥兵士气大振,犹如勐虎下山,冲击墨兵部散乱的队形。 漫天箭羽毫不留情地袭来,但墨兵部成员即使没有盾牌,光靠一把斩马剑,面对密不透风的箭雨,几乎每个人都挽出精湛的剑势,噼矢断箭,毫无惧色。 成天涯站在队伍最前列,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左手聚气,金黄的气雾从掌心迸发,一掌贯地,“嘭!”山石颤抖、大地震慑,耀金色纷纷化作上百根矛头,直冲攻下山的突厥军。 但是,突厥军前忽然出现四面六方银镜,各有八尺长宽,成天涯掌间发出的剑光击打在银镜之上,竟徒然反射,化作百余光剑乱袭而来。 迴转的剑光掠袭墨兵部之阵,成天涯腰间那柄苍炎长剑出鞘,雪亮的银辉怒扫星尘,折断来袭剑光。但一剑难阻百刃,仍有数十道剑影刺入墨兵部阵形,顿时伤亡惨重! 乱尘横飞,飞沙走石,土壤之下忽然挽起数百根极细的红线,成天涯惊觉之时,只听身旁无数惨叫之声响彻战场,近三成的墨兵部成员竟挥剑斩向自己同袍! “剑二,冰云。” 这时,夜空中吹起无数冰尘碎雪,两道淡蓝色剑气一左一右刮来,携带冰霜气息,“啪!”无数红线被锋利的冰片割断。 “墨兵部,快退!”宁静远急促的声音响起,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了,随即那白衣无尘的身影落在众人面前,手中白剑散发着凛冽寒意。 “宁静远,怎么回事。”成天涯看出宁静远头冠衣衫稍有凌乱、割破的痕迹,隐约判断局势不对。 “先退,等会再说。”随后,宁静远贯剑入地, “剑六,白……”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稍微迟疑了一下。 迎面而来的箭雨却不会为之停顿,他恍然回神之际,一根利箭正朝眉心而来! 宁静远立刻偏头闪过,箭镞依然割破了脸皮,留下一道两寸长、深可见肌的伤痕。 “剑三,冰雷!”由不得多想,第三式是攻击速度又快、范围又大的招式,在他面前瞬间结成一道长五十尺、高五尺的冰刺之墙,犹如栅栏一般横在队列之前,将突厥军隔在墙外。 成天涯掩护着一队墨兵部成员撤退百步,脱出了箭雨的攻击范围之后,一拳砸在砚零溪身旁的石头上,顿时开裂。“为什么那些枪兵突然离开了。一群窝囊废!” 此时,身披灰袍头戴帽兜的砚零溪从夜幕中隐现,他手中拿着一支信号弹,“计划有变,速退。” 成天涯瞥了一眼,信号弹黑色的纸皮上写着“石琥”二字。“从来没见过的信号弹。” “只有为数不多的边防军士知晓。”砚零溪将信号弹放入怀中,随后向宁静远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化作夜幕之中的白影,迅速向南而去。 成天涯还想回身杀敌,砚零溪抓过他的手背,“残角崮不能再攻。” 成天涯气势汹汹问道:“就算只有八百人,我也一样能夷平这里。” 砚零溪摇了摇头,“眼下兵马尽散,敌军趁此反攻,显然成竹在胸!往前必有埋伏,我们快退。” “是个好想法,可惜你没有时间了。”妖媚的女声响起,砚零溪、成天涯一下子就听出是泠旧。 墨兵部百名成员瞬时拔剑,漆黑的剑锋如林,围成铁桶阵。 泠旧依旧是一袭红衣裙,手托镶嵌六方镜的长剑,神情比之前更加邪魅。 “看来,你们临阵换将了。”砚零溪手中摺扇缓缓打开,眯眼瞧着泠旧。 “哦?本将军布局杀你,还需借他人手?”泠旧眸光微转,笑得很是令人心神荡漾。 “若非如此,你已是死人了。”砚零溪眼见后续墨兵部成员纷纷突出重围,手中黑檀木摺扇一挥,“天涯,走!” 后续的突厥兵很快赶来,“将军,追吗?前方起雾了。” 第79页 “不追,按照计划,我们完成北方合围即可。” 与此同时,在蛱小道内,“月剑其七,星焚!” 一口鲜血吐出,力渐不支。但情况迫在眉睫,李青舟毫不犹豫再度挥出江月剑流第七式。 “垂死挣扎!”双刀骆行、寒叉鸦行、黑齿豹行三人再度合攻而上,岚雾蔓延的山崖之间,绯剑、钢叉、铁爪、黑刀,捲起横飞气浪。 第42章 奇门诡局 绯红的剑刃,不知是因炎流聚散,还是因鲜血涂染。哪怕是自己领悟第七剑心之后的最强招式,如今也无法全盛施展以对抗眼前三人。 “在下,会输吗。”李青舟已经判断不出自己这一剑下去的结果,但已知自己的命数。 “宁静远……”他只是恍然想起,嘴角上扬,下一刻却是语出惊人,正是第八剑心! “月剑其八,残月……” 然而剑气还未聚集,内伤冲心脉,一口鲜血勐地从他嘴里吐出,顿时脚步趔趄,站立不稳。 就在李青舟将败之际,四周原本雾蒙蒙的环境瞬间变得白茫茫一片。 “剑五,剑雪浮伤!” 黑夜中形成雾霭的细水珠,突然间大小暴涨。寒叉鸦行、黑齿豹行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李青舟头顶上方飞来两颗斗大的雪珠,一左一右撞向二人。 “呸!不过是下雪而已!”黑齿豹行满不在乎。 “但是四月怎么会下雪?”寒叉鸦行有所疑惑。 “白痴!快退后!”只有骆行注意到了刚才激斗之中那一句“剑五”,手举双刀挥出密不透风的刀势,掸开了所有雪粒。 “这是什么……啊!”沾到身上的雪珠不但没有融化,反而宛如疾速生长的苍白爬墙虎,冰霜快速在身躯上蔓延,冻结肩膀、冻结手肘、冻结腰腹、冻结腿膝,一息之间,寒叉鸦行与黑齿豹行均被裹上一层厚厚的冰晶! 两人后续的惨叫已经被冰封在了冻结的喉咙口。 即使自己挥开了所有断魂雪粒,但沾染冰雪的双刀仍然受到寒气的侵蚀,手握刀柄的双手因为这股寒意而颤抖,“这。”骆行后退了一步,神情严肃,难以置信这两个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被瞬杀。 白皑皑的雾雪之中,有人低吟,“静风过窗凉,蜀山连绵,二月飞霜。黄泉落霰歌,白竹流离,九幽彷徨。” “宁……”李青舟恍然瞬间,眼睛一闭就向前倒去。 黑夜里落下一道白衣身影,苍白衣袖之下伸出有力的手臂,托住了他的胸口。 “青舟,白头吟,我想继续听。”说话间,宁静远明显有些气息不调,他那白袍之上已有多处被箭羽刮擦的划痕,点点血迹如雪中落梅一般遍布衣衫,脸颊上深可见骨的箭伤不断渗血,手中白剑亦在滴血。 骆行擦了擦嘴角的血渍,紧握双刀,“是你,来得正好。” “想死就跟上。”宁静远解下李青舟的瑶琴背在自己身后,随后双手一托一抱,将他抱入怀中。 “你说什么。”骆行显得格外小心。 “我再次提醒你,这里不是白竹林,没有长渊阵的风刀来压制冰剑功,你根本不可能赢我。”宁静远冰冷的语气犹如从九幽冰脉之下透出,带着森森寒意。 原本幽静的深岭,而今却是苍白之雾连绵,伴随着阴冷的山风,望着来时之路,怪石、奇岩、诡异山涧完全不似先前的氛围。 残角崮突围之战,八百墨兵部仅仅损失不到两成,成天涯与砚零溪二人在队伍的最前方开道,一路之上虽有几支伏兵袭击,却也难让队伍伤筋动骨。 “感觉到了吗,突厥人都是追而不杀、围而不攻,否则我们不可能如此轻易走过鳞甲谷、蝶骨崖这些设伏要地。”砚零溪唿吸显得有些急促。 “哼,有本人在,没人伤得了你。”成天涯说话间也是目不转睛观察着环境。 “停!”砚零溪突然发觉了什么,立刻命令道。墨兵部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私家武装,听到之后迅速停步结阵,即使在浓雾中也保持足够的镇静。 “前方再往东,就是毒蜂谷。叶风庭如果成功击溃敌军,我们早就应该相遇;如若还在交战,则不该如此安静。那只有一种可能。”砚零溪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他们兵败了。”成天涯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砚零溪眯眼透过层层迷雾观察着前方的动向,突然喊道:“不对,快退!”他转身一瞬间,腿脚一软就向前磕去,成天涯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臂。 “天涯。”砚零溪闭着眼,用力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毒蜂谷里有毒瘴气,这里地势低洼,因此已被波及。必须向高处前进,快走。” “瘴气?”成天涯一愣,立即感觉到一股无力感渐涌心头。“又是这种低劣的把戏!” “十一少!成统领!你们快看!”一名墨兵部成员喊道。 二人同时转过头,前方毒蜂谷内,竟出现大批敌军。朦胧夜雾之中,手握铁枪圆盾的兵士,一声不吭,不但听不见指挥官丝毫的命令,甚至连脚步声都完全静寂。 “毒蜂谷已经被瘴气笼罩,这些兵是……”成天涯握紧了拳头,金色的剑气聚拢。 第80页 “是幻影。”砚零溪不假思索。 “十一少!我们身后也出现了这些兵士!”另一名墨兵部成员喊着。 砚零溪支撑着疲软的躯体,转头望去,来时的道路不知从何时起,迷雾变得异常浓厚,还未及回神,没听见弯弓拨弦之声,箭已如急雨。 “小心箭雨!”砚零溪袖里的短剑落于手,欲挡开袭来箭矢,奈何身躯因毒而慢了半拍,危急时刻成天涯一把搂过他身,那一箭便擦肩而过。 砚零溪集中注意望去,“西边的这些鬼兵应该是弓箭手,如今东西两面皆有这些不明幻影,我们唯有向中央高地靠拢。” “中央地带有八处高坡。”成天涯想了想,“灵蛇峰、黑蝎峰、蜈蚣峰、蟾蜍峰、壁虎崖、百穴崖、千虫崖、万丈崖。” “嗯。现在看来有多处选择,但到时就未必了。”砚零溪点点头,擦过脸上冒出的虚汗和雾水,用劲喊道:“墨兵部弟兄们听着,瓜州之战,我们五百人面对三万吐蕃铁骑,无人后退、无人怯战。而今突厥人企图用一万人就想困死我们,这是什么?” “痴人说梦!!!”众成员喊道。 “好!有力气的,照顾没力气的,本少不但会带你们出去,还会把突厥人都埋葬在这阴森之地!”砚零溪高举摺扇,黑檀木扇骨对准前方,“我们走!” “哐!”成天涯露出警觉的目光,那柄磨得雪亮的苍炎长剑嚣然出鞘。 砚零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无奈一笑,“呵,果然。” 通往中央岭地的小道内,也出现了大批手握铁枪圆盾的兵士,清一色墨绿色袍服,像是从沼泽地里爬出来的藻绿。 “都是废物而已!”成天涯大喝一声,右手握剑,银色剑气如万缕千丝,一剑挥出,穿透最前方的三十余名兵士! 但是剑气几乎是一瞬间穿透了兵士们的军服,宛如击穿了三十团棉絮,根本感受不到任何阻力。 “原来如此。”砚零溪摸了摸下巴,“弟兄们注意,面对这些鬼兵,只要击飞他们的兵器,就不足为惧。” “哼。要是连几件兵器都打不掉,回去以后,本大爷亲自把你开除。”成天涯语罢,率先开道,手中苍炎长剑狂风扫落叶一般掀飞前三排鬼兵手中的铁枪圆盾。 但随着体力的损耗,麻毒影响一点点扩大,成天涯发觉自己肩膀愈来愈僵硬,甚至连剑都难以挥动。 “天涯!”砚零溪立刻注意到了成天涯的异样,灰袍一扬,“弟兄们跟上!”他随后赶到成天涯身边,一把扶住其手臂,“不用勉强,虽然鬼兵众多,但只要稳住阵脚就没问题。” 成天涯剑眉一竖,试图推开砚零溪,但只觉手臂麻木,难以施力,最后只能变成了一声“哼。” 另一方面,叶风庭倚靠着石壁,尽可能指挥毒蜂谷的部队完全向东撤出,随后闭上眼,长舒一口气,额间的虚汗不断外冒,显然此刻的一举一动都极为损耗元气。 一股凛冽的寒气忽然吹来,扫开了叶风庭四周试图上升的幽蝶,几只幽蝶被冻成雪蝶而坠,落地之刻碎成冰碴。 叶风庭淡然开眸,支起身子,不卑不亢地笑着,“静远兄可真是雪中送炭。” 宁静远将李青舟放平,随后说道:“有伤药么?” 叶风庭一看,李青舟昏迷不醒,腹部、肩部都不断向外渗血。他面露憾色,摊手答道:“并没有。” “唰!”宁静远手中剑划过一道白影,剑尖直抵叶风庭下颚,寒气不断从剑端向外涌动,“到底有没有!” “部队有,而叶某身上确实没带。”叶风庭抬指将剑锋移开三寸,“毒蜂谷里尽是幽蝶与毒雾,已让队伍向中央高地移动。” 宁静远收剑回鞘,扬起白袍,将同为白色的里衣扯下一截,一声不吭地为李青舟包扎。 怀中人只有微弱唿吸和呢喃,却令宁静远剑眉低垂,久违露出了忧虑之神色。 他肩膀由于内心的浮波而颤抖,而手上抱得更紧,深怕对方下一刻就撒手人寰。 “青舟兄之前应该在蛱小道,离这里不算太近,你现在才处理伤口,说明一路上追兵无数、恶战不断,根本无瑕分心。”叶风庭看着宁静远的动作说道。 宁静远不打算回復这个问题,简单处理之后再度抱起李青舟,“我去找成天涯。” “静远兄,叶某有个不情之请。”叶风庭抬手拍了拍宁静远的肩膀。 宁静远斜目,“有话直说。” “受幽蝶之毒,叶某现在功力尽失。”叶风庭笑着。 “要我助你下崖?”宁静远平静地看着他。 “叶某可以帮到全军。”叶风庭语气越是诚恳,总让人越觉得不够真实。 “恕我拒绝。”宁静远语罢,抱起李青舟跃到一块较低的岩石上站定,目力所及,山石错落,欲循序跳落下山。 “叶某可以告诉你,青舟兄对你到底有什么顾虑。”叶风庭语气淡淡地说。 宁静远起跳的身子迟疑了片刻,但随后,仍然继续跳下去。“我不想知道。”应答依旧是冷冷淡淡。 第81页 “那这样,叶某可以为你解释心中的某个疑惑,一切等破围之后。”叶风庭悠悠说道。 “不感兴趣。”宁静远还是一口回绝。 “那么,第八剑心呢?” 第43章 并非黄泉 星河辉映残月,月光照的岭内雾气更显诡异般的灵静。砚零溪与成天涯带领的墨兵部在峡谷之中徘徊,“十一。”成天涯回身粗略看了看墨兵部人数,“从毒蜂谷出来时,我们有六百二十四人,突破第一阵鬼兵之后也仅少了四人。但是我一眼望去。” 砚零溪慢慢地说,“感觉还不足五百。” “不可能!”成天涯一甩胳膊,“各队长立刻统计人数!” “一小队,一十三人。” “二小队,一十八人。” “三小队,一十二人。” 成天涯脸色一变,一个小队编制是三十二人,尽管各小队长报人数之时神色依旧镇定,但听闻其他小队的人数之后,脸上还是露出了相当的诧异甚至不安。 “统领,总计三百九十六人。”墨兵部第一大队长统计之后说。 这时,所有人才发觉到许多同行的战友都已不见了踪影,犹如一股阴寒笼上背嵴。 “怎么可能!”成天涯震惊之下,乌瞳圆睁,瞪向砚零溪,希望能从他身上寻到解释。 “天涯,等等。”砚零溪摇了摇头,眼神抛向眼前的道路。 “等什么等,你应该很清楚状况!”成天涯一把抓过砚零溪胸口。 “……”砚零溪噤声,只是淡淡盯着成天涯发怒的目光,后者无奈之下松开手,语气依旧急切,“但是。” “你以为我不想出去?你以为我想坑害弟兄们?”砚零溪冷冷地说。 “我没这个意思。”成天涯撇过头。 “看来这个迷雾也是有心之局。”砚零溪拍了拍成天涯,“有件事我想说,我们似乎还在毒蜂谷附近。” “不可能!我们起码走了好几个时辰。”成天涯断然否认。 砚零溪指向不远处一块岩石,“这是突破第一阵鬼兵时你所留下的剑痕,我没说错吧?” “……”成天涯沉默了。 砚零溪也沉默了,他抬头望着天空中的星象,良久之后突然大嘆一声,“哎呀!” “怎么?”成天涯看他这么大反应,有些意外。 砚零溪手指拨弄着髮丝,似在计算着什么,“怪我没把家中的罗盘带出来,否则我早该发现了。” 在幽蝶岭东部的红蚁坡,墨凉摇着羽扇,与傅鸣川二人登高而观,“若是骆行将军此刻看到这番场景,一定会分外吃惊。” 在幽蝶岭南部的小蛱谷,骆行一面调兵遣将收缩战线,完成对中央高地南部的合围,一面望着东北方的局势,“这个布局,竟然是……” “七魄长渊阵。”正在带人穿梭在迷雾中的叶风庭突然念叨了一句。 “什么?”宁静远听到了关键字眼,立即驻足询问。 “幽蝶岭外围虽然以三奇应克之理,合围排布,但中央地带却是以七为核心。”叶风庭手中黑剑在一块岩石上画了一个弯月符号。 “以七排布,难道说……”宁静远勐然回忆起了白竹林内那个阵法,但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可能,零溪说过,只有杜家人知道长渊阵解法。” “没错,这也是叶某疑惑之处,等青舟兄醒了问问他吧。不过,与白竹林的阴寒地形不同,这里的长渊阵受到某种引导,所出现的不是风刀,而是鬼兵。”叶风庭说话间,回身望了一眼队伍后方逡巡的幻影,突然一愣。 “不太对。”他低喃一句,随后喊道:“徐将军,让各小队清点人数!”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所有唐军士兵回过神来之时,发觉身边之人多半已经无端迷失在了这片大雾之中。 “曹越呢?刚才山路拐弯的时候明明还在啊?” “钟昊呢,明明跟在我身后的啊!” “队长,沈芮不见了!” …… “还剩五百三十二么。失踪了这么多人。”叶风庭尽管一副沉稳之态,这番状况也是出乎其意料。 千虫崖位于流星谷上坡的蜈蚣谷之内,有两条道,西行通往流星谷,向东通往毒蜂谷,其余方位皆是断崖。 西方,披着灰袍的砚零溪疾步而来,一袭墨衣的成天涯紧随其后,二人脸色皆有些白得发青,袍服之上也多有伤痕,显然经歷过不小的麻烦。 东边,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白色身影,步履匆匆,手中抱着陷入昏迷的李青舟。 砚零溪取下帽兜,气息显得有些紊乱,“静远兄?你怎知要来这里?”在他身后,几位墨兵部成员神情依旧紧绷,似乎还未从警觉和危机中缓过神。 “是叶某告诉他,这里是最好、也是最后的去处。”一道红色身影随之轻步而来,儒雅的声音响起。 砚零溪疲惫地笑了笑,“既然叶兄来了,也就不用本少特地再去找你了。” 叶风庭回以一笑,“既然上了贼船,这个默契还是要的。”他停顿了一下,“墨兵部怎么只剩下这些人?” 第82页 砚零溪眯眼打量了叶风庭以及他身后的残余刀兵,“看来你们也差不多。还都中毒了。” 叶风庭的目光扫过成天涯以及墨兵部众人,“这么看,你们去过毒蜂谷。那我们彼此彼此。” 在宁静远看来,二人此刻的状态都显得有些勉强。 砚零溪随手找了一块平坦的岩石坐下,手中摺扇一开,“已经寅时,时间不多。” 叶风庭则是选择坐在一株松树下,“幽蝶岭的排布,与当年诸葛孔明的夷陵之阵很像。” 砚零溪随后指出,“不是很像,而是復盘。” 宁静远将李青舟轻轻放下,问道:“整个围杀都运用了奇门之术。零溪,砚家对奇门遁甲的研究独步江湖,你有什么对策?” 砚零溪手中摺扇慢慢地挥着,“砚家的确研究过夷陵之阵,并且藏有许多相关典籍。因为那是奇门术为数不多的战争典例。夷陵之阵,外围以三奇应克,是为大阵,内围以七魄长渊,是为小阵,三奇轮转,生生不息,七魄回流,往復无灭。再配合复杂的地势,令陷入其中之人迷失。” 成天涯顿悟,“所以之前我们一直沿着路走,导致方位错失。但星象是不会变的,通过星象来判断方向即可。”他看了看宁静远,忽然喊了一句,“宁静远。” “嗯?”宁静远抬头看着他。 “拿去。”成天涯把头一撇,手中抛去一瓶小罐。 宁静远揭开塞子一闻,是之前在绛州自己涂用过的伤药。他朝成天涯点点头,“多谢。” 叶风庭将黑剑放在一旁,指尖抚着自己的赤竹笛,“三国时期,官渡之战,袁绍七十万,曹操十万,交战双方八十万人;赤壁之战,曹操八十万,孙刘联军五万,交战双方八十五万人;而夷陵之战,刘备七十万,孙权二十万,双方交战可达九十万人。但各家史书对这一战的记载极为简略,远不及官渡、赤壁,想来是刻意隐藏真相。” 砚零溪微微点头,看向叶风庭,“你可知进入夷陵之阵的吴军追兵共有多少人?” “至少十万。” “那你知道诸葛丞相用了多少兵力布阵?” “一举击溃十万吴兵,即使天时地利人和,也需八千人。” “不,只有三千。” 叶风庭虽然神情那般波澜不惊,抚摸竹笛的手却有那么一息之停顿,他随之笑道:“三千破十万,若是流传出去,怕是奇门之术要么成为帝王之学,要么……” “要么焚书坑埋,不为任何人所用。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砚零溪的语气听着令人寒意入骨。 宁静远用衣角擦了擦李青舟脸颊上的血污,淡淡地说,“所以,砚家在研究一门,从废墟中復原的绝学。” “那么本次布阵之人的目的,很清楚了。”砚零溪收起摺扇。 宁静远细细一想,“对方也想復原这门绝学。换句话说,他想证明他所用之术,已经达到了夷陵之阵的水准。” “根本不用证明。”成天涯正翘腿坐在一块与他身材一样高大的巨石上,手中磨刀石正擦着自己的苍炎长剑,“我们出征之时只带三天口粮,现在已是第三天。不突围,很快就会饿死。” “嗯。”宁静远点点头,眼神依次经过墨兵部众人,能看得出这些人身上多数带伤、脸色奇差,不少人手臂控制不住地发颤。哪怕干粮耗尽,人困马乏,又处险境甚至绝境,但他们的眼神依旧坚韧,令宁静远不禁动容,只感嘆墨兵部的意志真的要比幽州前营的刀兵高出太多。 “而今你们所有人都已中毒,功力至多剩下一成,至少要一天一夜才能恢復功体。但是那时候便是饥渴交迫之刻,就算恢復,又能如何。”宁静远拔出长剑,白光一闪,几十根树枝落地。他几下收拾好,摆在众人面前。“徐将军,生个火吧。” “宁静远,你为什么没中毒。”成天涯冷冷地说。 “幽蝶之毒只在毒蜂谷以及周围低洼之处,静远兄显然是避开了。”砚零溪手中扇骨敲着自己掌心。 幽州前营将军徐卫,一张白木大弓背于身后,他也是连番恶战之下存活的一员,凭着利箭为军队开出生路。他摸出打火石,受到麻痹之毒影响,动作显得很不利索,几下都没生起火。 “雾气太湿了,这些树枝怕是点不着。”叶风庭看去,有不少树枝上都挂着水滴。 “真是的,热死了。”忽然,原本昏迷多时的李青舟发出一声抱怨,他左掌一振,一股灼热的剑气轰然打来,一下子把那些树枝烘得干干燥燥。 “是黄泉烛之毒。”宁静远意识到近水渊琴离开李青舟身边太久,导致了体内火毒的躁动。他立刻扶起李青舟,握住其腕部,一口寒气渡入,顿时令李青舟红热的脸颊消去不少火气,后者缓缓睁开眼,“唔?” “黄泉烛之毒?”砚零溪疲惫的眼神中露出少许异色。 “我之前和你说过。”宁静远轻抚着李青舟发烫的脸庞。 “我知道,但我想说的是。”砚零溪起身,一边趔趄着,一边来到宁静远面前,灰濛濛的眼神中似在整理思绪。他一字一句的说,“他身上的,不是黄泉烛之毒。” 第83页 “你说什么。” 第44章 武侯疑云 低洼之处瀰漫的山岚迷雾,飘不到高坡绝崖,如今残军聚集在千虫崖上,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疲惫与绝望。 “难道不是黄泉烛与体质相融……异化了?”宁静远犹疑着,眼神不自觉地瞟到李青舟的脸上。 “看什么看,在下可不知道。”李青舟鼓起脸,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宁静远看向砚零溪。 “总之,肯定不是黄泉烛。你不妨……”砚零溪轻轻抬了抬摺扇,扇柄指向叶风庭。 “确实,黄泉烛根本不是持续之毒。这么多年,毒早就解了。”叶风庭从容应答着。 李青舟脸色突然变差,眼神里盪过一片虚无,随后语气不平不淡,“在下身上的毒是什么,与你们无关。” “别提这事了吧。”叶风庭随和笑笑。 “但也许……”宁静远欲言,砚零溪紧接着打断了他,“叶兄,那就谈谈你的身世吧。” 砚零溪随后就朝宁静远使了个眼色,宁静远苦笑一声,再低头看李青舟时,发现他又睡了过去,不知是真睡还是装睡。 叶风庭也是知趣之人,隔着篝火看着砚零溪,“那么,为何要谈叶某呢。” 砚零溪尽量半躺在石头上,让自己身子放松一些,“如今我们已冰释前嫌,那叶兄也该为先前所作所为解释清楚,不是么?” 叶风庭淡然一笑,“也好,你谈还是我谈?” 砚零溪摆摆手,“我可以抛砖引玉,也希望叶兄以诚待人。” 叶风庭抚着手中赤竹笛上的纹路,“有一件事,叶某想要澄清。先前对青舟兄下毒,是杜陵北的命令。” 砚零溪眼神里闪过一丝寒意,随后问道:“那么,青舟兄体内的寒血珠呢?” 宁静远反手拔出丰色长剑,亮起剑柄底部的血玉珠,“是这个?” 叶风庭点点头,眼珠微微一转,“江月楼主,可不是江月楼之主。” 成天涯听了,冷哼一声,宁静远也眉间微蹙。 “诚意啊诚意。”砚零溪却笑得友善,“叶兄,你不想说就罢了。我们……” “江南大仓。”叶风庭却突然说出了这四个字,“联盟在岳阳楼上看到的江月楼,不过只是江月楼而已。” “什么意思?”宁静远问道。 砚零溪手指在身旁石头上划了一个三角,“江月楼这三个字,可以指江月楼,也就是扬州的高榕阁、玉亭阁、江月阁组成的江月楼总部。但同时也可以指,江月楼势力。” 叶风庭眼神盯向砚零溪,发觉对方同时也笑眯眯窥视着自己,“那叶某就直说了,如果青舟兄接任江月楼主,那立刻会被江南大仓所杀。” “江南大仓……”宁静远思考着,而后恍然说道,“你是说江南道的大盐枭团伙。” 砚零溪一边观察着叶风庭脸部的微小变化,一边说道:“不错。根据联盟掌握的情报,江月楼除了总部之外,另有江南道的多个分支,其中最大的一支,就是江南大仓。江南大仓宗主慕承安与杜陵北是至交,掌控了江月楼八成的势力。” “所以为什么江南大仓要杀李青舟?”成天涯仍在用磨刀石刮着手中剑的表面。 “岳阳楼之会,江南大仓全员缺席,已经表面了与杜陵北决裂。”叶风庭说道。 “所以江南大仓要坐视杜陵北身亡,因此所有归属于江南大仓的势力全都按兵不动。我说的对么,叶兄?”砚零溪眯起眼,语气中不乏试探。 “十一少是不是在想,叶某是不是江南大仓安插在杜陵北身边之人?”叶风庭朝着砚零溪和善地一笑。 “是你挑起了江南大仓和江月楼本部的矛盾,才有了之后杀青舟的计划?”宁静远眼神一冷,随后起身,冷冽的目光看着叶风庭。 “唔,我倒不这么认为。叶兄不是甘屈于慕承安之下的人。”砚零溪语气试图安抚宁静远。 “我去崖边转一转。”宁静远微微一嘆,抬步向千虫崖边缘走去。他望向南部岩岭,浓雾飘散的山谷之中,无数墨绿色军服手握铁枪圆盾的鬼兵徘徊着,一眼看去,成千上万,犹如毒蜂群一般密布峡谷之间。 崖上东风吹拂,吹散了宁静远因彻夜奔袭而凌乱的髮丝,他极目远眺,外围山谷之中,无数突厥军结营安寨,燃烧的火盆火堆火把犹如一道火墙,从西绵延至东、从南排列到北。 内围阴谷与鬼兵,外围险峻与敌军,如何才能破敌? “等等,这是……”忽然,宁静远在审视部署的同时,发觉了一个现象。内围阴森的雾蒙蒙之间,有七处亮着幽蓝色灯火之处,比起徘徊山谷的鬼兵数量,这些幽灯之处的幻影更为密集。 “江月楼总部杜陵北麾下,有东阁玉亭阁领静无瑕、西阁高榕阁领沈晏。静无瑕是江南大仓安插之人,而沈晏则是杜陵北亲信。”叶风庭目光在砚零溪脸庞上下游离着。 砚零溪明白叶风庭此刻同样也在观察自己的神态,以此掌握信息。他继续说:“想来叶兄一定能在二方势力之下周旋。所以你突然出现在岳阳,其实是抓住这个机会藉机掌控江月楼。但你可想过,接下来如何与江南大仓对抗?” 第84页 “这就不劳十一少费心。”叶风庭淡淡一笑,挪开了目光,望向远处,“闲话说的够多了,说说眼前吧。” “可能还要再说两句久远之事。”砚零溪抬扇指了指宁静远所立之处,“静远面前,也就是千虫崖旁边的这个山谷。” 宁静远听到了砚零溪所说,他下意识朝前方山谷的一处峭壁望去,那峭壁之下立有一块坍倒的大石碑,依稀可见以隶体刻着三个字。 “滦水谷。” “哼,你倒是一点也不急。”成天涯忍不住跳下石头,瞪了砚、叶二人。“困在险地,本大爷可不打算坐以待毙。” “鬼兵在前,奇阵在后,欲速则不达。叶某认为,十一少已有对策。”叶风庭淡然一笑。 “嘁。”成天涯瞥了他一眼,朝宁静远所站的位置走去。 “既然叶兄也不急,那本少也讲个故事。”砚零溪袍袖之内一块墨石落入手中,在身旁岩石上画出一个阵法的轮廓,“二十年前,杜陵北与卿若笑率领江月楼众杀手就在这幽蝶岭的滦水谷,与契丹军展开了一场血战,却是寡不敌众。” “就在兵败之际,你的父亲带着砚家卫队赶来,用一场大雾就击败了契丹军。现在想来,那便是奇门阵。”叶风庭透过火光审视着砚零溪的所画的阵法,“这是,九宫八卦阵?” “算是吧。”砚零溪掂了掂墨石,“八卦阵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诸葛丞相曾将此阵传与八名弟子,本家典籍记载为‘武侯八门’。”他在阵法旁边依次写下八门。 “原来如此。那想来砚家也是其中一门。”叶风庭很快推算着。 “代表休的蒋琬、生的费祎、开的董允以及伤的姜维,因季汉覆灭而断代,其他四门弟子也退避人世远离战火,一直到晋代。五胡乱中原,死门弟子重现世间,名号司马寿客,他率领义军对抗外族。司马寿客去世前,用计逼出了惊门弟子,也就是砚家。”砚零溪将休、生、开、伤、死依次划去,只剩下杜、景、惊三字。 “因此,杜家会长渊阵也就不奇怪了。”叶风庭略一思索。 “叶兄为何不问,砚家作为惊门弟子却不姓惊。”砚零溪转头盯着他。 “浮于外形之物,向来不是重点,甚至杜门弟子不姓杜也很正常。”叶风庭正说着,不远处响起嘈杂之声,随后一队红衣刀兵走来,每个人脸上都显得极为倦累。叶风庭起身,拍了拍领队的肩,“辛苦了,去休息吧。” “没想到这种局势下,叶兄还会分兵。”砚零溪也起身,打量了这支大约百人的刀兵,一股 硫硝味刺入他的鼻腔,令他不禁皱眉。 正说着,一支墨兵部小队从西边走来,每个人身上都带伤,叶风庭目光微敛,“十一少,彼此彼此了。” 此时成天涯看到了这一支小队的情形,一时间有些气愤,“十一,你就这么对待弟兄们!” 砚零溪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问小队长,“外边情况如何?” “鬼兵在崖口发起侵扰,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才闯进来。”小队长的身上沾满了血污。 “混帐鬼兵!我去消灭他们!”成天涯一甩手,独自朝千虫崖的西部崖口而去。 “天涯,等等。”砚零溪立即抬手拦住他,严肃地说:“你现在功力至多只有二三成,鬼兵只是扰乱,弟兄们足够应付,我们现在应该……” “现在应该冷静!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每次都是冷静,烦不烦!”成天涯一把拨开砚零溪,后者趔趄两步,差点摔倒在地,身后出现一双手扶住了他。 砚零溪抬头,发觉宁静远那双幽邃的深青色眼瞳正凝视着自己,他无奈一笑,“静远,没关系。” “我也过去吧。”宁静远点点头,随成天涯一同朝崖口支援。 “看来,你在等待时机。”叶风庭走到悬崖旁边,望着突厥人灯火通明的营寨和布阵。 “明日白天,日出雾散之时就是最佳时机。”砚零溪看了一眼成天涯的背影,随后也走到崖边。 “也是最后的时机。”叶风庭淡淡一笑,手中横笛指了指前方,“对于奇门阵,叶某是外行。此行看来是要收穫颇丰了。” 第45章 星眼互杀 漆黑是这些人唯一的服色,星月之下,不映流辉。 幽蝶岭东南,墨凉端坐小车中,手中黑色羽扇轻摇,深不见底的眼神里是一片星尘,“鸣川,若说地为棋盘,壑为棋格,人为棋子。此地为何?” “那当然是星位。”傅鸣川与另外两名墨衣从者立于墨凉身后,观望着中央战局。“主人,我觉得大局已定,而工匠和官军也安然撤离了,为何还要待在这里?” “此阵时隔五百年重见天日,你没有兴趣一观至终么?”墨凉羽扇指向前方战局,眼中难掩期待之色。 “您弄出来的幻影兵太让人阴森了,我可待不下去。”傅鸣川说着摸了摸手腕上的一串黑佛珠。 “哈,障眼法而已,皆是虚像。阵不用奇,如何破敌?”墨凉不平不淡地回答着。 第85页 叶风庭蓝衣红褙,覆手而立,儒雅庄然,站在千虫崖南部断崖。他面对崖下徘徊鬼兵,身后篝火摇曳,“这么说,十一少已经想到了破阵之法。” 砚零溪手指抚着灰袍上被箭羽撕坏的缺口,从中拔出一根翎羽,“这可不是破阵,是以眼杀无眼。他人设局杀阵,强守、反攻皆不可全,唯有逆施倒算之。” 语罢,砚零溪阖目冥思,弹指结印,“我军天机,张而未死。敌虽地机,弛而未生。” “十一少!”突然,一位墨兵部成员小跑着赶来,见到砚零溪之时,身体一歪就倒下去。砚零溪眉头一紧,立即回神上前扶住,只见其嘴唇发白,额头虚汗不止,显然是身负麻毒之下耗力过多。 “十一……十一少,成统领看到……我们崖口处境不利,执意要去破阵……我们拦不住。”墨兵部成员强撑着意识来汇报。 “这个天涯!”砚零溪抓着墨兵部成员臂膀的手紧了紧。 “天涯兄可能是想破掉我们眼前这七盏青灯。”叶风庭指了指崖下鬼兵最密集的七个小丘。离他们最近的一处,万鬼之间,一盏散发着幽蓝色光泽的烛灯,摆在一棵数丈的松树冠之上。 砚零溪将墨兵部这名成员扶着躺下,随后说道:“就算青灯真的是鬼兵命脉,也不该去。这种埋伏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语气显然有些焦急。 “徐将军。”叶风庭沉默片刻之后挽起衣袖,“拿你的弓来。” 通向蟾蜍峰的山道,成天涯虽中麻痹之毒,却是全无半点难色,手中苍炎长剑散发着道道银光,破雾斩敌,无鬼可挡。 又一大批鬼兵被肃清,力渐难支,成天涯顿步喘息,而后说,“不是叫你别跟来么!” 两道淡蓝色剑气穿过成天涯身旁,眼前道路最末端的鬼兵瞬息间被冻成白色冰雕,随后散落成冰碴。 宁静远提剑从雾里走出,语气平静,“你杀你的,我行我的,并不冲突。” 成天涯不屑地拎起剑,“多事。” 宁静远信步跟在其后,提醒道:“峰顶鬼兵足有上千。” 成天涯冷冷回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宁静远随即不再多言,平静的脸庞神色淡淡。 星光月色照耀,幽暗青灯摇曳,鬼影投射在岩石上,纷乱而密集。 乌金铁履踏在深夜的青岩,凉意透入足心。鬼兵闻声而动,夜幕中散发着腥红的目光,犹如黑暗洞穴内的蝙蝠眼,齐刷刷对准了踏入禁区的成天涯。 “宁静远。”这时候,反倒是成天涯先开了口。 “嗯?”宁静远微微一愣。 长剑挽剑花,墨袖卷黑风,气势如虹,成天涯冷言一出,“你,拦一下这些杂碎。本大爷亲自噼了那青灯。” 雪剑凝寒光,素衣扬清霜,只听一声。 “剑五,剑雪浮伤。” 白雪纷飞而起,淡蓝色的剑气扫过,凝成无数冰刺袭去。鬼兵但凡中刺,必定全身凝成白冰碎裂,霜寒之气扫荡而过,沾染的上百名鬼兵皆崩裂成碴。 这些鬼兵毫无畏惧之心,大片大片涌来。宁静远将左手绷带扯散,带疮之掌之中的寒气源源不断涌入剑身,使得寒霜剑气威力丝毫不减,继而连三冻裂第二、第三排鬼兵,剩余鬼兵也被染成了霜白色。 成天涯那漆黑的身影森然跃起,左掌金色剑气瞬聚瞬散,拍向拦路数十名鬼兵,令其应光而碎,散成暗影消散。随后,银色剑光如万缕千丝乍现,逼向树上青灯。 忽然,另一道赤橙色飞光剎那间划破夜空,一举撞入那株高大松树,青灯“倏”得熄灭,整棵大树断成三四截,并且燃起了赤红的火苗,逐渐扩大。 青灯破碎一瞬,成百只散发着幽蓝光的蓬璐蝶从灯内蜂拥而出,漫天翩飞,犹如星荧遍洒荒山。 宁静远站在成天涯身后,见此情形立刻说,“天涯兄,快退。” “这是什么?”成天涯眉头紧蹙。 “你们身上所中之毒的源头。”宁静远横空一剑,冰尘碎散,凛冽冻气逼得幽蝶无法靠近。 砚零溪望着火光沖天的蟾蜍峰,手里扇柄敲打着掌心,“哎呀哎呀,我目测至少五百丈,叶兄却能一箭崩之。” 叶风庭缓缓放下长弓,在他人不经意间撩下遮住上臂的衣袖,嘴角依然浅浅上扬,“陋技而已,能让十一少刮目相看?” 砚零溪抬扇柄指向南方,“这蟾蜍峰可是离千虫崖最近,其他六处青灯……” 叶风庭露出无奈,“其他都至少千丈,叶某可不是后羿。” 砚零溪瞟了对方一眼,“本少当然知道。不过,以蟾蜍峰为中心而聚集的鬼兵,顿时稀少了很多。” 叶风庭点点头,“看来,七青灯的确是七魄长渊阵的七魄所在。” 砚零溪诡笑一声,“哈,也确实是故意引我们来攻,幸亏有叶兄这一箭,否则天涯怕是要昏睡到死了。” 叶风庭将长弓递还给徐卫,随后说道:“如今西南方向打开一处缺口,我们应立刻准备突围。。” 砚零溪慢悠悠说,“叶兄,以你现在一成的功力,还想着突围?” 第86页 叶风庭手中赤竹横笛指向遥远灯火通明的突厥防线,“能而示之以不能,用而示之以不用。突厥军本就伤疲,何必将这看似严密的防线暴露于我们视野里。” 砚零溪手中摺扇旋转打开,遮住半边颜,机巧一笑,“正是以强掩虚,突厥在等天明,等待疲军復原,随后防线收缩,桎梏我军。” 叶风庭笑了笑,“敌弱我疲,胜负依然不会改变。更何况突厥有三成兵力同样在毒蜂谷中毒。” 砚零溪转过身,灰色长袍扬起,似乎向篝火内扔了什么东西,“那叶兄真是深得本少心意呀。一队长!” 墨兵部一位小队长立至,“到!” “带上第一第二小队,随本少去蟾蜍峰。” 叶风庭只是轻笑一声,转身朝千足崖生起的篝火处走去。 “人都走了,还要继续装睡么,青舟兄?” 成天涯与宁静远二人迅速撤离毒蝶爆发之处,宁静远回首后方,“来时突破重重幻影军包围,怎么鬼兵现在变得如此稀疏。” “树倒猢狲散呀。”黑林之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十一,你。”成天涯立即听出了是砚零溪的声音,心中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之前的强撑如今一弛,整个人踉跄了两步。 砚零溪快步上前扶住了身材高大的成天涯,沉稳地说:“辛苦了。” 宁静远看着砚零溪,“再往前就会撞见毒蝶,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正说着,一股刺鼻的烟燻气笼罩而来,只见砚零溪身后亮起火光无数,正是手举火把的墨兵部几十人。砚零溪举扇淡笑,“火种内我加了黑油,其散发之烟可令蓬璐蝶难以接近,近者必死。”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拿出来?”成天涯语气一冷。 “你是煳涂了吧,黑油之烟也会伤及心肺,谁没事会烧它。这峰顶是通风处,影响才比较小,要是在峡谷内使用……”砚零溪拿起扇柄轻拍着成天涯的额头。 “可能你们就被呛死在毒蜂谷了。”宁静远神定自若地收起长剑,补上一句。 成天涯嫌弃地避开扇柄,哼了一声,“烦人。” 蟾蜍峰上再度人头攒动,身着墨衣的剑士将火把排成半月形正对崖下,烈火燃烧,扬起黑烟蔽月,残存的幽蝶四散而去,很快淹没在了黑夜之中。 宁静远看着砚零溪掏出一只暗红色的小盒子,“这个首饰盒是……之前说是你娘的遗物?” 砚零溪笑意满满,“静远兄记性不错嘛。”语罢,他打开小盒子,“我倒是也没想到真的会用上它。” 那原本放置青灯的树干中心已经烧成灰烬,砚零溪从盒内拿出一张赤红色的符纸,撩起左臂衣袖,露出那枚火焰印记,随后直接将手臂探入那灰烬之中。 宁静远、成天涯二人只是在旁观看,并未多言。 灰烬之中闪过一道红光,之后一团赤橙色的火焰燃起,静立在那片黑暗里,不扩散、不流窜,只是安静地燃烧着。 “静远拿去,把它放了。”砚零溪忽然一甩手,宁静远一愣,接过了抛来之物。 西南方向的墨凉正凝视着战局,“果然……” 一团橙红色的烟花突然从中央地带升起,炸成夜幕之下琥珀色的花朵。 “石琥弹。” 第46章 紫炎长渊 “紫炎长渊阵,开!”随着砚零溪画下赤色灵符,蟾蜍峰原本青灯的灰烬中,燃起一团紫红色之火。 主峰周围那一排用于驱逐幽蝶的火把,焰色也逐渐变为紫红,从西南方向望去,整座蟾蜍峰犹如丹霞燃峰。 “主人,除了蟾蜍峰,中央高地周围另有两处小崖燃起紫火。”傅鸣川站在险峻的高处说着。 “是么。”墨凉凝望远方,黑扇一摆,“以长渊阵反制长渊阵,是个好想法。可惜。” “看来,是要我出马啦?”傅鸣川从怀里掏出一块遮面黑纱布。 “如果见了叶风庭,记得摘下来。”墨凉提醒道。 “知道啦,反正他也没见过我。”傅鸣川语罢,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墨凉摆了摆手,“我们也动身。”他身后两位身背黑色大弓的墨衣从者点点头。 成天涯抱剑坐在崖边,脚下是万丈峭壁,漆黑描金的衣摆在风中飘动。 峭壁之下,峡谷之中,在紫火点燃那一刻,蟾蜍峰附近徘徊的鬼兵四周突然窜出一团团游离的火焰,好似幽夜里復仇而来的鬼火,自峭壁上散落,越聚越多,形成一支庞大的紫火大军,扑向逡巡的鬼兵。 持枪盾、裹着暗绿色麻布的幻影,在接触到紫火的一瞬间,立刻如干柴撞烈火,燃及全身,“哐啷”那枪盾顿时失了握力而落在峡谷内。 宁静远抱臂立于崖上,平静的脸颊上闪过惊异,“既然早有布置,为何现在才用?倘若天涯兄没有意气用事,那你如何布下此阵?” 成天涯抬手揉挤着自己胳膊,冷冷回应,“本大爷说了,不是意气用事。” 砚零溪的扇柄拍了拍手掌,嘴角挂着淡笑,“就算不攻占此地,我也能另寻他处,可惜撤来千虫崖的时候稍有匆忙,只摆下了三个点。” 第87页 宁静远波澜不惊的神情没有太多起伏,但心中仍是感嘆,自从绛州之局打响以来,砚零溪的所有对策都出乎众人的判断,“怪不得你只带了两个小队前来,想必其余人也被你派去布点了。原来你与秦礼言约定石琥弹为信号,就是在等此刻。” 砚零溪年青的脸庞上露出老谋深算的一笑,“然而大部分枪兵已经撤往红蚁坡已是事实,他能留下作战的兵马也不多。” 宁静远端详着崖下狂热窜动的紫火,“但我怎么觉得,你这个长渊阵与白竹林的长渊阵、操控鬼兵的长渊阵都不太一样。” 砚零溪扬起灰色的大袖,“是,白竹林之阵,是经过杜家变造之阵,对手布下的长渊阵则完完全全復盘了当年的武侯七魄长渊。而我所布,是我自己悟出的新阵。等其他两处紫炎圣火燃起,天涯就随我继续向南进攻,与唐军和其他中队会合,攻取南方的三处青灯。圣火会干扰鬼兵行径,抢点难度不会很大。” 宁静远闻言,侧首望向砚零溪,后者心领神会一笑,“静远,另有任务交给你。” 宁静远淡淡地说,“那我可真是好差使啊。在那之前,有个问题要问你。” 砚零溪抬扇指了指,“关于青舟兄的事情对吧。” 宁静远微微颔首,砚零溪转起手中扇柄,“唰”得一下打开,“虽然杜、景、惊、死四门隐于世,但彼此也曾互相了解。杜门弟子有一门奇病,那就是赤焰红斑。病者,身体上会出现红点,与痣无异,并且遭受火毒噬心。” 宁静远目光一敛,稍显疑惑,“几百年来,为何没有根治?” 砚零溪望着东方,一处山丘上已经燃起了黑烟火把,他继续说道,“据砚家《武侯八门》残篇记载:杜门是独特的双传制,无斑者授予奇门术法,患病者传予阳炎剑功。但患病者若练不成第六剑心,就无法运使阳炎剑功,如此之下寿命往往撑不过七岁。就算撑过七岁,达不到第七剑心,也会在弱冠之年受火毒噬心而死。” “但是杜陵北……” 砚零溪再望向西方,另一处悬崖上也有火把举起,“是的,据我观察,他不会术法,虽然创下江月剑流,但其本身也不运使阳炎剑功。我推测,他因为某种原因逃离了杜家,而后加入了官军,参加了当年的滦水谷之战。” 宁静远稍加思索,再度提出了疑问,“所以青舟就是那个赤焰红斑患者。但我看过他的身体,并无什么红斑。” “哦?”砚零溪露出一抹诡笑,随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而沉默片刻。之后他用扇柄戳了戳成天涯的后颈,“那两处已经燃起紫炎圣火。天涯,行动。” “零溪。”宁静远叫住他。 “让我再想想。”砚零溪甩袖瞬间,一个黑色锦囊扔向宁静远,“先破围,其他再说。” 暂驻千虫崖的唐军兵士中,除了中毒深者,其余均已部署在外。篝火仍在静静燃烧,叶风庭轻步走回,李青舟正换了个舒适的姿势仰躺在篝火旁的大石上,眼睛半开半阖地望着夜空,很是风轻云淡,“没兴趣的事物,不如睡觉来得愉悦。” 要不是他身上裹着染血的纱布,这般神态倒是显得很有闲情逸緻。 叶风庭隔着篝火看着他,“似乎没什么事情能让你入心,除了……” 李青舟不屑地抬了抬指,“别想吊胃口,在下对你的所知所想,皆毫无兴趣。” 叶风庭看似一脸无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想那个原因么?” 李青舟脸色微微一沉,“叶风庭,在下奉劝你,不要无事生非。” “呵。”叶风庭轻笑一声,坐下随手向火堆扔了一根柴,“你还是怕我告诉静远,对么。” “不想理你。”李青舟撇过头。 “做个小交易。”叶风庭继续说着,“今晚,宁静远会死在残角崮。” “哦。”李青舟只是微微挪了挪身子,篝火之光将他背后青衣染成暗红。 “你只要回答三个问题,宁静远便无危险,且叶某不再谈论任何与十年前之事有关内容。”李青舟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地瞄了瞄他,“叶风庭,这里只有在下与宁兄没中毒。宁兄如若有难,谁能救得了他。” 叶风庭眼帘稍敛,双瞳微动,仿佛映在目中的不是面前篝火,而是暗夜里代表运筹帷幄的天权星。“能救他的,自然是叶某。” 李青舟哼了一声,坐起身盯着叶风庭,“在下完全能乱回答。” 叶风庭淡笑着,“那叶某也可以食言。彼此诚意一些不好么?” “诚意,哈哈。”李青舟随即两声干笑,“你问。” 叶风庭捡起一根细长木枝,折成几段摆成方形,“白竹林是杜家设置的囚牢,是么?” 李青舟眉宇间有一瞬间散开凛然寒意,随即消散,“是。” 叶风庭看着李青舟眼角那一刻赤红的痣,继续说道,“你眼角这颗并非是痣,而是赤焰红斑,是么?” 李青舟脸色一僵,而后渐渐发白,“是。” 叶风庭拿起靠在石头边的黑剑,缓缓起身,“那最后一个问题。你其实并不喜欢宁静远,是么?” 第88页 这一次,李青舟却是很云淡风轻地回答,“是。”随后端起身旁的近水渊琴,眼神略略迷离,轻声喃喃,“也不是。” 叶风庭望着他有些迷离的神色,自己也稍有恍神,随之转身一嘆,“多谢青舟兄解惑。” 李青舟不再多言,清风霁月的眼中映着安静燃烧的篝火。暗蓝色的瑶琴摆在膝上,抬手拨弄起了琴弦,琴音碎碎,似哀似悲似嘆惋。 残角崮之上,泠旧已经将防线部署完毕,自己高立崖边望着中央高地周围的狼烟烽火。突厥侦察兵来报,“将军,中央高地陷入混战,墨凉先生在灵蛇峰、黑蝎峰、蜈蚣峰、蟾蜍峰、壁虎崖、百穴崖、万丈崖布置的七个点中,蟾蜍峰已被攻占,其他六处也受到威胁。” 泠旧一惊,“怎么可能,唐军为什么还有体力继续进攻。”她一跃跳到地势险峻的更高处观察了一会,“中央高地亮起三处紫火,唐军兵分两路进攻南北青灯。这样,你即刻前往南线告知骆行,令他迅速抽调队伍前往。” 突厥侦察兵低头抱拳,“禀将军,骆行将军暂离军营,现在南线正由副将羯角牛行代为指挥。” 泠旧细眉微蹙,“但北线目前的战力用来防守都显得疲软,这……” “无需你多考虑,泠将军。”突然,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冬日凛冽严霜的凉意。 与此同时,砚零溪与成天涯在小道内与墨兵部本队相遇,砚零溪问,“大队长,情况如何。” “第七第八小队已对万丈崖发起佯攻,鬼兵有所集结。”墨兵部第一大队长报告说。 砚零溪满意点头,“很好,看见石青弹后,转攻百穴崖。其余人跟本少前往攻占壁虎崖。” 成天涯伸手一拦,“十一,你给的人太少了。紫炎足以匹敌鬼兵,你为何不带?” 砚零溪眼珠一转,挑了挑眉说:“放心,紫炎已经向百穴崖渗透,并且秦礼言将军也会接应。这次本少可是要一举夺下两处青灯。” 而此刻,叶风庭正闭眸站在一处隐秘的石柱,一张银色长弓被他握于身后。幽州前营将军徐卫小跑而来,“叶先生,我军已对黑蝎峰发起进攻。” 叶风庭仍未睁眸,“很好,现在立刻撤下,转攻蜈蚣峰。” “这……先生何意?”徐卫一愣,很是费解。 “长渊阵虽妙,但鬼兵无智,多方进攻必使其混乱,形成空虚。到时,呵。”叶风庭随即一声轻笑。 “末将明白!”徐卫点点头,转身向北而去。 叶风庭转过身,苋红衣袖扬起,弓弦赫然入手。那双明晰锐利的眼眸忽得睁开,箭翎上弦,闪着寒光的箭头直指三百丈之外,位于黑蝎峰的青灯。 第47章 风雨绝声 幽蝶岭西南山壑之间,墨凉身后的一位黑衣从者问,“主人,您让傅统领加入战局,又布下砚家研究数百年的武侯长渊阵,不会被十一少发现么?” 墨凉摇了摇扇,“无需担心,自有分寸。至于长渊阵,并非仅砚家会,武侯八门皆会。”他指向前方,“中央四峰四崖二丘,十个点,他们已得其七。虽然紫炎七魄长渊阵已成,但此刻他们兵力分散,该我们反攻了。” 琴声凄转,如悲风泣幽谷,但细细听闻,却又似追忆故人、表露内心犹豫不决。千虫崖上百余中毒军士听之,亦显露出悲伤之色,甚至有昏迷不醒者眼角不禁流下泪水。 千虫崖南崖口灯影摇曳,人影飞动,李青舟似是察觉,拨弦之手忽挟高山流水之势,高音辗转不断,最终随着一声沉沉的泛音而停止。 “李青舟,束手就擒。”两把熟悉的黑刀出现在千虫崖,同时响起骆行的声音。 几队突厥兵迅速占据了千虫崖顶端各处,唐军皆是半昏半醒之员,毫无招架之力,完全只能束手就擒。 李青舟并未抬头,平淡地说,“你又来了,手下败将。” 骆行那双羊毡长靴踏着沉稳的脚步,黑刀磨口处映着篝火的红光,“你身负重伤,何必逞口舌。” 壁虎崖上,砚零溪趴在岩石上,拿出墨石简单画下一张草图。“中央高地是一个八阵地形,由正北的灵蛇峰、东北的黑蝎峰、正东的东丘、东南的壁虎崖、正南的百穴崖、西南的万丈崖、正西的西丘、西北的蜈蚣峰所组成。中心的千虫崖与蟾蜍峰互为掎角之势,是为八卦阴阳鱼之眼。” 成天涯瞥了一眼,不满地说,“你说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 砚零溪将整个八阵一分为二,“如今十点已得其七,接下来……” 成天涯质疑道:“七?正南、东南、东丘、西丘、蟾蜍峰,这才五个点。” 砚零溪直起身,神定自若地笑着,“我让叶风庭带着他的人向北攻,我想,现在黑蝎峰应该已经拿下。” 成天涯皱起眉,“那就是六个点,但你让叶风庭带人离开千虫崖,那李青舟和病员怎么办?” 砚零溪伸手拍了拍他肩膀,“因此,千虫崖就是第七个点。这么说你放心了?”话音刚落,他身后千丈之外的千虫崖,燃起紫色的火焰,与其他六点的紫炎圣火一致。 第89页 面对骆行的逼近,李青舟只是隔着燃烧的篝火,一声淡笑将青色衣袖挥起。骆行脚步顿住,只觉一道炎浪拍面而来,双刀转动掠起黑风阵阵,将炎气噼散。 骆行冷笑着,“靠这热风能有何用?” 李青舟不动声色将暗蓝色的长琴放置一边,是对来犯之敌全然轻蔑的态度。 然而他身后的突厥兵却惊慌失措地喊着:“将军!” 骆行疑惑地转身,却见数以百计的火团好似幽林中诡异的磷火,肆意地朝突厥兵身上扑去,离篝火越近,火团数量越多,而李青舟和躺倒的伤员却丝毫不受影响。 不知何时起,骆行面前的篝火颜色变成了一片紫红,甚至火光照耀下,李青舟那张俊秀的脸庞也在视线里扭曲。无数紫火犹如暗藏伏兵,一举杀出,势必要吞没骆行所率的突厥精锐。 骆行双臂横刀,立即大喊:“是紫火,众人快退!” 同一时刻,成天涯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到千虫崖之前,你与叶风庭都有分兵布置。你的布置是设置东西双丘,那他的呢。” 砚零溪没说话,只是“哈哈”干笑两声,随后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石头上画的草图,突然皱眉,“不太对。” 成天涯正用砺刀石反覆磨着自己剑身,眼光撇过去,“什么不对?” 砚零溪在石上重重一划,“我们也被算计了。” 成天涯磨剑的手略略一顿,随后道:“哼,反将一军不是你的拿手好戏么?” 砚零溪思索片刻,略显焦急,“在鬼兵反扑之前攻下最后三点,阵就彻底破了。天涯,你去帮助叶风庭攻下西北、正北。” 成天涯将砺刀石塞进怀里,“不去,他要是来不及拿下两点,先死的是他。” 砚零溪苦笑一声,“也行。那我们先进攻西南,如今南方鬼兵已经全部集中在西南万丈崖,数量极多,你还撑得住么?” 成天涯随手按了按自己因为麻痹之毒受到影响的臂膀,不屑一哼,“不用担心我。” 砚零溪瞄了他一眼,“要担心。因为攻击万丈崖的,只有你我两人。” 成天涯剑眉微动,仍是轻蔑回答,“本人一个就够,你别去。” 砚零溪推了他一把,率先走在前列,“两个人就是两个人,不多也不少,走吧走吧。不过,越来越好奇叶风庭所说的墨凉是什么人了,我一定要抓出他。” 叶风庭凌风而立于黑蝎峰,身后紫炎圣火正在熊熊燃烧。他望着北方剩余两点的鬼兵动向,神色忽然凝重,“如今看似已夺七点,然而主力只有我手中的刀兵队、秦礼言的枪兵小队与十一少的墨兵部,护三处易,守七点难。如今我方兵力分散,再看鬼兵动向,似要各个击破。” “三队长。”他喊道。 “叶先生,有何吩咐。” “准备用那个。” “可是叶先生,这是为了……” “不用多问!”叶风庭拂袖扬起,甩出一节竹片。他忽然高昂的语气,令三队长不禁一震。叶风庭随后抬头观星望月,“已是寅时,再不动手,天就亮了。” “啊,是。”三队长连连点头,瞄了两眼手心里的那节竹片。随后他若有所思,转身快步离去。 “二队长。”他再唤。 “叶先生。” “带第二队,配合第三队攻灵蛇峰。”叶风庭语罢,快步出发,“其余人,固守此地。” 同时,通往万丈崖的道路上,两道人影行色匆匆。砚零溪说道:“前方重兵重重,要加快脚步。” 成天涯接话,“我不太明白,既然阵法已成,难道不能指挥紫火去进攻防守么?” 砚零溪苦笑着,“你还真把我当作武侯转世?阵法需要严苛的条件,幽蝶岭本身阴寒之地,不适合火象阵法,再加上地形并非绝对适合,此阵其实缺陷颇多,只是一时之策。” “知道了。”成天涯冷眼扫过前方,“轰!”挥起一掌,通往万丈崖主峰的道路被夷平,百余鬼兵手中枪飞盾裂。 但是纵观万丈崖十里长坡,鬼兵密密麻麻像是捅了黑蜂窝一般,轰灭一群,又来一团。成天涯额头的汗水不停地滴落,臂膀也开始颤抖,眼神依旧嚣狂,一把银色长剑散发着锐利的雪光。 “这样下去不行。”砚零溪低声说着。鬼兵们高举铁枪,锈蚀的枪尖几乎要顶到成天涯的后背。 “呵,什么不行,就差数十步而已。”成天涯扬起怒眉,银色长剑迴旋出剑,一道剑光化成环形扩散,最外一圈的鬼兵在触及到银光之时,仿佛被熔解般瞬间消散。无数铁枪被震断成数截、圆盾被剑爆拧成麻花。 更多、更密的鬼兵蜂拥而来,两人意识到这一击之下他们不过挪动了几步,最高处的青灯好似变得遥不可及。 一滴汗水从成天涯颊边淌下,转瞬即被无边无际聚起的剑气所蒸发。 “笑话!”成天涯一剑贯入大地,整个万丈崖山嵴似也颤动,“谁拦得了我,成天涯!”只见地面龟裂出无数碎痕,无数银光从那痕隙中透出,随即化作万道剑光飞沖,从未展现过的诀式惊世天现世,“风雨绝声!” 第90页 一声爆吼之下,“唰唰唰!”视线范围内所有鬼兵皆被银光包围,剎那间碎成一地残渣,通向万丈崖的道路顿时清净! “天涯!”砚零溪震惊之下,马上扶住成天涯,后者嘴唇发白,全身颤慄难以维持站姿。 “快去啊!还要本大爷推你不成。”成天涯此话刚毕,长剑一松“哐啷”落地,整个人也失去了意识。 砚零溪深吸一口气,放下成天涯之后立即起身,袖里短剑落于手心,抓住这转瞬即逝的一线机遇,直冲万丈崖之顶。 然而万丈崖鬼兵数量超乎任何人的想像,阴魂不散再度围堵上来,砚零溪手中短剑挥动,勉勉强强隔开挡路的数名鬼兵。 离青灯只剩下最后十步,但是更多更密的鬼兵挥舞着铁枪冲上前,“唰!”一□□中砚零溪灰色长袍,生生将砚零溪钉在原地。他用力一扯,“呲!”一声,灰袍被完全撕开,一袭墨衣暴露在众鬼面前。 砚零溪第一次完全露出他灰袍之下的黑装,但让人出乎意料的是,他腰后横背着一把深红色的无锋钝剑,长约三尺,两刃皆钝,剑身较宽,上刻之字非汉也非突厥文。 砚零溪静静地面对众鬼军包围,冷笑一声,“没想到会逼得本少到如此地步。” 深红钝刃落于左掌,手臂上那圣火之印突然爆发血红之光,他扬起钝刃,“圣火令虽然应当成双成对使用,但是。哪怕只是这一把,也足够燃尽这一切了。” 语罢,轰然一噼,血红之光贯入圣火令暗红之铁内,顿时燃起数团烈火,鬼兵触者皆燃而火势不减,万丈崖的青灯一瞬间破灭! 第48章 败局已定 在灵蛇峰之西,往蜈蚣峰的山道上,似有一阵清风吹旋而入,同时有笛声轻盈幽雅,宛如洞溪水泉,深不见源,源远长流。 叶风庭红衣飘然来到此地,细风吹起他深蓝色的颊边髮丝,白净俊雅的面容淡雅如风,仿佛自身不是步履鬼影摇曳的战局,而是自家小楼清风的庭院。 藏蓝深衣与红褙子之中暗敛的剑气,不时逸散成阵阵捲风,令守在此地的鬼兵露出警觉的动作。 他提起袖口,手握的黑剑无声出鞘。 “轰!”只听灵蛇峰上一声巨响,山壑爆裂,无数尘石飞沙漫天乱走,峰顶青灯的光芒瞬间湮灭。 同时,蜈蚣峰的鬼兵抬起僵硬的头颅,成千上万双骷髅眼散发着腥红之光,聚焦在那一袭红蓝身影。 “十胜剑,其一,剑自然。” 叶风庭挥起一剑,灰色的剑气凝成一柄穿云巨剑,如百步穿杨的利镞,最前列的鬼兵在接触到的瞬间即被切作数十段,灰色剑气势如破竹,所到之处鬼兵的铁枪圆盾皆被掀飞。 巨剑的余威还未散去,叶风庭拎剑再迴旋挥出, “第二剑,顺天下。” 灰色剑气如飞杀走尘般捲起,化成百道灰色小刃。从巨剑震击下躲过一劫的鬼兵再度遭遇流刃的清洗,无数墨绿的破烂皮衣被撕成碎屑。 叶风庭没有丝毫停顿,以一如既往的儒雅姿态提剑向前,剑势再聚, “第三剑,慑八荒。” 强韧的灰色剑风从四面八方扩散,逼得叶风庭周围八十尺内没有任何鬼兵可以接近,三招连绵打击之下,通往蜈蚣峰顶的道路立时净空! 叶风庭淡然自如撩下赤红的衣袖,脚步一步未停,直朝峰顶而去。 然而一道黑色身影翩然在他眼前落下,那人蒙面,裹着漆黑夜行装束。落地之时,他手腕间穿戴的佛珠发出娑娑之声。 “啊呀,没想到是叶楼主。”来者正是傅鸣川。 砚零溪以圣火令摧毁青灯之后,铁令徒然撑地,双手扶剑端,整个人由于体力的耗尽而喘息不止,伴随着身子的颤抖。 “鬼兵,退了。”成天涯慢慢地挪步到砚零溪身边。 “是么。”砚零溪勉强咧起笑容,抬头望了一眼鬼兵,果不其然,幻影也因为青灯的熄灭而大批大批消失,残存的幻影也渐渐退散。 砚零溪那一丝笑容还未绽开,便烟消云散。“不对!” 成天涯仍然有些昏沉,一听立刻掴了自己一掌,盯着万丈崖下的一切,脸色一沉“夺下了这么多阵点,为何紫炎的数量仍然远远不足。” 砚零溪压低了声音,语气略快,“大部分紫炎都留在了千虫崖,这里只有两个小队。” 成天涯眼神中闪过狐疑与费解,“那为什么千虫崖。” 砚零溪微微一嘆,抬手拍了拍成天涯,“多猜无益,走。” 万丈崖之下,只见茫茫多的鬼兵开始一路退散,但方向却是往千虫崖退。 千虫崖上原本在黑夜里闪耀的紫火之光,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盏幽蓝的青灯! 叶风庭并不认识傅鸣川,面对不速之客的到来,只是文雅一笑,“阁下何事?” “楼主知道我会来吧。”傅鸣川也是友好笑着,两人神态闲适,全然不像争锋对立之人。 “呵。”叶风庭闻言却是一声轻笑,“你既然来了,那叶某就要告辞了。” 傅鸣川倒是微微一愣,“叶楼主认识我?” 叶风庭面带浅笑,转过身去,“你说呢。” 第91页 傅鸣川思索一息,摇摇头之后上前几步,他身后青灯忽明忽亮,“叶楼主难道不是为了破阵而来?” “叶某改变主意了。”叶风庭摆摆手,“你作为支援,理应到得更早。却此刻姗姗来迟,那就证明此地已非要地。就算破了此处,也影响不到你们的大局,不是么。”叶风庭扬起苋红色的长袖褙子,正欲离去。 “哈哈哈哈哈哈。”傅鸣川开怀大笑着,俊俏的眉宇间飘逸着潇洒,手腕上的青筋却突然爆起。 叶风庭立即停住了脚步,眼光一敛,“杀气。” 傅鸣川背后的一把钝剑勐然出锋,犹如黑影坠地,钝拙无锋的剑刃“铿”得一声砸在地面上。 叶风庭随即转身,手握黑剑,四周聚集的劲风好似飞舞的碎刀,越来越密集,两侧凸起的山石被这劲风不断剐蹭,像是数十名军士拔剑挥砍着岩石,令石面布满累累剑痕。 傅鸣川见势,疾步上前,一把拎起纹身古剑,深紫色的剑气贯入剑身。钝拙的古剑大巧不工,一开一阖勾勒出两道残影。 “钝剑,工山势。” 傅鸣川敛剑再聚势,周身剑气如暗紫莲华之绽放,开散的花瓣拧成一把把钝锋古刃,数量上百,转眼悬在半空如剑雨。 叶风庭尽管脸上仍是一成不变的儒雅,但行动没有怠慢此战,指尖点过黑剑之身。 “第五剑,剑变无穷。” 聚集的碎刀剑气顿时朝四周扩散,宛如轰然崩开的巨峰,剑气如强风飞沙、大地震石,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飞来的古刃剑雨。 “轰!”碎裂的剑风宛如被风卷散的沙暴,袭向周围。蜈蚣峰上为数不多的刺柏树遭到密集如雨的剑浪冲击,树叶上留下一个个针孔般细小的洞。 二人身影同时逆风飞出,“叮叮砰砰”半空中连续响起剑与剑的铿鸣声,散落的剑气在树干、岩石上留下两种斜度的刃痕。 黑色身影与红蓝身影交错在半空中。一开始,傅鸣川手中的钝剑轮转出一道道大开大阖的圆形剑锋。然而叶风庭之剑,有如被狂风吹散的柳叶,看似若轻羽,羽刃更伤人。 细风碎剑从意想不到的角度透入,傅鸣川顿时剑法一乱。他随即反手握剑,剑路突然一变,钝迟不工的剑法中夹入刺杀之招,反制叶风庭如风之式,后者挥剑再使上乘武学。 “第六剑,德胜至心。” 黑与红蓝交错的影子顿时被茫然灰风所屏蔽,无边的剑气聚成狂风四溢,惊得傅鸣川拨剑回势,一把金色宽刃巨剑如金雷从半空中噼下,四周拢聚滚滚风尘,“砰!”随着金刃之鸣,二人各退数步。 叶风庭横剑正立,剑风过后,笑容褪去许多,“你的剑法,出自江淮派。” 傅鸣川勾起一抹轻笑,“哦?叶楼主知道江淮派武学。” “夷陵之阵,江淮派。看来,武侯八门之一的景门已经浮出水面了。”语罢,叶风庭笑容已荡然无存。“但倘若只有这种程度,那依然是蜉蝣撼大树。” 傅鸣川缓缓将左臂负于身后,青灯昏暗的烛光隐现着他漆黑衣袖下淌的血滴。傅鸣川依旧友好笑着,但心头已经泛起惊讶,“他最多只剩下三成功力,为何我胜不了他。” 他左手搭在腰后,指尖摸上一把漆黑色短剑。 叶风庭观察到这一细小动作,挥剑忽然一闪,灰色剑风凛冽拂过,“砰!”傅鸣川立即右手带起钝锋古剑,冲击之下,虎口处溢出了鲜血,他勉强挡下了这一击。 叶风庭语气淡淡,“还要阻我么?别以为你是江淮派之人,叶某就不敢杀你。” 傅鸣川心底一惊,左掌握紧背后的短剑。 “呵。”叶风庭轻笑一声,继续说道,“若非叶某眼拙,那么你左手将出之招,必然与右手钝剑招数截然相反。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傅鸣川闻言愣了一息,随后他搭在短剑上的手松开,同时缓缓收敛钝剑,“叶楼主,多有得罪。” 叶风庭冷眼一瞥,随后转回常态,“呵”地一声轻笑,红色长袖一摆,“就这样吧。”转身即走。 两道身影窜入山间石头缝隙之中,挤在狭小的岩石夹层,砚零溪与成天涯彼此紧挨着,靠在石头上。砚零溪小心翼翼探出头,观察着百穴崖上的情形。 只见崖上遍地都是身穿白衣的唐军枪兵尸首,粗略一数也有上百具,其中还夹带了几十名墨兵部成员,游窜的鬼兵们来来回回从这些尸体上踏过,毫无尊敬之意。 砚零溪看着现状,沉默许久,右手不知不觉将那黑檀木摺扇捏得微微变形,“徐卫将军死了。” 他眼神落处,正是那名中年身材魁梧的将军徐卫。其身躯被六支铁枪扎入要害,整个人到死仍不屈地保持站姿靠在身后岩石旁,他失了魂的眼神凝望着西南方向,全身上下的白色军服被血染作黑红色。 今夜凤阳城清霜阁,有佳人独坐楼阁窗台旁,望着璀璨银河之中,一颗流星划过,正如那娇柔玉容之上淌过的一滴泪,无声坠地。 成天涯宽大的手掌按在石壁上,手指关节发出“嘎啦嘎啦”爆鸣声,“这些混帐,本人要把他们全杀了!” 第92页 “安静。”砚零溪把成天涯往石缝里拽了拽,“已经晚了一步,我们需要立刻去蟾蜍峰,能救几个算几个。” “嗖!”利箭撕裂空气之声穿来,迫近得仿佛就在耳边。一根箭羽狠狠地钉在成天涯头顶上方三寸位置的石壁上。 “被发现了。快走。”砚零溪微微一惊,眼神瞥过那根箭,箭杆上飘着一张布条写着四个字,“败局已定。” 二人默契地迅速化成两道黑影钻入树丛之中,很快消失在了夜幕里。 第49章 战守走降 鬼兵拥在狭小的山谷之间,破旧的绿色布衣彼此几乎没有缝隙。通往蟾蜍峰的道路被鬼兵重新阻断,“怎么回事,其他阵点的弟兄为何不支援!”成天涯有些急躁,他整张脸由于虚耗过大而显得极其苍白。 砚零溪看了一眼他,方才意识到东方已经发白,夜已破晓。“蟾蜍峰方向没有喊杀声,峰顶已点起青灯。”他脸色稍显凝重,“可能不会有支援了。” 成天涯瞥过路边山石,“这里是滦水谷么。” 砚零溪望着蟾蜍峰四周熄灭的火把,他苦笑着,“哈,造化还真弄人。” “嗖嗖!”突然,一支利箭横空穿出,贯入砚零溪身前的土壤中。 “挑衅么。”砚零溪微微攥紧手中的扇柄,扇骨拍了两下左掌心。 成天涯上前一步,眼神瞄过此箭,随即冷哼着,乌黑窄袖一扬,将箭拔出,抛向身后之人。 只见箭镞繫着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字,“降”。 砚零溪眼珠转了转,东方峡谷之间已隐隐透出一线光芒,滦水谷道内鬼影窜动,通向千虫崖之路上至少还有数千鬼兵的围堵。“天涯,我们要投降么?” “哼,绝不可能。”成天涯黑袖一挥,金色的剑气随左掌爆发,最前列的数十鬼兵顿时被击散,铁枪圆盾坠在地上发出不甘的抗议。 “嗖!”又一支利箭射来,直向成天涯的额头。他攥拳一击,拳风挟剑气之势,瞬间将箭杆拧断,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飘在半空中徐徐落下。 砚零溪眼睛很尖,看见了那张纸条上也同样只有一字,“见”。 “他是在暗示,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砚零溪冷笑着,“那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奔赴他们希望我们去的地方。” “哪里?”成天涯问。 “千虫崖。”砚零溪转身向后,不再前往蟾蜍峰。 旭日晨光升起,穿梭在荒山野岭之间的两道黑影在阳光下已然显得醒目。“天涯,看见了么,幻影正在消散。” “嗯,一路之上鬼兵越来越稀。”成天涯在消耗极大的情况下,疾步而行都略显勉强。 “等一下。”砚零溪在千虫崖附近的一片树林停住脚步,突然甩起摺扇,连续击掌七下。 成天涯望着前方守备的突厥士兵说,“怎么?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暴露,那还遮遮掩掩个什么。” “我走之前在这里布下了暗哨,非我指令,绝不出现。”砚零溪习惯性想揪自己的灰袍,却揪了个空,才想起来自己的灰袍早已被撕破在了万丈崖。 千虫崖上,李青舟淡笑着,指尖拨弄琴弦,时而发出两声凄婉的弦音,仿佛内心在做着什么抉择,全然不顾骆行架在自己脖颈处的黑刀。由于日出,他眼前的那盏青灯已经看不出幽光闪烁,“手下败将吶,你抓在下何用?既非领队,亦非指挥。” 骆行只是瞪了他一眼,并无多言。 四周的突厥兵紧握着手中弯刀,警惕地来回巡逻,哪怕是空山一声鸟鸣,都足以令之警觉。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说的不错,你手上那人确实没什么价值。” 骆行那粗旷的眉毛一振,左手黑刀直接向发声之处甩去,“砰!”一声清脆的金鸣之后,那黑刀迴旋坠向一旁。骆行转手再将另一把黑刀掷出,两把黑刀擦出一道火星,随即双双旋转飞回他手中。 其余突厥兵顿时“唰唰唰”亮起弯刀,齐刷刷转向千虫崖顶的南端。 晨曦出山峡,燃起数片叠云,携着曜灵之光,两道黑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成天涯左手修长的指节间仍聚着一股流窜的剑气,似乎随时可以大杀四方,一袭墨色描金劲装之下,傲然罡气凛然。 紧挨其侧的砚零溪,不知何时起又披上了一件灰色长袍,帽兜虚掩在额间,隐约露出的眼神散发着粼粼诡光,手中一把灰面摺扇轻摇慢晃。 “哦?若果真没有价值,为何还特来送死?”骆行左手反握黑刀,刀刃直抵着李青舟的喉咙。 “哎呀哎呀。”砚零溪举扇掩颊,不紧不慢地再往前小走半步,“骆行兄弟,别这么紧张嘛,伤了和气多不好。本少前来,不过是为兄台指一条明路。” “用砚十一少的人头换取加官进爵吗。”骆行的回覆不仅冷淡,且一板一眼。 砚零溪“唰”得阖上摺扇,扇骨轻轻敲了敲左掌心,“本少的人头自是任君予夺,只是……” 骆行眉头微蹙,“嗯?” “呵。”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众人只觉北崖口吹来一阵温热之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夹带着苋红的蓝影,飘然而落。 第93页 紧随叶风庭而落的,是一柄漆黑长剑,訇然插在他身旁地面,“只是,倘若在砚十一少的人头旁再配上一颗泠旧将军的首级呢?”他儒雅一笑。 “叶先生何意。”骆行稍显疑惑,而左右两侧的突厥士兵则毫不犹豫拔刀向叶风庭斩去。 叶风庭踏前小半步,轻撩起右臂的衣袖,右掌凝剑气,立地之黑剑顿时爆发出一圈强劲的剑风,“啊!”数十名突厥士兵被震飞,待落地之时,他们的眼眶、口鼻、耳朵里皆渗出鲜血。 叶风庭收掌淡笑,“骆兄以为如何?” “哎呀哎呀。”砚零溪轻佻看了一眼叶风庭,“叶兄高见,本少也想洗耳恭听。” 叶风庭不失礼数地一揖,“叶某愚见,还望十一少切莫耻笑。” 骆行阴晴不定的目光在不经意间与成天涯相碰,两个立场截然相反之人竟在此刻达成了一次共识,“一唱一和,故弄玄虚!” 叶风庭随然望了一圈千虫崖周围,“布下长渊阵之人,完全不必将青灯的部署暴露在外,这显然是引我们去攻,暗藏幽蝶毒杀是表象。而真正目的,是让我们有限的兵力再度分散,随后集中攻占千虫崖,将我方一切为二,各个击破。” 砚零溪抬手鼓了鼓掌,“这分析太到位了。那既然如此,叶兄为何不劝阻本少放弃进攻各点?” 叶风庭笑笑,“哈,十一少自然有更好的对策,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砚零溪开怀大笑,“是呀。骆行兄弟,你手上那人,是杜陵北指定的继承人,叶楼主乐见他的消失;而我与其见面也不过数周。至于墨兵部诸位,也早有以身为砚家的觉悟。你觉得你的人质能胁迫谁呢?” 骆行眼神中闪过一道细碎的微光,“宁……” 砚零溪眼中同样散发着凉意,“那他现在又在何处呢?” 骆行沉默片刻,随后并不慌张答道,“你是说,你们佯装夺点,其实偷袭残角崮。” 砚零溪持扇柄轻轻击打着掌心,“双轨并行之策,不提也罢。这布局唯一的弱点已被我调离此处,剩下在场的众人也丝毫不会受你手上人质的影响。那么请问骆行兄弟,您是要继续与我们虚耗在此呢,还是尝试着回去看看能不能救下泠旧将军呢?或是在此撕票,然后受到静远兄永生永世的追杀?哦,想必以阁下的武学,应该还能抵挡宁兄数招吧。” 骆行脸色有一刻的阴晴不定,似在盘算局势,心神动盪之际,只见天空中忽然坠下冰屑无数,纷纷如骤雨,突厥士兵仰首之时,尖细的冰粒直接在他们脸颊上划开一道道血痕。骆行反应虽慢半拍,但手中黑刀迅速向上一撩,“砰!”蓝色剑影与漆黑刀影相撞,顿时火星迸射,甚至爆发雷鸣之声!剑气化霜风,凛冽吹拂,万千冰尘碎雪捲起风花雪刀。 “剑三,冰雷。” 雪色剑刃震击仓皇格挡的黑刀,同时冻气灌入对方手腕,令骆行手臂顿时发麻而颤慄。随后,苍白的衣袖流转,锋芒一闪,“哐!”丰色长剑一挑,架在李青舟脖颈上的黑刀被击飞。 “宁静远。”骆行心头一惊,抬腿踢向来者。宁静远横剑阻挡,被蹬力击退数尺后落地。骆行趁此空隙,将黑刀重新揪回手中,李青舟没能获得逃生的时机。 “哎呀哎呀。”一旁的砚零溪拍了拍手,“太可惜了,要不是静远兄弟怀中抱了个美人姐姐,怕是骆行兄弟已经身首异地了。” 这时,所有人才发现,宁静远左手提剑,右手紧紧架着身穿红衣红裙的泠旧,那重叠的身影犹如一团细雪冰湖之上绽开了一朵野杜鹃。 “哎哟,宁先生,你把人家勒得太紧啦。”泠旧在宁静远怀内不安分地扭动着。 宁静远没有搭理她,用他那双冰湖寒霜一样的深青色眼眸扫过众人,“看来,都到齐了。” “可算来了,我可真是为你这番出场费了不少口舌。”砚零溪轻把扇骨敲着掌心。“到齐?布阵之人还没来呢。” 叶风庭淡笑着说,“叶某觉得,他们不会来了。” 砚零溪挑了挑眉,“他们?看来叶兄是遇到了。” 叶风庭眼神注目着泠旧,“也是猜测。毒蜂谷出现的黑衣人身形臃肿,而叶某在蜈蚣峰遇到的却是一名俊朗匀称的黑衣青年人。” 第50章 千虫飞火 “你!”看到宁静远挟持己方将领,骆行顿时怒不可遏,手中黑刀甚至陷进了李青舟脖颈处的皮肤,鲜血逐渐渗了出来。 砚零溪举起扇子,“别冲动。”话音刚落,宁静远同样加重了手臂上的力道,泠旧脸色顿时变得紫红一片,喘不过气。 宁静远那把银白色的丰色长剑,正抵在泠旧的脖颈之后,双方一时僵局。 叶风庭抬手将自己深蓝色长髮重新束好,“布阵的人还在吧。” 砚零溪不动声色地移步穿过众人视线,一边敲着扇柄,一边走到叶风庭身旁,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叶兄还有后招否?” 叶风庭一笑,“想必十一少定有后招。” 砚零溪摆摆手,“那看来,布阵之人还在窥视你我。” 第94页 “宁先生,看你也并非在意势力、贪图名利之人,何不助我突厥?”泠旧用肩微微蹭了蹭宁静远制住她的手。 “别白费口舌了。”宁静远的回答不冷不淡。 突然,有利器撕裂空气之声传来,在叶风庭、成天涯都中毒的情况下,宁静远的反应是最快的,一剑横扫,“砰!”那支箭立刻被剑势扫落,“嗡!”插入脚下黄土,一缕黑烟从箭杆上冒出。 砚零溪看着那支黑箭,立刻后退半步,“不对,大家小心!” 黑烟只是薄薄一层,砚零溪、叶风庭、成天涯三人同时向后退,宁静远凝神聚气,飞剑散寒霜, “剑四,冰天。” 飞舞的霜雪将弥散的黑烟冻结成一粒粒灰色的冰碴,同时形成一道冰霜雾墙,阻断黑烟蔓延。 忽然传来一声弦音,将众人视线拉回,“宁兄。”端坐一旁、沉默良久的李青舟开口了,他身旁已被黑烟所侵蚀。 “嗯?”宁静远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你不该来。你既然能在残角崮得手,必然可以独自突破包围。”李青舟笑得有些无奈。 “可是。”宁静远刚想解释,李青舟继续幽幽道,“在下明白。但有一件事,还是应该告诉你。” 叶风庭却是突然喊道,“李青舟,别这时候说!” 李青舟全然不顾叶风庭的话语,指尖抚着一旁的暗玉琴,“宁兄曾经找人解过梦吧?说你今生会遇到一人,那个人眼角有一颗泪痣,孤星入命。在下眼角这颗,是病,不是命。” 宁静远心头一震,李青舟没有顾及他此刻的表情,继续道,“你当年在白竹林,亲手用剑六白渊霜林杀了那个人。那个人,就是霜林之中第三块墓碑的主人。那天你却没有想起来。” 宁静远只觉头脑一片空白,随即开始疼痛,情不自禁抚上额头,“怎么可能,我完全不记得。” 李青舟脸色苍白一片,眼神黯淡无光,仿佛失了魂一般,“那个人,慕星璇,你忘了吗?她喜欢你呀,所以我也喜欢你,我是她的影子……” 叶风庭在听到慕星璇这个人名之后明显愣住了,而宁静远更是神态一片茫然。 砚零溪眼见此刻情形,立刻大喊,“静远,不要分神!” 叶风庭随之回过神,他掸起衣袖,立地的黑剑霎那出鞘,漆黑剑刃在他头顶上化作无数残影,捲起黑色疾风冲击那不详的黑烟,“在风中,没有残烟可以倖存。”疾风过处,黑烟瞬灭。 就在此刻,砚零溪才反应过来骆行早已离开李青舟身旁,两柄黑刀挥舞之间,砍碎那道冰雾薄墙。宁静远抬起左臂执剑仓皇应对,丰色长剑再度对上黑色双刀,那力道几乎是倾注了骆行所有爆发力,令宁静远手臂有一瞬间感到吃力。 他拨剑回挑,将要反击之际,一道银光猝不及防间射入他眼中,光芒的来源正是一小块银镜!泠旧抓住宁静远这一小刻的分神,抬腿窜出半步,转身挥出一掌拍向他的胸口。 雪色的衣袖勐一扬起,白剑抛出,在半空中旋出一道雪莲花,随后右手反手接剑,一剑噼出银电一束,将骆行击退。宁静远再度用那长满疮痂的左掌向前一拍,冰霜气息飘舞,将泠旧震退数尺,那块施展镜术的银镜也顿时镀上一层冻雾,失去了光泽。 骆行与泠旧对视一眼,没有恋战意图,前者握刀断后,后者红衣翩翩,在突厥兵的保护之下撤到了军阵之后。 宁静远还想追,疾步至李青舟身边,叶风庭也同时走来,制住陷入迷乱的李青舟。“叶某来帮忙化掉他的迷障,天涯兄弟,掩护。” “滚开。”宁静远一把抓过叶风庭的肩膀,语气变得有些焦急,“青舟不需要你。” 叶风庭抬臂握住宁静远紧抓自己之掌,淡笑中有几分少有的严肃,“静远兄弟,放下你的成见,如今皆是离乱人。” 成天涯还没动,宁静远凝视叶风庭一息之后,松开手,转而提剑护在叶风庭与李青舟前方。 叶风庭随即闭眸盘膝而坐,再次点下李青舟数处穴位,运功冲击他的筋脉穴道,以此来逼出迷烟瘴气。 成天涯默不作声,右手倒提苍炎长剑。剑端在土地之上划过,银色剑气宛如星尘般瀰漫开来,刃尖在悄无声息之间随着走动而划出一道银色半圆。 宁静远右手握丰色长剑,冰蓝的剑气自剑尖流出,一剑流转而过,在面前划开一道苍蓝色的半圆弧线。 成天涯与宁静远在此刻沉默之中形成了惊人的默契,两人各自的剑气形成三丈见方的圆线。 “过线者死。” 泠旧擦了擦嘴角因内伤而渗出的血迹,随后一甩袖,大声命令道:“不要迟疑,他们只有五人,都带着伤!杀!各队长继续督战!” 突厥兵再度围上来,整齐的弯刀圆盾将五个人围在只有数丈见方的区域。然而众突厥兵不为之所动,第一排战士叫嚣着迈过那根深痕,宁静远与成天涯二人眼中同时闪过寒芒一道。 霜寒雪花飘零,银光星尘闪耀,第七剑心灌注之下的剑刃爆发剑气无数。一挥之间,仿佛空气被捲成利刃,迈过线之人不是被霜寒冻息了生命之火,就是身体被流窜的银光捅穿。 第95页 死亡的寒冷、生命的脆弱,经由二人之剑,渗透入每个人的心里,深深地种下了恐惧。 “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砚零溪收起笑容,只是冷冷道。 泠旧见状,从部下手中接过镜影长剑,“呵,大有可为。” 骆行挽刀说,“将军,合攻成天涯,他只剩三成功力。” 话音刚落,骆行双刀捲起黑龙刀势,泠旧镜影长剑飞出数十道赤线红丝,成天涯一声怒吼,苍炎长剑勐挥之下,与双刀相撞,银辉与黑焰交织;红线飞来,他左袖一转,将那数十根红线尽数绕在那墨色衣袖之上,缠线之力与臂力互相角斗,彼此不分上下。 突厥士兵见状,立即朝成天涯施压,雪亮的弯刀与敦厚的圆盾,仿佛刀墙盾网,将众人桎梏在囚笼之中,刀风血雨更是要架在成天涯的身躯之上。 一道刃风划过,撕断缠在成天涯左臂上的红线,灰色长袍拂过墨衣袖,砚零溪一个转身之后就收起短剑,甩动摺扇连续击掌七下。 只见光天化日,无数墨影纷飞落下,仿佛漫天群鸦突降千虫崖,利剑如黑羽,旋转之处,刃飞剑舞。 墨兵部从天而降之刻,叶风庭蓦然睁眸,“迷障已经压制,静远兄弟,走。”李青舟在叶风庭撤去掌力之后失去了意识,歪倒在宁静远怀中,后者点点头,立即将他背在身后。 而成天涯一剑怒砍,震退逼上前来的骆行,同时身前五名突厥士兵连人带刀被剑气卷飞。 “不可能!你们已插翅难飞!”泠旧拨剑左右击伤两名墨兵部成员,随后镶嵌在剑身上的六方镜翻转,一道紫光射向成天涯。 成天涯被紫光刺得眼神一晃,前方的突厥士兵再度逼近,数十把弯刀噼头而来。 砚零溪却突然吟唱道:“焚我残躯,熊熊圣火。”随即,整个千虫崖燃起沖天大火,紫红色的火势如燎原之势迅速将崖上之地团团包围,紫火形成的火墙仿佛是预先划好的一般,层层叠叠,将突厥军队切割成整整九块区域。 叶风庭脚拐过立在地面的黑剑,鞘入左掌,剑握右手,如狂风的剑气唿啸聚于剑端,随后一剑横扫。 风如剑,剑如风,紫火顺狂风之势疯狂蔓延,扬起的火墙不断扩张,将原本切割成九块的突厥军队再度分割成十几片区域,数十百计的突厥兵哀嚎着消失在了火海中,化作灰烬。 残角崮作为整个幽蝶岭中最高之处,岭内各处的情况都能一目了然。日影横斜,身穿黑衣的墨凉、傅鸣川等人正观察着中央高地的情形。 傅鸣川正坐在高处一块大石上,手指摩挲着腕间黑佛珠,“原来,十一少还藏了一批紫火和弟兄啊,主人您算到了吗?” 墨凉晃了晃黑羽毛扇,“紫火以九宫八阵排列,确实足以拖延时间。但就算逃离千虫崖,仍在七魄长渊阵的囚笼之内。” 傅鸣川悠哉悠哉地说,“您不是说大局已定,为何还要继续看下去?是在等待叶楼主的应手?” 墨凉并没有回答的打算,只是问道:“逃出去了?” 傅鸣川摊了摊手,“是呀是呀,他们现在直冲壁虎崖去了。” 墨凉微微颔首,“鸣川,你怎么看。” 宁静远观察着壁虎崖的地形,冷冷地看着叶风庭,“这内部地形犹如的四足与头尾,四通八达,根本无险可守。”众人此时已进入壁虎崖山穴之中,钟乳石不断地滴答滴答,空旷而悠远,岩峰之间透出的光看似足以照亮内部的道路。 叶风庭此刻脸色略显苍白,显然也是虚耗甚大,他淡然一笑,“静远兄可曾听过壁虎断尾以求生?” 第51章 天涯不归 墨凉虚晃着黑羽毛扇,左手扔出一枚突厥军令。“这是最后一枚突厥军令。” 傅鸣川掂量着手中令牌,他看了一眼墨凉,“壁虎崖不是还有青灯?” 墨凉并没有吭声,只是阖上眼半躺在黑木小车椅上。 傅鸣川半晌没见回应,嘆了一口气,“真要如此赶尽杀绝么。” 墨凉仍是没有什么回应,只是看起来有些疲倦。 “好好好,我去传令了。”傅鸣川立起身,黑影一掠,飞身来到残角崮之下。他敛起悠闲的神情,略显严肃地放缓步伐。 残角崮之下,三千突厥骑兵整装待发,饱秣之马摩擦着铁蹄,鞍上战士正试着弓弦的韧度,各小队长、中队长正骑着烈马在队列之中来回策奔,钢刃映曜华,马蹄卷黄尘。 傅鸣川把手中军令抛出,突厥骑兵队正一把接过,二人对视一眼过后,他冷冷说道,“壁虎崖。” 骑兵队正点点头,立即扯起缰绳,转过身大喊,“全军出发!” 木车的轱辘声缓缓传来,墨凉淡淡地说,“走吧。” 傅鸣川回头看着他,“现在?” “这局已经结束。”说话间,远处大火中的壁虎崖发出一道耀眼的红光,轰然崩塌了。 泠旧在骆行的搀扶之下,趔趄着逃离壁虎崖,一双红羽靴被大火烫得焦黑如漆。身后突厥士兵争先恐后冲出火海,乱作一团。 “追……不能让他们跑了!”泠旧喘息着,原本娇柔的面容被黑烟燻得灰黑一片一片,浸着灰烬的汗水不断淌下。 第96页 “将军,队伍现在混乱不堪,怎么追。”骆行那身灰皮衣也被大火烫出了好几个窟窿,脸上皆是土灰。 泠旧闻言勐地推开他,大吼着,“你现在连我的命令都要反驳了吗!” 骆行退后半步,连连点头,“末将不敢!” 泠旧扫了一眼身后,继续大声说:“弟兄们,擒杀砚十一少者,封万户,赏金万两!” 骆行眼见泠旧毅然决然,心知唯有服从,“一队长二队长,迅速点齐一切还能追击的士兵,三队正准备弓箭,四队正救助伤者。” 泠旧清了清嗓子补充道:“还有,斥候迅速通报羯角牛行将军,他的支援太慢了!命他火速收缩战线。要快!” 泠旧吼完之后,显得有些大气不接,她边走边喘,小声自言自语,“可恶的墨凉,我就不该听他的话故意被擒。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一定!” 幽静的空山,寂寥的洞窟,众人带着墨兵部最后两个小队渐渐走入壁虎崖深处,山洞不远处依旧能听见突厥追兵少许的嘈杂声,似乎还在步步紧逼。 叶风庭走在队伍最前,他脸色苍白,脚步并不似之前那般轻盈儒雅,只是尽可能地保持步速,有些惺忪倦累的眼神仍然警惕四周情形。 作为唯一没有中麻痹之毒的人,走在叶风庭身后的宁静远状态尚佳,他背着昏迷不醒的李青舟,左手提着寒樨冰玉琴,一双明澈深青之眸依旧淡漠。 成天涯在身中麻毒、连番恶战之下,脸色与叶风庭一样难看,但他仍然护在砚零溪身旁,而后者同样已经疲累不堪,只是眼前状况不允许他懈怠。 砚零溪眯着眼观察着洞窟内的情况,忽然开口:“不过叶兄,本少一直有个疑问,秦礼言将军和他的小队呢?” 叶风庭身子微微一顿,随后淡淡回復道:“他们引燃壁虎崖的火砂之后,与我失散。如今应该藏身在岭内某处,他们不是突厥军的目标,想必无碍。” 砚零溪摇了摇摺扇,“但愿如此吧。” 空灵的洞窟内传来一声娇媚之音,“那,你们呢?” “是泠旧。”成天涯剑眉一竖,立即转过身,警觉地盯着队伍后方。 “追上来了?这么快。”宁静远也显得很意外。 “一群饿狼飢豺之徒。”叶风庭眉头微蹙,右手伸到自己怀中,似在寻找什么。 “唰!”一把黑刀迴旋着从他们后方的山洞走廊飞来,成天涯迅速抬手甩剑,将黑刀隔了回去。 黑刀转回,随后便是突厥军箭如雨下,墨兵部纵是精锐,立刻结阵予以抵挡,奈何连续的奔波导致体力下降,仍不断有成员中箭倒下。 “我拦住他们,你们先走。”成天涯提剑小跑几步,高大的漆黑身躯立在队伍最末,银光舞动之间,箭羽纷纷散落,无数箭头被强烈的剑风扫下,钉在石壁之上。 然而成天涯原本已身中麻痹之毒,连番恶战体力也早已枯竭,几阵箭羽之后,剑招已然破绽连连,一支飞箭钻入他的防守漏洞之中,轻而易举地戳进了他的左臂,顿时鲜血直流。 “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断后!”砚零溪也跑过来,抽出短剑站在成天涯身边。 “你烦不烦!”成天涯想狠狠瞪他一眼,眼神却在触及砚零溪那满含忧虑的目光之后,变得有些无奈。“这里交给我,你先走。” “不行,这件事没得商量。”砚零溪没有动摇,转身反手一挥,挡下一支飞箭。 又一阵箭雨落下,竟比先前几阵更为密集,一道淡蓝色剑气从二人上方掠过,横扫飞袭之箭,触碰到剑气的瞬间皆被冻成冰碎。 “突厥追兵越来越近,越来越多了,零溪。”宁静远提醒着。 “你们先走,我留下!”砚零溪毫不犹豫回答道。 “区区数千突厥,能奈我何!”成天涯语罢,左掌欲聚集剑气,却突然脸色一青,“咳!”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脚下顿时染成暗红一片。 “咳咳,咳。再这样,你我谁也走不了!”成天涯右手攥紧剑把,银光再闪,发觉袭来的已不是箭羽,而是突厥兵的弯刀。 “可恶!”身背李青舟的宁静远快步退到队列最后,雪白的长剑爆发出淡蓝色的霜华纷飞。 “剑四,冰天。” 霜华在狭窄的洞窟走廊形成一面丈高冰墙,流窜的冻气将沖在最前六名突厥兵的双腿冰封在地,动弹不得。 “没时间了,零溪!”他提醒道。 成天涯低头看着砚零溪,忽然淡淡地说,“这辈子没护你到最后,算本人欠你的,来世……” 砚零溪一听,一把揪住对方胸前衣服,“你说什么呢!我们肯定都会活着!” 成天涯剑眉微舒,竟是浅浅一笑,“没错。挡我者不生,阻我者皆死。” 砚零溪轻轻用拳头撞了撞其胸口,“好,我等你回来。” “天涯兄弟。”叶风庭甩来一个红色小瓶,成天涯略显疑惑地接过。“服下吧。” 成天涯揭开瓶塞,一股刺灼的气味窜入鼻中,“毒/药?” “嗯,毒/药。”叶风庭点点头,“但,也是危机的良药。” 第97页 “什么意思。”宁静远有些错愕。 “黄泉烛的火毒可刺激麻痹的脉络,从而恢復你七成功力。但是。”叶风庭继续说道。 “一天之内不服用解药,最终会全身发热至死。”砚零溪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补充道。 “你有解药?”成天涯盯着叶风庭,后者却依旧如那春日里的淙淙泉水,淡然无波。 “没。”叶风庭淡淡回应。 “天涯兄,黄泉烛之毒,只有身处白竹林那样的寒霜环境才能缓慢痊癒。”宁静远神情也是凝重。 成天涯一顿,其目光凝视砚零溪良久,后者无奈苦笑,“天涯,别……” 成天涯摇了摇头,倒出一颗赤色药丸,迅速扔进口中咽下,随后将那瓶子扔了回去。 骆行与泠旧同时握刀挥剑砍向那临时筑起的冰墙,黑色刀影与红色剑影交错瞬间,立时碎裂。 冰屑如瀑布般咣然坠地,而冰墙背后暗藏的黑影宛如潜伏良久的毒蛇,剎那吐信! “骤雨,无声!” 浑厚的橙色剑气像是那地底喷涌而出的熔岩,如狂浪般汹涌,如烈火般炙热。 骆行与泠旧本能地以兵刃格挡,却只觉身体各处火辣辣般疼痛,随后便被震退数十步,才发觉那些感受到疼痛之处竟全都被橙色剑气所刮伤。 黑夜傲邪战千军,墨衣凌风灭万敌。那高大而傲然的漆黑身躯,反手提剑,缓步朝突厥追兵走来,黑鹰般锐利的眼神犹如死神般昭示着此时此刻所有人的死期,幽沉的声音响起,“谁杀得了我,成、天、涯!”低沉的音节在最后三字之上灌输的力道,仿佛能将所有人的肝胆震裂。 面对此状,泠旧大惊失色,“他,他怎么可能!给我上,上啊!” 然而周围的突厥兵皆被吓得面如土色,六神无主,根本无人敢靠近这位黑色死神。 骆行握紧双刀,支撑着站起,“将军,退吧,我们赢不了他。” 泠旧瞪直了眼,一把揪住骆行,“你!我不走,大不了跟他同归于尽……”话音未落,周围石壁突然发出崩天巨响,爆散的灰屑沙尘顿时覆盖整个山洞通道,众人头顶上方的钟乳岩纷纷倒塌坠地,许多突厥兵连哀嚎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石灰掩埋。 成天涯、泠旧、骆行的身影也同时在尘土中消散,山洞被完全封闭了。 第52章 万古长青 方才脱险不久,叶风庭忽然停住,独独站在队列最末。 只见其从怀中再拿出另一个黑色小瓶,从里边慢慢倒出四颗黑色药丸,眼锐的砚零溪立刻认出了这件东西,“石雷弹,你想做什么!” 叶风庭掌心与眼眸同时阖上,语气淡淡,“十一少,你应该比叶某更清楚,如何发挥断后者的最大价值。”语罢,拢起手掌,朝来时之路一掷,四颗黑色药丸在触及洞壁和地面之时立即炸开,随后便是连续的爆破声,使得火光顿时煌然耀眼。火光散去之后,视野迅速变暗,被炸裂扩散的灰尘呛得许多人不禁咳嗽起来。 “叶风庭!”砚零溪与叶风庭相隔十步,已无力阻止他扔出火弹。 “哦?十一少竟然要质疑么?”叶风庭转身看着砚零溪。 砚零溪摺扇一开,扇面掩面,仅留他一双锐眼,紧紧盯着对方良久。 “也罢。”他敛起目光,“走吧。” “壁虎崖山穴四通八达,五个出口通往幽蝶岭北,却只有一个出口通往中央高地,炸毁这个唯一出口,就能迅速撤退。”宁静远若有所思,“只是,这四颗黑药丸怎可能有如此威力。”他一边扯下布条掩住李青舟的口鼻,一边透过暗淡光线观察,来时之路已然完全被倒塌的山石所掩埋封闭,突厥追兵的声音也已完全消失。 “呵呵。”砚零溪扬起摺扇,冷冷淡淡说,“本少早该想到,你在绛州挑的那支部队,是龙武卫的火龙刀兵。” “火龙刀,是刀上绑火砂的那些士兵?”宁静远想了想,“但是。”随后刚想表示疑惑,叶风庭却自顾自往前方走去,好像发现了什么。 砚零溪冷笑一声,继续接话,“想来叶楼主让刀兵们拆下了刀头的火砂,集中埋在这壁虎崖,留作后手。啧啧啧,狡兔三窟呀。” 前方传来叶风庭的话语,“叶某现在倒是真希望自己有三窟了。”此刻他的语气,和先前的淡然儒雅有所不同,砚零溪顿时警觉,映在他心底里的只有四字,祸不单行。 “喀啦喀啦……”宁静远勐然抬头,方才炸裂之处上方竟龟裂出一条巨大的裂缝,并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们头顶上方一路裂开,宛如脆弱的冰面哐然碎裂。 随后,更深处区域传来一声巨大的闷响,犹如山洞崩塌之声。“难道前方塌陷了?” 漆黑之中一点腥红色,从壁虎崖洞更深处的暗影内透出,那腥红之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宛如一大群洞居蝙蝠忽然飞拥而出。 “山洞蝙蝠?” “不。”砚零溪的笑容凝固了,“是鬼兵。” “不可能。”宁静远一惊。 “鬼兵确实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显踪。但这里是阴暗的洞穴。”砚零溪收起摺扇,眯着眼走到叶风庭身旁,两名墨兵部成员擦着了燧石,点起了两支小火把,“叶兄,这些鬼兵的穿着是不是有些眼熟?” 第98页 叶风庭倒是反应很快,“那一件似乎是秦礼言将军的战袍。”率先出现在视线中的鬼兵,身披着挂满污秽的白色唐军战袍。 “不止是他。”砚零溪神色凝重,当大批鬼兵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时,众人发觉,这些鬼兵均披着先前阵亡将士的衣服,它们有的红衣持刀、有的墨衣持剑、有的白衣持枪。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宁静远回头再看了一眼被封堵的入口。 “一眼望去,鬼兵至少八百。”叶风庭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这次突围看来要多多仰仗叶兄了。”砚零溪语气似是轻松,脸上却并无笑容,反倒是希望可以在叶风庭脸上找到胸有成竹或是老谋深算的表情。 “十一少,这一次,叶某略显捉襟见肘。”叶风庭回以一抹淡笑,却是笑得从未有过的真实。 “用第八剑心。”宁静远忽然说道。 话音刚落,不止是砚零溪,墨兵部成员皆是大为震惊。墨兵部成员们皆是人手一剑,既为剑者,岂会不知第八剑心是何等境界! 叶风庭明显一怔,诧异于他竟会提出这个想法。 宁静远平静的眼神看着叶风庭,“毒蜂谷之时,你说过。” 叶风庭微微皱眉,“放弃吧,静远兄。”他顿了顿继续说,“叶某知道你早已摸到第八剑心的门槛。但首次踏入第八剑心之人往往无法掌握程度,若仅你一人,怕是直接被剑气反噬而亡。因此,必须其他人同时以第八剑心相抗,从而抵消反馈。” 砚零溪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叶兄,岳阳楼上,你引导盟主以剑意对沖……” 叶风庭闻言便是一声轻笑,“呵。不愧是十一少,竟能关联到那件事。”他背过身,望着渐迫的鬼兵,“那次的确是我对第八剑心的尝试。从第七重剑心开始,要想更上层楼,必当承受超越自身数倍的剑意,有如铸剑般千锤百鍊,才能成为真刚。” 宁静远盯着自己手中之剑,“那么,你和我。” 叶风庭苦笑着,“但是岳阳楼上,叶某失败了。” 砚零溪颔首,“就算是两个人发动第八剑心,最多也只能做到互相抵消,发挥不出剑力。” 叶风庭眼中闪过无奈,嘆了嘆气,“若你我掌握程度有差,那也许便是你死我活了。” 空气瞬间压抑,只有鬼兵悉悉索索的逼近之声。 此时,宁静远身后却响起那个风轻云淡的声音,“若是,有第三个人呢。” “青舟,你?”在宁静远的迟疑中,甦醒过来的李青舟缓缓从他的后背下来。 染血的青衣之下,是无神却淡然的面容,他漫不经心地说,“难怪在下先前差一点点自爆了,原来‘万古长青’第八剑心,竟这么讲究,啧啧啧。” 叶风庭微微敛眉,“青舟兄,叶某一直心存疑问。江月楼武学总共有两套,江月剑谱与星月剑谱。据我所知,楼主一系皆承前者,你为何独独使用后者。” 李青舟从宁静远手中接过寒玉琴,“叶楼主,你对江月楼、江南大仓的真面目,还了解太少。” 叶风庭黑剑已出鞘在手,“叶某只是有些惊讶,你连星月剑谱的第八式都看过。” 李青舟从琴的暗匣内取出淡金色的赤渊长剑,“不止第八式,整套剑谱,在下都已过目不忘。” 砚零溪拍了拍掌心,“除了虚无缥缈的第九式,天下剑谱一般以剑心编排成八式,人阅剑谱,岂会不穷读其学?”他随后很快从叶风庭的话语中读出了其他含义,他眼珠一转,“叶兄在江月楼多年,所用武学既非江月也非星月,想必这其中也颇有说法。” 宁静远抬起白色的衣袖,“没时间说这些了。叶风庭,我们……” “你们尽快!墨兵部,先随本少先拦住这些鬼兵!”眼见情况紧急,砚零溪拔出短剑,墨兵部成员也纷纷上前,将三人护在身后。 “慢着。”在此刻喊停的却是李青舟,他眼神有些涣散,右手抚着额头,“宁兄,在下……头好痛……” “别再去想那些,青舟兄,眼下最重要。”叶风庭意识到了李青舟精神状态极差,立刻劝阻。 “青舟,冲出去之后再详谈吧。”宁静远抚着其后背,试图令之平復。 “哐啷!”赤渊剑掉落在地,孰料此刻李青舟竟双手抱头,失控地说,“我是慕星璇,不是李青舟,我是慕星璇,不是李青舟……” 叶风庭眼见李青舟发狂,抬手刚准备制住他,“啪!”却被宁静远一掌拦开。 宁静远如一座冰山般挡在李青舟身前,侧对着叶风庭,凛然气场似在警告。 叶风庭一愣,随后无奈摇了摇头,说道:“静远兄,慕星璇这个名字,叶某似乎有些熟悉,她究竟是谁?” 宁静远顿了顿,答道:“十年前,共同在白竹林修行的同伴,青舟的亲姐姐。” 叶风庭立刻接道:“你与慕星璇是命定之人?” 宁静远那平静如水的神情竟被这句话问得有所失色,嘴角微微颤动,“是。但是她……” 第99页 “死了,被你所杀。”叶风庭将一切线索联繫到了一起,“你因此受到重大打击,同为伙伴的李青舟由于相貌与慕星璇无二,因此扮成了她的模样让你渐渐恢復,以至于他后来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李青舟还是慕星璇。” 叶风庭说到这里,不禁笑道,“他分不清,难道你也分不清吗?” 宁静远沉默了。 在他们迟疑之中,砚零溪与墨兵部已是险象环生,双拳难敌四手,鬼兵前赴后继涌上来,刀、剑、枪,各式武器刺来,人数劣势的他们已经难以抵挡,墨衣身影在幻影兵海中渐渐淹没。 宁静远恍然抬头,抓着李青舟的手,强行将之扒向两边,深青的眸紧紧看着他。“你是慕星璇,我的心上人啊!” “静远兄,你。”叶风庭怎么也料不到宁静远竟採取这种说辞。 “我……我是慕星璇,你是……小远。”李青舟缓缓抬头。 宁静远静静的点点头,一旁的叶风庭心领神会,立刻说道,“慕星璇,用出你的第八剑心,突围吧。” 李青舟木讷地点点头,侧首瞄了宁静远一眼,随即退后一步。 叶风庭挽起手中漆黑长剑,暗幽无光,黑风渐聚,此剑无名。 李青舟横过手中淡金长剑,金波流窜,绯红隐现,其名赤渊。 宁静远抬起手中雪色长剑,霜痕浮动,青冰转白,其名丰色。 深灰色剑气、赤红色剑气、淡蓝色剑气,三花聚顶。 水、火、风,三气连波,渡起空山无剑,直往万古长青。 “剑八,千里冰封!” 第53章 镜影如幻 漆黑一片的洞窟,四下封闭,耳边迴荡的尽是突厥兵的哀嚎,犹如暗无天日的饿鬼道。 泠旧刚试图立起身,撕裂空气的剑风唿啸而来,“砰!”剑客本能令她立剑格挡。强烈的力道使得她手臂一抖,泠旧咬着牙说道,“成天涯,别欺人太甚了。” 黑暗中的对手只是冷哼一声,旋即挥剑再袭,细薄雪亮的长剑挥动而出剑气的,犹如千丝万缕银光乍现,强劲之气被压成一根根细如银丝的线,每触岩石,无不崩摧! 泠旧左手抵住镜影剑之身,低吟道,“紫莲四幻镜!” 只见镜影剑身上的六方镜瞬间一化为四,四镜悬空散出片片紫红莲华,见者顿时受制于幻景迷相。 哪怕是成天涯这样的高手,身形也一时受缚。 泠旧双手持剑运功,虚汗不住地从脸颊流淌而下,“骆行!给他致命一击!”她急忙喊道。 “骆行!骆行!”然而她无论怎么唿喊,周围并没有任何动静,就连自己率领的突厥亲卫也似乎销声匿迹了。 “难道骆行在刚才的爆破之中被击晕了?镜术是我最后底牌,如若被挣脱……”泠旧这样想着,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感。 只见昏暗的紫色镜光之下,成天涯振臂一声狂吼,“废物!”橙色剑气随着怒吼之声爆沖而出,泠旧被巨力震退,狠狠地撞在墙壁上,细小的石子甚至嵌进了她皮肤之中,令她疼痛不已。 与此同时,成天涯勐然爆散的剑气也震动了整个脆弱的洞窟,头顶上方再度落下无数尘屑。“喀啦喀啦……”甚至窟顶之处裂开一条巨缝,阳光透过缝隙射下,周围顿时一亮。 泠旧与成天涯同时抬头,一见天日,二人必不放过这个逃离机会。紫色的镜影剑,银色的苍炎剑,各自剑身在曜灵照耀下流光浮彩,两道剑光不约而同一闪,下一刻便是剑气聚拢。 “骤雨,无声!” “紫薇八珑镜!” 细碎的银丝如急雨,流窜的剑气再度击碎无数窟石;紫色稜镜如转落的飞花,每片花瓣皆射出一道紫红之光。 银光剑气划过,泠旧身上多处再添新伤;紫红镜光闪过,成天涯只见双眼一阵刺痛。 泠旧与成天涯飞身跃起,二人彼此相距三步,“砰砰砰!”在半空中,银光与紫影互相缠斗,迸出无数碎星与火光。 泠旧虽善使镜术,但剑术也非泛泛之辈;成天涯之剑气自认傲绝天下,奈何身受火毒影响,功力大打折扣,二人一时难解难分! 缠斗双方眼神在无意中交汇,却同一时刻看明了对方之意:下一招,全力一击,定胜负! 银色长剑迅勐一噼如霹雳,雷霆万钧;紫色镜剑劲舞翩挥如风暴,天地失色。 “嘣!”谁料这一击之下,成天涯手中长剑竟被泠旧持剑斩断! 泠旧嘴角挂起一抹冷笑,径直刺出第二剑。然而墨衣青年眼中没有任何犹豫,抬腿一踢,乌金铁履踏在镜影的剑身之上,随后握残剑,竟然挥动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短刀路数。 泠旧猝不及防之下,红裳被划开一道大口,攻势一缓。成天涯从而高高跃起,藉助这一股力直接跳出阴暗的洞窟。 “成天涯,你!”泠旧没料到对手直接弃剑而走,一刻的仓皇令她再无追击机会。 突然,黑暗之处一把黑刀如鬼魅般刺出,刀风在极近位置才被泠旧所察觉,举剑格挡已是为时已晚。“你……”泠旧左腰被黑刀刺穿,殷红之血顿时如泉涌,“骆行……” 在阴影中缓缓露脸之人正是骆行,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一身狼皮棉袍虽然落满尘灰,却无半点伤痕地站在泠旧的身后。 第100页 “很惊讶么。”骆行冷冰冰的语气几乎与墨凉一模一样。 “呵。有那么一点。”泠旧借着冷笑,将咽喉处的淤血咳了出来,“是我太天真。我本以为墨凉设局针对之人,是砚十一少。没想到,那个人竟是我。” 骆行将刺入泠旧身体中的黑刀拔出,后者趔趄着后退几步,纤细的手指捂不住不断涌出的鲜血。“欲速则不达,你太急功近利。而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呵。等着将我取而代之,自己稳坐南突厥将军之位么?好深的心机啊骆行。别忘了十五年前你流落契丹,是我从白狼山马贼手中救出的你。此前你救驾不利,勤将不速,还屡次藉故离开,再加上羯角牛行的援军迟迟未到,我就应该有所怀疑。因为羯角牛行本就是你心腹,此刻他……”泠旧那嘴唇因为鲜血而红润,苍白的脸颊徒增一抹煞气般的娇艷。 “没错。不愧是将军大人,很快就能串联起线索。”骆行淡淡地说,“他已率一支轻骑阻拦送回王戒的队伍,到时候在可汗面前,我就是力挽狂澜、杀敌五千、夺回王戒的大功臣。” 泠旧笑得愈发阴冷,“想必我周围的士兵方才都被你悄无声息杀害了吧。如今回想来,当时在残角崮上,墨凉给你那张纸上一定写着杀我。”忽然,镜影剑再度举起,六方镜与剑刃同时爆发紫色剑影,在阳光煌照下,熠熠生辉。“可你,杀得了我吗!” “嗯……?”骆行左脚后退半步,双刀聚势,刀风狂啸而起,捲起双头黑龙般的气势朝泠旧连砍而去。 泠旧阖上眼,口中低吟,“紫樱万华镜!”从洞窟上方破碎之处透进的阳光在那一刻勐然变色,化成深紫一片的幽光,洞穴黑暗之中好似亮起无数眼目,所有眼目均射出一道紫色冷光,这万枚瞳孔又似索命之眼,仿佛射出的不是紫光,而是一双双来自地狱的鬼手。 骆行只是看了一眼,就被那万千紫眼之力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紫色剑影甚至撕碎了他外裹的那一身狼皮棉袍! “死吧,骆行!”泠旧眼睛一睁,喉咙中冒出的杀意已然声嘶力竭,额前因四溢的剑气而秀髮飘舞,婀娜多姿的身段翩然于血泊之间,如鲜血中绽放的红牡丹。 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手刃叛逆。泠旧心底如是说。 一道黑影掠带血光闪过,却是红衣倩影的倒下。 泠旧那最后的眼神,竟是那么的不敢置信,“你……怎会……”残言残语的她,胸前插着一把漆黑的短剑。“梅花如雪柳如丝,年去年来不自持。初言别在寒偏在,何悟春来春更思……”她。声音越来越轻,眼神逐渐涣散,一切如风中的残花败柳,渐随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散。 骆行像是挣脱鬼压床的人一般,身躯勐地一抖,他嘴角喘着气,双刀仍牢牢紧握在手。“呵,当年平定白狼山,若非他献策,你如何成功?” 双刀一挑,泠旧胸前那柄黑短剑飞起,刃上鲜血洒地,随之贯入骆行腰后一个漆黑的短剑鞘内,这个剑鞘似乎一直挂在他的棉袍之内。 第八剑心一出,剑气纵横,不可方物。剎那间,原本纵横交错的洞窟通道内,石柱崩塌粉碎,顽岩轰然散裂。 随即宁静远长剑挥动,一剑霜寒十四州。一剑化出的不再是一束淡蓝色剑气,而是一道铺天盖地的寒霜障壁,形成冰霜剑域。冰晶铺满洞窟,密集的碎雪逸散跳跃在冰层之上,触及鬼兵之时,瞬息冻结。 鬼兵大乱之际,砚零溪反手抽出腰间圣火令,“焚我残躯,熊熊圣火。”几团火苗跳动在墨兵部成员身周围,免于被剑域中的碎雪所冻伤,“众人,退后!”他带着所有人退至三人身后。 叶风庭手中黑剑扬起,口中低吟。 “第八剑,圣御天道。” 黑剑直冲头顶上方,剎那间洞窟顶端一块石壁崩塌粉碎。剑气随即冲破云霄,一扫空中阴霾,一束光柱射下,伴随而来的是疾风不断涌入洞窟。 气流聚散,狂风大作,满地寒霜被肆意吹拂的大风捲成风刀霜刃,一地新霜即刻化作极寒暴风雪,冰霜剑域变成冰风剑域。 上千名鬼兵在暴风雪中不但失去了攻击力,身躯不是被狂风撕碎,便是被冰刀分裂,剩下的残鬼也在风雪中逃窜。 “不太对。”砚零溪尖锐的目光穿透暴风雪,发觉了鬼兵的逃窜并非无序,而是将有生力量不断聚集在一个位置。 “叶某也发现了。”叶风庭手中黑剑“砰”地撑地,他不断地向外喘着热气,稍稍平息之后继续说道,“看来壁虎崖上的那盏青灯,也随着鬼兵掉下来了。” 宁静远点点头,冰霜剑气从原本的铺天盖地,变成了中心开花,四周地面上绽开四道巨大的冰刃朝深处那盏散发着幽蓝之光的青灯奔袭而去。 然而暴风雪中的青灯却在鬼兵紧密簇拥之下爆发出极强生命力,鬼兵们层层叠叠阻拦着剑域中的冰刃攻击。 掌控剑域的宁静远感觉胸腔口有如百条虫蛇在疯狂蠕动,挥之不去,杀之不尽,宁静远不断调动剑域之内的寒霜剑气发动连绵不绝的攻势,身躯渐渐难以承受剑气的反噬。 “呃。”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胸前白衣。在一旁的叶风庭也同样嘴角渗血。 第101页 一瞬间的内伤分神,终至剑域发生裂痕。从冰天雪地中倖存下来的鬼兵们见状,仿佛是冲破囚笼的猿兽,僵硬的牙床发出吱嘎吱嘎的扭曲声,再度举着兵器逼向众人队列。 千钧一髮之际,李青舟之剑爆发出血红之光,炎流随之爆散。 “月剑其八,残月炽星。” 第54章 空谷斟酌 炽热碎火宛如腥红的星月之光而飘散半空,叶风庭用尽全力挥使黑剑,狂风上扬,气旋迴升。暴风雪领域突然一变,令那碎雪吹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炽烈的火焰犹如炎星坠地,集中一点落下,方才傲立寒霜冰雪的青灯,瞬间被流窜的飞火所点燃,剎那间灰飞烟灭! 整个洞窟由于强烈的剑气震盪而不断颤动,无数碎岩、石灰从顶部纷纷落下,每个人身上很快撒满了灰白的粉屑。 叶风庭、李青舟因巨大的消耗而同时倒地。宁静远抓住时机,剑扫八方,飒飒剑气冲击在流风迴旋的通道之内,如狂风扫落叶般掸碎残鬼败兵。 砚零溪英眉一扬,抬手喊道,“通道已开,各小队跟紧。”他身后两名墨兵部成员一左一右背起叶、李二人,宁静远随后继续持剑开路,爆沖的冻气一扫最后的幻影余孽,全队跟随,直向前方生路而去。 宁静远那双青布靴沿途踏碎了烧成灰烬的青灯残渣,随后看着前方第一个三岔路。“零溪,壁虎崖洞窟有五个出口。” “兵贵速,不贵久。走西南,离小蛱谷最近之路,最易突围。”砚零溪毫不犹豫地下此判断。 一束微光隐隐从前方透出,令众人感受到生机一线,脚下步伐渐渐加快。流光掠过,光芒大盛,洞口的光亮刺得所有人一时眼晕。 可迎面而来的便是,再度的血雨腥风。 就在出洞的一剎那,箭雨纷纷落下,宁静远警觉之下,一剑扫过,卷落大批飞箭。但他身后的墨兵部成员却未能有此功力,加之熟悉黑暗之后的眼睛难以承受突如其来的光照,瞬间的眼花缭乱,导致了数十人血洒壁虎崖。 宁静远见状,立时横剑在前。他环顾四周,只见参差错落的崖间旌旗猎猎,突厥弓手的身影几乎站满了斜坡,“我们又被算到了吗。” 砚零溪灰濛濛的眼神转过八方,灰色袖摆一扬,“众人快走!” “你明知山有虎。”宁静远一愣。 砚零溪急急道:“没时间解释,静远,你来掩护。”语罢短剑在手,带领墨兵部最后三十人直向前方平坦的山路而去。 宁静远飒然挽过长剑,左掌冻气贯入剑身, “剑五,剑雪浮伤!” 剑气化霜,漫天飞舞,旋冻的冰刃将那袭来之箭尽数拦下,宁静远提剑小步跟在队列最后,时刻警惕着两旁崖坡的箭袭,同时把注意力尽可能放在李青舟周围。 “发现了么,埋伏数量并不多,他们是将有限的兵力广撒网,我们若走其他出口,想必也会遇到这一小股埋伏。”砚零溪瞥了一眼斜后方,“一,箭手埋伏应尽可能隐蔽,他们却竭力暴露;二,第一轮箭羽密集,随后疏微;三,此地平坦,他们未有追击。这便是示敌以强,让我们警惕而行,从而他们得到支援的时间。” “这么说,他们的主力已经在赶往这里。” “所以,要快……等一下!”砚零溪剎住脚步,望着前方狭窄的隘口,“静远,你去观察隘口上方是否有伏兵。” “嗯。”宁静远凌空跃上石壁,飞身疾踏山硌,寂静的眼神扫过崖间,“并无。” “好,击碎此处山石,随后离开。”砚零溪心中虽显疑惑,但仍点点头,手中扇柄指向隘口上方的石堆。 “剑三,冰雷。” 随着白剑一划,岩碎石裂,冰冷的剑气一击将此处化为石屑。 “砚零溪,临危判断准确而不失敏锐。”突然,空谷之内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 砚零溪没有停下,脚步依旧疾奔,表情却是冷然,“终于出现了,本少以为阁下一走了之矣。” 那人一袭墨衣,背靠山壁的另一端,左手握黑羽毛扇,右手轻轻掐着自己喉咙,“吾之离去,恰经此地。” 砚零溪冷笑一声,“哎呀,想必阁下于残角崮,瞩目我等多时了。” 那人发出怪异的冷笑,“哈。不如说是,等你之死多时了。” 砚零溪脚步稍缓,但仍不停顿,“若要杀我,无需设如此复杂之局,不是吗?” 沙哑的声音在空谷内迴荡,“何不说自己运气好呢?” 砚零溪“啧啧”两声,“运气?阁下工于算计,怎会不考虑天时地利人和?” 沙哑的声音由于众人的移动而愈来愈空远,“毋须再套话。出此岭是死,不出此岭亦是死。” 砚零溪脚步微微一顿,“哦?” “回到绛州,砚霰会治你之罪。此局,已定。”随即,沙哑的声音消散了。 “哈。”砚零溪再冷笑一声,继续前行。 “刚才的话语。”宁静远问,“你真不知他是何人?” “冷静思考,静远。我们尚未脱险。”砚零溪停步驻足,他们已经走出中央高地和壁虎崖,再行一段,便是小蛱谷。 第102页 “通过小蛱谷,便是生路。”宁静远若有所思。 砚零溪眯眼扫了一眼四周,“是么?” 宁静远也同样观察着地形,“你说过小蛱谷不适合埋伏偷袭。” 砚零溪眼神中闪过一道冷光,灰色衣角随之一转,黑檀木摺扇倏得展开,“但是,明袭呢?” 话音刚落,砚零溪突然引发手中一枚信号弹,闪着赤色煌焰的石绯弹瞬间升空,墨兵部成员心领神会,加快了逃离的脚步。 而宁静远眼里露出一丝震惊,此刻由于站立,脚下才隐隐感受到大地那轻微的震颤以及隆隆的嘈杂声。 这个声音,砚零溪再熟悉不过。 那是千匹战马策奔之声! 壁虎崖在残角崮正南,而百穴崖又位于壁虎崖西南处,来到此地之后,傅鸣川看似满脸怨言,绕着墨凉的小车来回踱步,“主人啊,你不是说我们要走了,可这不算是回去的路呀。” 墨凉摇了摇扇,“吾只是说走吧,又几时说过是回去?” 傅鸣川一愣,随即一拍额头,“哎呀!又欺骗感情……不是,又是小人自作多情了。”语罢还偷偷瞄了墨凉几眼,看看他那冷漠的表情是否有所变化。 “唉。”确定墨凉并没有打算接话之后,傅鸣川长长一嘆,“所以我们站在这里是做啥,晒太阳么!” “不用总问吾,自己想。”墨凉阖上眼,一袭墨衣静静沐浴在午时春日暖阳之中。 “主人吶。”傅鸣川走在崖边,看着崖下乱尸、遗刃、碎布遍地,眼里流露出少许无奈,“您真的要杀十一少?” 墨凉仍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主人!”傅鸣川声音稍微大了一点。 墨凉眼角微动,随后淡淡地说,“你觉得砚十一少会死?” “按照目前,若是南部羯角牛行将军逼杀,想必十一少九死一生,但为何南部突厥军迟迟未动?还有……”傅鸣川还想继续说,忽然脚下山石一颤,一道人影疾闪而过,随后两把漆黑直刀凌空坠下,“哐、哐”插在墨凉身前一步之处。 傅鸣川见状,警惕握住腰后的黑色短刃。 墨凉却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缓缓睁眸,黑羽毛扇一摆,“鸣川,你要的解释,来了。” 而此时,宁静远等人残军的处境愈发险恶。 壁虎崖方向,曜灵下彻,刀光流转照山壁,风烟滚滚,精悍铁骑绝尘来。这支骑兵显然是从北侧的残角崮出发,绕过中央高地而来到此处。 相隔三十步,突厥骑兵队长振臂一唿,“止!”千余铁骑应声而停,顷刻间趋于平静,空余战马嘶唿。 “呃!”宁静远突然捂住胸口,眉头紧蹙,一口鲜血从口中吐出,顿时白色的下摆染上一片殷红。 “静远!”砚零溪急急侧首。 “无事。”宁静远抬手擦掉血渍。 “你这是连续鏖战之下的剑气反噬。”砚零溪立刻做出判断。 “嗯,小事。”宁静远毫不在意,冷漠的深青之眸再对敌军。 骑兵总队正于队列中策马而出,语句也是军人的一板一眼,刀尖一指,“砚十一少,投降。” 如今立在此地、面对千骑的只有砚零溪与宁静远二人,他自若一笑,手中摺扇摇动,“哦?这就想让本少投降。” 总队正语气并无起伏,只是陈述事实,“此处平地,双腿再快也非比骑兵。” 砚零溪袍袖一摆,“那你们是选择追墨兵部,还是擒我二人?” 宁静远一愣,微微皱眉,“零溪,很想说一句。” 砚零溪笑得无奈,“江郎才尽,穷途末路。是么?” 孤对千军万马,内无粮外无援,而此刻,灰袍与白衣相靠一处,衣袂飞扬,英气不消,灰扇、雪剑各衬彼此坚毅神色。 队正令下,突厥军旗高举,风起云涌,金戈铁马急袭。蹄声疾,如风尘狂歌,刀无眼,如死神问路。 敌军蜂拥而来,举着大旗、弯弓的中军骑兵率先将二人围住。同时,左右两翼则快马加鞭,长矛在握,直冲奔逃的墨兵部之众。 灰袍白衣,被数百铁骑密集包围在狭小的圈内,骑兵们纷纷搭弓上弦,箭镞之下,九死一生。 雪色长剑再度扬起,宁静远再作剑势,深青之色从那眸中溢出,与渐起的霜华齐飞,“那就随我,下葬寒冰地狱!” “剑六,白渊霜林!” 第55章 再窥剑六 十年前,巫山白竹林。此地青竹淡翠,寒雪茫茫,林中深处,剑气飒飒。 “你疯了,此剑阵是云玄门百年不传之秘,竟然只是拿与杜家人交换这竹林之用。” “十三啊。云玄门虽为天下第一门,但没有得天独厚的环境来使用此阵。” “哼,我何尝不知,就算你是掌门,就算你用此阵是用来提升我徒弟的剑心,我也不会感激。这有违……” “安心吧,十三。联盟的计划已经初步完成,到时无论是砚家还是江淮派的长渊阵,皆可用于此剑阵。并且新的剑城建成之后,你就明白眼下的代价不足挂齿。” 第103页 突然,地动山摇,无数淡蓝色剑气从竹林深处爆沖而出。 “糟了,难道是静远走火入魔了。” “速去一观。倘若失手杀了杜家那两个同修,会有麻烦。” 竹影摇曳,豁然见满地冰柱如刃,其中一根冰柱淌满鲜血,旁边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星璇,星璇!宁兄你杀了星璇姐姐……” “我,我不知道。白渊霜林是防招,怎会……” “静远,你已领悟第七剑心,不适合的招式完全可以自我变招。” “师父……我……” “空山无剑,并非嗜杀之心。静远你……” “我……星璇!!!” 白衣男孩突然抱住头,在冰冷的雪地间嚎啕大哭。 却见另一位男孩,穿起女儿装,无声无息地扑在他身上说。 “宁兄,不要哭了……你看在下,在下就是星璇姐姐呀……” 突厥骑兵不止是包围宁静远与砚零溪,两翼铁骑飞奔至下,已然追上众人。日影照耀下的雪亮枪尖已经捅到了众人背后,跑在最后的两名墨兵部成员不得已之下挥剑相挡。 即便是最精锐的剑士,停下脚步,纵使拦住眼前之枪,也难敌军阵之后兵器接踵而来。 枪尖贯穿胸膛,两名墨兵部剑士倒在血泊之中。其余人员只觉背后阴风阵阵,仿佛枪尖已顶在嵴梁骨,下一刻就会当胸贯穿。 “杀!”墨兵部成员接二连三倒在突厥骑兵的枪刃之下,昏迷当中的叶风庭、李青舟也摔落那一片血色之中。 “糟了。”砚零溪眼见惨状,手中扇柄紧握,指间微微颤抖。 “你们,都该死!”突然,周围岩壁剧烈颤动,仿佛有一条巨蟒在钻山越岭,抖落无数岩石碎渣。“轰!”一阵山石爆裂声传来,伴随着满天石灰,一道森森墨影如黑鹰掠地,“啪!”冲杀在最前列的骑兵未及反应,被那墨影抬膝一击,嵴椎骨碎裂之声顿时响起,那魁梧的身躯一下子摔落在地。 墨影坐上马鞍,扯动缰绳,振臂高吼,“谁杀得了我,成天涯!” “天涯!”砚零溪又惊又喜,连忙对身旁的宁静远说,“快,拖住后续骑兵。若是数百骑……” 成天涯全身墨色圆领袍已然完全烂碎,犹如一块黑色破布裹在身上,黑色里衣上也皆是伤痕血迹,却依然气昂神嚣。他一扬剑眉,左掌瞬凝剑气,将眼前数十骑震得人仰马翻,“根本不足挂齿!”受到惊吓和冲击的战马歪倒在地,马口中吐出熏臭的胆液与白沫。 眼见此状,宁静远白刃刺地,淡蓝冻气贯入剑柄之中。 随之而来的大地颤动、天云变色,隆隆之声从地底传来。只见透骨冻气自剑身向周围散开,宽数尺的冰柱破土而出,那气势兇勐的突厥骑兵阵形瞬间被沖得七零八落。 “众军小心!”突厥骑兵队正后退几步,高举令箭,调整队形。 数百冰柱拔地而起,高高伫立,彼此之间空隙不足以匹马通行,顿时将突厥骑兵分割成两部分! “静远,你这招剑六,仍是不强。”砚零溪微微皱眉,“冰柱虽然暂时封断骑兵后援,但不足以拖延足够时间。” “我不是在给天涯拖延时间。”宁静远拔起剑,左掌忽然朝剑柄位置噼下,柄端镶嵌的一枚血玉珠飞出,落入掌心。“我是在为真正的剑六,争取时间。” 砚零溪顿悟,“据传,写天下剑谱者,必悟空山无剑。静远你是……” 血玉珠渐渐散发出艷红色的冻气,“没错,这招剑六,祭奠过往,剑开鸿蒙。” 那颗血色玉珠被凌空抛出,宁静远右手握丰色长剑,剑尖刺珠,霎时血光大盛。同时,那白色的左衣袖一摆,一股迴旋剑气飞出,令落在地上的寒樨暗玉琴突然躁动,流溢着绯红光泽的赤渊剑瞬间飞入其手。 一白一红,双剑合一,雪花漫天飘散,竟艷似落红! “剑六,赤雪霰歌!” 血玉珠消失之瞬,艷红飞雪,翩舞如樱,方圆三百尺内,宛如血色冰狱。灌注了玉珠冻气的剑六,散发的赤雪剑气仿佛索命寒毒,艷雪飘落在身,蔓延的寒气立即入体。 “快退!”骑兵队正吼道。 但是,还有一人,绝不会善罢甘休。“风雨,绝声!”成天涯双臂齐展,一道环形剑气立时而出,山河因此动摇,大地因此颤慄,气流因此激盪,原本纷飞的赤雪因这剑气而狂乱,雪花化成了一道道、一根根淡红色的雪刀雪刃,无情扎入众突厥兵的身躯,被冰柱阻断的突厥后队几乎全灭! “唰!”被甩出的苍炎断剑钉在突厥队正的马前,宣示着不可敌的威严与嚣狂。 “这……”突厥骑兵队正有一瞬间的动摇,然而宣示者,不给他任何机会。 “驾!”成天涯策动战马,急袭的马蹄掠过之时,满带橙色的凌厉剑气横扫而过。 “啊!”突厥骑兵在绝对的力量之下,根本无力阻挡,十多名骑兵被一击震飞,手中的长矛铁枪噼里哐啷落了一地。墨色衣袖顺势一扬,两股迴旋剑气自掌心拢出,双手各抓过两把枪矛,杀气腾腾冲入混乱的骑兵阵形。 第104页 成天涯将四根枪矛同时挥扫,“砰!”敌军十余支铁枪应声摧毁,他怒目扬眉,宛如黑龙出渊之气势,吞噬干坤,暴虐天地。 宁静远雪衣翩然,犹如渡雪白鹤,穿行敌阵。他雪剑如白练,蓝色剑光过处,冻气入体,动弹不得;红剑如绯樱,赤雪过处,沖断敌人五脏六腑,颓然而死。 “突厥队长,听说你是泠旧最器重之人。那么,给你个机会。”砚零溪与宁静远缓缓走向突厥骑兵队正,在赤雪霰歌和风雨绝声两大绝招之下,他已是唯一尚未倒下的敌人。 成天涯用厌恶的目光瞥了一眼手中的残矛断戈,随手一扔之后,策马正面迎上骑兵队正。 成天涯在前,宁静远砚零溪在后。这种状况,队正已是无路可走,“什么机会?” 砚零溪手中摺扇一点一点打开,“留下你的兵符,本少就给你家主子通风报信的机会。” 未时的幽蝶岭,已无人声,一局战争画上休止符,只是硝烟与熏烟尚未散尽。 战斗已停止许久,此刻一匹突厥战马却疾奔在荒寥无声的峡谷间,似有急报。 “骆行将军!”突厥骑兵队正来到百穴崖。 骆行与墨凉、傅鸣川二人一同立于崖上,眺望着幽蝶岭四角,“嗯?是豺行将军。” 队正豺行问道,“泠将军呢?卑职有要事……” 骆行冷冷地低头看了他一眼,“泠旧已死,从今日起,我就是南突厥兵马统帅。” “什么!”队正豺行愣住。 “怎么,听不明白么?” “属下不敢!” “豺行,打扫战场,准备回师。” “是。” 离去之前,骆行突然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神色。 墨凉任由他盯着,右手慢悠悠拿起一件漆黑披风递给身旁的傅鸣川。 傅鸣川接过之后扫了一眼,明显愣住,随后却是没有多言,把披风抛了过去。 骆行直接将披风套上,“嗯?”漆黑色的披风内,挂着一块黑木牌,描金刻着三个字。 墨凉不再是先前那般冷若冰霜,相反,他朝骆行温和一笑,“两千五百枪士交给你了。此后在北地,多多保重。” “唉。”骆行走远之后,傅鸣川又是长长一嘆,“主人,我这是又被您欺骗感情了。” 墨凉笑得和蔼,甚至可以说是人畜无害的表情,“你没问过我。” 傅鸣川抚着额头,“主人啊主人,谁没事会好奇那些死去之人。何况我们上个月还去扫过墓吧!” 随后,墨凉、傅鸣川以及两名墨衣从者走出红蚁坡,沿着返回绛州方向的道路而行。一路上傅鸣川看似心事重重,总有些事越想越不对。 “鸣川,你是觉得我手段太卑鄙?”墨凉淡看了他一眼。 “岂敢岂敢。小人自幼在您身边,主人的判断从来没错过,砚家也确实越来越好。但小人总觉得……”傅鸣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 墨凉自然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你觉得我还是对十一少留情了,是么?” 傅鸣川点点头,踢了踢路边的石子,“方才壁虎崖一处隘口,崖上堆有巨石,若是我等三人将石头推下即可阻断退路,十一少恐怕插翅难飞。以主人的眼光,不可能有如此疏漏,因此讶于您在此次计划之中,有所保留。” 墨凉敛眉浅笑,“若是说,留情也是计划的一部分呢?” 傅鸣川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您这么说的话,我算是明白了,您这一局要的是两败……不,是三败俱伤。” 第56章 恰故人来 当众人最终走出小蛱谷,遥想三日之前,进入幽蝶岭的五千三百军士,而今只剩十三人,且人人带伤,脚步沉重。 宁静远噼断了几根树枝,与砚零溪制作了两个简易担架,让四名受伤较轻的墨兵部成员抬着李青舟与叶风庭,而成天涯则背着李青舟的寒樨暗玉琴,以琴的寒气暂且压制黄泉防止火毒爆发。宁静远回首遥望幽蝶岭,“你真的一开始就看穿了他们中央高地的部署?” 砚零溪手中扇柄敲了敲掌心,眼神略显凝重,“若真的一开始就看穿,弟兄们怎会只剩下……那样说无非是给骆行施压罢了。” 从红蚁坡返回绛州的道路更近,只是草木深,夕阳西下,四位墨者踏流霞,徐徐而行。 “哦?三败俱伤,何以见得?”端坐小车中的墨凉,说话间依旧是挂着温和的笑。 “十一少所率的枪兵队其实是砚家嫡系,现在由三小姐掌管,否则绝不会认识石琥弹之信号;您让骆行取代泠旧,必然要清除泠旧的党羽。由于此战尤为惨烈,若非她的死党,绝不会尽力逼杀。因此,三败俱伤便是指,十一少的墨兵部、泠旧的死忠部队、以及三小姐的势力。只是主人,您完全可以自己掌握砚家的吧。”傅鸣川撇撇嘴。 “三小姐和十一少的势力都削弱之后,他们也没有信心完全掌握砚家,我便可以制衡其中。接下来,只要继续退居幕后,直到……” “直到其他少爷掌握各大势力。”到了这个份上,傅鸣川也猜到了答案,随后又是长长一嘆“唉。” 第105页 墨凉望着日薄西山,丹霞流峰之景,“最终目的是光大砚家,而不是个人得失。” 傅鸣川一脸无奈,“主人啊,鸣川晓得。” 墨凉脸上无悲无喜,依旧是温和笑着。 傅鸣川用试探性的语气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他们……” “四象亡,五行齐,六合全。七星整,八卦在,十方灭。” “……”傅鸣川脚步一顿,随即苦笑,“没想到除了五少,还有三位……” 墨凉忽地抬手,“他从小突厥长大,还是称他骆行吧。” “好好好,怕我以后说漏嘴是么?” “以后?以后就可以说了。” “啊?那是多久以后啊。” 斜阳西下,草木萧疏。此刻不仅伤困劳顿,并且饥渴交迫。伤势最轻的宁静远从不远处的溪流处返回,为众人取来了水。 “不过,若没那颗血玉珠,我们怕是走不出小蛱谷了。”砚零溪看着宁静远背后那柄剑。 “在这件事上,是不是该感谢一下叶某呢。”忽然,叶风庭那儒雅平和的声音响起,看来是醒过来了。 “叶兄,本少的两名手下不辞辛劳用担架抬您,您还想要什么感谢呢?”砚零溪笑得一脸坦然。 “叶某手中还有黄泉烛,尚可生龙活虎。倒是叶某救尔等一命,欠个人情不算过分吧。”叶风庭从怀中抽出赤竹横笛,用指尖磨了磨圆孔,吹起一首清曲。 “毒作药用,叶兄还真令人赞赏。放心,知恩图报一向是吾辈信奉之德,叶兄大可放心。”砚零溪笑嘻嘻回应道。 “哼。”一旁的成天涯冷哼着。 笛声幽幽,似寒夜之中苦等的寂寥,又隐含高处不胜寒之感,空谷沨杳,跌宕起伏。 “等等。”走在最前的宁静远停住了脚步。 “怎么?”砚零溪走上前,眯眼望了望,“幽蝶岭与绛州之间有一条大路、一条小路,来时我们走的小路。” 叶风庭的笛声戛然而止,“叶某想,静远兄的意思是,小路的风向似乎有些不对。” “风向?”砚零溪稍稍一愣。 “简单说,是剑气。”成天涯也感觉到了空气中飘来的气息。 宁静远聆听着风中的喧嚣,随后说道,“突厥军已不可能组织伏兵,我们还是走小路赶回绛州吧。” 砚零溪闭眼略作思索,抬手说道,“为防变数,还是走大路。” “静远兄,方才叶某所吟之曲,你可有耳闻?”雍雅躺在担架中的叶风庭倒是闲情逸緻不减。 宁静远细思片刻,“是《寒夜怀友》?”然而他刚一转头,那赤竹横笛却迎面迴旋飞来。 “嗯?”宁静远抬手接过笛子,疑惑的目光注视着叶风庭。 叶风庭伸出手臂活动了一下筋骨,便从担架中起身,笑着说道,“静远兄会么?” 宁静远轻抚横笛,道,“对笛曲略有研究,不及你。” “无妨。”叶风庭友好地拍了拍身旁抬担架的剑士,“叶某也想听听他人演奏。” 宁静远不再推辞,握笛即奏,幽然轻音深似那凄长寒夜,听之尤为令人身临其境,但却少了几分变调之中夹带的感情,空然入境,不觅笛心。 行至大路,成天涯虽然中毒在身,对周遭的警惕从未减少,他那黑鹰般的锐利之眸忽然一瞪,“有古怪。” “的确,虽说此地并非繁华枢要,但日暮之时大路却空无一人。”砚零溪眯眼观之,宽阔路旁的树石之处无歇脚旅人,道路之上的马蹄印迹也已风干许久。 砚零溪手中摺扇一开,走前几步,高声道,“出来吧。还要赶路,可没太多时间陪你们捉迷藏。” 语罢,一名紫袍玉带的华贵少年从石后缓缓步出,他身后背着一把宽长的银白重剑,比墨兵部斩马剑还要宽两三寸,方脱稚气的容貌看似比十八岁的砚零溪还小一二岁,他微笑中带有几分天真,“看来除了江南,中原也有聪明人呀。”他身后跟着四名青衣僕从。 “鄙人砚零溪,请问这位小兄弟。”砚零溪皱了皱眉,他的目光聚焦到眼前五个人的胸口,皆绣着残月横江的标志。“是来寻叶楼主的?” “江南慕青疏,见过砚十一少。”紫袍少年爽朗一笑,“是呀。可惜他很快就不是楼主了。” “江南大仓。”宁静远闻之一惊,细看才发觉五人胸前的残月横江标志上方还点缀着三颗飞星,与先前的江月楼图案并不完全相符。 “叶兄,看来有人来砸场子了,你是不是……”砚零溪一边讪笑一边转过头去,语气一顿,随后又转了过来,眼里露出诡异的目光,“哈。” “砚十一少笑什么?”慕青疏笑容渐淡,他向前几步,目光扫视一圈,心中也是暗暗犯疑。 “你要的人,似乎独自离开了。”砚零溪摇了摇灰扇。 “哎。”慕青疏却是无奈一嘆,随后拍着自己额头叫道,“啊啊啊,又输给府师了,真不该和他打这个赌。”他正苦恼,忽然嘴角咧笑,目光霎时一转,身后重剑一跃而出,“砰!”砸在跟前的土路之上。“你们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害我回去又要罚抄易经。” 第106页 语罢,慕青疏双手握重剑,银色剑风噼向砚零溪。 “小子,别不自量力!”成天涯见状,立即护在砚零溪身前,左掌聚起橙色剑气,一掌抬起,直接徒手接住了重剑噼下的力道。 慕青疏一惊,迅速收剑,暗骂自己太过大意,双手挥剑急转,银色重剑周身似有风雷齐鸣。 “月剑其一,星雷!” 宁静远平静的脸色中闪过讶然,“是不同属性的星月剑法。” 砚零溪点点头,“风水火土,这位少年是风属性。” 成天涯毕竟伤病之体,气势虽然不减以往,但出手的分量仍是轻了,“轰!”橙色剑气与银雷相冲,竟一时不相上下。 “呃!”但少年的身躯显然受不了如此冲击力,一下子被震退数步之距,他身后的人连忙上前,“少主!” 但见慕青疏在僕从的搀扶中直起身,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有趣!原来中原有趣的人这么多。”他收起剑,对众人略施一礼,“那我先走了,有机会来江南府邸玩哦。” “江南府邸?”宁静远一愣。 “就是江月楼势力下的江南大仓。”砚零溪提醒道。 “哼。废……”成天涯冷哼之后,咄咄逼人的废材二字唿之欲出,砚零溪摺扇一动,果断挡在了他嘴前,“成大统领,别纠结这点小事了,好不好。” “……”成天涯一时无言。 “不过,是不是该担心一下叶兄?”砚零溪抬头望了一眼西边,夕阳已落入山间,启明星已高悬天际。 这条小路原本杂草丛生,由于前几天大军行走,如今草疏丛浅,一道红色身影正在疾步而行,落日已沉,漫天星辰高悬,今夜无云无月,正是朔夜。 前方,忽然有人吟道:“北山烟雾始茫茫,南津霜月正苍苍。復閤重楼向浦开,秋风明月度江来。” 叶风庭停步,神色淡然,不慌不忙依旧儒雅之态。“好久不见,府师。” 星光下彻,只见前方之人背对而立,束髮青冠,一袭暗青色长袍,身披深蓝色披风,上绣天河星宿。 他闻之迅速转身,那英气秀雅的脸庞带着一双皓朗而凌厉目光,“可你倒是差一点躲开我了。先由自己吹笛,再假他人之手,以相同的笛曲引我误判你尚在队中。叶风庭,你还是如此会算计。” “算计?呵,你以为自己抓到了我。”叶风庭轻声一笑,“是我在制造与你独处的时机,慕星影。” 苋红色衣袖一挥,一柄漆黑之剑从天而落,“砰!”剑意携动劲风之势,气贯山河,巍然立在叶风庭之侧。 第57章 二鬼临门 已是戌时,离绛州只剩最后三里,砚零溪正懊悔地扶着额头,“哎呀哎呀,刚才应该趁机让静远打劫一下江南大仓那群人的,否则我们怎么可能还在饿着肚子赶路!” “江月楼和联盟已经和解。”宁静远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所以,大家加快脚步,再过一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砚零溪拿起宁静远的水囊又喝了一口。 “轱辘轱辘。”忽然,一阵木轮滚动声响起,没有人比砚零溪更熟悉这个声音。 夜色之中,一名黑衣砚家僕从举着火把,另一名僕从推着小车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砚零溪一见,连忙上前一把抱住自己二哥,完全没有在砚府之时的那种拘谨,甚至像个孩童,“二哥!哇,小弟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砚家二少主砚零海和蔼笑着,抬起墨衣袖抚着十一弟的后背。 这一刻,砚零溪闭上眼,全身戒备都已卸下。 这一刻,只想安然于他怀里歇息。 他并非什么鬼谋,也并非什么将领、指挥。 他现在只是十一弟,一个可以躲在哥哥怀抱中释放倦意和压力的人。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砚零海春风般的笑意与温柔的轻抚,让砚零溪不禁眼角湿润了,真的感觉自己累了,不愿再去多思考、多筹谋。 他望了一眼砚零溪身后之人,几乎无一不伤、无一不疲、无一不倦。“十一弟,我来这里是有事要说。” 宁静远走前几步,“砚二少已经知晓战败之事?” 砚零溪抬头看着砚零海,“二哥是从三姐和墨影部那边得到了什么消息吧?” 砚零海苦笑无奈,“她会怎么处置你,想必你清楚。所以我是想劝你……” 砚零溪收敛表情,嘆了一口气,“劝我逃走,是么。” 砚零海无奈点了点头,“砚十一少率军追击突厥,途中因秦礼言、徐卫二位将军指挥失误,因此战败而亡。天涯以及剩下的墨兵部回去作为佐证即可。而你就隐姓埋名去武林联盟,想必卿盟主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嗯。”砚零溪眼神坚毅,“但我仍要进城。” “不行。她一定会把你斩首以担败军之罪。” “不,二哥。这件事里有些蹊跷,虽然还没完全搞明白。不过要镇住三姐的过河拆桥,我还是有办法的。” “蹊跷?” “此事要从我们攻入幽蝶岭之后,突厥节节败退说起。” 第107页 夜风入星曦,晚景苍凉。 幽深的草木之间,隐布一阡陌小道,慕星影身后不远处,停驻一辆简约装饰的蓝布马车。 风动,林影摇曳;星移,窸窣残照。手中黑剑聚凝万千剑意,剑身因不断高旋的气流而颤动,宛如压至极限的弓弦,下一刻即将爆发破天之势。 “第七剑,济望四海。” 凌厉的剑风唿啸而出,黑剑之尖直指泰然自若的慕星影。 后者只是缓缓抬臂,双手托着一柄黑色长直刀,却并非用来招架。 叶风庭见到此刀之时,剑锋一转,欲敛住攻势,但却又似止不住一往无前的剑意。 剑风横扫而来之中,慕星影左掌并指一划,一道淡青色萤光宛如星屑流转,一掠而过。 指尖化散剑势,战尚未启,便已终止。 只见那剑刃停在了慕星影额前三寸之处。 “身为府师,若无筹码,岂敢孤身入局?”慕星影凌厉的目光好似刀刃,以反击的锋芒直刺向叶风庭。 那不是普通的刀,而是江月楼西楼阁领沈晏之刀,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怨咒剑,你练成了。”黑剑迴旋入鞘,叶风庭依旧是淡然应对,“上车吧。”而后一摆衣袖,先行一步踏入车厢,雍雅端坐。 “请了。”暗青色长袖一拨,黑刀凌空转起,“唰”得一声颳起刀风,掀开蓝色的车厢门帘,插在叶风庭身旁三寸之处,慕星影随之入厢,与叶风庭对座其中。 车窗外,星飞百里苍夜,万物寂寥空余辙轮声声;车厢内,烛灯摇曳,闲雅与凌然的两道目光相对,仿佛各自划过十九根棋盘之线。 二人彼此神光一转,烛火映衬之下,眸眼如星如弈棋,须臾之间,对弈落子,步步盘算。 绛州刺史府内灯火通明,砚霰披上红色的圆领官袍,外裹墨黑披风,正襟危坐大堂之内,修长眼睫之下是那清冷的目光,透露着一个家主、一位将帅应有的威严。 大堂两侧设上宾席位十二,迎门右侧坐六人,三人着墨绿官服、三人着橙色将官战袍,应是绛州以及幽州、云州等三州官员;左侧皆服墨色长袍,应为砚家家臣,但只入席四人,尚缺二席。 入席的砚家家臣分别是墨影部统领夜孤疏、墨工部统领孟伊然以及砚家两位管家,其中一位是沁州长史,另一位则是沁州巡守将领。 “傅鸣川呢?”砚霰露出一丝不悦。 兼任沁州长史的管家起身行揖,答道:“秉家主,傅统领称公事繁忙,难以抽身,命小人代为……” 墨工部统领孟伊然扑哧一笑,“该不是又睡过头了吧。” 墨影部统领夜孤疏只是冷笑一声,并无他言。 另一位管家补一上句,“近来十次议会,七回迟到、三次缺席。能做到这个份上,也就鸣川统领了。” 孟伊然与巡守管家的话,让起身的长史管家倍觉尴尬,直到砚霰微微颔首示意入席,他才恬着一张红脸坐下。 “报,十一少与成统领……回来了!”一名砚家僕从急急来报,似乎脸露几分难色。 “天下熙熙攘攘处,零落溪云,孤城万里。涯无纷纷扰扰事,一朝悬砚,春风几千。” 就在此时,砚零溪、成天涯并肩步入堂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刺人之鼻,令在座之人皆是眉头一紧。 成天涯依旧那身因战而破烂的墨衣,身上遍布绷布处理后的痕迹,砚零溪虽衣冠较为整齐,却也诸多伤痕。在座之人见状,联想到战斗之惨状,皆受极大震撼。 砚霰不悦地望着报信的僕从,“为何不给十一少和成统领换衣?” 僕从一听,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发额处滴下,“家主,小的……小的向十一少说了,可十一少不同意。” “哦?”没等砚霰的回应,砚零溪抬起摺扇,斜眼看了一眼那位僕从,“本少可有说过不同意?” “啊,这……十一少不是说没时间吗?”僕从的脸涨得通红,汗水越来越多。 “哈。没时间并非不同意呀。”砚零溪倒是神定自若,一边笑着一边看着僕从的窘迫。 “啊,我……不是……” 砚霰见状,无奈地摆摆手,“你先下去吧。十一弟,不要闹了。公堂之上,当以严肃。” 绛州长史率先起身,“大都督,此战秦礼言将军、徐卫将军以及四千五百名兵士全数阵亡。砚零溪此战为帅,当以败军之罪论处。而大都督在绛州解围中厥功甚伟,砚零溪为大都督之胞弟,罪减一等,流放边州。” “哎呀哎呀。”砚零溪听完却是笑笑,“怎么本少一回来就要被流放了。” 砚霰只是淡淡回应,“十一弟,一路之上我会让押送士兵多多照应你的。” “不用。”砚零溪摺扇一张,“因为,此次败军之罪,应当由三姐您来承担。” 大堂内的空气顿时凝固,砚霰、砚零溪二人针锋相对,双眼盯视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你!”砚霰不由触怒,那黑木座椅上的手臂勐地一拍。“一罪,牺牲四千五百名兵士以及墨兵部近八百人;二罪,三百墨工部精英工匠被虏;三罪,丢失鹰扬虎视戒,让之于突厥。你可知,待他日突厥因此而兴起,将对我朝造成多大的危害!” 第108页 “什么!此戒失了!”右侧的六名官员将领震惊万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四千五百名兵士?”砚零溪眉头一皱,细细沉思,“明明有人升起石琥弹,带走了两千五百名枪士,难道这支枪兵没回来,那么是谁带走了他们?” 随后砚零溪却是幽幽一嘆,“哎。”他向左侧的空席走去,径直坐在原本傅鸣川的席位。“天涯,过来坐。”指了指旁边的坐席。 成天涯微微一愣,随后就座,拿起桌几上的糕点就吃,样子并不斯文,看起来是之前在幽蝶岭断粮的情况下忍耐太久。 “大都督,这。”绛州、幽州、云州三州长史及将领齐刷刷望向砚霰,等待她的发落。 砚霰端倪着砚零溪,“十一弟可是认罪了?” 砚零溪一副惊讶的样子,“啊?我以为三姐你刚才在说自己之罪。” “十一少。”一旁的夜孤疏侧首看着砚零溪,目光如夜色般凉意阵阵。“过了。” 砚零溪好似没感受到话语中的威胁之意,只是淡笑拿起一块糕点笑道:“吃吧,夜统领。” “十一弟,严肃,这里是公堂。”砚霰脸已微显愠色。 “哎呀哎呀。”砚零溪两三口吃掉了手中糕点,一边嚼着一边说,“堂堂大都督,难道要将罪责推给我这个临时统兵人?” 砚霰一挥墨色衣袖,披着黑纱的细长之腿搭在另一膝上,“哼。那你且说,本都督何罪之有?” 砚零溪一副疏懒的表情,幽幽答着:“方才大都督不是说了嘛。一罪,用人不当,致使牺牲四千五百名兵士;二罪,绛州布置不当,致使三百墨工部精英工匠被虏;三罪,未能第一时间于绛州困住突厥军,丢失鹰扬虎视戒,让之于突厥。”他摇着摺扇,讪笑道,“大都督,你可知我朝将会有多大的危害呀……” 第58章 落夜旧算 绛州刺史府内大堂,砚零溪一言既出,气氛再度紧张。 “砚零溪!”砚霰因此言而震怒。 “十一少,你让三百工匠失陷,竟还在振振有词。”孟伊然立起身,娇颜一怒,左手探入腰后,握上了一柄黑色短刃。 成天涯鹰眉一振,犀锐的眼神盯向孟伊然的小动作,砚零溪却是微微抬手,笑道:“哈,继续吃吧。” “砚十一少,两军交战,因一卒临阵脱逃而军心大乱,致使大败,是否该斩此卒?”云州长史起身,向砚零溪拱手。 砚零溪面不改色回应道:“那么孙长史,军心大乱而无法控制局面,酿成大败,是否该斩此帅?” “这……”云州长史话语一滞,幽州长史站起来接道,“若为其由,乃是逃卒之祸。难道此卒能免罪?” “当然,”砚零溪横眉一对视,灰袍翩然扬起,摺扇遮过脸颊,语调拉长,淡淡地说,“不能。” “十一少这是认罪了?”幽州长史口气中有轻视之意。 “张长史,逃卒非本少,而是。”砚零溪眸光愈显诡色,灰扇摇动,振振有词道:“秦礼言将军。” “砚零溪,秦将军是绛州人人爱戴的好将军,不许你侮辱他!”右侧的三位将军同时起身按刀,三双重铁履踏前一步,威逼的气氛勐然张开。 “嗯?”成天涯剑眉一竖,振臂拍案,橙色的剑意随墨衣袖扬动而出,震退逼来的将领。 砚零溪手握扇柄叩了叩桌几,望着三位将领额头上的冷汗,笑说:“诸位将军冷静,嗯,冷静。”随后,拿起桌几上的茶杯,“来人,倒茶吧。” 成天涯凌然如刃的目光瞪了一眼那些将领,后者三人深知其不好惹,立即退回坐席。 待茶斟满,砚零溪浅酌两口,笑意不减,“先问诸位大人一件事,卿可知砚家信号弹。” 幽州长史哼了一声说,“那是自然,砚家提供绛沁幽云四州边防信号弹,以石青弹为攻、石绯弹为退,四州将士无人不知。” 砚零溪反问道:“那大人可知石琥弹?” 砚霰闻言,微微眯眼。而幽州长史不假思索答道:“什么石琥弹,边防信号只有这两种。” 幽、云两州的将领与长史也是摇了摇头,以示不知。 但砚零溪眼神扫过绛州长史与将领此刻表情,从他二人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的犹疑。 绛州长史的目光在无意间对上了砚零溪,神情一时侷促。 砚零溪欣然一笑,“看来商大人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绛州长史一愣,“这……” “够了,十一弟。”砚霰想要中断这个对话。 忽然,有一道熟悉的墨衣身影出现在了大堂门前,悠闲清朗的声音响起,“哎哎,小人又迟到了,家主大人见谅哈。” “哎呀哎呀,”砚零溪见势立即起身,“傅统领你来啦,来来来这是你的座位。”随即向前两步,双眼凝视绛州长史与将领,“方才我们讲到哪了?哦对,请绛州两位长官说一说石琥弹的用途。” “这……”绛州二人紧张相觑,支支吾吾的同时还悄悄望向砚霰。 第109页 “谢谢十一少。”傅鸣川自然是很乐意地上前而坐,手中帐簿摊在桌几上,时不时翻阅几页,他说道,“哦,在说石琥弹呀,这件事你俩不是都知道的嘛?”他随手指了指身旁的孟伊然与夜孤疏。 夜孤疏只是冷笑一声,稜角分明的脸颊看不见一丝情绪。 孟伊然小嘆一声,“这个石琥弹嘛。” 砚零溪摺扇一挥,“石琥弹就是集结令,见此信号之军,必须火速赶到信号发令地。商大人,我说的对吗?” 绛州长史犹疑之后点点头,“是。但是那又如何?” 砚零溪点点头,说道:“幽蝶岭之战,就在我军即将歼灭突厥本队之时,秦礼言将军突然擅离职守,来到离战线极远之地,升起石琥弹,引走我军主力。致使我军阵形大乱,因此覆灭。而就在本月,有人在砚家仓库领走了一支石琥弹。” 孟伊然却噗哧笑了,“可是十一少,照您这么说,秦礼言将军为何仍然战死?他若想逃,大可直接在信号过后,率军折返。” 砚零溪自若而答,“秦将军忠心毋疑,他却受到上面某人的恶意指示要其从中作梗,但最后他的良心又不允许他如此。孟统领为何岔开话题呢,这支影响战局最关键的石琥弹,究竟是谁领用的呢?” “众人退下。”砚霰突然开口。 “大都督?”几乎所有人惊讶地望向她,眼神里充满不解。而傅鸣川手中黑色佛珠转动,片刻的短思之后打了个哈欠,拿起帐簿先走出去了;夜孤疏亦是一声不吭踏出堂门;成天涯见状,顺手拿起夜孤疏桌几上的一块烧饼吃了起来。 “出去。只留十一少即可。”砚霰挥手,严肃的脸上看不见半点惊慌。 砚零溪随即向成天涯使了个眼色,后者冷哼一声,拿着半个烧饼走了出去。 待门阖上,砚霰率先发话,“十一,此事你想怎样。” 砚零溪神色轻蔑,手中摺扇一拢,紧而接话,“哈,秦将军都和我说了。” 砚霰微微一怔,紧绷的脸色稍稍放松,“秦将军的部队,明面上是朝廷军队,实乃我砚家亲兵。我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保全这支队伍。” 砚零溪摺扇敲了敲自己掌心,“方才傅鸣川坐我旁边时,我用手势暗示他把帐簿翻到信号弹领取那一页,你的名字和秦礼言将军的名字确确实实写在上面。不过呢,秦礼言将军可是未曾使用石琥弹喔。” 砚霰眼神一利,拍座起身,“你在要挟我?” 砚零溪眯眼盯着自己的三姐,良久之后笑了一声,“哈。”灰袍一掸,似有什么东西飞来。 砚霰抬手接过,“嗯?”她摊开掌心,是三枚突厥兵符。 “幽蝶岭之战虽然未胜,但也消灭了突厥三营兵力。”砚零溪笑了笑。 “你是要功过相抵,损伤工部、战败之事一笔勾销?”砚霰掂了掂手中的铁制令符,抬头盯着他,“有这么容易?” “想必大都督自有办法。”砚零溪转身背对砚霰走了几步,突然大堂内木窗洞开,一道白色身影疾掠而过,砚霰一惊之下,右手握住了靠在椅边的玄墨剑。 “大都督不用惊慌。”来者白衣如雪,长剑如练,英眉静朗,深青的眸光在灯火煌照之下散着粼粼幽光。“宁某只是个报信的。” “报信?”砚霰清冷的神色中盪起犹疑的涟漪。 宁静远举起一枚黑玉令箭,黑玉上刻着“工”字,令砚霰一怔。“这是墨工部令箭?你从何而来。” “你墨工部所有人,已回到绛州。夜孤疏和孟伊然正在安置他们。” 砚霰一听夜孤疏与孟伊然,立即松了口气,神情缓和。然而砚零溪眉间挤出的疑云却是愈深。 宁静远观察到了他的异状,“零溪?” “啊。”砚零溪恍然回神,“不愧是静远兄,回来得真快。”随后他友善笑着,拍了拍宁静远的肩膀。 “这就是你的报信?”砚霰盯着宁静远。 “不止如此。”砚零溪扬了扬摺扇,宁静远甩出另一封白色信笺,飞入砚霰手中。信笺封口处的灰云十字纹赫然在目,令她肃然起敬,虽未开信,已知书信者何人。 “你出发前就知会掌门了?”宁静远平静地看着他,“我刚到落辰驿站,负责连接各大门派的联盟快使就将此信交我。” “静远啊静远。”砚零溪冷冷扫过一眼表情变化微妙的砚霰,随后拎起摺扇敲了敲宁静远的胸口,“狡兔总要三窟,多学着点吧。哦,你是冰兔,可能还学不会。” “……”砚霰看完信笺之后,语气不平不淡,“十一弟,你和盟主的关系倒是不错。” “也还好吧。不过,今夜大堂一会,小弟才知四州这么多官将乃我砚家一派,三姐打点的也不错嘛,真不愧是河东第一家之主。”砚零溪边笑边在大堂内踱步,“对了,父亲这两天在沁州么?” “父亲从不外出,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砚零溪稍一沉思,眼角微动,“那,二哥是什么时候到绛州的。” 砚霰掌控着砚家墨影部,对情报的打听了如指掌,“刚来不久。动员这次战争所需物资不少,他先前一直在沁州调度此事。” 第110页 砚零溪点点头,“喔……” 砚霰眼神一敛,“我总觉得幽蝶岭之战,你有事瞒着我。” 砚零溪转身上前三步,与自己的三姐面对面而立,“那三姐呢,是不是也有些事没告诉我?比如,我那六位兄长,为何均是出生未久便夭折而亡?”语罢,灰袍袖下,抛出一卷竹简。 此言一出,宁静远只觉这三人的大堂竟冷得跟深渊冰窟一般。竹简转过几周,落在大堂正坐前案之上,豁然摊开,抄刻端正的十二行字跃然而出:“ 长女砚雪二十而故 二子砚零海 三女砚霰 四子砚零河夭亡 五子砚零洛夭亡 六子砚零江夭亡 七子砚零淮夭亡 八子砚零沧夭亡 九女砚霜 九岁失踪 十子砚零涧夭亡 十一子砚零溪 十二子砚零漪” 星夜之下,马车疾驰,风动,草木簌簌。慕星影与叶风庭本就闭目正对,听闻草木摇落风萧萧之声,前者抿起一抹凉笑,轻轻撩开车帘。 只见马车之外,不见树林不见草木,而是被灰色千剑万刃所形成的剑阵所包围,漫天剑飞如纷飞落叶碎絮,马车犹如正前行在一柄狭长的利剑之上。 第59章 新局 墨工部铸件之地,黑色的屋瓦钩心斗角,檐下火光通明,铸台煅炉齐整陈列。风炉四溢的气流吹起孟伊然秀色长髮,她正一袭墨衣,倚在铸台边,左手提一坛酒闷闷不乐地喝着。皎然月色映着花容秀色,朱唇因清酒的浸润而愈发红透。 一道墨影忽然闪过,伴随着一股浑厚灼然的剑意卷过。只见成天涯以无声步伐而来,悄无声息拎走了孟伊然手里的酒。 “餵!成天涯你过分了!”孟伊然激动地站起身,伸手就想把酒罈抢回去,奈何成天涯人高马大,手臂抬起,更是令她遥不可及。 成天涯无视了孟伊然的抱怨,三两口喝尽酒,把那罈子往孟伊然脸上一抛。 孟伊然见了更来气,“哐啷哐啷”酒罈内振盪出的声响却引起了她的注意,映着灯火看了一眼坛内,她微微皱眉,“剑断了?” 成天涯却仍在四下搜索,苍冷的黑色背影淡淡说,“还有酒吗?” 孟伊然从酒罈中抽出那柄断剑,银光乍现,“我早说这把剑不适合你,还是安心用刀吧,我可以……” 成天涯冷冷打断,“刀又不是没有。” 孟伊然无奈嘆气,“嗯,知道了。” 成天涯很快从酒窖中搬出了一大坛酒,掀开塞子正欲痛饮一番,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成、天、涯!” 他一听,立即迅速拎酒,欲酣畅淋漓倒入口中。却见一团烈火如暗夜流星般袭来,直将那烈酒燃起,令成天涯不得不甩开酒罈,避退数步。 砚零溪披着一袭灰袍快步走来,一把拽住酒,眼中似乎怨念很深,“天涯,黄泉烛之毒都要发作了你还在这里喝酒!” 成天涯挑了挑眉,“明天就要送我去白竹林疗伤,现在还不让喝多几口?” 砚零溪走上前,拳头轻轻砸了砸对方胸口,“你好好疗伤,我给你送酒。” “真的?”成天涯眼神璨了一瞬,随后眉头一紧,“你不是说要去调查疑点?” 砚零溪一拍对方的肩,淡淡地说,“不过几处地方,很快就回来的。” 巴陵的夜空,上悬望舒,下彻星河,登岳阳楼而观洞庭,乃景中绝色。身穿一袭白袍的中年剑客与紫衣少女正闲步于岳阳楼顶观景之台。 “梁前辈,晚间天气凉,还请早些回医馆歇息。”移辰居医师风折枝扶着梁十三缓步走着,还不忘关心提醒。 “嗯。”梁十三点点头,“折枝啊,你这所医馆也开了有九年了吧。但你,仍然想不起九年更早之前的事情么?” “是。完全记不清,只知道我师父从一片白茫茫的竹林将我捡了回来,教我医术……”风折枝抚着自己额头,似乎一回忆往事,就隐隐作痛。“但我最近似乎想起了一个字。这个字是姓氏,还是名号呢。” 梁十三皱起眉,“哦?什么字?” “慕。” 月夜下的清霜阁,青瓦白阑,依旧那般清冷。霜姬一袭青纱白裙,端坐于最高处的屋内抚弄着白色瑶琴。她神色黯然,仿佛如那琴上深蓝的冰纹一般心裂。 “咚咚咚。”寂静之中,房外响起叩门声,未等她应答,“吱嘎”不速之客已推门而入。 砚家黑底白十字绣纹,映入眼中。 霜姬眼神一利,“是你。” 苍夜的另一端,简居的房内,一人白衣胜雪,独坐桌前,布满疮痂的手指抚着桌上暗蓝色的瑶琴。 “嘎吱。”有一人灰袍如雾,推门而来,“静远。青舟状态怎么样?” “还是不太好。”宁静远摇了摇头,“他时不时会说这句话:慕星璇不是我的亲姐姐,不是……” “但慕星璇确实有个亲弟弟,是么?”砚零溪随口一说。 “你怎么知道?”宁静远平静的脸庞出现讶然。 第111页 “哎?这也能猜中?”砚零溪也是一愣,随后说道,“他的情况不稳定,该将他送回白竹林。” 宁静远闻之,略皱眉头,点了点头,“我会陪他。” 突然,不远处只听一声快马长嘶,紧接着便是急促脚步。 “十一少!盟主有一封紧急密信!” 信笺撕开,本就安静的房内一瞬间的雅雀无声。 “怎么了?”宁静远问。 砚零溪凝重的神情稍缓,苦笑着,“看来你我之事都得先放一放,先回云玄门才是。” 宁静远英气的脸庞浮现一丝疑云,“为什么连我也要去,青舟他……” 话音未落,原本昏迷在榻的李青舟突然呢喃着“宁兄……别走……”滚落在地,依旧是神志不清。 宁静远眼里流露着不舍与不忍,连忙走过去抱起对方,“没事,我在。”但不见再有其他回应。 此时此刻,你究竟在想什么呢?而我,又在想什么呢? 砚零溪低垂着眼角望去,无奈地掂了掂手掌,“其实盟主早前就召你回去,只是因为绛州局势所耽搁。这一次,你可能要作为云玄门主力了。”随后,他将信纸折去几行,递到对方面前。 宁静远扫过一眼,眼神讶然,一瞬间明白了此事严重性。 信笺纸上,只有十个字,却震惊万分,满含山雨欲来之势。 “叶风庭身亡,江月楼易主。”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本卷最后一章,下一卷,武林联盟再度开展兼併计划,目标直指剑室派以及剑室派所控制的南岳剑盟,此局若胜,武林联盟将控制除江南道之外的所有地方武林。 江月楼/江南大仓、剑室派将如何面对武林联盟的计划?慕星影、天水成碧又要如何打算?剑室派不出世的掌门,又是否会出面?叶风庭为何跟随慕星影离开之后便身亡,这其中到底又是什么局? 尽请期待。 第四卷 :心极忽临 第60章 墨砚碎梦 沁州砚府楼宇林立,墨砖壁瓦环绕青竹怪石,清雅肃穆。砚家除了主楼阁之外最高的七玄阁,是一座怪异的建筑,因为与其他四方构造的楼阁不同,每一层檐角延伸向七个不同方向,是一座七角楼阁。 无风无月的夜幕下,七玄阁,此刻仍是一如既往的幽暗无光。 “叮。”漆黑一片的阁内第一层楼,突然亮起一盏暗蓝色烛灯。 “沓、沓……”随之,脚步声响起。第七层楼的东北角,一股凛冽寒气飘散四周,一位身披黑袍之人步入昏沉的蓝影烛火之间,他左手握一方琉璃镜,折过的幽蓝光透出流霞般的炫彩。 长袍下露出的银色布靴一脚踏在白色十字花纹的深紫地毯上,“咔咔咔”七玄阁地板内机关声阵阵,随即,七层东北角,一张黑木椅静然立起。 “都到齐了?”黑袍披在木椅上,椅侧摆着暗青色雕花屏风。他手托璃镜,危坐正襟,镜中折射出的眼神似是凝固,似是等待。与他那低沉的语气一般,如静影沉璧,不见波澜。 紧接着,第二层也映出暗蓝色烛光。 与东北角的寒霜气息相对应,一股灼热的气流弥散,另一位黑袍者出现在第七层楼的西南角。他身倚黑色纹路的墙壁,取下壁上一架暗蓝瑶琴,琴取瞬间,一张黑椅从暗格中挪出。 他慵懒坐下,拨弄琴弦,泠泠琴声响动,如鸣佩环。“老八,这么多年不见,老成不少。”语气轻快,又似那悠然琴声一般的漫不经心。 之后,第三、四层也闪过幽蓝光影。 此刻的七玄阁,分明窗牗紧闭,空气却忽然扬起风的唿啸,随即,便是刀吟剑鸣的喧嚣。 西北角玄铁轩窗挂下的胧黑帘帐,被细碎的刀风挑起数尺之距,黑木椅在刀风静默之后落下,轻震地面。 一位身背黑色双刀的墨衣刀客,瞬步到椅前坐下,“老七,这么多年是我们第一次全体见面吧。” 东南角窗帘几乎在刀客进入的同一时刻,被刚柔并济的剑气撩起数尺之隙,那位黑袍者身背一柄苍绿色长剑,挂一束冰蓝色流苏,黑影无声无息从隙口窜入。 “哈,全体?是不是也包括小十一?”他扫了一眼周围,那黑袖一挥,一股刃风“咔”得一声拨动壁上机关,一张黑木椅立刻从暗处被挪出,坐下身之后,“老五你这么说,是家中有人发现了我们的存在?” “啪。”有人在暗处鼓掌,最后,第五层、第六层、第七层的苍蓝烛光一齐亮起。 “轱辘轱辘。”黑木小车从正北角的暗影中缓缓驶出,黑色羽扇轻轻摇动,与砚零海那俊雅泰然的气质相衬。“吾弟们,你们不会被黑暗沉埋,早晚会站在阳光之下,只为了那个共同的目标。” 东北、东南、西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墨衣人同时抬头,视线透过暗色的雕花屏风,集中望向砚零海。 “光大砚家,是么?”语气轻扬,略带严肃。只听第七层再度响起脚步声,却是正东方向。 昏暗的灯火之间飘起深灰的雾霭,雾中有人吟道:“天下熙熙攘攘处,零落溪云,孤城万里。涯无纷纷扰扰事,一朝悬砚,春风几千。” 第112页 一袭灰袍的青年眸显异色,逍遥自适漫步而来,气质有如璞中奇玉,毓然神秀。只见一柄黑色摺扇豁然张开,微风拂过,看似破烂的灰袍微微摆动。 “而且,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第七层的脚步声未断,只是从另一端而来,脚步变作了轻盈步伐,仪态温婉如玉,细长的双腿挪步之间仿佛飘带霜华。 那女子繫着深灰长袍,手抱一张白色冰纹瑶琴,灰袍之内透着细雪般的衣衫,她从正西方步出那一瞬,犹如天光破重云,为这阴冷的楼阁增添几分初春暮雪的温润。 “哈。”砚零海眼珠微转,温雅淡然一笑,“十一弟、九妹,这下才是我们的第一次全员到齐。” “全员到齐?呵呵,你们是不是少算了谁?” 就在此时,黑色的剑气纷纷如雨下,伴随着“簌簌”的铁链声响动,七玄阁中央镂空的天井,从七个方向拉起七条铁链,结成了一张疏网,一道黑影随之翩然而下。 黑色细纱下纤长的腿足轻点铁链中心,深灰长袍上的那张清冷脸颊散发着凌然的气息,正是砚家现任家主砚霰。 砚零海雍雅地端坐小车椅上,挂着他那一如既往和善的笑容,“不敢,倘若少算了三妹的举动,怕是……” 抚琴的墨衣人幽幽抛出一句风凉话,“怕是不止老大、老四、老十,连我们的尸骨也早就寒透了。” “哼。”砚霰扬起深灰长袍,腰间玄墨长剑豁然一现,顿时出鞘。“老二,越俎代庖之前,莫忘了现在谁是砚家之主!” 漆黑剑尖直逼向砚零海的额头,砚霰旋身如灰鹫,剑锋刺来,宛若探出尖锐的利爪。 东南、西北角的刀客与剑士几乎同一时间握紧背后的兵刃,然而砚零海不慌不忙抬臂,示意不必妄动。 黑扇之上的羽毛,因那唿啸袭来的剑风而微微抖动,但是玄墨却在即将触及砚零海眉心之前停住了。 “你。”砚霰眼神中带着浓浓的愤怨与不甘,手中长剑虚晃了两下,垂于身侧。 砚零海笑意依然不减,“我已经说了,是全员到齐。”他温柔地抚着怀中的幼童,修长的指节如那晨曦的春风轻拂脸庞。年仅七岁的十二弟砚零漪正沉沉地睡着,时不时发出几声呓语。砚霰看着这场景,心生厌恶,感受着这股很不愉悦的被胁迫感。 “哎呀哎呀。”砚零溪摺扇摇动,“既然是全员到齐,那可不能在咱们砚家自己的地盘上再折枝折叶了呀。”他随手按下墙壁上的机关,两张黑椅分别出现在正东、正西方向。 砚零溪笑得淡然而闲适,“我的意思是,可否把上头的弩给撤了呢?万一吓着咱们小小弟多不好。” 仪容娴雅的砚家老九砚霜,此时托着瑶琴的手臂轻微一颤,她闻砚零溪之言立刻抬头,已然望见樑上一角悬着三架弩机,正对砚零海怀中。 “嗯,这样不好。”砚零海笑意稍敛几分,羽扇波动之间,房樑上微微传来机关转动之声,弩机转眼间消失不见。 “坐吧,三姐。砚家之主不坐,我们这些作小辈的……”砚零溪摺扇一收,扇柄指了指砚零海身侧。 漆黑地板颤动数息,位于七玄阁正北方的第七张黑色木椅,出现在了砚零海的小车之侧。 砚霰冷冷一哼,玄墨入鞘,转身撩起灰袍,凌然坐下。 正北方的玄色轮椅与黑色交椅并立,温雅淡然的气质与凌然锋芒的气势针锋相对,整个七玄阁第七层中瀰漫着愈加激烈的对立气氛。 “哈。”砚零溪与立于正西方向的砚霜对视一眼,也各自入座。 此时此刻,三名灰袍者,五名黑袍人,七张交椅一把轮椅,各占一席之地。 幽冷烛灯之间,空气中,流动着刀风剑气,暗行着诡诈心机,弥散着对抗之意。 “都不说话。是不是都在等我这个小弟先行开口?”砚零溪握着扇柄敲了敲自己额头,故作愁容之后,黑扇勐然打开,那从来应该是空白的灰色扇面,竟浮现出一个字:景。 “那么,说说眼下最热门的长渊阵吧。我在幽蝶岭中遇见了一个对手,他有一位黑衣手下,使用的剑法是江淮派。” “砚家作为武侯八门之一的惊门,武学已被江湖中许多侠士所熟悉。”西北角携带双刀的黑袍人说道。 “哦?五哥这是默认江淮派是八门之一了?”砚零溪眼珠一转,笑意渐浓。 “十一。这么说,幽蝶岭中利用长渊阵算计你的人,来自江淮派?”东北角手持璃镜的黑袍人,一边用雪白绢布擦拭着镜面上的霜霭,一边接过话题。 “会使江淮派武学的,可不限于他们门派内部。”砚霰依旧是冷言冷语。 砚零海垂眼抚着砚零漪的髮丝,温文尔雅说道:“那江淮派可是个好对手,武林联盟第三号角色,一直试图在联盟中取代砚家地位。他们不但凭藉堪舆之术为云玄门修筑了新剑城,还垄断了淮南淮北的盐铁贸易。听说江淮派近来一直觊觎江南道的生意,不知道你那位江月楼的新朋友近况如何。” “叶楼主之事,我可从来不曾操心。”砚零溪悠哉一笑,摇着扇子轻描淡写地说。 第113页 砚霰盯着砚零海手中的动作,冷言冷语道:“呵呵,你倒是温柔。” 砚零海微微侧首,笑容中似乎有所讥讽,“比起狠心毒杀亲兄弟的人来说,确实还算温柔吧。” 西南角抚琴的黑袍人,话语中略带尖酸,“诶……老二,你怎么总想着惹怒老三呢?这么多年她承受这么多名声和议论,怕不是早就没了脾气。” 砚霰眼中虽有杀意,却并无太多愤怨,凌然目光侧目望去,锐利的视线转过砚家老二、老五、老六、老七、老八,“老大、老四、老十的死,我一直在调查,近来有所发现。至于你们……倘若这些年来的谣言不是你们编造的,我宁愿让出家主。” 砚零海手中动作稍作一顿,“哦?那么,谁想坐这家主之位?” 在座的黑袍者视线均发生微妙的变化,目光在屏风与屏风之间流转数息,但仍是不动声色。 砚霰纤长的左腿翘起,葱白手指托着脸庞,眼神略带不屑,“老二,你这又是何意,掩饰又是何必?” “不是我。”砚零海笑得甚是无辜。 砚零溪闻之眯眼,一息之后勐然起身,灰濛濛的眼瞳闪过警惕之色。 他所对着的正西方,却听得一声嗤然轻笑,“嘻嘻。” 只见那柔雅的白衣女子忽然解下灰色长袍,用力一甩,如黑夜中扬翼的雪燕之姿,翩然而起,“没错,是我。” 砚霰眼中讶色非常,她挑眼望向身旁的砚零海,后者笑容依旧不平不淡,“如若是良性竞争,三妹、十一,你俩又何必警觉。砚家人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不是吗?” “咕咚咕咚……咔咔……”七玄阁顶传来剧烈的机关声响,先前的机关声无非是悉悉索索,而此刻,可谓震耳欲聋! 房樑上银光闪烁,上百架弩机携带暗夜中散发透亮光泽的箭镞,悬于橼木之间。 此番场景,此般声响,令砚零溪一愣,随即色变。 东北角黑袍人手中的璃镜一斜,镜面与砚零溪眼神相对,却只映出一个模煳而扭曲的影子。 “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南岳剑影的第一章 ,是个似梦非梦的场景。 第61章 祭酒客心 案几前摆放着绛州火龙刀营人员花名册,我凝视着花名册那一行“徐卫”二字,轻声一嘆,提笔将之划去,同时划掉的,是一页又一页,隶属徐卫的一千五百人的名字。 眼神扫过花名册旁的半枚赤色兵符,若是另外半枚还在,就能拼成完整的一营,可惜,那一千五百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半枚兵符,还会回来吗? 我苦笑着。 门外传来军士的脚步,我放下笔墨,抬头观视。 “祭酒,砚家十一少送来一封书信。” 哦?近来总觉气氛有些怪异,看来这个消息所传达的讯息可能解惑。 “叶风庭身亡!?”打开信笺看见的内容令我完全无法置信,这个人怎么死了?这个人怎么会死? “知道了,你下去吧。”强忍着悲愁与震惊,我摆了摆手,军士点点头,替我关上了房门。 煮一壶苦茶,瘫坐望悬樑。 清晰记得,叶风庭说他会把这一千五百人完璧归赵。结果等来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尸山。 更重要的是,他也没回来。 信笺接着写道:“今夜丑时,真相告知,落辰驿站。”眼中闪过寒芒,逐渐锐利,“真相?好,我等你这个真相。” 没错,我依旧不相信他死了,我不相信他会死。 抿过一口苦茶,信笺丢入煮茶的火中,很快散成灰烬。 漆黑的墨工部袍服整齐叠好,抚过墨工部长袍上的白色绣纹。 三年祭酒,不过大梦一场。 留下俸禄与官印,披上苋红色的常服,腰悬青锋,戴起斗笠。 子时夜深寂静的屋内,月光从半开半阖的木窗缝隙间照入,梦中响过隆隆的机关声似是仍在耳畔。 “不对。”上一息还身处梦境的砚零溪突然睁开尚且朦胧的双眼,右手抓起枕边黑檀木摺扇,“唰!”扇骨隔空一挑。 那黑暗中袭来的黑色长剑顿时被扇骨隔开,砚零溪趁着对方惊讶一瞬,袖口短剑落入掌心。 “砰!”不速之客的黑剑与短剑相撞,后者完全处于下风,砚零溪眉头一皱,哪怕感觉到对方此番攻势只为试探,自己却仍是落败。 “砚十一少,好久不见。”来者将黑剑架在了他的脖颈处。 砚零溪此时倒是不惊不惧,他浅浅一笑,手中摺扇轻挥,屋内烛台被点明,犹如雾霭空濛的眼神凝视着来者,“没去约定地点,反而提前找上门。祭酒大人这招反客为主倒是颇为有趣。” 映着昏黄的烛火,红衣来者露出神思俊秀的真容,苋红色的身影步至砚零溪的正前方,“平常计策,难道很令人惊讶么?”随即他凑近砚零溪耳畔,颊边髮丝在耳垂边轻盪,若有若无的触感不禁令对方笑容一僵。 来者勾起一抹冷笑,悄声问道:“别以为利用墨影部能查出我与叶风庭的关系,你就能步步算计我,砚十一少。”手中那把漆黑的长剑揽住砚零溪的脖颈,令他无法挪离一寸。 第114页 砚零溪深吸一口气,与对方极近距离的接触令他脸颊掠过一缕潮红,稍作平復之后说:“算计你,为何不能用这种方式呢,月江寒月祭酒大人?” 月江寒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冷冰冰的锋刃与脖间肌肤贴合,“祭酒印我已悬在府内樑上,今年俸禄我也一分未取,从此我与砚家毫无瓜葛,无论你想用官职还是家权,都无法限制我。说吧,你信中所要告知的真相。” “哈。”砚零溪不平不淡地一声笑,“看来祭酒大人对本少戒心甚重,想来是叶兄对你说过什么。” 月江寒冷冷回应,“毋须再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注意身份,你现在是剑下之囚。” “哎呀哎呀。”砚零溪却愈发显得一副轻松的姿态,他抬起扇柄,叩了叩悬在脖颈处的黑剑,说道,“其实,祭酒大人前来,是为本少省了步行去落辰驿站的工夫……”言语未尽,砚零溪突然后退一步,在剑刃脱离皮肤的一瞬间,扇柄勐地一抬,将对方的剑隔开。 月江寒一愣,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怕自己真正下手,长剑挥起,变化招式噼下。 此时此刻,脖颈与剑刃之间仅仅半寸的间隙之中竟突然插进一道白色薄刃,横贯而来的剑刃挡住了月江寒发力的一剑。 只听得一声“砰!”的剑器相撞,低吟声迴荡耳边,竟是: “剑二,冰云。” 冰凉的地砖瞬间凝结化霜,透骨的寒气直窜入月江寒靴底,势欲攀旋而上,将之下半身冻结。 月江寒反手握剑,黑色的剑刃贯入地砖间缝隙之内,聚力一震,青石之地轰然碎裂,露出砖下的大坑。 令他诧异的是,碎裂的青石地砖下,竟然暗藏着无数铁木齿轮构成的机关,“咕咚咕咚……咔咔……”随着隆隆机关运作之声响起,数以十计的铁锥朝房顶窜去,锥之末端连带起相同数量的铁链,将月江寒桎梏其中。 月江寒反应极快,红衣身影借着方才贯地的剑气高高弹起,黑色长靴踩在横樑之上,黑剑扫开周围铁锥之后,双手聚力,挥起的剑招竟是令人分外熟悉。 “十胜剑,其二,顺天下!” 那一袭白衣如苍山飞雪之中的仙鹤,翩然落地。宁静远一展鹤翼般的白衣袖,霜剑惊起千堆雪,地面寒气霎那间凝成冰刺,剑气带其苍白之刺,直朝房樑上突去。 灰色剑气从月江寒的剑尖溢出,化成数十道气剑,与冰刺相撞,顿时轰然消散。 剑气对沖之后,红者持黑剑,剑影如墨心红莲,自上竖噼而下。 白者执雪剑,白刃挑起冰叶霜华,双剑碰撞,气流旋沖,火星横飞! 宁静远英眉之下的深青眼瞳闪过一丝惊异,而砚零溪摺扇一转,空白的扇面随即挡住二人对视的眼神。 “都收手吧。”砚零溪缓步走至二人当中,漆黑布靴踏在碎裂的石砖发出“喀啦”的声响,他泛着诡色的目光看着月江寒以及他手中那柄与叶风庭相仿的黑剑,“祭酒大人与叶兄是同门吧。” “我应该没有理由告诉你任何情报吧,砚十一少。”月江寒似乎对砚零溪始终带有敌意。 砚零溪挽扇一笑,“那么,交换讯息呢?” 月江寒闻言之后,眉头略皱。 砚零溪收起摺扇,扇柄敲了敲掌心,“叶兄所率的那支火龙刀兵,是你的麾下吧。他临行之前和你说过,他无论此行怎样,都会设法与你联繫的,对么?” 那苋红色的衣衫微微一怔,砚零溪则是目光一利,月江寒思索片刻之后目光变得狐疑,“你在诈我。” “哎呀哎呀。”砚零溪握着扇子轻轻拍了拍手,“本少如此诚意,怎会诓你呢。正是叶兄离开幽蝶岭时交待,要带话与你。” 此时此刻,宁静远盯着砚零溪,静和的脸庞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 月江寒经过片刻凝思,依然显得将信将疑,“你可以用墨影部查出我的身份,再用谎言诈取我的信任,同样也是合情合理。” 砚零溪友善笑着,不慌不忙说:“叶楼主说了,你如若不信,便将此物交你。”灰色袍袖一甩,飞出一枚赤色兵符,月江寒心头一震,两指一併,将兵符夹在指缝间。 “竟然……” “没错。阵亡一千五百名的火龙刀营之兵符。”砚零溪谈及此符时,脸上变得有些严肃。 月江寒惊讶之色很快褪去,随后弹指一挥,“啪”一声,那枚兵符被抛至烛台旁。“哼。此令已无用,倘若是你打扫战场偶然获得,我也不觉得奇怪。这样,依然无法确凿你所言。” “当然不止于此。”砚零溪笑了笑转过身去,一边拍了拍宁静远,一边朝他挤眉弄眼,“那根笛子你……” 宁静远与砚零溪眼神交错的瞬间,前者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怀中取出那根赤竹横笛的那一刻,月江寒明显露出更为震惊之色,迟疑之下接过笛子,眯眼仔细审视了一番,“真的是他?” 砚零溪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地说:“叶楼主他说也许回江南道的路上会遭遇不测、如若如此,请你前往江南,以他的身份抛头露面。到时,自会有人接应你。” 第115页 月江寒一听,疑虑仍是未减,“他根本没有理由提前作如此安排。” 砚零溪依旧笑得友善,他灰袍微敛,“哦?此话何意?” 月江寒露出一丝顾虑,“叶风庭之父叶婴,是我师父。我常年在边疆一线,对江月楼的情况已是不熟。” “叶兄之见,想来必有深意。”砚零溪挪动椅子,翘腿而坐,神情倒是显得悠哉。“看祭酒大人的意思,想来对江月楼的过往很是熟悉。那么,能与本少谈谈江南府邸之事么?” 听到这个名词,月江寒似乎露出厌恶之色,“江南大仓?呵,狼子野心。” “哦?” “十一少应该知晓砚家为何能成河东第一家,为何当代砚家上至家族,下至家臣皆受朝廷重用。” 砚零溪眸光闪过异色,嘴角笑意不减,几分轻描淡写地说,“当然是因为二十多年前,平定韦后之乱。” “很好。”月江寒抬臂拍掌,郑重其事说道:“下一个问题,韦后之乱,扶的是谁?” 砚零溪摆动摺扇的手,忽然一止,眼神里犹如一团灰濛云雾被强风捲起,拨云见日,“温王李重茂,其生母,巫山李氏。” 宁静远一听,平静无澜的脸庞顿时露出惊异,“李氏,难道是武侯八门之一,杜门之人……” 第62章 三分天下 西子湖畔,江月楼主阁通体以红雕木构建,一共五层,江月楼三星建筑群方圆十二顷,丹瓦朱甍,层楼叠榭,远观极为精緻典雅。 第三层楼外围一圈是红木迴廊,古朴而景致。有一女子正倚雕栏,她身着浅蓝衣裙,垂鬟分肖,脑后扎着两束髮辫,显得明丽活泼。 几株樱粉色的海棠,和风中零落了几片花瓣,阁中之人正闲看楼前花开花落。 一道青影轻步而来,描绘着天悬星河的深蓝披衣在微风中飘荡着,温雅的声色,冷淡的语调,吟出一首绝句,“北山烟雾始茫茫,南津霜月正苍苍。復閤重楼向浦开,秋风明月度江来。” 女子不由地小嘆一声,“哎,好不容易到了这里,还没看两眼,府师就来了。” 慕星影虽贵为江南府邸之府师,仅次于宗主慕承安之下,平日里向来严肃不喜谈笑、不好女色。但他柳眉星目,双瞳剪水,极尽翩翩公子般的俊俏,甚至可以用秀美来形容他的外貌。 以至于长年束髮云冠、手执青竹摺扇的他,每每顾盼,必然生辉,令豆蔻年纪的女子们常为之倾心不已。 “星筠,众人皆已到主堂。”慕星影脚步稍作停留,语气仍是冷冷淡淡。 江南府邸左部下属星筠微微噘嘴,罗裙转过,雪白的长靴踏出留恋的脚步,眼神还不忘多览几眼花景,“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 “嗯。”慕星影握着青竹扇的手覆于身背,随于星筠之后而去。 绛州刺史府内一处居室内,砚零溪用扇柄叩着木制桌面,“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月江寒放下手中的赤竹笛,继续说道,“二十年前,杜陵北所整合的江月楼势力于营州之战几乎全军覆灭,亟需恢復力量,而那之前杜门一系的李家有一女嫁入皇室,已与昭孝皇帝生下四子李重茂。靠着这层关系,江月楼在淮南道、江南道成为一方霸主,控制着各项贸易往来,在当时与砚家、剑室派、云玄门并称武林四大家。 “然而杜门却走了一步险棋。”砚零溪淡淡地插了一句,一旁的宁静远也是略微皱眉,月江寒手中的赤竹笛周身似乎飘着一层淡淡的黑雾。 月江寒看了看砚零溪,点点头说,“那时的江月楼内部产生分歧,原本支持杜陵北,以李家为首的江南大仓势力煽动韦皇后政变,立李重茂为帝。然而当今圣上得一谋士指点,率禁军于皇宫布下杀阵,当时的江南大仓宗主李沨誓以及李氏一脉尽数战死。杜陵北不得不大义灭亲,将江南大仓一系全数上交朝廷处决,李氏一脉仅留最后一人,那个人是他唯一亲人,他下不了手。” “那个人是,李青舟的……”宁静远青眸一转,很自然地联想到。 “他的娘亲,也就是你在白竹林看到的墓碑,杜杨。”砚零溪转过手中摺扇,柄端指着月江寒,“家父当时就是圣上麾下那支攻入皇宫禁军的统领。以及,祭酒大人你的话中有破绽。” “破绽?”宁静远一听,细细思索刚才的话语, “杜陵北根本没有将江南大仓一系擒下的实力。而你,到现在都没有提到叶风庭与这件事的关系。” “呵,还真是瞒不过十一少。不错,当时叶风庭的父亲叶婴,就是圣上得到的那位谋士。杜陵北深知难以与李家抗衡,叶婴翩然上门,指点他可以求助云玄门卿若笑。” “本少听闻江月楼内讧之后,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江淮派突然崛起,控制了整个淮南道。想来是……” “不错,卿若笑要求杜陵北让出淮南道的地盘给予江淮派。随后江淮派全员出动,血洗江南大仓,李氏一脉就此从武林中消逝。韦后乱后,叶婴带着我和刚出生的叶风庭退隐绛州,那一年我三岁。” 江月阁正堂,身披紫袍金缕鹤氅的江南大仓宗主慕承安,危坐那代表江月楼主身份的赤心双蛇交椅。 第116页 堂中,府师慕星影、少府主慕青疏、左部夙参辰、右部玄炼、江月东阁领静无瑕以及各自得力手下列坐两侧。 堂皇厅室,江南府邸众人脸上皆洋溢着荣归故里的喜悦,众人自进入主楼之后便是走马观花,不禁纷纷对楼宇评头论足一番。就连慕承安就坐之前,都不由得多摸了一下这张交椅。 但尽管叶风庭先前接任楼主数月,却并未坐过此椅。 “父亲,这交椅舒服嘛?”慕青疏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慕承安捋了捋鬍鬚,眉间皱纹舒展,“嗯,不差。” 身着月白色衣裳的静无瑕噗哧一笑,“宗主,剷除了杜陵北,叶风庭也死于剑室派之手,如今这江月楼主之位还请高枕无忧。” “静阁领,现在应该尊称楼主才是。”夙参辰的墨色外袍背后绣着碗口大小的凌星江月白色绣纹,那是代表着江南大仓的图案。 慕承安也已年过四旬,锦衣华服彰显着不凡气度,他抬了抬手,“不用在意叫法。毕竟武林巅峰的座位,也不远矣。” “那就开始下一步吧。”一旁闭眸静坐的慕星影,握紧手中摺扇,蓦然启唇。 尽管大局初定,他秀雅的脸庞全无半点喜悦之色,令江南府邸众人为之一慑,顿时堂内变得鸦雀无声,静等他的发言。 “如今武林,九分天下,云玄门独占其三,而砚家、江淮派等各大派也为其副手,令其占七分之势。细细算来,江月楼仅占半席,因此。”锐利的星眸仿佛高悬夜空的银汉天河,似在折射一张更加宏伟、更为严密的计划蓝图。“吞南岳,并剑室,拆分联盟,这便是三分天下之计。” 江南府邸众人除了慕承安脸上未有波澜,其余众人皆是震惊,缩在角落的星筠听闻剑室二字之时,身躯也是微微一颤。 左部夙参辰稍加思索之后表达了自己的疑问,“联盟未立之前,武林陷入南北武林对峙之局,那时剑室派与南岳剑盟代表南武林多次击败北武林,如今虽有所衰,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何吞併之?更何况,联盟已立数十年,前有砚清池怀柔并举,后有卿若笑恩威并施,要想从中离间,谈何容易?” 慕星影俨然起身,毫不掩饰秀眸中闪烁的锋芒,“剑室派与南岳?借刀杀人尚可除之。至于武林联盟,正是因为砚、卿二人之举,因此联盟中有亲砚者亦有亲云玄者,故分裂才是必然。” 夙参辰、静无瑕、玄炼听后,皆是若有所思。 “如今,虽然杜、叶二人已亡,但楼内仍有愚忠成员不满府邸。计划之前,需先除之。”之字一落,慕星影手中青竹摺扇豁然展开,那浅翠的扇面上书“叄分天下”四字。 慕承安托着下颚,沉思片刻后说道,“但我们未能寻得叶风庭尸首,若剑室派找到线索,指正是我们下的手,甚至和武林联盟站成一线,我等岂不被动?” “不用担心。”慕星影摺扇一挥,刚劲的扇风与那严谨的秀眸相映衬,“因为吾料剑室派,定会如此。” 已是三更,屋外传来夜间漏刻水声,“看来,杜陵北也没想到,江南大仓此着险棋并非没安排退路,慕承安本也是李家人,早在计划开始前就故意化成与李家毫无关系,并获取了杜陵北的信任,随后重建了江南大仓。如今他们忍了这么多年,终于杀了杜陵北。本少此番推算正确吗,祭酒大人?” 月江寒颔首,一旁的宁静远细思之后说道,“这么说,如今的江南大仓仍是杜门中人?他们与江淮派是世仇。” “那可是灭族之仇,还好青舟兄并不看重这些。如此推测下来,当年韦后乱后,只活下了三个杜门人,慕承安、慕星影以及尚在孕中的杜杨。而杜杨生下李青舟与慕星璇,而后赤焰红斑传给前者了。”宁静远听到此话,神情一冷,而砚零溪笑了笑。 月江寒却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当年活下来的只有慕承安和杜杨,慕星影这个名字根本闻所未闻。就算他是江南府邸府师,我也毫无印象。” 砚零溪若有所思,转而下一个话题,“那么为何叶风庭会在江月楼?” 月江寒低头看着自己的黑剑,与叶风庭手中那柄很是相似,甚至极有可能为姐妹剑,“叶婴在我与叶风庭八岁之时,突然失踪,只留下一把黑纹剑鞘,上以隶体字刻着‘玄墨’二字。” “黑纹剑鞘,是叶风庭手中的……”宁静远一愣,难怪月江寒之剑刃虽与叶风庭相似,却没有相同的剑鞘,“等等,玄墨?”随即他又想到了什么。 砚零溪摺扇一扬,示意其不必再说,随后他微微眯眼,“失踪?叶婴之前有见过谁么?” “失踪前夜,他只见过一个人。” “谁?” “你的父亲,砚清池。” 砚零溪稍稍一愣,随后摺扇闭合,扇骨用力一打掌心,“哎呀!”显然是恍然大悟之态,“原来,当年父亲口中的天才少年,就是他。” “天才少年,他确实是。”月江寒眼里流露出的是对叶风庭的肯定,随后他打开门,夜间的凉风吹入房中,拂起他那一身苋红外衣。“不论如何,我也要去找他。” 第117页 砚零溪起身相送,仍是一脸友善,“祭酒大人。此行江南并非易事,如若有麻烦,淮南道的镖局大多属武林联盟,可随时联络。” “砚十一少。”月江寒回身凝视着砚零溪,“我还没完全相信你的话。” 砚零溪笑意不减,点点头说:“不愧是祭酒大人,足够谨慎。本少也不强求,想必叶兄深意,大人更能体会吧。” “那么。”月江寒眸光一掠,那狐疑的眼神忽然贴近,挂着一抹冷笑在砚零溪颊边轻语,“叶风庭对你所託之事又是什么呢?” 砚零溪长长吸了一口气,身躯微微后退,却见门外扫过一股至刚至烈的灼热剑气,直朝月江寒嵴背袭来。 几乎同时,一道漆黑的苍劲身影随着剑气疾步而来。 月江寒眉心一皱,左手持黑剑迅速迎击,灰与橙两团剑气相撞,“轰!”一旁的雕花木门崩然而碎! “天涯,住手。”砚零溪挽起灰袍侧身挪过,抬起扇柄挡在成天涯墨衫胸口之前。 月江寒扬起那一抹带着戏嚯意味之笑,“成统领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爱护十一少。” “哼。”成天涯冷哼一声,并不打算搭理眼前这个人,只是把砚零溪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月江寒抬手掸了掸残留的剑气,“成统领中了火毒吧,方才的招式携带一股火烈之气。” “小毒而已。”成天涯露出厌恶的表情。 “呵。”月江寒轻笑,扫过成天涯的神色,随后转过身踏出房门,“解黄泉烛之毒,至阴至寒之地,一年为期,方可痊癒七成。算不上小病吧,成统领。” “慢走不送。”砚零溪眼珠一转,悠悠说道。 月江寒收起黑剑,持赤竹横笛于嘴边,“哈。”那一道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空余不淡不深、亦悲亦愁的笛声,愈听愈悠远。 第63章 筹谋者谁 三更天,笛声远去之后,绛州刺史府又恢復了静默。“那么。”砚零溪拍了拍成天涯的肩膀,然后看了宁静远一眼。“静远,把这傢伙拖回去休息。” “有事。”成天涯直挺挺立着,似乎不为所动。 砚零溪眼神微动,“哦?” “咻!”成天涯腕部一甩,一枚灰色令牌窜入砚零溪左掌,随后兀自踏出门槛,扬长而去。 “哎,什么脾气。”砚零溪无奈摇了摇头,摊开掌心,映入眼帘的便是令牌上的飞云十字剑纹,他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宁静远瞥过令牌,“这是第二道云玄令了,看来联盟急着要我们回去议事。” “嗯,也许只有你一个人回去了。当然,是在送走成天涯之后。”砚零溪眯眼点点头。 宁静远一听,面露疑惑,不由愣住。 “武林联盟,八万六千名成员,又不是只有我一人筹谋。”砚零溪将摺扇悬在腰间,“三个月前,岳阳楼之会,联盟、江月楼、剑室派三方势力剑拔弩张。当时江南大仓全员戒备,列阵淮南道与江南道的边界天渡河。联盟方面为作应对,让江淮派剑师率领本派三部主力与之对峙天渡河。” 宁静远思索片刻,“江淮派剑师,你是说景林笙?你要让他入局?” “不是我,是盟主的想法。”砚零溪淡淡地说,“更何况三姐已是家主,我也不好总抢她风头对不对……” 宁静远疑虑未解,“还有别的理由,是么?” “哎呀哎呀。”砚零溪一声讪笑,“静远兄学聪明了嘛。”他摊开手掌,挪开灰色令牌,其下还压着一枚很薄的黑玉令。 宁静远看了一眼,“这次是砚二少还是三小姐的传信?” “都不是。”砚零溪目光中带着一丝神秘,“能让本少亲自走一遭的,当然只有……” 长夜将破晓,绛州城外,阡陌旅客,愈渐稀疏。东方一线苍白之际,一辆墨色马车急急而来,不远处,落辰驿站的镖旗在五月的细风中猎猎作响。 “天涯啊天涯。”砚零溪闲适地靠在车厢一角,双臂枕于脑后,“黄泉烛不扩散已是万幸,你还和人家动武。” 由于火毒缠身,成天涯只穿着短袖半开襟的墨衣,他闻言只是撇过头,不想多做解释。 前方,一名裹着玄黑色帽兜长袍的人直挺挺立在道路中央,胸前的飞云十字剑纹分外扎眼。墨色马车不由得急停,黑马发出一声长嘶。 砚零溪嘆了嘆气,“今晚的不速之客真多呀。” “有人在挡路。”车厢内,宁静远修长的睫毛闻声微动,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而此刻李青舟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腿上,发出均匀的气息。 “敢在绛州阻挡砚家马车。”成天涯拳头一拧,露出不悦之色。 砚零溪眼珠一转,抬臂示意其他人不必外出,“不露脸玄黑长袍,云玄门。难道……”摺扇在手,挑起墨色帘帐,朝外走去。 下车之后,砚零溪恭敬地朝不速来者行揖,道:“暮副门主,有失远迎了。” 云玄门副门主、玄部总领暮百里扯过玄黑色长袍,兜帽翻下,露出他一贯稳重泰然,“砚十一少。” 第118页 “我昨日的传书中不是说了要暂缓几日回云玄门?”砚零溪瞥过暮百里身后的驿站,有六名灰衣云玄门弟子抱剑来回踱步。 通常来说,白、蓝两色装束的云玄门弟子均属云部三宗,灰、蓝装束的则属玄部三宗。 “但是。”暮百里稳静的眼神似乎变得暗沉,他一挥黑色大袖,两张风格截然不同的信函落在砚零溪手中。 一张玉白色,印有剑室派七叶标志;另一张青瓷色,印有三星江天标志。 显然,这封信笺,分别来自剑室派与江月楼。 砚零溪打开信函,玩味的笑容愈深。“这可真有意思。” “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发来信笺陈述此事。耐人寻味的是,剑室派宣称江南大仓杀害了叶风庭,而江南大仓称是剑室派所为。”朝霞之色穿过暮百里的髮鬓,照亮了那张谨然沉稳的脸庞。 砚零溪一甩臂,信函从窗缝中飞入车厢,“静远,你看看。” “你的想法是什么?”暮百里盯着砚零溪,微风拂过后者的髮丝,似是细思,又似是谋算。 暮春五月,风和景明,晨曦与朝霞辉映之间,一翼北归旅雁,飞过云雾掩映中的仙室山上空,俯瞰剑室派繁华兴荣的八剑宫之七,穿过峰峦层云,最终落在了仙室后山。 这片后山静林之中,坐落着一处空幽的道观,也就是剑室派八剑宫之首,紫霄龙泉宫。 紫霄宫内静谧无杂声,直到晨钟响起。 剑室派有八剑宫,后山为掌门剑宫,紫霄龙泉宫;前山有两大宫、五小宫,五宫又名五龙宫,信奉战国时期剑祖欧冶子所铸湛卢、胜邪、纯钧、鱼肠、巨阙五剑。传说,五剑最终皆入水化为龙王。 两大宫则为同尘泰阿宫、和光工布宫。 通往后山紫霄宫的山间小路已显荒凉之态,遍布茂密的荩草,石阶长满了苍苔。 紫霄宫百步之外,有一野冢孤立,两株矮松侧于两旁,朴实的石碑却是干干净净,不沾尘灰。 一阵细风吹落几片树叶,也吹来了一抹窈窕身影。 这一天,有一双玉白色的长靴随那浅碧色的倩影步入杂草丛生的阡陌。 浅碧色的身影转过荒芜小道,最终停在了紫霄宫前。 紫霄宫并非与山野间的荒芜一致,相反,朱红色的墙壁与青瓦均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尽显庄严肃穆之感。 那敞开的红木大门内,只听幽幽箫声,似青萍流水、风拂柳叶。 “掌门,天水成碧求见。”天水成碧端立门前,低眉垂下浅绿色的袄袖。 箫声半曲过,渐渐淡去。 而门后出现之人,白衣无垢如孤云野鹤,墨鬓束髮,英眉朗目,手执一支天蓝色长箫。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天水成碧眼见来者,稍显一愣,随后扬起淡雅从容的笑,“荒箫前辈,多年不见了。” “不多,刚好十年。”被称作荒箫的白衣中年人,平和的脸庞亦无风雨亦无晴,宛若久居世外的清净道者。 他身后的紫霄宫内,除了一尊周公像之外,只有两排烛台和陈列齐整的蒲团。 “抱歉,晚辈本无意叨扰您清修,更无意打搅掌门。只是此番乃剑室派数十年从未有过之存亡之秋。”天水成碧语罢,不惜罗裙披地,屈膝拜于荒箫跟前。 “哈。”荒箫听闻,却是一声轻笑,仿佛自嘲。他遂转身朝空无一人的紫霄宫一拜再拜,随后幽幽道:“掌门他,早已下山云游了。” 风似不经意间吹落几片树叶,落在紫霄宫门前,天水成碧心中一惊,“云游?掌门去了哪里?” 荒箫低头望了两眼风中落叶,苦笑着抬起灰色的布靴,“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还未到时机,就不必劳烦掌门了。你方才所说的存亡之秋,是怎样一回事?” “这件事要从三个月前的岳阳楼之会说起,我派与江月楼同联盟达成和约,组成一支客卿,共同对抗东北方的契丹和北方突厥。江月楼主叶风庭前往幽蝶岭指挥官军与突厥主力交战,返回途中已是重伤,故被江南大仓之人所留。我与黑仲云、白季风三人设下剑阵,暗中营救,虽与江南大仓慕星影、玄炼、星筠三人战成平手,但叶风庭仍身中死咒而亡。”天水成碧叙述着当日之事。 一来清水无漪、随风出尘的荒箫却露出旷然怀故的神色,隐隐带着几缕讶然,仿佛想起了什么难言之过往。 “谁?” 朝阳透出龙门峡山隙之间,映得砚零溪那灰濛的眼眸也是微微一亮。 “先前,剑室派和江月楼同为战线对抗联盟,如今却因叶风庭之死决裂。这其中,透析出三个问题。”砚零溪抚着摺扇说道。 暮百里眉间一动,“哦?不用先分析一下究竟叶风庭死于谁之手么。” “没必要。”砚零溪扇柄抵着掌心,“如今两大势力同时向联盟指责对方,澄清自己,很明显双方均有决定性证据在手中。那么,真正的兇手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联盟支持谁。” 暮百里额间横纹微皱,砚零溪眼神一挑,点穿前者的念头,“暮副门主,您似乎话里有话。我不在联盟总部期间,盟主应该会採纳景林笙的建议。你言语中透露着希望我回去之意,想必是景林笙之见,并不符合你的心思。” 第119页 “你知道江淮派一向觊觎江南道之地,景林笙必然希望支持剑室派、打击江月楼。”暮百里稍稍一愣,随后说道。“我还是认为,先攻主要敌人,再灭次要对手,才是上策。” 砚零溪微微一笑,“是嘛。”他眼珠一转,“说的也是。毕竟剑室派百年根基,岂是江月楼这种不过二三十年之辈可比。可惜呀,本少真是家令在身。不得不办吶。” 暮百里目光一偏,望向马车的眼神中似乎有些狐疑,“那静远呢,能回来么?” 砚零溪缓缓转身,朝马车方向喊了一声,“静远,出来吧。云玄门副门主亲身到来,身为本门弟子,避而不见的确有失礼数。” 车厢微微晃动,帐帘一扬一落,宁静远白衣如雪,缓步下车,朝暮百里敬重一礼。 暮百里眼里闪过异样的光芒,“静远,你似是虚耗甚巨,气色不佳。方才是否恶战一场?” 第64章 名剑再出 天水成碧没料到自方才起均是超然绝尘模样的荒箫,会突然露出那般犹然怀故之神色,甚至夹杂着少许惊讶。 她诚惶诚恐,问道:“谁?前辈您是问星筠?” “没什么。”荒箫那白衣绝尘的身影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额间露出少许倦色,皱了眉头,“成碧,边走边说吧。” “前辈,您自十年前神女峰剑决后,便独自在此陪掌门清修,怎么说下山就下山?同尘泰阿宫的弟子这些年来未有懈怠,一直在等着您回来。”天水成碧跟上脚步,一双秋水清瞳盪着疑惑的涟漪。 荒箫依旧是苦笑,他边行边望着不远处的野冢,“无非是找个清静之地罢了,毋须多问。”他的语气似乎逐渐幽沉,“十年来,我悟了一件事。心结,从来不是靠淡忘就能真正解开的。因果,也从来不是靠逃避就能真正躲开的。”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命运无常,唯了虚妄。”天水成碧眼神淡淡,似乎想起了什么。 荒箫听闻此言,忽得停下脚步,天水成碧一愣,却见他朝那野冢缓步而去。 干净的石碑上并无刻字,兴许是故意为之。 “前辈?”眼见荒箫望着墓碑出神,天水成碧试探着问了一句。 荒箫立在墓碑前,抬起苍白的衣袖,缓缓行礼的姿态极为虔诚。那之后,他淡淡地说,“成碧,你能感受到脚下有什么吗?” 天水成碧也是极有灵根之人,她阖眸沉心,凝神静气,只觉土壤之下有一股不断向外溢出的气息,气息不断拧合成气旋,那是…… “是剑气。”天水成碧睁开双眼,眸露异色。 荒箫点了点头,只见他右臂抬起而虚握,无形之力似乎压抑了周遭的空气,方寸之间的大地竟勐烈地颤抖,一束,两束……无数金光从地面龟裂的缝隙中窜出,射向天际,在蔚蓝的天空中化作一团团紫气,与朝霞齐辉。 “这难道是……”天水成碧见光芒万丈,回想起裴旻所着《剑谱》。 金光紫芒闪过,只见一柄宽刃长剑出现在荒箫手中,此剑通体苍黑,形制古朴,映着天光而有金辉熠熠流动剑身,似是灵光闪动之相。 “上古名剑,泰阿。” 绛州城外,宁静远面对暮百里突如其来的关切,只是淡淡回道,“没事。” “嗯?”暮百里正欲思索,南方天际闪过几道璀璨流光,令他蓦然转身,“那是……” 砚零溪眯眼,手中摺扇在不经意间打开,“南楚上空,紫气漫动,正对衡山之巅。” “这是剑气,有名剑出世?”宁静远那深青之瞳中盪过疑云之色,甚至不禁握住了身后长剑之柄。 暮百里眉宇间的褶痕又深了几分,“是那个人。” “谁?”宁静远一愣。 暮百里脸色稍些凝重,闭眸缓缓道:“剑室派实力仅次于掌门之辈,同尘泰阿荒箫。” “十年前,云玄门与剑室派约战神女峰。”暮百里说。 砚零溪摇了摇摺扇,若有所思,“是。那一战,云玄门四胜三败……” “不是这件事。”暮百里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语,“神女峰属于巫山之地,离白竹林并不远。请问砚十一少,当年败于荒箫之人,是谁?” 砚零溪扬起黑檀木摺扇,诡色目光聚焦在宁静远脸颊上,“是,梁十三。原来如此” 江南府邸,又名江南大仓,曾是江月楼盐枭集团堆集货物的所在地,如今在慕家数十年经营之下焕然一新,楼宇林立,船来车往络绎不绝。 江南府邸四周因为其多年来的繁华,除了江南大仓上万名成员及亲属,尚有不少江北江南的住民选择定居于此,而形成了一个热闹的镇甸。 “吱嘎”拉开有些老旧的木门,那深青色绣有星河图案的披风摆动,慕星影疾步入内。 拐过几处,纤细的葱白色手指掠过几册新书,转而取出一本陈旧发黄的《神女峰剑诀录》。 “开元十三年,南北武林对峙之局,天门云玄、南岳剑室,各领一方,如日中天。云玄剑室,约战巫山神女峰,剑室以胜邪总司黑仲云出战首局,胜一擂。再以纯钧总司白季风出战第二局,再胜之。紫霄龙泉凌一砂出战第三局,与云玄门卿若笑对战一日一夜后弃战而败,随后三战,云玄皆胜。直至第七局,同尘泰阿荒箫对阵云玄门云部雪宗梁十三,梁十三惜败。” 第120页 慕星影细眉微锁,口中念叨,“凌一砂……荒箫……” 此时,一名身披红衣的江月楼成员来报,“府师,有人来访。” 朗目一垂,他放下手中旧籍,“知道了。请他星竹亭一会。” 开元二十四年五月初十,天渡河位于淮南道与江南道交界处,此地亦是一处三角洲,往西往北是武林联盟,往东是江月楼之地,往南则是剑室派与南岳剑盟辖地。 绿水垂柳,旌旗猎猎,不远处马蹄声急急而来,唤起了树影摇曳中,黑色马车之内浅睡的卿若笑,当今的武林帝王。 白色深衣外披的黑色鹤氅垂在车厢内软榻一角,他头戴黑色垂云冠,缓缓睁开那威严凛然的眼眸,隐隐透露着王者之气。 那漆黑中镂嵌着金缕银纹的车厢中,传来武林盟主之语,“吾似乎做了一个梦。” 车厢外响起应答之声,“梦见谁了?” “梦见宁静远、李青舟、成天涯、砚零溪以及叶风庭,还有。” “还有?” “一局棋。”语罢,卿若笑旋身而起,一对苍云玄铁履踏下马车,乌黑鹤氅迎风拂动,巍然眼神瞩目天渡河对岸,东南方向的江南大仓。“这里,是不是有一座浮桥?” “浮桥?也许以后会有吧。” 卿若笑微微点头,“嗯。” 浅青色的庭院,碧翠幽竹,沁风怡人。院落内有一小湖,星竹亭坐落于湖心。 朝露流淌在片片翠竹叶上,在青碧色亭檐凝着晶莹剔透的水滴,露珠映着那道湖畔风中静谧的人。 此时的慕星影,阖目覆手,伫立湖畔,静听和风拂面而过,苍翠的星云绣纹披风于微风中摆动,似在享受片刻的闲暇时光,也似在清静之中谋算着什么。 只闻一位紫衫客,信步入庭,口中吟道:“林下水声喧语笑,岩间树色隐房栊。仙家未必能胜此,何事吹笙向碧空。” “景林笙。”慕星影转身,拢开青扇,抿起一抹极淡的笑容,“江南寒邸,今日得蒙剑师光临,有失远迎了。” 紫衫客踏入庭中,深灰色长靴踏在青石道上那一瞬,原本的怡人微风喧嚣变化,几阵低旋之风扬起金缕紫衣角。 他手中的古朴重剑泛起紫金色光辉,迴旋一周噼出,“吭!”插在湖畔的石土之间,入地三尺。 此剑通体古金色,长四尺,宽八寸有余,雕刻着篆体字的剑柄散发着远古的气息。 紫衫客横眉冷笑,“是么?”深紫色的衣袖挥动,一股凌厉的剑气徒然暴涌而起,正是江淮派上乘武学。 “钝剑,工山势。” 古金色剑刃闻声而振,紫金色剑气流窜在袖口与剑柄之间,拧成一股烈风,紫衫剑师景林笙顺势聚气于右腕,拍嚮慕星影。 却见慕星影稍有一愣,左手背青扇于身后,右掌并指如剑尖,周身跳动着暗青色的咒文,令指尖仿佛汇集风雷之势。 “月剑其一,星雷。” “轰!”二人皆上前数步,彼此携瞬发之剑气,掌心拍合,互相冲击,一时间不分上下! 一招之试已结,慕星影稍退一步,左掌“唰”得扬起青扇,半遮其容,气定神闲丝毫不乱。 景林笙紫袖掸过风尘,嘴角勾起一抹讪笑,“还不差。”紫袖之下,剑气隐动,江淮派武学再度凝聚于掌剑之间。 慕星影那青扇碧面遮蔽之下的凤眼星眸,刺出一对锐利目光。他右手再凝剑气于掌心,左掌握紧的青扇,掩饰不住那蓄势待发之咒剑。 双方再度对峙,剑拔弩张的气氛愈发浓烈。 “剑师大人来此,只是找我切磋一番?”慕星影沉着自定,青竹摺扇横于前,细眉微敛,冷对来客。 景林笙却是笑容一收,沉沉说道,“是,杀你。”话音刚落,古金色重剑崩裂眼前大地,泛着紫金辉光的剑气随重剑挥沉,斩嚮慕星影。 “玉剑,归泽势。” 重剑破土再裂地,只见星竹亭周遭四溢紫气,无数剑影如拨云见万山峰峦,拔地而起,自下而上袭向对手。 慕星影眉角稍动,镇定,右掌挥洒数十枚暗青色咒文,风雷剑气随指尖迴转。 “月剑其三,影雳。” 原本青天白云的苍穹被剑咒迷影笼掩,剎那间江南府邸上空,霾云连天,雷动九霄,苍蓝色剑气如霹雳魅影,徒然堕下。 干天对坤地,咒剑对重剑,江南府师对抗江淮剑师。 一人紫衣翩翩,剑势大开大阖,巧夺天工。 一人青影离离,剑势捲风带雷,万般玄机。 剑气交错横飞之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彼此凌厉的剑气扫落竹叶上的露珠,在百道剑气划过之时,如珠玉般的水滴一化十,十化百,细如尘微的水世界中均倒映出那般惊天动地的对决。 第65章 神女剑声 “轱辘轱辘。”黑色马车在坎坷崎岖的山道上行驶着,在树影摇曳的深林穿梭。 宁静远平静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的尴尬,“你干嘛?” “看看。”砚零溪边说边笑嘻嘻凑来。 却见黑色车厢内聚起一股灼热的气流,迅速膨胀,只听那清风霁月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真是的,在下还没死吶。” 第121页 “轰!”内中的剑气爆裂,沖得垂在车厢左右两扇木窗之外的墨色帘帐,飘荡横飞。 来自不同人的两股剑气爆散之后,成天涯闭着眼收起黑衣袖,冷冷地说,“哼,本人也没死。” “哎呀哎呀。”砚零溪悠然摇着扇子,从成天涯的臂膀后面探出头,“不要介意嘛,静远、青舟。” 李青舟枕着宁静远膝上白衣,乌黑长髮散在素净如雪的衣摆前,他动了动修长的指节,泪痣旁那对清风霁月般的眼眸微眯,“那么,在下不介意的理由是什么呢?” “临行前,副门主盯着静远的脸深思了很久,口中有念叨一个名字。我在想,是不是他觉得静远长得像某个人。”砚零溪“唰”得收起摺扇,隔空对着宁静远用扇骨做着拨挑的姿势。 宁静远避开对方的目光,垂目看着怀中的李青舟,淡淡地回道:“倘若如此,那为何刚开始见面时,他并没有这个举动。” “说明这个人,他也是之后才想起的。”手中摺扇在掌心迴转一周,砚零溪笑着说道。 “等等。”宁静远察觉到马车似乎越来越慢,“吁。”闻得车夫一声吆喝,车厢静止。“这里,不是白竹林。” “哎呀哎呀。”砚零溪笑着端起座旁的茶壶,倒好一杯凉茶,微翠的水面淡无波纹,“我有说过要去白竹林吗?” 李青舟透过车窗的缝隙望向外侧,眉间轻皱,“这里是……” “巫山,神女峰。”砚零溪那灰眼朦胧中闪过一道诡色。 江南大仓,和风拂过院落,阳光透过星竹亭上方石英雕琢的浑仪,映见一青、一紫两道身影隔五步之距对立。 慕星影天青色披风摇曳着银河星图绣纹,手中青竹之扇半掩其容,露出的一双凤眼,锐利如刃。 景林笙紫衫若槿,手中钝厚沉稳的重剑泛着古金色的辉光,锋利不在其剑,而同样在其目,毕露锋芒。 静,静得只有微风吹落露珠的轻动,和亭中一盏温茶的氤氲轻腾,仿佛偌大的江南大仓是个万径人灭之地。 “哈。”景林笙紫袖一转,收起古金重剑,“府师不打算提问几句?” 慕星影青竹摺扇一旋,扫过劲风一阵。扇收之后,薄唇轻启,传出清冷肃然的声音,“想必是天渡河畔七日对峙之后的无果而终,让剑师武心躁动,故趁四下无人,而迫不及待想找吾试招一番。” “呵呵,四下无人?倘若暗伏杀机,岂会让景某察觉其踪?府师真是说笑了。”景林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若无实力,又谈何合作。” 慕星影扬起青衣袖,步入星竹亭中,礼貌抿起一笑,“实力已证实,吾该入局了。” “哦?入局?联盟如今占武林九成之力,唯剩江月楼、剑室派以及南岳剑盟尚未入盟也坚决不入盟。现叶风庭之死,拨动江月楼与剑室派对立,之于联盟而言,坐山观虎斗岂不妙哉?”景林笙边说边抬步,同样走进星竹亭中,二人面对面端坐石凳之上。 慕星影端起石桌前的紫砂壶,斟两杯温茶。一杯置于竹木茶垫之上,纤细的手指推过其中一杯,“那么,剑师可助江月楼于盟主面前美言几句,就说,江月楼愿加入武林联盟。” 此话一出,景林笙长眉一动,右手在不经意间一拧,随之松开。 “哈,府师又在说笑了。”他悄无声息抬手,将递到眼前的茶杯反推回去,“无事献殷勤,非……” 慕星影却同样抬手,在茶盏推到石桌中央之时,抵住了杯盏的另一边,“南岳剑盟有六郡之地,吾以主力攻之,且双手奉与江淮派,不取分毫。如何?” “江淮派若想取南岳剑盟,无非探囊取物,只须出师之名而已。”景林笙轻蔑一笑,双方加持在茶杯上的力道稍重一分,只见青瓷的杯身皲开一条裂痕,淡黄色的茶水慢慢渗出。 慕星影白皙的指尖似飘起一阵苍蓝色的薄雾,似有墨蓝水流透入茶滴之中,“哦,是么?” 景林笙见状,淡淡地松开了按在茶盏上的手,慕星影左手端起自己胸前的另一杯茶,递向前者,“那么,吾再让出江南道一半领地呢?” “哈。”景林笙尖锐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划过慕星影的眼神,随后接过了那杯茶,“江月楼如此诚意,联盟必将更上一层楼。” 慕星影露出一丝薄笑,不淡不深,“那么,既为日后之盟友,还请剑师赐教一事。” “那么。”景林笙笑意亦浓,慕星影却快语再添,“剑师大人,饮茶勿忘杯垫。”语罢,将眼前那张竹木茶垫递去,似是好心地将其翻过一面。 景林笙眼中寒芒一闪。 竹木茶垫的背面,“江南道”三字最先映入目中。 “这是,江南道商贸要脉图。”景林笙很快确认了图案。 慕星影细眉一动,“唰”得摺扇再启,冷峻俨然的眼神扬起一道肃傲之气,“那么剑师大人,来说说当年神女峰剑决之事吧。” 朦胧的远山,笼罩轻纱一层,如雾似岚,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巍然伫立着一座形似虔诚朝拜女子的山峰,神女峰。 第122页 “十年前,冬十一月,就在此地,云玄门与剑室派展开了一场七对七擂战。”砚零溪站在云海缭绕的雾峰之上,墨灰色摺扇轻摇,俯瞰巫山群峦。 那翩然雪衣跳下马车,白色衣缘如飞舞半空的梨花转落,宁静远双手轻轻放下怀中的李青舟,“嗯,十年的神女峰剑决。” “我主要想说的,却并非那件事。”砚零溪眉间微蹙。 成天涯走下马车,极目遥看,“嗯?这里可以望到……” “白竹林。”李青舟眯眼,幽幽说道。 宁静远平静的目光中闪过一道异色,砚零溪随即回身,眸露诡色,两道眼神飒然相对,“云玄门弟子少说也有万余人,门内双部六宗,分别为,玄部夜宗、炎宗、裂山宗;云部雪宗、霜宗、风雷宗。为何雪宗只有你一名弟子?” “难道其他宗的人数都很多?”成天涯稍微愣了愣。 砚零溪诡笑一声,“一宗光是正式弟子就至少上千。去年统计时,云部霜宗两千三百二十一人,云部风雷宗三千九百一十四人。玄部总计也有六千多人。” 宁静远沉默了,而李青舟不以为然地接话,“我家宁兄这么优秀,说不定梁十三前辈只想收他一个弟子呢!” “有理有理,我要是梁十三,也会这么想哦!”砚零溪朗笑几声,用力点了点头,随后脸色一沉,“但是,我翻阅雪宗花名册发现,十年前记载的正式弟子人数可是不少……” 话锋一出,摺扇“唰”得併拢,扇柄直指沉默不语的白衣少年。 宁静远波澜不惊脸上闪烁过一瞬间的怔忪,迟疑片刻之后剑眉一扬,微愤之意宛如镜湖激起浪花,“你不可能有机会翻阅雪宗花名册,你这是在诈我。” “哎呀哎呀,我可是真的翻阅过,只不过本少何曾说过翻阅的是十年前那本。”砚零溪方才严肃的神情荡然无存,又是一脸轻快开朗的姿态。 一旁的成天涯见状冷哼一声,“骗子。” “你猜的没错。”宁静远白袖一敛,覆手走至崖边,遥看烟云雾绕的群山。 “十年前雪宗除了他,其余三千多人在神女峰十里之外的霜白岭,无一生还。”景林笙轻抿一口淡茶,却是沉沉地放下了茶盏,杯底触及花石桌面,铿然作响。 慕星影冷笑一声,“毋须说霜白岭,你我皆心知肚明,那里就是白竹林。只是,以武林正道自居的梁十三,竟做出这么有违人道之事。” “十年前,云玄门、江淮派与杜门中人达成了一项交易,云玄门获得白竹林阴寒之地,江淮派负责修筑剑阵。剑阵之中可快速领悟第七剑心,因此梁十三传授的剑六白渊霜林,其实是逆练之招。宁静远率先到达第七剑心,导致这招假的剑六因逆练而暴走,长渊阵因此受到影响而突变,雪宗三千弟子尽数献祭。”景林笙手指摩挲着竹制的地图,眼神在图案上游离。 慕星影继续说道,“而杜门,则派出两名武学传人,由云玄门提升其剑心,直至到达第七剑心的顶峰。一名是李青舟,而另一名,则是已故的慕星璇。” “嗯。”景林笙的指尖忽然停下动作,眼神飘起,“慕星璇真的死了?” 漆黑而静谧的巴陵移辰居医馆,“咚、咚、咚!”幽长的走廊内,响起了惊悚沉闷的脚步声。 伴随着这种声响的,是沉沉的低吟,“神女峰,神女峰,十里之外鬼雪哭。鬼雪哭,鬼雪哭,一眼望尽白竹路。白竹路,白竹路,尸魂还来咒怨缚。咒怨缚,咒怨缚,妙手再神皆无用,皆无用!” “咻。”医馆内一处房门开启,披起白袍走出房间的梁十三,眼中掠过一丝凝重,随手点燃了廊内烛火。 只见,那披髮惘然,仅着素白中衣的女子正走在迴廊的尽头。 “风医师?风医师?”梁十三朝那诡异的身影唤去,但那身影仍是如魔怔如迷惘地向前走着,“神女峰,神女峰,十里之外鬼雪哭……”的吟唱也未停下,似是梦中呓语。 “嗖。”风动,一阵凉风吹入廊中,刚燃起的烛火瞬时熄灭。 梁十三身为武林宗师的警觉顿起,他肃然转身,左掌凝起一股寒冰剑气。 迴廊的另一端,漆黑之中步来一道苍白色身影,口中吟着,“和光同尘,与时舒捲;戢鳞潜翼,思属风云。” “你果然来了。”梁十三没有太多惊讶,立刻猜出了来者何人,“今日卯时,南楚上空,仙室紫气,贯天流霞。我便知晓,你定会来。” 第66章 天渡强攻 突然,有江南府邸管家行色匆匆来到星竹亭外院内,慕星影只瞥了一眼,便已心领神会。 景林笙自然是瞄到了他的表情,“看来府师大人尚有要事处理。” “如此,那本府师不送了。”慕星影仍是语气冷冷,一扬手中青扇。 景林笙淡笑一声,“府师大人客气了,那景某告辞。” “哈。”慕星影冷冷一笑,“本府师客气过吗。” 景林笙离去之后,慕星影脸色微沉,转身望着亭外溪流,“说吧。” 第123页 “叶风庭突然出现在泉州,袭击了我们的泉州分部,救走了关押在内的沈晏。临近的漳州、福州、汀州统领也背叛我们而响应叶风庭,静无瑕统领已经率领江月楼东阁主力前往对抗。”管家叙述道。 “不可能。”慕星影重重地念这三个字,“还有,谁让静无瑕去的?她怎么胜任得了。” 紫袍金缕的身影步入院内,正是现任的江月楼主慕承安,“是我让她去的。” “宗主你。”慕星影清冷锐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却在触及慕承安的神态之时,隐隐猜出三分缘由。 “东窗事发了。” “果然被我猜中了,雪宗弟子已全灭。”砚零溪嘴角咧起诡笑,“本来还顾忌是否梁十三在隐藏实力,现在看来……” 宁静远眼神中闪过一缕疑云,“零溪,你这是什么意思。” “知道我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吗?”砚零溪摇了摇手中摺扇。 宁静远背后的银色长剑仿佛感受到了杀气一般在轻轻颤动,“选在这里,做什么?” “杀你。”开口的并非砚零溪,而是在一旁的成天涯。“即使我身染火毒,白竹林的寒气足以压制。” “砚家从来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成为天下第一名门。” 泉州城外,只听马蹄声密集如疾雨,身披紫红衣装的江月楼人马绝尘而来。 泉州城墙上方,一位红衣剑客手握赤竹横笛,悠扬的笛声并不被密集蹄声所掩。 江月楼队伍最前列的白衣女子见状,毫不犹豫跃起,足尖轻点马鞍,手中长剑出鞘,剑锋所指,便是城上吹笛之人。 红衣剑客缓缓收起竹笛,右手黑剑在握,周身凝聚剑意。 “十胜剑,其三,慑八荒!” 八道灰色剑气唿啸而出,静无瑕旋剑相挡,白色裙摆仍被剑气剐出数条布丝,雪白窈窕的身影回身立于马上,柳眉凝沉,“叶风庭,你果然没死。” 神女峰之巅,气氛忽然变冷,成天涯手中重铸之后的长剑依旧散着雪亮的刃光。 “真是的,在下还没死呢。”李青舟一挥青色长袖,一股剑风拂过黑色马车,“嗖”见寒玉琴旋转飞出,稳稳地落入其手中。“二对一,天涯大个子独木难支,你又有几分胜算呢?” 成天涯一听此言,剑眉一立,漆黑高大身躯周围的杀意与剑意瞬间相融,仿佛下一刻即将爆发。 宁静远却是扬袖欲止,眼里仍是疑问,“零溪,砚家若真想成为天下第一名门,为何会偏偏选在此时。我们难道不是患难与共走过来的朋友吗?” “嗯,没有永恆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不是吗?”砚零溪笑得冷淡。 但宁静远分明看出了他眼中的一丝无奈,“那枚黑玉令上,究竟写了什么?” “你果然还是猜到了。”砚零溪微微一嘆,随后眼神变得决然,“如今云玄门玄部三宗主力集中于江南,剑室派与江南大仓倾全力尚可与之一战,那么面对仅剩云部两宗的云玄门,砚家拥有足够的机会。那黑玉令,就是让我负责解决你与李青舟。” 宁静远蹙眉片刻,已觉不对,“云玄门乃是天下第一大派,我与青舟不是主力亦非王牌。那么,砚家其他人也早已行动了吧?况且,联盟其他门派即使心服云玄门,也未必会服你砚家。” “联盟十一大门派,除了西域的楼兰刀会、巴蜀神剑门、淮南道江淮派、山南道终风派,其余的随刃派、北风派、紫麟派、栖迟派、华虞派、虎戈门皆在中原。你以为,砚家在中原这么多年,难道没有为此番大计做点什么?”砚零溪挥舞摺扇,“砚家六少砚零江,负责随刃派;砚家七少砚零淮,负责紫麟派;砚家八少砚零沧,负责栖迟派。静远,你师父应该告诉你了不少其他门派的讯息,你猜得出他们都是谁么?” 宁静远略一思索,震惊之色一点一点在脸上蔓延开,“随刃派副掌门,江出云。紫麟派左长老,楚淮生。栖迟派执剑使,述澜沧。这三派位置上的确最靠近沁州砚家,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与云玄门对抗,北方的北风派、楼兰刀会、华虞派、虎戈门同时南下,与云玄门云部夹攻砚家,你们还有多少胜算?” “哦。”砚零溪感受到了宁静远逐渐针锋相对的话语,却是悠然以应,“那么,你回过头再想想,绛州之局目的何在?” “盟主。”暮百里来到天渡河边,云玄门玄部夜宗、炎宗、裂山宗三宗弟子齐聚,黑红色的装束犹如赤霞黑云,笼于湍流河畔。“根据梁十三发来的信笺,确认当年之祸乃是江南大仓所作。” 透过细微窗隙,隐见躺在乌金银缕马车中的卿若笑,脖颈微振,略一颔首。 天渡河对岸,绣着三星江月天图案的红旆猎猎飘动,身穿深红衣衫的江南府邸左右双部成员同样齐聚,日光下彻,剑影霓动。 “北山烟雾始茫茫,南津霜月正苍苍。復閤重楼向浦开,秋风明月度江来。” 装饰贵气的华盖马车从江南队列中驶出,车上站立两人,一人紫氅嵌金丝,一人青袍绣飞星。 和煦东风徐来之时,暮百里那一袭漆黑大袍微微摇动,一双深邃眼眸鹰视对岸车上两人。 第124页 只听玄部三宗队列中的那一驾乌金银缕马车中,传出低沉却雄健的声音,“圣德由来合天道,灵符即此应时巡。遣贤一一皆羁致,犹欲高深访隐沦。” 绝句一过,只见车前珠帘忽卷又瞬落,而那道黑白交织的身影凌空飞起,犹如升天的黑羽白凤,掠过云玄门大阵上方。 随之而来的便是唿啸的剑气,竟吹得天渡河因东风而起的水面波浪倒转。 “哼。”立于华盖之中的慕星影冷冷一哼,青袍一甩,同样身化青萍,携风而起。 只是相比卿若笑,慕星影的身形要略低一两尺。 无论是云玄门还是江南府邸的大旗,均在二人分别掠过半空之时爆发出更剧烈的颤动作响之声。 乌金之车、华盖之车向东百步之外,是天渡河上一处石桥。 卿若笑与慕星影无声无息跃过百步,面对面落于石桥南北两端。 内着白衫、外披玄氅,一柄紫剑佩腰间,卿若笑周身凛然一股王者之气。 青扇在手,青衣在身,绣着星河图的青色披风在风中摇动,慕星影宛如一位竹林贤者。 卿若笑眼中多一分威严,少一分凌厉。 慕星影眸内多一分刺利,少一分霸道。 卿若笑缓缓开口,却是直击要点,“江月楼,降是不降,战是不战?” 青竹之扇半开,慕星影细眉之下亦是肃然,“江月楼,不降,亦不战。” 此话一出,卿若笑额间一蹙,周身气流顿化凌然剑意,迫袭而来。“慕星影,什么意思。” 离石桥最近的双方成员只觉胸口忽闷,耳根隐隐阵痛。 “盟主,在此多停留一刻,离云玄门的天下就更远了一分。此时此刻,江月楼不是云玄门的对手,也不会是云玄门的对手。”慕星影将青扇完全打开,眼神也变得更加澄明锐利。 突然,急迫的马蹄声闯入了气氛压抑的天渡河畔,卿若笑只是微微侧目,迎来的墨驹却立时停蹄噤声。 鞍上的云玄门弟子报,“盟主,砚家二少砚零海软禁家主砚霰,协同随刃、紫麟、栖迟三派叛变,已纠集人员出现在天门山东北方三百里处。” “什么?怎么可能!北风派、楼兰刀会、华虞派、虎戈门为何不动!”暮百里一听消息,大声质问道。 卿若笑眼睛一开一阖,思索一息之后说道,“百里,依令行事。”语罢,甩出一枚灰色令牌,掌心爆发出剑气,迅速在令牌上刻下数行小字。 暮百里接过令牌之后,心领神会,一言不发离开天渡河。 “小伎俩小聪明,在吾人面前,皆是无用。”卿若笑眼神再度对上慕星影,一向冷漠处事的后者首次感受到背嵴一凉。“江月楼,必灭。” 卿若笑此言一发,慕星影瞬间心知再无余地,右手拢起竹扇,深蓝色的咒文化成剑气飘散。 “月剑其三,影雳。” 卿若笑右手指尖拨转,腰间紫剑如灵蛇吐信,出鞘之时伴随着剑鸣划破长空。 “剑一,流光。” “轰!”慕星影身躯向后连退数步,卿若笑却是面不改色,挥剑掸落逸散剑气,同时喝道,“玄宗三部,攻!” 作者有话要说: 从本章开始,节奏突然变快了,不用猜了,是作者砍线了233333 第67章 寒夜叶杀 幽暗的移辰居中,荒箫听着风折枝的呓语,冷笑一声,“果然,风折枝就是当年的慕星璇,只是失忆了而已。当年白竹林雪宗弟子不是无缘无故而亡,而是江南大仓的设计。风折枝口中那一句咒怨缚,正是因为她被作为杜门咒术的宿主。” 梁十三却是不慌不忙应对,“那为何云玄门当年没有制裁江南大仓?这可说不过去吧,荒兄。” “当然是防止白竹林中藏有剑阵的消息暴露。而如今看来,你们不需要保守这个秘密了。”荒箫语罢,缓缓拔出了苍黑色的泰阿剑,鎏光金辉浮动。 梁十三白袖一转,一柄雪白长剑转落入其手,“要打?十年前你能赢,无非是因为我心系白竹林的状况。” “梁十三啊梁十三,你还是这么天真。”荒箫眼神一冷,剑尖探出,直指梁十三胸口。“我的目标,是风折枝。” “剑三,冰雷。” 数十道寒霜剑气聚散成冰,梁十三手中白剑一转,“还是那个问题,你怎么赢我。” “砰!”冰剑化御势,荒箫身形为之一阻。 “呵。”荒箫冷冷一哼,金芒闪过之后,旋剑再出。 梁十三正欲阻拦,却感觉背后迴廊之中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剑气,席捲而来。 一白、一黑两道鬼魅身影,手握白刃黑剑,捲起混沌剑风,梁十三仓皇转身格挡之后,已然见伤。 “轰!”移辰居屋顶瓦砾木屑横飞,梁十三与那两道身影同时破顶而出,立在青瓦之间,对半空一轮弦月。 “黑白剑僧。”梁十三右手虎口处虽然渗出少许鲜血,但他周身环绕的剑气愈加强烈。“岳阳楼上,盟主与暮百里刻意保存实力,你们才有一线胜机。而今你们想挑战全力之下的我,怕是过于妄想。”语罢,四周气流顿时一凝,无数霜花旋舞腾飞,直化万千冰刀霜剑。 第125页 “那么,还是那个问题,二对一,你能怎么办呢?”李青舟从琴内取出赤渊长剑,淡金色的剑辉流转刃身。 砚零溪只是笑笑,灰色披风扬起,他缓缓从背后抽出一把无锋无刃之剑,通体深红,刻着异国文字,此剑正是拜火教之物,圣火令。“青舟兄你难道忘了我也可以隐藏实力?” “二对二,没有掌握第七剑心的你,依旧没胜算。”李青舟亦笑得风轻云淡。 砚零溪指节抚过手中的圣火令,“那么,三对二呢?” 宁静远眼神中闪过恍然大悟的讶异,他侧目朝身后望去,果不其然,一名身穿砚家墨衣的男子静静地立在了十步之外。 李青舟眉间微敛。“是车夫。” “是鸣川。”墨者傅鸣川腕间佛珠一振,从腰后拔出漆黑的短刃。 “碎刀,墨风流!” 率先发难的竟是一向平和的傅鸣川,短刃虽窄,刀速极快,一瞬间噼出千道残影。 “这是。”李青舟右手按住剑刃。 宁静远左掌聚起冻气,“是第七剑心。” 砚零溪与成天涯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凝力于腕。 “灼刀,墨炎流。” 深红的圣火令绽放出赤紫光泽,紫色剑气穿透刀风,朝宁静远袭来。 “骤雨,无声。” 雪亮的剑芒化成数十道银丝线,虽细如针毫,却散发极强的破坏力。 三种攻势铺天盖地而来,宁静远与李青舟的眼神短暂交汇,随即便是极招显现。 “月剑其八,残月炽星!” 淡金色的剑瞬间变作一片绯红,橙红色的炎流升入天际,形成万道火焰剑雨。 宁静远同时爆发寒霜剑气,雪色剑身贯入神女峰大地,百丈之内,尽凝霜雪,“剑八。” “千里冰封!”梁十三手握长剑,一记挥沉,万般霜花犹如惊飞白鹤,卷翼腾空,凌厉的冰剑之气似雪山崩塌,无数冰霰向周身扫荡开来,形成冰天雪地的剑域。 即使是头戴面罩的黑仲云、白季风,也皆透出惊异之眼神,白季风拔剑向天,天际宛如龙吟之声划过,“灭天龙行!”然而白龙尚未出,却已被冻结成冰。 白季风仅仅攻入冰剑域内数尺,便遭遇极寒风暴,寸步难行。 在屋顶肆意蔓延的冰势骤然顺着靴底攀上,白季风不得已掉转剑锋刺地,“轰!”腿下冰霜尽碎。 然而,旧冰方碎,新霜再来,更多更厚、更冷更冽的寒冰朝他站立之处涌来,似千百只晃动着尖刺的冰刺猬,白季风在诧异之间,全身上下几乎被寒冰包裹。 但是,黑衣剑僧却吟出惊人之招! “第八剑,圣御天道。” 灰色剑气风暴一聚,吹裂万雪千霜,在冰雪世界内洞开一处大口,随即,黑剑携卷劲风银雷之势,穿透雪剑第八式。 梁十三震惊之下,胸前白衣被一剑洞穿,鲜血顿时挥洒青瓦之上! “你,没死!” 最接近梁十三的距离,冰霜更如冻透骨髓般寒冷,只见黑衣剑僧脸上面罩被冻裂而碎,露出的那张脸,竟是一副儒雅庄然之态的,叶风庭。 一剑刺下,冻气瞬减,叶风庭勾起一抹冷笑,“而你,就死于此吧。” 天渡河上,卿若笑随手一剑,便是逼命招式。慕星影连退数步,胸口轻颤,一口鲜血从嘴中吐出,额间冒出一排细汗。 “咳。”慕星影咳过之后,拭去嘴角血渍,“盟主大人不想要江月楼了?” 卿若笑冷眉冷眼,不动如山,“吾人挥师渡河,取江月楼不过数日之事。” “倘若可以兵不血刃呢?”慕星影手中青扇掩过其蓄势待发的剑气。 卿若笑高举手中紫剑,“取之如探囊取物,与兵不血刃无异。”语罢,再出强招。 “剑三,列缺。” 剑势如霓霞绽放,烈日曜光射出万丈天辉,慕星影只觉周身剑意仿佛有意识地在畏惧对手的剑气,难以尽施。 “你欲探囊,只怕会是一手刺!”慕星影强运全身功体,百枚深蓝色咒文同时跃动四周。 “月剑其七,星震!” 根基上的差距,用剑招亦难以弥补,卿若笑之剑宛如贯天极光,轻易透穿慕星影咒剑之招。 就在慕星影将败之际,一道暗影从桥头冲来,挡住了袭来的剑气余劲。 “玄炼,断后。”慕星影抽身而退,其身旁之人披着暗蓝色长袍,半张脸颊纹着诡异的赤色咒字。 玄炼周身笼罩着一股森然蓝雾,剑光的强劲冲击,竟在这股蓝雾之中,瞬化于无。 卿若笑横剑身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慕星影抓住这一分神之刻,转身撤离战场。 “拦阻吾人,你不怕死。”紫剑刃光一闪,折出一双凛然霸道的眼神。 玄炼却是一脸漠然,“我本就没有活过,何来怕死。卿盟主,你会为一个死人而浪费时间么?” 石桥上激战片刻之余,江南大仓人员已经节节败退,在宗主慕承安以及左部夙参辰的指挥之下,且战且撤。 炎宗师宗赶到卿若笑身后,“盟主,他是咒术体。不要与之纠缠。” 第126页 “咒术体。不死之身?”卿若笑收剑归鞘,“身为咒术体,每日的疼痛常人难以承受。吾人敬你。” 玄炼依然一副漠视之态,一声不吭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寂寥的深蓝背影。 裂山宗师宗走来,“盟主,江月楼溃败,是否追击?” “炎宗向东,裂山宗向南,各追三十里,沿途若有江月楼任何设施,皆破坏之。”卿若笑一挥氅袖,两宗人员皆领命而去。 神女峰上,狂风唿啸,白霜冻凝,炎雨纷飞,银丝飞动,四周伤痕累累的岩壁再度被刻画上更多、更勐烈的剑痕。 然而,傅鸣川之刀风,阻断了李青舟的炎流,吹散了宁静远的冰霜,却仍然身中一刀。架在他脖颈处的人,出乎他的意料。“砚零溪,你……” “意外么,傅统领?”砚零溪依旧笑得悠然。 宁静远提剑转身,深青的眼瞳凝视着傅鸣川,“零溪和我的言语中露出了几处破绽。你现在猜到了吗?” “第一处,我说白竹林可以压制天涯的功体。但是这里离白竹林分明十里远。”砚零溪眸光中跳动着诡异的光泽。 宁静远点点头,“随后,我问零溪,黑玉令上到底写了什么。” “但是,黑玉令我先前在绛州的时候给他看过,他不是明知故问,他是有意如此。这表明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么,这番动手,就是为了除掉你这个监视者。”砚零溪此言一出,傅鸣川额间冷汗淌下,内心震动,不由得懊悔。 成天涯扬起鄙夷之色,冷冷问道,“说吧,现在家中的情况究竟如何。” “你觉得我会说么?”傅鸣川懊悔过后,不怒反笑,“对于十一少这样的人,如果讯息不平等,主人占尽优势。倘若讯息平等,主人也会有所忌惮。” 砚零溪却也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他收起圣火令,“如此,那就让二哥多掌握一些讯息吧。本少不杀你。” 傅鸣川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他神色微敛,随后将信将疑看着砚零溪。 砚零溪继续侃侃而谈,“白竹林是一个试验场,长渊剑阵也无非是试验品。真正的究极长渊阵,是颠覆性的存在。如今云玄门仅留两宗人员驻守天门山,二哥若想取代云玄门,就要再再快一点。” 第68章 冰影决然 开元二十三年五月十六,暮霭沉沉,几片烟云聚散,送走巴陵上空的夕阳。 今夜岳阳楼,闭门谢客却依旧灯火通明。 一道灰色身影来到楼前,尚未开口,门人说道,“若是入楼,今晚谢客。若要见人,则上三楼。” “哈。”砚零溪手中摺扇一开,灰袍扬起,径直步上三层楼阁。 三层楼上,近窗之处,优雅坐着一人,他一身藏蓝深衣外披红褙,独自端着一杯青瓷茶盏。 闻砚零溪到来,他勾唇浅笑,“今日岳阳楼谢客,十一少怎么有兴致过来。” “你在移辰医馆留下的那封信,旁人也许看不出端倪。”砚零溪敛袍坐在对面,双指夹一张发黄的信笺放在桌前。“既谢客,又堂皇。叶楼主显然在等人。” “呵。”叶风庭只是轻笑一声,放下茶杯。 却听楼道中,木制阶梯再起响动,“既然在等,那就不介意再多一人。”一道青色身影闯入灯火缭乱之中,他细眉之下那对犀锐的眼神,因这烛灯百盏而更利三分。 砚零溪余光瞥向青袍来者,眼里诡色微甚,叶风庭淡然起身,“楼顶已备好桌椅,三位请吧。”语罢,眼中含笑,深深看了看砚零溪。 “哈。本少就这么一点小心思,还被叶楼主看穿了。”砚零溪摺扇一拢,随即一股灼热烈风吹入岳阳楼三层。 只见那漆黑高大的身躯凌空翻入楼内,轻蔑不屑地冷哼一声,站到砚零溪身旁。 这一次,是成天涯身后背着那张寒玉琴。 薄云淡拢巴陵半空,皓月皎洁,熹微的星尘散落洞庭湖面。晚风拂过,楼外灯笼轻动,叶风庭、慕星影、砚零溪、成天涯登上岳阳楼顶。 “那我们从哪说起呢?”楼顶中央摆一圆形石桌,叶风庭独自坐下,挽起紫砂壶斟茶。 慕星影伫立未动,眼神清冷带着丝丝凉意。 而砚零溪先行来到石桌旁坐下,“既然受邀,那叶楼主不该来一番抛砖引玉?”成天涯则是跟在其身后。 “夜色尚未浓,有的是时间。所以,先从绛州之后说起吧。”叶风庭斟上第一杯茶,推向砚零溪。“绛州城外,叶某与府师相遇,邀我往江南府邸一坐。但叶某先前答应天水副掌门要回剑室派,不能失约。只是,府师执意要留客……” 砚零溪轻轻晃了晃杯中茶,“叶楼主真的是太有诚心,本少实在要感动哭了。” “哼。”慕星影青扇一划,在石桌旁凌然坐下,“剑室派半路拦截,吾在叶风庭身上施下怨缚咒,他即使侥倖逃脱,也会在一日之内暴毙。” 砚零溪抿下一口茶,“怨缚咒,是当年慕星璇身上的死咒呀。那我们来问问叶楼主,为何你相安无事呢?” “天下最接近心极之人是谁?”叶风庭将第二杯茶递给砚零溪身后的成天涯。 第127页 成天涯瞥了他一眼,“盟主卿若笑。” “不。”慕星影眼神闪过一道星光,反手以扇柄叩桌,“是剑室派掌门,凌一砂。” 叶风庭笑意愈浓,倒满第三杯茶,“怨缚咒虽是必死之咒。” “但咒剑仍是剑,既为剑意,必有移花接木的手段。”砚零溪放下茶盏,“比如将剑意封在一个闭合的剑域内。” 慕星影扫过另外三人的神色,随后接过第三杯茶,一声不吭饮一小口。 “那么,叶楼主在此局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呢?”砚零溪摇了摇摺扇。 叶风庭眼神仍是淡淡,他端起自己眼前的茶盏,“叶某始终是旁观者,不是吗?”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一旦旁观者不再旁观,那定是最能洞悉局势、最能左右胜负之人。”慕星影放下茶盏,青扇勐地一张,扇上“叄分天下”四字映入他人眼中。 砚零溪依旧悠悠摇着灰色摺扇,“府师之局,先取江月楼,再引动联盟与剑室派之战。只是这一局嘛……既然叶楼主健在,那你的算盘已经落空。” “落空?”慕星影冷笑着,“敢问十一少,三分天下,难道是三国各自为战?” 砚零溪摇扇的手臂忽然一止,眼神掠过一瞬的飘忽不定。 叶风庭淡淡地说,“你将王戒还给突厥,企图引发突厥征伐。而砚二少安排了突厥伏笔,只待王戒一到,立刻用王戒统一突厥诸部,建立突厥武道——北武会。砚二少利用砚家之便,让北武会主力入境,击溃了楼兰刀会、北风派等地处北方的门派,彻底孤立云玄门。你又引月江寒去江南召集我的旧部,企图引起江月楼内战,却让慕星影选择了与我联合。” “哎呀哎呀。”砚零溪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云玄门三宗对江月楼发起勐攻,府师你自顾不暇,因此向叶风庭屈膝求援?” 慕星影挽起青袖,尖利的眼神扫过砚零溪,“虽然云玄门玄部在江南道大举进攻,扫荡东南两个方向各三十里。攻势虽勐,却是虚张声势,天门山总部有险,盟主不可能一直不回防。” “而后,砚家、北武会在北,剑室派在南,对天门已经形成合围。江南大仓在侧翼,一旦云玄门玄部回防,必遭反击。”叶风庭凝视着茶杯,淡色水面浮现一缕月华。 砚零溪抬头,只见灰云渐渐层叠,遮过月影星尘。“这是你们的局,现在该轮到云玄门了。” 豫州城内驿馆大厅内,砚家四部云集在此,“吱嘎。”漆黑大门忽然打开,傅鸣川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缓缓走入。 “你回来了。”大厅内放着由八张方桌拼合成的长台,砚家各少主以及各部统领副统领列坐左右,砚零海则位于中央座椅之上,神色淡然。“十一背叛了?” 傅鸣川似是一脸无奈,扬起空空如也的手腕,那串黑佛珠已经不见踪影,“主人吶,我可是差一点没命了。” “无妨。你来得正好,队伍刚刚集结完毕。”砚零海随和一笑。 傅鸣川兀自找到台前一张黑椅坐下,“主人别诓我了。五天前,我出发的时候队伍便已就位。到底是在集结什么?” “嗯,集结新的队伍呀。”砚零海指尖叩着台上的地图。“一日之前,我让六弟发起了对天门山的一轮攻势,用的皆是弱旅。” 傅鸣川拿起台上一碗茶水粗饮一大口,“结果如何?” “当然是败了。”砚零海笑了笑。 傅鸣川耸了耸肩,“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坐在长台左侧的砚家六少砚零江发话了,他手握一方璃镜,映着一张秀气的脸庞,“不正常。用弱旅的本意是诈败,因为我们对云玄门新建的剑城并不熟悉,诱敌出城是上策。但第一轮交战中,我很快发现云玄门出动的也是弱旅。” “弱旅碰弱旅,显然对方比我们更想诱敌。看来除了云部双宗,还有其他战力。”砚零海端起茶喝了一口。 遥看烛灯摇曳的岳阳楼,远离辉煌的繁华街道。 移辰居内,无灯无火。 一袭白衣皎似明月,一身青袂苍如星沉。 二人就这样背对而坐。 静,静的是彼此的相顾无言。 墙外打更之人已经来来回回走过第三回 。 当空皓月之光,也从宁静远平静如水的脸庞,淌到了李青舟那风轻云淡的神情里,而后,逐渐隐没,坠入长夜瀰漫的云霭之中。 “宁兄。”最后仍是由李青舟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宁静远的回答似是不假思索,“我没事。” “你师父,被杀了。”李青舟的话语却像是故意要刺激他一般。 宁静远依旧平淡,甚至是面无表情回答,“我知道。” “你的师父梁十三,被杀了。”李青舟却仍是不依不饶。 此时,星月消散的乌云之夜,“轰!”暮春初雷,戾然划破长空,随后便是倾盆大雨,哗哗而落。 “咚。”宁静远攥紧拳头,砸了一下地板。“我说了,我知道。”语气渐渐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 第128页 “你的师父梁十三,被叶风庭杀了。”李青舟继续说道,他转过头,看着那从来平静的背影,一点一点消逝理智。 “师父啊!!!”倾盆暴雨之中传来一声悲哀的怒吼,冻气四散,只见移辰居周围坠落的雨滴剎那间转化为无数冰霰,砸得屋顶檐角发出“喀喀喀”的响声。 李青舟勾起一抹淡笑,“哎,虽说避世很好,但如今风喧云嚣,那还是先要让风安静下来。” 宁静远在冰霰之中沐浴,不知是否听见了李青舟的话语。 白色身影决然转身,混夹着残冰的雪水从额间发梢处滴落,凝视李青舟的双眼散发着森森寒意,“雨停了。”此刻宁静远的语气不仅是平静,更显冰澈透骨之意。 李青舟微微一怔,眼神瞥过屋外,大雨却是未有欲停之势。他似是笑得无奈,“没想到啊没想到,第一次回云玄门总部,竟是这样的心态。” 宁静远却是一揽白衣,步入譁然大雨之中。 李青舟喟然一嘆,从屋内拿起一把纸伞,遂启步跟了上去。 伞开,并行,他在耳边轻语,“要淋,也该捎上在下。” 第69章 围城天门 “怎么,砚十一少打算在岳阳楼底牌尽现?”叶风庭起身,信步走到楼台边缘。 洞庭湖光,沉淀一川星月。万里江天,浮现山河如画。 “哈。”砚零溪眯眼,“底牌,谁的底牌?云玄门的?我的?府师的?还是……你的?”细腻的眸光揽过叶风庭与慕星影的眼神,他二人几乎皆是波澜不惊。砚零溪随即起身,慢摇摺扇,眼光闪烁,犹如那浪涛波动的洞庭湖水。“你既然与凌一砂掌门见过面,那应当知晓真相了。” 慕星影眉间微皱,语气一紧,“什么真相。” 叶风庭一声轻笑,笑得理所当然,“呵。” “你心虚了?”慕星影走到叶风庭身后,手中握扇的力道重了一分。“吾说过,若合作之时讯息不均衡,吾大可退出。就算你有剑室派相助,吾也能让你一败涂地!” 叶风庭转身与慕星影对视,温文尔雅以应,“叶某也只是怀疑,想必砚十一少会据实相告。” “哎呀哎呀。”砚零溪似是无奈,“叶楼主真是一手好太极。” 叶风庭似乎笑得很是坦然,“那就如十一少之意,抛砖引玉。世上剑者皆竞逐第九剑心心极,佛者悟佛理而入佛国净土,剑者悟心极而入剑界彼方。但是,世间除了云玄门人,无人可至第九剑心。” 慕星影清冷的脸庞闪过一缕疑云,“人的灵思是超越肉体的存在,一旦领悟心极,将入剑界之中。理论上,谁也阻止不了。” “如果,思灵被其他思灵所阻断呢?”砚零溪悠然摇扇,“世人皆知,过不周山便是天界。那么,剑界呢?” 叶风庭望着暗云笼天的洞庭远景,吟道:“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 慕星影眉间一动,“云玄门夜宗前任师宗,李太白的诗。” 叶风庭点点头,“这是李太白描写的天门山深处之景,这可是云玄门弟子都从未去过之处,他是如何到达?” “准确地说,云玄门根本没有这个地方。”砚零溪收起摺扇,笑意不减,“那么,李太白是怎么到达的呢?” 一旁的成天涯闻之,剑眉一振,“李太白进入的是,剑界?那叶风庭为什么说无人可至?” “年代。”砚零溪抬手搭着成天涯的肩膀,“这首诗写于开元十三年。距今正好十年,而十年前……” 叶风庭与慕星影对视了一眼,那一瞬间,二人心中的答案一致,慕星影说道,“十年前,神女峰剑决第六局,夜宗李白以半招险胜剑室派墨子朝,使得云玄门赢得最终胜利。但凌一砂与墨子朝实力绝不在李白之下,相传他们共悟心极,却在紧要关头走火入魔,一死一伤。凌一砂也因此在十年前退隐,不问世事。既然叶楼主得到凌一砂指点之后,率领剑室派杀害梁十三,宣战云玄门。那么,十年前云玄门剑城动工,必是阻断了思灵进入,让云玄门成员独悟第九剑心!” 成天涯恍然一怔,“所以剑界的位置。”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砚零溪笑了笑,他抬眼望天,“哎呀哎呀,天将雨,人将离,宴席终要散。多谢叶楼主和慕府师赏湖对饮,本少告辞了。” 叶风庭轻笑一声,“呵。临行之前,叶某有一言相赠。”他拂袖转身,“就算剑城阻断思灵,一旦城毁,云玄门就是树倒猢狲散。” “多谢叶楼主关心,本少也有一言回礼。”砚零溪身形一顿,随即扬扇轻挥,诡异的眼神扫过叶风庭与慕星影,“府师可从来不甘他人之下。叶楼主,要多笼络他呀。” 慕星影随即张扇“唰”,眼神轻蔑,“哼,十一少毋须多言。天门山茱萸峰再见。”他卷过自己的披风,抬步离去。 “本少可不会失约。”砚零溪笑了笑,与叶风庭擦肩而过时,二人眼角的余光相碰,却突然彼此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29页 岳阳楼一谈,以一段笑声为终止。 “云玄门已成天下公敌。” “阻天下剑者之修行,倒行逆施也。” “吾砚家以天下第一世家之名,号召群门诸侠,讨伐云玄门。” 开元二十三年五月二十,砚家向整个武林发出通告,讨伐云玄门。除了先前加入武林联盟的成员门派外,几乎所有武林大门小派皆响应,一时,十倍于砚家人员的联军集结天门山外围。 天门山东北方向十里之外,几乎能与天门山诸峰遥相对望的玄海崖上,缓缓推来一辆黑木小车。 小车之上,端坐一名墨衣中年人,束髮轻冠,手按黑羽扇,面容温和。 推车之人亦是墨衣加身,这二人正是砚零海主僕。 “鸣川,这一局,你怎么看。”黑扇随着山间谷风,微微摇晃。 傅鸣川打了个哈欠,惺忪的眼神朝南遥看,“天门山外围有三处进口,东北方向有天极山形成一线天,西北方向有地心谷百转千折,皆是严峻险要,易守难攻。正南方向以翡翠湖为屏,可拒岸而守。” “唉,若是仅凭砚家与北武会,想攻破天极山都很困难。”砚零海面带笑容,却是悠悠嘆了口气。 傅鸣川无奈,“主人您还有心思说笑。前几日小人问您在集结什么队伍,您还不肯说。现在我总算是知道原来是在等孟统领制作的火炮,这是要轰了天极山?” “你看下去就懂了。”砚零海摇了摇扇。 天门山东北方向,上千名砚家墨衣者、突厥北武会众队伍前列,数十架青铜炮架一字排开,对准天极山。 天门山西北方向,由随刃派、紫麟派、栖迟派率领的武林讨伐军集结,阵前同样摆开一排青铜重炮。 天门山正南方,叶风庭、荒箫、天水成碧、黑白剑僧率领剑室派主力来到翡翠湖前,湖对岸出现数以百计身穿蓝白衣装的云玄门云部弟子,走在最前方的则是一名身披兜帽玄袍的中年人。 叶风庭依旧是一派文雅之态,“暮副门主,又见面了。” 暮百里隔湖与之对视,哪怕距离几十丈,那眼神中散发的敌意仍令众人如临刀锋。“叶风庭,你既已出现,那么你要清楚一件事。梁十三的仇,足够你死在此地十回。” “呵。”叶风庭倒是不怒不惊,只是一声轻笑。“就算在此地纹丝不动,云玄门也取不走叶某一滴血。”随后他优雅撩起衣摆,在岸边席地而坐。 诱敌之计。 暮百里即使眉间愠怒,却也再清楚不过。 “并且。”他犹豫之间,只听叶风庭继续幽幽道,“暮副门主,不用太提防叶某。叶某承诺,只要您不走,叶某就在此地,不进寸步。” 傅鸣川脸上露出少许赞赏之意,“剑室派实力仅次于云玄门,只要陈兵于正南方,云玄门就不得不拿出最多的兵力警戒。” “这可是夹攻,夹攻的方式有很多,包括隔岸观火。”砚零海笑着说,“若不留意观火者,那观火者就很可能变成纵火人。” 傅鸣川夸张地打了个寒颤,“噫,真可怕。” “轰!”哪怕相隔较远,天极山的炮声携带着空谷回音,传到了玄海崖。 傅鸣川眼神中不乏惊讶,“没想到这火炮竟然是烟雾。” “无论如何强攻,都是自损八百。若是双方视线皆断,一旦我方暗渡陈仓,无论几人,对方都会阵脚大乱。”砚零海抬扇,扇面遮住了他视野里的整座天极山。 傅鸣川挠了挠后脑勺,“墨影部一向以潜行见长,这种偷袭再擅长不过。如果云玄门不放弃外围屏障,一定会被里外夹击。最好的止损方法……”就在他思考之时,身后却响起脚步声。 “传令,天极山与地心谷的队伍撤入剑城。”翡翠谷的暮百里接到速报,稍一思考便作出决策。 叶风庭依旧雍雅地坐在对岸,闻言后说,“怎么,暮副门主不继续陪叶某隔水对望了?” “哼。”暮百里并不打算理会,黑袍一甩,朝山门石阶而去,云玄门众弟子随即退走。 叶风庭缓缓站起,“荒兄、天水副掌门,你们率主力即刻追击。” “你不追?”荒箫眼神里闪过狐疑。 叶风庭淡然一笑,“我只是去催一催府师。” “好,我在前方等你。”天水成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是你。”傅鸣川警惕的眼神望向来者。 来者扬起青竹扇,山间唿啸的大风吹起他那深蓝色披风,他清冷的眼神望向天门山,“吾不是来找你们的。”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神情木讷的紫衣女子。 “正巧,我也没有在等你。”砚零海只是随和一笑。 慕星影踏前一步,青竹扇面被东北风吹得略显发皱,“但是,我们都在等同样的东西,不是么?” “是,既然你来了,我也该走了。”砚零海从扇上拔下一根黑羽,抬手一飞,瞬间无踪。“鸣川,我们走。” 第70章 终局剑碎 天门山环茱萸峰建造着一座巨大的剑城,方圆近五里。 迷烟散去,天门山剑城中展开一场混战。 第130页 最先攻入的是西北方向的联军,砚零江、砚零淮、砚零沧率领随刃、紫麟、栖迟三派一马当先。 随后,东北方向孟伊然、夜孤疏、骆行率领北武会突破云玄门防线,攻入剑城之中。砚零海则率领砚家军主力屯兵天极山作为接应。 荒箫、天水成碧、黑白剑僧、叶风庭率领剑室派追杀撤退的暮百里队伍,直至将云玄门主力全部逼入剑城之内。 云喧风嚣,刀风剑雨,多方势力在剑城内角逐斗杀。 天水成碧站在剑城的边缘,对着身旁的叶风庭说,“风庭,从进入山门之后,你就一直躲着我,为什么?” “叶楼主,剑城中央已经交战,为何我们却在边缘游离。”黑白剑僧杀退了最后几名云玄门断后的弟子,同样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叶风庭。 荒箫望着仰观剑城风貌,七座高塔鼎立在茱萸峰周围,“还有,你一向多智擅谋,为何此番推进略显冒失。” “云玄门主力在剑城之内,据险而守。我们第一次接触剑城,变数尚多,不宜急进。”叶风庭手中握着赤竹横笛,指了指周围七座高塔,“并且,云玄门玄部三宗主力尚在天门山不远处,如若赶到,里应外合,我们将处境危险。” 荒箫不以为然,“呵。不是说好让慕星影带着江南大仓盯着他们?一旦玄部杀入,被里外夹击的将是他们。” 茱萸峰坐落着云玄门玄武大殿,由于卿若笑与三宗弟子在外,此地空无一人,唯有那灰袍少年,雅座于殿前。 砚零溪灰扇轻摇,散乱了桌上茶盏的氤氲,眼眸环顾峰下情形。 从玄武大殿俯瞰剑城,人山人海,嘈声鼎沸。 石阶下缓缓走来一人,深蓝的长髮随风扬起,苋红色的衣衫映入砚零溪眼中。 “哎呀哎呀,叶楼主来得真是快。”砚零溪露出友善的微笑,两杯清茶已陈列石桌之前。 叶风庭挂着一缕轻笑,款款落座,“思来想去,也没有比茱萸峰更适合观战之地了。” “四张牌,尽现于此局。若是本少独自观视,的确少了几分趣味。”砚零溪端起茶杯,轻轻一晃,“那么叶楼主,这次你先摊牌如何?” 叶风庭同样抬起茶杯,“叶某是客,自然不可喧宾夺主了,十一少你说是么?” “哎呀哎呀。为什么吃亏的总是我呢,算了算了,看在今日是你我最后一面的份上。”他轻抿一口温茶,“智者识时以动,谋者因变而化。”语罢,只见一道黑影落在他身后,正是身材高大的成天涯。 “嗖!”一颗信号弹自成天涯手中飞起,直入云霄,炸出一圈深青色的烟花。 叶风庭扫了一眼,“石青弹。这是砚家指挥进攻的信号,这样以来,东北方的砚家军也会攻入。”只听茱萸峰周围传来隆隆响声,仿佛剑城之下有无数机关正在运作。 “要等所有人进入剑城之后再启动剑阵,才能造成最大伤亡。”砚零溪安静地听着剑城之内的响动。 叶风庭也浅尝一口茶,淡淡地说,“而此时,我这张底牌已经炸毁了剑城的枢要。” “你。”天水成碧恍然回神,“不是叶风庭。” 只见剑室派成员众目睽睽之下,那红衣男子撕去了□□,“在下,月江寒。”并从怀中掏出两个黑色小瓶。 “你扮成叶风庭的样子,究竟何意。”黑白剑僧见状,立即拔剑对着月江寒。 月江寒只是笑笑,红色衣袖一甩,两个瓶子一左一右同时朝两座高塔掷去。 “这是,石雷弹。”砚零溪眼露锐利之色,“但是,就算破坏了这两处塔,又能如何?” 叶风庭眼神仍是淡淡,“七座高塔,灵角塔、暗亢塔、明氐塔、房火塔、心水塔、尾地塔、箕风塔,结成长渊阵。叶某从来不是阻止剑城开启,而是……” “这七座是阻断思灵的界塔,而你破坏了其中风、暗两处高塔。”砚零溪眯起眼。 叶风庭起身,眼神盯着砚零溪身后的成天涯,“没错,这样一来,叶某就能进入剑界,领悟心极。” “哼。”成天涯冷瞥了他一眼,左掌已凝起剑气。 叶风庭挑了挑眉,“欸。天涯兄弟不用操之过急,慕星影尚未出牌呢。” 而此时,玄海崖之上,只见慕星影念起咒文,他身后的紫衣女子突然全身皮肤溃烂,变得一片深青,一下子摔倒在地,四周冒起极浓的黑烟,瞬间笼罩玄海崖顶。 东北风大作,这阵黑烟因风吹而扩散,顺着风势朝剑城而去。 一时之间,剑城内部,云玄门、砚家、突厥、武林联军,全部遭受黑烟袭击,接触之人顿时心神狂乱,拔剑朝周围人砍去,不分彼此! “不好,快退!”荒箫立刻转身,欲召集剑室派众人速速离去。 一道流霞自天边闪过,以眼光难以捕捉的剑速,一举扫空剑室派周围的黑烟。 “原来如此。”砚零溪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唯一不在场的便是江南大仓。因此慕星影只要杀死在场所有人,那江月楼就是天下第一家。啧啧啧,真是心狠手辣。” 叶风庭一步一步朝成天涯走去,“叶某只要掌握了心极,回头再杀了他,就能掌握江月楼,掌握天下剑之极。” 第131页 “叶楼主呀叶楼主,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砚零溪起身,扇面一开,其上写着一个“影”字。 风再度变得喧嚣,只见一道流光唿啸而来,低沉的声音随即响起,“圣德由来合天道,灵符即此应时巡。遣贤一一皆羁致,犹欲高深访隐沦。” 武林盟主卿若笑,此刻,到来。 “那么,十一少是不是也忘了一个人呢?”叶风庭却是面不改色。 只见另一道流光如霓虹飞霞,飞临茱萸峰。浅碧色的身影徐徐落下,“一砂一世界,一花一天国。” 卿若笑微微皱眉,“凌一砂?” 来者身着浅碧衣衫,虽是鬚髮皆白,面容却如弱冠一般年青,“卿掌门,好久不见了。”正是剑室派掌门凌一砂。 “那么,谁来阻止我进入剑界?”叶风庭继续向前走着,与成天涯仅剩五步距离。 成天涯剑眉一立,雪亮的长剑破空一挥,银色的剑气爆沖而来。 却见一道深蓝色身影闯入茱萸峰,竟徒手接下了成天涯这一剑! “谁?”成天涯脸露愠怒,左掌聚起橙色的剑气朝对方一掌拍去。 谁知对方不躲不闪,反而以掌相迎,并且报上名字,“玄炼。” “天涯,不可对他虚耗全力,他是不死之身。”砚零溪立即提醒道,“叶楼主居然收买了玄炼。怪不得慕星影要用咒术屠城。” 叶风庭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之笑,他的眼神望向茱萸峰的背后,苋红的身影随即消失。 “你的对手是我。”凌一砂看着卿若笑。 茱萸峰下,黑烟笼罩,卿若笑睥睨过后,凌然的眼神迴转。“那,谁来护你的帮众?” 凌一砂微微一怔,二人眼光交错瞬间,同时拔剑,流转的剑气竟成漫天飞刃,剎那成雨,从茱萸峰落下。 二人剑气所到之处,形成无数剑阵,分别护住了云玄门与剑室派弟子,隔断黑雾。 就在攻入的砚家子弟遭受黑烟袭击之时,西北方向的地心岭高地出现一名白衣女子,她手抱白色瑶琴,飞袖轻舞,拨动的琴声流转之间,黑烟竟淡化于无。 “是九姐……”砚零溪眼神中不无惊讶之意。 一片孤帆,自日边来。 清澈的水面,静得无波无漪,却不见湖底。 小舟之上,一袭红衣的叶风庭,抱黑剑而静立。 只见周围云雾缭绕,如梦似幻。 抬头,不见天日。 俯观,不见地底。 两侧青山遥相应对,峭壁于云海之中忽隐忽现。 仿佛这个世界,无天无地。 如云海泛舟,身似浮萍。 小舟已近青山,似乎隐隐有琴声传来,忽然。 叶风庭只觉左侧水面,有一股灼热的气息涌来,令湖面泛起无数沸腾的气泡。 右侧水面,有一股绝冷的冻气袭来,半片湖面竟开始凝结成冰。 “潮落江平未有风,扁舟共济与君同。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左侧青山之上,落下一道青碧色之影,宛如青燕飞落,血红色的剑光紧随其至。 “静风过窗凉,蜀山连绵,二月飞霜。黄泉落霰歌,白竹流离,九幽彷徨。”右侧青鸾之间,转落一道苍白之影,仿佛雪雁掠空,天蓝色的剑影随之划过。 叶风庭不紧不慢,平举黑剑,左手按刃,“终于来了。” 宁静远手握白剑,李青舟手执绯剑,几乎同一时间噼向叶风庭。 “砰!”黑、白、红,三剑交汇,迸裂火星无数。 那一叶扁舟因巨劲而崩裂,一分为三。 三人同时回身,各踏一块裂木。 叶风庭扫视左右二人,嘴角仍挂一抹浅笑,“静远兄,前些天,叶某见到风折枝了。” “与我何干。”宁静远平举雪剑,剑尖直对着叶风庭的侧脸。 叶风庭微微摇了摇头,“她说,曾梦见自己手执一柄深青色断剑,走在奈何桥头。” “宁兄,不要分神!”李青舟盯着宁静远那略显恍然的深青之眸,提醒之余还不忘讽刺叶风庭,“叶兄唇枪舌剑的功夫,怕是早已登峰造极。真是临阵也不忘挑唆。” 叶风庭一声轻笑,“叶某说话向来诚心诚意。” “他说的没错。”宁静远原本迟疑的目光,垂眉一掠而逝,随后眼神再度凝满锋芒,“但是现在,与我携手之人,是李青舟。” 李青舟蓦然一愣,唇角略微轻颤,“宁兄……” “青舟。《白头吟》中有一句是:愿得一心人……”宁静远凝视着李青舟,手中长剑正逐渐累积寒霜剑气。 “哈。”李青舟欣然一笑,“下一句是,白首不相离。”灼热的剑气同样在赤渊剑身流转。 叶风庭在那一刻,则是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轻嘆,随后握紧了手中黑剑。 剑意,无边无尽,所有人心知,接下来便是决战之刻! “月剑其九,星河逆灼!” “第九剑,反攻倒算!” “剑九,雪霁寒宵。” 一剑,染漫天血色,卷无边碎火,併合群星坠落。 第132页 一剑,划风刃,扭断周遭天地之气与日月灵光。 一剑,凝万物,冻生息,剑风过处,霜寒十四州。 “不好。”站在茱萸峰的砚零溪抬头望天。“剑界之内剑气爆沖。” 成天涯隔开玄炼的拦阻,连忙问道,“会怎么样?” “剑界,要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到此已经接近尾声。结局有些仓促,不喜勿喷。 第71章 后记·短 时光荏苒,即使英雄豪杰再如何闪耀,也会随岁月流逝在长河之中。 十年前,叶风庭突破剑城重重险阻,孤身进入剑界。 在最后关头,宁静远、李青舟突入剑界之内,三人从此消失。 剑界却因不明原因破碎,从此世上最强的剑者也只能停留在第八剑心“风月长青”的境界,而再也无法寻觅剑界之踪。 十二月冬风唿啸,万里无云,天渡河畔,草枯树凋。只是相较于十年前,那清冽河面已建起了一座石桥,石桥头刻着两个字“砚氏”。 剑城之役后,砚家分裂。砚零溪与成天涯在十年之中,击败了二少砚零海的势力,三小姐砚霰、九小姐砚霜回归砚家之后也愿意接受其领导。 砚家一统之后,武林联盟扫荡其余势力,江月楼也终于拜服,慕星影则不知去向,云玄门、砚家完全掌握了武林势力。 而江南大仓也已被砚家接管多年。 今日,一张朴实无华的木制棋桌,摆在石桥中央。 从北岸走来一名灰袍之人。 “你果然没死。他们呢?”黑子落于星位。 从南岸走来一位红衣者。 “他们,不会回来了。”他拿起白子,小飞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