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 第1页 《我心匪石》作者:闲语/舜华【完结】 文案 寒枝,孤鸿,冷洲,幽影——追石门的四个杀手。冷洲早死,孤鸿因此怨恨寒枝,寒枝默默承受,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情? 魔心谷与武林正道定下盟约,定于这年重阳各派出一人决斗,以定存亡。孤鸿偶遇武林第一门派天机园的首席弟子叶轻风,因其酷似少年玩伴冷洲,全力相助,因此捲入江湖争斗。腥风血雨中,各人目的不同,彼此欺骗。寒枝坚忍的背后有何苦衷,他与孤鸿可能彼此谅解?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硝烟散尽,谁人能如愿以偿? 内容标籤: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寒枝,孤鸿 ┃ 配角:楚思远,唐经,叶轻风 【 楔子 轻花如梦,飞雪飘零。梅花林中笛声悠扬,那是一曲被人吹奏了千万遍的《梅花落》,为纷纷落向白雪的花瓣奏一首最后的輓歌。 笛声渐渐湮灭,被一阵阵欢快的笑声替代,花雪纷飞的梅花林里两条身影渐渐明晰。那是两个少年,年纪稍长的那个也不过十五六岁,一身玄衣如墨,幽深的眸子里笑意盈盈。较年幼的白衣如雪,映着白雪红梅,清淡如月,秀雅胜仙。 玄衣少年突然伸手抱住白衣少年,一边从怀中逃出一根翠绿的竹笛递了过去,“我特意做来送你的,你喜不喜欢?” 被抱住的白衣少年接过竹笛看了看,撇了撇嘴道:“无事献殷勤,你打得什么主意?”话虽这样说,手指却紧紧攥着竹笛,惟恐对方反悔将笛子收了回去。 玄衣少年呵呵笑了起来,低头在他面上偷亲了一下,惹得对方怒气沖沖地瞪着自己。玄衣少年忙笑着道:“你收了我的聘礼,一辈子就要跟着我,眼下只是预先收点利息罢了。” “什么狗屁聘礼!”白衣少年勐力一推,玄衣少年一个踉跄仰面倒地,头撞到身后的梅花树,梅花纷纷落下,花瓣盖了他一头一脸。 白衣少年拍手哈哈大笑,“笛子我收啦!不过却不是什么聘礼——这次你偷鸡不成蚀把米了罢。” 玄衣少年起身拍落身上的花瓣,举起衣袖凑到鼻子边闻了闻:“弄花香满衣——虽然窃玉不成,也算是偷了一身香!”说完眼珠一转,突然朝白衣少年扑了过去,将他压在了地上。 白衣少年急忙挣扎,“快放开我,地上冷死人了。” “嘘……”玄衣少年急忙制止,“安静一会儿啦!” 白衣少年白了他一眼,索性闭上眼睛,“好了,我已经被冻死了——死人最安静了。” 玄衣少年哈哈笑了起来,伸手颳了刮他的鼻子,“就算你死了,我连吹一百遍你最喜爱的《梅花落》给你听,只怕最后你只好烦得睁开眼回魂了。” 说到这里俯身搂住白衣少年,柔声道:“汉武帝曾道:若得阿娇,当金屋储之。依我来看……” “俗不可耐!”白衣少年急急打断他,“金灿灿的屋子怎么住人?” 玄衣少年轻笑了一声,“是啊!汉武帝后来之所以变心,便是因为他以为能给对方金屋玉堂便是真心爱她。比起汉武帝,我更愿自己是湘君,若是能得你一生相伴,我会为你在后山的月湖中建造一座房子。用荷叶来做屋顶,用荪糙作墙壁,用紫贝来铺砌中庭,用兰木做屋椽,用白芷来装饰卧房,用薜荔编织成帏帐……” 听着玄衣少年如梦似幻的话语,地上的白衣少年目光也渐渐迷离起来,待对方的唇落到自己面颊上才突然惊醒。他竭力推开玄衣少年,爬起身大叫了一声:“做你的白日梦去罢!”便转身飞奔进了梅花林深处。 寒风吹过,一片片花瓣落下,撒了那白衣少年一身。玄衣少年含笑目送,直至那白色身影湮没在梅花林深处,一回头,林中又一条人影一闪而过…… 第一章 悠悠生死别经年 “啊……”石寒枝惊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下意识伸手摸着胸口,低头拼命喘息着。 门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侧头望去,天已经黑透了。窗沿上挂着一道细细密密的水帘,遮住了他想要遥望的景物,这让他下意识间松了口气。窗户没有关,雨水顺着窗沿打进窗里,在窗台下的木桌上跳跃着。 头脑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石寒枝面色突然一白。正欲下床点燃蜡烛,突然“砰”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撞开,一股梅雨季节特有的温湿空气扑面而来,隐约间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石寒枝漠然抬头望去,见一个玄衣青年提着长剑站在门口,血红的眼睛正直愣愣望着自己。青年的衣衫早已湿透,水珠滴滴答答落到地面上,很快形成了两条蜿蜒的小沟。 石寒枝手腕悄悄一翻,几枚银针便藏在了手心。还没有来得及直起身,便见玄衣青年扔掉了手中带血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自己扑了过来。 石寒枝犹豫了一下,眼睫颓然一垂。手指一弹,手中银针便从窗口飞了出去,望着那缕寒芒消失在雨帘之外,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把那个慡约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待他回过神来时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撕得七七八八,身躯也被青年紧紧压在了床上,胡乱的吻落在自己裸露的肌肤上——与其说是吻,倒不如说是野兽的噬咬来得贴切。 感觉到身体的疼痛,石寒枝厌恶地皱皱眉,心里暗骂了几声。他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朝门口一挥,房门便再度紧闭了。 黑暗中粗重的喘息以及若有若无的呻吟渐渐响起,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这江南的梅雨之夜格外地令人窒息,仿佛要毁灭一切才可苟延残喘。 小屋里渐渐安静下来,这宁静持续了没多久,便再次被一声撞门声打破。石寒枝从昏睡着的玄衣青年身下挣扎出来,一边顺手拿起衣服披上,一边抬头冷冷望着冲进来的人。 那人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黑暗,感觉到屋子里气息暧昧,便本能地使劲嗅了嗅。 石寒枝冷喝道:“闻什么闻?”伸手拿起一件衣衫盖在沉睡着的玄衣青年赤裸的身体上,然后剔亮了蜡烛,晕黄的光渐渐充盈了简陋的房间。 门口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面上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他迅速打量了石寒枝一眼,见他玉面泛红,红唇微肿,长睫轻轻颤动着,一贯冰冷的眸子中带着水汽,说不出的惑人。蒙面人心头勐地一跳,慌乱别过目光。 “好你个石幽影!”石寒枝薄唇一抿,冷冷哼了一声,“等他发作完了才来——你不是故意的罢?” “不不不!”那叫石幽影的银面人急忙辩解,“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门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响起。石寒枝面色一变,急忙掩好衣衫跳下床来。 这时那发声的中年男子已经站在了房门口,地上长长的影子在烛光中摇曳着。锐利愤怒的目光象冷箭一般射在石寒枝面上,英俊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扭曲。 石寒枝与石幽影急忙躬身行礼,“属下参见令主。” 门口的男子一甩披风,手中一样物什便落到石寒枝脚边,“本来本令主今夜来此是给你这个的,看来你已经用不着了。” 石寒枝低头一看,那是一本蓝色的册子,便抬头迷惑地望着那中年男人。男人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是本令主费尽心机才得到的一本心法,本来可以治你的病,想不到你这样不自爱!活该你一辈子好不了!” 石幽影急忙跪下,“令主息怒,寒枝不是自愿的,是孤鸿他犯了癫狂症强迫了寒枝。” “住口!”那中年男子闻言更加愠怒,伸手指着石寒枝道:“你的武功就算不如他,却还不至于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不是你自甘下贱是什么?” 石寒枝面色一白,冷冷别过脸去不发一言。幽影闻言抬起头来,见了寒枝的神情,再一想令主的话,也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便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那男子咬牙切齿了一阵,突然狠狠捶了身边的门框一下,再抬起头来时眼睛已经血红。他瞪着在床上沉睡不醒的青年,突然冷声道:“幽影,给我即刻杀了孤鸿。” 幽影闻言身体一颤,寒枝则急忙到床边用身体护住床上的青年,大叫道:“不!”瞪着那中年男子的目光也变得兇狠凌厉起来,“他做错了什么?他发疯还不是你害的,要不是你当年……”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石寒枝的脸上,一条血线立即顺着嘴角流了下来。那男人收回手,向石寒枝冷喝道:“凭你也敢教训我?别仗着本令主对你一向姑息就随便放肆。” 石寒枝微微仰起下巴,捏着拳头恨声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那男子冷笑着眯起眼睛,越过石寒枝的肩朝床上的青年望去,“寒枝,你可别忘了他如今变成这样你也功不可没!你今日护着他,嘿嘿,总有一天你会死在他的手上。”说完一甩披风,黑影一飘,便消失在门外的细雨中。 石幽影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其实令主一向对你不错,你又何必激怒他?” “不用你管!”石寒枝冷冷道,他身体又酸又痛,心里也烦躁得紧,便不再想同他多废话,“我要睡了。孤鸿应该把那人头放在了门口,你快拿走復命去罢。” “那人头我进来时看见了,我担心的是他……”石幽影望着床上昏睡的青年嘆了口气,“就算在他发病时用金针刺穴,也不一定会有效。他这是心病,除非冷洲復生,否则此生恐怕是治不好的了……” 石寒枝皱着眉打断了他,“知道了,你早说过只能试试。” 石幽影见状摇了摇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下一个任务是……是唐门的唐经,明日在凤凰台有武林大会,唐经多半会出现。”说完心里也是一阵烦乱,转身出了屋子。 雨渐渐停了,木屋里除了烛心处偶尔发出的“滋滋”声之外便再无声息。石寒枝看看身边的凌乱,眉头蹙得更紧了,抬脚便把床上昏睡的石孤鸿踹下床。 第2页 他将床上的单子换了,又靠在床头静坐了一阵。不经意间看见对面的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原来真是这样啊……”透过细密的雨帘,石寒枝望着窗外一个小山坡喃喃道。 幽影、孤鸿、寒枝、冷洲——追石门的四大杀手,他们均是追石令主收养的孤儿。四年前冷洲死了,幽影又因为是任务联络人,所以每次都是匆匆来去,如今与寒枝相伴的也只有地上的孤鸿了。 下床帮石孤鸿清洗了一下身体,又把他抱回床上替他穿上洁净的衣衫,待一切收拾妥当后窗外已经有了曙光。他觉得腹中飢饿,便撑着酸痛的身体去厨房做早膳。 走出厨房时朝阳正好跃出山岭,为四野披上红色纱衣。多日梅雨连绵,难得这日是个明媚的天气。只是石寒枝在这样的日子里反而有些无所适从,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了那令人窒息的阴沉黑暗。 回到房间里时石孤鸿正侧身坐在床上望着窗口发呆,煦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面上,为他面部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光。 听见脚步声石孤鸿转过脸来,两道眸光深如潭水,冷冽刺骨,薄唇紧抿,勾出坚毅倔强的弧线,修眉入鬓,眉间阴翳重重,原本阳光灿烂的屋子突然阴冷了下来。 冷冷瞄了石寒枝一眼,石孤鸿便别过了目光,“人头呢?” “幽影昨晚来拿走了,下一个任务是唐门的唐经。” “是不是你点了我的睡穴?否则幽影来我怎会没有醒?” 石寒枝冷冷瞥了他一眼,“我犯得着么?” 石孤鸿转回目光,抬头在他面上巡视着。见石寒枝微微抬着下颌,眼中明显的讥诮之意,不由有些愠怒,他冷哼了一声:“为何每次我杀了人后都会昏迷?难道我的体力真的有这么差?” “既然你一口咬定我做了手脚我也无话可说。”石寒枝冷冷顶了回去。 四道冰箭在空中对峙着,谁也不肯收回自己的目光,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因子会一触即燃。 最后还是石寒枝先移开目光,他将手中托盘往桌上一放,淡淡道:“要打架也得等我吃完了再说。”说完便坐下吃了起来。 石孤鸿见对方妥协,也觉得对峙下去没有什么意思。移到桌子边刚想伸手去拿个馒头,却被石寒枝用筷子拦住,“我只做了四个,没你的份。” 石孤鸿缓缓缩回手,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战了一通后,石孤鸿霍然起身冲出了房门。 透过窗口,石寒枝看见他走向了山坡上的小土丘。就算隔了一段距离,仍然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浓的哀伤。那悲哀是经年累月后的沉淀,沉淀在石孤鸿的心里,却沉淀在石寒枝的在骨髓中。 土丘上各色鲜花开得正艷,尚未来得及褪去的露珠犹自在晨光里闪动着,恍如土丘下那如风少年的明眸。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可曾入梦来……”风中隐约传来低吟,石寒枝扶着桌边缓缓站起身,连桌角被捏碎也没有留意到…… 第二章 凤凰台上凤凰游 距长江西南岸不远处有一座山,相传南朝刘宋永嘉年间有凤凰集于此山,乃筑台,山便得名凤凰山,台亦得名凤凰台。转眼六朝繁华如烟散去,这日到了北宋太平兴国二年,凤凰山上凤去台空,远处江水自流。 年前太祖皇帝赵匡胤猝然病死,其弟宋太宗赵光义即位。改朝换代已近十八年,宋国已有了根基,民间倒也风平浪静。 比起普通老百姓的安居乐业,十八年来以八大门派为首的中原武林却是波涛汹涌。人人摩拳擦掌,翘首盼望着这年的两次武林盛会。一是中秋节八大门派试剑大会,二是重阳节与邪教魔心谷十八年前约下的决斗。这两次盛会的地点不在别处,正在这金陵凤凰台。 这日正是端午佳节,晌午骤雨初歇,艷阳当空。金陵凤凰山下行人络绎不绝,看装束多是武林中人。这些人匆匆往山顶赶着,一边与同行的人闲聊着。 “不知天机园的东方园主突然送信给各大门派,让大家今日来凤凰台聚会所为何事?如今距离中秋试剑大会尚三月有余,难道不是应该好好在家为试剑大会准备么?”一个中年汉子朝身边的同伴问道。 同伴道:“东方园主一向高瞻远瞩,他的想法非是我等这种普通人能了解的。反正马上要到了,等下子就知道了。对了,大公子让我们送给叶公子的信你藏好了没有?” 中年汉子拍拍胸口,“贴身收着呢?你说我们唐门大公子平常稳重自律,从不涉足花街柳巷,这次居然为了一个花魁连这样的大会都要缺席——真不太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这有什么怪的,难道你没听说那伴月山庄的楚少庄主终日里混迹青楼?楚老庄主十八年前被魔心谷掳去,到如今还生死不明,那楚少庄主在这等情况下都能这样,说起来我们大公子比起他不知好了多少倍。” 中年汉子觉得同伴言之有理,点点头,“怪的是大公子与楚少庄主最是投契,关系比和天机园的叶公子还要亲近。你说说看那楚少庄主那点比得上叶少园主?” 同伴不屑地打断了他,“这你都想不通?虽说他们三人并称‘武林三公子’,不过任谁都知道那楚公子不过是点缀,暗地里称我们大公子与叶公子为‘武林双骄’。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大公子与叶公子之间稍稍疏远些也是正常。说到那中秋试剑大会,还真不知这两人哪一个赢呢?” 这时身后一个声音道:“敢问两位大侠那中秋试剑大会是怎么一回事?在下师兄弟刚从塞外来,不太了解中原武林的事,还望两位赐教。”那声音淡若清风,润若明月,两人心中俱是一畅,一起循声望去。 身后蜿蜒的山道上站着两个青年,长得都普普通通。身材较高的那人身着玄色长衫,目光冷峻,腰间一把青柄宝剑;稍矮的灰色衣衫,手持一管碧箫,适才出声询问的正是这灰衣青年。 见这两个青年相貌平平,中年汉子与同伴心里都有些失望。不过灰衣青年适才那声“大侠”让那中年汉子甚是受用,他摸了摸颌下长须,故作深沉地嘆了口气。 “其实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十八年前魔心谷掳去八大门派不少门人,当年的天机园主天机道长前去营救,反被魔心谷妖女所害。事后魔心谷妖女放出风声,定于今年重阳派一名传人与八大门派公推出的一名年轻传人决斗。若是八大门派胜利,魔心谷便会放出掳去的人,从此退出中原武林;反之若是魔心谷胜,八大门派便要自动解散。” 灰衣青年又问道:“那这与中秋节的试剑大会又有何干?” 中年汉子接着道:“八大门派各有自己的得意弟子,就拿那‘武林三公子’来说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而重阳之约只能有一人参加,这中秋节的试剑大会便是要在八大门派的传人中选出一人来赴约。” “武林三公子?”灰衣青年喃喃重复了一句,满面的迷惑。 中年汉子的同伴插言道:“那武林三公子可是如今江湖上风头最劲的人物。他们分别是唐门的大公子唐经、天机园的叶轻风以及伴月山庄的楚思远。” 灰衣青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起四川唐门在下倒是如雷贯耳,想来那唐经定是不凡,若是能有机会见一面就好了。”说到这里轻嘆一声,微露怅然之色。 那中年汉子顿时满面得意之色,“不瞒两位,我们哥俩正是唐门金陵分坛的弟子。其实见大公子一面并不难,近日来大公子几乎每天都去秦淮河畔的拥芳阁听花魁晚晴姑娘弹琴。哦,听说今夜晚晴姑娘会在秦淮河上竞卖初夜,两位小哥可以去凑凑热闹。” 四人说说走走,不多时便到了山顶。凤凰台下早已人潮汹涌,台侧搭着八个凉棚,每个凉棚里都坐着几个人,从凉棚外插着的旗子可以分辨出他们分别是八大门派的人。 中年汉子与其同伴与两个青年告了辞,便去天机园的棚子送信了。两个青年找了一个位置站好,灰衣的那个开口道:“既然唐经不在这里,我看我们也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干脆去拥芳阁探一探。”原来这两人正是前来取唐经人头的石寒枝与石孤鸿。 玄衣青年石孤鸿冰冷的目光在他面上扫了一下,“我父母均被魔心谷中人杀害,凡是与剿灭魔心谷有关的事对我来说都不算浪费时间。” 半晌没有听到回音,石孤鸿又望向寒枝,见他拳头紧握,眼神直直盯着一个方向看着,嘴唇微微发着抖。石孤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蓝衣青年不徐不疾走到台上。他立时瞪大了眼睛,如遭雷击,几乎稳不住身形。 台上蓝衣青年站定后清亮眸光一转,台下几百人立即鸦雀无声,那种傲视苍生的气度倒似是与生俱来,令人心折。 望着台下众人,蓝衣青年展颜微微一笑,恍如是天地混沌初开的那一瞬,一切都突然亮堂了起来。他朝台下人一抱拳,朗声道:“在下天机园叶轻风见过各位武林同道,家师有事耽搁,稍后即到,还望各位海涵。” 目光一扫台下武林人,又接着道:“十八年前魔心谷横行武林,掳去八大门派诸多门人,甚至设计害死本门祖师。虽然十八年来魔心谷并未在武林中现身,然魔教一日不除,终是后患无穷。今年重阳一战,我们八大门派誓将魔心谷逐出武林。” 台下人闻言立即群情激昂,少不了一通口号吶喊。叶轻风微笑着等待众人平静,一边扫视着众人。虽是几百双眼睛同时注视着他,他却感觉到有两道特别专注复杂的目光射在自己面上,面颊上甚至可以感觉到火辣辣的疼意。循着来源处望去,却是一个样貌普通的玄衣男子。 石孤鸿此时也已留意到叶轻风在看自己,见叶轻风朝他颔首示意,他稍稍愣了一下,茫然点点头算还了礼。 这时一个三十出头的白衣男子走到了台上,剑眉星目,器宇轩昂。叶轻风忙朝那男子行了礼,便退了下去。台下不少人识得那人是天机园园主东方朗,渐渐安静了下来。 东方朗是前天机园主天机道长的传人,十八年前天机道长被魔心谷主害死后,他便接替了园主之位。当时他初出江湖,不过十八九岁年纪,所以许多人都不肯服气。他二话没说,一人一剑挑了臭名昭着的暗杀组织“啼血”,活捉了“啼血”的首领残夜,从而堵住了众人之口。十八年来更是将天机园治理的井井有条,名震江湖。 第3页 这时东方朗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本园主感谢各位武林同道今日能来此聚会。如今距中秋不过三个多月,想来八大门派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名单早已拟定。依本园主之愚见,不如让这八名后起之秀在余下三个月时间里相聚一堂,共同切磋。以期可以集众家之长,一举战胜魔心谷传人。本园愿意提供场所以及照顾此八人的饮食起居,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闻言连声称好,人群里的石寒枝在心里哼了一声:“这些正派人士可真是无聊,就这么几句废话犯得着让这么多人跑来这里么?” 朝石孤鸿望去,见他依然呆呆望着远处天机园凉棚里的叶轻风。望着叶轻风玉面上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石寒枝心里突然起了一阵寒意,突然回想起石冷洲临死时惊讶怨毒的眼神,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突然觉得面上凉飕飕地,回头看向石孤鸿,见他阴冷幽深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面上,好像要用这目光把自己凌迟八块一样。石寒枝心底一阵冰凉,推开人群离开了凤凰山。 第三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夜晚的秦淮河上画舫来来往往,夜风拂来,连空气也带上了胭脂的香气。河水倒映着两岸的灯红酒绿,直叫人忘却了这纸碎金迷背后的无奈与辛酸。 石孤鸿掀开画舫的帘子,轻轻一跃上了岸。不经意回首一望,夜灯下十里秦淮朦朦胧胧,犹如一幅褪了色的美人图。听着风中隐约的歌声笑语,倒好似适才的红袖添香不过是场香艷俗气的梦。 他在河边的柳树荫下伫立了片刻,看见岸边的人越来越多,多是些年轻的士子。不多时果然看见一艘朱红的画舫驶到了湖心,有丫鬟掀开珠帘,一个面蒙白纱的白衣少女姗姗走出画舫,走到船头迎风而立。 “晚晴姑娘!”放浪些的青年已经开始朝那蒙面少女叫喊着,嘴里的话虽不至于下流,却也让周围的人闹笑不已。那晚晴却俏立船头,丝毫不以为忤,她虽是清倌儿,毕竟在烟花之地辗转多年,这种阵势想必早见得多了。 这时石孤鸿看见一个年轻男子挤过人群,一边朝船上的晚晴频频望着。石孤鸿心头一跳,原来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日间在凤凰台上见过的叶轻风。想到叶轻风来此或许也是为了这晚晴的初夜,石孤鸿心口一窒,说不出的郁闷心烦。 又继续在人群中扫视着,却找不到他今夜来此的目标人物——唐门大公子唐经,便暗自纳闷起来。听日间那两个唐门弟子所言,唐经该是十分倾慕这名ji晚晴才是,没有道理他会让别人染指这晚晴。 这时那晚晴身边的丫鬟朝岸边的人群喊道:“你们不要闹了,我家姑娘要开始选婿啦。” 这时一个人跌跌撞撞冲到河边喊道:“喂!你们等等!那个死糖精还没有来呢!”说话间一不小心滑了一下,几乎跌进河里,惹得围观的人群哈哈大笑。 石孤鸿朝那人望去,却是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一身黄色儒衫,手持一把摺扇,一副标准的富家公子哥装束。 这时听见船上那晚晴的丫鬟朝那黄衣青年道:“楚公子你小心啊!我家姑娘可不会选个落汤鸡。”岸上的人闻言又哈哈笑了起来。 楚公子?石孤鸿心念一动,已经知道了这青年的身份。全天下有资格直唿唐经的名字的年轻人本来就不多,而敢于在他名字前加个“死”字的恐怕也只有伴月山庄的少庄主楚思远了。 虽然遭到众人嘲笑,楚思远却丝毫不在意,他潇洒摇了摇摺扇,朝那丫鬟笑着道:“就算楚某驾着五彩云朵来,晚晴姑娘也不会选我,楚某倒还不如跳进河里成个落汤鸡,说不定还可以博取佳人一笑。”他一向浪迹青楼,当着岸边无数人的面说起恭维话来也是泰然自若,丝毫不见脸红。 那晚晴朝楚思远微一颔首,“楚公子太客气了,晚晴一介青楼女子,过得本来是卖笑生涯。楚公子若是想晚晴笑,晚晴又岂有不从的道理?” 楚公子闻言将扇子一合,朗声笑道:“姑娘此言差矣,真心实意之笑与强颜欢笑又岂可同日而语?楚某虽不才,也知如姑娘这等谪仙之姿,纵然用千金来买一笑,也是玷污了姑娘你。” 岸边的石孤鸿见这楚思远既然公然调起情来,想到江湖传言楚思远不过是个纨绔弟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这时岸边的士子已经等的有些焦躁,便打断了楚思远,叫喊着催促晚晴开始。晚晴见自己躲不过这关,便凄声道:“晚晴感激各位公子今夜来捧场,只是晚晴已经有了心上人,今夜只能让各位失望了。” 众人闻言又是惊愕又是失望,猜测谁是那幸运儿的同时渐渐夹杂了一些谩骂的言语。 楚思远先是一怔,随后哈哈一笑,侧头朝岸上人群喊道:“喂!你们都听见啦!晚晴姑娘已经有了心上人,你们都没戏了,还不快走!” 众人面面相觑,正考虑着要不要就这样轻易放弃了美人,这时听见晚晴幽幽嘆息了一声,“晚晴只恨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语声飘荡在湖面,似乎有着低低的回声,说不出的凄凉萧瑟。 晚晴收回目光,伸手从身后拿出一把古琴,轻轻抚摸了一阵,这才抬头朝楚思远道:“这把琴是先父先母留给晚晴的唯一物品,不知楚公子可愿笑纳?”话音未落便用力将琴朝楚思远站立之地一扔,那琴在空中飞行了一阵,却因为晚晴力道太小,尚未到达岸边便直直朝河里落下。 这时只见一条黄色人影跃向湖心,在空中翩然一转,一个优美的迴旋后便如同一只蝴蝶般飘回了岸边。众人再一定睛细看,却见岸边楚思远怀抱古琴临风而立,面上带着淡淡的迷惘。 这时河上突然传来“轰”一声巨响,众人急忙循声望去,惊见河心晚晴的画舫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火花飞溅之下那画舫转眼便成了碎片。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刚才迎风而立的美人儿转眼成了灰烬,而那美丽奢华的画舫也成了河面上飘着的残骸。 楚思远张大嘴巴愣愣望着河上的余火,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古琴,突然跺了跺脚:“你这个死糖精,美人儿都被你害死了,我……我……”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拼命捶打起地面来。 暗处的石孤鸿也是吃惊不小,正准备离开。突见蓝色人影一闪,却是藏在人群中的叶轻风飞身离去。他心头一跳,连忙悄悄追踪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奔跑了约一个时辰,便来到了江边。 江面上一叶扁舟刚刚离去,隐约可见扁舟上白色人影一闪进了船篷。叶轻风在江边长嘆一声,却苦于没有船无法追上去。尾随着他的石孤鸿此时心下业已明了,想来是叶轻风在秦淮河边看出了什么蹊跷,这才一路追踪过来。 藏身大石后的石孤鸿正思量着,却见叶轻风的目光朝自己这边投了过来。“不知阁下可否现身一见?”叶轻风抱了抱拳。 石孤鸿明白对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想到自己易了容,便索性走了出来。叶轻风俊目中光芒一闪,随后微微一笑,“原来是阁下。” 石孤鸿稍一转念便明白叶轻风指的是日间在凤凰台见过自己,他暗暗佩服叶轻风的好记性,当时台下那么多人,他对自己不过是远远一瞥而已。 石孤鸿还了礼,“对于刚才秦淮河上的祸事,叶公子可是有什么发现?” 叶轻风回头望了望江面上已经化为一个小黑点的小舟,又回过头微笑了一下,“在下的发现不会比阁下更多——阁下应该比我还要早到那里才是。” 石孤鸿这才知道对方早已注意到了自己的行踪,面上忍不住微微一热,他抬起头,望着叶轻风明朗诚挚的笑容,心口突然一热,一句话脱口而出:“叶公子可有什么兄弟?” 叶轻风先是一呆,随后道:“没有,在下是独子。”望了石孤鸿一眼,试探着问道:“阁下可是曾见过与在下面貌酷似之人?” 石孤鸿别过目光,望着江上粼粼的波光闷闷道:“他已经死了有四年了。” 叶轻风见触及了他的伤心事,面上也俱是尴尬之色,“这个……是在下唐突了。” 石孤鸿摇摇头,冷冷道:“无妨,已经过去很久了。”说完不等叶轻风回答便反身飘然而去,留下叶轻风站在那里怔忡了许久。 第四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回到山谷中小屋时已是深夜,石孤鸿在门口踌躇了一阵。便上前推开房门,屋子里没有点灯,黑暗中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石孤鸿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扔在桌子上,走到床前刚想躺下,便听见床上的石寒枝低低道:“桌子上有些剩菜剩饭,要吃自己热去。”听声音还算清明,应该刚才并未睡着。 “我去追查唐经下落的时候在城里吃过了。”伸手推了推石寒枝,他便蜷到了床里,留出大半个床给他。 石孤鸿躺下后不久便听见窗外淅沥沥下起雨来,此时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几乎每天都有一场雨。屋子里虽然收拾得很干净,却仍然有着淡淡的霉味,平常闻起来石孤鸿没有觉得什么,不知为何今夜石孤鸿觉得那气味格外突兀。 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的是凤凰台上那个春风般明朗的笑容,经这股暖风一吹,仿佛间屋子里感觉清慡了许多。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回味着那人的一颦一笑,渐渐与尘封的记忆重合。那感觉象是幼时躺在糙地上仰望着天上一朵朵的白云,一切都是那样的纯净温馨。 “那个叶轻风……你可觉得他象一个人?”石孤鸿忍不住问出了口,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语气比平日温柔了许多。 “是么?”石寒枝淡淡应了一声,不疼不痒的回答,一贯冷淡疏离的语气。听了四年,石孤鸿早已厌了烦了,却从来没有象今夜这般怒火中烧。 一侧身掐住石寒枝的咽喉,赤红的眼睛恶狠狠盯着他,“你自然不会发现——你怎么会记得一个被你杀死的人?”说到这里手上一用力,黑暗中石寒枝俊秀的面容顿时扭曲了起来。 石寒枝冷冷望着他,面色渐渐发青,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妥协。望着他依然清澈的眸子,石孤鸿突然有一种挫败的感觉,一松手,便将石寒枝甩了出去。 石寒枝在床里剧烈咳嗽了一阵,有一剎那石孤鸿有一种感觉,好像石寒枝会这样咳死过去,永不会醒来。他心中泛起一种復仇的快意,却又空荡荡的难受着。 第4页 忍不住回头看了石寒枝一眼,突然咽喉一紧,原来脖子已经被石寒枝双手卡住。石孤鸿急忙挣扎,对方却勒得死紧,他一时脱身不得,情急之下一脚踢了过去。听得“扑”一声,同时感觉脖子上一松,再侧头一看,见石寒枝正趴在地上咳嗽着。 “哼!杀死冷洲你还不解恨,难道还要杀死我不成?”石孤鸿恨恨说了一句,之后觉得仍不解气,便一脚朝石寒枝踹了过去。 石寒枝在地上翻了一个身,突然一跃而起,手中碧箫便朝石孤鸿疾点而来,招招直攻要害。石孤鸿急忙闪避,堪堪躲过,不过左臂还是被碧箫擦破了皮。他心中暗叫好险,若非他对对方的武功路数极为熟悉,胸口不被刺个窟窿才怪。 见对方毫无收手之意,石孤鸿急忙拔出长剑,两人便在屋子里打斗起来。不多时屋子里便一片狼藉,两人身上也添了不少伤痕。 自从四年前石冷洲死后,这样的情形便是家常便饭,虽然石孤鸿的武功稍胜一筹,可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制服石寒枝也是不可能的事,故此两人每次均是打到精疲力竭才会罢休。 打了一阵后石孤鸿突觉心烦意乱,对眼前的一切感到前所未有的厌倦。他大吼一声跳到门外,便朝山坡上纵身跃去。 屋子里石寒枝收了招式,却没有跟着追出去,其实他对于这样无休止的争夺也早已厌烦到了极点。他没有朝门外看,因为就算不看他也可以猜出石孤鸿去了山坡上的小土丘前,那正是石冷洲的埋骨之处。 石孤鸿呆呆坐在土丘前,不多时他的衣衫已经被雨打湿,而他却似没有察觉到一般,任凭雨珠顺着头髮脸颊往下淌,渐渐模煳了双眼。 茫然间从怀中拿出一根短短的竹笛,那竹笛已经有些发黄,更显得简陋粗糙。石孤鸿低头用指肚细细摩挲着,分辨着笛身上刻着的那个“鸿”字,好似手中之物是天下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送到唇边轻轻吹奏着,那是一曲《梅花落》。恍惚间看见两个少年在花雨纷飞的梅花林里打闹嬉笑着,又彼此说着相伴一生的誓言。 一曲终了,石孤鸿才渐渐从追忆中回过神来。望着手中的短笛,以及身前的一堆黄土,他只觉满腔的孤寂愤懑无处发泄,绝望之下仰天长啸了几声。 从泥浆里爬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屋子,一推开门,便看见石寒枝在床上翻滚着。他疾步冲上前将他搂在怀里,“寒枝你怎么了?”触手之处冰冷刺骨,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低头见石寒枝面色惨然,冷汗早已湿了他的衣衫,石孤鸿心头一阵怜惜,对他的厌恶之情瞬间淡去很多。“又犯病了么?” 石寒枝紧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石孤鸿见他的嘴唇上已经咬出血珠,心中又恨又怜,“想叫就叫出声,你的什么狼狈样子我没有见过,何必打肿脸撑英雄好汉?” 一瞥之间看见床里有一本蓝色册子,打开翻看了几下,立时面露惊喜之色,“那人终于帮你找到了这本心法!那你照着练病不是就能好了?” “放……开我……”石寒枝喘息着说了一句,“我……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石孤鸿一怔,突然冷冷的将他推开,“你以为我喜欢操心你的事,你爱自虐就尽管自虐去罢,我才懒得管你。”说完站起身疾步出了屋子。 被甩在床上的石寒枝喘息着望着他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咬着牙道:“我……宁可你恨我……” 第五章 都是江南旧相识 虽然刚下了一场雨,正午的天气却还是炎热得紧。山道上小小的茶摊里坐了不少路过的行人,他们一边喝着茶或者酸梅汤,一边埋怨着这五月的鬼天气。 石寒枝与石孤鸿走进茶棚,挑了个空座位坐下。茶棚老闆的女儿梅儿朝两人望去,见是两个样貌普通的青年,浑身带着冷冽之气,纵然是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赶路,面上却清清慡慡,连一丝汗星儿都没有。 梅儿迎了上来,“两位客官想要点什么?” 石孤鸿朝茶棚里看了一眼,淡淡道:“一碗酸梅汤。” 坐在他对面的石寒枝嘴角冷冷扯了一下,“一碗凉茶。” 见了两人僵硬冷酷的表情,梅儿暗自里吐了吐舌头,正要进去准备,突然看见一个面如冠玉的黄衣公子摇着扇子走了进来。梅儿忙上前招唿着,那黄衣公子见茶棚里没有空桌子,便走到石孤鸿的桌子边抱了抱拳,“不知区区可否在这里搭个座?” 石孤鸿抬头一看,见那黄衣公子竟是那伴月山庄的少庄主楚思远。他淡淡点头,便别过脸不再看他。楚思远对他的冷淡毫不介怀,笑着坐了下来,又回头朝梅儿道:“请姑娘来碗冰镇的酸梅汤。” 不多时梅儿便送上了三人要的东西,楚思远喝了一口,忍不住贊了一句,“姑娘不仅人长得美,连制的酸梅汤也格外清凉可口。”梅儿听到这么俊俏的一位公子夸奖自己,不由涨红了脸,心里却甜滋滋的。她正要说几句推辞之语,感觉到茶棚里突然阴暗下来。侧过头一看,看见七八个蒙面黑衣人阴森森站在几步之外。 楚思远忙朝梅儿使了个眼色,梅儿便急忙躲到茶棚的帘子里躲了起来,又忍不住掀了一角偷窥着。不多时茶棚里已经混战成了一团,再仔细一看,却是八个黑衣人在围攻楚思远。而与楚思远同桌的两个青年却静静站在茶棚外观望着,面上连半点表情都没有。 梅儿见那楚思远疲于应对,心上不由为他担忧起来。这时门口的石孤鸿突然抽出兵器攻进了茶棚。石寒枝犹豫了片刻,也加入了战局。梅儿见他两人是在帮那楚思远,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楚思远的武器是手中一把摺扇,阳光下银光四射,扇骨似是金钢所制。小小一把摺扇在他手中挥舞得密不透风,围攻他的三个黑衣人居然讨不得半分便宜。 而石孤鸿手中的长剑却招招迅勐无比,让人眼花缭乱,看不出他是何时出招又何时收招,不多时围攻他的三个黑衣人已开始招架不住。相较其余两人,石寒枝要显得稍弱些,虽然只是对付两个黑衣人,却已汗湿了衣衫,然而进退间手中碧箫却灵活自若,招招直攻要害。 这样混战了不到一盏茶功夫那八个黑衣人便败下阵来,其中一人吹了一个口哨,所有人便一起飞出茶棚,扬长而去,在山道上掀起一路烟尘。 见那些蒙面人逃脱,茶棚中三人却毫无追赶之意。楚思远上前谢过了两人,报上自己姓名来歷后又询问道:“敢问两位兄台高姓大名?” 石孤鸿糙糙还了礼,“在下冷风,他是我的师弟冷雨。" 这时梅花也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她好奇地问楚思远,“那些人可是公子的仇人?” 楚思远苦笑摇头:“不清楚他们是什么人,这已经是两日来第三次偷袭了。” “这么危险楚公子你还出门啊!不知楚公子这是要去哪里?”梅儿满脸关切的问道。 楚思远立即来了兴致,“几位想必听说过中秋节凤凰台试剑大会。天机园东方园主建议让即将参加试剑大会的八大门派弟子齐聚天机园,一起切磋武功,楚某眼下正赶往天机园。” 梅儿恍然大悟:“原来楚公子也是去天机园啊,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位过路的公子说是要去天机园了。” “哦?”楚思远剑眉一挑,急忙问梅儿,“其中可有一位紫衣的公子?他的头髮上一根白玉簪,腰间挂着一个鹅黄色丝绦……” “是不是背上背着一把玄色小弓?”梅儿突然道。 “对对对,就是他!”楚思远立即眉开眼笑,“他什么时候路过的?” 梅儿“噗哧”笑出声来,指了指着楚思远身后道:“就是现在。” 楚思远一怔,突然明白了过来。他回头一看,一个英挺的紫衣青年正站在身后含笑看着他,眼中盛着浓浓的宠溺。 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石寒枝与石孤鸿交换了一个眼色,这时听见楚思远哇哇乱叫着扑向那紫衣人,“你这个死糖精?这几日你去哪里了?前夜你没去结果害晚晴姑娘自杀了你知不知道?” 唐经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听明白了后他安抚地拍拍楚思远的肩,“唐门有点急事,所以我只得不告而别了。另外晚晴姑娘的事我昨日听说了,她的死我也很难过。不过她死应该不是为我,她早就明明白白拒绝了我,说是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 “什么?怎么会这样?”楚思远苦苦思索了一阵,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意,“不是你最好啦!否则你又多造了一份孽。” 这时唐经望着石寒枝二人问楚思远,“不知这两位兄台可是你的朋友?” 楚思远忙用扇子敲敲自己的额头,笑着向孤鸿寒枝道:“忘记给你们引见了,这位是唐门的大公子唐经。”又偏头向唐经介绍了两人,同时不忘描述自己刚才被人围攻时有多艰险,以及孤鸿寒枝又是如何帮自己打败了黑衣人。 唐经微笑着等他说完,这才向两人抱拳道:“唐某感谢两位对思远的救命之恩,以后若是有用得着唐某之处但请明言。” 寒枝在心里冷笑一声:你要是肯把脑袋割下给我我自然会明言。 这时听唐经又问:“敢问两位兄台此去何处?” 石孤鸿淡淡道:“我们师兄弟二人刚从关外来中原,眼下只是四处游荡,居无定所。” 楚思远看了看两人,突然展颜一笑,“天机园所处的天门山风景优美,两位若是有闲暇,不如与我们结伴同往。思远与天机园少园主叶轻风交情甚好,他又最是古道热肠,定会热心招待两位。”唐经闻言瞥了他一眼,似是欲言又止,然而只是片刻便又回復了自然。 石孤鸿沉默了片刻,想到自己若能藉着这个机会前去,定然多了许多杀唐经的机会。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由催促着他下决心,那就是只要他去,便可再次看见那面貌酷似已死的石冷洲的叶轻风。 正想徵求石寒枝的意见,一直不发一言的石寒枝已经开了口:“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四人辞别了梅儿继续上了路,一路上楚思远谈锋甚健,热心为他们介绍着风景。 走了不多时便看见牛渚矶临江而立,绝壁嵌空,耸出江面。西南边两山夹江对峙,山头林木苍翠,江水如练。山道旁野花灿烂,飞鸟争鸣,确是难得一见的胜景。 第5页 楚思远指着那两座山道:“这两座山夹江对峙,形如天门,所以合成天门山。”又指着东边那座山,“天门东山叫做东梁山,天机园便在这东梁山顶。” 话毕四人又沿着山道继续蜿蜒而上,黄昏时终于靠近了东梁山顶。远远望去,山头一道弯弯曲曲的高墙掩映在参天大树之间,却无法看见任何高墙内的景观。不多时四人走近了高墙,门外守着两名门人,一色的蓝衣,款式颜色与那日凤凰台上叶轻风所着毫无二致,想来是天机园统一的服装了。 门人通报后没隔多久便看见一个蓝衣人走出了大门,他唇角含笑,一派温文尔雅,正是那天机园的少园主叶轻风。 楚思远冲过去拍了拍叶轻风道:“小叶,这次要在贵园叨扰啦!” 说话间他又将石孤鸿与石寒枝介绍给了两人,石孤鸿现下面上的人皮面具正是数日前凤凰台武林大会时用的那张,算是与叶轻风曾有过两面之缘,他见叶轻风没有点破,便也没有明说。 叶轻风将四人安排在自己所居的浮云阁住下,晚上的筵席也安排在了浮云阁。除了他们五人之外,席上还有同样是八大门派的云南华阳镖局的传人吴衡,以及汴京铁剑盟的南宫绝。七人年纪相仿,最年长的吴衡不过二十八岁,除了二石之外其余五人均是旧识,是以席间相谈甚欢。 席间叶轻风不时与石寒枝石孤鸿二人闲谈几句,惟恐怠慢了两人。楚思远与唐经有时也会加入,不过再好的话题每次总会被二石简单结束,因此谈话总不能长久。吴衡与南宫绝见二石相貌平平,又是江湖上济济无名之辈,是以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席后几人分别回了房,石寒枝沐浴后刚上了床,便听见门外传来轻微的叩门声。 第六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 石寒枝下床过去开了门,果然是石孤鸿站在门外。石孤鸿见四下无人,便进屋关上了房门。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石寒枝低低问了一句。 石孤鸿摇摇头,剑眉微微蹙起,“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他们既然是为了对付魔心谷而切磋武功,本该是非常秘密才对。可是他们对我们这样来歷不明的人却没有半点怀疑,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 石寒枝看了他一眼,“其实我也觉得奇怪,那楚思远貌似心无城府,却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放心,他父亲十八年前被魔心谷掳走,身负如此大仇,却能够保持如此开朗心境。另外在这种时候他贸然带两个来歷不明的人来天机园,确实有点奇怪;而唐经敦厚诚实,不太符合唐门一贯狡诈精明的作风;至于那叶轻风……” 说到这里石寒枝顿了顿,抬头望了石孤鸿一眼,见他表情略有些不自然,心里冷笑一声,嘴上继续说道:“他为人慷慨侠义,对人体贴入微,连我们这样的无名小卒也周到有礼,最是八面玲珑。若非他是天生如此完美,恐怕城府极深,最难应付。” 石孤鸿不置可否“嗯”了一声,虽然他对叶轻风也有些没底,不过却不肯相信他是虚伪之人,却又不愿在此时此地与石寒枝生出纠葛。两人虽然不和,那也只限于在山谷里,出来执行任务时都很清醒理智,从不曾争吵过。 石寒枝岂会看不出对方别扭的心思,他冷冷道:“先不说这些,还是商量一下何时刺杀唐经罢。明日趁他们几人练功之际我们可以偷偷去观看一下,探探虚实,想来只要没有他人相助,凭我俩之力应该可以成功。只是唐门暗器毒药防不胜防,这点我们决不可掉以轻心。” 石孤鸿点点头,“那就先观望一阵,再见机行事。”他低头看了看石寒枝一眼,半晌后终于开口道:“今日在茶棚里看见你对敌的情形,好像你的内功退步了许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寒枝面色一白,背过脸去,片刻后淡淡道:“可能是近日身体有些不适,过几日便可恢復,总之不会影响执行任务就是。” 石孤鸿沉默了片刻,“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石寒枝转回头冷哼一声,“能有什么事?再说了,就算有什么事,难道我一定要告诉你不成?” 石孤鸿闻言顿时心头火起,“原来是我多管闲事了。”话音未落便一甩衣袖,开门扬长而去。 他怒气沖沖行到中庭,远远看见湖边小亭中坐着一个蓝衣人。望着那背影,他心中的怒气突然烟消云散了。 亭中那人已经站起身来朝他抱拳道:“原来是风兄。风兄若是也没有睡意,不如过来一叙。”正是主人叶轻风。 石孤鸿缓缓走了过去,两人便在亭中石凳上坐下。叶轻风关切地问道:“风兄眉间忧烦郁积,可是有什么难事?若是觉得在下可以帮得上忙,不妨说出来,在下定当鼎力相助。” 石孤鸿摇摇头,“多谢叶兄一番好意,在下并无什么难事,说起眉间忧烦郁积,或许是因为思念已故的四师弟。”说出这句话心上不由一惊,石冷洲是他心上最深的一道伤痕,就算在石寒枝石幽影面前也从不轻易提起,此时却对仅是初识的叶轻风脱口而出。 叶轻风闻言轻嘆一声,“故人已逝,风兄早日释怀才好。风兄与你那四师弟应该感情甚好罢。”石孤鸿一阵黯然,“若是可能,我愿用自己的命换他一线生机。”说到这里放在腿上的拳头忍不住紧紧握住。 叶轻风闻言怔忡了一剎那,之后道:“其实风兄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也该无憾了。”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上次在江边听风兄提起有一个故人与在下面貌酷似,敢问可是指令师弟?” 石孤鸿一怔,抬头注视着他,叶轻风面上一热,忙道:“是在下问得唐突了。” 石孤鸿摇摇头,“哪里,只是有些惊讶叶兄一猜就中。叶兄说得不错,我那四师弟除了面貌稚嫩些外,与叶兄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便道:“在下将叶兄与一个已故的人相比,真是失礼了。” 叶轻风连忙摆手,微笑着道:“令师弟既然能被风兄如此怀念,定非一般人可以可比,在下倒觉得很荣幸呢。”顿了顿又道:“风兄,听思远说你与冷雨兄来自关外,不知两位师从何人?” 石孤鸿淡淡道:“其实我们并没有拜师,只是随着一个隐居之人学点功夫。而那人不愿我们泄漏他的名字,还望叶兄海涵。” 叶轻风笑着道:“尊师定是世外高人,只可惜我这等俗人无缘得见了。” 高人?石孤鸿心底冷笑一声,若是追石令主那样恶毒的人也算当世高人,那么这世界就无可救药了。 “东方园主乃是公认的武林第一人,叶兄作为他的亲传弟子,令人艷羡的其实是叶兄你才是。” 叶轻风呵呵笑了起来,“我们两人还是不要在这里净客套才好。对了,冷雨兄他面色似乎不太好,思远与唐兄医术均不错,不如明日请他们看看。” “多谢叶兄费心了,”石孤鸿淡淡道,“其实他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寒毒,治不好的。” 叶轻风面露一丝怜悯之色,“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如此沉默寡言——身体不好的人行止间的确是低调些的。” 石孤鸿见叶轻风面上流露出真挚的关切之意,心底有些触动。于他而言叶轻风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中的人,也许正是因为在光明的环境下长大,他才可以常常保持着和风般的笑意。一如当空的骄阳,由于本身的光与热源源不绝,所以才可以慷慨无私的施捨给众生。 而自己与寒枝又是什么呢?在黑暗中长大的杀手,见的是这个世界龌龊血腥的一面,受的是常人无法想像的屈辱。石冷洲早早去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罢。想到这里,平生第一次对石冷洲的死感到了一丝释然。 叶轻风轻咳了一声,“风兄在想什么?” 石孤鸿一惊,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凝视着叶轻风,他面上一热,还好因为带着人皮面具,所以看不出来。“……没有想什么。哦,夜已深了,在下回房了。”说罢便站起身告了辞。 以后的几日那几人便忙着练功,石寒枝与石孤鸿表面是在附近游山玩水,实际是在探查他们练功之处,却始终不得方向。言语间也曾试探过,却被人轻易带过,为避免受怀疑,便没有继续问下去。奇怪的是一连几日下来,却一直没有见到东方朗,而其余三个门派——浣花剑派、百晓洲以及丐帮的弟子也一直未曾前来会合。 这日黄昏刚下过一场雨,石寒枝石孤鸿两人沿着蜿蜒山道走着,不多时衣衫下摆便已泥泞。加上五月的天气已经炎热,汗湿的衣衫粘在身上,着实令人难受。 石寒枝生性爱洁,走了一段后看见山谷翠绿间一个深潭,朝石孤鸿说了一声后便过去脱衣洗浴。 石孤鸿见那潭水清冽,便也下水洗了一通。洗完后舒畅了不少,正要起身穿上湿衣,瞥见石寒枝在洗衣衫,想要他帮自己的也洗洗,便顺手把衣衫扔了过去,溅得石寒枝一脸的水。 石寒枝皱起眉头,“你搞什么鬼?” 石孤鸿也不理他,自顾自裸身上了岸。石寒枝拿起衣衫正要扔还给他,一抬头看见他裸露着的蜜色身躯,面上没由来地一红,忙低头把手中的衣衫放进了潭水里,心中暗暗唾弃了自己几声。 石孤鸿上岸后找了个偏僻处树荫下躺好,顺手扯了一根糙放在嘴里衔着,仰面透过浓密树叶间的空隙望着那方狭小的天空。 仰望了一阵后石孤鸿将目光重新移回深潭,阳光下石寒枝白皙的身体似乎泛着莹润的光,有些晃眼。墨黑的长髮湿淋淋的披在背上,面颊上的水一滴滴流下,顺着迷人的锁骨淌了下去。 石孤鸿突觉喉咙一干,一些记忆仿佛要破壳而出。 第七章 朦胧淡月云来去 这时突然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侧面响起,“喂!潭水中那个人,你快给我起来,你知不知道你把潭水弄脏了?”那声音虽然悦耳,却明显带着怒意。 石孤鸿扯开树枝循声望去,见十几丈外的岩石上站着一个美艷的绯衣少女,眉间傲气十足,就算是面对着潭水中赤裸的石寒枝,也不见她面上有半点羞赫之色。 正在潭水中洗衣的石寒枝闻声缓缓转过身去,他在额上手搭凉棚朝那少女望了一眼,之后又转回身继续洗着衣服,恍若那少女不存在一般。 那少女勃然大怒,“嗖”地一声拔出长剑便飞身朝水中的石寒枝刺去。石寒枝顺手抄起湿衣一披,转眼之间身躯已经跃到了水潭的上空。 第6页 那少女一剑刺空,方知对方并非泛泛。她莲足一点潭水中岩石,借力再度刺向石寒枝。石寒枝右脚一踢水面,掀起一道薄薄的水帘。那水帘似乎被什么气流贯穿,少女长剑居然没有穿过,反而虎口一麻,长剑几乎脱手而去。 石寒枝乘隙急忙跃上岸,伸手将石孤鸿的湿衣朝石孤鸿藏身的树荫投掷了过去。 那少女虽然满面寒霜,却没有继续过来攻击。她俏目冷冷打量着石寒枝,见他相貌平平,嘴角忍不出现出讥诮之意,“哪来的臭小子?居然敢在天机园的辖地里撒野!” 石寒枝冷哼一声,菱形的红唇吐出冷冷的话语,“姑娘才是莫名其妙,居然跑来看男人洗澡。” 那少女抖抖手中长剑,“本姑娘行事从不问缘由,自己高兴就行。”说完便再度攻击过来。 此时石寒枝已经拿到了碧箫,两人便在空地上打斗了起来。树荫里石孤鸿悠哉地穿好衣衫,观望之间已看出那少女武功相当不错,就连自己想要在百招之内赢她也几乎是不可能。而如今石寒枝内力退步,恐怕一时半会摆脱不了这个少女。 正考虑着要不要上前帮忙,突然看见山道上三人飞跃而来,最前一人正是叶轻风,后面并肩的两人却是楚思远与唐经。 “淡月住手!”叶轻风轻叱一声,一面拔出长剑格开两人攻势。两个高手对阵,外人突然加入最是危险,可是叶轻风那一挑一拨却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石孤鸿心里不由赞嘆一声,自问自己并无这等本事。 石寒枝与那少女各退开了几步,叶轻风急忙朝那少女道:“淡月,这位是我的朋友冷雨冷公子。” 淡月冷冷扫了石寒枝一眼,见后者神情冷淡,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她心上虽怒,却还是朝叶轻风道:“原来是叶大哥的朋友——我本来还以为他是山贼加yin贼。” 叶轻风暗地里摇摇头,忙朝石寒枝道了谦,“雨兄,这位是浣花剑派的少主水淡月姑娘。她也是为了试剑大会才来天机园的。” 石寒枝淡淡道:“适才是在下冒昧了。”说完便要启步离开,却被刚刚走出树丛的石孤鸿唤住脚步。 这时楚思远摇着扇子走了过来,“喂,叶兄,你介绍的太不详细了罢。”他朝石寒枝与石孤鸿二人道:“两位冷兄,你们就算得罪叶兄也不能得罪水姑娘啊!这水姑娘不仅是浣花剑派的少主,她还是天机园未来的女主人呢!” 叶轻风面上一热,轻咳了一声道:“快到用晚膳的时间了,各位还是随我回去罢。淡月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 石孤鸿呆了呆,想着这水淡月居然是叶轻风的未婚妻,心上滋味委实难分。 这时楚思远嘻嘻笑了一声,“叶兄真是懂得怜香惜玉啊!那我们应该配合些才是,死糖精,两位冷兄,我们还是快点回去罢。” 一路上叶轻风与水淡月走在最后,叶轻风向水淡月介绍了石寒枝二人的来歷,水淡月嗤笑了一声,“原来是两个吃白食的。”她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前面四人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楚思远忙回头朝水淡月道:“水姑娘此言差矣,两位冷兄可是楚某的救命恩人。” 水淡月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是夜夜深人静之际,一条黑影出了浮云阁,朝后院奔去。黑影在一个废弃的园子外停下,看着院子门口石碑上“天机园禁地,擅入者死”九个大字,忍不住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纵身飞进围墙,在杂糙丛生、荒芜一片的院子里搜索了一通,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只得跃出了围墙,朝浮云阁飞奔了回去。 石孤鸿在床上辗转了许久,一丝丝湿热的空气从窗口透进房间,令他更加烦躁不安,心里象是有根刺刺着般难受着。这时夜风送来阵阵琴声,他便披衣起床,循声走到中庭。 一轮弯月倒映在湖水中,随着琴声轻轻荡漾着。湖边小亭中一人正在抚琴,一个少女站在那人身后,藉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出那少女正是水淡月。 一曲完毕,水淡月拍了拍手,“叶大哥的琴艺又进步了。” 石孤鸿心中一阵烦乱,立即转身走回了长廊,却见长廊尽头站立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石寒枝。他虽然诧异于石寒枝的这身装束,却因为有着心事被人窥破的懊恼,所以不想理睬他。他本想直接经过石寒枝身边,却被他伸手拦住。 “你想干什么?”石孤鸿压着嗓子沉声问。 石寒枝微微一抬下颌,“这么没出息么?”又冷笑一声,“想要什么就直接去说,在背后偷偷摸摸看个什么?你当自己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么?” “你……”石孤鸿又气又恼,“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石寒枝抬眼注视着他,“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么?只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先不说你是男人,叶轻风他会接受一个杀手的感情么?” “那也不用你操心!”石孤鸿勐地推开他,疾步离开了长廊。 石寒枝在原地呆立了一阵,良久后喃喃道:“叶轻风长得这么象石冷洲,说不定有了他你的癫狂症就能好了,这样说来其实叶轻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次日清晨石寒枝与石孤鸿去用早膳时见叶轻风、楚思远以及唐经三人都不在座,正要开口询问,水淡月已主动开口道:“凌晨有人带来消息,昨夜伴月山庄一夜之间化为灰烬,全山庄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怀疑是魔心谷所为。他们三人听到消息后都赶去查看了。” 石寒枝与石孤鸿闻言惊讶地对望了一眼,便默默坐下来开始用早点。 水淡月秀眉一蹙,朝石寒枝道:“楚公子可算是你的朋友,如今他家破人亡,怎么你连半点哀伤的情绪都没有?” 石寒枝淡淡道:“难道我哀伤死去的人就能復活了么?”说完端起豆浆喝了一口,“这豆浆太甜了。” 水淡月霍然起身,狠狠盯了石寒枝一眼,便转身飞奔出了客厅。 正午的时候石孤鸿刚走出房门,便看见水淡月敲着隔壁石寒枝的房门。水淡月看见他走出来,冷冷扫了他一眼,又继续敲着门。 片刻后石寒枝打开了房门,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似乎刚从床上爬起。他望望水淡月,“水姑娘有事么?” 水淡月面色一凛,“没事就不能来么?”见了石寒枝迷茫的神情,“叶大哥他们至今未归,我想出去打探一下,想找个人做跟班。你随我一起去罢。” 石寒枝偏头望了石孤鸿一眼,便朝水淡月道:“好,我收拾一下就去前厅找你。”说完便进屋关上了房门。 华灯初上时叶轻风三人终于回来,石孤鸿见楚思远神情呆滞,眼睛又红又肿,知道他定是哭过。毕竟一家几十口一夜之间尸骨无存,就连再铁血的汉子恐怕要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唐经一直温言劝解着楚思远,楚思远却摇摇头,起身往门外走去。叶轻风连忙朝唐经使了个眼色,唐经便尾随着楚思远出了客厅。 叶轻风望着石孤鸿南宫绝等人嘆了口气,“我们多方面打听,却毫无线索。” 南宫绝道:“说不定魔心谷是想先瓦解八大门派的力量,如今八大门派只剩下七大,损失可谓惨重啊。我们应该更加小心才是。” 叶轻风觉得有些疲惫,便找了一个椅子坐下,休憩了一阵后突然道:“怎么没有看见淡月和冷雨兄?” 石孤鸿道:“他们俩一起出去探听你们的消息去了,正午时候离开,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他们俩?”叶轻风有些惊讶,却没有接着问下去。 众人却都明白他的意思,水淡月与石寒枝不和,两人结伴出去,确实有点奇怪。另外又是孤男寡女,作为水淡月未婚夫的叶轻风心上恐怕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等石寒枝与水淡月返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凌晨,两人容颜憔悴,好似一夜未睡,衣衫上也有些血迹。水淡月的腿一瘸一拐地,样子甚是狼狈。叶轻风追问发生了什么,两人说是在山道上摔了一跤,掉到了大沟里,水淡月摔折了腿,费了好几个时辰才爬了上来。 叶轻风没有继续问下去,其实不问也知道当时的情形,想来石寒枝定然是背着水淡月回来的,可能靠近天机园时才把她放下。叶轻风本不是小气之人,想到事急从权,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吩咐下人为两人准备沐浴的水以及饮食,那两人便离开了客厅。 第八章 春心莫共花争发 南宫绝与吴衡也起身告辞离开,客厅里便只剩下石孤鸿与叶轻风二人。石孤鸿见叶轻风剑眉紧蹙,那皱痕似乎刻在了自己心上一般紧紧揪着。比起任何一刻他更加怀念叶轻风那明朗的笑容。 正想着怎么开解叶轻风几句,叶轻风已经先开了口,“孤鸿,我一直相信邪不胜正,可是如今我有些迷茫了。就算最终我们战胜了邪恶,可是受害的人再不会回来。就拿思远来说,他这一生再没有机会见到他的家人。就算最后消灭了魔心谷,于他又有什么益处呢?” “可是若不消灭魔心谷,岂不是会有更多的人受害?”石孤鸿道。 叶轻风嘆了口气,“江湖上的恶势力此消彼涨,其实如今除了魔心谷,追石门的势力也不容小觑,近年来不知多少江湖俊杰命丧追石门杀手之手。可笑我从前一直太天真,以为总有一天可以看见天下太平。” 石孤鸿听见“追石门”三字,心底凉了一阵。见叶轻神情有些沮丧,便柔声道:“你何必如此苛求自己呢?武林不是一个人的武林,若是你尽了力,便也就问心无愧了。”他抬头苦笑了一下,“这天下又有多少人连你这种心都没有,他们为了苟延残喘做着邪恶之事,反而使这武林变得更不太平,比起那些人,叶兄又该是何等的高尚。” 叶轻风摇摇头,“没有一个人是天生的恶人。若非我遇见师父,说不定现下我也在做邪恶之事。谁就能断言我就比一些所谓的恶人更加高尚呢?” 石孤鸿闻言一怔,望着叶轻风的俊颜,只觉心中一阵暖流冉冉升起。 两人一起离开客厅去探望楚思远,路过偏厅时被一阵清脆的笑声吸引去了目光。 偏厅的饭桌上坐着石寒枝与水淡月两人,那笑声正是水淡月发出。只见她用筷子夹着一个鱼丸送到石寒枝碗中,笑着道:“多吃一点啊!看你这么瘦。” 第7页 石寒枝唇角微微一扯,算是微笑了一下。水淡月放下筷子凝视着他,“冷大哥,你笑起来其实很好看,为何不多笑笑?” 石寒枝现下面上戴着人皮面具,虽算不得难看,可是离好看还差去太远。他有些啼笑皆非,放下筷子向她道,“又有什么值得笑的呢?” 水淡月嫣然一笑,“你多笑笑,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对了冷大哥,你……你可有心上人?”说到这里粉面飞上几朵红晕,神情也有些扭捏,一改她平日骄横跋扈的模样。 石寒枝垂下眼睫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实话你算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姑娘。”说到这里眼角余光看见刚才在门外驻足的两人离去了。 叶轻风与石孤鸿一路往楚思远的房间走去,叶轻风突然道:“我本来以为雨兄不会笑的呢。” “他……”石孤鸿微微仰起头,两道阳光刺进他的眸子中,暖暖的,“从前他很喜欢笑的。” “哦?”叶轻风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正要追问,却看见唐经迎面走了过来。 “叶兄,风兄,思远刚刚睡下了,要探望他晚些再去罢。”唐经道。 两人闻言点点头,这时石孤鸿道:“在下打扰了多日,想和师弟午后就离开,这里先和两位告辞了,要是来不及见到楚兄,还请两位转告一声。” “什么?”叶轻风有些惊讶,“为何这么突然?” 石孤鸿道:“在下适才想起还有些急事未完成,只能先行离去。这几日多谢叶兄的款待了。” 叶轻风面上露出依依不捨之意,“既然风兄有要事在身,那么在下也就不勉强了。欢迎风兄随时再来天机园,这三个月我们多半都会呆在这里。” 石孤鸿点头,託词要收拾行礼,便转身回了房间。约半柱香功夫才听见隔壁的开门声,他急忙出门,看见石寒枝进了房间。 石孤鸿忙跟了进去,顺手关紧了房门,目光灼灼地盯着石寒枝,“你接近水淡月是何用意?。” 石寒枝眯起眼睛,拉了张椅子坐下,“这么明显的事你都看不出来吗?我喜欢她。” “胡说!”石孤鸿脱口而出,“你怎么会喜欢她?” 石寒枝有些迷惑的看着他,“你这话说的蹊跷,我为何不可能喜欢她?” 石孤鸿冷冷道:“你看她的目光明明不是喜欢,倒是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你说对了,我本来就是逢场作戏,你犯不着那么认真罢。她长得很美,又对我颇有意思,送上门的我为何不要?” “你……”石孤鸿上前一步,几乎控制不住地给他一耳光。然而想到这里是别人的地方,他只得强压着怒火,“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你既然不是真心,为何要欺骗她的感情?另外你忘了自己的病了么?你要是想练那本心法治病,就註定一辈子不能娶妻。” 石寒枝面色一沉,抬眼注视着他,半晌幽幽道:“你到底是担心我的病多些呢?还是担心那个叶轻风被人抢了未婚妻会伤心多些?” 石孤鸿一时语塞,片刻后愤愤道:“这是两回事,你莫要随便扯在一起。” 石寒枝从怀中摸出那本心法站起身来,缓缓走近了石孤鸿,将那本小册子在石孤鸿眼前摇了摇,之后凑到石孤鸿的耳边轻轻道:“实话告诉你罢,我对水淡月兴趣比对这本心法大得多。”说完手心一用力,手臂一扬,无数雪白的碎纸屑纷纷落下。 “你疯了!”石孤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喝道:“你难道宁可死也要破坏别人的幸福?” 石寒枝目光瞬间黯淡下来,他垂下长长的眼睫,望着地面喃喃道:“就算我心里想着别人的幸福,可是这世上又会有谁在意我的幸福呢?”说到这里抬起头冷笑一声,“别人的幸福我又何必放在心上?” “好好好,”石孤鸿气得将身体靠在门上,“反正是你咎由自取,我也不想管你的事。不过我警告你,你若敢打水淡月的主意,我决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石寒枝冷笑了一声,“我杀死石冷洲,就註定你永远不会和我善罢甘休。反正做一件错事是错,做两件错事还是错。我才懒得想那么多!另外你不是喜欢叶轻风么?我如果能得到水淡月,你不是就少了一个情敌?” “我心中才没有那样龌龊的念头!”石孤鸿怒吼一声。 石寒枝伸出两根手指轻蔑地摇了摇,“你骗别人还差不多,想要骗一个十多年来与你朝夕相处的人可不容易。你对男人没有那种念头?我记得你曾经向男子表白过……”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到石寒枝的面颊上,石孤鸿惊愕地望着自己的手,不相信自己真的挥出了那一巴掌。两人四年来虽有无数次打斗,发生这样的事却还是首次。 “不许你再提冷洲!”石孤鸿努力平息下心中那种歉疚之感。 半晌石寒枝伸手拭去唇角的血丝,淡淡道:“我不想在这里与你大打出手,要打回山谷后再打。” “那好,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动身。”石孤鸿冷冷扔下一句,转身出了房间。 石寒枝摸着红肿的面颊静静站了片刻,这时房门口脚步声再度响起。只见水淡月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冷大哥,听说你午后就要离开,为何这么突然?啊……你的脸怎么肿了?是谁打了你?” 石寒枝摇摇头,沉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水淡月面色一暗,突然咬牙道:“这里可能打你的人只有冷风,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我要去教训他一下。” “站住!”石寒枝忙喊住她,他盯着水淡月看了几眼,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希望有人插手。” 水淡月呆了呆,在原地伫立了一阵,突然开口道:“你等着我,我去收拾行李和你一起走。” 石寒枝面露惊讶之色,“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不要练功参加试剑大会了么?” 水淡月嘴角一撇,哼了一声,“试剑大会关我什么事?反正我武功本来就不如叶轻风他们。”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后叶轻风会怎么想?”石寒枝冷冷抛出一句。 水淡月一怔,面色有些苍白,片刻后道:“我不管,什么礼教在我眼里根本一文不值,我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要去争取。”说完转身奔出了房门。 石寒枝目送着那窈窕的背影消失,心上说不出什么滋味。从来不曾有人对他如此执着,若说他心里没有半点触动是不可能的,可是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不由摇摇头嘆息了一声。 这时石孤鸿拿着包裹一闪而入,冷冷道:“捨不得了么?你们不过相识三日而已,她怎么就这么死心塌地?昨夜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石寒枝伸手裹好包裹,“能发生什么?你不会以为我有这么急色罢——再说就算我想她也不会同意啊!要走快走,难道真要让她跟着不成?”说完率先出了房门。 第九章 信有人间行路难 两人来不及与叶轻风他们告辞便匆匆离开,在东梁山找了个隐蔽之处换了衣衫,又撕下了面上的人皮面具。正准备回到山路上,突然听见头顶大树上传来一声异响。两人同时出手,几缕寒芒朝头顶飞去。 伴随着“哎哟”一声,只见绿色人影一闪,便落在了几丈之外。两人朝那人望去,见是个美丽绝伦的绿衣少年,长发垂腰,凤目朱唇,身后斜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袱。 绿衣少年拍拍手,笑着道:“两位真是好身手,好相貌,好身材!”说到好身材时特意上上下下打量着两人,目光好似要穿透他们的衣衫。 石寒枝想到适才换衣时这少年就躲在头顶,就连他们易容的事也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不由暗暗起了杀机。 那少年见石寒枝目光闪动,忙作势哀求道:“两位美男,我发誓决计不会泄漏你们易容的事,你们千万不要杀我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几个孩儿,另外……” “够了!”石寒枝冷喝一声打断他,拔出碧箫正要向他攻去,却被身边的石孤鸿拦住。“算了!” 石寒枝一甩手,冷声道:“你又发你的烂好心了!”收起碧箫,便疾步离开。 那绿衣少年望着石寒枝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喃喃道:“美人儿脾气挺大!嗯,合我胃口!”说完转头朝着面色阴冷的石孤鸿媚笑了一下,“不过象你这样的又冷又硬的美男子我也喜欢。”说话间便作势要靠近过来,石孤鸿立即面如寒霜,几个闪落便远去了。 绿衣少年如花的笑容突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阴冷,他望着远远山道上并肩而行的两人,嘴角溢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你终于捨得出现了。” 绿衣少年眼珠一转,立即换上了如花笑靥,满面惊喜地转身扑到那白衣男子的怀里,象四脚鱼一样巴在他身上。 那白衣男子低笑一声,伸手在绿衣少年粉颊上摸了一下,“徐小侯爷,两年未见,你倒是越发俊俏了。几日前收到你的信,我日盼夜盼,好不容易盼来了你。” 绿衣少年秋波一转,吃吃笑道:“你盼我做什么呢?啊!”嘴巴突然被两片唇瓣堵住,少年立即软软倒在那男子怀里,与男子唇舌交缠起来。凤目微启之间留意到丛林中紫色人影一闪而过,绿衣少年暗地里冷笑一声,暧昧地将手伸入男子的衣襟里摩挲起来。 石寒枝与石孤鸿下山后直奔渡口,准备乘船回金陵。不多时有条船来,船上走下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布衣上虽打着布补丁,却也浆洗得干干净净。青年频频朝石寒枝投来目光,面上似有讶异之色。两人有些奇怪,虽说石寒枝清俊出尘,常常受到路人注目,不过被人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倒很少见。 两人上了小船后正要叫船家开船,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喊了一声,“船家请稍候。” 两人循声一望,都暗暗吃了一惊,原来山坡上下来的人正是叶轻风,就算此时两人已经恢復了原貌,仍然有些担心被认出。这时看见从渡口刚刚上去的布衣青年向叶轻风抱拳道:“叶兄别来无恙?” 叶轻风忙还礼,“司马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眼下在下有急事要去一趟金陵,恳请司马兄自行上山。望司马兄莫怪在下怠慢。” 第8页 那青年司马忙道:“哪里的话,叶兄既然有要事在身就请自便,待叶兄回天机园后区区再与叶兄详叙。” 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便一个上山一个下山。叶轻风跑到渡口边跳上小船,一边朝船家道:“让李伯您久等了。” 那船家忙摇手道:“叶公子太客气了,能有叶公子坐我的船,那可是我老李的荣幸。” 叶轻风笑笑,这才坐下,一边抬头打量着石孤鸿二人,面上微微露出迷惘之色。石孤鸿二人心里一惊,担心被叶轻风认了出来。正想着对策,那船家突然开口道:“叶公子啊,不是小人多嘴,你与那位公子长得还真是象。”顺着船家的目光看去,他指的正是石寒枝。 石孤鸿闻言先看看石寒枝,又看看叶轻风,发现果然如此,这才明白适才那司马姓青年为何会看着石寒枝面露讶异之色。 这时叶轻风笑着道:“在下还道怎么看着这位兄台这么面熟,原来是这个缘故。” 那船家呵呵笑着,腾出一只手指了指石孤鸿,“其实就连这位公子仔细看看也与叶公子也有几成相似。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三位公子定是很有缘啊!” 三人闻言又互相看看,其实少年时石孤鸿便发现自己与石寒枝有几分相似,长大后两人脸形身材都有了变化,自己长得要高大一些,而石寒枝则因为寒毒缠身瘦弱些,乍看起来已经不怎么象,渐渐两人也忘记了这一点。 叶轻风微笑着看看两人,“仔细看看还真是如此——难道说我们这种长相很大众化不成?在下与一位好友的师弟也有八成象。” 好友?石孤鸿闻言心中一颤,这时听叶轻风又接着道:“可惜在下那位好友不久前离开了,否则若是他同时看见我们三人,定然惊讶不已。” 石寒枝忍不住冷冷道:“天下如此之大,长相酷似的人多了去了,兄台不必大惊小怪。” 叶轻风笑笑,丝毫未露尴尬之色,“在下常年呆在家里,或许真是井底之蛙了,两位兄台莫要见笑。” 小舟顺水而下,两岸群山葱翠,山花如锦,倒也不觉枯燥。然而梅雨季节的天气如同二八少女的芳心,最是变幻难测。刚刚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便成乌云密布,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船上没有遮雨之处,只是片刻间船上四人便已浑身湿透。 黄豆大的雨珠落到江面上,拢起一层厚厚的水帘,三人眼前早已朦胧。小船在水面上颠簸着,仿佛随时要被浪打翻。天低沉沉地,让人觉得十分沉闷压抑。 这时那船家突然翻身下水,随即水面便冒出一条血柱。船上三人大吃一惊,叶轻风忙伸手向那船家落水之处抓去,却被石孤鸿一把拉住,“小心水里有毒,你看那血水已经发黑。” 叶轻风一惊,再往水面望去,果然喷出的血有些暗黑色。正迟疑间小船已经前行了几米,避开了船家落水之地。 这时石孤鸿喊了一声,“船底破了,我们赶快下水!” 叶轻风“啊”一声,迟疑地看了石孤鸿一眼,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石孤鸿睁大眼睛,“难道……你不会水?” 叶轻风连忙点头,这时船已经开始沉了下去。石寒枝率先跳下了水,石孤鸿则一把拉住叶轻风,他抽出长剑一砍,从船身上砍下一块木头。叶轻风会意,急忙抱住那块木板,腰间经石孤鸿一拖,倒也没有沉进水里。大雨打在他们面上,眼前视线早已模煳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 这时叶轻风听石孤鸿道:“若我是暗算者,应该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躲过才是。”话音未落,便听见“嗖嗖”几声扑面而来。 石孤鸿一掌噼向水面,一根水柱凌空而起,“扑扑”几声闷响后,那些暗器便均被水柱挡进了水里。 叶轻风平日虽然机敏,此时却呆愣愣的,石孤鸿一见他面色,便知他极为怕水。这时石寒枝也稍稍游近了一些,石孤鸿突然大喊一声,“小心身后!” 石寒枝闻声头一缩,便潜入水中。那几缕寒芒便穿过他适才所在之地朝石孤鸿叶轻风二人飞来。石孤鸿急忙伸剑抵挡,仓惶间托着叶轻风腰部的手也松了开来。 待把那几缕寒芒打落水中时,石孤鸿低头一看,那叶轻风突然消失了,而一道细细的血线从水里冒了出来。 石孤鸿大惊失色,潜入水中一摸,终于触到一个人体。他一把把那人抱出水面,正是叶轻风。他双目紧闭,竟然晕厥了过去,而眉心则插着一根银针,一丝丝血珠继续往外冒着。 这时石寒枝已经从水里潜了过来,而雨也渐渐停了。两人拖着叶轻风游上岸,再看看江中,已经风平浪静了。适才偷袭他们的人估计已经潜水离开。 石孤鸿见叶轻风眉心的血珠渐渐发黑,知道银针的毒性开始发作。他们一路跑到一个隐蔽的山洞,便把叶轻风放在了地上。 石孤鸿心急如焚地朝石寒枝道:“你可知这是什么毒?怎么他才中了一针便立即昏迷了?” 石寒枝仔细看了看,“这好像是唐门失传已久的‘烟波醉’。” “唐门?唐门与天机园素来交好,又怎会偷袭他?” 石寒枝道:“可能是有人假借唐门之毒来害人,唐门这毒失传快有二十年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药丸递给石孤鸿:“赶快帮他吸毒,然后让他吃了这粒药丸。不过这样也只能延他两三年寿命,以后再想办法慢慢治罢。” 石孤鸿闻言无暇细想,便用衣角包着毒针拔出,又俯身将唇覆在叶轻风的眉心吮吸着。 看着这暧昧的情景石寒枝皱了皱眉,便站起身移到一个角落开始运功蒸干自己身上的衣衫。 大约花了一柱香功夫叶轻风眉心的血珠才开始变红,石孤鸿吐出最后一口污血,这才发现自己嘴唇早已又肿又麻。将手中药丸塞进叶轻风口中,一偏头看见石寒枝正靠在石壁上养神,便过去摇醒了他。 “你看可不可以了。” 石寒枝朝叶轻风看了看,点点头,“可以了,‘烟波醉’性极寒,他现在应该很怕冷,你去帮他把湿衣服脱下来烘干。” “这……”石孤鸿犹豫了一下。石寒枝闻声抬头看看他,“都是男人怕什么?你不去我去。”便起身朝叶轻风走了过去。 石孤鸿跟着他走到叶轻风身边,看着他脱下叶轻风身上的衣衫。之后石寒枝把身无寸缕的叶轻风扔到石孤鸿怀里,“抱着他帮他取暖,我去帮他烘衣衫。” 石孤鸿正觉尴尬,突然一阵凉气袭来,触手处竟然如冰块一样。他低头看了看叶轻风,见他嘴唇冻得乌紫,顿时绮念尽消,伸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天很快就黑了,石寒枝生了一个火堆,便出去觅食了。石孤鸿把叶轻风抱到火堆旁取暖,他低头看着叶轻风苍白的面容,与记忆中的石冷洲竟毫无二致,恍惚间伸手抚向他的面颊,“冷洲……” 这时听见一声冷哼,他急忙缩回手。抬头一看,见是石寒枝提着一只野兔走了进来。石寒枝见他面色发红,将手中野兔往地上一扔,“想做又不敢做——真是没用。” 说到这里他眼中眸光一闪,靠近石孤鸿蹲了下来,“不如……”他抬头看着石孤鸿,“不如你今夜和他将生米煮成熟饭。” 第十章 唯将终夜长开眼 石孤鸿一愣,转瞬便明白了过来,怒道:“你胡说什么?” 石寒枝冷笑一声,“对于这种道貌岸然的正派弟子,你若是想等他有一日肯心甘情愿接受你,恐怕等到头髮白了也不成。对于他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上了他再说,到时他就算不肯接受,也可以挫挫他的傲气。” 见石孤鸿表情有些松动,石寒枝从怀里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瓷瓶,“这是瓶春药,给他吃一些。事后就说是毒针上沾的,若是不与他那样,他会立即毒发身亡。而你是为了救他才勉为其难,他听了这话一定又羞愧又感激。” 石孤鸿低头略一思索,很快抬起头道:“这样他可能会一辈子躲着我。” 石寒枝冷冷道:“那你让他抱你不就行了?他自诩名门正派,总不会吃了不认帐罢?你若是不推他一把,他死都不会接受你。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等他知道真相后就是同你做普通朋友也不可能。” “不行!”石孤鸿面色剧变,咬牙道:“我早已发誓这辈子决不再被男人压在身下。” 石寒枝将媚药扔进他怀里,“那你就压他罢。别婆婆妈妈了,你不听我的话一辈子别想得到他。反正我们是歪门邪道,用什么方法都无所谓,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这样的机会想要有第二次可比登天还难。我出去走走,完事了记得出去叫我一声。”说完便拍拍衣服,举步离开了山洞。 黄昏时虽然刚下过雨,这夜的天空倒是月朗星稀。石寒枝走到一个树荫下躺好,地上的糙还有些湿漉漉的,一阵凉气透过衣衫渗透进他的肌肤,带起满心的寒意。 他睁大眼睛望着星空,在心中默数着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却怎么也数不清楚。一颗颗星星朝他阴冷地眨着眼睛,一开一合之间满天黯淡无光。 一跃而起拔出碧箫在树下挥舞了一通,打下一大片的树叶。突然心口一痛,一阵刺骨的寒意袭上心头,手一松,碧箫便滚落在地,身躯也靠在树干上蜷缩成一团。 最近寒毒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持续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都会怀疑自己是否能熬过去。在树下翻滚着,强忍着没有发出呻吟,顷刻间衣衫便已被冷汗湿透。 “孤鸿……孤鸿……”心里轻轻唤着,期望象幼年时那样每次唿唤他都会跑过来搂住自己柔声安慰,只是明白有许多事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可是却不曾后悔过杀死石冷洲——已经发生的事后悔又有何益? “娘……娘……”又开始唿唤另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心中暗恨着自己的脆弱。 既然活着如此痛苦,那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的好。想到这里心上突然轻松了,是啊!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苦苦支撑到如今的呢?一直在夹fèng中寻求一条生路,每每撞得头破血流。 恍惚间自己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忙伸手紧紧拽住,生怕立即又要失去。耳边是低低的唿唤声,“寒枝,快醒醒,快醒醒……”一阵温暖的气息源源不断地从腰间的穴道注入体内,顿时舒服了许多。 第9页 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石孤鸿焦急地唤着自己。石寒枝嗤笑一声:“你不是不行罢——这么快就完啦!” 石孤鸿摇摇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做,我是想得到他,不过却不想把自己曾经受过的屈辱加诸于他的身上,如果我这样做,与追石令主那禽兽又有何区别?” “可是令主那样做是惩罚你抗命,而你是因为爱他。” “以爱为名的强暴难道就不是强暴了么?”他顿了顿,面上的表情也坚定起来,“我会努力争取他,假如我用尽了全力仍然得不到他的心,那么我就放弃。” 石寒枝颓然闭上眼睛,心中暗骂了数声“愚蠢”,半晌嘆了口气道:“你这样又是何苦?好人你这辈子註定是做不了了,坏人你却也做得不甘心。上不来,也下不去,这样活着该多么痛苦,为何不索性来个慡快?” 石孤鸿苦笑一声,“我明白自己这样很窝囊,可是我不甘心陷入万劫不復。我杀人是完全被逼,我这样污秽的身子也不是我愿意要的,我只是想着不去主动做坏事也就可以问心无愧了。” 石寒枝闻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面颊,渐渐有些了解了石孤鸿的心情,他轻嘆一声道:“谁说善恶不是天生?你在这样的环境下呆了十多年,心里却还是干净的。可是我呢?唉……” 石孤鸿面色一变,身体也僵硬了起来,石寒枝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便冷冷推开了他,“我天生就是自私自利之人,若是时光重来,我还是一样会杀石冷洲。” 石孤鸿沉着脸站起身来,他哑声道:“以后别再提这件事了。”说完便转身进了山洞。 望着他的背影石寒枝喃喃道:“你就算口中不提,却还是会永远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难道走错了一步,就要满盘皆输?孤鸿孤鸿,这四年来我付出的代价难道还不足以弥补我杀死冷洲的过失?” 石寒枝走进山洞时见石孤鸿正抱着叶轻风坐在火堆边,他走过去道:“他很快就要醒来了,若不想暴露身份,就马上离开。” 石孤鸿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也好。”便脱下外衣,将叶轻风小心翼翼地平放在衣服上。 石寒枝静静看着,突然道:“原来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石孤鸿轻咳一声,站起身岔开话题,“他躺在这里会不会有危险?” 石寒枝晒笑了一声,“原来你不但温柔而且还很体贴,怎么你对我就那么凶呢?” 石孤鸿平静地看他一眼,“你对我难道就不凶?我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就被你踹到水沟里,后来受了风寒,差点没有送命。” 石寒枝怔忡了一剎那,终于失声而笑,“原来你这么喜欢记仇,那今日我就卖你一个人情。我们躲在暗处,等你的小情人醒来后我们再离开。” “什么……小情人?你这人说话怎地如此难听?” 这时叶轻风的眼睫突然颤了颤,石寒枝忙将食指伸到唇边“嘘”了一声,两人身形一闪,便移身到洞外隐蔽处。 不多时叶轻风走出了山洞,他口中唿唤了几声,见四下无人,踌躇了一阵,便摇摇晃晃走了。 片刻后石寒枝与石孤鸿现出身形,石孤鸿突然道:“糟了!忘记告诉他他中毒的事了。” 石寒枝不屑地蹙蹙眉,“还用告诉他么?只要毒不去除干净,他眉间的红点就不能褪去。唐经是内行,定然一眼就可看出缘由,说不定他有办法帮他去毒呢。” “可是这毒说不定正是唐经下的。他用唐门失传之毒害人,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反而不会引人怀疑。只是唐经究竟有何动机害叶轻风呢?” 石寒枝沉思了片刻,“或许是为了试剑大会,据说八大门派曾有个口头协定,不论是那个门派的弟子在试剑大会上夺冠,并且在重阳一战中打败魔心谷传人,八大门派从此便由那个门派统领,而那名得胜的弟子也会成为武林盟主。” 石孤鸿一怔,“这样说来八大门派可能也是各有私心。” 石寒枝冷笑一声,“那是自然,据说那魔心谷是由一群女子组成,武功也不见得如何出类拔萃,却能在十八年前搅得江湖乌烟瘴气。若非八大门派貌合神离,又哪有魔心谷的机会?” 第十一章 月光如水水如天 两人返回山谷中小屋的时候已是次日黄昏。推开房门,看见一个紫衣男子坐在椅子上,全身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石孤鸿身体一僵,立即别过脸去。石寒枝上前微一欠身,“属下参见令主。” 追石令主阴冷的目光在石孤鸿身上扫视着,阴恻恻道:“石孤鸿你好大的胆子,看见本令主居然敢不行礼。” 石孤鸿下颌微微一扬,“我从不朝衣冠禽兽行礼。” 紫色人影突然一闪,“啪”一声脆响后又回到了椅子上。石孤鸿捂着左颊狠狠瞪着紫衣人,血丝从口中慢慢溢出。 石寒枝面色一变,忙上前朝紫衣人道:“属下参见令主。” 追石令主将冷森森的目光从石孤鸿面上移开,望着石寒枝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一些,“你们俩好大的胆子,居然跑到天机园去。若是被人识破了身份又待如何?” 石寒枝忙道:“属下二人去那里只是为了寻觅机会杀唐经。” 追石令主点点头,“暗杀唐经一事先推迟。眼下先去查秦淮河上那个名ji晚晴的身世以及下落。” “可是……听说那个晚晴已经死在秦淮河上。”石寒枝道。 追石令主摇头,“本令主怀疑晚晴是诈死脱逃,说不定她与魔心谷有莫大的关系。” 石孤鸿闻言一怔,想到晚晴死那夜自己追踪叶轻风到江边时看见一条白影闪进一条小船,难道说那白影便是晚晴?若是晚晴诈死,她把那古琴送给楚思远又是何意?会不会后来的几日里楚思远屡屡遭人袭击,以及楚家后来被灭门均与此事有关? 这时追石令主站起身来,“这件事速速查明。”刚要踏出门槛,却突然收住脚,回头瞥了石孤鸿一眼。他邪邪一笑,“竟然敢和我作对,难道是没被我玩够?”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没了踪迹,留下石孤鸿惨白着脸捏着拳头站在那里,嘴唇上已经咬出一道血痕。 望着石孤鸿的神情,石寒枝心中一怜,忍不住上前扶住他的肩,“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想它作甚?反正你是男人,那种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以后只要你听他的命令,他就不会再凌辱你。” 石孤鸿闻言面色一青,勐力一推石寒枝。石寒枝没有防备,“啊”一声便摔了出去。石孤鸿冷冷望着地上的石寒枝,“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没有受过那种屈辱你又怎能明白?” 石寒枝缓缓爬起身来,冷冷看了石孤鸿一阵子,突然笑了起来,“那又怎样?你这么愚蠢,活该受那种罪!若非当年你抗命不肯杀石冷洲,你根本就不会被令主强暴,我只是比你聪明些罢了。”说完便愤然转身出了房门。 石孤鸿颓然倒在床上,回想着前尘往事。这样想了一阵,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见石寒枝正坐在桌子边吃饭,闻到饭香,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飢肠辘辘。他走到桌子边坐下,石寒枝放指着自己手中的饭碗道:“家里没米了,我将所有的米煮了也只有这一碗。” 石孤鸿闻言默然不语,端起茶杯勐地喝了几口茶。山谷地处偏僻,到金陵城起码要两个时辰,看来今夜只有饿肚子了。 两人相处十年来一直是石寒枝做饭做家务,不过石孤鸿并没有享受到什么。石寒枝每次做完便自己先吃,吃剩的才会给他,十顿中至少有五顿石孤鸿是吃不饱的。而石孤鸿对这些又不太在乎,没有的吃就饿着,没有衣服穿就冻着。不杀人的时候他常常坐着不动,与活死人差不多。 于是桌边一人吃饭一人喝茶,默然无语。过了一阵子石寒枝放下筷子,拿了衣衫出门去小溪边沐浴。 石孤鸿见他的饭碗里还有半碗剩饭,桌子上的盘子里还有些剩菜,他便顺手端起剩菜剩饭吃了起来,风捲残云一通后碗与盘子便都见了底。虽然离饱还差得远,不过比适才飢肠辘辘要好了许多。 又喝了几口茶,便也拿了衣衫去小溪边浴身。暮色中远远看见石寒枝雪白的身体站在溪水里,这具身体他看了许多年,以前从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最近看了总是似乎记忆的一角被牵动,然而又有什么力量阻止着他去深究。 脱衣衫时一个小瓶从袖子里抖了出来,捡起来一看却是石寒枝给他的那瓶媚药。他心念一动:为何那日石寒枝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想了想便又把小瓶放进了衣服里。 两人在水中洗着身体,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青蛙的叫声。凉风习习,带来阵阵野花香气,在这样静谧的夜,再喧嚣的情绪也会渐渐安定下来。 月亮从云彩后钻出了半边脸,对着潺潺的溪水梳妆打扮着。石孤鸿伸手捧起一些水,那月儿便落到了手中,随着水波轻轻荡漾着。 “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记得这句诗还是你教我的。”石寒枝突然幽幽道。 石孤鸿任手心的水漏光,“是么?我还以为我教的人是冷洲呢?” 石寒枝苦苦一笑,“也许罢,或许是你教他时被我听见了。隔了那么久,谁又能记得清楚?” 石孤鸿伸手将溪水泼在自己身上,看着水中的鹅卵石喃喃道:“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我还说要为他在水中造一座房子,用荷叶来做屋顶,用荪糙作墙壁,用紫贝来铺砌中庭,用兰木做屋椽,用白芷来装饰卧房,用薜荔编织成帏帐——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哦,是在山那边的梅花林里说的罢,其实当时我也在场呢——不过你不记得了。那时你多少岁,十五还是十六?” 石孤鸿心里一酸,两人能够这样心平气和的回忆石冷洲实属少有,虽然心中还有芥蒂,可是想到石寒枝已经毁了那本心法,恐怕性命不能长久,另外他毕竟是唯一可以同他分享往事的人,心中对他的恨意无形中淡去很多。 洗浴后石孤鸿上岸穿上衣衫,突然朝石寒枝道:“若非是我亲手埋下冷洲,我真要以为叶轻风就是他,两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石寒枝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既然冷洲已经不在了,那你就好好把握他罢。” 第10页 说完后发觉周围声息全无,一回头,发现石孤鸿已经远远去了。 次日两人打扮成富家公子去金陵拥芳阁吃花酒,打听到那晚晴是一年前老鸨在汴京教坊的姐妹推荐过来的,据说原本是官家小姐,因为父亲犯事才被卖做官ji。老鸨隐约记得她好像是姓徐的,除此之外便再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一个ji女无意间提到楚思远曾陪同唐经来找过几次晚晴,又说楚思远虽然多年来浪迹青楼,不过每次都喝得烂醉,总是不省人事到天亮。两人听了觉得很是奇怪,这样说起来楚思远并没有江湖上传言的那样好色如命,真正好色的人到了青楼又怎会总是喝得昏睡过去? 石寒枝假称是晚晴的仰慕者,提出要去晚晴的居处晚晴楼看看,老鸨见他出手大方,便欣然同意了,指了个方向,石孤鸿与石寒枝便走了过去。 两人穿过一个小花园,如烟的柳树在空中摇曳枝条,夜雨把枝条上鲜嫩的花萼吹得满地都是。树木掩映中一栋青色小楼,门口的柱子上一左一右写着:天意怜幽糙,人间重晚晴。想来这里便是那晚晴楼了。 推门进去,里面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灰尘,看来自从晚晴死后便再无人打扫过。都道人情淡薄如纸,看来是半点不假,恐怕这里很快就要换新主人了罢。 小楼里几个房间里摆设都很朴素,完全看不出是个名ji的香闺。找寻了一通,没有看见任何的线索,最后石孤鸿在墙上挂的一幅画前停了下来,画中是浩瀚大海中的一座火山岛。 “寒枝,那晚晴姑娘怎么会对这样的画感兴趣?这火山岛光秃秃的,有什么看头?” 石寒枝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她是名ji,自然要有些独特的品味。” 石孤鸿点点头,又默念了一下画上的题词: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想来想去画上的景物与这题词怎么也没有关联。这时突然留意到画上的落款,原来此画是约二十年前做作,可是看这画上的墨迹却似乎是一两年的新墨。 正纳闷着,那边石寒枝已经明白了他的疑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幅画只是临摹,并非真迹。”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多方面打听着,却没有得到任何进一步的消息。一转眼又一个多月,距离中秋节的试剑大会不过一月了。 第十二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 这日石寒枝与石孤鸿去金陵碧芦轩喝茶,却意外看见了“武林三公子”——叶轻风、唐经与楚思远。 两人刚想要避开,叶轻风目光一闪,立即起身迎了上来。因为两人现在用的是原貌,所以楚唐二人并不认识他们,只是坐在桌子边远远望着。 叶轻风满面惊喜之色,向两人抱拳道:“在下叶轻风,两位救命之恩,在下一直铭记在心,想不到今日有缘再见。敢问两位恩公尊姓大名?” 石孤鸿回了礼,“贱名石孤鸿,这是石某的师弟石寒枝。”他见叶轻风眉心红点犹在,人似乎也清瘦了不少,便知道他身上“烟波醉”的毒还没有解。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叶轻风便邀请他们过去同桌,石孤鸿怕被唐楚二人识破身份,心下有些犹豫,一直一言不发的石寒枝却一口答应了,三人便一起走了过去。 喝茶间石孤鸿试探着问了问,果然叶轻风已经知道自己中的毒是唐门失传已久的“烟波醉”。唐经遗憾地说虽然他大概知道解药的配方,但是解药必须用剧毒的“鹤顶红”做药引,分量丝毫也不能差,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说不定会立即致命。至于那分量究竟该是多少,却已经失传。 楚思远闻言又破口将下毒之人骂了一通,倒是叶轻风面上一派云淡风清。石寒枝看了暗暗也有些佩服,他自己也是命不长久,每次想起来总是有些不甘心,从不曾象叶轻风如此豁达过。 这时唐经突然问道:“两位当日可是先帮叶兄吸出了毒液,然后餵他吃了什么药丸?敢问那药丸的成分是什么?” 石寒枝道:“毒液是师兄替叶兄吸出,而那药丸则是一个世外高人赠给在下的,只告诉在下可以急救用。那日情急之下便让叶兄服用了,没想到误打误撞解了一部分毒性。” 叶轻风听闻是石孤鸿吸出了他眉心的毒液,急忙向他称谢了。说话间见石孤鸿神情有些不自然,突然联想到当时可能的情形,面上也是一红,慌忙喝茶掩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石孤鸿其实想的是那夜几乎要与他生米做成熟饭一事,若是知道自己的清白曾经悬于一线,不知他此时是否还能泰然在座。 这时唐经朝石寒枝道,“那药丸的功效倒有些象是我们唐门的护心丹。” 石寒枝淡淡道:“是么?或许是罢,说不定赠药给我的那位高人正是你们唐门的人。”说到这里放下茶杯岔开话题:“在下兄弟二人虽然不太过问江湖事,却也知晓有个中秋试剑大会,不知三位准备的如何了?” 叶轻风笑着道:“试剑大会其实只是八大门派之间的切磋,并不需要特别准备,重要的是重阳的决战。” 唐经温和一笑,望着叶轻风道:“其实哪里需要什么试剑大会,论武功我们八人中自然是叶兄胜出。说起来那试剑大会只是为了壮大声势,鼓舞士气罢了。” 楚思远嘆了口气,“是啊!这十八年来八大门派一直惦记着被魔心谷掳去的门人,说是卧薪尝胆也不算为过。我学说话时会说的第一个词既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魔心谷”,呵呵……”说到这里连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要将那股愤懑的情绪压下去。 众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父亲十八年前被魔心谷掳去,至今生死未卜。忍了十八年,眼看着曙光就要来临,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家破人亡,这种心情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唐经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思远,你不是要吃枣泥糕么?不如我陪你去买。” 楚思远点点头,两人便起身一前一后走出了茶楼。 这时石寒枝也起身道:“在下想去买点东西,失陪片刻了。” 石孤鸿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手指在茶杯的边缘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突然有点明白了石寒枝的意思,想来他是想创造自己与叶轻风单独相处的机会。 从窗口望下去,石寒枝修长瘦削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流里。石孤鸿转回头,“不知叶兄今日来金陵所为何事?” 叶轻风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们三人均有一些私事要办,在下是为了来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哦?” 叶轻风神情有些无奈,“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在下的未婚妻失踪一个月了,经过多方面打听都没有她的下落。所以只有不时地出来看看。” 水淡月失踪了?听了这个消息石孤鸿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如果水淡月真的下定决心离开叶轻风,那么自己便多了一线希望,忧的是石寒枝对水淡月并无真情,只怕要毁了她的一生幸福。 望着窗外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叶轻风淡淡道:“其实她武功高强,应该不会出事才对。” 石孤鸿安慰道:“那位姑娘定然吉人自有天向,叶兄你不要太担心了。”望着叶轻风清瘦的侧脸,恍如记忆中的冷洲,眼神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你……比起上次江上时消瘦了不少。” 叶轻风收回落在长街上的目光,嘆了口气,“其实那是因为体内‘烟波醉’的毒在作怪,不仅是日渐消瘦,内力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打败魔心谷传人是我多年来的心愿,可是如今……我只怕无能为力了。” 在石孤鸿的印象中,叶轻风永远带着明朗的笑意,就是遇见重大变故的时候仍然可以看见他眸子中不屈不挠的斗志,可是眼下的他却有些颓丧,让人见了不由生出怜惜之意。 “凡事尽心就好,千万莫要勉强自己。退一步来说就算叶兄不能应战,唐兄楚兄均是人中龙凤,魔心谷那一战八大门派必胜无疑。”石孤鸿又接着安慰道,他虽一向沉默寡言,可是每次遇见叶轻风总会不由自主说许多,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叶轻风苦笑了一声,“家师曾道魔心谷擅长摄魂法,就算是一个武功比魔心谷人高强三倍的高手遇见她们也不一定能赢。家师经过多年苦心钻营,这才想出一套或许可以破解魔心谷武功的剑法。我修习了数年才略有小成,眼下再传授给他人已经是来不及了,除非那人和我修习的内功路数相近。” 石孤鸿闻言一惊,“叶兄的意思是就算唐兄楚兄武功均比你高强,他们也不一定比你更加适合参加重阳之战。” 叶轻风点了点头,“只是这件事我没有同他们说起过。”注目望着石孤鸿,半晌道:“孤鸿兄,我与你说这些,其实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石孤鸿一愣,“叶兄请讲,石某一定尽力而为。” 叶轻风笑笑,抬头凝视着他,“我想请孤鸿兄在重阳节之前秘密地陪我一起练功。” 石孤鸿闻言吃了一惊,见叶轻风神情恳切,决非开玩笑的模样,心里一时五味交杂。喜的是这样就可以接近叶轻风,忧的是自己还需寻找晚晴下落,况且日子久了可能杀手的身份被识破,“石某自然是荣幸之至的,不过为何叶兄捨近求远,不去找楚兄他们呢?” “这……”叶轻风犹豫了一下,“我确实有一些无法言明的苦衷。” 石孤鸿望着他点点头,一边在心中考虑着是否要答应他。叶轻风见了他的神情,便又接着道:“孤鸿兄一定心里有诸多疑惑罢,比如说为何我们不过一面之缘,我却将这许多秘密告知你。” 石孤鸿一愣,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叶轻风凝视着他道:“孤鸿兄,其实那日在长江上我就有些怀疑,易容可以改变容貌,却无法改变眼睛。那夜我中毒醒来后想了一阵,便知道了你是谁。” 石孤鸿暗地里又是一惊,面上却还是勉强一笑,“原来如此。” 叶轻风道:“风兄莫要怪我骗你,其实我只是尊重你的选择罢了。你既然易了容,就定然有你的苦衷,却不知冷风与石孤鸿哪个才是你的真名。” “石孤鸿是我真名,若说欺骗,那也是石某欺骗叶兄在先。”顿了顿,又接着道:“关于陪叶兄练功的事,由于现下有要事在身,石某还要同师弟商量一下。” 第11页 “不用同我说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两人循声望去,正是石寒枝。很快他就到了桌边坐下,“叶兄所做一切均是为了造福武林,师兄自然应该鼎力相助才是。师兄,那件事我会去办,中秋节时我再去凤凰台与你会合。” 石孤鸿见石寒枝如此慡快,欢喜的同时又隐约有些不安,朝石寒枝望去,见他正静静喝着茶,眸中平静无波,怎么也看不见他的内心深处。 石寒枝稍稍坐了坐便起身告辞,又过了一阵子楚思远与唐经也回来了。叶轻风告诉他们石孤鸿会去天机园游玩数日,那两人自然表示欢迎,四人见天色不早,便动身回了天机园。 第十三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一转眼距离中秋节不过三日,这一个月来两人几乎每日都要去东梁山一个隐蔽的山洞里练剑,晚上则在叶轻风的房间里修习内功。叶轻风练习的一套剑法是东方朗新创的“昙花剑法”,招式繁复,让人眼花缭乱,极难修习。两个人一遍遍研习剑谱,进步神速,不但是叶轻风招式越来越纯熟,就连初学的石孤鸿也颇有了火候。 为了方便练功,石孤鸿与叶轻风一直同起同栖,几乎形影不离。唐经等人问起来,叶轻风便说是与石孤鸿一见如故,晚上常常联床夜话。虽然众人眼神中颇有怀疑之色,叶轻风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我行我素。 这日夜晚叶轻风去处理园中一些事务,石孤鸿在床上打坐了一阵,觉得有些烦闷,便离开了房间。他在天机园里信步走了一阵,四围渐渐荒凉,直至看见一个上了锁的废园。 他见四下漆黑一片,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看见拐角处一条黑影翻出废园的墙壁,疾步飘向一个拱门,身影很快淹没。 石孤鸿急忙隐藏好身形,好奇心顿生。待四周平静下来后他悄悄跃进了废园,见园里杂糙丛生,荒芜一片。在糙丛里查看了一阵,却看不出什么蹊跷。 他正犹豫着,又远远看见一条人影翻墙进来,看身形似乎正是适才那人。石孤鸿急忙屏住气息隐身在糙丛中,片刻间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却是天机园主东方朗。东方朗见四下无人,便在一座假山的洞里伸手摸索了一阵,地面上突然现出一个圆形的洞穴。 东方朗跳下洞穴,很快那洞口又密闭上,却是一块长满青苔的石板,若非石孤鸿亲眼所见,委实留意不到。 这样他在糙丛里煎熬了约半个时辰,饱尝了蚊虫叮咬后那洞穴才终于再度打开。东方朗跃上地面,关好洞穴,便疾步离开了废园。 石孤鸿猜测着东方朗一时半刻应该不会回来,便移身到假山处。他伸手在假山洞里摸索着,不知触动了什么,那块石板突然弹开,露出一个洞口。 他跳下洞穴,顺着黑暗的地道走了一段,前方的口子隐约有亮光。他悄悄挪了过去,到了地道的尽头,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室。石室里燃着几盏灯笼,沿墙放置着精美的家具,收拾得一尘不染。最醒目的是中央那张大床,青色的床幔一直拖到地面,看不清床里有什么。 石孤鸿仔细倾听了一阵,确认没有人的气息后这才走了进去。他四下看了看,石室里虽算不得奢华,却也是个高雅素净的居处。 目光最后落到那张大床上,他走到床边站好。稍稍迟疑了一下,便伸手掀开床幔,一见之下呆在当地。 床上放着一个水晶棺材,棺中躺着一个白髮男子,一袭纯白的丝袍裹住修长的身体,月光比不上他的绝世光华,日光又描绘不出他清淡的气息。 石孤鸿呆呆看着那男子,却又不敢正视,仿佛那样会亵渎了他。虽然从那没有任何起伏的胸口可以断定他已经不是活人,可石孤鸿却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不过是睡了,想像着他睁开双目后眸中会流转的是怎样的风华。 这样不知怔忡了多久才终于回过神来,想到此地根本就不安全,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声。正欲离开,却被台几上一样物什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把古琴,琴身上刻着几朵浮云。他细细看了一阵,觉着有些眼熟,却又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又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别的可疑的东西,便悄悄跃上了地面,离开了废园。 回浮云阁的一路上一直想着废园地下的那个白髮男子,猜想着他的身份,以及为何会被藏在那里。又想到东方朗先前鬼鬼祟祟的行径,心里疑团丛生。 行到中庭时,远远看见唐经与楚思远站在湖边的亭子里。石孤鸿正要快速离开,却见唐经突然伸手将楚思远搂在怀里。他心中一动,便悄悄隐身在树后。 亭中楚思远似乎呆愣了一下,瞪大眼睛望着唐经。唐经温柔一笑,便俯身向他的面颊吻去。 石孤鸿正要收回目光,却见楚思远突然用力推开唐经,跑出了小亭,沿着湖边小路飞奔而去。 石孤鸿又悄悄往小亭中看去,见唐经正站在那里望着楚思远消失的方向。虽然隔了一段距离,石孤鸿却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唐经面上的表情,不是一贯的敦厚亲切,而是阴冷愠怒。 望着唐经面上的神情,石孤鸿暗地里抽了一口凉气。这时看见又一条人影飘进小亭,轻盈地似是一片落叶。待那人站定后侧过脸来,石孤鸿心中吃了一惊,竟是东梁山上曾经看到他与石寒枝换衣易容的那个绿衣少年。 当时寒枝曾对这少年起了杀念,而自己想到这少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所以阻止了他。此时见他居然出现在天机园,心中不禁担忧起来。 亭中唐经环顾了一下四周,便与少年一起走进了湖边浓密的树荫里,身形很快湮没。石孤鸿悄悄跟了过去,刚藏好身便听见唐经沉声向那少年道:“你终于肯现身了。” 那少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敢问唐大公子有何贵干?” “你居然敢用一把假琴来骗我!”唐经怒声道。 “什么假琴真琴?本侯爷怎么听不懂?” “本侯爷?哼!你这个认贼作父的小畜生!” 绿衣少年冷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何错之有?关于那琴,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将它送了人。” 这时隐身在一旁的石孤鸿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一惊,待回头看见是叶轻风后才放下心来。叶轻风向他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悄悄离开了湖畔的树荫。 关上房门后叶轻风才开了口,“孤鸿,刚才看到听到的千万不要泄漏出去。那个少年是朝廷的徐小侯爷,家师交代说千万不要接近他,更不能得罪他。” 石孤鸿见了叶轻风真诚恳切的神情,点点头,“那些都与我无干,我也并不真的关心。” 叶轻风轻嘆一声,“也不能说与你无干,总之以后一切便知分晓。其实……”他抬起头凝视着石孤鸿,“其实八大门派之间也是貌合神离——这也是我瞒着他们与你一起练功的原因之一。” 就算他不说,这些日子来石孤鸿也已经发现八大门派呈三足鼎立之势:天机园与伴月山庄占据江南武林,唐门独领蜀中,而丐帮与铁剑盟则称雄京城一带。 至于另外三派,华阳镖局与浣花剑派似乎保持中立,关于那个百晓洲在武林中一直都很神秘,一向鲜有弟子在江湖走动,石孤鸿也从未见过有百晓洲的人在天机园出现过。 石孤鸿见叶轻风满面忧思,本想出言安慰几句。这时心中却突然一动,一句话脱口而出,“真象!”说完后立即发觉失言,心里一阵懊恼。 叶轻风一愣,“象什么?” 石孤鸿忙掩饰道:“没什么。对了,不知尊师可在天机园?好像从来没有在园里见过他。” 叶轻风迟疑了一下才道:“家师在闭关练功,为免被人打扰,让我对外宣称说他不在园里。” 石孤鸿闻言犹豫了一下,叶轻风见了他的神情,便道:“孤鸿有话请直说。” 石孤鸿道:“前日散步时看见后面有个废弃的园子,不知那里原来是做什么的?” 叶轻风面色一变,朝石孤鸿道:“那里孤鸿千万不要进去,那是本门的禁地,规定只有园主才可以进入——至于里面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对了,那园子的门口就有石碑说明是禁地,难道孤鸿不曾留意到?” 石孤鸿忙道:“匆匆一过,没有仔细看,或许是有的。既然是贵园禁地,那么以后我就不随便靠近了。” 叶轻风笑笑,“靠近却也无妨,只是莫要进去就行。咦……”他上前一步走到石孤鸿身前,“别动,你的衣领上有只糙虫。”说话间将手伸到石孤鸿的脖子边,石孤鸿感觉到他冰凉的指尖划过自己脖子上的皮肤,情不自禁低头朝他望去。 此时两人面部相聚不到一尺,连对方面上细细的绒毛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一阵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令石孤鸿心脏狂跳不已,几乎要将叶轻风拥入怀中。 叶轻风扯下糙虫,抬头笑着道:“大概是你刚才在中庭的树丛中沾来的。” 他见石孤鸿痴痴望着自己,半天没有回答,心上一动,伸出手去抚上石孤鸿的额头,“很烫,莫不是刚才吹了风受了风寒?” 石孤鸿突然惊醒过来,急忙后退一步回过脸去。叶轻风见他惊惶,目光闪动了一阵,之后缩回手淡淡一笑,“今夜你也累了,不如早点歇息,明日一早起来再练功不迟。” 夜里石孤鸿躺在叶轻风身边始终不能成眠,闭上眼睛,一时是旧日冷洲天真的笑靥,一时是寒枝淡漠的眼神,一时又是叶轻风明朗的笑容。鼻子边隐约萦绕着叶轻风的气息,耳边听着他均匀的唿吸声,这一切都令他心烦意乱。 正煎熬着,突然感觉一个温热的身体贴在了自己身上。他一惊,侧头望去,见叶轻风双目紧闭,身体正靠着自己,原来只是他熟睡后无意识的行为。 望着他因熟睡而有些泛红的面颊,以及微微张开的薄唇,石孤鸿再也忍不住诱惑,低下头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只是轻轻一啄便迅速离开,急忙侧身背对他躺着,却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叶轻风缓缓睁开眼睛。 第十四章 剑光照空天自碧(上) 转眼这日便是中秋佳节,众人一早便乘船赶往凤凰台,到达的时候太阳刚刚升起,是个秋高气慡的好天气。虽然天色还早,凤凰山上却已经聚集了许多武林人士,有一半以上不是八大门派的弟子,应该只是来看热闹的人。 同上次一样凤凰台下搭了八个凉棚,之前一直住在天机园的南宫绝等人各自去自己门派的凉棚与同门会合。石孤鸿则随着叶轻风去了天机园的棚子,看见一身白衣的东方朗正站在棚子门口等候着,丰神俊朗,英姿勃发。 第12页 叶轻风忙上前拜见了,又将石孤鸿介绍给了东方朗。东方朗温和一笑,向石孤鸿道:“这次多谢石公子鼎力相助,若是他日有需要本园相助之处,但请明言。” 石孤鸿平静地推辞了,虽然东方朗很平易近人,他却也没有攀附的愿望。更重要的是东方朗江湖阅歷不知比叶轻风丰富了多少,若是与他谈话太多难免会露出破绽来。 东方朗见他神情淡漠,同他寒暄了几句后便转向和叶轻风谈话。石孤鸿见叶轻风看着东方朗的眼神中满溢着崇敬感激之情,心里不由暗嘆。这样师徒如父子般的情形或许只有在名门正派中才可得见。 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棚外,突然看见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闪,他心跳突然加速,向东方朗与叶轻风随便告了个藉口,便朝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到了一处隐蔽的山石后,果然石寒枝正站在那里等候着。两人自十年来从未分别过这么久,此时一见,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默然相对了片刻,石寒枝打破了沉默:“我查到那晚晴的下落了,五日前已经让幽影转告了令主。” 石孤鸿“噢”了一声,“她真的没死?” 石寒枝正要说明,凤凰台下突然人潮汹涌起来,原来是试剑大会已经开始。两人便停下交谈,一起融入人潮中。 这试剑大会用的是淘汰制,将八大门派的八名传人分成四组,第一轮后再由第一组胜利者对第三组胜利者,第二组获胜者对第四组获胜者,然后再进行最后的对决。 第一组:叶轻风(天机园)、楚思远(伴月山庄); 第二组:唐经(唐门)、司马久(丐帮); 第三组:南宫绝(铁剑盟)、吴衡(华阳镖局); 第四组:水淡月(浣花剑派)、徐情(百晓洲)。 石孤鸿看了幔子上的名单后对石寒枝道:“那水淡月不是失踪了么?若是她不出现,那么这百晓洲的徐情岂不是轻松过了第一关?” 若是天机园是江湖上最强大最有声望的门派,那么百晓洲则是江湖上最引人关注最神秘的门派。百晓洲有着遍布天下的情报网络,对武林之事瞭若指掌,然而武林中人对百晓洲却几乎毫无所知,百年来也只有五六个弟子在江湖上现身过,每个均都是昙花一现。 石寒枝凑在石孤鸿耳边轻声道:“你道那百晓洲徐情是谁?原来便是那名ji晚晴。” 石孤鸿大吃一惊,“你又是如何知道?” 石寒枝道:“我近日快马加鞭去汴京教坊打探过,原来一年前真正的晚晴得病死了,那教坊的总管便带进一人顶替,便是后来秦淮河上的晚晴。我逼问过那总管,她招认说自己是百晓洲设在汴京的眼线,而那假晚晴便是洲里派来的,真名叫做徐情。” 他虽说得轻松,石孤鸿却知其中一定颇多周折,而且一月之内在金陵汴梁之间往返,不知其中几多辛苦。细看石寒枝容颜,夏日阳光炙烤下果然黑瘦了一些,原本俊秀出尘的容貌多了几许沧桑之色,凭添了几分风致。 想到自己这一个月来在天机园乐不思蜀,心上不由有些歉疚,“这件事辛苦你了。” 石寒枝奇怪地望了他一眼,这四年来还从来没有从石孤鸿的口中听到过这样温和体贴的话。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对方的心情,立时冷下脸道:“我辛苦又不是为了你。” 四年来两人已经习惯了冷漠相对,所以石孤鸿那句温和的话脱口而出后本就有些后悔,现在见石寒枝态度如此,心下更是懊恼,神情也僵硬起来。两人正冷战着,这时突然听见远处的台上传来打斗声,远远望去,原来比赛已经开始。 两人四处看了看,见一棵参天大树在身后不远处耸立着,交换了个眼神,便一起跳上一棵大树,坐在树杈上居高临下观望着。 凤凰台被幔子分隔成两块,左边正在比试的是第一组的叶轻风与楚思远,右边则是南宫绝与吴衡。 两人并肩观望了一阵,石孤鸿道:“楚思远好像未尽全力,难道他是故意让叶轻风?” 石寒枝面露迷惘之色,喃喃道:“这有点不合情理,楚思远刚刚经歷家破人亡之恨,父亲又被囚禁在魔心谷,应该对魔心谷恨之入骨才是。在这种恨意驱动下他一定希望自己亲手报仇,而不是借他人之手。” 石孤鸿一想虽觉有理,但他想到叶轻风曾说他自己的武功更加适合对付魔心谷,既然伴月山庄与天机园一向交好,楚思远或许已经知道内情,放下自己私仇顾全大局也是很可能的。 又看了一阵子,楚思远已经露了败象,这时石孤鸿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人的武功路数有点眼熟?好像与我们的有点相似。” 石寒枝看了看,“是么?或许罢。”说话间楚思远已经落下了台子,于是这一局是叶轻风胜。不久后右边那一组也分出胜负,胜者是铁剑盟的南宫绝。 之后上台的是第二组的唐经与丐帮的司马久,这两人旗鼓相当,好一顿恶战。比起适才的两组不知精彩了多少,台下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叫好声此起彼伏。 石孤鸿道:“原以为唐经只是暗器上厉害,原来武功竟也如此高强,还好上次我们没有糙率地去刺杀他。” 石寒枝哼了一声,“看这情形倒确实象在争夺武林盟主,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把名利看得比什么都重。怪不得叶轻风要让你偷偷陪他练功,只有你才不会对他的夺冠构成威胁。不过你们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事关叶轻风,石孤鸿听了虽然觉得有些别扭,可是想起近日来观察到的八大门派之间的勾心斗角,以及叶轻风多次的欲言又止,心里不得不承认石寒枝说得有些道理。 多年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摆脱追石门,回到日光下过普通人的生活,对叶轻风的感情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出于对理想的嚮往。然而世上许多事物远看着很美好,走近一看那些美丽的花纹其实不过是千疮百孔。近日他在天机园亲眼目睹正派中人是如何地虚与委蛇,那种笑里藏刀比黑道中人更加可怕。 这时听见身边石寒枝轻轻“咦”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人海里一个紫衣蒙面少女正注目着台上。 “她是谁?”石孤鸿轻声问。 石寒枝面色似乎有些发红,迟疑了一下才道:“好像……是水淡月。” “她蒙着面你也能认出来?”石孤鸿忍不住问,说出口后才发觉自己语气中有些酸意,连忙改口道:“她既然蒙着面,看来是不想现身。估计与百晓洲徐情那一战可以避免了。” 说完后见石寒枝仍遥望着水淡月发怔,眸光有些迷濛,石孤鸿心中一动,暗暗道:“难不成寒枝真对那水淡月动了情?若真是如此可如何是好?”想到这里心上颇不自在,又朝天机园凉棚中的叶轻风望去,见他正四处张望着,好像在找什么人。 石孤鸿想起自己藉口出去片刻,却到现在都没有回去,想到这里侧身朝石寒枝道:“我需回叶兄那里一趟,不如你同我一起去罢。” 石寒枝闻言朝天机园的棚子望去,见叶轻风正焦急张望着,他冷冷一笑,“他找的是你,我去做什么?”说到这里上上下下打量着石孤鸿,“你与他朝夕相处已又一月,不会还没有半点进展罢。你这样婆婆妈妈下去,正要等到头髮白了不成?那瓶春药你是不是还留着,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今天晚上下在他茶里。” 石孤鸿忍不住皱起眉头,“你怎么满脑子尽是这种主意?我想要得到的是他的心,又不是他的身体。” 石寒枝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动过那种念头?最看不惯你假充正人君子这一套,明明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石孤鸿望了他一眼,淡淡道:“等你喜欢上一个人后,你便会明白我为何这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了。” 石寒枝闻言面色一沉,突然一掌拍向石孤鸿,后者未有防备,“啊”一声从树上跌了下去,在半途中一个急翻身,总算稳稳落在了地上。 石孤鸿抬头朝树上的石寒枝望去,见他已经别过了脸,他早习惯了石寒枝的反覆无常,也没有多想,便朝天机园的凉棚跃了过去。 这时听见一阵叫好声,石寒枝朝台上望去,见台上只剩下唐经一人,看来这一场他打败了丐帮的司马久。这样第二轮将会由叶轻风对南宫绝,唐经对徐情。 这时东方朗上台宣布将第二轮比赛留到午后进行,人潮便渐渐散了。石寒枝看见蒙着面的水淡月将目光投向天机园的凉棚,又看了看浣花剑派那边,犹豫了一阵还是随着人潮离开了。 望着水淡月有些消瘦的身影,石寒枝心里一动,几乎要开口唤住她,最后还是强忍住了。若说见一个少女为了自己离家出走而没有半点感动,那显然是骗人的话。只是他明白此时自己如果主动现身,那么就註定一辈子再也无法甩开这个固执的少女。 又把目光朝天机园的凉棚里望去,看见棚里只有叶轻风与石孤鸿两人。两人正在谈论着什么,面上俱带着温和的笑意,那情景格外温馨和谐。又见叶轻风伸手从石孤鸿头髮上扯下一片树叶,举止甚是亲昵。 石寒枝胸口一窒,急忙转走目光,抬起头来,正午白花花的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射进眼中,强光刺激下,眼前反而昏暗了。 天机园凉棚里石孤鸿正与叶轻风交谈着,这时唐经与楚思远走了进来,唐经道:“我让人在凉棚里设了简单的午膳,两位若不嫌弃不如过来随便吃点,也胜过啃干粮。” 楚思远一边拼命摇着扇子一边道:“走罢走罢,那里还有冰镇鸭梨呢。这天气,都中秋节了还热成这样。” 叶轻风笑着道:“象你这样扇法,就算本来不热也热了。心定自然凉,你坐下来不动想必很快就凉快了。” 楚思远道:“得了罢,谁比得上你‘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石孤鸿一怔,只觉这句话最近在哪里看到过,忍不住出声询问:“在下没有读过什么书,却又觉得这句话听着耳熟,不知出处是什么?” 楚思远想了想,朝石孤鸿讪讪一笑,“我只是随口拈来,那管什么出处不出处?若说读书,我不会比石兄读的更多。” 这时叶轻风插言道:“轻风倒曾听峨嵋派的了缘师太提过一二。二十多年前师太曾入蜀主孟昶宫中,一日大热,蜀主与其宠妃花蕊夫人纳凉宣华苑,曾为花蕊夫人作过一首词,第一句便是这‘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第13页 楚思远闻言忙叫道:“原来是这样!传闻那花蕊夫人国色天香,在孟昶死后成了太祖皇帝的妃子,去年太祖皇帝驾崩后又成了新帝的宠妃——这女人真是了不得,一连服侍三个皇帝。” 此时一直未发一言的唐经突然静静道:“那蜀主孟昶沉湎于这样一个贱女人,难怪要亡国。” 众人一怔,唐经为人敦厚和善,用这样的语气提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还是首次。正纳闷间空中突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天色也阴沉下来,眼看就要落雨。 楚思远苦着脸道:“这鬼天气,难怪刚才这么闷热。小叶,糖精,你们两人等一下比武要成落汤鸡啦。” 说话间大雨倾盆而下,棚外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这样走出去就算趁着伞恐怕也立即就要成落汤鸡。四人只得放弃了移到唐门凉棚用膳的打算,拿起叶轻风准备的糕点啃了起来。 俗话说“秋雨下一场凉一场”,此时已是中秋,不久前还是闷热,大雨一下寒气立即袭来,冷风一吹,几人不由打了个哆嗦。 楚思远一边啃着豆沙糕一边道:“还好这天气不用呆在外面,要不就冷死了。那些没有棚子躲的人可就惨了。” 这时石孤鸿突然起身朝众人道:“在下去去就来。”说完不等几人回答便冲进了雨幕。 凉棚里三人面面相觑,叶轻风笑了笑,“先前孤鸿遇见了一个朋友,想必现下去见他了。”他偏头望着案桌上的雨伞,便起身拿起伞,“你们慢用,我去去就来。”便撑着伞走出了棚子。 唐经看看叶轻风伞下的身影,又看看正全心全意啃着糕点的楚思远,嘴角浮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楚思远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你鬼鬼祟祟偷笑什么?” 唐经抓抓脑袋,无辜地道:“我哪有鬼鬼祟祟?我是看你吃得满面都是糕点碎屑,想要告诉你又怕你生气。” “什么生气?我有那么小家子气么?”楚思远嘟囔着用衣袖糙糙擦了擦,仰起面道:“干净了没有?” 唐经看了一眼,见他白玉似的面颊上沾着一点碎屑,心中突然一动,伸手便朝他面颊上拭去。 谁知楚思远侧脸一避而过,唐经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迟疑了一阵,终于嘆了口气,缓缓缩了回来,“思远,最近你好像总是躲着我,从前我们不是这样的。小时候你去唐门玩耍,我们天天一起吃住,好得象一个人似的,我们还不止一次发誓说要永远在一起。” “儿时的戏言你也当真?”楚思远静静望着他,“其实我倒没觉得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不同,是你多心了罢?”说到这里哈哈一笑,又恢復了一贯的心无城府的模样。 第十五章 剑光照空天自碧(下) 石孤鸿在大雨中跑到了先前待过的树下,抬头一看却不见石寒枝的踪迹。他有些沮丧地站在那里,正发着愣,突然感觉雨停了,一抬头,头顶上方却是一把油布伞。 他心中一喜,连忙回过头去,见石寒枝撑着雨伞站在自己身后。“我还当你走了。” 石寒枝怔怔看着他,两人站在不大的伞下,相距不过一尺,对视之下难免感觉有些尴尬。石寒枝抬头看了看伞顶,冷冷道:“你跑来抢我的伞做什么?在那边棚子里躲雨不好么?” 听了这话石孤鸿也是一怔,面上不觉有些讪讪。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拨开外面那层湿透了的纸,却是两块眉毛苏。因为被雨浸过,表皮已经脱落,有些粘乎乎的。 “那边很多糕点……所以我随便拿了两块……”看看手中惨不忍睹的糕点,见石寒枝默不出声,便道:“不过这不能吃了。”一伸手便要扔掉。 石寒枝忙抓住他的手,抢过眉毛苏低头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几下,抬头道:“看起来是难看了点,吃还是一样的。正好早晨到现在没来得及吃东西,正饿得难受着。” 望着他吃得津津有味,石孤鸿心中一甜,见他额上一层亮晶晶的细汗,情不自禁伸出手想为他拭去。 这时石寒枝恰好抬起头来,石孤鸿心头一震,手指突然停在了距他额头一寸之处。望着他迷濛的水眸,既忘了继续,也忘了收回,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默然凝视着对方。 “孤鸿!”一声唿唤打散了流动在两人之间暧昧气息,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侧头一望,大雨中叶轻风正拿着伞奔跑过来。 叶轻风看见两人,笑着上前道:“原来寒枝兄也在。” 石寒枝朝他点点头,叶轻风道:“不如两位一起去棚子里避雨。” 石寒枝点点头,叶轻风朝石孤鸿道:“孤鸿,我的伞比寒枝兄的大一些,不如过来同我合撑一把。” 石孤鸿“哦”了一声,便冲进了叶轻风伞下,回头看石寒枝,见他跟了上来,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休憩了一阵后雨终于停了,凤凰台下的人很快多了起来。唐经与楚思远去了唐门的棚子,天机园凉棚里剩下石寒枝、石孤鸿、叶轻风三人闲闲聊着。 这时东方朗带着几个弟子走了进来,叶轻风与石孤鸿起身行了礼,石寒枝却静静坐在那里,恍若未曾看见东方朗一般。东方朗疑惑的眼神在石寒枝面上扫视了一下,叶轻风忙替二人介绍了。石寒枝坐着向东方朗淡淡点了点头,不但没有起身行礼,就连寒暄的话也没有说半句。 东方朗面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便转过身与叶轻风交谈起来。石孤鸿知道寒枝一向对名门正派颇有芥蒂,所以倒也没有觉得他的举动有何奇怪之处。 这时叶轻突然凑到东方朗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东方朗点点头,转身朝石孤鸿道:“本园主见石公子根骨奇佳,又是一副侠义心肠,听轻儿说石公子未曾正式拜过师,不知可有兴趣加入本门?” 石孤鸿怔住,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叶轻风将他表情茫然,急忙上前将他拉到一旁轻声道:“孤鸿,师父想收你为徒,难道你不愿意么?只要你点头,以后你就是我的师弟啦。” 石孤鸿恍过神来,望着叶轻风满怀希冀的目光,怎么也说不出一个“不”字。追石门的杀手成为武林第一门派的弟子,这未免太滑稽了点。 东方朗似乎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道:“轻儿,既然石公子无意,就不要勉强了。” 叶轻风慢慢松开拉着石孤鸿衣袖的手,面上俱是失望之色,石孤鸿见了他的神情,突然想起死去的冷洲,心中一痛。 又想到追石令主,心里激起了强烈的反抗情绪,就算根本无意加入天机园,却还是朝东方朗道:“晚辈自然求之不得。”便上前行了礼。 叶轻风大喜过望,东方朗也是满面春风。石寒枝冷眼站在那里,面上渐渐露出悲哀讥诮之色。他偏过头,望着凉棚门口旗帜上天机园几个大字在风中飘扬,仿佛每个字都闪着光,心底冷冷一笑:谁说暴露在阳光下的东西就一定是光明的? 石孤鸿暗地里正打量着石寒枝,见了他的神情,知道他对自己的行为很不贊同。可是他并不后悔,实在厌倦了过去的苟且偷生,正好借着这机会与追石令主决裂,就算最后拼个鱼死网破,他也不在乎了。只是想着重阳之后就要离开天机园,免得连累了叶轻风。 第二轮比赛开始了,凤凰台左边是叶轻风对南宫绝,右边是唐经对徐情。由于知晓了那徐情就是晚晴,石孤鸿格外期盼着他快点现身。 然而在百晓洲徐情出场的时候石孤鸿却呆住了,那是个相当美丽的少年,然而石孤鸿震惊却不是因为他的美丽,也不是因为晚晴竟是个男子,而是因为他见过这少年。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他见过两次的那个徐小侯爷。 想到以这徐小侯爷的身份地位,居然会窝在秦淮河假扮了一年烟花女子,确实有些不可思议。这时一道灵光突然脑海,突然想起楚思远适才所说的那句“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正是在晚晴楼里那幅火山岛画上的古怪题词。 这时两场比赛已经同时开始,一左一右,令人目不暇接。第二轮比赛自然要比第一轮更加精彩,然而石孤鸿却看出叶轻风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看来那“烟波醉”的毒对他的内力伤害不小。 这时东方朗走到了他身后,“孤鸿,你与你叶师兄在一起练功已有一月,你猜你叶师兄可会输给那南宫绝?” “以孤鸿之见,叶师兄虽然短时间内不能获胜,但还不至于落败。” 东方朗欣慰地点点头,“孤鸿,你或许会奇怪为师为何突然提出收你为徒。其实是轻儿说你对本门武功颇有天赋,他说如果你能入本门,定可以将本门发扬光大。” 石孤鸿心中苦笑一声,静静道:“只怕孤鸿以后会令师父失望。” 东方朗摇头道:“为师知道你的来歷并不简单,也不想问你从前做过什么,但为师却可以断定你决非jian邪之人。往事已矣,只要从今以后你的言行没有辱没我们天机园,那为师便也欣慰了。” 石孤鸿一惊,向东方朗望去,见他面上俱是宽容了解之色,冰冷了许久的心上似乎流过一丝丝的暖意。 忙移走目光,正看见这边台上唐经一剑刺向徐情胸口,而徐情却微微仰着头,睨视着他。台下人一阵惊唿,许多人忙掩上眼睛,不忍看见这美丽少年血溅当场的惨状。 此时徐情手臂微动,身前寒光一闪,唐经便向后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而徐情却已长剑入鞘,双臂抱在胸前,正仰头悠闲地望着天空。两人这一局居然连二十招都不到。 台下安静了片刻,之后便是一阵譁然,徐情那样古怪的剑法他们闻所未闻,几乎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将唐经打败的。 一个时辰后另一组才决出胜负,没有出乎意料,胜者乃是叶轻风。见叶轻风笑着下了台走了回来,石孤鸿便上前递上毛巾给他擦汗,对方却突然将身体伏在了他的肩上。 石孤鸿身体一震,耳边听见叶轻风喘息着道:“我受了很重的内伤,支持不住了。请你快输点真气给我,让我支撑一下。” 石孤鸿急忙将手抵在他腰间,一股真气缓缓输送过去。石寒枝与楚思远见两人抱在一起,仔细观察了一下,见叶轻风面色不好,心里大概有些明白了。 这时唐经走到棚子口道:“两位兄台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这时楚思远忙跑到门口拉住唐经,“糖精,我肚子饿了,带我去你们唐门的棚子吃点好东西。”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唐经拽走了。 第14页 叶轻风松了口气,朝石孤鸿使了一个眼色。石孤鸿会意,他回头望了石寒枝一眼,见后者眼睛正望着别处。石孤鸿便回过头来,与叶轻一前一后出了凉棚。 石寒枝坐在凉棚中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疲惫而寂寥,正想离开这里,却看见一条紫色人影一闪而入。 棚内的天机园弟子见是个紫衣蒙面女子,正要上前询问,那女子却伸手指着石寒枝道:“本姑娘是来找他的,与你们没有干系。” 天机园弟子以为那女子是石寒枝的熟人,便都退了开去。石寒枝站起身静静道:“有话出去说罢。这里不是我该呆的地方。” 蒙面女子轻笑一声,“这里恰好也不是我该呆的地方。”便转身走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来到一处偏僻的岩石后面。蒙面女子摘下面纱,正是水淡月,她朝石寒枝嫣然一笑,“冷大哥,我总算找到你了。” 石寒枝微蹙眉头,又听水淡月接着道,“要是早知道你易了容我就不会找得这么辛苦了。”她看看石寒枝的脸,“冷大哥,到底你现在的面容是真的,还是以前的是真的?你现在的样子真好看。” 石寒枝道:“反正都是我,那有区别么?对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水淡月得意地眨眨眼睛,“这是秘密,反正你知道一点就行,就是无论你易容成什么模样我都能认出你来,你可以当作我天生有这样的能力。” 石寒枝无奈地摇摇头,“你准备失踪多久?难道不怕你家人担心你的安全?” 水淡月得意的指了指腰间挂着的长剑,“我不害别人别人就该千恩万谢了,我家人就算担心也是担心要花多大力气去给我补漏子。你放心啦!只要我达到目的我就会自动返家的。” 石寒枝刚想问她的目的是什么,见了水淡月望着自己的眼神突然有些明白了。他别过目光,淡淡道:“你何苦如此?” 水淡月面色微微一变,“你……”她迟疑地看了石寒枝一眼,“你不是没有心上人么?我总是还有机会的。” 石寒枝见她如此直白,不由暗嘆世风日下。他皱起眉头,“你……唉!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总之那是不可能的。” 水淡月咬着贝齿道:“为什么不可能?” 石寒枝垂下头考虑了一阵,良久后抬起头道:“因为我得了重病,已经活不长了,多则一两年,少则几个月。” 水淡月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正当石寒枝以为她会失望地离开的时候,她却突然甜甜一笑,“我明白啦!其实你并不讨厌我,你只是怕连累了我对不对?我才不在乎,人生若是快乐,几个月同几十年又有多大分别?” “你……”石寒枝被她的盲目乐观彻底打败,再也没话说了,“你别再跟着我了。”突然纵身一跃,身形已到了数丈之外,很快便湮没在人潮里。 水淡月使劲跺了跺脚,“让你逃,我才不信你能逃得过去。” 试剑大会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决赛,将台子分隔开的布幔子已被撤去,偌大的台子上只有叶轻风与徐情两人。两人均是绝世的姿容,引得台下的观众看直了眼。 两人提剑抱了抱拳,脚尖一点石地,身躯同时飞到了半空。一蓝一绿两条人影很快便在空中打成一团。 徐情剑势快若闪电,疾刺向对手要害之处,叶轻风毫不犹豫地几个迴旋,手中长剑划出一道扇形弧线,避过徐情的快捷攻势。 徐情翻身往后一跃,口中轻啸一声,又欺身上来,那剑尖同时指向叶轻风的眉心、咽喉以及心脏,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哪一剑是真。 叶轻风面色平静,左手手指突然一弹,一滴血珠朝徐情飞了过去。徐情面色一变,剑势突收,叶轻风长剑追向飞向徐情的那滴血珠,剑尖穿透血滴,分成无数细小颗粒。相撞出光芒一闪,亮度几乎盖过日光,众人听见“扑”一声,一条绿色人影便直直飞出了几丈之外,身体撞在了台壁上。 叶轻风反身收招,静静立在了台上。台下立时鸦雀无声,看着那奇妙的招式,众人瞠目结舌,连喝彩也忘了。 这时叶轻风跃到徐情落地之处,俯身扶起徐情。徐情挣扎着站了起来,眼神有些迷茫。他苍白着脸朝叶轻风道:“我输了。”说完“哇”吐出一口血,喷得叶轻风满身满脸都是。 叶轻风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鲜血从面上一滴滴流到地上。这时徐情突然一把推开叶轻风,踉踉跄跄下了台去。几个白衣蒙面女子急忙过来扶起他,一行人便朝百晓洲的棚子去了。 人群中石寒枝望着叶轻风,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突然发现叶轻风眉心的红点突然不见了,心里一惊:难道他“烟波醉”的毒已经解了?又回想起他刚才的那一招绝妙的剑法,不由陷入了沉思。 【 第十六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人潮渐渐散了,石寒枝寻找了一阵,却不见石孤鸿的踪影。他踌躇了片刻,这才下山而去。 想到是中秋佳节,便去江边小镇买了点食物。一路飞奔回了山谷小屋,刚推开房门,便被人扑到在地。石寒枝正要出掌,看见是石孤鸿,硬生生收了回来。 “你干什么?放开我!”石寒枝怒喝一声。 石孤鸿迷茫地看着他,好似不认识他一般。突然俯身吻住他的嘴唇,一边动手撕着他身上的衣衫。 石寒枝大惊失色,正要反抗,突然望见石孤鸿身上那件沾血的蓝色衣衫,却是今日叶轻风身上所穿的那一件。他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最后一场的叶轻风乃是石孤鸿所扮。想必是石孤鸿被徐情喷了一身一脸血,疯病这才发作了。他有些不明白的是以前石孤鸿总是在杀了人后才会这样,怎么这次只是打伤了人就发作了。 怔忡间衣衫已被全部扯开,石孤鸿在他身上狂吻了一阵,便用力一挺,进入了他的身体。 石寒枝痛得身躯一颤,眼泪几乎流了出来,恨恨骂道:“你不能轻点么?”心里恨极了追石令主,正是他当年一边强暴石孤鸿,一边故意让石孤鸿从透视的小孔中观看自己杀石冷洲,才让石孤鸿过度受刺激,得了这种癫狂症。 石孤鸿闻言停了下来,迷茫地看着他,好似想要明白他在说什么。石寒枝气急败坏地道:“痛死我啦,轻一点好不好?” 石孤鸿呆呆望着他,突然俯身轻轻吻了吻他的唇,又试探着把舌头伸了进去。石寒枝一惊,从前他一直是在咬自己的嘴唇,这样轻柔的吻还是第一次。闭上眼睛,感觉着对方口中的软滑之物在自己口中细细舔着,心上泛起从未有过的滋味,说不清是悲是苦是酸是甜。 突然感觉到对方停了下来,石寒枝睁开眼睛,见对方的眼睛渐渐泛红,知道他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石寒枝本能地缩了缩,恶狠狠道:“你别乱来啊!太痛了我要打人的。” 石孤鸿皱起眉头,赤红的眼神渐渐带上了迷惘之色,好像在尽力与什么做斗争。望着他的神情,石寒枝心中一酸。不经意看见衣堆里一个小瓷瓶,便伸手拿了过来,却是自己给他的那瓶媚药。 他想了想,打开盖子倒出一粒塞进自己口中,自言自语道:“这样我就不觉得痛了罢。” 这时石孤鸿又开始动了起来,动作也越来越狂暴。大概是吃了春药的缘故,石寒枝觉得不象以前那么痛了,心里却如有团乱麻,恨不得拿刀狠狠割散了。后来也感到了快意,却还是抵不过心上的烦乱,在结束后格外的空虚,恨不得与人撕打一通,又想要畅快地大哭一场。 石孤鸿终于昏睡了过去,表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石寒枝挣扎着起身将他抱到床上,自己则呆呆坐在床边。 正是万家团圆的中秋佳节,窗外夜空宛如琉璃般晶莹,月光为大地披上一层冰丝白绢。几颗流星划过长空,盛载着无数人的心愿,却不知又有几许可以实现。 望着石孤鸿的睡颜,石寒枝思绪渐渐飘远,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年少时再炽热的感情经过这些年的互相伤害也早已消磨殆尽,剩下的或许更多的是怜惜、内疚与习惯。原来想就这么过下去了,直到自己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如今看来就是这样一个心愿也不能达成,他终于还是离开了自己。此后到底还有什么值得自己追求的呢? 也曾有过欢乐的时光,却终于敌不过时间的流逝。相识已经十年,若是再过十年,一切又会怎样?同生共死是兄弟间的誓约,生死相随是情人间的诺言,不共戴天是仇人间的死约——到底哪一个更让人刻骨铭心? 看见地上躺着一支短笛,石寒枝俯身拾起,擦去笛身上的灰尘,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冷冷的触感从他的唇一直传递到心底,象是这四年来他过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突然想起适才石孤鸿激情的时候喊的名字依然是“冷洲”,“不是叶轻风么?”石寒枝嘴角溢出一丝苦笑,“我究竟是该伤心还是该高兴呢?” 清晨石孤鸿睁开眼睛,秋日的阳光从窗上的镂花间隙中射入,房间里暖洋洋的。他一跃而起,摸了摸头,觉得昏沉沉的。望了望周围,不由迷惑起来,怎么也想不出如何回来了这里。 石寒枝端着盘子推门而入,见石孤鸿同每次发病后清醒时一样坐在那里发着愣,便明白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他上前道:“昨日你比好武下台后突然晕了过去,当时我离你很近,因为怕别人识破你假扮叶轻风,我便把你带回来了。” 石孤鸿缓缓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叶轻风是我扮的?” 石寒枝哼了一声,“你就算化了灰我也认得。”将手中的碗递了过去,“喝点粥罢。” 石孤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对自己这么好。石寒枝皱皱眉,将碗重重放在桌上,“你到底吃不吃?” 见他如平日里一般发怒,石孤鸿心里的疑惑立时消散,下了床走到桌边开始吃起粥来。石寒枝突然冷笑了一声,“我道是那东方朗为何突然要收你为徒,原来他是想要你替他卖命。既然你是天机园弟子,代替叶轻风出场也算是名正言顺了,这些虚伪的名门正派,简直令人作呕!” 石孤鸿闻言蹙起眉头,“你不要总是对他们有成见,说到底他们也是为了剷除邪教。” 第15页 石寒枝竖起眉毛,“邪教?魔心谷么?我们追石门也是邪门歪道,是不是你要去告密,让他们来一併剷除?” 石孤鸿面色一寒,“就算我是邪道杀手,这也不代表我就要维护别的邪教。特别是害死我父母的魔心谷,我恨不得它早日被人荡平。” “你根本不记得以前的事,追石令主说魔心谷是你仇人你就真信?再说什么正道邪道,我看那天机园也不是什么高尚的地方。那个东方朗与叶轻风神情暧昧,谁知道他们师徒是什么关系?” 石孤鸿一拍桌子霍然起身,瞪着石寒枝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石寒枝眯起眼睛,“说叶轻风与他师父暧昧你吃醋了,吃醋有个屁用,有本事就上啊!” 石孤鸿怒喝一声,“你简直是不可理喻!我受够你了!”说完便拿起剑冲出了房门,狂奔而去。 “受够我了?”石寒枝冷笑一声,突然发疯似地将桌上的碗打落在地,“我才是受够了!既然终是要断,不如早点断个彻底!”又在房间里“乒桌球乓”破坏了一气,直到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打烂了才停下来站在那里喘息。 一抬眼望见传外山坡上的小丘,石寒枝突然冲出房门飞奔过去,到了小土丘前便发疯似地用手挖着,“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死了没有!” 这时突觉脖子上一凉,刚想回头,突然眼前一黑,便昏厥了过去。 第十七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石孤鸿到达天机园门口时已是黄昏,正在大门口徘徊着的叶轻风惊喜地迎了上来,“孤鸿,昨夜你去哪里了?我好生担心。” 石孤鸿心里一甜,与石寒枝争吵后的郁闷淡去了不少,“我和师弟一起去办了点要事,因为走得急,所以没来得及同你说。你的内伤怎样了?” 叶轻风苦笑了一声,“经过昨日与南宫绝那一战,我的内力只剩下了四成,短期内是不可能恢復了。” 石孤鸿一惊,停下脚步望着他道:“那重阳之战怎么办?” 叶轻风摇头嘆气,“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对了,师父交代说你回来后去见他一下,他此时正在前厅等候。” 两人一起去了前厅,见东方朗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石孤鸿上前见了礼,东方朗微笑着朝石孤鸿道:“昨日你那一招昙花剑法虽然只学了一个月,却颇有威力。轻儿说得不错,你果然适合修习本门武功。” 石孤鸿淡淡道,“师父过奖了,是叶师兄教得尽心。” 东方朗欣慰地点点头,“以后就由你叶师兄来教你招式,为师不另外替你安排住处了,你就与你叶师兄一起住在浮云阁罢。”说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怎么没有看见那位寒枝公子?” 石孤鸿面色一僵,道:“他有些要事,所以不能来天机园。” 东方朗打量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一笑,“你一路奔波想必累了,还是早点随你叶师兄去歇息罢。” 叶轻风领到到了自己的隔壁房间住下,“除了思远因为伴月山庄被毁所以留在了天机园,其余八大门派的弟子都已经离开了。以后我们不用再为了练功方便而同住一间,我的睡姿不雅,只怕近日来你没睡好罢。” 石孤鸿面上一热,近日确实没有睡好,不过却是因为别的原因,这原因自然不能告诉叶轻风知晓。 两人坐下后叶轻风道:“经过昨日我知道你一定有诸多疑问,比如说那徐情。其实徐情一直住在天机园,他的公开身份是朝廷的徐小侯爷,我也是那日比武时才知道他竟然是百晓洲的人。关于徐情的身世,那也是个很大的秘密,你可还记得今日午间我们曾提到孟昶的妃子花蕊夫人?据说那徐情是花蕊与孟昶所生,因为花蕊十几年来一直受宠,所以徐情才得以荣华富贵。” 石孤鸿一怔,想起那夜听唐经骂徐情认贼作父,原来说的竟是这个意思。这时叶轻风又接着道:“经过天机园的调查,原来那秦淮河上的晚晴居然是徐情所扮,你可还记得秦淮河那夜,徐情将一把琴扔给思远诈死逃脱?” 石孤鸿心中一动,“楚兄继那日后就频频遭人偷袭,后来整个伴月山庄也在一夜之间被人夷为平地,难道这一切都与那把古琴有关?不知那徐情赠琴之举可是蓄意要置楚兄于死地?” 叶轻风点点头,道:“几日前师父揭破了徐情的身份,徐情无奈之下只得说了实话,他告诉师父说那把琴藏着一个连他也不知道的秘密。当日被唐经逼得急了,才把一把假琴抛给了楚思远,他自己则乘机脱身。如今为了安全起见,他把那琴交由师父暂时保管。” 石孤鸿突然想起废园地下藏着的那把古琴,难怪当日见了觉得有些眼熟。听叶轻风这样一解释,难道说伴月山庄的灭门一案竟与唐经有关?他不是楚思远的至交么? 夜里石孤鸿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便起身出了房门。在园里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那个废园。想到那把古琴以及水晶棺中的绝世美男子,他的好奇心开始蠢蠢欲动,虽然知道这废园是禁地,却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轻轻一跃翻墙而入。 园中似乎更加萧条了一些,石孤鸿穿过杂糙来到假山边。启动机关后跳下了地道,又关好洞口,然后象上次一样走了一段到了点着蜡烛的石室。 石室里同上次一模一样,仍然是一尘不染,灯笼里的蜡烛似乎是不久前新换的,看来东方朗几乎每日都会来打扫清理这里。 他轻轻掀开大床边的床幔,水晶棺中的绝美男子仍然静静躺着,面色如生。石孤鸿看了一阵,越看越觉得那男子长得既象叶轻风,也象石寒枝。论五官叶轻风似乎更象些,不过石寒枝那清淡出尘的气质却几乎是那男子的翻版。 这时他突然留意到水晶棺上似乎有一行小字,俯下身细看,上面刻着四个字:我心匪石。字迹苍劲有力,刻痕很深,笔画边沿被磨得很光滑,仿佛被人用指尖描摹了很多次。 石孤鸿看得迷惑,缓缓直起身。一瞥间看见床里有一本小册子,便拿了过来,见册子封面上写着《天机奥妙诀》。他翻开几页看了看,面上渐渐露出迷惘之色。这本册子里面的内容与石寒枝原本准备练来治病的那本心法竟然一模一样,只是两本册子字迹不同,而且石寒枝那本也没有封面上五个大字。 难道追石令主拿来的那本心法竟然是天机园的秘笈?想起那本心法已经被石寒枝毁去,他急忙打开默读起来,待能够背诵后才把册子放回了原处。 这时突然听见一声异响,似是洞口石块打开的声音。石孤鸿一惊,急忙躲到床里的屏风后藏好。 一个白衣人走了进来,正是东方朗。他迳自走到床边打开了青色的床幔,吓得躲在床侧的石孤鸿惊出一身冷汗。 东方朗望着棺中的白髮男子,目光越来越柔和,他上前一步伸手隔着水晶棺抚着男子的面容,口中柔声道:“清儿,你一个人呆着闷不闷?有没有想我?” 望着他那温柔的表情,梦幻般的眼神,以及他口中的那一声深情的“清儿”,石孤鸿不知为何想到东方朗平日也叫叶轻风为“轻儿”,也曾奇怪过为何东方朗不叫叶轻风为“风儿”或者“轻风”,此时心里隐约有些明了,只觉额上冷汗涔涔,一时艰于唿吸。 东方朗俯下身隔着水晶棺吻着那男子的红唇,又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口中喃喃道:“清儿,我想你,我好想你。这些年我一直靠回忆着你过日子,我简直快要疯了。” 说到这里他又加深了那个吻,一只手隔着水晶棺从上到下抚摸着那男子的身躯,另一只手却伸进自己的衣服里安慰着自己。唿吸越来越粗重,面色也越来越红。 躲在一般的石孤鸿惊得几乎失声,他无法相信这人就是白日里那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白道领袖,可是眼前的人除了面部染了一层情慾之色外又确确实实就是自己新拜的师父东方朗。 过了一阵子东方朗终于释放了出来,他伏在棺上喘息着,目光迷离地看着棺中的男子,“清儿,你还是那么美,那么动人,每次看见你我总是忍不住要这样。你会不会笑我?”伸手抚摸着水晶棺,柔声喃喃道:“后来我又找了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你。清儿,原来这世上所有的人合起来连你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东方朗缓缓直起身,伸手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用手指仔细摩挲了几下。石孤鸿觉得那块玉佩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时东方朗又侧身从台几上拿过那把古琴,朝棺中男子柔声道:“清儿,听说魔心谷宝藏里有一粒回天丹。只要我得到那回天丹,你便可以醒过来了。到时我们去隐居可好?只有我们两人,再无人敢妨碍我们。” 说到这里他突然愤怒起来,“清儿,这十八年我过得好苦,我恨死当年害你的人,我一定要将他们碎石万段!” 说到这里他放下古琴,伸手在床沿上用力一拍,然后发疯似地飞奔出了地道。 石孤鸿在原处呆了一阵,回天丹,魔心谷宝藏——这些都是什么?目光朝那古琴望去,难道这把琴与什么魔心谷宝藏有关? 回到地面上后他想到刚才东方朗发狂的样子,心里又惊又疑,便悄悄潜入了东方朗所居的聆风居。 刚靠近东方朗房间的窗下,便听见房里传来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细细的呻吟声,说不出的撩人。石孤鸿面上一热,正要悄悄离开,却听见房里的东方朗叫着:“清儿,清儿……” 清儿——还是轻儿?耳边听着房间里另一男子嘶哑娇媚的呻吟声,石孤鸿头脑“轰”一声作响。他努力甩开那个念头,踉踉跄跄跑回了浮云阁。 走到叶轻风的门前,鼓起勇气上前敲了敲,良久没有人应。茫然回到自己房间躺下,只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又过了一阵子便听见院子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然后听见隔壁叶轻风房间的开门声,之后这夜又恢復了宁静。 石孤鸿只觉头昏眼花,难道白日里石寒枝并非信口雌黄,难道叶轻风与东方朗之间真有暧昧?对人生燃起的希望火花瞬间熄灭,前路黑漆漆地看不到尽头。 突然想到了一点,会不会是东方朗强迫叶轻风,就像当年追石令主强迫自己一般。随即苦笑了一声,想到叶轻风平日里提到东方朗时都是满怀崇敬的,若是遭强迫又怎能如此? 又想到自己主要是为了接近叶轻风才暂时加入天机园,假如叶轻风与东方朗真有暧昧,那么自己还甘心被人利用下去么?忆及叶轻风坦诚恳切的目光,却又无论如何不忍心在他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离开他。 第16页 想了一阵后便暗暗打定主意,等重阳节后立即悄悄离开天机园,斩断自己对叶轻风的情愫。 又想到独自一人呆在山谷中的石寒枝,如今自己叛逃,按照追石令主的一贯作风,该是会派石寒枝来暗杀自己罢。就像四年前石冷洲叛逃时,他就派与石冷洲感情最好的自己去追杀他。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刺痛,他虽与石寒枝素来不和,却也不愿与他真格地拼个你死我活。就算石寒枝可以如同四年前杀冷洲那样毫不犹豫来杀自己,自己是否又真的下得了决心对他痛下杀手? 闭上眼睛,黑暗中似乎晃动着石寒枝冷漠中带着怜悯担忧的目光,狂燥的心情渐渐平息了下来。此时想到那小屋,心中竟觉得格外平和宁静,恨不得立即可以飞奔回去,回到石寒枝的身边。就算是讥嘲、冷漠、格斗,似乎也胜过眼下的迷茫与猜忌。 次日清晨起床时见隔壁房门紧闭,石孤鸿心中又是一阵刺痛。正呆呆看着房门,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叶轻风微笑着走了出来,“孤鸿昨夜睡得可好?” 石孤鸿茫然点头,见叶轻风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似乎比平时更加动人。他心口一窒,突然开口道:“我想离开一阵子。” 叶轻风笑容一僵,“孤鸿可是有什么要事?” 石孤鸿强颜一笑,“只是我不太放心寒枝,想去看看他事情办的如何,大概两日便可回来。” 叶轻风点点头,“那你去罢,我等你回来再一起练功。” 第十八章 人世几回伤往事 离开天机园,石孤鸿直接奔向他与石寒枝所居的山谷。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回去,只觉那是唯一可以让他放松,让他喘息的地方。 撞开小屋的门,触目之处是满地的狼藉,石寒枝却不在里面。石孤鸿急忙出屋在四处找了找,又喊了一通,始终没有人应。最后他颓然靠在大树上,心里说不出的烦闷失望。 突然想到石寒枝最爱整洁,不会无缘无故任房间里乱成那样,看情形倒似与人打斗过。会是谁?面色突然一变,难道是追石令主? 他重新回了小屋,想要找点线索,突然闻到一种奇怪的香气,还没有来得及屏住唿吸,便软软跌倒在地上晕厥了过去…… 雾气渐渐浮在了夜空,树上最后一片枯叶在短暂的挣扎后随风摇落。清冷的月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在丛林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黑影,乍一望去,似是一缕缕被风吹散了形状的幽魂。 一条白影仓惶地跑入密林深处,这时一道银光划过凄清的冷夜,飞向奔跑着的白影。银光消逝之处一朵红花恣情绽放,染红了树梢上那轮如钩残月。 暗红色的月光直直射在白影的面容上,雪白的脸颊上一滴滴血珠滚落着,两只眼兀自睁得大大的,无法置信的回头瞪着杀死他的人。染血的嘴唇微微一动,终于还是睁大着眼睛倒在了地上,再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杀人者缓缓走出了迷雾,一身白衣胜雪,雾气腾腾的眸子里倒映着地上的白影,鲜红的血在他眼中晃动着,跳跃着,如是那染血的残月落到了他的眼中。 夜很静,静到可以听见地上的虫子在一步步爬行,静到可以听见树上的鸟儿在梳理自己的翅膀,仿佛这静从亘古就开始,亦会延续到永远。 “冷洲!”一声悽厉的惨叫打破了这静夜,不远处的小木屋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披头散髮、衣衫凌乱的黑衣人从屋子里狂奔而出,朝躺在地上的少年跑去。身后一个男子缓缓走出木屋,他望着黑衣人的背影,嘴角挂着一丝阴冷邪恶的笑意。 黑衣人趴在地上用力摇晃着地上白衣少年的身体,片刻后突然双手抱住自己的头,仰头对天哀嚎嘶叫着…… “啊!……”石孤鸿大叫着,突然惊醒过来,睁开眼睛茫然打量周围,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水牢里,四肢都被链条牢牢拴着。 从做了无数次的噩梦中渐渐恍过神来,石孤鸿试着运了运气,发现几处大穴均被封住,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正思虑着会是谁把自己掳到了这里,便看见追石令主怒气沖沖走到牢门外,“哼!竟敢背叛我加入天机园,看来不管教你一下是不行了。”说完衣袖一甩,一条银色的蛇便游进了水牢,朝石孤鸿爬了过去。 片刻那蛇便爬到了石孤鸿的脚踝处,顺着他的裤脚管钻了进去,又凉又滑的触感立即蔓延上来,浑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那蛇突然在石孤鸿大腿处咬了一口,石孤鸿紧紧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声来。他咬着牙怒目道:“有种一刀杀了我,少用这些阴损的玩意儿。” “杀你?”追石令主冷笑了几声,“我养大你多不容易,岂能轻易杀你?” 石孤鸿狠狠瞪着他,“我倒是宁可当年被魔心谷之人杀死。” “可事实上还是我救了你,你又怎么能不为我卖命?” 这时小蛇又在他身上咬了几口,浑身的血液突然沸腾了起来,似乎整个身体要碎成无数块。石孤鸿咬紧牙,汗一滴滴流了下来,落到水里。 追石令主得意地大笑起来,吹了一个口哨,水牢边的一些洞穴中立时爬出了一条条银色的蛇来。它们闻到血腥气,立即争先恐后地朝石孤鸿爬去。不多时已有数条进了石孤鸿的衣服里,在他身上尽情噬咬吮吸着。 追石令主找了个椅子坐下,阴恻恻地看着他在忍耐,过了一阵突然开口道:“石寒枝去了哪里?” 原来石寒枝不是被追石令主抓住了!石孤鸿心头稍松,忍痛咬着牙恶声道:“不知道!” “你和他相处了十年,他去哪里你会不知道?”追石令主怒喝一声,“看来不给你一点颜色看看你是不肯招了。”他霍然站起身来,“待会儿我找几个人来好好伺候你,看你到底说不说真话。”说完便一甩衣袖离开了。 最后一句话让石孤鸿全身一震,眼中不由自主现出恐惧之色。低头一看,薄薄的衣衫下无数条蛇游走蠕动着,让他痛得几乎麻木,意识渐渐也有些迷濛了。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挣扎着抬起头,模模煳煳看见几条人影走了进来,耳边是忽高忽低的yin笑声。 恍惚间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只觉肝肠欲裂。不要,不要……他心里吶喊着,竭尽全力将头朝身后的石壁一撞,便失去了意识。 努力睁开眼睛,石孤鸿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身下是一堆枯叶,不远处一个小小的火堆。稍稍动了动,发现全身疼痛难忍,想起昏厥之前的情形,他心里一寒,一口血立即喷了出来。 这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人跑到他身旁蹲下,“孤鸿你怎么了?”一边用衣袖帮他擦去嘴角的血。 石孤鸿抬起头,头顶上方是叶轻风关切的眼神。见石孤鸿满面悲愤绝望之色,叶轻风忙解释道:“昨夜有蒙面人给我飞刀传书,说你被关在金陵城郊外的一个秘密水牢里。我依照信上的指示找了过去,还好去的及时,在你被那些人侮辱之前救出了你。” 石孤鸿这才松了口气,“多谢了。”这才发觉自己声音早已嘶哑得不行。 叶轻风忙问道,“你被那些银蛇咬了很多口,身上可是很疼?” 望着叶轻风关切的目光,石孤鸿心里一热,“我觉得好多了。”又看看四周,“这是在哪里?” 叶轻风道:“这是一个崖底,我抱着你逃走时迷了路,天又黑,一不小心滚下了山崖。等明日天亮我们再去寻找出路罢。” 他扶起石孤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又将盛水的竹筒递到他唇边。石孤鸿喝了点水,稍稍觉得好了些,只是全身上下依然又疼又痒,恨不得用刀割下几片肉来疏解一下。 喝完水石孤鸿又重新躺下,叶轻风便去火堆边加了点树枝。山洞里一片寂静,只有树枝燃烧的声音以及两人悠长的唿吸。 石孤鸿突然开了口,“难道你都不好奇是谁把我捉到那个水牢的么?” 叶轻风从火堆边站起身走了过来,到了石孤鸿身边蹲下,“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石孤鸿侧过头去,望着他清澈温和的眸光,昨夜的痛心若狂突然淡化遥远,隐隐觉得有些疲惫。 “其实我是追石门的杀手。”一字字说道,声音在山洞的石壁上冷冷反弹开来,隐约有些回声。 叶轻风轻嘆一声,伸手扶上他的肩,“如果我告诉你我早知道了你的身份,你会不会恨我?” 石孤鸿一怔,睁眼望着他,见了对方眸子中的坦然以及隐隐的担忧,他苦笑一声,“原来你早知道了,亏我还象傻瓜一般地担心着。” 叶轻风扶着他肩的手微微一紧,“我不是存心骗你,你的身份是师父托百晓洲调查出来的,天机园从来不会收来歷不明的人做弟子。对了,不知你父母是何人?你又是如何加入追石门做杀手的?” “追石令主说十多年前我父母被魔心谷人杀害,他从尸堆里捡出了我。听他说我当日浑身是血,早已吓得傻了,结果以前的事忘记得干干净净,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记得。” 叶轻风面露怜悯之色,“原来你和我同病相怜,听师父说我娘是个ji女,连我娘也不知道我爹是谁。幸好有师父收养了我,否则我无法想像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石孤鸿一震,想到自己这几年来得遭遇,面色不由自主又暗淡了下来。 叶轻风留意到他的神情,忙问道:“你的身上可是很痛?”说话间伸手掀开他的衣摆,见被蛇咬伤处均已发黑。另外还有些旧伤口,有些是刀伤,有些却似是咬伤。 叶轻风面露担忧之色,“这样下去恐怕不成,不如我来帮你吸毒。” 石孤鸿低头看了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急忙摇头道:“不用了,万一你也中毒那就糟了,我们两个中毒的人又怎么脱困?” 叶轻风展颜一笑,“上次不是你帮我吸毒的么?风水轮流转,你就不要婆妈了。”说完便俯下身朝一处伤口吮吸起来。 石孤鸿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反对无效,便默许了。感觉着他冰凉的嘴唇在自己身上移动,虽然身体上疼痛,心里却满怀感激,就算怀疑他一直是利用自己,却也不愿意想那么多了。 石孤鸿身上伤口有几十处,所以叶轻风吸了很久才勉强完成。他撕下衣襟,就着竹筒里的水擦拭着伤口,然后将他的衣衫掩好。 第17页 见石孤鸿身体冰凉,叶轻风便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取暖,两人沉默着,听着彼此的心跳声。石孤鸿望着两人的身影在石壁上随着火光轻轻摇曳着,觉得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就算自己喜欢的人就坐在自己旁边,却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好像一直努力隔着雾气看花,待费尽力气后看得清楚了,又怀疑自己想看的其实并不是花。 良久叶轻风轻轻道:“孤鸿,过去的事都忘了罢,从此你就是天机园的弟子,我叶轻风的师弟。若是追石门再找你的麻烦,我拼了全力也要帮你。” 说到这里见石孤鸿回过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然而眼神却又渐渐缥缈,不知哪一点才是他目光汇聚之处。“总觉得你是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是你的四师弟罢。看你一直郁郁寡欢,可都是因为你师弟?” 石孤鸿突然回神,心里一凉,急忙别过目光,在刚才那一瞬他的确又出现了幻觉。 叶轻风见了他神情,忙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倒引你伤心了。” 石孤鸿将目光转回,幽深的眸子有些迷惘地望着叶轻风,“我始终忘记不了他咽气时的眼神,好象是在怨我为何不早点来救他。” 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笛子,“这是我当年为他做的,送他笛子的时候说好要照顾他一生一世,可是……” 叶轻风见他神情悽惶,连忙岔开话题,“原来你会吹笛子,不知可否为我吹奏一曲?” 石孤鸿缓缓将视线从手中的短笛上移开,望着叶轻风满怀期望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山洞里飘扬着悠扬的笛声,是那曲石孤鸿吹奏了无数遍的《梅花落》。望着叶轻风沉醉的面容,与记忆里的那张脸渐渐重合起来,石孤鸿心底一颤,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突然化了碎了,气息一转,竟连吹错了几个音。 叶轻风回过神来,石孤鸿讪讪放下横笛,望着叶轻风清澈如水的眼波,他心中一动,一句话几乎脱口而出。 此时突然回想起前夜在东方朗窗下听到的那声“清儿”,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强行咽下,脸也别了过去。 叶轻风见他神情消沉,忙询问道:“孤鸿你怎么了?” 石孤鸿急忙摇头掩饰,“没有……我只是想着待重阳之后就离开,以免连累了天机园。” 叶轻风看看他,突然笑着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以后天机园就是你的家,师父就像父亲,师兄弟也都如亲兄弟一般。” 石孤鸿心里一动,“你说……你把师父看成父亲?”他试探着问。 叶轻风微微仰起头,目中流露出崇敬仰慕之情,“我从来不知自己父亲是谁,在我心中师父就是我的亲生父亲。这一生我最感激的人就是他,若非是他收养我,教导我,我又怎么会有今天?” 说到这里低下头望着石孤鸿嘆了口气,“师父十八年来心心念念要消灭魔心谷,替师祖报仇,本来我以为可以替他分忧。可是如今看我的身体,因为‘烟波醉’的缘故内力所剩无几,想要赢那重阳之战谈何容易?” 见了石孤鸿担忧的神情,他突然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最近总觉得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动不动就要嘆气,孤鸿你怕是听得烦了。” 石孤鸿坐起身来,“不会。”心里一动,突然握住他的手郑重道:“是你就不会。” 叶轻风有些迷惘地看着他,见他眼中流露出温柔坚定之色,心里突然一震。有些惊惶地抽出自己的手,“我……我再去捡点树枝来。”说完便急急跑了出去,留下石孤鸿怅然若失地坐在那里。 第十九章 画图省识春风面 次日夜里两人回到了天机园,此后的日子里石孤鸿便终日陪着叶轻风练功,那一套昙花剑法他已经练得颇有火候。这些日子来虽然心里一直怀疑叶轻风与东方朗的关系,但是想到本来消灭魔心谷也是自己的心愿,另外又已经下了决心斩断情愫,心里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段时间里他心里最大的阴影是依然下落不明的石寒枝,中途也去山谷小屋查看过,没有一丝回来过的迹象,找寻无效之下只能一厢情愿的认为石寒枝或许是自己藏匿起来了。 这日已经是九月初六,距离重阳之战只剩最后三日。黄昏时叶轻风叫石孤鸿焚香沐浴,说是晚上会有个正式入门的仪式。石孤鸿心里一阵犹豫,他上次拜东方朗为师只是权宜之计,再说如今又打算好过了重阳立即离开,似乎这正式的拜师大礼是不必做了。一时却又想不出推辞的理由,最后想想不过是个虚礼,应付一下也就是了。 仪式设在天机园里翠湖湖心的天机阁,叶轻风领着石孤鸿走到湖边,正碰见一直住在天机园的楚思远。两人上前去打了招唿,寒暄了几句后楚思远话锋一转,向石孤鸿道:“怎么一直未见寒枝兄?” 孤鸿打量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突然有此一问,在他印象中楚思远与寒枝似乎连话也没有讲过几句,“寒枝……他有些事,远行去了。” 楚思远“噢”了一声,“上次试剑大会上观寒枝兄面色,他好似有顽疾在身,随时有性命之忧。孤鸿兄竟也能放心让他一人远行么?”面上虽是笑着,看在孤鸿眼里却有些冷冷的,好似寒风中的阳光,看着灿烂,却严寒刺骨。 此话让孤鸿心里一沉,忧心之余也有些纳罕他为何会如此关心寒枝,便搪塞着道:“再过几日石某便会去找他,多谢楚兄关心了。” 楚思远“哈哈”一笑,摇摇扇子道:“我还当孤鸿兄见天机园风景优美人也美,一时乐而忘返了呢?” 叶轻风见他言语有些尖刻,终于插了话,“思远此话差矣,如今孤鸿已是天机园弟子,这里就是他的家,又怎么叫‘乐而忘返’呢?” 楚思远漫不经心地瞥了孤鸿一眼,呵呵道:“我这人说话事先从不经过考虑,小叶你不必在话中挑刺。”又看看二人衣装,“我这等闲人不耽误你们的正事了,厨房的王妈为我准备了五色糕,我去吃了。”说完便洒然远去了。 叶轻风温言道:“思远这人就是这样大大咧咧,其实头脑里没有正经想过什么。” “是么?”石孤鸿淡淡应了一声,想起适才楚思远面上的笑意,以及眸子中闪过的阴冷,怎么也不能相信他是个“从没有正经想过什么”的人。 将思绪拉回,石孤鸿见翠湖上并没有桥,扫视了一圈也没有船,便觉得有些奇怪。这时身躯突然腾空,却是叶轻风拉着自己。转眼两人便并肩到了湖上,脚下所踏之处竟有一些暗桩,原来这湖中机关重重,只有踏对了木桩才可以到达湖心,否则便会踩到机关。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湖心岛,一座水阁伫立在面前。叶轻风带着石孤鸿进了水阁,上了一层后到了一个大厅,便看见东方朗站在窗前眺望着湖景。 见两人来东方朗点点头,他朝石孤鸿道:“今日是你正式入门之日,你须得拜见天机园的创始人,也就是我的师父天机道长。”说话间他走过去拉开一道纱幔,露出一个香台,台上挂着一个道士的画像。 石孤鸿闻言只得上前一步跪下,叶轻风递过来香让他插进香炉。石孤鸿拜了几拜,这才抬起头来,待他看见那师祖的画像时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虽然那画上之人一身灰色道袍,头髮也是乌黑,石孤鸿却还是一眼认出他便是废园地下那水晶棺中的白髮美男子。那样如日的璀璨,如月的清冷,这世上又怎会有第二个人可以具备? 见石孤鸿盯着画像发楞,东方朗忍不住蹙了蹙眉。叶轻风忙推推石孤鸿,轻声道:“该起来给师父奉茶了。” 石孤鸿突然回过神来,急忙起身走到东方朗面前跪下,“石孤鸿拜见师父。” 这时叶轻风将茶盘递给他,他便接过送上给了东方朗。抬头不经意看见东方朗的脸,突然想起那夜在废园地下见到的他那满含情慾的表情,石孤鸿手腕一抖,手中的茶盘几乎被摔在地上,幸亏东方朗眼疾手快接住。 东方朗略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一眼,端起盘中的茶杯饮了一口后将茶杯放回,“孤鸿请起。” 石孤鸿讪讪站起身来,东方朗已经收敛了适才的不悦,温声道:“从此孤鸿你便是我们天机园第三代弟子了。” 他将目光投向那画中的道人,目光渐渐温柔,“你师祖道号天机,俗家名唤石清歌,你与他同姓,也算是与本门有缘之人。你师祖一生以武林安危为己任,甚至为了消灭魔心谷牺牲了性命。我们天机园后人定要剷除魔心谷,既为替你师祖报仇,了他一桩未完成的心愿,更为武林太平,天下苍生。” 石孤鸿胡乱点头,想着师祖居然与东方朗有着那样的关系,心里有些哭笑不得。难道说武林正派也是这样不顾伦常的么?不仅都是男子,更加是师徒,甚至师祖还是个修行的道士。 正在胡思乱想着,耳边听见东方朗道:“孤鸿,其实今日让你来此还有一个用意,就是有关三日后的重阳之战。”他望望叶轻风,嘆了口气道:“你也知道你叶师兄身中‘烟波醉’之毒,内力受损,恐怕不能获胜。为师想让你象上次中秋试剑大会那样扮作你师兄去与魔心谷门人比试,不知你意下如何?” 其实平素叶轻风传他昙花剑法时,石孤鸿便早有这样的预感。虽早有心理准备,心里却仍然觉得怪怪的。自己就象是网中之鱼,一切都被别人操纵在手中,只是因为操纵他的那人正是他一心想要维护的,所以才心甘情愿地躺在网里。 再一想,魔心谷也是自己的仇人,若能亲自报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强行把心中的不快压下,“孤鸿全听师父吩咐。” 此时叶轻风走上前来:“孤鸿,如今你的昙花剑法火候与我相当,但内功却远胜于我,由你替我出战,这一场必胜无疑。只是委屈你要装作我的样子。” 石孤鸿道:“我们本来就有几成相似,稍加易容即可,便非什么难事。” 叶轻风闻言垂首道:“其实我的意思是若是这一战你胜,本来从此你可扬名天下,只是如今因为你扮作了我,只怕再无人知道内情,总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石孤鸿先是一怔,随即淡然一笑,“难道师兄以为我竟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么?” “好!”东方朗闻言赞嘆一声,“好男儿固然想要扬名天下,然而更重要的却是甘为天下苍生牺牲的气度。为师有孤鸿你为徒,此生亦无撼了。” 第18页 那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按理来说听着应该热血沸腾才是,可是石孤鸿却突然觉得想笑。想到若是石寒枝此时在这里,他一定会不屑一顾地说:“这些名门正派,就算栽棵树也不忘提武林大义,天下苍生。” 叶轻风见石孤鸿唇角溢出笑意,以为他是因为被东方朗赞誉而觉得欢喜。笑着拍拍石孤鸿,“你看你刚入门就把师兄我的风头全抢了,我努力了七八年却还不如你一个月哩。” 东方朗闻言开怀大笑,石孤鸿望着眼中含笑的叶轻风,心里有些空空的。不经意间眼角余光扫到天机道长的画像,那清冷瞭然的目光似乎定定落在自己面上,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 这时听东方朗道:“孤鸿你先回去。为师还有些事要与轻儿商量。” 石孤鸿一震,那声“轻儿”竟说不出的刺耳,情不自禁朝叶轻风望去,见他也正朝自己看过来。四目相撞,两人急忙避开,均觉得有些心虚。 离开湖心径直回到了浮云阁,踏进房门的时候石孤鸿犹自想着那天机道长的画像,突然听见一声异响。只见银光一闪,床架上便多了一把匕首。 石孤鸿拔出匕首,打开插在匕首上的纸条。上面写着:“速至枯叶潭,影字。” 石孤鸿一怔,未经细想便出门朝半山腰的枯叶潭方向奔去。奔到潭边时见树荫下黑色身影一闪,石孤鸿四下扫视了一眼,便轻轻唤了一声:“幽影!” 戴着银色面具的石幽影从岩石后探出身来,示意石孤鸿走到他藏身的岩石后,“上次你被令主抓到,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没有,难道上次飞刀传书给叶轻风的人是你?” 石幽影点头,“不然还能有谁?寒枝突然失踪,令主大发雷霆,组织里所有的人都被派去寻找,却毫无线索。我怀疑是唐经或者徐情,或许是上次寒枝去汴京查探晚晴身世时被百晓洲盯上,若是如此寒枝只怕已经凶多吉少。” 石孤鸿闻言心中一沉,犹豫了一阵才道:“唐门与百晓洲毕竟属于正派,又岂会无缘无故杀人?” 石幽影愤声道:“什么名门正派?一群自相残杀自私自利的伪君子而已!你可知是谁灭了伴月山庄?正是唐门的人!我曾查过伴月山庄的水井,发现里面有唐门的剧毒。怪不得整个山庄几十口人一夜之间尽数死亡,没有一个人逃出火场。” 见石孤鸿的神情惊愕而迷茫,石幽影又接着道:“你可是很喜欢叶轻风?” 石孤鸿咳嗽一声,沉默不语。石幽影盯着他看了一阵,有些感伤地道:“很多时候情爱不过是控制他人的工具,你竟参不透么?终有一日你会后悔自己今日的选择。” “我决不会后悔!”石孤鸿脱口而出,“当年我没有保护好冷洲。如今叶轻风有困难,无论如何我都要帮助他。” 石幽影一把抓住他衣衫的前襟,恨声道:“你竟如此执迷不悟!叶轻风并非石冷洲,就算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你以为对叶轻风好就能弥补你当年没有能救出冷洲的遗憾么?你看看清楚四年来谁陪在你身边?是寒枝!如今寒枝生死未卜,你就不为他担心?难道你一心想他早死?” “胡说!”石孤鸿竭力申辩道:“我也知他当年是迫不得已才杀了冷洲,虽然有些怨他,却从未想过要杀他替冷洲报仇。这些年我是经常与他动手,却从不曾真箇伤了他。” 石幽影冷笑一声,“你敢说自己从未有过报復寒枝的念头?——简直是一派胡言!只是或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罢了。若非答应寒枝替他保密,我早就杀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傢伙!” 石孤鸿正要辩解,这时山林中突然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谁?”两人齐声喝道,又一起朝声响发出之处跃去。隐约看见夜色中两条人影身形没入丛林,便急忙提气追了过去。 追了一阵前方出现一个断崖,那两人见无路可逃,便一起转过身来拔出宝剑,均是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 石孤鸿正要询问两人身份,那两人已经拔剑刺了过来,四人立时战成一团。石孤鸿与其中的一个黑衣人拆了数招后不由暗暗心惊,那人剑法来路刁钻古怪,来势迅勐,极难应付,隐隐觉得招式有些熟悉。 那边厢石幽影突然惨叫一声,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与他打斗的黑衣人长剑一挺,便朝石幽影胸口刺去。石孤鸿见状大惊,一个翻身想要过去救援,突觉身后风声一响,石孤鸿只得一个侧身避过与他打斗的那黑衣人的攻击。这一闪之间已经来不及过去救援石幽影,只见血花飞溅,一把长剑没入石幽影胸口。 石幽影惨唿一声,奋力一滚,身躯便到了崖边。那与他打斗的黑衣人急忙欺身而上,正想要拔出自己的长剑,伸手之间发现背后剑气袭来,正要闪避,腿上突然被幽影一拉,崖边立时碎石翻滚,伴随着两声惨叫,两条黑影一起落了下去。 石孤鸿以及另外一个黑衣人都是一声惊唿,同时后退跃出几步之外,侧身探视着石幽影与那人同伴落崖之地。崖边山风习习,树影婆娑,四周糙虫鸣叫,清冷萧疏,又哪里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这时先前与石孤鸿打斗的那黑衣人突然纵身一跃,身形到了几丈之外的山石上,几个起落便不见了人影。 石孤鸿见状呆了一下,却也没有兴趣追踪。他四处找路,想要到悬崖底去寻找石幽影,找了约一个时辰终于放弃。此处竟是一处绝壁,其余三侧均是陡峭的岩石,根本不可能有路可以下去。 又在崖边张望了一阵,见崖下漆黑一片,静寂无声,心中不由一阵恻然。他与石幽影聚少散多,每次也只是匆匆一见,然而毕竟是多年的师兄弟。见他突然丧命,心中也是酸楚不已。想到在这险恶人世中,一着不慎便丢了性命,再刻骨铭心的爱恨情愁立时付水东流,自己执着的又究竟是否值得? 一阵冷风吹来,他瑟缩了一下,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出来太久,便急忙朝天机园飞奔回去。 待石孤鸿身形消失在夜色中,一条黑影从暗处走了出来,看装束却正是与石孤鸿打斗的那人。那人走到石幽影以及他同伴坠落的山崖边察看了一通,见是个绝地,恨恨跺了跺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就算死了也该把东西留下啊!” 这时听见身后有人轻咳一声,黑影一惊,急忙抽出宝剑护住身体。一转身见了来人这才松了口气,“咣当”一声长剑入鞘,扑过去抱住那人勐捶,“人不做做鬼啊——吓死我了。” 那人呵呵笑了起来,伸手抚着黑衣人的背嵴,“情儿,刚才怎么哀声嘆气的?” 黑衣人连忙从他身上起来,一把把他拽到山崖边,“他掉下去啦!还有半块玉佩在他身上,这可怎么办?” 那人看了看周围环境,“没关系,那玉佩质地特别,就算从很高的地方落在地上也不会碎。而且就算他尸体烂了,那玉佩也不会烂,我们可以慢慢找路下去,早迟可以得到那半块玉佩。如今他死了,反而少了我们一个心腹大患,你该高兴才是。” 黑衣人闻言心上稍宽,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你答应找到宝藏后陪我去海外,你不会反悔吧?我在朝里可是受够了,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余孽,恨不得我早死。” 那男子伸手搂住黑衣人的肩,“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我又怎会骗你?难道我对你之心你还不明白么?” “少敷衍我,别当我是傻子。”黑衣人鼻子里冷“哼”一声,“你要是敢骗我我要你好看!大不了到时谁也别想得到那宝藏!” 男子一怔,之后哈哈大笑起来,“你觉得我会做这种傻事么?” 黑衣人抬头盯着他看了一阵,突然也笑了起来,走近一步攀住他的脖子,“不会,我知道你不会……”便掂起脚尖将自己的红唇送上。 第二十章 伤心不独为悲秋 重阳佳节本是登高远眺的好日子,这日天公却不作美,清晨起便冷雨潇潇,漫山野ju凋零一地,花瓣随着雨水流到山道上,被行人踏碎芬芳。 叶轻风易容成一个样貌普通的青年随着人群上了山,今日石孤鸿会扮作他与魔心谷传人决战,他自然不能再以本来面目出现。索性扮作陌生人,也免得被天机园其它弟子认出。 到了凤凰山上便立即后悔自己来得晚了,秋雨中山顶乌压压一大片人头,连个落脚之地都找不到。好不容易挤到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雨伞却不知什么时候挤丢了,衣衫已经是湿漉漉的。 他朝天机园的棚子望去,见东方朗正与扮成自己的石孤鸿说着话。看着那张自己的面容,感觉有些怪怪的,然而从那深邃眸子中的悲愤与倔强却还是能一眼分辨出区别来。 这时一个人挤到他身边,他侧身一看,几乎惊唿出声。这人柳眉杏眼,绯红衣衫,不是自己失踪已久的未婚妻水淡月又还能有谁? 这时见水淡月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这才省悟自己看得太过入神。想到自己如今已是陌生男子的面貌,难怪她要怪自己无礼。 悄悄打量着她,见她似乎消瘦了些,神情也有些忧郁,不过眸子中那种骄傲以及不服输的气焰却还是一如既往。见她一切安好,他便放下心来。 台下人一边与旁边的人闲聊,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雨一直淅淅沥沥,落在身上冰凉阴冷,可是却没有一个人离去,反而越来越多了。 想不到这一等竟等到了黄昏,那魔心谷传人却依然没有现身。想到十八年前的那个约定中没有提到具体时辰,看来很有可能要等到天黑以后。 这时叶轻风看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远远走过,定睛一看,却是楚思远与唐经二人。因为下着雨,距离又远,所以看不真切那两人的神情,隐隐觉得楚思远表情有些僵硬,完全不似他平日与唐经在一起时的嬉笑打诨。再往天机园望去,正巧看见东方朗也正远远盯着他们两人看,俊面上阴翳重重。 天终于黑了,凤凰山上人声混着雨声,一片嘈杂。凤凰台边被人挂上了一熘灯笼,发出的光照映着雨水,烟雾似地丝丝缕缕瀰漫缠绕着。 这时突然无数寒光飞向那一熘灯笼,只听得“扑扑”数声轻响,四周便是黑暗一片。就连八大门派雨棚里的灯笼突然也全部灭了,众人只觉阴风乍起,忍不住都打了一个寒战,与身边的人试图靠近了一些。 这时有人突然惊唿了一声,众人抬头望去,见凤凰台上空三条人影悠悠飘落,中间那人一袭白衣,宽大的衣摆衣袖随风飘扬,恍若一只巨大的白色蝴蝶。而他身侧两人却是血红的袍子,经风一吹,雨中似乎瀰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第19页 顷刻间三条人影便降落在了凤凰台顶,一个红衣人影曼声道:“我魔心谷今日来应十八年之约,八大门派速派人前来受死!”听声音却是一个妙龄少女。 声音未落,一条蓝色人影便飞上了凤凰台,身法虽然简单,却优雅自如,毫无拖泥带水之感,正是易容成叶轻风的石孤鸿。 虽然天色很暗,叶轻风凭藉着把真气齐聚眼部,倒也看得清楚,见魔心谷那三人均带着青铜面具,看起来甚是狰狞。 这时台上的石孤鸿朗声道:“八大门派前来赴约,望魔心谷遵守承诺,如果战败,放出囚禁的八大门派弟子,撤出中原武林,从此再不现身。” 先前说话的红衣少女冷笑一声,“若是你有那个本事胜过我们少谷主,我们自然是会遵守诺言。反之如果你败了,那么从今夜起八大门派便从此烟消云散。” 石孤鸿转向那魔心谷少谷主:“那是自然,难道八大门派会当着天下武林的面慡约不成?总之今夜一战,不是我死,就是你亡。” 那白衣人阴阴一笑,却不说话。他宽大衣袖一摆,那两个红衣人便欠了欠身,身形很快隐没在台后。 白衣人长袖一翻,一把软剑便到了手中,那剑寒光四射,透着凉意。台下观众只觉数道光芒射来,一齐惊唿了一声。 台上两人一抱拳,便出剑朝对方攻去。对方一剑刺来,石孤鸿眼前突然一花,好似自己到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头也晕厥起来。这时突然想起叶轻风对他说过魔心谷的迷魂术,他心头一震,用力咬破嘴唇,立即一阵清明。 石孤鸿轻喝一声,堪堪避过那迷魂一剑,手中长剑一转,瞬间在暗夜中挽起了数朵剑花,仿佛烟花在空中绽放。 台下叶轻风心头稍松,知道石孤鸿已经度过了第一个难关。这时见他一招“火树银花”攻向白衣人,还没来得及叫好便见那白衣人软剑一勾,便被一个白色光圈环绕,那剑法袭来时竟被那光圈挡回,反而射向石孤鸿。 石孤鸿翻身在空中跃了几个筋斗,躲过反弹回来的剑势。手中长剑又凌空斜刺,一招“月冷阑干”连绵而出。 对方突然一阵轻啸,石孤鸿闻言手中长剑一软,恍惚间觉得无数条身影从眼前飘过,一人回眸,却是已死多年的石冷洲。一怔忡间手中力道便突然化去,一招未曾使尽,便垂下了手。 这时突然听见台下有人大叫了一声“叶轻风”,石孤鸿一震,突然回魂,却见那一条银光疾刺向自己胸口。他急忙缩身一矮,那剑便从他头顶刺过。 适才那声“叶轻风”正是台下那叶轻风喊出,他见石孤鸿失了心魂,只得勉力用一声狮子吼来提点,运功时未来得及将眼部真气撤回,一时血气倒流,便喷出一口血来,引得身边一人娇唿一声。 他咳嗽了几声侧过头,见水淡月正愤愤瞪着自己,正要出言道歉,却见水淡月已经将目光移向了台上。 叶轻风一惊,又急忙朝台上看去。他因为中“烟波醉”之毒,内功已经只有从前的四成。又刚刚真气受损,眼力也大不如从前,怎么也看不清楚。模煳间台上两人已经又斗了几十招。 他正心急如焚,突然一阵气息从身后源源不断地输入。回头一看,却见水淡月正将手抵在自己背心,惊讶之余送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水淡月却冷冷道:“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武功变得这么差了,怪不得畏首畏尾,要找人代你。” 叶轻风一愣,知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惊讶之余尴尬一笑,便又将目光投向台上。这时台边有两盏灯笼重新被人点燃,台上立即有了些许光亮,加上有水淡月的真气补给,立时能够看得清晰了。 不看还好,这一望之间叶轻风心脏几乎跳出了胸腔。只见台上的石孤鸿正站着发楞,而白衣人手中的剑已经以雷霆之势到了石孤鸿的胸口,这一剑石孤鸿无论如何是避不过的了。 然而情势在瞬间突变,那白衣人手臂突然微微一颤,强行将剑招收了回去。这样一来内力反而反弹到他自己身上,让他身体后退了几步。 这时台上石孤鸿突然回魂,他清啸一声,左手手指几滴血飞了出去,又一转身,长剑突然脱手,飞到了半空。 那白衣人显然一怔,身形也滞了半拍。一抬头,却见空中光芒璀璨,恍若一朵巨大的昙花怒放。白衣人“啊”了一声急忙后退,那朵昙花突然“轰”一声炸开,化为无数把长剑朝白衣人刺去。 白衣人惨叫一声,身躯直直飞向身后的台壁,撞击了一下后便垂直沿着台壁落下。 石孤鸿见势忙欺身而上,手指疾点对方数出大穴,那人便软软躺在了地上。这时台边所有灯笼突然都亮了起来,台下看众见白衣人浴血倒地,而“叶轻风”则持剑站在白衣人身边,便知是“叶轻风”胜了,立即欢声雷动,传出山下数里之外。 与此同时东方朗、唐经以及楚思远等八大门派的人都跃上了台,将那带着面具的白衣人团团围住。 石孤鸿见那白衣人倒在地上喘息着,便伸剑将他面上的青铜面具挑去。那人缓缓抬头,惨白的面上两泓秋水般的眸子幽幽望着石孤鸿,嘴唇微微一动,终于一闭眼晕了过去。 这时围观的几人中有人惊唿了一声,而石孤鸿则呆呆站在哪里,只觉冷风吹来,满目萧瑟。 人群中叶轻风见台上局势奇怪,正纳闷着,却见一身绯衣的水淡月跃上台子挤开台上众人。 “冷大哥!”一声悽厉的惊唿声从水淡月口中发出,让台下叶轻风突觉心口一紧。 重阳一战,八大门派大举全胜,武林齐声欢唿。从此武林中最传奇之人不再是昔日的天机道长,而是今日的天机园三代首席弟子叶轻风。 第二十一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次日晚上一向宁静的天机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近百名八大门派精英齐聚天机园,一是为了庆贺重阳一役的胜利,二是根据十八年前的约定,近日内被魔心谷掳去的八大门派门人会被送回天机园,是以他们特意来天机园等候。 席间浣花剑派帮主水鹏飞清了清嗓子,待众人慢慢安静下来后,水鹏飞扬声道:“十八年前我们八大门派曾有口头约定,不论是谁在重阳一战中击败魔心谷,八大门派定会奉他为武林盟主。今夜该是将昔日约定兑现的时候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许多人立即附和,铁剑盟以及丐帮等人虽面露不服之色,却也没有出言反对。叶轻风连忙道:“在下才疏学浅,武功低微,实在难以当此大任。”说话时面色很不自然,下意识地在厅中扫视了一眼,却没有发现石孤鸿的踪迹。 他话一出口,立即有人出来反对,“叶少园主年少英雄,又在这次重阳之战中挽救了八大门派,除了叶少园主,鄙人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人选。” 叶轻风尴尬地轻咳一声,正要出言拒绝,这时东方朗发了言:“轻儿,既然大家都这么拥护你,你再推辞未免不恭,不如就暂代一下,待魔心谷一事彻底了结,江湖恢復昔日的宁静后再卸任不迟。” 既然东方朗开了口,叶轻风再不好反对,只得苦笑着接受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于是众人纷纷上前道贺,大厅里一时热闹非凡。 这时司马久突然开口问道:“东方园主,不知那魔心谷妖孽石寒枝可有招供魔心谷的所在?” 东方朗脸色一沉,“本园主已经问了他一天一夜,他却怎么也不肯招供。” 有人立即插言:“魔心谷一日不消灭,一日总是个祸患。象他们这种歪门邪道,说是从此退出武林,又有谁知会不会偷偷出来害人?依鄙人所见不如用那妖孽作为诱饵,引魔心谷上钩。” 东方朗正要回答,这时突然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人托一个镖局送来几口大箱子祝贺。东方朗虽然觉得纳闷,却还是吩咐下人将箱子一一抬上来。 待箱子全部送上后,一共有八只,每只均是上好的红木做成,看起来结实耐用。众人正好奇箱子里是什么,突然听见一个抬箱子进来的下人“咦”了一声,“这只箱子上写着‘丐帮’两个字!啊……那只也有字!” 众人忙围上去观看,果然每只箱子盖上都写着字,分别是八大门派的名称。东方朗做了一个手势,门下弟子立时上去将箱子一起打开,厅上顿时惊唿声一片。 八只箱子里均是白骨与头颅,另外还有一张纸上写着名单。各个门派分别围到自己的箱子边,发现名单上的人正是所有当年失踪的人。看着箱中的累累白骨,有人大骂,有人悲嘆,有人痛哭,原先热闹的庆功宴立时一片愁云惨澹。 叶轻风有些惊愕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抚众人激动愤怒的情绪。一瞥之间看见楚思远站在一个大箱子边,手中抱着一个骷髅呆呆站着。叶轻风见他神情古怪,正想过去安慰他几句,突然听见他撕心裂肺惨叫一声,冲上前一把抓住东方朗衣衫,嘶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说我爹不会有危险的!” 众人见他情绪如此激动,猜想他是过度悲伤之下犯了失心疯,忙上前去拉扯。叶轻风急忙四下寻找唐经,唐经与楚思远交情最好,又懂医术,若有他帮忙定能事半功倍。可是在乱糟糟的大厅里搜寻了一通,却没有看到他的人影。 闹了一阵子后发狂的楚思远终于被人制服,东方朗点了他的睡穴,他便昏睡了过去。叶轻风忙示意下人送他去客房休息,大厅里的混乱状况这才得到缓解。 司马久义愤填膺道:“魔心谷如此猖狂,实在是不把我们正道武林看在眼里,不如一刀把那石寒枝杀了,也算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那些死了亲朋好友的人立即响应,有几个性子急的已经拔出武器,想要冲出门去杀石寒枝。 东方朗身形一闪,到了厅门外挡住那些处在激愤中的人,“各位请稍安毋躁。” 那些人停下脚步一起抬头望着东方朗,东方朗沉声道:“出现此等事在座所有人心里都是难过万分。然而魔心谷一事要从长计议,切忌糙率行事。如今那个石寒枝是我们手上唯一的筹码,若是杀了他只怕魔心谷会再无顾虑。不如暂时留着他的性命,各位意下如何?” 那几人闻言面面相觑了一阵,终于收起兵器回了厅里。 天机园东北角座落着一个偏僻冷清的院子,此时院门紧闭,门外有近百人把守,将小小的院子围了好几层,就连苍蝇恐怕也不能随意出入。 院子里是一排小屋,其中一间点着灯。窗口被生锈的铁栏栅围住,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墙角处一个白色人影缩在阴影里,许久都没有动弹,仅能从他微微起伏的背部才可断定他是个活人。 第20页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白衣人闻声缓缓抬头,见了来人,只稍稍动了动身体,一阵“哗啦啦”链条声之后又将头垂了下去。 来人却是在筵席上无缘无故失踪的唐经,他走到白衣人跟前停下脚步,然后慢慢蹲下身来,温言道:“踏破铁鞋,却不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寒枝表弟,你可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你与姨母?” 石寒枝抬起头冷冷扫了他一眼,“我可不记得何时多了你这么一个表哥。” 唐经微笑了一下,正欲解释,面色突然一变,伸手抓住寒枝的手臂,“你……你的手筋被人挑断了?” 石寒枝冷笑一声,稍稍伸了伸腿,脚踝处的衣料上也是血红的一片,“看看这伤口,一剑下去,手筋脚筋断得利利索索,决不拖泥带水——东方朗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啊!” 唐经面上露出痛心之色,黯然道:“想不到才过了一夜他就下了手,是我来晚了。” 石寒枝打量了他几眼,“不要在这里假慈悲了。我根本就不知道魔心谷的所在,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唐经无奈地摇摇头,“你太多心了,我是想知道魔心谷的所在,但决不是为了与魔心谷作对,而是想完成我娘的遗愿。我想曼语姨妈一定提到过我娘,我娘名叫唐心,你娘二十年前去魔心谷本也是我娘一手安排的,如今你该知道我的身份了罢?” 石寒枝皱皱眉头,“什么你娘我娘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你若是专程来与我落家常的,那么请你还是快点离开,我想要睡觉了。” 唐经面色一变,眼中闪过阴狠之色,他盯着石寒枝看了一阵,道:“表弟,你为何如此固执?为了我娘的遗愿我会不惜一切代价,难道你想敬酒不吃吃罚酒么?” 石寒枝蔑视一笑,“只装了那么一会儿好表哥就露出原形了。可惜的是我确实不知魔心谷所在,你红脸白脸唱得再精彩也无济于事。” 唐经面色一沉,一把抓住石寒枝的手腕用力拧了一下。石寒枝痛得惊唿一声,白着脸道:“就算你砍了我的手我也不知道。” 唐经气得脸色铁青,一把将他推倒墙角,又上前伸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恶狠狠道:“别以为你是我表弟我就会手下留情,我的手段多的是,管保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手上一用力,石寒枝脸色便成了灰白色,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正以为自己要马上断气的时候突然觉得脖子上一松,恍惚间又听见唐经惊唿一声。他睁开眼睛,看见又一个人站在面前,而唐经则正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身来。 唐经伸手擦擦嘴边的血,望着来人阴恻恻道:“孤鸿兄,唐某在这里审问犯人,不知哪里触犯了你?” 石孤鸿紧紧盯着他,“你这是在审问么?你刚刚几乎杀死他。” 唐经鼻子了冷哼了一声,“不给他一点苦头吃他怎么肯招?我看孤鸿兄是念着过去的旧情罢?” “我怎么想关你何事?” 唐经眯起眼睛看着他,见了对方冷如冰箭的眼神,突然嘿嘿一笑,“正好唐某也审问累了,后面就交给孤鸿兄了。”说完便甩袖而去。 屋子里再度寂静了下来,石孤鸿望着石寒枝染满鲜血的手腕处与脚踝处,心里一沉,握紧拳头站在那里,痛到几乎要窒息。 “是谁废了你?”他哑声问道。 “东方朗。” 石孤鸿心中一颤,他知道东方朗极恨魔心谷,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残忍。再一想,石寒枝如今的境遇不正是自己一手促成,自己又有何脸面说别人残忍?当时只是想帮助叶轻风,也想顺便替自己父母报仇,却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切会落到石寒枝身上。 蹲下面对着寒枝,涩声问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石寒枝冷冷道:“我是魔心谷谷主的儿子,十八年前被人抢走了。三年半前我娘终于找到了我,此后便开始偷偷教我魔心谷的武功。一个月前她将我接回了魔心谷为重阳之战做准备,一切就是这么简单。不知石公子还要审问什么?若是想知道魔心谷的地点,请恕我无可奉告。” “你……”石孤鸿心里又痛又气又乱,“这些年你为何要一直瞒着我?难道是怕我向你报父母之仇?” “怕你?我几曾怕过你来着?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事事向你汇报!” 石孤鸿闻言霍然起身,“好!我本也对你的事不感兴趣。”说完转身冲出屋子,“砰”一声房门被关上,带起一阵冷湿的风,吹得屋子里的石寒枝瑟缩了一下。 石孤鸿冲出小院,茫然往自己的房间走着。他不久前听说了魔心谷送回八大门派门人尸骨的事,心里更加为石寒枝担忧起来。想来想去,实在不明白为何那魔心谷主为在这个时候故意激怒八大门派,难道她竟然不关心石寒枝的安危么? 又想到那小院外看守竟如此严密,若是想要进去救石寒枝简直比登天还难,不由开始心急如焚。虽然心里恨石寒枝欺骗自己,但无论如何不忍心看他被人如此折磨,时时刻刻生死都悬于一线。可是又怎样才能救出他来呢? 一边想得出神,一边伸手推开自己房间的门,黑暗中寒光一闪,一阵剑风已经袭面而来。石孤鸿急忙拔剑防守,堪堪避过对方的攻击,这时已经看清偷袭自己的人正是追石令主。 追石令主一边出手一边怒声道:“你这个叛徒,今夜本令主便要了你的命。” 石孤鸿本就为了石寒枝的事心神浮躁,此时又遇上折磨自己多年的大仇人,怒极恨极之下招招疾刺对方要害,誓要将满腔怨愤发泄到对方身上。这两个月来他武功大进,已非昔日可比。两人打斗了几十招之后追石令主渐渐落了下风,他望着石孤鸿杀气腾腾的脸,眼中不由露出畏惧之色。 石孤鸿出招间毫不留情,几乎每招都用了十成功力,而且均是昙花剑法中的拼命招式,逼得对方节节败退。 这时看出对方露出一个空档,石孤鸿剑锋一转,真气贯注剑尖,那剑气便直直射出,击向对方的心口。追石令主见石孤鸿竟然达到如此境界,不由惊惶失措,正想逃脱,谁知那剑气飞射而来,正中他心脏要害,立时鲜血横流,倒在了地上。 想起从前所受的种种屈辱,石孤鸿大吼一声,剑锋一挥,一颗人头便已滚落在地。那人头在地上转动了一阵停下后,黑暗中两只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狠狠瞪着石孤鸿。 石孤鸿望着地上的人头,再看看自己身上染满鲜血的衣衫,突觉头痛愈裂,狂叫了一声便奔出门外,恍惚中看见一个蓝色人影迎了上来…… 第二十二章 故人家在桃花岸 夜里石寒枝正在小屋里闭目养神,突然房门被人打开,黑暗中一个人被推了进来,伴随着一阵铁链的哗哗声。那人怒声喊道:“放开我!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石寒枝闻声一惊,那喊叫着的人居然是石孤鸿。 房门“砰”一声关上,房里立即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石寒枝听见楚思远在门外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我亲眼所见的还能有假?你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轻风没有一剑杀死你,已经是顾及以前的情分了。你还是好好反省罢。” 随后便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是院门关上的声音,石孤鸿用力朝房门踢去,却因为脚上铁链的束缚而不能得逞。他在屋子里发了一阵狂,精疲力竭后终于颓然坐了下来。 此时天边已有了曙光,屋子里也渐渐明晰起来。石寒枝见石孤鸿衣衫破碎,浑身是血,心里一紧,一句话脱口而出,“到底怎么了?” 石孤鸿缓缓抬起头来,怔怔望了石寒枝几眼,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石寒枝见他神情古怪,担心他神智又出了问题,便温言问道:“你为何浑身是血?” 石孤鸿闻言止住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面上突然闪过一丝快意,“我杀死了追石令主,我总算报了仇。” “什么?”石孤鸿吃了一惊,“就是刚才么?” 石孤鸿点点头,“他本想来杀我,想不到反而被我杀死,嘿嘿,他的人头落地后还瞪大眼睛盯着我,好像不肯信真的死在我的手里。” 石寒枝心里突然一慌,试探着问:“那你……又为何会被……” 石孤鸿闻言面色立时惨澹下来,先是苦笑了几声,之后突然狂笑起来,满面悲愤绝望之色,“想来是如今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只是就算要除了我,也不该用这样蹩脚的方法。我真的想不通,叶轻风杀我的方法至少有一百种,又何苦如此糟蹋他自己的名声?” 他转向石寒枝,盯着他一字字道:“楚思远一口咬定看见我强暴叶轻风。可笑!真是可笑!难道我自己会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石寒枝虽然早有预感,此时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猜想楚思远等人很可能并没有诬陷石孤鸿,只是石孤鸿却一心以为自己被喜欢的人利用诬陷,心里的痛苦绝望可想而知。 石孤鸿见他眼中流露出怜悯之色,心里很不是滋味,闷声道:“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着我,这一切本是我咎由自取。而且我害你若此,如今遭了报应,难道你不该拍手称快才对么?” 拍手称快?石寒枝苦笑了一下,他以前确实常常这么做,为的是让石孤鸿恨自己,让自己能够毅然斩断与他的纠葛。其实心中又何尝真的快意了? 他见石孤鸿眼中全是血丝,唇边鬍渣也长了出来,一片青黑色,显得极为憔悴不堪,心里暗暗嘆了口气,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 要不要告诉他真相?石寒枝心里犹豫起来。根据石幽影所言,若是石孤鸿发现自己曾经犯下那样的罪过,在极度的愧疚与自我厌恶中会彻底发狂也说不定,这也是自己忍耐了这些年都没有告诉他真相的一个原因。如今可值得冒这样的风险? 又想到叶轻风,若是他真对石孤鸿有情,势必不忍心如此对他。这样一想,或许叶轻风本也确实是一直存心利用石孤鸿,此时想藉着此事摆脱他也说不定。 两人坐在黑暗的屋子里各自想着心事,任黑夜变成了清晨,清晨渐渐又成了黑夜。 次日夜里,一直保持沉默的石孤鸿突然开了口,声音沉静低沉,听不出半点情绪。“我如今心灰意懒,生死本已不再放在心上。若说有遗憾,那就是觉得对不住你,虽说因着许多巧合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然而事实上确实是我连累了你。其实你早在凤凰台上便认出我了罢,否则你不会突然收招,被我钻了空隙。” 第21页 石寒枝在黑暗中静静望着他,道:“生死由命,我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当日我们立场不同,你无需为此事内疚。倒是你,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要为一次感情的受挫就要死要活了么?” 石孤鸿摇摇头,“你错了,我想了这么久,一切早放下了——又或许我本来就没有对这份感情抱任何期望,所以放弃远没有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痛苦。我只是觉得疲惫,厌倦了人与人之间的倾轧利用,感受不到半点活着的乐趣。黑道骯脏邪恶,正道虚伪狡诈——这世间哪里才是净土?我苦苦追寻的原来不过是场空罢了。” 石寒枝见他神情平静,语气淡漠,明白他确实放下了许多,心里暗暗为他感到高兴。然而想到此时两人均是命在旦夕,却又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这时突然听见房门上一声脆响,随后门被人推开,黑暗中一条纤细的人影闪了进来。 那黑影迳自跑到石寒枝面前,将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这才压着嗓子道:“冷大哥,我是水淡月,我是来救你的。”说话间手起剑落,割断了他手腕上的铁链。 石寒枝虽觉意外,此时却也无暇细问,他本能地想要直起身来,却双脚一软,重新瘫倒在地,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个残废了。 水淡月连忙俯身问道:“冷大哥你怎么啦?”石寒枝在黑暗中摇摇头,将目光投向石孤鸿,“可否请姑娘帮他解开铁链?” 水淡月顿了顿,终于还是过去也帮石孤鸿解决了身上的铁链。她见石孤鸿有些茫然地坐在地上,愠声道:“你走是不走?不走就在这儿呆一辈子罢。” 石孤鸿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气后便起身过去抱起了石寒枝,又跟着她出了房门。 院子外地上黑压压躺着一大批人,看装束均是看守的弟子,所有人全都一动不动,大概是着了水淡月的道儿。三人循着偏僻的小径走了一阵,一路避开岗哨,终于出了天机园。 一路飞奔下山,到了渡口见一条乌篷船泊在岸边。这时水淡月停住脚步朝二人道:“你们乘船沿江而下,到桃花镇渡口下船。然后去碧玉绣坊去找老闆娘碧玉,她会为你们安排住处。你们在那里先避一阵子风头,我暂时不能离开天机园,省得被人怀疑,过一阵子我再去看你们。” 说完又朝石寒枝柔声道:“冷大哥,你好好养伤啊!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说完朝石孤鸿狠狠瞪了一眼,便转身离去了。 石孤鸿将石寒枝放在船篷里,自己划船顺着江水而下。一路倒也平静,走了约五六个时辰,将近正午时分到了桃花镇。极目望去,一条小河蜿蜒而过,岸边栽满桃树,叶子已经有些枯黄。沿岸水上人家炊烟裊裊升起,几个孩子在水边嬉闹着。 石孤鸿戴上斗笠,将石寒枝用船上的披风裹好抱在了怀里,然后便上了岸打听着朝碧玉绣坊走去。 碧玉绣坊在一条青石小巷的顶头,两面临水,大门朝着巷子敞开。两人看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美丽少妇坐在门口,便走上前去。 那少妇见了两人,看了看附近没有可疑之人,朝二人做了个手势,引着两人进了内院。 少妇引着他们去了后面一个狭小的院子。进了一个房间关上门后她才开口道:“奴家名唤碧玉,两位公子的事水姑娘交代过了,这阵子就委屈你们先住在这里。若有事但请吩咐,不过千万不可出院,这小镇上有一些八大门派的眼线。”又交代了几句便开门出去了。 石孤鸿打量着房间,屏风后大浴桶里装满了干净的温水,桌子上放着适合冷食的点心,床上是簇新的被子床单,椅子上放着两套新衣。看得出那碧玉是个非常细心的人。 经过多日囚禁,两人都是又脏又乱。石孤鸿沉默着帮石寒枝脱去衣衫,轻轻将他放在水里,见浴桶足够大,便自己也脱了衣服走了进去。 看见石寒枝手脚上的创口,石孤鸿心里一阵刺痛。那伤痕是利剑所致,伤口极深,恐怕石寒枝此生再不可能行走了。伸出手用布巾默默帮他擦拭着瘦削苍白的身体,心中纷乱如麻。 洗到隐秘之处时石孤鸿的手微微顿了顿,不经意抬头看了石寒枝一眼,却见他双目紧闭,雪肤被热气熏出淡淡的红晕,菱形的红唇微启,唇角略有些上翘,不经意间颇有几分挑逗的意味。 大约是感觉到石孤鸿动作的停顿,石寒枝缓缓睁开眼睛,见对方正直愣愣望着自己。他面上一热,恶声道:“看什么看?” 石孤鸿急忙别开目光,糙糙洗好,然后把石寒枝抱到床上。 看了看椅子上的两套衣衫,一套白色一套青色帮他穿好了衣衫,犹豫了一阵还是拿了那套白色的给石寒枝穿上。 石寒枝望着石孤鸿手中的那套白衣,心中百感交集。石孤鸿最恨的就是白衣,因为冷洲临死时穿的衣服就是白色。如今见他没有露出任何情绪,是否表明他已能放下过往,走出噩梦? 那是一袭白底紫边的长衫,极为合身,倒像是为石寒枝度身定做的,衬得石寒枝清绝出尘。石孤鸿盯着他看了一阵,突然开口道:“你长得很象天机道长。” 石寒枝抬眼飞快地望了他一眼,便又重新垂下眼睫,“他不是死了么?你又几曾见过他了?” “这……我见过他的尸体。” “哦?”石寒枝面露好奇之色,“他死了十八年了,尸体不是早该腐烂了么?” 石孤鸿摇摇头,一边拿起另一套青衣穿上,一边向他简单讲述了自己发现天机道长尸体的经过,只是略去了古琴以及看见东方朗对着尸体自慰那一节。 穿好衣服后他拿过点心坐在床边餵着石寒枝,偶尔有碎屑粘在石寒枝唇角,石孤鸿便轻轻帮他擦了。或许是因为大难不死,又或许是心里疲倦,两人停止了无谓的争吵,表面看起来竟是从未有过的宁静温馨。 这样躲在小屋里过了几日,水淡月却始终没有现身。每日那碧玉都会送来食物以及洗澡水,照顾得甚为周到。 因为内力尽失,石寒枝的病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每次都靠石孤鸿输送真气来缓解。孤鸿见他一日比一日虚弱,心里焦急无比,根本无暇去想叶轻风的事,这样一来,满腹的愁思反而渐渐淡了。 第二十三章 但愿长醉不復醒(上) 这夜皓月当空,清风习习。两人正坐在床边聊着天,石寒枝的面色突然惨白,浑身颤抖起来。孤鸿见他寒毒又发作,急忙输真气给他。 寒枝喘息了一阵,渐渐陷入昏迷,口中喃喃喊着:“娘……娘……” 孤鸿一怔,这才知道寒枝为何近日来偶尔露出愁容。他看着寒枝苍白的面容,心里又急又痛,情不自禁伸手紧紧将他搂住。 过了片刻寒枝终于醒转过来,他见孤鸿正焦急地望着自己,强笑着道:“我没事,一时半刻死不了的。” “我……我知道。”孤鸿展颜道,伸手将石寒枝抱到窗前的椅子上,让他唿吸夜晚的清新空气。两人一抬头,一颗流星正划过长空,留下一道璀璨的轨迹。 石孤鸿见石寒枝唇角含笑,便低头问道:“传说向流星许愿可以实现,你刚才可是许了什么愿?” 寒枝摇头,“我才不信这个,若是流星可以实现别人心愿,它自己又岂会在空中孤单来去?”抬头笑笑,望着孤鸿道:“我的心愿我自己会努力实现,不需要依靠别人。对了,你的心愿又是什么?” 石孤鸿呆了呆,久久默然不语。寒枝苦苦一笑,“看我多傻——你的心愿自然是与叶轻风和好如初。” 石孤鸿缓缓摇头,沉声道:“那夜他任凭我如何质问都却不肯回答,由着楚思远将我送到牢中。既是存心陷害,又哪来的和好如初?或许他与我结交本也为了利用我,我虽不悔被他利用,一切却也到了放下的时候了。” 他顿了顿,望着窗外在秋风中摇曳的树枝上落下一片枯叶,原本的愁烦渐渐沉到心底深处,“从前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杀死追石令主,如今他一死,我反而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若要问此刻我的心愿是什么……”低头望着石寒枝,“那便是你的病能早日痊癒。” 石寒枝心底一颤,几乎不敢相信一向讨厌自己孤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恨我了么?” 石孤鸿苦笑着摇摇头,涩声道:“不恨了。你杀了冷洲,我却害你四肢残废;你虽隐瞒了身份,然而却从未有只字片语欺骗过我——再说你是不是邪教中人又与我何干?至于我父母的仇,想想我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知道是谁,谈及报仇岂非荒谬得很?或许追石令主本来也是骗我。” 说到这里孤鸿将手伸出窗外,似乎想要留住滑过指尖的一缕清风,却终于还是抓不住,“真想忘了从前——如果人生可以从零开始那有多好。” 寒枝嘆了口气,从零开始?人生又岂能从零开始?纵然抹去自己的记忆,却抹不去留在别人心上的痕迹。说来说去,无非是掩耳盗铃罢了。 一侧头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摞纸,还有笔墨放在旁边,寒枝好奇的问:“你写了些什么?” 孤鸿走过去把那摞纸拿来,指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道:“这是我默写的天机园废园密室里的那本《天机奥妙诀》,奇怪的是它与追石令主以前给你的那本心法内容一样。我想着或许这个会对你的病有好处,所以就默写了一份给你。” 石寒枝面色稍稍有些黯然,沉默了片刻道:“怪不得这本心法是童子功,原来发明这套心法的是个道士。只是我已经不需要了,你先收着罢,说不定以后会遇见需要的人。” 孤鸿一愣,突然明白了过来。虽然上次石寒枝亲手撕碎那本心法时他心里已经怀疑,却还是隐约留着一线希望,此时见了石寒枝的神情,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时又听石寒枝道:“你说我长得象那天机道长,可是真的?” “当然,不知你为何有此一问?” “我问过我娘我爹是谁,可是她怎么也不肯说,只告诉我说东方朗是我的杀父仇人,要我一定要灭掉八大门派,杀死东方朗。如今仔细想想,或许我的身世与天机道长有关,可是他是一个道士,又练的是童子功,应该不会与我有关才是。” 石孤鸿见他眼中流露出怅然之色,想到他发病时曾喊着“娘”,忍不住开口道:“其实你根本不必苦思冥想,你回魔心谷多追问你娘几次,她或许就告诉你了,毕竟你们是母子俩,她总不会瞒你一辈子。” 第22页 石寒枝摇摇头,“你不了解我娘是个怎样的人,虽说我是她的儿子,她却对我很冷淡,轻易连话也不跟我说一句。若非我长得很象她,我真怀疑自己不是她亲生的。你看这次我被八大门派的人抓住,她也没有来救我。” 石孤鸿见他神情有些悽然,忙安慰道:“你娘或许是没有来得及救你,毕竟你在天机园只呆了三夜就被人救出来了。” “其实我并不介意这些,本来我们母子感情也是很淡漠的。” “那……你为何答应替魔心谷迎战?难道你不知这样会有危险么?” 石寒枝苦笑了一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三年半前我娘找到我,当时我真的很开心,就算她对我淡漠得很,我还是很珍惜每一次可以见她的机会。只要她肯偶尔流露出少许温情,我便愿意为她做一切了。” 三年半前?石孤鸿心里一颤,那时石冷洲刚死不久,自己几乎每天都和石寒枝大打出手。难道他娘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他的么? 努力将思绪拉回到现实,“如今你可是准备回魔心谷去找你娘?” 石寒枝沉默了一阵,半晌抬头道:“我确实想见她一面,你可否送我回去?” “……这样也好。”石孤鸿别过脸去看着窗外,心里空落落的。夜空繁星点点,一颗颗轻轻眨着眼睛,冷风吹来,一滴水珠落到石孤鸿手上,许是星星的眼泪。 石寒枝轻咳了一声,“其实我……只是去见我娘一面,见完后我想和你一起离开那里。”说到这里心中也是一痛,说是去看看母亲,其实是去做最后的诀别。 石孤鸿急声道:“难道你不想和你娘住在一起么?”这些日子他细细想了很多,早已打算放弃一切,隐居起来。然而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心里说不出的孤单寂寥,此时见寒枝竟愿意和他一起,心里隐隐一阵欢喜。 石寒枝见了他神情,便知道他其实也是希望自己能陪他离开,“魔心谷都是些女子,我住在那里会不习惯。”抬头看看他,“还是你嫌我是累赘,不肯带我离开?你可别忘了以前天天是我做饭洗衣。” “不是,我……我当然是愿意的。”石孤鸿嗫嚅着,胡乱找着理由,“我……我只是怕粗茶淡饭会让你受苦。”说到这里见寒枝神情有些疲惫,便将他抱回床上,让他躺好。 石寒枝闻言笑出声来道:“这话倒怪了,以前难道我天天吃山珍海味了?”顿了顿,渐渐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倒是你,你真的可以放下以前种种,和我一起隐居山林么?” 石孤鸿替他盖被子的手突然停顿了一下,盯着被子上的牡丹绣花看了一阵,这才开口道:“以为离开他会心痛,如今细细品味,又似乎不是,好像反而轻松了。自己究竟追逐的是不是一个虚幻呢?幽影说的对,他象冷洲,可是他并非冷洲。我就算对他千般好,也不能弥补过去,我又为何要继续执着于以往呢?” “对了!我一直忘了告诉你:幽影他……他落下山崖了。”石孤鸿面色一暗,便把那夜幽影约他出去,后来碰见两个黑衣人,之后幽影与其中一个黑衣人一起落下山崖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石寒枝呆住,面上露出哀伤之色,半晌后喃喃道:“原来生命竟如此脆弱,不知哪一天就去了,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他抬眼凝视着石孤鸿,静静道:“与你吵了那么多年,真的很累,谁知道未来还有多长?世间之人千千万万,对我重要的也不过只你一人,我何苦偏与你作对?以后再不做这种傻事了。” 石孤鸿闻言一怔,寒枝这番话虽然含蓄,却也明白。回想起这几年来的时光,两人象是两只抱在一起取暖的刺猬,虽然扎得彼此生疼,却又离不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暖意。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却也知道命运之线已牢牢将两人捆在了一起,或许是因为爱,或许只是因为习惯,这世上能和他们做伴的也只有彼此了。 想到这里一阵释然,若是此生能得他相伴,又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次日清晨碧玉端着早膳推门进来,“两位公子睡得可好?”见了桌上的包裹,不由愣了一下。 石孤鸿答道:“还好。”看了床上的石寒枝一眼,见他点头,便转身朝碧玉道:“感谢姑娘连日来的照顾,我们决定稍后便离开这里,姑娘相助之情容后再报。” 碧玉面露讶异之色,“此时外面八大门派的人都在找你们,本镇虽小,却也有一些丐帮弟子,你们这样出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石孤鸿道:“可是我们总不能在这里藏一辈子,我与寒枝会点易容术,应该问题不大。若是水姑娘日后前来,还望姑娘转告一声,她的恩情他日我们一定报答。” 碧玉思索了一下,终于嘆了口气,“既然两位去意已决,奴家也不强留。寒枝公子行动不便,不如奴家这就去为你们准备一辆马车。” 石孤鸿抱拳道:“那有劳姑娘了。” 碧玉出去后,两人快速地梳洗用膳,之后又易了容,打扮成两个相貌普通的青年。 第二十四章 但愿长醉不復醒(下) 两人赶着马车向东行了几日的路,倒也平安无事。这一日到了海边,石寒枝让石孤鸿停下。石孤鸿觉得奇怪,向石寒枝道:“难道魔心谷会在海里?” 石寒枝笑而不答,朝码头努了努嘴,石孤鸿便抱着他走了过去,见一个船家正在补网。 石孤鸿问道:“我们俩想要出海,不知船家可愿意载我们一程?” 那船家停下手中的梭子,望了两人一眼道:“不行啊!你看海上那天色,只怕近日有暴风雨。” 石孤鸿忙道:“我们有急事,愿意付三倍的价钱。” 那船家沉思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是银子的问题,万一有暴风雨,可是会要了人命的。” “那你的船卖不卖?” 船家想了想,“不卖,这船是我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再多钱也不卖。” 这下石孤鸿彻底没辙了,望向石寒枝,后者朝他的剑瞄了几眼。石孤鸿终于明白了过来,他拔出长剑指着那船家,沉声道:“你要是不把船卖给我们,我马上就要了你的命。” 他的眼神本就冷冽,那船家见了吓得一颤,虽然心中不愿,却只得委委屈屈的拿了银子离开了。 石寒枝哈哈笑了起来,朝石孤鸿道:“你既是恐吓他,就该索性连银子也别付,这样才够气势。强盗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这艘破船哪里值二十两银子?” 石孤鸿见他欢喜,也忍不住露出微笑,“我只是见他是个孝子,所以才多给了点,你以为我傻得连这船值多少也不知道么?” 这样在海上行了约三日,虽然有些风浪,倒没有遇见暴风雨。途中石寒枝不时地让石孤鸿调整航向,不知走了多少回头路。 石孤鸿起初一直保持着缄默,到了后来终于忍不住了,“寒枝,究竟你认不认得路?我们好像昨夜已经到过这里了。” “呃……”寒枝面露窘迫之色,“我真的不大清楚。其实我也只在上个月去过一次魔心谷,还是被人迷昏了带去的。好在中间我寒毒发作,清醒了过来,一路偷偷观看,才模模煳煳记得航向。” 石孤鸿闻言不由觉得啼笑皆非,再一想,怪不得之前魔心谷谷主不急着去天机园救石寒枝,因为她根本不怕石寒枝会泄漏什么秘密。想到她居然对自己的儿子都如此提防,总算明白这母子之间的感情有多么淡漠了。 这日海上风平浪静,一只只海鸥欢快地掠过蔚蓝的水面,带起阵阵涟漪。远处水天相接,浩瀚广阔,朵朵白云悠悠飘在晴空中,四周隐约的小岛星罗棋布。 面对如此景色,两人心情也舒畅了不少。寒枝坐在船尾饶有兴趣地看着风景,一边和划船的石孤鸿闲聊着。 “孤鸿!你看那边!”寒枝突然喊了一声。 石孤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的海面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岛屿,远远望去竟是红艷艷的一大片。阳光下璀璨夺目,如是一颗剔透的红宝石镶嵌在蓝色的海面上。 他见寒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岛屿,见距离不算太远,便索性将船朝那岛屿划了过去。寒枝见了,回头朝他感激笑笑,便又继续眺望着。 待距离近了些,两人发现那些红色的来源原来是一种树木的叶子。由于整个岛都被这种树木覆盖,所以从远处看来连岛都是红色的,象是一簇簇烈火在恣情燃烧。 不多时小船靠了岛,石孤鸿拴好缰绳,便抱着石寒枝上了岛。这岛远看着小,其实方圆也有好几里,岛上香气浓郁,沁人心脾。鸟儿清脆的啼叫更显四下幽静,偶尔有小松鼠拖着长长的尾巴沿着树干爬上爬下,一边睁着圆熘熘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两个侵入者。 林间地上铺满了红艷艷的树叶,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微风拂过,树上的红叶哗啦啦响了一阵后又落下了一片。空气中的香气立时更浓了,原来这香气正来源于红色的树叶,闻起来比花香多了几分清新,又比麝香多了几分纯净。 两人走近林子里,找了一个树荫坐下。石孤鸿让石寒枝斜依在树干上,然后伸手捡起几片叶子看了看,见那叶子呈五角星状,中间脉络分明,脉络交错处呈现紫红色,甚是美丽。 石寒枝深唿吸了一口,“这种香味真好闻!”面上突然露出微笑,朝石孤鸿道:“不如我们去完魔心谷后就回这里定居,你看怎样?” 石孤鸿侧过脸看着他,几缕阳光透过枝叶射在他的脸上,或许是那树叶颜色的反射,原本惨白的面色有些绯红色,肌肤如同玉一样透明,眼中笑意盈盈。他心中一动,情不自禁点点头,“当然好。” 石寒枝脸上的笑意渐渐放大,凝视着石孤鸿柔声道:“永远么?” 石孤鸿望着他氤氲的眼眸中淡淡的柔情,心中一阵激盪,虽不知永远有多远,却还是用力点点头,“永远。”凝望着对方潭水般的眸子,仿佛一缕甘甜的清泉缓缓流注进自己心窝里,过去的一切渐渐远了,模煳了,满心是重生的喜悦。自此生命中便只剩下彼此,或许冷清,却不会孤单。不知道生命何时逝去,若能只争朝夕享受这份宁静温馨,此生便已无悔了。 不知何时四唇已经相贴,两颗心一起狂跳,虽是懵懂,却也瞭然。已经蹉跎太多时光,再不愿任幸福继续从指尖熘走。 第23页 两颗心均醉了,醉在明媚的阳光下,醉在芬馥的空气里,醉在彼此的眼波中。若是可以,但愿长醉不復醒来。 软滑的舌拼命交缠着,衣衫也渐渐脱落,鲜红的树叶与白皙的躯体交相辉映,乌黑的长髮纠纠缠缠,如同彼此牵扯不清的命运。 正意乱情迷间,石孤鸿突然听见寒枝轻唿一声,“慢着!” 石孤鸿稍稍清醒了些,疑惑地望着寒枝绯红的面颊。寒枝喘息了几声,抬起头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这次你随我,以后永远都随你。” 石孤鸿大惊,身体立即僵硬了起来,头脑中闪过一幕幕常在噩梦中出现的画面。动了动嘴想要拒绝,却没有发出声来。 两人这样对视了片刻,石孤鸿望着寒枝坚定的眼神,那眸子深处却是浓浓的情意。心里突然一动,或许该是面对过往的时候了,既然追石令主已死,若是自己还深陷在泥沼中不能自拔,那么这仇还报得还有何意义? 望着对方澄澈的眼波,想到或许只有那样的纯净才能涤净自己躯体上的污秽,以及灵魂深处的阴暗。再者石寒枝也不知能活多久,若是能让他开心,或许也是对以往伤害的一种弥补,想到这里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寒枝的嘴角立即溢出笑意,缓缓凑上自己的嘴唇堵住他的口,口中喃喃道:“别想过去,现在和你在一起的是我……” 石孤鸿闭上眼睛,感觉到对方炽热柔软的唇轻轻滑下颈项,轻轻噬咬了一阵又移到胸口。动作虽然轻柔,所到之处却燃起烈火,要把他彻底焚毁。然而那不是飞蛾扑火,而是凤凰浴火重生,所以心里充盈的是淡淡的喜悦。 渐渐对方的唇又回到自己唇上,不由自主伸出舌与他纠缠,意乱情迷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人侵入,虽然做好的心理准备,身躯还是轻颤了一下,许多记忆一起涌出,均是狂乱血腥的场景。 正惊慌着,寒枝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不要怕……” 那声音如同海上的清风,吹干了他额上的冷汗,驱散了他内心的恐惧。身体也渐渐舒展,如是躺在海水上漂浮,头顶上是雪白的云彩,耳边是波浪拍打的声音,本是激情的时刻,内心却一片宁静。 情不自禁睁开眼睛朝寒枝望去,见他正幽幽地看着自己,神情有些复杂,让他一时参不透其中奥妙。寒枝见孤鸿望着自己,便俯下身亲吻着他的额头,“怎样?难受么?” 孤鸿伸手抚摸着他的身体,摇摇头道:“不要紧,反正我皮糙肉厚的。” 寒枝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身下的动作也稍稍快了一些。孤鸿有些羞恼,“你笑什么?” 寒枝忍住笑,停下动作咬着他的耳垂柔声细语:“笑你的表情象是慷慨就义似的。” 孤鸿一怔,谁说自己没有这种情绪在内呢? 虽然心理上有些排斥,却因为是石寒枝,还是享受到了一些快乐。只是那快乐不是排山倒海的波涛,而是山间的涓涓溪流。 结束后石寒枝离开他的身体,见他的表情有些茫然,自己心中也是甜蜜中带着纷乱。不明白为何自己要执着地得到他的身体,好像自己在今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方面的事。就算明白他或许是想忘了过去所以才愿意接受自己,可是既然结果是自己希望的,那么也不必去计较太多了。 石孤鸿刚躺下闭上眼睛,便察觉石寒枝又开始吻着自己的身体,他一惊,忙起身朝他道:“你身体不好,还是先歇歇再说。” 石寒枝有些迷惘地看着他,“我是差不多了,不过你难道就没有这个需要么?”说完为了验证似地向他身下望去。 石孤鸿大窘,忙缩了缩身体道:“你这人怎么说话总是没有遮掩?” “……我才不象你那样想要又不敢说。” 石孤鸿见他理直气壮,一时也无法反驳。不经意朝他看了一眼,见他面色潮红,唇角含笑,眼睛半睁半闭着。白玉般的身躯粘着一些红色的香叶,凌乱的乌髮上散在肩上,处处散发着情色的意味。就算本来没有什么冲动,此时也觉得有些不对了。 强忍了一阵,终于还是降服在自己的欲望之下。两具身躯在红叶地上又是一阵翻腾,树上红叶纷纷落下,远远望去如同落英,想遮住地上旖旎春色,却不知反而更添了几分春色。 次日黄昏时两人远远看见夕阳下一大群海岛,石寒枝立时面露惊喜之色,“就在那边,你快点。” 石孤鸿仔细辨认着,发现那些岛屿中有不少是火山岛,望着眼前的画面,一句话脱口而出,“这不是晚晴楼里挂的那幅火山岛画上的景物么?” 石寒枝仔细看了一阵,点点头,“还真的是如此,之前我身处岛上,反而看不到这个全景。” 约一个时辰后小船在一个火山岛边靠了岸,此岛面积很大,看不到边缘。岛上一个个火山口,火山口边光秃秃的,满目萧条。 石孤鸿正在岩石上拴着缆绳,突然听见一声闷哼,回头一看,却见石寒枝蜷缩成一团倒在船上。他大惊失色,急忙过去查看,还没来得及输真气给他他便晕了过去。 石孤鸿见天色已晚,潮水眼看就要上涨,便急忙抱起石寒枝上了岸,寻觅了火山岛深处一个树林里歇下。 运功给石寒枝驱赶了一阵寒气后,见他身体渐渐暖了起来,这才放下了心。抱着他打量着四周,见群山连绵,清萧寂寥,路过此处的人绝对不会知晓岛上会住着人。 过了约两个时辰石寒枝终于悠悠醒转,石孤鸿见他面色不好,心情虽然沉重,面上却不肯表露出来。大概是终于到了目的地的缘故,石寒枝倒是心情大好,不时与他说笑着。 根据石寒枝的指点,石孤鸿抱着他往深里处走着,一路上有些是存糙不生的火山口,有些是树木茂密的山林,还有几条小溪。走了约两个时辰,仍然没有看见半点人迹,而脚下的路却越来越难行。待走到一个断崖边,见前方再无路可行时石孤鸿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见石寒枝粲然一笑,顺着他的目光朝崖底望去,崖间烟雾缭绕,深不见底。 这时听见崖下传来几声清啸,一只雪白的仙鹤穿过层层迷雾飞上了崖顶,栖在石寒枝面前。 石寒枝低头在仙鹤的头顶轻轻一吻,那仙鹤便欢快地拍打起了翅膀。石孤鸿心念一动,脱口问道:“难道魔心谷在这崖底?这仙鹤是要驮我们去的?” 石寒枝含笑点头,石孤鸿睁大了眼睛,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想着难怪几十年来从没有人探得魔心谷的下落,就连号称了解天下之事的百晓洲也不知晓。武林中人只知道魔心谷是个山谷,决计想不到这山谷会在东海的一座岛上。再说就算有人无意间闯到了这个海岛,也想不到魔心谷会在一个断崖的底部。 石寒枝正要示意石孤鸿骑上仙鹤,那仙鹤突然头一歪,倒在了地上。石寒枝正觉得纳闷,便听见身后一人拍手笑道:“原来魔心谷地处如此隐秘之地,这次若非孤鸿兄全力配合,只怕我们一辈子也别想找到此岛此崖。” 第二十五章 翻手为云覆手雨 石寒枝惊愕地回头,月光下见楚思远、叶轻风以及唐经三人站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适才发言的正是楚思远。 楚思远望着石孤鸿继续道,“孤鸿兄,这次真是辛苦你了,委屈你这么长时间与这个妖孽周旋。” 寒枝闻言身躯一颤,勐然转回头抬眼盯着石孤鸿,嘴唇上下微微颤动着,却没有能发出一个字。身体如同浮在云端,轻飘飘的没有个着力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假的,什么都是假的!原来所有的人都在骗我!想到这里只觉五内俱焚,“哇”喷出一口鲜血,便昏迷了过去。 石孤鸿这时突然反应过来,他气得额上青筋暴露,朝楚思远大吼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才不是与你们一伙的!”又急忙低头摇晃着寒枝的身体,“寒枝,你醒醒,我真的没有骗你,没有……” 楚思远得意地大笑一声,面上既有些怨恨也有些悲哀。叶轻风忍不住皱皱眉头,轻声向他道:“你何苦挑拨他们?” 楚思远朝山坡那边努努嘴,夜色中坡上黑压压一片阴影正朝这边迅速移动,正是八大门派接到信鸽传讯后前来支援的人。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人群,楚思远向叶轻风道:“难道你想让八大门派的人把石孤鸿当作魔心谷的同党杀死?明明之前是你说切不可连累他,我可是好心帮你为他开脱。” 石孤鸿闻言将注意力从寒枝身上收回,朝楚思远怒吼一声,“谁要你替我开脱?我就是死了也不愿和你们这些伪君子为伍!”说完将寒枝放在地上,伸手拔出宝剑就朝楚思远攻过去。 楚思远急忙后退几步,唐经身形一闪,便到了他的身前替他挡开攻势。楚思远退到一旁,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根细细的竹管连吹了几下,那竹管发出“咕咕”的声音,听起来甚是诡异。 那边剑势如虹的石孤鸿手上突然一抖,长剑便“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惨叫着用手抱着头倒在地上翻滚起来,全然不顾地上的荆棘刺破了他的身体。 叶轻风又惊又忧,想要上前去查看,却被唐经不把拉住,“叶兄不可,思远是在唤醒他体中的蛊,稍候片刻他便会安静了。” 叶轻风一惊,“你们何时在他身上下了蛊?怎么我半点不知情?” 这时地上的石孤鸿终于停止了挣扎,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叶轻风见状急忙跑过去蹲下检查脉息,楚思远静静道:“他只是昏迷,不会死的。还好上次趁他昏迷时在他身上下了蛊,不然想制服这个疯子还真不太容易。” 叶轻风面色复杂地站起身来,本想说些什么,见八大门派的人已经走到了跟前,只得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他扫视了人群一眼,见带头的正是丐帮的司马久与铁剑盟的南宫绝,却没有见到自己的师父东方朗,不由暗暗觉得奇怪。 唐经向众人解释了一下魔心谷的地理位置,众人见那山崖深不见底,四面陡峭,根本没有路下去,一时都没了主意。 这时司马久扫见了地上昏迷的两人,向众人进言道:“不如把这两人中一人杀死,然后把尸首抛到崖底,魔心谷之人见了尸体,顾及另一个人的安危,想来会主动上来救人。到时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即可。”顿了顿又接着道:“魔心谷中人更加在乎石寒枝的命,杀了他恐怕不好办,不如就杀了石孤鸿。” 第24页 “不行!”叶轻风急声制止,“他并非魔心谷的人,我们不能滥杀无辜。” 司马久阴笑一声,“叶盟主与这位石公子交情鄙人也有所耳闻,还请叶盟主以大局为重,暂时将私情放在一边!” 虽然司马久等人对他们如何找到魔心谷的内情并不了解,可是试剑大会之前叶轻风与石孤鸿在天机园同起同栖的事曾被司马久等人看在眼里,此时借题发挥,无非是逼叶轻风为了自己的名誉不敢再阻挠此事。 叶轻风见了司马久暧昧的神情,心里又是窘迫又是气愤,却又无法为自己辩驳。那夜他莫名其妙被石孤鸿侵犯,直觉或许其中有隐情,正犹豫不决该怎么处理此事时唐经与楚思远走了出来。他又惊愕又羞愧,只得任由两人将昏迷的石孤鸿用铁链锁了,心思纷乱之下也没有反对他们的计划。虽然觉得心里不安,可是想到找到魔心谷是东方朗以及自己多年的愿望,终于默许了后来的一切发生。 司马久见叶轻风神情复杂,正想继续用言语挟制他,这时楚思远却突然插话:“司马兄定是误会了,这石孤鸿虽然曾经是石寒枝的师兄,不过两人早已断了关系,如今他已是天机园的弟子。而且这次也全亏他和我们合作,才能骗得石寒枝说出魔心谷的下落。所以他不但无辜,还是大大的功臣呢?” 八大门派之人闻言恍然大悟,司马久面色讪讪,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原来是个误会,叶盟主请不要见怪。只是如今该怎么攻打魔心谷才好?” 叶轻风强自按捺下纷乱的心绪,望着那悬崖思索了片刻,“这山崖如此陡峭,根本无法下行,若是等到明日清晨天亮,又惟恐魔心谷已经有了准备。依我看来不如用火攻,这崖壁上的树木杂糙都已干枯,我们只要浇点桐油,火势立即可以蔓延到崖底。到时候他们必定要逃出谷底,我们正好可以守株待兔。” 众人纷纷附和,均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于是不少人便上前去倒油点火,瞬间熊熊烈火便从山崖边迅速蔓延了下去,照亮了半边夜空。 山谷里渐渐烟雾瀰漫,崖上许多八大门派的人都呛得咳嗽不已,便稍稍撤远了些,在沾了露水的野地里休憩着。想到稍后或许会有激战,叶轻风便在相邻的山林里找了一个山洞,又先后将昏迷的石孤鸿与石寒枝抱到那山洞里藏好,以免遇到危险。 过了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崖上的八大门派弟子果然看见几十个影子从崖底飞了上来。熊熊火光照映下,都是些乘着仙鹤或者大雕的红衣蒙面人,那些仙鹤和大雕似乎很怕火,不时地凄声鸣叫着,有几只翅膀上都已经有了火苗,形状甚是悽惨。 为首的红衣女子跳下仙鹤,那仙鹤便疾飞而去,消失在夜空中。红衣女子对围攻上来的八大门派之人娇叱一声,“你们怎能言而无信?当年契约中并没有说是还活人还是死人,本谷依据契约返还了你们门人的尸骨,也没有再在中原武林现身。你们为何要苦苦相逼?” 司马久大怒道:“你这个贼婆娘休要狡辩,总之今日这里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话音未落便朝那女子扑了过去。 叶轻风一挥手,众人便围攻了上去,山崖上立即刀剑撞击声一片,惨叫声连绵不绝。山风中瀰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 魔心谷的红衣人武功并不高强,凭仗着摄魂术勉力维持,然而八大门派人数众多,所有又都是特意挑选出来的精英,这样三四个时辰过后,魔心谷中人渐渐体力不支,渐露败象。 这样一直战到日出,八大门派的人固然死了不少,红衣人也一个接一个相继倒下,山崖上到处都是尸体。 叶轻风将长剑拔出一个红衣女子的胸口,瞬间一朵血花绽放,染得他衣襟血红一片。伸剑挑开那已经断气的女子的面巾,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恬静姣好,怎么看也不象什么妖女。望着那惨白的娇容,他突觉一阵窒息,下意识抬起头来。 此时日头正好跃出东方山岭,剎那间大地一片红光,望着远处萧瑟的火山口,心中突然袭上一种苍凉的感觉。 怔忡了片刻,突然想起石孤鸿与石寒枝或许已经醒转。他见所有红衣人均已倒下,而剩下的八大门派的人正在检查死亡者的尸体,便向楚思远交代了几句,然后独自一人离开山崖朝藏匿那两人的山洞飞奔而去。 拔开山洞口的藤蔓钻了进去,不由大吃一惊,原本躺在地上昏睡的两人居然不翼而飞了。 第二十六章 为谁辛苦为谁甜 叶轻风想到自己离开之前点了两人的穴道,就算他们醒过来也不可能自己离开,难道是被人掳去了不成?又在山洞里找了找,却还是没有发现两人踪迹,也没有任何挣扎打斗过的痕迹。 这时山洞深处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别找了,你要找的人在我这里。”那声音压得很低,连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 叶轻风一怔,镇定了一下心神,便朝那声音来源之处朗声道:“在下叶轻风,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那人冷哼了一声,“少废话!你若是想要那两人活命,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叶轻风犹豫了一下,“前辈请明言。” 那人道:“我这里有一个锦囊,我要你发誓好好保存这个锦囊,直到东方朗与石寒枝两人中至少死了一人后才可以打开。你答不答应这个条件?” 叶轻风一怔,这个条件虽然古怪,却也简单,便急忙点头道:“好,我叶轻风今日对天发誓:若是他日违背誓言私自打开锦囊,就让我叶家断子绝孙。”话音刚落便看见一个小小的物件朝自己飞来。 他身体一侧,伸手接住,手心中便多了一个绿色的锦囊,上面绣着一个血红色的心形图案,却在中间被一条黑线分成两半。锦囊虽是由上好的布料制成,绣工也极为讲究精细,然而望上去却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只是盯着多看了几眼,叶轻风额上便出了一层细汗,心脏也狂跳起来。 这时听见山洞深处一阵衣袂声响,其间伴随着那人带着刺骨冰意的语声,“那两人在此岛东面海滩上的芦苇丛里。”那声音越来越远,山洞里渐渐恢復了宁静。 叶轻风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将那个锦囊揣进怀里,然后离开山洞朝东面飞奔过去。这岛东西长,南北短,叶轻风翻山越岭,跑了约两个时辰,还是没有到头。 这时突觉一阵胸闷,便走到一块岩石后斜靠着岩石坐下。那胸闷越来越厉害,让他几乎不能唿吸,正奇怪着为何会突然如此,突然听见岩石后传来脚步声,还有人交谈的声音。 这时感觉自己的胸闷好了一些,便侧耳细细倾听着,待声音近了,却是唐经与徐情二人。 耳边听徐情道:“根据图上所示,应该就是前面那个山头。” 唐经“嗯”了一声,“那我们快些。对了,你确定东方朗无法自己沖开穴道?” 听到东方朗的名字叶轻风心里一震,想再多听一些,那两人却走得远了,声音也模煳起来。叶轻风急忙起身悄悄跟上,走了没多远,便看见前面出现几个火山口,而唐经与徐情停在了最大的一个火山口边。 叶轻风稍稍靠近了那个火山口,藏身在一个大沟里。他看见唐经与徐情盯着手上一幅画看了一阵,之后在一个地方蹲了下来。 片刻后两人站起身来,唐经道:“应该就是这里。” 那徐情媚笑一声,亲昵地搂住唐经的肩,“只是眼下不适合取出来,还是等八大门派的人全部撤离了再说。”又把手中地图给唐经,“这图你留着罢。” 唐经接过图,问:“琴与玉佩呢?” 徐情得意一笑,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扬了扬,唐经急忙抢过,也从怀中掏出了半块玉佩。两个半块玉佩经他一拼,成了一个月牙形。 唐经面色一喜,“真是这块玉佩!你可曾问过东方朗他这半块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当年我与六弟逃亡时失散,这半块玉佩就在他的身上,还有来魔心谷的航海图也被他记在脑中。” 徐情摇摇头,“这他不肯说。唉!如果当年六哥没有与你失散,我们也不用费这么大週摺才找到魔心谷了。” 唐经闷闷嘆了口气,“但愿六弟无恙。”便将东方朗那半块玉佩还给了徐情,“那古琴呢?” 徐情道:“现下正藏在安全之所。” 唐经先是面露喜色,随即面色突然一暗,“情儿,让你陪东方朗真是委屈你了。可是做大事不拘小节,为了光復我们蜀国山河,也只能这样忍辱负重了。” 徐情闻言轻嘆一声,“这倒也算不了什么。只是如今武林盟主是叶轻风,我们又如何能让武林为我们的大业效力呢?” 唐经阴笑一声,“叶轻风?他凭什么做武林盟主?你可知不仅中秋试剑大会上与你对决的是假叶轻风,就连重阳之战上的叶轻风也是石孤鸿所扮。” “哦?怪不得那夜在东梁山上我与石孤鸿打斗时觉得他招式有些熟悉,原来那日凤凰台上与我比武的人是他。不过二哥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是楚思远招供的。那日制住了他,原以为他是个硬骨头,结果熬了几日后终于受不住了。” 徐情闻言眯起眼睛看了唐经几眼,“我看那楚思远对你颇有情意,二哥你又怎么忍心那样对他?” 唐经冷笑一声,“我与他从头至尾都是互相欺骗,互相利用,不过他棋差一着,被我占了上风。我餵他吃了唐门的‘白露’,每半月便会发作一次,没有我的解药,他不可能熬得过那种痛苦。现在他什么都听我的差遣,许多有关东方朗的秘密也是他告诉我的。” 他又转头朝魔心谷山崖那边看了看,“那边八大门派的人不知撤离了没有?你继续查,我过去看看,省得被人发现了我们的秘密。等他们所有人一离开我就来同你会合。”说完便飞身离去。 望着唐经的背影,徐情渐渐眯起眼睛,突然冷哼了一声,嘴角扯起一缕意味深长的笑意。 此时藏在暗处的叶轻风已根据两人的对话大致猜测出这里似乎埋藏了什么,而那古琴以及玉佩是打开机关的关键。甚至自己的师父东方朗也被搅在局中,现下被人点了穴道关在了某处。 正担心着东方朗的安危,突然听见徐情轻笑一声,“你躲得不累么,该出来了罢。” 叶轻风闻言一惊,正准备现身,一条人影却先他之前飞上了火山顶,那人赫然竟是他的师父东方朗。 第25页 徐情悠哉地走了过去,靠近时身体软软一倒,便落入东方朗的怀里。东方朗伸手搂住他,冷冷道:“与你的二哥卿卿我我完了?” 徐情吃吃笑了起来,伸手一刮他的鼻子,“你吃醋了么?若非最近偶然得悉开宝藏需要一首琴曲,而知道那首曲子的只有他,我早就将他杀了。” 宝藏?叶轻风一惊,难道这里藏的竟是宝藏?一个念头突然跳出脑海:难道……难道东方朗费尽心机想要查到魔心谷下落并非为的是剷除魔道,维护武林太平? 抬头茫然朝东方朗看去,见他向徐情邪邪一笑,伸手勾住他的下颌调笑着道:“你这个狠毒的狐狸精!他毕竟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你真能下得了手么?” 徐情眨眨眼睛,“我狠毒么?你也不差啊!居然为了查到魔心谷的下落把自己的弟子作为诱饵,看着他被人强暴也不去阻止。” 这句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打得叶轻风几乎晕厥过去,全身里里外外冰凉到底,眼前更是一片昏花。 怎么可能?自己奉若神灵得师父怎会如此对待自己?难道石孤鸿那夜的反常真是东方朗在其间捣得鬼?不愿再往深处想,却又忍不住要去想。 这时耳边听东方朗冷笑了一声,“他不过是个贱种!我将他养大长大成人,给他名誉地位,难道让他牺牲这么一点点也不行么?关键时刻就算是牺牲他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说到这里伸手搂住徐情,柔声道:“当然对象若是换做你我决不会如此无情。” 原来如此!原来师父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亲切疼爱都是假的,原来自己不过是东方朗培养出的一颗棋子罢了。一颗心突然冷却,渐渐成了死灰,眼前一片迷茫,看不清过去,看不透将来。 正当叶轻风失魂落魄间,突然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真是两个yin邪无耻的畜生!” 叶轻风循声望去,半空中飘来一个黑衣蒙面女子,宽大的衣袍随风飞舞,姿态曼妙,飘飘若仙。 那女子轻盈地落在一块岩石上冷冷望着东方朗,冷笑着道:“本谷主听闻你当年与你师父私通,怎么师父一死就立刻换了新人?”又扫了徐情一眼,“真是不要脸的贱货!” “你就是魔心谷谷主?”东方朗一把推开徐情,面上青筋暴露,双目赤红,似乎愠怒到了极点,“你这个妖妇!今日我定要将你碎石万段,为我师父报仇雪恨!” 又朝徐情道:“你快去那边缠住唐经,千万不要让他此时过来坏了我的事。”话音未落,人已朝那黑衣女子飞扑了过去。 徐情怔了怔,急忙转身离开了。东方朗则与那魔心谷谷主激斗起来,那女子武功倒也不弱,几十招下来东方朗才勉强占了上风。 东方朗怒喝一声,“你这个妖妇还是束手就擒罢,这样本园主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那蒙面女子冷喝一声,“你这个与师父通jian的禽兽!该下地狱的人是你!”手中软剑一抖,攻势突变。 东方朗闻言怒不可遏,“休得辱我师父!”一招“昙花一现”铺天盖地朝那女子袭去,立时漫天银光四射,连躲在暗处的叶轻风也被剑气击伤,强忍着将到了喉咙口的血吞了下去。 那蒙面女子惨叫一声,身体向后飞去,而东方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勉强支撑着才没有倒下。 “昙花一现”是《昙花剑法》的最后一式,使出后出招人真气瞬间耗尽,要多时才可以恢復,却永远不能恢復到原先的水平,最多也只有五成。威力虽大,却也自伤,万不得已时千万不得使用。其实凭东方朗的武功,与这女子久战下去定能获胜,东方朗似乎没有必要使用这招,足可见他对这女子有多怨恨。 那女子踉跄着飞奔而去,东方朗疾步追上,女子用尽全力一跃,落在一个断崖上。她勐地回头狠狠瞪着东方朗,“你这个畜生,我就算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东方朗冷喝道:“你若是做了鬼尽管来找我,到时我正好让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昔年你害我师父,今日我非将你碎石万段不可!” 那女子闻言突然狂笑起来,“笑话!害死你师父的人分明是你!若不是你与他苟且引发了他体内寒毒就不会死!” 东方朗又惊又怒,“你住口!”一剑朝那女子刺去。蒙面女子狂笑着纵身一跃,跳下山崖。面纱经狂风一吹,便随风飘去,那黑色的人影却直直坠落下去。 “是你!”东方朗惊唿一声,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人影,却只抓住了崖边树上的几片叶子。他茫然地将手缩回,呆呆地持剑站在山崖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第二十七章 愁云惨澹万里凝 叶轻风茫然地朝东边海滩走着,上了一个高地时回首望去,西边魔心谷山崖上浓烟滚滚,那大火越烧越旺,大有向附近的山头蔓延之势。想到让江湖人战战兢兢过了十八年的魔心谷居然只是三四十个弱女子,仅仅一夜之间就被八大门派的人杀得一干二净,心里竟觉得有些荒诞。 再往海面望去,隐约看见两艘大船驶入大海,正是八大门派的船只。他的心中立时便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离开这里,忘记这一夜在这海岛上发生的一切。 到了东海滩时远远看见沙滩上搁浅着一条帆船,帆船附近不远处是一大丛芦苇,被海风吹得唿唿作响。向芦苇丛深处走了一段,便看见有两个人并排躺在其间,正是他要找的石孤鸿与石寒枝。 见两人仍然昏迷着,他便将他们抱到那帆船的船舱里,解下缆绳后帆船便行驶在了灰色的海面上。 夜里大海里起了风浪,帆船在浪中颠簸着,叶轻风正在甲板上努力调整着船帆,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他身躯一僵,定了定心神,缓缓回过头去。 见石孤鸿静静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眼中平静无波,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叶轻风从没有见过他有这样的表情,心中一颤,本想要解释什么,然而想到日间自己目睹的种种,到了嘴边的话又全部都咽了回去。 海风唿唿吹着,大浪咆哮着要冲上甲板。叶轻风努力稳住船帆,望着海面上乌沉沉的夜,心也沉到了最底。 “你们合谋诬陷我,就是为了利用我找到魔心谷?”死一般的沉默终于被石孤鸿打破。 叶轻风沉默了片刻,“也算是如此。我知道你心中极为愤怒,要杀要刮尽管来,我不会还手。” 石孤鸿冷笑一声,“杀你?杀你又能挽回什么?其实我该感激你,若非因为你,我又怎么能认清你们这些正派弟子的真面目?” 叶轻风面色一暗,黯然说:“我虽利用了你,但的确一直把你引为知己,你该明白。” “知己?你就是这样诬陷你的知己的么?甚至不惜诋毁自己的声誉——你们正派弟子可真是能够牺牲。” “这……”叶轻风见他满面的讥嘲之色,心口一堵,半晌嘆了口气,“这事是我对不住你。” 石孤鸿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过去的种种我不想再计较。总之从今往后我与你一刀两断,你若放过寒枝也罢,你若是要杀他,那下次再见你便是我的敌人。” 叶轻风心里一痛,正欲说话,突然看见水里飘来一个黑黑的东西,定睛一看,失声道:“孤鸿你看!水里有一具尸体!”说话间又看见两具尸体飘了过来。 石孤鸿顺着叶轻风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果然一熘飘来三具尸体,“最前面那个不是华阳镖局的吴衡么?” “那边有一艘大船,好像是八大门派的!”叶轻风叫了一声。 两人急忙调整航向,朝那艘船开去,两船靠近的时候叶轻风忍不住惊唿一声,原来那帆船的甲板上居然横七竖八躺了不少尸体,所有人均是八大门派的弟子。 他们跳过去检查了一阵,发现船舱里也有,偌大一艘船居然没有剩下一个活人。 叶轻风突然道:“他们面色发黑,好像都中了毒。” 石孤鸿一看,果然如此。这时耳边听见叶轻风惊唿了一声,“你看那山头有红光的岛是不是魔心谷所在的那个岛?” 石孤鸿一看,呆了片刻后突然大喊着,“糟了!是火山爆发了!我们赶快把船开远些,省得受影响!” 两人急忙跳回自己的帆船,石孤鸿正要加速航行远离那岛,叶轻风突然“啊”了一声:“不好!师父可能还在岛上!我……我想回那岛看看。” 这时海上突然起了狂风,大雨点很快落了下来,两人顷刻间淋成了落汤鸡。石孤鸿一边忙着扯帆一边急声道:“你回去又有什么益处?难道你能制止火山爆发么?” “这……”叶轻风这时突然留意到那红光来源之处似乎在那岛西面,想到藏宝处在东面,东方朗应该来得及逃走才是,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时传来“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船身剧烈的震动倾斜了一下。待稳定身形后两人朝发声之处望去,这一望之下几乎魂飞魄散,原来船尾居然撞到海面上一个巨大的礁石,碎了一大块,海水渐渐蔓延到甲板上来。 叶轻风吓得面色苍白,愣在那里望着船尾那个大洞。石孤鸿见船有下沉的迹象,连忙朝海面上扫视过去,正好看见适才那条八大门派的大船正船身倾斜着沉入海里,顷刻便被海水吞没。 石孤鸿急忙冲进船舱抱起昏睡的寒枝跑了出来,朝叶轻风大喊道:“这船要沉了,快跳下水!” 叶轻风摇摇头,望着石孤鸿说不出话来。石孤鸿突然回想起他根本不会水,不由大惊失色。他的怀中尚有一个四肢残废的石寒枝,又怎么可能同时再救叶轻风? 叶轻风哑声道:“不要紧,你带他先去。” “少废话!”石孤鸿大喝一声,见船身已经倾斜,急忙伸手拉住叶轻风跳进了冰冷的海水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那船便沉了下去。 石孤鸿拖着两个人在海里挣扎了一阵,他许久未曾进食,本来体力便不济,此时也只能咬紧牙关死撑着。 被冰冷的海水一刺激,昏迷了一整夜的石寒枝终于悠悠醒转过来,茫然了片刻后便了解了此时的处境。他见石孤鸿喘着粗气,知他拖着两人太吃力,想要替他分担,却苦于手脚残废而无能为力。 浮沉之间叶轻风不小心喝了几口海水,脸呛得通红,因为天生对水恐惧,早已是六神无主、神智不清。这时眼见一个滔天大浪扑面而来,叶轻风惊慌之下手一松,便离了石孤鸿的身体,被浪头卷到了远处。 第26页 石孤鸿大惊失色,抱着石寒枝急忙游去,然而速度又怎么能赶上那大浪?眼见叶轻风越飘越远,石孤鸿心急如焚,绝望之下赤红着眸子大吼了一声。恍惚间看见叶轻风嘴角挂着血丝,瞪大眼睛哀伤地朝自己看着,再一看,却突然变成了胸口插着一把宝剑的石冷洲。 “冷洲!”石孤鸿头脑里“轰隆”一声,周围的景物渐渐模煳,心中不停狂喊着两个字:“救他,救他……”凭着本能奋力朝在水中挣扎的叶轻风划去,终于游到了他身边。 伸手将叶轻风抱出水面,石孤鸿神智渐渐清醒过来,刚想松口气,突然心里“咯噔”一声。蓦然回首望去,看见远处海面上一个白色的东西被大浪捲走,瞬间便被大海吞没。 “寒枝!……”石孤鸿撕心裂肺大叫了一声,抱着昏迷的叶轻风朝石寒枝消失之处拼命游去,只是海水里漆黑一片,又哪里还有石寒枝的影子? 石孤鸿发疯似地在附近海水里搜索着,耳边无数声音在吶喊着:“你松了手……你害死了他……你背叛了他……” 残余的气力一剎那全部耗尽,心力早已交瘁,无尽的痛苦绝望铺天盖地袭来,与那滔天大浪一起叫嚣咆哮着,如是狰狞的恶兽,毫不留情地将他吞噬淹没。 死罢,死了就结束了,石孤鸿颓然垂下早已酸软麻木的手臂,感觉到怀中的叶轻风渐渐滑走。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的身体沉入水里…… 第二十八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冰冷的海水侵袭过来,那身体渐渐不再象是石孤鸿自己的。意识迷离间他的眼前闪过若干模模煳煳的画面——染血的宫廷,尸横遍地的长街,阴森陡峭的山岭,大雨滂泊的冬夜,拿着长剑全身浴血的追石令主,泥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被血水染红的小溪…… 尸堆中一个衣衫褴褛约十三四岁的少年爬起身嘶吼着扑向追石令主,却被追石令主伸手点住穴道,瘫倒在了雨地里…… 画面渐渐清晰了,衣衫褴褛的少年呆呆站在山路上,一个十岁上下的漂亮男孩叉着腰脆声朝他叫道:“你一身烂泥,脏死了!不许进我的屋子。”伸脚一踢,衣衫褴褛的少年便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滚到了旁边的山沟里…… 烛光摇曳的小屋里,褴褛少年躺在床上翻滚呻吟着,男孩气哼哼道:“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过掉到沟里就要死要活的。”一边说着一边将湿布巾覆在床上少年的额上,盯着少年因病赤红的面颊看了几眼,鼓着腮道:“你这么没用,欺负你也没意思。算了算了,算我倒霉,又来了一个无趣的人。喂!冷洲,快来换盆水!动作慢死了!” 大雪纷飞的冬日,漂亮男孩搓着红通通的手,对着坐在门外雪地上发呆的黑衣少年喊道:“你来同我和冷洲一起堆雪人罢,想不起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再说你也没有全忘记,不是还会背诗么?”见他垂首不语,便跑过去硬把他拽到一个雪人前。 他朝雪人旁边一个正在忙碌的圆脸孩童道:“以后他就是我们的兄弟了,除了我之外都不可以欺负他哦。”那圆脸孩童憨憨地点头,朝黑衣少年道:“嗯,孤鸿哥哥,冷洲不欺负你。” “啊!”圆脸孩童额上冷不丁吃了一个爆栗子,他委屈地朝那漂亮男孩瞟了一眼,闷声道:“寒枝你打我……” 男孩撇撇嘴,“还孤鸿‘哥哥’哩——肉麻死了。”说到这里眼珠一转,拿起黑炭在雪人的脸上画了画,又侧身朝一脸茫然的黑衣少年道:“呵呵……这个象不象你?” 黑衣少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苦苦的猪脸,忍了忍,又忍了忍,唇角终于还是溢出了笑意…… 山谷的雪渐渐融化,梅花开了又落。少年面上稚气渐渐褪去,男孩与孩童也渐渐长成俊秀少年…… 黑衣少年正在树林里做一支竹笛,杏衣少年跑了过来,他欢唿一声:“孤鸿哥哥,这个真好,你送给我好不好?” 黑衣少年见了杏衣少年满怀热望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温言道:“这个是要送寒枝的,改日哥哥做个更好的给你好不好?” 杏衣少年使劲点头,“好啊!”说完想起了什么,微微撅起了嘴,“你们俩最近老是神神密密的,总是不带我玩。是不是你们都不喜欢我了?” 黑衣少年忙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好弟弟,我一辈子都喜欢你——还有寒枝也是。” 杏衣少年转忧为喜,他甜甜一笑,“那你们会永远陪着我么?” 黑衣少年闻言莞尔,摸摸他的头,“当然。”抬头向远处的梅花林望去,一条白色的人影在林中舞剑,姿态翩然若仙。 杏衣少年见他唇角含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了一阵后赞嘆道:“寒枝穿白衣真好看,我也要做一件。” 黑衣少年失笑,将目光收回到他身上,“好啊!你穿了一定也好看。其实寒枝有两件,你问他要一件不就行了?” 杏衣少年“嗯”了一声,有些委屈地抱怨,“寒枝说不定会讽刺我的,说我东施……东施……” 伸手敲了敲杏衣少年脑袋,黑衣少年笑着道:“是东施效颦。才不会!他嘴上凶,心里其实最疼你的。” “真的么?”杏衣少年闻言露出纯真的笑意,“那好啊!我就问他要一件。”说完便欢天喜地的朝树林中的白色人影跑了过去…… 一阵阵海鸥的啼叫声将叶轻风吵醒,他睁开眼睛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巨大的船舱里。船舱里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而石孤鸿正躺在自己身边。见他胸口上下起伏着,知道他也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了看那些躺着的人,见他们七窍流血,似乎已经死了有一段时间了。中间有不少人他认识,全部都是八大门派的门人。再看看这艘船,应该是八大门派去魔心谷海岛的另外一艘。这样看来,两艘船上的八大门派的人都遇到了危险。 走出船舱,甲板上也躺着不少尸体,浓郁的血腥气伴随着海水的咸湿之气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朝右边望去,见楚思远正斜依着栏杆静静望着自己。叶轻风急忙走上前去,“思远,这到底怎么回事?” 楚思远扫了那些尸体一眼,淡淡道:“你师父、徐情以及唐经现在的情形我不清楚,这次去海岛的其他人除了你我还有石孤鸿之外全部都死了。” “都死了?怎么回事?”叶轻风惊唿一声,面露沉痛之色,“我和孤鸿又怎么会在你的船上?石寒枝呢?他可是与我和孤鸿一起落海的。” “我将昏迷的你和石孤鸿从海上救起,却没有看见石寒枝。”楚思远嘿嘿干笑了几声,“魔心谷的人全死了,我爹的仇总算报了。” 石寒枝死了?想到石孤鸿,叶轻风心中一阵黯然,又朝楚思远望去,见他的面上隐隐带着悲怆之色,心里不由一动。 楚思远又接着道:“魔心谷在烧山崖的火中加了毒烟,八大门派的人闻了后在海上都毒发身亡了。我因为本身中了唐经的毒,所以才侥倖度过了难关,而你也是因为中了‘烟波醉’才会没事。关于石孤鸿,那是因为我种在他体内的蛊吸了所有的毒——说起来我们三人都是因祸得福了。” “唐经向你下毒?”叶轻风讶声问道。 “唐经向我下了一种剧毒,每半个月就需要向他要一次解药,否则发作时苦不堪言。对了,你身上的‘烟波醉’也是唐经下的,他那时那么做是为了在试剑大会上可以战胜你。” 叶轻风沉默了一阵,“原来是这样。”他嘆了口气,抬起头望着阳光下的浪花朵朵,碧海上的海鸥飞翔,喃喃道:“其实又是何苦来?我真的已经看不清这江湖了。”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东方朗,心里一阵刺痛。 两人望着蓝色的海面默然无语,良久后楚思远道:“见你神情,怕是已经知道了你师父将你做饵的真相了罢。” 叶轻风苦苦一笑,“原来蒙在鼓里的仅我一人。” 楚思远怜悯地望了他一眼,“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必是坏事,什么都知道却又不能表现出来才是真正的痛苦。”他回头朝船舱里看一眼,“石孤鸿有癫狂症,杀了人之后会在无意识之下侵犯别人,醒来后又会全然忘记。这点你师父和我早就知道,那夜你师父与我合谋设计了一场兇杀,让他发狂。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不让石寒枝对孤鸿突然被关的原因起疑,因为石寒枝也知道石孤鸿有这个病。” 叶轻风闻言背过身去,他微微仰起头看天,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让他有些睁不开眼。“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就算他如此对我我也无怨。只是对不起孤鸿,从头至尾他都是无辜的。以前我为了所谓的武林大义利用了他,如今发现一切不过是虚假,真不知该如何再面对他。” 楚思远瞄了他一眼,本想问他石孤鸿在他心中究竟什么地位,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 “大概再过两日就可以靠岸了。小叶,不如我们一起去找唐门的唐卓求解药。唐卓在江湖上虽毫无名气,医术却相当高明。他与唐经素来有隙,应该会尽力帮我们,就算不能解清我们身上的毒性,也能暂时控制住。只是他一向流浪在外,居无定所,想找到他并不容易。” 叶轻风点点头,他也曾听闻过唐卓,知道他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不能习武,因此潜心钻研毒经以及医术,据说在这方面就连唐经也比不上他。 两人又在甲板上默立了片刻,叶轻风想起船舱里昏迷的石孤鸿,便走回了船舱。掀开舱门的帘子,却见石孤鸿正将一把长剑搁在他自己脖子上。 第二十九章 翩翩两骑来是谁 叶轻风大吃一惊,“孤鸿不可!”疾步飞跃过去用手指夹住长剑剑身。 石孤鸿稍稍抬起头来,眼中却是空空洞洞的,面上也毫无表情。 叶轻风痛声道:“蝼蚁尚且偷生,你又何苦如此?” 石孤鸿启唇喃喃道:“……他的心定是碎了……我要在黄泉路上赶上他……来世要和他在一起……”突然一个用力将剑朝自己的脖子横去。 叶轻风急忙用手紧紧抓住剑身往外拉,手掌心被剑锋割得鲜血淋漓,顺着指fèng一滴滴落下,染红了石孤鸿胸口的衣衫。 第27页 石孤鸿木然望着他,“放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叶轻风见他神情,知道他已毫无生念,情急之下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死了?我们俩落进海里不是都得救了么?不如等船靠岸后去海边渔家问问,到时如果找不到再死不迟。” 见石孤鸿空洞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波动,叶轻风忙接着道:“你如果现在执意要死我也不拦你,只是万一寒枝没死,他如今四肢残废,又是武林公敌。如果你死了,这世上还会有谁来保护他?” 石孤鸿身躯微微一怔,握着剑柄的手一松,那剑便立即被叶轻风移走。叶轻风暗暗舒了口气,他虽然也明白寒枝凶多吉少,可是如果能缓得一时,说不定孤鸿的死念便不再会那么强烈了。 这时楚思远走了进来,望望叶轻风仍然流着血的手掌,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扔了过去,“用药膏涂涂罢。”又拿出一根粗粗的竹筒扔给石孤鸿,“这是唤醒你体内蛊毒的工具,你将它用火烧了,体内的蛊也自然就解了。” 三人在大海上飘了四日,这日黄昏船终于靠了岸。叶轻风朝船舱角落的石孤鸿望去,见他仍旧是痴痴呆呆的样子,心里不由暗嘆一声。整整四日他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只有偶尔低头看见一直被他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支竹笛时目光才会闪动一下。 叶轻风过去喊了他一声,“孤鸿,船靠岸了。” 石孤鸿精神一振,一跃而起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叶轻风跑了出去。叶轻风与楚思远对望了一眼,同时嘆息了一声,连忙跟着跑了出去。 石孤鸿逢人便冲上前去,紧紧抓住别人的胳膊追问石寒枝下落,有时用力太大,被抓住的人痛得龇牙咧嘴,忙说声“不知道”便拔腿就跑。 这样问了十几人后,不少渔民开始对着他指指点点:“年纪轻轻就疯了,真是可怜。” 楚叶二人一路跟着,见了他痛心若狂的样子,也不知该如何劝他。楚思远看了一阵,突然恨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难道一定要等到失去才后悔么?这世上的人真是愚蠢得紧。” 叶轻风望着他伤感的神情,自己心里也是莫明的一阵悸动,连忙甩开自己的思绪,深深唿吸了一口海边的咸湿空气。 这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楚叶二人停下脚步回头望去,远远看见两个男子骑马一路飞奔而来。片刻间那两人便到了跟前,前面那人一勒缰绳,翻身下马后向楚思远抱拳道:“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楚兄,楚兄别来无恙?” 叶轻风朝那陌生男子望去,见他约莫三十岁年纪,一身月白长衫,潇洒俊逸,正疑惑他是何人,便听见楚思远又惊又喜道:“原来无须踏破铁鞋。唐兄,你可知我正要找你?”又向叶轻风道:“小叶,这位便是我向你提过的唐卓兄了。他的医术高强,我们这下有救了。”又将叶轻风介绍给了唐卓。 唐卓抱拳道:“原来是叶少园主,少园主少年英杰,唐某久仰了。” 叶轻风面露尴尬之色,急忙推辞。这时与唐卓一起来的年轻人也下了马,那年轻人面容清秀,面色有些苍白,下马的动作也有些迟缓。待见了他走路,才发现他的右脚有些跛。 唐卓指着那年轻人向两人介绍道:“这是唐某的表弟于茫。因为从小身体虚弱,一直跟着我学医。” 那于茫向两人抱了抱拳,淡淡道:“久仰了。”声音有些嘶哑,却甚是悦耳。 唐卓又道:“近日唐某与表弟去附近的向明山採药,收到掌门伯父的飞鸽传书,说是八大门派会出海去剿灭魔心谷。唐某这几日便时常来海边看看,希望可以见到八大门派的人返回。几位定是从海上回来的罢,敢问情形究竟如何?” 叶轻风轻嘆一声,“此事说来话长。”便把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待唐卓听到八大门派弟子在海上中毒身亡时,不由懊恼难当。他与于茫随着楚叶两人回船上看了看,查验了船上那些八大门派门人的尸体之后唐卓嘆息了一声,“若是唐某当日能够一同前往,或许可以消除这场劫难。”又看了看楚思远与叶轻风,“两位好像分别中了我们唐门的‘白露’与‘烟波醉’,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楚思远面色一白,道:“唐经。” 唐卓一愣,叶轻风向唐卓抱拳道:“不知唐兄可知解法?” 唐卓摸着光滑的下颚沉吟了片刻,抬起头道:“这唐某一时还没有什么把握。唐某与茫弟住在附近小镇的客栈里,不如两位一起前去,让唐某替两位把一下脉。另外也让小镇上的丐帮弟子来把船上的尸体收殓一下,这样暴露在甲板上迟早会被海鸟吃光。” 两人心情沉重地点点头,叶轻风朝远处海滩边不停抓住人询问的石孤鸿望了望,他踌躇了一下,便向三人道:“在下还有一位朋友在那边,不如你们三位先行一步,在下随后便会前去与你们会合。” 三人点头,便牵着马先行离去。叶轻风走到石孤鸿身边,温言道:“孤鸿,天色已晚,不如先去小镇上休憩片刻。小镇上人多,还有不少丐帮弟子,说不定可以打听到寒枝的下落。” 石孤鸿见海滩上的渔民越来越少,默然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朝小镇上走去。一路上石孤鸿仍然是逢人便问,引得不少人在两人背后指指点点。 这海边小镇倒也繁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路两边摆着不少摊子,卖一些腌制过的海鲜,使得整个小镇瀰漫着又腥又咸的味道。 叶轻风看见路边一个乞丐朝自己走过来,便停下了脚步。那乞丐上来向他行了礼,“小的见过叶盟主。昨日东方园主曾经经过本镇,他叫小的们传话说一旦见了叶盟主,让盟主立即赶回天机园。” 叶轻风想到魔心谷海岛上的毒烟,“不知家师身体看上去可好?” 那乞丐挠了挠头,“好象还不错,可是和令师一起的那位公子就不怎么好了,脸色发青,虚弱得连路也不能走。” 叶轻风一怔,“那位公子长得什么模样?” “那个……”那丐帮弟子微微红了脸,“很好看,比春玉阁的娘们还好看。” 叶轻风“哦”了一声,猜想多半是徐情,看来徐情也中了毒,却不知东方朗情形如何。 乞丐离开后叶轻风朝身后望去,发现原本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石孤鸿突然不见了。他吃了一惊,四下寻找着,找了一阵子后突然想到楚思远等人还在客栈里等他,便决定先去客栈说一声。 一进客栈便看见楚思远、唐卓以及于茫坐在临窗的位子边。他疾步上前,抱拳道:“在下让各位久等了。” 楚思远见他孤身一人,忍不住出声询问,“石孤鸿呢?” 叶轻风微微蹙起眉,“本来一直和他一起的,刚才在街上一个丐帮弟子上来和我说话,我才分了一会儿神,孤鸿就不见了。” 唐卓见两人神情严肃,有些讶异地问道:“那位石兄是个大人,一个人出去能有什么事?” 叶轻风微微启唇,想到石孤鸿先前意图自杀的事,因说:“这……只怕他……”楚思远忙拉他坐下,“这几日在海上你也累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再去找他。我看他现在心情平和了不少,你不用太担心了,有时让他独处一下或许更好。” 叶轻风无奈地点点头,伙计这时正好过来上了菜,四人便开始吃了起来。 四人吃了一阵,叶轻风见气氛压抑沉闷,便搭讪着问那于茫,“于兄既跟随唐兄多年,想必也精通医术。” “不,我一窍不通。”于茫淡淡道,说完站起身道:“我有些累,先回房歇息了。”不等众人与他告辞便离开饭桌慢慢走上了楼梯。 叶轻风望着他远去的修长背影怔忡了一阵,唐卓咳嗽一声,解释道:“茫弟从小就有些不合群,其实他心地善良,你们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的好处。” 叶轻风忙道:“于兄只是有些沉默寡言,又哪里谈得上不合群?”唐卓微微一笑,“叶兄真是好脾气。”说到这里又朝楚思远望去,见他面色淡漠沉静,因嘆了一声,“楚兄,几年不见,你好象变了许多。以前你总是心无城府,无忧无虑的。” 楚思远眼中闪过哀伤之色,沉声道:“如今家破人亡,仇人却是我昔日最好的朋友,我又岂能再象从前那样懵懂?” “你……是指唐经?”唐卓小心翼翼试探着。 楚思远面色一僵,突然站起身来,“我还有点私事,先失陪片刻,两位请慢用。”说完便也上了楼去。 叶轻风与唐卓面面相觑,之后同时轻嘆了一声。叶轻风想到东方朗,便向唐卓抱拳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唐兄应允。” 唐卓忙回礼道:“叶兄太客气了。只要是唐某能效劳之处,唐某定当鼎力相助。” “眼下家师或许也中了那毒烟的毒,不知唐兄可否与在下以及思远一起去一趟天机园?” 唐卓面上露出忧心之色,“那毒烟甚是厉害,想来东方园主仗着内力深厚才能勉力支撑,此事事不宜迟,不如我们明日一早就动身。” 叶轻风连忙谢过了,唐卓望了他一眼,又接着道:“许是受了那毒烟的影响,叶兄眉心的红点已经有扩大的趋势。只是关于这‘烟波醉’需要鹤顶红做药引,分量半点马虎不得,容唐某多试试。” 叶轻风想到唐经也曾如此说过,便点头道:“那有劳唐兄了,不知思远的情况如何?” “他……”唐卓皱起剑眉,“他的毒可以在每半月发作之时控制一下,但是却没有解药。创造出此毒的是祖上的一个奇才,他十四岁便夭折,只留下了毒药的配方,或许是他没有来得及研制解药便故去了。” 叶轻风闻言面色立时苍白,怔怔盯着手上的筷子看了许久,最后涩声道:“唐经居然如此心狠手辣,全然不顾他们多年的感情。” 唐卓扶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动,喃喃道:“感情……其实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第三十章 世事茫茫难自料 石孤鸿独坐在海边的岩石上,任海风在耳边唿唿吹着。海上的天空阴沉沉的压下来,波涛怒吼着,想要吞噬什么,一如寒枝落海的那一夜。 海滩上一个捡螃蟹的老太太看他已坐了好几个时辰,忍不住朝他喊道:“这位公子,你是在等人么?” 第28页 石孤鸿茫然将目光移向她,见她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俱是关切之色,心中一动,便点了点头,“大娘你说我能等到么?” 老太太想了想道:“公子已经等了这么久,看来你等的人是不会来了。要是公子知道他在哪儿,还不如直接去找他呢?” 石孤鸿身体一震,喃喃道:“是啊!我为何不去找他?为何还要在这里自欺欺人?” 老太太见他想通,呵呵笑了起来,“晚上有雨,老婆子我先走了。公子你保重。”便背着鱼篓子蹒跚着走开了。 石孤鸿撕下一块衣襟,将自己的双腿紧紧绑在一起,然后并着腿站了起来。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他悽厉长啸一声,纵身跃进海里。 海水淹没了他的身体,滔天大浪沖刷着他的脸颊,又冷又疼,眼前早已模煳的一片。 眼前浮动的是飞雪飘零,寒花如梦的梅花林,白衣少年抢过竹笛笑着拔足飞奔而去,清脆的笑声却久久在林中萦绕迴旋着。黑衣少年站在雪地里痴痴凝望着,心中默默念道:寒枝,寒枝,这一生我总不会放开你的手…… 海水里石孤鸿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要消失的白影,那白影却反而远了。等我,等我……手在水中乱拍着,终于抓住了什么。他心里一宽:……总算没有太迟…… 湿透的衣衫经冷风一吹,孤鸿打了个哆嗦,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手心空空,他大叫一声坐起身来,“寒枝!”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岩石后,旁边坐着一个身着夜行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 “……幽影?”石孤鸿转着头打量着四周,“这里是阴间?” “这是海边,你没死,我也没死。”他静静叙述着,“倒是你,活着不是很好?又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 孤鸿苦涩一笑,“我有无数非死不可的理由,却没有半个活下来的理由。” “你的仇不用报了?” 孤鸿一愣,茫然地望向他,“什么仇?杀死我家人的正是追石令主,也是他给我吃药让我忘了一切——如今我都想起来了。只是他已死,我还有什么仇可报的?” “……你想起来了?”顿了顿,“你上次在天机园杀死的不过是个替身,真正的追石令主是东方朗。” 孤鸿愕然,“这怎么可能?” “十八年前东方朗挑了暗杀组织‘啼血’,杀了‘啼血’首领残夜。他本想一网打尽,可是后来为了巩固天机园在江湖的地位,便收罗了‘啼血’的杀手,重新组织了追石门。” 孤鸿沉默下来,仇恨的火焰一经点燃,死念也暂时放下,此刻头脑里竟是格外的清晰冷静。 如果东方朗是追石令主,许多事确实立即有了解释。比如说他们四人之所以都姓石,大概都是随天机道长石清歌的姓。就连追石门大概也是因为东方朗迷恋他的师父,所以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而自己、寒枝、冷洲甚至叶轻风长得都象石清歌,也决非仅仅是偶然。 “原来如此……”孤鸿喃喃道,暗地里紧紧握起拳头,咬牙道:“东方朗杀我家人,辱我尊严,更是废了寒枝四肢,我决不能放过他!” “你明白就好,莫要再做傻事了。我不能在此久留,你好自为之罢。”话音未落黑色人影便转入岩石之后,很快便不见了踪迹。 孤鸿朝黑夜中的大海极目望去,潮水更加汹涌了。他伸手掬起一捧细沙,任由它们从指fèng间滑落,凉凉的,麻麻的,象是情人指尖温柔的爱抚。他将掌间残余的沙贴在自己的面颊上,口中呢喃着:“寒枝……黄泉路上等我……”起身几个轻跃,身形便消失在了无边的黑夜中。 不远处一个黑衣人走出树林,望着石孤鸿身影消失之处默然而立,金属面具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银光,隐约带着悲怆绝望的况味。 一个男子从丛林中走了出来,微愠道:“难不成你还放不下他?” 黑衣银面人淡淡道:“破镜怎重圆?覆水永难收。” 男子冷哼了一声,“真是痴傻得紧。若是谁敢背叛我,我定要他生不如死。而你却为了断他死念,还特意扮作石幽影去劝他。难道你忘了他是怎么与人合谋欺骗你的么?” 银面人闻言侧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男子面色一僵,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银面人看着他静静道:“若想与我合作,下次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撒谎。我了解他,就算他不爱我,也决不会演戏欺骗我——你以为他和你们这些人一样虚伪狡诈么?” 他别过目光,望着狰狞咆哮的大海幽幽道:“其实这样很好。心碎成了末,爱变成了灰,此生既已用尽所有,虽然极痛,却也无悔。” 次日天一亮客栈里的叶轻风、楚思远、石孤鸿、唐卓以及于茫一行五人便上了路,日夜兼程朝天机园赶去。叶轻风见石孤鸿愿意和他一起回天机园,虽有些诧异,但是想到他不再一心求死总是一件好事,所以也没有往深处想。一路上发现他虽然沉默,却也按时吃饭休息,与平常无异,终于放下了一颗久悬的心。 三日后五人终于到达了天机园,见东方朗与徐情果然卧病在床。唐卓给他们两人诊断了一阵,告诉众人两人的确中了那毒烟的毒。那毒烟名叫“隔夜断魂”,一般人吸了后大约过一夜便会没命,幸好两人吸进的量极少,否则早已性命难保。 唐卓给两人服食了他配的雪凝丸,不到两个时辰东方朗与徐情便可以下床了,除了内力暂时没有恢復之外别的都与平常无异。 东方朗看见石孤鸿稍稍吃了一惊,突然朝叶轻风问道:“石寒枝呢?不是吩咐你将他带回天机园的么?” 叶轻风面色一暗,朝石孤鸿偷偷看了一眼,见他面上毫无表情,只得起身朝东方朗躬身道:“路上遇到海浪,他……他落进了大海,生死不明,徒儿办事不力,请师父降罪。” “死了?”东方朗面色剧变,不经意间手中的茶杯被他捏碎。被滚烫的茶水一烫,他突然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地道:“死了也好。”说到这里将手中的茶杯碎片往茶几上一放,站起身向众人道:“本园主还有点要事,各位失陪了。”便独自一人离开了。 石孤鸿坐了一阵,也起身出了房门。叶轻风见他突然离开,与其余几人漫不经心的闲聊了几句,便告了个藉口出了门。 石孤鸿悄悄尾随着东方朗,见他果然是去了那废园的方向。想到此时东方朗功力未曾恢復,正是杀他的大好时机,正要跟过去,却被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止住了脚步。 “石公子大义灭亲,真是武林之福啊!” 石孤鸿缓缓转过身来,见水淡月正恨恨看着自己,面上俱是轻蔑之色。 “姑娘言重了。” 水淡月冷笑着上前几步,“你可真会演戏,上次就连我也被骗了。”娇靥上露出极度愤慨之色,愤声道:“你怎么忍心害死冷大哥?你的心叫狗吃了。” 石孤鸿静静道:“姑娘说得对——我的心的确被狗吃了。” 水淡月一愣,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见他表情虽然平静,眼底却隐隐是绝望与哀伤,讥嘲责备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这时尾随石孤鸿出来的叶轻风走了过来,“淡月!你怎会在天机园?” 水淡月缓缓转过身,“是叶盟主啊!我刚刚到的,还没来得及拜见盟主。”那盟主两字说得格外重,让叶轻风俊脸不由一红。 水淡月见他表情讪讪,心里稍稍解了气,“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扫了他一眼,“淡月自觉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叶盟主,所以特来退婚,还望盟主成全。” 叶轻风表情稍稍一僵,强笑道:“姑娘仙人之姿,何来此一说?倒叫轻风无地自容了。” 水淡月秀眉微蹙,“有些事你知我知,我们就索性开门见山。你我既彼此无意,何必勉强在一起?” 叶轻风渐渐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既然水姑娘此意已决,那就全凭姑娘作主。” “好!”水淡月朝他点点头,“那我走了。” 这时唐卓与于茫恰好走了过来,水淡月朝他们点头示了意,便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经过的时候脚步突然一顿,回头望了两人一眼,便又继续往前走着,倩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这时石孤鸿不经意朝于茫望去,正好此时他也抬起眼来,清澈的眸光在石孤鸿面上轻轻一扫而过,恍若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了石孤鸿的面上,冰冰的,凉凉的,一直要透进他的心底。 第三十一章 朝真暮伪何人辩 是夜气温骤降,竟有了些冬天的感觉。比起外面的寒冷萧瑟,聆风居里的正屋里可谓春意盎然。红艷艷的蜡烛滴下一滴滴烛泪,宝鸭香炉里燃着带着甜味的薰香。 床上两具赤裸的身躯正热烈的交缠着,乌黑的发顺着少年雪白的背嵴泻下,一粒粒汗珠晶莹透亮,在少年的背上滚动着,带着情色的味道。 “清儿,清儿……”在少年身上的英俊男子大吼了几声,便释放了出来。少年“嗯”了几声后也停下喘息着,他抬起头,绯红的面颊上目光迷濛,“你叫的到底是谁?” 男子从他身上翻了过去,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平静地道:“自然是你。” 那男子正是东方朗,而少年却是徐情。徐情不高兴的撇撇嘴,“怎么听起来不象?” 东方朗面色微变,坐起身披上了衣衫。徐情从他身后抱住他,“今天你一直闷闷不乐,究竟为了何事?是因为唐经下落不明么?” 东方朗摇摇头,徐情眼珠一转,“是因为那个石寒枝罢,从你知道他死讯的那一刻起你便心事重重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能有什么事?”东方朗不耐烦地反问了一句,面色却有些不太自然。 徐情面色一冷,“不告诉我我也能猜得出,你一定是见他长得好,所以动了邪念。” “胡说!”东方朗怒喝一声。 徐情见他愠怒,忙媚笑一声,“与你开玩笑呢?生这么大气做什么?”说到这里轻嘆了一声,“上次要不是被魔心谷那妖妇突然出现一搅和,让中途回来的唐经发觉了我与你联合欺骗他的事,我们或许已经取到了宝藏。最可恨的是那火山突然爆发,让唐经趁乱逃走了,如今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找他。” 第29页 东方朗道:“唐经想要打开宝藏,必须得到我们的琴以及那半块玉佩才行。一动不如一静,我们就耐心在天机园等他就是。” 徐情点头同意,“也只有这样了。可恨的是我那死去的父王硬把打开宝藏需要用到的东西分成三份,平白惹出这么多麻烦。他这么煳涂,难怪那么早就亡国。” 东方朗看了他一眼,“其实你爹也有他的考虑。他将琴和小岛上的详细地图给你娘,将玉佩、琴曲以及魔心谷的地点给唐经的娘,使得你们两方必须同心合力才能打开宝藏。人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以今日宋国的情况来看,你们想要復国,也只有如此才会有一线希望。” 徐情冷笑一声,“復国?找死么?我只想拿到宝藏,和你一起找个地方逍遥自在,才不去做那种不可能实现的事。蜀国都亡国了十几年,如今宋国如此强大,就算有再多的宝藏,復国也是不可能的事。只有唐经才那么傻,以为蜀国还有希望……” 这时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在外面喊着道:“启禀园主,大事不好了!后面的废园禁地突然失火了!” 东方朗闻言大惊失色,急忙跳下床推门狂奔了出去。他一路冲到废园,见围墙里浓烟滚滚,火势熊熊,几个下人正站在围墙外拼命朝里泼水,却没有一个人敢违抗禁命进去救火。 “都给我滚走!谁敢进来我就杀了谁!”东方朗大喝一声,纵身翻过围墙,跳进了火场。 那几个下人见他表情狰狞,吓得均打了个哆嗦,这时看见叶轻风与楚思远一前一后赶了过来。叶轻风见他们均站在那里发楞,急忙大喊道:“你们还不快进去救火!” 一个下人忙上前道:“园主刚刚进去,他吩咐说任何人都不可进去。” 叶轻风一阵错愕,他停下脚步,忧心忡忡地望着那越来越旺的火势,想要进去看看,却又顾虑着东方朗的禁命。这时听见身后有人问:“叶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不去救火?” 叶轻风与楚思远同时回头,见唐卓与于茫正疾步赶来,适才问话之人正是唐卓。 叶轻风为难地摇摇头,“这是本门禁地,除了师父无人可以进去。” 这时突见一条人影从园里大火中飞出,看身形衣衫正是东方朗。叶轻风急忙迎上去关切地唤了一声,“师父!你没事罢?” 东方朗缓下脚步侧过头来,众人见他面上沾着一块块的黑灰,发梢经过火的洗礼后变得又焦又黄,样子颇为狼狈。然而最让人惊讶的还是他面上那惊惶无措、焦躁恐慌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的冷静深沉判若两人。 东方朗愠怒地扫了众人一眼,朝叶轻风呵叱道:“不是叫你们都离开这里么?”稍顿了顿又道:“我有事要出远门,你替我传令下去,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这园子,违命者杀无赦。”说完便疾步飞奔而去,身形几个闪落后便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众人站在那里面面相觑了一阵,最后叶轻风咳嗽了一声道:“夜已深了,各位还是早点歇息罢。” 想着东方朗的失态以及他的突然离去,叶轻风心中纷乱无比。沉思着走回浮云阁前的院子里,看见银杏树下的石桌上覆盖着一层金黄的落叶,便信步走过去在桌边的石凳上坐下,伸手捡起桌上一片叶子用指肚摩挲着。 这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看见石孤鸿急急从外面进了院子,直接冲进了他自己的房间。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便又沖了出来,身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 叶轻风一怔,急忙唤住他:“孤鸿……你这是要离开么?” 石孤鸿停下脚步循声望去,这才留意到坐在树下的叶轻风。他轻一点头,默然朝院外走着,经过叶轻风的身边时稍稍顿了顿脚步,“……保重。”不等他回答便大步出了拱门。 叶轻风扶着石桌艰难地站起身来,望着那空空的拱门,一丝丝酸涩从心底渗出,绵绵密密缠绕着在心头。一阵冷风吹来,一片扇形的黄叶悠然飘下落在他的头髮上,轻颤着,挣扎着不忍离去,如是要尽力挽留住生命中残余的一点温情。 楚思远走出房间,望着银杏树下伤感的男子,心中一嘆,淡淡道:“那件事你不向他解释一下么?如是不说,他会一辈子以为你是存心诬陷他。” 叶轻风别过目光,“是无心的误会还是存心的诬陷,如今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寻烦恼?” 楚思远正要说话,却见唐卓急急走了过来。唐卓向楚叶二人抱拳道:“茫弟适才收到家里飞鸽传书,说他母亲病重垂危,他一急之下便昏倒了。不过他现下已经无事,只是身体有点虚弱,唐某必须即刻送他赶回泉州。关于两位身上的毒,唐某一有缓解之法便会立即通知两位。” 说到这里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递给楚思远,“这是我们唐门特制的凝香丸,虽不能解‘白露’之毒,但吃了可使发作周期延长为两月一次,想来两月之内唐某定当可以返还,还请思远兄不必担忧。若是叶兄的烟波醉提前发作,也可以吃几粒凝香丸暂时控制一下。” 待楚思远接过瓷瓶谢了,唐卓又接着道:“茫弟身体虚弱,不知叶兄可否为他准备一辆马车?” 叶轻风闻言忙差下人去准备了,不久后唐卓便驾着马车带着于茫离开了天机园。 送走唐卓与于茫后,叶轻风与楚思远一路沉默着回了浮云阁。快到叶轻风房间时楚思远揭开手中瓷瓶的盖子,倒出几粒凝香丸递给叶轻风,“你且留着,万一你病发时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好救急。” 叶轻风接过药丸,一阵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难怪叫做凝香丸,真的是香气扑鼻,隐约还有百合的味道。” 楚思远点点头,“唐门这凝香丸本应如此。”说到这里面色突然一变,“你说这药有百合的味道?”边问边用手指夹起一粒药丸送到鼻子使劲嗅着。 “只是隐约觉得……”叶轻风回答道,这时忽听楚思远惊唿一声,“不好!我们快追!” 第三十二章 别有伤心事岂知 已是深秋的季节,魔心谷海岛上的树叶落了大半。不少枯叶被风吹到海滩的沙地上,被潮水沤得发黑,使得咸湿的空气里隐约有些腐败的味道。 东方朗跳下小船,踏上了海岛的土地。他扶了扶背后斜背着的长包裹,紧紧蹙着眉朝东边望去,俊面上杀机重重。虽然知道此时敌暗他明,情势对他极为不利,却也别无选择。稍稍踌躇了片刻,便朝那藏宝的山口疾行而去。 晌午时到了那火山口边,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山崖边的大树下,脸被枝叶遮住,有些看不清楚。那棵大树斜斜伸展出去,大半部分枝干都悬空长在悬崖上。树上稀稀疏疏的挂着枯黄的叶子,经风一吹,在枝干上摇摇欲坠。 东方朗正想上前几步,那人突然出声喝道:“站住!”说话间走出了树荫,正是失踪已久的唐经。 东方朗停住脚步,愠声喝道:“你把我师父藏在哪儿了?” 唐经哈哈大笑了几声,手在树干下一拉,大树的枝干便颤动起来,一个透明的水晶棺渐渐从崖下升了上来,被一根细细的绳子悬空吊在大树的树干上,在半空中颤颤悠悠,那绳子“吱吱”作响,好似要马上不胜重负断了似的。 东方朗看见棺中沉睡的白髮男子,一颗心几乎跳出了胸腔,本能地想要跨步上前。 “站住!”唐经喝叱一声,“你要是敢再上前一步,我立即把这绳子砍断,让你的美人师父摔得粉身碎骨。”说话间将手中的剑伸到了那绳子边。 东方朗吓得冷汗涔涔,急忙停住脚步厉声喝道:“你不要乱来!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 唐经得意地笑了一声,“我要什么你不是很清楚么?我数三声,三声之内你把琴和玉佩扔过来,否则……”他盯着水晶棺中的沉睡绝美男子邪笑着道:“你的师父就会成为一堆肉泥。一……二……” 东方朗忙叫道:“不要!我给你就是!”手一扬,半块碧绿的玉佩便朝唐经飞去。唐经微一侧身,伸手接住,将玉佩放进怀里后又接着道:“三……”长剑又靠近了那绳子一些。 “不要!”东方朗急忙解下背后的长包裹,向唐经投掷而去。唐经身形一闪,单手接住,左手的长剑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那吊着水晶棺的细绳。 东方朗急声喊道:“东西都给你了,快还我师父!” “急什么?”唐经阴笑一声,打开包裹检验了一下,见的确是那把古琴,得意之下忍不住大笑了几声,“想不到你竟然会把他的尸体看得比这宝藏还重要,要不是上次躲在暗处听见魔心谷妖妇同你的对话,我还真不知道你师父会是你的死穴。” 东方朗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怒声道:“你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你,你快把我师父还我。” 唐经嘿嘿笑了一声,“可以,不过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两个问题。一、你是如何得知魔心谷有宝藏这回事?二、你那半块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 东方朗迟疑了一下,“那宝藏是听师父说的,师父体内带着家族遗传的寒毒,他曾说能够治他病的唯一的药便是魔心谷宝藏里的那粒回天丹。” “哦?想不到十八年前你师父就知道了这个秘密。”唐经朝棺中人看了一眼,“难道你觊觎这宝藏,其实为的只是回天丹?” 东方朗望着那水晶棺中的男子,原本凌厉的眼神渐渐温柔起来,“我要钱财何用?我只要师父能够醒来。” 唐经笑了起来:“看不出你居然是个痴情种子。那第二个问题呢?你那半块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东方朗正要回答,这时突然听见“嗖”一声轻响。他本能地循声望去,看见左侧山崖上一把寒芒正朝吊着水晶棺的绳子疾飞而去。 东方朗心中大骇,竭尽全力朝崖边狂奔过去,想要抓住那寒芒。然而他本来距离就较远,那寒芒速度又极快,身形还未到崖边,那绳子已被割断,眼见着水晶棺直直坠落了下去。 “师父!……”东方朗撕心裂肺大叫一声,纵身一跃,紧跟着棺材一起跳了下去。 唐经惊愕地望着东方朗落崖之处,一时还没有能消化这个意外变故。这时寒芒飞出之处绿色人影一闪,又一人到了崖边,却是徐情。他苍白着脸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美丽的面上交织着愤怒、疯狂、嫉妒、伤心、绝望等种种情绪。 第30页 徐情紧紧握住拳头,口中喃喃道:“骗我,又一个骗我的——原来只是要回天丹救你师父。”突然提高了声音尖声叫道:“天下没有一个好人!死了好,死了活该!我砍死你!”突然拔出宝剑发了疯似地砍着崖边的灌木野糙,一时间乱糙残枝四处飞溅,地上立时狼藉一片。 唐经冷喝道:“你这个只知道勾引男人的贱货在发什么疯?” 徐情身躯一颤,停下了动作,他冷笑一声,“贱货?嘿嘿……你说对了,我本来就贱。” 唐经闻言立时怒不可遏,“你先前认贼作父倒也罢了,如今居然不顾復国大业,与东方朗勾搭成jian——你还算是孟家的子弟么?” 徐情先是一怔,之后突然狂笑起来,直到笑出了眼泪,“你扪心自问,你心里真把我当成孟家的子弟,你的亲弟弟么?你说我认贼作父,我可知这十多年我是怎么过的?表面上荣华富贵,其实谁都可以侮辱我,说我娘是专迷男人的狐狸精,而我也是贱种一个!”他伸手指着宝藏嘶声道:“什么復国?简直荒谬!荒谬!我们得到这宝藏,安安乐乐地生活难道不好么?” “住口!”唐经勃然大怒,“国愁家恨岂能一笔勾销?你忘了十三年前宫里遍地的尸体了么?你忘了宋军在成都城里烧杀jianyin?你忘了父王怎样惨死在汴京?” “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那时我才四岁,又知道什么?我只记得这十三年别人如何侮辱我!我受够了!”徐情赤红着眸子,哑着嗓子嘶吼着,满面涕泪交流。 唐经气得面上青筋暴露,一把抽出长剑,“今日我就要替父王除了你这个不肖子孙!”话音未毕便连着几剑刺向徐情。 徐情连忙出招防守,运气间突然发觉自己丹田处似乎不太通畅,只能使出三四成功力。他大吃一惊,连忙后退,却被唐经步步紧闭,对峙间被唐经一路逼到崖边。 与此同时崖壁上正有一个男子攀着岩石往上爬着,在他头顶右上方不远处,一张巨大的网挂在斜长出崖壁的一棵松树上,网中之物赫然是装有天机道长的水晶棺以及适才落下山崖的东方朗。东方朗双目紧闭,面色灰败,额头上涔涔流着鲜血,想来是下坠到网中时冲击力太大,头被棺材撞破,所以才昏迷了过去。 攀岩的男子见很快就能够着那张网,便停下来稍稍喘了口气。正要继续的时候突然听见崖上“轰隆隆”一声巨响,他抬头一看,见一个绿色物体伴着碎石尘土坠落下来,直直冲向了那张大网。 挂着网的那棵松树本来并不粗壮,承受两人一棺本来已经岌岌可危,此时突然又有一人勐冲下来,哪里还能承受的住?“吱吱嘎嘎”了几声后突然折断,树干部分便随着网中之物一起翻滚着坠落下去。 攀岩的男子惊愕地望着这一变故,怔忡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想到那棺材可能被摔碎,眼中不由露出忧急之色。朝崖底凝神观看着,却因被薄雾遮住看不大清楚。无可奈何间他只得又顺着陡峭的崖壁往下爬着,不时地停下来伸手揉揉脚踝,按摩间隐约可见脚踝处有道狰狞的伤口,象只血红的蜈蚣一般吸附在白皙的肌肤上。 爬了一阵终于到了崖底,见那水晶棺完好无损地躺在柔软厚实的糙地上,男子松了一口气。再看看棺材附近不远处糙丛中一动也不动的东方朗与徐情,便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两人的鼻息。 查得两人都没有断气,他便点了两人几处大穴,又将昏迷的东方朗拖到一棵大树下用绳子将他紧紧绑在树上。 他盯着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的东方朗看了一阵,突然开口道:“想不到这么容易便能捉住你,让我们苦心想出的计策根本用不上,原来多年来将我们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中的你竟是如此地不堪一击。东方朗,你恶贯满盈,你说我该让你如何死法才好?” 说到这里他将目光移向大树左侧一个簇新的土堆,土堆前竖插着一块长长的石头,石头上却没有一个字。望着这个小小的土堆,他的眸中渐渐流露出悲伤之色,悲伤中却又有些空洞与茫然。 这时突然听见东方朗低低唿唤了几声,他移回目光一看,见他双目仍旧紧闭,原来只是昏迷时的呓语。仔细分辨了一阵,他口中喊的一会儿是“师父”,一会儿又是“清儿”。 男子眼中闪过怨恨之色,抄起匕首用力朝东方朗的肩胛骨一刺,鲜血立即纷涌而出。昏迷的东方朗吃痛惨叫了一声,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师父!”意识仍然处于迷离的东方朗大叫了一声,一边惊惶失措地用目光搜寻着,待看见不远处的水晶棺时这才吁了一口气。 男子见他如此,冷笑一声后将仍然插在东方朗肩上的匕首用力一搅,东方朗“啊”惨唿了一声,神智这才完全清醒过来。 “于茫你……你这是做什么?”东方朗忍着痛问,黄豆大的汗珠一粒粒从额头滚落,与额上窟窿处流出的血混在一起,在他面上形成一道道浅红色的血线,显得颇为狰狞。 第三十三章 回首向来萧瑟处 那男子正是唐卓的表弟于茫,他微微扯起唇角,用力一把拔出插在东方朗肩上的匕首,立时血花四溅。东方朗紧咬着牙才终于咽下了那声哀叫,抬眼恨恨盯着于茫,“你究竟是何人?” 于茫伸手擦了擦飞到他面颊上的几滴血珠,盯着他道:“你少废话!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否则我就将你的师父大卸八块。” 东方朗面色一惊,怒喝道:“你敢!” “我不敢?”于茫眯起眼睛冷笑一声,转身就要朝水晶棺走去,东方朗急忙叫道:“你有什么问题要问?” 于茫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他将染血的匕首送到唇边轻轻一吹,匕首利锋上的几滴血珠立即便飞了出去。那滴滴血红倒映在他那澄澈深邃的眸子中,如是几瓣红色落花被风吹落到清冽的深潭里,带着冷绝凄艷之色。 东方朗看得一怔,微微张开嘴巴,道:“你是……” “住口!”于茫不耐烦地喝止了他,“现在是我问你问题!”他把匕首的尖端送到东方朗心口处,东方朗的心跳便从剑锋缓缓传递到了他的掌心,他缓缓将匕首推进东方朗的胸膛,眼睛一直紧紧盯着他那强忍着痛苦的面部。 送进一寸多时于茫突然停了下来,“从现在开始便是我问你答,若有半句假话,这匕首便会插进你的心脏。”见东方朗眼中闪过一丝倔强之色,他冷哼一声,“你死后我将你师父的尸体挂在城门上供人瞻仰,你看怎么样?” 东方朗面色立时灰败,颓然地望着于茫道:“你问罢,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便是。” “好。”于茫伸手指着树侧的簇新坟堆道:“这里面埋着不久前被你打下悬崖的魔心谷谷主,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与你师父又究竟是什么关系?” 东方朗顺着他的手指朝那土堆望去,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她叫做唐曼语,是唐门的人。二十年前她突然神秘失踪,自此再无半点消息,我也是上次才偶然发现原来她竟然就是魔心谷谷主。关于她与我师父……”他朝水晶棺中的男子望去,目光中带着一丝痛楚,“我委实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于茫面上闪过迷惘之色,沉吟了片刻后又问,“你可是杀了魔心谷谷主的丈夫?” 东方朗怔忡了片刻,“我并不知她丈夫是何人。” 于茫见他不似撒谎,便又接着问:“你以追石令主的身份收了四个徒弟。他们都是什么来歷?” 东方朗听他一口说出自己便是追石令主,不由吃了一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于茫见他犹豫,手上一用力,插在他心口的匕首便又深入了一些。 东方朗痛得闷哼了一声,喘息着道:“冷洲是捡来的孤儿,我并不知他的来歷;幽影他……他其实就是楚思远——”留意到于茫目中平静无波,东方朗心里暗暗思忖着:难道他早知道了这个秘密? “十八年前楚思远之父楚怀山被魔心谷掳走后,伴月山庄便只剩下孤儿寡母,百年基业很快衰落下去。楚思远长到十岁时,为了不让伴月山庄断送在他的手中,也为了能救出楚怀山,便投靠了我,后来他一直秘密担任追石门的传讯使者;” 说到这里他激烈咳嗽了几声,待平静下来后又接着道:“至于孤鸿,他可能是后蜀国的皇族遗孤。十多年前几个人带着他逃难,被我撞见,我便杀了那些人,又用药让他失忆……” “你为何要如此做?”于茫出言打断了他。 东方朗垂首沉默了一下,于茫怒声催促道:“要是你不想看着你师父被大卸八块的话就快说!” 东方朗急忙抬头道:“我只是偶然发现孤鸿的眉眼依稀象我师父,所以才……” “无耻!”于茫伸手给了他两记响亮的耳光,愤声道:“你简直丧心病狂!就为了这种原因便毁了别人的一生!”正气愤着,突然想起还有很多问题没问,强行按捺下怒气,又接着问道:“那寒枝呢?” “寒枝……”东方朗面上现出一丝波动,“他……我不知他的来歷。” “胡说!”于茫大怒,“看来不给你颜色看你是不会说实话了。”说到这里便走到那不远处的水晶棺材边,作势要打开那棺材。 “住手!我说,我说……”东方朗急声大喊道:“他是十八年前我师父从外面带回来的,我问师父他的来歷,师父怎么也不肯说。” 于茫身躯一震,停住脚步呆呆站在那里,片刻后他朝棺中男子望去,喃喃道:“难道真的是他?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天下不会有这样巧合之事!” 东方朗怕他真对天机道长做出什么事来,连忙发誓道:“我若有半句谎言,叫我和师父死无葬身之地。” 于茫一怔,将目光投向东方朗,见他布满血痕的面上满满的惊惶,知道他并没有撒谎。依照他对东方朗的了解,适才的誓言已是再重不过的。 于茫表情有些茫然地望着东方朗,“石寒枝长得如此象你师父,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什么?” 东方朗面色立时青白,眼中露出浓浓的嫉恨之色,然而只是一瞬那嫉恨便淡去,转而成为淡淡的迷惘,“有,当然有。他们两人不仅长得象,甚至得有同样一种家族病。另外师父临去前曾交代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以杀寒枝,又让我在十八年后方把那本可以压制寒毒的《天机奥妙诀》给他修炼。这么多的巧合加上他对寒枝如此怜惜,我又怎么可能不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只是……” 第31页 说到这里他面色突然一变,望着于茫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改口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关心这些事?” 于茫面色一沉,冷声道:“你休得废话!还有一个问题:四年前你为何强逼石孤鸿去杀石冷洲?” 东方朗冷哼了一声,面上露出愠怒之色,“有一次我去找他们,凑巧撞见石孤鸿送定情之物给寒枝,我岂能容忍这种事在我眼皮底下发生?” “所以你就让石孤鸿去杀冷洲,因为你早料到按他的性格他定不会顺从。后来你以他抗命为由强暴了他,又要挟寒枝说如果他不杀死冷洲,你就要找无数人日日夜夜凌辱孤鸿。”于茫痛声道:“你做这一切便是为了让孤鸿恨寒枝,是也不是?” “是又怎样!”东方朗咬牙切齿道:“所有人中只有寒枝才象师父,我看见孤鸿亲他的时候气得几乎发狂——我怎么能让别人玷污我的清儿?” “你简直是个疯子!你爱师成狂不要紧,可是寒枝并不是你师父!”于茫厉声喝道:“就为了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缘由,你让冷洲送了命,让孤鸿精神错乱发了疯,让寒枝痛苦内疚了整整四年——你简直丧心病狂!” 震怒之下他杀意顿生,正要上前杀了东方朗,突然后脑勺遭到一记重击,于茫闷哼一声,身体摇晃了几下便倒在了糙地上晕厥过去。在他身旁不远处徐情正拿着一根枯木站着,想来是于茫点穴力道不足,徐情的穴道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自行解开了。 东方朗朝徐情望去,见他正用怨毒的眼神紧紧逼视着自己。他一阵心虚,立即别过目光不再看他。 徐情“哈哈”狂笑了几声,伸脚把挡在他脚前的于茫踢倒一旁的糙丛里,然后一步步朝东方朗走来。东方朗耳边听着他那疯狂恶毒的笑声,心里生出了几分恐惧之意。正在这时突然发现他自己身上穴道已解,便连忙开始运气,想要挣断绑在他身上的绳子。一运气才却发现体内真气阻塞,根本用不上什么气力,不知何时竟有人在他身上动过了手脚。 徐情见他目光微微闪动,突然明白了过来。他疾步走到东方朗的面前,伸手补点了他几个穴道。见他面上血痕遍布,狼狈惨烈,便用指甲在他面上暧昧地颳了刮。 “我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我最恨人利用我,欺骗我。东方朗,你说我该怎么惩罚骗我的人才好?”指尖突然用力一划,东方朗的脸颊上便又多出了一条血痕,鲜血汩汩流了出来,一直流淌到他的嘴角。 徐情用指肚点了点鲜血,送回自己口中吮吸了一下手指,“真是甜,不如我一点点把你的血吸光,然后将你的尸体也装在水晶棺里,然后你就可以兑现诺言,永远陪着我了。” 说到这里他转回头去,朝糙地上盛放着天机道长身体的水晶棺看去,看了一阵后啧啧称赞道:“真是美,连我也动了心。难怪你爱他成狂,这么多年都不肯放弃。” 说到这里面色一变,恨声道:“你就是为了他才骗我。可是他已经死了,回天丹只能救活还有一口气的人,他死了十八年,就算神仙也救不活他了!” “胡说!”东方朗大吼一声,“既然是回天丹,就该能起死回生。”说到这里又加了一句,“一定能的。”似是想要说服自己。 这时徐情美丽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突然拍手笑道:“太好了!我想起一个报答你的好方法。”话音未落,身形便闪到那水晶棺旁,朝棺材侧面一掌拍去。只听“轰”一声响,那盖子便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几下重重落在了糙地上。 第三十四章 天长地久有尽时 东方朗惊得几乎魂飞魄散,大声嘶吼道:“徐情你住手!你要是敢对他做什么,他日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徐情仰头狂笑起来,“看你这个样子真是畅快!”他不顾东方朗的吼叫,俯身将天机道长的身体抱了出来,走到东方朗的身前不远处放下。 徐情伸手一把扯开天机道长身上的衣衫,露出那完美无瑕的肌肤,又暧昧地伸出手去抚摸。 急怒攻心之下东方朗“哇”吐出一口血来,赤红着眸子嘶声吼道:“拿走你的脏手——否则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刮!” 徐情邪笑一声,手掌继续在天机道长胸膛上摩挲着,感觉着掌间的滑腻,“真是天生的尤物!我看随便找几个男人来,应该都不会拒绝才是。” 东方朗急得几乎发狂,竭尽全力冲着体内的穴道,真气在体内四处流窜,却每每到了一个关口便被什么反弹了回去,急怒攻心之下吐出几口鲜血。 徐情见他如此惊惶,心里又是畅快又是嫉恨,他望着地上的天机道长咬牙切齿道:“难道我比不上一个死人?”抬起头恶狠狠瞪着东方朗,狂叫道:“你明明不爱我,却还要欺骗我的感情,骗走我的身体——我要你后悔如此对我!” 说完退开几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他将瓶子中的液体倒在天机道长赤裸的胸膛上,一阵刺鼻的气味立即瀰漫在空气里。 东方朗又惊又恐,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徐情媚笑一声,将空瓶子在他眼前一晃,“这是一种特制的药液,一点即着,比一大桶桐油烧的时间更要持久,火势也更要旺盛。”边说便从怀里掏出了火摺子。 东方朗闻言几乎肝胆俱裂,他见恐吓无效,忙拉下脸凄声哀求道:“求你不要……你怎么对我都可以,不要……” 徐情见他神情如此卑微,心中更加嫉恨。哈哈大笑一声,手指一弹打着了火摺子,手再一扬,火摺子便落到了天机道长身上。只听得“扑”一声,淡蓝色的火苗便在天机道长的身上窜了起来,那火势越来越旺,很快便将天机道长的身体吞噬。 “啊——”东方朗仰起头撕心裂肺挣扎吼叫着,头顶的天空突然成了灰黑色,旋转着飞速下坠,越来越低,越来越快,终于压住了他的头部,让他几乎窒息…… 清晨的山路上。 一个大汉朝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踹去,“滚开!别弄脏了大爷的衣衫。”之后便骂骂咧咧走了。 小乞丐的头不小心磕到山石,他痛得“哎哟”一声,伸手一摸,一手的血。又一个男人路过,朝他吐了口唾沫:“呸!一大早的就见血,真是晦气。”朝他身上补了一脚去了。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怎么额上流血了?”一个绝美的少年道士停住脚步,扶起孩子关切地问。 “我是孤儿……我没有名字。”小乞丐有些羞惭地用赃污的衣袖擦擦同样污秽的脸,结果擦得一脸都是鲜血。 少年道士撕下衣襟帮他包扎了伤口,轻嘆道:“这么小年纪,真是好生可怜。你愿意以后和我在一起,让我照顾你么?” “愿意,当然愿意。”小乞丐惊喜地抬头,忙不迭回答着,“那……那我也会一辈子对你好。” 少年道士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真是乖孩子。”他抬眼望望东方刚刚升起的朝阳,低头朝孩子道:“以后你就叫东方朗,如这东方初升的太阳一样明朗夺目。” 清晨的聆风居。 一个道士冲出房间,身后一个英俊少年追了出来,急声喊着:“师父,我错了!下次我再不敢了!” 道士停下脚步,凄声道:“你怎可如此对你的师父?” 少年急得满头大汗,“师父,你原谅我。我……我也喝醉了。” 道士痛苦地闭上眼睛,“算了,这件事权当没有发生过。我现下要去魔心谷救人,你在园里等我,要是你敢离开半步,我就永不理你。” 黄昏的天机园大门外。 俊朗少年朝山道上的灰衣道人狂奔而去,他一把抱住道人,“师父,你总算回来了,我等了你整整两年。啊!师父,你的头髮……你的头髮怎么全白了?” 道人正要说话,突然蹲下激烈咳嗽起来,呕出一口口血块。少年忙解下道人背后的竹篓,坐在地上让道人靠在自己身上,“师父,你怎么了?是魔心谷的人将你害成这样么?” 道人摇摇头,伸手打开身边的竹篓,竹篓中钻出一颗小小的脑袋,睁着水水的眸子好奇地望着少年。 黄昏的卧室里。 少年让意识已经迷离的道人靠在自己身上,流着泪喃喃道:“师父,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 道人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替他擦去眼泪,“傻孩子,师父……已经原谅你了,只是……只是以后再……再不要……不要执迷不悟……害人害己……”说到这里终于闭上了眼睛。 少年面色剧变,惊恐地摇着道人的身体,嘶声喊叫道:“师父醒醒,我爱你师父,我爱你啊……你听见了没有?” 良久后少年将道人平放在床上,替他盖好被子。他伸手将道人面上凌乱的髮丝轻轻拂到一边去,柔声喃喃道:“清儿,我知道你累了,你好好睡罢……我去魔心谷找回天丹救你,等你醒来我再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等你醒来……我爱你……”被绑在树上的东方朗喃喃道。地上最后一束蓝色火苗渐渐熄灭,一阵风吹来,那一小堆白灰飞得到处都是,有一些飞到东方朗的身上,东方朗垂眼看着,良久良久后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有趣,真有趣……” 徐情一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此时见他突然狂笑,便邪邪一笑,道:“看你的美人儿师父化成灰,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啊!” 东方朗听到声音,迷惘地朝他望去,怔怔望了许久,突然呵呵笑了起来,“有趣,真是有趣……对了,你看见我的清儿了么?他说要照顾我的,怎么不见了呢?” 徐情见他面上神情有些奇怪,不由怔了一下,他试探着道:“东方朗,你少玩这种把戏了。” “把戏?”东方朗迷惑不解地望着他,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时间看把戏,我要去找我的清儿。”说到这里他停下仔仔细细打量着徐情,突然笑道:“啊!原来你就是清儿,我差点被你骗了。清儿,你过来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你,很爱你,以前我都不敢告诉你这些。” 第32页 “你爱我?”徐情冷笑一声,望着东方朗早已被血染花了的脸,以及他眼中的迷茫与懵懂,隐隐明白了什么。 他心中又痛又乱,如同一把剪子在心上绞着,咬着牙恨恨道:“原来你真疯了。”说到这里用力甩甩头,“你自己疯去罢,反正我再不管你了。我要去夺宝藏,有了宝藏,我一定会幸福。对了,就是这样——原来我以前也疯了,居然幻想有人真心爱我。”说完便拔足狂奔而去。 东方朗见他离去,不由大急,口中大喊道:“清儿,你等我啊!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告诉你,你等我啊……”待徐情身影消失,他颓然垂下头,伤心地道:“师父你为何走了?我真的是喝醉了,下次我再不敢了。” 这时听见一阵脚步声,他抬起头,看见一个人远远跑了过来。他面上立即露出惊喜之色,“清儿,你终于肯回来了!”待那人近了,东方朗面色一暗,失望地摇摇头,“这个不是清儿。” 来人正是从天机园一路尾随东方朗来到海岛的石孤鸿,他先前看见东方朗跳下悬崖,担心他没有摔死,所以才特意找路到崖下看看。此时见东方朗被人绑在树上,满脸是血,胸口处还插着把匕首,不由一怔,不明白他如何落到这副田地。  石孤鸿朝东方朗冷喝道:“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正好所有的帐我们今天可以一起清了。” 东方朗迷惘地看着他:“什么帐啊?你又是谁?” 石孤鸿大怒,拔出剑指着东方朗,“少装蒜!你就是追石令主,你当我不知道么?” “追石……令主?”东方朗蹙着眉头努力想了想,“听起来有点耳熟——他是谁?” 石孤鸿一愣,恨声道:“幽影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就是追石令主,当年是你杀死我的家人,让我失去记忆,也是你害死冷洲,又践踏我的尊严——今日我定要取你性命!”长剑一挺,便朝东方朗心口刺去。 “孤鸿且慢!”这时忽听见身后一人惊唿一声。 石孤鸿浑身一颤,剑尖堪堪停在了东方朗的胸口。他眼中突然光芒一闪,颤声道:“寒枝!”同时迅速回过头去,见一人正从糙丛里挣扎着起身,却是于茫。 石孤鸿目光立即黯淡下来,手中的长剑也擦着东方朗的衣衫颓然垂下,“原来是你。” 于茫淡淡点了点头,慢慢走了过来,他望着石孤鸿静静道:“他疯了。” “疯了?”石孤鸿茫然重复了一句,目光重新落到了东方朗面上,见他正在喃喃自言自语:“清儿,我要找清儿。”神情象个被大人遗弃在路边的孩童。 石孤鸿转回头盯着于茫,“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疯了?” 于茫将目光投向地上残余的一堆白灰,灰里还有几根骨头,他的面上闪过一丝哀伤之色,涩声道:“徐情在他面前烧了天机道长的遗体,烧完后他就疯疯癫癫了。看起来倒不似作伪。” 他先前被徐情打晕在糙丛里,醒来的时候见天机道长已经快烧成了灰,虽然心里难过,但是怕徐情再对自己不利,所以就继续装作昏迷,一边偷偷观察着东方朗与徐情。等徐情走后他刚想起身,却看见石孤鸿跑了过来,所以便在糙丛里多隐忍了片刻。 石孤鸿吃了一惊,想到那美丽的男子如今化成了一堆飞灰,心里亦是一阵黯然。再朝东方朗望去,见他口中仍然在喃喃自语,目光也有些涣散,看来确实不是装疯。 石孤鸿心里一时百转千回,想起自己与东方朗之间的恩怨纠葛,竟也不知该不该杀他。 于茫见他表情变幻不定,有些了解了他的心思。他冷哼了一声,“你若是想杀他,就赶快动手。否则等日后他突然清醒过来,恐怕就不那么容易对付了。” 石孤鸿一惊,他咬咬牙,慢慢抬起了手中的长剑。 第三十五章 昨日之日不可留 剑尖顶在了东方朗的心口,东方朗却茫然不觉,依旧望着崖壁上的岩石喃喃自语着。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东方朗,石孤鸿不禁有些迷惘,难道十年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真是这个人么?难道自己真要杀死这样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疯子? “住手!”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石孤鸿回过头去,见叶轻风正沿着斜坡疾驰而下,一面惶急地朝他喊叫着:“孤鸿你手下留情!” 顷刻间叶轻风奔跑到了跟前,他急忙上前挡在东方朗与石孤鸿中间,急急道:“孤鸿,求你放过师父!他害寒枝的帐不如都算在我身上。”一面转过头朝被绑在树上的东方朗道:“师父,你没事罢?” 东方朗愣愣看了他一眼,“师父?你看见我师父了么?” 叶轻风一怔,“你师父——师祖?师祖他不是……” “他疯了。”于茫冷冷插了进来,“你说什么他都不会明白。” 疯了?叶轻风怔住,转过身看着东方朗,见他面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不知名之处,口中也一直在自言自语着什么,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叶轻风嗓子一干,“这……怎么可能?”不经意间看见一个敞开盖子的水晶棺,“这个……” 于茫眼中流露出哀伤之色,道:“这棺里原来盛放着你师祖天机道长的遗体,刚才遗体被徐情烧成了灰,东方朗受了很大刺激,就成了这副模样。”说完便走到那一小堆白灰边蹲下,静静望了一阵后便掏出一把匕首开始挖坑埋葬那白灰。 此刻他心中也是懊恼忧伤,他瞒着唐经偷偷在半山崖上布网,为的就是万一天机道长的水晶棺落下,可以接住,又有谁料到后来会发生这许多变故?心中不禁懊悔当日把天机道长的遗体被东方朗藏在废园地下的事告诉了唐经。 树下叶轻风望望疯疯癫癫的东方朗,想到那日曾听到魔心谷谷主说及东方朗恋慕天机道长一事,心里隐隐明白了原因,眼角不禁一阵酸涩。感伤了片刻后他将目光移到石孤鸿面上,凄声道:“我知你极恨师父,上次肯跟我回天机园原也是为了找机会杀他。只是如今他神智不清,你杀他亦是无用。不如就用我的命来替他的,只望能了结你与他之间的恩怨。” 石孤鸿怔怔看了叶轻风片刻,再看看形状悽惨的东方朗,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荒诞可笑,以为靠死才能化解的恩恩怨怨一瞬间突然淡了。想到发生的事已经不能改变,死去的人也再不能回来——自己执着于一个疯子的性命究竟还有何意义? 他一时万念俱灰,仰天长啸一声,便将宝剑插入剑鞘,转身飘然而去。身后正在挖土坑的于茫缓缓站起身来,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样的萧瑟孤单,了无眷恋,如是树上的最后一片落叶,带走不仅是自己短暂的生命,更是宣告着整个秋天的终结。 叶轻风点了东方朗的睡穴,又小心翼翼地将他从树上解了下来,让他平躺在糙地上。伸手缓缓将先前于茫插在他胸口的那把匕首拔出,沉睡中的东方朗身体勐地一缩,闷哼了一声后便没了声息。叶轻风望着他染血的睡颜,心中又是酸痛又是感嘆。 眼见于茫挖好了坑,叶轻风迟疑着问道:“这可是在下师祖的骨灰?不知在下可否将这骨灰带回天机园?” 于茫缓缓直起身,清冷的眸光在叶轻风面上一扫,“人死了不过是一堆灰,埋在哪里不是一样么?”又朝地上沉睡着的东方朗望去,“其实你就算把这骨灰带了回去,对他来说也毫无意义。只怕他永远也不会接受你师祖已死的事实,要不然他也不会自欺欺人了十八年,以为天下真有死人復活这回事。” 叶轻风怔忡了一下,嘆了口气,“也是,都已经灰飞烟灭,又何苦再捲入十丈红尘。”又望望于茫,“唐卓既是唐经假扮,那阁下又究竟是谁?” 于茫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要来这崖底寻人?” 叶轻风道:“我与思远凑巧碰见徐情,是他告诉我们的。”又接着问他:“敢问阁下究竟与唐经是何关系?” “他的确是我的表兄。”于茫淡淡道,又朝地上的东方朗看了一眼,“本来我与唐经在一起是为了要找机会杀东方朗,如今也没了这个兴趣。让他这样活着,或许反而是更好的惩罚。从此刻起,我与你们恩怨全消,你们与唐经的种种我亦不会再插手。” 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岛上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看来唐经的取宝之路不会那么一帆风顺了。”语毕他便顺着崖底的小路缓缓离去,不久身影便隐没在丛林里。 此刻崖顶上的火山口边唐经正在研究着手中的一张图,那图正面是岛上详细的地图,而背面则是一幅水墨画,画中是大海中的火山岛,还有着“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的题词,与石孤鸿与石寒枝当日在晚晴阁里看见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原来当初徐情为了找到持有可以打开宝藏的玉佩的人,想到烟花之地人来人往,寻人最是方便,这才化名晚晴在拥芳阁做了花魁。他特意把这幅画的临摹挂在晚晴阁的花厅里,为的便是让持有玉佩的人能看见。 后来攻陷魔心谷那日徐情与唐经依照地图找到了藏宝的山头,这幅图便变得可有可无了。为了取得唐经的信任,徐情便索性将图给了唐经,是以此图如今在唐经手中。 看了片刻后唐经满意点点头,自言自语道:“的确就是这个火山口。”又极目朝大海边望去,心中暗暗思忖:“于茫说会来海岛杀东方朗,怎么到如今仍然没有踪影?难道他已经来过,发现东方朗跳崖后便悄悄离开了?” “又是一个背叛者,早知如此就该任他淹死在海里。”唐经怒声道,这时又想到被他下了毒的楚思远以及被他打下悬崖的徐情,心里又是愤怒又是痛心。 他本是后蜀国主孟昶的次子,十四岁那年宋兵侵占了皇宫,出身唐门的母亲唐心便让两个儿子分别背下琴曲以及去魔心谷的路线图,然后又把开宝藏的玉佩掰成两半,让兄弟俩一人一半。又嘱咐他们一定要得到花蕊夫人手中的藏宝图与古琴,等交代完所有后便服毒自尽了。 后来宫中侍卫带着兄弟俩逃出了皇宫,途中唐经与弟弟失散。辗转许久后他被母亲的兄长——唐门的唐天收养为义子,这才渐渐安定下来。或许是因为多年来的隐忍,他的性格有些偏激,最恨的便是被亲近的人背叛欺骗,而最近却偏偏屡屡被信任的人背叛。 第33页 重阳之前他与徐情在东梁山秘密会晤时,无意间遇见孤鸿幽影,打斗间他与幽影一起落入山崖。掀开幽影面具后发现他居然是楚思远,一时怒不可遏。他与楚思远从小便投契,楚思远又一向最是粘他,在他心中楚思远自是与旁人不同些。盛怒之下便向他下了极毒的‘白露’,比对付一般的人手段更要毒辣。而刚才毫不留情地把背叛自己的同父异母弟弟徐情打下悬崖,也是因为这个道理。此时想到于茫或许会将他的行踪告诉别人,心里自然懊恼不已,后悔没有杀他灭口。 想到种种不定性因素,便决定速战速决。他见四下了无人烟,便走到火山口边拿过古琴盘膝而坐,试了试弦后开始催动真气弹奏起来。那琴声起初低沉,渐而清切,最后转成高亢,让人听了一颗心时时悬着,仿佛那琴弦随时便要断了似的。 这时一阵气流渐渐汇聚起来,火山口附近的杂糙突然都被连根拔起,在那股强大的气流中迴旋着。四边沙尘漫天飞扬,几欲迷了唐经的眼睛。他强忍着眼睛的不适,继续弹着那首已经练习了无数遍却从来没有弹到最后的曲子——因为除了他手下的这把琴外,天下再没有琴的琴弦能承受那琴曲的高亢部分。 这时那火山口突然震动起来,口上的暗红色尘土翻滚着移开,一样碧绿的物什渐渐破土而出。那物什发出闷闷的吼声,用力挣脱着身上土堆的束缚,待露出整个身体之后,居然是一只形状古怪的野兽。那野兽除了眼睛赤红之外,通体均是油油的深绿,身体有些象马,头却象是狼,样子甚是骇人。 唐经见自己的琴曲居然召出这么一只怪兽,惊骇之余几乎起身逃走。那怪兽仰天嘶吼了几声后突然安静下来,闭着眼睛倾听着琴声,一副很入迷的样子。唐经见它甚是友好安静,心中的恐惧这才渐渐放下。 待一曲完毕后那怪兽过来在他身上亲昵地蹭了蹭,似乎是邀请唐经坐在它的背上。唐经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爬到了怪兽的背上。 那怪兽立即驮着唐经扬蹄奔跑而去,翻山越岭近一个时辰进了一个峡谷后,速度这才慢了下来。那清脆的蹄声在峡谷里不紧不慢迴响着,倒好似一人一马在郊外闲庭信步一般。 唐经望着峡谷两边奇形怪状的岩石,正纳罕这怪兽为何要带自己来此,那怪兽突然在一堆蔓藤前面停了下来。 它用前蹄扒开蔓藤,一个漆黑狭窄的洞口渐渐显露出来。怪兽使劲摇了摇尾巴,便站在洞口不动了。唐经见它那庞大的身躯根本不可能进入这样一个小洞,便一跃下地,尚未反应过来,那怪兽便吼叫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一阵清脆的蹄声后峡谷里便再度是死一般的寂静。 唐经心中思量了一阵,猜想着那火山口或许并非真正藏宝之处,而是这只灵兽的长眠之地。想来那琴与琴曲是专门用来唤醒这只知道藏宝之地的怪兽的,如今怪兽使命已尽,所以自行离去了。 一经想通,他便打亮火摺子,弓起身子进了那狭窄无比的山洞。说是山洞,其实是条蜿蜒曲折的隧道,里面布满了蛛网,还不时有蛇鼠蝙蝠之类的东西出没其间,常常惊得他一身冷汗。 这样行了约一盏茶功夫,便到了尽头。唐经一惊,忙将火摺子凑近隧道尽头的石壁仔细观察着。他见石壁上有条狭窄的细孔,便从怀中摸出两个半块玉佩拼在一起,成了月芽儿形状。又试着将玉佩塞进石壁上那细fèng里,见恰好吻合,心里不由一喜,手一松,那玉佩便顺着细fèng落了进去,没入石壁里。 这时听见“轰隆隆”的响声,石壁上一扇门缓缓打开,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个宽敞的石洞。唐经持着火摺子走了进去,借着昏暗的光看见地上摆着不少铁箱,粗略看起来竟有百余只,他随手打开一只,原本昏暗的石洞立时明如白昼,原来那竟是一满箱的夜明珠,每颗都有鸽蛋大小,光一颗就价值上万两黄金。 抬头望山洞别处望去,突然看见右侧石壁前站着一个俊美的男子,他大吃一惊,本能地拔出宝剑冷喝了一声:“你是谁?” 第三十六章 同穴窅冥何所望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唐经。唐经注目望去,不由心头大震,原来此人竟是他那已死了十三年的父亲——蜀主孟昶。 “父王!”唐经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便扑过去跪在那人脚下,又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腿。待感觉到触手处冰凉刺骨时,才突然惊醒过来,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个玉雕像,雕刻手艺十分精湛,看起来倒似真人一般。 想到国雠家很,隐忍于心多年的悲恸突然爆发,唐经一时泪如雨下,“父王,孩儿就算身死,也不会忘记这仇恨。” 正心神激盪之际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急忙回过头去,见楚思远与徐情从洞门跃了进来。 唐经大惊失色,连忙捡起宝剑起身指着徐情喝道:“你怎么没摔死?” 徐情冷哼一声,“是老天长眼,要让我得到宝藏。” “你休想!”唐经怒喝一声,“你如今至多剩下两三成功力,就算你与楚思远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这时楚思远冷冷插言道:“你是指上次你假冒唐卓给他解‘隔夜断魂’时动了手脚么?你放心,其实我一人就能对付你。” 唐经一惊,“你……你怎么知道唐卓是我假扮的?” 楚思远从怀中掏出那个装有凝香丸的瓷瓶晃了晃,“是你留下的凝香丸告诉我的,否则我现在或许还在天机园傻等着。记得有次我见你把百合花精加入你制的药里,便奇怪地问你原因。你告诉我说你娘最喜欢百合,所以凡是你做的药丸里都加了点这个味道,为的是纪念她。” 唐经立时对自己当时的一念之仁追悔莫及,懊恼之下怒声道:“是你骗我在先,我才对你下毒!凝香丸就算不能解‘白露’,也能保你十年性命。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何必还要来纠缠不休?” “我只是隐瞒了身份,便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楚思远面上露出悲怆之色,“你对我下毒我不怪你,可是你不该为了一把琴杀了我楚家满门!你做这些事时可曾想过我们多年的感情?你既无情,我便也无意,总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唐经咬咬牙,“好,你知晓我太多秘密,我本也要杀你灭口。”话音未落手中长剑便朝楚思远疾刺过去,两条身影立即在剑光中纠缠起来,一时难分难解。 徐情忙退到角落观战,一边打量着山洞里的情形,待看见那个栩栩如生的雕像,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很快便明白那不是真人。看了看,感觉有些眼熟,孟昶死时他不满四岁,事隔多年,已经记不清自己父亲的长相,是以并不知道这竟是他父亲的雕像。 徐情见雕像的拳头微微握着,手心似乎攒着什么东西,心念一动,便伸出手想要掰开雕像的手掌,谁知掰了几下竟是纹丝不动。 徐情见那边厢楚思远落了下风,心里一急,便拔出长剑朝雕像手腕砍去,一只残手便落在了地上。他又对地上的残手砍了一剑,终于拿出了雕像手心的东西,却是一个小小的黑色蜡球,直径尚不到一寸。 这时山洞里突然剧烈震动起来,顶壁的石头碎片纷纷落下,角落处一块大石轰然落地,整个山洞眼看立即要塌陷了。 徐情一怔,突然明白是自己不小心触动了机关。原来孟昶为人极为谨慎多疑,同时也有些自恋。二十多年前蜀国极为富庶,孟昶为了日后不时之需,便把国库里多余的珍宝存放此处,又特意放了自己的雕像,让后世子孙可以瞻仰自己的容貌,纪念自己的功德。 他同时让人在自己雕像上设了不少机关,若是有人破坏他的雕像,山洞便会立即塌陷。他昔日这样打算,原也是认为自己的子孙绝对不会对自己的雕像不敬,再说就算破坏自己雕像的真是自己的子孙,那么如此不忠不孝之人也是死不足惜,却万万没有料到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能认出自己来。 正在激斗的唐经与楚思远见了这突然变故,立即停止了打斗。徐情最早醒悟过来,急忙朝山洞外奔去。唐经见他逃跑,本能地一甩衣袖,一把寒芒便朝徐情背后飞去,全部没入他的背心。 徐情闷哼一声,脚步却没有停下,很快跑进了黑暗的隧道里,不见了身影。楚思远见碎石崩裂,大叫一声“不好”,也跟着跑了出去,出了山洞后下意识一回头,见唐经正在拖洞里的箱子,洞壁有几块碎石唿啸着落下,几乎砸到唐经的头。 楚思远不由惊怒交加,大吼道:“洞要塌陷了,你找死啊!” 唐经却不理他,一边躲避头顶上纷纷落下的石块,一边把箱子往外面拖着。楚思远狠命跺了跺脚,“你疯了不成?要钱不要命!”说完突然省悟,自己不是一心想他死么,此时又为何要提醒他? 想到这里楚思远咬咬牙,怒喝一声道:“死了活该!”便拔足狂奔而去,身形很快被隧道中的黑暗吞没。 此刻唐经心中虽然惊恐狂乱,却有一个念头占据了他大半颗心,那就是若是没有了这些珍宝,那么他便失去了生存的意义。想到亡国后自己和弟弟逃难途中的险恶艰辛,与弟弟失散后的心急如焚,以及十多年来寻觅宝藏的艰难重重——就算是死,他也不能放下復国的唯一希望。 躲避着洞顶落下的石头,他奋力将一箱夜明珠拖到洞口,这时突然听见唿啸的飞石间传来一个声音,“死糖精,我帮你罢。” 唐经忙循声望去,见楚思远正站在隧道里望着他,面上的表情似悲似喜似恨似怨,让他心头一阵迷失。 “你为何……?”唐经有些迷惘地问。 楚思远自嘲一笑:“……既说好今生陪你,又岂能言而无信?不想把这债欠到来世,只因他生缘会更难期……”这时山洞地面突然一阵剧烈摇晃,楚思远头顶上一块大石轰然落下。 “思远!”唐经惊叫一声,奋力沖了过去抱住他,之后的一切便被轰隆隆的落石声湮没…… 叶轻风抱着沉睡的东方朗走着,突然看见前面一个光秃秃的火山口上一条绿色人影身子歪了歪,便倒在了地上。他认出那是徐情衣服的颜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奔了过去。 快到徐情身边时突然听见一阵轰隆隆的巨响,叶轻风循声望去,见山下峡谷里突然出现了大塌陷,无数岩石从山头飞速滚落,掩埋了那狭窄的峡谷。他正惊讶着,突然听见徐情哀叫了一声,忙收回心神,跑到徐情脚前蹲下。 第34页 “你怎么了?”叶轻风放下手中的东方朗,扶起徐情问。见他面如金纸,已是气若游丝了。 徐情呻吟了几声,费力的睁开了眼睛,喘息着道:“我……我中了唐经的毒针,不……不行了……唐经……楚……楚思远……被埋在山洞……山洞里了……”说罢激烈咳嗽了几声。一偏头看见沉睡着的东方朗,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片刻后悽然一笑,道:“他……还……还没死……我却……却要死了……不甘心……不甘心……” 这时东方朗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看见徐情,急忙爬起身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清儿,我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我们再不分开了!” 徐情伸手一把抓住东方朗的手臂,“是我……”他努力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东方朗的眼睛,“我——情儿。”头一歪,便倒在了东方朗的怀里,那美丽的眼睛渐渐合上,两滴清泪顺着眼角静静滑落。 东方朗呆呆看了一阵,突然一把搂紧他,“你怎么又要睡了?不过不要紧,等我找到魔心谷宝藏里的回天丹,你便会醒来了……”他将头伏在徐情的肩窝处,喃喃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之……不论你睡多久,对你之心永不会变……永远不会……” 这时叶轻风悄悄伸手探了探徐情的鼻息,他手指突然一顿,缓缓缩回手,面上露出哀伤之色。 一回头,峡谷里已经平静下来,只剩下漫天的烟尘。空中两只大雁哀鸣着飞过,冷冷的寒风中,相携着寻找人间又一个春天。 第三十七章 西楼望月几回圆 石孤鸿坐在海岛海边的岩石上吹着手中的竹笛,那凄切的笛声与海浪的咆哮声、海鸥的哀啼声交杂在一起,这海边秋日的黄昏格外的凄萧冷瑟。 于茫来到海滩上,朝拴在岩石上的小船走去,一步、两步、三步……他在心里默默数着。每走一步便离小船更近了一步,也离石孤鸿更远了一步——世上最远的距离或许便是相对不相识。 海水漫上脚踝,伤处还在隐隐作痛,只是不愿意去管它,或许是想要从这痛中汲取力量,走完未来的一段路。 伸手解开套在岩石上的绳索,小船便悠悠荡荡飘在了海面上。于茫抬起疼痛的脚上了船,伸手拿过船浆,心口一痛,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染红了眼前的一片海水。 这时感觉有人从背后扶住他,于茫回头,见那人正是石孤鸿。他站在船边的海水里,有些迷惘地凝望着于茫的眼睛。 于茫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绪,咳嗽了一声道:“多谢。” 石孤鸿一惊,突然松开扶着他的手,纵身一跃,便又回到那岩石上坐下。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斜斜拉长在海水里,随着波浪起起伏伏,看起来有些虚幻缥缈,好似随时便要被波涛无情湮灭。 于茫拿起船浆正要划船离去,突然听见石孤鸿幽幽道:“你的眼睛很象一个人,可是他已经死了,是我亲手害死的。你说我若去寻他,他会原谅我么?” 于茫心口一窒,双手急忙紧紧握住船浆支撑着身体的力量,“你或许无需内疚,说不定他从未怪过你。” 石孤鸿面上一阵波动,颤声道:“真的么?这样我便可以放心去找他了。” 于茫别过目光,望着海水幽幽道:“他不怪你,或许只是因为你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又或许他根本已经不记得你。你就算追到黄泉,也是于事无补。” “不可能!”石孤鸿身躯一震,道:“不会,不会……除非他亲口告诉我……” 于茫闻言心中立时纷乱无比,以为早已无波的心再起波澜。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便是早日离开这纷纷扰扰,竭力一划船浆,小船便行在了海面上。 石孤鸿木然望着于茫的小船渐渐化为海面上一个小小的黑点,直至完全不见。良久后他轻轻道:“不会的,就算寒枝不再爱我,信我,却永远不会忘了我。我去找他,他总是认得我的。他如果不承认,我便把过去的事一件件说与他听,再告诉他我一直爱他。过去我只是不愿意相信我深爱的人竟是一个冷血残忍的人,是杀死我们多年兄弟的兇手,所以才将与他一起的回忆都安在了冷洲身上。对于轻风的一番痴恋,那也只是因为我想要弥补那伤痕累累的过往。寒枝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他定会信我。” 夜已深了,听着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他的心里渐渐宁静下来,缓缓拔出宝剑。低头盯着锋利的剑锋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自杀了三次,却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难道真是寒枝不愿意在黄泉看见他,所以每每找人来阻拦? 将剑缓缓送入自己的心口,有些痛,更多的却是快意与解脱。回想自己的一生,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在一片混乱疯狂中活着,如是戏台上的一具牵线木偶,无力挣脱命运的摆布。 意识迷濛间突然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要死就慡快点,别让冷大哥再牵肠挂肚的。” 冷大哥?石孤鸿勐然睁开眼睛,望见水淡月站在海滩上愠怒地看着自己。她扬扬手中的信,“拿去!”一甩手,那雪白的信笺便飞到了石孤鸿的腿上。之后水淡月便上了一艘大船,那船很快便远去了。 孤鸿急忙打开信看了,全身上下突然一颤,惊喜、懊恼、惶急等等情绪一起涌上。他大喊一声,“等我!”便冲进了海水里,只是那船已经去的远了,哪里还听得到他的声音? 这时他看见不远处的海边似乎有一条船正要出海,便疾步狂奔过去,跳上了甲板。 一瞥之间,石孤鸿看见东方朗正坐在甲板上对水晶棺里的人说话,而那棺中人竟是徐情。船头处正在调整白帆的叶轻风看见他,正要过来说话,石孤鸿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指着海上隐约可见的那艘大船急声催促道:“快追!” 叶轻风见他面色惶急,也来不及细问,忙跑过去解开缆绳,很快船便行在了海上。约两个时辰后终于追上了水淡月的大船,石孤鸿来不及等两船相靠,便纵身跃了过去。他冲进船舱,见水淡月正靠着船舱壁坐着发呆,便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气喘吁吁道:“寒枝……寒枝在哪里?” 水淡月秀眉一蹙,用力甩开他,“‘男女授受不亲’——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么?” 石孤鸿见她不回答自己问题,心中虽然又急又怒,却只得按捺下来,退后几步道:“是石某失礼了。请问姑娘可知寒枝他究竟在哪里?” 水淡月看了他一眼,轻嘆了一声后道:“他给了我那封信后就悄悄离开了,连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你难道没看见我在海上兜圈子找他么?” 石孤鸿见水淡月神情哀伤幽怨,猜她没有撒谎,之前满心的狂喜如同被一桶冰水浇灭。茫然间出了水淡月的船舱,回到了自己的帆船上,站在甲板上发起愣来。 叶轻风见他黯然神伤,忍不住问道:“孤鸿,到底发生了什么?” 石孤鸿涩声道:“寒枝他还活着,他让水淡月带了封信给我,说他从来没有怪过我,要我好好活下去。又让我发誓不要找他,说是只要我遵守诺言,他临死之前定会来见我一面。” 说到这里突然道:“快去那个红叶岛!寒枝说让我在那里等他,我怕他去找不到我!”说完便急忙跑过去调整航向。 叶轻风望望神情激动的石孤鸿,又望望对着棺中徐情一遍遍说着情话的东方朗,再想到埋骨于山洞的唐经与楚思远,只觉满心的空虚疲惫——这世间之人追逐不休,却又有几个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自己懵懵懂懂过了这许多年,为之努力的正义不过是虚假,友情抑或是爱情也在不经意中擦肩而过。茫然回顾,原来自己并不曾真正得到过什么。人生若是一场戏,那么在戏中他至多不过是个配角罢了,看戏的人不会去关心一个配角的感受,甚至就连他自己也时时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望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小岛,月光下岛上满地的红叶,一片片,一叶叶,均是天上星星的形状,难道是天上的星星落到了地上?他抬头望望天空,苍穹下一轮残月如钩,心中不由问了一句:这月要几时才得团圆? 第三十八章 十年身事各如萍 又是深秋的季节,夕阳斜照,暮色中飘过几朵灰色的浮云。天机园里,翠湖湖面上飘着一层枯黄的柳叶。刚刚下过一阵细雨,湖边的ju花凋零满地,枯萎萧疏,一阵秋风吹来,捲起满地残红。 叶轻风手提食盒,在一个小童的搀扶下走到湖边。湖上新造了一道九曲桥,可以通向湖心小岛上的天机阁。叶轻风正要上桥,一个下人急匆匆跑了过来,躬身行礼道:“启禀少园主,门外有位公子求见。” 叶轻风缓缓抬起头来,眉心一颗血红色的圆点直径已有半寸,在苍白憔悴的面上显得甚是诡异。他停下来扶着栏杆喘息了几声,这才朝那下人道:“请那位公子在前厅等候,我稍后便到。” 待那下人去了,他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小童,“环儿,去把这午膳送给园主,一定要等他吃完才可以离开。” 环儿脆生生应了一声,便提着食盒上了桥,走了几步又回头忧心地道:“少园主,不如我先扶你过去,再回来送膳给园主。” 叶轻风摇摇头,拍拍环儿的头道:“难道你以为我虚弱到这么点路都没力气走了么?别担心了,快去罢。” 环儿点点头,只得离去了。叶轻风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缓缓朝前厅行去。 已经整整三年了,每一年的重阳他都会去那座长满红叶的海岛探望石孤鸿,不过却从来没有踏上过小岛的土地,只是在船上远远看一眼便离开。每次船只靠近小岛时,他都能听到那萧瑟凄凉的笛声,便知寒枝依然没有回来。 有时他会猜想寒枝或许早就死了,他之所以留下那么一个希望给孤鸿,大概是怕他因内疚去寻死。想到自己也曾经捲入两人的恩怨痴缠,并且在其间充了负面的角色,心中总是没由来的绞痛。当年他为了消灭魔心谷,曾自私地利用了孤鸿对他的感情,待到后来发现自己所谓的理想竟是如此的可笑愚昧,心中便只剩下伤痛与自责,或许还有他不愿意去深究的失落与怅惘。 到了今年重阳,体内的“烟波醉”终于发作。他吃了那几粒楚思远留给他的凝香丸,勉强支撑了几日,身体终于还是越来越差,最后只得放弃了出海的计划。 第35页 走到前厅,一个正在喝茶的男子站起身来,叶轻风一见之下吃了一惊,失声道:“唐……”最终还是把那个字咽了下去。 那男子一怔,随即笑着道:“少园主如何知道在下姓唐?”又抱拳道:“在下唐卓,久仰少园主大名。” 叶轻风见他形貌与昔日唐经所扮的唐卓相同,不过气质却有些差异。眼前的唐卓恬淡飘逸,温和儒雅,带着几分书卷之气,全然不似江湖中人。 两人寒暄了一阵后唐卓直切主题,“这几年唐某一直隐居海外,不太了解中原之事。这次回来听说少园主中了唐门的‘烟波醉’一毒,所以特来替少园主解毒。”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这是解药,连吃三天便无事了。” 叶轻风闻言一阵惊喜,连忙接过谢了。这时环儿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园主打开了徐公子的棺材盖。” 叶轻风面色一变,与唐卓打了一个招唿便跟着环儿急急去了。一路跑到湖心的天机阁中,看见一身白衣的东方朗正拉着水晶棺里徐情的手哀求着:“清儿,你怎么还不醒,你可知我等得很辛苦?” 叶轻风强忍住眼角的酸涩,走过去将东方朗拉到一边温言道:“师父,你打扰他睡觉,他一生气醒来就不理你了。” 东方朗面上立即露出恐慌之色,“那……那……”他疾步走到棺材边柔声道:“清儿你不要生气,下次我再不敢了。”便伸手将棺材盖小心翼翼地合上。 叶轻风嘆了口气,望望棺中美丽如昔的徐情,心中一阵歉疚。虽说人死应该入土为安,可是依东方朗的精神状态他又怎敢埋了徐情?最后他找来一颗稀世玉石放进了徐情口中,是以他的身体才没有一丝腐烂,面色也一直栩栩如生。这两年来东方朗朝夕陪着棺中的徐情,虽然常常疯言疯语,日子倒也平静。 这时突然看见棺材里徐情手边一个小小的黑色蜡球,他心念一动,过去打开棺材盖,将小球取了出来。猜想着或许是徐情死后手里一直握着这小球,刚才东方朗动了他的手,那球才滚了出来。 安顿好了东方朗后往前厅走着,一路上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到了前厅看见唐卓时突然心念一动,暗想着知道自己中了“烟波醉”之毒的人也不过当年五六人而已,这唐卓又是如何听说了此事?再说这毒的解药在唐门已经失传了多年,他又哪来的解药? 试探着把心里的疑问向唐卓说了,唐卓沉吟了一阵,这才苦笑着道:“唐某天生不会撒谎,难怪骗不了叶兄。本来唐某答应一人决不泄漏的,可是既然叶兄已经怀疑,唐某便也只得直言相告。”于是便开始叙述起来。 “我因为讨厌江湖纷争,这五年来便一直隐居在东海一座小岛上。闲暇时出海採药游玩,日子倒也惬意。一月前偶然到了东海一座海岛,见那里颇有一些难得一见的好药材,便多停了几日。 一天夜里我听见一阵悲凉的箫声,便循着声音找去,最后在一棵大树下看见了一个吹萧的男子。男子听见脚步声便抬起头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头髮却已经全白了。 他看见我似乎也吃了一惊,打量了我几眼后突然问:‘阁下可是唐门的唐卓?’我十分惊讶,便问他如何知晓,又问他姓名,他却只淡淡一笑,并没有做答。 我仔细看他面貌,见他长得甚是出众,只可惜形容憔悴,似有疾病缠身。谈话间我提出要给他把把脉,他淡淡道:‘治不好的。’却还是把手腕伸了过来。 我给他把了脉后,发觉他果然得的是绝症,根本无药可治。据我判断,最多也只能熬一两个月了,试探着问他,原来他早已知道。我见他一派云淡风清,不似一般垂死之人那样沮丧,心里也有些佩服。 他告诉我说他已经有三年没有离开过这个岛了,想搭我的船去附近一个小岛游玩一次。我自然欣然同意,次日一大早便和他一起出了海,按照他的指点,黄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岛上长着一种树,树叶呈赤红色,甚是美丽。我游兴大动,提出上岛去游玩,却被他制止了。他说他只想坐在船上远远看看,并不想上岛,也请我这次也不要上去,若有兴致以后再自己过来。我虽觉奇怪,却也没有反对,便将船泊在了偏僻处。 天黑后那遍布红叶的小岛上突然传来凄切的笛声,夜色中隐约看见小岛沙滩边的山崖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在吹着横笛。我朝白髮男子望去,见他正静静地凝望着那黑衣男子,便明白他其实是来探望这人的。 我忍不住问他为何不上岛去见他,他回答说自己曾答应那黑衣人临死前来见他一面,却没有说会让他也见自己一面。另外既然命在旦夕间,见又何益?若是对方在乎自己,见面不过是徒增他的伤感内疚;如果他已不在乎,就更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白髮男子在船上默默倾听了一夜的笛声,天快亮时便让我送他回了他住的那海岛。临别前他掏出一张药方,说是他听说天机园叶轻风中了唐门失传已久的“烟波醉”。而他母亲曾是唐门之人,这药方是他不久前在他母亲的故居找到,虽然他看不太明白,但似乎与“烟波醉”有关。 我看了那药方,发现那正是烟波醉解药的配方,只是上面某些药名用的是唐门特有的称唿,只有唐门的人才能明白。与他告辞后我便动身回到了中原,来到了天机园专程为叶兄解毒。” 唐卓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望向叶轻风,见他神情有些激动,倒也不觉得诧异,他早就料到那白髮男子多半与叶轻风是旧识。 这时叶轻风霍然起身,向唐卓急声问道:“请快带我去那海岛见他。” 唐卓见他神情郑重,想到那白髮男子确实随时有丧命的可能,也忙起身道:“那我们即刻启程。” 第三十九章 白首相逢泪满缨 两人一路上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行了几日,终于到了唐卓遇见那白髮男子的海岛,居然正是昔日魔心谷所在的岛。 经过三年的时光,一切的悲欢离合渐渐沉淀,风中流淌着的隐约地哀伤婉约,远山还是萧条,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无声。 望着这海岛,叶轻风苦笑着道:“想不到这些年他居然藏在这里,若是早猜到,孤鸿也不至于苦等了那么许久。” 经过几日来叶轻风断断续续的叙述,唐卓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嘆息之余却是深深的遗憾,因为就算孤鸿寒枝可以重逢,却也是相聚时日无多了。 两人在岛上寻觅了一阵子,终于看见一个白髮男子躺在一棵树下,正是失踪三年的寒枝,却已经昏迷了过去。两人忙将他带上船,将船朝红叶岛疾驶而去。 红叶岛上的红叶已经凋零了大半,地上厚厚的一层。树上残余的叶子经霜打过,已有些褪色,稀稀落落地挂在树枝上。 叶轻风抱着寒枝,与唐卓一起穿过岛上红色的树林,眼前突然豁然开朗起来,却是一个巨大的湖泊。阳光下波光粼粼,碧波如烟,对比它处的萧瑟,此湖却是一片欣欣向荣。 湖心处有个小洲,洲上有一座精緻的木头房子。房前用各色的贝壳铺成纵横交错的花径,门前栽种了许多种兰芷杜若之类的香糙,湖风吹拂,清淡的香气缓缓进入两人肺腑,令人精神一畅。 这时叶轻风怀里的寒枝轻轻动了动,叶轻风忙俯下身来查看,见寒枝缓缓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了周围的景物后,寒枝挣扎着下了地,朝两人淡淡道:“你们何苦如此?难道连个将死之人的心愿也要违背么?” 唐卓想到是自己泄漏了他的行踪,不由有些讪讪。叶轻风嘆息道:“寒枝兄何必如此?这三年来孤鸿朝夕盼你,难道你竟还不明白他对你的心意么?” 一阵清风吹来,吹皱了一湖碧水,岸边又多了几片落叶。寒枝别过目光静静道:“经过这些年的反反覆覆,恐怕就连他自己也未必清楚——好在这些于我已经不重要了。” “可是你若不关心他,又为何因为担心他自刎,特意托水姑娘送信给他?”叶轻风急声问。 寒枝转回目光望着他,“我的确依然关心他,所以才让水姑娘带信给他,不想他因为内疚平白送了一条性命——然而那也仅仅是关心罢了。” 这时湖心小洲上木屋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年轻男子走了出来。他站在那里,隔着湖水痴痴地看着寒枝,眼中如盛着层层迷雾。 寒枝听见开门声,也转过身望了过去。湖面上的空气突然凝固了,风过尘住,一切喧嚣渐渐归于沉静。 良久,孤鸿终于开口轻轻道:“你来了?” 寒枝微微点头,“嗯,我来了。” 叶轻风有些诧异的望着两人,在他无数次的设想中,两人重逢时的情景应该不是这么平静才对。就算不是抱头痛哭,也该是欢喜而笑,眼下见两人的情形倒似是才分别了几日又马上重逢的普通朋友一般淡漠。 孤鸿纵身一跃,身形便到了湖上,脚尖轻点了几下湖水,人便翩然落到了寒枝面前。 他扶住寒枝的肩,伸手指着小洲上的木屋朝他静静道:“我给你在湖心造了间屋子,望你不要嫌弃。” 寒枝朝那屋子望了一阵,收回目光朝他道:“这间很好——至少比我们从前住的那间要好得多。以前的那间厨房一直漏雨,我让你去修你不肯,我们还为了这个打了不少架,到了最后还是我自己修了,因为你宁可饿死也不进厨房,受苦的还是我。” 孤鸿想了想,“有这回事么?我记不清了。打架的次数太多,谁还记得是什么理由?不过以后不会了。我带你去屋子里看看好不好?” 寒枝点头,“好。”上前了一步,被孤鸿搂住腰际。孤鸿朝叶轻风与唐卓微一颔首示意,便带着他踏波而去。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洲上小屋后,叶轻风终于嘆了一口气。他朝唐卓望去,见他神情凝重,心里突然一沉,刚要问话,便听唐卓涩声道:“寒枝他……恐怕过不了今夜了,他们俩想来都明白,所以都不提分离的事。” 叶轻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寒枝适才站立之处一滩鲜血,而湖水上也泛着淡淡的血丝。他突然变了脸色,“怎会……怎会如此?” 唐卓解释道:“他的寒毒发到了极至,撑破了手腕脚踝上的旧伤口。这血……是止不住了。” 此刻木屋里寒枝正依在孤鸿的身上打量屋子里的摆设,“这里很好。” 第36页 孤鸿握住他的手,触手处粘湿的一片血迹,他强忍着内心的翻腾煎熬,柔声道:“答应我,再不要离开我了。”哪怕生命只剩下一天,哪怕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去追寻,总之再不要分开了。 寒枝一震,回头望着他,凝望之间脚下已经湿了一片。房间里的地面上渐渐流出了几道血红色的小沟,却还在不停地分岔,纵横交错,纠纠缠缠。 如果生命只剩下一天,那还有什么可再执着坚持的?终于点点头,“好。” 孤鸿手上突然一用力,将寒枝紧紧锁在了怀里。两人闭上眼睛,身躯紧密相贴,心儿也一起跳动。血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更显得四周静谧无声,淡淡的血腥里带着杜若兰芷的香气——人世或许残酷,但只要有你,苦涩终会变为甜蜜。 湖边的丛林里叶轻风从怀中掏出一个绿色的锦囊,锦囊上绣着一颗红色的心,被黑色的线毫不留情地穿过,隐隐透着诡异。 面色凝重地望了一阵后,叶轻风伸手将锦囊拆开,从锦囊里掏出一块雪白的丝帛展开了,仔细阅读着上面的小字。 读完后叶轻风暗嘆了一声,原来那日留锦囊给他的神秘人就是那魔心谷谷主唐曼语。根据她的自述,寒枝竟是东方朗的的儿子,而她却是天机道长石清歌的俗家妹妹。兄妹俩幼年时一个被送去了道观,一个被唐门的人收养,没有任何来往,江湖人也鲜有人知晓两人的关系。 二十多年前当时还是唐门弟子的唐曼语偶遇东方朗,对他一见倾心。可是不久后她便被东方朗抛弃,伤心之下便答应了她那做了蜀国王妃的姐姐唐心,去替蜀国看守魔心谷宝藏。后来她无意间发现东方朗竟是自己兄长的徒弟,并且对她兄长有着暧昧的情愫。想起自己与兄长相貌酷似,这才明白了东方朗为何起初会接受她的感情。后来魔心谷扰乱江湖的种种,均是她在狂怒嫉妒之下做出的报復行为。 见了唐卓好奇的神色,叶轻风解释道:“这锦囊是三年前一人给我的,有关寒枝的身世。” 唐卓有些奇怪,“叶兄为何到今日才打开看?” 叶轻风道:“当日那人要我发誓,要我等到师父和寒枝两人之间至少有一人死去时才可打开。而他们两人一直都好好活着,所以我才没有这么做。可是如今寒枝就要离开人世,我不想他死前有任何遗憾,所以想看看他的身世究竟是怎样?” “那你岂不是违背了誓言?” 叶轻风苦笑一声,“当初我发誓说如果拆开了锦囊,便会断子绝孙。如今我突然觉得疲倦,此生已是不准备娶妻的了,拆开看看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又不死心地问唐卓:“唐兄,你见多识广——难道寒枝真的没有救了么?” 唐卓摇了摇头,两人便再度沉默下来。半晌唐卓突然道:“唐某曾经听说过世上有一种药有起死回生之效,那药名叫回天丹,只可惜天下无人知道那回天丹在哪里。” 回天丹?叶轻风在心里默念了一阵,感觉这个名字似乎很耳熟。 “啊!”叶轻风突然轻唿了一声,“想起来了!师父经常说要找魔心谷宝藏里的回天丹让师祖醒来——那回天丹在魔心谷宝藏里!” 说到这里面色一暗,“只是那宝藏已经被毁,恐怕那回天丹也没了。” 这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亮光,急忙努力地追想着,突然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黑色小蜡球,低头茫然看着。 唐卓面露诧异之色,伸手拿过小蜡球仔细看了一阵,突然伸手将裹在外面的那层黑蜡剥去,掌心便现出了一颗赤红色的药丸,有些半透明,似是一块红色的宝石。再凝神细看,药丸一面写着“天”,另一面写着“回”字,“回天丸!”唐卓惊唿一声,“这就是回天丸!药书上记载说回天丸‘外披黑蜡,内心赤红,状若玛瑙,触手温热’——定然没错了!” 第四十章 尾声 次日清晨,孤鸿寒枝送唐卓与叶轻风到岛边。叶轻风望着一夜间恢復了满头乌丝的寒枝,微笑着道:“诗云‘朝如青丝暮成雪’,象寒枝你这样反过来的倒实在少见。” 寒枝淡淡一笑,道:“说起来多谢你的回天丹,否则我不可能熬得过昨夜。” 叶轻风闻言轻嘆一声,“其实你不必谢我,想来这是你与回天丹之间的缘法。师父处心积虑了十八年,结果回天丹日日放在他眼前,他却也不知。说起来真是造化弄人。”想到这里摇头笑笑,“其实师父他现在过得还不错,有时痴傻了也是一种幸福。” 寒枝点点头,突然问道:“不知水姑娘如今怎样了?” 叶轻风道:“她已经接掌了浣花剑派,魔心谷那战之后八大门派元气大伤,如今算浣花剑派恢復得比较好。我年前见过水姑娘一次……”他顿了顿,“她应该过得不错。” 寒枝微微一笑,“水姑娘倒是一个奇才,别人是过目不忘,她却是过鼻不忘,在她面前想要易容矇混过去实在是不容易。” 叶轻风一怔,想起自己在三年前重阳之战那日易了容,当场就被水淡月认了出来。当时还以为是自己的易容术太差,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这时突然想起了什么,便从怀中掏出那个绿色的锦囊,“这是攻陷魔心谷那日一个隐身于暗处的人给我的。不久前我已经打开看了,里面有关你的身世,不如你拿去罢。” 寒枝面色微微一变,思虑了片刻摇了摇头,“不需要了。无非又是一个情怨纠缠的故事,如今死的死,疯的疯,看了不过徒留悲伤怅惘。” 叶轻风怔忡了一下,轻嘆一声道:“难得你能放下这些。”便把那锦囊收了回去。 这时船上唐卓已经调好了船帆,他朝叶轻风喊道:“时候已经不早了,还是赶快上船罢。” 叶轻风向孤鸿寒枝道了别,在望向孤鸿,见他孤鸿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便道:“孤鸿有话请直说。” 寒枝看了孤鸿一眼,突然道:“我去和唐兄说一句话。”便离开两人,跳上了船。 孤鸿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最近隐约想起了许多被遗忘的旧事,我……”他别过目光,望着海水吶吶道:“不知我是否真的冒犯过你?” 叶轻风身躯微微一颤,之后伸手扶住他的肩,“没有,那是师父的计谋。那夜他等你一发狂,便立即出来制止了你。” 石孤鸿无限惊喜地转回目光,“真的?那……太好了!” 叶轻风笑着点点头,缩回手道:“我去了。”便转身上了船,正遇见下船的寒枝,两人相视一笑,便错身而过。 孤鸿与寒枝跃到岩石上,目送着那船渐渐远去。默然了片刻后,孤鸿侧身握住寒枝的手,紧紧注视着他,“寒枝,你昨日既答应了再不离开我,就不许再反悔。” 寒枝抬起头,看着他眸中满满的希冀、恐慌、担忧,悔恨……,那种种情绪纷纷扰扰蔓延出来,如同一根根的细丝将他的心缠绕起来,连唿吸一下竟也觉得有些疼痛。 心渐渐乱了,昨日他以为自己将死,便答应了再不离开他,如今性命无忧,反而无所适从起来。伤痕累累的心,千疮百孔的情——这一切可能恢復到少年时的往昔?坚强过,也放弃过,以为情丝已断,若是勉强再续,可会多一次的心如死灰? 再一想,自己又是何等痴傻,活着的时候不去珍惜,难道非要等到时日无多了才去后悔?这样想着,似乎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其实再试一次又何妨?赢了——便是一生一世。想到这里微一展颜,“除非……” “什么?”孤鸿心口一窒,紧紧握住他的手。 寒枝眼珠一转,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待我先想想,明日再告诉你。” 蔚蓝辽阔的海面上,叶轻风与唐卓伏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朝阳突然跳出海面,立时染红了一大片海水,轻轻荡漾着,如是一块闪光的红绸在风中舒展。 那绯红的光投射到叶轻风面上,映得他眼底是暖暖的笑意。唐卓出神地望了一阵,突然问道:“你刚才对孤鸿说了什么?他好似非常开心,而你好象也松了口气。” 叶轻风微微一笑,“这些年我看了太多的欺骗悲伤,开始不信这世上有真诚美好的感情,而适才我简单的一句话为他们的感情去除了最后一点瑕疵——我自然觉得开心。” 唐卓望着他意味深长道:“其实你也可以试着去寻找属于你的人生。” 叶轻风一怔,抬眼朝他望去,见他面上展露出灿烂的笑意,于是也跟着笑了。不经意一偏头,远远看见红叶岛山岩上两人正握着手相对而立。虽然看不真切,却有一缕煦暖的气息从他们那里传出,越过长长的海面一直蔓延到他的眼里心里。 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东方朗,他对天机道长的爱恋决不比寒枝孤鸿之间的少,可是却为何竟落得悲剧收场? 我心匪石,不可转之——到底是坚强还是执迷不悟,世上又有几人能把握住那界限?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