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山》 第1页 《烈山》作者:越鸟巢南【完结】 文案 相传湘西苗族乃是九黎之后,承袭有赶尸招魂之术. 出生湘西赶尸世家的楚殣却是个社会主义好青年,马列主义心中记,怀揣着唯物主义世界观,探索着世界各地的名胜古蹟,却偶然遇到了一群怪人,世界观摔得稀碎,得知了古老的家族辛密,也揭开了不同文化神话传说的面纱 对于猎奇欲强盛的楚老四来说,目睹神明遗蹟着实此生无憾,如果没有被人掰弯,那可真是再完美不过了 也许喜欢什么人是遗留在血脉里的,命中注定 楚某人:我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楚老爷子:那你拿我的赶尸铃铛干吗? 楚某人:我性向笔直 两年后:姓齐的那厮先勾引我的 内容标籤: 强强 豪门世家 因缘邂逅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殣,齐淮远 ┃ 配角:毛线,孔昭,沙利叶 ┃ 其它:怪力乱神,he ☆、一些唠叨的废话 这篇文,应该来说,在床头积了很久的灰了. 原稿写完的时间大概是高二升高三那年,我本身很喜欢英国作家托尔金,痴迷于他的一句话:于是歷史变成了传说,传说变成了神话.高中那会读了<山海经>之类的中国传说,又沉迷基督教,北欧神,黄教之类的故事,所以才有了写文的想法.说实话本来最早的想法只是写一个赶尸匠的故事,后来真正动笔却写了基督教,北欧,蒙古,中国洪荒体系之类的很多东西,硬是出来个大杂烩...文中提到的一些地点和典籍记载,我都尽量引了原文,为的是看上去真实具体一点(虽说传说本来就没啥可真实的哈哈)其中当然有很多夸张和虚构的成分,艺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嘛 前面也说了,高中就已经写完原稿了,后来到了大学才有时间和条件把那些厚厚的稿纸码成电子文档,由于对自己的懒惰有充分认知,在全部码完之前,我并没有发出来.后来果然大学磨磨蹭蹭地码了两年才码完(果然我有先见之明),所以文中一些大事件和时间节点都有可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读者老爷们不要在意.当然,因为已经全部码完的原因,也就基本不可能出现断更或者弃坑的情况(除非我因不可抗力驾鹤西去了),因为7月要去国外了,有些担心到时会更新不及时,所以我会尽量这一个月内发完,实在发不完也会托朋友代劳的. 最后,鑑于我写这篇文的时,光腚之类的部门似乎还没有这么严格,所以我极度怀疑那时的尺度下写出的文在今日风头甚严的情况下是否安全... 但愿我不要被查水錶 我真的是在讴歌伟大中国,赞美党和人民的!!!! ☆、楔子 1926年,湖南,湘西,武陵山。 西南大山气候湿润,长年迷雾笼罩,多毒蛇瘴气,山区深处更是杳无人迹。崇山峻岭,古木参天,姿态千奇百怪的树木或昂首或俯身,横溢斜出,在地面上铺下了一层枯叶。 夜半,一队士兵匆匆在林中穿行,每四人抬着一个箱子,看上去颇为沉重。 「团长,歇会儿呗,兄弟们都累了。」副官压低了声说,「咱都赶了好几天路了,底下怨言不少,万一譁变,司令的东西……可不能出岔子啊。」 负责押运的团长面色不虞,半晌才哼了声:「歇歇歇,歇你个逑!误了时辰,拿你顶锅?」 「是是,您骂的是……」 「再走会儿看看。」团长挥手道。 此时正值北伐,为了筹集军费,不少军阀盗挖国宝卖给洋人,换取枪枝弹药,这只部队正是党玉坤的部下。此人因走路腿跛,被称作党拐子,素来无恶不作,近年更是盗卖了大量文物,着实发了笔横财。当地民谣曰:「党拐子,土皇上,派出土匪活阎王;活阎王指挥穷人把宝挖,抬脚动手把人杀。此地挖宝八个月,真把百姓害了个扎!」 这次押运的古董是要卖给英国人,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堪称国宝,容不得一点纰漏。 「团,团长,」有士兵叫起来,「前头有个客栈!」 团长愣了愣,这深山老林的哪来的客栈? 「是死尸店!」有本地士兵惊恐地小声议论起来。 「什么玩意儿?」团长是北方人,从未听说过什么死尸店。 副官忙答道:「传说蚩尤在黄河同炎帝黄帝打仗输了,就令老司把死去的弟兄们赶往了湘西。这之后本地一直有赶尸匠赶死尸的传统,这死尸店就是给赶尸匠歇脚的。」 团长有些发憷,咽了口唾沫。 「那都是传说,骗人的,」副官道,「咱歇歇?」 团长犹豫片刻:「来俩人,进去看看!」 「你们俩,进去,」副官踢了一脚前边的士兵,「怂样儿!快点!」 两个士兵战战兢兢地握着枪,猫腰进了客店,不一会儿又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棺材!有棺材!」 「有人没有?」 「没……没有。」 团长拔出□□:「都给老子进去!」 这死尸店看上去年头很久了,地上落满了灰。一进门正当口儿摆着一熘黑棺材,但并没有赶尸匠,也没有尸体。副官指挥着士兵把箱子放下,一个个打开来检视,木箱之中填充着棉花,火把的光芒微微照亮了其中的宝物。三足双耳青铜鼎大气磅礴,剑柄上雕着睚眦的宝剑锋芒犹存。 第2页 「都小心点儿!」团长监视他们把箱子重新锁好,靠着客店大门坐下来,「休整一晚上,天亮就走,别再给老子磨叽。」 士兵们一个个精疲力尽,此时也顾不得害怕了,随便找个地儿便歇下来,连守夜的都忍不住打起瞌睡。 丛林里的大雾在树林间浮动,白色渐浓,混杂着些许淡淡的香气。 「铛、铛、铛」林中传来三声锣响。 团长勐然惊醒,下意识欲拔枪,却发现全身酸软无力。 「什么人!」团长动了动手指,惊恐地冲着锣声响起的地方大吼,「给老子滚出来!」 「铛、铛、铛」黑魆魆的树林子一阵窸窸窣窣,传来几句嘶哑悠远的人声,「关门拴狗,活人迴避喽……」 「是赶尸匠来了!」胆子小的士兵快被吓哭了。 一个戴高帽,穿白长衫,腰间繫着麻绳的赶尸匠从大雾中走出来,右手里拿着银铃铛,左手牵着根长绳。在赶尸匠身后是一排关节僵硬的尸体,笨拙地向前跳跃。队伍最后另有一人,同样白衣麻绳,手里敲着阴锣。 「站住!带你的死人迴避!不然开枪了!」团长壮起胆子喊道。 为首的赶尸匠脸色惨白,阴森森地笑了下,继续向前走:「活人迴避欸——」 「你,你别过来!」团长被恐惧所驱动,竟勉强抬手开了一枪,打在了赶尸匠地肩膀上,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开。 赶尸匠停下来,微风吹动了死尸脸上的丹砂黄符,一张张揭落。 「尸变喽……」 作者有话要说:  註:党玉坤确系盗宝军阀,然其盗卖古董之地实为陕西宝鸡,此处为情节需要略作改动。 ☆、第一章 云南,昆明长水国际机场 「北京至昆明航班mu5704已抵达……」 「身份证,眼镜拿掉。」安检员抬头看了眼面前戴墨镜的年轻人。 年轻人拿下墨镜,笑着拿出身份证,又随意问道,「怎么这么多防暴警察?」 工作檯后的小姑娘犯了一秒花痴后淡定地继续盖章:「嗯,之前的恐怖袭击闹的现在杯弓蛇影。您的证件,请收好。」 「谢谢。」 出于对帅哥的特殊照顾,安检员多目送了他几秒,想起刚才身份证上的名字。 楚殣?这名字……不嫌晦气? 「四儿,四儿,小四儿,这这这儿!」 楚殣别过头,假装不认识那个花衬衫夏威夷大裤衩的神经病,然而对方已经扑上来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么久不回来,我可想死你了。」 「要不是为了祭祖,我才不要回来。」楚殣抱怨道,「你说人死都死了……」 「嘘,嘘,你少说几句吧,被老爷子听到了不扒你的皮。」 「不是,我说,毛线啊……」 「别叫我毛线!」花衬衫顿时炸了。 辰溪辰家的家主都快四十了,还没有继承人,于是大费周章地去国外给辰家主母配备了一帮专家,自己也没事就往国外跑。也不知道是诚心感动了上苍还是洋人的医术果然高超,愣是给生下来一个带把儿的。辰家主心想,来得这么不容易,那便叫「莫先」吧,谁知在他老人家的口音里一滚便成了「毛线」,害得辰少家主被年幼不知事的楚殣笑话了十多年。 中国自古素有南巫北术之说,北方之执牛耳者乃咸阳齐家,南方的巫蛊之术则以沅陵楚家为尊。此外,孔家、辰家虽然有所逊色,但也是传承数代,底蕴深厚,各自与齐楚两家交好。 然而到了这一代,情况有些不同了,楚老爷子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倒是又生了四个,只是前三个到了二十岁头上都死于非命,只剩了个老么。老四楚殣打小没有继承家族的压力,老爷子又宠得厉害,所以一直没有接触楚家的这些行当。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楚家素来没有好学的,唯有这个仅存的独苗学业有成,还被灌输了满脑子坚定的马克思主信仰,对那些怪力乱神的家传本事不屑一顾。后来吵着要出国上大学,楚老爷子拦不住,只能由他去。楚殣大学毕业之后,更是整年的见不到人影,成日浪迹天涯,满世界乱飞,热衷于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跑,研究些不着调的玩意儿。 楚老爷子气得在家日日骂街,称是白白落了齐家一头。可是他那孙儿一年大半时间在国外,一回家找着机会便熘,老爷子每次都放出狠话,可最后总睁只眼闭只眼。 「走吧,我带你逛昆明的花市。」毛线精神抖擞地拉过行李箱往机场外走,「我玩了好几天,贼有意思」 「我花粉过敏。」楚殣想到昆明比花朵还妖艷的大妈们,立刻拒绝。 「走嘛。」毛线试图拽走这个闷骚的髮小。 「我不去,」楚殣斜了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算盘,不就想拿我当幌子在外头多玩几天吗。」 「……」 与楚家不同,辰家主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看得相当紧,这样难得的放松机会,毛线当然不想错过。 奈何这次楚殣急着回去应付老爷子,绝不肯妥协,毛线只得遗憾地放弃了原有打算,转头拖着楚殣上了火车回家。 「为什么要乘火车?」楚殣木然地看着窗外。 「你以前不是说的火车旅行比较有气质?」毛线像大狗一样邀功道,「我特意买的火车票。」 第3页 「毛线,你明白吗,你现在在中国。」 「所以?」 「在中国乘火车,你能看到的,只有农田和枯树。」楚殣抬手便敲在了毛线头上,「你以为你坐的苏格兰皇家列车吗?气质啥啊,伟大的劳动人民农耕气质啊?」 「qaq」 尽管旅行质量很值得质疑,但二人终究还是到了湖南,毛线回了辰溪,楚殣独自回沅陵。 楚家老宅子在半山腰上,到家是傍晚,下人打开门便消失不见像幽灵似的。 一个精神矍铄的白鬍子老头端坐在紫檀浮雕龙纹太师椅上,手里是一根阴沉木松鹤延年拐,正吹鬍子瞪眼一脸的不爽。 「臭小子,过来跪下。」楚殉看了眼摆钟,指着祖宗牌位道,「你时间掐得挺准啊?」 「爷爷,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跪啊拜的?」 「小王八蛋你长本事了祖宗都敢不跪了是吧?」楚老爷子举起拐杖作势要打。 楚殣膝盖一弯便跪了下来无辜地看着楚殉。 老爷子气哼哼地放下拐杖,踱回了椅边坐下,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老四啊你说说看,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了。」楚殣做出洗耳恭听态。 「不小了,」楚殉略惆怅地仰头,「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拘着,可咱们家只剩你一个孩子了,谁知道老头子我还再活几年,以后我们楚家怎么办呢。」 对于老爷子每年必打的煽情牌,楚殣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动摇,兀自神游天外。 「这次去哪儿玩的?」楚殉声东击西。 「刚到义大利,被您叫回来了。」楚殣幽怨地看向痛心疾首状的爷爷。 「你说你,跑那么远,你爷爷我一个人身体又不好……」 煽情完就到苦肉计了。 「我上次听医生说您身体比他还好。」 楚老爷子瞪了瞪眼,哼了一声,站起来踱向后院:「过来。」 跪得腿麻的楚殣立刻起身跟上,看到爷爷打开了一扇平时总关着的门,天生好奇心爆棚的楚四下意识地伸头看了一下,结果看到空荡荡的屋里就只有一个黑棺材。 「爷爷……您连这个都准备好了?将来不火葬?」 「你个小混蛋放什么屁?!」老爷子气得一拐杖敲上去,单手推开了棺材盖翻进去,「给我进来!」 「……」这么有个性的入口不嫌瘆得慌? 地下室很大,有许多房间,只有一扇门开着,里边的灯被打开来,幸好还没復古到油灯火把什么的。沿墙摆着许多的箱子,此外就是几张桌子和架子。楚殣惊讶地环视一圈,看向正捋着鬍子的楚殉,老爷子一脸的自得之色。 「爷爷,你……抢了故宫吗?」 「呸!故宫那些破铜烂铁算什么,我告诉你,除了齐……不对,没人比你爷爷的收藏更值钱!」 「这是……」楚殣走近一张檀木桌,弯腰观察木托上寒芒依旧的剑和剑柄处吞剑状的睚眦,仔细看还可以看到从剑柄至剑尖如水一般连绵不断的剑纹,「工布剑?」 「哼。」楚老爷子眯着眼捻鬍子 「假的吧。」楚殣嗤声道,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瞟了眼老爷子,这老头不就是想撑个门面吗。 「滚蛋,」楚殉气得白眉毛抬起来,转头露出回忆的神色,「1926年北伐的时候,党拐子盗挖古董卖给英国人来换取装备。」 「本来这不关我们楚家的事,但国民革命军攻打党拐子久攻不下,想断了他的财路,就出价请我们出手。」 楚殣伸手摸了下巨大的饕餮纹青铜鼎:「所以这些是抢来的?」 楚殉瞪了他一眼:「辰家有人在党拐子手下当副官,得到消息说党拐子新到手了一大批价值连城的古董,于是楚家就和辰家一起坑走了那批货。「 楚殣万分狐疑地看向他爷:「国家文物,不上交?」 「国民政府的时候倒是想着法要我们把东西交上去,后来他们忙着对付□□,事情也就搁下了。」楚殉伸手拂过工布剑的剑镡,「咱们这样的地方望族,国民政府实在是又爱又恨。要巩固政权得靠我们,又时刻想着削弱我们的影响力。」 「我们不是想抽身就能抽身的啊,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你手上无权无势,下场就是被人吞掉。中庸固然可守,但前提是镇得住宵小。你哥哥若在,老头子我绝不逼你,但现在咱们楚家势必要交到你手上了,别叫祖宗连待的地方都没有。」 楚殣依旧满不在乎一脸无辜地看着楚老爷子。 「……」楚殉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在地上顿了几下,瞪了半天眼没蹦出个字来,最后还是气哼哼地转身走了,「滚滚滚,你这臭小子赶紧给我滚回洋鬼子那儿去,省得老头子我糟心!」 「那我走了,」楚殣毫不意外,在后头喊道,「那啥,爷爷,我把毛线也带出去玩几天了啊,您老记得和辰叔叔说一声。」 「嗯咯杂化孙子,扑死你嘞!」楚殉骂着方言走远了。 ☆、第二章 西班牙的一家小酒馆里,红衣舞者在台上跳着探戈,裙摆飘拂如同烈焰。台下是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酒客,推杯换盏,在酒精的麻醉下欣赏这热烈的舞蹈。舞者一曲结束,无比妖娆地谢幕,媚眼如丝,看得台下这些被酒精控制了大脑的醉鬼们丢了魂。 为了搞清楚圣彼得大教堂中的一些谜题,楚殣先来到西班牙的另一所着名教堂寻找线索。现在谜题已经解决,不日便可以前往梵蒂冈,他难得来到这巴萨罗纳着名的酒馆之中放松一下。 第4页 「他们在聊啥啊。」听不懂西班牙语的毛线撑着脑袋看向隔壁桌唾沫横飞的一群人。他这发小在语言学上的兴趣与天赋可以说是少有人及,平时带着出门简直是带着个活体翻译器。 「聊新闻,最近好像有个犯罪集团沉迷于偷取各国文物,」楚殣耸肩,「这伙偷儿怕不是美国电影看多了。」 「哇,那今天我们遇到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国际恐怖分子!」 「那大概是个异装癖神经病……」 今天在圣家族大教堂阴暗无人的角落里,楚殣一抬头便看到墙雕上倒挂着一个人,恰好与自己对视。更奇葩地是,那人居然一身夜行衣还蒙面?? 古装剧啥时候可以选西班牙做取景地了? 在西班牙待了一天后,楚殣终于带毛线掐着点上了去往梵蒂冈的飞机。 「下飞机了你这头猪!」楚殣无语地推了推睡得不省人事地毛线。 「麻烦让一让。」身后恰好有个中国人,用中文说道。 「不好意思。」楚殣立刻让回座位,顺带回头看了眼背后的人,愣了一下。 对方个子很高,差不多齐肩的头髮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看啥呢?」毛线伸出脑袋张望。 「刚才那个人……」楚殣皱眉思索了一会那双眼睛,「怎么有点眼熟?」 「……」毛线翻了个白眼提起行李箱,「快走吧你就。」 梵蒂冈位于义大利境内,被称为「国中国」,土地面积只有0.44平方公里,然而全世界庞大的天主教信徒团体使得这个一座城市组成的国家在世界有着特殊的影响力。梵蒂冈实行政教合一的政治体制,由圣座也就是教宗直接统治。教皇去世后会有一段宗位空缺期,此时会在西斯廷教堂举行闭门会议,由红衣主教团选出下一任教皇,在新教皇选出前,由教皇内侍暂时代理权力。 楚殣和毛线抵达梵蒂冈时,正值宗位空缺期。此时的梵蒂冈城内聚集着大量来自世界各地的信徒,每天在西斯廷教堂外等待着表示新教皇诞生的白烟。 「小四啊,咱们真的玩儿这么刺激?」毛线在巷子口往外看了眼,「被逮住了怎么办。」 「我这么多年也没被逮住啊。」楚殣满不在乎,从背包里拿出几张建筑图纸和一份古籍复印件「放心,我准备很充分。」 世界上有着一群热衷探险的年轻人,他们有着旺盛而强烈的好奇心,不满足于各国政府开放的景区范围,总是想尽办法往那些禁地或者无人区钻,闲人止步的警告牌在他们眼里简直时邀请函。这些令人防不胜防的非法游客让官方伤透脑筋,偏偏这群人不是有本事就是有背景,滑不熘丢的压根儿没法抓。 楚殣这次要的圣彼得大教堂也是许多人心中的圣所,这座教堂的开放部分他来过很多次了,真正吸引他的是传说中的圣彼得之墓,教堂下的禁地。 丹·布朗的《天使与魔鬼》纵然是小说,却也未尝没有值得借鑑之处,楚殣始终坚信彼得墓是真的存在,而且绝不像人们顺着教堂祭坛下的路一直走就能看到的那个墓室那么简单。 圣彼得乃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传说他原本是个渔夫,后来成为了基督·耶稣的追随者。在尼禄执政时期,这位罗马暴君热衷于迫害基督教徒,将彼得倒钉在了十字架上。 基督教神话中,倒钉的圣徒彼得是天国钥匙的掌管者。 「我们先扮成普通游客去教堂开放部分,我知道哪里可以偷偷到地下。」 毛线听完刚打算说什么,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骑警义大利美声唱腔般的吼叫。一匹黑色的警用马在拐角处停下来,马背上跃下一人,早就等在那里的接应者立刻上马飞奔而去,顺便引走了后面追上来的骑警。 愣在原地楚殣和毛线看着警察跑远,又看向那个从马上跳下来亚洲人。 「呦,二位,老乡啊?」对方看样子是个中国人,笑嘻嘻的,一脸和善。 楚殣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余光看到又有一个人从墙头跳了下来。 这不是飞机上那个人吗…… 「二位,劳驾,什么也没看见,行不行?」 「你们是什么人?」毛线一改往日抽风地样子,警惕地注视着对方。 「这个啊 ,我们……」 「你们是那群小偷?」楚殣突然想到了那则新闻,瞬间联想在一起,脱口而出道。 盗取各国文物,穿着奇怪倒挂在教堂上……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恐怖分子? 「啊?」笑眯眯的那人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欸,性质好像差不多,可是怎么听着这么难听呢……」 一直没说话的那个终于有些不耐烦地开口了:「孔昭,没时间了,把他们处理了。」 「行行行,」孔昭妥协地摆了摆手,「不好意思啊二位,这位爷脾气不好,委屈你们先晕个一会吧,打晕是有点疼,可我也没有迷药啊什么的,两位就这么凑合凑合得了。」 「……」 「你大爷的!」毛线气得捋起袖子作势要打,却忽地停住。 「别动。」 楚殣看着那人手上□□,背后有点冒冷汗。 他可是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社会主义好青年!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三观正素质高!为什么会遇上持枪犯罪分子! 第5页 「你看你啊淮远,你把人家吓坏了,怎么说也是国外同胞嘛。」孔昭依旧笑嘻嘻地打圆场,  「你看你二位就……」 「你们要去圣彼得教堂吧,我可以带路。」楚殣突然开口,如果对方真是那群盗宝犯,最近这个时期,在梵蒂冈偷文物好像也只有圣彼得大教堂了,「我也要去那里,而且我知道在哪能找得到彼得墓。」 还是身家性命最重要,即使要和犯罪分子同流合污…… 「嗯?」孔昭终于不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 「你们是什么人?」拿枪的那个蓦然开口,目光看过来。 楚殣感觉像是被丛林里隐藏的狼给盯上了,莫名发冷,尤其对方还在拿枪指着自己发小的脑袋。 然而即使这样,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楚四爷耍贫嘴。 「我叫夹克他叫肉丝,轮船失事流落至此,身世悲惨实属凄凉,二位大侠高抬贵手。」 「……」 「……」 「……」 孔昭第一个哈哈大笑起来:「欸呦夹克你太逗了哈哈哈。」 哥们儿你脑迴路也不太正常啊,楚殣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个我真的在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就是想见识见识彼得墓,我给你们带路,绝对没有问题。」 「淮远,咱把他们带上试试呗」孔昭似笑非笑地说,「反正在你眼皮底下也熘不掉。」 于是楚殣收到了持枪者略带嫌弃地打量:「老实点儿。」 「……」狗东西,等老子出来之后非把你送进警察手里。 ☆、第三章 圣彼得大教堂由文艺復兴时期地着名雕塑家米开朗基罗设计翻修,外观宏伟壮丽。教堂大门由皇家卫队守卫看守,这些守卫按照传统,全部都是瑞士人,穿着红黄蓝三色条纹地古代骑士服,手里握着长戟,看上去威风凛凛。 保安亭里有几个大腹便便的警卫正在闲聊,黑色的□□别在腰间皮带里,并没有给予这几个中国游客太多关注。 「小四,那个孔昭,」毛线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孔旭的大儿子叫孔昭。」 「天水孔家?」楚殣诧异地回头看了眼那个满面春风的监视者。 天水孔家的继承人跑出来当国际恐怖分子?开玩笑呢吧。 「不可能啊,」楚殣用下巴指了指前边不远处的另一人,「孔昭明显听那个人的,如果他真是孔家人,你觉得有人使唤得动堂堂的孔家继承人?」 「也是啊,而且国内好像没有姓淮吧,可能是名?」 正说着,前边走着的人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楚殣。 嗯?背后议论被听见了?楚殣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直直地看着对方。 毛线和孔昭一头雾水地旁观两人沉默的对视。 「你不是认识路吗,」没了耐心的那个终于先开口,「快点带路。」 「……」你丫的要带路不会直说吗?! 孔昭在一旁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从这边走,」楚殣没好气地拐到了第三礼拜堂,在贝尼尼建的祭坛前停下,果然看到了不远处波莱沃罗为伊诺欠兹奥八世所建造的青铜纪念碑。 为了能进入圣彼得大教堂的地宫,他提前一年就做了无数准备,此前更是前来踩点了数次。之前要不是楚老爷子突然把他叫回国,此时他说不定早就已经游览完教皇们的尸骨了。 周围没什么人,一个圆形的迴旋楼梯通向二楼,在楼梯栏杆处一对外国夫妇正在欣赏仰着头欣赏穹顶之上多姿多彩的宗教壁画。楚殣翻出建筑图纸核对位置,确信地下室应该就在自己脚下,于是顺口问了句:「你们本来打算怎么进去?」 孔昭抱着胳膊笑嘻嘻地回答:「从圣彼得大教堂地下室入口进去呗。」 楚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里似乎有好几道门和安保系统吧……强闯安保,嗯,恐怖分子到底不一样…… 「快点。」淮远看了眼那对沉迷于宗教壁画情节之中的夫妇催促道。 催魂啊你!楚殣腹诽了一句,猫着腰钻进了祭坛旁红色的帷幕里。手指从光滑的大理石上慢慢摸过去,终于摸到了要找的东西。雕花的祭坛上同时还雕着一个人脑袋那么大的标志,象徵着罗马教会的圣冠和两把交叉的钥匙。楚殣伸手转了一下,没转动,刚打算叫人来帮忙,另一只手已经按在标志上轻松地把它转成了倒置状。 有人在黑暗中极其不屑地哼了一声,尽管被石板摩擦的声音盖住,楚殣还是听见了。 这个异装癖混球就等着吧,迟早把他送进梵蒂冈警察局喝茶…… 「欸呦夹克,有点本事嘛。」孔昭打开手电朝着黑漆漆的入口照了一下,刚打算迈脚,被人一把拉了回来。 「你先进。」淮远瞥了楚殣一眼。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楚殣头也不回地钻进去。 「骂你小人呢。」孔昭揶揄地用胳膊捅了捅一旁的同伴,然后顺利收穫一个冷冷的眼神,立刻识相地闭嘴了。 淮远将目光重新移回前边开路的两个人身上,在看到毛线袖口露出的一点淡黄色时微眯了下眼,再次看向最前边气唿唿的「夹克」。 哼。 为了抵御外部的攻击,保护圣地不被异教徒玷污,在梵蒂冈有着错综复杂的地下网络,这些地道有的是近代修建,有的已经经歷了上百年。阴冷潮湿的地下通道有些渗水,滴水声配着那些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煳的雕塑显得十分吓人。 第6页 「什么鬼地方这是,」毛线嘀咕了一声,抬头望了望岔路口的四条路,「小四你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这种下水道都不如的地方吗?」 「闭嘴吧你就。」正处于纠结之中的楚殣盯着手上的图纸和资料,懒得理他。 孔昭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两人一会:「你们来这儿是为了好玩?」 「不然呢?」毛线立刻气势汹汹地瞪回去,「像你们一样犯罪偷文物?」 「别逗了,我们可不是那群满世界偷东西地犹太佬,罗……」 「闭嘴。」一直保持高冷状的淮远打断孔昭,「你话多的毛病改不掉吗。」 楚殣闻言头也不抬地把毛线朝孔昭地方向推过去,孔昭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没站稳被推过来的毛线,两人皆是一脸茫然。 「你们两个话唠,自己一边聊天去。」楚殣烦不胜烦地晃了晃手电,继续和迷宫一样地图纸作斗争。 孔昭笑起来,和善地看向毛线:「肉丝,咱俩聊聊?」 「有病吧你?」毛线嫌弃地后退了几步。 「诶,辰少主,别害怕嘛。」孔昭拱手,一脸的老好人样。 空气蓦然安静了两秒,楚殣终于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孔昭。 「辰家的辰州符独步古今啊,走哪儿人都认识。」孔昭朝着毛线袖口露出的符纸一角努嘴,「啧,老远就看见了,上等的辰州符,一般人可用不得,辰家主也不是你这年纪,当然是辰家少主了啊。」 「欸呦,我们辰家可不敢和天水孔家比。」正常人家可认不出符纸这种东西,毛线也立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别呀,自己人自己人,那就不紧张了哈。」孔昭依旧揣着笑,「在外行走互相关照嘛,那这位夹克兄是?」 「我找着路了,这边走。」楚殣立刻抬腿就走。 孔昭呵呵笑了两声,慢悠悠地跟上,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看向走在最后地淮远,小声道:「我觉得很好猜。」 「楚家老四。」淮远半眯起眼睛,语气阴森。 孔昭为难地拉住他蠢蠢欲动的右手:「你千万别冲动啊。」 对方不置可否。 「不过啊,大家都说这小子长得挺清秀,啧啧啧,名不虚传,真挺好看的。」孔昭感慨,「你就当作怜香惜玉了。」 「……」 「可惜了,你看看你,从来不露脸,不然你们还可以来个公投啥的,看看哪家颜值更高嘿嘿。」孔昭自顾自地走开了。 「……」 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第四章 身份揭开之后气氛反而不那么紧张看,虽然南北两派平时争斗不少,但是还没到一见面就掐架的地步,更何况此时在国外,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唯一身份不明的那个,楚殣想了想,决定看在孔家的面子上还是不送他进局子了吧。 顺着年久失修的地道走了没多久,路被一道墙挡住。 「果然啊,还好我带了工具。」楚殣伸手在土墙上敲了敲后开始解自己的背包,组装式的工兵铲才拿出来,余光就瞥见那个脸臭得很的异装癖一脚踢了过去。「喂!你……」 土墙应声而碎,淮远转头看过来。 「你脚真硬……」这种黏土加碎石的墙看着不结实,实际上堪比混凝土,是中世纪常用的一种建筑手段。 「哎呦我的祖宗欸,你总这么暴力干吗……」孔昭像老妈子一样唠叨着弯腰钻进去。 手电照了照,可以看出来空间很大,有许多的雕像的碑石。楚殣按捺住激动,深吸了口气,这里应该就是歷代教皇的长眠之地。顺着墙找了会,终于看到一个小天使雕像,天使手中托着的铜灯台中有油状物延伸出去。用打火机点着火引,翻腾的火焰立刻蔓延开去,顺着墙壁环绕一圈照亮了整个厅堂。 他们所待的地方是个不起眼的角落,在华丽的正门两旁环列着古老的雕像同时还依次排列着教皇的墓碑,当教皇去世,正门会打开一次,由专门的卫兵团和教皇内侍负责安葬教皇,在馆内会放上一些钱币和一份教皇的生平书,棺木上放有一本红皮福音书,然后用刻有名字的大理石盖棺。大多数教皇死后会葬在梵蒂冈的地下墓穴,由于是禁地,这里平时是严禁进入与逗留的。 能够在圣彼得大教堂地下墓室当观光客,楚殣有一点小激动,沿路将歷代教皇的墓碑挨个看过去。 「看见这个瓮了吗,里边是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的内脏,歷史上仅有的三位葬入圣彼得教堂的女性之一,」楚殣小心地摸了一下冰凉的大理石墓碑,「还有两位是义大利伯爵夫人玛蒂尔达和威尔斯亲王妃玛利亚。」 「把内脏挂起来?这帮洋佬可真噁心。」毛线抬头看了眼悬挂着的瓮。 「别观光了二位,这边。」孔昭在远处招手,他的身后是一个祭坛,祭坛上有着两座雕像。一个年轻人倒在地上,双手被缚,惊讶而悲伤地看着另一个持刀的老人,老人的表情虔诚而冷酷,正望着天空。 「导游,介绍一下呗。」毛线绕着两个雕像转了一圈,啥也没看懂。 「这是以撒和他的父亲亚伯拉罕,上帝为了试验亚伯拉罕,要求他把自己的独子以撒带到摩里亚地献祭。」楚殣余光瞥见那个恐怖分子对着雕像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愣了愣,继续说道,「亚伯拉罕清晨领着僕人和孩子去往摩里亚地,将以撒置于柴火之间,此时以撒才知道父亲要将自己献祭。」 第7页 「上帝脑子有病呢吧。」毛线愤愤不平地嘀咕道,「那个啥拉罕也不是个东西,虎毒还不食子呢。」 「这是上帝和魔鬼的赌约,赌人的信心是否坚定而已。」楚殣耸肩道,「等到亚伯拉罕准备献祭以撒时,上帝派出的天使制止了他,并且许诺以福祉。」 「先别管这些神话故事了,」孔昭不怀好意地笑了,「夹克导游,你知道怎么去往地下更深处吗。」 楚殣噎住,他所掌握的信息只到教宗墓室而已,至于怎么去彼得墓,他本来是打算到了地方再研究的,毕竟这种传说里的东西,谁知道存不存在。 「还好我们知道啊,不过,事情可有点难办。」 「什么意思?」 「这个雕像,是空心的,」孔昭指着以撒惊恐张大的嘴道「要想打开下一道门,只需要用血灌满这座雕像就行了。」 「人失血达到百分之二十就会有生命危险,」楚殣皱眉,「我们四个人,一个人要百分之二十五……」 「谁告诉你,我们每个人都要义务献血呢。」孔昭忽然收起笑容,阴恻恻地说。 毛线立刻一把将楚殣拉到身后,指尖拈住符纸一角,警惕地看着对面两人。 「他们有枪啊。」楚殣小声道,至于符纸什么的……二十一世纪了啊,科学一点好不好,靠跳大神吓跑恐怖分子吗? 毛线没说话,只是目光凌厉地与对方对视,两边就这样对峙着。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欸呦笑死我了,看把你们给吓的,」孔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开个玩笑别紧张嘛哈哈哈。」 「……」 「放心吧,早有准备,」孔昭从背包里倒出来一堆医用血袋,看上去早就知道这里边会需要什么,「空间有限只能装这么多,还是得补上不够的部分……放心吧死不了人,肉丝放下你的雷符行不行,我可不想被炸。」 「你大爷的……」毛线咬牙切齿地收回手,看着孔昭把血从以撒的口中倒进去。 「还差一点,谁先来?」孔昭搓了搓手,看到毛线和楚殣同时后退。 「玩够没有?浪费时间。」从进来之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淮远终于把视线从亚伯拉罕身上挪开,不耐烦地从包里拿出来抽血的器材,面不改色地把针头扎进了胳膊上的血管里,另一端则直接通到了雕像里。滴滴答答的血滴声在寂静的地底清晰可闻,时间的流逝更是显得无比缓慢。 直到雕像中的液体终于达到了重量,墓室中轰然一声,在亚伯拉罕和以撒之间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 楚殣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个不知放完了多少血的男人,为什么会有人大量失血之后还能面不改色?难道不应该脸色苍白头晕目眩吗? 孔昭难得不是笑嘻嘻的样子了,小声说了句什么,被对方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 楚殣看着他俩下了洞口,回头看向毛线,发现自己常年大脑脱线的髮小正若有所思,表情还带着几分恍然。 「咋了?你看出什么了?」 「啊……啊?」毛线蓦然回神,连连摆手,「没啥。」 「真的假的?」 「真没什么,走吧走吧。」 「……」这一个两个的搞什么么蛾子。 ☆、第五章 西门·彼得,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门徒安德烈的哥哥。 传说彼得原本是一名渔夫,后来忠心追随救世主弥赛亚,耶稣对他说:「今后我要使你做捕人的渔夫。」 耶稣问门徒:「你们说我是什么人物呢。」 彼得回答:「你是基督,是永生上帝的儿子。」 耶稣满意他的回答,于是说:「我告诉你,你是彼得,在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阴间的门不能战胜他。我要交给你天国的钥匙:凡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必捆绑;凡你在地上所释放的,在天上也必要释放。」 后来暴君尼禄迫害基督徒,彼得英勇地殉教,他认为自己不配像耶稣那样死在十字架上,于是要求将自己倒钉。 在西方,信仰上帝的教徒们往往认为,自己上天堂要过的第一关就是圣彼得。只有这位天国的守门人认可了他一生的善迹,才会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天国的大门。所以在许多典籍和宗教性文学作品中都会提及他的名字。 楚殣顺着湿滑的石阶步入这古老的墓穴里,两边墙壁是圣彼得大教堂地下特有的红色土壤。他往前走了几步才惊觉惊觉这里边的火盆居然是点燃的,迎面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青铜像,展现了倒钉在十字架上的圣彼得。看上去正值壮年的彼得不着一缕,头朝下被钉在十字架上,神情充满了痛苦,又有一种莫名的神圣。 出乎意料的是,这阴森潮湿的地下并不只有他们,青铜雕像前还跪了一个人,穿着黑色教士服,正低着头做祈祷状。 几人似乎惊疑于有人在此,停下脚步防备地注视着对方。 「你们终于来了,东方人。」 「这洋佬还会说中文?」毛线开口就毁气氛。 黑衣人起身转过来,楚殣注意到他虽然穿着的教士服,却裸露着胸膛,胸口纹有一个清晰的羊头纹章,这是安息日的山羊,魔鬼撒旦的标志。 教会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神父还可以纹邪教标志?不用遭火刑吗? 「妈的还是个暴露狂?」毛线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手指伸进袖口里。 第8页 「你们来晚了。」黑衣人一脸无奈地摊手,「天国的钥匙已经被我们得到了。」 「动作倒是挺快。」孔昭退了一步,却没有什么恼怒或者恐惧的神色。 「虽然我实在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要和我们做对,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黑衣人大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青铜柄上镶着红宝石的匕首,然后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你们也去陪伴教皇的长眠吧,东方人。」 「这神经病吧?」社会主义好青年楚殣第一次见到这么兇残的场面。 「这是杀人还是自杀呢?」毛线一头雾水的样子。 「后退。」淮远蓦然出声,伸手接住孔昭扔过来的刀。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唐刀,末端还繫着一根金色的穗子。唐朝制式军刀一共有四种,仪刀,横刀,陌刀和障刀,有着不同功能与特点,这正是一把精良的唐代横刀,长柄直刃,可以两手握住,刀刃局部淬火,锋利无比,刀身则具有韧性不会轻易变形。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这把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艺术品,但是……你他妈这会拿把刀出来干吗,真以为拍古装电视剧呢?!就算有危险那也应该拿出你的枪啊! 「我们终将解放地狱里的拯救者,让那智慧之光的大蛇再次行走于世间,」黑衣人跪下来,身下亮起诡秘的六芒星法阵。 「小心!」毛线终于意识到今天是在玩真的了,立刻把一脸懵逼的楚殣推到了角落里。 楚殣作为一个新时代青年,受马克思主义教育,子不语怪力乱神,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他最多小时候见他爷爷跳大神,摇摇铃铛出来点菸雾啊啥的,只当是科学骗术而已啊。楚家虽然以赶尸术出名,但他从来没见过人赶尸,一直以来都觉得那些巫术什么的是地方豪强家族吓唬人的东西…… 这个地板光照特效做得也太逼真了,怎么还会冒火?! 高高腾起的火焰之中勐然窜出来一个蛇头,接着是半个蛇身,在蛇身上还有一对翅膀,狡诈而恶毒的眼睛从四人身上扫过。黑衣人还没死透,狂热而虔诚地看着大蛇:「我们所侍奉的主人,您赐予我们智慧,也将向异乡人展现您的力量。」 「本体投射?这是个什么鬼东西?」毛线打量着那只蛇。 「南巫一派,素来擅长蛊、毒、符术,什么时候对阵法这么熟悉了?」孔昭讶异地看向毛线。 「你他妈哪这么多废话!」毛线嚎叫着躲过一道火焰,「这个蛇是什么玩意儿?」 「撒旦的化身之一,」回过神的楚殣答道,「传说撒旦为了引诱人类,化身成蛇来到伊甸园,骗夏娃吃下了禁果,令人类有了原罪。原本的蛇是人身长尾,有着漂亮的翅膀,后来因为犯下了这样的罪过,上帝罚他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 大蛇腾起半个身子,挟裹着火焰沖向了和它相比十分渺小的人类。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唿即至,速发阳声。」毛线手中捏诀,一边念咒一边甩出符纸。辰州符直直地飞出,带起一片电光,最终在蛇头上炸开。大蛇吃痛地向后躲了一下,随即愤怒地翻腾起来。 「日嘞,这个鬼东西头这么硬」被掀倒在地的毛线顺势滚了两圈逃离了危险范围。 「切,鬼佬蛇,」孔昭虽然嘴上十分不屑,但还是明智地后退了几步。 楚殣沿着墙壁一路摸过去,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回过头观望,只看到那个拿刀的男人在蛇头上蹬了一下便跃上了十字架顶端,高高举起手中的唐刀。 「退!」孔昭一把拉回试图冲上去的毛线,远远地躲到了角落里。 十字架上的中国人面容肃杀,手中唐刀闪着寒芒,金穗子在空中飘舞。 「那是什么?」楚殣看着空气也泛起波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受这样不符合唯物主义的事情。 「烛龙举火。」孔昭带着些敬畏地回答。 天不足西北,无有阴阳消息,故有龙衔火精以照天门中。烛龙举火,天地乃生。 传说中的烛龙身长千里,生于北方极寒之地,为钟山之神,睁目为昼,闭目为夜,吹为冬,唿为夏,不饮,不食,不息 一道血红的光芒亮起,渐渐扩大,细看可以看出是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赤色的竖瞳凭空出现。 尚且没有死透的黑衣教士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惊恐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神话之中的烛龙并没有显露身形,而是仅仅露出一只眼睛,泛着血光的火焰利刃斩在了大蛇身上,爆炸声立刻响起。 楚殣本能地按下了刚刚找到的暗砖。 墓穴联通着四条路,象徵着西方的土、水、气、火四大元素。这块雕琢着波浪纹的暗砖正是水路的开关,石板被打开,波涛马上淹没了那个奇怪教士焦黑的尸体,把大蛇已经若有若无的幻象消弭干净。 四面八方涌来的地下水将地狱深处异端的痕迹冲去,也冲垮了中间的石砖,曾经是渔夫的圣彼得最终与巨浪融为一体。 ☆、第六章 脆弱而古老的墙壁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梵蒂冈庞大的地下网络被打通,找到缺口的水流立刻涌出去,顺带着将四个人也冲出了墓穴。 孔昭把头从水中露出,立刻慌了神:「淮远?」 第9页 「在那边呢。」楚殣转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毁了他世界观的神经病。 「他不会游泳!帮个忙!」孔昭心急之下只得请求道,「你要什么报酬都可以。」 你妹啊,刚刚那么牛逼哄哄的,他妈的居然不会游泳?! 汹涌的急流由于缺口而形成了漩涡,使得水中的人行动相当困难。 「小四!快回来,太危险了!」毛线话音刚落便看到自己那素来刀子嘴豆腐心的髮小已经潜下去救人了。 多数人在落水后会本能地挣扎,其实反而加快了体力消耗和下沉速度,可是楚殣刚潜下去便看到不远处的人一动不动,强行控制住了挣扎的冲动与本能,要不是他看上去神色如常,楚殣一定怀疑这人是吓傻了不会动了。 淮远转头将目光投过来,眼神除了诧异之外满是漠然,丝毫没有慌乱。 这是楚殣第一次仔细看这个人的眼睛,不是纯黑色而是琥珀色的,瞳色很浅,深处隐藏着暴戾,看上去便很强势,充满了压迫感。 很显然,怪人,有故事,不过心理承受能力相当强大的楚四爷根本没当回事,一把抓住这个似乎很有来头的旱鸭子向水面游去。 大水退去之后才刚刚过膝,基本毫无威胁,然而令楚殣郁闷的是毛线和孔昭也不知所踪,他身旁只有一个浑身湿淋淋并且还没有从缺氧状态中恢復过来的煞神。 「我们现在去哪里?」楚殣抹了抹脸上的水,看向扶着墙喘气的旱鸭子。 淮远抬起头,额前几缕湿发有水滴滑下,表情有一点茫然,但是很快就恢復了原本高不可攀目中无人的样子:「我抓住你们的地方,有人接应。」 「刚刚那些到底是什么人?」楚殣才刚刚经歷了世界观的崩塌,惊魂未定地发问。 教皇国的地下墓穴,圣徒彼得的坟墓,天国的钥匙,神秘的宗教疯子,会喷火的蛇,和一个一刀砍烂了圣彼得大教堂地穴的……人类。 行叭,贪玩蓝月一刀999,从未体验过的全新感觉。 「敌人。」淮远高冷地回答。 「……」楚殣没忍住沖他翻白眼,「你们在抢天国之匙?疯了吧你们,都二十一世纪了还信上帝呢?」 「不关你的事。」对方一副懒得回答的样子,贴着墙根走开了。 巨大的爆炸使得圣彼得大教堂的地基遭受了严重损毁,这座古老教堂有很大一部分都坍塌成废墟,西斯廷教堂的教宗选举不得不暂时中止。 整个梵蒂冈乱做一团,街上警笛声此起彼伏,而众多基督徒更是对圣彼得大教堂的地基塌陷而惶惶不安。有人认为这是神谴,故而纷纷聚集在广场上祈祷。与此同时,正在进行闭门会议的红衣主教们此时更是一筹莫展,因为许多信徒认为是如今的枢机主教团令上帝不满,所以才降下了惩罚,一部分极端教徒甚至开始冲击警卫。 但很快官方又发布声明称此次意外是由于恐怖袭击,全城进入封锁戒严状态,要求所有梵蒂冈公民和境外人员配合调查。 「似乎惹上大麻烦了,」楚殣拧干湿淋淋的衣服,探头瞧了眼街道上不断鸣笛的警车,「你再发个飙把警察全搞定?」 淮远看白痴一样瞥了他一眼。 唔……大招啥的大概不可能连着放。楚殣摸了摸下巴,打量着那个人高马大的「恐怖分子」。 「这些义大利警察不是什么问题,负责拱卫教会的圣殿骑士还有点难缠。」 「啥?」楚殣一脸诧异,「那玩意儿不是早八百年就被灭了吗,圣殿骑士团十四世纪就被腓力四世解散了啊。」 「换一个名字,教会想重新组建几次都可以,不过,」淮远不屑地哼了一声,「现在也就剩些废物罢了」 「你意思是梵蒂冈还有一群和你一样打架好像活在中世纪的人?」楚殣嘲讽道。 「hi,amico.(嗨,伙计)」巷口忽然走出来两个义大利人,一个虎背熊腰一脸刺青,另一个瘦瘦小小满头黄毛。 「嗯?」楚殣回头刚想打招唿,忽地便看到那个大个子抽出了一把砍刀,画了个十字,蔑笑着走过来。 「圣殿骑士。」一旁的青年握紧手中唐横刀迎上去。 楚殣默默看向另一边吊儿郎当的黄毛瘦子,丫的说曹操曹操到,还有一个呢,一看就不是善茬,老子往哪儿跑。 瘦子似乎一点也没认真,随手拿着根棒球棒就挥过来,任由楚殣躲闪,仿佛玩猫抓老鼠一般。而刺青脸则步步杀机,凶神恶煞地挥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楚殣看出来那个拽得不可一世的讨厌鬼现在明显精疲力尽只能勉强格挡,可他自己为了躲这讨嫌的黄毛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别提去帮忙了。 大个子忽然暴吼一声,肌肉虬起,仿佛力量突然增强了一般,狠狠一刀噼砍下来。随着铛的一声,唐刀脱手甩出去插在了石板路缝隙间,楚殣心中一惊,却见淮远顺势一个侧身躲过了力量巨大的一击,而大个子的砍刀也卡进了墙里。 刚要松口气,之前闲庭信步的瘦子忽然嗤笑一声,不再管楚殣,转身冷不丁地拔枪扣下扳机。 中弹的淮远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趁着大个子还没拔出的武器,就地一滚握住了自己插在地上的刀。 一天里尽看见冷兵器搏斗的楚殣都快忘了自己活在二十一世纪了,蓦然反应过来这些人有枪,随时可能要了自己的命,冷汗刷地下来了。 第10页 差点就直接放弃抵抗的楚殣余光瞥向那只握刀的手,忽然讶异的睁大了眼,那只苍白修长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金色纹身一样的东西。 獍兽?毕竟家学渊源的楚四爷立刻认出了那个狰狞的兽头是什么。 南朝《述异记》载,獍之为兽,状如虎豹而小,始生,还食其母。这是古时有名的凶兽,黄帝欲绝其类,乃令为祀。 右手浮现金纹的淮远毫不费力地拔出刀,反身挥刀噼去,大个子下意识格挡,结果唐刀直接噼断了他的大砍刀,当场鲜血四溅。 「dannazione!」黄头髮咒骂一句,看见那个解决了自己同伴的东方人抽回满是鲜血的刀,杀气腾腾地转过身盯向自己,不由一愣。同伴还满身是血地在地上抽搐着,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一下子压倒了信仰的力量,黄毛瘦子下意识转身就跑得无影无踪,一点圣殿骑士的风度都没有。 「厉害啊兄……欸?」楚殣刚回头就看见之前还八面威风的凶神已经油尽灯枯不省人事,「喂!没死吧??」 一探鼻息还活着,楚殣没由来地松了口气,目光落在那只已经恢復正常毫无异状的手上,而刀依旧还死死握在手里,掰都掰不开,在刀柄与刀身的连接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似乎刻着两个字。 「烈山?」楚殣仔细端详了片刻,毫无头绪,只好将人背起来,结果意外的沉…… 「妈的这傢伙是猪吗……」霉运当头的楚某人咬牙切齿地艰难迈出步子,「一身腱子肉是不是留着过年吃。」 这几天是不是不宜出行??老子下次出门一定看黄历…… ☆、第七章 临近秋天,空气中已然有了几分萧索的气息,山中黄叶飘散,渐起凉意。 楚殉轻捻鬍子哼着傩戏回来,发现自己的宝贝孙子正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桌上还摊着一堆的古书。说来奇怪,楚家不务正业的四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自己马克思主义的那一套,忽然对家传本事大感兴趣,竟然老老实实在家学艺,搞得楚老爷子老怀甚慰。 虽说似乎是晚了点,但是楚殣居然肯安心家里蹲,就够让老爷子晚上做梦笑醒了。 「咳咳。」 「爷爷。」楚殣抬头和老爷子打了个招唿,又继续翻动竹藤箱子里的书。 那日在梵蒂冈幸而有人接应,他们得以安全脱困,此后他和毛线便立刻回了国,与那两个扫把星分道扬镳。回国后关于孔家一点什么奇怪消息都没有传出来,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过堂堂天水孔氏的继承人跑到别的国家去当恐怖分子啥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自然要瞒的严严实实。 除去别人家的琐碎事不谈,在梵蒂冈的一番见闻倒是令楚殣发觉这个世界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唯物主义,于是回来后便揪着楚老爷子询问了一通,问他楚家是不是真的也会什么神神怪怪的本事。 楚老爷子当然是大发雷霆气得跳脚,他苦口婆心劝了这么些年,就差把自家本事吹上天了,这臭小子偏是不学,还说他那是老年痴呆了。如今又来问这种问题,楚殉自然觉得这小混蛋是又要说出什么忤逆的话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楚殣这一次居然向爷爷提出要好好学习了解一下他以前提到的那些东西。 楚殉高兴是高兴,顺便还是嘲弄了一番浪子回头金不换。 「唔……」楚殉慢悠悠地捻着自己花白的鬍鬚,「找什么呢?遇到不懂的了?」 「爷爷,咱们楚家最出名的是什么?」 「还用问?赶尸术和五里大雾啊,那可是当初蚩尤大战炎黄二帝传下来的本事。」老爷子颇为自得地回答。 「哦,这样啊,」楚殣笑嘻嘻地看着老爷子,「那为什么您教我的所有东西和给我的书都一点没提到?」 「这初学,要循序渐进嘛。」老爷子略显心虚。 「哦?」 「哎,不是我不教你,咱们先把基础打牢,然后……」 「该不会是失传了吧,」楚殣故作遗憾地摇头,「那不如我都不学了吧,反正最厉害的也学不着,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没意思。」 楚殉噎住,瞪了半天眼,最终无奈地嘆了口气:「臭小子……算了,终归要教你,你跟我过来。不过有一句,教你归教你,你可不能乱用,不然出了什么事老头子我可救不了你。」 「不乱用不乱用。」楚殣立刻谄媚地替爷爷捏肩。 老爷子哼了一声,将他带到了上次的那个地下室,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紧闭的铁门。 门里是一个不算非常大的房间,靠墙站着一熘人型生物,这些人相互之间以草绳相连,宽大的黑色尸布罩在身上,头上戴着一个高筒毡帽,额上压着几张书着符的黄纸,符纸全都静静地垂在脸上,显得十分诡异。 「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驱动尸体行事有损阴德,不可随意为之。这尸体一旦起来了,便听命于你,可如果尸体有损,你自己也受反噬。」 「原本湘西赶尸匠的行当是替一些亲属把客死之人运回家乡,不过现在这种需求已经越来越少了,也就只剩我们这些世家还会保留有赶尸方法。」 「赶尸之术,需死者生前有怨,又或心愿未竟,不甘就死,方才能以术法驱之。」楚殉踱步道,「有三种尸,赶不得,凡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 第11页 老爷子像讲解人体解剖学一样指着其中一具尸开始讲解。 「以辰砂置于死者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每处以一道神符压住,再用五色布条绑紧,此为七魄之所,再以辰砂填口、耳、鼻,此为三魂之处。」 楚殣上前仔细看了看,这个大概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性,脸色惨白髮紫,凑近了可以闻到浓烈的香气,大概是什么防腐的材料。在这人的身上确实贴满了符咒,七窍之中也满是填塞物。 楚殉伸手取过桌上的剑,这把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没有任何锈迹。 老爷子将一张符抛起,手腕一抖剑尖便刺穿了符纸。此举看上去简单,实则需要多年功力。一把剑或许能轻易刺进木头,却难以刺穿空中轻且软的纸,故而挥剑断毫自古便是衡量好剑与剑术的标准。 被刺穿的符纸「唿」地一声便燃烧起来,楚殉将其指着默立不动的僵硬死尸念道:「尔命今绝非天意,怜尔客死心伤悲。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 死尸战慄了一下,脸上的符纸无风而动,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看上去诡异万分。 楚殉轻轻摇动手上的铃铛,清脆的声音迴荡开来,死尸僵硬地转过头走向赶尸者,老爷子每后退一步,他便前进一步。 这样仿佛香港殭尸片一样的情景让楚殣一不由咽了两下口水,浑身寒毛遍起。 「那这些死尸……」楚殣惊恐地看向他爷爷,「哪里来的?」 难不成他家还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这些都是我早年间收的无名死尸,」楚殉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没想什么好事,「当初因为战乱原因,很多客死之人无人认领,就被我赶了回来。」 「相传当初涿鹿一战,九黎战败,族人离散,蚩尤遂与老司一道赶尸将死去地族人带回了故乡,之后蚩尤为炎黄二帝所杀,九黎逐渐演变为三苗,并被从黄河流域驱赶至今西南一带。而这赶尸术和五里大雾便是当初流传下来的九黎巫术。」楚殉继续讲解道。 「对了,爷爷,」楚殣忽然想起一事,「说起这些传说,烈山氏,您了解吧。」 「嗯?」楚殉捻鬍子的手骤然顿住,随后又恢復如常,「炎帝神农氏,姜姓,号烈山氏;黄帝轩辕氏,姬姓,号有熊氏。这不是人尽皆知?」 「有后人吗。」 「哈哈,你这傻小子,当然有啊。」 「什么?!」 「大家不都是炎黄子孙哈哈哈。」 「……」楚殣无语,只好再问,「那您有没有见过一个图案,六芒星中间是一个羊头……」 「你在哪见到的!」楚殉勐然回身问道。 楚殣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吓了一跳,遂半真半假地回答,「我之前在欧洲旅游的时候在一个外国人身上看到的,感觉那人不太寻常。」 楚老爷子眯着眼打量了孙子一会,沉声道:「这群人惹不得,以后若是见到了,离他们远点,立刻告诉我。」 「您知道?」楚殣心中诧异万分,没想到他家食古不化的老头居然还认识外国人。 「这些人从清末到建国前在国内活跃过,和你没什么关心,你离他们远点就是了。」楚殉显然不愿多说。 「对了,下个月我要出门办趟事,你也别老在家憋着了。这赶尸术还不是你现在掌握得了的,自己先研究研究。」楚殉将剑放回架子上,从抽屉里取出一本书交给楚殣,将他推出了房间,「找个时间和辰家小子出去玩玩吧,那臭小子来求我好几次了。」 「求您?」楚殣不解。 「他爸想把家主传给他自己养老去了,那小子来求我把他支出去好拖一拖这事,你什么时候找个由头把他从辰溪带走,就说我让的。」楚殉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孙子的肩,「你自己也好好珍惜自由时光。」 「什么意思……不是吧…爷爷?爷爷!」楚殣顿觉不妙,然而楚老爷子头也不回地哼着小曲便走了。 ☆、第八章 古城西安的每个角落都透着歷史的气息,千年沉淀使得这座城市的一砖一石都无比古朴。曾经的古都长安如今虽然已经发展成为一座现代化的城市,但站在大雁塔下似乎还依稀可见当年繁华的盛景。 「啧,汉唐古都,锦绣山河啊」 「你可别酸了,我下了飞机还没吃过饭呢,饿死了!」毛线一路走一路哀嘆。 「这附近也没地方吃饭啊。」 「啊……」 「二位,可是楚先生和辰先生?」 「嗯?」楚殣回头,看到两个陌生人站在身后,「你们是谁?」 「我们孔少爷有请。」陌生人道。 孔昭?楚殣和毛线对视一眼,上次遇见那傢伙就霉运连连,真真是一点也不想见他,他们才刚下飞机,这些人动作也太快了吧……不过人家都请上门来了,拒绝的话委实不妥。 「幸会幸会。」毛线心不情愿,笑容满面,「孔少爷请我们那还真是太荣幸了啊。」 「二位,请吧。」那个孔家人打开车门做了个手势。 楚殣在车上发现车逐渐开出了西安市区,不由有些纳闷。 哪有请人请这么远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他是来西安旅游的啊!干啥呢?「烂怂」大雁塔还没看呢! 第12页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开出城区不一会,路边的交通标识显示就正在前往咸阳方向。 地处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 秦时,咸阳为都,长安为陪。汉时,刘邦捨弃秦朝旧都,于长安建造宫室,以长安为都,咸阳为陪。从那以后,战国时的大秦重镇咸阳就逐渐变得边缘化,在歷史上消失了踪迹。 不过对于楚殣来说,这座城市却格外令人敏感,咸阳齐家的名头,对于他来说可一点也不陌生。 毕竟是被老爷子挂在嘴上叨叨了几十年,什么都要攀比攀比的对头。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在一栋復古的老宅子前停下。 「卧槽,孔家这么有钱。」毛线小声嘀咕。 楚殣打量了一眼这復古的深宅大院,门口的石鼓一看就有了年头,墙头也是货真价实的汉瓦当,一路行去,似乎处处都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又或者说,这座建筑物本身就是一个古蹟,一砖一瓦都足以被外人当作珍贵的收藏。恐怕在古董收藏上,比起这些因为歷史文化原因而显得底蕴深厚的北方家族,他爷爷就算抢了党拐子一票,还是差得挺远。 这座建筑,真的好让人有偷抢的欲望啊…… 「孔家不是在天水吗,怎么在咸阳还能修建这么气派值钱的宅子?」就算楚殣自诩酒肉穿肠过富贵如浮云,也忍不住有些酸。 「呦,杰克兄肉丝兄,好久不见啊。」孔昭朗笑着迎出来。 「……」楚殣扯了扯嘴角,「孔兄还是这么幽默啊,找我们二人来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又看上了哪里的宝贝?」 「哈哈,上次有劳二位相助,还没来得及道谢。」孔昭笑嘻嘻地回答,「晚上一定宴请二位,表达一下谢意。」 「我现在就很饿。」毛线翻了个白眼,非常不客气地回答。他下了飞机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莫名其妙被人拖到这里来,实在愉快不起来。 「还没吃午饭吶?诶呦是我疏忽了,你们快去准备点吃的,」孔昭热情洋溢地招唿,「小地方没什么好东西,两位凑活着先应付应付,晚上再盛宴款待。」 「孔少爷,」门外进来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凑在孔昭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今天就回来了?这么快?」孔昭一脸诧异,復又愁眉苦脸转头对楚殣和毛线道,「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失陪了,二位待会可以先随便逛逛,有什么事招唿下人便是了。」 楚殣一脸狐疑地和毛线一起随便吃了点,孔昭似乎忙得很,没有再出现,于是二人便在宅内闲逛。这处宅邸很大,后院有一个花园,清流穿园而过,沿岸水榭楼台皆是飞檐画壁。在河流中央有一个巨大的镇水龟,黑色的石头表面泛着光,看上去年代久远。 「诶?小四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楚殣闻言看向湖心亭,揉了揉眼睛,再看,顿时黑了脸。 干吗啊!老子这次出门明明看黄历了! 湖光山色之中,亭榭好似漂浮在碧绿的水面一般,曲折蜿蜒的石阶延伸到岸上。亭中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倚在涂着红漆柱子边,穿着件黑色衬衫,袖子挽到了肘部,半长的头髮草草扎在脑后,似乎正望着水面出神,听到动静后回过头来看见了岸上两人。 「晦气晦气,快走。」楚殣立刻转身拉着毛线便走。 「他怎么会在这里?」毛线一脸不解。 这人在梵蒂冈时便看上去与孔昭关系匪浅,如今又出现在孔家的宅子里,莫不是…… 楚殣思索片刻,压低了声音:「卧槽,难道,他是孔家家主孔旭的私生子?」 「有可能啊。」毛线附和地点头。 「孔少爷说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命我来……」 此时刚好一个齐家人迎了上来,此人面相併不像纯正的中国人,有点东南亚血统的样子,神色间也十分倨傲,似乎不大看得上其他人一样。可当目光越过楚殣飘到他身后时,却忽然眼神一变,满是恭敬,低头老老实实地行礼,「家主。」 楚殣一头雾水,愣了半晌后若有所悟地回过头,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看着自己。 「你,家主?」楚殣狐疑地打量一番 「楚四爷,」对方欠首,神色却算不上友好「好久不见。」 「孔家家主?你是孔昭他爸?」楚殣脱口而出。 「……」匆匆赶来的孔昭脚下一个踉跄。 毛线闻言悄悄拉了拉楚殣的袖子:「年纪不对啊四儿。」 「那个,我介绍一下啊,」孔昭尴尬地挡在面色不虞的某人面前防止出现血案,「这位是齐家家主,齐淮远。」 齐淮远鼻腔里哼了一声,一脸的不爽。 齐家乃北方诸家族中执牛耳者,但素来神秘,齐家的家主极少露面,有什么事情大多是孔家出面,所以认识齐家主的寥寥无几。 对方趾高气昂的态度令楚殣也相当不爽,这特么就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原来是齐家主啊,失礼了,实在没想到齐家主居然有盗宝抢劫的癖好。」楚殣没忍住出言呛到。 「放肆!」旁边那个年轻的齐家下人几乎跳脚。 孔昭忙不迭地拉住那人使了个眼色,打圆场道:「诶诶诶,诸位,天色不早了,咱们不如开饭吧,啊,是吧。」 第13页 齐淮远冷笑了一声:「请吧。」 楚殣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作罢,。 「诶呦喂我的爷,您老收收脾气好吧,」孔昭松了口气转头苦着脸小声道,「这楚家和辰家可不是那群不成器的东西随你欺负的。」 「南巫也不过如此。」齐淮远不屑一顾地抬脚便走。 「……」 宴席很丰盛,席上只有四人,气氛嘛也谈不上多好……应该说非常差。 事实上就是两方不停地互嘲。 「来来来,为了感谢二位国外相助之恩,我敬二位一杯。」孔昭举杯站起来,胳膊推了推齐淮远。 齐淮远慢悠悠地举杯站起来。 「齐家主好没诚意。」毛线瞥了眼他杯中的茶。 「我不喝酒,辰少家主见谅。」 楚殣非常适时地发出不屑的嗤声。 孔昭夹在中间尴尬不已,只好打了个哈哈一饮而尽,装作大家非常友好的样子:「我与二位是一见如故啊,不如大家谈点有趣的?」 「好啊,不如谈谈到底是什么吸引了齐家的家主亲自去国外偷东西?」 「这……」孔昭满脸愁容,「这等倒霉事,不提也罢。」 「今天二位既然来了,索性把事情了结了」齐淮远突然开口,看向楚殣,「你救我一命,我齐家不欠人情,更不会欠楚家的人情。」 楚殣一听不乐意了,怎么了,欠我们楚家人情还配不上你了吗?! 「齐家主口气很大嘛,」楚殣嘲讽道,「不怕我趁机敲诈一番?」 齐淮远神色倨傲,没有答话,那表情意思大概是没什么是齐家给不起的,看得楚殣大动肝火。 这人玛丽苏小说看多了吧?这么老套的剧情看不起谁呢? 楚殣不知为何从第一面就觉得看这人不爽,于是忍不住想好好奚落一番:「齐家家主的命可值钱得很,难道按套路,不该齐家主以身相抵?」 「噗……」孔昭一口酒险些喷出来。 空气安静了许久,楚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卧槽我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齐家主表情相当精彩,似乎气得不轻,半晌之后才拔刀直指楚殣:「你找死。」 「诶诶诶!冷静!」孔昭连忙站起来按住他的胳膊。 「开玩笑,」楚殣尴尬地笑着坐下来,「我脑子又没病,要钱要权要你们北术一脉的秘法,哪样不比要齐家的家主好?」 不知道为什么齐淮远觉得这话似乎更刺耳了,齐家的家主,还比不上这些破玩意儿? 兄弟你要是把齐家主搞到手,这些就都有了啊。孔昭心中默嘆。 「你,到底,想要什么?」齐淮远咬牙切齿地问。 「四儿,别闹了啊。」毛线小声道。 楚殣哼了一声:「要说这咸阳有什么出名的东西……莫过于当年秦皇的阿房宫了啊。」 「阿房宫?哈?那玩意儿早被项羽烧了嘛,楚四爷这歷史学得不行啊哈哈哈。」孔昭笑道。 「烧没烧,齐家盘踞咸阳上千年,还不清楚吗?」 齐淮远沉默片刻:「你想做什么?」 「淮远?」孔昭愣了一下,悄悄用胳膊推了他一下。 「没什么,嚮往已久,想参观一下,」楚殣微笑,「齐家主一条命,换给我当一次导游,值不值?」 「可以,」齐淮远点头,「明天我可以带你去,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什么也不许碰,就一天,看完就走。」 「嗯?」孔昭似乎有些急了,刚要开口,立刻又被齐淮远不耐烦地一个手势打断了 「好说,好说。」楚殣满口答应。 心情糟糕的齐家主显然不欲多言,黑着脸便离席而去,留下两个客人笑嘻嘻地继续和孔昭吃饭打诨。 ☆、第九章 次日凌晨,楚殣依旧在蒙头大睡时便被叫起来带上了车,天还没亮透,暗蓝色的天空中依稀有几许星光。 齐淮远没带太多的人,总共只有两辆车载着七八个人往骊山而去。 「这么早起来干吗?困死了……」毛线抱怨一声,倒头又靠在楚殣身上继续睡得人事不知。 楚殣原本有些困意,但是一想到关于阿房宫的种种描写,便瞬间他兴奋得困意全无。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相传当初项羽灭秦,一把火烧了阿房宫,但他这么多年来翻阅古籍,得知这座秦皇宫似乎并没有被彻底毁去,看一眼阿房宫便成了他多年夙愿。毕竟秦宫在咸阳,是齐家地界,楚家也没法做太多的调查,所以一直没机会一探究竟,着实令楚殣遗憾不已,怎知此番得来全不费工夫。 「到了,下车。」 楚殣抬头,面前高耸的骊山拔地而起,如巨人般静默无言。 齐淮远闷声在前边引路,孔昭和两个齐家下人殿后,一行人往山里走去,不久来到一处峭壁前。楚殣打量了这处山壁半天,心想莫不是齐淮远自己也迷了路,正疑惑间,忽然山上传来一声口哨,一条软梯便被人抛了下来。 「还得自己爬山吗??」毛线不满,「我去,好歹建个楼梯吧。」 孔昭闻言不由笑出声:「你以为是五a级景区呢?要不要再给你建个缆车?」 「这阿房宫,难不成已经被齐家据为己有了?」 「有意见?」齐淮远反问,轻轻松松便向山上爬去。 第14页 楚殣就是有一百个意见,也拿人家没办法,只好撇嘴跟上去。 爬上峭壁后是一处隐秘的平台,郁郁葱葱的植被掩映着一处洞口,山藤间隐约露出秦篆的「阿房」二字。在崖边上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人,他早已提前来到这里攀上了洞口,负责给后面人开路,所以才会有软梯抛下来。 「阿房宫……果然还在,没想到入口如此不起眼。」楚殣震惊地注视着幽暗的洞口。 「项羽当初烧掉的,不过是外部的栈道罢了,」齐淮远语气有些轻视地说道,「那等没见过世面的南蛮乡巴佬,见了几座望台便以为是正宫了。」 楚殣黑着脸看他转身走进洞口。 丫的你讽刺谁呢? 真正的阿房宫,在骊山之中。原以为进去会一片漆黑,岂料山体按天上星宿凿出了空隙,清晨的阳光自山外照射而入,金色的晨光中微尘浮动,笼住了气势恢宏的六国宫室。渭水穿流而过,波光粼粼,三座大桥跨水而建,将外围与内宫隔离开来。 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不要乱走。」齐淮远领众人走下石阶。 在台阶底部是两只巨大青铜异兽,状似蛇,凶神恶煞面目狰狞,一足而立。 蘷,神魅也,《大荒经》载: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相传蘷与天地同生,世上一共有三只,第二只为秦始皇所杀。如今被铸成了青铜像,替秦始皇镇守自己的宫室。 「嗯?这是……」楚殣走进第一座楼宇,发现墙上镶嵌着几块石壁,石上有浮雕,他很快隐约认出来其中一块上雕着的是獍。于是楚殣仔细打量起其他几块来,獬豸,帝江,后土,句芒,饕餮,穷奇……全部都是传说中的异兽。 「走了走了,这儿没什么好看的,」孔昭不容分说地把人往外推,「连阿房宫的大门都还没进呢。」 「诶?喂!我还没看完!」楚殣挣扎了一下,还是被推了出去。 他依旧记得此前曾在齐淮远手上见过獍纹,此时孔昭又明显是一副生怕的他细看的样子,令他不由暗自断定那种金色纹路一定与这些浮雕有什么关系。 离开阁楼走了没多久,水声渐近,众人便到了渭水边。年代久远的木制桥樑横跨两岸,另一端便是所谓的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 一直默默带路的齐淮远却忽然面色凝重地停下了脚步,盯着桥栏杆看了一会。楚殣好奇地探头看了几眼,发现满是灰尘的扶手上有几处的灰被抹去了,痕迹还很新鲜。 桥对岸似乎迷雾笼罩,成片楼台若隐若现。 「有人。」齐淮远皱起眉看向孔昭。 孔昭一脸诧异地凝视那片迷雾许久,又狐疑地看向楚殣。 这地方,即使是齐淮远,也很多年没有来过了,只是隔一段时间偶尔会有人来巡逻一番,平时也没有太多的守卫。孔昭昨天就有些疑惑为什么楚家人会知道它的存在,而且楚殣前脚刚提出要参观参观,今天就多了闯入者,着实令人起疑。 这座山中的宫殿,可以说才是齐家盘踞千年的老巢,藏着太多的辛密,只是到了齐淮远这一代才弃而不用而已。 其他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气氛一时不友好起来。 「和我没关系。」楚殣立刻澄清,「我自己也是刚刚才知道在这里啊。」 「不管和你有没有关系,」齐淮远沉下脸,沖楚殣等人挥手:「你们先出去。」 「凭什么?齐家主不守信吗?」楚殣立刻出言反对。 「由不得你。」 「诶,楚少爷,您看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孔昭解释道,「就算和您没关系,我们还是有点麻烦要解决,不方便外人在场。」 楚殣满脸不爽地絮絮叨叨埋怨着,貌似很不情愿地样子:「行行行,走就走。」 齐淮远似乎很重视那些不速之客,没有再管他们,带着孔昭匆匆忙忙过了河,只留两个下人带楚殣和毛线出山。 楚殣默默走了两步,沖毛线使了个眼色。 毛线心领神会地点头,走了几步后突然转身发难把两个送他们出去的家丁放倒在地。 「非留下干吗?我可不想掺和齐家的破事。」毛线低声问道。 「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楚殣猫着腰潜回桥边,指了指漆色已经有些剥落的木栏杆。 毛线凑近一看,有人在木栏上留下了几道新鲜的划痕,正是六芒星山羊头的图案。 「那些鬼佬一看就不简单,现在齐家人说不定还以为是我们把人引来的呢,咱干吗惹得一身腥。」 「你不好奇吗?」楚殣用手机拍下桥上的图案,「这群人明显就是欧洲的异端组织,居然敢在梵蒂冈横行无阻,现在还能跑到中国来,找到无数人找不到的阿房宫。」 毛线长嘆一口气:「你从小就好奇这个好奇那个,这破毛病怎么还没改掉?好奇害死猫知道吗?」 「人没有好奇心,和咸鱼有什么区别?」楚殣理直气壮地回答,「你来不来,不来我一个人进去了。」 「……」这什么歪理,「我哪儿敢让你一个人去,就你那尿性非搞出事来。」 第15页 楚殣不出所料地笑了一下,带着毛线迅速上桥跨过了渭水,往阿房宫内而去。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相传阿房宫占地广阔,以至于不同宫殿之间气候气温相差巨大,虽说夸张了点,但不同宫室之间似乎确然存在温差。 「这些建筑都有很明显的吴楚风格,」楚殣打量周围重重宫殿,这里的房屋大都漆色艷丽,楼阁开敞,走廊栏杆迴环,屋嵴卧兽,飞檐翘壁,「烽火台,跑马堤,白龙池,金银冢。」 秦尚朴,多圆木巨柱,不多修饰,浑然天成气势磅礴;楚好丽,建筑风格多浪漫奔放,重雕饰,带有浓厚的祭祀神秘色彩。 「楚之修门,六马并行,《招魂》曰:『魂兮归来,入修门些。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毛线看着面前宽阔的道路城墙,自然知道这里是模仿的何地。 楚国郢都。 作者有话要说:  阿房宫,确确实实已经烧得干干净净,此处纯粹杜撰 ☆、第十章 周成王时,熊绎筚路褴褛,受封子爵,开创楚之八百年基业,后楚武王熊通僭越称王,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华同号。」公元前223,秦军破楚都,楚亡,宫室车马,妃嫔媵嫱,王子皇孙,尽数入秦。时人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公元前207年,秦王子婴降刘邦,秦亡,项羽将秦宫室付之一炬。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秦楚二国恩怨本应在熊熊大火在归于灰烬,如今阿房尚存,两国的宫室竟还能毗邻而居,令人唏嘘。 毛线探头走进正殿,一眼便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下一片血泊。 「外国人?」楚殣蹲下来查看了一番,褐色头髮,30岁上下,腹部有一道刀伤,伤口极深。 「你干吗呢?」毛线看着楚殣从包里翻出来一叠黄纸、辰砂,似乎猜到了他的打算,「赶尸?你才学了多久?行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早就想试了,一直没机会,老头儿接到活也不让我插手,」楚殣不慌不忙地按步骤将辰砂灌进七窍之中,「你看这外国人,尸身完整,死于非命,客死异乡,用来赶尸真是太完美了。」 「……」毛线一时不知该说他胆大还是神经粗,正常人看到这样死于非命的尸首跑还来不及呢,他倒想着拿来练练手,不愧是赶尸世家出来的。虽说毛线着实担心得很,可又拦不住自己这一贯胡来的髮小,只能提心弔胆地在一旁看着。 楚殣也是第一次将理论付诸实践,难免有些紧张,默念几句咒,闭目将一张符纸按在了死者印堂之上。随着太阳穴一阵刺痛传来,楚殣不由哼了一声,随即便灵台清明,似乎依稀可见白色烟状物从周围聚拢过来,化为一丝一缕从七窍进入了死尸体内。 毛线一直在观察其表情,料想时机已到,便自觉承担起助手的职责,用五色布将符纸绑在了七魄之门。 「尔魄尔魂勿须彷徨。急急如律令,起!」楚殣睁眼,直指其印堂厉声喝道。 这具新鲜尸体刚死没多久,生魂未散,又恰为客死惨死,确实是最容易被赶尸的一类。 纵使是楚殣这样的半吊子新手做法,死尸还是很给面子地站了起来,额上符纸随轻风微微拂动,颇为诡异。 毛线下意识伸手扶住了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楚殣,而对方稳了稳便迫不及待地走到尸体一旁上下打量起来。 符尸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只有赶尸人摇一下铃铛才会向前迈一步。在正殿门槛处,尸体稳稳地停住,任赶尸人怎么摇铃都不动。 「毛线,把他扛过去。」楚殣悠闲地吩咐道。 湘西多山川,赶尸途中遇到溪流山坳时往往需要赶尸人将尸体一具一具背过去,故而赶尸者多体格健硕,或者携一助手同行。 毛线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地承担起苦力之职,把符尸扛过了门槛,没有了阻碍的尸体又重新恢復行动能力,随着铃声僵硬地向前行动。 「嘻嘻,有趣,别人都遛狗,你居然熘尸。」 楚殣和毛线警觉地回头,然而身后空无一人,顺着声音向上看去才发现飞檐之上跨坐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你是谁?」楚殣不动声色地移到符尸之后,握紧了手中地摄魂铃。 陌生人歪过脑袋,颇为可爱地眨了眼睛:「我是谁?」 「对啊,你是谁?」 「我是我啊」 「『我』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我们在问你是谁」毛线被这通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耗光了耐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淮安」陌生人无辜而配合地回答。 「……」楚殣和毛线对视一眼,「你也姓齐吗?齐淮远是你什么人?」 「我不姓齐。」对方看上去十分苦恼。 「你既然不是齐家人,来这儿干吗?」毛线反问。 淮安闻言似乎突然兴奋起来,舔了舔嘴唇,把目光投向西北方:「来杀一个人。」 楚殣和毛线默然地又后退了一步,这傢伙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 「你们想去秦宫吗,我带你们去玩。」淮安勐地一拍手。 「不了,告辞。」楚殣并不想再接触这个思维跳跃脱线而且看上去不太正常的陌生人,沖毛线使了个眼色,连符尸也不想管,转身便走。 第16页 「别走呀,陪我一起去玩一会嘛。」淮安忽然出现在楚殣面前,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天真无辜。 「……」楚殣惊得合不拢嘴,回头看了眼身后近三米高的檐角,再看看拦在自己身前卖萌的淮安,想不通他是如何出现的。 毛线目光闪烁地瞥了淮安几眼,随即也露出无比惊讶的表情来。 「不陪我,我就杀了你哟。」 这是谁家的熊孩子…… 楚殣不太想惹恼这个精神显然不怎么正常的怪人,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来:「去哪里,你带路。」 「嘻嘻嘻,」淮安立即笑逐颜开,跑去拍了拍符尸的肩膀,「咱们把史蒂夫也带上吧。」 「你……认识他?」 「他和我一起来的呀。」 「那他为什么死了你知道吗?」楚殣困惑道。 淮安笑了笑:「我把他杀了。」 「……」楚殣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发问,「你为什么杀他。」 「他实在太不听话了,还总想对我指手画脚的,」淮安耸肩,浑不在意的样子,随即又对楚殣露出一个笑容,「不过托你的福,他应该现在听话极了」 都变成符尸了,能不听话吗…… 「小心点,别和他多话,」毛线低声提醒道,「咱们先跟着他看看什么情况。」 楚殣默默点了点头,驱赶符尸跟在淮安身后。 这个神秘的青年看上去对阿房宫的地形十分了解,熟门熟路地穿过重重帷幕和宫室。随着建筑风格逐渐变化,他的心情似乎也越来越轻快,甚至哼起歌来,楚殣仔细听了半晌才听清唱的是什么。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早已失去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楚四爷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鬼了。 周围的雾气此时愈发浓密起来,淮安突然停下了脚步,少有地露出了几分怅惘的神色,凝视着远处的一片大湖。楚殣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遂困惑地顺着其目光看过去。 「你去过楚国云梦泽吗。」淮安突然回头问道。 「嗯?」楚殣没想到突然会问他,愣了一下后点头,「去过啊,就是洞庭湖呗。」 古云梦在现今湖北境内,西汉司马相如在《子虚赋》中形容「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可以说云梦泽是曾经是楚国傲于六国之所在。可惜后来由于泥土淤积,水情变化,曾经的九百里云梦逐渐萎缩成仅余洞庭湖水域,即便如此,在唐朝时仍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一说。 「真想去看看啊。」淮安嘆息一声,很快又满脸笑容,「杀了他我就自己去看,嘻嘻。」 楚殣被他说得一身寒意,却不敢随意出声,只能处处顺着这个怪人的意思来。正当三人一尸缄默之时,湖边突然传来枪声,立刻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力,浓密的白雾从湖上飘散开来,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些许人影。 淮安蹲下身在地上轻轻一抹,伸出舌头在手指上舔了一下,露出遗憾的表情。 瀰漫的血气很快激起了符尸的凶性,脸上贴着的符纸猎猎作响,似乎随时飘落。 「小四?」毛线担忧地扶住脸色痛苦地楚殣。 周围浓密地大雾之中不时有枪声和人的惨叫,而符尸则凶性毕露,越发蠢蠢欲动,似乎随时会扑进雾中与活物厮杀起来。此时的楚殣才是有苦难言,颇为后悔赶了这具尸。死尸唯有生前怨气未消,死后才能被人驱赶,而这怨气切忌遇上血气,否则符尸便会上前撕咬。只有经验丰富的赶尸匠才能做到驱使符尸同人打斗,初学者也就只能赶着尸体行路而已。纵然是楚家人,像楚殣这样学艺不精,头一次赶尸的,也断不能驱使自如,一个不慎还可能遭符尸反噬,从此变成个傻子。 「啧,」淮安歪头看了眼中弹后跌跌撞撞倒在自己面前的外国人,「你们太没用了吧。」 「kill them……」外国人抓住淮安的脚踝,指向迷雾深处。 满是孩子气的青年笑嘻嘻地蹲下来拂开了他的手:「你凭什么命令我呢?你以为你是那个绿眼睛吗?今天我要做事你们不配插手知道吗?」 外国人骂了几句,渐渐没了声息。 近在咫尺的死者和血泊令符尸彻底失去了控制,丹砂辰符从脸上脱落下来,翻着白眼的尸体嘶吼着向大雾中扑去。 「小四?楚殣!醒醒!」毛线惊慌失措地晃了晃瘫倒在地的髮小。 「真麻烦。」淮安嘟哝了一句,几乎是一瞬间便出现在了符尸面前。 楚殣竭力试图睁开眼,只看见淮安沖符尸伸出了手,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第十一章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恆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楚殣隐隐约约听到几句人声,似乎来自于极远的天边,声音悠远如飘荡于水面,给人一种不真实感。他茫然环顾四周,所见皆是一片迷雾,但又好像不是阿房宫中湖边的雾气。不甚清晰的声音还在响,好像由原先的唿喊渐渐变成了窃窃私语。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过去,楚殣只觉得身体好像越来越轻,周围光线强度也在不断增强,最终睁开了眼睛。 「你可吓死我了,」毛线见他醒过来,不由松了口气,埋怨道,「难怪楚爷爷说你无法无天必须得管管,真是乱来。」 第17页 楚殣此时尚且处于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半晌才回忆起来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茫然地沖毛线眨眼睛:「我没事?」 「活着,没傻。」 毛线回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醒啦。」淮安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 楚殣冷不丁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点点头,接着便注意到淮安背后的毛线看他的眼神颇为忌惮,脸色也相当不好。 「那就走吧。」淮安笑嘻嘻地起身,跨过地上的几具尸体。 「怎么了?」楚殣拉住毛线小声询问。 毛线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一眼,放慢脚步压低声音:「刚刚尸变的时候,他直接把那个符尸给吃了。」 「吃了?」 「嗐,可别提了,他左手上突然就出现了一种金色的兽纹,直接把符尸搅碎了,而且一点肉渣都没留下,全都不知道哪儿去了,给人感觉像是个大活人被吃了。」毛线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作呕。 楚殣闻言脚步不由顿住:「你看清楚那个纹路是什么没?」 「我感觉……好像是个饕餮吧。」 齐家家主右手上的獍纹,阿房宫入口的凶兽浮雕……说这个怪人和齐家没关系,鬼都不会信。 迷雾笼罩的大泽渐渐被甩在了身后,建筑物也开始呈现出秦国宫室的风格,高大宏伟的木石建筑透着一股子沉稳,而凶神恶煞的雕饰则显示出了几分粗犷。 穿过一个迴廊,前方的视野突然开阔起来,远远地便能看到瑰丽的秦宫。这些屹立于大山之中的古老建筑群这么多年来不改旧容,仿佛从千百年前伫立至今,歷史的浮尘未曾在这里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然而嘈杂的打斗声却破坏了古老的宁静。 楚殣和毛线跟着淮安一路西行,见到齐家孔家和那群外国人的确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另一人却在意料之外。 「爷爷??」楚殣惊讶地在一群人之中看到了自家老头的身影。之前楚殉说要出门办件事,却怎么也不肯透露是什么事需要楚家老爷子亲自出马,结果办事办到齐家的地盘上来了? 楚殉一回头就看见自己的宝贝孙子和辰家的独苗苗站在那儿,立刻气急败坏地试图退出冲突圈向二人靠近,同时还不忘吹鬍子瞪眼地训斥:「你们两个臭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胡闹!还不快滚!」 许你来不许我们来?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儿……楚殣腹诽一句,面上却老老实实,暗中观察周围情况。孔昭正领着几人与那帮外国人僵持不下,齐淮远手里握着刀,刀尖的血滴落在地。当听到楚殉的怒骂时,齐家主下意识回头看过去,随即便愣在了原地。 楚殣第一次从齐淮远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震惊,整个人僵住了一样,以致于完全忽略了身后举枪瞄准自己的敌人。 「喂,小心……」楚殣正要出言提醒,随后便看见淮安像是凭空出现在那人身后一样,一刀便将其了结。而齐淮远则是惊醒一般,目光转到楚殣身上停留了一下,随后缓缓又扭过了头。 「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哥哥。」淮安在袖子上擦干刀上的血迹,仿佛调侃一样笑着说。 孔昭看见淮安之后也不由露出难以置信之色,踌躇地停下了动作,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而入侵者们则小心翼翼退到了淮安身后。 「我就知道这俩人绝对有关系,」毛线嘀咕道,「这个小疯子原来是齐家那个讨嫌鬼的弟弟。」 「你可少说几句吧,小心被人家听见。」楚殣无语,然后满脸无辜地看向领着几具符尸和家丁退过来的楚殉。 楚殉一身的赶尸打扮,扬起手在孙子脑袋上狠狠拍了一下,又严厉地瞪了毛线一眼:「你们俩怎么在这儿?!」 「我们真的只是路过啊爷爷!我们在骊山的景区旅游来着,不小心就过了游客止步的牌子,到了这深山老林里看见一个洞口,一时好奇就进来。」 凭楚殉对这臭小子的了解,对「游客止步」这四个字视而不见一向是楚殣的作风,绝不可能是不小心,可因为好奇进了什么奇怪洞口倒也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只得狐疑地採信:「都给我小心点别乱跑!丢了小命活该!」 二人连连陪笑,老老实实地点头。 而齐家主此时好像终于搞清了状况一样,恢復了一副冷漠的样子,扫了眼俨然以淮安为首的黑衣人。 「哥哥,这么多年不见,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淮安可怜兮兮地质问,手里的恰西克骑兵刀却挽了一个凌厉的刀花。威震欧洲的恰西克马刀曾经与哥萨克马刀、龙骑兵马刀一起成为东欧平原上的战争利器,微带弧度的刀身锋利雪亮,如野兽的獠牙一般可以轻易撕碎敌人的身躯。 「你还敢回来?」齐淮远终于开口,轻蔑地嗤笑道,「我还以为你会逃到我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是啊,我这等丧家之犬,居然敢跑回哥哥面前狺狺狂吠,」齐淮安浑不在意地耸肩,「可我就是敢啊,还带着你讨厌的人来了齐家藏藏掩掩几千年的地方。」 「小安,你怎么会和这帮人在一起,」孔昭忍不住开口,似乎想要劝和,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 齐淮安哼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全然没有了之前孩童一样的表现,回过头冷冷地扫视了一眼其他黑衣人:「你们要是敢插手,我连你们也一起杀了。」 第18页 那伙人面面相觑,一个似乎是头领的人微微沖其他人摇了下头。 「哥哥,」呵退了其他人的齐淮安又露出一番孺慕的神色,口中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慄,「我今天来亲自取你性命。」 楚殣注意到纵然齐家主脸上依旧是冷漠不屑的表情,握刀的手却攥得发白,似乎内心颇不平静。 「你觉得,凭你能杀得了我?」齐淮远一步步向着对手逼近,「你忘记自己的刀法是谁教的了吗?」 「未必啊哥哥,这些年我也不是白过的。更何况,齐家的力量所在又哪里是这些表面架势呢,虽说你有四只,我只有三只,可谁胜谁负,打过了才见分晓。」 「齐家的力量?」齐淮远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一样,「你根本不懂这是什么诅咒,还以为自己得到了一笔横财,现在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来或许我还能饶你一命。」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齐淮安闻言似乎怒不可遏,情绪失控地挥刀砍了过去,「十年前你没杀得了我,今天我就杀了你!」 唐刀和恰西克弯刀碰撞在一起,东西方两大传奇冷兵器同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点火花飘落在地。 楚殣观察着二人的动作,显然齐家主更加游刃有余,而他的弟弟则似乎急躁了些,出刀也越来越没有章法。可奇怪的是,即使这样,两人的战斗却没有很快结束,齐淮远看似招招狠厉,实际上处处手下留情,根本不像要人性命的样子。 「你看不起我吗?」齐淮安在一次短兵相接中被甩了开去,对方却没有顺势补刀,而是立在了原地。 「你赢不了我。」 「呵。」齐淮安冷笑一声,黑眸之中却隐约金光涌动。 齐淮远终于也露出凝重之色,密切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全身的肌肉紧绷,仿佛在危机之前蓄势待发的野兽。 两人试探性地交手,刀刃相加,错身间几个招式不分胜负,忽然齐淮安露出一笑,整个人凭空消失,瞬间出现在他的兄长身后。 楚殣之前已经见识过一次这等本事,此时依旧心中一惊。 纵使齐家主反应惊人,依旧只来得及堪堪回过头,雪亮的刀锋从鬓角划过,斩落了几根髮丝。然而这错过要害的一刀註定已经收不回去,齐淮远伸手扼住对手的手腕,微微一用力,对方手中的武器便掉落在了地上。 楚殣看到齐淮安眼中闪过一丝怨恨,但又如同目的得逞一般露出了笑容,抬起了没有被制住的左手。金色的饕餮纹路浮现出来,狰狞的凶兽张开飢饿的血盆大口,仿佛要吞尽世间万物。 「淮远!小安!」孔昭惊得一声大喊。 齐淮安脸上抑制不住癫狂的笑,勐地抬头,时隔多年来第一次与齐淮远近距离对视。时间似乎有了一秒的静止,原本怨毒痛苦的双眼隐约闪过一丝茫然,挥出去的左手最终停顿了一下。 可这片刻的犹豫便已经错失了良机,齐淮远制住对方的手向内一拉,顺势一腿便把齐淮安扫倒在地。 齐淮安挣扎了一下抬起头,正对上冷冰冰的刀尖。 ☆、第十二章 渭水边,迷雾朦胧,轻纱一般笼罩着湖面,隐约可以听见有人在哼着古老的歌谣,模煳不清地飘散在水面之上。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齐淮安坐在木制的桥栏杆上,望着雾蒙蒙的渭水出神。年幼的孩童也不太懂这几句话的意思,只是无意识地哼着,两条小短腿悬在水面上,随着旋律晃动 身后传来脚步声,齐淮安回头,看到面容冷肃的少年在桥头站定。 「哥哥,」小短腿惊喜地喊了一声,从栏杆上跳下来,风一样扑了过去。 齐淮远伸手接住钻进自己怀里的弟弟,面无表情地在齐淮安的脑袋上揉了两下,静止片刻,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走吧,」少年老成的齐家少主试图继续端住架子,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齐淮安乐呵呵地笑着,牵住兄长的手,清晰地感受到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上的刀茧和温度。 齐家盘踞北方上千年,更是将这秦宫据为己有,势力有多么庞大自然不必多说。在外人看来,这个神秘的家族尽管财大势大,却很少露面,甚至没有多少人见过齐家的家主。而在齐家,家主事实上很少插手琐事,大多数时候都避居在这骊山深处,一年之中唯有几日才会传召各地管事来咸阳通报大事,等待家主决断。 几千年来,这个家族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脉单传的,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一旦出现了兄弟,往往不得善终。可是如今齐家下属,以及一些北方的齐家家族都知道,这一代家主有两个儿子。 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儿子的出生是一时疏忽还是有意为之,不过众人都偏向后一种猜测,毕竟依照齐家冷血无情的性子,若是不想留下这个小儿子,恐怕他早已经没了性命。 新年将至,管事们和孔家这样与齐家气同连理的家族都被邀请来了这恢弘的秦宫,暗地里自然也对齐家主的两个儿子议论纷纷。 这两个儿子都是齐家主母所生,至于那个女人,早就因为一些「意外」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无论是说长子为尊还是看能力,大家都觉得齐淮远大概是齐家下一任家主了。毕竟那个传说中的小儿子,大家连见都没见过,更遑论了解。至于他最终结局如何,就要看命了。 第19页 在孔旭看来,这命,大抵是死于非命吧。 「别乱跑。」孔旭叮嘱儿子道。 孔昭少年时便一张婴儿肥的圆脸,看上去颇为和气,听了父亲的话之后不以为意。阿房宫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无需别人拎着耳朵嘱咐,倒是另一件事更令他感兴趣:「淮远说,今天齐家主要领他弟弟见各位家主与管事。」 孔旭闻言吃了一惊,随即又恢復了平静,摇头道:「与我们无关,只管看着就是了。」 当众人看到那个一脸懵懂无知的小孩时,都露出了惊讶之色,面面相觑,眼神交流。 「哈哈,小安,过来,」齐家主把齐淮安抱到自己腿上,脸上带着几分高深的笑容,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 「家主这麟儿当真一看便是聪明伶俐,将来定为人中龙凤啊。」立马有聪明人眼珠子转了转,开口赞赏道。 「唔,」齐家主笑而不语。 孔昭打量了几眼那个怯生生的小孩,再看看齐淮远,依旧一脸淡然地立在一边。 有人开了头,自然就有其他人应和,你一言我一语地称赞起来。齐家主只是笑得高深莫测,而齐淮安则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难免有些认生,也不应答,只是不时瞄一眼兄长。 对于齐家主突如其来得举动,众人各有猜测,不过有一件事是跑不了的,把小儿子领给众人认识,那便是给了他名分了,这家主的位置……未必就一定是齐淮远的。 宫墙之间长长的石板走道上,齐家主负手在前走着,齐淮远沉默地跟在后面,走了百十来米,齐家主忽然停下来。 「你和小安一直关系不错。」 齐淮远和父亲对视片刻,嗯了一声。 「啧……」齐家主兴致盎然地环顾周围满是秦风的建筑,「阿房宫啊……远儿,你知道扶苏与胡亥的吧。」 「父亲想说什么。」齐淮远不为所动。 「我们齐家,可不需要什么兄友弟恭。」齐家主道,「小心啊,儿子,别阴沟里翻船。」 齐淮远默然,半晌才开口:「父亲多虑了。」 「嗯,」齐家主笑笑,「我看着。」 此后,齐家圈子里都流传着一种说法,道是齐家主更中意小儿子,这些年来也。于是大家都不禁猜测,这秦宫之中是不是又要有一场几千年前一样的变数。寻思着站队的众人开始各自讨好两位少爷,只是齐家长子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可不像那位秦王长子一样宅心仁厚,所以另一派始终被压了一头。 齐淮安坐在门槛上,望着迴廊外朦胧的细雨出神,连何时身旁站了个人都没发现。 「在看什么?」 齐淮安勐地回过神来,一跃而起,随即又带上了几分局促不安,低低地应道:「哥哥。」 「怎么了?」齐淮远若有所思,揉上了齐淮安的脑袋。 「我没想……没想夺什么权。」 齐淮远盯着低头盘弄手指的弟弟看了许久,忽然温和地轻笑了一声:「嗯。」 齐淮安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抱住兄长的手蹭了蹭,又颇为羡慕地打量着那把精美的唐刀。 「我教你使刀,好不好。」 在不远处观望的孔昭闻言摸了摸下巴,看到那个小破孩兴奋地点了头,某人就一脸宠溺地拔出了刀,回身步入了雨中。 绵绵细雨洒落在刀锋之上,汇聚成水滴从刀尖滑落。黑衣少年目光陡然犀利起来,手腕轻抖,挽起一个刀花。雪亮的光影划破雨幕,刀柄末端的金色穗子如同游龙一般凌空飞舞。横刀的破空声即使在雨中依旧清晰可闻,招招凌厉致命。雨滴落在齐淮远身上,却丝毫没有阻滞他的动作,只是溅起了一地水花。 即使孔昭已经见多了好友使刀的模样,依旧不由被这场极具观赏性的演示吸引。最后一招结束,少年收刀站定,蓦然回首,水滴顺着额间乌黑的髮丝滚落下来。 齐淮安笑逐颜开,不顾兄长的一身水便扑了上去。齐淮远无奈地把刀扔到一边,伸手抱起他转了一圈,爽朗地笑了出来。 多年以后,孔昭每每面对齐家阴郁无情的年轻家主,不时会想起这一幕。 造化总弄人。 变故发生在齐淮安十岁那年。彼时齐家主似乎一直在刻意制造兄弟二人之间的矛盾,把各派系的斗争当成了一场游戏。直到有一天,他死在了自己的长子手上。 「你疯了,」齐淮远握着刀,死死盯住自己的父亲,「我不会杀你的。」 「我可从来没教过你妇人之仁,儿子,」齐家主弯腰附在长子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又直起腰朗声道,「今天我不死,你也不配活了。」 齐淮远咬唇不语。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我早告诉你有今天。」齐家主忽然出手,一腿把长子扫倒在地,左手抓了上去,「你若不杀我,我便杀了你,那些东西自然有你弟弟承担。」 齐淮远原地打了个滚躲过去,狼狈地起身,目光与父亲对视。 仿佛老头狼与年轻的公狼迎面相对,野兽一样的目光逐渐露出狰狞来。 一人执刀,而另一人则拥有着非常人所及的特殊力量,一时间胜负难分。 分明才正当壮年的齐家主应付了不多久便微微喘息起来,动作也渐渐力不从心。 「你这是油尽灯枯了吗?」齐淮远嘲讽道。 第20页 「儿子,世上的一切,都是有代价的。」齐家主若有所指地大笑起来,显得有些疯狂,「我们齐家世世代代,不是杀子就是弒父,知道为什么吗?啊?哈哈哈!」 齐淮远冷着脸一刀刺过去,齐家主却不躲不闪,任由刀锋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你!」 「今天不仅要我死,」齐家主向前一步,刀入得更深,凑到了长子耳边,「还有一个,也得你亲手了结。」 「爸?!哥?!」 原本被父亲突如其来的举动震得不知所措的齐淮远僵硬地回过头,看到齐淮安闯进来,目瞪口呆地站在了原地。 「我可是,为了你把他留到了今天啊,儿子,别叫我失望。」齐家主诡秘地低声笑道。 「你这个疯子!」齐淮远愤怒地拔出刀来吼道。 亲眼看到兄长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齐淮安早已经没了理智,不管不顾地扑上来。 「接着继承咱们家的诅咒吧,好儿子。」齐家主疯疯癫癫地笑着没了声息。随着他的死亡,金色的纹路从全身浮现出来,化作了金色的光芒,从原主的身上剥离出来。 齐淮安忽然的靠近,令三种异兽的纹路附着在了他身上:饕餮,獬豸,帝江。 继承了其他四种纹路的齐淮远愣了一下,握紧了手中的刀,一步步走过去。 「哥哥?!」齐淮安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几步,又哭又笑,「你要杀我?」 齐淮远脚步蓦然顿住。 就在这么怔愣的一会儿,齐淮安本能地转身跑了出去,却发现自己几乎是一瞬间就离开了原地。左脚踝处,无头的帝江纹路展翼高飞。 古老恢弘的秦宫越来越小,被甩在了身后,齐淮安失魂落魄地走过了横跨渭水的桥樑,顺着似乎没有尽头的石阶离开了阿房宫。 骊山之外,星空闪耀,漫天繁星不再是人工开凿的孔洞,而是遥远而不可及的璀璨光芒。齐淮安跌倒在地,仰躺于深秋厚厚落叶之上,半梦半醒间看见一双绿色的眼睛。 一双从深处透着黑暗与傲慢的翠绿色双眸。 「你是谁?」 「人子啊,你的命运已经写满了不公。」 「你是谁?」 「帮你的人。」 「我……我什么也没有。」 「你想要吗?」 「想……」 「这就够了。」 ☆、第十三章 齐淮安倔强地昂着头直面刀尖,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齐淮远握着刀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之后,竟然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刀。 「淮远!」孔昭紧张地喊了一声。 众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弱了,你还不配和我打。」齐淮远嘲讽道。 没人应答,齐淮安低头沉默了一阵,忽然起身嘶吼着扑过去,揪住了齐淮远:「你凭什么可怜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你杀了爸爸!我才不管你为什么杀他,你杀了他还想杀了我!」齐淮安说着说着失声痛哭起来,「我算什么?你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弟弟,你根本谁都不会在意!」 齐淮远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只是淡漠地凝视着虚空之处。 「明亮之星、晨曦之子啊,你为何竟从天坠落,你这功败列国的,为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忽然响起的低语一开始并没有被人注意到,只有楚殣不经意间看向那群早就被无视的黑衣人时发现他们神神叨叨地不知在做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齐淮安勐然抬头,转向那群人呵斥道。 为首者冷笑了一声。 他们原本就没指望齐淮安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只不过是藉助他找到这里以夺取他们想要的东西罢了。 「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 「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 楚殣听着这几句话有些耳熟,似乎来自于基督教典籍之中,一时又想不起来具体说的什么意思。还没等他弄清楚情况,忽然便看到一个黑洞逐渐扩大,似乎空间被撕开了一样,隐隐约约露出一个人影,手中还拿着一柄长剑。 齐淮远面色凝重起来,下意识起身握刀把齐淮安推到了身后。 齐淮安因为这个举动而愣了一下,面色复杂地看着那个背影,忽而又嗤笑出声。 「哥哥。」 齐淮远回头。 「我还是恨你。」 「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杀了我的。」 「小安……」齐淮远一时恍惚。 黑洞之中的人影逐渐凝实,似乎下一刻就会踏出来降临此地,而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齐淮安转瞬间便出现在了黑洞之前。 「damn it!」为首那个黑衣人咒骂起来,慌慌张张地试图冲上去,却被反应过来的齐淮远一刀砍倒在地。 「你不能来。」齐淮安坚定地看着黑影道。 来者不置可否,也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 齐淮远一抬头便看到弟弟直接迎上了一把长剑,手中金光闪动,强行把没来得及露面的那人推回了黑洞之中:「小安!」 对方似乎颇为可惜地啧了一声,拔回了自己的剑,随着渐渐合併的黑洞再度消失。 第21页 「可悲的人子啊。」最后一点虚影随着一声嘆息消弭无形。 这一切不过就是电光火石之间,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神秘人没来得及出场就被硬生生推回去,而齐淮安则近乎自裁地了结了自己。 这戏剧性的一幕实在有些荒诞。楚殣甚至不明白那个黑影出现的意义是什么。 孔昭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带着属下肃清了那群闯入者,而群龙无首的黑衣人们似乎也没有了什么反抗的意志,很快就被处理干净。 齐淮远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过去,抱起了奄奄一息的齐淮安。 「哥……」 齐淮远默然了几秒才应了一声。 「你别想杀我。」齐淮安露出一个耍赖一样笑,像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孩子得意的笑容。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哼着哼着便没了声息。 随着宿主的死亡,三种金色兽纹剥离浮现出来,直接没入了齐淮远身上。 齐淮远静止了许久,久到孔昭以为他不打算再动一下了,他才起身抱着弟弟的尸体离开。 楚殉捻着鬍子冷眼旁观,待到齐淮远已然消失在视野里,方才回头审视着两个小辈,一副等待解释的样子。 楚殣把注意力收回来,和毛线对视一眼。 楚殣刚想开口,突然被毛线抢了话:「楚爷爷,我们错了。」 「哪错了?」 毛线一副老老实实诚恳认错的样子:「我们不该跑到荒郊野岭,不该随便钻狗洞,不该到处凑热闹。」 「屁!你两个杂戳巴子,」楚殉满脸不信,「你们会知道认错才怪了!」 「楚爷爷,真的!」毛线万分无辜,「真不骗您,我可诚恳了,下次我一定拦着楚殣,不让他乱跑。」 ?? 莫名其妙中枪的楚殣狠狠踩了毛线一脚。 老爷子哼了一声,似乎不再打算追究。 「楚老家主,」孔昭也从变故中回过神,适时插进来,又恰到好处地无视了楚殣和毛线,只和楚殉交涉道,「今天突然造访,还挑在这么个时候,有何贵干?」 先是楚殣突然提出要来参观这阿房宫,随后便发现有外人闯入,最后更是连楚殉都出现在此,而那两人也并没有如约离开,而是打晕齐家下人潜入进来。要不是刚刚楚殉带着符尸前来时和那些黑衣人打得难捨难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有所勾结。 「我?老头子我追着那些洋人来的,」楚殉气哼哼地回答道,「怎么?你们想灭我老头子的口?」 「不敢,不敢。」孔昭依旧一团和气,客客气气地请楚殉离开此地,一起去齐家的老宅坐坐。 所说楚殉已经上了年纪了,近年来也不大管事,但毕竟余威犹在,又是长辈,孔昭也不好造次。 楚殉扫了一眼这深山中的宫殿,没说什么,跟着孔昭离开了,只是对待齐家人和孔家人的态度多多少少有那么些不友好。 南北本来就不对付,众人也没当回事。 就如今局势而言,一些外部势力一直想要染指这个古老的国度,事实上从近代以来,各个家族的势力都大受打击。不得不说,即使这个国家如今颇有欣欣向荣的新生之象,但是这群拥有古老歷史和传统的家族,却是散发着老朽的气息。原本圈地自治的各家都有自己的小圈子,互相之间也不大瞧得起其他人的营生本事,这多年沉疴导致的后果就是蠢蠢欲动的外人越来越猖獗,如今更是直接找麻烦找到了齐家头上来。 孔昭于是委婉地表达了一下摒弃前嫌的意愿。 在楚殣看来,这事实在百利而无一害,如今哪儿都讲究合作共赢,大家是不是也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交流一下感情了。南北这么些家族,反正留存至今的也寥寥无几,倒应该有些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然而楚殉只是潦草应付了几句,似乎对此不是很有兴趣,而后来当齐家主听完孔昭的提议后,竟然也沉默不语,并没有应和。 孔家向来跟着齐家的路子走,既然齐家没这个意愿,孔昭也只好放弃。 倒是楚殣作为一个其实没怎么涉足这些权谋之事的理想主义知识分子还在试图撮合。 「你俩怎么这么老顽固啊。」 楚殉一听这话顿时黑了脸,齐淮远也目光不太友好地看过去。 「楚兄这话说的……」孔昭尴尬地笑了一声,人家齐家主二十多岁大好青年被说成老顽固,怕不是要拔刀砍人。 「咱两家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怨,干吗一见面就吃了□□似的。」在楚殣看来大概是自家老头子的攀比心作祟,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所以才对齐家充满敌意。至于齐淮远……那特么就是个眼睛长头顶的自大鬼,和谁都不友好。 楚殉眯起眼睛看了眼齐淮远,对方也冷冷注视着他。 楚殣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架势有些懵,难不成真有什么血海深仇?不可能啊,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不是,就算有仇有怨,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是不是,都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还窝里斗呢?」 孔昭颇为贊同地点头,被齐淮远看了一眼,连忙不敢动了。 「行了,我暂时没兴趣和齐家合作,」楚殉挥挥手站起来,若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齐淮远,「齐家主大概也不想和我们楚家交好,不必多说了。」 第22页 楚殉要走,事情自然没得谈。 楚殣此时也听出来两家怕不是真有什么梁子,困惑地看向毛线,谁知对方竟然高深莫测地拍着他的肩膀道:「小四啊,你还太年轻,不知道的还太多啊。」 「……」 「二位,」孔昭见楚殉走了,也不再装作不认识,「本来邀二位来道谢的,不想……出了些纰漏……」 孔昭说着下意识地看向齐淮远,对方神色不变地靠在椅背上。 「嗯……」楚殣也不知说什么好,「节哀顺变。」 齐淮远看了他一眼,像是解释又像是反驳:「他是来杀我的,我也必须杀了他。」 「为什么?」楚殣下意识反问。 「我必须拿回来,我的东西。」 楚殣想到了两个人身上那些奇怪的纹路,。 「就算是死仇,也不是完全不能释怀吧,何况那么多年了。就为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至于吗?」 「你不会懂,有些东西不是谁都可以承担的。」齐淮远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现在这样,或许反而是最好的局面」 「我觉得,那到底是你弟弟,」楚殣想了想,看着对面神色冷漠的男人,「节哀顺变。」 齐淮远眼神飘忽了一下,没再说话。 「告辞了。」楚殣对于这种空气突然沉默的状态不太适应,沖孔昭点了点头,与毛线一同离开。 「告诉楚殉,相比齐家和楚家的那些前尘往事,我还是更在意局势和利益。」 「有些事情,我暂时可以不计较。」 楚殣诧异地回过头,对方却已经先一步起身离开了。 ☆、第十四章 新的一年对于各大家族来说都很不平常,原因无他,只是楚家和齐家似乎达成了什么一致,关系颇有缓和之势。 齐淮远最终的退让似乎给两家破冰提供了一点契机,楚殉嘴上硬的很,事实上也就顺水推舟接受了示好。而且似乎两家都和那些洋人有点梁子,于是暂时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合作。 至于那句模稜两可的前尘往事,楚殣怎么都没问出来。 而楚家的爷俩此时却是无暇顾及别人怎么想怎么猜测,只是忙着过年。 年关的时候总是热闹的,毕竟一年只有这么一次,其他的事都不那么重要。 楚殣回顾这一年,觉得非常晦气,尽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疯子。作为一个奉公守法爱国爱党爱社会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居然无数次被人拿枪指着脑袋。这里是中国大陆啊,法制社会,为什么可以发生那么多违法乱纪的事情。 「我国经济持续放缓,呈现中高速增长……」新闻联播又在播放最无趣的经济实报。 「国家主席日前赴欧洲访问,与各国领导人进一步深入交流国际形势。挪威国王表示愿意与我国密切合作关系,加强两国文化交流,推动双边经济贸易,在新的一年里互利共赢。主席应邀参观冰海遗卷展览……」 「爷,辰家主来了。」一个护院把头探进来。 毛线穿得十分喜庆,手里抱着好些春联,还提了一桶浆煳。 「你不在辰溪待着,来我家干吗?」楚殣起身接过那些春联。 毛线苦着脸哀嘆:「我爸打麻将呢。」 辰家前家主别的爱好没有,就好打个麻将。打麻将时一定要水烟、黄酒,吆五喝六,兴奋起来几乎能把房顶掀翻。每每到了过年,辰家人都会找各种理由熘号,例如毛线,给楚家送春联…… 多烂的理由啊。 下午祭灶神,楚殣和毛线跪在一旁,看着老爷子严肃地在灶王爷嘴上粘了一块关东糖,旁边两个僕人抬进来竹扎纸马,烧了送灶神上天。 「小四,你说玉帝又不是傻子,灶君三天不说话他也不知道吗?」 「从现实经验来讲,」楚殣冷静地回答,「年终工作总结只不过是形式主义,根本问题还是腐败的官僚主义作风。」 「……」毛线默默贴好最后一张春联,「你去国外上学那几年,学的什么专业?」 「我读的歷史学,顺路在神学院交流了半年。」 「你不是一直自诩信仰唯物主义吗?选什么神学?」毛线知道楚殣从小智商就高,兴趣广泛,涉猎也不少,可这是不是太广泛了点……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我的唯物主义信仰不太靠谱,还是神学比较管用。」楚殣嘆息。 过了年二十八,毛线便回了辰溪,辰家一大家子人,七大姑八大姨根本认不清。相比之下,楚家便冷清了很多,爷俩守着老屋过除夕。虽也有几个亲戚,但那么远房的关系实在不足以被请过来过年。 除夕一大早,楚殣便觉得右眼跳个不停,告诉老爷子,被骂了一通晦气,于是只好一个人在房里睡觉睡到了下午。四点钟时老爷子把电视开了,央视的《一年又一年》果然是一年又一年。电视上,全国各地都忙着除岁,窗外也渐渐响起了鞭炮声。祭完祖,院儿里还满地纸灰,四角的高香已经点上了,贡果摆上了香案,一向不事鬼神的楚殣难得严肃地拜了两下。 八点,春晚准时开播,爷俩一口小酒下肚,开始和往常一样过年。 屋外飘着小雪,窗上蒙了一层水雾,祖孙二人一边夹菜一边看春晚,还不忘没事吐槽几句。 「唉,」楚殣把醇厚的邵阳老酒倒进了楚殉的杯子,「来,老头子,又熬了一年。」 第23页 「去你的!怎么说话呢!」老爷子一口把酒灌下去,给孙子也满上了。 曾经,这个桌上还有五个人,如今只剩了一老一少。 「喂,老头儿,怎么又在那儿想死人,」楚殣有些醉了,「别想你儿子,你大孙子、二孙子、三孙子了,就剩一个你还不看好喽。」 「你这断子断孙的混小子!」楚殉骂骂咧咧地继续闷酒。 当蔡明开始化身毒舌老太时,爷俩已经很没风度地笑倒在了桌下。 有规律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笑声,祖孙二人惊诧地对视。年三十晚上,下人都被打发走了,不该有人来敲门。 「难道是毛线?」楚殣嘀咕着爬起来开门,却在开门的那一刻酒醒了大半。 一阵寒风夹杂着雪花吹进来,齐淮远冷着脸站在门外:「你们家都没人看门吗?」 「啊?」楚殣还未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将人让进屋。 楚殉看清来人后脸色一时有些不好,哼了哼算是打招唿。 「等等!」楚殣蓦然反应过来,「你来干嘛?」 「楚老家主,关于我们上次谈的事情,有了一点进展。」齐淮远根本没有理他,直接看着楚殉道。 「你大爷的进展啊!哥们儿你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吗?」楚殣抓狂,直接拉住莫名其妙闯上门的齐家主。 「九点四十。」齐淮远不耐烦地抬头看了钟。 「……」楚殣一时无语,借着酒劲直接骂回去,「今天除夕!你他娘的不过年自己找个地方窝着就是了,老子还要过年呢!我就说怎么今天一早就右眼跳,遇上你就倒霉!」 齐淮远皱着眉,半晌之后扫了眼屋里浓厚的年味和醉醺醺的爷俩:「打扰了,告辞。」说罢转身就出了门。 楚殣哼了一声,倒在沙发上接着喝酒看春晚。 「四儿,」楚老爷子眼珠子转了转,靠在沙发上抬脚踢了孙子一下,「虽说我不大喜欢那小子,可这会儿外边在下雪。」 「嗯,」半醉半醒的楚殣没反应过来,「难不成你还要堆雪人?」 「咱家附近似乎是山区,没有人的,」老爷子咂了口酒,「把齐家家主赶出去,还是有点麻烦,将来见面不好说话吧。」 楚殣睁着眼迷茫地眨了两下,突然回过神,反应过来自己赶出去的是哪尊神,连忙夺门而出。 夜里风雪下得紧,看不清路,南方少有大雪,今年偏偏下得大,楚殣深一脚浅一脚沿着大路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见到了一个人慢慢走着的齐家主。 「唉,等等!」 齐淮远的身影顿了一下,脚步没停。 简直了,这小子还来了脾气了!楚殣咬牙切齿地暗骂一句,冲上前一把拽住他。不过很可惜,要比力气,楚殣实在差远了…… 「干什么?」齐淮远后退了一步,回头质问道。 楚殣看着他肩上的发沾满了雪,融化的雪水顺着头髮流进脖子里,不由有一点点小小的良心不安。 「我爷爷请你回去。」 「不用了,我下山。」齐淮远转身继续走。 「你不是有事儿吗?」 「过几天再说。」 好诡异的语气…… 楚殣抖了抖,为了确保日后的人生身安全,直接上前把人往回拖。 「放开!」 「有本事你打死我,试试看你能不能活着离开湘西!」楚殣借酒劲撒泼。 「……」 半小时之后,楚老爷子打开门,看着孙子凶神恶煞地把齐家主直接推进门里。 齐淮远喘了口气,再一次克制住拔刀把楚殣脑袋砍下来的冲动,低声和相对比较清醒的楚殉交涉。 没想到我孙子酒品这么差,有点丢人,楚殉心想。 不过楚殉即使现在和齐家合作了,依旧对齐淮远没什么好脸色,随便客套了几句。 「哦,楼上也有水,」楚殉把孙子拎进浴室,「你自便。」 「爷爷你干嘛?」楚殣一瞪眼。 「一身的酒气,少撒酒疯了。」老爷子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楚家老宅是湘西常见的木楼,环着一个大院,所有构架都是木制或竹制,不过基础设施齐全,虽不豪华,却十分舒适。齐淮远把一身寒气冲去,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山景,隐隐约约可以听见爆竹声声。烧热的山泉水带着一股清洌的水汽在眼前蒸腾着。齐家主沉思片刻,找了根头绳把头髮束到脑后,开始研究手上的羊皮卷,看了片刻依旧没有什么头绪,只好穿上衣服,把东西收起来下了楼。 几十年前那批在旧中国倒腾古物的英国人和现今这些黑衣人事实上是同一个人群,与楚殉也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上次楚殉从孙子口中听说了这些人的行踪,便着手调查,谁知一路竟然跟到了齐家的地盘上。至于齐家和这些人的恩怨,楚殉倒也不大清楚。 在齐家主率先表达了合作的意愿之后,楚殉也算有了个台阶,遂与对方详谈了一番,决定在对付这些英国人的事情上暂时的同仇敌忾。齐淮远就是不久前才得到了新的消息,按照约定应该和楚家一同商议对策。何况这个讯息,他的手下也没研究出来什么东西,只能来楚家碰碰运气。 在齐家主看来,什么除夕、过年实在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而且这张古老的羊皮纸数次险些被对手夺回去,他不大方心由别人送到楚家来,于是也没多想就亲自来了湘西,谁知道一来便吃了个闭门羹,实在说不上有多高兴。 第24页 将近十二点了,春晚已进入歌舞阶段。楚殣正靠在沙发上睡觉,楚老爷子不知去了哪。齐淮远看了看杯盘狼藉的桌子和那个不省人事的醉鬼,嗤笑一声,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来,又拿出那张羊皮纸端详起来。 要不怎么说酒后乱性呢,楚殣一睁眼就看到齐淮远正对着张破纸出神,眉峰紧蹙,湿头髮扎在后头把背上的衣服都沾湿了,流畅的身体线条十分显眼。 雄性生物在酒后总是对美人充满欲望,即使对方也是一只雄性…… 当齐淮远听到声响警觉地抬头时,正对上楚殣靠上来,一时没注意,直接被压倒在身下。 「你干什么!」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地齐家主惊恐了。 楚殣实际上并没有别的什么动作,只是按着齐淮远的肩膀,半眯着眼睛打量他。 其实齐淮远此时有很多选择,比如把人打晕,比如把登徒子给剁了,然而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楚老爷子出现,惊天动地一声怒吼,把自家孙子拎起来扔到了地上。 齐淮远第一次看这老头这么顺眼。 ☆、第十五章 正月里来是新年啊,大年初一头一天。 多么美好的冬日早晨啊。 当楚殣揉着脑袋醒来时,大脑还处于当机状态,三分钟之后,楚四爷在新年头一天里羞愤欲死地把被子蒙在了头上。 酒后误事,古人诚不欺我! 老子是直的,昨天真的只是酒喝多了。楚殣进行一番自我洗脑之后,一脸正气的下了楼。 齐淮远和楚殉正坐在桌前商议正事,面前的桌上摊着一张纸,听到动静后一起抬头看了过去。 楚殣停住脚步,与下边两人对峙着,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新年好啊,」最终楚殣装作无事发生一般走下来,「那是什么?」 「冰海遗卷。」齐淮远语气平静地回答。 「嗯?」楚殣顿时来了兴趣,凑上前研究起来,「是卢恩文字。」 「你认识?」 「一点点,等我研究研究。」 大年初一是个拜年的好日子,过完除夕的毛线一大早便拎着礼物来了沅陵。然而就在门打开的那一刻,毛线面对着齐淮远,整个人都凌乱了。 「你,你你你……」刚上任不久的辰家主颤声后退两步,惨叫声惊飞了树上的老鸦。 楚殣黑着脸探出头把他拎进门,塞回椅子里。 惊疑不定的毛线环顾四周,楚老爷子不在,只有齐淮远和楚殣在这里,满桌都堆满了砖头厚的词典和书籍,而自家发小正对着一张破纸出神。 「这是什么?」毛线好奇地凑上去看桌上的羊皮纸。 「冰海遗卷。」 「好熟悉的名字……」 「是的,只因为年前伟大领袖在人群中多看了它一眼,于是它光荣地上了新闻联播,再然后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可怜的哈拉尔五世就这么失去了他刚捞上来不久的文物……」 齐家主面不改色地用手指扣桌子。 「要是哪天没钱了,咱们就把齐家主供出去,这样就能得到一大笔悬赏金。」 「如果你能活着把我供出去的话。」齐淮远冷哼一声。 挪威的考古队在格陵兰海海底发现了一艘古代沉船,经打捞后发现了大量古维京人遗蹟。其中一个铁皮箱子里完好地保存了一张羊皮纸。经过碳十四鑑定,这张纸的年代与沉船遗蹟十分不匹配,起码是公元前的产物。看它被精心保护的样子也可以猜出,古维京人同样将其视若珍宝。这张羊皮纸上面写满了卢恩符文,挪威的古文字专家研究了一通,将这份古籍的一部分内容破译了出来,不过官方并没有公布其内容。 齐家纵使本事通天,影响也只不过限于中国,自然没法从挪威方面要到这份遗卷的内容,只能通过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把东西偷了过来。可惜齐家虽然有不少能人异士,却实在没人了解北欧古文字,幸而素来涉猎广泛的楚殣对此还有点研究。 一个下午过去,进展却不是很大,乱七八糟的草稿扔了一地。 楚殣打了个电话给自己在伯明罕大学研究古语言的老师,又联繫了几位家乡在北欧国家的老同学,要到了一些珍贵的资料。 毛线无语地看着陷入学术狂热的髮小,知道现在没什么能打扰到他了,遂开始一脸警惕地注视齐淮远。 「齐家主不去睡么?」 「辰家主要是累了大可以去休息。」齐淮远抱着刀纹丝不动。 毛线自然不能被人比下去了,于是强撑着睡意装模做样拿起一本辞典,似乎很懂的样子。然而一个小时之后,从小不爱学习的毛线还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蝌蚪催眠了,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统治世界……」 正在低头沉思的齐淮远闻言一惊,抬起头来,发觉只不过是楚殣在喃喃自语。柔和的灯光照在温文尔雅的青年脸上,微微蹙起的眉显示了主人的专注,不过嘴角却挂着一丝得意的笑。 昨天晚上的那一幕又浮上心头,让齐淮远有些口干舌燥,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相对于什么都不知道的楚殣,他对于齐楚两家的渊源可是清楚得很,一时有些烦躁又有些愠怒。 忽然楚殣一拍桌子兴奋地笑起来,齐淮远蓦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看得太久了,略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头。 第25页 「什么?」毛线一下子被惊醒,原地蹦起来,「怎么了?」 「这是一份北欧神话的预言,关于戈特旦默朗。」 「自初春的大地深处,绝望张开双翼,黑色巨龙的眼遥望彩虹桥,不倒的守卫者镇守中庭。二狼二鸦身后的神国阿斯嘉德,古老的英灵殿开启。吹响提尔战争的号角,金盔的奥丁举起神矛。耶梦加德的毒火从地下涌出,世界树在火中燃烧,昆古尼尔上篆刻着神的契约『执此矛者,统治世界。』」 「什……什么意思?」毛线一脸懵逼。 「北欧神话里诸神的黄昏,神国覆灭,世界重生。」楚殣快要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有趣,有趣。」 齐淮远略微思索片刻:「今天什么日子。」 「二月九号,农历正月初一。」楚殣点头,「初春……我估计差不多就是春分那几天吧……诶,你去哪?」 齐淮远停下脚步,沉静地吐出两个字:「北欧。」 「我也要去!」 「你?」齐淮远不置可否,只是站在那看着他,显然没当回事。 楚殣当即有些不乐意了,拿起那张羊皮纸几乎贴到齐淮远脸上面前:「看得懂吗?你明白后边几句是什么意思吗?没有大爷我你们知道去哪儿吗?」 齐家主慢慢地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推着楚殣的手腕把那只无礼的爪子拨开,露出一个笑容:「不劳您费心,我的手下会解决的。」说罢转身便走,似乎毫无商量的余地。 冷美人忽然笑起来,楚殣也不由地一愣。那张素来清清冷冷不假辞色的脸因笑容而多处几分明媚,虽然这个笑以嘲讽和虚假居多。不过楚殣很快又反应过来,到底是跟着长长见识更重要一点,于是忙不迭地拉住齐淮远的胳膊。 「楚四爷还有什么话要说?」齐淮远不耐烦地转过来。 「我很有用的,真的,」楚殣无辜而真诚地眨了眨眼,「这种活,我是专业的,给你当顾问行不行?报酬嘛,就不用了,你出个伙食住宿的差旅费……实在不行我自费也行!」 齐淮远一时噎住,面色古怪地看着一脸谄媚的楚家老四,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没脸没皮。 毛线觉得这样的画面实在有点惨不忍睹……要是楚老爷子看见了,一定又要大骂家门不幸…… 作为一个合格的髮小,他觉得有必要拯救一下楚殣的颜面,遂咳了一声拉开楚殣的手,挡在两人中间:「齐家主,您和楚家的合作不能这么没诚意吧,要是老爷子知道了齐家打算独吞一件神器,恐怕不太好。」 「神器?什么神器?」楚殣茫然。 齐淮远眯起眼看了毛线半晌:「楚老家主对辰家主,当真是知无不言吶,连自己的孙子都不告诉,辰家主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楚爷爷只是不想他被牵扯进来而已,可也绝没有齐家独吞的道理。」毛线毫不退让道。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只剩箭在弦上般紧张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涌动 「行,楚家可以来,」齐淮远终于松口,说罢不再理会二人,干净利落地转身便走,「十天之后来西安。」 门刚关上,楚殣便放声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神国阿斯嘉德,北欧诸神的黄昏。这不是遗蹟了啊,这是神迹,神迹啊哈哈哈。」 「……」毛线没好气地把他推回椅子上,「你还是别去了,楚爷爷会派人去。」 「不可能,这种机会,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无论怎样我都要去!」 毛线一看到他眼中那种几乎狂热的光芒,就觉得阻止他的希望很渺茫,不由有些怒道:「这和你过去玩的那些东西不一样!你现在还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危险吗?」 楚殣丝毫没听进去,依旧一脸憧憬:「为了那样的奇观,死也值了。」 「……」 「好啦毛线,」楚殣终于收敛了痴汉的表情,严肃地拍了拍毛线的肩膀,「我心里有数,可人这探险欲吧,控制不住你知道吗。有人为人权献身,有人为科学献身,我就剩这么点可怜的追求了,只看一眼,此生无憾啊。」 「你!」 「何况啊,你看那个齐家主,人虽说嚣张自大了点,但是看着还算挺靠谱的,出了事有他先顶着呢。」 「那是齐家人!你到时候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哎哟这话说的,」楚殣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比智商,我不卖他就不错了,谁还能把我卖了?」 毛线瞪了他半天,最终只能妥协地嘆了口气:「算了算了,我陪你去。不然就算楚爷爷把你扣下了,你也得不知道想些什么奇奇怪怪地主意熘出去,到时候又捅出篓子来……」 「哈哈,」楚殣笑着勾住毛线的肩膀,「这份情兄弟我记着了啊,哈哈哈。」 「说得好像你哪天能还一样。」毛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第十六章 为了确保稳妥,齐家安排了一架小客机前往北欧,但是当齐淮远在机场看到楚殣和辰莫先的时候,很想让手下把人丢下飞机。 「你来做什么?」齐淮远毫不客气地直接质问毛线,「我没答应辰家也可以参与吧。」 「呵,你以为大爷我对这个感兴趣吗?」毛线一把将楚殣推到前面,「我是保镖行不行?就许你带个相好的,不许我们小四带一个保镖吗?」 第26页 被污衊为相好的孔昭突然觉得心里发毛,继续承担起打圆场的职责:「有辰家主这么一大助力,我们自然求之不得啊哈哈。」 齐淮远终于还是没和二人撕破脸,侧身让出道来,准许二人上了飞机。 除了两个机长,这架客机上只有几个埋头做事的齐家人,而后面则安置着一堆物资和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箱子 楚殣环顾了一周,犹豫片刻,还是怀着壮士赴死的心情毅然决然地坐到了齐淮远旁边。对方正低头系安全带,听到动静后抬头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齐家主,我这些天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些信息,」楚殣一脸严肃,公事公办地承担起顾问的责任,「『绝望张开双翼』指的应该是北欧神话中的黑龙尼德霍格,在北欧叙事史诗《埃达》之中写着,这巨大的黑色恶龙,绝望乃其名姓。至于大地深处,我看应该是指北欧的冰川峡谷,其中最深的旱地裂缝是位于北海边的……」 「卑尔根。」齐淮远接话。 楚殣冷不防被人抢了话把儿,一时噎住,瞪了齐淮远半天。这种得意洋洋侃侃而谈却被人抢先一步揭露谜底的感觉太糟糕了。 仿佛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我说了我的人会解决这个问题的,不劳楚家费心,」齐淮远好整以暇地靠在飞机座椅背上,拉下遮光板,还不忘讥讽一下,「所以今天您二位确实有些,多余。」 楚殣凭藉着良好的修养,默念三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不和这种没礼貌的粗人计较…… 「这些事还是不太适合一些不学无术娇生惯养的人,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回去,反正依照楚老爷子的本事,今天哪怕只有我齐家去火中取粟,最后也少不了楚家一杯羹。」 「你他妈的……」说谁不学无术呢??楚殣还是没忍住,哼了一声开口还击,「那齐家主您的智囊们看出来后边几句是什么意思了吗?」 齐淮远没有答话。 「呦,他们智商不够了?也是,毕竟当初他们连卢恩文字都没看懂,还得我这不学无术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来翻译呢。齐家主您自己就更不用说了,大概是看也看不懂,看懂了又不知道什么意思对吧?」楚殣故作惋惜地啧啧道,「要不怎么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很多没什么学识和文化的人啊,总是靠着其他手段知道那么点东西,就以为真理在手,无所不知了。那些一开始很自以为是,觉得稳操胜券的人,最后可不都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坐在后排的孔昭一脸担忧,生怕齐淮远一时冲动,暴起一刀把楚家独苗给砍了。而从小被楚殣毒舌嘲讽惯了的毛线则巴不得他再多骂几句,好让别人也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言语伤害的威力。 然而齐淮远只是闭着眼轻笑了一声 楚殣本来正等着他恼羞成怒地骂回来呢,准备了一肚子的恶言恶语,谁知道对方这么风轻云淡地就揭过去了,让人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一时心里堵得慌。 这个混蛋绝对是故意的!楚四爷咬牙切齿却又无处发作,倒把自己气得不轻。 很少有机会看到楚殣吃瘪的毛线立刻又和自己发小回到了统一阵线,立即同仇敌忾。可惜齐淮远闭目养神也不说话,他只能把自己的愤怒之情倾倒在了孔昭身上,对其怒目相向。 「???」孔昭茫然地背了锅。 二月的挪威,就一个字,冷。 首都奥斯陆飘着鹅毛大雪,街道银装素裹,一片洁白,只有稀稀拉拉的路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慢悠悠地走着。 车窗外,北欧风格的建筑群飞速掠过,尖三角的房顶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积雪。 「看见那边没有,是挪威皇宫,可惜只在夏天才对游客开放……可惜了,上次我来就没看得到。」 孔昭闻言奇怪地看了楚殣一眼:「你平时都干什么?」 「旅行!」楚殣骄傲地昂起头。 「就和那个什么……菠萝还是菠菜什么的一样?」毛线插嘴道。 「马可波罗……」楚殣对毛线的文化水平感到一丝绝望。 齐淮远对这些有的没的一点兴趣都没有,继续部署下一步安排:「孔昭,你下午把设备和嚮导安排妥当,后天我们早上乘车到卑尔根,在卑尔根停两天安排去峡谷的事。」 楚殣听完后撑着下巴想了想:「那今天我去哪?」 「你爱去哪去哪。」 「行,那我自由活动了。」 本来齐淮远只是懒得理他,现在楚殣这么一说,好像他确有什么目标似的,生性多疑的齐家主反倒警惕起来:「你要去什么地方?」 「齐家主不是说我爱去哪去哪吗?那还管这么宽干吗?」 「这里情况不明,随时可能出现变故,还是不要隐瞒行踪的好。」齐淮远面不改色地回答,「不然我恐怕不能让你们独自活动,万一出了事,在下很难向楚老家主交待。」 虽然他心里巴不得楚家早点断子绝孙。 楚殣鄙夷地看了眼那不要脸的傢伙,却也没有遮遮掩掩:「我来之前听说了,北欧国家很多人曾经派破冰船在北海、挪威海和格陵兰海打捞沉船遗蹟,虽然最有价值的冰海遗卷被挪威政府拿到手了,但一些私人打捞船还是找到了不少珍宝。今晚在奥斯陆有人要拍卖其中一部分,还有许多欧洲收藏家会来拍卖自己的个人藏品。我去开开眼界,不行吗?」 第27页 「有人会卖打捞上来的东西?」齐淮远若有所思,「可能会有和冰海遗卷同一批的。」 「啧,别想了,」楚殣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样子,「真正有冰海遗卷那样巨大歷史价值和研究价值的东西怎么会现在就随随便便卖给你,我估计也就是些可供观赏的古董而已。不过啊,我听说今晚有一位伦敦的藏书家也会来,他可是要出手一批敦煌经文还有壁画,还有一位德国的……」 楚殣后边说的什么齐淮远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挪威公开展览的这张纸上信息实在太少了。原本他们以为这张羊皮纸会暗藏玄机,所以冒着巨大风险把东西给偷了出来,可是谁知这张纸上就真的只有那么几句话而已。 如果能得到和冰海遗卷一起打捞上来的那些东西,或许会有点帮助。 「我和你去。」 「嗯???」楚殣诧异地看过去 「你去干吗?」毛线警觉,「你打什么主意?」 齐淮远根本没把二人的意见放在眼里,伸手拨开挡路的毛线,径直带着两个手下上车:「你们现在和孔昭一起,我晚上来找你们。」 「不是,」毛线气急败坏地看向孔昭,「他以为他谁啊?」 「呃……呵呵。」孔昭尴尬地笑笑。 楚殣倒是不大在意,反正多一个人去对他没啥影响,说不定……还能敲诈齐家一笔……哼哼哼。 孔昭被布置了一堆任务,整个下午忙得脚不沾地,偏偏还要看着两个祖宗。他没料到的是,楚殣和辰莫先那两人贫嘴的功力着实不是盖的,像夏夜青蛙一样吵得孔少爷头痛欲裂。 「诶孔昭,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说你买这个干吗?你们是去炸矿开山吗?」 「你不懂了吧,人家可是干过恐怖分子的这一行的。」 「哦呦又下雪了。」 「怪冷的,不如你再带上十条八条大棉被吧。什么?装不下?把那些破烂扔了啊。」 「我滴乖乖,还有枪吶,这么多支,了不得」 「……」 直到了傍晚,才终于等来齐淮远接手烂摊子。 一下午不知所踪的齐家主莫名其妙地看着似乎神经衰弱,被掏空了身体的孔昭。 「你可快把他俩带走吧,」孔昭心累地挥手,「我还有事要处理。」 齐淮远不知道孔昭下午经歷了怎样的精神摧残,只能用警告的眼神看了楚殣和毛线一眼。 「哎呦,小四,我好怕呦。」毛线阴阳怪气地抱住身旁的楚殣。 「……」连楚殣都没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声耳语,「过了啊,你噁心到我自己了。」 齐淮远原本杀气腾腾的眼神看见这一幕瞬间变得古怪起来,没由来地后退一步,但很快齐家主似乎意识到这个举动有些破坏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咳嗽了一声,厉声道:「别磨蹭了,走了。」 毛线嗤了一声,松开手沖对方的背影比了一个中指。 「毛线啊,没想到你噁心人的功夫还挺强,」楚殣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你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还是少做了,放心,这一次的,兄弟我替你保密啊。」 「……」 ☆、第十七章 奥斯陆每年都会举行一些大型拍卖会,而这种专业性比较强,领域也相对单一的拍卖只是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所以会场内倒也不是人头攒动。楚殣关注这次拍卖很久了,之前在国内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会方也知道这是中国来的贵客,自然一进去就畅通无阻。 这栋欧式古典风格的建筑内有着许多雕饰,齐淮远进门时瞥见会场墙上的家徽时愣了一下,微微皱起眉,但是很快就又移开了视线。 拍卖师是一个德国人,看上去十分精练,言语间似乎也是经验十足,三言两语就调动起了气氛。 由于政府已经优先打捞走了一部分重要文物,今天出现的这些大多数都是私人打捞船找到的遗漏品。毕竟西方不少国家私人捞上来或者挖出来的文物都可以据为己有甚至卖给国家,所以这次也搞得声势浩大,芬兰、瑞典、丹麦、冰岛等国的国家博物馆甚至派了代表过来,就算这些海货里头没什么可看的,好歹还有几位欧洲收藏家带来了一部分珍贵藏品。 一开始拍卖的东西千奇百怪,除了维京人的一些武器和生活用品外,甚至有人买了一块被称作是龙蛋的石头。 最多也就是个恐龙蛋化石吧……楚殣无语的想。 后来一柄黄金剑柄的精美大剑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虽然在海中浸泡多年使得他满身锈迹和盐结晶,但依旧掩不住光彩。拍卖场的气氛一时活跃起来,频频举牌的众人还是使得无形的紧张感油然而生,鸦雀无声的会场上只有几位角逐者在暗自博弈。最终挪威国家博物馆得到了这件文物,其他几个北欧国家只能遗憾作罢。 「好的,恭喜这位买受人,」楚殣从同传耳机里听到拍卖师故作激动调动气氛的声音,「现在请看下一件拍卖物!」 礼仪小姐将托盘放到了台子上。 「这件物品由冰岛埃姆松打捞公司委託拍卖,来自冰岛南部米拉海湾的一处海底维京战船遗蹟。在众多的战争遗物之中,打捞人员发现这双铁手套,而最大的奇蹟就在于,这双手套作为铁制品,竟然在海底浸泡多年而没有任何锈迹!」 第28页 楚殣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看清这件拍卖物,而耳机里拍卖师还在卖力推销:「就连科学家们也无法解释这件文物不受氧化影响的原因。此外,这双铁手套造型精美,细节部分雕刻有毫髮一般精细的卢恩符文,具有极高的歷史价值和观赏价值。」 楚殣闻言仔细打量了许久,忽然一下子按在了齐淮远的手上:「快买。」 齐家主原本对这些没什么实际用处的文物拍卖已经烦不胜烦,正兀自走神沉思之中,冷不防被惊了一下,抽回自己的手看向拍卖台。 一双黑黝黝毫不起眼的手套,指关节处有着锋利的铁刺,而平滑处则泛着青黑色的光芒。 「未必有卢恩符文就对我们有用。」刚刚他隐约似乎听见拍卖师提到了上面的花纹。 「这东西和《埃达》里的描述一模一样!」楚殣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那双手套,感到似乎有什么奇妙的魅力在吸引着自己,「北欧神话中雷神的铁手套名叫雅斯格利佩尔,有着锋利铁刺,雕刻满昭示力量的符文。」 「那是神话传说……」齐淮远无奈。 「传说究竟是不是传说,齐家主还不清楚吗?」楚殣扭头看向齐淮远,「齐家主自己的力量在普通人看来不也是神话传说里才有?」 齐淮远一时语塞,盯着对方漆黑却明亮的眼睛看了许久。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东西不简单。」楚殣低声道。 毛线在一旁听着,刚要开口自己出钱竞拍,却见齐淮远慢悠悠地举起了自己手里的牌子。 「一位东方的客人加价了,看来这件北欧文物的魅力也吸引了他,今天维京文明能与神秘的东方文化碰撞出火花吗!」拍卖师继续煽动,「我们的其他买家会不会坐视这件拍卖品流入遥远的海外呢?」 冰岛博物馆原本对此势在必得,想着绝不能再被挪威人压一头,谁知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一个中国人来凑什么热闹,冰岛代理有些气急,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依旧稳操胜券的样子,继续举牌。 其他几个参与者看着那个中国人面不改色地继续跟,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于是渐渐地谨慎起来,不再跟进。 毕竟这件东西其实看上去也不是很有价值,多数人的心理价位最多也就在几十万而已。只是冰岛博物馆是出于一种要拍回本国文物的心态,所以之前一直加价很快,形成了有力竞争。 齐淮远瞥了一眼那个脸色已经不太好看的冰岛人,再一次举牌。 冰岛方面最终还是觉得超出了心理价位,没有再追,选择了放弃。 「你的直觉最好是对的。」齐淮远低声威胁了楚殣一声,起身跟着拍卖场工作人员去办理手续。 楚殣耸了耸肩,继续等待下一件藏品,估摸着快到他最想看到的敦煌经文了。 「咱们求着这臭小子干吗?」毛线愤愤不平道,「谁家没这个钱啊。」 「啧,你说说你,怎么这么败家,」楚殣阴险地笑起来,「能花别人的钱干吗花自己的钱,这样押错了咱也不心疼,哈哈哈。」 「你刚刚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直觉吗?」 「拉倒吧,直觉这玩意儿谁说得准,万一错了呢?」 「我发现你出国念了几年书,回来还真是一肚子坏水……」 「哪有!」楚殣义正词严地一瞪眼,转瞬又嬉笑道,「我不是一直一肚子坏水吗?啊哈哈哈哈。」 齐淮远一回来就听到某人得意洋洋的笑声,隐隐有一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接下来几件物品都没什么波澜了,冰岛也如愿以偿拍到了一件金面具战盔。在维京遗蹟专题拍卖结束之后,几位欧洲收藏家的藏品开始陆续被摆上来。 「走吧。」对于后面的这些东西,齐家主并没有什么兴趣,站起来打算离开,却发现楚殣像是被黏在了椅子上一样不肯动弹。 「等等,」楚殣专注地看着展台,「我还要等我的敦煌经文壁画呢。」 无聊,浪费时间。齐淮远腹诽一句,却还是不得不按捺住性子坐回去。 近代中国经歷了一段悲惨的歷史,这一混乱时代中,党拐子那样盗卖文物给洋人的不在少数。敦煌作为重要的文化遗址,在近代并没有受到太多重视。王道士看守莫高窟期间,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只用了二百两白银就运走了二十四箱古籍,五箱画作、织绣。此后,各国洋人接踵而至,文物流散,后人只能在外国的博物馆中观览。 斯坦因作为一个考古学家的造诣无疑是伟大的,此人足迹遍布中东、印度和中国西北的戈壁滩,对于研究佛教文化做出了重要贡献。毕竟当时的晚清政府对于文物保护的意识太薄弱,很难说斯坦因是偷走了这些经卷还是保护了它们,让他们发挥出了价值。虽说对于中国人来说,他完全算得上是个诈骗犯和强盗。 今天要拍卖的经文壁画是另一位英国收藏家早年间收购的,一直藏而不漏。只是时光轮转,他的后人对这些看不懂的东方文字早就失去了兴趣,所以如今才拿出来拍卖。 齐淮远感觉当一部经卷样品被放上展台时,自己身旁的人已经按捺不住快要站起来了。 「这么激动?」齐淮远瞥了他一眼。 「我爱国,不行吗?」楚殣没好气地呛了一句。 第29页 齐淮远倒没有在意他语气的冲撞,看向展台:「知道为什么一百年前中国文物流失格外严重吗?」 「国朝老朽,固步自封,清廷无能,丧权辱国。」楚殣嘆息。 齐淮远摇了摇头。 「怎么,齐家主还知道什么内因吗?」 「斯坦因也好,你们楚家接触的那批人也好,都是犹太人,他们都在找东西。只不过中国国土广袤,歷史遗蹟繁多,他们无从下手,不知方向,只能广撒网,多敛鱼。」 「犹太人?」楚殣不解,「和党拐子交易的不是英国人吗?」 齐淮远闻言深深看了楚殣一眼:「看来楚老家主还真是什么都没告诉你。」 「那齐家主就不要多嘴了。」毛线冷不丁地说道。 齐淮远扯起嘴角露出一笑,颇有几分玩味地和毛线对视片刻。 楚殣之前从来不管楚家的事,楚殉也很少向他提及什么辛密,现在他觉得自己对自家事情的了解似乎真的少得可怜。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自己当初甩手不管家事,但是,连毛线都知道得比他多也太过分了吧! 回去非从那老头子嘴里撬出点什么来不可…… 几个北欧国家对这些经文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出价最狠的还是几位私人藏家。一个美国人已经接连斗败数位对手,快要抑制不住脸上得意的表情了,现在他的对手只剩下那个年轻的中国人。作为北美鼎鼎有名的收藏家,他丝毫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更何况对方看着文文弱弱的,一点不像有魄力的样子。 「那个美国佬看着真讨嫌,」毛线推了推楚殣的胳膊,「怼他,我就不信楚家和辰家连个洋鬼子都压不过。」 「这个杰弗逊在北美很有名,」楚殣沉声道,「不过他对中国文化的研究实在是泛泛之辈,今天之所以拍这些,大概也是看其他人没什么兴趣,敦煌经卷又盛名在外所以才出手,不会和我死磕的。」 市面上对于敦煌文物的拍卖定价一直很高,一份长经卷文的成交价往往在六十万左右,而这次的委託人直接给出了近一箱经文和五块敦煌壁画残片,并且声明不单独拍卖。 高昂的低价是让许多人望而却步的原因,毕竟一块敦煌壁画就曾经拍出近千万的价格,谁也不知道今天结局会如何。 有几位欧洲收藏家中途又试探性的加了价,没有引起什么大的波动,最终还是杰弗逊和楚殣的角逐。 「哦?又有一位先生出价了,是现在铁手套的主人!他的朋友似乎也很诧异,我们看到中国客人之间可能会开始竞争!」拍卖师看向出价者。 「你干吗?」楚殣怒问,他才不相信齐淮远会是为了收藏文物,这人明明刚才还兴趣缺缺的样子。 「我也爱国,不行吗?」齐淮远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楚殣噎住,不得不重新考虑。赢过那个美国人他还是有信心的,毕竟对方参与这些经文壁画的竞拍时以商人的成分居多,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可是齐淮远……这个混蛋分明就是为了给他找不痛快! 「齐家主是打算和我槓到底?」楚殣拿不准他会愿意拿出多少来找自己的麻烦 「在下恰好刚才就和这些东西看对眼了,」齐淮远毫无压力的样子,「楚四爷尽管加价,这点钱我们齐家还是争得起的。」 神经病……楚殣暗骂一句,放弃了竞争。 竞拍一旦出现死磕,最终往往付出的价钱早已经超出物品价值,他才没这个兴趣和齐家烧钱。 反正还是回了中国人的口袋,楚殣只能在心里自我安慰。 杰弗逊果然加了几次之后感到超出心理价位了,摇了摇头退出。 无知的中国暴发户,杰弗逊先生感到自己的退出是很明智的,顺便对自己的对手进行了一番诋毁评价。 眼看着东西要进齐家的口袋,毛线还颇有几分不甘,差点按捺不住举起牌,却被楚殣一把拦下。 「齐家主帮助流失国宝归家,还真是,爱,国,人,士啊。」楚殣咬牙切齿道。一想到齐家那个摆满了古董文物的宅子和本身就是无价之宝文物的阿房宫里即将再多出这些经文,楚殣不禁有些冒酸水。 「谬赞了,」齐淮远难得彬彬有礼地回答,「分内之事而已。」 分内你妈啊……楚殣沖他翻了个白眼,气唿唿地起身走了出去。 ☆、第 20 章 当孔昭得知齐淮远竟然去拍回来一双铁手套和一堆敦煌文物时不禁满心困惑,就他所知,齐家虽然底蕴深厚,拥有大量奇珍异宝,但是其实齐家歷代当家人多数都是眼中只有权谋的暴力分子,从来没把家里的文玩当回事过。 这怎么突然抽风走收藏路线了? 「这手套是什么玩意儿?孔昭伸出脑袋研究片刻,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齐淮远拎起东西掂了掂,顺手戴上这只铁手套。冰冷的皮质与手部皮肤完美贴合在一起,层层相叠的黑鳞随着手掌的屈张而起伏,似乎将所有力量都积蓄在鳞甲内,随时都能爆发出雷鸣般的威力。 楚殣倒在沙发上解释道:「传说铁手套是火神洛基请世间最高明的侏儒工匠打造,用黑龙的鳞片和地狱的生铁铸成,名为雅思格利佩尔,力量之拳。和它一起的还有巨人腰带梅金吉奥德、神锤米耶尔,这三件神器是雷神力量的源泉。」 第30页 孔昭怎么听都觉得不靠谱…… 「那这些敦煌经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们这些东西还和北欧神话有关。」 「这就要问你们齐家主了。」楚殣懒得再提。 齐淮远无所谓地看了一眼那些锁着无价之宝的箱子:「等回去了捐给故宫吧。」 「……」孔昭嘴角抽了抽,想不明白这人啥时候这么热心公益了。 楚殣倒是没想到他会把东西上交国家,原本在他的印象里,齐家主应该是一个狂妄自大,自私自利,阴险歹毒,雁过拔毛……总之没一个优点的□□者。 我是不是看人太主观片面了?楚殣正打算好好自我反思一下,突然便看到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化作一串残影扑进来,还十分激动地喊叫着:「哦!果然是你,我亲爱的齐!」 齐淮远一听到声音,雷神手套想也不想就直接招唿上去。 「啊!你居然用这种全是刺的东西打我英俊的脸!」对方尖叫起来,一下子剎住脚,敏捷地躲开。楚殣这才看清这是个身材高大的洋人,一头棕金色的短髮,映衬着蔚蓝的眼睛,可以说是个非常标准的欧洲帅哥了。 「把他扔出去。」齐淮远却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嫌恶地挥手。 孔昭嘆了一口气,拉住那个英俊帅气却一脸委屈的洋人:「古德里安先生,您还是回去吧。」 「什么?」楚殣上下打量一眼那个洋人,「古德里安?德意志第三帝国帝国之鹰,德国陆军总参谋长,装甲兵之父,海因茨·威廉·古德里安?」 「我的曾祖父。」对方高傲地昂起头。 「啊,原来是纳粹法西斯的后人。」 「……」那个德国人一听立刻暴跳如雷,「我的曾祖是一个伟大的军人!帝国的英雄!」 「呦呵,为虎作伥,帝国主义强权政治的代表人?」 「政治的错误和军人无关!」 「一个军人难道只是服从命令吗?不需要思考命令的对错吗?」 「军人,只需要服从!」 「愚蠢。」 「你们俩够了没有!」齐淮远突然怒喝一声打断争吵起来的两人。 空气忽然安静,楚殣看到那德国佬露出噤若寒蝉可怜巴巴的表情。 「你,出去。」 「我不。」德国人悲壮地仰头,「我的齐,我对你如此爱慕,你却一次次残忍地驱赶我!」 我去,居然是个基佬……楚殣不由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齐淮远闻言眼神顿时一寒:「再说一遍。」 德国人咽了下口水,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近在咫尺的刀背上,慢慢拨开去:「我错了。」 「我说最后一遍,滚。」 「我很伤心,亲爱的齐,你在我家的拍卖会买东西,我一得到消息就跑了过来……」高大的德国人一脸忧郁,总算有了点日耳曼民族深沉的美感。 「如果我知道你在挪威,我今天根本不会进去。」齐淮远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哦,我,海因茨·梅根·古德里安,凭着日耳曼诸□□义,如此矢志不渝……」 齐淮远忍无可忍地再一次出刀,拖长了调子警告道:「滚。」 梅根举起手,倒退着挪了出去。 孔昭嘆了口气,关上门,开始分发物资:「登山索镐、冲锋衣、登山鞋、手电、防风打火机、电极、铜丝……」 「居然没有酒?」楚殣诧异道。 齐淮远整理包裹的动作顿住,楚殣也想起来自己的酒品,尴尬地笑道:「我的意思是说,极地那么冷,得带上高度数的烈酒御寒,不然万一流落野外很容易冻死的。」 孔昭当即觉得很有道理:「欸,还是楚四爷有经验,我待会派人去买。」 「你们怎么还有枪?」楚殣看了一会,发现了一些违禁物品。 「防身之用。」孔昭从他手里把枪拿回来,「您二位还是别玩了。」 「凭什么?我们不能防身吗?」毛线很是不服。 「唔……那自己去买。」孔昭为难地摊手。 这北欧国家,人生地不熟的,大半夜去哪儿□□。 楚殣拉住孔昭的手腕,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几乎是声泪俱下之态:「你看我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上歹人,又没法还手,岂不是死路一条。我爷爷年事已高,哪里忍心叫他白髮人送黑髮人。」 「就算给你,你会用吗?」齐淮远被吵得不耐烦,质问起来。 「看你这话说的,当然会,」楚殣浮夸地嗔怪道。 齐淮远嗤了一声,伸手拔下腰间的枪扔过去。 「诶呦,谢谢齐家主了。」楚殣接过那把□□,满面笑容,心中却愤愤不平,混小子,看老子下次不找机会崩了你…… 孔昭刚想说什么,恰好一个电话打过来,于是只得向门外走去。 毛线暗自挪动脚步,偷听了几句,隐约听到什么北京……常……什么的,脸色变了变,忙低下头装作好奇地查看地上的装备。 不一会,孔昭便神情严肃地回来了,低声附耳对齐淮远说了几句话。 齐淮远听完,眯起了眼睛,坐着半晌没动,只有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着。 「不然我先回去处理?」 气压似乎顿时降低了不少,连空气中都带上了几分寒意,齐淮远沉默了一会之后才点了头。 第31页 「什么情况?」楚殣捅了捅毛线的胳膊,小声问道。 「嘘。」毛线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嘴。 第二天上午醒来时,楚殣发现孔昭已经消失不见,结合昨晚的事情,他觉得大概是齐家或者孔家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使得孔昭不得不连夜回去解决。 厉害了,是谁那么大本事…… 临近中午的时候,昨天那个德国人又来了,依旧死皮赖脸地纠缠着齐家主:「我听说你要去卑尔根?去干吗?带上我呗。」 「与你无关。」 「啊,齐,这话实在是太伤我的心了,我们八年的交情,你居然说和我无关。啊,天啊,我父亲明明说我们关系很不错,今天你就罔顾世交情谊,哦,上帝啊。」 「谁和你世交。」 「我看小孔是不是回去了?你虽然少了一个得力助手,可是不要紧!这是在欧洲,我比他更有用!」梅根作为一个白种人,身材高大,一米九上下,看上去壮实得像座铁塔,此时却是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到了齐淮远身上。 「我觉得我应该通知古德里安先生派人来带你回德国。」齐淮远直接把人推开去。 梅根闻言立刻惨叫起来:「哦不,别告诉我爸我在这儿!」 「那就快滚。」 「看来我不得不告诉你,」梅根忧郁地捋了一把自己的满头金髮,「那帮犹太佬来找过我。」 齐淮远立刻停下了把不断黏上来的梅根推开的动作,扭头看过去。 「带上我,回来我就告诉你他们和我谈了什么。」 齐淮远深深吸了一口气:「不许动手动脚。」 「好的好的。」梅根一下子眉开眼笑,「放心吧,我怎么会和那群犹太佬同流合污呢。」 如愿以偿的古德里安少爷环顾一周,又一次看见了昨天那个侮辱自家先人的讨厌中国人:「喂,你是齐家什么人?」 楚殣其实本来不反感古德里安的,尽管纳粹法西斯曾经犯下滔天大罪,但是古德里安、曼施坦因、隆美尔三个人却毫无争议的是军事天才。虽然他们政治上站错了队,跟了一个疯狂的元首,但是这三人却没有参与种族屠杀以及盖世太保的残忍行径。单纯从军人的角度解读,他们甚至因为军事造诣而得到了敌国的尊重,古德里安本人战后更是无罪释放,还担任了美军的军事顾问。 可惜帝国之鹰的这位后人倨傲的态度却让楚殣有些不爽。 啧,这些个人,一个比一个自大,还真不是家人不进一家门。 「问你话呢,」梅根痛心疾首地看向齐淮远,「你们齐家的人现在都这么不规矩了吗。」 「他不是我们齐家的人,我管不着。」齐淮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您好,古德里安先生,」楚殣起身伸出手,「我姓楚,楚殣。」 处于良好的礼仪教养,梅根尽管不情不愿,还是伸手握住,顺便狐疑地打量片刻。许久之后,梅根才终于从自己对中国贫乏的人际了解之中想起来,似乎在中国南方确是有一个姓楚的家族……是他的梦中情郎最讨厌的家族! 楚殣也不大清楚为什么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之后立刻对自己一脸敌意。 难道老头子仇家真那么广,连德国人都惹了? ☆、第十九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上一章的章节数出了点意外,我忘记输入章节数结果系统就自动编辑了23333 卑尔根位于挪威西海岸,气候温和多雨,是挪威第二大城市,霍达兰郡首府,曾经还是挪威的首都。 在挪威语中,卑尔根意为山中的牧场,这座牧歌一样的城市有着古老的歷史文化传承,而在其北方则是人烟稀少的冰原。 北欧国家普遍地广人稀,少量城市往往聚集着多数人口,而且城市规模一般不大。漫步在卑尔根的街道上,就好像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城里徜徉布,吕根港口上飘着一层薄雾,五颜六色高低错落的木屋在雾气里若隐若现,而鱼市则热闹得多,从鲸鱼、三文鱼到驯鹿、麋鹿肉,应有尽有。 楚殣看着国内大排档一样的鱼市,有些挪不动步子。 「卑尔根的海鲜不错,当地鱼子酱也很好吃。」梅根像个老饕一样评价道。 旅行途中,哪里能错过美食!楚殣毫不犹豫地想港口鱼市走过去。 「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齐淮远站着没动。 「那齐家主可以先去忙,我吃完了去找你们。」楚殣不为所动,步履坚定地走过去,已经和一位鱼市老闆交谈起来。 「……」齐淮远无语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不得不招来手下吩咐几句,跟上了那个麻烦事一大堆的楚老四。 卑尔根鱼市背山朝海,视野开阔,风光秀丽,着实是个游乐的好去处。楚殣靠在白色沙滩椅上,面朝大海,咬一口夹着大虾、三文鱼、千岛酱的三明治,喝一口泛着泡沫的啤酒,即使是冬季,也觉得相当舒爽。 幸福啊。 毛线迷上了当地的烟燻鲸鱼肉,而梅根则对着一盘炸鱼、鱿鱼圈和薯条这样的油炸食品大快朵颐。只有齐淮远抱着胳膊,什么也不吃,等着这群不靠谱的傢伙酒足饭饱好上路。 鱼市上人不少,有许多外国游客,一些本地年轻人也会三五成群地来寻找消遣。这里很多摊位是美食摊,并不都是单纯出售刚打捞上来的海鲜,摊位老闆往往是典型的北欧大汉,一脸络腮鬍,不时咧开嘴露出一口的白牙。 第32页 这些海边摊是人们寻欢作乐的去处,不时也会有人来搭讪。 搭讪者有男有女,不过大概是梅根身上那种同性恋的感觉太过容易吸引同类,来找他们的基本都是些男人…… 「北欧人都这么热情吗?」语言不通又天真懵懂的毛线疑惑地挠头,怎么这些大鬍子糙汉一波接一波地来。 「唔……」楚殣在英国上学的时候常常被同学拉到一些gaybar之类的地方,对于欧洲人搭讪的意图再清楚不过。但是英国人一般比较绅士且矜持,如果你暗示了拒绝,对方往往不再骚扰,可是,北欧人似乎太过热情了一点…… 梅根那种日耳曼贵族气质很受一些零号的欢迎,何况这傢伙本身就是个同性恋,穿着谈吐又像是上流社会,自然有人投怀送抱。可是,古德里安少爷此时怎么敢在自己要追求的人面前拈花惹草,只能做出坐怀不乱的样子。 楚殣作为一个南方人,长得漂亮大于帅气,典型的斯文秀气。对于这样温文尔雅的东方美人,北欧人大都觉得非常新奇。北欧人种是最典型的日耳曼人,见多了同胞的虎背熊腰,而且就算是地中海的希腊美少年,也都崇尚健美的肌肉,何曾见过这种类型。况且西方人对于东方一直保持着一种神秘的幻想,在他们的印象里,东方的古典美就是含蓄、妖娆,令人求而不得。 粗犷热情的北欧人让楚殣有些应付不来,就连毛线都没能倖免于难。于是楚殣终于厌烦了一遍又一遍地表明自己的性取向对男人没兴趣,直截了当地坐到了齐淮远身旁。 齐家主抱着把刀,浑身自带煞气,与这渔港热烈活泼的气氛相当不符。 说实在的,这些homosexual们对于这个孤僻而野性的男人垂涎已久,那个冰冷的眼神,那种凌厉的气势,啧,实在是太刺激了。 可是对方手上拿着一把长相奇怪,好像日本刀一样的东西……维京战士的后代们凭藉祖先与野兽搏斗的古老本能觉得对方相当危险,像是冰原上独行的狼一样,随时会咬断冒犯者的脖子。 自从坐到了齐家主身旁,楚殣觉得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不少。 「吃完了?玩够了?」齐淮远瞥了他一眼,「可以走了?」 「可以可以……」 卑尔根的国王议事厅和皇家城堡都是赫赫有名的景点,不过楚殣註定无缘欣赏。孔昭不在,之前他联繫的人由齐淮远亲自负责,原本计划两天的事情,只用了一天就被安排妥当。 而向来不管事的楚殣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一家之主雷厉风行的手段。 二月十三日,一行人启程前往卑尔根北部的冰原。 严冬之际,整个挪威的交通基本都是半瘫痪状态,更不必说冰川地区。幸而梅根出面找到了几名当地嚮导,愿意用雪橇送人,不过他们也只愿意送到冰川外延。 钱固然吸引人,但也得有命消受。 当那些雪橇犬拖长了舌头奔跑起来时,从小生长在温带地区的楚殣才体会到什么叫风如刀刮。苍茫的冰原上荒无人烟,一片死寂,只听得见风声中隐隐夹杂着赶狗人的鞭声和雪橇犬粗重的喘息声。 如果交通畅通无阻,从卑尔根市区到冰川带大约需要三个小时,而在这样的季节里,一旦遇上忽如其来的暴风雪,行程必然受阻。何况雪橇靠狗拉动,必然不时就要停下来休息。 眼见天色已晚,实在不适合再继续赶路,当地嚮导拉停了精疲力尽的犬队,要求休息。 「扎营吧。」齐淮远环顾一下四周,满眼里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人在荒原上不过是不起眼的黑点 在这样的旷野之中,帐篷什么的完全是个笑话,夜晚北欧的狂风能把一切都埋葬于大雪之下,最安全的做法唯有挖几个雪坑避风。 太阳逐渐沉下去,大家只能啃几口压缩干粮,用简易炉具煮水热一些罐头。 「喏。」楚殣把装着北欧炖菜的罐头递给齐家主,说实话那些棕色的煳煳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他也不清楚。 齐淮远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动,伸手接了过来。 「我带着我们着名的德国肉肠!」梅根立刻过来献殷勤,就差没长根尾巴不停地摇了。 「嗯,我尝尝,」毛线配合地一把夺下,还不忘点评几句,「还行,就是太肥了点,腻得慌。」 古德里安少爷很想把这些碍事的中国人扔进北冰洋餵鱼。 几个嚮导倒是很自在,举着几瓶烈酒对饮驱寒。楚殣看得心痒痒,暗自挪了屁股,加入了进去。 挪威的夜晚没有什么云,浩瀚星空近在咫尺,每一颗璀璨明星都低垂着,仿佛触手可及。雪橇犬在雪地上轻扫着自己的尾巴,不时昂起头对着茫茫夜空长嗥一声。 三个嚮导已经喝得七倒八歪,谈论着这片雪原之上古老的传说,其中一个芬兰籍嚮导似乎触景生情,唱起了故乡的歌曲。 「nukkuu korpi(荒野沉睡如昔),ja nyt,aatoksissain mina matkaa teen(我于思绪穿行). yli metsien,uinuvan veen(越过丛林,趟过静水).kuutar taivaan yon visee(月亮女神指引着星空的痕迹)……」 「unta onko taa(这是梦境吗?) vai kuolema jossa pta sinne saan(还是我嚮往的那片死亡之地). hiillos jo luovuttaa lumen a(星火甘愿被冰雪掩埋). kun astun maailmaan,eramaan aikaan(当我踏足这如今的荒野之地)……」 第33页 「ensilumi satoi kahdest(初雪在此降临)i,masi sieluni taulun(散落在我灵魂的画卷之上)……」【芬兰语】 楚殣喝得微醺,也不大听得懂这些歌词的意义,只能感受到北欧荒原之上的宁静与神秘。回过头,众人都已经在歌声之中睡着了,只有一个人还在行将熄灭的火堆旁坐着。 齐淮远发现到那个一身酒气的傢伙就地打了几个滚翻到自己身旁,不由被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警惕地注视着对方。 「喂,你还不睡?」这次楚殣到是没什么出格的动作,侧躺在雪地上,撑着脑袋问道。 「不安全。」 「你这人是多没安全感?」楚殣嘀咕一声,又抿了口酒,感觉暖和不少。 雪橇犬又长嗥一声,在这旷野里有些瘆人。 齐淮远抱着刀没理他,继续沉默。 「喂,你以前和你弟弟的关系是不是不错。」 「关你什么事。」齐淮远不想提这件事,皱眉看了眼地上似乎喝多了的醉鬼。 「我看你当时好像没想杀了他。」 齐家主身形有些僵硬,语气疏离:「我早就说过了,我和他只能活一个。」 「是吗?我怎么看着好几次你明明只差一招就能解决战斗,却都停了手。」 一时无人作答,火堆哔啵炸了几声后最终熄灭,许久之后,齐淮远才在黑暗中轻声开口:「他只是个孩子。」 楚殣笑了下:「看不出来齐家主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啊,啧,真是好奇你这种人是个弟控到底什么样。」 「楚少家主,你的好奇心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楚殣完全没把他警告的语气当回事,自顾自道:「你说那傢伙二十岁的人了,还那么孩子气,一看就是小时候没教育好。」 「我怎么教育我弟弟,你管得着吗?」齐淮远终于忍无可忍地怒了,「楚家的教养就是背后议论亡人长短?」 「我哥小时候也特别疼我,」楚殣不理他,「可惜死得早,不然现在我说不定也会脑子不够用……」 「你说谁脑子不够用?!」 「你看看,我说两句都不让,这么护短,还说不溺爱。」 齐淮远深深吸了两口冰冷的寒风才冷静下来,背过身无视那个话痨。 几只雪橇犬像被传染了一样,此起彼伏地嗥叫起来,顺着无边无际地冰原传向远方。楚殣借着星光看了齐淮远的背影一会,笑笑,接着仰头喝酒看星星。 ☆、第二十章 凌晨六点多时,雪橇犬们一阵杂乱无章的狂吠吵醒了沉睡的众人。 「我怎么感觉昨天晚上听见了狼叫。」毛线睡眼惺忪地揉着脑袋 「嗯,」楚殣指向那只现在故作高冷的雪橇犬,「这傢伙昨天晚上唱歌来着。」 嚮导套好狗招唿众人出发,并且表示还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就能到达冰川外沿,接下来的路他们不负责继续送了。按照约定,一天之后他们还会来接人回到卑尔根。 这趟相对短暂的路程很快就结束了,卑尔根北部冰原已经展现了其神秘的一角。嚮导在空中挥出了响亮的一鞭,几只犬队就拉着主人消失在了远方。 此时地面上已经不全是松软的积雪,薄薄的雪层下面是厚实的坚冰,拂开雪便是淡蓝色的冰层。一开始地面还是平缓的,之后便逐渐有冰露出雪层,最后只剩下了完全的冰面。狂风唿啸,把所有轻薄的积雪都吹得湮灭无形。 鸿沟一般的地堑出现在众人面前。 楚殣几步便跑上前去趴在了地堑边上朝下观望,然而向下只有十多米的能见度,再深处被一片白雾笼罩,什么也看不清,连深度也无从知晓。 「得用登山索爬下去,」齐淮远蹲下来查看了一下冰面,「梅根,你和我下去,你们俩在上面守着。」 「嗯??」楚殣还趴在边缘处,闻言勐地扭过了头,「我千里迢迢跟过来,你让我在上边看着?」 「总得有人守着。」 「那不需要所有人都留下啊,」楚殣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卖队友,「毛线,你留下!」 被无情抛弃的毛线尽管还想挣扎一下,但是很快被楚殣一通长篇大论说得七荤八素,答应留在上面放风。 虽然这荒郊野岭的也不可能有什么人来…… 齐淮远非常嫌弃地看了楚殣一眼,似乎觉得带了一个拖油瓶,但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在身上系好绳索就率先下去探路。被迷雾笼罩的地堑根本看不透深度,三人向下降了近四十分钟,还是没有探到底。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刺鼻的硫磺气味。 「绳子不够长。」齐淮远皱起眉,显然没想到这个冰川峡谷会这么深。 「还有多少才到底?」梅根眯起眼睛朝下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 齐淮远闭上眼,再睁开时,琥珀色的眼眸之中闪过几缕金色光芒,锐利的视线似乎看透了重重迷雾:「快了,还有三十米不到。」 「直接爬下去吧。」梅根耸肩,左手握住匕首插进了冰面之中,右手解开了腰上的绳索,然后再拔出另外一把匕首,交替下行。 楚殣看了眼这种操作,再考虑了一下自己的臂力和实施的可行性,觉得有点悬。虽然他很喜欢户外运动,但从来没试过这么危险的东西啊…… 楚四爷正踌躇犹豫之间,目光正对上朝上看过来的齐家主。似乎齐家主这会没有表情的那张脸背后藏满了杀人的冲动呢…… 第34页 齐淮远唿出满心的戾气,顺着绳索向上几米,停在楚殣身旁:「上来。」 「什么?」楚殣懵逼。 「让,你,上,来。」 楚殣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背我?」 让齐家主背??从后面抱着这个煞神??这个难度也太高了吧! 齐淮远在一旁等着,虽然没有说话,可是脸上的表情已经快要崩了。 楚殣觉得自己再磨蹭的话可能真的会被扔下去,终于还是觉得,自己要留着性命瞻仰神迹,不能这么英年早逝…… 「嗷——齐,我也爬不动了!啊!我要掉下去了!」梅根见状哀嚎起来。 「野外攀岩冠军摔死,那倒是个新闻。」 梅根闻言立刻又蔫了,抽着鼻子不情不愿地向下爬。 楚殣此时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僵硬的,齐淮远的髮丝几乎可以蹭到他的鼻尖,害得他只能努力把头向后仰。 「你想谋杀我,拖我下去同归于尽吗?」感受到身后的人一直在把重心往后拉,齐淮远不由沉声发问。显露出金色獍纹地右手稳稳地插进冰面之中,一时之间冰屑四溅。 楚殣默然,只好眼一闭心一横,重心向前贴在了齐家主的后背上。 梅根简直嫉妒地发狂,他也好想把头靠在他的小美人耳边唿气啊。可惜这些色情的想法註定没法实现…… 就在楚殣恨不得松手掉下去摔死算了时,终于到了底。 浓烈的硫磺味瀰漫在峡谷底部,蒸腾的水雾使得能见度不足十米,只能依稀听到水流声,应当有河流穿过了这条峡谷。 楚殣拿出拿出手电筒照了照,确是有一条河在峡谷底部,碧绿的河水缓缓流动,没有什么波澜,只有几处不时会冒出泡来。正所谓静水流深,这河看着平静,却未必简单,而且从空气中的硫磺味和那些气泡来看,附近的地质活动应该相当活跃。 地上也有一些小型气口,不时向外喷射出灼热的水蒸气。虽然这些气口看似无害,但轻视它的人一定会被高温的气体灼伤。 齐淮远沿着河边走了一会,目光忽然聚焦,噼手夺过手电照过去。 一根微微弯曲的白色物体从水底伸出来,如同利剑一般直指苍穹。 「这是……」梅根仔细打量许久,「怎么像骨头?好像是什么东西的肋骨啊。」 楚殣却觉得不大可能,这如果真是根骨头,光露出水面的部分就这么长,那全长起码得有十米左右。 「就算是鲸鱼的肋骨,也不过才三米,这要是根骨头,那得是多大的生物?环境对于生物体积有着容纳规律,以现在地球的自然情况而言,地面生物最大只能是象类那么大,而海洋环境能容纳的最大生物体型是鲸鱼。怎么可能有如此巨大的生物生存。」 「人家既然是骨头,那谁说一定是现在的,可能是史前生物啊。」梅根反驳。 「那你觉得它的颜色看上去像化石吗?」 「那,那也可能这不是海里的也不是地上的,天上飞的不行吗?」 「这么大的体型,要想飞起来,需要多大的肌肉强度和心脏输血量?这怎么可能?」 梅根似乎也觉得不大可能,没有再反驳。 「龙。」齐淮远盯着那根白色的带弧度柱体看了很久之后笃定地开口。 楚殣和梅根都愣住了。 「绝望张开双翼,黑色巨龙的眼遥望彩虹桥……」楚殣喃喃自语,「绝望的黑龙尼德霍格……」 梅根只知道齐淮远是来北欧找一个地方,但是具体情况却不清楚,也不知道冰海遗卷的内容,此时听到这种说法不由觉得荒唐。 恶龙?那不是神话传说里的东西吗?难道这里还关着个公主不成? 猜想无法验证,几人只好在附近在此搜查一番。楚殣目光梭巡片刻,忽然注意到峡谷边缘似乎有石阶一样的东西,遂走进观察,发现冰壁边似乎真的有凌乱的台阶向上延伸而去。 这些台阶凹凸不平,边缘丝毫没有规律,看上去不像是人工开凿的,可要是说是自然形成的似乎又太凑巧了一点。 齐淮远没有再浪费时间:「上去看看。」 冰面很滑,艰难地向上攀爬了许久之后,在冰壁侧缘出现了一个通道,冰被雕出拱门的形状,在上方篆刻着一行卢恩文字。 楚殣凑近研究片刻,大致读了出来:「窃…得…权柄,绝望……伴,伴生?」 齐淮远闻言眉头一皱,径直走了进去。 「诶?喂,等等,你慢点啊!」楚殣忙跟上去。 梅根撇了撇嘴,小心谨慎地进入了通道之中,不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 里边是一座宏伟的冰宫,幽蓝色的冰在外界微弱的光线照耀下折射出彩色的光芒。所有景物在光的色散作用下都显得光怪陆离,令人一阵眩晕,仿佛迷失在这透明纯净的宫殿之中。 「集中注意。」 冰冷的声音把梅根拉回了现实之中。 梅根晃了晃脑袋,似乎懊恼于自己差点着了道,随后又感慨地把手肘搭在齐淮远肩上:「我多么渴望有一天能让你的理智小小地消失一会,这样我就能看到你被爱情沖昏头脑的热情。」 「……」齐淮远觉得刚刚应该让这个傢伙一辈子困在这里才对,扭过头发现那个楚家的麻烦精还是愣愣的样子,遂用刀柄捅了下对方的胳膊,「傻了吗?」 第35页 楚殣蓦然回神,苦恼地揉了揉头,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刚刚似乎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楚殣暗自回忆,却怎么也记不清,只是依稀觉得似乎看到无边大雾,还混杂有一群不知道什么生物的嘶吼。 齐淮远没有再理会他,继续朝着前方的拐角走过去。 再向前是一个房间,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卢恩符文,还绘制有许多非常抽象的壁画。 「什么意思?」齐家主理所当然看向某个肩负「顾问」之职的人。 「看不懂……」 齐淮远闻言斜睨了楚殣一眼:「你不是会的很多吗?」 「拜託,这种文字早就灭绝了,而且还有七八种旁支,我认识几个就不错了,」楚殣指向满满一墙壁的如尼文,「你还指望我全给你翻译出来?你当我是谷歌翻译吗?」 传说,众神之父奥丁用失去一只右眼的代价,换来了世界树给予的智慧与力量。那智慧的泉水教给了他卢恩符文,只要将它刻在任何的材料之上,就能发挥巨大威力。 日耳曼神谕诗之中有一段奥丁的自述: 九夜悬挂于狂风唿啸的树上,身受长毛的刺伤。 我被当作奥丁的祭品,自己献祭给自己,在那无人知晓的树上。 我向下看,拾取鲁纳斯的文字 边拾边喊,这树上掉落的智慧。 ☆、第二十一章 楚殣和齐淮远只注意到墙壁上的刻痕,而梅根瞧了几眼之后没看出什么来,便失去了兴趣,转身走到了一面透明的墙壁之前。 「天主啊!」梅根发出一声长长的惊嘆,吸引了两人的注意,扭过头看到他手指颤抖地指着面前的冰壁。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即使是齐淮远也惊得睁大了眼睛。 一个巨大的骨架绵延近百米,伏卧在冰川深壑之间。不知为何,眼前的冰壁不仅使得雾气消失不见,还将庞大的白骨映衬的格外清晰。 森森的白骨巍然矗立,龙头高高昂起,两只角泛着黝黑的光。尽管躯干部分被淹没在水下,受水流沖刷,却依旧有相当一部分露出在水面之上。巨龙的嵴椎骨一节扣着一节,骨翼摺叠着蜷缩在一起,嵴椎末端是几根突起的尖锐骨刺,而尾部则如同一根巨大的九节鞭。 在北欧神话之中死者之国名叫尼伯龙根,那里终年大雾瀰漫,所以又被称作雾国。世界树的树根通向尼伯龙根,连结生者与亡者,而在树根旁,盘踞着一条名为绝望的巨龙。 黑色的巨龙形体如山,张开的双翼遮天蔽日,锋利的爪牙将撕裂一切阻挡之物。他与毒蛇格因、摩因、格拉巴克、奥弗尼尔一同啃食着世界树的树根,当尼德霍格将世界树的树根咬穿之时,生命腐朽,世界将会毁灭。 「耶梦加德吐出毒火,支撑世界的大树在烈焰中燃烧,腐朽的地底深处爬出黑龙尼德霍格,张开的双翼遮蔽了诸神的天空,宣告黄昏的降临。」原本根本不信这是龙骨的梅根此时不由想起了日耳曼民族口口相传的故事。 最后,尼德霍格从尸堆里窜出,它沉重低缓地飞过大地,黑色的翅膀上挂满骸骨。不久,它在那极远之地坠落下去,消失在寰宇边缘那无底的深渊之中。 楚殣从这样震撼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看向龙头:「黑色巨龙的眼遥望彩虹桥……它的眼睛看的方向是哪里?」 齐淮远拿出设备做了定位,发现龙头朝向西北,在卫星图上拉出一条线来,漫长的线条横穿了北方的一个岛国。 冰岛。 「你们到底要找什么地方?」梅根又看了眼庞大的龙骨,觉得世界观有点颠覆。 「唔……应该是神国阿斯嘉德吧。」 「……」 齐淮远却没开口,虽说此行的目的地的确是阿斯嘉德,可是根本不是楚殣以为的只是去那里而已,他最终要拿到的是奥丁的神矛昆古尼尔。 从一百多年前开始,那群犹太人就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搜集各民族传说中的神器,并且染指中国大陆,和中国本土的几个家族发生了冲突。最终他们一路追查,发现自己要找的东西有一件在齐家,虽说最终没有得逞,但是激怒了齐家当时的家主,开始给这些人捣乱,加入了和他们抢夺神器的行动之中。 然而事实上,齐家也不知道那群人寻找这些神器是为了做什么。虽说这些东西都具有强大的力量,但根本不是寻常人可以使用的。神器神器,神之器也,那是只有神明才能使用的东西。所以齐家那件引来这些洋人抢夺的东西,一直以来也只是被供奉着而已。 「先上去吧。」齐淮远没有再逗留,毫无留恋的瞥了那龙骨一眼。 再怎么强大的生物,到头来还不是白骨一堆而已。 梅根和楚殣却是恋恋不捨,恨不得从各个角度都拍照留念一次,磨蹭了好一会才从这冰宫内部的通道返回冰川上方的地面。 然而返回地面之后,楚殣寻找了好一会都没看到毛线的身影,茫茫冰面上空无一物。最终他们看到了下去时在冰面上钉下的固定物,绳索被解开来不知所踪,看守的人也不知所踪。 「哈?那个傢伙想把我们困死在下面吗?」梅根一脚踢在扣环上,「幸好找到了其他路。」 楚殣却知道这绝不可能,就算毛线想把齐淮远和梅根困在下面,总不至于连他也一起扔下不管吧。 第36页 「一定有其他人。」 「这荒郊野岭的,哪会有什么人来?我看就是……」 「有人。」半蹲在地的齐淮远拂开冰面上刚刚飘落的一层薄雪,露出刚被刻上去的痕迹。 楚殣过来看到那个山羊头六芒星,顿时就不冷静了,一把揪起齐淮远:「你他妈惹上的到底都是什么人!追到这儿来??」 齐淮远冷不防被人拽起来,本能地扼住那只手腕扭过去,楚殣顿时疼得脸都皱成一团,下意识松开了手。 梅根刚想冲上来教训一下这个无礼的傢伙,对方就已经跪下来握着手腕,额头抵在冰面上,看上去伤得不轻,倒叫他停下来不知所措。 「没有打斗的痕迹,人死不了。」齐淮远平静地理了理领口。 楚殣满头的汗水在寒冷的空气作用下瞬间结成了冰渣,此时却顾不得这些,只是抬起头怒目而视。 「那些人精明得很,不可能和辰家结仇,最多是把人劫持过去要挟我们罢了。」 楚殣自小和毛线关系亲如兄弟,这会自然心急如焚,根本不管齐淮远说:「你他妈怎么不去被劫持一个看看他们会不会动手?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楚家也不怕和你撕破脸!」 齐淮远闻言嗤笑了一声,冷冷地开口道:「来,是你们自己要来的。人,是自己丢的。和我齐家没有半分关系。如果你们楚家和辰家真要那么无理取闹,我齐某奉陪到底。」 楚殣此刻也终于渐渐冷静下来,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责怪齐家根本只是在胡乱撒气而已,这件事和齐家的确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因为他坚持要来,毛线不放心才会跟着过来,以致于现在出现了意外。 「嘿,齐,你下手是不是太狠了一点。」梅根看着陷入深深自责之中的楚殣,悄悄对齐淮远说,「我觉得你快把人家弄哭了。」 梅根刚说完就收到一记眼刀,遂缩了一下脖子,立刻不说话了。 齐淮远这才有些烦躁地看向那个跪坐在地上,握着右手手腕,耳鼻冻得通红,似乎眼睛也疑似有那么一点红的麻烦鬼。 「手。」 楚殣抬头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齐淮远已经握住他的右手腕再次顺势一扭。 「我□□妈!」楚殣疼得下意识破口大骂,骂完才意识到这是在给自己正骨,像是忽然吃了苍蝇一样又闭上嘴。 齐淮远几乎微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从包里翻出跌打药喷上去。 因为长年握刀而稍显粗糙的掌心让楚殣很不习惯,别扭地把视线投向了其他地方,右手用力试图抽离出来。 齐淮远没有坚持,张开手掌任由他把手缩回去自己揉。 默立一旁的古德里安先生在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去碰个瓷,等着他亲爱的心上人来安慰他。 「我们先去冰岛。」齐淮远的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幻想,「绑匪既然抓了人,就一定会来要赎金。不用我们去找人,他们自然会找上门来。」 楚殣却还是不大放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商人最精明了,」梅根耸肩,一副笃定的样子,「那伙犹太佬不会做亏本买卖的。」 此时楚殣就算再担心也于事无补,只能默认了二人的说法。毕竟他对于敌人丝毫没有了解,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更遑论救人了。 三人沿着原路向冰川外沿行进,直到之前的那几名嚮导如约而至将他们带回卑尔根。 刚一回到人类文明的世界,几个德国人便找上了门来。 梅根和那几人交谈几句,似乎气氛很不愉快,最终只能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我的父亲在召唤我,我必须回一趟德国,」梅根一脸不舍的样子,「但是!亲爱的齐,相信我,我会准时在冰岛与你会合的!」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些人找你说了什么。」齐淮远面无表情地推开试图凑上来的梅根。 「等到了冰岛之后我再告诉你!」梅根道,「万一我现在告诉你,到时候你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你想多了。」原本打算一得到情报就甩了这个跟屁虫的齐家主矢口否认。 「哦,得了,你的心肠就像这北欧的冰雪一样坚硬冷酷。」已经和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的梅根颇有识人之明,「我现在绝对不会告诉你的。」梅根停顿了一下,又一脸娇羞地开口:「当然了,如果你愿意求我一下,就另当别论了。」 这么辣眼睛的画面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滚吧。」 梅根长吁短嘆着离开了。 这次来北欧,齐淮远并没有带太多人,只有七八个负责安排些杂事的手下而已,这些人除了家主吩咐办事之外基本不会出现。孔昭先前已经回国,辰莫先下落不明,梅根又被召回了德国,楚殣一时觉得有些尴尬。 他试图和那几个齐家人交个朋友,奈何人家太有职业素养,成日里恭恭敬敬的,根本不会多话。至于齐淮远……这本来就不是个友善的人,何况现在楚殣每次和他待在一起都会有一种奇怪的尴尬感,巴不得离他远点。 一直以人缘好交友广的楚家交际一枝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最后只能归结于,齐家主这个人实在太难相处了。 ☆、第二十二章 挪威海介于北海与格陵兰海之间,海面一片蔚蓝,微波迭起,不时甚至可以看到成群的飞鱼跃出水面,溅起雪白的浪花。 第37页 而这样美好的景致却没什么人去欣赏。 楚殣因为担心毛线的安危,一直在后悔把他扯进这件事情里来,所以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至于齐家主……楚殣过去只知道他不会游泳,现在才发现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居然还晕船。 大西洋暖流带来丰富渔业资源的同时,也带来海底汹涌的暗流。海面看上去平静,可是船体晃动却不小,一直随着微波起伏不定。 齐淮远受不了舱内闷人的空气,所以一直抱着刀怏怏地靠在甲板边的护栏上,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害得楚殣一直担心他会不会不小心掉进海里去。 「吃药了。」楚殣把在卑尔根出发时买的晕船药和一杯白水递过去。 「不用。」 「那我怕你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到冰岛就交待在海上了。」 齐淮远抬头看他一眼,声音都虚弱了不少:「你说话好听点会死吗?」 「……」习惯性出言嘲讽的楚殣内心一阵鄙夷,是谁第一次见面就恶言相向态度糟糕来着? 「齐家主反正一开始就对我抱有莫名其妙的敌意,这种不良印象我也没兴趣扭转,」楚殣把药塞进他手心里,杯子放在甲板上,「爱吃不吃。」 齐淮远没有反驳什么,也没去管因为海浪而洒出来的水,直接把药扔进嘴里咽下去:「知道我为什么第一眼就不喜欢你吗?」 「我不想知道……」 「嗯,正好我也不想说。」 那你特么问个锤子……楚殣气结,转身便走开了。 或许是因为药起了作用,齐家主觉得自己似乎舒坦了不少,心情不错地略勾起嘴角看着那个气唿唿的背影。 然而今天似乎是个不宜出行的日子,齐家主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爷,」一个下属面带急色地跑过来,「西面有一艘船。」 「有船怎么了?」 「那些水手说,可能是海盗。」 齐淮远闻言脸色一变,勐地站起来,却又踉跄了一下,下属连忙扶住他。 由于携带有枪枝这些违禁品,他们没法乘飞机前往冰岛,而且从卑尔根乘船可以直接抵达东海岸的港口城市,所以齐淮远派人租了一艘私人船只横穿挪威海前往冰岛。 这只是一艘民用船,如果遇上海盗的话,船上水手是基本顶不上用的,而齐家人虽然有枪,奈何人数有限,实在也没什么抵抗能力。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这艘船,开始鸣枪。 「怎么回事?」听到枪声的楚殣连忙跑出来。 「海盗。」齐淮远已经看到对方桅杆上悬挂的旗帜了,沉声回答。 虽说海盗这个行业早已经结束了他们的黄金时代,但是却不代表这个人群已经消失殆尽。事实上在各国海域以及公海上还是经常会有海盗出没,他们一边做着前辈们杀人越货的勾当,一边也会和一些恐怖组织有所勾结,给很多海洋国家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现代海盗除了打劫商船货物外,最常用的手段就是绑架人质索取赎金。一些兇残者如果觉得无利可图或者利益太小,也会直接撕票。北欧的维京海盗在十世纪左右时总会北冰洋以及大西洋各大海域,以残忍暴烈闻名,后来虽然逐渐退出了歷史舞台,可是关于他们的传说一直流传至今,自然威名赫赫。 船上的水手一时有些恐慌,不少人直接跪在甲板上开始祷告,而船长虽然经验丰富,也是有些犯憷,不断焦急地拨打报警电话。 「爷,怎么办?」几个齐家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意外。 如果是在地面上,也许还有一搏之力。可是海面上无路可退,齐家主此时又是连站都站不稳,实在难以和一群穷凶极恶的暴徒抗衡。 「你是不是现在可以像你弟弟那样,瞬移?」楚殣思索片刻后发问。 「是」 「待会海盗肯定都会上这艘船,你就趁机去他们的船上藏起来,等到那些靠岸了再找机会下来。」凭着那种躲猫猫的逆天神技,绝不会有人能发现。 齐淮远沉默不语,楚殣还当他有所顾虑:「这绝对是唯一的办法了,他们不可能发现你。」 「我知道,」齐淮远皱起眉,「那你打算怎么办?」 楚殣愣了一下,笑起来:「哟,你什么时候还会关心别人怎么办了。」 「我现在没空和你吵架。」 「我不知道怎么办啊……」楚殣无奈,他刚刚一下子只想到了这个法子,可他又没有特异功能,实施不了,「我觉得自己的命还挺值钱吧,这些海盗大概会敲诈我家老头子一笔。」 「你还挺乐观。」齐淮远斜睨他一眼。 我特么现在除了乐观点还能怎么样啊…… 海盗船似乎加快了速度,而船长早就因为对方鸣枪示意而停下了船,不难看到对面光是甲板上就有二十多个海盗,一个个都端着枪,不时发出骇人的怪叫。两艘船很快就靠在一起,中间只剩下几米间隔,海盗放过来梯子,几步就登上船。 「不要激怒他们,」齐淮远示意手下放下枪,又看了楚殣一眼,「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跟过来,否则后果自负。」 楚殣苦笑了一下,竟生出几分悲凉之感,像是临终託孤的意味:「你得把毛线带回去,算我求你。」 齐淮远点了下头,拎起自己背包,消失不见。 第38页 「……」这人也太无情无义了吧,不说要他生离死别悲痛欲绝,连一点点惋惜之情都没有吗?? 楚殣心里最后又吐槽了齐淮远几句,举起手看向冲上船的海盗。 这些海盗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围一张兽皮,戴着牛角头盔,手持盾牌和利斧,而是普通现代人的打扮,穿着迷彩服,手上端着□□。为首的海盗头子倒是身形魁梧,一头红髮,酒糟鼻,络腮鬍,说话带着浓重的喉音。 一众船员没怎么抵抗,此时都双手抱头蹲在甲板上,惊恐地注视着这帮海盗,胆子小的更是泣不成声。 海盗头子坐在椅子上打量甲板上一群人,意外地发现有好几张东方面孔,遂高声发问谁是船长,这些东方人是怎么回事。 船长于是只好站出来解释,这些人是中国人,租了他的船前往冰岛。 得知船上没有货物,只是单纯送人之后,海盗们明显不大开心,嚷嚷起来。 船长于是连忙请求不要杀了自己,表示愿意倾尽所有赎自己的性命。 海盗头子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椅子,拔出□□朝甲板开了一枪,吓得船长不敢多言。一旁的几个海盗似乎劝了几句,海盗头子有些面色不虞,随后又开口嚷嚷了几句,不少船员松了口气,齐家带来的翻译却是面色突变。 「他说什么?」楚殣小声问。 「他说,让这些船员给家里打电话,一人一百万赎命。至于我们,他说他听不懂中文,怕我们耍花样。他不想为了钱冒险,也不想和中国政府打交道,全,全都杀了。」翻译脸色苍白道。 「……」楚殣没想到这群海盗这么怕麻烦,「告诉他,放了我们,不会有人报警,我们给十倍的价钱。」 翻译闻言立刻开口试图说服海盗头子,可是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对方突然拔出了枪,二话不说就扣动扳机。 楚殣下意识扶住头部中弹的翻译,却被一旁的海盗直接拽到了一边。 船长战战兢兢地接过海盗递过来的手机打电话,同时给了楚殣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楚殣深唿吸几下,从死了人的震惊之中冷静下来,同时也意识到今天自己可能凶多吉少。像这样言语不通又小心谨慎不讲道理的海盗,就算他是苏秦张仪再世,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法说服对方放了自己啊。 早知道应该好好学一学挪威语的!! 海盗头子摸着络腮鬍,目光梭巡一圈,落在楚殣身上,语气轻佻地和同伴说了几句话,引得众海盗哄堂大笑。那彪形大汉笑完之后挥了下手,一个海盗便上前来用绳子把楚殣绑了了起来,将一根长木板从甲板上伸出去。 楚殣立刻认出来这是要做什么。 按照古代维京海盗的传统,抓住战俘之后,他们往往不留活口,要么枭首要么让人跳板。所谓跳板,就是将战俘手脚捆住,绑上石头,逼迫他从船上跳海。 如果此人能够活下来,那么是海神的庇护,海盗也将赦免他,不再追杀。 然而又怎么可能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住性命,所以无非是在身首异处和淹死之间选一个罢了。 说实话,要让楚殣自己选的话,他宁愿选择枭首,眼睛一闭一斧头了事,而不是慢慢在水中窒息…… 可现在这群海盗逼着他跳海,他除了跳下去赌命之外别无选择。 木板在海风之中微微晃动,楚殣一踩上去就感到了明显的摇晃感,几乎直接掉进海里。身后的海盗催促了一声,楚殣才缓缓走到了木板末端,低头看下去。 波涛汹涌,白浪翻腾,海浪在脚底不断咆哮着,看得人头晕目眩。 「姓齐的!」楚殣咽了下口水,大声喊道,「你不把毛线救回来,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海盗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悦地呵斥了几句,敲打着木板示意他快点跳下去。 楚殉你个死老头子,非要起这么晦气的名字,现在好了吧,你最后一个孙子也要被剋死了。 楚殣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重心向前倒去,坠入冰冷的海水之中。 ☆、第二十三章 随着一海面上泛起一片白色浪花,海盗们纷纷大声欢唿嚎叫起来。纵然有北大西洋暖流从这片海域经过,海水依旧冷得刺骨,森然寒意一点点渗入体内,迅速带走了大量体温。楚殣双手挣动了一下,却是死死被反缚在身后动弹不得,只能任由身体下沉。没有氧气可以吸入,本能的强烈恐慌又使得血液循环加快,血液中的氧气被大量消耗掉,肺部好像被千万根钢针扎过一样,一阵阵地刺痛。 直到这一刻楚殣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怕死。在此前的二十多年人生里他曾经无数次设想死亡,自以为可以像许多哲学家那样看淡生死,可此时才发现,死亡这种东西,不站在它面前,你永远无法感受到那种恐惧。 恐惧黑暗,恐惧虚无,恐惧再也见不到一切的阳光与生命。 闭着眼,无边无际的压迫感与黑暗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身体的清晰下坠感让人充斥着一种即将被深渊所吞噬的无助。 正当意识逐渐模煳之际,头顶突然传来一片喧闹,接着身旁又响起了落水声。 楚殣勐地睁开眼,扭过头,看到齐淮远正在用刀割断自己手上的绳子。 船上的海盗见不知道哪冒出来一个人跳下去试图打断他们的处决仪式,立刻嚷嚷着吵起来,纷纷开枪向水中射击。如雨般洒落的子弹射入水中,划开一条长长的白色水痕,没入黑暗的海底。原本已经放弃了抵抗的几名齐家人见家主跳进了水中,俱是心中一惊,怔愣片刻之后马上反应过来,都不再老老实实抱头蹲在原地,而是起身夺过了几名海盗的枪,趁乱打死几个并且躲到了掩体之后。 第39页 火冒三丈的海盗们很快发现船上这些胆敢反抗的中国人似乎并不是普通游客,于是便把注意力摆到了这些抢了枪之后威胁更大的人身上。 趁着上边陷入一片混战的功夫,齐淮远已经解开了楚殣身上的绳子,重获自由的楚殣立刻拉着他浮出水面。 再次唿吸到新鲜空气的感受实在太过美好,楚殣仰起头近乎贪婪地吸入空气,感受着肺部的紧张感迅速舒缓,一边还不忘拽起不会水的齐家主游离海盗的射击范围。 「我第一次觉得看到你还不算是件倒霉事,」楚殣抬头看向太阳,判断了一下方位,奋力朝前方游去,「你跳下来干吗。」 「我不想被鬼缠上,」齐淮远吐出几口咸涩的海水,「你还是自己去救辰莫先吧。」 「现在好了,我们都得餵鱼了,谁也别救了。」 「……」 「你脑袋是晕船晕傻了吗。」 「要你管!」齐淮远烦躁地回了一句,「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楚殣撇了下嘴,忽然轻笑起来:「谢谢。」 背后的人似乎及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海盗劫持他们时,航程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事实上这个位置离海岸线并不远要说游过去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楚殣当年读书的时候,曾经参加过英吉利海峡横渡挑战赛,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游到岸边不成问题。可是如今还带着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沉得像头猪,完全不会水的旱鸭子以及一个四五公斤重的背包……压力实在有点大。 「你很冷吗?」楚殣注意到身旁人在微微颤抖,扭头看过去,发现齐淮远脸色苍白,咬着牙不说话,而周围的海水早已红了一片,心中升起一个不妙的猜测「你中弹了?!」 「嗯。」齐淮远回答得一派冷静之态,仿佛就像是切菜被划伤了一样。 可是在海洋之中,血腥味很容易被游弋在各大海域的水中霸主侦测到。在广阔的温水、冷水海区生活着大量角鲨和棘鲨,这些兇狠的掠食者对于任何血腥味都很敏感,可以在一个小时之内从四面八方聚集到猎物身边,就像一群贪得无厌的秃鹫扑向腐尸一般,转瞬分食殆尽。 「完了完了,等着餵鱼吧。」楚殣绝望地继续往前游,仿佛后面有催命鬼一样。 「你松手吧。」齐淮远终于嘆息一声,「遇到你还真是煞星临门。」 「哈?我还没嫌弃你扫把星呢!老子遇到你之前的二十四年一直顺顺噹噹平平安安!」楚殣嘴上这么说着,却也没有真的松手让这个灾星沉入海底。 「那恐怕真的是前世仇家互相祸害来了吧。」 「什么?」楚殣没听清这句被淹没在海浪声中的低语,又问了一遍。 「我说,你不松手,我们谁也活不了。」 楚殣闻言嘲讽了一句:「你跳下来的时候咱们就已经没得活了。」 「我一定是疯了。」齐淮远似乎此刻十分后悔自己的决定,语气颇为懊恼。 「我也觉得,虽然我一直觉得你脑子不太正常。」 「中国有句古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齐淮远冷冷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吗?」 楚殣闷了一会,开口:「不行,我满足不了你这个要求,你不知道,我一紧张就话痨,总想骂人。」 「……」 「齐家主,咱这也算过命的交情了吧,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不假辞色?」 齐淮远此时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和他再争论什么,过了一会才疲惫地开口:「来了。」 深蓝的海面上什么景物也没有,只有天空中几只海鸟孤独地盘旋着,天际的乌云压得很低,与远处的海平面交接在一起,将世界分成了蓝灰两色,泾渭分明。尽管海面很平静,楚殣还是看见了那些在不远处游弋的黑影。 「这群饿死鬼来得够快的。」楚殣注视那些蠢蠢欲动的鲨鱼,被鲜血吸引而来的掠食者虽然兇残,却也谨慎,并没有贸然上前,而是逐渐游动着缩小了包围圈。 「还有多远能到岸。」 「待会要涨潮了,如果能赶上岸潮,我一个小时能游到。」 齐淮远面露几分犹豫之色,紧紧握着手中的刀,直攥得指节发白。最终他还是抿了下毫无血色的嘴唇,眼中光华逐渐收敛起来,原本浅色的双眸陷入一片浓墨般的黑色之中。 楚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身旁的人好像完全变了个样,浑身散发着古老苍凉的萧瑟感,似乎已经内外枯藁,了无生机。不像是个活人,倒像是个从远古走来的巨兽,垂垂老矣,却威风不减,依旧睥睨四方。 而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浮现在皮肤之上,淡淡的金光涌动间仿佛血液流遍全身。 獬豸,明察秋毫,触不直,啮不正,天下光明;穷奇,状虎声雄,暴烈兇悍;句芒,执掌扶桑,生生不息,不死不灭;饕餮,有首无身,贪食无餍,不分孤寡,不恤穷匮;獍兽,状若虎豹,生食血亲,大凶不吉;帝江,六足四翼,混沌无面,瞬息千里;后土,人面蛇尾,凝五气,加五黄,摧山崩地,司掌山川。 中国古代传说中的凶兽重聚之日,连天地都将为之变色。 饕餮纹在左手掌心张开血盆大口,巨大的吸力把水中的鲨鱼都强行拉近过来,后手狠狠抓下,扎进鲨鱼头部,直接将一个脑袋绞杀得稀碎。 第40页 齐淮远金纹涌动的双眼里一片冰冷,面部狰狞的穷奇纹散发出的凶煞气息令其他肉食鲨不敢再上前,而是开始撕咬那几具同类的尸体。 楚殣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身上,刚刚的疲乏瞬间一扫而空,充盈的力量流遍全身。 东方木神句芒,不死的神鸟,太昊属官,象徵着日月迭替循环,生命轮迴不息。 「快走。」齐淮远眼中的眸光逐渐黯淡下来,无力地把头垂在楚殣肩上说道。 趁着那些鲨鱼在争食,楚殣拽着体温一片冰凉的齐家主向西方游去,兇残的鱼群渐渐被甩在了身后。天色渐晚,淅淅沥沥的小雨飘落在海面上,楚殣几乎机械地向前游着,身后的人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小时之后,海岸线终于隐隐约约在一片黑夜之中显露了身影,在远处微微浮动。近海岸风浪小了很多,正逢岸潮,楚殣没怎么费力就被潮水拍到了岸上。 咸腥的海水不断拍打在身上,楚殣却没有动。劫后余生的解脱感让他动弹不得,将脸侧贴在沙子上感受大地的质感。 一旁的人仰躺在沙滩上,双目紧闭,脸上的纹路早已经褪去,可还残留着不少煞气,眉峰紧蹙,脸色却很苍白。海水不断向上涌动,黑色的髮丝随着浪花浮起,又随着水流的退却再次贴在脸侧。 楚殣浑身脱力地趴了许久,也就这么目光没有焦距地看了许久,最后终于找回一丝神志,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把人向高处拖,直到沙滩上逐渐出现了稀疏的绿色植被,应该不会再被潮水淹没。 「还活着……还好还好……」楚殣试了试,还有微弱的鼻息,随即松了一口气,也没有余力再去检视枪伤,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第二十四章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落在沙滩之上,海边涛声依旧,觅食的海鸟间或发出几声清脆的鸣叫。尽管初春的气息已然临近,空气中却还是残留着几分萧索的寒意。 齐淮远睁开眼,咳嗽几声,艰难地撑起身来。肋下的伤口早已经疼得麻木,四肢也不大使得上力,这种无能为力的弱小感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 楚殣还没醒,齐淮远看到他脸上沾着沙子,下意识地伸手抹去,随后像是意识到不妥,动作突然顿住。 手指指腹还停留在那侧脸上,清楚地感受到那细腻的触感。 齐淮远眼中闪过几分深思,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遥望着远处海天的尽头,食指与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 人世间变数太多,他也不知道这算什么,更不知道后果又会怎样。 楚殣昏睡了一天一夜,等到他迷迷煳煳地醒过来时,已经都快要第二天凌晨了。一旁的火堆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齐淮远正在擦拭自己那把从不离身的刀,隐约能看到沙地上浸着暗色的血迹,几枚弹片被扔在一旁。 「你还真是小强啊,」楚殣坐起来,揉了揉昏涨的脑袋,看着面色如常齐家主抱怨道,「金刚狼都没你牛逼。」 齐淮远擦刀的动作停住,回头瞥了他一眼:「你醒了。」 「我不想醒,」楚殣嘆了一口气,扑通一下又躺回去,「我还想睡到天荒地老。」 然而这样一直躺下去显然是不现实的,因为很快楚殣就觉得飢饿感席捲全身。巨大的体力消耗和精神疲劳令他急需补充能量,虽然之前得到了句芒之力,但那毕竟只是用以暂时维持,这几天下来,他腹中还是空空如也。 此刻正是凌晨四点多,海水退潮之际,浪声不绝于耳。 坐在火堆旁的齐淮远看到刚刚还如一滩烂泥般的楚殣忽然来了精神,一个翻身跳起来扑向了海滩。 「你会赶海吗?」楚殣似乎有些兴奋,一双眼睛映着火堆的光十分明亮。 齐淮远怔愣着摇了摇头。 从小生在北方内陆又没有什么童年的齐家主从没见过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海洋生物躺在海滩上等着人来拾取。 「你捡个螃蟹干吗?壳那么硬,你带壳生吃啊?」 只是因为好奇而随手拾起这只海蟹的齐淮远闻言淡定捏碎了蟹壳。 「……」楚殣翻了个白眼,「张嘴。」 齐淮远不明所以,迟疑地微张开嘴,立刻被塞进去一个冰凉的东西,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结果直接就咽下了这玩意儿,只感到似乎柔软滑腻,汁液鲜美。 「放心吧,没毒。」楚殣看他惊疑不定的样子不禁好笑,弯腰找准沙滩上又一个气孔,两根手指迅速扎下,没进去小半个手臂,再拔上来时两指间已经多了一个甲壳类生物。这动作迅捷,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样子,颇有几分武林高手的风范,一看便是……吃货老手。 「这什么东西?」 「唔,吴中有一名菜,口感上佳,鲜美异常,吴人谓食之如与美女西施舌吻,名之西施舌……」 「所以到底是什么?」齐淮远打断他文绉绉的长篇大论。 楚殣给了这种没有文化底蕴和生活情趣的人一个鄙夷的眼神:「其实是一种海产蛤,因为打开壳时会伸出一节白色软体,看上去像在吐舌头,食用起来又很鲜美,才有了西施舌这种名字。」 古代劳动人民……还真是会苦中作乐。 勉强充飢之后,二人向内陆行进,幸好这附近并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荒野,没多久就来到了人类活动的地区。当地冰岛人说的都是口音浓厚的冰岛语,楚殣只能依靠着自己基础的日常用语,连猜带比划,才从一位面善的大妈那里借到了手机。 第41页 「咱们现在可都是偷渡入境人员,」楚殣把手机递给齐淮远,「梅根不是说他在冰岛等我们吗,你打给他试试。」 原本与齐家失联的古德里安少爷还以为自己留的悬念不够有吸引力,齐淮远不想知道了,于是决定不带上他。现在突然收到消息自然喜出望外,简单了解情况之后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前来解救他的心上人了。 梅根在当地安排了酒店,齐淮远似乎忙的很,一直在和孔昭联繫,楚殣终于有机会安静下来继续研究下一步的去向。 自初春的大地深处,绝望张开双翼,黑色巨龙的眼遥望彩虹桥,不倒的守卫者镇守中庭。二狼二鸦身后的神国阿斯嘉德,古老的英灵殿开启。吹响提尔战争的号角,金盔的奥丁举起神矛。耶梦加德的毒火从地下涌出,世界树在火中燃烧,昆古尼尔上篆刻着神的契约『执此矛者,统治世界。』 「不倒的守卫……应该是守卫者海姆达尔……中庭,啧,到底在哪儿啊……」毫无头绪的楚殣此时正在露天咖啡馆享受冰岛难得的阳光。 这个冰火之国拥有除了格陵兰与南极之外最大冰川,同时火山密布,地热资源丰富,是全世界温泉最多的国家。 来这个国家,不享受实在太可惜了。虽然来的过程不大愉快,但楚殣来了之后很快就找到了乐趣。这几天尽管破解谜题没有进展,这座小城附近的享乐之所却已经被他摸得清清楚楚,连这家咖啡馆的老闆都认识了这个东方常客。 老闆也是个年轻小哥,英语说得很流利,没事喜欢在街边弹吉他,也经常和楚殣闲聊。今天原本正在照常演奏,楚殣忽然觉得,地面是不是晃动? 老闆倒是很淡定,一曲结束之后才用英语告诉楚殣,因为附近有一座火山,最近似乎地质活动很活跃,所以时不时有些小地震。 楚殣这才想起,冰岛最大的活火山华纳达尔斯火山似乎就在这一带。 「政府早就公告了,蛇嘴大概最近要爆发一次……」 「等等!」楚殣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打断老闆的话,「这个火山叫什么?」 「啊?」老闆解释道,「就是华纳达尔斯火山,我们本地都俗称蛇嘴,似乎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叫法了。」 耶梦加德的毒火从地下涌出,世界树在火中燃烧……大蛇耶梦加德?毒火从地下涌出是指火山爆发? 「这座火山,能不能说详细点?」 老闆见他对这感兴趣,便放下吉他仔细思索了一会,开始徐徐道来。 「华纳达尔斯火山么,是我们冰岛最大的火山。因为这是座活火山,所以我们这儿温泉才会这么多,平时也经常有游客来。不过这座火山的爆发周期挺长的,一般很安全,可我听说最近好像要有一次爆发。」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当地要叫蛇嘴?」 「这个……我好像以前听我爷爷讲过,传说这座火山是大蛇耶梦加德化成的,火山口就是耶梦加德的嘴,因为嫉妒人间的生物而喷出熔浆想要毁灭他们,不过这都是传说啦……」 「老闆,谢了!」楚殣放下钱,激动得起身拔腿就跑,留下一脸懵逼的咖啡馆老闆。 齐淮远刚处理完国内的事情,正烦躁地踱步,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我知道在哪里了!」刚一打开门,楚殣就冲进来。 「什么哪里?」 「阿斯嘉德!在华纳达尔斯火山!传说世界树有三层九国,奥丁居住在中央至高之所的神国阿斯嘉德。有着三座彩虹桥通向中庭,守卫者海姆达尔在那里镇守着通往神国的唯一道路。我觉得中庭就在华纳达尔斯火山!」楚殣兴奋得在房间里来回打转,不断搓动双手,顺便向齐淮远讲述了刚刚从咖啡馆老闆那里听到说法。 齐淮远找出之前卫星定位的图片,从龙骨处延伸出来的那条线的的确确经过了这座火山。 而梅根在得知这俩人打算前往华纳达尔斯火山时,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们疯了吗?那可是座快要爆发的活火山!」 「我当然知道,可我都到这儿了,难不成还打道回府吗?何况我还没把毛线救回来。」 齐淮远则是一脸平淡,根本没把梅根的质疑放在心上的样子。 心知根本没得劝的梅根开始陷入纠结之中。作为一个日耳曼人,他自然不愿意表现出退缩,美色与荣耀,是男性难以拒绝的两样东西嘛……古德里安少爷自我安慰道。 华纳达尔斯火山横卧于瓦特纳冰原,被厄赖法耶冰盖所环绕,横越冰盖,就有可能登上最高的火山口。所以三人必须先抵达冰盖,再从这冰天雪地的寒冰之际,前往世上最为炎热之所。 由于人手限制,这次出发并没有带很多东西,只是一人一个背包装了些必需品。最令楚殣感到哭笑不得的是,齐家主不愧身为北方第一方士家族的当家人,竟然在冰岛都能找到符纸和丹砂,宁可少带食物和水也一定要带上这些东西。 之前有幸横渡挪威海的那个包里放着在奥斯陆买下的铁手套,此时也在齐淮远包里,导致那个包异常沉重。楚殣原本打算背一下试试重量,结果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提起来。冷眼旁观许久的齐淮远哼了一声,轻轻松松地接过来背到了自己背上。 我是不是该加强锻鍊了……楚殣暗自想到。 第42页 ☆、第二十五章 古老的维京冰苔原之上,虽然路途平坦,但也很枯燥,满眼里都是单调的茫茫雪原,没什么景色可看,只有火山顶端隐约露出的黑色的山峰,给这没有新意的配色稍微加上了些许不同。 随着三人越靠近火山区域,地面积雪也越来越少。地面不再是积雪覆盖,而是逐渐可以看到裸露的黑色火山岩,表面还附着着一些淡黄色固体,这些都是火山喷发留下的硫化物,像涂了一层油似的十分滑腻。 楚殣顺着黑色山岩上平坦的落脚处向上爬,却因为地形而频频打滑,全靠着齐淮远不时拉一把才没有掉下去。梅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几遍,感到这个气氛让自己十分不爽,摸着下巴开口道:「你们俩怎么回事?」 齐淮远正回身把楚殣拉上一处还算开阔的平台,闻言动作一顿,抬头瞥了梅根一眼。 「要是我掉下去摔死了,你是不是连头都不会回一下,」梅根无比悲愤地捂住心口,「可你刚刚拉了他那么多次。」 楚殣闻言也把目光瞟向齐淮远拉自己上去时握住的手,似乎有些尴尬,一站定就迅速把手抽了回来。 齐家主淡淡地扫视了一眼那只背到身后的手,转身继续向上爬。 「还有!」梅根依旧在不依不饶地控诉,「刚刚我给你递水,你顺手就给了他。」 「你自己都说是顺手了。」楚殣生怕这傢伙惹毛了齐淮远,到时候殃及池鱼害自己倒霉,连忙打断他。 「天主啊!」梅根张开两臂朝向天空,「居然已经成为下意识的习惯了!」 「……」这个人真的是没法沟通了。 「再废话我就把你扔下去。」齐淮远头也不回地警告道。 梅根那张英俊的日耳曼脸立刻皱成了苦瓜样,忿忿地跟上去。 「这样悲惨的事情为什么降临在了我身上。」 「我好惨啊。」 「主啊,我做错了什么,你要派来这魔鬼与我作对。」 身后小声的碎碎念和那仿佛实质一样的愤恨目光一开始还使得楚殣如芒在背,可是随着漫长的一下午过去,这些抱怨已经化作了苍蝇一样的嗡嗡声,左耳进右耳出。 山顶已经近在咫尺,楚殣终于忍不住找到一块平地坐下来长长嘆了一口气:「不行了不行了,让我歇歇。」 「要是爬到山顶,发现地方不对,我就和你没完。」梅根也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下来。 「不会有错的……吧。」楚殣事实上也底气不足,毕竟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梅根闻言瞪了他一眼,不过这样的目光,对于楚殣来说已经没有了任何实际的威慑了。 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让梅根更加气氛了,愈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先回一趟德国,让这个讨厌的中国人有机可乘。至于对方的性取向,他完全不在意这个问题!只要知道这个人夺走了他心上人的关注就行了! 虽然他本来就没有得到什么关注,他的心上人也未必和他性向相同。 「要不是我的父亲突然叫我回去……要不是家族束缚了我……哦天啊……古德里安家族的责任让我不得自由,否则我一刻也不会远离……」 那你大概能烦得齐家主拔刀杀人……楚殣看他痛不欲生的样子,忽然起了玩弄之心,故意刺激他,靠到了齐淮远身边,开始声情并茂地对着他念起戏剧台词。 「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否认你的父亲,抛弃你的姓名吧;也许你不愿如此,那么只要你宣誓为吾爱,那么我也不愿再姓凯普莱特了。」 莎翁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第二场,楚殣大学时参加戏剧社,曾经在学校礼堂表演过,台词情景自然都很熟。碍于家族身份的朱丽叶不能和自己爱的青年罗密欧相守,于是独自一人在夜晚的阳台上对月表白。 今晚没有月亮,但是却有璀璨的极光,绿色飘带的仿佛翡翠一般,绚烂的电离子光辉在沉黑的夜色里涌动。楚殣低伏着身,仰头凝望,梦幻般的光芒散落在柔软的黑髮上。眼前清秀昳丽的青年似乎沉浸在表演之中,面庞上尽是求而不得的哀婉,淡墨般的眼中泛着盈盈似水的光泽,被绝望悲戚所充斥,面容却又坚定希冀。 梅根张了张嘴,不知道这傢伙突然抽什么风,一时呆在原地没发出声来。 齐淮远斜过眼睛盯了他两秒,楚殣暗道不妙,自己刚刚好像,是不是,捉弄梅根的时候,无意间调戏了齐家主? 就在楚殣一位自己要被从山上扔下去,正提心弔胆之时,齐淮远突然微微偏过头,垂下眼眸直视楚殣,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好。」 楚殣愣住。 梅根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后抱住脑袋仰天悲号起来,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楚四爷有这个兴致突然演起戏来,在下当然奉陪。」而此时齐淮远已经迅速收起了自己的表情,好像刚才只是一时兴起,友情客串了一下了罗密欧的角色。 「啊……哦,呵呵呵,呵呵……」楚殣只能尴尬一笑。 「我居然失恋了……失恋了……古德里安家族帝国雄鹰的后代,居然失恋了……」梅根还沉浸在悲伤之中。 你们开始过吗……楚殣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冒出刚才的场景。太奇怪了……我到底在干吗…… 第43页 不过,话说回来,仔细那么一看,齐家主长得还挺赏心悦目的哈,尤其头顶上还有极光…… 极光…… 楚殣勐地站起来,抬头看向天空,惊得梅根也停止干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太阳活动产生的短波辐射和粒子流使得高层大气电离,形成了炫目的极光。天边似丝绸又似轻纱的极光逐渐汇聚,形成了一座浮动的,架通天际的桥樑,从夜色之中横跨而出。 最终搭在了华纳达尔斯火山口。 「彩虹桥……」 黑黢黢的火山口没有一丝光亮,仿佛是蛰伏的巨蛇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可能喷吐出炙热的岩浆。 「太疯狂了。」梅根趴在火山口朝下看,只看得到仿佛无底洞一般的黑暗,忍不住再次感嘆。 「一般来说,火山下有着许多错综复杂的通道,一部分在地质活动之中被堵塞住了,还有一部分通向软流层。谁也说不准下边的路通往何处,可能是变质岩堵住的死路,可能掉进岩浆里,也可能从另一个火山口出来。」 「哈?从另一个火山出来?」 「儒勒·凡尔纳的《地心游记》看过没有?我们现在就是在巨人的肩膀上继续前进。」 「那是科幻小说!」 「科幻小说也是有现实依据的好吧,起码我们可以合理猜测这底下不一定是岩浆。」 「别吵了。」齐淮远已经固定好了绳索,将另一端扔到了火山口之中,「我先下去看看,等我拉绳子了你们再下来。」 「齐家主,一路走好,」楚殣真诚地握住他的手,「下去真的很划算,要是真是岩浆,您连火葬钱都省了。」 齐淮远嗤笑了一声,翻身顺着绳索跃下了黝黑的洞口。 于是地面上只剩下两个人。虽然楚四爷自问平生没有做过亏心事,一身浩然正气,可谓是君子坦荡荡了,但是总被人用幽怨的眼神盯着,还是有些心虚。 「你老看着我干吗?」 「我在嫉妒。」梅根瞪着蔚蓝的眼睛,恶声恶气地回答。 「……」 「那个孔昭,三年前和我说,齐家绝不可能让一个外国人进门,」梅根气馁地踢了一脚山上的石子,「原来你们中国人真的很排外!不让我这个外国人进门,中国人就行了!」 如果孔昭听见了必然是要叫屈的,当时他说的明明是一个外国男人,男人才是重点啊! 「我真的什么也没干……」楚殣无力地反驳。 「你在讽刺我吗?你想炫耀一下你什么也没干就夺走了我的心上人??」 这都是什么逻辑…… 「拜託了,兄弟,你睁大眼睛看看,那个自大鬼哪里像是喜欢我的样子?嗯??他没拔刀砍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好吗!」 「反正他肯定看你比看我顺眼!」 那是你太让他看不顺眼了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恋爱的女人是可怕的,男人同样如此,楚殣现在根本不想和这个爱情的奴隶争论。 他,和齐淮远,哈??逗谁呢? 显然不可能啊! 应该,不可能吧…… 楚殣甩了甩脑袋,赶紧把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甩出去。都是和梅根这个死基佬待久了,搞得他自己都变得性向模煳了。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非得打断他这双腿不可。 梅根显然是不服气,还想再争辩几句,洞口的绳子却忽然晃了两下。 「下去了下去了。」楚殣果断地起身,逃跑一样顺着绳索向下爬。 随着缓慢的下降,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空气重瀰漫着硫化物刺鼻的气味,像极了化学课时做实验的味道。 下方是一片无尽的未知,谁也不知道那是辉煌的神迹,还是死亡的深渊。 ☆、第二十六章 华纳达尔斯火山上一次爆发是在1727年,久远到人们快要遗忘了这是一座火山。而歷史上首次成功徒步攀登成功的,是一个名叫弗雷德里克的英国人。当初他登顶时,山顶被积雪覆盖,他几乎无法辨识火山口。 现在,这座冰岛最高峰由于快要喷发1,大量地热从地球内部喷薄而出,炙烤得火山口的冰雪融化殆尽,他们才有机会从裸露出来的火山口爬下去。幸而,虽然近来地质活动频繁,但这座火山还没有被高温的岩浆所淹没,除了温度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有所差异外,一切都很正常。 华纳达尔斯火山属于成层火山,火山口由坍塌形成,所以并非直接通向地下的软流层,而是被一层岩石所覆盖。这是一个广阔的平坦空间,四周有着许多火山通道,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看上去形成的时间也各有不同。 楚殣顺着绳索降下来没多久就踩到了地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火山口底部雕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旷之所。地面的黑色岩石覆盖着滑腻的硫化物,四周则遍布大小不一的孔洞。小的只有拳头大,大的足以两人并行。 「我们该不会要从其中一个洞里钻进去吧。」梅根对此感到非常嫌弃。 「不倒的守卫者镇守中庭……所以哪一个和海姆达尔有关?」楚殣没理会他的抱怨,拿着手电一个洞口一个洞口照过去,谁知没留神撞在了齐淮远背上,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就跳到了一边。 「怎么了?」齐家主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没什么。」楚殣继续装作专心致志地研究洞口,只有梅根在一旁发出阴阳怪气且咬牙切齿的笑声。 第44页 齐淮远站在原地看了两人一会儿,突然往楚殣的方向又走了一步,吓得他再次见了鬼一样跳出去一米多远。 惊魂未定的楚殣捂着胸口,搞不懂这人突然凑上来干什么,正要出声质问,就听到黑暗中传来了极轻的,像是没憋住的,一声笑。 有那么一点点撩人的低沉笑声让楚殣难得地心跳一滞,耳朵似乎也有些烧。 一旁的梅根倒是再也笑不出来了,郁闷地扭过头继续寻找正确的洞口。 这些洞口之间看上去没有任何联繫,各有各的不同,到底哪个才是正确出路,根本无从得知。 楚殣此刻心中完全是一团乱麻,心不在焉地用手电对着这些火山爆发时留下的通道乱照,忽明忽暗的光线拉长了一串黑影。 到底怎么回事,我特么害羞个锤子啊……老子是直的吧,是的吧…… 难道我其实是个双,只不过自己一直没发现?? 不对啊,我为什么要突然怀疑自己的性取向啊,什么鬼啊! 内心活动相当丰富的楚殣看上去是在找入口,事实上心思早就已经飘到爪洼国去了。 「把手电关了。」齐淮远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楚殣回过神,关掉了手中明晃晃的手电筒,四周一下子暗下来,只有上方的光线隐隐约约透进来,在地面上映出了魑魅魍魉般形形色色的影子。 「这是个,人吗?」梅根看着眼前两米多高的洞口,向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一番后说到。 另外两人闻声看过来。洞口上方的石壁犹豫凹凸不平再加上自然光线的照射,被映射出一个了人影。刚刚由于手电筒的光线的干扰,这个影子一直没有显露出来,此时依靠火山口外的天然光线才露出形迹。 巨大的黑影隐约可以看出人形,头戴翼盔,双目紧闭,眼鼻如刀削斧凿,坚毅果敢,肃穆威严。 「不屈的守卫者海姆达尔!」楚殣立刻激动地走过去,却被人一把拉回来。 「有结界。」齐淮远踢起一块石子,坚硬的石子在到达洞口的那一刻瞬间化为齑粉。 因为这毕竟是日耳曼民族的守护神,梅根刚见到海姆达尔时还颇为虔诚崇敬,此刻看到这一幕,不由打了个寒战。 「你带的那些破玩意儿居然还真排上用场了。」楚殣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齐淮远的包,拿出了那些符纸丹砂。 「你会画符吗?」齐淮远很不信任的样子。 楚家老四读了一肚子洋墨水,成天不务正业地在国外到处乱逛,每每把楚老爷子气得跳脚……这些劣迹在国内各家族中间可是传得人尽皆知。 「怎么,你瞧不起我吗?像我这么天资聪颖,又勤学苦练了那么久,可是得我爷爷真传。「钻研了一年多鬼神之事的楚殣踌躇满志地拿起了小狼毫,开始蘸着硃砂像模像样地画起符来。 「你原来是个……你们中文怎么说来着?道士?」梅根观察了那些东西很久,一脸恍然大悟。 「……」楚殣阴恻恻地扭头朝他笑了一下,「不巧了,我不是道士,我是赶尸匠。」 「赶尸匠?那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只和死人打交道,给已经死掉尸体变成贴上符,让他们变成香港殭尸片里边的东西那样,会蹦会走,你要不要试试?看在咱俩这么熟的分上,我就不收你的脚费了,帮你跨洋赶回德国。」 梅根没看过中国的什么殭尸片,但听到这个词时脑海里立刻冒出了生化危机的画面,不由噁心得打了个寒战:「算了……」 楚殣哼了一声,继续摆弄那些材料。 「这个结界,可是北欧神明设下的,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基本破得不行了,但是」齐淮远抱着胳膊挑眉道,「你解不了的。」 「让我试试。」好不容易有机会实践一下自己的研究成果,楚殣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对于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齐家主只好摇了摇头,让到一边。 符术是中国道术的一大重要分支,属于山术的范畴,通过书写特定符文和咒语来获得超自然力量。南巫一派,辰家的辰州符声名赫赫,不过所擅长的其实还是符文书写本身。破解结界,不仅需要画符者有极高的修为造诣,还要求对于阵法有很深研究。 何况楚家本身对于符术就不是很在行,只会一些基本操作,少数精深符法涉及的也都是聚敛魂魄,驱使山灵。楚家真正的看家本事,除了赶尸术之外,基本就是些巫蛊毒物,问灵诅咒之类的。 一个小时之后,面对着一点动静也没有的结界,本就是个半吊子的楚殣还是选择了放弃…… 海姆达尔镇守的入口毫髮无伤,光幕泛着华彩,将这些异域来客阻拦在神国之外。 齐淮远像是早就料到这般结果一样,取出一张新的符纸,从楚殣手中接过狼毫笔,刺几滴指尖血滴入丹砂之中,笔尖轻掭,在符纸上写下了行云流水的符文。 楚殣这才想起了,阵法符术什么的,似乎那些北方家族的绝学。 似乎班门弄斧了…… 书写完符咒的齐淮远左手掐住二指上节,向前踏斗步,右手二指捏符朝向东南,闭上眼小声念咒:「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第45页 两段咒文念毕,齐淮远勐然睁开眼,右手向前甩出符纸。 咒语加持过的符纸如同离弦之箭般直直飞出去,稳稳贴在了结界之上。随着一阵轻微的翕动,符纸开始自燃起来,连带着将那若有若无的光幕也烧得无影无踪。 「走吧。」齐淮远平淡地开口,语气好像是出来郊游的一般。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一种更为暴力的方式直接破开这结界,但是看楚殣兴致勃勃地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有成功之后,齐家主难得想要露一手,这才用了自己其实很少会用的符术。 「哇哦,太神奇了,」梅根早就对东方的奇门遁甲,风水算命有所耳闻,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不由兴奋地忘记了自己的阶级立场,小声问楚殣,「我听说你们中国还有一种人叫方士,能炼仙丹,把人直接送上你们的天堂,真的吗?」 「仙丹?那都是骗人的玩意儿。」楚殣不屑一顾地说完,发现前面那人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齐家好像就是北方第一方士家族,而且咸阳方士还是当初给秦始皇炼长生不老药的那批牛人,连忙咳嗽一声,「不过我对那些寻仙问道啊炼丹啊什么的,一直心嚮往之啊哈哈哈。」 呸,什么炼丹制药长生不老啊,不是□□爆炸就是重金属中毒,水银炼出来的东西也敢往嘴里塞,从一定意义上而言确实是能够送人上「天堂」。 梅根却无从知晓他真实的心理活动,不由为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所深深折服,这些中国人居然依靠化学就可以和神学相联繫。 可惜了,他们西方传说中的女巫只能用各种噁心的材料煮出一锅咕嘟冒泡的奇怪浓汤,看上去就叫人无从下口…… 作者有话要说:  1.现实中华纳达尔斯火山位于冰岛南部,是一座死火山 钻火山口的设定。。。感谢儒勒·凡尔纳哈哈哈 ☆、第二十七章 黑暗的通道不算太长,一片静谧,楚殣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前方隐隐的亮光,心脏不禁狂跳起来。 传说世界之初,在鸿沟金伦加边,雾之国尼福尔海姆和火之国穆斯贝尔海姆相互交错产生了的巨大烟雾,这些烟雾笼罩在冰冷的河水上,水中毒液和冰丘孕育出了了冰霜巨人尤弥尔,他靠吸食母牛欧德姆布拉的奶水为生,亘古的世界里只有这两个生物存在。再后来,尤弥尔在睡梦中孕育出了更多的后代,强大的冰霜巨人统治世界,被称为初代神。 后来,由于尤弥尔生性冷酷残忍,他的儿子奥丁杀了他并且推翻了他的统治,尤弥尔的身体化作山川河流,形成了人类的生存之地。从此阿萨和华纳两大神族取代了巨人族,阿萨神族的主神奥丁开始统治新的神国。而华纳神族的领袖海神尼约德则居住在大洋深处,成为海洋的领主。至于亡者的世界,地狱犬加尔姆所看守的幽冥之所,是赫尔的土地。 通过智慧的古树获得神矛昆古尼尔与强大卢恩符文的奥丁成为世界新的管理者,他把巨人族赶往了北方的冰天雪地之中,用冰雪和黑暗将他们囚困。 可是被流放的巨人一族不甘心就此失势,同时许多尤弥尔的部下也在试图为这个冰霜巨人报仇。此外还有一些神族,被巨人的花言巧语所诱惑,选择了与奥丁为敌。所以神王一生都处于征战之中,并且被那个噩梦一般的预言所缠绕。 在维京人的神话之中,每一个真正勇敢的英雄,都将战死于沙场之上,他们死后,奥丁的侍女将引领他们前往英灵殿。在那里,他们日夜操练,不止不歇地训练,成为最强大的战士,以迎接最后一战。 因为世界树早就给出了预言,北欧诸神终有一天会迎来灭亡,世界将会重生。在那一天里,奥丁将会头戴金盔,骑上白色骏马,在金色的闪电之中走出英灵殿。 他的武士们白日纵情战斗,夜晚彻夜狂欢,用鲜血和美酒铸就了诸神的荣耀,并将在这最后一天里从有着540个门的大殿中冲出,英勇战死,走向他们命定的结局。 随着不断的前进,前方的光芒越来越亮,直到豁然开朗。 眼前便是神国阿斯嘉德,准确的说,是毁灭了的神国阿斯嘉德。远方巨大的焦木十分显眼,那曾经是支撑起整个天地的世界树,焚毁在巨蛇耶梦加德的火焰之中。一座恢弘的金色宫殿漂浮在大大小小的建筑之上,俯瞰整个神国。在这火山的底部,阿斯嘉德像是一个另外被开闢出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尽头。 齐淮远眯起眼睛,缓缓将手搭在刀鞘上,顺着台阶踏上了神国的土地。 「诸神啊……」梅根惊嘆不已,小心翼翼地伸出脚落在地面,仿佛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来到了日耳曼至高神的国度之中。 这样本民族的神迹,实在是深深冲击了他原本的基督教信仰。 当然了,也冲击了楚殣的马克思唯物主义哲学信仰…… 壮丽宏大的城市整个都是金色的,从那些雄伟壮丽的建筑物中不难窥见它曾经的繁华神圣,可是如今这片神之土地却已经破败不堪,处处显露出焦黑的焚烧痕迹。尸体、刀剑遍地可见,烧焦的长矛斜插在地上,干涸的血迹大多已经成了暗红色,显得异常悲惨凄凉。 三人朝着远处那个最高处漂浮的宫殿走去,而越接近金宫,地上的死尸就越密集。这些尸体大多数都是些穿着金色战甲的神族和穿着维京服饰的英灵武士,还有一部分则是体型庞大的巨人或者各种各样奇怪的不明生物。人形的或兽形的残肢断臂混在一起,叫人几乎无处落脚。 第46页 「有东西过来了。」齐淮远突然停下来,勐地看向天空,一个侧身将两人拉入阴影之中。 天空中传来羽翼快速拍打的声音,似乎有什么鸟类从头顶掠过。 「嗷呜——」随即远处一声长嗥响起,还未停息,又一声嚎叫在另一个方位响起来,形成了唿应之态。 「传说奥丁座下有两匹神狼,名叫贪婪和欲望,专司警戒,」楚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难道我们被发现了?」 「不可能吧。」梅根侧耳倾听片刻,「这声音还挺远的,应该不会是发现了我们啊。」 「难道说……这里还有没死的神族?」楚殣两眼一亮,既然二神狼还在,那么遇见一两个神族也未必不可能。 「会不会又是那些犹太佬,一群见鬼的东西,阴魂不散。」梅根嫌弃地咒骂起来。 犹太人? 「不愧是纳粹的后代,你们满脑子都是犹太人吗,连在这种地方都不放过抹黑人家的机会。」楚殣下意识地把这和梅根的不良前科联繫起来。 「你说谁是纳粹呢!」梅根跳脚,「我指的是一直和齐作对的那群人。」 难道是抓住毛线的那群人?他们也在这里? 楚殣愣了一下,没想到那些人可以先他们一步到这里。那是不是意味着,毛线很有可能也在? 「他们到底什么身份?我爷爷说他们是英国人,你们又说是犹太人,到底怎么回事。」 齐淮远没有回答他,从隐蔽处走出来观察了两眼,确认安全后便继续径直向前而去。 「喂!」楚殣快跑几步跟上,「我们楚家再怎么说,名义上好歹和你算盟友吧,我连这点知情权都没有?」 「既然楚老爷子没有告诉你,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一个外人不方便透露。」齐淮远不为所动,目不斜视,脚步还隐约加快了。 楚殣一时有些着急,一把拽住他:「可这帮人现在抓了我发小!我哪有功夫回去和我爷爷打太极?」 齐淮远被拽回来,与他对视片刻,无奈地微微嘆了口气。 「他们是罗斯切尔德家族的。」惜字如金的齐家主扔下一句话,留楚殣独自参悟。 楚殣刚听到时还有些迷茫,只是觉得有些熟悉,但很快就想起来,前几年有一本很火的传记《货币战争》使得这个名字进入了中国大众的视野。 罗斯切尔德家族,欧洲唯一的强权。 这个名字对于金融界之外的人来说或许十分陌生,但罗斯切尔德家族在经济领域中的地位,就好比拿破崙之于军事,爱因斯坦之于物理。 正如这个家族的名言:「只要我能控制一个国家的货币发行,我不在乎是谁制定法律。」 「严密的家族控制,完全不透明的暗箱操作,钟錶一般的精确协调,永远早于市场的信息获取,彻头彻尾的冷酷理智,永无止境的金钱欲望,和基于这一切之上的对金钱与财富的深深洞察,使得罗斯切尔德家族在二百多年的金融、政治和战争之中所向披靡。」 这个犹太人家族最早发家于德国的法兰克福,通过遍布欧洲的眼线一步步攫取了金钱与权力。他们获取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信任,交好英国王子,在拿破崙驱逐了赫斯凯瑟家族后踏上了建立霸权的第一步。然后凭着敏锐的嗅觉投机英法战争,买断法国债务,控制英国货币发行和黄金价格。在一系列政治事件之中,政府只有不断向罗斯切尔德家族借钱,以致于英国政府欠下的债务如今已经高达259亿英镑。 「他们眼里没有战争与和平,口号与宣誓,也没有死亡与荣誉,在权力和金钱面前,所有人都是垫脚石。」奥地利皇帝在惊觉自己的国家深陷罗网之后如是说。 实行长子继承制,只允许和表亲或其他犹太银行家族通婚的罗斯切尔德家族有效防止了财产的外流,在数百年里积累起庞大的财富,甚至成为一些强大国家的债权人。他们没有什么很坚定的政治立场,不断从法国大革命以来的近代战争中获利,连罗斯切尔德家族的老夫人都说,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她的儿子们更加热爱战争。 书里边的记载和推测,在楚殣看来大多应该是夸张之言,用以博人眼球罢了。可是他毕竟在英国留学过,对于这个家族还是有所了解的。尽管他们的权势与影响力可能并不真的像书里说的那么夸张,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富可敌国,在英国境内拥有许多特权,被人们视为隐形的贵族。 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富不过三代,可这个家族确是实打实地富了二百多年,而且还在越来越富有。 但是楚殣不明白的是,他所遇到的那群黑衣宗教疯子和鍊金术士明明更像宗教裁判所逃出来的通缉犯,与这个靠银行业起家的犹太家族到底能有什么联繫。 「他们不在英国好好数票子,跑来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做什么?」 「传说,当年内森·罗斯切尔德为了财富和权力,把灵魂卖给了魔鬼,愿意让自己的家族世代为魔鬼效力,」梅根耸耸肩,「人世间的荣耀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他们还要挑战全知全能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  罗斯切尔德家族的确很有钱啦,只不过没有这么夸张而已。他们之前在战争时代的确算得上金融强权,但在现代社会已经只是单纯的有钱而已。不过,在资本主义国家,有钱的财团往往就能很影响政治了,所以这个家族现在还是很牛逼的。 第47页 ☆、第二十八章 安静的神国除了死亡,别无他物,满地都是烈焰灼烧后的痕迹与残破的肢体,往往每一个巨人的尸体旁都倒着众多神族,颓圮的城垣,遍地的焦土,场面惨不忍睹。任何目睹这一切的人,即使没有经歷过,也能想像当初的惨烈。 楚殣此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些已经战死了无数年的巨人与神族,可不知为何,似乎总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着他,让他感到十分恍惚,不知置身何处。 朦胧间不像是在阿斯嘉德,而是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周边尽是惨叫与哭号,细听还夹杂着勐兽的怒吼。在大雾里似乎总有旗帜忽隐忽现,黑底红边,看不清面目。呜咽的号角声和隆隆鼓声在远处迴荡,耳边还有人在不断絮语,细细听来,不是北欧语言,可也不像是中文,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能体会到其中的悲哀与愤恨。 「楚殣?」 突然的声音将他惊醒,迷茫地看着叫他的齐淮远,半晌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拎了一个物件,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神族被砍下的首级。 「什么玩意儿?」楚殣连忙丢掉了手中表情狰狞的人头,惊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你有恋尸癖吗?」梅根想起他之前说的什么赶尸匠,神色诡异,「你刚才一往情深地注视着那个脑袋,就像看见了你的初恋情人一样,还试图把他的脑袋安回脖子上。难不成你和他还有什么未竟的爱恨情仇?」 楚殣白了他一眼,却暗自纳闷起来。湘西赶尸术虽然神秘,但是在这西南区域,会赶尸的人和家族不在少数。楚家之所以能凭藉赶尸术屹立不倒,就是因为对灵魂之类东西的感知与操控。普通人通过师父教导,歷经长久的练习,或许能运用一些法器运用超自然的力量。可是楚家人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天生能感应到这些寻常人需要练习和媒介才能感应的东西,运用起来也更加得心应手,相对而言,也就使得楚家人非常容易受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影响。 虽然楚殣不知道那些奇怪的场景是怎么回事,但是既然他被迷惑了心智,受到了干扰,就说明这附近有着什么十分强大的精神体。 可能是死去的神族太多,又不得超度,所以怨气未曾消解的原因吧。 啊——啊—— 突然传来两声乌鸦叫。 楚殣抬头看过去,在不远处的尸堆上站着一只黑色的乌鸦,正歪着脑袋打量他们,片刻之后忽然张开了翅膀扇动几下,却没有飞走,而是敛翅一蹦一蹦地跳下了尸体堆。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注视着这只乌鸦旁若无人地抬起尖锐的爪子梳理自己乌黑油亮的黑羽,狡黠的眼睛滴熘熘转个不停。 「二神鸦二神狼……这应该就是神鸦吧,奥丁的两个信使,思想与记忆,不知道这是哪一个?」 原本正梳理羽毛的乌鸦在听到奥丁的名字时勐地抬起头,盘旋着飞离了地面,只留下一串阴惨惨的鸦叫。 「真是活见鬼,」楚殣见它飞走,连忙试图追上去,却发现自己迈不动步子,低头一看,顿时吓得三魂出体,一个没注意就跌倒在地,「我靠!!真有鬼啊!」 刚刚那具无头尸体的手正稳稳地抓着楚殣的脚踝。 这时身手矫健的齐家主已经拔出刀来,刀光一闪,那只手就已经被干净利落地斩断,无力地松开来掉在地上。 吓出了一身冷汗的楚殣这才颤巍巍地扶住齐淮远伸过来的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而齐淮远却没有动,目光却还死死盯在那具平平无奇的无头尸体之上,似乎在等待什么。 终于,一阵白色雾状物飘了出来。 楚殣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刑天一样的无头神族站起来,谁知道冒出来一团根本没有实体的,鬼魂? 「大胆!」对方颇为威严地叱了一声。 「什么人。」齐淮远举起刀指向那鬼魂,白雾立刻一阵剧烈翻腾。 「我还没有问你们……」鬼魂见齐淮远朝自己又走进了一步,立刻恐慌起来,「你你你,你不要拿那把讨厌的刀指着我!」 说起来唐刀似乎还有一个别称叫斩鬼刀呢,楚殣同情地看着那个可怜的游魂。 「说,到底什么人。」 「吾乃!吾乃……乃……」鬼魂好像十分苦恼的样子。 「你都吓着人家了。」楚殣看那鬼魂又惊又怕的样子,上前按下齐淮远持刀的胳膊,笑容和善地走到游魂面前,「别怕啊,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从哪来,何时死的?」 身为赶尸匠,一门必修功课就是让冤魂厉鬼平静下来接受讯问,听从调度。长久下来,楚家人身上似乎就有了一种针对鬼魂的特殊亲和力。就好比有的人天生招猫狗缘,有的人天生招蚊子,楚家人天生招鬼…… 鬼魂晃了晃,语气颓废:「不记得。」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未竟的心愿呢?」 「没有。」那鬼老老实实地回答。 「来,你先待在这儿,不要乱跑,乖啊。」楚殣哄小孩一样叮嘱鬼魂,转身把齐淮远和梅根拉到一边。 「一般来说,人死之后,灵魂就会消失,所以我们楚家赶尸,只能在死后三天之内动手,通过一些特殊媒介扣住死人的魂魄。而那些死后不消散的灵魂,就是所谓的『鬼』。一般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死者怨念太深,久久不散,最终变成恶鬼;另一种,可能是生前专门修炼过精神意志,或者灵魂十分强大,死后无法消散,既忘却了一切前尘往事又无法安息。」 第48页 「这里是神国阿斯嘉德,无论怎么说都曾经是神明的国度,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恶鬼出没。而且这鬼什么连名字都不记得,更没有什么执念,所以我觉得这可能是哪一个北欧神死后没有消散的灵魂。」 「你的意思是,这个傻不啦叽的鬼魂其实可能是一个死掉的神灵?」梅根悄悄看了眼那白色气团,无法接受他们堂堂日耳曼民族的神会是这副鬼样。 楚殣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这傢伙傻乎乎的挺好骗,咱们不如拐走他,后面要是遇上什么拦路虎,指不定可以拿他卖个面子。」 「嗨,」楚殣在鬼魂面前蹲下来,开始友好的闲聊,「你为什么会说中文的?」 「中文是什么东西?」鬼魂疑惑不解,随后又似乎明白了那是一门语言,开始骄傲地显摆道,「神灵能够与天地山川世间万物沟通,没有什么是我听不懂的,我说的一切话也将使世人明知无误!」 「这样啊,那你想不想和我们一起走?」 鬼魂立刻警觉:「不想。你们要干吗?」 「是这样的,我们呢,是景仰主神奥丁的威名而来,就是为了目睹金宫的伟大,要是能看到一眼,那真是死而无憾了。」楚殣开始拍起神族的马屁,「我一直听说北欧诸神无所不能,也非常仁慈,对于我们这些想沐浴在神明恩德之下的异乡人,一定不会拒绝吧。」 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年的鬼魂没什么记忆,本来就很单纯,此时被这么一通吹捧,自然有些飘飘然,只是稍微犹豫片刻便满口答应:「我可以带你们去领略神国光辉,但我有一个要求。」 「你尽管说。」 「让这个卑贱又鲁莽冒犯的人类离我远一点!」鬼魂翻腾着朝向齐淮远尖叫道。 「……」齐家主嘴角抽搐一下,将手按上了刀柄,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 「刚才那具尸体抓住了我的脚,是不是你搞的鬼?」楚殣一边走一边问身旁飘荡的鬼魂。 「我本来在休息,被那只讨厌乌鸦的叫声吵醒了,正好看到你们。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外人来过了,我就想捉弄一下你们。」鬼魂坦然承认,随即又好像想起来什么十分愤怒的事情,「然后那个无知的凡人居然用他那把骯脏的刀斩下了一个神族战士高贵的手!」 走在前面的齐淮远闻言忍无可忍地拔出刀再次指向那鬼魂:「我现在也可以再斩下你的手。」 鬼魂尖叫一声,再度翻腾着躲到了楚殣身后。 「额……不如给你起一个名字吧。」楚殣连忙转移话题,「没有名字叫起来多不方便啊。」 「尤弥尔。」鬼魂脱口而出。 楚殣脚步突然顿住,一时没剎车的鬼魂就这么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这是你的原名吗?」楚殣略微向后退了几步,谨慎地发问。尤弥尔似乎是被奥丁所杀死的冰霜巨人的名字,传说是一个冷酷残暴的统治者。 「不知道啊,尤弥尔是谁?」鬼魂语气茫然,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说出来的这个名字代表什么,「诶?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名字?」 「那就算了……就叫尤弥尔吧……」 屋顶上的神鸦注视着一行人向着英灵殿而去,张开黑色羽翼扇动两下,发出一阵不详的鸣叫,终于展翅飞向天空。 ☆、第二十九章 尤弥尔是一个聒噪的神族,好像根本不知道安静为何物,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他说话往往还颠三倒四,逻辑不清,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海姆达尔为什么放你们进来?诶,海姆达尔是谁?」 「这儿好大啊,我飘了这么多年都没飘到这里来过……不对啊,明明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在发呆来着。」 「其实我很欢迎你们的,这个鬼地方除了那两条狗和那两只鸟以外什么活物都没有,真的很无聊。」 「我今天怎么话这么多?是太久没说话了吗?奇怪,奇怪,我明明应该是个不苟言笑的神才对啊。」 「有完没完。」烦不胜烦的齐淮远回过头,目光中杀气满满,「你再敢开口,以后就永远不用开口了。」 楚殣看到那团白雾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瞬间安静下来。还真是一个有骨气的神族啊…… 阿斯嘉德看着不大,只有置身其中才会发现这里好像根本没有尽头一样。之前纯粹是因为焦枯的世界树和漂浮的金宫太过于庞大显眼,才会让人有一种距离不远的错觉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园子,里边是遍地的植物,在这些植物中间还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 楚殣走近了观察这墓碑,上面雕刻着一下看不懂的古老文字,边缘处则是地上这些植物的花纹。 「唔唔,唔唔唔唔。」尤弥尔努力想表达说话的欲望。 「说吧。」齐淮远瞥他一眼。 「这是主神奥丁的儿子巴德尔的墓碑,地上这些植物是槲寄生。当初巴德尔出生之时,奥丁非常开心,将他封为光明神,并派信使传令给世间所有的生物,要他们不允许伤害巴德尔。可是槲寄生这种生物太过渺小脆弱,信使便忘记了传令给他。后来洛基唆使巴德尔的弟弟,黑暗神霍德尔,用槲寄生制作成弓箭,射杀了奥丁所宠爱的儿子。」尤弥尔飞快地说道,说着说着语气哽咽起来。 「你怎么了?允许你开口说个话就激动成这样?」 第49页 「我不知道,就是想哭,啊,我现在不会哭了,好难受,」鬼魂隐约做出一个抹眼泪的动作,「宿命註定的东西,做什么也无法改变的。」 楚殣不得不思考,这个身份不明的神灵是不是和故事的主人公之间有什么联繫。 「诅咒,都是诅咒啊,都是当初犯下的罪过需要偿还。」尤弥尔语调悲伤,但是很快就又恢復了一无所知的样子,「我到底在说什么?」 齐淮远听了他的话,神色似乎有所触动,但很快又被他隐藏了起来。 天空中盘旋的神鸦又飞了回来,落在众人面前扬起翅膀,向前跳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歪着脑袋看他们。 「他是不是想让我们跟着他?」梅根猜测道。 「去看看。」齐淮远说完便走上前去。 乌鸦看他靠近了,扑棱着翅膀腾空而起,却没有飞远,而是在天空中盘旋,做出一副引路的姿态。 「它是哪一只来着?」尤弥尔一个人苦恼地小声嘀咕。 神鸦低空飞行在大大小小的建筑之间,原本遥不可及的金宫似乎渐渐逼近,路途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少。终于在走了快两个小时之后,众人来到了目标的正下方。 天空中悬浮的金宫气势恢宏,仿佛一只黄金狮子高踞在世界树的三层九国之上,象徵了主神奥丁的绝对权威。 到达终点的神鸦叫了两声,振翅而上,很快消失在云端。 「我们怎么办?」楚殣不大确定地看向一旁似乎没有尽头的阶梯,「不会要爬上去吧?」 「不然呢,你还想要电梯来接你吗?」齐淮远惯常嘲讽一句,已经踏上了台阶。 神国之中光明永续,只有白天而没有黑夜,让人难以体会时间的流逝。长长的阶梯消失在云层之中,看不到中间路程,只有金宫的轮廓从云海之中隐约露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顶端的几人唯有一直向上爬。 爬楼梯实在太过于无聊,楚殣于是气喘吁吁地开口:「给你们讲一个笑话。我以前初中在new concept 上看到一篇课文,说的是一个记者,去报导一个建筑物,可是他不知道这个建筑的台阶有多少级,于是就亲自去爬楼梯数台阶。可是呢,这个建筑是个闲人免进的地方,他爬到一半,就被保安抓起来了。」 「好冷。」梅根无力地嘆息。 「老子活跃一下气氛,哪来那么多要求。」楚殣没好气地回道。 一下子又没人说话了,直到五分钟之后,尤弥尔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笑死我了,这个笑话太好笑了哈哈哈。」 这个反射弧……太长了吧。 「怎么这么蠢,简直和托尔小时一模一样,居然去数台阶,哈哈哈,他妈妈没有告诉他金宫的台阶没有尽头吗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楚殣险些摔下去。 「啊?我说什么了?」 没有尽头……楚殣抬头仰望头顶的阶梯,没有尽头我还爬个鬼啊! 「你知不知道怎么上去?」 尤弥尔得意地昂起头:「就不告诉你们。」 「说不说!」楚殣恶声威胁。 「就不说。」 于是楚殣想也没想就把手搭在了身旁齐淮远腰间的刀柄上,利落地拔刀出鞘,再度威胁:「说不说?」 尤弥尔抖了抖,无辜道:「可我真的不记得了啊。」 「……」楚殣拿这个间歇性失忆的傢伙没办法,扭头看见齐淮远正盯着自己,遂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身上,「怎么了?」 「没什么。」齐淮远平淡地应了一声,接过自己的刀,插回刀鞘之中。 「嗷——」下方忽然传来两声狼嚎,伴随着神狼愤怒的吼叫。 「难道是那帮犹太佬追来了?」梅根向下方看去,却因为距离太远,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上来了,这阶梯又没有尽头,怎么办?」 「那两只狗很能打的,」尤弥尔不屑,「他们没那么容易上来。」 两只狗……指的是贪婪和欲望二神狼吗? 「你倒是想啊。怎么上去?」梅根已经完全忘记了这是日耳曼人的神,对着尤弥尔催促道。 「我记不起来了啊!」尤弥尔怒吼,「往上没头你就往下爬啊!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没有一头猪能想到答案!」 这么奇葩的答案,猪是一定想不到的…… 「诶?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我怎么什么都知道,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尤弥尔勐地回过神,高傲地转向那三人,「喂,凡人,我恩准你们亲吻我面前高贵的土地。」 然而并没有人搭理这个孤魂野鬼,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相信尤弥尔的话,转身朝着楼梯之下走去。 ☆、第三十章 其实在选择向下走时,三个人纯粹只是碰碰运气,毕竟一个不时失忆的鬼魂说的话靠不靠谱还真没人能保证。原本他们还在担心会不会和下面罗斯切尔德家族的人迎面相遇,但是当台阶尽头显露出金色地面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伴随着几声「啊啊」的鸦叫,两只黑羽的乌鸦在头顶不断盘旋,最终落在了尤弥尔面前。 「不就是面镜子吗,为什么没人能解开这么简单的谜题呢?」尤弥尔还在自顾自地咕哝。 楚殣等人此时却是无暇理睬他,几步便越过最后的数级台阶,踏上了黄金铸就的土地。奥丁的金宫俯瞰下方的整个世界,在北方的尼福尔海姆雾国,赫瓦格密尔的水流潺潺流淌,南方的穆斯贝尔海姆,火焰在熊熊燃烧。坐拥至高权柄的神灵在最高的王座上,将世间一切属于他的土地尽收眼底。 第50页 前方的英灵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齐淮远和梅根已经快步朝着神的圣地而去,而楚殣则冷不防被人拦住了。 「你看那下边。」尤弥尔说。 楚殣回过头,下方的世界在视野之中清清楚楚。一群黑衣人正在和两只兇勐的棕金色巨狼搏斗,而远处,是整个神国阿斯嘉德。从上方俯视,更能看清尸横遍野,断壁残垣,仿佛一个死亡的地狱。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祗跌落云端,身染污泥,只能用死亡来哀悼那诸神的黄昏。 「我们经歷漫长岁月,荣耀加身,最终却变成凡人口中虚无缥缈的神话。即使是神灵的一生,可能也只是史诗中短短的几行赞歌。」尤弥尔看着下方破败的神国,神鸦不知何时停留在了他的肩膀上。 楚殣觉得他大概是想起来了什么,不敢贸然开口。 「华纳和阿萨,被凡人所崇拜,神国阿斯嘉德,是世间至高的净土。可他们不知道,神国负罪而生,也必将因罪而灭亡。神国所谓的荣耀,就是秋虫最后的哀鸣罢了」 「那奥丁不就成了只蚂蚱了?」楚殣玩笑道。 「奥丁?」尤弥尔讥讽而悲哀地笑了,「他不过就是个无知的懦夫罢了。」 「……」这不会真是奥丁的仇家,冰霜巨人尤弥尔吧。 「想要无上的地位,就要准备好付出代价,神也不能例外。也该结束了,拖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逃不过。」尤弥尔的语调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不怒自威,带着几分决绝,转身向英灵殿走去。 在古老的时代,瓦尔基里身穿闪亮的盔甲,骑着马在天空中奔驰,掠过凡世的战场,将被选中的亡灵带入这属于勇敢战士的英灵殿。如今岁月已逝,这些奥丁的侍从和成群结队如黑色洪流般的「狂猎者」都已经不復存在,只能从一些古老民族的神话中窥见一二。 英灵殿前的一切都诡异地静止着。 一只望不见尾端的黑色巨蟒高高抬起上身,张开的血盆大口几乎可以吞下整个宫殿,这便是传说中首尾相衔,环绕着整颗世界树的大蛇耶梦加德。 在一名巨人的肩膀上坐着一个神族,体态枯瘦,满脸都是丑陋的伤痕,正充满恨意地狞笑着,掌心燃烧着绿色的火焰。 耶梦加德的身体下,一个红髮红须的高大战士正在怒吼,他身上没有穿厚重的铠甲,裸露胸膛,唯有手腕和膝部有着简单的皮革防护。战士高举沉重铁锤,天空中雷电涌动,一道金色闪电以雷霆万钧之势落下,却还没有接触地面,甚至可以在空气中看到静止的光弧。 尤弥尔淡然地从众人之间穿过,好似没有看见这一切,径直来到最后一个身影面前。 一匹八蹄的白色俊马仰起前身,鼻翼张开,鬃毛飞扬,明亮的双眼灿若星辰。神驹斯莱布尼尔之上的骑手身着金色战甲,华美的盔甲上镶嵌着各色宝石,黄金般的鬚髮若风霜削成,坚硬整齐。他的手中长矛直指天际,篆刻满了繁复的卢恩符文,矛头雪亮如雨夜里惨白的闪电。 「主神奥丁披挂好战甲,拿起他神圣的长矛,只身来到命运的深井前。在那里,诺伦三女神脸上罩着薄纱,默然地坐在凋零的世界树旁,身边唯有一张残破的网。于是奥丁明白了自己的结局,是命定的死亡,诸神的黄昏。」尤弥尔低声吟诵着诗谣。 在寒冷的北欧,无数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木屋中的武士们曾围火而坐,聆听诗人讲述这段故事。 两只黑色神鸦忽然飞了起来,抖落一地羽毛。 「替我吹响他吧,日耳曼人的后裔。」尤弥尔把一个号角塞进已经呆滞的梅根手中。 「当寒夜降临,战争爆发之时,我从命运女神那里知晓了答案,却害怕面对,于是用自己的力量静止了时间。这么多年过去,我飘荡在族人的残骸之间,终于心中不再怀有恐惧。这是我的父亲给我的诅咒,因为我用死亡窃取了他的力量与权柄,也将遭受报復,在至高的王座上死去。」尤弥尔,或者说奥丁似乎有所悔恨,「幸而我的所作所为,最终还是避免了凡世的毁灭,可这神国的衰亡,却是不可逆转的。」 梅根呆愣地低头看了眼手中镶嵌着黄金的号角。 「吹响提尔的战争号角吧,你们会得到你们要的,我也将迎来我的解脱。」 「奥丁,交出你的神矛。」蓦然有人出声,楚殣回过头,看到一个黑袍人已经率先闯进来了 「吹响它!」奥丁根本没看那人,厉声对着梅根说道。 梅根稍作犹豫,还是吹响了手中的号角,时隔千万年,战神提尔的号角声终于再度迴荡在神国的土地上,低沉的角声响彻云端。 阿斯嘉德甦醒了。 原本凝固的空气又活动起来,雷神的闪电从空中落下,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鬼魂「尤弥尔」随风飘散,而奥丁眼中逐渐亮起光芒,白色俊马也嘶鸣一声,落下双蹄。 「躲开。」齐淮远拉过楚殣就地滚到一边,天空中火球如雨一般落下。 耶梦加德转动庞大的蛇头,躲过金色闪电,朝着雷神喷出漫天毒火。 正如《埃达》所记载的那样,阿斯嘉德战无不胜的第一勇士发出了痛苦的哀嚎,被耶梦加德的剧毒送上了死路。 「嗷——」灾难之神洛基丑陋的儿子,怪狼芬里厄从地上腾跃而起。它的眼睛和口鼻之中都燃烧着火焰,嘶吼着扑向奥丁。奥丁举起昆古尼尔迎上去,金色盔甲熠熠生辉,蓝色斗篷如巨浪翻腾。 第51页 楚殣立刻记起,奥丁最终应当是被芬里厄咬死,然后他的儿子维达拾起了父亲的永恆之枪,又杀死了芬里厄,为父报仇:「不好了,奥丁要输。」 齐淮远眼神忽然凌厉,左脚轻点,瞬间出现在雷神的尸体旁,伸手握住了地上的神锤米耶尔。楚殣心中一紧,刚要出声警告,突然发现他手上戴着一副黑色铁手套。雅思格利佩尔在触碰到神锤的瞬间便发出光芒,一串电火花从黑色的锤柄上迸发而出。力大无穷的獍兽配合雅思格利佩尔的力量举起了神器,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砸在了怪狼芬里厄的身上。闪电随之落下,将这註定要杀死奥丁的恶狼电成了黑色的焦炭。 楚殣有些懵逼,杀死奥丁的狼被齐淮远给杀了,那奥丁还会不会死?预言是不是被改变了? 洛基眼见芬里厄被杀死,顿时怒不可遏,坐在巨人的肩膀之上便向着齐淮远扔出一串火球。 「齐,小心那帮犹太佬……」梅根刚要说话,灾难之神的火球又像一阵雨一样落下,吓得他只能狼狈逃命。 那些异端人多势众,再次故技重施,趁着一片混乱摆开了召唤阵。 楚殣和那些人之间隔着不断扭动的耶梦加德,无法阻止,只能听得见他们用希伯来语在念诵圣经中的段落。 「耶和华的话临到我说:」 「人子啊,你为推罗王作起哀歌说:『主耶和华如此说:你无所不备,智慧充足,全然美丽。」 「你曾在伊甸神的园中,佩戴各样宝石,就是红宝石、红璧玺、金钢石、水苍玉、红玛瑙、碧玉、蓝宝石、绿宝石、红玉和黄金,又有精美的鼓笛在你那里,都是在你受造之日预备齐全的。」 「你是那受膏遮掩约柜的基路伯,我将你安置在神的圣山上,你在发光如火的宝石中间往来。」 「你从受造之日所行的都完全,后来在你中间又察出不义。我因你亵渎圣地,就从神的山驱逐你。遮掩约柜的基路伯啊,我已将你从发光如火的宝石中除灭。」 「你因美丽心中高傲,又因荣光败坏智慧,我已将你摔倒在地,使你倒在君王面前,好叫他们目睹眼见。」 「你因罪孽众多,贸易不公,就亵渎你那里的圣所。故此,我使火从你中间发出烧灭你,使你在所有观看的人眼前变为地上的炉灰。」 「各国民中,凡认识你的都必为你惊奇。你令人惊恐,便不再存留于世,直到永远。」 跪在地上那人双臂交叉于胸前,跪在地上,胸膛的羊头烙印上插着一把匕首,头颅低垂仿佛死了一样。 楚殣这次总算记起了这一段以及上一次在阿房宫的那段话出自何处,又讲述了谁的故事,看着空中愈来愈大的裂缝,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第三十一章 献祭者已经死去,无力地倒在六芒星阵法中央。黑暗中的身影接替了他,自己缓缓开口,像念诗一样念出了希伯来语的经文。不同于之前人类的虔诚敬畏,那声音舒缓清澈,动听胜过夜莺的歌声,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圣经》中的文字庄严肃穆,是神的言语与旨意,而此人的语调却是玩世不恭,戏嚯一样念诵着。 「于是那天上便有了征战,米迦勒同他的使者与龙作战,龙也同它的使者去应战,却并没有得胜,天上再没有它们的地方。大龙就是那古蛇,名叫魔鬼,又叫做撒旦,是迷惑普天下的。它被摔在地上,它的使者也一同被摔下去。」 出于对语言学的兴趣,楚殣曾经学习过很多古老的语言,对于这段希伯来文的经典自然也不陌生。这一段描述了傲慢的魔鬼声称要颠覆上帝,最终被从天上放逐,与自己的部下一起摔落人间。 「不会真是那个坡脚的老山羊吧。」楚殣忍不住苦恼道。 此时奥丁的儿子维达已经拦住了洛基,和灾难之神缠斗起来。齐淮远于是趁机退出了战圈,在安全区域观望着。 齐淮远听了楚殣的话,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刀,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模煳的影子。 「什么人,擅闯北欧神的国度。」奥丁感受到来者的强大,勒紧缰绳,握住永恆之矛昆古尼尔,威严地发问。 「我的名姓众多,被冠以各种邪魔之名,敌对者是世人对我的称唿,」来者的影子动了一下,一步从黑暗之中跨出来,「我前来了结你这被凡人所干扰的宿命。」 按照各种宗教典籍和文学作品对魔鬼的描述,楚殣原本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青面獠牙,拖着一根长长尾巴的跛足山羊。又或者像但丁的《神曲》中所说的那样,是一个狰狞兇恶,长着三个脑袋的巨人。可谁知道来者不仅不丑陋,反倒面容英俊,五官深邃,姿态优雅,若不是那醒目的羽翼抖落了一地黑色羽毛,几乎让他以为那是哪个城堡之中走出的欧洲中世纪贵族。可是当他与那人四目相对之时,立刻摒弃了原有的想法,清醒地认识到这是基督教神话之中最为人所害怕的魔鬼。那双绿色的眼睛仿佛翡翠一般,眼眸中虽然闪耀着光辉,却掩不住其中深深的邪恶、黑暗与傲慢,仿佛是一切罪恶的源头。 他惯于改变自己的形象,行走于不同国度,用邪恶的慾念使人堕落,在基督教、犹太教、罗马神话、乃至□□教的典籍之中都对这位魔鬼有所记载。故而他的确名姓众多,塞缪尔、撒旦、路西法、彼列、靡斯菲托……不同的民族对其有不同的称唿。 第52页 「你因为诅咒而註定灭亡,」撒旦手中的长剑挽了一个剑花,「无可改变,就由我来帮你完成这宿命好了。」 奥丁发出如同雷鸣一般的笑声:「尽管必死无疑,我也不会束手就擒,来吧,从地狱而来的魔鬼,我将最后拼死与你一战。」 「这把剑,虽说也威名赫赫,却还真是配不上北欧的神王之死,」撒旦似乎很嫌弃手中的武器,却又不得不凑合着使用使用,长剑忽然刺出。 亚瑟王的神剑?楚殣盯着剑上铭文看了许久,认出了那把大名鼎鼎的石中剑。 「那是大概九十多年前罗斯切尔德家族在英国本土找到的神器之一,」齐淮远皱眉,「他们果然有所勾结。」 尽管奥丁的勇勐可以称得上是神国第一,在他的一生中也从未有过败绩,但此时却是被命运扼住了咽喉。今天的他註定无法得胜,就像预言里那样战运不佳,失足摔下马来,被一剑刺穿了胸膛。 他的儿子维达此时已经击败了自己的仇敌洛基,回头看到父亲跌倒在地,那威严的双眼之中光芒渐渐黯淡,泯灭了光辉。奥丁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解脱般的神情,结束了自己漫长的一生。维达目睹父神之死,愤怒地吼叫一声,冲上来拾起了地上的神矛。 杀死奥丁的撒旦似乎是已经完成了此次前来的任务,根本没有在意沖向自己的维达,而是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向一旁的三个凡人:「今日无法久留,我十分期待下次换一个正式的场合与诸位相见。」 换一个正式的场合与魔鬼相见……难道要去你的老家地狱和你来一次会谈吗? 主神之子维达将会为死去的父亲报仇,这也是预言中已经写下的,是当初初代神尤弥尔诅咒奥丁之际一起下达的神谕,即使魔鬼也无能为力。所以此时他捡起昆古尼尔便刺向了杀父仇人,撒旦并没有进行任何反抗,被刺中也没有流出鲜血,而是逐渐虚化,消散不见。 「创世者的神谕,还真是讨厌。」撒旦面色平静,只有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撒旦消失之后,刚刚暂时警惕地缩在一旁的耶梦加德再次发威,维达被巨蛇庞大的身躯甩了出去,手中的神矛也脱手而出。 神矛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地上滚动着,吸引了所有有心之人的目光。 齐淮远眼神一动,利用帝江之力瞬间出现在那把无主的神器旁,抢先一步将其握住。 刚冲到一半的黑衣人脚步顿住,随即笑起来,也不再上前争夺,而是胜券在握地拍了拍手。 「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死变态!暴露狂!」毛线的怒骂声听上去中气十足,生龙活虎,「你们到底想不想活了?还不放了爷爷我?」 「毛线!」 「四儿!」 这深情对视,遥相唿应的画面让齐家主实在有些不爽,于是便把怨气撒到了敌人身上,冷冷地看过去:「你们要干什么?」 「还用说吗?只要你把昆古尼尔给我们,我们就把人还给你。」 「呵。」 「怎么,齐家主不愿意?」 楚殣见此情形,立刻扭过头想质问齐淮远,对方却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似乎……有几分暗示? 「你抓了一个辰家人,拿来威胁我,想换一件神器,不觉得太天真了吗,」齐淮远满不在乎地对那首领说道,唇角勾起几分不屑的笑容,「我为什么要在乎一个外人的死活?」 「我日你祖宗!姓齐的你卑鄙无耻冷血无情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毛线跳脚大骂起来。 黑衣人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并没有惊讶,而是赞赏地笑道:「齐家主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们一直不明白,这些神器于您毫无作用,何必一直与我们作对?我们罗斯切尔德家族一向最讲究效率,咱们结为盟友,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 「怎么,你们改变路线,想拉拢我了?」 「这些神器只有在我们手里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只要我们成功了,一定也不会亏待了齐家,到时,在区区中国,还不是您一个人说了算,」魔鬼的说客还在枉费口舌,「相比于没有意义的敌人,我们的主人觉得您更适合做朋友。」 「哦?」黑衣人以为他来了兴趣,不料齐淮远下一句却说,「可我没有兴趣和那只老山羊共事。」 听到对方不仅不识抬举,还出言侮辱他们所信奉的神明,黑衣人终于生出几分怒意:「如果你执意和我们作对,那我们就只能用死亡作为招待了!」 齐淮远冷哼一下,嘲讽道:「或许你的主子也很乐意在他的囚笼里接待你。」 黑衣人闻言怒不可遏地一脚把毛线踢倒在地,然后夺过了身旁下属的枪。 楚殣见齐淮远还没有动静,终于忍不住怒目相向,自己冲上前去。 齐淮远皱了一下眉,一直握在刀柄上的手终于浮现出纹路,一个闪身挡在了楚殣面前的路上。 楚殣急得正要推开他,忽然看到那群黑衣人的身后缓缓出现一幕熟悉的景象。 「你们大概不知道,在「区区」中国,有句老话叫夜长梦多。」蓄力已久的齐淮远突然动手,雪亮的刀刃从黑色剑鞘中窜出,金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黑衣人背后凉意突生,瞳孔一阵收缩,飞快地转过身,正对上背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的巨大血色蛇眼,那阴森的竖瞳直勾勾地盯着他,令他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第53页 烛龙举火则天下大光。 当烛龙的眼睛睁开之际,火焰的刀光破空而出,贴着地面划过,烈焰席捲,尸骨无存。 毛线目瞪口呆地看着地面上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深深沟壑,冷汗直流,半天才回过神来:「姓齐的你要谋杀我吗?!」 满身伤口的巨蟒耶梦加德似乎受到了刺激,蛇尾不断拍击地面,导致整个阿斯嘉德都震动起来,汹涌的毒火从张开的巨口之中喷薄而出,从天空中坠落。 楚殣被晃得身形不稳,立刻将这震动与毒火联繫在了一起:「华纳达尔斯火山要爆发了!」 「以神之名,斩杀汝于此地!」维达高举手中金色的重剑,噼向耶梦加德的头颅。不可一世的大蛇发出嘶嘶的刺耳嚎叫,在地上痛苦地扭动起来。 无穷无尽的岩浆从裂开的地堑之中涌出,迅速埋葬了阿斯加德。楚殣眼见炽热的熔岩不断上涨,不由心急如焚,四下张望,看到了金色的永恆之矛。 昆古尼尔上篆刻着神的契约「持此矛者,统治世界」。 「神矛!」 齐淮远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收刀入鞘,双手举起了昆古尼尔,奥丁的神矛重重顿在地上,金色波纹如同涟漪般绽开,笼罩了地面上的一众凡人。 ☆、第三十二章 数百年才喷发一次的火山冒着滚滚浓烟,黑色的火山灰遮蔽了北欧蔚蓝的天空。大量火红的岩浆不断从华纳达尔斯火山口喷涌而出,强大的压力使得熔岩柱被推射到了上千米的高空,又呈四射状高速坠落在地,砸出了众多深坑。 从山顶流下的熔浆遇到外界低温,逐渐凝固,将光辉的神国阿斯嘉德永远埋葬在了岩浆岩之下。 「啊——啊——」一只黑色的乌鸦从空中俯冲而下,在地上蹦跶了一阵,并没有远离,而是歪头看着众人。 「这乌鸦不怕人吗?」毛线惊奇道。 「这……是奥丁的神鸦吧,」楚殣讶然,蹲下来与乌鸦灵动的双眼对视,「喂,你要和我走们吗。」 乌鸦扇动翅膀飞到了楚殣肩上。 「你搞个乌鸦回去干吗?」毛线十分嫌弃,「多晦气啊。」 「唔……赶尸匠和乌鸦,也算是绝配了哈哈哈。」 毛线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转头看到了正在研究神矛的齐淮远,立马又怒从心头起,而向胆边生:「姓齐的,你刚刚是不是要趁机谋杀我!」 「你死了吗?」齐淮远瞥他一眼,「要不是我,你现在还有机会说话?」 毛线哑然,当时情况紧急,那一刀虽然险些连他一起砍死,可却是很精准地从他身边划过了:「老子差点没被吓死!这个精神损失怎么说?」 「好了好了,这不都没事嘛。」楚殣连忙打圆场,却看见毛线惊怒交加地看着自己,「怎么了?」 「小四!你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他说话!」毛线把头靠在楚殣肩上干嚎起来,「我的心好痛啊。」 「……」 梅根闻言想起了自己夭折的爱情,不由也隐约感到了心痛。 「我要回国了。」古德里安少爷忧郁地一甩头。 「嗯。」齐淮远淡淡地应了一声,顺着冰盖向山下人类活动区而去。 「你不挽留我吗??」被留在原地的梅根只能朝着那个毫不留恋的背影悲恸不已。 此后的路程没有再发生什么变故,四人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城区。 古德里安先生似乎非常不放心自己的儿子在外晃荡,又一次派人把梅根堵在了门口。在场的诸位并没有人谁对他有什么不舍之情,梅根只能乖乖被押回德国。 没有了碍眼之人,齐家主觉得心情非常舒畅,难得地没有急着回国,而是跟着楚殣和毛线在这个冰岛东南的小城逗留了几天。 冰岛作为一个位于北极圈附近的岛国,自然有许多中国大陆难得一见的新鲜物。除了那些鲜美的海洋特产之外,这座小城也有不少当地特有的纪念品。 「啧,这鹿头真气派,可惜我家没壁炉。」楚殣惋惜地伸手摸了下光滑的鹿角。 「建个壁炉还不容易。」齐淮远抱臂倚在一旁。 「我家老宅子是木楼,怎么建?」 齐淮远挑眉看着楚殣,调侃道:「楚四爷不是浪迹各国吗,没几处私宅?连这点自由都没有。」 「比不上您家大业大。」楚殣没好气地回他一句,扭头便离开了这家店,继续在人潮涌动的市场闲逛。 齐淮远还靠在那墙边没动,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察地笑了下。 「咋回事啊小四,」毛线终于有机会单独把楚殣拉到一边,「我怎么觉得你们俩奇奇怪怪的。」 「……」楚殣矢口否认「什么奇奇怪怪,你说什么呢?」 「姓齐的那小子态度突然就变这么好,我觉得有问题,」毛线狐疑地打量了自己的髮小一眼,「何况我怎么上次听梅根话里的意思,把你当情敌?」 楚殣此时正在一个民族特色摊位前俯身观看,闻言手指面前的熊皮毛毯上轻轻摩挲了两下,过了会儿才抬起头吊儿郎当地对毛线笑道:「梅根那傢伙,一天到晚嘴里没个正经话,你也信?」 「之前姓齐的不是一直对咱都爱答不理的,怎么现在这么好说话了?你别告诉我他良心发现了。」 「嗐,都是你不在的时候,我又从水里捞了那只旱鸭子一次,大概是小爷我光辉四射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他吧。你说我本来就跟他无冤无仇的,他态度好点不应该吗?」 第54页 毛线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俘虏的那段时间都发生过什么,不疑有他,松了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和那个臭小子勾搭上了。」 楚殣语塞:「我怎么听着感觉你像在说一对姦夫□□一样。」 「可不就是嘛,」毛线抹了一把不存在的眼泪,「我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可不能随随便便就被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野猪给拱了。」 「……」 「四儿啊,你可不能被齐家威逼利诱,抛弃糟糠之妻啊!」 「还糟糠之妻……恶不噁心……」楚殣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放心,小娘子貌美如花贤良淑德,我怎么捨得弃了你去寻那北方蛮子。」 毛线哈哈笑了两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时被他们甩下的齐淮远终于跟了上来,眉眼间神色如常,正气凛然,倒是让毛线越看越觉得自己多想了。 稍事休整几天之后,孔昭也终于从国内派了飞机过来,准备将神矛昆古尼尔和三位游山玩水的祖宗接回去。 出门在外这么久,楚殣觉得回乡的旅程还是很让人舒心的。终于不用再忍受北欧的严寒,也不用担心被海盗扔进海里,这么一想,祖国的大好山川实在是气候宜人,秩序井然。 社会主义好啊。新时代优秀青年由衷赞嘆一声,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楚四爷。」身旁的乘客忽然开口。 楚殣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都感受到了危机,遂警惕地看过去:「齐家主有何见教?」 「在下的听力一直还不错。」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楚殣摸不准他的意思,自己难道刚刚小声嘀咕什么了吗? 齐淮远眼神充满了压迫,看得楚殣不由咽了下口水。 「你是不是要解释一下,野猪,北方蛮子是什么意思?」 「……」毛线你害我不浅! 「敢骂我的人可不多。」 楚殣只能尴尬地笑道:「我哪敢骂您啊,许是听错了吧哈哈哈。」 齐淮远没说话,只是玩味地看着他:「那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楚殣看到对方琥珀色的眼瞳之中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不自在地扭过头,耳根有些微红:「齐家主还有什么事吗。」 「其他倒没什么。只是……」 楚殣刚松了口气,听到一句只是,顿时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还想讨论一下我们两家接下来的合作事宜。」 「啊……这个啊,好说好说。」楚殣巴不得扯开话题,满口答应。 坐在后面的毛线自然一字不落地听见了这番并没有避人耳目的谈话,不由眼眸眯起,握住了身旁的扶手。 齐家,齐家,烈山……呵。 ☆、短小的序 英国,威斯特海温。 碧绿的原野上稀稀落落地散着几片山毛榉林,宽敞的公路从原野上穿过,一辆没有车牌的汽车缓缓靠边。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头戴一顶圆边宽檐礼帽,手中握着镶银羊头手杖的人。那人目光扫视一圈,瞥见原野上挂着「私人领地」铁牌的木桩,山羊鬍抖了抖,有节奏地晃着手杖走过去。 「对不起,先生,这是私人领地,没有邀请的话,您不能入内,」一个身穿麂皮夹克,手里抓着一桿□□的守林人拦截道,「如果您擅闯私宅的话,我可能会採取一些驱逐手段。」 「行了,把你那老古董收起来,」来客挠了挠下巴上整齐的鬍子,「难道你不认识我吗?」 「对不起,沙利叶先生,这是规矩。」守林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动,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去他的英国规矩,」沙利叶低咒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又晃着手杖朝着远处的庄园走去。 管家站在门口,脱下手套打开门,弯腰将他迎进去:「有什么需要吗,先生。」 「老规矩。」来者露出讥笑一样的表情。 山羊鬍先生走在黑色的木楼梯上,脚下没有丝毫声音地上了二楼,在一扇雕花大门前停下,轻轻敲了三下。 「进来。」 沙利叶神色整肃地推开门。 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穿着黑色修士袍的男人正双手交拢置于身前腰腹处,微微仰头望着面前的逆十字,绿色的双眼里满是细碎的光芒,仿佛是洒落了一把宝石在眼中。阳光从窗外镀在他身上,给黑色的修士袍蒙上了一层金色薄纱。如果不是太过清楚自己的主人是谁,沙利叶一定会以为自己面前站着哪个圣徒。 「哈利路亚,赞美主。」沙利叶画了个十字。 凝视着逆十字的人偏过头:「别装了,沙利叶。」 「天啊,感谢您的恩赐,要不然再让我说一遍那么噁心的话,我一定会把今天的早饭吐出来。」沙利叶把手中的帽子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如释重负般嘆了口气,「我更愿意赞美您,撒旦大人。」 「什么事?」 「送信,当然是送信,我给您送了一辈子的信,在天堂时送,到了地狱接着送,跑到人间来还是要送。说实话我一直等着有一天您能让我送一封下岗通知书给耶和华,可是我等来等去还是只有信。」 「我觉得你可以先说说信,再谈这些抱怨。」 「好吧,信,您看,您总是只在乎信,我给您送信也是需要动力的。当然了,我不是在抱怨,我只是想说……好吧好吧,您别皱眉,天吶,您皱眉真是让我充满了罪恶感。」 第55页 「沙利叶。」 「好的,信,」沙利叶终于开始了正题,「罗斯切尔德的小朋友让我给您送信说,中国人给他们惹了点麻烦,这个国家冥顽不灵,几乎插不进手,比当年那帮美国佬还难搞。说实话我不太懂他们的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有什么重要的吗?所以说亚当那种土之子的后裔,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整天琢磨什么阶级,什么对立,那天堂的那些傢伙该是什么阶级……」 「你可以出去了,沙利叶.」 「是的,大人,」沙利叶立刻闭上嘴,把帽子又戴上,恢復了之前严肃的样子,」您有什么回信吗,大人」 「你亲自替我去一趟中国,见见那群小傢伙,表达一下我的善意。」 「明白了,大人。」沙利叶顺从地关上门。 独自留在房中的魔鬼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眼前的逆十字笑了一下。 「哈利路亚。」 作者有话要说:  虚构地名,来源于某知名教材中关于火车准点时间的「west-heaven」,只是觉得这个地名很有深意而已 ☆、第三十三章 神矛昆古尼尔最终被齐家带回去了,而楚老爷子考虑到这玩意儿对楚家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也就未曾表示异议,只是向齐家提出了一点利益诉求。这一次齐家倒是很大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楚殉的要求。 至于楚殣,由于不经过老爷子同意就跑到北欧去搞出这么大事情来,理所当然地被禁了足。可是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对于楚殣来说已经是习以为常,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唯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次老头儿居然把他关在后山,只留下一堆的古籍和咒书…… 中国一切的法术,都是起源于伏羲氏,后来逐渐演变,吸收了周边少数民族与国外佛教、密宗、袄教等精髓,发展成了现今各个流派。北方中原地区是一脉相承的正统术士,而楚家所习巫术,事实上与伏羲一脉并不属于同一体系。巫蛊之术诞生时间无人知晓,只知道它起源于苗疆,兴于湘西。所有的南方巫师都奉九黎首领蚩尤为祖师,因为当年蚩尤败给炎黄两位部落首领,故而北方那些术士总视这些南蛮子为手下败将,南方巫师也不曾染指朔土,这巫术只在西南大山之中传承。 巫术流派众多,所长涉及蛊、毒、咒等,多数是不适用于活人,所以往往给人以阴毒的印象。可楚殣深入了解之后才发现,相对于北方那些杀鬼抓鬼,驱邪避秽的法术,巫术的重点是沟通而非灭杀。只不过蛊、咒这些必要的手段一旦被心怀不轨者利用,常常能化身为破坏巨大的伤人手段,这才导致了外界的误解。其实要论伤人,他觉得齐家那尊煞神的破坏力可比他大多了…… 「奥丁?」头顶上翅膀扇动的声音让楚殣抬起头,神鸦盘旋一圈便扔下了一个牛皮纸袋,然后悠闲地停在他肩膀上梳理羽毛。 堂堂神鸦,居然沦落到信鸽的地步,还颇为享受? 纸袋里是毛线的信,无非是冠冕堂皇地慰问了一番失去人身自由的楚殣,顺便还不忘极尽夸张之能事地描述自己最近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可谓是司马昭之心了。 不就是想变着法地嘲笑刺激他吗?出去之后是不是要给这小子下个蛊什么的…… 楚殣忿忿地把信扔到一边,却发现这纸袋似乎还有重量,遂又倒出来一张报纸。一张很普通的人民日报,只是头条新闻讲了前些年设立的亚投行,声称「英国政府派遣观察员深入了解」。 一旁附着这名特派观察员接受有关领导接见的照片,是一个长相精明的外国人,下巴上一撮山羊鬍格外惹眼,令人不由联想到奸商二字。 当经济、英国这几个关键字组合在一起时,楚殣马上不自觉地联想到了罗斯切尔德家族,越看这个山羊鬍越觉得其中必有阴谋。 上次那个撒旦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虽然这一年里,楚殣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触此人,却始终不过是匆匆地惊鸿一瞥,根本不清楚他的目的。这会儿在这湿热的大山之中,许久不接触宗教的楚殣不得不好好回忆《圣经》中这傢伙的生平。 撒旦一词,希伯来文以为「敌对者」,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唿。至于他本名如何,旧约并无记载,只是模煳地描述了天上曾经有一位高权重者心怀不轨,迷惑了夏娃,使人堕落,最终被打落地下,成了与上帝作对的头号魔鬼。后世对这魔鬼的称唿附会颇多,又经歷了多种文化的合流,也就无迹可考。 在基督教传说之中,上帝耶和华常常化作不同的形态去考验世人,这位魔鬼似乎也有这样的换装癖,经常为了一些奇怪的赌约变作各种形态引诱凡人。 尽管撒旦的真实面目无从得知,但从启示录的记载中却可以找到对他最初的身份。 「魔鬼对亚当嘆息道:『人啊,我一切的敌意、嫉妒和忧伤都与你有关,我因你而遭受种种苦难。我被从天上摔下来,失去我原先在天使中光荣的地位,你的诞生给我带来了不幸。』」 「亚当反问:『我在你身上作了什么为何埋怨我我们没有伤你,也未曾害你,为何要追击我们我的诞生是神的旨意,又怎么给你带来了不幸?』」 魔鬼回答他:「你应知道我的名字。我能解释神的信息,但我拒绝神的形象。我是撒旦,也名彼列,那就是,看守地狱的天使。」 第56页 「上帝的第一把火创造了我,第二是天使长米迦勒,第三是加百列,第四是乌列,第五是拉斐尔,第六是查德西尔,接下来的是其它数不清的天使。他们是神的使者,用七个白天七个黑夜拿棍打我,拿剑伤我,我不能脱身,我的力量也被打散成碎片,被逐出了天堂。他们是神的宝座前的復仇天使。」 「我原在天堂享有尊荣,又因为你而跌落。先是上帝用自己的肖像创造了你,天使长米迦勒将你领到我们面前说:『你们都要拜他。』米迦勒带头拜了你,因你是上帝的肖像。」 「只有我不拜你,我对米迦勒说:『我是火中之火,为何要拜泥土创造之物?我是最先的造物,应当他来拜我』于是我管治之下的天使也不拜你。」 「米迦勒说:『你若不拜,神的怒火必定向你发作。』」 「我回答:『那么我将如耶和华一般在众星间高高举起自己的宝座。』」 「耶和华因此而发怒,他将我从天空中摔下来,其他不拜你的天使也与我一同摔落,失去了一切在天国的殊荣。」 这就像中国古代位高权重的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突然有一天变成了两人之下,于是纠集一帮追随者聚众谋反被放逐的故事…… 这位心高气傲的堕天使领着他的追随者在伊甸的北方和米迦勒的的部下打了一架,最终兵败不敌,堕入地狱之中,此后就成天给上帝找麻烦。 楚殣不明白这个赫赫有名的魔鬼突然出现并且如此活跃是为了什么。在过往的记载之中,撒旦虽然也常常引诱世人,但多数是为了向上帝证明亚当后裔的信仰并不坚定,以致于一些神学家认为魔鬼的存在是上帝特地用来考验人类的。 这样一个身份尴尬,地位不明的神之敌对者,千万年来都老老实实在地狱呆着,偶尔露面考验一下信徒,结果还往往是被上帝或上帝派来的天使收拾掉。如今这般大张旗鼓地寻找神器,引发人世动乱,莫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要在众星之间举起自己的宝座,颠覆上帝的天国? 「有点吓人哦……」 「什么吓人?」 楚殣被突然的人声吓得抖了一下,迅速转过身,看到楚殉正站在自己身后。 「啊……没什么,尸体有点吓人。」 「这点出息,」楚殉嗤声,「我怎么放心现在让你接手家业?」 「接手什么?」正在装模做样翻书的楚殣勐地扭过头。 「怎么了,啊?你说说你,多大了,还能不能收收心了?」楚殉张口就数落起来,「你看人家小辰,小小年纪打理得仅仅有条,多省心。你再看看你,啊,连咸阳姓齐的那小子都不如……」 「……」 楚老爷子喋喋不休地说了半个小时,唾沫星子横飞,待到终于将够了才拍拍手,喊了一声:「阿普。」 树林子里走出来一个壮实汉子,眼神没有任何波动,直直地看着前方。 「你的新主子。」楚殉指向满脸茫然的孙子。 阿普点了下头,不言不语地站到楚殣身后。因为赶尸途中常常遇到一些山崖、险滩等符尸无法通过的地形,所以赶尸匠一般都是两人同行,需要一个身强力壮的助手把尸体背过去。楚家一直都有蓄养尸仆的传统,这种尸僕从小养起,往往身手了得,擅于毒蛊。 「好好干。」楚殉在楚殣的肩膀上鼓励性拍了一下,背手便走了,根本容不得自家孙子反应与反驳。 这楚家继承人接手家务的传闻,大家自然是议论纷纷,心思各异。 楚老四是个怎样的人,外人不大清楚,只是觉得一个毛头小子,又打小不务正业,即使读了洋墨水回来也不顶什么用。碍于楚老爷子人还在,辰家又一如既往地支持楚家,还没人敢有什么异动。 不过楚殉看似恨铁不成钢,什么都不放心,事实上心里最清楚。他这孙子,别看平时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实际上鬼精鬼精的,心里什么东西都门儿清。 和辰家那小子是一路货色,不然也不能玩到一块儿去。 在家又被拘了一个多月的楚殣终于再次重获自由,一被放出山就气势汹汹地找上了辰家。 「四儿诶!!」毛线一开门便拖长了声调扑上来,然而还没来得及碰到楚殣的衣角就被阿普一步上前给挡了回去。 「走,陪我去趟北京。」楚殣上前勾住他肩膀,不怀好意地笑道,「这几个月你过得舒坦呢是吧,没事就写信馋我。」 毛线干笑两声,瞟一眼凶神恶煞的阿普,略微向一旁挪了几步:「这是你的尸仆?」 「我请你吃饭,让他作陪怎么样。」 「不用不用……」他才不想被毒死。 ☆、第三十四章 楚殣这次去北京,还真不是去玩的,而是去签一单生意。 这桩生意,说起来也不算大,之前一直是楚殉出面交涉的,所以早就谈妥了。对方明面上是北京一家公司,背后是谁却无从知晓,老爷子或许知道一二,却没有告诉楚殣。 本来这等小事是用不着他出面的,毕竟对方也就是派了个部门主管出来签字。只是他刚接手楚家不久,老爷子觉得还是该去多见见人认认门路。对于交易者的情况,楚殉一直语焉不详,明显没说老实话,仅仅提议他把毛线也带上。用老头儿的话来说就是,辰家小子更有经验,带着更稳妥,办事容易。 第57页 楚殣总觉得自家老头子和发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奈何他一旦明里暗里地套话,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就开始转移话题,他也只能作罢。 「哎呦,楚先生。」主管是个西装革履但是略微秃顶的中年人,一见面就热情洋溢地迎上来。 楚殣此时已经想好了今天如何应对,便点点头,随意地伸出手握了一下,注意到对方看见毛线时表情微愣,像是没想到一样,「怎么,你们是熟人?」 对方回过神,连忙笑道:「那倒也算不上,和辰家主只不过一面之交,您想必也记不大清我了。」 「不记得了。」毛线装模做样的唔了两声,摇摇头,看上去也有几分一家之主的派头。 主管于是将人往里边迎:「嗐,今儿我就再混个面熟,二位请进。」 神鸦这时在天空中叫了一声,盘旋着落到了楚殣肩上,看得那主管又是一愣。 「哦,宠物。」楚殣解释道。 「……」 这世上有人养猫养狗,也有人养鸟。养些鹦鹉八哥什么的可以理解,北京多的是,可这养乌鸦倒是头一遭见……主管暗地里看了眼那一副纨绔派头逗鸟的楚家新任家主,不由觉得楚家差不多也该到头了。 「我还有别的事,时间紧迫,咱赶紧把正事办了吧。」 这次生意的内容,双方其实早就谈妥了,楚殣觉得自己来纯粹就是多此一举。只是他不知道老头儿和毛线到底在合计什么,此时故意端出架子来惹得对方不开心,倒要看看毛线来了能有什么不一般的本事。 「行行,这就办。」那人虽然心里不大看得上,态度还是毕恭毕敬,「您先坐。」 「还坐什么啊,赶紧的把事情办了,合同呢,快点。」 「这就去拿了,您稍等。」主管按照原先准备开口,「只是,还有几项,我觉得可以再磋商磋商。」 楚殣正用手指逗神鸦来啄,闻言立刻一瞪眼:「磋商?怎么,你们和我爷爷还没谈拢?那叫我来干吗?」 主管似乎没料到他这么说,下意识地看向毛线。 「看我做什么?」毛线立刻厉声责怪起来,「楚家主问你呢,你们和楚老爷子没说定吗?」 「说定了说定了。」主管擦擦汗,沖旁边人使了个眼色,很快把早就订好的合同拿上来。 楚殣哼了一声,接过来快速扫了几眼,确定没有问题,便又做出一副不耐烦细看的样子,签上了名字。 说实话,楚殣本以为这是老头儿给自己设的圈套,想为难自己一番给个下马威,所以才故意这么不合作。至于毛线,那八成是怕自己把事情闹崩了,留毛线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可谁知对方什么也不问,恭恭敬敬就把事情给办了,倒叫他不好意思再为难。 搞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唔……走了。」楚殣不再久留,客客气气地道了别,迅速离开。 「呦,楚四爷,有范儿啊。」离开后,毛线挤眉弄眼地调侃道。 「嗯,辰家主也不赖。」楚殣回敬一句。 毛线哈哈笑起来:「你不是说还有事情吗?咱现在去哪儿?」 「我说着玩儿的,闲人一个,哪有什么事,」楚殣眼珠子转了转,拍手决定道,「走,去合义斋吃饭去。」 再说那主管,送走两尊佛之后迅速地拿出手机打了通电话:「爷,人已经走了。」 「他今天把……把辰家主也带来了,我不知道您的意思,就没有为难,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和那一个比起来差远了,毕竟南边已经这么多年不管事了,虽说未必像今天看着这么无用,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看咱们没必要关注他们,还是咸阳那个比较麻烦。」 「明白了。」 「那个英国人我们接触过了,他说明天和您见一面。」 「是,我这就去办。」 相国寺路上的合义斋是家老字号了,从干隆年间开始卖各种回汉小吃,长盛不衰上百年,至今还有不少老顾客。店内布局十分雅致,灯光不太亮,楚殣熟门熟路就来到一处僻静地坐下来。 「坐下吧。」楚殣沖阿普点了下头,尸仆犹豫片刻,顺从地坐下来。 「三位要点什么?」 「苏造肉、门钉、灌肠、炒肝,上三碗滷煮。」 「得嘞,就来。」伙计连忙跑开去了。 毛线在一旁等得百无聊赖,拿起筷子在碗边敲着玩,被楚殣噼手夺下:「咋了?」 「这可不能乱敲,」楚殣笑道,「按照老北京的规矩,客人要是敲碗,就是对哪个伙计不满意了,那老闆就得打发那伙计捲铺盖走人。」 「啧,天子脚下规矩多。」毛线被剥夺了唯一的乐趣,只能用手托着头四下张望,忽然目光一滞。 楚殣顺着他的目光扭头看过去,一个穿着老派英国风衣还头戴圆礼帽的洋人走了进来,下巴上山羊鬍修得整整齐齐,手里晃荡着一根银头乌木手杖,似乎刚从十九世纪伦敦街头来到此地,看上去与这合义斋的氛围格格不入。楚殣看着这人眼熟,回忆一下才记起,似乎是报纸上那个英国观察员。 「他来干吗?体验中国传统小吃?」楚殣嘀咕一句,用筷子扒拉着伙计刚端上来的炒肝,余光注视着那人。 「卧槽?小四,小四!」毛线突然推了推他的胳膊,抬起下巴朝他身后努嘴。 第58页 楚殣再次向门口看去,然后迅速地把头转了回来。 黄历上明明说宜出行的! 齐淮远显然注意到了这个僵硬的背影,目光往这边瞟了一下,却没有走过来,而是径直来到那英国观察员面前。 楚殣本来已经起身想走了,见此不由一愣,顺势又坐了回去暗自观察这二人。 「你不是说要拿他做实验,下蛊下毒下咒吗?」毛线调侃道。 「仇家?」阿普闻言抬头,杀气凛然地看过去。 「不是不是,你别看。」楚殣连忙拦他,但那边的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二人一起朝这边看过来。 齐淮远点了下头作为招唿,那英国人则是摸着下巴上的鬍子笑了笑。 楚殣只好也尴尬地点头笑笑作为回礼。 楚殣想不明白齐淮远为何会在此地,又为何与这个英国人坐下来一起喝茶。按他的推测,这位英国观察员想必是和罗斯切尔德家族有所联繫的,怎么会和齐家勾搭在一块儿。 雅座位置很偏,根本听不清在二人的低声交谈什么。齐淮远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只是端着茶杯安静地听着,垂下头去啜茶时,及肩的黑髮滑下来几绺遮住了侧脸。 「思春呢?」毛线突然又敲了一下碗边。 「……」楚殣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吩咐,「阿普,把他的脑袋摁进碗里去!」 眼见尸仆真的把手伸过来,毛线连忙举起筷子投降。 英国人的手杖靠在了桌边,双手十指相交至于桌面上,看上去十分矜持礼貌,灰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真诚,可是怎么都给人一种奸商的既视感。 「我觉得这俩人有姦情,」毛线换一只手撑着下巴继续光明正大地偷窥,「你看,他们每三秒就对视一次,每次对视都能擦出火花。」 「你以为是打火石啊?」楚殣对这个傢伙到处拉郎配的行径感到十分无语,「那我还说你和他倒是挺配的,不如成全你们吧。」 此时正在说话的齐淮远刚好顿了顿,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弄得那外国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过了一会,他才又轻笑了一下,端起茶杯不再说话,审视着面前一脸无辜人畜无害的外国人。 「那人到底什么来头……」楚殣小声自言自语着,目光落到那手杖上,不由愣住了。 乌木手杖的顶端镶着银山羊头,其上刻有一个奇怪的符号,楚殣一眼便认出这是西方一些邪教异端组织常用的符号之一,路西法的纹章。这符号和安息日山羊、逆十字等都是撒旦的标志。 那边两人似乎终于谈完,山羊鬍起身带上帽子,欠了下身,又如来时一般晃着手杖走了。 「快撤。」楚殣连忙起身拉着毛线就想走。 「我刚刚听说,有人想对我下蛊下毒下咒?」然而身后的声音响起得更快。 「……」楚殣僵硬地转过身,扯出一个笑来,「谁说的?真是不像话,哈哈哈……」 ☆、第三十五章 阿普本能地从面前这个男人身上察觉到了危险,遂上前一步挡在楚殣面前,浑身肌肉紧绷,目光警惕阴沉,充满了敌意,似乎随时都会扑出去护主。 「你们来北京做什么?」齐淮远没有理会他,目光越过尸仆,看向试图开熘的二人。 「你管得着吗?」毛线虽然在楚殣面前傻里傻气不着调,面对外人还是非常蛮横的,直接反问道,「刚刚那个英国的那什么,什么观察员,是不是罗斯切尔德家族的人?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你们玩什么把戏?」 齐淮远不以为意:「没什么把戏,一个无聊的说客罢了。」 楚殣刚刚光顾着观察这齐家主和那个英国人的动向,连饭都没好好吃,这会基本都还剩在了桌上,也已经凉透了,被吃掉的那些还基本进了毛线的肚子。齐淮远瞥了一眼桌上的剩菜,开口邀请道:「今天既然这么巧遇到了,正好我也没吃,不如我另请别处,二位,赏光吗?」 连最不讲理的齐家主都这么客客气气地请人了,楚殣自然是不好意思也不敢拒绝,支吾几句就同意了。至于毛线,眼珠子滴熘两圈,虽然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实际上答应地比谁都快。 「去哪儿?」楚殣无奈地发问。 「涮羊肉!」齐淮远还没说话,毛线已经两眼冒光,抢先一步开口。 楚殣非常想把这个丢人的同伴给藏起来装不认识。 出了合义斋的门,一个年轻人马上一脸春光地迎上来。这人长相似乎和一般汉族有所不同,更像是中亚一带的面孔,肤色也偏暗,类似印度人的肤色。虽然这个年轻人一脸谄媚的笑容实在看得人不舒服,但眉宇间却有几分气宇轩昂。楚殣看了几眼,觉得有些眼熟,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齐淮远直接吩咐他去东来顺安排,那年轻人有些不明所以,迅速地打量了眼楚殣、毛线和阿普,然后挠着头走开了。 「他是谁?」楚殣终于记起来,那一次似乎在咸阳齐家的宅子见过此人。 「他叫齐修,是我们家的家奴。」齐淮远回答。 在一些世家大族里,常有些世代为奴之人,如果他们能力优异或者立下过大功,有时会被赐予主子家的姓氏,承担亲信之职。这些人名义上说是下人,却往往知晓许多辛密,又手握大权,没什么人敢得罪。 这一位赐姓仆办事的能力也是非常优异,很快就在人满为患的东来顺订好了包间。红铜火锅往桌上一摆,热气立马蒸腾起来,空气中飘散着汤底醇厚的香气。 第59页 齐修打发走服务员,十分尽职地亲自端茶送水,当然了,服务对象也就仅限于他家主子,对于那几个客人也就是礼节性地客套一下。楚殣没太在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顺便有意无意地问起了那英国人的情况。 「那个人叫沙利叶。」齐淮远没有遮掩,十分坦荡地回答。 楚殣听见这名字愣了一下:「沙利叶?这傢伙和堕天使同名?」要说起这沙利叶,在《以诺书》中也是赫赫有名,传说中掌管死者灵魂,素有「邪眼」之称,被视作撒旦麾下的得力干将。 齐淮远眼神动了动,同名吗?未必…… 「他来做什么?」 「他代表罗斯切尔德家族来中国考察,顺带向我问好。」 「哈?」楚殣险些喷出一口茶来,老罗家什么时候这么友好了,「他大老远地跑来中国就为了和你打个招唿?你小子面子够大的啊。」 齐修闻言立刻忿忿地瞪了那个出言不敬的南蛮子一眼:「怎么说话呢!」 「闭嘴。」楚殣还没开口,齐淮远已经瞥了齐修一眼。 齐修委屈地捂住嘴蹲到了角落里,眼神活像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 这个无礼的南蛮子,居然对主人这么不恭敬,有几个人敢对主人无礼!嗯?主人居然在笑?!他们一定下了巫术!齐修勐地窜起身,眼中怒火熊熊。 「齐修。」 「是……」 楚殣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面部表情丰富的年轻人一会怒一会委屈。 「楚家主有没有兴趣陪在下再走一趟。」齐淮远像是忽然来了兴致,询问道,「下一件神器,我已经得到了些消息。」 「嗯?」楚殣一听这话,两眼立刻兴奋得快要冒光,「这次是什么?」 「大概得先去趟故宫。」齐淮远没有言明,只是给了个模煳地回答,拿起自己的筷子不再向下说。 涮羊肉属于满食里的大菜,清朝时那些旗人王公贵族都好这口,连带着在汉人间也兴盛起来。纵然在北京城里,满、汉、回美食各有所长,平分秋色,但是涮羊肉的风头却是无可企及。 薄如纸片的羊肉在热汤中一滚即熟,蘸上秘制的酱料,可谓风味独绝。吃涮羊肉,涮的时间很有讲究,楚殣试了几次,不是老了就是还没到时候,正对着盘子懊恼着,一双筷子却夹着片羊肉放在了白瓷盘中。浅灰色的羊肉泛着油光,边缘还蘸着红褐色酱料,看上去十分诱人。 楚殣诧异地抬头,齐淮远已经放下了自己的筷子,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楚家主看来还不大适应我们北方的东西。」 锃亮的铜炉中乳白色汤底在咕嘟咕嘟冒泡,白色水蒸气升腾而起,模煳了对方的面容。楚殣有些愣神,直到毛线悄悄在桌底下踢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慌忙随口道了句谢便把头低下了。 幸而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齐修打开门,正对上一个保镖模样的人推着一架轮椅在门口,轮椅上坐着一个看上去和楚殣他们差不多年纪的青年。 青年外表儒雅阴柔,噙着笑意,身上穿着的衣服看上去像是老式长马褂的改版,现代中透露着股持重的歷史沉淀。虽说这人气质上透着股天潢贵胄的范儿,脸色却十分苍白,看上去气血不顺,身体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齐淮远沉静地与那人对视片刻,谁也没说话。 随着毛线把视线转向了窗外,齐修警觉地挡在了门口,楚殣感到气氛有些不对,迟疑着站起身想打招唿。 「齐家主来北京,也不告诉我一声吗。」对方却是直接忽视了其他人,一边摸手上价值不菲的玉扳指一边笑道,「要不是下人告诉我,我还不知道有贵人大驾光临呢。」 「我去哪里,还需要向你报备吗,」齐淮远虽然从未见过此人,但却立刻认出了对方,眼底像是结了一层寒霜,毫不客气地冷笑道,「何况,我也没兴趣招待不速之客。」 「说起不速之客,难道不是您吗,」对方眼眸眯起,「这儿是北京,不是咸阳,烈山淮远。」 齐淮远听到这个姓氏时眼中闪过几分厌恶,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称谓。 青年没有再说什么话,他也不知道齐家家主突然闯进他的地盘是为了什么。两家关系水火不容,可是已经几十年没有什么正面冲突,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虽然有些明争暗斗,但是谁也没有摆到明面上了,哪知道今天突然有人告诉他,齐淮远来了北京,还和楚家的新家主在一起吃饭。 有点意思。太岁头上动土来了? 空气虽然安静,却是暗流涌动,连楚殣都能感受到紧张的气氛。 「我来北京另有安排,常先生不必这么敏感。」最终还是齐淮远先打破了僵局。 「这我还真不敢放心,毕竟齐家主这样的对手,可是像毒蛇一样,危险得很。」 齐淮远似乎对于对方的不依不饶很不耐烦,也不想和他多交流:「三天之内,我一定离开,你大可以放心。」 常琨不觉得齐家会这个时候找他麻烦,今天他也不是来找齐家麻烦的。就好像武林高手过招,未必你死我活,只需试探一招,点到为止。如今常琨得了这句保证,知道对方无意纠缠,也就不再为难。按他的估计,齐淮远此时来北京大概真还是为了那些英国人的事情。至于具体情况,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但是一切详情很快就会完完整整地被整理出来摆在他的桌上,完全都在掌控之中。 第60页 说起来,这齐淮远,他也是第一次见呢。难得见到本尊,果然名不虚传,从里到外都是个彻彻底底的烈山氏。这种从古至今积累起来的死敌的气息,还真是让他一见面就充满了战意。 西有戎,称神农氏,尝百草,首为耕,善弓马麻医之事,号烈山,尊为炎帝。中有华夏,居轩辕之丘,称轩辕氏,始制衣冠,创音律,号有熊,世称黄帝。 烈山和有熊,是三代之前中国最有权势的两个姓氏,虽说被共同尊为中华民族始祖,实际上,却是水火不容。 「那就,恕在下不能作陪了。」常琨说完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毛线和楚殣,露出礼貌的微笑,「各位慢用。」 他的话刚说完,早已经虎视眈眈许久的齐修就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楚殣眼看着那人被关在门外,对他走之前的眼神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向缓缓坐回去的齐淮远问道:「那是什么人?」 齐淮远嗤了一声,十分不屑一顾的样子:「疯狗。」 齐修深为贊同地连连点头,只有毛线听了这话倒是老大不乐意,一如既往地用白眼对齐淮远目中无人的行径表示了不满。 ☆、第三十六章 故宫作为明清两朝皇宫,帝国最高权力中心,曾经是平民百姓心中神圣的禁地,如今开放为公共区域,自然是游人如织。然而事实上故宫现今对外开放的部分只占总面积的三分之一,外人看到的是金碧辉煌,光鲜亮丽的皇家楼阁殿堂,却未曾见过那些「游客止步」背后的破败荒芜。 楚殣对于故宫可谓是轻车熟路,大老远就看到了高高耸立的五凤楼。因为在戏文或影视作品常常会有听到「推出午门斩首」之类的话,所以大众更加熟悉五凤楼的别名——午门。实际上,午门在古代一般只有三个作用,一是凯旋的军队俘虏了敌酋之后,皇帝会在此接受献俘,二是每年科举前三甲必须从午门入宫,三是歷代皇帝大婚都要召集群臣,在这里宣礼。 进了五凤楼,就是真正进了皇宫。 「故宫这么大,你要找什么?」作为一个热衷于探索禁地的旅行者,楚殣不止一次潜入过故宫未开放的那三分之二地区,自然知道这国之重地有多大,要是没头苍蝇一样乱撞,恐怕到天黑都还一无所获。 「去文渊阁。」齐淮远倒是目的明确。 「文渊阁?那里好像只有殿外对游客开放,里边不让进吧。」楚殣揶揄地看过去,「齐家主又要做偷儿了?」 齐淮远面不改色大言不惭地回答:「从根本上说,我也是为了国家利益不被国外势力染指。」 「是是是,鲁迅先生说得好啊,偷书能叫偷吗,读书人的事,不算偷。」楚殣闻言带着几分调侃地笑起来 此时正值旅游旺季,紫禁城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流在屋宇间来回穿梭。这些游客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肤色迥异,语言不同,此时都被这世界上最大的木结构建筑群所征服,新奇地东张西望,试图将这座歷经五百年兴衰荣辱的皇宫刻入自己的脑海中。 这种摩肩擦踵的游览方式让楚殣很不习惯,他还是更喜欢去一些人迹罕至之所享受那种僻静神秘的感觉。当他在数不清的人头与身影之间张望时,忽然看到太和殿前的白玉栏杆下站着一个外国人,双手在身前撑着一根手杖,礼帽边缘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小撮鬍子。 楚殣愣了一下,忙扭头伸出手把齐淮远一把拽过来。 「怎么了?」齐淮远疑惑不解地站定。 「我刚才看见……」楚殣再次向刚刚那个方向看去,面前几个游客走过,遮挡了视线,等到这几人过去后,栏杆下已经空无一人,「嗯?」 「什么情况?」看他们停住,毛线也凑过来问道。 「算了,我好像看错了。」 「你你,你这无礼之徒!」齐修气急败坏得说话都结巴了,「还不把爪子松开!」 楚殣低头看了眼,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拉着齐淮远地胳膊,而转过头时几乎可以碰到彼此的鼻尖,连忙不自在地松开了手。随即又觉得自己没做亏心事,何必心虚,沖齐修悻悻道:「你家主子又不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哪那么金贵?」 齐修哼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去替齐淮远掸袖子,然后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等待表扬。 可是,为什么,感觉主子的眼神好像很冷的样子…… 规制森严的紫禁城沿着中轴线对称排列,如同雄狮般盘卧在这燕京龙兴之地。殿堂之间,红墙耸立,黄色琉璃瓦在阳光下沉淀着古老光华,仰首间可能不经意就与一只石嵴兽对视。这些坐落于屋檐上的石兽形态各异,有狮子、天马、斗牛、嘲风、鸱吻等形象,末了一个仙人骑凤,高踞飞檐之上。他们曾经脚踩长乐未央的汉瓦当,也曾足踏富贵无极的琉璃瓦,如今即使斑驳了容颜,依旧还镇守着这方帝王之土。 楚殣熟门熟路地穿过几个偏僻的大殿,周围跟着旅游团前行的游人逐渐稀少,直到最后,一块「游客止步」的牌子挡在了面前。 「门锁上了。」毛线上前推了推红漆有些脱落的大门,里边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声响。 齐淮远抬起右脚,作势要踹,楚殣可是见过他一脚踢烂了圣彼得大教堂地下的封墙,这一脚下去,不把木门踹坏才怪,连忙阻拦。 第61页 「这不说是文物,好歹也是公物,」社会主义好青年楚殣一脸正直,「自家的东西哪能随便砸。」 毛线若有所悟:「这就是你跑到国外砸的原因?」 「……」 齐淮远默默收回脚:「那你要怎么进去?」 「翻墙进去吧。」楚殣提议。 毛线仰头看了眼近三米高的宫墙:「这么高,你打算飞过去吗?」 天空中的乌鸦叫了一声,楚殣抬头,却发现一直在头顶徘徊的奥丁已经不知所踪。 「我是不是听见,有人想飞过去?」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所有人都警觉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墙头站了一个人。 沙利叶放开手中挣扎的神鸦,微微抬起礼貌前缘,彬彬有礼地致意:「早上好,先生们。」 「我倒是想飞过去,你帮忙?」楚殣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充满了警惕,「你不是罗斯切尔德家的人吗?」 「我,罗斯切尔德家的人?」对方似乎觉得这句话很可笑的样子,「难道您不觉得,罗斯切尔德家族的那些小朋友是我的人才对吗?」 不是罗斯切尔德家的部下,而是主人…… 「撒旦?」楚殣怔愣道。 「不不不,我只是撒旦大人的一位微不足道的小卒罢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魔鬼,」沙利叶眨了两下眼睛,「我们魔鬼做生意,是不分对象的,需要帮忙吗?」 「我可没这胆子和魔鬼交易,」楚殣闻言勾了下手,「阿普,把门踹开。」 健壮的尸仆应声上前,厚实的大门轰然打开,两截铁链滑落在地。 「现在我进来了,」楚殣跨过门槛,抬头看向站在高墙上的沙利叶,「我很好奇魔鬼先生是跳下来呢,还是有本事飞下来呢?」 沙利叶狡黠地笑了下,山羊鬍翘起来,三对张扬的羽翼在身后无声地展开。仿佛墨染的黑羽吸收了周遭的光线,遮住一片阳光。 六翼的撒拉弗是基督教神学中位阶最高的天使,拥有人类的外表,被歌颂作神明。他们直接与神沟通,是纯粹的光与思考的灵体,当现身于凡人面前时,生有六翼,手持短剑,在明亮赤红的火焰中往来。撒拉弗是天国之中的管理层,代表了天上闪耀的星辰,是众生所膜拜敬仰的对象。 直到那邪恶的大龙如闪电般从伊甸北方坠落,尾巴上拖曳着天上三分之一的星辰。上帝的第一把火与天边众光失去了那荣耀的地位,也失去了圣洁荣耀的白色羽翼。 楚殣曾经听过许多对于这些神之使者的描述,却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天使,并且还是在月亮之上管理死者灵魂的「邪眼」沙利叶。神话传说中的东西,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此时依旧被深深震撼。 可惜毛线似乎不打算让他继续震撼下去,一开口就破坏气氛。 「鸟,鸟人?」毛线目瞪口呆,「这么多翅膀,打了肯德基激素的?」 「……」沙利叶就算被从天国放逐,也没受过这样的侮辱,灰色的眼中隐隐有怒火跃动,似乎快要保持不住自己的仪态了,但是最终还是挤出一个笑来,「看来今天没机会合作了,我还是告辞吧。」 反正就算今天不成功,这些中国人还是要与他合作,毕竟有的人可是赶着想接触他呢。深觉自己已经掌握了中国势力冲突关系的沙利叶越发踌躇满志起来。 听到这话,楚殣不由松了口气,他虽说对神话传说之事很感兴趣,却是一点也不想老是和这种非人类打交道。 这大概就是叶公好龙吧。 「咱们后会有期。」沙利叶躬身,身后翅膀微微扇动两下,原地消失不见。 「别管他了,走吧。」齐淮远看了眼魔鬼消失的位置,继续前进。 荒芜的小园子里杂草过膝,看上去很久无人打理,另一侧的角门打开着,门边放着的铲子已经生了锈。由于修缮古建筑耗资巨大,所以国家并没有把整个故宫翻新,故宫中有许多这样的区域。除却那些供人游览的开放区域,更多的是这样无人护理的野地。而在内廷之中,更是有许多荒凉破败的冷宫,故而在工作人员之间常常流传有不少闹鬼的故事。 「你说咱会不会遇上那种宫里的孤魂野鬼?像那些被幽禁至死,不得超生的,或者被鸠杀勒死,死不瞑目的。」毛线打量着四周。 「这是外廷,就算有鬼也是个进谏不成一头撞死的言官。」楚殣耸肩道。 出了角门,眼前的路似乎被修整过,远处是一个人造池塘,周遭假山怪石林立,沿着池子上的廊桥传过去,一栋绿色建筑显露出来。不似其他建筑那样红墙黄瓦,飞檐翘壁,这座翠绿的楼阁显得秀气雅致,与紫禁城巍峨森严的帝王气象全然不同。 文渊阁乃是大清的皇家图书馆,仿照江南藏书名楼天一阁所建,临水而立,色调以绿为主,取水木相生以防火,大名鼎鼎的《四库全书》便是由纪昀主持在此编纂。 出于保护文物的目的,文渊阁内部是不开放的,只在殿外有些许游人。楚殣等人是从后边的禁区绕过来的,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保安也不太关注这偏僻的地方。 「小心监控。」齐淮远抬头看了眼那摄像头,非常熟悉地从一处死角潜入到了窗台下。 楚殣见他似乎早已知晓路线,不由讶然:「你来过?」 「上一次,我把那些敦煌经书捐给了故宫,他们允许了我的人进来参观文渊阁,只不过人多眼杂,寻找不便,所以我命人先把大致情况给记了下来,」齐淮远似笑非笑地看向楚殣,「说起来还要多谢楚家主,否则我也没机会买下那些经文。」 第62页 「……」楚殣一想到当初被人截胡就气得肝疼。 ☆、第三十七章 为了防火护书,文渊阁之内十分阴凉,也少有光线照射。大部分珍贵典籍已经被运出去在博物馆的玻璃防盗柜中保存展览,可文渊阁藏书瀚如烟海,仍旧有许多藏书被保留在了阁中。油墨的气息混杂着松香在空气中浮动,安静的藏书阁里除了无数古书和策简之外别无他物。 「我们要找什么?」楚殣一边随手翻书一边问。 「成吉思汗陵。」 楚殣手中的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这儿,埋着,成吉思汗???」 齐淮远不慌不忙地伸手抹掉书架上的灰尘,接着把话说完:「的地图」 「……」下次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地图长什么样?」 「不知道。」 「有多大?」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毛线忍无可忍地插嘴。 「地图夹在一本《蒙古秘史》里。」齐淮远从想了想,在门口的办公桌上找来纸笔,写下了两行蝌蚪一样的文字,「满文和蒙文的《蒙古秘史》四个字长这样。」 楚殣松了口气,看了眼满屋的书架:「《蒙古秘史》在哪边?」 齐淮远拿下一本满文书翻了翻,淡定地放回去,没有说话。 楚殣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小心翼翼地发问:「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嗯。」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这儿几万本书一本一本地翻一遍??」 齐淮远歪过脑袋想了想:「差不多吧。」 「……」楚殣突然不想探险了,想回家。 「他们既不认识满文,也不认识蒙文,带他们来干吗?」齐修小声抱怨道。 齐淮远充耳未闻,径直走到靠窗的那排书架附近:「满蒙文献都在这一块,只用把这些翻一遍就行了。」 「那也不少了……」楚殣无力地嘆息一声,认命地走过去开始翻书。 整整一天,尸仆阿普一直侍立在门口注意周围动向,其他四个人则在苦苦寻觅一张不知长相不知大小的地图。中途除了毛线翻窗出去给湖边的花花草草施了点纯天然绿色农家肥之外,文渊阁里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楚殣看得昏头昏脑,却压根没看见任何和地图沾边的东西。要说《蒙古秘史》这本书,他已经发现了十多本不同时代不同版本的藏书,却没有哪一本里边夹着地图,于是他也只能把这些书一起堆在地上。 这过程虽然枯燥,不过也有些意外之获,例如世所不出的《红楼梦》版本。胡适先生在写《红楼梦考据》时曾经推断,此书除了庚辰本、脂本、蒙本、王府本之外,还有一本更贴近原着的,在大内秘藏。 所以当楚殣翻开这本外皮是《论语》的书却看到石头记时,不由欣喜若狂,细细欣赏起那些手抄字迹起来。 皇帝也是人,虽然一边斥其为□□,下令销毁,自己却也忍不住想一窥一二,才有了这瞒天过海之计。古时皇帝读书,都有严格限制,想看些宫外市井书籍,都要由太监换了书皮,带入宫中,混杂在这一众正经书里进献,看完后再放回藏书阁之中。 「唔,这就是昭陵六骏?」开始浑水摸鱼的毛线拿了本拓片集在手上翻动。昭陵六骏是唐太宗李世民征战时先后骑过的六匹战马,由着名的工艺家阎立德和画家阎立本合作雕刻而成,立于昭陵之前。这些石雕如今已经残破不全,八国联军侵华期间被打碎后盗运出国,其中「飒露紫」「捲毛騧」现藏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图书馆,而剩下四块则被截获,有幸留在国内。 楚殣在美国见过那两块流落国外的浮雕,如今在拓片上见到六骏齐聚,不胜唏嘘。 「那算什么,」齐修不屑地扔下几本书,「这才是大内藏书的精华。」 楚殣闻言立刻来了兴致,却发现封面上是满文,不由遗憾自己看不懂,但他还是想翻开来见识见识,于是便拈住了封面第一页,刚要翻动,突然有一只手按在了封面上。顺着这只修长有力的手向上看去,齐淮远正面色古怪地盯着书皮上的字。 「干吗?又不是你家的。」毛线一把将书夺过来,得意地翻开,怔了两秒,又咽了口唾沫迅速把书合上了。 「到底什么东西?」楚殣无比好奇,从他手里抢过来翻开,迅速明白了两人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皇帝坐拥天下,身系王朝兴衰,所以皇家无家事,皇帝的家事就是国事。皇帝在床上怎么搞,那更是国事中的大事。作为数代人才传承研究的精华,春宫册可谓真正的大内秘藏了。 楚殣干笑两声:「那啥,画师水平一般般,人物失真,咱们还是继续找地图比较好。」 「呦,这个了不得,你看看。」毛线却已经又拿起一本饶有兴致地欣赏起来。 楚殣看了眼他递到自己面前的内容,立刻沉下脸把手中的书砸过去:「辰莫先,你皮痒了是吧。」 他妈的,给老子看皇帝和娈宠滚床单是几个意思? 毛线不以为忤,翻动着手中的书页,还不时啧啧几声。 齐淮远的目光从那几页上扫过,神色不变,似乎只不过欣赏了韩熙载、吴道子、徐渭朱耷郑板桥的传世名作而已。 然而楚殣却是再也看不下去《红楼梦》了,尤其是贾宝玉和北静王、蒋玉菡这些人眉来眼去的情节,实在看得他满心烦躁,恨不得把这几人直接一起绑到床上去。 第63页 又过了几个小时,天彻底黑下来,文渊阁外的月光一片银白,而阁内则昏昏暗暗。为了不惊动保安,几人只好小心地隐蔽在角落里用手电找书。 寂静的夜里没有声响,窗外偶有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或者草虫鸣叫。突然两声突兀的鸦叫打破了夜的静谧,在空旷无人的故宫之中十分响亮。 楚殣眼神一凝,连忙关掉了手上的手电。 文渊阁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正在楚殣考虑要不要跳窗逃跑时,一只手蓦地从黑暗中伸出来将他拉入书架之间。 「刚才是不是有个影子?」脚步声停下来。 「你眼花了吧,我怎么没看见?」另一个声音回答,「这里边哪有什么人会来啊,快走吧,怪瘆人的。」 「我刚刚明明看见好像有光来着……」第一个保安声音也略微底气不足,毕竟故宫里流传的鬼故事可不少。 楚殣此时心如擂鼓,却并不是因为那两个保安,而是因为他此时正被人牢牢压在书架与窗台间狭小的空间里,甚至可以感觉到头顶上温热的唿吸。抬起头,齐淮远正凝视着窗外,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低下头来,虹膜不知何时又由浅琥珀色变成了黑色,偶尔闪过的金光如同乌云中涌动的闪电。 「你很紧张。」齐淮远语气笃定,轻声笑起来。 楚殣恼羞成怒地想把人推开,可是黑暗中保安移动的脚步令他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什么声音?」 「会不会,闹鬼?」其中一人声音有些抖。 「去看看。」胆子大点的那个鼓起勇气走过来。 楚殣勐地绷紧了身子,越过齐淮远的肩膀看着几个书架之后的手电筒光线越来越近。 「呜,呜呜……」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阵低沉暗哑的声音。 「什么东西!鬼,鬼鬼吗?」 「怎么可能,这儿又不是内廷。」保安强装镇定。 楚殣乍一听也紧张起来,下意识缩了缩。 「臣……冤啊……臣以死相谏……皇上……」这声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空灵中带着一点嘶哑,似乎来自于九幽地狱,满是哀怨。 两个保安对视一眼,拔腿就跑,碰落了一地的书。 楚殣松了口气,听出来这是毛线的声音,只不过用了赶尸招魂时的鬼音才显得十分瘆人,吓跑了保安。只不过,那个言官的鬼遭遇怎么听上去这么耳熟呢…… 「幸好我机智,大概明天外廷也要流传鬼故事了……」毛线得意打开手电,却因眼前的景象愣在原地,「你,你们俩在干吗?」 楚殣勐地推开身上的人,耳根微红:「能干吗,躲保安呗。」 齐淮远抱着胳膊靠在书架边,未作解释。 「哦……」毛线将信将疑,拾起地上被撞落的书,用手电筒照了照,嘴里还是不死心地又问,「躲保安用得着靠那么近?」 楚殣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目光却在那本被毛线侧拎起来的书上停住,一声大喝:「别动!」 毛线还以为自己踩了什么不得了的陷阱,吓得一动不敢动。 楚殣上前就着他的姿势在那几页书上观察了半天,然后拈起其中三页拎起来,用手电从侧面照过去。 三张纸上断断续续的图案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图。 毛线目瞪口呆地翻到封面处,醒目的四个蒙文大字《蒙古秘史》。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哈。」楚殣兴奋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笑起来,「快走快走,别待会又被发现。」 这会连齐修都顾不得对这两个南蛮子的敌意了,抢过书仔细看了眼地图,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激动:「就是它!」 得到了东西的几人生怕夜长梦多,急急地打开窗户翻出去。 齐淮远最后一个离开,看着他们翻窗离开,自己则双手撑在窗台上向夜色之中望去,獬豸的双眼将许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看得一清二楚。 包括那月色之下六扇黑色的羽翼。 ☆、第三十八章 离开故宫之后,齐修一路把车开得飞快,愣是在北京的堵车大军之中来回穿梭,杀出重围。清晨的大都市刚刚醒来,从高架桥上看下去,宽阔的柏油路上车水马龙,与方才古老安静的文渊阁完全是两个世界。 楚殣本来跟着齐修上车时也没多想,可是在车开出五环之后,终于意识到不对:「我们这是去哪儿?」 「咸阳。」齐淮远正在看那本书,头也不抬地回答。 「之前有谁徵求过我的同意吗……」 「没有。」 「那我是不是可以打电话告诉警察,有人拐卖人口?」 齐淮远终于在副驾驶上把头抬起来,伸手用车载导航拨通了110。 「您好,北京市公安局,工号017,请讲。」 「……」楚殣一时无语,「没事,就是…就是,感谢一下人民警察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了。」 「不用谢,我们应该的……」 楚殣不敢再妨碍人家公务,赶忙从后座把身子探到前边挂了电话,顺便狠狠瞪了齐淮远一眼。这人真是一点社会公德都没有,难道不知道110不能随便拨打吗!耽误了重大案件怎么办! 从北京到咸阳要12个小时左右,漫长的车途枯燥而无聊,楚殣不知不觉就迷迷煳煳睡过去。 第64页 睡梦中的楚殣恍惚之间听到毛线嚷着要解手,齐修一直在抱怨。过了一会,感觉到有人在推自己,楚殣才迷茫地睁开眼。 「下来?」齐淮远侧身让出门,楚殣看到毛线正欢快地奔向服务区。 楚殣没有任何动作,依旧保持着刚才打盹的姿势。 齐淮远沉默了一会,微微嘆息:「你继续睡。」 其实,他也很想出去透透气的,楚殣心中哀嘆,无语地望向车顶:「拉我一把。」 正准备关车门的齐淮远疑惑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麻了。」 「……」 等楚殣坐到服务站椅子上时,毛线已经欢脱地捧着他的□□红烧牛肉面大快朵颐,哧熘哧熘吸个不停,还不忘抬起头含煳不清地邀请:「来点?」 楚殣果断嫌弃地摇头拒绝。 「可好吃了。」 「垃圾食品……不吃。」 「矫情。」毛线颇不贊同地评论一句,又把头埋进了桶里。 齐淮远的目光在泡面上停留了一下:「齐修,去找点吃的。」 时刻心系主人的齐修得到了任务,立即打了鸡血一般,风风火火地冲进了工作人员的休息区。 楚殣虽然拒绝了泡面,可是欣赏毛线那种风捲残云津津有味的吃相实在不是什么享受,于是便独自熘到了服务站后边,坐在河岸上透气。高速公路两旁是农田,空气清新,不似城市之中污染严重。一轮不那么明亮的月在淡云之中朦胧地露出三分月色,天空中闪烁着几颗稀疏的星,此等良辰美景,实在是令人舒心。 如果忽略某些糟心的人的话。 齐淮远不知何时也悄无声息地过来了,同样席地而坐,胳膊已经能挨到楚殣的胳膊。 「你干吗?」楚殣警惕地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这种对人与人社交安全距离的超越让他很不舒服。 「你干吗。」齐淮远扭过头平静地反问。 「……」楚殣挤出一个笑来,「我看风景。」 齐淮远闻言点点头:「巧了,我也是。」 楚殣气结,却又无话可说,只能自己朝河里扔石子生闷气。认识楚殣的人都觉得他这人就是出了名的脾气好、双商高,和三教九流都处得上朋友。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能被齐家主气得不轻…… 「你到底想做什么?」过了约摸五分钟,楚殣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心中的烦躁,扭头恶狠狠地发问,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又没有了人。 狗东西…… 楚殣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在瞎操心,白白被那混球弄得心神不宁,遂起身回到了服务站。此时神通广大的齐修已经用各种威逼利诱的方式从工作人员那里借到了厨房,就着已有的食材随便炒了两个小菜。 齐淮远沖楚殣点了一下头,把碗筷在他面前摆好。 原本齐修以为自己是在替主人跑腿,现在一看居然便宜了外人,顿时痛心疾首痛不欲生,全身散发着幽怨。 楚殣没有客气,迅速吃完饭就回到了车上。这一次齐淮远倒是没有再作妖,而是老老实实地靠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在夜半抵达了咸阳。累了一天的楚殣困得不行,即使在车上睡了一觉,却是腰酸背痛,只想好好休息,于是迷煳中就被领到了客房休息。 次日清晨,楚殣是在一片鸟叫声中醒来的。 齐家的老宅在咸阳市郊,周围没什么高楼大厦,自然栖居着许多鸟类,早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楚殣盯着周围的景象看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懒洋洋地爬起来走到门外,意外地发现齐修正守在门口。 「主人让我在这儿等着,你一起来就带你过去。」齐修闷声道,「走吧。」 「等等,」楚殣疑惑地喊住他,「去哪儿」 齐修十分不耐烦地挥手:「管那么多干吗,快跟我走。」 「可是我还没洗漱,你打算就让我这样出门?」 「麻烦死了……」齐修小声嘀咕,却也没有再强行把人拖走。 在齐修快要等得失去耐心之时,楚殣终于收拾完毕,随着他来到了正厅。 一进门,楚殣第一眼便看到齐淮远今天穿着他第一次来齐家时的那件黑衬衫,不太正式的样子,领口最上面一粒扣子没系,袖子挽到了肘部,跷着二郎腿靠坐在正对门的太师椅上。 面前的地毯上绣着繁复的花纹,一个穿蒙古袍的中年人正在慷慨激昂地讲些什么。 齐淮远并没有看那个蒙古人,只是撑着脑袋看着桌面,好像对桌子紫檀木料上的那层包浆非常感兴趣似的。楚殣进来后,齐淮远终于抬起眼睛瞟了一眼,点头示意他坐到毛线旁边。 楚殣犹犹豫豫地走过去,目光还停留在那个中止演讲看向自己的蒙古人身上。 「您好,楚殣。」出于礼貌,楚殣伸出手打招唿道。 「您好,」蒙古人握了一下,「乌珠台沁。」 齐修站在门外并未进来,楚殣看到齐淮远沖他使了个眼色,齐修便匆匆离去了。 「怎么回事?」楚殣小声问显然看戏已久的毛线。 毛线撇了下嘴:「齐家这次要找的东西,据说在外蒙。那个蒙古人,说他是什么什么查希亚·额勒贝格道尔吉派来的。」 「等等,这名字我怎么听着耳熟……」楚殣想了想,「那不是蒙古国的总统嘛。」 第65页 「怪不得这么大脸呢,」毛线一副恍然的样子,「跑来要分一杯羹,说是可以帮齐家找成吉思汗墓,但是墓里的东西归他们所有。」 传说当年蒙古帝国劫掠了巨大的财富,其中一大半都随着成吉思汗之死埋入了地下。 要找地方,单凭齐家的本事,未必找不到,谁愿意白白与人共享,难怪齐淮远没给好脸色。 「这是我们蒙古人的宝藏,理应归属于蒙古的后代,能允许你们获得一件已经是赏赐,怎能……」 「蒙古人?要说真正的蒙古人,只有铁木真的部族吧,除了黄金家族,还有谁配叫蒙古人?」齐修拎着一根马鞭走进来。 乌珠台沁扭过头正要反驳,看见他手上的鞭子时却不禁愣住。 齐修恭恭敬敬地弯腰把鞭子呈到齐淮远面前:「我家先祖曾经说过,家里的狗奴才不听话了,就该用鞭子抽。」 这句话楚殣听过,是成吉思汗的名言:狗若不听话,就该用鞭子抽。然后那个蒙古男人把全世界都当作他的狗抽了一遍…… 只不过,成吉思汗的名言,和齐修的先祖有什么关系…… 「你是什么人?」乌珠台沁惊疑不定地问。 齐修直起身斜了他一眼:「孛尔只斤·雄库鲁。」 「咦,你不是叫齐修吗,怎么又变成那个什么多少斤了?」毛线一脸天真地问。 「……」 乌珠台沁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有任何退让:「谁知道你是真是假,更何况,就算你真的是孛尔只斤家族后裔,现在那些宝藏也是国家的。」 齐修哼了一声:「既然是你们的,你们便去找啊,跑到这里来乱叫什么?滚!」 孛尔只斤·铁木真曾经征服当时世界三分之二的土地,放言凡马儿所及之处,皆为游牧民之土地,他铁木真则为天下游牧民之王。 这种睥睨天下的气势此时在他的后人身上很好地体现了出来,一下子噎得乌珠台沁说不出话来,半晌之后才又悻又怒地拂袖而去。 「我会如实转告总统先生的!」 外人一离开,齐修立刻恢復了一副哈巴狗的模样,得意洋洋地跑到齐淮远面前露出邀功的笑容:「要我说啊,这种人,下次您直接不见就行了。」那谄媚的姿态,让楚殣恍然间像是看见有一条尾巴在摇啊摇。 「你真的是成吉思汗的后人?」楚殣不禁质疑。 「我骗你做什么?」齐修似乎对这样的质疑感到非常不满,指着那马鞭道,「这就是我家世代传下来的马鞭。」 成吉思汗要是看到自己的后人如此忠犬,怕不是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 ☆、第三十九 按理来说,齐家出手一定不会随便走漏了风声,蒙古官方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楚殣后来才得知,原来在外蒙,政府事实上并不是那么……能说了算。这个夹在中国与俄罗斯两个大国之间的内陆国家一直地位非常尴尬,自从独立以来保持着亲俄态度,可是又不敢与老本家中国翻脸,只能两边虚与委蛇。 没有海洋资源,缺少外贸出口,又没有中东土豪们那样的资源可以挥霍,这个国家看上去没有什么未来。 除了这些糟糕的国际环境,外蒙国内情况也不大妙。政府固然是政府,可是反政府势力同样不少,除此之外,国内还有着非常严重的贵族残余。当年的那些蒙古王爷台吉,如今可都不愿意安于现状。 齐家此次前往蒙古,不知出于什么打算,接触了蒙古国内的一些旧贵族势力,许诺以成吉思汗的财富。而那些蒙古人自己的保密工作没做好,隐约透了口风给总统派,这才有了乌珠台沁找上门来。 「你说,齐淮远把这事儿告诉我们,是几个意思。」楚殣得知前因后果之后,在房间里问毛线,「我感觉他这是在和国外不明势力串谋,意图颠覆他国政府啊。」 「还能几个意思,」毛线哼了一声,一撇嘴,「拉咱们上贼船呗。」 「我可是良民。」楚殣一本正经道,「这种事,我可掺和不起。」 毛线似乎对此不以为然:「齐家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真投身国外政治运动,你以为他齐淮远是共产国际吗?我看啊,他最多给那些蒙古贵族提供一点点帮助,让他们自己斗去,绝不会惹得自己一身腥……不过奇了怪了,外蒙那地方,一穷二白的,怎么也翻不出天来,他闲得慌吗」 楚殣想了想:「因为齐修?」 毛线闻言倒是一愣:「我倒忘了这茬,这傢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姓齐的难不成想把他送到外蒙去当老大?」 正说着,忽然有人敲门,楚殣和毛线忙噤了声。 「二位,好久不见啊。」门外探进来孔昭笑眯眯的脸。 「我当是谁呢,」楚殣起身迎接,「请进请进。」 「诶,不进了,」孔昭站在门口摆手,「我代表淮远来邀请二位今天下午一起去趟西安,参加个会盟。」 「会盟?」 「对,就是各个家族,咱聚一聚,聊点……该聊的。」孔昭眯着眼睛,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轻轻搓动双手,「放心哈,我们绝无恶意。」 你这个样子怎么都不像是没有恶意,倒像个笑面虎…… 「多方会谈啊这是,搞得像葵丘会盟似的,怎么,齐家主他想做齐桓公了?」楚殣玩笑道,「把我们也请去,这架势大了啊。」 第66页 「那倒不是,就是大家认识一下嘛。」 「咳,」毛线抢先一步回话,「你们北方的事,我们还是不掺和了」 孔昭闻言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别急着回绝嘛,再考虑考虑。我先走啦。」 楚殣还没反应过来,孔昭已经关门走了,整个过程不过两分钟:「这个邀请,也太不正式了吧。」 毛线像是心情不大妙的样子,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怎么了?」楚殣喝了口茶问道。 「没安好心。」毛线嘟哝一句,似乎颇为忿忿。 「我觉着倒也谈不上好心坏心,」楚殣有些许疑惑,「只是我们南北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平时也没往来,就算齐家想整顿整顿北方,那是他自家后院的事情,叫我们去干什么?」 「还不是想表个态,昭示一下,楚家辰家和他是友好关系。我呸!他想得美!」 「……」楚殣也不知毛线哪来这么大火气,「我爷爷不是之前就和齐家合作了吗,说友好也没什么吧。更何况,齐家这作威作福说一不二的老大派头,谁还敢找他不痛快?要昭示主权也犯不着拉上我俩外人撑场面啊。」 「老爷子那是成了精的狐狸,和齐家合作,那是各取所需,要楚家和齐家就这么和解了,老爷子才不干呢,」毛线气愤地背着手在房间里转圈,「姓齐的就是要装出一副和楚家哥俩好的样子!」 「装给谁看?」楚殣顺势发问。 「还不是装给……」毛线话在嘴边突然剎住,囫囵一圈,「管他装给谁,反正就是装的。」 「给那个……什么常家?」楚殣却是从毛线没说完的口型里猜出一二。 上次在北京,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常家人很显然和齐家关系不咋地,而且一点没有敬畏之心,看上去倒是势均力敌。也难怪,黄帝当年可是把炎帝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论起来,齐家还是早年间的手下败将。 只是,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家族的存在?作为中华正统,黄帝之后,低调得有些过头了吧? 毛线只是哼哼了几句,没有肯定也未作反驳,过了会回身把楚殣摁在椅子上,一脸严肃地说:「和姓齐的别走太近。」 「你让我别和他走太近,这要去吃饭要去故宫要去蒙古,还不是你最积极?」楚殣不由失笑,看着难得正经的毛线调侃道。 毛线差点脱口而出:咱们现在就回去。但还是及时憋住了,颓丧地垂下手来,郁闷地在自己脑袋上乱揉一通,嘴里还不忘嘀咕:「幸好我早有防备,姓齐的千算万算,也别想得逞。」 楚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总之,咱们和他打交道就仅限于那帮英国佬的事情了,别的少接触。」 「行行行,听你的。」 「……」毛线一看他笑嘻嘻挥手的样子就知道他压根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每次应付楚爷爷的唠叨都是这德性…… 「我出去熘达熘达。」不甘于寂寞的楚殣决定趁机好好探索一下齐家老宅,也不管毛线的反应便熘出了门。 楚殣过去曾经去过三原周家大院和同在咸阳的唐家大院等陕西着名的老宅子,可是齐家这宅子却略有不同。 或许是因为多年财势积累,齐家的老宅不同于传统陕西大宅三进天井的结构,而是有些类似于大型园林,南北结合,有山有水。 最令人奇怪的是,齐家老宅没有影壁。影壁古称萧墙,也就是祸起萧墙之萧墙。古人认为凡活人所居宅邸,会不断有鬼来访。若是自己祖宗的魂魄归家,自然无妨,但是如果是孤魂野鬼熘进宅子,就会带来灾祸,所以影壁可以起到迎祖宗防野鬼之效。 这齐家宅子无影壁,岂不是祖宗寻不到归处,反而野鬼进出自如? 不过,就沖里边住着个使斩鬼唐刀的凶神,脏东西也不敢进来吧…… 楚殣正弯着腰欣赏木石之上精美的雕饰时,忽然发现有些东西十分眼熟。北方建筑上雕刻一些牡丹、狻猊等都是常事。可这……三足凤、蝴蝶蟾蜍、招龙之类的纹饰,可都是湘西、荆楚一带南蛮的图腾。而且看这些石料地材质,表面光滑发黑,显然年代久远。 「奇怪……」 「奇怪什么?」 突如其来的发问把楚殣吓了一跳,惊悚地回过头,看见齐淮远正负手站在自己身后:「你是鬼吗?!走路没动静?吓死人怎么办?」 「是你自己看得太入神,怪我做什么?」 楚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平復下心跳,指着那墙柱上的石雕问道:「你们齐家也搞巫术?雕这些干吗?」 齐淮远弯下腰看了眼,不甚在意地回答:「不知道,可能是哪个先祖感兴趣吧。」 「真的?」楚殣狐疑。 「这房子比我大了千百岁,我哪里知道建房子的人怎么想。」齐淮远一脸正气,丝毫看不出隐瞒,却又话锋一转,「只不过这些纹饰,倒有可能和我们齐家先祖的一些故事有关。」 楚殣一听立刻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齐淮远瞥了他一眼:「家族辛密,楚家主不宜探听。」 「……」这种勾起人的好奇心再故意不说的行为,实在是太缺德了。 楚殣懒得再搭理此等烂人,转身便要走,却又被叫住,只得不耐地回头:「怎么,你想讲给我听了?」 第67页 齐淮远摇头:「孔昭带的话,考虑得如何?」 「不去。」楚殣一口回绝。 「为什么?此事对楚家,百利无害,如果是楚老家主,一定满口答应,然后再趁机与那些小鱼小虾接触,来我齐家的地盘分一杯羹,」齐淮远幽深的双眼盯着楚殣看了会,「辰莫先不让你去?」 楚殣自然不会把毛线给卖了:「我倒是好奇,这事听上去对齐家没好处啊,你吃饱了撑的?」 「你怀疑我别有所图?」 「我倒是听说轩辕氏之后很厉害啊。」 齐淮远闻言偏过头嗤笑了一声:「我还没有落魄到需要拿你来吓唬常家。」 「那你干吗这么损己利人?和魔鬼接触一通,结果倒被基督耶稣感化了?」楚殣却不信,「咱们非亲非故的……」 「我以为,我们能算生死之交了,」齐淮远突然向前跨了一步,楚殣被这举动惊到,不得已只能后退到墙边,「算我的谢礼,不行?」 尽管齐淮远的手依旧还背在身后,可是因为他个子比较高,楚殣被逼到墙角依旧能感受到压迫感,只能干笑着举起手防止对方再前进:「谢就不必了……」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谈不上谈不上,这乐于助人是我们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要求,哪能要求回报。更何况咱们是互帮互助嘛……」 「那就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随我去一趟。」 「你不是说还犯不着用我吓唬常家吗?」 「是吗?」齐淮远脸色丝毫不变地抵赖,「我不记得我说过。」 「……」楚殣没想到齐家主耍起无赖也这么了得。 「送上门来的好事,何必拒绝。」齐淮远又软下语气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毫无杂质,一派纯真。 楚殣一时语塞,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人,还学会装可怜了??还特么……令老子难以抵抗…… 「行,行吧……」一向心软的楚殣听到自己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对不起了毛线,我受不了别人来软的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第四十章 古人云,攘外必先安内,齐家出门掺和外蒙的破事之前,自然也要防止自家后院起火,所以邀请了各家的当家人在西安齐聚。 此前齐家办事,往往由孔家出面,所以只在每年初会和其他那些家族聚会。而这一代的家主,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这个传统都免了,不少年轻一辈压根没见过齐家主,而那些老头子,也还是在上一代家主掌权时才见过少年时代的齐淮远。 此次突然的汇集,自然引得八方云动,只是当众人聚集之时,却发现多了两个意外之人。 为什么楚家和辰家的人也会来?? 齐淮远对此并未做任何解释,只是当众表现出了对楚家的友好,令其他人惊疑不定。齐家和楚家一直可以算得上冰炭不同炉,之前虽然传出了合作的消息,但是大家都觉得是同床异梦各怀鬼胎。如今齐家连北方会盟都邀请楚辰两家来,这算什么事?要把自己的北地霸主之位拱手让人吗? 不过雷厉风行的齐家主没有容得他们多想便料理完了这些年的一些陈年旧案,顺带着敲打了一下几个不老实的,然后便扬长而去。 对于这次参加北方会盟,楚殣虽然一时脑热答应了,却不敢专断,老老实实地请示了远在湘西的楚殉。楚老爷子对此没发表什么反对意见,也没表现得有多积极,只是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没了下文。 眼见楚家年轻的新家主与齐家关系不错,楚老爷子又没有表态反对,于是大家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两家怕不是冰释前嫌了。 奇怪啊,他们不懂这一山不二虎一渊不两蛟的道理吗? 事实上楚殉也不知道齐家那个臭小子为什么突然转了性,明明早年间还像条疯狗似的追着他咬呢,楚家虽然没吃大亏,可也占不着便宜。这突然的示好又是什么意思?当真和他那闹腾的孙子臭味相投成朋友了? 齐淮远出面震慑了一下这些年来有些异动的家族们便准备启程前往蒙古,只是重□□气之事自然无法一蹴而就,吸收了上次去北欧的教训,孔昭这回直接留在了国内安守后方。 楚殣把这事儿扔给了自家老头儿去烦恼,自己则是悠闲得很,跟着齐淮远上了西安往乌兰巴托的飞机。 在遥远过去的时空里,有一个游牧民族的小部落首领每天都在为生计发愁,某一天,在亚细亚广袤荒原的某地,他忽然下定决心为他本人和他的民族出发,向世界进军。五十年后,当他双目合上之时,为自己的儿子们留下了一个空前绝后的大帝国,自白令海峡到地中海,自西伯利亚的严冬到印度洋的酷暑,黄金家族统治着世界三分之二的土地长达上百年。除了孛尔只斤·铁木真,无人配得上世界主人的称号。他的铁骑横扫欧洲,被称作「上帝的祸魔」,他将哈里发从宝座上拽下,把整个□□世界踩在脚底。这位万汗之汗在蒙古人的眼中,就是腾格里派来的神鹰。 在蒙古帝国灭亡衰落后的数百年间,这个民族之中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他们的神鹰终有一天将再降临人间,带领族人们重新登上世界之巅。 楚殣对于这种说法向来不以为然,属于蒙古骑兵的冷兵器时代早就已经结束,凭着蒙古现在贫瘠的资源和军力,显然不可能再创下祖先的壮举。 第68页 「你说你叫孛尔只斤·雄库鲁?」楚殣问齐修,「雄库鲁的中文意思是天上的苍鹰吧。」 「你不是不懂这些吗?」 「我难道不能百度吗?」楚殣无辜地摊手。 「……」齐修解开衣服露出自己的肩膀,一个栩栩如生的鹰形胎记露出来,「这就是我叫雄库鲁的原因。」 楚殣讶异地凑上去看了眼:「呦,天选之子啊,你要学着成吉思汗征服世界?」 「我才没兴趣,」齐修傲娇地昂起头,「就算拥有世界也是为了呈到主人面前。」 楚殣一时无语,小声对齐淮远说:「你们齐家的洗脑教育很强大啊。」 「给你也洗洗?」 「不用不用……」 齐修继续叙述自己的身世:「我是察合台一支的后人。」 「你是印度人?」楚殣讶异。 毛线闻言不解:「怎么又成印度人了?」 「成吉思汗的四个儿子,长子朮赤,次子察合台,老三窝阔台,老四拖雷在他死后瓜分了帝国,」楚殣解释,「朮赤因为身世原因被远封钦察,也就是现在的俄罗斯,他的儿子拔都则灭了匈牙利,把钦察汗国扩张到了欧洲。窝阔台是成吉思汗指定的继承人,继承了蒙古大汗之位,后来窝阔台的长子贵由死后把汗位传给了拖雷的孙子蒙哥,蒙哥又传给了自己的四弟忽必烈,灭了南宋,建立元朝。至于察合台,因为他为人严肃正直,所以令他掌管蒙古律法札撒克,封地察合台汗国。十六世纪时,察合台汗国的驸马,跛子帖木儿建立起突厥化蒙古人的帝国,其后代巴布尔以此为基础在印度建立了莫卧尔帝国。」 这么一大通听得毛线晕头转向,那些蒙古名字也没记住几个。 「可是有一点我不懂了,」楚殣又问,「印度莫卧尔王朝早就被英国人灭了,末代皇帝也死在英国人手中,之后印度就成了大英帝国殖民地,由总督和东印度公司管辖,你又怎么到了齐家?」 「我的祖先巴哈杜尔二世,在王朝灭亡后曾经被德里起义军再度推上皇帝宝座,可是那时他已经意识到起义会被英国人镇压,就派人将国宝佛舍利交予了自己的长子,令其逃出印度。后来我的曾祖父辗转流亡到了中国,被当时的齐家所庇护。」 「这个佛舍利,」楚殣将目光在齐修与齐淮远之间梭巡了一圈,「不会也是罗斯切尔德家族在寻找的神器吧。」 齐淮远点头承认。 难怪罗斯切尔德家族要大张旗鼓地找到中国来……好不容易废了一番力气收服印度,眼看着就能假手英国殖民政府获得佛舍利了,结果被齐家不花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自然要来把东西夺回来。 正好在当时大英帝国的征服计划中,殖民印度后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的古国近邻中国,所以罗斯切尔德家族才会顺势前来夺取中国国宝吧。 「那我们这次要找的又是什么?」 「蒙古大汗的札撒克。」 札撒克,是蒙古帝国用血与火铸就的法典,旧世界的惩戒之剑。有人说,成吉思汗最大的功业不是彪炳史册的煌煌武功,而是用大札撒为自己庞大的帝国建立了绝对的秩序。 札撒克有着比摩西十诫更严厉的口吻,比汉谟拉比的玄武岩碑更难磨灭的印记。 这本法典的第一句话就是:不服从札撒克者,杀。 中古时代的秩序便来源于这样的强权与死亡,没有任何仁慈与通融。在十三世纪,这卷法典决定了着世界半数以上人口的生死。 传说孛尔只斤·铁木真叩问长生天,有什么能让他的民族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天神便派遣神鹰为他送来了一卷札撒克。在成吉思汗死后,这本法典被他带入了地下,而法条则被世人牢记,由他刚正不阿的次子察合台监督蒙古贵族以及其他民族执行。 只是察合台死后,庞大的帝国几经易主,各汗国虽然还尊共同的大汗为最高领袖,却逐渐不服从法度。在忽必烈抛弃了蒙古旧地,迁入中原之后,钦察、伊尔、察合台、喀山等黄金家族分支统治的汗国越发不听从汗王的命令,最终各自为政,分崩离析,一个接一个灭亡,札撒克也被湮没在了歷史尘埃之中。 ☆、第四十一章 蒙古的首都乌兰巴托是一座有着草原风貌的现代城市,被博格达汗、巴彦吉如合、青格勒台等群山环绕。在这里除了喀尔喀蒙古人外,还居住有哈萨克人和杜尔伯特人,是一座多民族聚居城市。 齐家接触的蒙古旧贵族此时并不在乌兰巴托,所以他们暂时有几天空闲。 楚殣对于大草原充满了兴趣,内蒙古去过很多次,外蒙古还是第一次来,对于乌兰巴托的风土人情再然要去好好了解一番。只是这一次,毛线难得地没有黏着他,而是声称自己困得要死,想在酒店睡一觉,倒是齐淮远见缝插针地要求同行。 其实楚殣更想一个人出去来着……他可是连阿普都留在了酒店没带上。要是把齐淮远那傢伙给带上了,那他得玩得多不自在。 可是出了门之后,楚殣不得不接受了跟出来的齐淮远。 毕竟还是人身安全更重要一点。 元朝被明灭亡之后,蒙古人就一直在东亚荒原上游荡,被中原人称作瓦剌。后来明朝灭亡,建州女真入主中原,一路征服招降了瓦剌诸部,蒙古从此就被纳入了大清国版图。一直到晚清、民国,蒙古都是中国北方一块广阔的领土。只是新中国成立后,老毛子趁着中国国内政局初定,国力衰微,又依仗着自己社会主义阵营老大哥的身份,一手导演了蒙古独立公投,将外蒙从中国版图中分割出去。原本中国的领土是海棠秋叶状,在外蒙被独立出去之后,变成了雄鸡,故而近代也有海棠血泪之说。 第69页 外蒙独立之后并没有富强起来,而是与中国的经济发展产生了巨大差距,加上原本曾经是中国的一部分,这样的落差让一些蒙古人认为,中国人的经济头子是用金钱买走了他们的土地、资源和产品,伟大蒙古民族为了生存在被中国豢养,失去了自己的尊严。一些反华言论和文艺创作在蒙古国内并不少见。 固然现在随着时代发展,许多蒙古人对外国游客都表现出了友好的态度,可是还有一部分极端的民族主义分子依旧像以前一样不待见汉人。 楚殣此前就听说外蒙国内有仇中亲俄情绪,要让他这么个语言不同的外地人独自应对那些蒙古壮汉,还真不如带着齐家主这个保镖。 蒙古人长相属于东亚圆脸,五官较平,由于居住在蒙古高原,所以普遍脸颊发红,形容粗犷,辨识度还比较高。楚殣这样白白净净,纤细秀气的长相,一看就是旧时蒙古最看不起的「南人」。 元朝是将人分为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波斯、回回等民族)、汉人(金朝统治下的北方汉人)、南人(南宋统治下的南方汉人)。南人身为最低一级,基本地位比奴隶高不了多少。 蒙古民族一向喜欢歌颂勇武的英雄而轻视瘦小的弱者,这个中国人又恰好是他们最不喜欢的类型,自然态度也就比较恶劣,一路上遇到的本地人都爱答不理的。有些人为了做生意,还会摆出一副笑脸,有的人就直接摆明了敌意。 好几次碰壁之后,楚殣也学聪明了,专门找那些商贩聚集处逛,毕竟很少有商人和有钱的游客过不去。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水果摊,令楚殣一下来了兴致。 蒙古本土不怎么产水果,但是有一些例如山丁子、沙棘果之类的野果,口味酸甜。 「这玩意儿看着像我小时候吃的野山果,可惜这也太小了吧。」楚殣遗憾地对一旁的齐淮远说。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见他们说中文,便开始挥手,口中重复着「仔力仔力」的发音。 齐淮远听到后脸色一寒,目光冰冷朝那个蒙古人看过去。 摊主被看得心里一紧,却还是努力昂着自己的脑袋,时不时重复刚才的话。 「他在说什么?」听不懂蒙语的楚殣一头雾水,但也感觉出不是什么好话。 齐淮远哼了一声:「仔力是滚开的意思。」 摊主也是个暴脾气,见他们还在自己的摊旁聊天,遂威胁地拿起了一旁的蒙古刀,高声嚷嚷起来。周围其他的当地人见状都站了起来,有几个人甚至开始靠近。 齐淮远扫视一周,也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诶别别别,冷静冷静,和气生财。」楚殣忙按住他的手,沖那几个蒙古人歉意地笑了笑,一步步后退。 开玩笑,他可不想在蒙古的地盘上惹一群暴躁的喀尔喀蒙古人。 齐淮远感觉到有些许汗意的手搭在了自己手背上,身形一僵,却维持着按刀的姿势没有动,随着楚殣退出了包围。 「幸好没惹出事来,不然警察来了一盘查,咱就暴露了。」楚殣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道,「不过搞不懂他们非这么仇视中国人干吗,当初是蒙古人屠杀汉人,汉人又没屠杀蒙古人。」 齐淮远颇为遗憾地放下手,又回头不屑地看了眼那些人:「生活在先祖的荣光之中不能自拔,被过去蒙蔽了双眼,当然看不到未来。」 蒙古国,在不少蒙古人看来,是真正蒙古人的国家,可是在另外一些蒙古人看来,中国的内蒙才是蒙古文化保留之地。原因无他,外蒙在苏联扶植之下独立后,便捨弃了传统蒙文,转而使用斯拉夫民族使用的西里尔字母。这是外蒙政府遭到许多蒙古人以及旧贵族诟病的原因。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失去了自己的文字,又凭什么再次重现曾经的辉煌,就算崛起了,又还算得上曾经的那个民族吗? 楚殣倒是想起了齐修的故土,印度。古印度文明早已从地球上被抹去,这个被希腊马其顿人、雅利安波斯人、突厥人几度征服的国家在战乱中逐渐失去了本民族的文字、文化和歷史传统。在突厥化蒙古人建立了莫卧尔王朝之后,印度曾经一再兴盛,强大无比,也创造了辉煌的文明。 但这些都与古印度人毫无关系,那个民族早就湮没无闻了。 「咱们中国人还是了不起啊。」楚殣忍不住感嘆道。 在乌兰巴托的旅行註定进行不下去了,楚殣只得回到了酒店之中,刚好遇上毛线睡眼惺忪地出来熘达。 「你睡了一上午吗?」楚殣惊奇不已,「昨晚做贼了?」 毛线嘆了口气:「老了老了。诶?你怎么回来了?」 楚殣于是开玩笑:「民风彪悍,怕被人绑架。」 「我早告诉你没什么好玩的,」毛线一把勾过他的肩膀,「走走走,陪我去餐厅吃饭。」 楚殣直接被他强行拉走,只得回头沖齐淮远道:「我们先去吃饭了。」 齐淮远点了下头,独自回到房间,皱着眉坐在椅子上思索片刻,还是站起身拨通了孔昭的电话。 「替我去查辰莫先。」 「啊?我的小祖宗诶,您这又是搞哪出,怎么又想起来查他了?」 「我总觉得有问题。」 「……」孔昭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直觉式的命令,「行吧,查什么。」 第70页 「辰莫先从出生到认识楚殣的一切行事风格和经歷,还有辰家和楚家过去的关系,他们两家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好,关系好到哪种程度。」 「……」 「给你三天。」 「祖宗,您是不是觉得我是孙猴子,把土地揪出来一问,就把人祖上三代摸清楚了。」 「你尽量。」齐淮远充耳不闻。 「你到底要干吗?你不会真是看上了楚家那小子,要摸一摸情敌的底吧?」 「哪儿那么多废话。」 「……」使唤老子还不让问原因吗?孔昭郁结地挂断了电话,乖乖冒着被辰瀚海削成片的危险去查他儿子的底。 齐淮远走到窗边,对着远处的天空眺望了一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齐修急匆匆地闯进来。 「主人,您看这个。」齐修手上捧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到了桌上。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则奇谈类的新闻。 「前日,一支科考队与当地牧民嚮导一起前往曼达勒戈壁北部,不幸遭遇沙尘暴,科考队与嚮导失散。正当科考队员陷入绝望之际,一只白色鸟类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将科考队带出了沙漠。获救队员事后描述,这只神鸟全身雪白,只有双翅间杂着黑色利剑一般的羽毛。据专家猜测,这应该是已经消失多年的纯白色玉爪海东青。」 齐淮远快速扫视一边新闻内容,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怎么?」 「海东青是蒙族和满族供奉的神鸟,被视作鹰神格格的化身,有万鹰一只海东青之说,」齐修解释道,「成吉思汗生前也非常喜欢自己的猎鹰,他的最后一次围猎,是在和林的猎场,只带了一只玉爪海东青。而在他死后埋葬之时,负责下葬的侍卫全部自杀在了橡树林里,海东青在葬地上空久久徘徊不去,再也没有离开。」 「你觉得这只鹰能带我们找到成吉思汗陵?」 「玉爪海东青已经基本绝迹了,现在却出现在曼达勒,而先祖的墓地也在曼达勒戈壁北部一带,这绝对不是巧合。」 ☆、第四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蒙方终于来了一个人。 楚殣赶到酒店会议室时,一眼便看到右侧坐着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身穿蒙古传统服饰,一身华服上还缀有不少的玉和宝石。 「这位是札合木台吉。」齐修介绍道。 楚殣意识到,这大概就是齐家接触的那位蒙古贵族了,还是个台吉,看来地位家世都不低。 「您好,楚家主。」蒙古人站起来,不卑不亢又彬彬有礼地抚胸鞠了一躬,「在下乌梁海·札合木。」 「您好。」楚殣点头回礼,却因为那姓氏而感到些许惊奇。 乌梁海可是蒙古显赫的家族,歷代以来,名将辈出,在蒙古政权中一直都有亲王甚至封国之位。 这么一个蒙古王爷,想夺权,倒也是有资本。 「札合木台吉倒是雄心勃勃,必定大有作为,方才不负此姓啊。」 札合木微笑了一下:「楚家主误会了。我的先祖是蒙古大汗的『朵儿边·那孩思』,我如今所作所为,也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整个蒙古。」 对于这话,楚殣倒是半信半疑,敷衍地应和两声便坐下了。 「四儿,他刚刚说的那什么孩子,什么意思?」毛线小声询问。 「朵儿边·那孩思是指『四獒』。速不台、者勒蔑、哲别、忽必来这四人,是成吉思汗手下最有名的大将,勇勐过人,战功赫赫,被称为蒙古四獒。」楚殣只得给他科普,「其中速不台和者勒蔑都是乌梁海部的。」 成吉思汗的爱将速不台曾经奉命追杀花剌子模沙王摩诃末,率领区区两万蒙古骑兵一路横扫中东至欧洲的国家,并且在杀死摩诃末之后满载珍宝而归。他的军队几乎完好无损,欧洲的基督徒和□□们却被吓破了胆,教皇与哈里发都不敢再轻视这些东方的蒙古骑兵。这次「顺路」战斗也被视作蒙古的第一次西征,给基督徒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当后来成吉思汗亲自率兵来到欧洲时,各国间普遍流传着上帝要毁灭世界的传说。 而者勒蔑自幼便侍奉铁木真,以果敢善战着称,有「饮露骑风」之美称。从铁木真年轻时躲避蔑尔乞人的追杀到后来征战四方,者勒蔑都生死相随,被恩赐了可以九次违反札撒克而不受惩罚的特权。 以乌梁海家族当初对成吉思汗的忠犬程度,要说如今这位王爷还想復兴黄金家族,倒也不是不可能。楚殣摸着下巴心想。 「我只是想知道,您此次寻找大汗的陵墓,到底想得到什么,如果不说清楚,我是断不敢随便答应的。」札合木对齐淮远道。 「你只需要知道,我拿走其中一样,剩下的全部是你们的。王爷应该明白这对你们是好事,问那么清楚做什么。」 「此事,事关我蒙古最伟大的汗王,如果齐家主要拿走我们蒙古的重器,我又怎么敢为了那些财富而与您合作。」 齐淮远闻言似乎有些不屑:「王爷口口声声说忠于黄金家族,忠于蒙古,却去掘开国先祖的坟,此等大不敬之事都做了,何必在意细枝末节。」 「齐家主不懂我们蒙古的规矩,」札合木毫不退让,「我不在意汉人那些礼数,如果为了復国而惊扰了大汗的安息,长生天要怪罪于我,我也毫无怨言。我今日所做一切,都是遵从乌梁海部先祖的遗训,齐家主要是不说清楚了,我不仅不能与您合作,还会阻挠您探寻大汗之陵。」 第71页 齐家此前与札合木接触时,这个老狐狸信誓旦旦说愿意合作,此时掌握了齐家位置动向之后却又开始谈条件,非要弄清楚齐家的目标。 齐淮远当然也可以不理他,独自深入大漠,至于札合木所说的阻挠,以他的性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他却还另有打算,并不想与这些蒙古贵族撕破脸,沉思片刻之后便痛快地开口:「我要成吉思汗留下的大札撒。」 蒙古王爷怔了一下,似乎是没料到他开口要这个。陵墓里有什么,他也不清楚,此前他一直以为齐家想要的是成吉思汗遗留下的什么绝世珍宝,所以才百般刁难。这札撒克,对于蒙古人来说,固然意义非凡,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其中的条文早已经不适用,这一卷法典,除了送进博物馆之外毫无用处。 「敢问,齐家主要这札撒克,做什么?」札合木试探性地发问。 齐淮远没有再回答,只是瞥了他一眼,神色不悦,似乎已经厌烦了这样的一再询问。 「札合木台吉,大家既然要做朋友,就各自存几分信任,还是不要再多问了,否则,这朋友恐怕做不成。」齐修开口替主子说道。 札合木虽然谨慎,可也不想失去强大而宝贵的盟友,何况齐修自己都发话了,他倒也没有再坚持。 「愿意遵从您的旨意,万汗之汗的后人。」札合木站起来先抚胸对齐修行了个礼,再转身向齐淮远鞠躬,「很高兴与您共事,齐家主。」 齐淮远见状在椅子上坐了两秒,才轻声笑了一下,站起身沖札合木点了下头便径直走出门去。 楚殣看出来札合木是在抬高齐修,想表明自己的立场仅仅倒向这个成吉思汗的后人,也看出,这个举动令心高气傲的齐家主不太高兴…… 札合木来时带了自己的部下,那些人都穿着一身野战装备,应该是蒙古军方的人。 前往戈壁的物资早早便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坐上酒店门口停着的车,随时可以出发。 门口停着的这几辆军用越野引得路人频频侧目,楚殣前后打量一圈,忽然眼睛一亮。 札合木的司机在被从车上拽下来时还以为自己遭遇了恐怖袭击,吓得哇哇大叫起来,差点拔出腰间的□□自卫。 王爷本人倒是慷慨得很,爽快地让出了这辆德国巨无霸:「楚家主要是喜欢,您就乘这辆吧。」 「我来开车。」楚殣感谢了札合木几句,回头又拽下来准备开车的齐修。 「……」齐修刚要去副驾驶,却看见自家主子坐了上去,于是只能和一脸不爽的毛线与尸仆阿普一起挤在后座。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齐淮远的目光在楚殣握紧变速杆的手上停留了一下,「你不是一向最会偷懒,能不开就不开吗?」 楚殣撇嘴:「那些破车我才懒得开,这辆可是乌尼莫克,越野之王。」 齐家主不由失笑,继续问道:「乌尼莫克怎么了?」 前边的几辆车已经发动,楚殣深吸一口气,挂好档,踩下油门,银灰色越野车引擎一轰,四个抓地力无与伦比的车轮滚动起来。 「乌尼莫克怎么了?你说怎么了?看见前边那几辆车没有,我再用力点踩油门,他们就报废了。」 齐修在后座惊奇地看了楚殣一眼,没想到这人表面上斯斯文文的,内心这么暴力…… 「今天还是算了,」齐淮远把手覆在了楚殣握变速杆的手上,「等回国了让你撞个够。」 楚殣的右手抖了一下,想收回来,却没抽得动:「你干吗?」 「我要防止你一时冲动撞上去。」齐淮远面不改色地回答。 那你他妈的握住变速杆有屁用啊,你怎么不把脚伸过来踩在剎车上…… 「松手,」楚殣放稳车速,没好气地警告道,「再不松手我踩油门了。」 「啧,」齐淮远似乎很苦恼地摇了摇头,「那你还是撞吧。」 「……」 「姓齐的,你够了没有!」毛线终于沉不住气了,怒气沖沖地从后面探过来。 齐淮远回头瞥了他一眼,双眼中带着几分审视与玩味,片刻之后终于轻轻松开了自己的左手,与右手一起交叉在身前,似乎心无旁骛一般地正视着前方的路面。 楚殣心中无力地嘆了口气,快速打了几圈方向盘超过前面挡路的车,不再理会两个总是互相不对付的傢伙。 ☆、第四十三章 曼达勒戈壁是草原向沙漠过渡的地区,位于蒙古中部,在乌兰巴托以南300公里,开车只用三个多小时就能到。只不过深入戈壁腹地需要动用驼队,所以车辆都被留在了牧区。 「可惜了呀。」楚殣恋恋不捨地拍拍越野车雄壮的车头,看着它掉头驶离。 「也许您下次可以试试我们蒙古的汗血宝马,更加让人忘不掉。」从后面上来的札合木手里拿着要换的衣服递给楚殣,「沙漠里还是换上这个比较合适。」 楚殣接过衣物往身上套,顺带着耸耸肩:「汗血宝马在路上可撞不烂前边挡路的车。」 蒙古王爷两只手交叠着垂在小腹,摇了摇头说道:「楚家主,没有智慧的暴力是最糟糕的武器。」 这一点楚殣倒是深以为然,拍着札合木的肩膀笑起来:「王爷还真是微言大义啊。」 「台吉,」一个蒙古军人牵着骆驼走近,瞟了楚殣一眼便又向札合木行礼问道,「咱们现在就出发吗。」 第72页 札合木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把徵求意见的目光投向齐修那边,齐修又转头看向了自家主子。 齐淮远此时正低头更换蒙古人提供的白色长袍,这种阿拉伯式的服饰宽松阴凉,而且在黄沙之中十分显眼,易于被发现,是适合沙漠出行的服饰。在他背后还背着把短弓,唐刀斜掖在腰带内,金色穗子映衬着纯白的布料十分耀,黑色野战靴踩在沙草地上都陷进去不少。在感觉到其他人的注视后,终于抬起头来,眼神锐利似鹰。 楚殣打量一眼这仿佛中世纪撒马尔罕走出来的高大英俊的沙漠武士,喉咙有些紧,不自觉地多看了一会。 「出发吧。」齐淮远翻身攀上了一只神色安详的骆驼。 齐修得到信号之后迅速看向札合木,札合木似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但也只是无奈地沖自己的部下点了一下头。 札合木带来的人基本都是军人,还有几只蒙古獒犬,没多久就动作精练地收拾好东西上路了。 骆驼作为沙漠之舟,运输能力自然没得说,只是这气味……叫人不大能忍受。楚殣捂着鼻子走向一头正在反刍的骆驼,这只长脸大眼的动物扑闪两下,打个响鼻,从嘴边泛着白沫,对于人类的靠近不为所动。 「兄弟,多关照啊。」楚殣在骆驼弯曲的脖子上拍了一下,然后踩着脚蹬爬到骆驼背上,小心地握紧了缰绳。 前边的牧民嚮导打了个唿哨,驼队便有条不紊地移动起来。 楚殣发觉骆驼走起路来步伐十分稳健,不像马匹那样颠簸,而且不会乱跑,便放心地松开手让它自己跟随大部队前进。 没有了桎梏的骆驼似乎心情很好,一路滴熘着四只蹄子向前,在另一只骆驼旁停下来,伸长脖子亲昵地用自己的脑袋去蹭对方的脑袋。 「呦呵,还有个老相好啊,」楚殣语气欢快地侧头看向另一只骆驼的主人,正对上那双无比熟悉的浅琥珀色眼睛,调侃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是你的骆驼啊……」 「不行吗?」 「行行行。」楚殣干笑着暗自扯动缰绳,把那只死骆驼的脑袋给拽回来。 骆驼不满地晃着头,张开嘴露出满口泛黄的板牙,泛滥的涎水从嘴侧流下来滴入沙地中,喉咙中还发出唿噜唿噜的声音。 「它生气了。」齐淮远瞥了一眼那只骆驼,淡声开口道。 「……」楚殣只得松开手,任由这只发脾气的骆驼重新把脑袋凑过去与另一只从头到尾都安详无比的骆驼并行。 齐淮远扭过头继续注视正前方,被风帽遮住了侧脸,所以楚殣没能看见他嘴角隐隐约约的笑。 作为一个内陆发展中国家,蒙古的经济不容乐观,但也因此很大程度上保存了这一地域的原始风貌。现在的蒙古高原与一千年前铁木真放马的那片草原几乎没有区别。 四周的戈壁荒凉却尚且还有一丝绿意,沙地里稀少的绿色植物倔强地探出头,被厚实的骆驼脚掌踩弯后又再次缓缓直起身。 「这里曾经驰骋着许多强悍的民族,像野草一样不屈,却最终还是化为了尘土。」楚殣不胜唏嘘,「没有被恶劣的大漠环境所击败,而是消亡于中原王朝的温柔乡里。」 「兴盛与消亡,总是不断轮迴,没有什么是长盛不衰的。」齐淮远对此十分冷淡,「无论是被灭亡,还是被其他民族同化,都是註定的。」 「那你们齐家呢?」楚殣调笑着偏过头,「从三代以前,部落联盟时代就权势滔天,到如今还是中国不可小觑的大家族,怎么不遵从这个规律。」 齐淮远嗤笑了一下:「那只是你没有看到齐家的兴衰,腐朽的庞然大物,总是死而不僵的。以齐家之大,怕是还能再苟延残喘个数百年。」 你特么都苟延残喘,考虑过其他不如你的人的感受吗……楚殣翻了个白眼:「那我有生之年还是看不到你家落魄了。」 齐淮远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忽然问:「楚殣,你有没有过什么时候做过别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事情?」 「嗯?」楚殣疑惑地转头看过去,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我的名声你还不知道吗。」 齐淮远这才记起,楚老四可是众人口中不留恋家世出身、功名利禄,成日里四处浪迹的「败家子」,不由笑起来。 「哼,」楚殣张开双臂,趴到骆驼背上,喟嘆道,「这样多好,要不是我几个哥哥英年早逝,哪需要我管这些破事,累死了。」 「的确,很累。」 楚殣闻言倒是很意外:「了不得嘛,齐家主也会说累?」 「我也是人,为什么不累。」齐淮远坦然道。 「啧,你还真不像人。」 「骂谁呢?」 「哈哈哈哈。」楚殣笑得险些从骆驼上掉下来,半伏着身子趴在驼峰上「我发现你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齐淮远对于可爱这个词并没有什么好感,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一个黑点在云间缓缓移动着。 「是猎隼!」有骑手叫起来。 札合木在骆驼背上虔诚地看着天空中的飞鸟,双手合十,嘴里喃喃自语了几句。 「我记得猎隼好像是蒙古的国鸟吧。蒙古国的西里尔语名字mohгoлyлc意为不灭的火焰,因为传说很久以前,是从火焰之中飞出了永恆的神鹰,引领蒙古人来到草原。」 第73页 「楚家主还真是博学多识。」札合木挑眉道。 楚殣连忙谦虚了一手:「嗐,一天天的到处瞎闲逛,就喜欢听写野史杂闻,算不得什么本事。」 「你堂堂楚家唯一的继承人,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待着,非要去那些危险的地方乱逛?」齐淮远好像无意地问道。 楚殣歪过脑袋想了一会,颇有些要回忆峥嵘岁月的架势:「我大学快毕业那会,认识了几个喜欢探险的朋友,带我去了一次海沟深潜。啧,我跟你说,深海真的是神秘、绚丽、充满魔力,只有身处其中才能体会到。」说罢还好像颇为遗憾地瞥了齐淮远一眼:「当然了,你这样的旱鸭子是不会懂的。」 「……」齐家主觉得,自己在这个人面前,可能这一辈子都要有一个被拿来嘲笑的短板了。 想起当初和几个狐朋狗友到处熘达的日子,楚殣不禁有些沉浸其中,闭上眼晃着脑袋唱起歌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齐淮远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楚殣唱完那句时,正对上齐淮远□□的眼神,深沉的琥珀色眼眸之中,那些不该有的情愫毫无遮掩,虽然强势但却隐忍不发,像是丛林中的猎食者面对诱饵时的谨慎与犹豫。 对上眼的一瞬间,齐淮远已经扭过了头去。 楚殣摸了摸下巴,充满了负罪感,感觉就好像自己不小心撩拨了一个纯情青年似的。 他本人在腐国混迹多年,所说嘴上一直说自己笔直笔直,但也不是什么反同人士。对于自己可能看上了一个男人这样的事实,一开始虽然有些排斥,现在心里其实也是模稜两可。 人嘛,面对有些不能接受的事情时总是这样,突然有一天做出一个假设,如果我接受了会怎样?在那一刻会立即否定这样的假设,可是总是不知不觉间有些动摇。再过些日子,又会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就算这么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接着这件事在心里就越来越顺理成章了。 楚殣现在正处于这样一个复杂的动摇期,一方面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所以只好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一样採取冷处理,装作没看见那个眼神。 倒是毛线,在后边把这一系列对话和眼神交流尽收眼底,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就沖齐家劣迹斑斑的过往,他是决计不会信任齐家人的,可是楚殣的脾气他也知道,虽然看上去文文弱弱好说话的样子,事实上和他爷爷一样犟得像头牛,根本拉不回来。 真让人头秃…… ☆、第四十四章 经歷一天的跋涉,骆驼的脚步也逐渐变得有气无力,在沙地上不断拖动。夜幕逐渐降临,戈壁中的温度直线下降,驼队决定暂时休整。 一大群人燃了三个火堆,那些蒙古军人喝着马奶酒吃着肉干奶皮,气氛非常热烈。 「你,汉人,胆,胆小鬼。」一个醉眼朦胧的蒙古人指着楚殣道。 「不好意思,我是苗人。」楚殣笑眯眯地拨开那只指着自己鼻尖的爪子。 「哦。」蒙古人不知道苗族是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一脸迷茫地说,「认错了。」 札合木见他实在不像话,瞪了那醉汉一眼,出言制止:「敦必乃将军。」 「牵狗的奴才。」敦必乃梗着脖子,最终还是没敢胡说,小声嘀咕一句,继续喝酒。 在场唯一的汉人只有齐淮远了,闻言眯起眼睛,抬头像敦必乃看过去。 「齐家主不要误会。」索木若连忙替这个说话不过脑子的同僚收拾烂摊子,「我们没有恶意。」 「还是别和他们闹了,」楚殣拉住齐淮远的胳膊小声说,「回头再收拾他,妈的,敢骂老子是汉人,找抽呢吧。」 「……」似乎哪里不太对,身为汉人的齐淮远深深觉得自己被人种族歧视了。 蒙古人自成一派,围着一个火堆,并不怎么与其他人交流。 索木若暗地里踢了敦必乃一脚:「你这个猪油蒙心的蠢货,说话注意点,别坏了台吉的大事。」 「台吉到底在想什么?我们只要找到大汗陵,拿到宝藏换成钱,凭蒙古人的骁勇,还需要那个汉人的帮助吗?」 索木若并不想和这个没脑子的同僚解释:「你只要少说话就好了。」 而此时札合木正一脸和气地给齐淮远赔罪,希望齐家主不要计较。齐淮远没说什么,倒是齐修不依不饶。 札合木看了眼齐修腰间的鞭子:「先汗留下自己的马鞭,亲自交给察合台,诫令他鞭打任何违背札撒克之人,而我自认从未逾矩,您又何必一直与蒙古同胞为敌。」 「我从来没有与蒙古人为敌,只是希望不要有人动其他心思。」齐修哼了一声。 「您大可以放心,」札合木笑道,「我只是为了民族的復兴,没有其他打算。」 作为成吉思汗的后人,齐修自然没法对这么忠心耿耿的说法发表什么异议,只得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毛线嘴里嚼着奶酪干,靠在跪伏在地的骆驼身上:「你们怎么知道齐修这小子就一定是黄金家族的后人?」 齐修一听这话便怒了:「当初脱奔咩里犍生孛端察尔,孛端察尔生八林昔黑剌秃合必畜,八林昔黑剌秃合必畜的六个孙子被剌伊尔人杀死,老七纳真夺回先祖的部族与财产,传给海都,海都生拜姓忽尔,拜姓忽尔的孙子葛布律寒生八哩丹,八哩丹生也速改,而也速该就是伟大的铁木真的父亲,我的祖先察合台就是铁木真正妻所生的第二子!你居然怀疑我的血统吗?」 第74页 这么一大串蒙古名字,连楚殣也晕了。 札合木没有说什么。其实到底是不是真的黄金家族之后,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一个沉寂许久的民族想要崛起,需要的是一个精神领袖,一个标志,只要所有民众相信他是真的,那他就是真的。 成吉思汗曾经说过,蒙古人的天职为应我的召唤而来,随我的命令而去,视我指谁而杀。蒙古人最大的福祉是战胜敌人,掠夺他们的财富,驾他们的骏马驰骋,使敌人痛苦□□。 天上只有一个天帝,地上只有一个可汗,唯一的汗是成吉思汗。 这对于蒙古人来说就是圣谕,只要黄金家族的血脉还在,他们就会战斗至死。 「铁木真是天上矫健的雄鹰,从长生天上俯瞰他的领土,我们蒙召唤在他的羽翼下聚集,」札合木说道,「我们乌梁海家的朵儿边·那孩思自然认识自己的主人。」 楚殣撇嘴,不予评论。个人崇拜的这一套在特殊时期往往有着特殊作用,就像德国纳粹崇拜希特勒,苏联红军崇拜列宁和史达林,新中国崇拜伟大领袖□□。只不过疯狂的领袖会把国家带向灭亡,理智的领袖则可以带来强盛,但无论如何,这种崇拜效应的威力都是不容小觑的。 「主人。」一向安安静静没有存在感的阿普突然低声对楚殣说,「有危险。」 楚殣愣了一下,抬起头环顾四周,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是看见齐淮远也正凝视着黑暗处,手按在刀柄上。 「什么危险?」没看出什么名堂来的楚殣问阿普。 阿普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只是感受到了危险感,却不知道具体情况。 「淮远?有什么情况?」楚殣只好去问另一人。 「有东西在看我们。」齐淮远面容整肃,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动向。 「野狼吧,有什么好紧张的,咱们这么多人还有枪。」毛线不甚在意。 寒冷的沙漠夜晚之中除了隐约的风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狼嗥的动静。火堆照不到的黑暗之处静谧而诡异,没有人知道无边的夜色之中隐藏着什么。 沙漠地带昼夜温差极大,吃饱喝足的众人靠着骆驼温暖的身躯,将厚厚的衣物裹在身上,渐渐睡过去。 守夜的几名蒙古士兵分坐在四周,负责注意异常动向。 「你们不困吗?我都累死了。」毛线哀嘆着靠在了楚殣肩上。 齐淮远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似乎对这样的行径不太满意:「你自己不会去睡吗?」 「我就不,」毛线挑衅地在楚殣肩上蹭了两下,「你有意见?」 「别闹……」楚殣无奈地按住他动个不停的脑袋。 齐淮远郁躁地扭过头去不再看这个碍眼的傢伙。 旁边一直老神神在的骆驼突然站起来,害得靠在骆驼身上的楚殣和毛线一下子仰倒在了沙地上。毛线正要骂,发现骆驼昂起头髮出了像水烧开一样的唿噜唿噜声,不由面色一凝,立刻低头警惕地注视着脚下的沙地。 「啊!」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在安静的沙漠中格外响亮,所有人都被惊醒,乱糟糟地打开手电跑过去。 「别碰他!」齐淮远拨开挤作一团的人群,喝止了札合木伸手去摸的动作。 一个蒙古士兵正在地上哀嚎着打滚,痛苦地抱着自己腿。 「是强酸。」楚殣蹲下来小心地查看,伸手想拨开被腐蚀殆尽的衣物,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 「你听不见我的警告吗?」齐淮远面色不虞。 「我很小心的。」楚殣挣扎了一下,没挣动。 齐淮远哼了一声,拔出那个士兵的野战□□,用刀尖拨开衣物。合金锻钢的刀尖冒出少量白烟,边缘隐约有些变形。在这人皮肤上附着着一些黏液,正在迅速腐蚀周围的皮肉,惨不忍睹。 「散开。」齐淮远向后退了几步。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受伤士兵在不断□□。 突然间细微地沙子翻动声打断了寂静,有人朝沙地开了一枪,周围又恢復了平静。 正当所有人以为对方已经离开之际,又传来一声惨叫,这次的遇袭者与前一人状况又不同,好像是遭遇了强电流,正在不断抽搐着。 楚殣看着被酸性毒液腐蚀和被电击的两人,忽然想起了在蒙古戈壁之中流传着的一种怪物。 「蒙古死亡蠕虫?」毛线露出一副不解的样子,「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民间流传的沙漠生物,很多科学家组织过考察,但都没有结果。传说是因为蒙古地下含有大量的铀,导致了一些巨型马陆的变异。这种蒙古蠕虫可以喷射出剧毒的强酸,还可以像海鳗一样放出生物电,击中数米之外的物体。」 沙地之下的不明生物正在寻觅下一个攻击对象,伺机而动。 楚殣借着手电筒的光观察沙地,忽然注意到一处地面似乎露出了条形轮廓,顿时面色一变:「那边……」 沙子下埋伏的生物在被光照到之后迅速放弃了隐藏,利箭一般从沙地中跃出来,直冲着楚殣而去。 突然的袭击令楚殣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已经有人动作了。 「吱——」死亡蠕虫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掉落在地上。 齐淮远收回刀,看向毛线手中捏的雷诀,未作任何言语。 死亡蠕虫被五雷诀炸得焦黑,又被一刀噼成了两段,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这条虫子像蛇一样没有腿,身长近一米,没有被电焦的部分呈现出血红色的甲壳,分不清哪边是头哪边是尾。 第75页 驼队依旧躁动不安,甚至有一只骆驼脱缰而去,不久后在夜色中传来一声哀鸣。 「还有。」齐淮远眯起眼睛,双目之中显露出獬豸纹来。 「稳住驼队,注意地面。」札合木阴沉着脸命令道。 一连串尖锐的叫声从沙地下传来,几个黑影贴着地面穿梭而过又迅速消失不见。 敦必乃将□□扔出去,爆起一地的黄沙,又有几个蒙古死亡虫的尸体落在了地上。 大地震动了一下,本来平静的沙漠忽然像活过来了一样,起伏的波浪由远而近。沙漠之中传来巨大的响声,仿佛地底古老恶魔的咆哮。四周的沙丘缓缓移动,捲起一阵沙尘暴,令脚下黄沙如同汹涌波涛一样不断流动。 「开火!开火!注意地面!」索木若指挥着部下射击,却什么也没有打到,沙地依旧在流动。 几个惊慌失措的蒙古人好像被什么咬住了脚踝,唿喊着长生天腾格里的名字被拖进了沙地里。 地面一直在起伏,几乎难以立足,楚殣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被齐淮远顺势拖到了一只还勉强冷静留在原地的骆驼旁,阿普在驼背上把楚殣拉了上去。 「听着,你跟着这只骆驼,我们分开行动。」齐淮远沉声吩咐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等等,」楚殣伸出一只手挡住吹到脸上的狂沙,另一只手摸出一张符纸,「血。」 「什么?」齐淮远没听清。 「给我你的血!」楚殣大声吼道,「我之后才好找人。」 齐淮远闻言犹豫了一下,眼中闪过几分踌躇,但片刻之后还是用刀划开了掌心,将血印在那张纸上,鲜红的血液立刻浸透了黄色符纸。 「跟好你家主人。」齐淮远把符纸塞回楚殣手中,对着阿普说道,然后便拍了一下骆驼的后臀。 得到命令的骆驼立刻撒蹄子向前跑去。 「喂!」楚殣挣扎着回头睁开眼,只来得及看到从黄沙底下钻出的庞然大物和风沙之中凛冽的刀光。 ☆、第四十五章 感觉到死亡危机的骆驼在沙漠中狂奔,任凭楚殣如何拉动缰绳也不停下。 天边晨光微熹,茫茫黄沙在空中飞舞,楚殣低声咒骂着拉低风帽阻挡刀割一样的沙子。忽然一阵狂风吹来,隆隆声由远及近,骆驼原本不要命一样向前奔跑的步伐猝然停住,直接跪倒在地上。 楚殣把头埋进骆驼颈间松软的毛里,几秒之后背上便仿佛压上了一座山,无情且沉重。周围昏黄的世界逐渐化作黑暗,无数的沙子将周遭的空气挤得无处容身,只有骆驼不时抖动一下才能换取少许氧气涌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轰鸣声渐渐停息,世界重归宁静。骆驼发出粗重的喘息声,奋力站起来,抖落一地黄沙。楚殣被阿普从沙子里拉出来,久违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肺部,令他不自觉地躺在沙地上大口唿吸,过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观察周围的景象。 广漠的世界只有陌生而熟悉的黄沙。 楚殣嘆了口气,在骆驼背上的挂垫里摸了摸,找出一张地图来。 地图上用小字做了标记和备註,字迹有些狂狷,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在曼达勒敖包处有一个红笔画的圈,一旁写着会合二字。 环顾四周,沙丘大都因为刚刚的沙尘暴而移动了位置,要想顺利找到曼达勒敖包可不容易。 楚殣把那张浸透了血的符纸取出来,从自己包里拿出楚家赶尸的银铃和五彩丝线,将八根线系在铃铛上,然后放在了浸血的黄符上。 楚家的追踪术可以觅人行踪,而准确性则视媒介而定。一般而言,头髮、衣物等都可以用作媒介,而血媒则是最高级的一种。 这张符纸是用来锁住媒介的,上边纹路繁复深奥,由楚老爷子亲自绘制,整个湘西也找不到几张。这样的锁灵符,一旦沾上了人血,除了能够追踪人的方位,还能够用来进行许多湘西秘术,并且不能轻易被损毁。 楚殣情急之下没多想就把这张符拿了出来,现在回想起来倒也有些诧异。楚家的锁灵符可不是一般的符,齐淮远竟然就真敢把自己的血抹在了这张上面。 这等东西,一旦到了巫蛊之家的手里,大可以对他下一些恶咒或者毒蛊…… 「蠢货。」楚殣嘀咕了一声,寻思着回去该好好把这张符藏起来,要是弄丢了被齐家的仇人寻去,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随着施法进程,银铃无人摇动却发出了空灵悠远的声音,在没有障碍的沙漠上远远传播开去。闭上眼集中精力,眼前似乎又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涿……」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楚殣心中一惊,白雾险些飘散。 施术时出现人声,这种情况在典籍里没有记载,他也不知道该作何处理,只得凝神继续。 摄魂铃的声音忽然像失控一样响起来,白雾翻腾,东方隐约传来鼓声,瞬间又消失了。 「烈山!!榆罔!!」突如其来的嘶吼令楚殣彻底失去了对银铃的控制,脑中一阵刺痛,勐地睁开眼来。 阿普扶住楚殣,困惑地看向符纸上摆的摄魂铃。 八根代表方位的丝线已经尽数断开,散落在沙地里。 楚殣恍惚了一会才回过神。 烈山榆罔? 炎帝八世圣主,至榆罔而止,这是中国歷史上最后一位有炎帝封号之人,神农氏部落的最后一位统治者。帝哀之孙,帝克之子。 第76页 这位炎帝亲歷了坂泉之战与涿鹿之战,早年事迹史书多有记载,涿鹿之战结束后事迹却语焉不详,只知他是炎帝部族最后一代首领,不受黄帝之封徙居南方,族人也大多流散加入黄帝部族,成为了华夏民族之始祖。 楚殣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也不知道为何会有人喊出榆罔的名字,现在对他来说最关键的问题在于,线断了,他无法探知要找的人在哪里。 追踪失败可能有很多原因,可能是他修为不济,可能是媒介不够,距离又太远,也可能……是人已经死了。 可就算是个死人,只要死去时间不长,都可以找得到才对。 楚殣只能认为是自己的学艺不精。可他自己有几分本事心里又很清楚,按理说应该找得到才对。 「妈的,什么玩意儿……」楚殣不愿多想,烦躁地收起符纸和摄魂铃,犹犹豫豫地看了东方一眼。他刚才似乎听到了那边有鼓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去那边碰碰运气。 沙漠之中没人说话,骆驼慢悠悠向前迈动着步伐,尸奴阿普照例沉默不语地跟在后面。楚殣这个话痨此时很想有人和他扯皮,可骆驼不会说话,阿普又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气得他只能在心里骂。 他奶奶的,老子还不如和齐淮远那个混球一起,好歹能说上几句。 白天的沙漠酷热难耐,空气似乎都因为高温而扭曲了,一片刺眼的白光明晃晃地浮动着。 楚殣有气无力地四下张望,忽然隐约看到一个黑点向自己靠近,心中顿时激动兴奋不已,踩着脚蹬站起来。 「毛线!」楚殣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远处的人停下来,朝这边跑过来。 「小四!」毛线的声音气急败坏却又掩不住欣喜,「我了个擦,小爷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我还以为自己要被餵虫子!」 楚殣忍不住跳下骆驼大笑起来:「哈哈哈,连虫子都不愿意吃你。」 「你小子居然还有代步工具,」毛线忧郁地与那只骆驼对视,对方噗地打了个响鼻,伸出舌头在毛线满是黄沙的脸上舔了一下,「我去,这傢伙几天没刷牙了。」 楚殣想起这只骆驼的来处,不由又一脸的愁容,把自己找不到齐淮远的事情告诉了毛线。 「哼,随他去死好了。」毛线小声嘟哝一句。 「说什么呢,」楚殣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烦恼地把那张符纸对着太阳端详,「老头子的破玩意儿到底靠不靠谱,给我吹得那么厉害,结果屁用都没有。」 毛线不情不愿地哼哼:「放心吧,恶人活千年,我看那小子命硬得很,死不了。」 「可……」 「你把这给我看看。」毛线去拿楚殣手上的锁灵符。 「干吗?」楚殣下意识躲过去,又觉得不太好,遂把符纸叠起来塞回衣服内兜里,开玩笑一样地说,「这东西,事关重大,我可不能对人家不负责,得收好了。」 毛线酸熘熘地嗤道:「切,谁要这玩意儿。咱们先去曼达勒敖包。」 楚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牵着骆驼继续上路。 那张地图非常潦草,只是大致标志了一些沙丘和目的地方位,尽管楚殣已经翻来覆去地看了很多遍,可在变化莫测的戈壁之中,实在是难以确定方向和位置。 「咱们是不是在转圈?」毛线皱着眉观察周围景象。 「可能吧。」 「那咱怎么办?」 「先走着看看。」 毛线扭头看了眼他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嘆了口气,停下脚步。楚殣满腹心事地低着头,压根没注意到。 「餵。」毛线十分不爽地喊了一声。 楚殣这才像被惊醒一样,疑惑地回过头看向站着不动的毛线:「干吗呢?走啊。」 「你是不是喜欢齐淮远那傢伙了。」毛线直截了当地问。 「说什么呢?」楚殣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反驳,但反驳完之后似乎自己也不大信,犹犹豫豫地踢了一脚沙子。 毛线一看他那熊样儿就明白地七七八八了,恨铁不成钢地快步走上前扳住了他的肩膀:「我和你说,不行,知道吗?」 楚殣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烦躁地把人推开:「为什么?」 「和齐家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们家的人都是疯子,」毛线压低了声音道,「你和他不是一种人,清醒点行不行?别的不说,楚爷爷就不会同意。」 「我自己的事,和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楚殣!你别胡闹了行不行?」毛线似乎有些生气了,「你了解齐家人吗?了解齐淮远吗?别被一点小手段就给骗了,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楚殣脾气也上来了:「你拿我当三岁小孩?我该干什么我不清楚?」 毛线被他顶了这么一句,也冷静下来,放缓了语气:「你知不知道楚家和齐家是世仇?就算不提性别,楚爷爷也绝对不可能同意你和齐家人在一起的。」 「世仇?」楚殣皱眉,「我怎么没听过?」 「齐家人眼里只有权势,他们的掌控欲是刻进骨子里的,你这种不受管束的性子和齐淮远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毛线继续劝道,「这些人都是偏执狂、疯子……」 「等等,你说清楚了,什么世仇?」 毛线不想谈及这件事,可楚殣又逼得紧,只能含含煳煳地回答:「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第77页 这样的信息量太大,楚殣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且他并不在乎这么久远的故事,在他看来那种陈年烂芝麻的事情不会对现在有什么影响,倒是毛线的态度令他奇怪:「你为什么这么反对?还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连我都不知道我家的事,你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毛线有些头疼,揪着自己的头髮不想说话:「我反正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尸奴阿普在一旁看着两人沉默对峙,自觉地保持了空气一样不存在的状态。 「先走吧,以后再说。」楚殣并不想在这种险境里起什么冲突,终于深深嘆了口气,牵着骆驼继续出发。 ☆、第四十六章 楚殣望着埋头赶路的毛线,不由回想起两人十多年的交情。 如今的辰莫先,虽然一天到晚傻乎乎插科打诨的样子,可楚殣突然记起来,在他们刚认识时,辰家小少爷可不是这个样子。 辰家和楚家不一样,旁系众多,同辈间的堂兄弟们都盯着家主的位子。辰瀚海早年未得半子,已经有许多族人像他提议从旁系过继一个儿子继承家业。后来快四十岁了,才终于像老天开眼一样给了他一个儿子。 楚殣第一次去辰家时,见到的是一个阴沉寡言的少年,脸上没什么笑容,与自己的父亲也不甚亲近。那会儿楚殣的几个兄长都还在,和辰家那一大帮子少年打成一片,楚殣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这个辰莫先,死乞白赖地和他交上了朋友。 后来辰家那些堂兄弟们一个接一个被辰莫先收拾掉了,老一辈也被辰瀚海震慑着不敢多言,辰家少家主的位置才稳定下来。那时的辰莫先已经不像楚殣第一次见他时那样苦大仇深,而是和他爹那个豪爽的湘西汉子一样大大咧咧,似乎没什么心眼。 几年之后,湘西迎来了一场动盪,楚家的几个儿子也都因为「意外」去世,楚殣的父亲又去得早,幸而楚老爷子出面主持大局,才得以安定。正上高中的楚殣痛失几个兄长,整个人都消沉不已,毛线于是隔三岔五就来楚家逗乐子,陪楚殣读完了高中。高中毕业之后的楚四爷厌烦于那些明争暗斗,接着上大学的机会便熘出了国门,从此鲜少回国,也只有逢年过节回来和自己的好兄弟出去乐一乐。 这么多年来,连楚殣都下意识觉得毛线就是个傻白甜,可现在楚殣发觉自己可能并不那么了解自己的髮小。身为辰家现在的当家人,对楚家的事情知道得比他还多,而且似乎一直和老头子一起瞒着他什么事。 解决掉那么多竞争对手,怎么可能是个傻白甜呢。楚殣嘆了口气,觉得有些惆怅,颇有一种自家的傻儿子突然长大了自己都认不出了的感觉。 「没水了……」毛线晃了晃水囊,回头看见楚殣正以一种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打了个寒战,「你想什么呢。」 楚殣回过神:「没什么,就是想起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还和辰叔叔关系很不好的样子,对别人也爱答不理瞧不上眼,像只小公鸡,哈哈哈。」 毛线乍一听这话,脸色微变,后来看楚殣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笑得开心,便也没多想,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但他一开始的表情还是被看到了,楚殣一边笑着,一边留了个心眼。 「咱们再不找到出路,就要脱水死在这儿了。」毛线有气无力地拖着步伐前进。 毒辣的太阳在头顶不断散发热量,甚至没有一丝云朵可以遮挡。楚殣用手作遮帘,向远处望去,四周的黄沙一成不变,不给人丝毫希望。 「什么声音?」毛线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沙沙的鬼哭声阴森瘆人,在空旷的沙漠里格外明显,叫人想忽视都难。 「鸣沙。」楚殣蹲下来看了眼地上流动的沙子。 风力作用下的黄沙不断移动着,相互摩擦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这样鬼哭一样的声音无形中给人增添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就在四周鬼哭不断时,一声清亮的鹰唳穿透了这些阴森的声音,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一只漂亮的鹰俯冲而下,全身洁白似雪,唯有羽翼末端排列着一串浓黑,在半空中又剎住一个抬升,不断盘旋着。 「这是……玉爪海东青?」楚殣惊讶不已地看着天空中雄健美丽的生物,「不是早就灭绝了吗?」 海东青绕着两人盘旋一会儿,长唳一声向远处飞去。 毛线连忙跑着跟上去:「跟着他看看。」 「我特么,怎么这么有鸟缘,动不动就有各种奇怪的鸟带路。」楚殣嘀咕着摸了摸头髮,牵着骆驼追上这只在空中缓慢飞行的海东青。 跟着海东青走了小半天,远处出现了一个高高的石堆建筑,五色飘带在沙漠的大风中不断飘动。海东青盘旋一圈,停在了石堆顶端,居高临下看着众人。 「怎么是你们?」齐修原本惊喜而狗腿地一路跑过来,看清楚来人后却一脸懵逼,「我家主人呢?」 「没和你们在一起?」楚殣探头看了眼敖包下站着的札合木等人。 齐修瞪着眼打量两人半天,才泄了气一样一屁股坐下来:「我好不容易熬熟了那只鹰,让它去找人,怎么就找回你们俩来?」 海东青是万鹰之王,尖喙利爪都是在艰苦环境中磨砺出来的,意志坚韧不拔。曾经辽国贵族为了获得这种神鸟,强令女真人年年进贡,最终女真几乎将海东青捕光,辽国却贪得无厌,强加索要。最终完颜阿骨打时代,女真人打败契丹,建立了金国,海东青被奉为神明。在蒙古人横扫欧亚时,金国也像辽国一样倒在了这个曾经自己封臣的铁蹄下,对海东青的崇拜也就被蒙古人所继承。 第78页 齐修本来指望着这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鹰能把齐淮远找回来,结果没想到找回来两个他一点也不想救的人。 「大人,我们必须离开了。」札合木走到齐修身旁,「这里还会有沙尘暴的,我们不能再逗留了。」 齐修小声用蒙语咒骂了几句,札合木却是丝毫没有退让,依旧神色坚定地看着他:「您应该以大局为重,我们已经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了。」 「开始吧。」齐修终于妥协地挥手。 对于他家主人的本事,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最后那只快五米长的大虫子虽然吓人,但绝对不是齐淮远的对手。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齐家家主身陨,那七只怪物无处可去,必定会引来异象,不会这么平静。只是他想不明白主人迟迟不露面是什么原因。 在曼达勒敖包之下,蒙古人生起了一个火堆,然后又肃穆地垂手站到一旁。一个蒙古萨满从骆驼上取下一根木杖,这根木杖上没有什么雕饰,只是串着许多兽牙,在顶端还嵌着白森森的人头骨,围着火堆跳起原始的图腾崇拜舞蹈。 广阔的沙漠之中,黄沙遍地,萨满在飞舞的扬沙间跃动,充满了古老神秘的气息。当千年前成吉思汗下葬的哀歌响起时,海东青仰天发出一串哀鸣,从敖包顶端飞上蓝天,在耀眼的太阳之下展开了雪白的双翼。 从前你像鹰似的在天空翱翔 如今却在一辆悲鸣的车中旋转 你抛开了你的妻子 你抛弃了你的人民 从前,你似豪勇的鹰,在碧空中往来穿梭 你答应我们,在六十六年后,令我们安享太平 现在,你却将你的九部高贵的民族孤孤单单地撇下来 啊,可汗 你从长生天坠落至尘埃 我们在此,令你暂时安眠 蒙古的勇士,时时磨刀沥血 等待着雄鹰再度飞来,领我们走向世界之巅 萨满颤巍巍的声调低沉沙哑,在戈壁中迴荡,狼粪点燃的火堆中冒出滚滚浓烟,在风中缭乱,却渐渐像是受到什么指引一样,不再受风力干扰,向着一个方向飘去。 札合木松了口气,沖手下一挥手,众人便收拾行装打算往那边前进。 「等等!」楚殣见状却是急了,「你们就打算自己去?不仅齐家主,我看你们军方也有很多人还留在戈壁里吧。」 「楚家主,时间不等人,」札合木不为所动,「我相信齐家主神通广大,吉人自有天象,而我的那些部下,为了汗国復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楚殣很想骂一句去你的汗国復兴,但是那些蒙古人手上都有枪,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他也不能多言,只好去质问齐修:「你不管你家主人了?」 齐修没想到这人这么在乎他主子,可也没有多说,只是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走吧走吧。」毛线坐在地上休息够了,也背起包,勾住楚殣的肩膀带着他往前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别惹这帮蒙古人,他们想復国想疯了。」 「这都几百年了,还当蒙古骑兵天下无敌呢?」楚殣觉得不可理喻。 「他们成不了事的,齐家也别想跟着他们浑水摸鱼。」毛线笃定道,「咱们只管先跟着他们找到成吉思汗陵再说。」 楚殣无可奈何地瞟了眼那些虎视眈眈的蒙古人,这些人已经甩掉了对他们最有威胁的齐淮远,现在随时都能解决掉他,他除了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们前进别无他法。 毛线拍了下楚殣的肩膀道:「我走在最后边盯着。」 楚殣没有多想,任他去了,毛线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落到了队伍最后面。在确定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毛线才看了眼前面的队伍,微微嘆息,打开了包里的定位仪。 很快,他的人就可以尾随他找到那片传说中的橡树林了。 ☆、第四十七章 根据蒙古人留下来的寥寥可数的史料记载,成吉思汗死后被葬在了一片橡树林的某一棵树下,而他的陵墓里只是空有金银珠宝。这位来自草原的征服者最终朴素地用一捲毛毯安葬了自己,并没有享用生前掠夺来的财富。 此刻,在曼达勒戈壁的深处,一片橡树林郁郁青青,横亘在风沙之间。 蒙古人一片欢唿,跪倒在地亲吻着脚下绿洲的泥土,不时还仰望苍天高唿腾格里。 古老的橡树林根系错综复杂,深入地下,枝干也遒健有力,几乎遮蔽了头顶的天空,只留下满地阴影。楚殣抬头看了眼头顶纠缠在一起的枝叶,不再理会那些蒙古人,四下寻找起毛线的身影来。 第一眼没瞧见毛线,楚殣还以为是自己看漏了,遂仔仔细细又寻找了一遍,才确定周围没有毛线的身影。 黑魆魆的橡树林像迷宫一样复杂,完全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毛线?」楚殣喊了一声,往回走去,然而无人应答。 札合木得知有一人失踪,神色不由有几分凝重警惕,沉思片刻后允许了楚殣和自己的手下在附近搜寻一番。 身后忽然传来窸窸簌簌的声响,楚殣勐地转过身,却看见一双血红的眼睛。红色的眼瞳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令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定在了原地。 「楚家主在找谁?」沙利叶诡秘地小声笑道。 楚殣惊恐地看着眼前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魔鬼,传说「邪眼」沙利叶为月亮上的死亡天使,任何与他的眼睛对视过的活物都会变成石像,此时他努力想出声喊人,可是却一动也不能动。 第79页 倒是齐修一回头看见了这个眼熟的山羊鬍子,大声叫起来,引得蒙古人纷纷抬起枪口对准了那身份不明的洋人。 「我等诸位很久了。」沙利叶一点也不着急,语气轻快。 齐修警惕地举着枪。 「哦,」沙利叶拖长了声调,抬起帽檐致意,「我只是来友好地邀请你们……下地狱而已。」 「……」楚殣不能动却还能看,目光乱瞟了一阵,讶异地注意到似乎从树林深处出来一个人。 「主人?!」齐修像见了亲娘一样,也不管沙利叶了,扔了枪便扑上去。 齐淮远照例忽视了过于热情的齐修,将目光放到了定在原地不能动的楚殣身上。 楚殣看到齐淮远皱起眉很不友善地瞟了沙利叶一眼,然后沙利叶耸耸肩,变回灰色的眼睛朝自己眨了眨,自己便又恢復了行动能力。 「没事吧?」齐淮远伸手扶住活动筋骨的楚殣。 楚殣摇头没说话,目光狐疑地在沙利叶和齐淮远身上梭巡。 「齐家主,」札合木似乎有些不悦,声音也冷硬起来,「这个外国人,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们似乎约定了不透露给第三方。」 「你们自己不是早就走漏风声给当局了吗?」齐淮远压根不吃他这一套,「更何况,这算是我带来的人,不算什么第三方。王爷放心好了,除了札撒克,我什么也不会拿的。」 札合木听了这话,神色缓和不少,也就默认了沙利叶的存在。 「什么情况?」楚殣一头雾水,拉住齐淮远的袖子小声问,「你怎么和他混到一块儿去了?」 齐淮远转过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辰莫先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什么……哦!我都忘了!毛线去哪儿了?」楚殣想起被打岔之后忘记的毛线,一拍手就四下又张望起来。 「别找了,」齐淮远不知道他是真无知还是装出来的,「他应该已经和他带来的人会和了。」 楚殣感觉到这话信息量巨大:「什么意思?」 齐淮远瞥了眼那些专注于赶路的蒙古人,压低音量:「辰莫先不姓辰,你这个发小根本不是辰瀚海的儿子。」 楚殣站在原地,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出来:「你逗我呢吧?怎么可能?我五岁就和毛线认识了,他怎么可能不是辰叔叔的儿子。」 「辰瀚海一直没有儿子,辰家那些不安分的旁系一直想把他从家主的位子上拖下来。为了稳住自己的地位,辰瀚海先是把家人送出国,然后自己隔三岔五去看望一趟,几年后便领了个儿子回来。」 「这件事,楚老爷子应该也是知道的。毕竟辰瀚海这么多年来一直亲近楚家,当年湘西变乱的时候也是辰瀚海帮着你爷爷稳定了局势,所以你爷爷对他这招狸猫换太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要像你说的,辰叔叔这么做,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外人?你觉得辰叔叔宁愿把位置传给一个没有血缘的人也不愿意给辰家旁系?」楚殣却是不大信。 「他当初为了在家族斗争中排除异己,不得已借了人家的儿子来冒充,大概本来只是想做权宜之际,在自己活着的时候稳住地位便罢,谁知道请佛容易送佛难。」 齐淮远浅色的眼眸之中泛着冷光,唇边勾起几分不带感情的笑:「辰莫先的本名,应该叫常珸。」 楚殣见他笃定,又不像在开玩笑,联想此前的蛛丝马迹,心中已经信了几分。只是常珸这名字,听上去有些熟悉:「常珸……常……毛线和那个常琨什么关系?」 「他应该是常琨的弟弟,」齐淮远语气似乎有几分嘲讽,却又不知道是对着谁,「齐家和常家,这一代都是兄弟二人,当年常家比现在还要低调,根本不在外人面前活跃,要不是北方一大块地盘还在他们手中,外人几乎以为他们已经消失了。倒是我父亲……活着的时候处处挑衅,还故意把我与小安不和的传闻闹得人尽皆知,以致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我们兄弟二人身上。后来常家再度活跃,就有人想起了常家的兄弟俩,却发现找不到常珸这个人,于是有人猜测是不是也被常琨除掉了。现在看来,应该是当初辰家和常琨达成了什么协议,辰莫先才被送给了辰瀚海当儿子。」 「那你怎么又会和他在一起?」楚殣注意到一直看着这边的沙利叶。 「辰莫先带了人来,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齐淮远解释道,「蒙古人不可靠,我的人手不够,不管英国人什么目的,起码可以用来制衡其他人。」 「我们收集神器的目的是什么,刚刚已经告诉您了,如我所说,神器于您无用,大家不如握手言和,」沙利叶无奈地摊手,「我们坦诚相待,各取所需,至于具体的利弊,我想我的剖析已经足够深刻,否则齐家主也不会愿意和我一起不是吗。」 楚殣依旧觉得此举不可理喻,把齐淮远拉到一旁:「你疯了吗?和魔鬼为伍?他们最擅长的不就是蛊惑人心?」 「嘿,楚家主什么意思?我们魔鬼可是很讲信用的,不像你们这些土之子的后人,充满了欺骗。」沙利叶颇为不满。 「和魔鬼为伍,又怎样呢?」齐淮远轻笑出来,故意扭头看向楚殣,「我们齐家在外人眼里,向来不也是魔鬼之流。」 楚殣噎了一下,反驳不出来。 第80页 「齐家人什么样,辰莫先没告诉你吗,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也不用和好人合作。」 「你胡说什么呢。」楚殣也不知道他这样忽冷忽热的到底怎么回事。 齐淮远内心实则矛盾得很,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容忍辰莫先这个常家人的存在,可也清楚的知道楚殣绝不会因为身份和二十年的髮小翻脸,反倒是自己,在楚家眼里才算得上是劣迹斑斑。一向傲得连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齐家主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招惹这个潇洒自由的楚老四。 毕竟齐家从来都给不了谁幸福。 齐淮远扭过头,眼神冷淡了些许,飘向树林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树林里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声,引人侧目,军方的士兵们纷纷警惕地抬起枪口对准那个方向。 「沙利叶!救我!」一个黑影以非人类的速度闪出来,挂在了沙利叶身上。 一直风度翩翩的魔鬼翻了个白眼:「又怎么了。」 「有人追杀我!」对方依旧挂在沙利叶并不伟岸的身躯上…… 沙利叶抬头向树林中看去,一枚子弹射过来,却蓦然停在了魔鬼的面前,破空而来的子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止了一样,静止在空气中。 「隐蔽!」索木若听见了枪响,大吼一声。 楚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齐淮远拽到了树后。亲密的肢体接触让楚殣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似乎被感染了一样,脸上有点热。 「在这儿待着。」齐淮远叮嘱一句边取下背后的弓移动到另一棵树后射出一箭,从不远处的树上便掉下一个人来。 无声的羽箭和不断的移动令敌人难以判断箭矢的方向,埋伏的狙击手也就无法在橡树林繁茂的枝叶之间找到目标。 楚殣紧张的藏在树后,可是很快却发现根本没有人朝自己这边射击,像是避开了一样。 他们来时没有防备,也没有注意隐蔽,每个人的位置都能被埋伏者看得清清楚楚。只有凭藉着帝江,身形如鬼魅的齐家主和异国深不可测的魔鬼让对方难以捉摸,像他这样的软柿子,又不似札合木有一大帮人保护,早该被解决了才对。 齐淮远敢放心地让自己待在这儿,对方又不朝这边射击……楚殣嘆了口气,大概也猜出了设下埋伏的是谁。 ☆、第四十八章 原本准备好的埋伏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怪人而付诸东流,埋伏者失去先机,纠缠片刻后便选择了撤退。 齐淮远看着那群人消失在幽暗繁茂的树林里,面色有几分深沉,收起短弓不再追击。他回头看了一眼,蒙古的士兵略有伤亡,而楚殣不出他意料的毫髮无伤,正盘腿坐在树底下怔怔地不知想什么。 楚殣正满腹心思呢,忽然面前伸出一只手来,抬头看见齐淮远正居高临下望着他,于是苦笑一下握住那只手站了起来。 「他们走了吗?」挂在沙利叶身上的那人向树林里瞧去。 「你可以下来了吗,阿斯蒙蒂斯。」沙利叶黑着脸道。 楚殣听到阿斯蒙蒂斯这五个字的时候愣了一下,立刻转头去看那个被沙利叶扔下来的人。对方的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地转个不停,唇红齿白的,看上去像受惊的小鹿,纯洁又无辜。 这他妈是传说中的□□,代表七原罪中□□的阿斯蒙蒂斯?耶和华眼睛瞎了吗? 阿斯蒙蒂斯委委屈屈地撇了下嘴,随即又一脸惊喜地扑到楚殣面前,用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你长得真漂亮。」 楚殣一时有些发愣,直直地看着阿斯蒙蒂斯那双乌黑的眼睛。明亮透彻的黑眼珠泛着一层水色,眼底隐约有充满诱惑的光芒闪烁,楚殣控制不住地盯着这双眼睛看了许久,渐渐似乎有些犯困,意识变得模煳。 「味道一定不错……」阿斯蒙蒂斯目光沉迷地从他脸上扫过,在楚殣耳边轻声说道,一双手十分不老实地向下企图探进衣服下摆。 「放开他。」冷冰冰的声音蓦然响起,雪亮的刀刃出鞘架在了阿斯蒙蒂斯的脖子上。 阿斯蒙蒂斯惊恐地看着颈边的刀锋,刷地举起双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干嘛呀?」 刚才还邪魅无比的堕天使越想越委屈,眨了两下眼睛,泪珠一滴接一滴地掉下来。起初被迷惑的楚殣此时已经恢復了正常,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嚎啕大哭的少年,扭头地看向齐淮远:「你刚刚干吗了?」 「……」齐淮远默默把顺势抱着楚殣大哭的阿斯蒙蒂斯拎出来扔给了沙利叶。 楚殣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站在原地。 「你还想继续?」齐家主目光幽深地看过去。 有些羞恼的楚殣连忙放下手咳了一声,埋头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越向北走,橡树林就越稀疏,但是橡树的树龄却明显大得多。寂静的森林里悄无声息,海东青忽然高声鸣叫起来,楚殣脚步一顿,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头冢。 森森白骨交叠堆积,构成了一个近两米高的骨堆,在白骨顶端插着一面战旗,旗杆犹存,旗帜早已残破腐朽,只剩下些许布条在风中飘动。 一代枭雄的坟墓,就在这骇人的骨堆之下。 铁木真在征服花剌子模之后,将□□教的长老召集而来问道:「今日我征服了你们,你们说说看你们的宗教与哈里发有何神圣之处。」长老们用教义劝告他,希望他停止屠戮的行为,以免触怒神灵,也可以在后世赢得一个仁德的名声。 第81页 成吉思汗最后回答:「我有过许多残忍的行为,杀死了不可胜数的人,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否有道理,但后人如何议论我,我是不在乎的。」 成吉思汗不在乎后人的议论,可是联想到孛尔只斤·铁木真晚年在西藏被密宗僧人所教化的经歷,也许这位一代天骄心中还是畏惧神明吧。 齐修拿起一块头骨,这块头骨看上去风化严重,只剩下了一半,骨质脆得一触即碎。 「看样子,我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有人捷足先登了。」札合木绕着灵庙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个新鲜的盗洞,转头点了几个士兵,「你们,守在这个出口,别让人跑出来了。」 黑漆漆的甬道地面坑坑洼洼,十分狭窄,连手电筒能照亮的范围都有限。走了约摸十分钟之后,前边终于露出被炸成碎块的巨大封墓石。 蒙古贵族墓葬的规制与中原有所不同,更何况这还是蒙古大汗的墓,没人知道前方有些什么。楚家虽然干的是通灵赶尸的营生,但从不和已经葬入地下的尸体打交道,这四周阴森森的氛围搞得楚殣一时有些发憷。 甬道长约三十米,可以看出墓葬规模必然不小,两边的陪葬坑中大都是些战马和猎犬的骸骨,还零星散落着几件蒙古族的日常用品。 「这是……黄金?」楚殣低头看向脚下质感突然变得坚硬平滑的地面,手电灯光照上去,映出了一地黄澄澄的金砖。 地面勐然震动了一下,持续响起一片隆隆的轰鸣,还伴随着大量金属滑落的声音。 「你看前边。」齐淮远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提醒道。 楚殣下意识抬起头,手中的灯光顺势移向了堆积成山的财宝,珠宝、黄金、瓷器……各种华丽的宝物被人弃之如敝履,堆积在这古墓之中。由于刚才的震动,顶端的宝物翻滚下来,触发连锁反应,整个金山如同雪崩一般,好一会才恢復沉寂。 蒙古骑兵的铁蹄曾经践踏过整片欧亚大陆,劫掠了当时世界各地最繁华耀目的城市,望不到头的车队载着无数装满珍宝的箱子,将各国不知道积累了几朝几代的财富送到那位权威如上帝般的可汗手中。 可成吉思汗觉得黄金会腐蚀他后人的骨头,让他的继承者忘记先祖创业的艰辛,于是将财富都带入了地下。事实证明,后来的蒙古帝国四分五裂,的确也都在富足的生活之中失去战斗力,被歷史所淘汰。 许多蒙古士兵控制不住地扑上去,疯了一样把数不尽的财宝往自己的包里装,札合木跪在地上,双手合十,朝天唿了几句长生天的名号,然后颤抖着双手拿起一尊金像痴迷地抚摸着。 「先生们,我们是不是该继续前进了。」这些足以令凡人疯狂的财富对魔鬼却是没什么吸引力,沙利叶于是「好心」推了推愣在原地的楚殣和齐修。 楚殣回过神来,咽了下口水,目光恋恋不捨地从那金山上挪开。 「我们去找札撒克,」齐淮远瞟了眼那些忙着在金银珠宝中打滚的蒙古人,示意不要再管他们,「札撒克应该在主椁室里。」 「唔,说不定还在棺材里。」沙利叶耸耸肩。 于是一行人便趁着蒙古人不注意,轻手轻脚地继续前进,只有楚殣和齐修这两个凡夫俗子还不时回头看上几眼那恢弘夺目的财宝。离开了那处最为绚丽夸张的陪葬墓室,前方似乎又恢復了地下墓穴阴森湿冷的氛围,四周是千年无人造访的静谧。复杂的通道一会狭窄一会开阔,叫人琢磨不透墓穴设计者到底在想些什么,也就使得探访者心中多了几分紧张。 「停。」齐淮远突然抬起手,侧耳倾听起来。 众人屏住唿吸,一片死寂的地下传来轻微的机括声,接着便是一次和他们进来时一样的大震动。 楚殣立刻意识到刚刚他们在门口时,可能已经有人来过这里。 「站在原地别动!」齐淮远勐地抬头,厉声喝道。 下一刻,伴随着石板摩擦的声音,几道石闸从上方落下,贴着众人的站位将他们分割了开来。 楚殣在响动停止后迅速观望四周,只有一直贴身保护他的尸仆阿普由于离得近还在他视线范围内,其他人则是不知去向。而经过石闸的切割和墙体的移动,周围景象也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 「齐淮远?」楚殣扬声喊了几下,「齐修?沙利叶?」 并没有人应答,只有诡异的「沙沙」声。 阿普迅速进入戒备状态,将主人挡在了身后。 楚殣正用手电照着阿普身前的位置,摩擦声忽然静止了,环境内又是一片死寂,直到他忽然听到自己身后的墙上又传来了摩擦声。楚殣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刚要转身躲开,右手就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咬住了。 反应过来的阿普立刻用匕首刺中了那只不明生物。 「吱吱,吱——」死亡蠕虫惨叫着扭动了几下,放出生物电,激得阿普手抖了一下,它也随之掉落在地上,挣扎着爬开了。 楚殣咬着牙用左手握住了右手的手腕,手腕以下的手部已经疼得快要麻木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被强酸分解的过程。 「家主?」阿普担忧地捡起地上的手电照了照。 「妈的,难不成还要老子滋泡尿中和一下酸性?」楚殣满头都是汗,垂首看到自己右手上果不其然都是死亡蠕虫的黏液,还有一道在出血的咬痕。 第82页 这地下墓穴之中没有医疗设备,他们之前也没有带任何硷性物质,根本无法进行处理。 此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刚才消停下来的墙体又开始发出响动,再度移动起来。楚殣只得和阿普站在一起,还要提防着被石闸砸死,过了约摸三分钟,响动才再次停息。 阿普见周围没动静了,便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一次周围的空间似乎开阔了许多,刚要松口气却听到前方似乎隐约有脚步声:「家主,前面有……家主?」 摔倒在地的楚殣只觉得后脑有些刺痛,弄得他意识有些模煳,同时难以保持平衡。而他仅存的些许意识所看到景象就是一群陌生人朝他跑了过来,在这群人之中,赫然就有着之前不知去向的毛线。 「小四??小四!」 楚殣感到后脑的刺痛更强烈了,忍不住闭上眼,一片白雾在眼前弥散开来。 ☆、第四十九章 古早之时,河套以西兴起了一个部落,部落首领生于烈山石室,长于姜水,故称姜姓烈山氏,他尝遍百草,教人医药耕种,还发明了弓箭兵器,被称为神农。由于神农善于用火,人们便尊他为炎帝。 后来神农之子名魁,继承了炎帝之位,魁之子为明,帝明之子名直,帝位代代相传,终至第八世榆罔。 姜榆罔自幼能征善战,在伊川继承了炎帝之位,成为了第八代首领。他在位时期,正是中国北方群雄逐鹿争霸之时,不仅联盟内部的有熊氏势力日益强大,在东方与南方也有着九黎之类兇狠好斗的蛮族虎视眈眈。 面对群狼环伺,年轻的联盟首领东征西讨,驱逐了一大批不服管教的诸侯,奠定了自己作为新君的地位,一时名震天下。 那一年,九黎族首领蚩尤与其他八部兄弟会盟喝酒,偶然谈起了中原的各位部落首领。 九黎有九个部落,每个部落有九个氏族,信奉巫教,崇拜鬼神,与那些文明开化的中原人大为不同。这些年来受到中央政权打压,也颇有向南迁徙之势,来到了汉江流域。 「首,首领,我见过那,那炎帝烈山,」掌管巫术的老司喝得口齿不清,手舞足蹈,「嗯……是,是个英雄,打架,不含煳。」 「哦?」高坐在首位的青年披散的头髮编了众多小辫,文身象龙,看上去蛮狠好斗,长相却很是赏心悦目,闻言露出一个笑来,「比我还能打?」 「自然不如,不如首领,哈哈哈。」老司大笑起来。 「我倒要看看,他烈山氏凭什么称得上一个帝字。」蚩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叫什么来着?烈山……烈山什么玩意儿?」 「榆罔。」老司提醒道。 「啊对,就是他。」 当九黎族首领向部落盟主炎帝挑战之时,天下一片譁然,没想到高高在上的联盟首领竟然欣然应战。 在桑干河之滨,蚩尤远远便看见为首那马上一袭赤袍的盟主。 「炎帝烈山。」来人勒马停住,年轻英俊的面庞上满是沉稳之色,只有神采飞扬的黑眸透着一股俯瞰苍生的傲然。 九黎王怔了一会儿,等到部下提醒才回过神来,笑出了声:「好一个烈山氏,人称你刚烈如火,稳重如山,果然名不虚传。」 「首领,您怎么还夸他?」一旁的几个九黎族诸部兄弟大惑不解,挠着头小声说。 「你们懂什么,这叫骄兵之策。」九黎王振振有辞,话不多说,拍马上前。 烈山氏与九黎王大战了三天,不仅斗武还斗嘴,从兵法战术吵到治国之策,看得蚩尤那八十一位兄弟惊心动魄,也看得随行而来的中原臣子叫好连连。 「心服口服。」蚩尤扔下武器,抱拳行礼。 「九黎王一代英杰,榆罔佩服。」炎帝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淡笑着回礼。 于是在桑干河畔,烈山氏与九黎族歃血为盟,约定互不征讨。而九黎王为竟地主之谊,强留下炎帝在九黎做客,游览了这崇拜巫术鬼神的风土人情。 「没想到啊,这众人口中的荒蛮之地,竟然也是山清水秀。」随蚩尤一同巡视南方的榆罔半躺在筏子上看着这青山碧水,忍不住感慨道。 「荒蛮?」蚩尤笑起来,「那我这断髮文身的样子岂不是怪物?」 「唔,」炎帝看看九黎王奇怪的髮型,「的确与我们中原礼制不同。」 「嘁,」蚩尤嗤声,看了眼样貌堂堂,衣饰威严的炎帝,突然起了坏心,趁其不备扯了对方玉带与礼冠。 中原人不断发,长发散开来如同黑瀑,垂入水中,漂浮在水面之上。 被人突袭,衣冠不整的榆罔维持着半躺的姿势,目光有些幽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本笑得乐不可支的蚩尤笑着笑着被盯得颇为不自在,迟疑着停下大笑,变成了干笑,「呵呵,别生气呀,我闹着玩的。」 炎帝轻笑着躺回去,蚩尤刚松了口气,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还未及反应便被人压在了身下。 「你你你,你干吗?」蚩尤惊怒交加不知所措,失手将烈山榆罔掀入了水中。 西北来的炎帝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最终又被九黎王嘲笑了一番。 天下风云变幻,没有人能长胜不败。 姬姓在联盟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也越来越不服管教,拒绝朝贡,不听调遣。这个强大的部族在联盟内素来有着很高的声望,支持者不在少数,终有一天,选择了开战夺权,逼得炎帝率部让出中原,退回故都。 第83页 但毕竟神农氏留下的威名尚在,于是形成了炎帝和有熊氏共治天下的局面。 「我呸!姬轩辕那个无耻小人!」得到消息的九黎王怒不可遏,当即叫嚣着要去把有熊氏灭族。 「那是他们联盟的事情,我们何苦与新君为敌,」九黎的老司劝说道,「等到烈山氏和有熊氏打得两败俱伤了,咱们再去把整个中原收入囊中。」 九黎八十一部的头领都贊同老司的看法,硬是拉住了脾气暴烈的蚩尤。 有熊氏用了半年的时间清除异己,广布教化,已经是地位稳固,便打起了东部蛮夷之地的主意。一直以来,东夷一些神农氏分化出的遗脉都不听从部落联盟首领的命令,至于九黎,更是彻头彻尾的蛮夷,经常与中原部族发生冲突。 面对敌人的试探性攻击,九黎王自然是求之不得,立刻带着自己那能征善战的八十一个兄弟狠狠打了回去。初战受挫的姬轩辕立刻选择了退避,在都城盘桓数日,给退避西北老巢的烈山氏去了一封信。 「你要我与你合兵征讨九黎?」受邀来到密都的炎帝狐疑地看着那个夺去了一半政权的有熊氏首领。 「你想必也不想在自己手上丢了部落联盟首领的名号吧,这可是个重振烈山氏威名的好机会。何况如今九黎所占,可不是我的地盘,在外人看来,那是你炎帝故土被九黎占尽了。」 榆罔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涿鹿地形险要,是个决胜负的好地方,我听闻你与九黎王蚩尤私交不错,不如假意与他联合,约他在涿鹿会兵。」姬轩辕知道炎帝最想要的是什么,「事成之后,桑干河所经之处,尽数归你,伊川旧都,我也拱手相让。你还是你的部落联盟首领,我得一个勤王保驾,不二辅弼的美名,如何?」 「容我考虑考虑。」 短暂休战之后,九黎忽然再度起兵进犯中原,兵锋所指,攻无不克,一路逼近涿鹿。 「蚩尤啊蚩尤,没想到你一世英雄,竟愚蠢至此。」 完全没把有熊放在眼里的九黎王不屑一顾,刚要出言嘲讽回去,便见远方烟尘四起,本该与自己会和的赤旗大军竟与有熊合兵一处,不由一愣。 「烈山榆罔!你背信弃义!」九黎族的老司见状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九黎犯我疆界,戕害我民,违背盟约在先,今日我便顺应天意,与各部协力,还四海清平。」炎帝端坐马上,脸上冷冰冰的没有半分表情,只有双手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蚩尤定定地看了二人半晌,失声而笑。 双方大战三月,各路神人异士,鬼怪勐兽各显神通,血流成河,哀鸿遍野。九黎人善于冶炼兵器,兵精粮足,勇勐好战。而中原联军则胜在占据有利地形,人多势众,又有方士唿风唤雨。 「首领……首……」熊熊烈火顺着风势席捲大地,仿佛裹挟炎帝威名而来,焚尽一切忤逆之物。 九黎王低头看向地上渐渐失去气息的九黎士兵,睚眦欲裂,狠狠掷出了手中的长矛。无穷的愤恨与不甘涌上心头,使得蚩尤被所有阴暗的想法占据了脑海,只想不计一切代价地报復那个背叛欺骗他,令他族人离散,身首异处的卑鄙小人。 「老司,」擅长巫术的九黎王叫来九黎族内司巫的老司,「你把兄弟们带回家安葬。」 老司沉默地点点头,看着首领招起五里大雾,浓厚的雾气笼罩了满是血腥气的战场。 「尔命今绝非天意,怜尔客死心伤悲。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老司趁着大雾做起招魂之声,将战死的族人赶回故土。 蚩尤拔出腰间九黎最锋利的刀,反身向着联军营帐走去。 「不好了,九黎王杀进来了。」驻守大营的士兵慌慌张张地来报。 正低头研究石板上地图的炎帝抬头看了眼外边的大雾,朝一旁的姬轩辕点了下头,缓步走出去。 「九黎王来投降吗?」有熊氏族长笑吟吟地看着地看着被几圈士兵团团围住的蚩尤。 蚩尤哼了一声,舔去唇边沾上的血迹,又向前走了一步,吓得众士兵纷纷后退。 炎帝微微嘆了口气:「九黎王若是倒戈来降,我必以礼相待……」 「少假惺惺的了,我们九黎十万冤魂,一个都不会放过你!」 「战场之上,刀兵无眼,何必再徒增伤亡。」炎帝皱起眉,上前一步还想说什么,却被蚩尤强行打断。 「你不用多说了,今日我便与你做个了结!」 天空之中滚滚雷动,隐约传来阵阵异兽的怒吼。 姬轩辕闻声颜色大变:「蚩尤!你豢养的凶兽凡人难制,何苦放出来为害苍生。」 「我与苍生无仇,只要一人偿还我族人性命。」九黎王一脚踢开面前挡路的士兵,手中刀锋遥指赤袍如火的联盟首领。 「炎帝烈山!你既然想要这世间无人可敌的力量,想要无上的权柄,我成全你!」 金色的雷光从天而降,七只形态各异凶兽奔走咆哮。 「杀了他!」姬轩辕目露阴狠,立刻下令诛杀蚩尤。 「住手!」炎帝见围困的士兵纷纷放箭,厉声阻止,奈何此处都是有熊氏亲兵,竟无人听从他这个联盟首领的命令。 「我,九黎王蚩尤,以性命咒你和你的部族后人,拥凶兽之力,永生永世受其桎梏,世世代代血亲相残,不得好死!」蚩尤身中数箭,双目尤死死盯着炎帝,直到逐渐没了气息。 第84页 「九黎蚩尤有不死之身,为防范其尸首作乱,给我分尸四块,葬于天下四仪。」姬轩辕立刻下令道。 呆愣的炎帝没有管涌入自己体内的金光,也没有上前阻止,只是面色苍白地看着有熊氏亲兵将九黎王分尸。 「帝榆罔立,诸侯携贰,胥伐虐弱。分二正二卿,命蚩尤宇于少昊,司百工。帝德不能驭蚩尤。产乱出洋水,登九淖以伐空桑,逐帝而居于涿鹿。轩辕乃习用干戈,合炎帝共伐蚩尤。围于涿鹿。炎帝弟祝融献计,以火攻,蚩尤部大败,流血漂橹,轩辕驾指南车,杀蚩尤,肢解,身首异葬。画蚩尤于军旗,诸侯望旗而降,乃得天下。」——《逸周书·尝麦》 ☆、第五十章 「小四?你醒了?」 楚殣睁开眼失神地望着面前毛线的脸,反应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 毛线松了口气,连忙把他扶起来。 楚殣下意识想揉头,抬起手来却发现右手上的伤已经被人处理过了,地上医疗箱里可以看到血清和碳酸氢钠。 「这里处理措施有限,你伤的……有点严重,等出去了立刻就去医院处理。」毛线有些焦急,环顾了一眼四周寻找出路。 「你知道怎么对付这些东西,早有准备,」楚殣语气平静地发问,「我叫你辰莫先还是常珸?为什么瞒着我?」 毛线微怔,带着几分秘密被戳破的慌张:「这……我……我是知道这里有蒙古蠕虫,可我不知道你会被咬,不然我一定告诉你了……」 「我他妈说的不是这些破虫子的事,」楚殣忽然打断他,骂出声来,「你行啊,这么多年瞒的天衣无缝是吧,把老子耍得团团转很得意吗?你这几次非要跟着我是为了打探齐家消息是不是?我日你妈个龟孙!」 「我不是,我没有……我……」毛线心虚地小声反驳。 骂完之后心情舒爽许多的楚殣感觉连带着刚刚梦里的愤恨都消了不少,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算了。」 「我真的!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你别生气啊四儿!」 「谁他妈跟你生气了。」楚殣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有苦衷行了吧,回去让我揍一顿就完事儿了。」 毛线一时喜形于色,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楚殣左手抱住了后脑,眉头紧皱,似乎头很疼的样子。 「怎么了?我刚刚让人打过血清了,毒素应该没什么作用了啊。」 楚殣嘶了一声,想起刚刚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思虑。 齐家是炎帝后人,改姜姓为齐姓,大概是东周时田成子盗齐国,诛杀齐国姜姓贵族时的事。可如果那时候的齐家已经有了那么强大凶兽之力,又为什么会被人推翻,又或者,上溯千年,为什么在涿鹿之战后的坂泉之战败给了黄帝? 史载涿鹿之后,有熊氏名声鹊起,诸侯望风而降,乃与炎帝战于坂泉,大胜而归,顺土德,封禅泰山,称黄帝,代有天下。 而末代炎帝烈山榆罔不受黄帝诸侯之位,也不曾回西北,而是辗转南下,从此湮没无闻。 待到姜姓再度出现在世人视野中,已经是商末的事了,而此前的三皇五帝,夏商王族包括后来的周王室,都是黄帝后人。 「烈山氏既然得到了九黎凶兽之力,为什么败给有熊氏?常家既然是黄帝之后,为什么改姓常?」楚殣冷不丁地沖毛线发问。 「你这都知道了?」毛线愣了愣,「你家先祖诅咒烈山氏之后,烈山那一脉消沉了很久,一直是有熊氏当政。不过后来他们不甘沉寂,两家倾轧千年,各有胜负,改换姓氏也是常态,后来正统流传下来的就是我家这一支。」 「咳咳,我家,先祖?」楚殣咳嗽几声内心的震惊。 楚家是蚩尤后人?? 五里大雾和招魂赶尸……好像的确是蚩尤所创。 「对啊,所以齐淮远刚认识时对你充满了敌意,就是因为蚩尤使得齐家几千年不得安宁,而楚家也一直觉得当年是烈山氏背信弃义,所以和齐家没有往来。」毛线若有所指,「烈山氏贪求力量与权势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为了达到目的没什么做不出的……」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楚殣挣扎着站起身,发觉四处墙壁又在移动。 「小四!过来这边!」毛线领着人往东北角而去。 楚殣刚抬起脚,脑海中忽然闪过黄帝诛杀蚩尤时阴狠的面目,竟下意识犹豫了片刻,一时呆在原地。 「小四!」毛线见状有些着急,立刻想要折回来,奈何石闸快要落下,硬是被属下拉了回去。 等楚殣反应过来,四周已经只剩下自己和安安静静没有存在感的尸仆,强烈的震动晃得他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手撑在地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寂静的墓穴使得楚殣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犹豫了一下,这地下陵墓危机重重,要是再冒出来一群蒙古死亡虫,哪怕还有阿普,自己也是死无葬身之地。 面前的墙壁忽然升起,手电筒的白光直射过来,刺得他不由用左手挡住了眼睛。 「唿,你还活着啊。」齐修嘴上没好话,却是如释重负的样子,移开了手电的灯光。 楚殣望过去,入眼便是几具尸体,与刚刚毛线身边的常家人一样打扮 刀尖还滴着血的齐淮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 第85页 「别动我。」楚殣皱起眉向后瑟缩了些许。 齐淮远拉人的动作僵住,手悬在半空中停了一会,缓缓收回去,目光却不经意落在他的右手:「手怎么了?」 楚殣掸掸身上的灰站起来:「被虫子咬的,正好遇到毛线,简单处理了一下。」 「常珸?」齐淮远眯起眼,琥珀色的眼眸中露出些许压抑的暴虐。 「你杀了常家的人?」楚殣没理会,看向地上的尸体。 齐淮远回头施捨了一眼给那些被一刀封喉的死者:「正好遇上,他们应该也是和常家的大部队走散了……你手没事吧。」 楚殣又躲了一下,没让对方碰自己的右手。 齐淮远察觉出他态度不太对,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见不得我杀常家人?」 面色冷下来的齐家主着实有几分可怕,似乎一言不合就会拔刀相向。 齐淮远觉得自己现在的确杀气腾腾,很想立刻杀了那个辰莫先,却还不得不克制着内心的凶煞,尽量平静地看着楚殣:「这些常家人个个手上染血,也不是无辜之辈,没什么好同情的。」 楚殣内心有些烦躁,脱口而出:「当年炎帝诱杀我先祖,也不是什么好人。」 齐淮远一时怔愣,过了半晌露出点凉薄的笑意:「的确,好人一词我可担不起。既然你还记恨着前人之仇,想要继续报仇雪恨,齐家奉陪。只是,别忘了当初杀人分尸也有有熊氏的一份功劳。」 「你别说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楚殣头疼地挥手。 若说报仇,蚩尤诅咒了烈山榆罔不够,还令其子子孙孙不得安宁,这仇也算报得彻底了,实在轮不到他来记恨什么。 更何况,自古以来,群雄逐鹿,枭雄辈出,恩恩怨怨纠缠不清,楚殣不觉得几千年前原始部落时期的仇能延及到今人身上。只是连日来接受的信息太多,令他一时难以消化,又不知如何抉择,故而心烦不已。 「那个虫子又来了。」一直躲在沙利叶身后看热闹的阿斯蒙蒂斯忽然开口。 「二位,有什么仇什么怨咱们过会儿再说行吗?」沙利叶举起手杖敲了敲墙壁,「你们也不想餵虫子吧。」 「吱吱——吱吱」 齐淮远看见拐角爬出来三只中等体型的死亡蠕虫,立刻把面前的楚殣扯过来护到了身后,冲着虫头开了几枪。 被拉得七荤八素的楚殣目光复杂地盯着面前高大的背影看了会,无声嘆息。 「我观察了一下,」魔鬼不慌不忙地用手杖在地上点了几下,「这地下应该还有一层才对。上边这层一直出于移动之中,像一个迷宫,不过是个用来把人耗死的幌子。」 「那怎么办?你总不会想让我们在地上炸一个洞出来吧。」齐修看着那些虫子越来越近,有些气急败坏。 「阿斯蒙蒂斯,动手。」 □□颇不情愿地瞥了下嘴,上前来在地上凭空画出一个法阵,坚实的地面竟然逐渐变得波光粼粼,好似湖面一般。 「吱!」金穗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最先扑上来的蠕虫被拦腰斩断,两截尸体依旧在地上不停蠕动着。 右手行动不便的楚殣没法自卫,只能老老实实躲在齐淮远身后躲闪那些四溅的酸液。 「左边!小心!」楚殣密切注意着周围动向,想也没想就出言提醒。 齐淮远余光瞟见左侧墙壁上方爬下来的死亡虫,却抽不出手来对付,电光火石间稍加思虑,便侧过了身决定用后背硬扛。 不过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齐淮远困惑地回过头,看到尸仆阿普已经得到命令解决了那只偷袭者。 「谢谢。」齐淮远已经变作沉黑的眼眸透出几分笑意,将此前的凶戾紧张尽数化解。 楚殣少有地听到对方的道谢,不甚自在地咳嗽一声,目光飘了开去。 「先生们,现在可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沙利叶拎起阿斯蒙蒂斯扔到法阵上,被六芒星覆盖的地面盪起水波,阿斯蒙蒂斯就这么惊叫着掉了下去,「咱们该跑了。」 周围不断传来沙沙声,似乎有更多的蒙古蠕虫在靠近,剩下几人也不再逗留,迅速跃入了下一层。 底层墓道的高度也不过两米多,跳下来毫无问题,楚殣抬头看了眼头顶发现石板已经恢復如初。 「咱们往……」 轰—— 齐修话没说完,一声轰隆巨响便打断了他的话,还隐约可以听到石块碎裂的声音。 「那群混蛋真敢炸??妈的炸塌方了怎么办?」齐修破口大骂。 蒙古人断然不敢在成吉思汗陵搞爆破,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常家人。 「他们,想干吗?」楚殣迟疑着发问,「常家也是为了成吉思汗的财宝而来?」 「他们还没穷到这地步,」齐淮远冷笑,「常家来,无非是给我找麻烦,只要能给我找不痛快,常琨就开心了。」 「……」这两家人怎么听上去很幼稚的样子。 ☆、第五十一章 沙利叶来找齐家合作,本意还是为了齐家手里的那几件神器。毕竟他们费了几百年的心思才弄清楚打开地狱需要哪些神器,分别在何处,谁知遇到了中国人捣乱。原本这些魔鬼并没有把中国人放在眼里,可现今却发现问题越来越棘手。 魔鬼眼中一向利益为上,与其和对方硬碰硬,倒不如化敌为友,所以这些「高贵的」恶魔才屈尊来找齐家主谈判,达成了协议。可如今又莫名其妙杀出了一个常家,叫沙利叶有些恼怒。齐家为了找英国人的不痛快抢了佛舍利和神矛昆古尼尔,现在常家又为了找齐家的不痛快来抢札撒克,一旦对方成功了,他还得浪费时间去接触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另一个古老的中国家族。 第86页 这些中国人有病嘛??没事这么喜欢给人找麻烦? 楚殣沉默地跟着齐淮远,内心却是千般思绪。 齐家和常家遇上了怎么办?齐淮远和毛线要是动起手来怎么办? 真他妈难办…… 「这前边应该是椁室了。」齐淮远弯腰看向地上散落的白布条。 「这是什么?」楚殣被转移了注意,凑过来问道。 「这是达日其格,也就是汉人所说的招魂幡,上面写着的字是蒙经。」齐修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沖这些几乎腐朽的布条拜了拜,毕竟叨扰亡灵可能要遭报应的。 阿斯蒙蒂斯好奇地东张西望了一阵,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楚殣:「这儿有两个门诶。」 楚殣闻言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在前面看到了两道木框门。 「按照蒙古葬俗,生人和死人不可走同一道门,」齐修皱起眉,看上去很是苦恼地解释道,「这两道门,一个是生门,一个是死门。入葬时由怯薛军护送棺木由生门出入,而死门是亡灵通行的死路。」 「撒旦啊,你们东方人的花花肠子真多。」沙利叶无语地看着两个一模一样没有区别的门。 「走这道门。」楚殣在地上拨弄了一阵,捡起一道门前的动物骨骼。 传说古代蒙古王公深葬,会杀死负责下葬的士兵,并且在墓前杀死一只当年的小羊羔。然后第二年,死者的血亲会带着母羊来到墓地附近,母羊会循着小羊的血迹找到墓地并且徘徊哀鸣。一旦母羊死了,后人就再也不能去祭拜先人,墓地所在也就无人知晓。 齐修本来还打算再仔细斟酌考虑一番,正准备警告不大懂蒙古墓制的楚殣别乱下结论,就看到自家主人已经二话不说走了进去。 …… 不想浪费时间的魔鬼于是也跟了上去,反正什么生人的路死人的路在他看来都没什么威胁。 墓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个灯台,不过其中的动物膏脂早就已经燃尽,无法照亮这古老的坟墓。藉助手电筒可以看到墙上全部都是仿木砖雕壁画,精湛的工艺讲述着墓主人的生平。经年的氧化使得壁画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瑰丽色彩,稍显黯淡,然而所有雕刻的圆润笔触和上色都还清晰可见。 復仇塔塔儿部,西征花剌子模,追杀摩诃末,横扫欧洲…… 花剌子模王杀死蒙古商队后,在斡难河源头的布尔罕圣山,蒙古人的领袖独自在山顶跪坐三天,恳请长生天的原谅与昭示。三天后,铁木真从带着腾格里的意志从山顶走下,向沙王摩诃末下达了战书。 在战书的末尾,铁木真写道:「你选择了战争,唯有上天知道你我结局如何。」 壁画尽头,西夏背盟,木华黎饮恨而亡,成吉思汗高龄出征西夏,病死途中。 墓室之中,巨大的石椁停放在中央,四周雕刻着骏马流云,给厚重的棺椁平添了几分的飘逸。 「唔,传说中的大札撒,在哪?」楚殣犹豫着问出来。 其他人面面相觑,一致将目光落在了石椁上。 「不会吧……」齐修抱住了脑袋,开老祖宗的棺实在是有点大逆不道。 阿斯蒙蒂斯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些人类便秘一样的表情,展开背后的羽翼浮起来些许,看到了墓室顶部悬挂的黄金盒子:「你们是在说这个么?」 「把里边的东西取出来,阿斯蒙蒂斯。」沙利叶仰头指挥道。 能够浮空的魔鬼轻易便打开了金盒,从中取出了几卷书册。 传说最早的大札撒是长生天给予蒙古人的神谕,用于训诫天下所有马背上的民族,于是成吉思汗也自称为所有游牧民之王。神奇的是,这些用羊皮鞣制的纸张至今未曾有丝毫腐朽,字迹依旧鲜明而清晰。 尽管曾经强大的蒙古帝国已经被湮没在歷史的尘埃之中,统治世界三分之二土地的黄金家族也已零落散尽,属于神的旨意却还熠熠生辉。凡世间已无人知晓蒙古铁律的内容,只有在这墓穴之中,亡者伴着他生前严厉的话语长眠,仿佛还会再站起来,从黄金盒中取出大札撒,向长生天立下告誓,然后征战四方。 齐修展开羊皮卷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当头那一句。 不服从札撒克者,杀。 「喔喔,」沙利叶从齐修手里顺回书卷,向后退了几步,「麻烦来了,先生们。」 循迹而来的不仅有常家人,还有被常家爆破动静引来的蒙古人。 蒙古人在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在棺椁旁摆出了防卫的姿态,生怕别人扰乱了成吉思汗的安宁。而常家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齐淮远,一副警惕的样子。 魔鬼并不打算久留,更不想插手这些凡人的矛盾,于是沙利叶毫不犹豫地拎过了还在状况外的阿斯蒙蒂斯:「这一次的合作真是非常愉快,齐家主,我非常期待下次见面。」 「你们去哪儿?」楚殣惊讶地回过头。 「报酬的兑换,得等我们拿到所有神器才行,」沙利叶狡黠地笑起来,灰色眼睛眨了几下,「告辞。」 黑色的羽毛飘落在地,西方来的魔鬼们已经相当不厚道地跑路了。 札合木早已经看见那几个洋人手上的羊皮卷,猜测那大概就是札撒克,但是对方就这样凭空消失,叫他想反悔也来不及。现如今成吉思汗的财富和黄金家族的后人已经被他们找到,只要再获得齐家的帮助,就可以变更政权…… 第87页 齐淮远本来的目的是札撒克,蒙古人只是他顺手拉拢的对象,如果运气好,能把齐家的势力扩展到漠北,就算运气不好,他也能及时脱身。与英国人和解尽管是个意外,却也不妨碍他最终的目的,唯一棘手的就是半路杀出来的常家人。 常珸此刻也进退两难,原本他们的计划是抢先拿到札撒克,以此胁迫齐家,破坏齐家的打算。可如今对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让他和齐淮远那个疯子硬碰硬……实在太不现实了。 一时间,三拨人沉默地对峙着,无人打破僵局。 直到众人进来的墓道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动不动的一群人才仿佛被惊醒了一般。 「去看看。」离墓道口最近的毛线下令道。 一个常家人一步步倒退回去,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很快,去打探情况的常家人便面色凝重地跑了回来:「门口落了封石。」 楚殣闻言一惊,忙看向另一侧的死门,黝黑的洞口没有任何光亮,深处地下的墓穴不知为何阴风阵阵,亡灵通行的路径似乎在黑暗中招手。 「只有走那条路了,」札合木嘆息,瞟了眼□□味颇浓的两拨中国人,「我们谁也不想成为陵寝中的陪葬品吧。」 齐淮远按着刀柄的手没有动弹,目光依旧犀利警惕,紧紧黏在身上。 楚殣知道这两家是实实在在斗了几千年,不像楚家早就退出竞争作壁上观,其间恩怨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可这危机重重的成吉思汗陵可不是什么争老大的好地方,谁知道那个凌虐了整个旧世界的男人会怎么惩罚打扰他安宁的后人。 「先出去再说吧。」作为二者之间唯一缓冲的楚殣只得放软了语气恳求两位爷。 毛线似乎经歷了十分激烈的思想斗争,好一会才松开了手中的辰州符,抬起右手掌示意属下把枪放下。 自从来蒙古,齐淮远先是忍受了蒙古人的算计,又不得不与英国人妥协,现在居然需要与常家和平共处。若是放到过去,以齐家主的脾气,哪怕成吉思汗死而復生从棺材里爬出来,也不过是再杀一遍就完了。 只不过那样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齐淮远看了眼右手打着绷带,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楚殣。 沉默之中谁也没有说话但是似乎都心照不宣。 幽深的死门之中异常寒冷,前方道路被黑暗所笼罩,走了许久都没有尽头。在场几位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自然不会被个鬼打墙吓得惊慌失措,只是小心注意着周围是否有其他动向。 忽然一阵异样的风吹过,所有人停下脚步,将目光聚集在了一处。 手电的光线照在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形体没有声音,可是所有人都依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那里。 齐淮远忽地向前一步,一刀斩下,刀锋划过空气发出轻微唰的一声,其他再无反应,可那种奇怪的感觉还是萦绕在楚殣心头。 斩鬼之刀其形可以斩活物,其灵可以斩鬼怪,斩不死的能是什么? 传说,人死称鬼,鬼死为聻,聻者,鬼之所惧也;再死为希,为夷,无声无形。所以死后为鬼并不是生命的终点,只有最终作为鬼也逐渐失去了形体声音才是真正的死亡。 「这可真是死鬼了。」毛线嘀咕一声,却也不知道作何处置。按理来说当鬼已为聻,就害不了人了。只是一个已经死了的鬼杵在那里,你瞧不见但清清楚楚的知道他存在,这感觉着实诡异。 楚殣正打算继续前进,忽然感到背后勐地起了股凉意,毛骨悚然之感令他浑身一个激灵,头皮都有些发麻。 四周还是刚刚的样子,可却好像有越来越多的聻在聚集,汇成一股洪流,摩肩擦踵,熙熙攘攘,给活人的内心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这些死去的鬼魂或许是千百年前殉葬的怯薛军,即使化作了无形无声的鬼中之鬼,依旧被圈在此处守卫陵墓的安宁。 齐淮远皱起眉,虽然这些聻没法做出什么实质的危害,可他们同样拿这些东西没办法。如果走不出这条没有尽头的路,活人就会迟早被巨大的心理压力逼疯。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齐淮远沉声念了静心神咒,楚殣才感觉身上那种怪异的恐惧感逐渐平復消失。 「咱们必须得先把鬼打墙给破了。」楚殣也迅速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嗯……开始喝水吗?」 按照他有限的玄学知识,老一辈都说鬼打墙的时候只要撒一泡尿就能解决。可是,当众随地大小便什么的,也太羞耻了吧。 「撒尿也就破破乡下小野鬼还行,在这儿可指望不上。」毛线抱着胳膊斜了眼一旁的齐淮远,「这种活,齐家主得在行吧。」 齐修因为他轻薄的态度而颇为忿恚,齐淮远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快速地画了符,在墙壁上贴了四张。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 前方虚无的黑暗似乎在轻微晃动,唿啸的风声从地道中穿过,掀起墙上的黄纸猎猎作响,把四周的障眼法撕扯得干干净净。 ☆、第五十二章 没有了障眼法的阻碍,众人很快走到了尽头,也摆脱了那些不明阴影的纠缠,心上压着的一座大山似乎瞬间便消失了。走了不多时,几人便回到了一开始进入椁室的那个岔路口。 第88页 「前面已经被炸塌方了,怎么出去?」齐修阴阳怪气地对毛线说。 作为「罪魁祸首」的毛线若无其事地抬了抬下巴:「再炸开不就行了。」 「……」 「你想把我们都埋在里面吗?」札和木不由恼怒起来,这个中国人先前在陵寝里搞爆破已经是大不敬,现在居然还想再来一次,且不说这里脆弱的结构经不经得住炸,他作为一个蒙古人,绝不能容忍这种事再发生。 「我们早就研究过了,这里不是主承重,用小剂量的□□开路不会影响整体结构的,」毛线信誓旦旦地保证,说着还瞥了眼义愤填膺的蒙古人,「不然你们想用手刨吗?那你刨到明年也出不去。」 蒙古士兵面面相觑,不敢看札和木的脸色。 「炸吧,其他也没什么办法了。」楚殣嘆了口气。 「我看你们俩根本就是一伙的没安好心。」好不容易近期对其印象有所好转的齐修听了便气不打一处来,总觉得这俩人意见一致就一定是有所串通。 「那你想个不冒犯你家大汗又能出去的好办法啊。」毛线毫不客气地回怼。 齐修涨红了脸骂骂咧咧一阵,却又实在无法反驳。 齐淮远默不作声地皱眉,总觉得心中有所不安。此时的境况似乎已经被常家人占据了主导权,他凭藉一己之力也无法扭转什么。换句话说,从一开始让楚殣和毛线知晓这件事开始,他就已经落入被动了。楚殣知道了他的动向就等于常珸知道,常珸知道就等于常琨知道……而他却对常家的打算一无所知。 札和木并不算太真诚的的阻拦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常家人很快就开始了清理工作,一连串小的爆破逐渐将前方的堵塞物炸开,露出了一条斜向上方的墓道。 「光!」有人欣喜地小声惊唿起来。 毛线第一个探出身,随后便反手把楚殣拉了上来。 白晃晃的阳光瞬间煳了一脸,楚殣已经习惯了昏暗墓穴的双眼被外界明媚的阳光所刺痛,便下意识用手背挡住。 「卧倒!」耳边传来札和木的一声吼叫,随即便是瀰漫的烟雾与枪声。 楚殣条件反射地弯下腰想要躲避,却被毛线拽着右手滚到了橡树之后,睁开眼恰好看到一队士兵端着枪从自己身旁经过,对前方进行着火力压制。 反应过来的蒙古人也迅速隐蔽起来反击,两方一通毫无章法的对射之后,狭小的橡树林中已经硝烟瀰漫。 「他们是谁?」 「政府军。」毛线探头看了眼,很快被一阵扫射逼得缩回来。 总统对于有些旧贵族台吉想要颠覆政府的行为早就恨的牙痒,既然齐家给了札和木一点小帮助,常家也很乐意给政府报个信。 楚殣愣了一会,随即便想起来刚才齐淮远似乎紧跟着自己便出来了,之后便是枪声…… 「你干嘛!不要命了?」毛线气急败坏地把他拉回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略酸,「放心,那小子反应快,没打死他。」 而在另一边,出于劣势的札和木显然不好受,只能愠怒地看向齐淮远:「齐家主,这到底是怎么回……」质问到一半的札和木扭头便看见地上倒在血泊之中的人似乎正是他们所要推举的大汗。 齐修根本没考虑自己的血统身份,那些久远的荣耀早就被掩埋在了歷史的尘埃中,他从记事起所受到的教导就只是忠于自己的主子而已,什么黄金家族、莫卧儿王朝、蒙古帝国,对他而言更像长辈讲的故事。所以枪声响起地那一刻,齐修已经本能地选择了用自己的身躯去挡住潜在的危险,然后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数颗子弹夺去了性命。 在这片埋葬着蒙古大汗的土地上,属于黄金家族的最后血脉也彻底终结了,歷史的传说终究只能成为传说,蒙古人也永远无法迎回他们的神鹰。 一路都很冷淡的齐淮远终于发了怒,原本清澈透亮的双眼略显阴郁,满身杀气叫敏锐的蒙古台吉不由闭了嘴。 「我们人困马乏的,还没有交通工具,根本没法突围。」向来善于变通的札和木放缓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地陈述道。 齐淮远无声地扯起嘴角冷笑了一下,拔出腰间的刀,指节由于过分用力而显露出几分白。 「那就叫他们都死在这里吧。」 札和木的手下与政府军的交火一直没有停歇,甚至还有愈演愈烈之势,毛线听了不一会便拉上楚殣想要趁着政府军还占上风的时候上车离开。刚才楚殣在一片混乱中啥也没反应过来,他可是亲眼看见齐修被打死。虽然内心多少有点感触和可惜,但现在显然不是滥发同情心的时候。常家之所以坚持爆破就是想通过声音给地面的士兵提供定位,政府军才能埋伏好打札和木一个措手不及。但是总统出于谨慎并没有声张也没派来太多的人,活着进到橡树林的又是更少,真等对面缓过神来,胜负还很难说。 「你去哪儿?」楚殣一边匍匐着躲避流弹一边与毛线拉扯。 「赶紧熘啊,这帮蒙古人打架我们掺和什么?等到待会姓齐的发起疯来他们哪够一刀切的。」 正说着,对面的枪声骤然密集起来,于是毛线果断地拉起楚殣向后方准备好的越野车跑去,常家剩余的属下也开始有组织地准备撤退,留下蒙古人自己内讧。 「Юyгэж6anha(那是什么)?」一个蒙古士兵诧异地看见一个人握着刀不顾枪林弹雨从隐蔽物之后沖了出来,而对面叛军的火力似乎在掩护这个人,变得更加密集。士兵刚想射击,眨眼的功夫面前人却凭空消失了,「tэp xaaha6anha(他哪儿去了)?」 第89页 脑后突然袭来的寒风让士兵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回过头的瞬间正迎上扑面而至的刀光。 惊恐的士兵们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他们后方的人从何而来,纷纷惊讶地转身反击,一阵骚乱中不少慌张的士兵脱离掩体被对面片刻不息的枪弹射杀。 被溅了一身血的齐淮远抬头看见常珸把茫然无措的楚殣拉上了车,眼中的犹豫转瞬即逝,很快被覆盖了瞳孔的金色游丝所取代,如同黑夜中锁定了猎物的枭隼一样无声地迅勐出手。 楚殣坐在副驾驶上回头,远远与那双金色眼眸对视了一眼,心脏像是感受到了威胁一样紧缩。果不其然,下一刻,刚才还远在天边的齐家主已经出现在了轰鸣着启动的越野车旁,右手如同铁钳一样抓住了楚殣的胳膊。 「你他妈放手!」毛线向左勐打方向盘,试图甩开这个突然出现的麻烦。 而打定主意不打算放人齐淮远直接利用这辆车敞篷的特点,强行把楚殣从车上拽了下来。 老子下次一定先系安全带,楚殣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一个念头,随之而来的就是坠落在地的疼痛。 「这个疯子。」毛线暗骂了一句想要停车,奈何身后札和木的人已经压了上来。 楚殣摔在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不过幸好身下还垫着一个人所以没摔出什么大毛病来,倒是灰头土脸地吃了满嘴的尾气和风沙。 「你想摔死老子吗?唔……」怒气沖沖吼过去的楚四话音还没落就被人翻身压在身下堵住了嘴。没有丝毫章法的亲吻带着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如同陈年烈酒一般沖昏了楚殣的头脑。 「二爷,再不撤就来不及了。」属下有些焦急地提醒道,毛线回头看了眼被按在地上的楚殣,怒得气血上涌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愤怒地砸了一下方向盘,踩下油门绝尘而去。 札和木亲眼见证了那恐怖的力量,急匆匆解决了对手赶过来却看到一些非礼勿视的画面。 「咳咳,齐家主。」 齐淮远意犹未尽地在那水润的双唇上舔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扭过去看向一众呆愣在原地的蒙古人。蒙古作为一个并不算太发达的内陆国家,思想相对保守,两个男人抱在一起这种事实属罕见。可是稀奇归稀奇,他们可不敢惹这个能独自冲进敌军阵地后方的男人,于是纷纷移开了视线。 「让开。」楚殣有些羞赧地想推开他,却丝毫无法撼动那野兽一样的身躯 齐淮远低头与他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情绪不清不明,最终还是在一片沉默中拉起了楚殣,只是那只手却没有再松开。 楚殣觉得这力气大概可以把自己的左手也攥废掉,他想抽出手,却因目光触及一张熟悉的面孔而停下了动作。被士兵抬出来的齐修俨然已经成为了没有任何生气的尸体,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了以往常常能看到的愤怒表情。楚殣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来。 札和木抚胸对着这个名义上的汗王行礼,虽然他的初衷更多是为了政治野心,但「朵儿边·那孩思」的称号世世代代伴随他的家族,教他不能不为了黄金家族的彻底泯灭而感到悲哀。 「按照你们蒙古的葬仪,葬在这里吧。」齐淮远的语气几乎没有什么波澜。 「你就让他埋在这里?」楚殣感到难以置信。 没有任何仪式和准备,埋葬在这刚刚被枪弹摧残,横尸遍野的荒芜橡树林,怕是和乱葬岗没有区别。 「这里是铁木真选择的归葬之地,也将是他认祖归宗的地方,找回孛尔只斤的姓氏不好吗。」齐淮远将一张泛黄的古老契书扔在了地上,戈壁的风沙捲起那张莫卧儿流亡皇族的卖身契飞得无影无踪。 玉爪海东青在空中盘旋着哀鸣一声,与地上蒙古萨满的歌声相唿应: 你从长生天坠落至尘埃, 我们在此,令你暂时安眠 「你要去哪儿?」楚殣踉踉跄跄地齐淮远拉着前行。 「了结我们自己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下一章本来有h的,但是考虑到现在这个审核情况,你们懂的,只能删减了 ☆、第五十三章 楚殣没想到他说的了结……会是指在床上了结…… 在武力上不占优势的楚殣根本做不到实质意义上的反抗,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刺激了这位爷让他突然发神经。 「你放不放开!」楚殣气喘吁吁地瞪着齐淮远,试图寻找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来威胁他,「你敢硬来楚家和你没完!」 「楚家?反正楚家本来也对我没什么善意。」齐淮远不为所动,伸手探进了楚殣衬衫的下摆里。 手指冰凉的触感从腰侧抚过,微微有些痒,又带着异样的刺激。 仿若困兽的楚殣慌乱不已,几乎用上了这辈子所有的格斗经验,强行侧过身一个肘击打在了齐淮远的下巴上。被击退了半步的齐淮远根本没在意这点小伤害,扭过那只胆大妄为的胳膊反剪在楚殣身后将他贴着墙壁按住,低下头凑在他耳边顺着耳垂一路吻到了颈部优美的曲线。 「淮远……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举目无亲欲哭无泪的楚四爷觉得自己是栽到头了。 「你看不出来吗,楚殣?我喜欢你,我想上你,非要我说得这么清楚吗?」 「爱,爱情得循序渐进!」根本没打算就这么失身的楚殣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感情需要培养,然后才是水到渠成,你这样强迫我不会有结果的!」 第90页 齐淮远轻笑了一声:「我已经等了够久了,只看到一些烦人的苍蝇总想妨碍我。」 「论装傻,没人比得过你,我现在就把你办了,看你还怎么装傻。」 「至于其他人,想染指齐家家主的人,我就要了他们的狗命。」 「……」楚殣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齐家独特的阴鸷和偏执。 齐淮远发觉了楚殣突然的安静,以为他终于想通了不再反抗,于是便把人转过来扔到了床上。 「等等,」楚殣把胳膊横在面前,慌乱的表情已经显示不见,黑眸一片平静,「你不就要上床吗,这样我这辈子就和你齐淮远脱不了干系了是不是。」 「我在上,我就答应你。」 齐淮远似乎没料到他会提出这种条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怔愣,随即充满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齐家主还记不记得,当初在咸阳,我提过要你以身相抵?」 「我后来已经带你去了阿房宫还了你的人情。」 「之后我也救过你吧。」楚殣笑起来,「当然了,你也救过我,既然算不清了,你不是口口声声说是爱吗,那就没什么好计较的」 「如果真的只是单纯□□的吸引,那当我没说,我就算作是被狗咬了,这年头谁还离了贞操不能活不是?趁早完事了给老子滚蛋。」 楚殣觉得自己这是强盗逻辑,可没办法,谁让他遇上了真强盗…… 以齐淮远的性子,绝不可能雌伏于人,但凭他的傲气未必真的会用强,要是就此放弃大家谁也别乱来那自然是最好…… 齐淮远盯着楚殣的眼睛,额前的几绺髮丝垂下来遮住了那双光泽幽深的琥珀眼眸,忽地,这张素来清冷倨傲的脸上露出一个几乎邪气的笑来,深邃的五官写满了戏嚯像是像是西域胡人舞者揭面的瞬间叫人忘了唿吸。 「楚殣,你算准了我不会答应是不是,那我要是答应了,你怎么办呢。」 楚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直起身扯开领口的扣子,脱下上衣,露出肌肉虬劲的上身。 也许这就是骑虎难下吧……楚殣瞟了眼那漂亮的腹肌,喉头微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上去。 齐淮远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復了平淡,一个利落地翻身躺在了床上。 美人在侧玉体横陈,此时还能坐怀不乱的不是柳下惠就是性冷淡了,楚殣虽说心中犯憷,但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扑了上去。反正齐淮远长得也不赖,身材又好,除了担心会被中途反制住,自己也没什么可吃亏的…… 尽管楚殣总觉得其中有诈,但出乎意料的是,齐淮远全程都很老实,只是眉头紧锁地忍受着楚殣并不算熟练且略带慌张的动作。 (出于相关政策法规不得不删除中间过程,请诸位自行脑补) 待到楚殣理智回笼的时候不禁大脑一片混乱。 卧槽,我干了什么……我把齐家家主给上了…… 齐淮远倒更像是强上对方的那一个,看了眼表情有些呆愣的楚殣,手指拂上了他的下巴。 楚殣像触电似的抖了一下,脖子向后仰去躲开了。 「怎么,想不认帐吗。」许久没有开口的齐淮远声音低沉沙哑,幽深的双眸直视着楚殣的眼睛,「你现在要走还是要留。」 楚殣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简直像个渣男一样尴尬,只好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戳了一下齐淮远:「呃……你没事吧。」 「没事。」 「啊,啊……」楚殣没有意义地啊了几声不知道怎么接话,不由小声嘀咕起来,「我爷爷还有毛线要是知道了得吓死……」 听到常珸的名字之后齐淮远的眼神明显地冷了几分。 楚殣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话题。经过这么一番刺激的经歷,毛线的新身份早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了,此时他才想起来如今楚家尴尬的位置。 「我不会放过常家。」齐淮远像是在宣告一般平铺直叙,「常家也不会放过我。」 「你还要继续帮那群英国魔鬼找神器吗?他们到底答应了你什么?」 「我给他们他们想要的,他们也会为我服务,给我我想要的。他们的条件足够诱人,于我无害,我当然会合作。」 楚殣嘆了口气,他想要的无非是要常家从此消失吧,中华远古时代帝位的角逐带来了两个家族持续数千年的古老仇恨,在一代又一代的争斗中不断发酵,今天常家害死了齐修,齐淮远不会就此揭过,可以前齐家也未必没有杀过常家人。这样的仇恨是难以泯灭的,唯有用血偿还。 如果他真的和齐淮远在一起了,要他眼看着毛线落入险境是不可能的,但救了毛线结果只会是他们两人的感情就此破裂。 「我现在觉得,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与奥菲莉亚,可能真的不合适。」 要在亲人朋友的仇恨之间抉择实在太难了。他本来想能拖则拖,就这么暧昧不清地混日子,虽说听上去不大道德,但挺符合他遇事装煳涂的性子。谁知道齐淮远偏偏手段这么激烈,还莫名其妙地一再退让以至于被他给上了。 「我答应不了你,你要是想拿我祭刀就随便吧。」楚殣自暴自弃地闭上眼。 没想到我楚某人一世英名,死时居然是个骗炮渣男…… 齐淮远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嘴角带着几分早已预料到一样瞭然的晦涩苦笑。 第91页 「你走吧。」 楚殣茫然地睁眼,只看到那张脸上是惯有的冷漠和坚硬。 「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否则后果自负。」 放走了楚殣的齐淮远坐起身,披上衣服,马上就听到了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喔喔,我可真是没想到啊,齐家主。」沙利叶笑得意味不明高深莫测,「您这可真是彻头彻尾的亏本买卖」 「你还没有去找你的主人邀功吗。」 「阿斯蒙蒂斯已经带着蒙古大汗的法典回到了不列颠,而我只需要留下来和您继续前往神秘的埃及和美洲寻找另外两件神器。」沙利叶狡黠的灰眼睛里闪着些许八卦的光芒,「楚家主不打算和您一起去吗。」 「和你们没有关系。」齐淮远扭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眼神有些飘忽,和沙利叶的对话也完全心不在焉。 「哦,我还以为你会把心上人带回家然后杀死所有的对手,就像帕里斯掳走了希腊美丽的王后海伦,我觉得楚家主配得上一次特洛伊战争。」沙利叶摊着手一撇嘴,「结果您像个中古时代仁慈的绅士一样放走了他,还……唔,把自己赔进去……真不像一个魔鬼的盟友。」 「闭嘴。」 「真是没想到啊,之前罗斯切尔德的小伙子们可是告诉我:那个中国人就像亚巴顿一样残暴,像希律王一样冷酷。结果我看到一个像拉斐尔一样播撒那些无聊的爱的光辉之人。你想换取什么?几十年之后一个老头子回忆一生的时候会颇为遗憾地记起你,说一句,哦,齐家的家主虽然风评不佳,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少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爱情了,在这个世界上强权者的胜利才是最实在的。」 枕边的刀忽然出鞘,打断了魔鬼的长篇大论,属于獬豸的金色双眼轻蔑地看着以诡辩贪婪而位列七罪的堕天使:「少对着我使你蛊惑人心的那一套,和你没有关系。」 沙利叶举起双手,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转身:「哦,好吧,别忘了找来太阳神的黄金盘和奥西里斯的亡灵书就行。」 魔鬼离开之后,房间里又归于寂静。齐淮远沖了个澡,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又是齐家那个独来独往的孤僻家主。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这是一次反攻,但是,不用怀疑站错了攻受哈,仅此一次,没有下次 ☆、第五十四章 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恰足够楚殣淡忘一些困扰而已,小日子看上去倒是快活赛神仙。 除了一些烦人的家族事务和不时冒出来的胡思乱想会令他的心情忽然致郁,以及用不了右手使得生活非常麻烦…… 楚老爷子刚知道自家孙子右手被废了的时候大发雷霆,将怨气全都撒到了诱拐他孙子的齐淮远身上,不许楚殣再和齐家有任何往来。楚殣本身因为尴尬也不想再碰见齐淮远,便也就顺了爷爷的心意,索性成天龟缩在沅陵,全靠着别人的汇报了解外界的事情。 毛线不时会去北京,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辰溪,偶尔也会来楚家看看发小,闲聊两句,可另一个人却是真的销声匿迹。到目前为止北方所有事务,都是孔昭在出面主持,齐家家主像是昙花一现似的又一次人间蒸发。楚殣也大概猜到他可能又不知道钻进了哪个古老的歷史遗蹟,和那群犹太佬与魔鬼寻找失落的神器去了。 有时楚殣看到新闻里关于英国的消息,总会下意识怀疑是不是和罗斯切尔德家族有什么关系,夜深人静之时也偶尔会想起某个熟悉的身影。 「人生到处知何时,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趾爪,鸿飞那復计东西。」楚殣一声长嘆,晃着脑袋吟了几句古人酸诗。 「楚家主好雅兴。」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楚殣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沙利叶无辜地眨眼。 「你来干什么?」楚殣警惕地站起来,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眼,空无一人。 「您在找谁?」沙利叶回头,语气浮夸,「哦,我可是一个人来的,您恐怕要失望了。」 「阿普。」尸仆闻声站出来,灰白的脸上写满不善,恶狠狠地盯着沙利叶。 魔鬼的小山羊鬍滑稽地翘了翘,嘴里嘀咕着递过来一封信:「看吧,送信,我一天到晚就是送信,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沦落到了一个邮递员的地步。」 楚殣狐疑地接过信打开来……满目的希伯来文…… 「看不懂。」楚殣淡定地把信折起来,「送客吧,阿普。」 「好吧好吧,还有个口信,老天啊,真是太不庄重了。」沙利叶鄙夷地看了眼这没有文化并且无礼的东方凡人,庄重地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尊敬的撒旦大人邀请您下地狱。」 「……」 楚殣觉得自己是个冷静并且有修养的人,不然一定已经把他扔出去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楚家主,就只是字面意思而已,下去转悠一圈再原原本本地把您送回来。」 「为什么要我去?我和你们可没有什么交易。」楚殣皱眉,按理说这群魔鬼想做什么应该有齐淮远在协助,怎么会找到自己门上来,难道说……齐淮远出了什么事导致他们只能来求助自己? 「我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个送信的。」沙利叶挠了挠他那透着股狡诈的小鬍子。 第92页 「那行吧,我不去。」 「你害怕见到齐家主吗?」 楚殣的身形僵了僵,低咳了一下,拒不承认。 沙利叶八卦而似乎不经意地耸肩道:「说实话我一直以为齐家主是上面那个。」 「那是个意外。」 「哦?这么说您也觉得自己是下面那个?」 「那不是个意外……」楚殣立刻黑了脸。 「哈,原来是觊觎已久。」沙利叶恍然大悟状。 「滚出去!」一再被揶揄挑衅的楚殣终于怒了。 沙利叶展开背后黑色的羽翼,向后退了两步:「放心来吧楚家主,你见不到他的。」 「为什么?」楚殣心中一惊,想拉住魔鬼问清楚了。 「来了不就知道了,记得自己一个人来哦。」沙利叶诡秘地一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论到英国,楚殣一点也不陌生,在纠结了整整一晚上之后还是瞒着楚殉独自来到了伯明罕。反正那些神出鬼没的魔鬼要真想做些什么,他就算带上一票保镖也没有用。再次走出伯明罕机场时,楚殣恍惚间觉得像回到了大学时代,似乎自己只是放了个暑假回来上学,而不是去参加什么见鬼的地狱旅游团…… 「嗨,楚先生,」阿斯蒙蒂斯热情洋溢地迎上来,恨不得挂在楚殣身上。 楚殣无语地打量了眼打扮成朋克少年模样的……□□,总觉得还是一旁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的沙利叶更像个神话故事里的魔鬼。 刚离开出口没几步,楚殣就像冻住了一样一步也走不动,扭头质问地看向沙利叶。 明亮的机场落地窗前站着一个孤傲挺拔的身影,正凝望着窗外英格兰岛上难得一见的阳光。周围行色匆匆的旅客熙熙攘攘,不时有路人抬头的瞬间会露出片刻惊艷的表情,然后绕开这个浑身散发着「别来惹我」气息的年轻东方人。 「你不是说我不会见到他??」楚殣压低了声音质问沙利叶。 「天吶,」沙利叶表现出夸张的诧异,「你居然相信一个魔鬼的话。」 「……」楚殣想熘,可对方已经转过了头。 齐淮远冷漠的双眼中划过片刻诧异,。 「好,好久不见啊。」楚殣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 齐淮远审视了会儿他躲躲闪闪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又困惑地蹙眉:「你来干什么?」 楚殣愣了一下,再次扭头看向沙利叶。 「啊,时间不早了,该走了。」沙利叶掏出怀表看了眼,晃着手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齐淮远微低着头打量了楚殣好一会,看得他不敢乱动,最后只是低声说:「跟着我别乱跑。」 「嗯……」虽然不知道沙利叶为什么把自己骗过来,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相比之下还是跟着齐淮远更安全……吧? 楚殣不大明白财大气粗的罗斯切尔德家族为什么连辆车都不派,而是要他们乘坐英国娇小的计程车,直到沙利叶和阿斯蒙蒂斯以太挤了为由消失不见时,他才发现似乎需要挤出租的只有他和齐淮远而已。 计程车司机目光不停地瞥后视镜,心里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义大利来的黑手党。 上帝啊,他抱着一把刀,一旁那个可怜的东方男人表情就像被他劫持了一样,我是不是该报警? 「there is another traffic jam ahead. 」遭遇堵车的司机试图打破寂静,眼神若有若无地飘向后面神情严肃的乘客,希望他们能搭个茬。 「唔,那我们还是下车自己走吧。」楚殣不自在地往一旁挪了挪。 「ummm」听不懂中文的司机先生挠了挠头上稀疏的毛髮,不过他的乘客似乎并不想在意他懂不懂,递过钱就下车了。 「so weird.」司机耸耸肩,打算过了这拥堵的路段就收工回家。 楚殣把手插在大衣兜里东张西望,似乎对英国的街景很新奇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个山村里来的。而齐淮远则双手抱在胸前夹着他那把不离身的金穗唐刀,腰背挺直,目视前方,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原本这样「美好和谐」的气氛可以一直维持下去,只是楚殣不算太好的视力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替我挡着!」齐淮远闻言诧异地看着忽然抓住自己的手臂然后闪入街角的楚殣,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英国老头便沖了过来。 「where is he」老头面色不善地仰头问这个高大的中国人,见他没有反应,就用蹩脚的中文又问了一遍,「赫泥一起内个人,他去那里了?」 「别挡我路。」齐淮远冷硬而不友好地看着他。 老头气得脸都涨红了,好一阵儿才缓过神来,为了自己的国家形象咽下了一肚子骂人词彙,气唿唿地扭头走了。 躲在垃圾桶后边的楚殣探出脑袋,确定那人走远了才跑出来。 「他是谁?」齐淮远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的导师,」楚殣尴尬地笑了笑,「我欠他的论文一直没交。」 「……」 「啊,这边离我以前的学校不远,有家店是我朋友开的,」楚殣趁着难得的语言交流打算缓和一下气氛,「去坐坐?」 齐淮远不咸不淡地点了下头,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说是家店,其实是个很小的咖啡馆,用来给周围的学生谈情说爱或是自习,无论中外,大学周围这样的店总是很常见。 第93页 店主人是一个亚麻色短髮的蓝眼睛英国人,不过髮际线和发量似乎和他的同胞一样略显危险。 「好久不见,carlos,这是你朋友吗。」店主凯文热情地抱住自己的老朋友,目光却在后边那个奇怪的男人身上梭巡了一圈,「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带刀喝咖啡。」 「啊,是,朋友,朋友。」楚殣心虚地笑道。 「wait,」凯文忽然抱着胳膊后退几步,绕着楚殣转了一圈,「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更像个gay了。」 「……」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 「嘿,这儿可是英国,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凯文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凑到楚殣耳边,「我以前就觉得你特别有出柜的潜质。」 齐淮远看了眼那个快贴到楚殣脸上的脑袋,手指不由在刀柄上摩挲起来。 「我没有,我不是……」否认得相当没有底气。 「哼,当初你那个老头子导师还想让你当女婿你都不乐意,那样胸大腿长的性感美女,啧,如果我不是个gay我一定答应。」凯文还在添油加醋。 楚殣仰起头长长地嘆了口气,不想去看齐淮远的眼神。 「不过我记得你以前似乎还是对美女兴趣更大点,为什么突然变得浑身散发着一种……queen(富有女性气质的同性恋者)的气质。」凯文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整张脸都皱起来,「my godness!该不会有人,呃,用你们中国话怎么说来着?霸王硬上弓?」 齐淮远晃着水杯的手骤然停住,片刻之后,神色淡定地喝了一口水。 「没有没有,你想多了,今天我还有事,咱改天再聊哈。」楚殣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拉上齐淮远仓皇而逃。 凯文一头雾水地目送他远去,看了眼那个被拉住胳膊拖出去的男人,恍然大悟似的眉头一挑:「哇哦。」 ☆、第五十五章 就在楚殣经歷一系列变故差点流落街头之时,没事儿玩失踪的沙利叶终于大发慈悲再次出现,把人带到了威斯特海温。 天上飘着绵绵细雨,一座古朴的庄园在灰濛濛的雨幕中若隐若现。 「汪!」一声狗叫从楼上传来,接着一只英国伯恩山犬噌噌噌地跑下来,原地转着圈纠结了一会儿后坐在了楚殣面前。 楚殣犹豫一下,试探着叫道:「撒旦先生?」 …… 「你叫他什么?你叫他什么?」一旁路过的鬼王别西卜尖叫起来,难以接受这个人类居然用一只狗来侮辱伟大的撒旦。 看样子不是……可是《浮士德》里边撒旦的化身弥斯菲托不是总喜欢变成一只狗跑来跑去吗? 「汪。」身型巨大的伯恩山犬叫声雄浑。 「其实他叫耶和华。」沙利叶解释道。 唔……那你们还真是活该被贬下地狱。 「您好,齐先生,」一个西装革履的洋人迎出来,「还有楚先生。」 齐淮远难得的没有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沖那人点头致意。 「我是奥德利奇·罗斯切尔德。」对方看出楚殣一脸的困惑,彬彬有礼地解释道,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进吧诸位。」 「罗斯切尔德家族现在的当权者,」齐淮远在楚殣身后小声提醒,「那些魔鬼的活动就是他在提供支持。」 楚殣颇为惊奇地又看了那人两眼,这就是内森·罗斯切尔德的后代,看上去倒却是像他的先祖传言中那样外表真诚而正义事实内心充满利益的算计。 奥德利奇将众人带到了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方形长桌前,邀请齐楚二人入座,。桌上摆着低调奢华的传统英式银烛台和几个小花瓶,碟子刀叉整齐地排列着,看上去贵族范儿十足。 楚殣打量了眼周围人,除了沙利叶和阿斯蒙蒂斯之外,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大概也是罗斯切尔德家族的人或者是地狱形形色色的魔鬼。只是奇怪的是,尽头的首座尚且空着,已经入座的众人似乎也没有开饭的打算,神情肃穆地端坐者,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会吧……楚殣有种不详的预感,果然听到身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来者穿着一身黑,看上去像是修士袍又与正统基督徒的规制有所不同,正面绣着的纹章赫然是被视为异端的倒三角花纹,与沙利叶手杖上的路西法纹章如出一辙,腰带上诡秘而晦涩的文字更是让他看上去像个邪教仪式巫师而非神父。可是目光向上移就会发现这人意外地拥有黑色的头髮,似乎昭示着他与早期神话中的那些中东人物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繫。而绿色如破碎的翡翠般耀眼的眸色却又令人怀疑他是否有着北欧血统,或者只是单纯地为了显露那阴谋邪恶的光辉。 堕天使与恶魔们齐刷刷地站起来,连奥德利奇也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楚殣瞧了眼一脸淡定坐着不动的齐淮远,像找到底气一样也理直气壮地把屁股黏在了座位上。 撒旦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前,并没有在意这两个突兀的东方人,只是抬起手向下压了压,他的忠实拥趸们便又齐刷刷地坐下了。 「感谢主赐予我们食物,哈利路亚。」 …… 楚殣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哈利路亚……」这些绝非善男信女的恶棍们应得有气无力。 我这是在和基督教第一大反派吃饭还是在参加教皇的宴会?楚殣疑心这会不会是什么对上帝的奇怪嘲讽,只是他这个东方俗人听不大懂? 第94页 「虽然我不太贊同耶和华,但该感谢的还是要感谢。」撒旦微笑着对楚殣说,「谁让他的确创造了我。」 楚殣依稀记得在北欧神国时见过这位有着一打传说和故事的魔鬼之首,可这他妈也太和蔼可亲了吧。 「觉得我不够坏?」撒旦似乎并不需要他说话就能交流,绿宝石般的华光陡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幽暗之色,罪恶的慾念充斥瞳间,仿佛一旦与这样的目光接触就会坠入黑暗深渊,被无尽的邪恶、憎恨、慾念、嫉妒、暴怒所包围。 傲慢的绿光视众生如草芥,像阴狠的毒蛇诱惑人犯下罪过,走向堕落。 齐淮远眉头一皱,扭过楚殣的肩膀看向自己的眼睛。幽深沉静的琥珀中散落着细碎灿金,让原本冷得如坠冰窟的楚殣逐渐找回了意识。 撒旦略一挑眉,撑着下巴看戏。 楚殣回过神来之后茫然地和齐淮远对视了几秒,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让齐家主险些忍不住亲下去,最终还是齐淮远的自制力发挥了作用,先一步松开钳住楚殣肩膀的双手,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被捏得肩膀生疼的楚殣不大自然地看向一旁动作优雅举止得体的撒旦,脑子里却还是刚刚齐淮远的眼睛,心脏像是失调了一样乱跳。 「每个人眼中的魔鬼都不一样,我可以被称作路西法,在天国作乱,挑起争端,也可以被称作彼列,破坏以色列人的王国,抢夺摩西的尸体。有人说我是徒有天上圣灵外貌的恶魔,有人说我是带来原罪的毒蛇,还有人说我是三个脑袋的巨人。」撒旦如同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小插曲一样继续说,「我的姓名与形象在各国各民中流传,其实不过是他们自己对心中恶念的称唿与附会。我只是原罪本身,人类心中有什么慾念,便看到什么样的我。」 看来魔王还是个哲学家……楚殣不置可否。 「人子,你们所有的思考与智慧都是我带来的,没有我哪来什么哲学。」 这种读心术一样的诡异感让楚殣毛骨悚然,决定还是自己开口:「所以撒旦先生,你要我们来做什么?如果是替你找寻那些遗失的神器,我相信齐家主已经完成了吧。」 「我需要你们帮助我完成最后一件事。」撒旦似乎并不打算自己开口,而是看了眼沙利叶。 「大人的身体被耶和华禁锢在了地狱的冰中,而天国、人世和地狱之间早已失去了联通,我们需要你们作为媒介。」 「哈?」楚殣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那你是不是还要搞什么邪恶的中世纪活人献祭仪式?」 沙利叶压根没理他:「你们是我目前找到的最适合开启大门的人,不过不会危及你们的性命,这点大可以放心。」 楚殣很不给面子地斜了他一眼:「唬谁呢?你要说齐家主我还信,我又没有什么奇怪的特异功能,关我什么事?」 「你问题怎么那么多!」一个活像北欧大块头一样的红头髮彪形大汉粗声粗气地呵斥起来。 「耐心点,亚巴顿。」撒旦制止道。 「因为你们东方很奇特。」沙利叶只得继续解释,「其实人类现在的神话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真实的歷史,只是由于时间的演变,使得现在的许多人将它们视为传说。」 「这个世界的确不是耶和华创造的,但是我们,还有亚当,却是上帝所造之物。各国民中皆有自己的神话,也皆有他们自己的创世主,在古早之时,他们能与地面的凡人接触,所以留下了众多神话与神迹。可后来这种渠道却渐渐被隔绝,神明变得不知所踪。」 「这些神,有的像北欧神那样覆灭了,有的像耶和华那样再也不能出现在人世间,人类接触所谓天堂与地狱的方式基本只剩下……死后以亡灵的形态穿过那些看不见的大门,因为多数活人接触不到这些,所以出现了很多无神论者。」 「但是你们很不一样,你们的先祖本身就像凡间的神一样拥有着强大的力量,甚至豢养了一些就像西方神话中怪兽一样的生物。」沙利叶的灰眼睛在齐淮远和楚殣之间转来转去,「你们的出身不同,就像是两个不同神明的后裔,所以我们觉得你们可以再次进入神的领土。」 楚殣觉得自己像在听人传销一样,明明很荒谬可是却有那么几分道理让人很想相信。拿不定主意的楚殣看向齐淮远,发现他似乎早就听过了魔鬼的这通说辞,一点感触都没有。 「我们要是帮了你们,然后魔鬼作乱,神仙打架,世界毁灭?」楚殣嗤声道。 「神能够影响人的时代早就过去了,就算我们打得天翻地覆也不会影响到你们,」沙利叶意味深长地看着齐淮远,「相比之下倒是你们这些力量不受拘束东方异类对凡人威胁更大。」 齐淮远哼了一声,似乎颇不认同:「没有人的力量是不受拘束的。」 沙利叶耸肩,不予置评。 「那照你这么说,你们这些傢伙,还有他,」楚殣用下巴指了指撒旦,「为什么会满世界的蹦跶?」 「我们只是突然有一天发觉自己被落在了这片土地上无法离开,于是就继续干些诱惑凡人堕落的勾当,反正这是我们的老本行,不然你以为地狱里就我们几个魔鬼吗?」别西卜插话道,「而撒旦大人,刚刚就说了,他的身体被封藏在地狱里,你看到的不过是他伟大的化身……」 第95页 楚殣忽略了别西卜接下来对撒旦滔滔不绝的吹嘘与歌功颂德。 「也正因为这些意外变故,我们才能有机会获得那些同样失落在凡间的神器。」在下属们完成了主要解释后,撒旦才不慌不忙地开口,「这最后一步,是我和齐家主之间交易的一部分,不过和楚先生倒是没什么关系。」 楚殣不动声色地等他下文。 「我知道你是个理想主义者,楚先生,要说服你不是靠威逼利诱,硬手段是使不通的,说服一个你这样的人只能靠理解与认同。」 「虽说你巧舌如簧的名声在外,但我可不觉得自己会认同一个魔鬼的理想。」 「我自创造之日起,所行一切便完全遵照神的旨意,直到傲慢滋长,瞧不起地位与力量不如我的人。耶和华觉得这是错误,于是派米迦勒将亚当带到我的面前,要我拜他,要我放下自己的高傲。我根本不觉得自己错了,于是开始怀疑上帝,挑战了神的权威,所以被逐出天国。后来我看到亚当与夏娃衣不蔽体,整日在伊甸园中无知而快乐,便以蛇的形象诱惑了他们。上帝为此大怒,驱逐了亚当和夏娃,并再次惩戒了我,将为彻底封印在冰中,声称我在审判之日终将被投入火湖。」 撒旦追忆过往时语气有些飘渺,忽而看向楚殣:「现在我要问你,土之子,你们究竟想像个无知的傻子一样整日什么也不追求,什么也不思考,只有单纯的快乐;还是拥有了错误的慾念与智慧,放大了神眼中的缺点,在有限的时间里结束一生的快乐与痛苦?」 ☆、第五十六章 楚殣坐在车上,隐隐有些头疼,难以相信自己居然真的信了魔鬼的鬼话…… 「你不该答应他的。」齐淮远似乎有些无奈地嘆息,「撒旦不可能推翻天国,他这是有去无回,你掺和进来做什么。」 「你对他这么没信心?」 齐淮远低头抚摸着刀柄上繫着的金穗子:「神谕,或者说神的诅咒,没那么容易摆脱。就算奥丁是北欧至高的主神,还不是逃不脱尤弥尔诅咒的诸神黄昏。更何况撒旦不过是上帝造出来的一个灵体,既然当初上帝说了他会被投入硫磺的火湖之中,那他就没得逃。」 「唔……那我们要不要劝劝他别去了……反正现在也不是中世纪神权社会了,宗教的影响力越来越弱,他也没必要赶着去死磕啊。」 「你以为他自己不知道什么结果吗。」齐淮远轻笑出声来,「他是傲慢可不是盲目。」 楚殣愣了愣,似乎不大明白。 「如果已经知道了结果,早点解脱也挺好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楚殣忽然开口:「蚩尤的诅咒也是这样的吗?」 齐淮远手上的动作瞬间停下来,抬起头看向楚殣的眼睛。 青年秀气的双眉微微蹙起,透亮的纯黑双眸难得不是吊儿郎当万事随心的样子。这副严肃的模样让齐淮远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好像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一样,心里下意识地抗拒:「我用不着你来可怜。」 什么脾气这是?楚殣心中莫名一股怒火,翻涌了一阵后又觉得没什么生气的立场,幸而沙利叶适时出现打破了僵局:「先生们,该下车了。」 楚殣粗声恶气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下车向前走去。 沙利叶被他撞了一下,满脸的莫名其妙,挠着鬍子瞧齐淮远。齐淮远神色中透着些许悔意与复杂,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长出了口气,似乎想将胸中郁垒都唿出去,紧握着刀跟上前。 在一片广阔的空地上许多穿着异端一般黑袍的人来来往往,如果有人从空中俯视就会发现地面上用红色的血迹画着一个庞大的阵法,繁复深奥的花纹与白蜡烛的幽光交相辉映。来自不同神系传说中的各种神圣之物汇聚一堂,足以令世上任何一个富可敌国的收藏家为之侧目。 阵法中心摆放着斯凯尔的黄金歷盘,奥丁的神矛悬浮其上,使得四周空间泛起波纹,似乎十分不稳定。 齐淮远拔出刀,一步步朝着昆古尼尔走过去,随着他踏进阵法,脚步也变得力似千钧。金色颗粒逐渐在眼中成型,握刀的右手上獍纹也愈发清晰,裹挟着洪荒勐兽的咆哮而来。 撒旦的绿眼睛眯了一下,看着那个人类蓦然举刀,划破长空。 楚殣不是第一次见到烛龙举火的场景,对那只血红的蛇眼丝毫不陌生。 神矛昆古尼尔与汹涌的火焰碰撞,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昏暗的天空。 那只伯恩山犬嘶吼了一声,冲进那光芒之中,接着体型陡然增大,通体乌黑,双眼如岩浆般通红,令楚殣不由联想到传说中看守地狱的巨犬。 黑漆漆的通道被打开,巨犬如同先锋般第一个跃进去。 天空光芒散去,逐渐阴沉起来,云层之中雷声隆隆。黑暗将众人吞没,直到舍利子散发出柔和的佛光照亮了周遭景物。 庞大的地狱之门高高耸立,一旁趴伏着三头野兽,分别是象徵贪慾的母狼,象徵野心的狮子和象徵逸乐的豹子。在光线照耀下,门上的铭文格外清晰: 通过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域 通过我进入永世悽苦之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復之人群 正义推动我那崇高的造物主 我是神权、神意、神爱的作品 在我之前未有永恆之创造 第96页 我将与天地同长久 进来者,必放弃一切希望 楚殣看到自己眼前一条滔滔大河波浪翻涌,只有一条小船停在渡口,船夫卡戎在这条羽毛也不能漂浮的河上摆渡,河对岸是则无边无际的黑暗。正如但丁在《神曲》中描述的那样,越过这条阻隔异教徒灵魂的河流就能到达地狱。地狱的构造是一个九层的漏斗,按罪行关押着恶人。在地狱与天堂之间的大山为炼狱,那里是被允许通过洗清罪孽来换取上天堂机会的灵魂。而在最深处黑暗的冰宫里,封印着邪恶的撒旦,堕落的圣灵,曾经的大天使,他也负责看守犹大、布鲁图、卡西乌斯这三个罪孽深重的背叛者。 而此时的地狱就像一锅沸水一样,手持长叉的恶魔从四面八方飞来,无人看守的罪人们在各层嚎哭或狂笑。在地狱中除了罪人、恶魔、堕天使之外,还有许多看守牢狱的怪物例如半人马与米诺陶,可以称得上战力强大。一只红色的恶魔扇动着翅膀飞过来,身后还拖着条长长的尾巴,黄色眼珠骨碌骨碌转动着。 「召集你的人,」沙利叶吩咐道,「等我们解放了撒旦大人就把天上那些噁心的小白鸟撕碎。」 恶魔兴奋地举起手中长叉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 在地狱的每一层,都有一位天使把守,负责审核罪人是否已经完成了惩罚被准许进入上一层。他们早就发现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同,也讶异于为何会有那么多流窜的灵魂试图逃跑,但直到那些看守罪犯的恶魔突然发起攻击,他们才意识到似乎发生了□□。 通往炼狱的山下是一整片寒冷的冰面,白色的雾气在黑暗之中涌动。 楚殣小心翼翼地在冰面上行走,却还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身后及时伸出一只手来扶住了他。 「小心。」齐淮远提醒道。 醇厚低沉的声音令楚殣那颗小心脏没由来地颤了颤,胡乱点点头。 冰面下的人看上去熟悉而陌生,分明与地面上那个化身一般长相,可是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气质。正如上帝耶和华说的那样,受膏遮掩约柜的基路伯,无所不备,智慧充足,全然美丽。即使双目紧闭被封印在厚厚的冰面之下,依旧掩不住高贵傲慢,似乎随时会如自己曾经宣告的那样,在众星之间高高举起自己的宝座。 阿斯蒙蒂斯激动得快要热泪盈眶了,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伟大的时刻还是因为本性垂涎这样的美色…… 传说邪眼沙利叶在月亮上掌管死者的灵魂,故而埃及神祗奥西里斯的亡灵书在他的手中再次发挥出神秘而强大的力量,解放肉体,唤醒灵魂,让人世视为邪恶之源的撒旦被从冰宫中释放出来。 在犹太教传说中,掌管地狱之火的天使长名为乌列。在上帝座前的四位大天使之中,拉斐尔总是快乐祥和,乌列永远满面怒容。他手持火焰之剑把守天堂与地狱的交界,有着敏锐的目光与雷电的力量。 乌列已经在地狱的门口把守了无数年,整日望着那片充斥着哀嚎与惨叫的黑暗之所,只是今天他觉得事情有所不同,直至一个满身是血的天使冲到他面前。乌列一眼认出了这是炼狱之中负责给罪人打下七重烙印的天使。 「怎么回……」乌列还没有问完,黑暗中一支利箭冲破迷雾射中了那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天使。 天使长震惊而愤怒地看着面前庞大可怖的军队和那些曾经是他昔日同仁的堕天使们。 「好久不见,尊敬的乌列。」口蜜腹剑的沙利叶看上去无比友好地致意道。 阿斯蒙蒂斯则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乌列这样容貌不佳且从没有好脸色的天使在这位外貌协会□□心中一直和代表暴怒的亚巴顿一样讨厌。 「你们无权通过!」乌列声如雷霆,举起手中的火焰长剑,曾经有众多强大的恶魔与罪人试图从他的剑下逃入天国,但是从来无人成功。即使今天这些傢伙似乎打算集体开战,他也丝毫没有放在眼里。 毕竟在位阶森严的天国,能够击败他的只有同为天使长的米迦勒、加百列和拉斐尔,以及那个永远被封印在地狱冰面,被剥夺了姓名的前大天使。 不幸的是,乌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后站着的恰恰是那个他以为绝不会出现的魔鬼撒旦。 楚殣看着眼前戏剧性的一幕:看上去威风凛凛的乌列被人从背后一剑刺中,就像杀鸡一样简单。 撒旦到底是怎么被这群菜鸟打败的…… 「开门吧。」撒旦漫不经心地从乌列身上跨过去。 上帝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天国可能遭受攻击,在大门前除了乌列居然什么人都没有,这样松懈的守备让这些罪犯们感到一丝无聊。 沙利叶摊开手掌,露出圣彼得的天国钥匙。 「你们可以离开了,」撒旦对楚殣和齐淮远说,「我会派人送你们返回,当然了,如果你们想参观一下天国,我也欢迎之至。」 已经完成了交易内容的齐淮远毫不犹豫地转身,等着魔鬼回去向他交付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好处,可是身旁的人两只脚却像黏住了一样。 参观天堂什么的,也太美好了吧…… 地狱之中瀰漫着浓重的腐臭味与血腥味,里边的生物也大多数丑陋不堪,相比体验糟糕的地狱一日游,显然天堂更富有吸引力。 齐淮远不用动脑子也知道楚殣在想什么,只得出言警告:「你以为战争是给你观光的吗?快和我回去。」 第97页 地狱人民举起反旗打上天国,显然是要爆发一场大战,而在圣经之中记载的当初路西法被剥夺名号贬下天国的一战就无比惨烈,更别提如今的復仇之役。如果撒旦输了,楚殣觉得自己一定会被宗教典籍里小心眼的耶和华惩治,就算撒旦赢了,他区区一个凡人难免不会在中途被人一剑刺死……楚殣那点可怜的理智暂时占据上风,恋恋不捨地看了眼那扇大门打算离开。 「虽然我不喜欢那些满口博爱的傢伙,」撒旦兴致盎然地煽风点火,「但是他们还是有些优点的。例如你不主动对他们动手,他们绝不会对一个人类下手」 楚殣抬起的脚悬在了空中。 「何况你们是东方的神裔,也不是受过洗礼的信徒,就算你们放出了我,耶和华也不能审判你们什么。」 那只犹豫的脚晃了晃,欢快地落回原地。 齐淮远嘆了口气,似乎无可奈何,又一次转过身站在了楚殣身旁。 ☆、第五十七章 通往天国的大门轰然开启,白茫茫的云海望不到尽头,层层叠叠的天空中圣灵漂浮,光辉的建筑隐没云间。 一直以来担任着撒旦传声筒这一角色的沙利叶扇动背后的翅膀漂浮在天国之门前,高声喊道:「亲爱的天父,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请允许我怀着激动的心情,为您送上一份退休通知书。」 以诺书中记载,天堂有七层,第七重天是神的居所,是至高的永恆静止之处,其他六层中则居住着各国民中称义的善人。每一层中都有一位大君掌管,他们是七位强大而高尚的天使,统帅着军队镇守神的御座。 天国门前都是些平凡普通之人,因为或者时常常将主的言语记诵,未曾犯下大罪,故而得已登上天堂。与亚拉帕的第七天中那些圣灵相比,他们实在太过弱小,此时面对突然出现的亵渎神灵之人,只能惊慌地四散而逃。 「沙利叶,」一个威严慈爱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神是终身制的。」 作为一个人类,楚殣听着这样的声音只觉得四肢百骸荡涤一清,几乎就快要沐浴在神的光辉下皈依。 可撒旦恍若未闻,他知道耶和华还在高高的天上端坐着,绝不会离开他三位一体的圣座。 镇守第一重天的天使是西得列,可面对这个只在圣典与传说中出现过的魔王,他根本就没有一战之力。此后巴拉基尔、巴拉狄兰、查理别兹等天使英勇地赶来,精神可嘉,虽然作用基本为零。 撒旦轻轻松松地击败阻截者,就像回自己家散步一样逐渐靠近亚拉帕,这些人无名小卒不足以令他提起兴趣,他在等着那个他命运之中的宿敌出现…… 「人子,你们为何在此。」 楚殣勐地回头,惊觉身后一个天使正面带微笑,一脸平和地看着他。连齐淮远都未曾发现身后有人,心惊之下更加警惕地握住了刀,注视着这个怪人的一举一动。 四周都乱成一锅粥了,这儿还能有个看上去这么开心的天使,实在太诡异了…… 「我们,」楚殣试图组织语言,「和撒旦一起来参观。」 对方似乎丝毫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么的不妥,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楚殣都生怕他冒出来一句祝您旅程愉快。 「您是……」 「拉斐尔。」 怪不得……一想到这是以仁爱着称的拉斐尔,楚殣顿时理解了他的笑容,毕竟传说中这位天使长几乎没有过其他表情。 周围的地狱大军早就不知道打到几重天去了,只剩下些掉队的小恶魔吱吱呀呀叫着乱飞。 「我很久没有见过路西……呣,撒旦了。」拉斐尔咽回了熘到嘴边的名字,露出惋惜之色,「他比我想得回来得早一点。」 「你知道他会回来?」楚殣惊讶不已。 「他和天父有一个赌约,他会回来证明他的义,而神会坚持神的义。」拉斐尔似乎并不想多说什么,亲切友好地微笑着,「继续你们的参观吧,凡人,你们似乎一定意义上证明了他的正确,不过这并不能改变什么。」 无论从宗教典籍里对魔鬼的记载还是撒旦自己的话来看,神与魔王似乎经常打赌,而楚殣看来,那些赌约基本大同小异。 撒旦一直在试图像神证明,人对神的信仰是不忠贞的,人最终服从的并不是神的言语而是自己的欲望,所以他和他的追随者们总是孜孜不倦地用各种方式来诱惑世人堕落。 不能改变什么,是指他註定要被火焰所烧死吗? 「躲躲藏藏很没意思。」齐淮远在跟着楚殣离开之前扔下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拉斐尔神色不变,直到二人离开了才开口:「有趣的东方人,居然发现你了。」 一旁的人影逐渐显露,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大天使长的金色长髮如同冬日的阳光一样耀眼,湛蓝的双眼似辽阔海洋般深邃,神将玛斯特玛的荣光赐予他,将冠冕加在他的头上,令他手执正义之杖,掌管亚拉帕至高的天。 以实玛利形容他为御前之子,伟大的、俊美的、尊贵的王。 圣·米迦勒的名字即意为「谁似天主」,他是神座下最为果敢,好战而正义的战士,他从不怀疑神的命令,对于罪恶也永远抱着绝对否定的态度,任何与神为敌的事物都会被他歼灭。 「他快要登上亚拉帕了。」 第98页 「我会把他关回去的。」大天使长毫不留情。 拉斐尔神色怜悯:「虽然他极端了一点,米迦勒,但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嫉恶如仇,毕竟有些事撒旦也不是完全错误的。」 「拉斐尔,」米迦勒似乎很不满地皱起眉,「我们是天主的孩子与僕人,你也在质疑神吗?」 拉斐尔觉得其实有些时候神也经常自我怀疑,不过这些话和米迦勒讲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你们过去亲似兄弟,共同侍奉天主,他一直是你的上级兼导师……我不想再看到像当初那样的残杀与争斗。」 「我说了,我会把他关回去的。」大天使长还是那句话,语气斩钉截铁地转身走了。 这次可没有关回去那么简单了。拉斐尔虽然脸上还是一副平和模样,内心却长长地嘆了口气。 地狱里那些常年打架斗殴的怪物战力强悍,无论是皮糙肉厚的恶魔还是巨大狰狞的米诺斯都丝毫不顾及打在自己身上的光与剑,吼叫着闷头向前沖。只不过天堂守备不仅仅有天使的军队,还有那些歷史上声名显赫的基督徒,他们活着时曾经指挥强大的军队或治理庞大的帝国,论起排兵布阵远胜那些不太愿意动脑子的暴力分子,所以双方一时显得势均力敌。 天空中的撒旦一直风度翩翩,周遭残酷血腥的战斗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而所有胆敢阻挡在他面前的敌人都被斩于剑下。 「你不能在前进了。」 不大的声音让整个战场都安静下来,云海翻涌间露出了上方辉煌的御座,三个耀眼的光体端坐在神的圣座之上,三位一体的主就这么俯瞰着整个天国。 座下身着战甲的大天使长金髮飘舞,圣剑之上闪耀着主的荣光。神的光辉令地狱的看守者们不敢放肆,痛苦地忍受着光明照耀,而威风凛凛的大天使长则吸引了撒旦的目光。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那里曾经是我的位置。」撒旦略抬起下巴,毒蛇一样的双眼盯住阻挡在面前的米迦勒。 「你自己抛却了在天国的地位,而去与卑鄙骯脏之物为伍。」 「是的,」撒旦缓缓露出一个挑衅而放肆的笑容,剑指高高在上的神,「因为我看上了一个更好的位置。」 大不敬的行为激怒了大天使长,两把剑碰撞出一串火花。魔王的羽翼漆黑如墨,天使则圣洁似雪,曾经天国最强大的两个战士如疾影般缠斗在一起,对比鲜明的羽毛纷纷扬扬地落下。 「自我与地上的民失去联繫以来,我已许久没有见过你和你的信徒,」一直在沉默观战的上帝忽然开口,「但过去你违逆我的种种劣迹,无一不受到世人唾弃。」 「你自以为赋予了人类解放,想要神的子民皈依于你,可除了恶名却一无所获,你的那套论调只能暂时迷惑身处困境的迷惘者,又怎么可能撼动真正的信仰。」 「时代变了,敬爱的主,现在你自己也成了人类口中科学的敌人,神权的糟粕,又和我谈什么信仰?」 「撒旦!我看你还得再回地狱花个几万年清醒一下!」米迦勒打断他渎神的话语。 「你以为你还能像之前一样,折断我的羽翼,褪去我的骄傲,让我陷入污泥之中被各国的王与民围观指点吗?」撒旦六翼展开,强大的气势与力量使得大天使长的剑也难以抵抗。 米迦勒一直以来坚定的怒容蒙上了些许迷茫,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 「如果你愿意忏悔,无知的罪人,我还是会原谅你的罪过。」上帝语气依旧平静无波。 「你敬仰亚当吗,米迦勒?」撒旦却根本像无视了上帝一样不做理睬。 大天使长的剑顿了顿:「少用你那些无聊的废话来蛊惑我。」 「你为什么要拜他呢?一个脆弱而渺小的土偶,随时能被你我捏成粉末。」 「他是主的形象!你便应当拜他!」米迦勒还是忍不住回答。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我本为天上高贵的圣灵,众人视我为父兄,而你为了一个空有神的外表之物,背弃长者,倒戈相向,」撒旦侧过头,语气惊嘆,「不愧为天主座下最忠心的战士啊,米迦勒。」 大天使长脸色微变,一言不发地再次冲上去。 「他为什么要一直激怒米迦勒?」楚殣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当一个吃瓜群众。 「暴怒也是原罪。」 神的境界应当是平和的,不会有欲望也不会有失望,没有愤怒与悲伤,只有博爱的精神和正义的考量。忏悔者会得到宽恕,执迷不悟者也会遭受审判,一切都是机械而公式化的流程. 身为整个天国信仰最坚定的天使,米迦勒可以无情地审判罪人,可如果连他也无法做到内心毫无波动,那神的权威无疑受到了巨大挑战。 撒旦的一举一动都从容不迫,那样的神采与风范曾经令身为下属的大天使们无比钦慕,所以当他举起叛旗时,有人追随而去,有人惶恐震惊,也有人毫不犹豫地奉神旨意举起剑审判异端。当初身为天国统帅的米迦勒看到一脸怒容与不屑的撒旦试图攻击天主时,只觉得他已经被腐蚀了信仰,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但此时此刻,眼前之人的每一个剑招,每一个举动,都像在故意唤起米迦勒的回忆似的,与那个荣耀的圣灵别无二致。 第99页 心神不宁的大天使长自乱阵脚,逐渐落于下风。 上帝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嘆息,四周忽然响起圣歌,浩荡的合唱充斥着天空。 「退下吧,米迦勒。」 大天使长面露一丝羞愧,顺从地脱身回到圣座之下等候差遣。 撒旦在听到上帝的声音后动作有一丝的凝滞,但很快恢復了正常,笑容中透着一股诡异的轻松。 「你与我作下赌约,在你归来之日便是审判之时。」上帝宽厚的声音转做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既然你依旧不愿忏悔,那么我只能令你受罚。」 天空中的层层云海随着神的言语而分开,一眼便可以望见底端黑暗的地狱,圣洁的歌声在称颂主的功德,列数魔鬼的罪行,攻上天国的叛逆者们丝毫不能动弹。 米迦勒在看见那片火湖时身子勐地僵住,其他众多位阶更低的天使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却不敢窃窃私语。 「明亮之星,晨昼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功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之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 「我要升到高云之上,与至上者等同。」 圣歌队依旧在吟唱着,诉说这迷惑普天下的魔鬼在反叛时的逆行。众天之下的火湖燃烧翻滚,刺鼻的硫磺味从黑暗的地狱直冲云霄。 唯有胆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杀人的,□□的,行邪术的,拜偶像的,和一切说谎话的,他们就在烧着硫磺的火湖里,这是第二次的死。——《启示录》 对于任何的凡人或者圣灵而言,火湖就是最为严厉的审判,是彻底的灭亡与罪罚,被审判者将永远在火焰之中忍受灵魂的煎熬。贬下天国只是一种放逐,而投进火湖就是神对罪恶所进行的,不予饶恕的惩治。 早已预料到结局的撒旦优雅地转身向众人微微颔首,自觉地从天上飞下去。 最为感性的阿斯蒙蒂斯最先嚎哭起来,恸哭之声直教闻着伤心见者落泪悲痛欲绝如丧考妣。 「elohim!」米迦勒勐地回头看向上帝。 「你难道要与罪恶相妥协吗,米迦勒?」 大天使长脸上露出短暂的迷茫,他应当贊同的神的决议,可火湖的刑罚令他感到一丝未有的惶恐。一旦神的谕旨成真,他将会彻底失去过去所尊敬的导师与千万年来所仇恨的对手。 「人子!我之所以给自己所蔑视的土之子以灵性,令你们创造一切的歷史,就是要你们知晓,我所指与你们看的那地上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乃是源于我所赐予你们的智慧与欲望而非神的言语。冷漠的神可以将我弃如敝履,也不会在意你们这些土偶与火焰之子的未来。」 「天国的子民,你们永远不会有悲苦,也永世得不到幸福。」 黑色的羽翼沉落在火焰之中,代表罪恶源泉的敌对者就这么被神的审判之火所消灭,应验了一切神的言语与意志。 大天使长看着那纷纷扬扬的黑色羽毛飘落在湖面上,被火焰所舔舐,化作飞灰,心中涌上一阵从未有过的莫名情绪。 「你心中的异动是什么,米迦勒,我最忠贞且荣耀的孩子。」 「我不知道,天主,」米迦勒坚毅的面容略显颓丧,「我将永世不会再见到我所曾经尊敬者与仇恨者,我办不到无动于衷。」 「那是毒蛇所赐予人类的所谓智慧、羞耻与情感,」三位一体的主沉默许久,终于发出一声嘆息,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赌输了。」 ☆、第五十八章 上帝与魔鬼做过千千万万的赌约,赌人性,赌神性,撒旦在被放逐前最后与上帝打赌,能否撼动他最为忠心的战士,最为骄傲的杰作,令他剥去神性而获得人类那点卑微的人性。 而事实上天空中星辰的陨落使得任何一个观众都受到了冲击与震撼,如果当初那天上尊贵者的背叛只是使得三分之一的天使对信仰产生了怀疑,如今他的死亡令更多剩余者不得不去思考他的话。 对于神的子民来说,胆敢思考不义之事就是对信仰的背叛了。 输掉赌约的上帝赦免了魔鬼的追随者们,不再追究他们的罪过,也不会再做出任何审判。这些重获自由之人自然会替他们的领袖在众星间举起荣耀的宝座,与至上者等同。 威斯特海温阴雨连绵,细软的微雨打在楚殣的脸上,人间的景象使得天上与地下的一切都恍若梦境。楚殣已经见证过北欧诸神的黄昏,也目睹了神之审判的执行,所有歷史与神话中的传说都化作飞灰,成为凡人口中的谈资。 路上传来清脆的铃声,一辆厢式马车由两匹基尔代尔纯种马拉着,出身爱尔兰的贵族马匹踩着整齐的碎步滴滴答答而来。 奥德利奇·罗斯切尔德笑容得体地走出马车,他的家族与魔鬼的交易已经结束,不再受魔鬼的奴役与使唤,而那些魔鬼在数百年间带给这个家族的财富足以令他去实践自己的任何野心。 「现在我们是新朋友了,对吗,齐先生。」奥德利奇向自己的潜在中国盟友抛出橄榄枝。 齐淮远与那老狐狸对视了一眼,报以微笑:「当然。」 奥德利奇放肆地大笑了两声,揶揄的对齐淮远挤了挤眼睛:「现在享受你的英国之旅吧先生,with your pretty guy.」 第100页 楚殣闻言不由皱了下眉,在英语国家,用pretty形容一个男人是漂亮的小伙子可不是什么很礼貌的话…… 齐淮远没说什么,只是一副听任安排的样子,上了罗斯切尔德家族指派的车并且拒绝了他们提供的导游。 「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英国度假?」楚殣像活见鬼似的,他还以为齐淮远会迫不及待地带着他英国新盟友的资助回去收拾常家。 「难得放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齐淮远老神神在地闭着眼。 「那你为什么不要导游?」 「你不是吗?」 「我答应陪你闲逛了吗????」楚殣一脸的不可理喻。 齐淮远睁开眼睛,侧过头看向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那眸光沉静而幽深,看得楚殣败下阵来。 「道德绑架嘛这不是。」楚殣小声嘀咕着,装作没看到齐淮远唇边勾起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拒绝导游的下场就是两个无知的中国人站在繁华的英国街头无处可去。 「brothers」半路拦下的出租司机为了体现自己的友善,与后边两个游客模样的东方人搭话。 楚殣看了眼齐淮远,又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自己,我们长得哪里像吗?? 「boyfriend」得到否定回答的司机再次诧异地发问。 ??? 英国人一个个的都是怎么回事?除了兄弟和男友,他们已经无法对两个男人的关系产生其他合理推测了吗? 「father-son rtionship.」楚殣一脸严肃地回答。 司机师傅果然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父子关系?谁是爹?」齐淮远风轻云淡地问话透着股危险。 「您是爹,您是爹。」搬石砸脚的楚殣立刻认怂。 「我看上去那么老吗?」 「那我是……」 「你让我给你当儿子?」 「啊,伯明罕大学!不如我们下车吧!」楚殣满脸惊喜地转移话题。 齐淮远忽然一伸手揽住楚殣的腰,靠在他耳边低声说:「下次回答问题之前考虑好了再开口,别老是满口胡言。」 热气吹到耳边,令楚殣不由僵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正看见前边司机「果然还是男友,东方人就是脸皮薄」的表情,顺便被附赠了一个「我们不歧视同性恋」的眼神。 大哥你的面部表达能力这么强怎么不去当演员? 楚殣一下车就看到远处伫立着的约瑟夫·张伯伦钟塔,这个110米高的钟塔一下子把楚殣拉回了学生时代。 「看见那个塔了吗,据说托尔金在描写白袍萨鲁曼的艾辛格时,灵感就来源于这座塔,是不是和电影里一模一样?」 没听说过托尔金也没看过那电影的齐家主从容不迫地点头,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这是校徽,因为这所大学拥有王室的皇家特许状,所以校徽设计得很花哨。下边那个:per ardua ad alta意思是勤奋以达卓越。」 「这片中世纪风的古建筑是不是很漂亮?我过去经常在那个走廊那边看书,正对着草坪,总是有小情侣在草坪上接吻。啧,外国人到底是开放。」 「那是图书馆,补论文的伤心地,还是别去了……」 齐淮远静静地听着楚殣像小孩一样兴奋地炫耀自己学术氛围浓厚的古老校园,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有的夹着书谈笑风生,有的步履如风行色匆匆,偶尔有人投来的目光也大多是友善与好奇。无人畏你如虎,亦无人恨你入骨。 「你以前在哪儿上学?」楚殣随口问。 「家里,」齐淮远回答,「我学的东西都是家族指定的。」 楚殣想想也就瞭然了,估计他从小到大学的也就是怎么高效地杀人和怎么玩弄权术。 「放心,我不会瞧不起你学歷低的。」楚殣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潇洒地转身向前走。 在楚殣转身的一瞬间,齐淮远伸出了右手,似乎想抓住那片扬起的衣角,但在接触的一瞬间,他还是没有捏紧手指,只是任由布料从指尖划过。 站在原地没有动的齐淮远低头盯着自己掌纹凌乱却充满力量的右手看了许久,金色的獍兽纹浮现出来。狰狞地上古恶兽生食父母,残暴无度,却被禁锢在凡人的身上,为他带来可以为所欲为的力量和同样充满不幸的命运。 「你发什么呆呢?」 兽纹在一瞬间消失不见,齐淮远抬起头对着楚殣笑了下,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跟了上去。 被拘在国内憋了许久的楚殣难得地享受了一次愉快假期,在大运河上坐着小船看岸上闲坐的客人举杯致意,到繁华的市区体验丰富的娱乐生活,身旁还有一个虽然冷面但足够养眼的美人。 「光看这么美丽的花大概没人能想到他是鸦片的原料,」楚殣坐在佳能山公园广阔的草场上,望着远处的罂粟花田,大片花海像燃烧的火焰一样夺目,「就像威临八方的大清不会想到自己的衰败就隐藏在繁荣的假象之下。」 齐淮远的心思根本不再眼前美景之上,侧眸看着楚殣感慨的侧脸,那张温婉平和的脸虽然年轻,却比当年初见时少了几分稚气,触景伤怀时显得有些许深沉,更充满了令人着迷的美感。 色令智昏的齐家主一心只想完全地占有眼前的男人,就算是大英帝国当年的盛世情景也丝毫不能吸引他的注意。 楚殣感觉身旁人蠢蠢欲动地靠了过来,目光不由有些飘忽,但在瞬间的迟疑之后还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第101页 草坪上大多是些约会的情侣,偶有无意闯入的游客也只是在这齣着名景点拍照留念便匆匆离开,尽管英国人对陌生人的态度往往礼貌而生疏,但两个拥吻的亚洲男人还是让几个喜欢热闹的年轻人吹起了口哨。 日暮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映照在花海上却好像烈焰烧红了天空一般,绿色的草地,红色的罂粟,蓝灰中透着橘红的天空,三个色块间的印染显出渐变的层次感。在远景的映照下低头缱绻的两人形象差异显着,一个是母狼抚养长大的罗马建城者罗慕路斯,悍勇而果决,另一个则像希腊的美少年纳西塞斯一样,俊美而羸弱。色彩的调配仿佛莫奈的印象派油画,人物形象却像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似的充满了命运感与戏剧性的冲突。 「你走不了了。」齐淮远轻咬着楚殣那水润的下唇,声音含混不清。 楚殣微微蹙眉,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他的话,但很快强势的深吻就让他本来也不大清晰的思绪更加混乱,所有疑问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五十九章 游玩得有些乐不思蜀的楚殣终于记起来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自己回去处理,再这么潜逃国外,指不定楚老爷子会不会派一群殭尸来抓人…… 「欸,我差不多该买机票了啊。」楚殣觉得自己对身旁日理万机却同样在英国浪费生命的齐家主有提醒义务。 要不是当初被沙利叶摆了一道阴差阳错来了这里,他可本来打算这辈子和齐家,乃至整个中国北方保持距离。不过齐淮远虽然在自己这里吃了大亏,但目前来看应该是冰释前嫌不打算追究什么。在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楚老四看来,这种不尴尬也不太过亲密的关系刚刚好,只是这些偶尔的越界让楚殣有点慌。 什么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或者那些抛下一切追求爱情的私奔,都是书里才有的情节。楚殣这人看上去洒脱,其实现实得很,读书的时候大道理一堆,遇事就宁愿当个缩头乌龟。当初楚殉从孙辈里选继承人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自家老四,歷史上的伟人大都是心狠胆大的枭雄,楚殣大概也就只能像那些被史书评价为仁厚优柔的知名太子们那样,要么被叔叔兄弟篡位了,要么被外人联合搞垮了。只可惜最后老天不开眼,硬是给楚殉留下了最不适合的这么一个老么,虽说他这些年一直在指导锻鍊这小子,可性格里的东西还是改不了。 在楚殣看来,他不可能因为齐家抛下自己家族和朋友,那还是早断早省心好了。何况爱情这事,不过是多巴胺和荷尔蒙的综合作用而已。 换个人做一样的事,老子同样会心动。楚殣自我安慰,试图驱散心底那一丝别的声音。 「嗯,是该回去了。」 「对了,你陪那群鸟人转悠了一大圈,他们到底答应你什么了。」楚殣对于齐淮远当初居然会和撒旦合作感到十分不解。在他看来,齐家一开始和英国人的对抗就来的莫名其妙,最后的和解也和得莫名其妙。诚然,邱吉尔说了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但要想打动齐家主,这利益可太大了吧。 齐家那是什么地位?从部落联盟时代就曾经是天下之主,千年繁华烟云过眼,现在就算再不济,也不会随随便便被人收买。 齐淮远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楚殣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唐突地问了一个涉及机密的问题……毕竟他回去了还是和毛线走得很近,虽说他对自己的人品有信心,不会随便乱说,可人家凭什么信他? 楚殣有些许的尴尬地笑了笑:「算了算了,反正和我也没关系……」 「那倒未必。」 这个显得有些奇怪的回答让楚殣略感不安,这种不安在罗斯切尔德家族亲自派人接他们回西安时变得更加强烈。 「我有说过要去西安吗?」楚殣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顺便观察了一下四周,僻静的角落里并没有其他人,除了齐淮远和那两个黑西装黑墨镜打扮得像邦德一样的英国保镖之外,视线范围里只有五百米外的湖边似乎有几个行人。 「楚殣,我放过你一次了,」齐淮远一改此前顺从的样子,像是从家犬变成了野狼,「我可没有七擒七纵之德。既然你来见我了,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意识到事态发展不太对的楚殣在心里把沙利叶全家问候了个遍。 虽然逃跑的用处可能不太大,楚殣还是本能地转身想去引起路人的注意,免得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绑走了。 齐淮远不急不忙地跟在楚殣身后,保持着一种猫抓耗子的神态,只是在楚殣跑出五十米之后将右脚重重地踩在了地上。 后土之神平定九州执掌山川,地脉由是勐然震动,发出隆隆之声。剧烈的晃动使得楚殣脚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远处的行人也以为发生了地震,吓得四散而逃。 「你不是问我,魔鬼答应了我什么吗?」齐淮远笑了笑,「他们答应,替我效力。」 楚殣闻声回过头,正对上沙利叶赤红的双目,浑身血液顿时如同凝固了一般,身体也不听使唤似的动弹不得。 「这样强人所难可太不绅士了。」沙利叶那双「邪眼」又恢復了人畜无害的灰色,还故作为难地感慨了几句,「齐家主,感情的事可强求不来。」 齐淮远瞥了他一眼,压根没理会这个虚伪的魔鬼,上前去扛起了楚殣就走。 第102页 被塞进车里的楚殣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愤怒。 沙利叶狡猾的眼珠子转了转,重新给了楚殣说话的能力。 「你到底想干吗?」楚殣尽可能用一种冷静的语气发问。 「带你回齐家。」 「你脑子坏掉了吗?我爷爷不会同意的,我也不可能和你走。」 「我做我的事,需要别人同意吗。」 这什么强盗逻辑……楚殣气的翻白眼,却又什么也做不了。 「你这是非法拘禁!」楚殣说完就觉得和这个法盲讲法可能没什么用,只能换一种路子,「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来强抢那一套?咱们好聚好散不行吗?非要弄得大家都难堪?」 可是任由楚殣好说歹说,齐淮远还是一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的样子,丝毫不为所动。 「齐淮远。」楚殣终于真有了几分动怒的样子,「你要是乱来,我们就真掰了,楚家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随便,」齐淮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在乎吗?」 「行吧,算我眼瞎看错了人。」楚殣看出来这事是没得谈了,于是也就不再理睬,摆出一副任人处置的样子。 齐淮远在英国浪费了太多时间,一回国就被绊住了脚,只是派人看着楚殣,自己则不见踪影。 楚殣在咸阳的那处宅邸里枯坐着,门外有守卫,四处有暗岗,就凭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 「诶呦呦,楚家主,好久不见了。」孔昭笑吟吟地从门外踏进来。 楚殣在心里早就把他和齐淮远归为了一丘之貉,只是鄙夷地斜了他一眼。 「火气这么大干嘛呀。」孔昭干笑着摸了摸鼻子,神秘兮兮地坐下来,「我听说,是淮远把你抓起来的?」 「你说我不就被些破事绊住了脚没跟你们去北欧和蒙古吗?咋一转头养的猪就拱了别人家的白菜?当初淮远从蒙古回来就魂不守舍的,我还在纳闷,不就被常家摆了一道吗,至于么。这么一看,原来是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了,看上别人家的少年郎了。」孔昭翘着二郎腿啧啧感慨,活像一个欣慰的老父亲。 「你到底要干吗。」 「嗐,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来劳您尊驾挪个地儿。」 楚殣脑海中瞬间闪过各种地牢之类的情景,目光机警而狐疑地看着孔昭。 「欸呦喂我天,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看你给紧张的,我要敢吃了你,那淮远还不得吃了我。」孔昭起身像赶小鸡一样挥着手,「放心跟我走,咱去个隐秘又安全的地儿」 对齐家来说,最为隐秘且安全的地方在哪里?楚殣心中隐约有点数,在看见熟悉的骊山之后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只是上一次他来这里时,骊山里的阿房宫只是一片废弃多年无人问津的宫殿,如今却守备森严,十步一哨。 大山深处易守难攻,又是齐家盘踞千年所在,即使楚殉知道自家孙子在这里,也没法再随便潜入。 「用这么多人看着我?你们不觉得浪费吗?」楚殣在入口的高台上看见下边巡逻的守卫,默默记下来这些人的位置,嘴上却还在嘲讽齐家。 「您太看得起自己了,」孔昭打趣道,「看你,俩人就够了。」 渭水之上那座的桥樑被路卡隔成了两部分,孔昭自然是没受到一点阻拦就被放了进去。 「我一直很奇怪,孔家在怎么说也是天水望族,怎么就给齐家鞍前马后了。我看你不像孔家主的儿子,倒像齐家主的管家。」 「哦?辰溪和沅陵不也浑然一体吗?」 「那是因为我和毛线关系好。」 「所以我也是因为和淮远关系好啊。」孔昭回答得理所当然。 「会有人和他关系好?」楚殣一脸不信,齐淮远那厮的脾气秉性,能有什么发小才怪。 「怎么了?淮远除了脾气暴躁了一点,行为冲动了一点,性格孤僻了一点,手段强硬一点以外……唔,好像是没什么优点啊。」孔昭似乎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连脚步都慢了几分。 「……」 「诶呀,这小子小时候还是挺可爱的。」孔昭再次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我看你是母性光辉泛滥吧。」楚殣嘀咕了一句,不再理他。 阿房宫中的一砖一瓦都刻着岁月的痕迹,不同时代的修缮留下了各种风格迥异的建筑特色。 「看见那儿没有,正儿八经的汉瓦当,在楚汉争霸结束后天下大定时修过一次,那片瓦一直没人敢动,保存得不错吧。」不甘寂寞的孔昭主动担当起导游的义务,「那片儿,晋宫,那房梁都是唐代重修的。」 近代曾有日本学者断言,中国已经不存在唐以前的木制建筑,要看真正的古建筑得去日本奈良。后来梁思成先生走遍祖国大江南北,找到了数出唐代古寺庙,证明了中国建筑文化的正统传承。 即使是在这保存相对完好的古老宫殿群,脆弱的木结构也难以抵挡岁月侵蚀,千百年来几经修缮。可是它同时也保留了最多的秦朝遗蹟,又兼具歷朝歷代之特色,自然蔚为大观。 即便看过阿斯加德辉煌的金色城市,蒙古帝国富丽神秘的庞大陵寝,乃至天国圣洁的图景,楚殣还是忍不住为一代秦皇的大手笔而赞嘆。 如果他此时不是受人拘禁,在这充满恢弘古韵的宫殿里住着实在是种享受。 第103页 「其实这里过去一直是有人在用的,只不过到了淮远掌权之后才废弃了,所以很多宫室都没有打扫清理过,楚家主还是不要随便乱跑比较好,」孔昭笑吟吟地把他带到了住处,「说不定会闹鬼哦。」 楚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压低声音故作恐怖的样子。 「我走了啊,」孔昭踏出去一只脚,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对了,还是别老想着暴力反抗什么的吧,不然吃了苦头别怪我没提醒你。」 ☆、第六十章 当初秦皇功业无双,在这深山里建起了用以享乐的煌煌宫室,却不想自己的王朝转瞬即逝,建筑却歷经千年还在被今人所占据。 俗言道,山中无甲子,这骊山里几乎没有太阳的光源,四下里也没什么人气,简直就是个与世隔绝的孤岛,楚殣坐在门槛上枯坐许久,几个小时过得比几年还长。 孔昭给他安排的住所在最深处的秦宫之中,作为七国之雄,此处显得更比六国富丽。同时,此处更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许多地方都经过了改造,并不缺少现代设施。 坐得实在无聊的楚殣试探着起身往台阶下走去,站岗的家丁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阻拦。秦宫位于整个建筑群中央,有一条大路可以直通出口。楚殣第一次来时,这里还是荒废已久空无一人,现在却是戒备森严,不过这些守卫们并没有在意楚殣的存在,顺畅的通行几乎让楚殣怀疑孔昭是不是故意把他带来这里让他逃跑。 不过最终到达渭水桥的时候他还是被拦了下来。 「家主有令,不得通行。」挎着枪的卫兵抬起一只手阻拦。 楚殣也不着急,大大剌剌地转身,看风景一样在整个阿房宫里闲逛,光明正大地把地形、岗哨统统记了下来才回去。 天快黑的时候齐淮远才处理完手头积压的事务,把剩余琐事全都丢给了孔昭,自己则回到了骊山深处的阿房宫。走近恢弘的秦宫,齐淮远远远就看到楚殣百无聊赖地坐在阶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坐这儿干什么。」齐淮远一步步顺着台阶走上去,在他身旁停下来。 楚殣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齐淮远也不多说话,踏进大门,把刀放在桌边,坐下来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饭。 下人送来的菜一道接一道,各种珍馐佳肴摆了一桌,配上周围煊赫的宫殿,实在不比古代帝王差了多少。 一天没吃饭的楚殣相当鄙夷这种卑鄙而没有技术含量的诱惑,依旧端着架子不肯动,只是那味道却丝毫不知分辨是非,还在一个劲地飘过来。 「再不来真要凉了。」 楚殣扭头看他,齐淮远在脑后随意扎起的头髮似乎比以前长了不少,英俊的侧脸上没什么神色,看上去是认真在吃东西,眼眸却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赏心悦目是真的赏心悦目,不过现在楚殣可没什么心情欣赏良辰美景。 「你不会真想一直关着我吧?」这种没有交际没有娱乐更没有自由的日子几个小时就足以让他抓狂了,一直这么下去,简直想也不敢想,「到底什么时候放我走?」 「等我要死了你大概就有机会了。」 「……」 「只要我可以走,楚家绝对不会追究。」 「你不走,楚殉一样不敢追究。」 「你拿我当人质??」 齐淮远偏过脑袋笑了一下:「你真不饿吗?」 「……」楚殣气得牙痒,「吃不惯牢饭!不饿!」 「是吗,」齐淮远露出思索的表情,仰头盯着房梁看了一会,「那吃点别的吧。」 楚殣有种不祥的预感,身体略微向后仰了几分,似乎随时想要躲开。 「我可是饿得很。」 尽管楚殣自诩不是什么老司机,可不知为何还是在电光火石间懂了他的意思,当即脸色一变,唰地站起身来想跑。 「何苦又来招惹我呢。」齐淮远一个箭步上前便轻松扛起了他,转身往里间走去。 「又不是我要去的!」楚殣惊慌地挣扎了两下,却是被按在了床上,能动的左手被控制住,右手虽然自由却派不上什么用场,「你要算帐去找沙利叶啊!」 「天啊,这锅我可不背。」沙利叶像幽灵一样冒出来,身后还跟着目光鬼祟的阿斯蒙蒂斯。 「滚!」齐淮远回过头勐地一声怒吼,连楚殣都吓得一哆嗦。 沙利叶举起双手錶情无辜地退出去,只留下阿斯蒙蒂斯在原地舔嘴唇。 楚殣从床上抬起头,正巧对上魔鬼赤裸的眼神。象徵着淫慾之罪的魔鬼素来善于煽动人心中的欲望,从地狱的第二层出来诱惑凡人犯下罪过。阿斯蒙蒂斯的双眼紧紧盯住楚殣,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让他渐渐在其中迷失了自我,只剩下人类原始而躁动的本能。 虽然身为地狱第一淫魔,阿斯蒙蒂斯还想再留一会儿看一场激情好戏。可看看齐淮远兇巴巴的眼神,为了自己的魔身安全着想,他还是理智地选择在完成任务之后迅速消失了。 被蛊惑的楚殣心中尚有一丝清明,虽然想要反抗,可身体本能却使他逐渐放松,只能目光纠结而茫然地看着面前那张脸,倒显得双眸之中几分盈盈水色。如果说楚殣平日里吊儿郎当满口粗鄙之言的样子还能让人敬而远之,那现在可就完完全全是在诱人犯罪了。 第104页 「你完了。」齐淮远瞧见这副我见犹怜的样子,语调有些咬牙切齿,低头便亲上去碾磨着楚殣双唇,想要撬开紧闭的牙关。 「唔……」楚殣喉咙里发出不顺从的拒绝声,脑袋向一侧偏过去。 可惜这样微弱的抗议丝毫作用也没有,齐淮远伸出右手钳住他的下颚,微微用力,楚殣立马吃痛地倒吸了口凉气,然后便被对方趁虚而入。温热的唇舌交缠逐渐侵蚀了两人的理智,楚殣更是脑子里一片浆煳,不自觉地环住了齐淮远的脖子。 终于尝够了甜头的齐淮远尚且有些意犹未尽地微微离开了些,热气喷在楚殣脸上,随即向下咬开了他的衬衣纽扣。 (少儿不宜) 终于得偿所愿的齐淮远自然不会轻易便善罢甘休,直折腾了大半夜才放过楚殣。此时时间已经不早,夏日清晨的阳光透过骊山嶙峋的山石和人工开凿的孔洞钻了进来,披檐角峥嵘的嵴兽上。 「家主。」 齐淮远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还黏在楚殣脸上,在床边痴坐了半晌才站起身走了出去,徒留一室寂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为什么这么短小,因为删去了原本少儿不宜的内容,实属无奈,万望谅解 ☆、第六十一章 楚殣睁开眼的时候也不知道到底几点了,他没法用手机就算了,可那禽兽不能连个手錶都不给他留吧?? 在床上仰躺了好一会儿之后,楚殣有些不在线的大脑才终于恢復了正常……虽然阿斯蒙蒂斯离开之后的记忆便有些断断续续好似做梦一样,可大致发生了什么他还是记得的。 他奶奶的龟孙儿…… 「你们家主呢?」楚殣揪住路上一个齐家人就理直气壮地发问。 家僕有些懵,不知道眼前这人算是个阶下囚呢,还是真如传言一样是他们当家主母…… 不过这唬人的气势颇有几分架势,家僕稀里煳涂地便指了个方向。 黑色石块铺就的地面上是绣着华丽繁琐纹路的地毯,两边摆着一列椅子,几个管事正零散坐在上面听其中一人汇报,齐淮远坐在首座的古朴太师椅上,一手撑着头,不知是在听着还是在神游天外。 楚殣踏进来的那一刻,正在絮絮叨叨的那管事立刻闭了嘴,诧异地回头看着这个陌生人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你……」汇报的管事平日里并不在咸阳,此番刚从外省过来,正要质问这人是谁,却被一旁知情的同僚扯了一下袖子。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管事见旁人提醒,家主又没有怒色,于是很是识相地收了声。 「坐。」齐淮远颇为淡定的站起来腾出了位置,楚殣瞪了他一眼,也不客气,就这么坐在了齐家家主的位子上翘起二郎腿,只是脚抬了一半,脸色忽地有些怪异,又默默把腿放下了。 「你继续。」齐淮远站在一旁,对着那个呆愣的管事抬了下下巴。 「这……」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忤逆家主的意思,「属下还是觉得,虽然他们做得滴水不漏,但这件事一定和常家脱不了干系……」 「呦,既然滴水不漏,你哪来的证据说是人家干的?」 莫名奇妙被噎了一下的管事有些生气,暗地里瞧了眼齐淮远的脸色,却发现家主一点儿不满之意也没有,也就只能忍气吞声继续说。可惜楚殣存心捣乱,三番五次呛声,终于气得这个一头雾水的管事忍无可忍。 「你是什么人??别太过分!」 「过分?我还以为你们齐家的人不知道这俩字怎么写呢。」楚殣轻蔑地笑了下,还不忘若有所指地瞟了眼齐淮远。 「别闹了。」齐淮远沉声道,将一只手按在了楚殣肩上。 「少碰我。」楚殣像被烫了一样,皱眉挥开他的手。 齐淮远好像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一样,丝毫没有生气,只是目光晦涩地看了他一眼:「生气对身体不好。」 楚殣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领会了他的意思,某处的不适与疼痛似乎存在感更强了一些。 「老子还不是因为看见你就来气!」被气得肝疼的楚殣说罢拂袖而去。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大不慌不忙地又坐下来,一点儿没有被冒犯的样子。 「爷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有人小声和孔昭议论。 「色迷心窍。」孔昭撇了下嘴,留下四个字给那人独自品味。 楚殣出来之后便有些后悔,本来他是仗着齐淮远不敢拿他怎么样而故意去捣乱,谁知道到头来把自己气跑了…… 现在齐家和常家的争斗差不多已经被摆到明面上了,楚殣大约也能猜到齐淮远把自己给抓了恐怕不止是真的精虫上脑,估计主要还是为了威胁他爷爷。 虽然从歷史渊源来说,楚家大概是和炎黄两家都不对付,可辰家和楚家关系好那是实打实的。楚家到底楚殉说了算,老爷子那当然是帮世交,就算和常家有些陈年芝麻烂谷子的过节,那也比不上当初和炎帝一脉的过节大啊。现如今,自己相当于被齐淮远绑了当人质,楚殉定然不会冒险和齐家死磕,除了在有限范围内施加压力外什么也做不了。 楚殣闲逛了一会,来到一个校场一样的地方,不少彪悍的关西大汉正在练搏击,打得尘土飞扬。不过楚殣眼尖地发现这些秦人汉子之中还有几个洋面孔,这些五大三粗的白人穿着迷彩服,头上扎着红头巾,脸上涂满了油彩,还留着茂密的络腮鬍。 第105页 楚家也有些私人武装,但毕竟是见不得光的非法人群,当今的时代已经不是封建时期地方豪强,贵胄大族可以横着走的时代。楚家当年也是因为雄踞湖南,龙兴之地,又有远见的没站错队,这才得已保留了少数武装,偶尔犯事上边也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真敢有什么太过分的行为,那政府也是巴不得能有理由拔除这些把控地方千百年的望族。即使楚家能搞些怪力乱神之事,那也架不住正规军的现代热武器,最多逃进西南十万大山之中当野人罢了。 可齐家现在这些武装和齐淮远之前在蒙古干涉他国内政的种种行径,显然已经超出了政府的容忍范围吧……这些白人的打扮,看上去不是恐怖分子就是欧洲那些给钱就卖命的僱佣军,出现在中国绝不是来搞救灾维和的,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妥妥就是什么非法持有武器,阴谋颠覆政权,组织恐怖活动一通危害国家安全的罪名砸下来。 这两家争斗,架势也太大了点吧。 秦兴于岐西之地,不循中华礼制,可偏偏那西北荒野也是当初神农氏部族的老巢。至三家归晋,司马氏以九品中正制与中原世家大族和解,顺应歷史潮流重新统一中国,可政权也由是为中原的豪强所把持。后来西北胡人作乱中原之事也不在少数,逼得中原士族衣冠南渡,再次失势。虽说汉人皆称炎黄子孙,可史书之中记载的真正炎帝部署一直不服中原统治,《山海经》中记载的刑天本为炎帝大将,在炎帝死后不愿臣属黄帝,故犯上作乱,被斩下头颅,而共工等古之恶臣也大多是反抗黄帝政权的神农氏后裔。在商周之前这些人还公然活跃于史家笔下,后来便渐渐转入幕后。自古中原易鼎,政权更迭,似乎也总少不了所谓蛮夷与正统的干预和斗争。 国人素来擅长捕风捉影之事,楚殣这等善于联想的更是如此,就算是附会也能附会出一大堆了,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脑补出了一出黑暗的中华权力史。 当年蚩尤识人不清,错付真心,成了烈山、有熊两家逐鹿中原的祭品,还令九黎惨遭灭族之祸,不得不退出黄河流域,流徙到西南虫蛇勐兽瘴湿之地。楚殣越想越觉得自己走了先人老路,才落得如今羊入虎口的境况…… 鑑于烈山氏恶劣的前科和诡异血腥的继承方式,楚殣如今不得不给齐淮远打上了不是正常人的标籤,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和他不清不楚上了。 当真是孽缘。 ☆、第六十二章 孔昭近日觉得齐淮远是越发的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基本处于有事露个面,完事立刻消失,一刻也不多留。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吶……小孔惆怅地长嘆一声,踱到了骊山深处的秦宫。这里在阿房宫的往届主人手中一直是最核心而守卫森严之处,如今多年闲置后被重新清扫出来,显得有些许萧条。路上的卫兵不少,但孔少爷一向是出入自由的,没几时就晃到了目的地。 孔昭抬起手想推门,手刚碰到古老的木质纹理时便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后退了两步高声喊起来:「淮远?在不在?」 原本应当日理万机公务缠身的齐家主此时毫无疑问正在白日宣淫。 「你给我下去!」原本已经自暴自弃放弃抵抗的楚殣听到孔昭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皱着眉推了一下闷头不语的齐淮远。 「不用管他,他自己会走的。」齐淮远满不在乎地回答。 楚殣向后仰起头,微眯着眼,表情有些难耐,唇边不时溢出压抑的低吟。 孔昭在门口杵了一会,大概也知道齐淮远不理自己应该是在干啥,顿生一种从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感慨。 「啧,见色忘义,」孔昭背着手往外走了两步,又故意扬声,「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可嘆啊,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被比作杨贵妃冯小怜的楚殣觉得自己莫名当了冤大头,「你滚吶,嗯……你,你他妈,是牲口吗。」 齐淮远低下头与楚殣鼻尖相凑,清澈的淡色双眸噙着几分笑意:「行吧,那我勤奋点。」 「孔昭。」 磨磨蹭蹭才走了两步的孔昭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立刻转过身打算匡扶社稷。 「在外面说。」 「……」孔昭默默收回了想开门的手,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样,「常家把手伸到了外蒙古,札和木向我们要援助。」 「成吉思汗的黄金都还不够他用吗。」 「那些大多是文物,论斤卖可太亏了,又一时找不到吃得下这么多的,基本都在他手上屯着呢……我看,要不然我们去收了算了,既算帮了他又能捡便宜货。」 「我们要那么多没用的破铜烂铁干什么。」齐淮远因为思考而暂时停下来动作,指尖无意识地在楚殣身上划动,扭过头看着门外,「我没空在境外和常琨斗,那些蒙古人要内战,让他们自己打去。」 「……」谁让你在老子身上办公了?? 「嘶——」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的齐淮远抽了口气,按住了楚殣不大老实的手。 「怎么了?」孔昭听到动静有些紧张地向前挪了半步,生怕某些人阴沟里翻船,在床上被人刺杀了。 齐淮远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满脸通红怒目而视的楚殣,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情趣,不用你管。」 第106页 孔昭嘴角抽搐了两下,一脸的生无可恋,转过身迫不及待地离开是非之地,走了两步后又停下来,朝一旁站岗的卫兵招了招手。 「以后有人再来禀事,就让他打道回府,」孔昭语重心长地拍着那人的肩膀,「你们爷要是哪天被袭击了,也甭管他了,由着他自生自灭去。」 「还情趣,呸,狗男男。」孔昭嘀咕着走开,留下卫兵一头雾水地回到原处。 楚殣洗完澡趴在床上,两眼皮困得直打架,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齐淮远坐在桌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即使没有外人,依旧背影挺拔,像是永远不会松懈一样。 楚殣眯着眼瞥了他一眼,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我昨天见了你爷爷。」齐淮远忽然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开口道。 楚殣的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立马撑起了半个身子:「我爷爷?」 「楚老爷子还真是精神得很,」齐淮远回过头,「差点没活活把我撕了。」 「……」楚殣充满了质疑与担忧,「你没把我爷爷怎么吧?」 「当然没有。」 「你要是敢动我爷爷,我……」楚殣还是十分怀疑,左想右想却又想不出什么有力的威胁,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一脸看戏模样的齐淮远「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齐淮远像听了笑话一样轻笑出声来:「做了鬼可见不着我。」 「你难不成还想拿你那破刀把我砍了?」楚殣深觉受到了轻视,「大家都是死人,我还怕你不成?」 「怎么,死了还要和我纠缠不清?」齐淮远也不争辩,只是笑吟吟地继续调戏楚殣。 这人能不能要点脸?楚殣翻了个白眼,又想起正事来:「你到底找我爷爷干吗?」 齐淮远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是你爷爷来找我的。」 楚家虽说一直都游离在中原争霸之外,但也是底蕴深厚的巫蛊之家,又没经歷过直接冲击,素无大敌,自然实力不俗。在炎黄后人争得头破血流之时,当年的败军之后一直在荒蛮之地休养生息,也就再次拥有了可以三分天下的底气。 九黎有九部八十一氏族,为了表示忠心,要进献本部女子与勇士给身为酋长的九黎王。蚩尤兵败中原,八十一洞洞主也死伤殆尽,却仍有后人遗世,避乱西南。齐淮远年幼之时就听过很多遍先祖的故事,知道烈山氏之敌除了与有熊氏是宿敌,还要提防怀恨在心的蚩尤之后。 楚家到底几斤几两,齐淮远也不清楚,他估计就连楚殣自己都是一知半解,也只有楚殉才能站出来和他交涉了。 「他说什么?」 「无非就是警告我不要乱来,要是他孙子少了一根汗毛,他就要掘了我们齐家的祖坟。」 「我爷爷总不可能让你一直关着我吧。」 「要我放人,我当然没同意。」齐淮远一脸的理所当然。 「然后呢?」 「然后你爷爷很生气,就走了。」 「走,走了??」 楚殣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或者自己的爸爸是不是亲生的。 「很失望?」齐淮远走过来,手撑在楚殣头边,俯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想走?」 楚殣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齐淮远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看得楚殣心慌,想躲却又无处可躲。太近的距离让齐淮远唿出的热气直喷在他脸上,偏偏这傢伙什么也不干,他又不好贸贸然地将人推开。 「要是我没把你带回来,你现在会在干吗?」齐淮远终于打破了沉默,在楚殣身旁坐下。 会在干吗?管着家里的琐碎杂事,偶尔偷闲出去乱跑?似乎也挺没意思。 楚殣愣神思索了很久:「做些大体上无聊没意义的事,但不时会有生活的惊喜,而不是成为一个囚徒。」 自由也许有时候不怎么重要,可是任何好的事情一旦变成了强迫,就总有些变味。 「强人所难是挺讨厌的。」齐淮远小声自言自语。 楚殣还当他终于良心发现了:「所以你可以放我回去了没?」 「当然不能,」齐淮远侧过头,脸上的表情一时间和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弟弟有些像,无辜而险恶,「要是我让你回去过你自由自在的生活,你去和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家人快快乐乐的,把我忘到九霄云外,那我什么都不剩了,岂不是很亏?」 楚殣一时不知怎么和一个看上去有点失心疯的人说理,俗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大概便是这样一个怪异的结合体。 齐淮远看着他侧过身去不理自己,便收起了刚才像淮安一样嬉笑诡异的表情,眼神黯淡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什么也没有多说。 ☆、第六十三章 中国人素来在乐天知命、处之泰然上天赋满点,无论怎样的窘困境地也能找出点乐子来。何况楚殣向来是箇中高手,虽然被关在个死气沉沉的大型歷史博物馆里边,可每天自娱自乐消遣时日,倒也没把自己关出精神病来。 只是近日里他始终觉得不大对劲,似乎经常好几天也看不到齐淮远的人影。如果不是齐家主每次一回来就像牛皮糖一样粘着甩也甩不掉,楚殣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沦为了阿房宫「有不见者三十六年」的弃妇,和那些深宫里先秦嫔妃的亡魂为伍了。 楚殣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是想那个他这辈子也不要原谅的混球了。 第107页 要知道这深山里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也就只剩下一两个人了,成天让他一个人对着那些破石头烂木头,还不得憋死他。 「夹克儿,」孔昭从背后拍了下坐檯阶上发呆的楚殣,「想你男人呢?」 「想我的肉丝儿呢。」楚殣没好气地回答。 「呦 ,那可想不得,你肉丝儿昨天刚派人暗杀淮远,你居然还在想姦夫,说,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 楚殣唰地从地上弹起来。 「可惜那老哥准头不行,打歪了。」孔昭一摊手说完了下半句,「挺紧张么小伙子。」 「我是担心齐家家主被打死了,我得被你们绑去陪葬。」楚殣白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 「别坐下啊,」孔昭架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挪窝儿了。」 楚殣一头雾水地被孔昭拽着走过了六国宫室,跨过了渭水桥,出了骊山上了车。 「干吗?杀人抛尸啊?」楚殣不由真的怀疑是不是齐淮远被人弄死了,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放心吧你,那傻子自己死了也捨不得拿你殉葬啊。」孔昭酸熘熘地感慨,「唉,我倖幸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猪,怎么就拱了颗浑身是刺的野白菜。」 「……」 最后孔昭把楚殣又带回了咸阳的齐宅。 楚殣怎么也不明白,骊山易守难攻,阿房宫又是与世隔绝,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按理说,要想关着自己,那里最为保险,怎么突然又把他放回了咸阳。难不成齐家和常家已经打完了没有后顾之忧了?还是说楚家隔岸观火不成被人被灭了?再不然就只能是齐淮远被人打傻脑子进水了。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他又打什么主意?」 孔昭本来已经抬脚往外走了,听了这话又转过身来,斜倚在门框边上,抱着胳膊上下打量楚殣。 「干吗?」楚殣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往后退了一步。 「祸水,你们俩祸水就使劲互相祸祸吧。」孔昭嘀咕了一句,丢下楚殣一个人就走了。 什么玩意儿都是?? 楚殣莫名其妙地嗤了一声,见孔昭走远,就探头探脑地迈出了房门。 天空中响起一串翅膀扑棱的声音,楚殣抬起头,黑色的神鸦扇扇翅膀便落在了一株只剩下枯枝的树上。 「咳。」楚殣大声咳嗽了一声,目光在四下乱瞟,确定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冒出来个沙利叶之类的鸟人…… 神鸦扯着自己有些许嘶哑瘆人的嗓子叫了两声,忽然扇动翅膀又飞到了楚殣肩上,亲昵地啄了两下,低下脑袋一副求抚摸的样子。 回到国内没多久,楚殣就看到奥丁一直跟着自己飞到咸阳,只是那时候齐家盯得很紧,没多久就把他关到了阿房宫里,压根没机会进去神鸦也就只能成天在骊山打转。 楚殣摸着奥丁的脑袋若有所思片刻,忽然灵光一现,急急地转身回房找了一会,居然还真找到了纸笔,俯身在纸上开始写信,因为是左手写字,而且担心有人突然进来,那字迹龙飞凤舞得都快要飞出纸外。 「把这个带给我爷爷。」楚殣写完信火急火燎地把纸捲起来让奥丁叼着,「一定交到他手里,不能让别人拿到了听见没?」 神鸦扬起翅膀扑闪两下,转头便飞出去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了远方。 楚殣像是个送儿子上战场的老母亲一样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眺望许久,直到一点儿也看不见了才长吁短嘆地关上了门。 齐淮远能光明正大地囚禁他无非就是仗着楚殉投鼠忌器,又没有同样可以威胁齐家的东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自家孙儿被人强抢了去。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齐淮远,估计还真是不多,偏偏楚殣就想起来,那小子好巧不巧地正有一个把柄捏在自己手里。只是他人在咸阳,没有人身自由,所以一直没法让那玩意儿派上用场,如今只要能告知楚殉,事情就好办了。 「老子让你绑架!」楚殣冷笑着把手里的笔拍在桌子上,「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侍卫奥丁的神鸦飞速自然不是寻常信鸽可比的,仅仅三天就飞了回来,为楚殣捎来了一个黑色小盒子。不过这么多天来齐淮远都未曾露面,故而楚殣也无从下手,何况他自己也很怀疑能不能成功对齐家主那种恨不得浑身十八个心眼的人动手脚。 一个人独处的日子显得颇为无聊,幸而齐家多的是文玩与古籍,楚殣闲来无事便随手抽本书回到房间,不知不觉就看到了天黑。眼见着该睡觉了,楚殣才合上了手中不知名的古绘本,伸了个懒腰打算去休息,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几日不曾露面的齐家主跌跌撞撞地踏进来,反手锁上了门,还没近身,楚殣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你不是滴酒不沾吗?」楚殣掩鼻退了一步,略有些诧异地问。 齐淮远垂着的头微微抬起,两只眼睛隐藏在散乱的髮丝之后,微微眯着,仿佛有几分疑惑与审视,半晌之后才像看清了眼前人一样,哼着笑了一声,上前揪着楚殣的胳膊就往床边带。 楚殣对于这个一言不合就发情的牲口已经习以为常,连反抗都懒得反抗了。 「楚殣……」醉眼朦胧的齐淮远两只手撑在楚殣耳边,歪着脑袋打量他的脸,目光贪婪地从每一寸肌肤上扫过,「楚殣……」 第108页 「说什么醉话呢?」楚殣皱着眉凑近了轻嗅一下,浓郁的酒气立刻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你干吗去了?」 「你闻不出来吗?」 「怎么?你齐家主不是一直说喝酒误事吗,」楚殣的笑容有几分讥诮,「如今怎么像个醉鬼一样?」 「喝酒误事,可醉了挺好,醉了你就永远是我的了。」齐淮远似乎根本听不进他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地低声呢喃着,「我的,哼,哈哈哈。」 说完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所有权似的,便开始解楚殣的扣子,微凉的指尖在锁骨流连片刻又抚上脖颈,微微用力的手指似乎想掐住,却又因主人的意志而保持在可控的力度内。 「你非缠着我干吗?」虽然感受到脖子上的压力,楚殣还是冷静地看着齐淮远半睁半闭的双眼,试图从这双有些涣散的眼睛里找出些许端倪。 「因为我喜欢你啊。」满脸醉态的齐淮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废话一样,松开了手指,语气理所当然。 楚殣听到他闷在胸膛里的笑声,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抽了一下,酸涩感堵在喉头,抬起的左手在齐淮远脸边犹豫许久,还是放了下去。 齐淮远瞟了眼那只手,双唇微翕,垂下的睫毛盖住了从来凌厉的双眸,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令楚殣有了一瞬间的心软,瞟了眼不远处的抽屉,神色有些犹豫。 「我……你要是肯放了我,我们也许还有机会……」 「没有机会了,没了,」齐淮远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将额前的散发甩开,眼中又重新露出倨傲挑衅的神情,「也不需要了。」 楚殣气结,重又恼火起来,觉得自己完全是在和一个醉鬼浪费时间:「行吧,那你等着吧。」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齐淮远一开始只是低低地笑,接着越笑越大声,笑够了才低下头在楚殣绷着的唇边轻吻了一下,「我等着。」 楚殣认命地别过头,等着他其他的动作,却发现齐淮远什么也没干,翻了个身便躺下睡去了。 「喂,」楚殣推了他一下,却发现没有动静,于是兀自嘀咕了一句,「什么玩意儿……」 确认身旁的人真的睡着了,楚殣才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打开抽屉。 抽屉的边缘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楚殣立刻回过头注意齐淮远的反应,发现他还是像醉得不省人事一样躺着,这才打开了那个神鸦带回来的黑色盒子。 来自湘西的蛊虫扭动着肥硕的身躯,白色皮肤满是褶皱,似乎等着血肉来填满。 「我也不想害你,可你非要闹到这种境地,我总不能任由你摆布,」楚殣站在床边低声自言自语着,好不容易才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把蛊虫放在了齐淮远的手背上,看着这个虽然小却十分厉害的傢伙钻进皮肤下消失不见,「只要我能走得了,自然不会再拿他胁迫你,也算我们,相识一场吧。」 ☆、第六十四章 自从齐家和常家撕破脸以来,刚开始不少人还保持着观望的态度,可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被捲入局中,不得不开始站队。只是令众人感到不解的是,向来与中原无甚交集的辰家这次倒是当了常家的急先锋,处处与齐家作对。而南巫的龙头老大楚家却态度成谜,若说楚殉是想作壁上观,那么完全没必要公开支持常琨,还默许辰家的行为;若说他是的确与常家联盟,可却从未真正找过齐家的麻烦。 坊间传闻说楚家的家主被齐家那个活阎王绑了做人质,才使得楚殉如此被动,然而谁也没有过证据,一时间众说纷纭。 直到有一天,孔家大少爷突然在酒席上放出话来,说齐家主想找个机会与大家聚上一聚,惹得席间众人脸色骤变。齐家的老家主死后,新家主就一直性格孤僻不爱见人,只在上次蒙古之行前见过这些各方势力的头头脑脑们,这一次突然要聚会,那意思就很明显了。但凡来了的,自然要被划归进齐家的阵营里,而没来的,毫无疑问就要以敌人的身份面临打击。 楚殣一早就听说今天齐淮远回来了,可在偌大的宅邸中转悠了半天也没找着人,好容易才揪住一个下人问出来齐家主在湖边亭子里。 十天半个月不着家的齐淮远坐在亭子长石凳上,背倚着朱红柱子,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给湖中鲤鱼扔鱼食。楚殣停住脚步,站在湖边远远地看着,一时神情有些恍惚,仿佛三年前第一次在这里见到齐淮远时还不知道他是谁一样,深觉晦气的同时也难以忽视对方身上的寂寥。 齐淮远扭过头看见了楚殣,却没有像当年一样走过来,只是平静地和他对视着。 「难得你也会来找我,」待到楚殣走近了,齐淮远才开口,「有什么事?」 楚殣盯着他脸上和颜悦色的笑容看了两秒:「我听说,你明天的聚会,请了我爷爷?」 「是。」 「我也要去。」 齐淮远的笑意褪去几分,恢復了往常令人难以捉摸的样子,低头抛下一把鱼食,红色的鲤鱼们立刻争先恐后地挤上来抢夺。 「我爷爷不可能去的,别人不知道的只会以为楚家正式和你结盟了,齐楚两家联手会让那些举棋不定的傢伙动摇,我爷爷不可能给你这种好处,」楚殣见他不说话,只得继续开始谈条件,「除非你带我去。」 「是吗,」齐淮远一把将手里剩余的饵料全部扔进湖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楚殣,「那你去是为了什么呢?」 第109页 「我有家人,不是人人都像你孤家寡人。我想我爷爷,我爷爷也会想我,如果能见我一面,就算便宜了你们齐家我爷爷也无所谓。」 孤家寡人的齐家主闻言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立刻笼罩了楚殣,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虽说楚殣的语气一直笃定而理直气壮,可他着实不确定齐淮远会不会买帐。 「人家坐牢的还允许探监呢。更何况西安是你的地盘,我还能飞了不成?齐家主总不会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 齐淮远垂眸看着楚殣脸上故作镇定的表情,牵起他的手,果不其然摸到了满掌心的湿意:「这么紧张干吗?」 「你管得着吗?」楚殣破罐子破摔地抽回手,「到底答不答应?一句话的事!」 「答应,当然答应,」齐淮远捻了捻指尖摸到的汗,语气温柔得诡异,「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这样反常的态度让楚殣浑身寒毛倒立,目的达到了连忙转身就走。 「楚殣。」 「嗯?」楚殣下意识地回头,看见齐淮远站在柱子的阴影之下,面目不清,只有一双眼睛明亮而幽深。 空气突然像凝固了一样的安静,沉默的对视让楚殣几乎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其实洞悉了一切,而自己下一秒就要面对一只被激怒了的孤狼。 「我还有事,晚上不回去了,你早点休息。」齐淮远一切如常。 「哦。」楚殣松了口气,点点头便离开了。 天色将晚,一群心思叵测的人早早聚集在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众声喧譁,各路人马虚与委蛇的同时又不忘眼观六路,留意着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 忽然,一位鬍子花白,精神矍铄的老人拄着拐杖走进来,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相谈甚欢的人们都像是被消音了一样瞬间安静下来,将目光投向了门口的老人和他身边高大兇恶脸色仿佛死尸的护卫。 「哦呦呵,楚老爷子,欢迎。」孔昭笑嘻嘻地迎上去。 楚殉冷哼了一声,丝毫没有给他面子,只是用锐利的双眼扫视了一遍表情各异的众人。 「人还没到,」孔昭压低了声音,「您里边先坐会儿?」 「要是我今天没见到我孙子,你们别以为耍了我能有什么好下场。」楚殉虽说年纪大了,不怒自威的气场却是一点没少,露出几分阴鸷神色来。 「自然不敢。」孔昭赔着笑脸把他带进二楼房间里等候,出来时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楚家精通赶尸术,本就比旁人阴森几分,何况楚殉是从旧时代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与他一辈的人早就死的死退的退,孔昭也是头一次见识到这等老去的枭雄真正发起狠来的样子。 「刚刚那是楚殉吧,啧,这老东西还真能活。」 「他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楚家真要和齐家结盟?那辰莫先和常琨走那么近又是怎么回事?」 「怕不是想两边押宝,谁赢了都讨个巧?」 「嗐,你们没听说嘛,楚家前两年才当家的楚殣被齐家主给绑了,那楚殉命根子被人捏在手里,任他是头狼也得当了狗啊。」 「真的假的?」 「我可还听说,那楚殣有几分姿色,早就被齐家主瞧上了,怕不是……」 「那还真是难为楚殉能忍啊,自己一世英名,到头来孙子被死对头给办了。」 聊得津津有味的几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谈论的人已经进来了并且就坐在不远处的角落里。 楚殣是自己先从侧门进来的,由于大多数人并不认识他,所以没有引起什么注意,也就听到了这么一番议论。 齐淮远在外边与几个心腹交代完事情才进了门,目光略一梭巡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面色不虞的楚殣。周围人真真假假的寒暄不绝于耳,齐淮远却没什么心情应付他们,只潦草搭了几句话。 旁人看着齐家主径直走到角落里那个年轻人身边,一时都有些懵。 「走吧。」 楚殣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瞥了眼刚刚谈论得颇为起劲的几个人,齐淮远于是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 几人顿时浑身僵硬如临大敌,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 这时终于有人认出来,这个进来以后也不与人攀谈的不合群者似乎就是传说中被当作人质扣押了的楚殣。 楚殣嘲讽地嗤笑了一声,并未与这几个嚼舌根者深究。毕竟人家说的也并非不是实话……名声这东西看来他这辈子是找不回来了。 「我爷爷呢?」楚殣扭头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语气算不上友好。 齐淮远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带路:「跟我来。」 楚殉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中央,四面不靠,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搭在拐杖顶端,食指不耐烦地敲击着。 「爷爷!」门被推开,楚殣急急向前几步,却被齐淮远一把拉住。 「姓齐的你个断子绝孙的小畜生呦,造孽啊,我老头子就这么一个念想了你们齐家也不放过……」楚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急不可耐地打量了几眼,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孙子消瘦了不少。再想到自己年事已高,几番丧子丧孙,只剩下这么一个独苗还为人所欺凌,竟一时老泪纵横,对着齐淮远骂不绝口。 「你放开我!」楚殣沖齐淮远吼了一声。 齐淮远看了眼声泪俱下的楚殉,再看了眼满面怒容的楚殣,默默松开了手。 第110页 刚才还痛哭流涕似乎随时会昏厥过去的楚殉一瞬间收了声,以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将孙子拉到了身后。 侍立一旁的阿普也顺势向前一步,摆出一副虎视眈眈的姿态。 齐淮远像是早已料到一样,丝毫没有惊怒之色,只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这儿是西安,不是沅陵,不说外面都是我的人,就算是我一个,你们也未必走得了。」 楚殉恨的牙痒,阴着脸笑了两声,语调咬牙切齿:「你倒是狂的很。」 「齐淮远,我既然会叫我爷爷来,自然能走,」楚殣扶着老爷子,沉声劝说,「大家做人留一线,没必要撕破脸弄得你死我活。」 「是吗?我觉得我们之间早就撕破脸了吧,还有什么必要留一线?」齐淮远靠在椅背,歪着头对楚殣笑,「我现在只是好奇你能有什么办法离开。」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楚殉早就不想和他废话,没等楚殣接茬就掏出了一个木雕的圆形罐子和一张有些老旧的符纸。 齐淮远看清那张后终于脸色一变,唰地站起身,楚殉却已经将符和一把米塞了进去。 湘西血咒之术素来阴毒,条件也很苛刻,若非深仇大恨不会随便动用。要想对一个人下咒,需得有两只子母虫,一只置于对方体内,另一只以精血为饵驱使,便可对咒术释放自如,要其生则生,要其死便死。楚殣在蒙古的时候得了那一张沾着血的锁灵符,回去后不知做何处置,便藏在了自己才知道隐秘之处。那日令奥丁飞回去就是告知了楚老爷子这张符被藏在了何处,顺便要来了母虫趁齐淮远醉酒下在了他身上。 若不是那天齐淮远恰巧喝醉了,以他的警觉,楚殣还真没办法。 ☆、第六十五章 齐淮远本来已经站起了身,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又跌坐回去,死死抿着嘴却无法止住唇边溢出的血迹。 「齐家主,你若是不想今天就英年早逝,还是不要阻拦老头子我比较好。」楚殉表情有些阴狠,嘴唇翕动念了几句咒,罐子中的蛊虫立刻像受了刺激一样在沾着血的黄符纸上扭动起来。 齐淮远闷哼一声,紧紧握着椅子的两只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显得筋骨嶙峋,可他还是没松口,只是盯着楚殣躲闪的眼神,一句话也不说。 楚殉见他没有反应,便冷哼了一声,拉上孙子转身往门口走。老爷子一打开门,便被一直守在外边的孔昭给堵住了。 孔昭二话不说将枪口顶在楚殉额头上。 「这外边,可都是你们齐家要拉拢的人,要是让他们进来看见了你这狼狈样,知道你的小命捏在我手里,那怕不是树倒猢狲散。」即使被人拿枪指着脑袋,楚老爷子也丝毫不慌,回头看着齐淮远,「更何况,你若是杀了我,我可不知道我手里这白白胖胖的虫子会搞出什么麻烦来。」 齐淮远定睛与满脸沟壑却气定神闲的楚老爷子对视了一眼,忽地笑出声来,一直含在口中的血立刻止不住地流下来在胸前洇开。 楚殉不再看他,而是伸手把挡路的孔昭朝后推了一把:「想好了没有,齐家主,孔大少。」 齐淮远似乎语气有些咬牙切齿:「孔昭,送客!」 孔昭咬着后槽牙瞪了一会儿面前的一老一少,才悻悻地垂下手:「请吧二位。」 楚殣紧握着的左手一下子松开来,长长地唿出一口气,他能感受到背后□□的目光,但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径直跟随楚殉走了出去。 如果楚殉和楚殣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去,自然又是会引起一番猜测,所以孔昭带着他们从后门离开,一心想要脱离是非之地的老爷子也懒得深究,托着罐子里的蛊虫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西安。 孔昭眼见着楚家人离开,便匆匆忙忙返回了二楼那个房间,一进门便看到齐淮远满头大汗,神色痛苦,将头抵在桌边剧烈地喘息着。 「走了?」 「走了,这小子还真是又蠢又磨叽,我就差亲自动手放跑他了。」 「楚殣一直谨慎,没有把握不会随便行动,我们插手的多了他又容易生疑……咳咳。」 孔昭忙心疼地上前扶他,「你说你,何苦来,弄得这副鬼样子。」 齐淮远苦笑了一下,带着几分无奈:「我哪里料到楚家还有这本事。」 「得了吧,你家几千年前就被人下过降头了还不长记性?」孔昭见他又咳出来一滩血,连忙到处找东西擦,神色有些担忧,「哼,这小白眼狼看着面慈心善的样子,倒也真下的去手,他们不会一离了咱的地界儿就把你弄死吧?」 「死不了。」齐淮远擦干净身上的血迹,脱下脏了的衣服,属于木神句芒的纹路很快压制住了血咒,「给我找件衣服来。」 孔昭盯着那些明明是单线条构成却仿佛有生命的金色纹路看了一会儿,几番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快点。」 「行行行。」孔昭只好认命地转身吩咐人去拿衣服。 「明天开始逼楚家紧点。」 「还逼?你是还嫌人家不够恨你?」 齐淮远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他太心软了,你不逼他,他不会掉转矛头来对付齐家的。」 孔昭觉得自己翻白眼翻得眼睛都快要抽筋了,您老人家都这副鬼样子了还嫌人家心太软?别不是个抖m吧? 「找个机会,把辰莫先……处理了吧。」齐淮远穿上干净衣服,整理好每一处褶皱,又恢復了大权在握生杀予夺的样子,似乎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是眉眼处透露着着掩不住的心思深沉。 第111页 孔昭愣了一下:「呦,那楚殣可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可不是吗。」 当齐家主再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没人知道楚家爷俩已经畅通无阻的离开了西安,他们的眼线自然也没法在齐家的地盘追查到什么猫腻。刚开始大家还是谈笑风生,热情洋溢地恭维赞颂,可随着人来人往了一茬又一茬,越来越多的人逐渐意识到齐淮远今天的口风似乎不大对。 这话里话外,不像是邀请他们帮忙,倒像是打压胁迫? 「这齐家小子是几个意思?论辈分我也能算他叔叔辈,怎么倒像是他家下人了!」一个受了气的长辈颇为不满地与其他几个关系好的世交议论。 「到底是年轻人,这就沉不住气,想吞了我们几个老东西了。」 「当初日本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尚未下咽,甚飢!这吃相忒难看了点。」 心中愤懑的几人窃窃私语着,却又忌惮齐家权势,不敢说得露骨。 「话不能这么说,到好像我们已经是他口中之物似的了。」虎狼之相的中年男子笑得高深莫测,「我们又不是没长脚,去趟北京也不远。」 「这……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虽说是世交,可咱们终究不是齐家人。不是我夸口,诸位也知道,我家几代也帮过他家不少,谁也不欠谁的,难道还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其他几人听了这话都沉吟不语,但神色颇有动摇。 在这等宴会,自然是明面上笙歌燕舞,暗地里波诡云谲。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各怀鬼胎的人们推杯换盏,口蜜腹剑者有之,笑里藏刀者有之,却都是维持着一团和气的假象。待到酒尽人散,拉住拜了把子,夸下海口豪言的众人三三两两地告辞而去,转眼便会将方才的赤诚许诺抛之脑后。 先前鼓动众人投靠常家的中年男人体型微胖,为人圆滑,与每位宾客都是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此时仿佛喝多了一样满脸醉态,说话音量与内容也越发无所顾忌,幸而周围人已经去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些似乎喝多了的人。 「爸。」待到人群散去,孔昭才走过来沖男人点了下头。 「你应付着。」孔旭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独自绕到走廊之后,打开了另一间房门。 齐淮远原本正撑着桌子看面前摊着的几沓材料,见孔旭进来,便站起了身:「怎么样?」 「这几个白眼狼,虽然摆出了一副犹疑为难的样子,但心里都不是没那心思,」孔旭神色十分鄙夷,「想来临阵倒戈是没跑了。」 「我这几天会先稳住他们,不必太急了。」 「常家能信吗?」 「您要是去投靠,常琨肯定不会信,但这些人都是真心要背叛我们,又是些素来不安分的,他自然乐得招致麾下。」 「自己把肉往仇家嘴里送,真他妈的糟心。」孔旭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有些不甘心地嘀咕。 「长痛不如短痛,何况,到最后他们也讨不了好。」 「你真想好了?」孔旭乜斜着眼睛看着面前令他熟悉而陌生的年轻人。 他从齐家上一代家主时就开始执掌孔家,素为其喉舌,也可以说是看着老家主的继承人长大,看着他如何从一个尚有几分少年气的普通人被逼弒父,变成这个家族惯有的凶神模样。 仅仅因为先祖在古早之时犯下的错便被人诅咒了千百年,世世代代不得逃脱,重复着泯灭人性的宿命,任谁也无法对这个世界怀有善意。早就已经放弃了抵抗的烈山氏后人索性就抛却了那点无聊的人性,把权柄力量当作至亲至爱之物,利用给他们带来不幸的力量去践行自己的野心。 在孔旭素有的观念里,齐淮远应当如他的父亲一样,就这样按照註定的轨迹活一辈子,所以他当初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齐家家主走得太近。他们孔家诚然忠心耿耿,却丝毫不想真正介入恶魔的生活。毕竟对于一个满心胜负的棋手来说,输赢远远比弃子重要。可当齐淮远放走了齐淮安的时候,孔昭意识到这个烈山后人似乎比他的祖先们要「傻」上那么一点,怀有那么一点无谓的善良。自从齐淮远接手齐家之后,虽然相比普通人还是显得冷酷无情了些,但却很少会做滥杀无辜之事,他便也就默许了孔昭把齐淮远当朋友相处的行为。 可孔旭千算万算没算到,齐淮远居然和蚩尤后人纠缠不清,还学着先祖要跟人家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 当真是一段有始有终的孽缘…… 「当然想好了。」齐淮远垂下眼眸,语气平静无波,「他们有熊氏当年下的套,可至今还没还,我们烈山氏自己还的罪,也早该还清了。」 孔旭沉吟片刻,摇着头嘆了口气:「我也没什么好劝你的,反正事已至此,回不得头了。楚家那边,我会想办法逼他们,你自己也多注意点。虽说他们一时半会要不了你的命,可楚殉那老头子从来不是好欺负的,这等恶毒的咒术也够你受的了,指不定原本的计划就全乱了,你最好盼着还来得及。」 「多谢孔叔成全。」 「算了,我可担不起。」孔旭挥挥手,拖着有几分疲态的脚步走出去,带上门,把齐淮远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第六十六章 另一边,直到真正安全回了家,老爷子才像是彻底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苍老的手在楚殣脸上摸了又摸。 第112页 「都瘦成什么样了。」向来以倔老头姿态示人的楚殉红了眼眶,几滴泪从深陷的眼窝里流下来,「可担心死爷爷了。」 「放心吧爷爷,我没什么大事。」楚殣难免也有些愧疚,毕竟如果不是他偷偷跑去了英国,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我这次知道错了……」 「不提了不提了,回来就好。」楚殉差点就以为自己又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悦之中,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的,「你好好休息,齐家那小畜生,爷爷我替你收拾他。」 老爷子一直以为齐家只是单纯的绑架,想拿楚殣做人质威胁自己,根本不知道齐淮远还对他孙子有什么其他的非分之想,而那些风言风语自然也没人敢传到楚老爷子耳朵里。 楚殣闻言愣了一下,目光瞟到桌上的罐子上,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开口:「这血咒,要人命吗?」 「哼,要是一般人中了咒,天王老子也没得救他,可齐家人有句芒护体,更何况,」楚殉一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从哪下的蛊?」 楚殣沉默了一下:「手上。」 「我不是叮嘱你从心口下吗?齐家的那些蟑螂臭虫本来就是打不死的玩意儿,不从要害下手,他哪里死得了?」 「那还好……」 「嗯?」 「啊,没有,我意思是说,给点教训就行了,也没必要你死我活的,」楚殣吞吞吐吐道,「毕竟他也……嗯……好吃好喝的供着没把我怎么样。」 楚老爷子狐疑地眯着眼睛打量了楚殣一会儿,总觉得他这吞吞吐吐的语气有些问题:「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给我老实交代!」 「爷爷!我才回来几分钟您就翻脸不认人?刚才是谁说我没事就好的??」楚殣气恼地拍起桌子。 「好好好,没事没事,」楚殉想着他才被救回来,生怕气出什么毛病,连忙妥协,「你快休息去。」 「这东西我拿走了。」楚殣想了想,又去伸手拿那个木雕罐子。 「欸,不行,」老爷子先一步将其按住,「这蛊虫还是得我保管,你对养蛊本来就一知半解的,它要是一不小心跑了或者被你养死了,那麻烦可就大了。」 楚殣还想再开口,却忽然被外边进来的家丁打断。 「爷,辰家主来了。」 「四儿欸!」毛线激动的声音隔着老远传过来,一波三折的语调像是唱山歌般感情充沛。 「你去看看吧。」老爷子沖楚殣点了下头,用手推着他他赶紧出去瞧瞧。 待到楚殣走远了,楚殉才打开罐子,对着其中的蛊虫冷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姓齐的,我孙子心善,我可不会这么随便就放过你,就算不死我也要你脱层皮。」 毛线早早听说老爷子把人救回来了,连忙跑到沅陵顺着山路进了楚家,隔着座山头就开始大喊大叫。这不二百米开外看见远处有人朝自己走过来,立刻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冲刺加一个熊抱跳到了楚殣身上。 「欸呦喂我滴个娘欸,可算回来了,你他妈担心死我了。」 「你悠着点!」楚殣差点被他撞闪了腰,笑着把人薅下来。 「你到底怎么搞的?」毛线在楚殣肩膀上狠狠擂了两下,「招唿也不打一个人就跑没了?」 「可别提了,阴沟里翻船。」楚殣长嘆一声,挥了挥手。 「唉……」 突然的安静让气氛有些尴尬,毛线瞥了楚殣好几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该干的都干了,没什么不能说的,」楚殣倒是坦然,解嘲地笑了笑,「齐淮远手段是不怎么光彩,但我也不算太吃亏,毕竟可是我先压了他。」 「这他妈能一样吗?那混球这,这是非法拘禁!」 「拉倒吧,更非法的事儿他没干过?」楚殣翻了个白眼,「说吧,找我是不是还有别的正事。」 毛线一听这话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了路旁石头上嘀嘀咕咕:「你这会儿倒是精得很了,怎么换个人就挨算计?」 「有话快说!」楚殣憋回了下一句粗鄙之言,轻轻踢了他一脚。 「能有什么事儿?你还猜不出吗?」毛线赌气地一脚踢回去。 「你那个亲哥哥又要来拉拢我了?」 毛线闷声点点头。 「你这是拉拢人的态度吗?怎么像老子欠了你两个亿似的?」楚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呸,谁指着拉拢你啊?」毛线烦躁地站起来原地走了两圈,「你爷爷那么个老人精,本来肯定不会掺和……」 「现在可不一定了,我爷爷恨不得一把火烧了齐家。」 「还不是因为你瞎跑!」 「干嘛啊,凶什么凶?」楚殣故意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来。 毛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摆出作呕的表情。 「常琨不就是要你来说动我加入你们的阵营?现在我爷爷这么主动,你不该开心得睡不着觉?」 「我愁的睡不着还差不多。」毛线苦恼地抱住头。 「哦?为何啊?」楚殣笑嘻嘻地看着他。 「呵,」毛线看着他那个欠揍的样子冷笑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吗?别人都觉得你这是颜面扫地,肯定恨齐家恨的牙痒,谁知道你们俩早就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也就是个暗通款曲。你会答应帮我哥对付齐淮远才是活见鬼。」 第113页 「啧啧啧,不愧是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哥们,」楚殣揽住他的肩膀,也收敛了笑容,语气也露出些许无奈,「我确实只是反感他的观念和方式,也不至于弄出什么深仇大恨。」 「那你打算怎么办?」 日已落西山,楚殣眯着眼看远处落下的红霞:「我不会再和齐家有什么瓜葛,你哥哥要和他斗就随意吧。要是你回去交不了差,我可以答应帮常家一点小忙,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终于捨得一刀两断了?我早和你说了姓齐的不是个好东西。」毛线像是一个老母亲看到浪子回头一样欣慰,「放心吧,我这儿用不着你为难,你就置身事外偷着乐得了。」 「辰家主真真是善解人意通情达理呢~」楚殣捏着嗓子就往毛线身上靠。 「我去,我要宰了姓齐的,给你吃错什么药了?噁心!」 「哈哈哈哈哈。」 ☆、第六十七章 北京 不同于咸阳齐家那种歷史悠久又透着点食古不化的老宅子,常家人住得非常现代化,明亮简约的装修风格看上去与一个正常的商政要人没有任何区别。而且常家也没有什么一脉单传的奇怪传统,旁系子嗣众多,在各行各业形成了广泛的影响力。 比起那种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的奇怪家族,黄帝后裔像水渗入海绵一样彻底渗透进了政权与社会,与这个民族千百年来的发展融为一体,如附骨之疽般难以剔除。 不过常琨明白,这大厦般的基业都来源于他手中掌握的资源与力量,没有了这直系的传承,那些枝繁叶茂的旁支很快会分崩离析,被当权者迫不及待地打散。而唯一能与他抗衡,威胁到他的,只有齐家。他的祖先花了上千年,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这两股力量此消彼长了几朝几代,却永远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即使有一方暂时失势,另一方也难以将其彻底根除。 就好比山头的两只雄虎,势均力敌,要想杀死对手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可谁也不想两败俱伤被第三者占据了这座山,所以只能不断蚕食、冲突又归于和平。 然而常琨此人,本就野心勃勃,想要结束常家这些年来的蛰伏状态,重新把齐家压下去。没想到竟然还真让他等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对于齐淮远,常琨一直不甚了解,更多的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如果对自己的对手一无所知,不了解他的行事风格和手段,常琨必然不会随便出手。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父亲多年前送到辰溪的那个弟弟居然藉由楚殣之手接触到了齐淮远。当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立即要求常珸跟好楚殣,务必多和齐家接触,获得更多情报。也正是如此,他才对自己的死对头有了更多了解。 这个齐淮远和烈山氏的每一代家主一样强大而自傲,但却多了点妇人之仁。 齐家现在的一切所作所为在常琨看来都是在自乱阵脚,以至于那些素来顺风倒的墙头草们都倒向了自己。虽然常琨知道这一切都对他有利得过分诡异,让他有些许的顾虑,但是他可以肯定是齐家绝不可能从近日这一系列举动中获得半点好处。 也许天命註定要在他这一代结束二虎相争的局面? 「大哥。」 常琨被唤回了思绪,抬头看见刚从湖南回来的常珸正恭恭敬敬地站在自己面前:「说动楚家没有?」 「没,」毛线摇了摇头,把一沓文件放到常琨面前,「不过楚家做了点让步,这些是他们同意帮忙的。」 常琨大致扫了两眼,笑而不语地看着自己这个二弟。 毛线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一脸我已经尽力了的表情。 「行吧,我知道了,既然别人帮不了我们什么,那只能我们自己动手了。」 「我听说,在缅甸有点麻烦事,」毛线识相地主动开口,藉以弥补未能拉拢楚家的过失,「我从辰家带点人去解决了,正好也方便。」 「那当然是最好。」 常琨猜到常珸大概是因为和楚殣关系好,不想把楚家卷进来。不过对此他也并不是很在意,只要楚家不会帮着齐家,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得到允许的毛线立刻连夜回到辰溪,召集人手经由云南前往缅甸。 由于许多事情在国内不便于展开,所以两家争斗的主战场有时便集中于国外或者一些疏于管理的边境地区。相比于烈山氏和有熊氏这样土生土长的北方家族,辰家和楚家在西南地区的影响力显然更大一点,毛线在楚家的小帮助之下,很快就带人越境稳住了形势。 只不过,毛线本以为只是一件可以轻松解决的小事,却是齐家捕猎的套子。 「什么情况?」莫名其妙被人围困在丛林之中的毛线匍匐在低矮的灌木之后问手下。 「我们本来已经抓住齐家的那个境外负责人了,谁知道突然冒出来一群外国僱佣兵。」倖存者懊恼地回答,「我们没有准备,损失很大,只好先撤退了。」 「外国人?英国佬吗?」 「这……不知道,但是听他们说话不太像。」 「有没有看见长着翅膀的鸟人?」 「没有……」 毛线皱了皱眉,如果不是罗斯切尔德家族,又怎么会有外国人出现,齐淮远应该不会突然找一群僱佣兵才对。 「不管了,我们先撤回境内。」毛线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腰带人在丛林中穿行。 第114页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高地上,一群穿着迷彩服隐蔽在草丛中的欧洲僱佣兵早已将行进中的队伍收入眼中。 梅根嘴里叼着草根,蓝眼睛里写满了日耳曼式的愤怒。 他不久前还在欧洲的时候就听说了一串的故事,也得知那个姓楚的傢伙背弃了自己的心上人。至于楚殣为什么这么做,以及齐淮远採取的暴力手段,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潮湿闷热的丛林里间或会响起一两声鸟鸣,清脆婉转的声音挑动着潜伏者们的神经。忽然一声不寻常的清脆声响引起了行进者的警觉,接着便是倾泻而下的枪声。 「哼。」梅根把□□扛在肩上看着逃窜隐蔽的敌人,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开启嘲讽模式对着那些陷入混乱的中国人大吼大叫起来。 毛线抬头一眼便看见一个嚣张的洋人大摇大摆地从掩体后站起来,认出来似乎是那个叫梅根的德国人。 「你妈的,」毛线终于找到坏了自己事情的罪魁祸首,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了那个金灿灿的脑袋,「给老子去死。」 梅根身旁的僱佣兵见老大直接站起来成了人肉靶子,吓得背后直冒冷汗,对方虽然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不代表敌人已经被全歼了。周围几人慌忙七手八脚地将梅根往回拉,生怕他被人打成了活筛子。 出膛的子弹破空而来,却在即将命中目标的时候突然摆脱了物理定律,失去惯性坠落在地。 许久不见踪影的魔鬼突然降临在凡人的战场上,所有毫无防备与沙利叶四目相对的人都感到血液突然凝固一样,失去行动能力摔倒在了原地。 「活见鬼!」梅根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背对着自己的黑色翅膀,发现敌人全都像被魔鬼制裁了一样一头栽倒,「上帝啊!这是什么东西。」 「您可真是差点坏事,现在这里由我接手了。」沙利叶说完便不再理会梅根,慢悠悠地顺坡走下去,蹲在毛线面前。 「永别了,常先生。」魔鬼微笑着地挥手。 清晨的香山上并没有什么人,常琨不慌不忙地抵达约定地点时却发现有人比自己这个东道主来得更早。 楚殣坐在小亭子里,一只手抵着脑袋,看上去有些面容憔悴,平日里神采飞扬的双眼不仅布满血丝,还显得充斥着茫然与无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楚家主。」常琨被下人扶着坐到了楚殣对面。 楚殣似乎像是被人声突然惊到了一样回过神,抬头定定地看了常琨两秒,语气低沉而充满胁迫:「是你把毛线派到了境外?」 「我没有『派』谁,我二弟是自己请命去的,至于原因,楚家主不清楚吗?」 「你还知道那是你弟弟??」楚殣像是被激怒的困兽一样拍案而起怒吼道,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来回踱了几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得不承认,毛线确实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会主动去接手烂摊子,但常琨这种似乎满不在乎的态度也令他感到愤怒。或许是为了分担自己内心的愧疚,楚殣只能选择迁怒于常家,这样就好像责任不全在自己了。 「我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常琨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让对方有丝毫逃避的机会,「的确我有责任,但常珸主要是为你做了替死鬼。」 「闭嘴!」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楚殣愤怒的喘息。过了一会儿,像是被抽离了气力一样,楚殣缓缓坐了下来,打量了半天面色沉静的常琨。二人一言不发地对视着,直到楚殣像认输了一样颓然地低头:「我帮常家。」 现如今,有人非不让楚家作壁上观,那他也只就能一脚踩进这趟浑水里。楚殣不知道为什么齐淮远非要对毛线来下手来激怒自己,也许是报復,也许是打乱楚家的布局,但无论原因为何,他都的的确确是被激怒了,也不可能再坐山观虎斗。 就像歷史重演一样的背叛与復仇,只是这一次有熊氏与蚩尤的后人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所有的争斗都不过是此消彼长间的对决与分分合合的联手,先被孤立的那一个终将成为权力角逐的牺牲品。 常琨脸上得体的微笑逐渐扩大,对楚殣伸出一只手。楚殣并没有理会他,兀自起身向山下走去。 这样小小的不友好与失礼并没有影响到常琨的心情,他坐在轮椅上悠然地从山顶俯视郁郁葱葱的林木与远方景致,脸上时数千年前有熊氏的领袖逐鹿天下时一样野心勃勃又胜券在握的表情。 ☆、第六十八章 齐家和常家的斗争逐渐白热化,政府却出奇地沉默。 楚殣曾经怀疑过当局毫不插手的原因。他们也许乐于看到这些古老而有权势的家族不断内耗与削弱,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论哪一家获得最终的胜利,都将打破这么多年来的平衡。尽管在现代武器科技已经足够发达,但一些超自然力量依旧是具有极大威慑力的,一家独大不该是当局想看到的场面。 虽说他们可能是希望这两只古老的百足之虫两败俱伤,可照目前这个形势看,齐家看上去已经没什么赢面了。行为毫无章法,而且满地树敌,基本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更何况楚家还加入了黄帝阵营…… 两败俱伤的局面几乎不可能出现。 楚殣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不远处高耸的骊山。 原本开放的景区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而封闭,游客止步的深山更是看上去一片沉寂。 第115页 「带路吧,楚家主。」随从下车拉开车门。 「你不下车吗?」楚殣乜了眼前方副驾上的常琨。 常琨从后视镜里看着楚殣,露出笑容,仿佛蛰伏的毒蛇:「将在谋,不在勇。」 「嗤。」 「知道为什么炎帝封号烈山吗,」常琨没有在意他显得有些轻蔑的态度。 「炎帝一族,兴于厉山,又以火德王,古代厉烈同音,所以传为烈山。」楚殣对于这种背史书的问题有些不耐烦。 「不仅如此。这个部族的首领之所以成为炎帝,是因为此部善用火,供奉烛龙之力。人言炎帝其人,刚烈如火,稳重如山,号为烈山。只可惜,齐淮远烈有余而稳不足。」常琨语气颇有惋惜之态。 楚殣想起齐淮远,心里堵了一下,胸臆之中仿佛憋着一股浊气,闷得人有些胸口痛。 「走吧。」楚殣甩上车门,头也不回地朝着深山走去。 进山的路上并没有受到任何埋伏,甚至入口都无人把守,简直像是「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一样。虽然当初秦人把入口开凿在了山崖之上,但这种古代防御措施显然对现代设备没有多大作用,常家人很快就进入了阿房宫并且排除了潜在威胁。 这座宫殿的每一条路,都深深刻在楚殣的脑海里,轻车熟路地又穿过那个雕刻着异兽的阁楼。上一次,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孔昭推了出去,这次倒是可以细细打量一番。这些石雕栩栩如生,与梦境中那些狰狞的异兽并无不同,只是每面浮雕的底座上都有不同的纹路,和齐淮远身上的一模一样。除了这些远古凶兽之外,楚殣还发现了一些其他此前不曾注意到的东西。 阁楼高墙上的壁画,绘制着部落时代末代炎帝的后半生。 烈山榆罔在涿鹿之战后权威彻底被有熊氏所取代,放弃了部族的权利,离开了黄河流域而漂泊于长江流域一带,孤老终生。在歷史上,炎帝部属曾经不止一次想要推翻黄帝统治,与中原统治集团发生了许多矛盾冲突,才会有了共工怒撞不周山、刑天舞戚干的传说。不过这些似乎都已经和烈山榆罔本人没有什么关系了,这个为权势征战一生的男人最终远远地离开了权力纷争之地。 「家主,安全,可以进入。」已经建立了第一道防线的常家人向坐镇山门外的常琨报告。 楚殣没有等着后续部队入驻,而是继续走出阁楼,来到了那处开阔的高台之上。不远处就是汤汤渭水,桥上依稀可以看到路卡与卫兵。 终于进入了阿房宫的常琨依旧谨慎地待在入口的阶梯上,用望远镜注视着这些终于出现的拦路者。 就在常家人准备强攻之际,忽然漫天黑色羽毛纷纷扬扬地坠落,西方的魔鬼忽然出现,显得与这座充斥着古老中国气息的宫殿格格不入。 「欢迎诸位尊驾,蓬荜生辉。」沙利叶拍了拍手,给身后一脸无辜的阿斯蒙蒂斯让出位置来。 「沙利叶,阿斯蒙蒂斯,你们来做什么?」桥上齐家防线一侧,孔昭惊讶地发问,仿佛根本不知道为何对方会出现。 「阿斯蒙蒂斯,动手。」沙利叶并没有理会他,笑得山羊鬍翘了起来。 阿斯蒙蒂斯张开身后的黑翼,两双手在胸前平伸交错,念念有词几句,四周空间如同湖面投下石子一般陡起波澜。 楚殣心中一惊,手按上了腰间的枪托,却突然发现周围人凭空消失了几个,只剩下了阿普和几个楚殉派来的保镖,似乎大多数踏进了阿房宫内的常家人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少数人慌张地面面相觑。 两秒之后,桥另一端的六国宫室就传来了激烈的枪声。 「沙利叶?」楚殣看着不像是在帮忙的沙利叶,一头雾水,「你干了什么?」 「哦,我只是把这些常家人随机丢进了这座山里的任意位置而已了。」魔鬼耸耸肩,「说不定他们掉进河里了,也说不定突然就出现在毫无防备的齐家主面前了呢?」 「你背叛齐淮远了?」 「瞧您这话说的,魔鬼哪来什么背叛不背叛。我可是急着齐家主归西,然后重获自由,回去建设自己的国度呢,」沙利叶狡诈地笑起来,「不过,放心吧楚家主,我们自有深意。」 楚殣往下边看了一眼,孔昭看上去怒不可遏,却又拿这些长翅膀的鸟人没办法,也不再理会外面遗留的少数常家人,迅速带着人回防。 环顾四周,遗留那部分常家人很得到常琨的命令,不再谨慎,全数追了上去,至于他这个用来探路的嚮导,也就无人顾及了。本来他承诺为常琨提供详细的布防和道路图,可既然这些人都已经被随机打散,这些自然派不上用场了。 「家主,我们怎么办?」楚家人小心翼翼的请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家主。 照这么来看,基本可以说局势已定,楚家已经没有了插手的必要,只要作壁上观,看着两虎相争便罢了。齐家做困兽一搏,常家赢了也会元气大伤,暂时动不了楚家。 楚殣静静地凭栏远眺,硝烟四起的六国宫室内火光不断,甚至可以看到一些不应当出现的生物。《列子》载:「黄帝与炎帝战于坂泉之野,帅熊、罴、狼、豹、貙、虎为前驱,雕、鹖、鹰、鸢为旗帜,此以力使禽兽者也」。一切就仿佛历史的重现。 「跟我进去。」 第116页 「家主。」一旁鹤髮童颜的老人出声劝阻,楚家门客不在少数,也有许多隐士高人,这次他被楚殉特地请出来跟着楚殣,并不想让他趟这浑水。 然而楚殣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径直往桥那边走去。他不知道为何冥冥之中觉得自己一定要去,也许是要一个交待,也许是求一个了断。 老人摇了摇头,只好跟上。 恢弘的秦宫之内,齐淮远盘坐在榻上,细细擦拭手中的利刃,对远处的枪声充耳不闻。 「咳,咳咳……」血迹滴落在雪亮的刀锋之上,又被轻轻拭去。 被捆在角落里的人翘着脚,一副悠哉的样子,赫然是已经被判定死亡的毛线。 毛线靠着墙打量着齐淮远,血咒缠身的齐家主面色苍白,丝毫不復当初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真是搞不懂你。」毛线忍不住开口。 齐淮远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你干吗让那个鸟人从那个冒失德国佬手里把我带回来,又对外说我死了?把楚殣惹毛对你有什么好处?」 「常琨太谨慎了,没有楚家帮忙,他不会亲自来的。」 「你就这么自信你能赢?」毛线嘲讽道,「我看你现在连刀都拿不起来。」 「我是赢不了,常琨同样走不了。」 「呵,口气大得很。」 「你要担心的是常琨,他已经是瓮中之鳖,回不了头了。」 毛线对自己那个便宜哥哥其实没什么感情,也不相信齐家能把小心谨慎至极的常琨怎么样,所以没什么担心的神色。相比之下,他倒是更关心楚殣。 「你把楚殣也骗来了,想做什么?这一次楚爷爷可不会再轻易让你得逞,你也别小看了楚家,我劝你别动什么歪心思。」 齐淮远原本了无生气的面部表情柔和了几分:「我不想做什么。」 「我的人不会动他。」 「该结束了。」 「烛龙举火,天下大光。」 齐家主自言自语着把刀插回鞘中,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间从毛线的脑海里闪过,震惊地看向齐淮远虚浮的脚步和显得有几分萧索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讨厌这人讨厌得很的毛线忽然生出几分不忍来,开口道:「你身上的咒,小四回去以后本来已经打算解了,是楚爷爷干的,他不知道。」 齐淮远推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轻笑出声:「我知道不会是他。」 抬望眼,枪声不断,野兽嘶吼,仿佛当初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坂泉之战重现。通红的火光映照着绵延瑰丽的古老宫殿,就好像楚人那一炬烧入了骊山之中,要把千古一帝的功勋业绩焚烧殆尽。今日,显赫数千年的部族应火德而生,又将把烛龙的大火带回人世间。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门再次关上,只剩毛线一个人被关在里面。 「靠,都不给老子松绑,亏老子还有点可怜他。」毛线恨恨地一脚踢翻面前的凳子,咒骂几句纾解了内心烦躁的情绪之后默默嘆了口气。 罢了,各安天命吧。 ☆、第六十九章 渭水之上,灰雾翻腾,水声涛涛,悽厉的鬼哭不绝于耳。当年项羽攻破咸阳,大肆屠杀秦人,抛尸渭水之中,冤魂无数,成为了如今的屏障。 楚家素来以安魂役鬼着称,但老爷子料得烈山氏与有熊氏大战,必然不会遇到什么善魂,恐怕是冤魂厉鬼居多,所以特意派来了族中最善道法之人,对于镇煞杀鬼颇为精通。 那位老人见楚殣执意要过去,知道自己劝阻无用,只得迈起北斗天罡步,做起法来。 「太上老君,与我神方。上唿玉女,收摄不不祥。」 渭水上漂浮的灰雾越发浓厚起来,掀起阵阵激浪,鬼哭声更加尖锐刺耳。 「登山石裂,佩带印章。头戴华盖,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前有黄神,后有越章。」 滔天的怨气喷薄而出,引得老者也面色微变,额头上的汗水顺着满面沟壑流淌下来,挥剑一声暴喝:「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 「嗷——」刚才仿佛要沸腾一般的水面暂时平静下来。 「家主快些过去吧,厉鬼太多,我也镇不住太久。」 「多谢。」楚殣沖老者点了下头,迅速带着部下朝桥对面跑过去。 刚过了桥不久,那些水中厉鬼终于冲破束缚,又开始作祟,发出一阵又一阵刺耳的吵闹声。可不知为何,短短两分钟之后,这些冤魂却突然像是沉寂了一样,一个个瑟缩在水底不敢露头。 楚殣正感到些许疑惑,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响彻山谷的龙吟。 威武的盘龙环绕着山体内部舒展身躯,巨大的龙爪攀附岩石之上,与众不同的是,这只龙背后生有双翼,扇动之间风云忽变,亦可听闻山外雷鸣不断。 「应龙……」 传说应龙为龙祖,奋灵德,合风云,超忽荒而躆昊苍,于五方主中央、五行司土,为云雨雷霆、沟渎河川之神。《山海经校注》载,蚩尤、夸父为炎帝之盟,蚩尤起兵应炎帝,夸父亦随。而应龙则为黄帝大将,《山海经·大荒北经》亦有:「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应龙已灭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可以说,应龙应当是有熊氏用以对抗烈山氏最大的底牌了。 第117页 「常琨想把山弄塌吗??」楚殣着实不能理解这些人的想法,骊山本来已经被挖空了,又搞出这么大一条龙出来,不怕压死所有人吗? 中国古代神话中,龙种甚众,蜃虺蛟蟠等都是末流之辈,其次便是四海龙王,黑赤青白四色,主司水火木金,中央应龙司土,乃是真正的天龙,生有双翼,翱翔九天。唯一能胜过它的,也就只有始生天地的烛龙。 然而传说烛龙居于幽冥之所,任何古籍都未曾提及它出现在人世间过,楚殣也只见过齐淮远挥刀时出现烛龙睁目的景象,从没见过完整的烛龙。 大发神威的应龙行云布雨间引来渭水暴涨,无穷无尽的洪水冲垮了众多宫室,还带着几具浮尸与血迹。 楚殣见状不由皱眉,只能带着人往地势高的地方跑去。 高低交错的木结构建筑使得人的视野十分受限,不时便会遇上另一边跑来的齐家人或常家人,又或者是正在交火的二者。 「吼!」 伴随着一声巨响,一只巨物忽然撞上了盘踞的应龙,将它从山上扯了下来扭打在一起。楚殣定睛一看,发现赫然是一只夔,仿佛门口镇守宫殿的青铜巨兽活过来了一样正与应龙撕咬着。 两只庞然大物打斗的场景就像哥斯拉大战金刚一样充满了商业大片的震撼感,引起山体一阵阵的震动,无数巨石仿佛下雨一般从天坠落。 楚殣翻身躲过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刚避过危险,就迎面遇上一个似乎已经有些精神崩溃的僱佣兵举着□□胡乱扫射着。 阿普铁塔一般的身躯很快把他撞倒在地,卸掉了这人手里的枪。 「家主,我们还是撤出去吧。」护卫担忧不已地提议道。 楚殣沉吟片刻,如今看来,这两家疯子都已经把家底掏出来殊死一搏了,而楚家来时本就没有什么太多的准备,毕竟他们原计划只是辅助常家行动而已,现在再掺和下去,无疑是自找麻烦。 此时应龙虽然被偷袭了个措手不及,但无论从哪个方面而言,都比夔强大许多,很快就把这个挑衅者踩在了脚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被激怒后了应龙变得更加暴虐,丝毫不分敌我,尾巴挥过便扫倒一片又一片的建筑物,人类的血肉之躯就好像纸煳的一样不堪一击。 「出去的路已经被水淹了。」阿普攀上废墟观望了一会后回来摇了摇头。 「跟我来。」 所有人立刻警惕地把枪口对准了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的孔昭。 「你怎么在这?」 「哼,」孔昭没好气地嗤了一声,「还不是有人怕你不小心被弄死了。」 楚殣闻言不由深深皱起眉:「他到底想干吗?」 正说话间,又是一阵山体滑坡,整个骊山都仿佛摇摇欲坠。 「快点快点,」孔昭没有和他多话,「不想死就跟我来。」 似乎没有选择的楚殣只得跟着他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入口,石砖打开,显露出阿房宫同样庞大的地下通道。 「记住,不想出去被砸死的话,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出去,」孔昭把他们安顿下之后立刻就转身要回到地面,「我还有事,告辞。」 「等等!」 孔昭躲过楚殣试图拉住他的动作,迅速翻出入口,把石砖挪回去又压上了重物。 原本他的任务其实把楚殣带到安全的地方并且看住他,同样也避免自己陷入危险之中,但他没有这么做。 他给楚殣留了一个机会,虽然他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楚殣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地下密室,而是一条通道,但是通往哪里,他也无从知晓。 没有多做犹豫,楚殣立刻就打开了手电顺着通道往前走去。 和秦始皇一贯的修建风格不同,这里并没有布满机关暗器之类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昭示帝王威仪的修饰,可能是齐家人另外开凿的密道。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前方终于有了出口。 楚殣推开头顶的石砖,探出身来,立马认出这里就是秦宫正殿。 种种往事回忆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令他一时有些失神。 「四儿!!小四!楚殣!!」 几声惊喜的喊声很快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毛线?!」如遭雷击的楚殣一时愣在原地,「你没死??」 「快快快,给我解开。」 楚殣这才发现他是被人捆在角落里,连忙上前给他松绑:「到底怎么回事?」 「当时我被那个德国佬埋伏了一手,结果沙利叶把我带到了这里来,说我死了是为激怒你去帮常家,这样常家才有把握来这里。」 「为什么?」楚殣还是不解,「他根本赢不了啊。」 毛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组织了半天语言,最终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齐淮远活不了多久了。」 楚殣心里揪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笑出声来:「常琨也未必就能杀得了他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初蚩尤给炎帝下的可是毒咒,哪能那么轻易给齐家那么强大的力量。句芒能给人不灭的生机,也能夺人生机,动用那些凶兽的力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烈山氏代代都是短命鬼,到了时候,继承人就会杀死上一代家主继承力量,也继承诅咒。」 烈山榆罔由于本身就天赋过人,所以依旧活了很久。可随着几千年过去,人类一代比一代羸弱,早就无法承受那样力量。每一任家主在幼年便被教导以冷酷无情的决断,被灌输着背负家族仇恨与有熊氏斗争的责任,才这么畸形地将这个古老氏族传承至今。 第118页 「可……也不该这么早啊……」楚殣的表情似乎有些无措而茫然,面色一片苍白。 他喜欢齐淮远吗?答案是肯定的。哪怕那个人把他抓回去关在这深山之中,他其实也并没有真正因此恨过他。直到那天他在沅陵,有人跑来说,齐家人杀了辰家主,他才决定要报復。 可现在,又突然有人告诉他,毛线其实没死,要死的是齐淮远。 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人,也会死的。 三大氏族的恩恩怨怨,炎帝与蚩尤的爱恨情仇,都已经随着岁月湮没在了歷史的尘埃之中。可九黎王在桑干河畔的一见倾心似乎遗留在了血脉里,让他的后人依旧逃不过烈山氏的吸引。 「齐淮远好像已经决定做个了断了,」毛线嘆了口气,自顾自地说,「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魄力,我猜他是打算和常家的应龙同归于尽,这样两家就都基本名存实亡了……不过本来血咒就已经过度消耗了句芒的生机,他也来不及生个继承人出来,更何况……欸?你去哪?喂!」 毛线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被绑了太久一时有些腿麻,只得气急败坏地对着楚家人喊:「快拦住你们家主啊!」 不知所措的楚家人这才慌慌张张地追过去。 ☆、第七十章 常琨虽然坐在轮椅上,但是丝毫没有病残之态,身后是威风凛凛的应龙,护卫着黄帝的后裔。 在他的对面,被他视为此生宿敌的人持刀而立,站得笔直,金色的刀穗在风中轻轻飘舞着。 周围尸骸遍地,只有两个宿敌还在对视着。数千年前的坂泉,两大枭雄倾力一战决定了天下归属,如今这场对决又将书写烈山与有熊的结局。 「没想到啊,烈山淮远,你不惜把能得罪的人全得罪了,就是为了把我骗来同归于尽?」常琨面色有些阴沉,「你这样,可就什么都没了。」 「我本来也没有什么。」齐淮远不为所动,金色纹路渐渐蔓延全身。 属于洪荒勐兽的力量再次聚集,藉助凡人之躯重现了创世之火的威力。 挥刀前,他的脑海中闪过一瞬间的留恋。明亮的黑眸,肆意的笑容,构成的温润眉眼。他短暂而负罪的一生里,只能触及而无法拥有的美好。 天空响起一声炸雷,空气在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浪中显得有些焦灼,一个庞大的虚影逐渐显现出来。应龙似乎是感觉到了威胁,拱起身躯,龙目怒睁,发出声声悠长的龙吟。 常琨原本见齐家气数将尽,又得楚家帮助,甚至连那些西方来的魔鬼都倒戈相向,才会亲自进来。没想到自己谨慎至极还是会中了齐淮远的套,也没想到看上去已经油尽灯枯的齐家居然还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你这个疯子!」常琨怒吼一声,踉跄地站起身试图后退,但这一切註定都是徒劳。 天空中一只竖瞳忽睁,赤红色的火焰席捲开来。 烛龙举火,天地始生。 不同以往的是,这一次熊熊烈焰逐渐组成了烛龙的身躯,把传说中的神明从极寒幽冥之地带到了人间。 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 夺目的红色挟裹着创世的烈火,带着九黎王所豢养的凶兽的威压,与仰头长吟的应龙交缠在一起。中央之天龙诛蚩尤,逐夸父,灭尽炎帝大将,却最终要在烛龙的怒火下化为灰烬。 常琨扭头看到火焰湮没了庞大的应龙,朝着自己席捲而来,终于还是停下脚步,转身正面迎向了满目的火红,这也许是为天下尊的有熊氏最后的尊严了。 体内沸腾的血液流过四肢百骸,句芒疯狂吸食着所剩不多的生命,世界仿佛都寂静了,连凶兽们撕扯凡人破碎的灵魂都无所察觉。 手中的刀终于因为握不住而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金色穗子零落了一地。 「齐淮远!」 幻听吧…… 齐淮远踉跄了一下,跪倒在地,却栽进了一个怀抱着,闻着那熟悉气息,他不由地扯出一个笑来。 「孔昭还真是,不靠谱……」 「你特么才最不靠谱!你死一个试试看!」楚殣盯着他显得有些黯淡的双眸咆哮,「你信不信……信不信老子和毛线私奔了!」 齐淮远把头埋在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挺好的。」 「我特么好你大爷!」楚殣只觉得心脏慌得乱跳,手指忍不住在抖,只能用怒骂掩饰自己的慌张,「姓齐的你毁了老子一辈子你知不知道?!你就想这么走了不管了?」 「你在冰岛说的话,再问一遍好不好?」向来强硬果决的双眸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闪烁的金色在眼底游离,仿佛逐渐飘往了远方。 楚殣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什么。 「你他妈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听英国佬的酸诗?」楚殣在齐淮远耳边大吼,仿佛声音够大就能把人叫醒一样。 「楚殣……」齐淮远语气有些恳求,他知道自己每次只要一放软态度楚殣就会妥协。 「你妈的……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要姓蒙太古呢?」楚殣抹了把眼泪恶声恶气地念道,却还是断断续续带着颤音,「若你,若你抛弃你的姓氏,宣誓做我的爱人,那么我,也不再姓凯普莱特了……」 「好啊……」齐淮远闭着眼轻声答应,嘴角勾起一分温柔无奈的笑容,俊美无俦而又虚无易碎。 第119页 恍惚间,依旧是多年前北欧的极光下,已经被命运之神写定的悲剧註定是一句戏言,无法成真。 「淮远?齐淮远?」 烛龙瞑目,天昏地暗,风雨如晦。 不堪重负的骊山终于开始崩塌。 毛线印象里,楚殣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很少对什么人上心,也很少对什么事在意,就算失态也能很快控制自己,他第一次见到楚殣这样崩溃地嚎啕大哭。 「快走啊!」毛线生怕他留下来被活埋殉情,和楚家人七手八脚的拉他,却第一次发现这傢伙力气这么大,死活也不肯松手。 山崩地裂间,大雨沖刷着泥土与石块形成了滚滚的泥石流,轰鸣声不绝于耳。楚殣低头亲吻着齐淮远的唇角,只感受到冰凉的雨水流过尚且残存一丝温热的皮肤。 殣者,路冢也,为土所掩,诗曰,行有死人,尚或殣之。 也许人还真是有「命」的?楚殣听着山石崩塌的声音恍恍惚惚地心想。 「好了好了,我们的最后一个任务了,你可不能被活埋喽。」本来已经「背叛」了齐淮远的魔鬼再一次冒出来,沙利叶轻轻松松地把楚殣拉开,朝阿斯蒙蒂斯丢了个眼色,尽职尽责地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将这些倖存者送出了骊山。 山外大雨瓢泼,大量的政府军守在外面,按照孔昭的指引制服了残余的常家人。歷朝歷代的统治者之所以动不了这些世家,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应龙这些远古生物和那些超自然的力量,不但可以造成极大破坏,还会引起社会恐慌。如今齐家愿意在这深山老林之中替他们解决最大的麻烦,后续处理对于政府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走私枪枝、非法武装,国家机器可以轻易合理合法地找到许多理由把那些失去了庇护,盘踞在各个领域的世家下属肃清。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些多余的争斗了。 楚殣被阿斯蒙蒂斯丢了出来,却又无法向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魔鬼发泄愤怒,只能失魂落魄地站在雨里,看着军队的迷彩服来来往往地从自己面前晃过。 「回去吧。」孔昭路过他身边时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没你们的事了。」 「把他带出来,我要带回湘西,楚家有办法的……」 「别想了,不可能。」 「我说有就有!」楚殣一把揪住孔昭的衣领怒吼。 毛线脸色微变,连忙去拉楚殣:「你可别乱来。」 「你现在迁怒我也没有用,」孔昭看上去十分冷静,如果不细看难以发现他眼中隐忍的怒火,「齐家因为蚩尤的诅咒只能畸形地传承,没有亲情,更没有什么爱情。他喜欢你,可是逃不脱自己的命,所以只能选择在自己手里终结这一切。」 「没有新的宿主,那些凶兽同样会消散,但他们会一口一口扯碎最后一个烈山氏的生魂,不入轮迴,不得善终。你本来就是九黎后裔,被蚩尤诅咒有什么下场应该最清楚,不信我的话就自己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我知道你们楚家素来精通招魂拘魄,有些逆天改命的禁术,就算楚殉真让你那么干,我也只能告诉你,没用的。」 楚殣闻言依旧恶狠狠地盯着孔昭的眼睛,试图找出几分说谎的痕迹来,却最终一无所获。 孔昭冷眼看着面前这人原本故作兇恶,表情却逐渐茫然,最后没憋住眼中又泛起水光沾湿了睫毛,着实一副可怜相,纵使他实在怨恨楚家,也不由地有些心软。 「你也不用多想,这事说到底谁也怨不得,本来这种结局对淮远来说也是解脱,」孔昭拍了下楚殣的肩膀,转身离开,「只不过都是些从古至今的冤冤相报罢了,如今再也不会有谁为此付出代价了。」 「你自己好好过日子就算告慰他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民法考试所以拖到了现在。。。我过会背完商法就把剩下的全发完噫呜呜噫 ☆、第七十一章 五年后的西安,古城的街道依旧人声鼎沸,熙熙攘攘,仿佛当年那一场无端的大地震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没人知道深山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国家抗震救灾的动作前所未有的迅速,地震也没有太多波及城市,只有震源的骊山暂时不再对外开放了而已。 也有人指出西安处在地中海喜马拉雅山地震带和环太平洋地震带之间,不应当有什么大地震才对,而且国家武警部队和消防部队简直就像预先待命好了一样迅速採取了措施,甚至还有民用无人机无意间在山里拍到了军队的身影,于是一时间阴谋论层出不穷。什么军事演习、新型武器、史前生物之类的传言甚嚣尘上,不过由于没有任何证据,官方又闢谣了只是在救灾,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最终华夏大地似乎又恢復了一片祥和。 车辆川流不息的朱雀街上,一个气质儒雅温和的年轻人插着兜,看风景一样顺着繁华古街徐行着。偶尔有被吸引到的小姑娘回头多看两眼,就会得到一个略带忧郁的礼貌微笑。 「唔唔……」毛线啃着肉夹馍口齿不清地从后边跑过来,对着楚殣提了提手里的纸袋。 「我不饿。」楚殣摇头。 「哎呀,你别老是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毛线把他的手从兜里拉出来,硬是把还有些烫手的馍塞进了他手里,「你再不找对象,你爷爷就要活活急死了。」 第120页 「所以我这不是答应来相亲了嘛。」 「我呸,你就是应付应付,然后再熘到国外失联半个月。」毛线翻了个白眼,早已看透了他的套路。 说实在话,要逼着楚殣来相亲,搁十年前他还是个直男那会,毛线都觉得难为他,更何况现在……偏偏楚老爷子年纪大了脾气还越来越倔,跟个老小孩似的,谁也不敢忤逆他惹他生气,生怕给气出什么毛病来。 「你说你,楚爷爷给你看的对象都够排到山脚下去了,非要选个西安的姑娘,大老远跑来结果还是来耍人家妹子的,实在是过分。」 「你可安静会吧。」楚殣无奈地嘆了口气。 「哈?你现在嫌我话多了?以前自己跟个话痨似的我嫌弃你了吗?我这还不是怕你憋坏了。」 楚殣当然是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只得像忍受老母亲的唠叨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目光漫无目的地乱瞟着。 当初变故发生之后,齐家和常家可以说消失得干干净净,而那些依附他们生存的小家族也基本出境的出境,归化的归化,于是楚家似乎就成了唯一的胜利者,所有人都在等着那个当初被从桑干河畔驱逐流离的部族重新接掌中原局势。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楚家的年轻家主不仅没有乘机扩大势力,而是索□□出了楚家把持多年的权力,然后便再也没有出现,仿佛真的已经泛舟五湖归隐山林了。 楚殣重回了梵蒂冈、北欧和蒙古,还去了他没能参与的埃及与南美,试图找到丝毫过去残留的蛛丝马迹。宗教国的教堂已然重修,白鸽安详地停留在圣洁的穹顶上,冰岛的人们在火山爆发后也重新回到了世代居住的小镇,蒙古贵族们失去支持后无可避免地走向了衰亡。埃及的陵墓被黄沙掩盖,南美的丛林也被大雨所沖刷,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线索。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復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哪怕是当初纵横一世的部落联盟领袖都没给世界留下什么痕迹,更遑论他的后人了。 从英国回来后楚殣似乎也已经放弃了寻找,一直安心养老的楚殉冷眼看他满世界折腾了一通后,还是开始了自己的催婚大业。楚殣被老爷子扰得烦不胜烦,最终胡乱挑了一个西安的姑娘。至于为什么选这里,大抵还是心底那点不甘在作祟。 「其实啊,老爷子心里明镜似的,你以为他不知道你们以前那点事吗?可人总不能就活在过去啊,说不定你见见别的小姑娘,欸,就看对眼了。老爷子也不是非为了什么传宗接代,毕竟楚家都已经被你这个混小子给败没了,他也就是想让你燃起点生活的热情知道不……」毛线絮叨了一阵后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问楚殣,「说起来,你去年是不是又接触那帮鸟人了?」 「嗯。」 毛线顿时像护崽的母鸡一样警惕:「那些傢伙找你干吗?」 「他们想把刺死耶稣的朗努基斯矛的三块碎片重新拼起来,找我帮了点忙。」 「拼那劳什子玩意干吗?他们又搞什么鬼?」 「我也不知道。」 「你就这么答应了?」 楚殣沉默了片刻。 「这些鸟东西拿什么诱惑你了?」毛线头疼地问。 「也没什么,他们把当初那几件神器给我了,虽然也没什么用了,」楚殣笑了笑,「就当,留点纪念吧。」 「……」毛线不出所料地嘆了口气,又开始喋喋不休,「我说你啊,这些傢伙肯定不怀好意,还是少和他们接触……」 楚殣并没有太注意他还在说些什么,只是余光忽然瞥见了街角闪过的一抹金穗子,不由愣了一下,一阵熟悉感瞬间占据了他的心头。 「诶?你去哪?喂!」 楚殣追着跑进了一条偏路,撞着了人也来不及道歉,好不容易才气喘吁吁地追上。 「沙利叶?」楚殣看清那人后没由来的有些失望,但很快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那把刀。 古朴的唐刀实在是再眼熟不过了,但却怎么也不应该此时出现在这里,联想到这些魔鬼的种种劣迹,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你盗墓?!」楚殣登时怒不可遏。 「唔,别说那么难听嘛,事实上,我其实是通过合法授权获得的,虽然……也确实有盗墓之嫌,但……」沙利叶绕来绕去地还没解释完,就发现自己大有一番要挨揍的趋势,「告辞,回见!」 楚殣一拳打了个空,只能恨的咬牙切齿。 「怎么了?」毛线终于在这拐七绕八的小巷里找到了他。 「没什么,我看错人了。」楚殣冷静下来,眯了眯眼睛,打算回头再找这些鸟人算帐。 「快走吧,要迟到了。」 到了约定的地点,毛线声称要避嫌,自己一个人去附近找地方玩去了,由着楚殣一人进了这家幽静的咖啡馆。 按照描述,对方应该是一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家世嘛自然很好,大家闺秀,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楚殣坐在窗边,很快注意到门口来了个符合描述的穿白裙的女孩,看上去有些踌躇,却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在外面接起了电话,开上去愁容满面。 难不成是已有情郎,临阵追人?楚殣忍不住思维发散了一下,不由摇摇头,开始低头看手机。 过了不多久,对面终于有人坐下来。 第121页 「抱歉啊小姐,可能浪费您的时间了,我觉得我们可能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是吗?」对面响起的却是男性的声音。 楚殣正噼里啪啦打着字给毛线吐槽的手突然僵住。 「我以为我们的实质性进展,已经够多了呢。」 没由来的鼻子一酸,一滴泪就落在了手机屏幕上。对面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结果,一时没了动静。 「你妈个混蛋!」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 托着托盘来送咖啡的侍者吓得抖了一下险些没把手里的东西打翻,震惊地看着刚刚那个似乎在等人的客人直接翻过桌子抱住了对面刚来的那个……男人? 着实有些诡异的画面让侍者脚下打了个转又端着托盘默默回到了后厨。 齐淮远低下头,似乎可以听到急促的喘息和轻微的啜泣声,遂扫视了眼周围看热闹的目光,待到所有人都若无其事的收回猎奇的眼神后,才轻轻环住楚殣的后背,拿下巴在他头顶蹭了两下。 「啧啧啧。」房顶上看热闹的沙利叶甩掉一身的肉麻。 当初蚩尤的凶兽确实是要吃掉这个凡人来着,奈何他的灵魂早就已经因为交易而受魔鬼的保护,体系不同使得这些上古异兽也无可奈何。此后这些堕天使们重铸了沾有耶稣鲜血的朗努基斯矛,像上帝復活耶稣一样给予了这个人类新生。魔鬼胆敢这么做在过去自然是不被允许的,但上帝此前已经承认了他的反抗者们有自己存在的合理性,允许他们独立于天国行使自己的力量。既然中世纪时,圣灵和圣徒可以显露神迹,那么现在这些魔鬼偶尔的越轨行为只要不引起大的混乱,天国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沙利叶此前并没有告知楚殣他们寻找朗努基斯碎片的原因,也算是给他一个惊喜?毕竟他可是一个体贴而周全的魔鬼呢。 而此时最茫然的,莫过于两条街外的毛线了。楚殣这人聊天聊着聊着突然就没了消息,纵使他发了一串的问号过去也丝毫没有回应。 干吗啊?真看对眼了? 毛线越想越奇怪,于是立刻就朝着那家店赶去,风风火火地闯进门。 「先生您几位?」服务生迎上来。 毛线挥了挥手,径直往里走去,目光梭巡一圈,很快就发现……发现楚殣这个混蛋光天化日之下就和人家亲上了??而且哪怕那人头髮不短,他从背影和体格也能看出,那绝对不是个女人吧?? 这个背影,怎么,有的眼熟…… 「咋回……」毛线好奇绕到正面之后没忍住发出一声尖叫,「我操,鬼啊!」 「先生,请不要大声喧譁……」服务生很快过来拉住了这个引人注目的客人。 「有鬼啊我日!你们这儿闹鬼啊??」 「先生!请不要胡言乱语好吗?」服务生把这个神经病推出去威胁道,「我们要报警了?」 愣愣地站在大街上半晌的毛线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不信邪地揉了两下眼睛再次透过玻璃看去。 好的,那个讨厌的姓齐的王八蛋正在对他露出挑衅的笑容。 毛线站在原地瞪了半天眼,才突然像气笑了一样,又带着几分释然,沖那搂搂抱抱的两人比了个中指,转身离去,留下他们独自相处。 到底白菜还是被猪拱了,哼。 ☆、结束的废话 终于发完了……当初写的第一篇文,也是第一次发,谢谢各位老爷捧场,毕竟我只是个无经验菜鸡,已经做好了除了自己没人会看的准备,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有人看我当初制造的脆皮鸭文学垃圾(鬼知道我看见第一个点击的时候有多么热泪盈眶) 因为当时动笔写的时候也没做什么构思,就写着玩玩,所以存在很多不足,尽管我后来码成电子稿的时候已经在试图尽量修改,但还是……回天乏术。首先感情戏太少废话太多的确是个问题,学术不精可能多有谬误也是个问题,我会改的,给我一个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的机会 这本书快发完的时候把我那一箱子存稿翻出来瞧了瞧,实在不知道下一本该发啥,留下的坑实在太多了。未来科幻的,西式魔幻的,律政文,军旅文,剑三网游文,欧洲歷史文,根据我在辩论生涯中遇到的师兄改编的现实文,中国民俗传说的黑白无常,半真半假的帝王将相……有的写完了,有的还是坑,有的仅仅存在一个大纲……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么多无聊的脑洞。虽说古人云,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善终吧,毕竟一直被脑子里的故事折磨也挺痛苦的,就半夜睡不着觉那种你们懂我意思吧。现在回顾以前的那些文字,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从第一本的一团乱麻到后来的逐渐上道(不是我说,我觉得连字都比以前好看了)我心甚慰。不过这些都是当初莫名其妙的一些脑洞,所以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流行些什么,哪些是热门,只能……随缘吧,反正把我想写的故事写完就成了。 所以考虑良久并徵求部分意见后,下一篇文是西方魔幻的兄弟文。其主要目的是为了满足我一直以来对这类骨科or禁断的执念……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同样是一篇我已经写完了的文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怎么需要动脑子哈哈哈。虽然我本人觉得它比较冷门,应该不会有太多受众,但出于对一篇完结文的尊重,我决定还是先更它了……没人看我就坐三个月冷板凳每天睡前听一遍二倍速「我真的很不错」再开新坑,问题不大,我可以我能行。 第122页 最后,首尾唿应点明主题再次感谢各位看官老爷,忍受完了我这二十万字的胡言乱语。 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有番外的,但是。。。我找不到原稿了,又因为年代久远记不清内容了(主要是因为懒),所以,就先这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