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无赖》 第1页 书名:夫君你无赖 作者:落魁 文案 初到人间的慕月不知怎的就被人扣上了魔尊的帽子,一路被人追杀不说,还几次三番差点断送了小命。 而真正的魔尊,那个看起来病入膏肓、人畜无害的何青玄,却一直潜伏在身边偷偷的乐着。 慕月:“何青玄你这混蛋!把我坑这么惨,就没想着给点补偿?” 何青玄温润一笑:“那我把我的真心补给你可好?” ps:全文重修,精简了很多不必要的章节,人物性格略调整。文章已完结,可放心入坑。前段甜宠,后段微虐,结局he~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女扮男装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月,何青玄,白钰 ┃ 配角:莲姬,肃,江然,凰印,沧澜 ┃ 其它:情不自禁 ================== ☆、雨夜初会 天空划过一道惊雷,打破这深山老林悠远的静谧。瓢泼大雨瞬时而下,墨绿的密林里很快升腾起迷濛的水汽。 天色就快暗了,得快点找到落脚的地方。 慕月脱下浅绿色的外袍,顶在头上,开始狂奔了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后,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丝微弱的灯光,慕月连忙跑了过去——是一处简陋的茅草屋。 “请问有人在吗?”慕月上前敲门。 半晌没有人应答,正在疑惑之际,门忽地“吱呀”一声开了,但也只露了一条缝。 “你是哪位?”门里是个与她一般大小的蓝衣青年,虽然看不清全貌,但仅凭眼神,也能感觉出他的谨慎。 为了降低小哥的防心,慕月将头顶的外袍扯了下来,露出清丽的容颜和一头湿漉漉的马尾辫:“小哥你好,我是途径此处的路人。因为天突然下雨了,想找个落脚的地方,这方圆几里也就只看到您这一户人家,不知是否能在贵舍暂住一晚?” 努力保持温和的笑脸,怕他不答应,又赶紧补充道:“不会叨扰太久的。等天一亮,雨停了,我马上就走。” 蓝衣青年不置可否:“您请稍等,我需与我家公子请示一下。”说完又将门掩上了。 小哥?公子?慕月原以为这里住的是普通农户,看来不是。 稍作片刻,门又打开了。这次,是大开。 “公子请进。”小哥将慕月迎了进来,大约她一身男儿装扮,所以他并未认出她是女儿之身,“不瞒公子,我与我家公子也是在此借宿。这茅屋只有里外两间,我家公子正在里间。只是公子体弱多病,不便被人打扰。今晚就要劳烦您在外间委屈一夜了。” 慕月扫了眼外间的陈设——一座灶台、一张旧桌、两张长凳,看来应当是间厨房。不过那两张长凳看起来拼一拼也是能睡人的。 “不妨事,不妨事。我这人身子骨硬,哪里都可以睡。能让我进来避雨就已经万分感谢了。”出门在外,本就没那么多讲究,她早做好这个心里准备了。 “公子客气。” “哎呀,不用叫我公子啦,怪别扭的。我叫慕岳,倾慕的慕,山岳的岳。敢问小哥怎么称唿呢?” 小哥微微一愣,大概没想到面前之人竟这么不拘小节:“在下江然。” “江然,这个名字还蛮好听的。我看你与我差不多年纪,那以后,我就叫你江兄可好?” 江然点了点头,恰逢里间传来一阵轻咳声。 “江兄你去照顾你家公子吧,就不用招唿我了。” “那公子……”习惯性地将公子二字脱出于口,直撞见慕月那不满的小眼神,而后楞楞地改口道,“那慕兄你自便。” “去吧去吧。”慕月瞬时喜笑颜开。 待江然进屋之后,慕月仔细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早已被大雨浇个湿透。可是一想到隔壁住着两个大男人,也不方便换衣服,只能先将就一晚上,到明天再说咯。 夜半时分,慕月睡在长凳搭成的床板上,并不是十分安稳。沾了湿气的衣服分外寒凉,即便在睡梦中她也忍不住抱着手臂,时不时地搓搓。 忽听一阵急促的咳嗽声,紧接着“啪”的一声巨响,像是瓷器碎落地面的声音,慕月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公子!公子你还好吗?”里间传来江然急切的唿喊声。 想到他说的他家公子体弱多病,该不会这个时候犯病了?慕月移步到里间的布帘前,想进去看看,又觉得这样不太礼貌:“江兄,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只是我家公子旧病犯了,休息一会儿便好。吵到慕兄你了,实在不好意思,你继续睡吧。” 原本他这么说了,自己也不好多管闲事,但身为一名大夫,看到病人不管不问,良心上总有些过不去:“不瞒江兄,其实我是一名大夫,略通岐黄之术。江兄若是信得过我的话,不妨让我给你家公子看看?” 江然没有立马回答,慕月也不催促,治病救人这种事,还是要你情我愿,勉强不得的。 片刻之后,江然掀开了布帘,走到她面前:“那就有劳慕兄了。” 慕月点了点头,从他让开的通道走了进去。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像是被吸进了绮丽繁华的梦境里,脚下的步子再也挪不动了—— 好美的人! 她由衷地感嘆。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但如这般好看,只一眼就叫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的,有生之年也就见过这一个。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轻倚床头,像是误落凡间的谪仙。他双目紧闭,眉宇微皱,高挺的鼻樑上沁出了薄薄的汗珠。唇色是淡淡的藕荷色,点缀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就像那瑶池里静静绽放的莲花,华而不俗,艷而不妖。三千髮丝如泼墨的画卷,随意地铺洒在白衣上,缥缈出尘,勾人心魂。 慕月差一点,差一点就要被他勾去了心魂。若不是白衣之上那一抹刺眼的红色提醒了她—— 他是个病人,而且刚刚吐血了。 慕月整顿了下神思,走过去为他把脉。 嗯?这脉象……有点奇怪,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匿在他的经脉之中,时不时跑出来作乱,所以才会忽急忽缓,忽弱忽强。但与常人相比,这脉象明显又是极弱的,五脏六腑早有衰竭之势,性命也恐危在旦夕。 真是天妒英才。明明这么好看的人,却是个短命鬼。 慕月甚是惋惜:“公子之病经年累月,已入膏肓,想要根治,怕是不那么容易。” “慕兄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吗?”江然一点也不意外,类似的话,他已经听过多次了。 “有倒是有,不过……” “慕兄不妨直言。” “我有一法子,虽不能根治公子的病症,但可以缓解他的痛楚及五脏的衰竭。但这是我族人秘不外传之术,不仅施救只能由我族人进行,而且施救之时也绝不能有第三人在场。所以江兄如果同意,还得麻烦你移步至外间了。” 第2页 一瞬间,江然又露出了初见之时的谨慎神色。公子的病重要,但公子的安危也很重要。若是眼前之人趁公子虚弱之际加以行刺,后果不堪设想…… 江然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公子,又看了看一脸诚意的慕月,狠了狠心:“好,我信你。”比起让公子一直在痛苦中煎熬,他还是不愿意放弃这微弱的希望。何况以他的身手,即便她真的心怀不轨,他也绝对有把握阻止。 待江然走出里间,慕月又看了看昏睡中的白衣公子,吐了口气:遇到我可真算你走运。 环视了下四周,真是空空如也,就连唯一的瓷碗还掉在地上碎成了渣渣。慕月暗嘆一口气,那就将就着来吧。于是她从袖中抽出了珍爱的白色玉笛。 这并不是普通的玉笛,而是哥哥送她的生辰礼物,也是她的随身武器。而她,也不是普通人,用这世人的话来说,她应当算妖物吧。谁让她是从妖界来的呢。所以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层身份的。 慕月默默地向玉笛中灌输了少许灵力,玉笛两端便化出了透明的利刃。朝自己的左腕上比划了比划,然后用力一划,白皙的肌肤上立刻绽出了红色的血肉。 慕月微微皱了下眉,还是有点疼的。眼见红色的血液越渗越多,她将血液吸入自己的口中,而后站起身来,嘴对嘴地餵进了白衣公子薄唇里。然后又再挤些血出来,如此反覆了三四次才算结束。 站在外间,从门帘缝隙偷窥的江然早已看呆了。原本看她拿出玉笛,他就准备好了袖中的暗刃以防万一。只是他没想到,她拿玉笛竟是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更没想到她割开手腕是为了给公子餵血! 而且是嘴对嘴…… 天啊,要是公子知道这件事,会不会把他给杀了! “你发什么呆呢?”慕月掀开门帘,看见江然呆若木鸡地杵着,还一脸古怪的表情。 江然回过神来:“已经结束了吗?公子他怎么样了?” “今晚肯定能安然度过了。啊,困了,我继续睡了哈。”慕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慕兄……”江然原是想问她手上的伤口,但一想到她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就将原来的话咽了下去,“你,早些休息。” 慕月随意地应了声,又在长凳上躺下了。 江然掀帘进里间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两眼。 她究竟,是什么人呢? ☆、陌路重逢 雨后的山林格外清新,一大早林子里的鸟儿就纷纷出来欢腾,叽叽喳喳的。 微弱的光线从里间的窗户透了进来,何青玄缓缓睁开了眼睛。 “公子你醒了?感觉怎样?”江然立马凑了过来。 “甚好。” “看来慕兄的法子真的有效呢。” “慕兄?那是谁?” “公子你不记得了吗?就是昨晚过来借宿的那个人。”然后江然又跟他详细描述了下昨晚发生的事,当然除了慕月用嘴给他餵血这个细节。公子本就有洁癖,要是知道有个大男人跟他亲嘴,那不还得把自己这个跟班扒一层皮么?江然想想都要打哆嗦。 “她人呢?” “天亮就走了。不过既然他的法子能给公子治病,那我要不要把他找回来?应该还没有走远。” “不用了。”虽然她的方法,能让自己一时好转。但他要的解救之法,并不是这个。而且他也不想,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自己的世界里。 就当是萍水相逢,相见即意味着再见吧。当时的他,是这么想的。 “公子,是那个人!就是前几天晚上的慕大夫!”刚踏上谷城码头的船,江然就指着桥头的背影兴奋道。虽然只是背影,但他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件底边绣着兰花的浅绿色外袍,还有扎马尾的绿色髮带。 何青玄颔首:“知道了。你先把行李送到厢房,我会会她。” 但他没有立即上前叙话,而是停在距她五步的地方。相距五步,就有一种特别的香气扑鼻而来,正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明明初见那晚是没有的。 那时候,他只是凭着来人的气息,断定站在门外的是位女子。他也知道,她是用何种方式将血液餵入他的口中。他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香气,是饮过她的血,才能闻到的么?一种能令人神魂颠倒的迷人气息,恨不得再上前,饮一口她的血。 慕月并不知道有人在她身后,而是静静地看着船只划开祁江的水面,波涛向船舶两侧散去,迎面扑来的水汽湿湿的、凉凉的。 来人间已有几天,不知道哥哥在妖界还好吗?醒来有寻她吗? 爷爷说,以哥哥的身子,怕是撑不过一年。她不信,割开自己的手腕餵了哥哥一碗又一碗血,可还是没有半分好转。那时候她才知道,她的血可以治百病,却救不了哥哥的命。 听说人间有一种仙草,名为天葵草,生长在极寒之地,有凝神聚魂、起死回生之功效。但也只是个传说,谁也没见过那仙草,医书里也没有半点记载。可只要有一分希望,她还是想找到那仙草,救回哥哥的命。 哥哥,你一定要等我。 手中紧紧地握着那把玉笛,就好像握着哥哥的手一样。哥哥说过,只要她吹响这玉笛,他就能感觉到她的唿唤。现在,她吹起了哥哥最爱的那首曲子,远在他乡的哥哥,能感觉到吗? 一曲诉尽,泪湿沾襟,却不知是打动了何人的心。 慕月转身准备回船舱,一个玩闹的孩童勐地撞上了她的肚子。 “对不住,对不住,孩子太顽皮了,有没有撞伤您。”匆匆赶来的妇人把孩子拉到一边,连忙道歉。 “不要紧的。”慕月摆摆手。 妇人领着孩子再鞠一躬,然后离去。慕月也打算继续回船舱,谁知刚一迈步,腹部就像是被数根针扎了一样刺痛,疼得她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糟糕,刚刚那一撞,好像撞到旧伤上了。这一疼就开始没完没了,像是浪潮般滚滚袭来,一波比一波勐烈,一阵比一阵难熬。 好痛……慕月不得不捂紧了肚子,蹲下身来。但疼痛并没有因此缓解,身子像是被人抽空了一样,酸软无力。眼睛开始看不清晰,慕月挥舞着手臂,想要撑住什么东西,却是一阵天旋地转,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这怀抱,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哥哥,是你吗? 何青玄看着晕倒在自己怀中的人儿,瘦弱的,小小的,脸色因为病痛变得煞白,容颜算不上惊艷,却是看了让人觉得很舒服的那种。 莫名有种想保护她的感觉…… 将她抱回厢房的时候,江然的眼珠子惊得都要掉下来了。甩给他一个眼神,那小子就识趣地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手却捨不得从她的髮丝上移开。这撩人的香气,就像是鬼魅般痴缠在身侧。他忍不住抚上她的樱唇,那一夜唇齿相接、甘露入口时的绝美体验,他还清晰地记得。 第3页 只饮一口,就能让他的身体好转许多,那如果将她的血吸干呢? 在香气的魅惑下,心中生出许多贪念,原本清澈的瞳眸也越渐变得迷离…… 他的手缓缓下移,从髮丝划过她柔嫩的脖颈。 想狠狠地咬下去,再用力地吸她的血…… 剥开衣襟的瞬间,一枚吊坠不经意地从她的领口滑落了下来。草草地看了一眼,眼神却是在剎那间就震住了—— 飞龙含珠,稀世绿松石打造的戒指,三界之内仅有一枚。 那曾是他的戒指…… 只不过一百年前,他就将这戒指送给了一个伤重的小女孩。难道眼前之人,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吗? “不要杀我!”慕月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睡梦中忽地抱住他的手臂,就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瑟瑟发抖。 眼中的欲望已然褪去,他想起那孩子倒在血泊中的模样,若是仔细分辨,那眉眼确是与慕月有几分相似的。 看着她弱小无助的样子,心中竟生出些不忍之情。他索性躺到她的身侧,就像当年抱着那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入怀中。 不知是否感受到他怀中的温度,慕月竟也渐渐地安定下来。 一时间思绪万千。曾经随手种下的因,此时此刻出现在他身边,又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呢? 这一觉,慕月又梦回了浮霖岛被屠戮的那一天。院落里的人不知为何开始惊惶地四处奔跑、叫唤。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眼前的人却像是被无数利刃划破了身体,血肉四溅,一个接一个倒下。 “雪儿,快跑啊!”她听到有人朝她唿喊。可是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不知道该怎么办。 勐地觉得有什么划过她的腹部,她能感觉到血肉崩裂的声音。身体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她看到无数的火球从天而降,砸落在院子的每一处角落。 熊熊烈火染红了整片天空,从未见过哪天的晚霞如此刻这般绚丽。 不知过了多久,肆虐的火焰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那人一身玄色的衣裳,银白的头髮在炽热的空气里上下翻飞。 就是这个人吗?是他杀了岛上的所有人?一个有着仙人一般面孔的魔鬼。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盛情款待晋江一直在审,一直都不通过,作者已经无语了。 看不到内容的亲们可以看下第一章下面的评论,已经全部贴在上面了。 重要人物登场部分,不能错过哦 ☆、他是无赖 慕月醒来的时候,眼角是含着泪的。 同样的梦,她做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像是重新经歷了那日的浩劫,醒来之时疲惫不堪、痛苦不已。 浮霖岛上上下下三百多号人,一夕之间全部覆灭,只有她一人还侥倖活着。没有人知道兇手是谁,大家都说是南蛟一族的人触怒神威,上苍才会降下天火以示惩戒。 只有她知道不是这样的。这是一场蓄意已久的谋杀,她见过那个兇手,那个从火焰中走出的男人。尽管没有人相信她的说辞,尽管没有人认得那男人的样子,但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放弃为族人报仇的念头。 “你醒了?”何青玄轻轻地抹去她眼角的泪珠。 慕月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面前还躺着个人。 “你你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慕月炸毛似的推开他,瑟缩到床角。 何青玄从容淡定地坐起身来,微微一笑:“刚刚的事,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慕月有点晕乎,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船头,肚子痛得死去活来,可是现在为什么又在这里,还跟这个男人一起,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何青玄戏嚯道:“你一直抓着我的手臂,不肯松手。还抱着我……喊哥哥。” 听到这话,慕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我……我有做过这种事?” 何青玄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我会对你负责的。”慕月十分艰难地做了这个决定。 “哦?要怎么负责?”何青玄一下子来了兴趣。 “之前不是给你看过病嘛。大不了,我再免费给你治一次。” “就这样?”何青玄略有不满。 “那你还想怎样!我看病可是很贵的,你少得寸进尺了!” “哦?是谁得寸进尺?是谁借医治之名强吻于我?”何青玄不怀好意地凑了上来,与她只有一尺之距。 “我那也是……迫不得已。”怎么突然间觉得心跳好快。 “我的吻也是很贵的,寻常女子千金难求。这么贵的吻,却被你轻易夺了去,你说,你要怎么赔偿我?” 慕月咬了咬牙,狠了狠心:“大不了,我再让你吻回来!” “咳咳……”何青玄差点没被她这句话噎到,“那倒不必,我有一个好提议,你不妨听一听。” “什么提议?” “听江然说,你此行是要去寒昔城,恰好我们同路。不如你就与我们一道前行,做我的随行医师。” 这傢伙,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慕月恨得牙痒痒,感觉被人占了个大便宜。但想想自己初来乍到,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如果有人在旁照应,说不定可以少走些弯路。 “好,我答应你。” 何青玄唇角微勾:“那就这么说好了。以后,还要劳烦慕大夫多多照应。” 尽管最初答应与他们同行,半是胁迫,半是无奈,但相处多日之后,慕月发现这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事。至少何青玄那厮出手还是很阔绰的,衣食住行统统全包,为她省下不少银两。 只是这傢伙人前总一副一本正经、冷冷清清的样子,人后却是个玩世不恭、十足的大混蛋,慕月没少受他的戏弄。每每要发飙,他就故意咳嗽,装作身体孱弱的样子。慕月顾忌他是个病人,也不好与他较真,只能恨恨地瞪他两眼。 何青玄一点也不在乎她咬牙切齿的样子,迳自用手抚上了她的侧脸:“别动……” “你……你要干嘛……”被他触碰的肌肤像是被烙铁轧过一样,瞬间变得滚烫。心脏也越跳越快,好像随时都可能蹦出体外。 怎么办怎么办……他这是要亲回来了么?这样的动作实在过于暧昧,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何青玄轻笑,将手收了回来:“看,有虱子。” 就像一记冷水忽然浇上她的头顶——她又被耍了。 “何青玄,你混蛋!”慕月气得甩袖离去。 何青玄好笑地望着她气唿唿的样子,直至看不见她的身影,才慢慢收起了笑容。 慕月没有细看,但他的两指之间确实藏着一只红色的虱子。这并不是普通的虱子,而是魔界皇族培育的血虱,可以凭着血液的气味追踪猎物的去向。 看来得知他在人间,沧澜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对他动手了呢。只是这血虱好像也被慕月的气味所吸引,误爬到了她的身上。不知接下来又会上演什么好戏呢? 第4页 何青玄轻哼一声,指尖轻轻一捏,那血虱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殆尽。 “死何青玄,臭何青玄!”慕月一边洗澡一边叫骂,“居然敢说我身上有虱子,我这么爱干净一人,身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真是越想越气,忍不住用澡巾狠狠地搓了几下手臂。 窗外夜色渐浓,白日的喧嚣已渐渐褪去,朦胧的月色轻柔地铺洒在青色的瓦片上。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只是一阵,极其轻微。慕月好奇地看向房顶,又没了动静。 是自己听错了吗? 正准备继续洗澡,忽然感觉有细碎的尘埃从房顶上落了下来—— 有人在动瓦片! 慕月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连忙捻起水珠,将烛火弹灭。 糟糕,是不是被发现了?挪动瓦片的黑衣人与首领对了个眼神。 首领一个手势,一群人一不做二不休,纷纷破开屋顶沖了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唯有盈盈月光穿过破碎的屋顶,落在冒着热气的木桶上。 这屋子并不大,能藏人的地方极为有限,首领一声令下,一群人便四处搜寻了起来。 “老大,床上床底下都没有。” “屏风后面也没有。” “没找到老大!” 众人纷纷汇报搜查的结果。 首领犹疑地环顾四周。不可能,他不可能逃这么快的,一定还在这房中。最终将目光锁定到热气腾腾的木桶上。 这么大的木桶,确实很适合藏人呢。 首领挥起锃亮的大刀,全力向木桶砍去,说时迟那时快,慕月竟先他一步破桶而出。四溅的水花迷乱了众人的眼,慕月趁机从窗户逃到了外面。 得往人多的地方跑才行。 慕月朝着灯火通明的集市一路狂奔,这里人流涌动,应该能更好地掩盖踪迹。原以为这样就能顺利逃脱,没想到那群人竟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她拼命跑过好几个街道,总被他们轻轻松松就从捷径追了上来。 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追上。慕月有些精疲力竭,却还是大气不敢喘一口,经过一条巷道时,不知哪里来的外力,勐地将她拉了进去。 “嘘……”有人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两天各更新两章,时间分别是上午九点半和下午两点半哦。 ☆、白璧无瑕 说来也是奇怪,那巷道其实一点也不隐蔽,但那群黑衣人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直接从他们身侧的街道穿了过去。 许久,身后之人才挪开捂着她的手:“没事了,他们应该走远了。” 是个男人,声音很是好听,身上还有淡淡的药香味。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慕月转过身来拱手作揖,不成想面前之人竟生得那样清新俊逸。 他有着飞羽一般的双眉,目光如皓月当空下的幽幽潭水,明亮澄澈,盈盈生辉。白色玉冠束着髮髻,如墨长发垂于两鬓,面目柔顺和善,温润人心。一袭青色长衣简约素净,像那天空之上随风飘荡的青云,渺渺如烟,仙风凛凛。 这人间的男子,怎的比妖界的男人还要好看几分。慕月不由得看痴了。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你是何处得罪了苍冥教,竟惹得他们如此大张旗鼓地来追你?” “苍冥教?”慕月回过神来,“我不知道啊。我刚来这里没几天,怎么可能得罪那什么教的人呢。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追我,我也想知道原因。不过话说回来,我与你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我是万宗派门下弟子,扶助苍生是我的本分。苍冥教霍乱人间已久,被他们追杀的多半也不是什么坏人,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敢情苍冥教是个邪教,而你们万宗派就是除邪扶正的名门正派咯?” “可以这么说。”青衣男子微微颔首,“以苍冥教的行事作风,一次没有得手,肯定还会有下一次。小兄弟你还是要万事小心。” 慕月点点头:“你还是叫我慕岳吧,倾慕的慕,山岳的岳。我应该怎么称唿你?” “在下白钰。” 白璧无瑕,温润如玉,真是人如其名。 对话久了,白钰自是注意到慕月从上到下无处不湿的样子。浸了水的衣袍粘在身上,更显出她的纤细瘦弱。衣角还在断断续续地滴着水,已将地上淋湿了一大片。 “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白钰右手捏诀,在空气中张开一层透明的结界,“以防苍冥教的人再找过来,你就待在这处结界里,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干嘛,但慕月还是乖乖听话地点了点头。想来刚刚那群人没看见他们,也是因为这结界的缘故吧。 白钰并未让她久等,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他便取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回来了。 “不嫌弃的话就换上吧,这是我的衣服。”白钰将衣服递给她,然后又主动地背过了身去。 两片红云悄悄地浮上了面颊。没想到他是这么体贴入微的人,心中的好感顿时又添了几分。 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白钰主动提出要护送她回客栈,慕月自然乐意跟这么美好的人多待一会儿。 闲谈中,慕月了解到万宗派是人间修仙第一大派,传承已有千年之久,而白钰就是新一辈门生中的首席大弟子。 青年俊朗、一表人才,感觉这样的词用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过分。 至于苍冥教,则是几百年前建立的新教,据说与魔族颇有些渊源。他们善用邪术将人变成半人半魔,强迫他们归顺,因此门徒扩张速度极快,已成为江湖中不可小觑的势力。 听闻苍冥教最近动作频频,唯恐有大事要发生,所以白钰的师父才会派他前来,随时观测苍冥教的动向。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客栈门口,畅谈的时光曼妙而短暂,临别时分竟有些恋恋不捨。 “白钰兄,我到了。”不得不先一步说出了分别的话语。 “好,认识你很开心,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进了客栈,刚到二层楼梯口的时候,便见何青玄在她房门口候着。 “去哪儿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 “有必要告诉你么?”慕月已经习惯了与之顶嘴。 “把客房弄坏了,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慕月这才想起被黑衣人弄坏的屋顶:“啊,惨了!我忘记跟老闆说这个事了。” 何青玄一副不屑的样子:“不用了,已经赔了。” “赔了多少?” “五十两。” 五十两!这个数目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就算把她全部的家当凑起来也不值这个数啊!再说弄坏屋顶的是黑衣人,为什么要她背这个锅…… 慕月很是欲哭无泪:“这钱你先替我垫着,等我有钱了再还你。” 第5页 原以为这厮歹着了机会又要坐地起价、占她便宜,没想到他竟然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嗯,我记下了。左边的客房已经给你订好了,今晚你就住那边吧。” 慕月一脸的疑惑,他今晚吃错药了?转了性情?怎么一点都不像他嘛。 何青玄没理会她的诧异,只是觉得她这一身衣服十分碍眼。刚才在楼上,远远地就看见她与那个男人一道回来,穿着同样的衣服,有说有笑,看得他很是不悦。 “这衣服,不适合你。”冷冷地甩下这句话,就迳自回房了,留下慕月一脸莫名地伫在原地。 什么跟什么?这衣服又碍着他了?看来他果然没变嘛,还是那个挑剔的公子哥。 自那日遇袭后,慕月就觉得何青玄跟以往有些不同,不会再有意无意地戏弄她,饮食起居上对她也很是照顾。比如点菜都点她爱吃的,给她买了一堆新衣服,怕她遭遇危险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搞得她很不适应。 “你最近怎么了?干嘛突然间对我这么好?”慕月忍不住问道。 “怎么,你不喜欢?”何青玄放下手中的书卷,静静地凝望着她。 “也不是。就是有点不习惯。” “你是我的大夫,我的命都在你手里,自然是不能亏待了你。”何青玄随手翻了一页书,说得很是轻描淡写。 “只是这样?” “不然你期望是怎样?” 慕月撇撇嘴:“当我没说。” 何青玄一门心思地在车厢里看书,慕月无事可做,干脆跑到马车前头找江然聊天去了。 途经一片树林的时候,路边的野花引起了慕月的注意。那浅紫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一片又一片地铺开了去,像是望不到尽头的海,永远抵达不了彼岸。 “这是什么花,江兄你见过吗?”慕月指指那片花海。 “我知道,这叫紫金草,南方很常见。每年二月盛开,所以又叫二月兰。” “真好看啊。”这如梦似幻的感觉,就像在仙境一样。 “你喜欢?” “嗯。” “那我一会儿给你摘些回来吧。” 慕月喜笑颜开:“江兄你真好。” 片刻之后,江然寻了处有水的地方停车,然后便下车给她采紫金草去了。慕月百无聊赖,于是想看看何青玄在做什么。掀开车帘,不成想他竟倚在车厢内壁上睡着了。 凤目落轻羽,绛唇染春意。白衣盛风雪,墨髮捲涟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即便是睡着的样子,也还是让人如此心神荡漾。 慕月上下打量着他的样子,总觉得太过完美无缺的相貌反而少了些趣味。如果给他添些奇异的装扮,会是什么感觉呢? 好奇心作祟,她立马下车摘了些花花草草,然后蹑手蹑脚地爬到他身边,想要插到他的髮丝里。想像他发现之后怒不可遏的样子,心中就觉得十分欢愉。 谁让你以前老是戏弄我,这次就换我捉弄捉弄你吧。 慕月紧张而兴奋地将手伸了过去,刚想有所动作,不料却被他一下子捉住了手。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轻薄我么?”凤目缓缓张开,漆黑的瞳眸深邃而魅惑,像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漩涡。 ☆、莫名被捕 “不,不是……”慕月慌乱地想把手收回来,谁知他不仅握着不放,还一个用力将她拽入了怀中。 他神色暧昧地看着她,有意将身体的重量倾轧到她身上,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搅得她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你,你快些起来啊……”抗拒的话语听起来有几分无力,倒像是催情剂,她越是不愿,他就越要攫取。 温润的唇就那么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那触碰的感觉,像是一道闪电,笔直地戳进她的心窝里。 双唇交织,有如一团刚刚升起的火焰,越来越炽热,越来越旺盛。以为自己会拒绝,身和心却早已背叛,这份难以掩埋的悸动,这种予取予求的渴望。 宽大的手,摩挲过柔嫩的脸庞,滑过纤细的颈肩,像一条无声无息的蛇,向着衣襟中那片神秘的土壤探去。 直至此处慕月才有所惊觉—— 那里是,束胸! 手上勐地用力,一把推开他,然后慌慌张张地逃了出去。 天啊,我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能与他做这种事,我现在的身份可是个男人…… 不对不对,是他在干什么,怎么可以同一个男人接吻? 脑袋越想越乱,脸也滚烫无比,慕月连忙跑到河边,捧了一把水扑到脸上。二月的河水很是冰凉,体内的热度似是一下子就被浇灭了。慕月感觉自己清醒许多,擦擦脸,转身准备回去。 冷不防撞到一个人,慕月惊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有一只手及时地托住了她的腰,然后将她带入了宽大的怀里。 与白钰身上的药香味不同,这人身上,是淡淡的、熟悉的龙涎香味。闻多了,总容易叫人痴迷。 慕月有些羞涩地推开他:“你怎么总是跟我后面,害我差点跌到河里。” 何青玄瞥见她那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伸手想要去触碰:“脸红了嗯?” “只是被河水冻的罢了。”她连忙挡开他。 何青玄轻笑不语。即便是撒谎的样子,也让人心生怜惜、喜欢得紧呢。 有达达的马蹄声自树林里传来,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两名男子御马飞奔而来,扬起一路尘埃。 行至马车前面,那二人忽然停了下来。他们一身褐色麻衣,身形粗壮威勐,背部悬着大刀,其中一名留着络腮鬍子,另一名脸上带疤,容貌很是凶煞。 “你说他们这是要干嘛?”慕月压低了声音问,“路这么宽,看起来也不像是马车挡着他们去路了。” “怕是来者不善。” 何青玄说得没错,那二人甫一下马,就嚯嚯地抽出大刀,向着河岸逼来。 “打劫!”络腮鬍子举着大刀,指着慕月的鼻尖,“识相的就赶紧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这声音,孔武有力,听得人都要震三震。 外貌唬人,慕月实则不怎么怕他们,倒想趁此机会好好挫挫何青玄的锐气,于是语锋一转,立马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讨饶道:“这位大哥,我是个下人,没有钱。要不你问问我家公子,他有钱。”顺手指了指旁边的何青玄。 那大汉见何青玄穿得板正端庄,确有几分公子的样子,于是立马将刀锋转向了他。 何青玄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从容不迫地答道:“我也没钱。不过我这僕人还值几两银子,干活儿也卖力,两位大哥需要的话,就当是给你们的见面礼了。” “何青玄你……”慕月暗中较劲,咬牙切齿地蹬着他。这混蛋,玩弄心机还真是谁也比不过他! “少废话,人我要,钱我也要!”络腮鬍子有点不耐烦了,“小五,我看着他们,你去马车上看看有没有银两。” 第6页 “好咧。”刀疤男得了令就向马车走去。 慕月朝何青玄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怎么办,难不成就让他们这么把钱拿走了? 何青玄嘴角微勾,一副处之泰然的样子,好像毫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也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慕月还是暗暗准备好了袖中的玉笛,必要时分也只能亲自动手了。 刀疤男刚想爬上马车,忽见一道蓝色的影子飞速闪过,形同鬼魅。只听“咚”一声,那大汉已被甩出了几丈之远,倒在了地上。 络腮鬍子闻声谨慎地向后望去,还未待他作出任何反应,身子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风轻轻一吹,像瓦解的沙土,顷刻间瘫软了下去。 有一青年从他的身后显露出来,鼻樑高挺,剑眉星目,蓝衣翩翩,正气凛然。他手中握着紫色的花束,像从晨光中走出一样,自带明媚的光彩。 “江兄你回来了!”慕月喜上眉梢,“刚刚你那是什么招数,怎么一下子就把他们都撂倒了?” “只是点了他们的睡穴,过半个时辰就会自行醒来的。给,你的花。” 慕月接过花放在鼻尖闻了闻:“挺香的呢。谢谢江兄!” 在他们继续赶路的时间里,江湖上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一直盘踞在卧虎岭的风雷寨,几十号人在一夜之间被人杀个精光。 据到过现场的人称,那些人死的时候血液都被人吸干了,只剩下皮包骨头,就跟殭尸一样。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除了吸血,他们还被分尸了,左一块、右一块,丢得到处都是,场面十分可怖。 虽说风雷寨这些年来烧杀抢掠,没少干缺德事,但以这种方式死去,还是过于残忍了些。有人说兇手如此狠毒,应当是仇杀;也有人说此作案手法根本非常人所能为,很有可能是魔人。 一时间众说纷纭,难有定论。江湖上人心惶惶,各大城池也都加强了戒备,生怕惨案会再度发生。 到达泰丰城时,慕月一行还未曾听说这个消息。见到城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免有些疑惑。 “下车检查!”守城的官兵拦住他们的去路。 慕月先一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准备通过查验的关口。刚走到城门底下,城门上悬挂着的金色铃铛不知为何突然狂乱颤动、铃声大作。 慕月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数道金色的光芒便从那铃铛里飞速地窜出,缠上她的身子,将她的手脚紧紧捆住。 “发现魔人,拿下!”旁边的官兵怒吼一声,数把□□齐齐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什么魔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不是魔人啊。你们快将我放开。”慕月莫名其妙,挣扎着想摆脱金光的束缚,可是越挣扎,那金光就束得越紧。 那些官兵根本不听她的解释,拿了块破布就将她的嘴堵了起来。 “唔……”慕月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何青玄,期望他能做些什么,可他竟只是站在原处,对她的遭遇无动于衷。倒是江然想冲上来,还被他一手拦下了。 “带走!”一声令下,一群人将她扛了起来,丢进事先准备好的铁笼里。很快就有人驱动马车,载着笼子朝城里驶去。 慕月紧紧地贴在铁笼边上,无助地望着他。她怎么也不相信,那个曾经拥抱自己、亲吻自己的人,此时此刻居然只是冷冷地旁观着。这是急于跟她撇清关系吗? 都说危难时刻见人心。何青玄,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你就当真如此凉薄么?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第五章早九点半更新,第六章下午两点半更新 ☆、谁是兇手 慕月被关进了不知哪里的地下囚室,手上脚上都套上了厚重的铁链,地面是庞大的八卦阵图案。那铁链只要被拽紧了,八卦阵中就会释放出强大的法力,如同雷电一样贯穿她的身体,五脏六腑像炸裂般疼痛。 她试过用体力的灵力与之对抗,却还是被那法阵压制了下来。想逃脱,实在太难了。 关在这里暗无天日,也不知外面到了什么时辰,门口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她面前,皆是一身酱紫色长袍,神情很是严肃。 “喂,你们到底是谁,快放我出去!”憋了这许久的火,慕月忍不住一顿叫嚣。 为首的中年男子冷哼一声:“放你出去?再放你出去杀人吗?” “杀人?”慕月莫名觉得好笑,“我堂堂一个大夫,这辈子只有救人从未杀人,你要冤枉我也编点像样的话出来!你说我杀人,那请问我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杀了什么人?” 中年男子半眯着眼睛,缕了缕鬍子:“两日前,你在卧虎岭杀了风雷寨五十余口人,你可认?” 风雷寨五十余口?居然是这么大的罪名扣在她头上。慕月一激动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放屁!什么风雷寨,我今天压根儿是第一次听说!还有两天前我明明在赶路,哪儿来的时间去杀人?你若不信大可把我的同伴找来问问!” “你的同伴?就是与你一起进城的那两位?” 慕月点了点头。中年男子一阵嗤笑:“真是可惜啊,他们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出城去了。你让我上哪儿去找他们呢?” 什么?他们走掉了?何青玄和江然,就真的这样丢下她不管了吗? “怕是知道你魔人的身份,他们唯恐避之而不及呢。”中年男子又补充了一句。 “你胡说,你他妈才是魔人,你们全家都是魔人!”慕月握紧了拳头,怒火中烧,想冲上去揍那男人一顿,不料手上的铁链又一次被拽紧,强劲的法力再次袭遍全身,痛得她当即就半跪了下来。 “你还是省点力气吧,这锁魂阵你是逃不掉的。”中年男子对她的挣扎很是不屑,此时有一个手下走到他身边,低声请示道:“堂主,白少侠来了。” “请他过来。” 不一会儿,那手下领着一位青衣男子走了过来。 “沈堂主,好久不见。”青衣男子恭敬地拱手作揖。 “白少侠来得正好,今日我们刚刚将风雷寨灭门惨案的兇手缉拿归案。还需白少侠帮忙出出主意,看看要怎么处理。” “我也是听说了此事即刻就过来了。说是兇手是个魔人?” “没错,这也正是麻烦之处。若是单个魔人出来作恶也就罢了,就怕这背后还牵扯着魔族更大的阴谋。” 慕月模模煳煳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刚刚那次冲击让她身受重创,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復。只是这来人的声音,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而且那中年男子称他为白少侠……他姓白…… 抱着微弱的期望,慕月勉力地抬起头来。青色的身影映入她的视线,一点一点,从模煳变至清晰,正映出了昔日那翩翩少年的模样。 “白钰……救我……”出口的声音有几分嘶哑。 第7页 惊于有人喊出他的名字,白钰立即转过头来:“慕岳,怎么是你?” 沈堂主一时间搞不清楚状况:“白少侠,你们认识?”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但据我所知,这位小兄弟并不是什么魔人,会不会是这其间有什么误会?” “哎~白少侠可千万不要被奸人所蒙蔽。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仅仅是一面,想必也不能将一个人了解得十分透彻。我刚刚听你喊他慕岳,那更不会错了,风雷寨的杀人兇手确是他无疑。” “哦?沈堂主可是有什么十足的证据?” 沈堂主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递给他:“这是在兇案现场找到的。” 白钰将帕子打开,只见帕子的角落上,确实绣着一个“慕”字。 慕月轻哼一声:“这帕子……我早已遗失……难道单凭一个帕子……你们就可以断定……是我杀的人吗……” “沈堂主,单凭一个帕子定罪,确实有些牵强。可还有其他更有力的证据?”白钰也有心为她辩护。 沈堂主虽有些不悦,可还是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不多会儿,他们就又带了个人前来。 “看看,是不是这个人?”沈堂主对新来的人说。 这人慕月是认识的,正是前几日在半道打劫的络腮鬍子。 “没错,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们全寨的人!”络腮鬍子激动地喊道,然后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眼神一下子转为惊恐,“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沈堂主又一个眼色,让人将疯疯癫癫的络腮鬍子带了下去:“这样,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慕月仍不屈服:“我不知你们哪里编排出来的人证……为什么要陷害我……我没有杀人,就是没有杀人……” “真是死到临头还不认罪!”沈堂主显然也被激怒了,“我沈某人做事光明磊落,还犯不着为了你个无名小卒大费周章。何况在城门下,金铃缚就对你起了作用,已证明你是个魔人无疑!” 慕月轻蔑地笑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 “沈堂主,可否让我与他单独谈谈。”白钰及时解围。 “也好。那你就好生劝劝他,让他早些认罪,交出幕后黑手,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白钰点点头,沈堂主便领着一干人等出去了。 待他们走远后,白钰上前几步,想将她扶起,却被她拒绝了。 “白钰兄也相信是我杀了人么?”慕月直直地看着他,与其说是质问,倒不如说是确认。她想知道这世上,是否还有人愿意相信她。 “我不信,只是现在的情况对你很不利。你不妨与我说说这其中的细节,看看我是否有可以帮到你的地方。” 对于白钰,初见之时就有种难以言明的信任,此时此刻能依靠和信赖的人也只有他了,于是慕月便将二人分别后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讲给他听了。 “也就是说,你的帕子是在你遇袭的那晚丢的?” 慕月点点头:“因为帕子不值钱,所以当时丢了便丢了,也没有十分在意。现在想来,倒很有可能是被那群黑衣人偷走的。” “照你这么设想,苍冥教的人追杀你不成,于是盗走你的帕子设计陷害你,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风雷寨的那名人证,为什么一口咬定你就是杀人兇手呢?”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若说仇怨,最多也就是他们打劫不成,我的同伴出手将他们打晕了。可是刚刚他看到我那么害怕的样子,又不像是假的。” “所以很有可能,他看到的那个人是你,但又不是真的你。” “这是什么意思?”慕月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有人假扮我的样子去杀人?” ☆、半夜潜逃 白钰点点头:“如果是为了陷害你,兇手确实有可能这么做。而且这样也就更解释得通,为什么风雷寨五十余口人都死了,偏偏还留了一个活口。”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那个杀人兇手……” “兇手既然要置你于死地,那在你死之前,他就必然会潜伏在周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还有金铃缚之事,怕也是他做的手脚。” 可推测出这些东西又能怎样,现在她被束住了拳脚,连走出这间囚室都难,更不用说去寻找真兇了。 看出她眉宇间的愁苦,白钰继续宽慰道:“这件事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我会为你争取时间,帮你找出真兇以证清白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剂定心丸。他本不用为她做这么多,却还是愿意施以援手。 “白钰兄,真不知要怎么感谢你。” 白钰随手揉了揉她的头:“要感谢的话,就等你安然出来再说吧。” 一瞬间,慕月有些愣住了。这样亲昵的动作,这样柔和的笑容……这一刻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一开始就对眼前之人有种莫名的好感,原来是他的身上,有着与哥哥一样的温暖。 “对了白钰兄,还有一件事……” “嗯?什么?” 本是想托他打探一下何青玄和江然的去向,可一想到他们狠心离去的事情,心中就觉得很是难过。 “没事,没什么,是我想多了。” “那你且在这边好好休养,稍后我让人给你送些吃食来,你就安心等我的消息。” “好。” 白钰走后,慕月索性躺在地上休息。只是一闭眼,那人的一袭白衣、音容笑貌,就会不由自主地闯进脑海里。 他说:以后,还要劳烦慕大夫多多照应。 他说:你是我的大夫,我的命都在你手里,自然是不能亏待了你。 他说: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轻薄我么?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期待了? 我们本是萍水相逢,谁也不欠谁。今日聚在一起,他日也终有一别。他若救我,是出于情义;若不救我,也无可厚非。我有什么可抱怨,可难过的呢? 道理都是懂的,只是世上许多事都不是道理能说通的。眼泪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心像是被人偷走了一块,空空荡荡的。 何青玄,你真的很讨厌……很讨厌…… 慕月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也只有睡着了,才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去难过。 忽而囚室外传来微弱的脚步声,慕月睡得并不深沉,勐地就惊醒了。一个穿着绛紫色斗篷、蒙着面的人,正步步向她走来,手中还端着一盘茶点。慕月想起白钰说过会找人送吃食来,心中便不那么防备着了。 那人放下茶点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转到墙壁边上胡乱地摸索,也不知在找些什么。慕月懒得管他,自顾自地拿起茶点大快朵颐。都饿了一天了,肚子早就受不了了。 第8页 忽闻“啪啪”几声,手上脚上的铁链齐齐裂开了。慕月吃东西正吃得尽兴,望见这一幕,一时间竟懵住了。 “跟我走!”来人勐地抓起她的手,就带她往外跑。 这熟悉的声音,这似有若无的龙涎香味……是他! 逃出囚室时外面已是天黑,守在外面的人也早已尽数倒下。何青玄带着她,一路躲躲藏藏,向着院外的方向跑去。 但囚犯出逃的事,还是很快惊动了其他护卫。院中的人手越来越密集,想直接冲破防卫逃出去还是有些难度。何青玄想起了备用方案,于是改变方向,带着慕月藏到了后院的粮草堆里。 搜查的护卫没多久就找到了这里,按约定由江然现身将他们引开。 等了很久很久,外面没有半点声响后,慕月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从他掌中抽出,低声念道:“谢谢你。” 原以为他弃她而去,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只身前来救她,说不感动,是假的…… “现在说谢,还为时尚早。” 慕月摇摇头:“不管怎样,你能来救我,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透过粮草的缝隙,隐约可见朦胧的月光。慕月想起自己离开妖界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月色。当时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在信中写下,一定会尽早找到天葵草给哥哥治病。 来前她已想过人间的这趟旅行会诸多不易,但没想到事实比她预料的还要坎坷。之前被人追杀,今日又莫名被捕,她真的好怕,怕自己还没找到天葵草,就在这里丢了性命,怕哥哥再也等不到她回去的那一天。 慕月掏出领口的戒指,紧紧地捏在手里。这枚戒指曾佑她在那场灭族之灾里大难不死,她一直视它为护身符。 戒指啊戒指,你一定要保佑我此行顺顺利利,早日找到天葵草,治好哥哥的病。 见她拿出戒指,何青玄顺势问道:“这指环看起来不像是寻常之物,你是怎么得到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听爷爷说,他救下我的那一天,这指环就被我紧紧地攥在手里。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它是能证明我身份的物件,为此我也查问了很久,就是找不到这指环的出处。直到后来……” “后来怎么了?” “后来我终于恢復了受伤之前的记忆,想起了自己是谁,也想起了自己的族人,一夕之间全都丧生在一场火海里。原本那个时候,我就该随他们去的,但不知是谁救了我,还把我放在爷爷家门口。在那之前,我并没有见过这枚指环,我想大概是那位救命恩人留给我的吧。” 她说的不错,当年见那孩子奄奄一息,而他又不能将她带回魔界,于是就将她安置在妖界鬼医的门口。以鬼医的医术,必能护她脱离鬼门关。而这戒指,也算是他留给她的诊疗费了。 “你有想过要去找那位恩人吗?”他试探地问道。 “自然是想过。那场大火来得突然,所有人都说是我族人亵渎了神明,才会引来天火降罪,朝廷也是草草就结了案子。只有我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在天火降下之前,我就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杀气,我看见族人一个一个在我面前倒下,可我却看不见那兇手的影子。 我尝试告诉别人我所看到的东西,可他们却说我是在那场大火中受了刺激,才会胡言乱语。没有人相信我,真是可笑。所以我想,如果能找到那位救命恩人的话,或许可以了解到一些关于当年灭族惨案的真相。” “你想为你的族人报仇?” “换做是你,如果亲眼看见自己的亲人被屠杀,你会甘愿忘记过去,苟活于世吗?”慕月转过头来看他,眼神是从所未有的坚毅。 ☆、后会有期 何青玄忽然觉得这句是自己多问了。想想多年之前,为了復仇,自己何尝不是在赤炼崖下隐忍了一百多年? “我不会。”他郑重地答道。 “我也不会。”她与他,有着同样的坚定。 “那倘若最后你发现你的仇人无比强大,强大到你根本无法企及呢?”当年他和凰印一起到浮霖岛的时候,虽已晚了一步,没能目睹兇手是谁。但从浮霖岛的惨状他也能断定,出手之人必不是普通之人,在三界之内也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若我一日报不了仇,那我便等一年。一年不行,就再等十年。既然上天留了我一条残命,那我就要用这命查出过往真相,手刃仇人,直至我死。” “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谁来给我治病呢?”何青玄故意调侃她。 仅仅一句话,慕月就有些害羞起来:“这天下又不止我一个大夫,我死了,你自然还可以找别的大夫来治。” “可这天下,却只有你这一个大夫,能治好我的病。”他认真地将手覆上了她的手。 丝丝暖意从他的掌心传来,像温暖的外壳,包裹着她的心。如此这样就好,就这么一直一直在一起,不想分开。 何青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到天亮还有些时间,想她折腾了一天也很是疲惫了,于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你先睡会儿吧,到明日出府还有好几个时辰,等天亮了我叫你。” “那你呢?” “我守着你。” 有他的身子当靠垫,慕月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清晨护卫便将粮草车运出了府外,她也毫无感知。 江然前来接应,将几名护卫打晕,一掀开粮草,就看到慕月在何青玄怀中熟睡的样子,害羞得连忙背过了身去。 忽如其来的强光照到眼睛上,慕月感觉有些不适,这才幽幽地从迷濛中转醒。 三人卸了送粮草的马匹,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向前赶路。 走到半道的时候,有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在路中央等候。 是白钰…… 之前说好了要等他查明真相,可还未等他回来,她就先一步脱逃,想他为自己说了那么些好话,也是难以向众人交代。是她有愧于他。 慕月停下马来:“你们先行一步,我还有话要跟他讲。” “可万一他是来抓你回去的呢?这才好不容易逃出来。”江然有点着急了。 “不碍事,我自己做的事,总得亲自给他个交代。而且我想白钰兄,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江然不好决断,只好偷偷瞥了眼何青玄的脸色。 何青玄神色无变,脚下轻轻用力,就骑着马向前去了。江然见状也一併跟了上去。 慕月下了马走到白钰面前:“白钰兄,对不起。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我知道。”之前听她提起过寻药救命的事,“我来也不是为了带你回去的。” 慕月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白钰从袖中掏出一个符包:“这是驱魔符,你且带着,这样经过别的关卡的时候,就再不会被金铃缚困住了。” 慕月接过驱魔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9页 “杀人兇手我还会继续找的。早一日查出真兇,早一日还你清白,这样你才能真正自由。” 他处处为我着想,而我却…… “白钰兄,你为我做这么多,我无以为报……”手中紧紧地捏着驱魔符,只怕不控制,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这本是我该做的,又何谈什么报答。之前你说要去寒昔城,那途中势必会经过四方城。等你到那里的时候,若是得空,不妨来天鸾门找我,届时我应该会在那里。” “好,我记下了。那咱们就在四方城,不见不散。” “嗯,不见不散。” 慕月再次上马,回眸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而后挥起马鞭,扬长而去。 望着她越渐远去的身影,白钰心里,竟涌起几分莫名的惆怅。 调查真相是他该做的,放她离去却是他不该做的。这一次,他承认自己是有些私心了…… 到达云景城的时候,慕月的逮捕令还没有解除。逮捕令上她是男子相貌,为了更好地矇混过关,于是她改回了女子装扮,与何青玄假装一对夫妻,混进了城去。 进城没多久,何青玄就遣江然暗中去协助白钰查案,于是客栈里又只剩下他二人。 今日十五月圆,正碰上城里的花灯节,慕月本想叫何青玄一起出去逛逛,到了他的客房,才发现他一人坐在窗台前默默饮酒。 “怎么喝酒了?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宜饮酒。”慕月上前拦下他的酒杯。 何青玄拿开她的手,悽然一笑:“人生难得几回醉。偶尔饮一次,又有何妨?” 总觉得他今日的神色与往常不太一样,迷离的眼神中似是透着淡淡的哀伤。 “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慕月有点担心他。 何青玄一口饮尽,放下酒杯:“我的心事,你愿意听吗?” “你愿意说,我自然愿意听。” “那就坐下陪我一同喝酒吧。”未待她的回应,他就拿起另一个酒杯,兀自斟起酒来。 慕月不想拂了他的意思,只好坐了下来。 窗外明月正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台落在他身上,像一层透明的羽衣,若即若离,缥缈虚幻。 他说:“今日,是我母亲的祭日。” 慕月这才觉得是自己唐突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应该,很想她吧?” “想吗?”他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不屑,又有几分遗憾,“大概是恨吧。” 这样的回答,是她始料未及的:“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故事还要从我幼时说起……” 他又斟一杯酒,饮完之后才缓缓道来:“我何家世代从商,到了父亲这一辈,一直是由父亲主持事务、打点全局。我还有个叔父,算是二把手。但他不甘屈居于我父亲之下,于是伙同其他亲戚将我父亲杀害了。 原本,母亲与我说,这一劫我们逃不过,要一起去黄泉寻我父亲。可是到了悬崖前面,她只把我推了下去,并没有与我一起。” “那你母亲呢,她怎样了?” “她?”提到这个字的时候,他的脸上满是轻蔑,“她为了自保,不仅嫁与我叔父作妾,还生了一个孩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她杀我,不过是我叔父答应饶她不死的条件。” 都说虎毒不食子。慕月不敢相信,一个母亲为了保命,真的可以亲手杀害自己的孩子。 “你觉得,这样卖子求荣的人,有资格称之为母亲,我有理由不去恨吗?”何青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明是轻蔑的话语,可她却从中听出了他的痛,那种从骨子里不愿意相信的痛。爱之深,恨之切,他有多恨自己的母亲,就有多少不能遗忘的过往,不能割捨的深情。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事情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的呢?” ☆、同房之实 何青玄停下手中的酒杯,不解地望着她。 “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不妥,毕竟我没见过你的母亲,也不了解当年发生的事情。但从你的言语,我还是能感觉出,在事情发生前,你们是有过美好、快乐的时光的。 如你所说,你叔父为了独揽大权杀了你父亲,如果我是他,也势必要对你斩草除根的。所以即便你母亲不动手,他也会想尽办法置你于死地。 相反,如果是你母亲亲自动手,反而可以掩人耳目,留有一些余地。毕竟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她推你入悬崖并没有害死你,你还好好地活到现在。” 说到这里的时候,何青玄握着酒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了几下。 “我想你一直以来怨恨她的,也不是她害你这件事,而是怪她没有与你一起跳下悬崖。至于这背后的原因,我猜不透。但我想她当时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缘由,才不得不这么做。” 她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何青玄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出这样的言论,但她的话又句句在理,让人无可辩驳。又或许,她说出来的,正是他不为人察的心思,是他一直以来所期望的结果。 他何尝不希望,当年母亲的所作所为是有苦衷的呢?他要的,不过是一个解释,只要她肯说,他想自己当即就会原谅她了。可是直至她死,他也没能等到那个答案。 “也许,你说得对。”他不得不承认。 不知是不是被月色所染,慕月看起来也有几分惆怅:“其实相较起来,你已经比我好很多了呢。”她拿捏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念着谁。 “何出此言?” 慕月举起酒杯,一口饮尽,笑中带着苦涩:“我是姑姑捡来的孩子,连亲生父母的样貌都没见过,更别说感受父母之爱是什么样子。你说是不是更惨一点?” “从未得到,便不会体味失去之苦。”何青玄安慰她。 “也对。人生哪有那么多圆满的事情,能过好一日便是一日了。来,为未得到和已失去的事物干杯!” 月下相邀,对饮成双。一壶酒尽,又添一壶。几轮过后,慕月已有些晕晕乎乎,开始说起了胡话。 何青玄见她醉了,便停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将她抱到里间去休息。 醉酒后的慕月,脸蛋红扑扑的,眼神妖娆迷离,他看得痴了醉了,静静地守候在床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 朦胧中,慕月看见眼前有个影子,一把扯上他的袖子,口中喃喃地念叨:“何青玄,你到底是谁……你那么讨厌,那么坏……可为什么,我总有种欠你的感觉呢……” 何青玄小心翼翼地拿下她的手,轻柔地握在两手中:“你是欠我的,所以要用一辈子来还,知道么?” 慕月听了痴笑两声,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慕月做了一个许久都不曾梦到的梦。那还是她刚进慕家不久,与哥哥一起去郊外的荒山上採药。 第10页 她兴致勃勃地拿着小锹挖何首乌,忽然挖出了一条长长的蚯蚓,吓得她当即扔掉小锹,躲到哥哥后面:“哥,有虫!” 慕云海瞥了瞥,不过是条蚯蚓,就把她吓成这样。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小月不怕,我这就去把它挑开。” 他将蚯蚓放生到远处,慕月却是受了惊吓,说什么也不肯挖药了,于是就跟在他后面拿拿药框、递递小锹。 转眼天色变暗,远处雷声轰轰,二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途中意外地发现,一处岩壁上长着珍贵的药草金钗石斛。 金钗石斛可遇不可求,慕云海不想放弃,于是吩咐慕月在岩壁下等着,自己则是抓着石壁上的杂草,一步一步,艰难地攀爬了上去。 眼看已经摘到了金钗石斛,慕云海高兴地朝慕月挥挥手,不料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瞬间倾倒,飞速地从高处坠了下来。 “哥!”目睹这惊险的一幕,慕月勐然从噩梦中惊醒,脸上身上全是冷汗。 她记得当年哥哥从崖壁落下的时候,地面立刻有大片大片的血迹铺开了去。她惊慌失措地哭着喊着,晃动他的身体,可他还是全无反应。 彼时她还不懂医术,也不会急救,只好一边哭着,一边跑下山去找人帮忙。大雨转瞬间倾盆而下,淋湿了她的衣服,迷濛了她的双眼。 她在泥泞的山坡里跌倒了无数次,手上、腿上全是伤痕,可她一刻也不敢耽误,只想快点找到人来救哥哥。 后来爷爷赶到的时候,哥哥虽昏迷不醒,但好歹还是有气的。大家都说从那么高的岩壁上摔下来,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蹟。 哥哥虽大难不死,但自那之后身体就落下了病根,常常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昏睡中,任谁都喊不醒。初时只是一两个时辰,后来时间越来越长,病症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伴随昏睡的,还有生命的流逝,哥哥的身子越来越虚弱,已经到了难以下床的地步。爷爷虽名为鬼医,医术在妖界数一数二,可也看不出哥哥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不知今日这个梦又预示着什么,慕月心里越来越担心。不知道哥哥现在怎样了,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走至外间的时候,何青玄正坐在窗台边看书。 慕月故意清了清嗓子:“那个昨夜……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毕竟醒来的时候,她是在他房中的。 何青玄放下手中的书卷,面露一丝轻佻的笑:“抱着我睡了一夜算么?” 什么什么!我居然……抱着他……睡了一夜? 慕月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昨晚我喝醉了,不管做了什么都是无心之举,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了。” “娘子这是要借醉酒之名,推卸昨晚的责任么?”何青玄有意走到她面前。 “谁是你娘子!”慕月瞬间炸毛,就算她此时还是女子装扮,就算他们对外仍以夫妻之名相称,但那都是假的!假的! “你我已有同房之实,娘子怎可耍赖。”何青玄不依不饶。 “什么叫同房之实!你我不过是在同一间房睡觉而已,怎么能算那种同房,你不要歪曲事实。何况你我都是男人,同住一间房又怎么了?” “是男人,就不能做那种事了么?”何青玄欺身贴近她的面前。 “你……”不是吧不是吧,难道他真有那种癖好,龙阳之癖? “我若喜欢你,你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何青玄再近一步,将她逼到墙壁上,退无可退。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明日起改为一天一更哦~有时考虑到文章的衔接也会一天两更的。更新时间为早上九点半~ ☆、思妹之情 慕月正不知道要如何应对,门外忽然传来敲门的声音:“公子,是我。” “江然回来了,你还不快让开……”慕月故意压低了声音,赶紧催促他。 何青玄眉毛微挑,略略有些不爽。这小子回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进来吧。”他退开一步,整了整衣裳,故作正经。 门一打开,慕月就飞也似的逃了出去,江然莫名奇妙地盯了她两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事情办的怎样了?”何青玄踱步到窗前。 江然恭敬作揖:“回公子的话,杀人兇手已经找到了,并且已被万宗派的白钰就地□□。当然他们在打斗的时候,属下也暗中帮了下忙。” “哦?兇手是什么人?” “是苍冥教的左护法黑豹。这人很是狡猾,先是扮作慕岳的样子去杀人,然后又收买人证去指证,后来那人证向他讨要好处的时候,被他下狠手给杀了。” “这些都是你查出来的?” “属下当然没那个能耐了。”江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些都是白钰查到的,我也就是跟着他才知道的。” “我知道了。这些天你也多留意下慕岳的安危,以防苍冥教的人再有所行动。” “是,属下遵命。”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妖界,慕云海正沉浸在梦魇中,很是痛苦的样子,两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被褥。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大喊一声“小月!”,勐地惊坐了起来。仿佛经歷了一场持久的浩劫,他虚弱地喘着气,身上的亵衣也早已被汗水浸透。长久的虚耗使得他的肤色惨白如雪,眉眼的轮廓也消瘦得分明。 “云海,你醒了……”慕远山关切地前来探望,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慕云海抹了抹额前的虚汗:“爷爷,这一觉,我睡了多久……” “两月有余了……”慕远山重重地嘆了口气。 两月……这么久……慕云海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如今他昏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不知哪一次,就真的一睡不再醒了。看来他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到刚刚梦中的画面,一把锋利的长剑刺入小月的胸口,心中就是一紧:“爷爷,小月呢,怎么不见她人?” “哦,昨日邻镇的人前来求医,小月就代我出诊去了,估摸着要两日后才能回来吧。”慕远山随口扯了个谎,云海大病初醒,他实在不想让他过分担忧。 “这怎么行呢,小月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实在太危险了。我要去找她。”说罢他便掀了被子想要下床,可他脚下虚浮竟是连站都站不稳。 慕远山连忙伸手托住了他:“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走路都困难,要怎么去找她呢。你且在家安心休养两日,我这就托人给她带信,要她诊治完了就早点回来。” “可是我等不及了。我梦到小月有危险,如果不能亲眼看到她平平安安的,我就没法安心。爷爷我求你,你就带我去见小月吧。要是小月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多活这两日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11页 “简直是胡闹!”慕远山一急脾气也上来了,“你就当你的命这么不值钱,想不要就可以不要吗?” “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他十分焦虑的样子,慕远山也很是心疼。他的孙儿他最了解了,自打小月进了这个家门后,他就一直将这个妹妹视为掌中宝、心头肉,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若要他宽心,除非小月此时此刻完好无缺地出现在他面前。 也罢,瞒是瞒不过去的。慕远山哀嘆一声:“小月你就不用找了,找也是找不到的。” “爷爷这话什么意思?” 慕远山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交予他手中:“你自己看吧。” 慕云海颤颤巍巍地打开信来,上面是小月那熟悉的字迹—— 哥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当到达人间已有段时日了。听说人间极寒之处长有一种仙草,可以治癒哥哥的病,我想尽力试试,将那仙草带回来。所以哥哥你一定要好好撑下去,等我回来,知道吗?在外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哥哥切莫担心。 慕月字。 慕云海捧着那封信看了很久很久,一字一句反覆默念,刻入心底。这绝对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了…… 慕远山亦是心神疲惫。这两个孩子,一个不辞而别,一个枉顾生死,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哪…… “你要是真的心疼小月,那就该依着她的意思,好好养病,等她回来。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实在经不起你们这般折腾。我这一身医术虽能救人,但也医不好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命是你自己的,你若不珍惜,那我也只好当自己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孙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完这番话,慕远山一边嘆气,一边摇头,走出了门去。 慕云海紧紧地捏着信纸,悲伤而又无奈,只得将信捂在胸口,默默地念着:小月…… 是夜,慕云海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像是下了一个决定,他轻嘆一口气,然后阖上了双眼。一道黑影自他体内划出,在床边凝成了人形。 那是一个来自暗夜中的人。一身漆黑的长袍无风而动,三千墨发随意地散落在肩上,肤色是如萤光一样的白色,眉眼却很深邃,像是装得下亘古的时空和浩瀚的星辰。 他是慕云海,却也不是慕云海,准确的来说是寄宿在慕云海身上的一个精魂。当年为了留在小月身边,他与慕云海定下了魂宿的契约,如此才使得慕云海能够继续在这个世上留存。 可是魂宿之法也终有期限,随着时间的推移,宿主的身体会越来越差,而他的精魂也再难与其融合。如今不过是拖着一口气,还强留着这身子。可若他长时间离开,宿主的身体必将快速地腐化。一旦腐化即意味着契约终止,无可挽回。 所以即便他在人间找到小月,又或者换了下一任宿主,他都不会再是慕云海,不再是她相亲相伴的哥哥。只因在旁人的眼中,慕云海已是真真正正地死去了。 但是这一切跟小月的安危比起来,都不重要。自打他来到凡界的那刻起,他就是为了保护小月和赎罪的,这是他这一生的使命。 床上的慕云海沉静而安详,他再望了那遗容几眼,转过身来,准备离开,不料慕远山竟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你是何人?又对我孙儿做了些什么?”慕远山冷冷地望着眼前之人,厉声呵问。 ☆、幕后黑手 “爷爷……”习惯性地将这个称唿脱口而出。 慕远山不解地望着他。 原本手上已经凝出了黑色的法力,准备将爷爷今夜看到的事抹个一干二净。可是看到爷爷那苍老的容颜,心中竟有些不忍。 就算消除了记忆又怎样呢?等爷爷明日醒来,还是要面对慕云海已死的事实。 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将所有的缘由统统告知。于是他掀开衣袍的一角,重重地跪在地上,嚮慕远山深深一拜:“是孙儿不孝,不该欺瞒爷爷这么久……” “你说什么?”慕远山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直起身来,郑重地望嚮慕远山:“我本名为肃,是天地间的一缕精魂,确实不是您的孙儿慕云海。而真正的慕云海,早在百年前从悬崖落下的那次意外中,就已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慕远山的眼眶不由得张开了几许,背在身后的手也紧握成了拳头。 “当时我受人之託,前来寻找小月,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只是慕云海执念很深,魂魄一直徘徊在尸身旁不肯离去。在小月下山寻人的时间里,我前去与他交谈,得知他不肯离去的原因,是还有未了的心愿。所以我与他定下了魂宿的契约,答应借他的身体,继续以慕云海的身份守护在爷爷和小月身旁。”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啊……”慕远山心酸地悲嘆。 肃有些意外:“爷爷是早已知晓了吗?” “算是吧。原本我见你劫后余生心中还很是庆幸,可是越到后来就越觉得有些蹊跷。按说一个人即便是重伤了头部,行为习惯、厌恶喜好都不应有所改变的,但你却多处与我的孙儿不同。 可奇怪的是,你的脉搏气息,又与云海没什么两样,尤其是你们食用海鱼后,身上会一样起疹子。我一直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直到有一日,我在古籍中无意看到了魂宿契约的说法,身体唯一而灵魂有别,那时候我就怀疑是有人占用了云海的身子。” “既然爷爷早已察觉,那为何不拆穿云海呢?” 慕远山捋了捋鬍鬚,慨嘆道:“这么多年,你为了我、为了小月、为了我们的济世堂尽心尽力,我又岂能不看在眼里呢?如果你有心害我们,先前多的是机会,又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呢? 你虽不是云海,但这百年来的朝夕相处,在我心里,早已把你当成是我真正的孙儿了啊……” “爷爷……”纵使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慕远山上前几步,有意将他扶起,不料手竟从他的身体里穿梭而过,抓了个空。 “这是怎么回事?”慕远山极度震惊,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肃连忙解释:“爷爷不必惊吓,肃本身是没有实体的,旁人触不到我,我也触不到旁人。” “也罢。那你今日从云海的身体里出来,是为了去找小月,对吗?” “是。” “那云海会怎样?” 这也是他最在意的问题:“孙儿有一事想拜託爷爷。希望在孙儿回来之前,爷爷能用药石保住云海的身体不烂,唯有这样,肃才有可能,继续回到云海之前的样子。” “好,你要去人间,我不拦你。只希望,你能与小月一同平安归来。” “是。云海在此,谢过爷爷。” 一处僻静的庭院水榭里,白色的纱幔随着清风轻轻飘荡。透过重重轻纱,隐约可见长榻之上,有一曼妙的身影,凹凸有致,妩媚多姿。 第12页 莲姬闲散而慵懒地从果盘里捻起一枚樱桃,轻启红唇,任甜蜜的果汁在唇齿间化开。 她肤若凝脂,唇红似血,微微上扬的丹凤眼优雅地低垂着,有着说不尽的魅惑。右眼角处,是一朵精緻的黑莲,于无声无息中绽放,胜过芳华万千。 一群黑衣人从水榭侧面鱼贯而入,为首的那位,黑色大氅上用金线绣着精緻的雄鹰图案。 “参见莲姬大人,属下来迟,还请大人见谅。”黑鹰携一众人等跪拜。 “起来吧。”莲姬懒懒地回应,“怎么就你一人,黑豹呢?” “回大人,黑豹他,他已经死了……”黑鹰面露悲伤之色。 “怎么回事?”莲姬有些意外地从榻上坐起,如墨的长髮顺势滑落到了地上。 “几日前,我与黑豹计划借沙木堂之手除掉血影魔尊,原本那血影已经被捕入狱,只待行刑。没想到万宗派大弟子白钰会突然插手此事,他不单放走了血影,还查出了黑豹与此事有关。黑豹为了摆脱他的纠缠,与他在卧虎岭大战了一夜,不成想,最终还是遭了他的毒手……”说到此处,黑鹰的墨瞳中已有盈盈欲泣的泪光。 莲姬不解地皱了皱眉:“那万宗派也算名门正派中的第一大派,怎么会跟血影扯上关系的呢?” “这……属下也不知。可那白钰帮血影逃脱不假,杀害吾弟黑豹更是不争的事实。杀弟之仇不共戴天,还请莲姬大人一定要为吾弟做主啊……”黑鹰悲恸满面,只恨不得,能立刻杀了白钰为弟报仇。 “这个你放心。这么多年来,左护法为我教尽心尽力,众人皆是有目共睹。如今左护法遇难,我等绝不会坐视不管。杀害我教护法,即是与我苍冥教为敌,哪怕是倾尽全教之力,也定要取了那白钰的项上人头,以慰藉左护法的在天之灵。”莲姬安抚道。 黑鹰感激不已,拱手跪拜:“黑鹰代吾弟谢过莲姬大人。” “你且节哀顺变。这些日子,你就先将黑豹的尸骨送回龙幽潭好生厚葬。血影这边的事,就由我亲自处理。” “是。” 拂面而过的微风吹乱了髮丝,莲姬伸出青葱玉指捋了捋鬓髮:“我要你带的血影的画像,带来了吗?” “带来了。”黑鹰使了个眼色,身后的随从即从托盘中取出画像,在石桌上铺展开来。 莲姬走上前来仔细观摩,黑鹰顺势到她旁边讲解:“这幅就是血影到人间后伪装的样子。” 画作中人唇红齿白、娇俏俊秀,身形不高不矮,背后马尾翩翩,生得一副邻家书生的模样,莲姬不禁感嘆道:“长得如此眉清目秀、纤巧瘦弱,倒真是与他的雷厉之名有着天壤之别呢。” 黑鹰随即附和:“血影为人奸邪狡诈,善于伪装。要不是我们有血虱一路跟踪,恐怕也很难识别他的真实身份。” 莲姬点了点头,瞥见那托盘中还有两幅画卷,于是问道:“那另外两幅是?” “哦,这两幅是与血影同行之人的画像。”黑鹰随手抓起一幅铺了开来,“此人名为江然,身份是一名随从,身手矫健,武功应该不弱,平日里与血影的关系也较为亲近。” 莲姬颔了颔首。 黑鹰又拿起另一幅画作:“这位则是江然的主子,身份背景还未查明,但看他出手阔绰,推测应是位富家子弟。此人身体孱弱,需要大夫从旁照料,血影就是借了这个机会才与他们一起同行的。” “哦对了,此人名叫何青玄。”黑鹰又补了一句。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莲姬的手指陡然颤了颤:“你说……他叫什么?” ☆、祈我所愿 “叫何青玄。”黑鹰又确认了一遍。 这一次,莲姬的心也止不住跟着颤抖起来…… 青玄啊……是那个已经被人遗忘了四百年的名字。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它。 一瞬间,已是泫然欲泣,但考虑到周围还有旁人,她便稍稍压制了下情绪,装作无事的样子道:“画像留这儿,你们先退下吧。” “是。”黑鹰领着一干人等退出了水榭。 待他们远去之后,她才忍不住走到那画像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画像中人的脸。记忆中的玄殿下,还是青涩少年的模样,如今四百年过去了,他应当生得更加丰神俊朗、清新飘逸了吧。 这画像中人,虽与他过去的模样也有着不小的差别,但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她觉得这个人就是她的玄殿下,是她朝思暮想念了四百年的那个人。 想起玄殿下送她的七彩琉璃珠,左手忍不住抚上了颈间的珠链,心中时而悲伤,时而欢喜。 玄殿下,你一定要等我…… 休憩两日后,慕月一行又开始继续赶路。出了云景城,是一片幽森晦暗的丛林,这里的树木盘根错节、遮天蔽日,行走在其中很难辨得清方向。 到了傍晚时分,林中更是漫起了厚厚的浓雾,视野很是狭隘,江然便找了一处空地停下马车,准备生火过夜。 “这林子这么阴森诡异,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吧。”慕月跳下马来,帮江然一起拾掇柴火。 “这可不好说,据说这里常有妖兽出没,所以被人称之为伏妖林。说不定晚上等你睡着了,会突然扑出个豺狼虎豹啥的,把你给吃了。”江然啊呜一声,装作张牙舞爪的样子吓唬她。 妖兽?慕月呵呵地笑了。妖兽我可不怕,我自己不就是妖么,没准儿还能叙叙旧呢。 “哎?水袋没水了,我去找些水来。”江然敲了敲水袋,只倒出几滴可怜的水来。 “那我也去找点野果吧。”慕月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随后站起身来。 这林子树木虽然繁多,果实却少得可怜。慕月走了好几里路,才看到一片青涩的果子。 林里无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祟,慕月总觉得身后有飒飒的响声,像是有人一直在跟着她。但是几番回头,又什么都没看到,甚至连树叶的动静都没有。 奇怪啊奇怪,难道是我幻听了? 而肃一直躲在后上方的枝叶里,静静地望着她。脱离慕云海的肉身后,他的法力不再受限制,找到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他不能以现在这副模样去见她,得另外想个办法才行。 慕月踮着脚尖,吃力地摘了些果子兜在怀里。一回头,竟然发现有个人影伫在她身后,吓得她啊的一声,当即扔掉了所有的果子。 定睛一看,那人影原来是何青玄。 人吓人,吓死人。她好一阵缓不过来,气急败坏地骂道:“喂,你到底是人是鬼啊,怎么走路没半点声音?” 何青玄倒很是淡定,弯腰捡起地上的果子:“你许久未归,江然有些担心,所以我过来看看。” 这一句又让慕月忽然没了脾气。 第13页 “哦?江然担心,那他怎么不亲自来寻我啊?”她有点乐呵地回应,想要戳破他的谎话。 “他自然是有事要忙。”何青玄也很会自圆其说。 这傢伙,撒气谎来都不带脸红的。比口舌,她永远比不过他,不过想起他对自己的关怀,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哎对了,刚刚我一直觉得身后有人,是不是你跟着我呀?”慕月好奇地问道。 何青玄否认:“我也是刚到。这里是伏妖林,魑魅魍魉也时常有之,你还是小心些好。” “嗯,那我们快些回去吧,免得江然等急了。” 二人并肩朝回程的方向走,没走几步路,就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微弱的“吱吱”声。 “那边有声音哎,我们过去看看。”慕月一时好奇,说着就往草丛的方向跑去了。 何青玄简直要扶额。刚刚提醒她要小心,这么快就被她全都抛诸脑后了。 不一会儿,慕月从草里抱出了一团白绒绒的东西:“是只小狐狸哎。不过它的腿被咬伤了,流了好多血,我们把它带回去包扎下好了。” 那小狐在她怀中颤颤巍巍的样子,很是可怜。何青玄看了两眼,没有提出异议。 小狐狸伤得挺严重的,即便包扎好了也不能立即行走,慕月想着要是现在把它放回去,说不定又要成为什么野怪的腹中之物了。倒不如把它带在身边,等它伤好了再放生。 “哎,我想给它取个名字,你们说叫什么好呢?”慕月抱着小狐,坐在火堆旁边,融融的火光衬在脸上,很是温和。 “它这不一身白毛么,要不就叫小白好了。”江然很是随性。 “小白?”这个名字倒也贴切,但转念一想又立即否认,“不行不行,白钰也姓白,给小狐狸取这个名字,岂不是冲撞了他的名讳。” 何青玄坐在旁边看书,原本对取名之事毫无兴趣,但听到她提起白钰的名字,眉头还是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那我再想想好了。”江然抓耳挠腮,又开始苦思冥想。 慕月也一同低头思索,忽而灵光一闪,兴奋地叫了起来:“我想到了,就叫它祈愿好了!在我们的家乡,狐仙是为众祈福、替人还愿的神明。倘若能得到狐仙的庇佑,一生便能寝食无忧、安乐无虞。” 说罢又温柔地摸了摸小狐的头:“今后就叫你祈愿,这个名字你可喜欢?” 小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似的,对她讨好地吱吱了两声,又用头朝她怀里蹭了蹭。 半夜,何青玄独自在车厢内就寝,慕月和江然则是随便找了根树干,便倚下睡着了。林里雾气湿重,夜晚尤其阴冷,慕月虽抱着祈愿,还是冷得有些不舒服,在睡梦里也忍不住用手搓了搓身子。 何青玄本就睡得轻浅,即便是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也能让他很快醒过来。他掀开车帘,极轻微地下了车,见到慕月睡梦中也眉头紧蹙的样子,不觉有些心疼。 小心翼翼地将祈愿从她怀中挪开,抱她入怀,起身朝马车走去。 这一惊动,祈愿难免就醒了。看到主人被抱走,自然也想跟过去,无奈腿脚还受着伤,动也不能动。它支吾一声,以此表达不满,何青玄回头还了它一个冰冷的眼神,比之万箭齐发还要可怕。 一瞬间,它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想叫唤,喉间却是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了。无奈,它只好乖乖地瑟缩了回去,何青玄这才安心地将慕月抱上了马车。 良辰美景,佳人在怀,他怎能让一只小狐狸,搅了自己的雅兴呢? ☆、路遇佳人 这一夜,慕月在何青玄怀中睡得很是安稳,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有一股融融的暖意将自己包围。她心满意足地从美梦中醒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车上。 车厢里并未见何青玄的影子,但身上还留着他的白色大氅。 心中忍不住暗暗欢喜。他虽总也不说,但其实还是这般在乎自己的。 轻轻握着那大氅,放至鼻尖嗅了嗅,那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独有的龙涎香味,淡淡的,很好闻,像酒一样让人迷醉。 赶路的时候,慕月骑着骏马与江然并肩同行,一想起他昨夜的温情,她就忍不住呵呵呵地笑。 “慕岳,你这一路都在傻笑,到底是在笑个什么劲儿啊?”江然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慕月连忙摆摆手,又用力抿了抿嘴,却还是藏不住面上的笑意。 忽闻远处传来悽惨的求救声:“救命,救命啊!”。 循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一个黄衫女子自树林中跑了出来,朝着他们车马的方向一路狂奔。看她慌慌张张的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在追赶,中途磕磕碰碰了好几次,被荆棘扯烂了衣服也全然顾不上。 果然不到片刻,便有一条野狼从她身后蹿了出来。那野狼身形健硕,模样兇狠,口中还不时发出呜呜的声响,很是吓人。 那女子有危险…… 慕月心中一紧,即刻腾起身来,借着马鞍纤足一点,朝着那女子的方向掠了过去。江然也急忙停了马车,追了上去。 黄衫女子跑得太急,一不留神被脚下的乱枝绊倒,整个人扑到了地面上。野狼本就与她只有几丈之距,见势更是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眼见着就要落到她身上。千钧一髮之际,慕月赶过来抱住她,在地面连滚了好几圈,才躲过了野狼的袭击。 野狼一击不成,十分恼怒,又一次跃起身子向她们发起了进攻。江然及时甩出了袖中的暗箭,直钉入野狼的咽喉,将它甩出了几丈之远。 “你们没事吧?”江然匆忙赶了过来。 “我没事。”慕月撑着地面坐了起来,身边的女子却是迟迟没有动静,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早已被野狼吓晕了过去。 “先把她带到马车上休息一下吧。” 江然点点头,将那女子抱了起来。 约摸一刻之后,黄衫女子才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是白衣翩翩的何青玄,倚着车厢翻看书卷的样子。 “多谢公子搭救之恩。”黄衫女子感激地朝他行以一礼。 何青玄却是头都未抬:“救你的人在外面,不必谢我。”声音也是冷冷淡淡的。 黄衫女子热脸贴了冷屁股,难免有些尴尬:“小女子凌霜,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她还是不愿放弃与他搭话。 听到凌霜这个词,何青玄终于有所触动,翻着书的手停顿了下来。 凌霜花,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朵的名字…… 他抬起眸来扫了那女子一眼,又很快地落下,不咸不淡地回应道:“何青玄。” 凌霜见他并无搭理她的意思,也不好再强行与他交谈,于是礼貌地告别:“何公子且安心看书,小女子就不叨扰了。”而后掀了帘子,出了车厢。 江然见她出来,关切地问道:“姑娘你醒了?” 第14页 “嗯。”凌霜点了点头。 慕月见状也将马匹凑了过来:“姑娘感觉好些了?” “好多了,公子叫我凌霜就可以。” “凌霜姑娘你怎么会一人在这伏妖林里?”慕月不免好奇。 “不瞒公子,凌霜原本是住在云景城,与家父相依为命。只是前些日子,家父因病去世了。临终前,他怕我一人生活艰难,于是嘱咐我去寒昔城投奔我的舅舅。”似是念及父亲去世的过往,凌霜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凌霜姑娘节哀顺变。”慕月连忙安慰道。 “我没事。”凌霜捻着衣袖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这两日,我料理了父亲的丧事后,就收拾了包袱,准备去找舅舅。无奈家中贫寒,也买不起马匹,雇不了车夫,于是就打算自己徒步前往寒昔城。” “徒步?”慕月惊讶得叫了起来,“凌霜姑娘你可知道这里到寒昔城有几千里远?且不说正常马车行走,到那边也要好几个月。就说这山高水远的,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出行,也不安全哪。” 慕月说的事,她又何尝不知。如今还未走出这伏妖林,她就差点被野狼夺了性命,前路还有多少艰辛,可想而知,若能活着到达寒昔城,便已是万幸。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凌霜无奈地低下头来。慕月见她孤苦无依的样子,像极了初到人间的自己,不免心生同情:“凌霜姑娘,要不这样吧。我们也是去寒昔城,你就跟我们一同上路,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真的可以吗?”凌霜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芒。 慕月刚想说“当然可以”,江然就抢先一步说道:“要不还是问问我家公子的意见?” 经他这么一提醒,慕月才觉得自己有些武断了。他说的对,自己本身也是寄人篱下,这一路吃的住的用的,全是何青玄掏的钱。多一人还是少一人,理当由他来决断。 于是她退到车厢旁边,敲了敲车厢外壁:“哎何青玄,刚刚我们的谈话你听到了不?这件事你怎么看?” “你决定就好。”车厢里传来了清清淡淡的声音。 慕月心中一阵高兴,连忙跑到前头去招唿:“他同意了!凌霜姑娘,你就安心跟我们一道上路吧。” 凌霜止不住笑若晚霞,眼中闪着感激的泪光:“凌霜谢过诸位公子!” 到了四方城后,一行人便找了家客栈住下了。何青玄虽说面上接受了凌霜同行,心底里对她的身份来歷还是有些疑虑的,于是又遣了江然返回云景城去调查。 闲来无事,他便铺了一盘棋,执黑白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咚咚咚”,门外传来三声叩响:“何公子,是我,凌霜。” “进来。”何青玄没有考虑过多,轻声应下。 凌霜轻轻地推开房门,恰巧此刻,另一侧的慕月也刚好打开房门。她的房间正在何青玄的对面,原本是想找他打发时间,见凌霜进去了,又只好退了回来。 凌霜走进房中,将手中的香炉搁在一边的茶案上:“何公子,听江然说你最近夜里睡得不甚安稳,所以我就跟慕公子讨了安神的方子,并亲手调制了这安神香,希望能对你的睡眠有所助益。” 何青玄专注于手中的棋局,没有过多分神:“多谢。” 凌霜端着步子,好奇地走了过来:“何公子喜欢下棋?” ☆、棋逢对手 往那棋盘上端详了片刻,凌霜便大致了解了黑白棋子的阵势。自己与自己对弈,攻守之道全都深谙于心,无论是黑是白,全都占不得优势。要想打破自己既定的思路,何其困难,何青玄正是被这一点所困,执着棋子难以落定。 凌霜忍不住评论道:“何公子下棋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固然是好事。但这若是在真正的战场上,持久鏖战,弹尽粮绝,这对双方来说都没什么好处,最终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场面。但倘若能放弃一子……” 凌霜伸出纤纤玉指,指向棋盘中的一枚黑棋:“放弃这一子,乍看之下是走了劣势,但却能诱敌深入,外力合围,从而拉开敌我双方的差距。” 何青玄顺着她的手看向那一子,又重新审视了下局面,发现她说的不偏不倚、正中要害。 “没想到凌霜姑娘也是博弈中的好手。”他有些诧异。 “何公子过奖了。”凌霜温婉一笑,“凌霜也只是略懂皮毛。若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否让凌霜与公子对上一局?” 何青玄想着一人对弈也是无趣,便答应了:“好。” 与他对面而坐,执子交锋,你来我往。恍惚间,凌霜像是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 彼时他们在闲庭中专心对弈,拂面而过的微风,吹乱了他好看的银髮,翩然下落的花瓣,在地上铺上了一层芳华。他们相视而笑,打趣逗乐,好不欢心。 “凌霜姑娘,该你了。”何青玄一句话,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凌霜自觉有些失态:“抱歉,是凌霜失礼了。”执着棋子重新望向棋局,仔细查看一番后却发现已无处落子。 “这一局,是我输了。”她遗憾地放下手中的棋子。 “无妨,我们再来一局。”何青玄开始收拾棋局。 凌霜摇摇头:“凌霜久未下棋,技艺已经生疏,此间难是公子的对手。”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以姑娘的棋艺,这世间已难逢敌手。能与姑娘对弈,也实属何某三生有幸。” 被他如此称赞,凌霜的面上浮起些许红云:“何公子谬赞了。那凌霜就斗胆再献丑一局,不辜负了何公子的美意。” 这边厢,何青玄与凌霜在棋局中杀得酣畅淋漓,难分高下;那边厢,慕月在房中反反覆覆地踱着步子,还时不时地从门缝里探头张望,看那凌霜有没有从他房中出来。 这又三刻的时间了,对面房中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究竟在干嘛呢…… 慕月沮丧地坐到床边上,看到祈愿正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于是伸出手来,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如此心烦意乱呢……慕月唉声嘆了口气。 屋内薰香缭绕,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弥散了开来。 何青玄渐渐觉得头有些发沉,提不起精神来,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 “何公子怎么了,不舒服吗?”凌霜放下手中的棋子,关切地问道。 “许是困了,头有些昏沉。” “那这棋我们就别下了,我扶你到床上好好歇着吧。” “也好。” 在凌霜的搀扶下,何青玄站起身来。他迷迷煳煳,竟有些看不清方向,勉力走了几步路,脑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光景就忽然间都没有了,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来。 凌霜连忙用身子抵住了他,将他小心地拥在怀里,嘴角却弯起了一道魅惑的弧度。 第15页 将他安置到床上,她坐在床沿,凝视着他那张绝色风华的脸,忍不住用手抚上了他眼角的轮廓。 知他叫青玄时,心中便有三分的把握他是那个人。见他对凌霜的名字动容时,这把握增至五分。而现在,她只要侵入他的梦境,探寻他的记忆,就能确定他是不是自己等了四百年的那个人。 凌霜卸了伪装,露出本来的样貌。如瀑的长髮沿着曼妙的身姿逶迤到地上,肌肤凝白如雪,娇唇红如丹蔻,右眼角处一朵黑莲寂然绽放,魅惑而张扬。 莲姬将手指移至他的眉心,闭上双眼,催动法力。一缕黑色的幽魂从她眉心溢出,飘至指尖,缠绕了几圈,而后渗入了他的眉心里。 记忆里的第一幕,是一眼无尽的红色山脉,曲折延绵,寸草无生。眼前是高耸的悬崖,崖下有沖天的火光席捲而来,像炽热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每一片崖壁、每一寸空气,势必要将所有落入之物燃烧殆尽。 这里是……赤炼崖…… 心像是被重物狠狠地锤了一下,钝钝地疼着……她没有猜错,他果然是她的玄殿下。因为这里,是当年玄殿下殒命的地方。 凭着意念找到玄殿下的所在之处,此时他正与凝语皇后站在悬崖边上,位置岌岌可危,仿佛一个不注意,便要叫那崖下的火焰卷了进去。 “母后,我们真的只剩下这一条路可以选了么?”年少的他有着与容貌不相称的沉稳,绯红的火光映得他的面容庄严肃穆,那是一种必死的沉痛。 是啊,家国已灭,王宫已破,作为昭尹魔尊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叔父伽罗王又怎可能放过他呢? 可是好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拥有的一切在瞬间就被倾覆,不甘心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向死而行。如果再来一次,一定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一定不会…… “玄儿,你是怕了吗?”凝语皇后转过头来,望向他。 青玄摇摇头:“孩儿不怕。孩儿只是恨自己无能,没有办法守护父王,守护母后,守护昭尹王朝的这片土壤。” 听到昭尹的名字,凝语皇后忍不住泪如雨下:“昭尹……”你为何要先我而去…… 青玄从袖中抽出帕子,递了过去:“母后不哭,我们很快就能见到父皇了。” “嗯。”凝语皇后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朝他莞尔一笑,像那天边的火光,凄楚而绝美。 “在那边!”远处传来骚动的声音,是伽罗王的追兵,正大批大批地朝这个方向赶来。 “母后,我们没有时间了。”青玄向凝语伸出一只手。握着这只手,跳下悬崖,黄泉路上想必也不会孤单。 凝语颔了颔首,伸出手来向他迎去。耀眼的火光中,两手寸寸接近,只差分毫便可相握。可不知道为什么,那玉指纤纤软若柔夷的手,那扶持他艰辛长大的手,那约好了与他同生共死的手,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直直地向着他的胸口推去。 “玄儿,对不起,母后还不能死……”他能听到那手推上自己胸口的声音,他能看到母亲泪流满面却依然决绝的容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斜。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谁能给他一个解释。 ☆、绝处逢生 炽热的火舌很快地卷了上来,盖住了母后的身影。迷离的火光中,他再也看不清她的样子。 “不要啊!”在一旁观望的莲姬连忙沖了上来,想要接住他的身子。可他的身体却直直地穿过了她的臂膀,快速地坠落了下去。 这一刻莲姬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 是她忘了啊,这里只是他记忆里的幻境,而在这幻境之中,她不过是一个影子,一缕幽魂。 她能看到幻境中人,幻境中人却无法看到她。她的任何举动都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也无法改变记忆的走向。 纵使早年间凝语皇后已与她讲过此事的真相,可是此刻亲眼目睹这一场面,还是觉得难以承受。 作为一个局外人,她都已经悲痛至此,那当年的玄殿下,又该是如何地绝望呢? 光景湮灭了又重现,记忆的第二幕,是在绯色岩石打造的殿堂内。 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将奄奄一息的青玄抬了上来。他浑身是伤,衣衫破烂不整,看起来像是受尽了折磨。 殿堂之上,一个穿着黑羽披风、满面煞气的人居中而坐。他曾是魔界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狂魔宏烨,额间的黑羽图案是他独有的印记。 宏烨以手撑面,睥睨着堂下的倔强少年:“小子,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归顺本尊?” 赤炼崖下关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这里没有章法可循,唯一的道理,就是弱肉强食。而宏烨,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那个人。 青玄气息不定,虽然虚弱,却还是轻蔑一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咬着牙道:“要我归顺,除非我死……” “哈哈,有骨气!”宏烨嘲讽地笑了起来,“可是骨气这东西,在我宏烨这里,偏偏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忽然现身到青玄身后,朝他膝盖骨勐力一踢,青玄便整个人,重重地扑倒在了地上。 宏烨仍不满足,走上前来踩住他的脸,狠狠地□□:“别说让你归顺本尊,就算是给本尊舔鞋,那也是你的福气,知道吗?” “呸,”青玄啐了一口唾沫,“本王……本王宁死……也绝不会任你们这些杂碎摆布……” 宏烨听罢狂笑了起来:“好大的口气。你还以为,这里是你之前那个大好世界吗?管你以前是这个王还是那个王,我告诉你,只要进了这赤炼崖,所有人就都得听我的,我才是这里的王!你想死,还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青玄不屑地笑笑,齿间流着鲜血:“你也就只能在这里作威作福……听说你被我先祖关在这赤炼崖下三千余年,我先祖都早已归元,而你还是出不去,真是可怜……” 青玄的话恰恰刺痛了宏烨最脆弱的神经,赤炼崖上有远古神只留下的结界,只能进,不能出。 他陡然瞪大了眼睛,加重了脚底的力气,狂傲地叫嚣道:“本尊用不着你可怜!你以为你就出的去吗?别说三千年,哪怕就是再过个三千年,一万年,你也得在这崖下陪着本尊,任我摆布!” 说罢他用力地甩了下披风,又回到殿前的座椅上,下令道:“把他扔进火蛇林,给我看着点儿,别让他死了!” 青玄又被侍卫随意地扔进了火蛇林。其中一人见他样貌悽惨,不禁感慨:“这小子骨头还真硬,这么久了都不肯低头。大王的刑罚一次都叫人生不如死了,他这少说也有一百回了吧。” “可不是么。想死都死不了,这才是最难受的。”另一人也跟着感嘆。 “哎,你说他既然死活都不肯屈服,那大王还留着他干嘛?” 第16页 “这你就不懂了吧。咱这赤炼崖,几百年都没个新鲜玩意儿进来了,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大王当然要好好玩个尽兴了。” “大王的嗜好还真特别……” “快别说了,一会儿火蛇来了可有的受了。” “那咱们还是快走吧。” 青玄趴在地上昏睡了很久,恢復了稍许元气。一睁眼,便看见四周有数条火蛇,吐着红信向他游来。 这火蛇是从岩浆中所生,通体赤红,天生带有火毒。若是被其撕咬,肌肤就会像是被烈火灼烧一样痛苦,数月溃烂不止,难以自愈。 若是以前,仅凭几条火蛇还难以伤他。可自打他落崖后,元神就严重受损,再加上宏烨对他的百般□□,气力早已消耗殆尽,想要全身而退,根本就没有可能。 几条火蛇合力围攻,他还能勉力抵挡,但身边的火蛇越聚越多。几个来回,手上腿上,已经被撕咬出了无数个伤口,灼痛难忍,鲜血直流。 再这么下去,全身的血肉都要叫那火蛇吞噬干净,于是他只好杀出一条血路,拼了命地向那林中深处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才渐渐没了火蛇的踪影。青玄找到一处山洞,正适合躲避休息。那洞中极为幽暗,伸手不见五指,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攀着岩壁走了进去。 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山洞突然之间就变得一片光亮,像被赋予了魔咒一样,有层层叠叠的金光交相辉映,极为刺目绚烂。 青玄一时间难以适应,伸手挡住了眼睛。待光线稍稍变弱后,他才放下手来,然后发现这金光的源头,是岩壁上一幅古旧的图腾,一只金色的凤凰。 他好奇地走上前去,抬起手来触摸那图案,手上的血迹染到石壁,瞬间就被刻纹吸收了进去。忽然间,那凤凰金光大作,伴随一股强进地冲力,将他直弹到远处的岩壁上。 有一个声音自山洞中响起,深沉沧桑而又带着几分桀骜不训:“是何人搅了本尊的美梦?” 青玄本能地望向四方,想要寻找那人的踪影:“谁在那里?” “吾乃上古神兽凰印,你又是谁?”那声音威严地答道,言语之中尽显高高在上的傲气。 “我是青玄。”青玄亦显得十分镇定,“你既在这山洞之中,那为何不敢现身与我一见?” “哈哈,不敢?”凰印自觉有趣地笑了起来,“我不过是刚刚睡醒,还需活动活动筋骨。等我舒爽了,自然会出来与你相见。” “那我等你。”青玄也不急,干脆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在这里?”这句话凰印似是在问自己,“时间太久了,我得好好想想……” 又冥思了片刻:“啊,想起来了,好像是神界的人过于忌惮我的力量,就联合魔族的人一起将我封印,让我永生永世在此沉眠。” “那既然是这样,你现在怎么又醒了?”青玄不免好奇。 “这就得问你了。是你的血,解开这石壁上的封印的。” “我的血么……”青玄低声念叨,不得其解。 忽然间,一个金色的光球自那图腾中溢出,漂浮到他面前,化成了人形。 那人有七尺之高,身形魁梧,肩背宽阔。头髮是如火一样的红色,眼睛是琥珀一般的金黄。他的面容面容稜角分明,自带一股威严的气势。身上是金光闪闪的长袍,华丽高贵,不可侵犯。 他单手负后,向前迈进了一步,双目垂视着膝下的青玄:“凡人,我凰印向来有恩必报。今日你既替我解了封印,让我觉醒,我可以无条件帮你做一件事情。你,可有什么心愿?”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额外福利哦~下午两点半还有一章更新 ☆、復仇归来 “什么心愿都可以?” “不错,只要是我能办到的。” 青玄低头沉思了片刻,而后像决定了什么似的,紧了紧拳头,抬起头来:“我要出这赤炼崖,为父报仇!” 他的面容冷峻肃杀,带着视死如归的沉稳与决绝,便是阅览众生的凰印看到了,也不觉为之震动。 只是…… 凰印微微皱了皱眉头:“若仅有我一人,出这赤炼崖十分容易。但如果要带上你,你就得冲破这崖上的神之结界,承受七十二道天雷地火之苦。但是以你区区魔族的肉身,怕是十道都承受不住。” 听他如此之说,青玄只能紧咬着嘴唇,沉默不语。 “不过还有一种方式可以带你离开这里,”凰印继续说道,“那就是你与我缔结生死契约,从此之后你就是我凰印的主人,可以任意调遣我的力量,自然也就能冲出神之结界。” 青玄眸中不由一亮:“那要如何缔结?” “且慢,我还未说完……”凰印有意压制他那迫不及待的心,“生死契约可以缔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凰印眸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背过身去,向着反方向踱步:“你为魔族,我为神兽。之力本不相容,你我若强行缔结契约,之后你每使用我一分神力,就要折损自身三分魔力。也就是说,你要拿自己的命来与我换生死契。如此,你可愿意?” 青玄只回了三个简短而有力的字:“我愿意。” 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剑拔弩张的战场。 战场之上,风起云涌,尘土飞扬,有十万大军迎面而来,整齐划一,气势如虹。 青玄只一人,单手负立于半空之上。狂风萧瑟,吹乱了他的满头银丝,玄色的衣袍随风而动,飒飒作响。 百年前的今日,伽罗王血洗皇宫更朝换代;百年后的今天,他冲出悬崖復仇归来。 他戴着银色的半面面具,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只知他在短短几日内,就破了多个要塞的防御,直逼都城。 号角吹响,出战的鼓点响天震地,十万大军叫嚷着向他逼来。他右手一划,便有金凤破空而出,长啸九天。 手起之处,血肉飞溅,残尸遍野。没费多少力气,十万大军已被生生地削去了一半。剩余的士兵再不敢上前,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魔鬼一般,眼里脸上全是惊恐,只顾着丢盔卸甲赶紧逃命。 不可一世的伽罗王,毫无悬念地落败他在眼前。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人,惊惧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青玄冷冷一笑:“你不配知道。”伽罗王便已身首异处。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向着母亲旧时的宫殿走去。仓惶而逃的宫人随处可见,他都无暇顾及。用力推开凌霜殿的大门,母亲正端正地跪坐在大殿中央,一身素白的衣裳,似是早有准备。 她还是百年前的那般模样,优雅从容,端庄大方,像静静绽放的深谷幽兰,芬芳馥郁,纯净美好。只是面色,较之前要苍白了许多,不知这些年是否受了许多苦。 第17页 在他出崖后,就听说了曾经的凝语皇后,早在百年前就已经改嫁伽罗王作皇妃,还育有一子。 那一刻的震惊,比之天塌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敢也不愿相信这个事实,那是他的母亲,他曾经最爱的母亲,可也是她,亲手将他推下了悬崖,还与仇人朝夕相处,耳鬓厮磨。 多年前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已瞭然于胸。她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为了保全自己什么都可以放弃,一个孩儿又算什么呢? 明明心里满是怨恨,可是见到她的那一刻,却好像突然失语了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倒是她先一步开口了:“在你动手杀我之前,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我这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但我想换一个许诺。” 他忽而觉得荒唐可笑。又要开始了吗?她最擅长的与敌斡旋、与虎谋皮。这次,她又打算放弃些什么呢? 他走近她,俯身逼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又为什么要答应?” 凝语丝毫没有动摇,不卑不亢道:“四方部落的三十万援兵正在路上,我这里有轩辕令,可以敕令他们退兵。” 青玄轻笑了起来:“一百万大军我都不怕,区区三十万又算什么?” “四十六郡幕僚皆有我的亲信,只要你肯答应,我可以让他们立即倒戈相向,对你俯首称臣。” “这些我也不在乎,你还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东西?” 凝语稍稍敛了眉,迟疑了一阵,过了许久,才轻吐一口气:“国土东南有皇室秘宝,其中金银珍宝的储量是现有国库的三倍,但是藏宝的地图和钥匙,只有我能给你。” 青玄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女人。兵、权、财,乃是治国之根本,任何一样放在当权者面前都是极大的诱惑,而这个女人,不知何时已默默地将这三样东西都掌握在了手中。 他绕开她,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潇洒落座,迳自倒了一杯茶:“你不如先说说,你要换什么许诺?” 凝语知他是对自己的筹码动心了,暗自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向他俯身叩拜:“我想求你放过我和我的孩子。” 青玄端起杯盏轻轻吹了几下,没有急于回答。适才他就感受到有一股微弱的气息从帘幕后传来,是个百来岁的孩童。就是她跟那个人的孩子么? 心中无端生出一些想法,他晃着茶杯在手中把玩:“不如,我们换个玩法吧。” 凝语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青玄端起杯盏,轻呷了一口茶:“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杀了你的孩子,你活;要么你们两个一起死。你说,你要选哪一个?” 凝语的手止不住抖了起来,声音也开始发颤:“我做不到……求你放过我的孩子,无论你要求我做什么,或者要我死,我都不会拒绝。” “做不到吗?”青玄放下手中的杯盏,睇眄着她那苍白绮丽的容颜,言语满是不屑,“一百年前,你不也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才换得今日的皇妃之位的吗?如今不过是要你再动动手指,怎么就不行了?” ☆、生死别离 他的话让凝语的眸中写满了震惊,她终于露出了慌乱的神色,无力地辩解道:“不一样,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现在的孩子是你的骨肉,之前的就不是了?” “不是的……”凝语摇了摇头,眼中溢出明亮的泪珠,”之前我是迫不得已,如今不能再失去这个孩子……我求你放过他,求求你……”她一遍遍地向他磕着头,撞到地面上咚咚作响,额上都撞出了鲜红的血花。 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不甘心!为什么当初她能狠心将自己推下悬崖,现在却不肯杀这个孩子!就因为他是昭尹魔尊的血脉,而这个人是伽罗王的儿子吗! 心中怨愤难平,青玄右手转动,微微施法,就蓦地将帘后的孩子,捲入了自己的掌下。那孩子受了惊吓,连忙唿救:“母妃!母妃快救我啊!” “放开我的孩子!”凝语见此情景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沖了上来就要与他以死相拼,青玄只随手一挡,就将她推到了几丈开外的地上。她勉力地撑起身子,勐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怎么回事? 一时间,青玄震惊得手都忘了收回来。刚刚他明明没有使出多少法力,怎就将她伤害至此。她体内的魔力呢?怎么都消失不见了? 捏着孩子的手掌不觉一松,那孩子趁了机会,就赶紧跑到凝语身边,拉着她的袖子嚎啕大哭:“母妃你受伤了……是不是很疼……” 凝语吃力地笑了笑,极尽温柔,一边替他擦泪一边安慰:“青羽乖,不哭哈,母妃一点都不疼。” “真的不疼么?” “嗯。” 母子情深,你侬我侬。这原本是世间最温暖的画面,却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他不想再在这殿里多待一刻的时间,不想看到他们情深似海的样子。 他拔起身来就向外走去,走至大殿门口的时候,对着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宫人狠狠下令道:“看好皇妃和皇子,不许他们出这凌霜殿一步,若有违令,一律处死!” 凝语和青羽自此被幽禁在凌霜殿中。之后她多次要求与青玄见面,他都一一拒绝。直到一个宁静清爽的夏夜,凰印拿着一个玉坠来到他面前。 “这是她要我交给你的,她说你看到了就会明白。”凰印将玉坠交到他手中,那是一朵细腻莹润的凌霜花,由上好的和田玉打磨而成,色绿如蓝,温润而泽,在柔和的月光下泛着微弱的蓝光。 这是几百年前,他亲手为她打磨的生辰礼物。看来,她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青玄将那玉坠紧紧地握在手里,继续饮酒,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你真的不去见她吗?”凰印对面落座,忍不住问道。 “我为什么要见她。”青玄仰头又是一杯,迷离深邃的瞳眸中,落尽了满天的繁星。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的母亲。” 话语落尽之时,手中的酒杯便重重地砸到了桌面上。他低着头,手臂微微颤抖,言语中带着狠戾:“我,没有母亲……” 自那之后,凝语很长时间都没再要求见面。 国事之余,青玄也时常会路过凌霜殿,但都是远远地站在院外,从未惊扰过院内中人。 又一日,青玄正在殿中批阅奏章,凰印带来了一把染血的匕首,放在书案上。 “什么意思?”他草草地瞥了那匕首一眼,又继续阅览手中的奏章。 “这是凝语要我带给你的。” 心中莫名一紧,连忙抬起头来:“她怎么了?” 凰印抱着双臂,忍不住揶揄:“你看你还是关心她的。” 听他如此一说,青玄的脸色又立马变得阴沉起来:“她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去告诉她,别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 第18页 凰印放下手臂,不再调笑:“她说有话要对你说,若你错过今日,这辈子怕是就听不到了……” 像是有什么突然闯进了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连忙丢下手中的文书,就向着凌霜殿匆匆赶去。 到那儿的时候,凝语正虚弱地躺在床上,腹部受了伤,鲜红的血花沿着纯白的衣裳,绽放了一地。 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高傲,连忙跑到床边,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凝语虚弱地摇了摇头,脸色煞白,嘴唇干涸:“没有人伤我,我这么做,都是为了见你。” “你这又是何苦!” 她微微一笑,绚烂若蝶:“玄儿,你是我的玄儿,对吗?” 青玄没有回答。即便她早已猜到,他也不想与她相认。 “玄儿,这么多日,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弥补我当年对你的亏欠。只怕做牛做马已是不够,唯有把我这条命赔给你,才能平息你心中的怨恨吧。”说到此处,她气息不接,轻轻咳嗽了几声。 “你别说话,我为你疗伤。”青玄连忙用手按住她的伤口,用法力为她止血。 凝语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没有用的。那把匕首,是你父皇留给我的鬼鸣刃,被它所伤,血不流尽,则不会止……” 青玄的手渐渐紧握成拳,用力地压制着心中的悲伤与愤懑:“你不是说要弥补我么?你若死了,还怎么补偿……” “这一世不够,还有下一世,下下世……我愿永生永世,与你为仆,供你差遣,来弥补这一世对你的亏欠。” “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你这一世,好好地活着。我不许你死,听到了没有……”眼中的泪水决堤而出,沿着面具的轮廓,汇聚成河。 见他如此悲恸的模样,凝语脸上终是露出了哀婉的神色。她也想好好活着,与他一起好好活着。若是能早些相认,该有多好…… “玄儿,母后死前,还有一个心愿,希望你能答应。” “你说,不管是多少心愿,我都会答应。”他拉起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泣不成声。 “替我好好照顾青羽,他是你的弟弟。” “好,我答应你。” 凝语的气息越渐微弱,她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他的面具:“玄儿,再让我看看你好吗?” 青玄顺从地将面具解了下来,俊逸的脸上再不见当年的青涩,倒是与他的父亲越发相像了。 凝语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宽慰的笑容:“我的玄儿长大了呢……”然后缓缓阖上了双眼。 伴随这句话,她的手从他的脸上滑落了下来。青玄不愿相信地唤了她一声“母后”,但她去得安详,已然不会再给他任何回应。 他握着她的手,失声痛哭,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无尽的悲伤和悔恨,像崩坏的潮水,无情地涌进他的心里。他终是不能遏制,伏到她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喊出那句:“母后!” 幻境中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分崩离析,莲姬再不能停留,赶紧退了出来。此时何青玄还沉浸在睡梦里,没有醒来。只是紧皱的眉宇间,满是痛苦的神色,看了叫人心疼。 莲姬伸手为他抚平了眉头,然后紧紧握住他的手。 玄殿下,你还记得容儿吗? 玉容,等了四百年,才又一次回到你的身边。这一次,玉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她转手熄灭了烛火,轻倚在床边。 这一夜,就让我守着你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情节衔接紧密的缘故,所以今天还是两更哦~~ 大家有没有很开心呢,嘻嘻 如果前面的花灯迷情算是第一个小高潮的话,那么接下来要发生的故事就是第二个了。 让我们一起去探寻慕月和何青玄的内心世界吧~ ☆、求而不得 原本在房中发呆的慕月,见对面灯光灭了,便马上站起身来,又一次开门张望。但对面漆黑一片,什么动静都没有。 可是凌霜还没有出来…… 她默默地掩上门,嘴角露出了轻嘲的笑容。 何青玄与凌霜一同就寝了……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何必如此在意呢…… 这样想着,眼泪却不知不觉中划过脸庞,滴落了下来…… 可恶,我为什么要这么难过,他不就是不喜欢我吗,有什么错呢,他选了凌霜,又有什么错呢。我与他本就人妖有别,没什么可能…… 可若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那样好,为什么要做出那些亲昵的举动,让我有所误会,为什么要让我一点一点喜欢上你呢…… 往日的欢笑从脑海中一遍遍掠过,在心里结成了果,凝成苦涩的泪。慕月第一次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也是可以这样痛苦的。痛苦到让人窒息,无处排遣…… 这一夜,似乎比往日都要更加漫长。 次日何青玄醒来的时候,发现凌霜正俯在床头,握着他的手。他轻轻地将手抽离,不想还是惊醒了她。 “公子你醒了?”凌霜面露微笑,眸中透着欣喜。 “你怎么会在这里?”何青玄坐起身来。然而对这意料之外的状况,他并没有感到高兴。 “公子忘了吗?昨日你我对弈,公子忽然说有些头晕,我便扶你到床上歇息了。” 何青玄回想了一下,好像确有其事:“所以你就在这里守了我一夜?” 凌霜点了点头。 “多谢了。” “公子何必客气。要说谢,也当是凌霜谢公子。是公子收留凌霜,才让凌霜有了栖身之所,不必再风餐露宿。凌霜无以为报,唯有竭尽全力照顾好公子。”说罢她站起身来朝他微微欠身,“公子且休息一下,凌霜去给你打点水来。” 出门的时候,慕月刚巧从对面房中出来。凌霜朝她微微颔首,便下楼取水去了。慕月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后才自嘲地笑笑:果真在他房中待了一夜呢…… 这一夜,她辗转难眠,流了许多泪,也想明白一些事情。 已然发生的事情她无力改变,唯一能变的只有自己。既然他已选择了别的女人,既然喜欢他会让自己如此痛苦,与其一直痛苦下去,还不如早些避开,慢慢把喜欢变成不喜欢,大概就不会心痛了吧…… 慕月独自出门散心,无意间走到一处气势恢宏的宅院前,抬首望了望那门匾,“天鸾门”三个字遒劲而有力。 她想起来先前曾与白钰约在天鸾门见面,于是走上前去,向门口的守卫询问道:“请问白钰白少侠在这里吗?” “白少侠一早就出门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啊,就是有一些事情,也不是特别重要。请问他大概什么时间能回来?” 第19页 “这个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可能要到晌午了。” “那我在这里等他好了。”慕月在台阶上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就坐了下来。守门的人不知她与白钰到底是什么关系,也不好轻易得罪,就由着她去了。 昨天一夜无眠,到此时精神已算撑到了极限。慕月坐了不多会儿,就撑着头打起盹来。 临近晌午时分,白钰从远处归来,一眼便望见在门口守候的慕月。嘴角不觉微微上扬,在明媚的阳光下化成一汪温柔的水。 守卫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去:“白少侠,那个人……”还未待他说完,白钰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走了过去,极轻柔地将她抱了起来,生怕打扰了她的美梦。知她身子骨瘦弱,没想到比自己预料中的还要轻一些。 抱她入府中的时候,难免引来了门人的探头张望和窃窃私语。他是受人敬仰的天之骄子,一言一行都在众人的观望之下。这里也不是他们的万宗派,想那些妄加揣测的流言蜚语,不需几日就会传遍整个江湖了吧。可这些与眼前的人比起来,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慕月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陌生的厢房里,房中的布置不多,一桌两椅一书案,有淡淡的药香自案上的香炉升腾而起。 下了床,走了几步路,便被一侧的衣架吸引了注意力。挂在衣架上的衣服,颜色和款式她都是认得的——渺渺青烟里,行云流水间。这是白钰的衣裳,是白钰带她回来的。 心中□□着这个人,门就被人轻轻推开了。来人正是白钰,他的手中还端着些饭菜。 “你醒了?”白钰走了过来,将饭菜放在桌上,“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吧。” “嗯,”慕月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白钰兄,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是啊,我见你在门口睡得正香,就将你抱了回来。” 听到这话,慕月差点被一口饭菜噎着,连咳了好几声:“你抱我……回来的?”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白钰也是没想到她有这么大反应,疑惑地望着她。 “没事没事,就是怕别人看见了,会有损白钰兄的声誉。”她讪讪地答道,面上却不由自主地浮上了几朵红云。 白钰撑着头,淡淡地笑望着他,眼神温柔得像是可以化尽千年的寒冰。她害羞起来,原来也是这样好看的。 “对了白钰兄,你为什么不在你们万宗派,而在这天鸾门啊?” 白钰稍稍敛了笑容:“天鸾门与我万宗派素来交好,两派弟子也时常走动。我来,是给他们的门人讲解一些道家心法的。再加上四方城最近不□□稳,时常有妖气浮动,所以就久住了些。” “妖气?白钰兄你是来捉妖的吗?”慕月不禁惊讶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我门派是道宗正派,一直以剷除奸邪为己任,下山捉妖也是我们歷练的任务之一。” 涉及这个敏感的话题,慕月不再追问下去。她本身也是妖,如果哪天被他识破身份,他会不会也将自己捉了去。想到这里,原本美味可口的饭菜顿时变得难以下咽。 “慕岳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白钰看出了她的闷闷不乐。 “没什么,大概是整日赶车,有些闷得慌吧。”她总不能说,自己因为喜欢何青玄而不得,才会如此伤心难过。亦不能说,她与他身份对立,所以不敢过分亲近,只怕有一日真相刺破,二人不得不拔刀相向吧。 “既然如此,那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保准能让你的心情好起来。”他微笑地望着她,温和轻柔似十里春风,可以将心头的阴霾慢慢驱散。 “什么地方?”慕月好奇地问道。 他神秘地笑了笑:“暂时保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想知道何青玄为什么会喝闷酒,为什么会发火吗? 想知道的话请继续关注接下来的章节哦~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嘻嘻 ☆、情之所起 与白钰共乘一剑落下山头的时候,慕月简直被眼前的景色惊得不能言语。 千里梨花似白霞,无边落英萧萧下。缥缈云雾自流转,旖旎光辉映万物。身处其间,就好像到了梦中的光景,美得叫人忘了唿吸、不敢眨眼。 “这里真是太美了,白钰兄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慕月毫不掩饰心中的惊喜,就像个小孩子看到了心爱的糖果一样,露出了单纯无暇的笑靥。 白钰淡淡一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会常来这里。” 慕月不由好奇:“白钰兄也会心情不好吗?” “那是自然。我也是人,也会有人的七情六慾、忧愁疾苦。虽然修道之后,这些情绪已比常人少了许多。” “是吗?”慕月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我还一直当白钰兄你是神呢,从初见之时就觉得你无忧无愁,是像神仙一样美好的人。” 这样的话,应当是夸赞吧。白钰不由露出了愉悦的微笑,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宠溺。 “那你现在心情有没有好一些?”他继续问道。 “当然好一些了。看到这么美的风景,哪有不好的道理。啊对了,这个东西忘记还你了。”说着说着,她从腰间掏出驱魔符,“听江然说,是白钰兄你抓住了风雷寨惨案的杀人真兇,才解了我的通缉令。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呢。” 白钰接过驱魔符,笑着问道:“那你要怎么谢我?” “这个么,白钰兄你说了算,只要不是让我以身相许就行,哈哈……” 白钰也被她的话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以身相许我也不敢要啊,我还是喜欢女人的。” 想起她袖中一直带着一把玉笛:“要不你就吹一首曲子给我听吧,我还没听你吹过笛子呢。” 慕月微微一愣:“就这么简单?” “嗯。”白钰确定地点了点头。 慕月顺了他的意掏出笛子来,思量了一下,然后把笛子放至嘴边轻轻地吹了起来。 笛声悠扬哀婉,像纤细的流水,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绕过高耸入云的山峰,无声无息地渗透进每一处缝隙,滋润着万物生灵。 而那个吹笛的人,静静地立在他身旁,拂面而过的清风吹乱了她的髮丝,露出了白皙清透、美若桃花的容颜。她的眼中画着万川,她的笛音写着似海的深情,那一刻,他不由得有些动心了,为这泼墨如卷的风景,为这婉转裊裊的笛音,也为站在面前的某个人。 他拔出身后的长剑,足下轻点,飞入半空,伴着笛声,执剑而舞。 凌厉的剑气激盪出千层雪花,纯白的梨花在暮光中飘飘洒洒。她微笑地望着他,一袭云烟青衫,在簌簌下落的梨花雨中蹁跹飞舞,仙气缭绕,俊逸潇洒;他温柔地回眸看她,一身浅绿衣裳,在茫茫铺洒的夕阳下清浅吹唱,娇柔秀丽,美艷如画。 第20页 客栈中的何青玄,仍在房中专心地看书。忽闻有敲门的声音,是江然回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情绪无波:“查得怎样了?” “回禀公子,属下连夜走访了云景城,查得在云景城的西市,确实有一个卖豆腐的女子叫凌霜。她与她的老父在那边住了有十多年之久,而且前些日子她父亲确实因病去世了,与凌霜姑娘说的并无二致。此事之后,凌霜姑娘就收了摊子不做买卖了,但至于她在寒昔城是不是有一个舅舅,街坊邻居们也不知晓。” 并无二致么?何青玄在桌上弹了弹手指,陷入了沉思。 确实从江然调查的结果来看,凌霜的身份背景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可越是完美无缺的东西,就越值得怀疑。一个常年深居市井之中,磨着豆腐做着粗活的女人,言谈举止却带着大家闺秀的高贵雅致,手上也是光滑细腻没有半点老茧,不是很奇怪么? 昨日她在他房中不知做了些什么,自己莫名其妙地晕倒也很值得怀疑,但目前为止他并没有从她身上感觉出任何恶意,她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敲击桌面的手指忽然停止,他抬起眸来对江然说道:“我知道了。你多留意下凌霜的动向,有任何异常速来向我汇报。” “是,属下遵命!” 梨花峰上,一曲舞尽之后,慕月和白钰就寻了处地方,并肩坐下看斜阳。没多久夕阳迟暮,天色渐渐暗了,白钰站起身来对慕月说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一想到回客栈就又要看到那二人,心中就百万个不情愿:“可我暂时还不想回去。白钰兄你晚上有空吗?” “有空,怎么了?” “不如,你陪我去喝酒吧。”她一脸期待的样子,眸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喝酒?”白钰稍稍有些讶异,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为难之色。 “怎么,白钰兄不愿意吗?”慕月有点沮丧。 “也不是……”白钰的面上忽而泛起了些许红晕,”就是我酒量不太好,只能陪你喝一点。” “嗨,这有什么!”慕月开心地拍了拍他的肩,”我酒量比你还不好呢。走走走,喝酒去咯。” 慕月原以为白钰说他酒量不好是谦虚之辞,到了酒馆之后才发现,他的酒量还真不是一般地差。一杯酒才轻抿了一口,脸上顿时就变得潮红一片,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白钰兄,我这都三杯酒下肚了,你一杯还没喝完,你倒是快点喝啊。”慕月忍不住催促。 白钰为难地皱了皱眉,酒水的味道他实在是难以忍受:“我是真不能喝,要不,我还是以茶代酒,陪你喝吧。”说罢拿起旁边的水壶就开始倒茶。 慕月看他十分勉强的样子,也就没有再强求。重点不是一起喝酒,而是他能陪着她,不是吗? 慕月一杯接着一杯,与他举杯畅饮,把所有的不快都喝进了肚子里。渐渐地,神智开始模煳不清,她的眼中笼起了迷濛的雾光。 眼前的人,举止儒雅,仙气飘飘,在模煳的视线里忽近忽远,若即若离,真是越发地好看了。 慕月以手撑面,毫不避讳地露出痴恋的目光:“白钰兄,你知道吗?其实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特别特别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神秘的时刻就要到来啦~~ 大家有莫有期待一下,嘿嘿 ☆、人妖殊途 “你说什么?”白钰端到嘴边的茶杯忽地就停住了,他抬起眸来难以相信地望着她,眸中有着闪烁的光芒。 慕月痴痴地笑了几声,摆摆手道:“你不要误会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喜欢。我就是觉得,你跟我的哥哥很相像,所以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有些惋惜:“那你哥哥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啊,”一想到哥哥,慕月就不自觉地流露出依恋的神色,“他很温柔,也很细緻,凡事都能把我照顾得十分周全。就是即便天塌下来,只要躲在他的身后,也可以什么都不怕的那种感觉。” “你有这样的哥哥真好……”白钰有点羡慕,却不是羡慕她,而是羡慕她的哥哥。能被你这样依赖着,真好。 “那白钰兄呢,对你来说,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慕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与白钰更近一尺。她定定地望着他,那明动的眸光,像茫茫黑夜里闪烁的灯光,直映入他的心底。 他仔细地端详着她,与她对视了半晌,而后嘴角微微一勾:“一个有意思的朋友。” “仅仅是这样吗?”慕月似乎不是很满意这样的答案。 白钰又用心地想了想。大概,在他心里,她是自己想用心守护的那个人吧。然而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重要的朋友。” 慕月嘻嘻一笑,又拿起酒壶继续倒酒:“对了白钰兄,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去万宗派修道呢?” “我自幼便是孤儿,是我师父将我带回了万宗派,自此便拜在万宗派门下。” “那入了万宗派,为何就一定要杀妖伏魔呢?”原本是不该提到的话题,但她神智迷离,已然顾不得那许多,只将心底最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妖魔为害人间,自然要除。”白钰神色淡定,仿佛在说一个既定俗成的真理。 “那倘若他们不曾为害人间,或者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会伤人,白钰兄你也会杀了他们吗?” “不曾为害人间不代表以后不会为害人间。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伤人便是伤人,也不能因此推脱他们身上的罪责。妖魔与人终究有别,在许多利益上都有冲突,实难在一片土地上共存。” 他冷漠无情的答案让她心下苍凉。“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变成妖怪,白钰兄你也会杀我吗?”她垂下眸来,言语是说不尽的伤感。 她的话让他心下一惊,手指不觉抖了抖:“你为何要这样问?” 明明悲伤满溢的脸,转瞬间化作无邪的笑靥:“哎呀,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这么紧张干嘛?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回答而已。” 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他认真地说道:“你不是妖怪,我不会杀你。” “那假如我是呢?”慕月又一次追问,诚挚地目光映入他的眸中,像是在拷问他心里的那个标准。 假如她是妖怪,我会杀她吗? 他不知道,也不愿去设想这种假如的情形。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现在还给不了你答案。”他如实回答。 慕月收了目光,惋惜地笑了笑:“没关系,那等你想到的那天,再告诉我吧。来,我们还是继续喝酒好了。” 她又一次举杯相邀,白钰顺从地拿起茶杯与她对饮。觥筹交错,他却没了初始的那份轻松,而是反覆猜测着,她那些话背后的深意。 第21页 临近未时,慕月已醉得不成人形。她还要喝,白钰站起身来拦下她的酒杯。他知她伤心难过,却不知她为何伤心难过,也伤心她不愿与自己说尽实话。 他将她揽入怀中,准备带她回去,她却好像将他误认成了别人,一边用手捶打着他的胸口,一边嗔怨道:“何青玄,我好恨你……”眼角边,还有盈盈欲坠的泪光。 所以她的伤心事,是与那个人有关吗?何青玄…… 客房那边,被慕月关了一天的祈愿开始焦躁不安。它拖着受伤未愈的腿想要下床,不料身子一歪,便整个地从床沿上滚了下来。 无奈之下,肃只好当即现出身来,被这副小躯体困着实在过于束缚。他等了一天,都不见小月归来,眼见着已是深夜了,心里实在担心得很。他得出去找她,确认她是否平安。如此想着,他便立即从房中隐匿了踪迹,出去追寻小月的气息去了。 探察到小月气息的时候,他看到一个青衫男子正将她抱入房中。他立即隐身在屋外,观察着那男子的举动,倘若他敢对小月行不轨之事,自己一定会当即要了他的命。 还好那人只在屋中停留了片刻,帮她盖好了被子,就出了厢房。肃这才收了早有预备的法力,待他走远之后,闪身进了房间。 床上的小月睡得恬静而安然,即便他走路是没有声音的,他还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身边。 许久未曾像现在这样看过她了,她看起来比之前在妖界的时候清瘦了不少。想来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有一滴泪珠,还残留在眼角,晶莹剔透,隐隐发光。 怕是为那个人流的泪吧…… 昨夜她在房中哭了一宿,他又怎会不知。身为她的哥哥,他是多么想把她拥入怀里,告诉她不要难过,告诉她无论何时,都有哥哥守护在她身旁。可他却只能以一只狐狸的身份,远远观望着,看她伤心欲绝,毫无办法。 他习惯地伸出手来,想要抹去她眼角残余的泪水,不料手却从她的肌肤中穿透而过,丝毫没有触摸的痕迹。心中顿时就沉痛了起来……是他忘了啊,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不是慕云海,而是肃。现在的他,终究是触不到的。 颤巍巍地将手收了回来,凝视着她那张宁静恬淡的脸,真是与那个人越发相像了呢。 前尘往事如走马观花一样,从脑海里穿梭而过,那偏偏是他最不愿回想的过往。 千年之前,东海海底出现了一个强大的灵体,纳天地精华而成,辅深海灵气而生。天后无意发现了它,便将它隐秘地带回了天宫,辅助它修炼成人形。 为了更好地驾驭它,天后将其分离成阴阳两面。阴面,只有灵魂,而无实体,上天入地,幻化多端。阳面,则对应的是那具躯体,有血有肉,不腐不僵。 二者相辅相成,若是没有阴面的支撑,阳面便只是一具无用的尸体,永世沉眠。但倘若二者能结合,阳面体内的邪恶之气就会甦醒,将阴面的灵魂囚困在封印之中,从而成为身体真正的主宰。 此时的他,兇狠暴戾,没有情感可言,一切只会听从天后的号令,是一具极佳的杀人利器。 而天后,正给这利器,取名为肃。 ☆、秘密行刺 肃的灵魂,秉性善良,并不甘愿成为天后的杀人工具,于是拼了命地想要逃离那具躯体。也正因为如此,他常常会体味到灵魂剥离、五脏撕裂之苦。每每这种时候,天后就会用术法,将他的灵魂强行压回封印之中。 约在一百多年前,天帝和妖界神女碧落之间的私情被天后知晓。天后十分震怒,神妖之恋本是禁忌,更何况她本性善妒,绝不能容忍有别的女人来挑战自己的权威。她多次派人暗中偷袭碧落以示警告,但碧落法力高强,每次都能巧妙的避开。 又一日,天后身边的侍女绮伶神色匆匆地回来,向天后俯身行礼:“启禀天后,据密报,天帝今日出游并没有去无妄山,而是……” 天后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停止摆弄手中的插花,凤眼一瞟:“而是什么?” “而是去了九华山,与碧落神女私下相会。” 只听“啪”的一声,天后最珍爱的凤鸟青花瓷瓶已在地上碎成了一片,娇艷欲滴的花儿散落得到处都是。 “岂有此理!”天后气得手指发抖,指节发白,“碧落那贱人真是越发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之前那些警告还不够,如今她居然敢明目张胆地与天帝见面,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罢她还在桌上重重一拍,以此来宣洩心中的怒气。 “天后息怒,切莫伤了凤体。”绮伶连忙安慰,“那碧落神女毕竟法力高强,岂是一般的仙人能够应付。依奴婢看,倒不如派肃出手,一次了结了她,免得后患无穷。”说完她朝天后身侧的肃瞟了一下,只见他面无表情,瞳眸暗淡,不声不响地站着,俨然一具傀儡。 “不错,之前念她妖界神女的身份,我还手下留情。如今看来,是不得不除了她了。”天后长袖一绕,将手收回胸前,“肃听令。” “属下在。” “本宫命你半月之内将碧落诛杀,不得有误!” “是!” 肃领了命令就即刻前往了碧落的住处——浮霖岛。他一直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等了半日,才等到碧落独自一人在神坛祈福的机会。肃暗中酝酿法力,准备对她动手,不料此时灵魂反噬,他竟痛得从树上掉了下来。 被响声惊动的碧落停止了祈福,循着声音的方向前来查看,发现一个黑衣男子倒在树下,紧紧地捂着胸口,脸上的肌肉都挤作一团,十分痛苦的样子。 “你怎么了?”她蹲下身来,好心地问道。 肃面色涨得通红,额上汗珠淋漓,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碧落查看了下他的情况,这并不是普通的病症,非常规的方法所能治癒。情急之下,她左手一转,唤出绛水灵珠为其疗伤。 绛水灵珠是妖界至宝,通天地之灵性,愈万物之伤痛,通体碧绿,晶莹透彻,上有浮光缠绕流转,像是细细的水流缓慢流淌。 碧落将那灵珠的细流引至肃的周身,受了灵珠的恩泽,肃第一次觉得体内的邪气淡退了不少,神智也逐渐清晰,可以左右自己的思想。 朦朦胧胧中,他逐渐看清了那女子模样,眉若远黛,眸似秋水,一枚白色的吊坠点缀在额间,纯净高雅,灼灼其华,像那寒冬中的白梅,芳华潋滟迷倒众生,偏又有一身的傲骨令人折服。 有女如斯,叫人如何不为之倾倒呢? 他蠕动着嘴唇,想要说声谢谢,可惜身体也只是刚刚缓和,还不能言语。 忽然远处传来“姑姑,姑姑!”的叫唤,像春日里的风铃,清脆响亮,甚是悦耳。 不多会儿,就有个百岁左右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她一身浅绿碎花襦裙,扎着丸子头,绿色的流苏垂至耳畔,模样十分可爱。 第22页 她迳自走到碧落身边,好奇地望着地上的不速之客,问道:“姑姑,这人是谁啊?” “一位受伤的叔叔。”碧落答得轻巧。她收了绛水灵珠,转过头来拨弄了几下那女孩的髮丝,温柔地说道:“雪儿,你替姑姑去趟厨房,叫下人们熬点凝神汤,一会儿送到西厢房来,可好?” “是给这位叔叔喝的吗?”小女孩天真地问道。 碧落点了点头。 “好咧,我这就去。”说完她又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碧落将肃带回府中西厢房医治,不问他的姓名,也不问他的来处。身体上照拂有加,就是情感上有点儿淡漠,相比而言,那个给他送药的小女孩,倒是热情很多。 小女孩将药端给他,便趴在床前,双手撑着脸,好奇地问道:“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啊?” 肃放下手中的汤匙,细细地打量了她半晌:“我叫肃,你呢?” 小女孩灿烂一笑:“我叫汲雪,因为姑姑说我是从冰天雪地里捡来的,就取了这个名字,是不是很好听啊?” “嗯,很好听。”肃温柔地点了点头。 忽而汲雪想到了什么似的,谨慎地朝四周望了望,确定没人之后便爬了起来,附到肃的耳边轻声耳语道:“肃叔叔,你是从外面来的么?你能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肃觉得很是奇怪:“你没有去过浮霖岛之外的地方吗?” 汲雪嘟着嘴,沮丧地摇了摇头:“姑姑不让我出去,说外面有很多坏人,专门打小女孩的主意,尤其是像我这种的,很容易就被人掳走了。” 看她说话娇声娇气又可怜兮兮的样子,肃忍不住掩面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来,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浮霖岛外面的世界,可广阔着呢。 在天地极东,是东海,海上波涛汹涌,一望无垠,与天空连成了一片;在极南,是蓬莱仙境,终年有仙雾缭绕,神光笼罩,到了那边就好像到了世外桃源一样,让人留恋得忘记挪动步子; 在极北,是无妄山,从东到西,一年四季的景色交替更迭,幻化无穷;而在最西面,则是金沙荒漠,荒漠之上常常会有长鹰振翅翱翔,荒漠之中也有飓风捲来捲去,无处不在。 除此之外,还有人、妖、魔三界以及主宰万物生死的神界和冥界,其间的景色也各不相同。” 肃描绘的,是她从未见过的世界,她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脸上一派嚮往:“哇,肃叔叔你说的那些景色,一定都非常壮观吧。原来世界这么大呢,好想出去看看啊。” “那等你长大了,不是小女孩了,叔叔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肃微笑着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两章,下午两点半还有一章哦~ ☆、命定劫数 “肃叔叔你说的是真的吗?”汲雪眼眸扑闪扑闪的,泛着期待地光芒。 “当然是真的,你姑姑没有告诉你,大人是不可以骗小孩子的吗?” 汲雪嘻嘻一笑,欢快地向他伸出了右手小指:“那我们来拉勾吧,这样子承诺的事情,就不可以不做数了。” “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肃轻轻勾住她的小指,与她盖章。 约定完后,汲雪又在床边趴了下来,喃喃地念道:“其实我们浮霖岛的后山,有一片万花园,景色也很好看的。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花,还有很多好看的蝴蝶,我也可以带肃叔叔你去看呢。不过姑姑说肃叔叔这几日还得卧床休息,那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再一起去看吧。” “好,都听你的。”肃对这个烂漫美好的小女孩格外溺爱。 几日后,肃的身体恢復了些,汲雪便迫不及待地带他去万花园扑蝴蝶,一玩就是好几个时辰。 回来的时候,汲雪的贴身丫鬟气喘吁吁地找到她,一脸焦急的样子:“汲雪小姐,我可算找着你了。今日先生要教你御灵术,已经在前厅候了半个时辰,再不去先生该生气了。” “哎呀,我把这件事给忘了。”汲雪勐地拍了拍脑袋,然后连忙转过身来对肃说道,“肃叔叔,我现在要去上课了,这是姑姑要的云芝草,你能帮我送给她吗?她在听雨阁。” 肃接过她手中的云芝草:“好,我知道了,你快些去上课吧。” 汲雪一熘烟地就跑没了影,肃将那云芝草送到听雨阁的时候,碧落和浮霖岛岛主正在楼下交谈,他下意识地就躲藏了起来。 浮霖岛岛主眉目深沉、面目端正,声音亦如相貌般沉稳:“妹妹,我看你近日忧思重重、食难下咽,可是有什么心事?” 碧落轻微地嘆了口气:“不瞒哥哥,多日前我就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如今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只怕我的大限,就要到了。” 岛主难以相信地拢了拢眉:“妹妹的预感,可是与一月后的天宫朝会有关?” 碧落轻轻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这天宫朝会妹妹还是不要去了,你的安危最为重要。” 碧落无奈地摇了摇头,低言浅语道:“我若不去,怕是天后又要给我南蛟族人安个藐视天庭的罪名。我不能连累了哥哥还有族人,所以一定要去。” “可是那女人毒蝎心肠,难保她这次不会耍什么手段。之前她处处与你为难,你为什么不肯将她的作为告诉天帝,好让天帝早点治了她的罪?” 碧落抬起头来仰望着浩瀚长空,就好像仰望着她日夜牵念的那个人:“霄陌日理万机,五界的昇平都需他来统筹,我不想他为了这些细碎的事情烦忧。何况天后虽多次派人袭击我,但并未曾真的伤到我,而且我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天后所为,所以霄陌也不会因为这些缘由,就枉顾了天后的颜面。” “可这毕竟关乎妹妹的性命啊!天宫朝会,妹妹只身一人前往,为兄怎么能不担心?”便是沉稳如山的岛主,此时也忍不住动了气。 “该来的,躲不掉。大概这就是我命定的劫数吧,无论怎样都逃不掉的。”她的话,有种看透生死的苍凉,嘴角的苦笑,像那暗夜中绽放的昙花,绚烂一时,却要很快面对死亡。 岛主重重地嘆了口气:“若不是百年之前,妹妹你为了封印雪儿的血脉,耗费了大半的元神,事情也不至于如此糟糕。” 提到雪儿,碧落紧紧地捏住了手指,强压下心头的伤痛和不舍:“雪儿的安危,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临走之前,我会把绛水灵珠藏于雪儿的体内,这样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也能护她周全。也希望哥哥能帮我照顾好雪儿,保守这个秘密。” “这个你放心,我定会将雪儿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来照顾。” “那就劳烦哥哥了。今日雪儿正在前厅修行御灵术,我们不妨去看看吧。” “好。” 肃见那二人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连忙退出了听雨阁。 第23页 回去之后,他反覆思索着二人的对话。他虽是天后派来刺杀碧落的,但杀人并不是他的本意,何况碧落还有恩于他,所以他不仅不会杀她,还得想个办法帮她逃过这个劫难才行。 转眼半月之期已过,天后见肃迟迟不回来復命,便派绮伶下界来寻他。 那日他正与汲雪、碧落在园中玩耍,忽有清脆的铃音从远处传来,两声一摇,极有韵律地在空气中迴响。 这是绮伶的追魂铃音,只有法术造诣极高的人才能听见,他听见了,碧落也听见了。 看来他不得不走了,于是他蹲下身来,对玩得正开心的汲雪说道:“雪儿,肃叔叔现在就得走了。” “走?去哪儿?”汲雪停止了玩耍,不解地看着他。 “去叔叔该去的地方。”他的语气,带着些萧瑟之意。那是他不愿回去的地方。 汲雪伤心地嘟起了小嘴,很是恋恋不捨:“那叔叔以后还会回来看雪儿吗?” “会的,等叔叔得空了,再回来陪雪儿一起玩。” “那说好了哦,不许耍赖。”汲雪朝他甜甜一笑。 “嗯。”他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而后站起身来,向身边的碧落作揖告别,“肃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逗留了。神女的搭救之恩,肃铭记在心,只望来日有机会,再行报答。” 碧落微微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 肃出了院子,一个闪身,便匿了踪影。行至浮霖岛外围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不能就这么回去…… 他催动法力,以气为刃,在自己的胸前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血肉绽裂的痛楚,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他便向着天宫復命去了。 回到天后的金殿之中,他装作被控制时木讷的样子,跪于天后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属下无能,未能将碧落诛杀,请天后责罚。” 天后大怒,抓起手边的茶盏就狠狠地摔到他面前:“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杀不了,我要你有何用!” 绮伶见天后怒气滔天的样子,连忙出来打圆场:“天后息怒。肃的灵力之高,四海之内已少有对手。那碧落连肃也伤不了,只怕术法造诣已到了无人之境。” “无人之境……”天后狠狠地咬着牙,念出了这四个字。 无人之境,那是什么?是神力的巅峰,是至高无上的存在。四海八荒之内,也仅有天帝、上尧神君与自己三人有此造诣,这是他们耗费了数万年修行的成果。而她碧落,不过是妖界一个年轻的神女,何德何能居然能到如此境界? “你的意思,是只能本宫亲自动手吗?”她目露寒光,冷冷地望着堂下之人,髮髻上的翡翠珠光明媚耀眼,一派高高在上、无人能及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读者说落魁对出场人物的描写不够详细,导致阅读的时候都想像不出主角的外貌。 于是,从这一章开始,落魁对比较重要的人物的外貌都会多花点笔墨去描绘。 希望这样能让人物的形象鲜明一些。 大家对文章还有什么建议的话,都可以提出来哦~ 落魁欢迎大家撒花灌水批评~ ☆、无妄之灾 绮伶知天后是绝不愿自己动手的,于是顺着她的意继续说道:“此事怎能劳烦天后亲自动手,到时候天帝追究起来,天后您也不好交代。奴婢倒是有一计,可以名正言顺地除了碧落,还不会脏了天后的手。” “哦?什么计谋?”天后顿时来了兴趣,眉眼之间的戾气也稍稍收敛了些。 绮伶抬起头来望向天后,妖冶的眼角露着一丝精明:“一月后就是一年一度的天宫朝会,届时八方朝拜,众神汇聚,欢庆盛宴会持续十日之久。而恰巧今年,天帝受了如来佛祖的邀请,只主理前三日事务,便要到西天参佛去了。 倘若在天帝离去的时间里,天宫最重要的神器干坤眼丢了,而丢失的神器恰巧又在碧落神女的住处找到,我想司法上神上尧神君也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将偷盗的盗贼捉拿归案并绳之以法,一月时间足矣,而天帝要在三月后才会回来。等他回来之后发现此事,一切也都已尘埃落定、无可变更。那时候天帝便是要追责,也是上尧神君主审的案子,这责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天后您的头上的。” 绮伶说得头头是道、步步为营,天后想来这方法可行,心中甚是欢喜,脸色也就缓和了许多:“还是绮伶你的心思多,这法子甚合我意。” 能讨到天后欢心,绮伶自然高兴,嘴角微勾,邪魅一笑道:“奴婢谢天后夸赞。那奴婢这就去安排后续的事情,天后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好,去忙吧,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绮伶朝天后欠身行礼,退出了金殿之外。天后随意一瞥,看见肃仍然跪在殿中,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便也一时心软了:“肃你也先退下,自行疗伤去吧。” 肃未料天后会突然与她说话,愣了半晌后,才简单回了个“是”。刚刚绮伶说的方法实在狡诈恶毒,他听着都觉得心神震动,还在极力思索着如何帮碧落摆脱这个陷阱。 而他这片刻的愣神,却没能逃得过天后的眼睛。他站起身来正准备退下,座上的天后就突然出现到他面前,紧紧地卡住了他的脖子。 天后一边用力一边用法术加固他体内的封印:“肃你好大的胆子,恢復了神智也敢瞒着本宫。难怪这次任务你会失手,看来本宫得好好地惩罚你了。” 体内的邪气又一次肆虐开来,无处不在地吞噬着他的灵魂。肃死死地握着她的手,想要抵抗,但一切终究是徒劳,没过多久,那反抗的手就失了力气,垂坠了下来。他的双目再一次暗淡,如一潭死水,幽深寂静,了无生气。 一月后,天宫朝会如期举行,众神高谈阔论、讲学论道,好不热闹。然而在此重要的时刻,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与万物关联,维护天地正常运转的干坤眼不见了。 上尧神君是负责天地法度与秩序的神官,理当承担查找盗贼、追回神器的责任,于是他遣了手下众人紧急调查此事。就在众神还在揣度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的时候,好巧不巧,丢失的神器在碧落的客房中找到了。 此时,又有负责看守神器的女官天葵仙子站了出来,指证神器丢失那晚有看到碧落从干坤宫出入。如此碧落盗取神器,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她百口莫辩,当即被众神合力围捕,打入了天牢。 绮伶得了最新消息,前来向天后禀报:“启禀天后,那碧落的判罚已经出来了。先是以七七四十九道天雷粉碎仙骨、地狱烈火焚去仙身,然后于七日后处以魂飞魄散之刑。” 天后听后甚为开怀,一想到不日后碧落那贱人就要与她天人永隔时,嘴角不禁浮起了得意地笑容:“如此甚好。” 第24页 绮伶也趁热打铁,前来邀功:“天后这齣戏看得可还满意?” 天后正春风得意,大为愉悦:“自然是满意的。此事绮伶你立了大功一件,本宫定会好好嘉赏你的。只不过……” 天后忽而语峰一转:“这斩草得除根,碧落的氏族南蛟一族在妖界也算是一枝独秀,难保以后不会出什么乱子。你与肃一起去趟妖界,帮本宫处理了他们。”她眉眼中带着狠戾,仅仅是几句话,也能让人感觉到无尽的寒意,不寒而慄。 “是,奴婢谨遵天后吩咐。”绮伶朝她低头一拜。 “肃呢,你听到吗?”天后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肃。 “是,但凭天后吩咐。”肃目光空洞地回答。 天后忖度了他片刻,而后双指捏起他的下巴,向他贴近了些:“这次可别让本宫失望了呢。”她嘴角含笑,那笑意却不达眼底,言语中充满了蛊惑和威慑的味道。 肃与绮伶一同前往浮霖岛,悬浮在岛屿上空。眼下是千余亩的宅院,其间不时有人来来往往。 “肃,开始吧。” 在绮伶一声令下,肃便开始施展法力,聚天地之元气,凝成千万把无形的刀刃,密密麻麻地向着岛屿射去。起先还只是一两声惨叫,而后这惨叫开始变得延绵不绝,宅院中的人开始疯狂奔跑起来,乱作一团,青灰色的地面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殷红的死亡之花。 感受到一股杀意向他们袭面而来,绮伶大喊一声“有人”,就将手中的追魂鞭甩了出去。混乱的铃铛声中,绮伶竟准确地判断出了来人的方位,一下子用长鞭将他紧紧捆住。与此同时,肃唤出一把巨大的利刃从天而降,直噼向那人的头颅。 鲜红的血液,从刀刃噼开之处迸溅了出来,浮霖岛岛主瞪着惊悚的眼神,还没看清作乱者的模样,就硬生生地被噼成了两半。 绮伶急急地将追魂鞭收回,对肃嗔怪道:“你这动作太快了,差点连我的追魂鞭也给噼坏了。” 肃面无表情,冷冷地回应:“该你了。” 绮伶咯咯咯地邪笑几声,像是死亡前的催魂曲。她右手将追魂鞭挥向长空,左手在胸前捏诀,口中念念有词。那长鞭像陀螺一样在空中迅速旋转,忽有火焰破开云彩,如飓风一般被捲入了长鞭的漩涡之中。 绮伶一甩长鞭,单念一个字:“破!”,天空中的火焰就如同巨石一样砸落到浮霖岛的地面上。熊熊的火焰很快从岛屿上升腾而起,连绵成一片,将无尽的天空染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绮伶和肃高高地立于长空之上,俯瞰着烈火烧尽浮霖岛的每一寸土壤,那明艷的火光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就如同地狱的鬼魅一般。 ☆、身世之谜 肃的灵魂,虽被囚禁在封印之中,但他却能通过肉身的眼,感知到所发生的一切。他痛苦、绝望,不敢相信美好淳朴的浮霖岛,竟在自己的手下毁于一旦。那是他近千年来,唯一的、也是最美好的回忆啊,可他却亲手毁了自己曾经的安居之所,杀了自己最在乎的雪儿! 不可原谅,无法原谅…… 他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死去,为什么还要痛苦地活在这人世上,困在这躯体中,受尽天后的摆布…… 可是有一个人,一想到那个人,他就不能轻易放弃…… 还有七日,碧落就要受那魂飞魄散之刑,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在那之前,想办法把她救出来。当做赎罪也好,算是报恩也罢,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是与这躯体同归于尽,他也要奋力一搏! 肃使出了全部的灵力与封印对抗,受尽万般苦楚,足足对峙了五天,才勉强从那躯体里逃了出来。 他第一时间奔向天牢,解决了门口的守卫,找到碧落被关押的地方。 再次相见,她不復之前风华正茂的模样,而是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的脸色煞白如雪,髮丝凌乱地散披着,身上多处残留着焦灼的痕迹,便是不在那烈火之中,也能看到伤处正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她柔若无骨地瘫跪在地面上,两臂被粗壮的铁链钳制着。感受到有人闯进了监狱,她吃力地抬眸望了一眼,看到是肃后,气若游丝地嘆了句:“原来是你啊……” 看到她如此落魄的模样,肃有说不出的难过和心疼。 “我来是带你走的。”他右手捏诀,结出一把利刃就朝那铁链上砍去,没想到利刃不仅没噼开铁链,还被远远地弹了出去。他又加大法力尝试了几次,那铁链还是纹丝未动,连条伤痕都没有。 “没有用的,”碧落摇了摇头,“这铁链是千年玄铁所铸,上面又有上尧神君的神力加固,不是那么容易破开的。” “那要怎么办,要如何做才能救你出去?”肃不免有些焦急,救人时间有限,他不能在这天牢里逗留太久。 碧落微微苦笑:“我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出去了又能怎样呢?这天下虽大,却已没有了我的安身之处,无论逃到哪里,还是很快会被天宫的人找到的。” 肃不敢相信,曾经冷艷孤傲若雪中寒梅的她,也会说出这样毫无求生意志的话来。 “肃,你既从外面来,那能否告诉我,我的族人和雪儿还好吗?”不知她是否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她的问话近乎是一种祈求。 望着她那黑如星曜的眸子,肃感觉喉中就像是卡着鱼刺般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他一度语塞,紧紧地咬着嘴唇,逼自己面对现实,“他们已经全部遇害了……” 那一瞬间,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眸中的期望,化成了绝望。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溢出,她默默地低下头来:“我终究,还是连累他们了啊……” 肃心中一痛,重重地跪了下来:“对不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害死了他们……你要如何惩罚我都可以,即便是要我死,我也不会有怨言。我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活着……” 碧落一边哽咽着一边摇头:“即便没有你,也还会是一样的结果。只要我与天后的孽缘不断,就会给我的族人带来源源不断的灾祸。我没有办法怨恨你,我只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是因为我,才将我的族人陷于这样的境地。我对不起哥哥,也对不起族人们……” 面前的女子,哭得肝肠寸断,就好像用尽了余生的力气,在深深地忏悔……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她却将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样善良的人,上天为什么不肯给她一个善果…… 肃静静地看着她,流尽悲伤的泪,而自己只能跪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连一句安抚的话,一个安慰的动作,都做不到。 许久之后,碧落缓和了些,抬起头来对他说道:“肃,有一件事想拜託你,你可以答应我吗?” “你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我想让你去帮我找雪儿,带着她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从此远离三界纷争,更不要与天宫的人有任何牵扯,你能做到吗?” 第25页 “可是雪儿她已经……”后面的那个死字,他没能说出口。是他亲手杀了雪儿,他万死莫赎。可他更想不到,她拜託的会是这样的请求。 “不,雪儿没有死,”碧落说得十分坚定,“临走前我特意将绛水灵珠留在雪儿体内,必能护佑她逃过这一劫。所以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好吗?” 如果真如她所言,雪儿没有死,那真是万幸。 “好,我答应你。”肃郑重地承诺。 “谢谢你,肃。”碧落安然地垂下眸来,“另外,关于雪儿,还有一个秘密,我想也有必要让你知道。” “什么秘密?” 碧落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启齿:“其实,雪儿并不是我捡来的孩子,而是……我与天帝的亲生骨肉。” 肃的眸中闪过难以言喻的震惊:“那这件事天帝知道吗?” 碧落悽然一笑:“他不知道。百年之前,我发现自己怀有身孕的时候,便藉以修行之名去了极地寒川,在那里偷偷将雪儿生了下来。 神妖之恋是禁忌之恋,神妖之子更是禁忌之子。雪儿从生下来,就带有神族和妖族两种血脉,又有天龙和南蛟的本元,所以她的血脉异常强大,难免会引来一些不轨之人的窥伺。而且假以时日,等到雪儿掌握了这力量,只怕也会被神界的人视为一种威胁。 我不想雪儿遭受无妄之灾,所以在她出生之时,就耗费了大半元神,在她体内缔结了涅盘之印,将她的血脉封住,让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说她是捡回来的孩子,也不过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手段。 我不愿雪儿去争人中龙凤,只希望她这一生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可万一有一天,若是连绛水灵珠也护不了她的话,还可以解开她体内的涅盘之印,这样我的元神和她的血脉都会觉醒,可以再救她一命。” 碧落的良苦用心,让他极为震撼:“为了雪儿,你真的付出太多了……我答应你,一定会尽快找到雪儿,带她远离尘世纷争,只过普通人的生活。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就算是搭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碧落的眸中透着感激:“那就拜託你了,肃。你还是快些走吧,不必管我。想必天宫的人,也很快就要到这里来了。” 肃虽不忍,却也知道不能久留,何况找雪儿的事也迫在眉睫。 “那你保重。”他郑重地对她说道。 碧落微微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又回眸望了她一眼。那个曾经让众生倾倒的女子,此时此刻也美好得像一个虚幻的存在。 那是他记忆中,关于她的最后一个画面。 ☆、避无可避 神思一点一点地,从久远的记忆中回到眼前。小月依然安稳地睡着,对身旁的他一无所知。 这百年来的朝夕相处,他已说不清自己是为了碧落的託付,还是别的原因,才不离不弃地守在她身边。 倘若有一天,小月……不,应该叫她雪儿。 若是雪儿知道,自己就是那个灭了她全族的兇手,她会怎么做呢? 怕是会毫不犹豫地拔出玉笛,将剑刃指向自己的胸口吧…… 第二日清晨,白钰一早便将慕月送回了客栈。门口停着熟悉的车马,看来何青玄他们是随时准备上路了。 慕月转过身来,向白钰告别:“白钰兄,昨晚真是谢谢你了。今日一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白钰微微一笑,从胸口掏出一样东西,递到她手中:“这是传声镜,你且收好它。若是想到我,可以随时用它来找我。” 慕月将那铜镜样的东西拿在手上,反覆打量:“这个东西要怎么用啊?” “你对着它连喊三声我的名字,无论我们二人相隔多远,我都能听到你的声音。” “这么神奇!”慕月不免兴奋了起来,”是这样吗?”她对着那面镜子连喊了三声白钰,想看看会有什么变化,只见片刻之后,那铜镜就映射出了青色的光芒,甚是璀璨闪亮。 “哦哦哦,它真的有反应了!”慕月大声惊叫了起来,嘴巴张得比糖葫芦还圆。 白钰看她那可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慕月小心翼翼地将传声镜藏到衣襟之中,就像是得到了了不得的宝贝一样。 “有了这传声镜,那我以后岂不是可以时不时地骚扰你了?”她朝白钰坏坏地笑笑。 白钰回以温润的笑容:“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二人又在门口絮叨了一会儿,才恋恋不捨地作揖告别。慕月回房的途中,有人从正面挡住了她的去路,看那一袭白衣纯净如雪,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他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稳,只是他与凌霜的事,就像是心里的疙瘩,一碰到就会疼,一疼就不会止。她不愿看他,只冷冷地抛下一句“不用你管”,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 后面的日子,慕月也是有意无意地避开那二人。就连江然都看出来,她与主子近来似乎生分了许多。江然好奇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便装作没事的样子搪塞过去。 转眼又是半月,行路中途经过般若寺的时候,幸得主持收留,他们可以短暂地在那边寄宿。 慕月独自一人站在长廊之下,抬首遥望着园中淅淅沥沥的雨,手上还执着一本书。 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这下雨天,怎的就让人如此烦闷……慕月不觉哀嘆了一口气。 想她来到人间已有两三月的时间,去寒昔城的路也也走了有半程,相信很快就能到极寒之地,寻找天葵草了吧。 只要找到天葵草,回到妖界,以后也就不必再与他见面了…… 默默地念着,默默地觉得有些伤感……慕月收了手中的书本,准备回房休息,然而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冷不防地撞到一个人。 只听“哗啦”一声,袖中的书本毫无防备地甩了出来,掉落在地上。 慕月连忙俯身去捡书,不成想,那书竟被对面的人先一步捡了去。 何青玄将书拿在手中晃了晃,甩掉上面的尘土,又翻转过来,看了眼封面。 是棋经…… 看到这二字的时候,他的眸光不由得暗沉了下来,若有所思。稍许,他便像一个窥探到别人秘密的人,举着书卷,不怀好意地调侃道:“你想学棋,为什么不找我?” “还给我!”慕月羞愧难当,连忙伸出手来去抢夺他手中的书本。她才不想说,就是因为看到他跟凌霜总也下棋,她才偷偷跑去买了这本棋经。 他长袖一绕,巧妙地避开:“这书既然被我捡到了,那从今天起就是我的了。”明明是无赖的话语,他却说得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 按照慕月之前的脾性,定是要与他不依不饶的。但她这次居然只淡淡地扫了那书一眼,冷声道:“那我不要了。”说完就绕过他的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第26页 何青玄愣了片刻,而后立即拉住她的手腕,往回用力一拖,将她抵到了墙上。 “你躲了我这些时日,就不该对我有所解释吗?”他故意向她贴近了几分,声音低沉而又魅惑。这些日子里,她的刻意疏远他又如何能感觉不到?她突然转变的态度,他也十分不满。 “我没有在躲你,是你想多了。”慕月故意撇开了头,不去看他。 “哦?没有躲我,那怎么连正眼看我一下都不敢?”他又向她紧逼了一寸。 慕月能感觉到,他的唿吸拂到了自己的脸上,热乎乎的。她紧了紧手指,稳住颤动的心神,勐然抬起头来,定定地望向他:“这样你满意了吗?” 她的眼神冷漠而决绝,就好像刻意要拒他于千里之外,可那漆黑如墨的瞳眸中,却隐隐有泪光在闪动。 他自动忽略了她所有的伪装,只捕捉到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你哭了?” 慕月连忙低下头去:“你看错了,那是刚刚不小心淋到的……雨水。” 雨水么?那怎么偏偏只在你眼里。 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她如此牴触自己。想来就算问她,她也不会如实作答。可只要有抓住她的机会,他就绝不想松手。 “你让开,我要回去了。”她尝试挣脱他的手掌,可他还是紧紧握着,不肯放开。 “我不让。” “那你想怎样?”慕月抬起眸来,狠狠地瞪着他,就好像在质问他,为什么还要如此纠缠不清。 那凌厉的眼神,刺得他心中难受,真是很不喜欢。他心中微愠,二话不说,就朝她软润的红唇吻了下去。唇齿交融,是他熟悉的气味,是他眷恋的温柔。他忍不住加重了力气,在那片温润的土壤上,肆意地掠夺。 “嗯……”这霸道的吻,让她快不能唿吸。她几番推攘,都被他狠狠压迫了回去。 可是……这不是她想要的样子。她无法接受现在的他,也无法接受这样的吻! 她用尽力气,一把将他推开,还未等他站稳,就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那巴掌声,像猝不及防的惊雷,勐地一下打破雨点的节奏,随即又湮没在声势浩大的雨声里。慕月转过头来,就跑进了铺天盖地的雨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  嗯嗯……这个,下一章开篇就会是一段比较激情的描写…… 大家期待一下,哈 ☆、穷追不捨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只在雨中一路狂奔。脚下的步子,踩着水洼,踏踏作响。眼中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混着雨水,流到嘴边,是苦涩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样……他明明都有凌霜了,为什么还要来扰乱自己的心。还是朝三暮四,才是他的本性? 她想不通透,又割捨不下。冰凉的雨水,浸湿了衣服,慢慢地渗透到肌肤里,让她尝尽了寒冷的滋味。可心中的风雨,却比这更加寒凉,更加凄楚。 她直跑到后山山头,才停了下来,蹲下身子,抱头痛哭。真希望眼泪就此流尽,从此以后就不必为那个人伤心哭泣。 不知过了多久,雨好像突然停了,她好奇地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的雨幕并没有停歇。有一把菸灰色的油纸伞,罩在她的上空,静静地,为她挡去这世间的寒风冷雨。 慕月朝后望了望,原来是他跟上来了。他只顾着给她撑伞,倒是把自己给淋湿了。可是那又怎样,我才不要理他,管他是不是虚弱,会不会生病,那都是他自找的,与我没有关系。 慕月气唿唿地撇过头去,不愿与他说话。二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先开口。 突然之间,一道凌厉的杀气从背后袭来,慕月来不及思考,本能地喊出一句“危险”,就转过身来将他扑倒在地面上。 一个带着链子的铁球顺着她的髮丝,险险地从背后擦过,“咚”地一声陷入了泥土里。从他手上滑落的油纸伞,掉落在地面上,滚了半圈才停了下来。 慕月顾不得自己,第一时间就紧张地问道:“你没事吧?”直到听他说“没事”,她才略微安下心来。 那铁球的链子动了动,勐地一收,就又回到了树丛里。慕月愤怒地爬起身来,向着铁球消失的方向质问道:“什么人这么不要脸,还从背后玩偷袭,有种的给我现出身来。” 话音刚落,树丛里便传来一阵尖锐而又奇怪的笑声。不出片刻,就有十来个黑衣人蓦地现出身来,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那些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披着蓑衣,手中还拖拽着长长的铁球链。唯有站在最中间的矮胖男子略有些不同,他双手负后,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 “说话好大的口气,真不愧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血影魔尊啊。”斗笠男先一步开口了,他的声音邪里邪气的,听着让人极不舒爽。很明显,刚刚那奇怪的笑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慕月一头雾水:“什么血影魔尊,你在说什么东西?” “呵呵,你就不用再装了,我们早用血虱辨别过你的气味,确认你就是血影魔尊无疑。”斗笠男十分自信地笑了笑。 慕月更加不明白了,血虱又是什么东西,这人怎么解释了跟没解释似的。还有这人界的人怎么回事啊,动不动就喜欢给人安个魔尊魔人的头衔,之前沙木堂的人是,现在这群人也是,真是脑子有病。 心中各种吐槽一拥而起,但她表面还是很谨慎,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黑衣人的一举一动。他们的衣摆上,有用金线绣成的特殊图案,像捲曲的海浪。这图案她之前是见过的,就在客栈遇袭的那天晚上。 “你们是苍冥教的人吧?”她暗暗备好了玉笛,准备应对随时发起的战斗。这群人几次三番地找自己麻烦,看来不是那么容易逃脱的。 “还算你有点眼力。没错,我就是苍冥教玄武堂堂主夺命笠翁,黑鹰大人的手下。不过知道我的身份,也就意味着你的死期就要到了。”夺命笠翁缓缓地抬起头来,露出了尖锐而又骇人的目光。 “哼,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慕月拔出玉笛护在胸前,双方的交战一触即发。趁黑衣人还没攻过来之前,她转头对何青玄低声道:“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先走。” 话音刚落,夺命笠翁一个手势,周围的黑衣人就挥舞着铁球发起了进攻,慕月化出利刃,向前快速奔跑了几步,与那群人纠缠了起来。 然而何青玄并没有听她的话乖乖跑远,他不紧不慢地捡起了地上的油纸伞,又甩了甩身上的泥巴,而后悠闲自得地站在一旁,一副看戏的姿态。 慕月在飞舞盘旋的铁链中上下翻飞,巧妙闪躲。忽有一个铁球冲着面门而来,她一个下腰,刚好躲避了铁球的攻击,但铁球的运行轨迹并没有停止,而是冲着何青玄的方向急速地掠了过去。 她心下一惊,连忙只身飞了过去,徒手抓住了铁链,硬是将那铁球扯得偏离了方向。 第27页 “不是让你走的吗?还杵着干嘛!”她有些气恼地朝他吼道。这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她不想将他牵扯进来,也不想因为他而分心。 话音未落,铁链上就传来一股强劲地力气,将她整个人拖拽了回去。她连忙松开手来,一连向后翻转了好几次。 一直没有出手的夺命笠翁,此时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他背后的拳头一紧,便从原处消失了身影,以影子的形态从铁链阵中左右闪过。慕月落定之时,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她的面前,朝着她的胸口,狠狠就是一掌。 慕月对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毫无防备,当即就被逼退到悬崖边上,捂着胸口,勐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一直观战的何青玄看得分外心疼,但此时并不是他出手的好时机。如果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反而会对他们更不利。他紧了紧拳头,硬是将想出手的欲望强压了下来。 慕月此刻走了下势,黑衣人更是要乘胜追击。数条铁链像天罗地网般,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慕月受了伤,行动不如之前那样迅捷,不可避免地被铁链卷了起来。数人用力一拉,那铁链绷得紧紧的,就像一座刑架,将她整个人抬得离地而起。 夺命笠翁阴笑着,在手中酝酿魔力,似是要给她最后一击。慕月不甘地扭动身体,想要摆脱束缚,但她越是挣扎,那铁链就束得越紧。 夺命笠翁手中的魔球越涨越大,转眼便有巨石大小。他续足了力气,将暗红色的魔球脱手而出,那魔球便如脱离轨迹的行星,朝着慕月的面门快速地袭了过来。 慕月无能为力,只好闭上眼睛,等待这致命的最后一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爆裂的魔球化作数万道红光,将整个山头都映得通红一片。但她并没有感觉疼痛,惊奇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身前的一袭白衣,替她承受了这最后一击。 魔球的余力将左右的铁链尽数震断,他二人因着冲击被推到了悬崖之外。在漫天的红光中,他忍着疼痛,朝她微微一笑,搂着她,一起落入了悬崖。 ☆、吐露心迹 山下的光线幽深暗淡,何青玄不知昏睡了多久,才隐约恢復了一点意识。朦胧中,他好像看到祈愿的身影,蹦蹦跳跳地跑到慕月边上,朝她脸上嗅了嗅。然后又退后了几步,忽地从身体里化出了黑色的人形。可惜后面的事情他还没看到,就又昏睡了过去。 肃现出身来,是为了给慕月紧急疗伤。在确保她无大碍后,他又朝旁边的何青玄看了看,然后便回到祈愿的身体里,想办法去找人来帮忙了。 一刻之后,慕月便迷迷煳煳地醒了过来。山下是一望无际的杉木林,凝重的叶色在昏暗的雨天里显得更加阴沉。雨已经停了,但从枝叶上坠落的雨珠,还时不时地制造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原以为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掉下来,怎么着也得缺胳膊断腿什么的,但身子没有想像中的沉重,就连胸前的伤口也不痛了,真是奇怪。 对了,刚刚是何青玄,是他替我挡了致命一击,他在哪儿? 慌慌张张地转过身来,才发现他就静静地躺在身后。 慕月连忙爬到他身边,晃了晃他的身子:“喂,何青玄你醒醒啊!”见他没有反应,她又拍了拍他的脸:“别睡啦,这地方这么冷,睡久了会……” 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她就意识到有些奇怪。他的皮肤怎么这样冰凉……她用手感受了下他脸上和脖子的温度,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常人该有的温度。 于是她立即去探了下他的鼻息,没有,又抓起他的手腕量了下脉搏,还是没有。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一定是我弄错了。 她不愿相信地再次去探测他的脉搏,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的,不会的……刚刚还好好的人,刚刚他还对着我微笑。我们一起从悬崖上落下来,我什么事都没有,没道理只有他不省人事。我不相信,也绝不接受这样的结果,我一定要救他,哪怕是穷尽我的医术,也要将他救回来! 她开始用力地按压他的胸口,又时不时地给他渡气,甚至还割开手指给他餵了血。她期待着他能有一点点的好转,哪怕只是一点点,她也有信心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可是事与愿违,他始终紧紧地闭着眼,静静地沉睡着,就像天地间的鸟语风声都与他再无关联,他只愿沉浸于那个与世隔绝的世界。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救活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她手下的动作没有停过,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眼泪不知何时就流了下来,汇聚成河,布满脸庞:“何青玄,你不要这样,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你给我快点醒过来啊……” 她抬起袖子,抹了把泪水,继续按压:“我还有好多话没有与你说,还有好多事没有一起做,我们还有长长的日子要度过,我甚至还没有告诉你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你不是很喜欢嘲笑我吗?听到这种话你一定特别得意吧。你起来啊,怎么嘲笑我都行,我一定不跟你还嘴。 你说好了要陪我一起到寒昔城的,现在还没有做到,怎么可以抛下我一个人走……”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滴落下来,是滚热的。 忽然间,一阵微弱地轻咳声从下方传来,何青玄痛苦地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眼睛:“好痛……” 慕月见此情景惊喜得不能自已:“何青玄你醒了?感觉哪里痛?” “哪里都痛,你先扶我起来吧。”他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慕月连忙撑着他坐了起来,看到他死里逃生的模样,欢喜和悲伤交加:“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刚刚我还以为你已经,已经……”她说不下去,想到方才的悲恸和绝望,眼泪又一次忍不住滑落了下来。 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替她擦去泪珠,温和地说道:“傻瓜,我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就算要死,也不是现在。”见她依然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禁心头一柔,继续说道:“原来我死了,你也会这般伤心的。” “当然会伤心了。我们好歹认识这么久,也算是朋友。朋友出事,我肯定会难过的。”慕月嘟着嘴道。 “只是朋友么?刚刚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说她喜欢我?”他情深款款地望着她,似是要透过重重迷雾,看穿她的本心,言语中还带着些许暧昧的意味。 慕月被他的话说得当头一愣。那明明是在他昏迷的时候说的话,他怎么会知道?除非,他那个时候就已经醒了? “好啊何青玄,你居然敢骗我!”她心中一气,又用力将他推回了地上,“你是不是早就醒了,还在那儿给我装死呢!你不知道偷听别人说话是有违道德的事情吗?不管你刚刚听到了什么,你必须通通、全部都将它忘掉,知道吗?” 何青玄捂着胸口勐地咳嗽了几下,嗔怨道:“我都伤得这样重了,你也不知道温柔一点儿。” 第28页 慕月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有点重了,紧张地附了过去:“伤哪儿了?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查看他身上的伤势。 何青玄用手阻止了她:“回去再说吧,免得那些黑衣人又追过来。” 慕月想想也是,便应着他的话将他扶了起来,让他搭着自己的肩,缓缓地朝般若寺的方向走去。 途中,何青玄反覆回味着她之前说的话,又忍不住问道:“你刚刚说的喜欢我,可是真的?” 慕月一听又要炸毛:“不是让你忘了吗?你怎么又提起来!你再这样我就丢下你不管了啊。” 何青玄忍不住笑了笑:“我就是有点好奇,既然你心里有我,为什么之前还要对我那样冷淡。” 这一说,又戳到她的伤心事上。慕月低着头,犹豫了许久,才抱怨道:“那不还是因为你有凌霜了……” “凌霜?”这个回答是他未曾料想到的,“她人都是你救回来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你明明……明明与她共处了一夜。” 说到此处他终于有些明了,看来是那晚的事,被她误会了。“我与她没什么的,”他轻描淡写地解释,“再说我与你,不也有共处一夜过吗?” “那不一样!”慕月激动地辩解。 “怎么不一样了?”他有意继续探究。 “我与你是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夜也很正常,何况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慕月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他不觉坏坏地笑了笑:“那你以为我跟她做了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还能做些什么?”慕月很不满地撇了撇嘴。 “你这是……吃醋了?” 被他一语点破了心思,她瞬间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怎么可能!我为什么要你吃的醋呀!” “你刚刚说,喜欢我。” “没有的事,你一定是听错了。我怎么可能说出这么奇怪的话呢,真的好奇怪啊,哈哈哈……”慕月开始打死不承认,用各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何青玄无奈地嘆了口气:“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也喜欢你,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了。这就是我对你的心意。” ☆、情至浓时 “你说什么?”慕月忽然间停下了脚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喜欢你。”他又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慕月从未见过他如此正经的样子,那郑重的眼神,像一把钟杵,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她的心。 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更美好的事了吧。明明是该开心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有点畏惧了。 “可这不行的,你我都是男人……”她开始找藉口来与他撇清关系。 “我早说过,我喜欢你,无关乎你的性别。” “可你和凌霜……” “我与她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夜我突然昏倒了,她只是在一旁守了我一夜。” 虽然他这么说,可她还是不愿相信:“昏倒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不来找我,我才是你的大夫。” “你说的也是,不知她当时是怎么想的。不过你既然不喜欢她,那我以后避着她就是了。或者给她点银子,让她自己上路也行。” “哎别……”人是自己带回来的,就这么突然把她赶走,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倒显得自己小气了。“好了,我相信你。”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气。 何青玄微微一笑,似也轻松了很多:“那你心里可还有其他什么芥蒂,不妨一起说出来。” “没有了……”她摇了摇头。 “那你之前说的那句话,还能再说给我听吗?” “啊?哪句啊,我怎么不记得?”她开始故意装傻。 他眉头微皱,不满地向她贴近了几分,又有强吻之势:“你这是,要逼我惩罚你么?” “别别,”她连忙打断他,“我说我说。” 等了许久,她才低着头,挤出了几个字:“我喜欢你。”声音微弱,细若蚊声。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他有意戏弄她。 她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气,抬起头来朝他大声道:“何青玄,我喜欢你!这样你总听见了吧!” 何青玄开心得脸上带花:“那要不,就再让我亲一下?”之前的吻总是吻到一半就被她推开了,很是意犹未尽呢。 慕月连忙拒绝:“我才不要!光天化日,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荒郊野岭,除了你我,没有他人。”他坏坏地贴到她耳边,呵出的热气撩拨得她心神难安,言语是越发地暧昧了。 “那……那也等回去再说。再不走,小心坏人追上来,就走不掉了。”她轻轻地推开他,羞愧得满面通红。 何青玄满意地笑了笑,也不再戏弄她,便与她一起往回程的方向走。没过多久,林子里渐渐听到有人叫唤他们的名字,是江然带着寺里的众人寻他们来了。 回到般若寺后,何青玄便卧床休息了。慕月细细查看了他的伤势,又熬了药,端过来后,谁知他才喝了一口就将药碗放下了。 “太烫了?” 他摇了摇头。 “那是太苦了?我去给你拿点蜜饯吧。”慕月说着就要起身出去,何青玄一把拉住了她。 “你餵我喝。”他轻轻地说道。 “啊?”慕月愣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后旋即又坐了下来。她将药碗端了过来,舀了一汤匙药轻轻吹了吹,就要往他嘴边送。 “不是这样,要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嘴。 “啊?这样不太好吧……”慕月很是尴尬地收回了汤匙。 “这可是你之前答应我的,总不见得又要赖帐吧。”他的语气中包含着些微不满。 “答应是答应了,可我也就那么一说……”她哪里知道,他居然会把这么小一件事,一直记挂在心上。 “嗯?”何青玄质疑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覆。 慕月低着头,左右思虑。其实吧,跟他接吻的感觉也不差,自己还蛮喜欢的。只是现在要自己主动地送过去,实在有些难为情罢了。但不管怎么说,他这次受伤全是因为自己,姑且依着他一回吧。 决定之后,她只好悻悻地抬起头来:“好吧,我餵你。” 何青玄开心地笑了笑,看着她捧起药碗,喝了一口药,然后小心翼翼地朝自己靠了过来。只是她那慢悠悠的样子,看得他是在心急,他忍不住右手一勾,就将她搂到了怀里。 双唇轻触,苦涩的药汁沿着齿间的缝隙流淌了过来,瞬间在口中化开,但心底却不像舌根那样苦涩,而是十分甜蜜的。 第29页 他轻轻地吻着她的唇,小心地用舌尖在她口中试探,看她在自己的挑逗之下,一点一点地卸下了防备之心,让他能够索取更多,并得到了她生涩的回应。 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欢愉且大为满足,但仅有这些还是不够,越渐滋长的欲望像越来越深的无底洞,想要容纳更多,想要吞下她的全部。他紧紧地抱着她,用力一翻,便将她压到了自己的身下。 “啊!”慕月惊叫一声,突然的失重确实让她受了些惊吓。但看到他带着伤还那么用力,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你的伤……” “不要紧。”他很快就撇清了她的担忧,深邃的瞳眸中染上了迷濛的雾气,让人看着都觉得情不自禁。 他俯下身来,想要继续温柔的掠夺,慕月一时紧张,连忙制止了他:“等,等一下!” 眼中的迷雾稍稍褪去了一些,他疑惑地望着她,并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慕月小心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脸色,有些支支吾吾:“那个……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 她当然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些什么,与心爱之人共享欢愉在妖界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她本身并没有抗拒。只是继续下去的话,她是女儿身的事情势必就要暴露了。虽然他说并不在意性别,但她还是怕他一时之间会难以接受。 何青玄没有答话,静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慕月清了清嗓子,给自己壮了壮胆:“其实……我是女儿之身。不过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只是以男子的身份行事,会比较方便一些。” 原来是这个。何青玄略感轻松地笑了笑:“这个我一早就知道了。” “啊?”这次换慕月惊诧不已了,“一早什么时候?” “秘密。”他神秘地笑了笑,又一次向她倾轧了过来。 “再,再等一下!”慕月又一次制止了他。 “又怎么了?”他不得不抬起身来,难得还保持着心平气和,至少是表面上的。 “其实……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 “嗯?你说。” “其实我的真名不叫慕月,而是汲雪,只是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了。” “那我以后就叫你雪儿,只是我一个人的雪儿,可好?”他的言语酥松入骨,叫人难以抗拒。 “嗯。”慕月轻轻地应了声,炽热的唇就再度落了下来。 相濡以沫,情丝痴缠。紧紧相扣的十指,是以情为名的锁链,一旦抓住彼此,就不愿再轻易放开。 滑落的衣裳,逶迤到地上,彼此的唿吸声,像美妙的乐章,缠绕在耳旁。 何青玄顺手一勾,轻盈的纱幔簌簌落下,盖住了一室的旖旎芬芳。 ☆、暗流涌动 前来探伤的凌霜,默默地站在门外,低头隐忍着眸中的泪光,紧握的纤指忍不住发颤。 那是她最爱的玄殿下,可他却在与别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从一开始就配不上他,自从嫁于沧澜后,她更没有资格去贪图他心里的那个位置。可要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他从自己面前抢走,这痛苦的滋味,并不比赤炼崖的烈焰焚身要好受几分。 她真的好恨,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玄殿下,更恨自己当初没有与他一起跳入赤炼崖。倘若这四百年来,他们能一起同甘共苦、朝夕相伴,是不是今日就不会这般形同陌路? 这份不甘的情绪,她潜藏在心,一直隐忍到私下会见苍冥教教众的时候。 幽暗的殿堂内,她以一如既往地妩媚姿态,斜倚在殿前的金色座椅上。堂下跪着的,正是在后山偷袭慕月的夺命笠翁及一干人等。 “说,是谁让你们动手的?”她轻启红唇,随意地拨弄着自己的指尖,一副慵懒的姿态,但这问话背后的寒意,已让一些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跪着的那些人,似是早有约定一般,只相互传递了眼神,没有一个人开口回话。 莲姬在心中轻嘲了一番,你们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了么?夺命笠翁是黑鹰的手下,没有他的指使,你们敢随意行动吗? 可她无凭无据,又不好直接找黑鹰问罪,但她就是要将他逼出来! “很好,你们不说是吧?”她一边说着,一边优雅从容地站起身来,眼神缥缈地俯视着堂下的众人,忽而语峰一转,“那就全部拉下去给我砍了!” 莲姬在教中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说一不二,堂下不少人,已被吓得纷纷讨饶:“不要啊,求莲姬大人饶命!”“莲姬大人请饶命!” 黑鹰见形势不对,只得站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跪下:“莲姬大人请息怒。是黑鹰管教下属不力,莲姬大人若要责罚,还请只责罚属下一人!” 呵呵,管教不力,明明就是你自作主张的吧。既然你害得玄殿下受了那么重的伤,那我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 “你要替他们领罚?好啊,那本尊就成全了你!”心中的怒火正无处宣洩,莲姬长袖一甩,便有一串黑莲朝黑鹰飞了过去,像绳索一般,紧紧地缠绕在他的脖子上。 这黑莲,不仅能让人身体麻痹,还能一点一点地吸食他人的魔力。黑鹰万分艰难地抬起了双手,扯着脖子,想让自己好受一点,又不敢违背了莲姬的意愿,整个人憋得满面通红,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莲姬翩翩然地走到他身边,欣赏着他痛苦万分的模样,心中觉得甚是解气。她就是要当着别人的面惩罚他,好叫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看清她才是这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整个苍冥教,除了沧澜,没有人可以不听她的指令! 她伸出纤纤玉指,捏起他的下巴,脸上带着鬼魅的笑容,言语仄仄逼人:“黑鹰,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血影这边的事由我亲自处理?” “是……”黑鹰痛苦之下,只憋出了一个沙哑的字。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纵容你的下属擅自出手、打草惊蛇,坏了我的大计呢?”她笑得越是妖娆明媚,就越让人胆战心惊。 “属下也只是想……早日解决了祸患……好替莲姬大人分忧……是属下擅作主张……属下错了……” “哼,本尊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莲姬气得一把撇开他的脸,“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你以为你出面求一下情,我就会放过他们了吗?” “属下不敢……要打要罚……任凭莲姬大人做主……” 黑鹰身为教中护法,地位仅次于其下。若她真要杀他,哪怕是沧澜出面,也未必拦得住她。但考虑到前些日子才失了个左护法,如果右护法也接连遇难,势必会引起沧澜的怀疑,到时候对玄殿下更为不利。如此,只好先留下他这条狗命! 念及于此,她便将缠绕的黑莲收了回来:“我暂且不杀你。但倘若下次还有谁敢违抗我的命令,不管是是你还是你的手下,我都一律杀无赦!” 第30页 “是,谢莲姬大人不杀之恩!”黑鹰连忙俯身叩拜。 “谢莲姬大人不杀之恩!”身后的众人也跟着拜谢。 莲姬轻蔑地望了那群人一眼,轻哼一声,转过身来,便从殿中消失了影踪。 莲姬走后,黑鹰仍是毕恭毕敬地跪在殿中,动也不动。等了半晌,确定她不会回来之后,他才悠悠然地站起身来,不屑地甩了甩衣袖。 夺命笠翁见势也跟着站了起来,凑到他身边:“护法大人,您没事吧?” “哼,就她那点小伎俩,还伤不到我。”黑鹰满不在乎地答道。刚刚他不过是有意在她面前示弱。这女人仗着教主的宠爱,就在教中无法无天,他早就看她不惯了。 “护法说的是,您法力无边,肯定不会将这样的责罚放在眼里。这次多亏有您,才让我们大家倖免于难,属下感恩不尽!” 黑鹰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样的话他听得实在太多了:“有这拍马屁的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练练你的功法。要是你这次能将血影抓回来,带到教主大人面前,还用得着被这个女人教训吗?” 夺命笠翁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护法大人您教训的是。这次确实是属下掉以轻心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说到此处,他迟疑了一下:“可是,您有没有觉得莲姬大人近来很奇怪?” “嗯?怎么说?” 夺命笠翁思虑了一下,继续说道:“要说莲姬大人接手血影的事,也有些时日了。她虽一直潜伏在血影身边,可也从没出过手。 若说是忌惮血影的力量,其实有点说不过去。之前我与血影交手的时候,就发现他并不如传闻中的那样厉害,可能就像我们猜测的那样,之前他能血洗十万大军,倚仗的都是神兽凤凰的力量。现在他将凤凰留在魔界,只身来到人间,那便什么都不是,也没什么好畏惧的。 这点我能试出来,以莲姬大人的能力,也断不可能毫无察觉。所以属下实在想不通,她到底是在顾虑什么,才迟迟不肯下手。 除此之外,她还严令禁止别人插手这件事,与她以往的行事作风也很不相同。此次我们暗中出手,虽说触犯了她的权威,但说到底都是帮教主清除祸患,她竟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也实在是过分了些……” 经他这么一分析,黑鹰摸了摸下巴,觉得有些道理:“确实如此,只怕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这样,你速速返回龙幽潭,向教主禀告此事,就说莲姬在血影之事上过于怠慢,恐有叛变之心。” “是,属下这就去。”夺命笠翁得了令,嘴角不禁微微勾起,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危机四伏 自般若寺一劫后,慕月与何青玄二人的情感更甚从前,除了睡觉如厕,每日几乎黏在一起,言谈举止也十分亲昵。江然看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这二人什么时候又好上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慕月便要何青玄教自己下棋,有个现成的师父在,总比看那生涩难懂的棋经好多了。只是做她的师父,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一日,一行人刚到京华城,慕月便抓着何青玄练棋。她执着一枚棋子左看右看,就是找不到可以落子的地方。如此犹豫徘徊,已经持续了一刻的时间,正常人早就没有耐心了,何青玄倒显得仍是淡定。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茶,一点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许久,慕月终于看准了一处,乐呵呵地落下子来。何青玄瞟了一眼,慢悠悠放下手中的茶杯:“落子无悔,你可确定了?” “确定了,你继续下吧。”慕月端着脸,笑望着他。 何青玄嘴角微勾,轻轻落下一子,便开始提起手来,收拾她被吃尽的白子。 慕月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摆了一道,连忙按住他的手:“不是不是,你等等,我刚下错了,不做数,你快把我的白子放回来。” 何青玄眉头皱了皱,无奈地松开手来。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慕月拿回白棋,又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落子的地方。忽然间,搁在一旁的传声镜闪出了青色的光芒,是白钰找她来了。她兴奋地抛下手中的棋子,拿起传声镜,丢下一句“不玩了”,就跑到门外与白钰畅谈去了。 “白钰兄,你今天怎么有空找我啊?” “刚处理完一些教务,得了空,就想找你聊聊。你在呢,在做些什么呢?” “我刚下棋呢。” “下棋?原来你还会这个,有空倒是也可以教教我。” “不行不行的啦,我也是刚学,还是个半吊子,哪里会教人呢。对了白钰兄,你现在人在哪里呀,我们都好久没过见面了,很是想念你呢。” “真的吗?我在石峰镇,京华城附近的一座小镇上。” “这么巧?我们也刚到京华城哎,你那里离我这边应该不远吧?” “不远,我御剑过去的话,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既然这样的话,那你晚上有空吗,我可以过去找你。” “有空有空,那我们什么时间在哪儿见呢?” “嗯……那就戌时、城南门口见吧。” “好,我一定准时到。又能见到白钰兄你了,想想都觉得很开心呢。” …… 屋外,慕月和白钰滔滔不绝地聊着;屋内,何青玄捏着一枚棋子,指节发白,只差一点便要将那棋子捏碎了。 这傢伙,跟别的男人聊天也不知道走远一点,生怕他不会吃醋么……还有那什么白钰,到哪里都阴魂不散的,慕月是他的女人,他也想抢吗? 心中越听越是烦闷,真恨不得将那传声镜夺过来,一把给毁了。恰巧此时,祈愿跳上了棋盘,将棋子拨弄得叮咚作响,让他愈加觉得烦躁。 不过它今日主动凑过来,倒让他想起了一件事。那日在山崖底下,有一个黑衣人从祈愿的体内现出身来,应当不是他的幻觉。只不过那个黑衣人,究竟是谁呢?他不声不响地潜藏在慕月身边,又有什么目的呢? 心中诸多疑惑,他决定试它一试。他向祈愿伸出一只手,故作温柔地唤道:“祈愿,过来。” 祈愿闻声看了看他,迟疑了一阵,还是丢下爪下的棋子,朝他手边蹭了过去。 他面带微笑地将它揽到怀中,轻柔地抚摸着它的皮毛,低声说道:“祈愿,你可知这世间有一种灵狐,幼时便能通人性、懂人语。再靠天地灵气养护,千年便可修成人形。 可也有另一种狐狸,本身没有这种慧根,但在它死去之后,有邪灵侵入了它的身体,所以表面还是生龙活虎,与活着没有多大区别。这种情况下,它若现出人形,便是那邪灵本来的模样。祈愿,你说你是属于这其中的哪一种呢?” 他的话让肃无比震惊,这人何时竟已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他想不通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但显然也没打算就此坦白,所以表面上,它还是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在他怀中安静地待着。 第31页 何青玄轻声笑了笑:“比我想像中的,要沉得住气呢。不过就算你不肯承认,我也有办法让你现出身来。”说着他便捏着祈愿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向它施加威压。 起初,祈愿还只是一点点挣扎,越到后面,双腿蹬得越厉害。好难受,这种威压,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地包裹着、挤压着,身体像要被捏碎,透不过气来。 肃竭尽全力地忍耐着,他不能反抗,否则就前功尽弃了。可要再这么拖下去,只怕也不得不弃了这身子,逃出来。 岌岌可危之时,幸亏慕月回来了,她看到何青玄正在虐待祈愿,连忙跑过来一把将它夺了过来:“何青玄,你在做什么,你是要弄死祈愿吗?” 相比慕月的大唿小叫,何青玄倒显得十分淡定:“它刚刚咬了我一口,我只是轻微地教训它一下。” 轻微地教训?肃听了简直要吐出一口老血。它都快被他弄死了,还叫轻微地教训?而且它什么时候咬过他啊,这傢伙还真会恶人先告状。 不就是比谁会耍无赖么,它也会!于是它故意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支吾了两声,又朝慕月怀里钻了钻,显得很是委屈。 慕月本就疼爱祈愿,见它这般柔弱,更是心疼不已:“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你不惹它它才不会咬你呢。以后不许你碰祈愿,哼!”说完她便抱着祈愿,气唿唿地走了。 而此时在隔壁房中,凌霜刚刚写好了一张字条,轻轻地放下笔来。字条上只有简单几个词:戌时、城南门口、白钰。 刚刚慕月在门口与白钰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之前她不许教众私下对付血影,是怕他们动手的时候,会误伤了玄殿下。可若只有慕月一人,她并不介意借教众的手,除了她。反正教众都以为她就是真正的血影,让她做这个替罪羔羊,不也正好的么? 而且黑鹰一直想为弟弟黑豹报仇,收到这个礼物,想必也会十分欢喜吧。给他一个白钰,再附送一个慕月,搞不好会三败俱伤,这样的结果,对她、对玄殿下来说,才是最好的呢。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唇角上扬,邪魅的笑容像盛开的罂粟花,阴毒而灿烂。她在手中唤出一朵黑莲,将卷好的字条放入其中,那黑莲便自动合上花瓣,旋转了几圈,消失在空气中。 ☆、心悦君兮 天色将晚,慕月早早用过晚餐,便到城门口等着了。出门之前何青玄自然是有阻拦,但因为祈愿的事,她还在气头上,他越是不让,她就越要出来,二人闹得很是不愉快。 等了约莫一刻的时间,便远远地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踏着长剑,蹁跹而来。望见他的那一刻,所有的烦恼似乎都抛诸脑后,心中只剩下喜悦。 “白钰兄你来啦~”慕月甜甜地笑着,迎了上去。 白钰乘着长剑稳稳噹噹地停在她面前,却没有下来,而是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上来,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 白钰微微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想必又是像梨花峰那样宁静而又美好的地方吧。慕月没再多问,拉着他的手便踏到剑上。 抓着他腰间的衣服,迎着凉风,一路飞驰,御剑最终停在一处宽阔的湖面上。四处很是幽静,水面波光粼粼,映着柔美的月光和满天的繁星,与深邃的天空遥相唿应。 白钰寻了处湖心的小岛,落下剑来。岛面不是很大,上面长满了细密的野草,土壤也不是很湿,坐着看风景正合适。 慕月跳下长剑,感慨道:“白钰兄,你真会找地方哎,感觉这天下的美景都要被你收尽了。” “是吗?你喜欢就好。我们坐下看吧。” “嗯。”二人清了清草丛,并肩而坐。 抬头仰望,是明如玉盘的圆月,在浩瀚的星海里熠熠生辉;低下头来,是灼灼的月影,在漆黑的水面摇曳荡漾。有清凉的晚风拂面而来,掀起二人如墨如丝的长髮,像灵动的舞者般飞舞痴缠。 被这融融的月色环绕,慕月的心不禁也染上了轻柔的色彩:“白钰兄,你知道吗,其实我最喜欢的风景,就是这天上的明月了。” “嗯?为什么呢?”白钰转过头来,凝望着她好看的侧脸。她的肌肤本就柔嫩,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是如玉石般纯净剔透。 慕月仰望了明月一会儿,悠悠地说道:“小时候,因为亲人去世,我曾有一段时间很自闭。那个时候,就是哥哥告诉我,只要把心中的思念告诉明月,这样即便是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也能感受到我的这份挂念。 从那之后,每到月圆之夜,我就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告诉月亮,我又想念我的亲人们了。而现在,我很想念我哥哥。我跟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面了,也不知道他近来怎样,病情有没有恶化。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我出发几个月,与寒昔城也是越来越接近。可是越接近,也就越害怕。我怕即便是到了那里,我还是找不到天葵草,我怕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于空,我怕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救哥哥。”她的脸上带着落寞的神色,眸中,已隐隐约约有闪动的泪光。 关于天葵草,他所知道的讯息,并不比她要多,所以这一点上,也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只是看她伤心难过的样子,他心中也很是疼惜。 他伸出手来,想拥她入怀,好好安慰,可犹豫了片刻后,他还是放弃了这种念想,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别担心,皇天不负有心人,你这么努力地找天葵草,相信到了寒昔城一定会有转机的,你哥哥也一定能好起来。” “嗯,承你吉言。”慕月淡淡一笑,抹去眼角的泪珠,“不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白钰兄有没有思念的人呢?” 她随口的问话,却正中他不为人知的心思。分别之时朝思暮想、日夜牵念的那个人,幸而此时此刻,就在眼前。“有。”他只答了一个字。 慕月来了兴趣:“哦?那你倒是说说,他是谁啊?” 白钰将目光移回湖面,眼神缥缈而遥远:“他是我喜欢的人。” “真的吗?”慕月惊得叫了起来,她还以为像白钰这样德才兼备、荣宠加身的人,只有别人喜欢他的份,他是不会轻易喜欢别人的呢,没想到……“之前你怎么都没有提起过,居然藏得这样深。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你的同门师妹,还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 “都不是,大约在别人眼中,他就是个普通人吧。但对我来说,他却是唯一的。” 慕月不禁唏嘘:“能被白钰兄你这样喜欢,那她一定特别幸福吧。话说你们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她坏坏地笑了笑,对于八卦这种秘事,她总是十分有兴致的。 白钰轻轻唿了一口气,露出苦涩的笑容:“他还不知道我喜欢他。” 啊啊啊?呃呃呃……搞半天原来白钰兄是单相思啊。“那你干嘛不告诉她呀?” 第32页 白钰随手拔了一根杂草,在手中摆弄:“我与他……有难以逾越的世俗偏见,我怕我说了,他反而会离我远去了。”他怎么能说,我对你的喜欢,不仅仅是兄弟道义、朋友之情,而是男人对男人的思慕之爱呢。 慕月并不苟同:“世俗偏见,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真正的喜欢,怎么能被这种东西束缚呢。再说,你都没有表白,又怎么能确定她就一定会离你而去呢? 喜欢这种事情,就是要说出来才有意义。而且你怎么就知道,她不喜欢你呢?我说如果,如果她也刚好喜欢你,那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吗?” 话虽这样讲,但按常理判断,总是坏的结果可能性要大一些:“说出来,不会被讨厌吗?”他喜欢的是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情,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都很难接受吧。 “不会,有人喜欢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呢,干嘛要讨厌喜欢自己的人呢?”慕月说得很是轻松,“不喜欢的话,拒绝就好啦。只要不是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心意,应该就没有讨厌的理由吧。” 只要不是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心意,应该就没有讨厌的理由。这看似随意的一句,却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她说的对,自己并没有过多的苛求,只是想让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就可以了。 你或许很难接受,但请允许我远远地望着你,静静地喜欢你,为你遮风挡雨,守护你天真的笑容,这就足够。 念及此处,他停止摆弄手中的草叶,转过头来,认真地凝视着她,薄唇轻启:“慕岳,我喜欢的人,其实就是……” 只差一瞬间,那最后一个“你”字就要脱口而出,而就在这一瞬,突然有数条触手冲出水面,像干枯的树藤一样,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将他们的小岛团团包围。 ☆、月下鏖战 “堂堂血影魔尊和万宗派大弟子居然在此谈情说爱,还真是有雅兴啊。”声音比人身先至,阴冷的,幽沉的,令人毛骨悚然。 来者不善,慕月和白钰即刻站起身来,拿出各自的武器进行戒备。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黑衣、脚踏银靴的男子,抱着双臂在半空现出身来。慕月虽不知道他是谁,但从他的穿着打扮,也能断定他是苍冥教的人。倒是白钰直接唿出了那人的名字:“黑鹰。” “哈哈,原来你认得我,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今天是为何而来。”黑鹰自上而下地俯瞰着他们,言语中带着一种压迫的气势。 白钰不屑地轻哼一声,丝毫没有畏惧:“黑豹作恶多端,就算我不杀他,天下人也必除之而后快。而你,也是如此。”他将长剑直指黑鹰的面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凛然的正气。 话虽如此之说,但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上次与黑豹交手,在卧虎岭鏖战了整整一个时辰,他才得以将其击杀。听说黑鹰的法力还远在黑豹之上,今日只怕是凶多吉少。 黑鹰全然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狂傲地笑了起来:“哈哈哈,不过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说话口气倒是不小。我今天就要试试,你到底有几分本事。”说罢他便催动心法,指使枯藤朝白钰扑了过去。 白钰见势凌空而起,挥舞着长剑在指尖旋转成圈,形成飞速转动的□□,将袭面而来的枯藤尽数斩断,凌厉的剑气犹如空中飞雪,在暗夜中四处飘散。 一波攻势收尾,他忽地收了长剑,以人剑合一之姿,向着黑鹰冲刺了过去。那速度,翩若惊鸟,快过迅雷,非常人所能抵挡,但黑鹰似乎毫不畏惧,在他抵达的瞬间便突然消失了影踪。 白钰愣怔了片刻,而恰巧此时,水中忽然腾起一条巨大的藤蔓,朝着他的腹部狠狠击去,只听一声沉重的鞭笞声,他整个人便被那藤蔓甩回了小岛上。 慕月见他受伤,紧张地扑了过来:“白钰兄你没事吧?” “没事。”白钰摇了摇头,强忍着腹痛站了起来。刚刚那一击,对双方来说都只是试探。他虽只用了三层功力,但也能感觉出双方力量的差距。既然黑鹰今日只是来寻仇,那他一个人应付就好,千万不能因此连累了慕月。 他暗暗打量了下四周,只有东面的藤蔓最为稀疏,适合突围,于是他压低了声音,对慕月道:“慕岳,听我的,一会儿向东走,别回头。” 话音刚落,他就将慕月整个人推了出去,唤出长剑载着她一路飞驰,又默念法诀在她周身结出结界,想要护送她顺利逃跑。 “想跑!”黑鹰见状眉头一凛,即刻催动藤蔓朝慕月的方向追了过去。白钰不想他腾出过多的精力追击慕月,大唿一声“你的对手是我”,便不顾自己的伤痛,再一次向他发起了进攻。 乘着飞剑离去的慕月,一边回头,一边焦急地唿喊着“白钰兄”。她并不想独自离去,让他深陷在危难之中,可这长剑、这结界,都由白钰的法力控制,她停不了,也打不破。 追击而上的藤蔓,争先恐后地沖了过来。它们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结界,结界内的空气因此而振动,脚下的长剑也越发不稳了。 一记勐烈的撞击,结界之上忽然多出了细微的裂痕,随后这裂纹越来越大,只在突然之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那结界就如冰层一样破裂开来,四散成闪亮的碎片。 脚下的长剑忽然失去了光泽,再也无力支撑她的身子,慕月止不住,从半空中极速地往下坠落。眼看就要落入冰冷的湖水,突然缠上的藤蔓却捲住了她的身子,又将她一把拉回了湖心中央。 白钰见慕月被截,惊得顾不上眼前的战斗,转身就要赶去营救。而黑鹰却是看准了时机,趁他毫无防备之时,突然现身到他面前,狠狠就是一掌。 这一掌,霸道兇狠,魔力十足,白钰因着掌力的冲击,又被推回了岛面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白钰兄!”慕月心疼得恨不得立马飞奔过去,但那藤蔓将她束得紧之又紧,她除了大声叫唤,根本没有逃脱的余地。 黑鹰又一次抱起双臂,威风凛凛地欣赏着他无比狼狈的模样,心中忍不住感嘆:弱!实在是太弱了!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弟弟就算再不济,也不该死在如此不堪一击的白钰手上。 白钰撑着身子,吃力地站了起来,双臂已忍不住微微发颤。刚刚他为护送慕月脱逃,已损耗了不少法力,现在又受了如此重伤,再拖下去,只怕二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不行,绝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也许唯有使出那一招,才能为二人换得一线生机。虽然那一招他用得还不纯熟,强迫出招的话只会损伤自己的修为,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心中一定,他便即刻唤回了自己的长剑,左手立剑于胸前,右手作剑指轻扶剑上,心中默念功法口诀。转眼间便有青色的光芒从剑身上发散出来,越来越绚丽,越来越刺眼。周身剑气波动,自然形成了强烈的飓风,卷着他的衣服,他的墨发,舞动翻飞。 第33页 平静的湖面上、幽深的树丛里,化出了无数白色的光点,快速地向湖心汇聚而去。青色的光芒掩盖了他的身姿,只看得见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就像是地狱中走出的审判者,冷峻肃杀,寒意逼人。 黑鹰心中不觉一惊:不好,这是万剑归宗! 万剑归宗,顾名思义,就是以道法为媒介,借天地之力汇聚成的千万道剑气,披荆斩棘,无往不利,是道宗最高的教义和道法精华的所在,若是全面爆发出来,即便是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但凡是大招,必有破绽,只要在万剑形成之前,他就先发制人,便能轻易破了他的功! 黑鹰连忙催动藤蔓向白钰席捲而去,密密麻麻,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地朝他倾轧了过来。白钰动也未动,任凭黑鹰攻击,只因那藤蔓在触到青光时,便如烈焰灼烧般化成了灰烬。 黑鹰见势不妙,只能亲自沖了上去,而恰在此时,白钰凝足了剑气,挥舞着长剑向他的来处用力噼坎,千万道剑气从青光之处闪现出来,以排山倒海之势,朝黑鹰扑射了过去。 黑鹰即刻停下身子,化出魔障,用尽全力抵挡。但无穷无尽的剑气就像是冰锥一样,狠狠地凿在魔障上。不需片刻,他的魔障就难以支撑,数道剑气以破竹之势贯穿了他的身子,他便整个人湮没在那片青光之中。 身上的藤蔓突然松开了,如灰烬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慕月像一只断翅的飞鸟,不可避免地坠入了湖中。 白钰法力耗尽,撑着长剑跪跌了下来,即便这样也难以维持,他身子一歪,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慕月拼尽全力游回了岛面,一刻不待地向他跑了过来:“白钰兄,白钰兄!你没事吧?” 他看着她一脸焦急地拉起自己的手腕,为自己诊察伤势。他好想伸出手来,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好想对她温和一笑,告诉她“我没事”,好想对她说完那些未尽的话语,可他却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什么也做不到。 所有的情感全都汇聚到幽深的瞳眸中,那一刻,他好想时间就此停留,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一辈子望着她,直到天长地远、海枯石烂。 然而蓦然蹿出的枯藤却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带走了他最美好地奢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月,又一次毫无防备地,被卷到了空中。 “不错嘛……看来是我小瞧你了。”阴沉诡谲的声音又一次在暗夜中响起,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痛不欲生 黑鹰又一次现身在岛面上,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白钰逼来。他的右臂因为冲击,已然无法凝成人形,只能以本体的样貌——一只巨大的黑翅呈现,并且仅靠一丝血肉黏连在身上。 他一边走着,一边将残翅狠狠扯断,顺手抛入了湖水中。他的脸色阴暗而狰狞,漆黑的瞳眸中载满了嗜血和虐杀的欲望。 他走到白钰身边,抬起脚来,用力地将他踩在脚底下,一点一点地加重力气,看他痛得容颜失色,心中就愈加解气。但就这么杀了他实在太便宜他了,他就是要折磨他、□□他,让他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一点点被摧毁。 慕月见不得他这般极端的模样,不禁破口大骂:“混蛋,快把你的脚拿开!你的脚那么臭那么脏,不知道自己很噁心么?” 黑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旋即产生了一个不错的想法。白钰对这小子似乎很是在意,倘若让他看着这小子,在自己眼前受尽折磨而毫无办法,应当比直接对付他要好玩千百倍吧? 想到此处,黑鹰不禁俯下身来,邪笑着对白钰说道:“白钰,你有尝过失去的滋味吗?” 失去至亲至爱之苦,是怎样的撕心裂肺,你让我体味过了,如今怎么能不还给你呢? 他的笑声,奸险恶毒,像恐怖的魔咒,于无声无息中缠绕上心头。纵是一向镇定的白钰,此时此刻也乱了分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能猜到,他的那句话指的是慕月。倘若慕月因自己而遭遇什么不测,即便是以命殉葬,他也无法原谅自己! 他想挣扎、想反抗,可虚脱的身体就像是囚困他的牢笼,他使不上一分力气,只能将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黑鹰身上,痛苦、不甘,那其间还夹杂着一丝丝求饶。 “对,就是这个表情。”看着他万般痛苦的模样,黑鹰不禁兴奋起来,“不过还不够,接下来还有你更痛苦的时候。”说罢他便松开脚来,一个闪身,出现到慕月面前。 “王八蛋,你要做什么,快放我下来!”慕月恨恨地盯着他,只恨不能将他抽筋拨皮、喝血吃肉,咬烂他的骨头。 面对慕月的叫骂,他显然不是很愉快。“太吵了!”他眉宇微皱,右手用力一挥,便有一条藤蔓突然勒住了慕月的喉头,让她说不出话来。 他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笑望了白钰一眼:“白钰,你可要好好看着了。”说罢他便将左手化成了锋利的五爪,噗呲一声扎进了慕月的胸膛。血肉绽裂的声音分明在耳,慕月毫无预兆地定住了身子,瞳孔放大到极限,这一刻的苦楚已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 黑鹰阴笑着,一点一点将利爪抽出,指尖沾满了新鲜的血液和红色的肉末。滚烫的鲜血从伤口处汹涌而出,须臾便将白净的衣物染成了妖艷的颜色,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悽美绽放,又带着无尽的绝望。 不,这不是真的!白钰不敢相信地望着这一切,无穷无尽的自责、悔恨、愤怒、绝望交加而来。他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场噩梦,只要梦醒来,她就还是那个完好如初的她,在自己面前甜美地笑着。 他好想再带她去一次梨花峰,看霞光万丈落英纷纷;去万宗派,看桃花灼灼四季如春;去雪原山,看白雪皑皑天地无穷。他想牵着她的手,走过千山,踏遍万川,去寻找这尘世最美的风景,相依相伴,终此一生。 可如果,如果还有再次选择的机会,这一切他通通都可以不要,只愿……只愿换得二人从未相识。只要不曾遇见,他就不会一心一意地喜欢她,不会带她来这里,不会让她承受这份苦楚…… 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地夺眶而出。白钰此生此世,从没有为谁哭过,即便是以前流落街头被人欺凌,亦或是犯了错误被师傅责罚的时候,他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可是此情此景,除了眼中的泪水,他已没有别的方式来宣洩自己的情绪。 他好恨,恨自己无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人被人荼毒,却无力阻止。如果这场报復,定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结束,他宁可死的人是自己,死一千次一万次都愿意!可为什么偏偏,偏偏是现在这样子…… 长长的痛楚过后,慕月慢慢失了力气,如同颓败的花朵般,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垂下了头来。黑鹰收了她身上的藤蔓,她便如断线的风筝般,不可遏制地落入了湖水中。 湖水很冷,而她却感觉不到,任由身子缓缓下沉,没有唿吸,没有意识。不知坠落了多久,伤口处隐隐约约出现了碧绿的光芒,有涓流一样的东西,在心口里缓缓缠绕、慢慢流淌。 第34页 有一股融融的暖意,从胸口弥散开来,逐渐传递到全身。身体好像变得不那么冰冷,冥冥之中,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微弱搏动的声响。 我是活着还是死了?她不禁问自己。 大概是死了吧。都说人死后意识是游离在身体之外的,应该就是现在这样吧。 这种死亡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是接下来,我又该去向哪里,去找谁呢? “小月,今日是你的诞辰,咱们早点收工,好回去给你包饺子吃。” 是哥哥,在济世堂里,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对她温和地笑着。 “雪儿,姑姑不在的时候,记得听大伯的话。等天宫朝会结束,姑姑再回来,教你吹你最爱的那首曲子。” 是姑姑,临行前替她掩了掩衣裳,小心地叮嘱着。 “等你长大了,不是小女孩了,叔叔带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是肃叔叔,初见的时候,微笑地对她承诺着。 “我也喜欢你,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了。这就是我对你的心意。” 是何青玄,在般若寺后山,郑重地对她倾诉着。 他们,他们都是我最珍爱的人,给了我最宝贵的记忆,我怎么能就这么轻易地捨弃了…… 慕月伸出手来,想要去触碰他们的身影,感受他们的温度,可是突然燎起的火焰,却将所有温馨的画面全部湮灭。 转眼间,她又回到了浮霖岛,惨剧发生的那一天。新鲜的尸体满地横陈,熊熊的火焰无处不在,血液的味道叫人噁心,烟雾的灰尘让人窒息。这里仿佛就是地狱的修罗场,到处都充斥着死亡的影子,没有一丝生还的气息。 炽热的焰火焦灼着空气,焚烧着大地,也炙烤着她的心。这感觉,真的好痛,痛入骨髓,生不如死……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孤零零地存在于这世上,为什么不一起夺走她的生命? 神思恍惚间,有一个身影,从缭绕的火焰中缓缓走了出来。银色的长髮,黑色的衣袍,还有如火焰般明艷的血色瞳眸。 原来就是这个人……是他,杀了岛上所有人! 对,我还不能死,还没有找到这个人,我怎么能轻易死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努力活下去,只为为有一天,能够找到他,为全族的人报仇雪恨! ☆、神祇降世 收拾完慕月的黑鹰,又一次回到了岛面上,看着白钰那痛不欲生的面容,心中是说不出的舒爽和惬意。 他再一次将长靴踏上白钰的胸口,笑着挑衅:“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呢?是割了你的耳鼻、剜了你的眼睛,让你穿心而死好呢?还是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将你扔进这湖水溺死好呢?不不,这样的死法都太简单了,得找点更有趣的才行。” 黑鹰端着手指,摸着下巴,故作思忖的样子,却没注意脚下的白钰,神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啊,我想到了。还是这样好了,我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让你每一刀都能尝尽凌迟的痛苦,想死而又死不了,直到最后流血而亡,你觉得怎么样?”黑鹰十分兴奋地假装与他确认,然而在他说尽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却突然有一只手攀到了他的脚腕上。 黑鹰震惊地往下望去,只见死死抓住他脚腕的,居然是白钰的手! 怎么可能,这小子居然到现在还留着一丝力气。黑鹰不屑地抬起脚来,想再给他重重一击,然而须臾之后,他就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这样简单。 他竟然动不了,不单是被他抓着的那条腿,而是整个人!他立即催动魔力想要反击,但只是运了一下功,就有一种无形的威压将他的魔力尽数逼了回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刚还嚣张狂妄、不可一世的黑鹰,此时此刻也生出了一丝恐惧。然而还不待他细想,他便被白钰拎着脚腕,徒手甩到了十几丈开外的湖面上。 原本寂静无波的湖面此刻却突然狂风大作,挤着波涛向湖心汇聚而去。狂风和水流互相缠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湖心的小岛重重包围。 风声飒飒,水花四溅,汹涌的波涛中央,一袭青衣长衫的男子缓缓从地上爬起,额上闪着妖异的银色法纹。他的玉冠不知何时掉了,散落三千如墨的髮丝,在凛凛的狂风中,狂乱地飞舞着。他的瞳眸变成了高贵的金色,面色也不復往日的温存,而是冷漠的,严肃的,冰寒得叫人害怕。 他直起身来,在旋转的水幕中单手负立,一种与生俱来的神威从他的周身散发出来,仿佛是降落凡尘的神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让人忍不住要俯首下跪、顶礼膜拜。 黑鹰看着如此变化的白钰,心中涌起了莫名的恐慌。眼前之人非人非魔,到底是何身份? 他本能地催动魔力,指使着千万藤蔓向白钰进攻而去,但白钰仅仅是右手一挥,那些藤蔓就瞬间化成了尘埃,在狂风中弥散殆尽。除此之外,远在湖面的黑鹰蓦地觉得身子一麻,突然跪跌了下来,就连停留在半空之中都很难维持。 怎么可能,那小子仅凭接触他的操纵物,竟就将他体内的魔力抽空,这到底是怎样可怕的力量!此时此刻的他,已不是有一丝害怕来形容,而是心中被满满的恐惧占据着。 一贯的理智和求生的本能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战场,然而根本不待他转身,白钰就先一步现身到他面前,卡住了他的喉咙。 黑鹰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想要抵御他手中的力度。而他的眼神缥缈遥远,看不出有任何的情感。 白钰只用手轻轻一捏,黑鹰就霎时间化成了千万片血肉,在他面前炸裂开来。飞溅的血液洒满了他的面容和衣袍,但他的神色,自始至终没有起过一丝波澜。 稍许,他额上的法纹渐渐褪去,随同周边的景致也慢慢恢復了平静,他才好像突然恢復了神智,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想起落入水中的慕月,他便一刻不待地冲进了冰冷的湖水里,也不管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异象。 摸索了一阵后,他终于找到了慕月的身体,便立刻带着她,游回了岛面上。他第一时间去查看她的脉搏——心脉还在,太好了,她还没死!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喜悦,便去解她的衣服,然而接下来的情景,却让他彻底怔住了。 剎那的恍神后,他本能地撇开了视线。怎么会,她居然是个女子!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但救人的理智还是很快战胜了礼义廉耻,他速速解开她的束胸,看了下伤口的形势——还好,并不如想像中严重。于是他立即从胸口掏出止血药,在她的伤口铺了一层做紧急处理,随后便唤出自己的长剑,抱着她朝远处的上空御剑而去。 在离京华城几十里远的石峰镇上,有一处清幽静谧的竹苑小屋,屋子的主人姓柳,名如是。这一夜她本是早早地睡下了,但突如其来的敲门声硬是将她从睡梦中扰醒。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下了床,点了灯,执着灯盏打开院落大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倒是让她大吃一惊:“白大侠,怎么是你?”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白钰如此落魄狼狈的样子,还有他手中抱着的那个清秀少年,又是谁? 第35页 “秦夫人,请你救救我的朋友。”白钰看起来很是焦急的样子。 因着他的话,她又再次向那闭目昏睡的少年打量了过去,发现他胸口染满了血迹,似是受到了很大的创伤。 按理说,白大侠的医术远在自己之上,他为什么不亲自治疗,还要将人送到这里来呢?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但她什么都没问,便将人引到了东面的厢房。 白钰将慕月安置到床上后,便主动退出了房门。柳如是更加觉得他的行为有些奇怪了,然而在解开那少年的外衣后,所有的疑惑都自然明了。这少年原是个女子,难怪白大侠想着要避嫌了。 她仔细检查了下慕月的伤口,发现伤口外貌虽然恐怖,但好在每个洞口都不是很深,并没有伤及心脉,只需将伤口缝合静养,过段时间便能恢復了。于是她吩咐白钰去烧了些热水,自己则是准备了麻沸散、桑麻线等缝合的物件。 约莫半个时辰后,缝合的工作终于完成,柳如是这才轻吐了一口气,捻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珠。给慕月换了套干净的亵衣,盖好被子,又收拾了东西,她才退出房间。 白钰站在门外,正痴痴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心,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出来,便即刻放下手来,紧张地问到:“秦夫人,她怎样了?” ☆、禁断之恋 “她没事,好好睡上一觉,明早应当就能醒来了。倒是你们,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白钰与柳如是交情匪浅,便没有隐瞒:“我们被苍冥教的人偷袭了。” 苍冥教……柳如是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苍冥教的可怕她是见识过的,当时要不是白大侠出手相救,只怕自己也同夫君一样死在苍冥教的手下了。 “那苍冥教的那些人呢,现在怎样了?” “已经被我杀死了,秦夫人不用担心。” “那就好。”柳如是心下安定了些,但见白钰还穿着那身血迹斑斑的湿衣服,不由有些担忧,“白大侠,夜晚寒凉,你穿着这身衣服容易感染风寒,我去拿套夫君的衣服给你换上吧。” “一会儿的吧,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等回来之后再去找你。” “也行,那白大侠早去早回,我就先回里屋候着了。” 白钰点了点头,柳如是便先行告退了。白钰抬起头来,遥望了长空上的皓月一眼,便又再次唤出长剑,驶向了苍茫的远空中。 二次归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玉笛,那是慕月的心爱之物,与黑鹰搏斗时不小心落入湖中的。 换上干净的衣裳,轻轻推开东面厢房的门扉,屋中灯火明灭,床上的人正安静地熟睡着。 白钰悄然踏进了屋子,将玉笛放在屋中的圆桌上,望着慕月恬静秀美的容颜,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 今日之事,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深刻,直至现在,心绪还是很难平定下来。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个男儿,为此更是自责了很久。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发生在普通人身上,都不可避免地要落人口舌,何况他是万众瞩目的万宗派大弟子,一旦被人知晓,只会给自己、给师门蒙羞。他明知道不可以,可感情还是在不经意间说生就生了,与日俱增,难以控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初见之时,只是觉得她是个活泼可爱的少年,让他忍不住与她多说两句。再见之时,见她蒙难,便发自肺腑地想要为她证明清白,四处奔走。天鸾门一聚,风和日丽,落花翩翩,她如那日的景致一般,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脑海里,再也挥之不去。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一月不见兮,念穿肚肠。随后的日子,虽有传声镜聊表衷肠,但思念之情却如滔滔江水般,永远都诉说不尽。 这是一杯名为爱情的□□,可以使人肝肠寸断,他却甘之如饴。只是不敢将心思与她全部说尽,怕她会讨厌自己,怕她会离开自己。 如今知道她是女儿之身,心中自是轻松了很多,但也有顾虑。她既有意瞒着自己,那定然是有诸多不想让自己知道的缘由。如今就这么戳破她的身份,只怕她会心生愤懑,深深地埋怨自己吧。 也罢,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我只要像以前那样,名正言顺地陪在你身边,就足够了。 白钰苦涩地笑了笑,终是没有迈步向前,悄悄地退出了房间。 另一端的京华城,时至半夜,慕月仍然未归,肃不免担心得又一次离开祈愿的身体,在茫茫黑夜中探寻着她的气息。 行至郊外的时候,有清脆的铃音从幽暗的山林里传来,叮铃叮铃,在寂静的黑夜里分外鲜明。 这是,绮伶的追魂铃音…… 肃即刻停下身子,心中紧张不已。 糟糕,难道自己最近频繁现身,已被天后有所察觉了么? 追魂铃近,无可藏匿。用不了多久,绮伶就会找到自己的所在之处。他不能再去找小月了,免得绮伶知道她的存在,反而会生出许多祸端。可就这么被带走,也终究是难以放心。小月那么贪玩,又容易感情用事,以后自己不在,她若遇上什么事情,又该由谁来守护着她呢? 无尽的苦涩之下,他忽然想到了那个人。与他接触的时日虽不算多,并且自己打心底里也不怎么喜欢他,但从往日的点点滴滴来看,他待小月还是不错的。 倘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最在意小月的话,除了自己,他应当也算是其中一个吧。而且之前他多次有意无意流露出的威压,自己能感觉出来,他定不是个简单的角色。也许将小月託付给他,是最为合适的吧。 如此思定之后,肃便放弃了寻找小月,转身向着来时的客栈奔去。 夜已深更,四下寂寥,何青玄今日似乎并没有什么睡意,仍然点着灯在房中看书。只是看进去多少,他自己也不知晓。 慕月与那男人出去彻夜不归,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心中实在很是气闷,只是碍于面子也不想去寻找。就算是找到了,她也会嫌他碍事,还不如眼不见为净,图个心安。 房中轩窗半开着,有清凉的晚风拂窗而进,吹乱了他的髮丝,带来了阵阵的凉意。何青玄终是无奈地放下书,自嘲地笑了笑。心安吗?只怕是这一夜,都难以安心了。 因着晚风,桌上的烛火左右摇曳,扑朔迷离。他痴痴地凝望了半晌,而后也不知是在与谁说话:“阁下既然来了,又为什么不肯现身呢?” 烛火勐烈地摇晃了一下,一个长发翩翩的黑衣男子随后现身在他面前。 他抬眸望了一眼:“原来是你。”言语表情都很是镇定。 肃不得不佩服起来:“你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在须臾的时间,就察觉出他存在的人,功法绝不在他之下。 何青玄弯起嘴角,轻哼一声:“你又何尝是一般人。”高手过招,仅是三眼两语、目光交接,便有如刀光剑影、电闪雷鸣交错而过,将双方的底摸得清清楚楚。 “之前百般逼你你都不肯现身,如今你倒主动来找我。说吧,到底是有什么事?”何青玄以手撑头,显得很是恣意。 第36页 连自己的来意都被他一语戳穿,肃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你猜得没错,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事相托。” 何青玄轻嘲地笑了笑,眼神很是不敬:“你我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事关小月安危,你就一点都不关心吗?”肃有点着急了。 小月?叫得还真是亲热。何青玄略略有些不爽,但还是平静地说道:“不妨说来听听。” 如此一来,肃便将神界那些旧事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了他,包括小月的身世和她身上的两个秘密。 何青玄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眯起了双眼。遥想当年,他为了延长寿命,与凰印一起去往浮霖岛,希望能借用一下妖界的至宝绛水灵珠,谁知竟赶上了一场天灾人祸。 后来他与凰印寻遍整座浮霖岛,都没有找到绛水灵珠,还以为是被行兇之人给夺走了,不曾想,那珠子一直以来竟都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临别託付 倘若那个时候,他就拿到绛水灵珠的话,今日必然也不会到人间走这一遭。只是他不知道,如果那时他就知道绛水灵珠在小月身上的话,自己是否还会对她施以援手、手下留情呢? 现如今再要他作出选择,却已是没有选择。要他枉顾小月的生死,强行取出那灵珠,他是万万做不到的。便是自己年寿难永,他也不愿伤害她一分,又怎能说,不是造化弄人呢? 客房中,肃踱着步子走至窗前,仍在讲述:“逃离天界之后,我便一直以慕云海的身份留在小月身边。只是魂宿之法,终究不能长久,慕云海的身子已经难以支撑,所以小月才会冒险来到人间,为我寻那天葵草。”说罢,他微微嘆了口气。 “找到天葵草,慕云海就能平安无事么?”何青玄虽一直没有说,但他其实也是为天葵草而来。天葵草虽不及绛水灵珠那般神通广大,但延续少许寿命,还是能做到的。只是他不知道,天葵草对魂宿之法是否有巩固效果。如果有的话,他不介意为她多取一株,只要能换得她开开心心的就好。 “如果是今日之前,或许还有可能。但是今日之后,慕云海应该都不会再醒了。”肃遥望着窗外漆黑苍茫的夜幕,缥缈的眼神就如夜色那般凄凉。 “为什么?” 肃背着手,转过身来,苦涩一笑:“天后的人已经察觉到我的踪迹,也许片刻之后就会找到这里。我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我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又会成为天后的傀儡,也许会把小月忘了。总而言之,我没有办法再陪在她身边了,而你不一样。 与你相处数日,你对小月的情感我都看在眼里,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当可以代替我,护她周全吧。” 何青玄闻言紧了紧拳头,没有回话。但沉默,其实也就代表了默认。 “还有一件事,我比较担心。”肃继续说道。 “什么事?” “小月自恢復记忆以来,就常常念叨着要给族人报仇。如果这仇恨能到我终止,那她怎样对我都可以,就怕她还会继续深究。倘若让她知道天后的所作所为,只怕明知是死,她也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天庭,与天后以命相拼。 这是我所不愿看到的,所以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她永远都不要知道真相。就这么无忧无虑地活下去,是我、也是碧落最大的心愿。 若她还是紧追不放……你便说我就是她的仇人,一直潜藏在她身边,也只是觊觎她体内的绛水灵珠。幸好这一预谋已被你识破,你已将我就地伏诛。” 何青玄并不十分苟同:“你觉得我这样说,她就会信吗?”要她相信自己至亲至爱的哥哥、相信百年来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只是一场事先策划好的阴谋,何其艰难。但与肃一致的是,他也希望她远离真相,远离那个永远不可能企及的敌人。活着远比復仇要更有意义。 “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希望她再捲入神界的纷争。我只愿她这辈子平平安安的,简单快乐地活着。”肃郑重地望向何青玄,眼神真挚而诚恳。 “好,我答应你。”何青玄从不轻易承诺人,但承诺了,就势必会履行到底。 “谢谢你。”肃万分感激。 “客气了……正好,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嗯?你说。” 何青玄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他面前,直直地望着他的眸子,就像是要看穿他的心底:“你如此不惜一切地护着小月,到底是为了对碧落的承诺,还是出于自己的本心?” 肃微微有些尴尬:“这重要吗?”他选择避开不答,但何青玄已从他闪躲的眼神中,看到了真正的答案。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追魂铃音透过重重夜幕,传至耳畔,又更近了。 “我得走了。”肃无奈地说道,“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他向何青玄重重一揖,随后便从客房中消失了身影,再无半点气息。 循着他刚刚踏过的地方,何青玄来到同样的窗前,遥望着同样幽暗苍凉的夜色,又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命运的沉重。人如草木,命如繁星,命运的□□一旦开始运转,只要牵扯在其中,无论是谁,都无法倖免。 次日清晨,慕月在熹微的晨光和细碎的鸟语中缓缓醒来。入眼是白色的床帘和陌生的房间,这里是哪里? 她想起身,稍一用力,胸口就像崩裂一样疼痛无比:“嘶……” 稍缓了片刻,她还是用手压着胸口,强忍着痛意坐了起来。恰巧此时有人推门而入,是个身着浅绿罗裳的陌生女子。 “你醒了?”那女子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姣好,虽未施粉黛,颜色仍如朝霞映雪般纯净剔透。一身浅绿罗裙,衬出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清新而不媚俗。她梳着简单的云髻,斜插一支古朴的桃木簪子,余下的青丝则是掠到身后扎成了一束,看起来很是端庄大方。 她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步履轻盈地搁置在圆桌上:“这两日你还是卧床休息为宜,小心伤口又撕开了。” “你是?”慕月不免疑惑,这女子她从未见过,但她说话的口吻,倒像是与自己很是熟络。 “我叫柳如是,夫君姓秦,所以你称我秦如是也可以。我是救了你命的人。”柳如是笑意盈盈地走到床边,落座在床沿,“来,我看看你的伤口。”说罢便伸手想去揭慕月的衣服。 “你干嘛!”慕月一紧张,连忙制住她的手,“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柳如是听了这话不免笑出声来,她还真把自己当男人了。她缓缓地将手收回来,揶揄道:“这么紧张做什么,你的身子我昨晚可是看遍了。” “什么!”她的话让慕月大吃一惊。 柳如是又继续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你该不会还没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人换过了吧?” 第37页 应着她的话,慕月连忙朝自己看去,发现身上的衣服确实不是自己的衣物。那这么说,自己是女儿身的事,这位姐姐也早就知道了? 想想自己刚刚的态度,突然觉得很是不好意思:“柳姐姐,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有意的……” “没事,不看伤口也行,还是先把药喝了吧。”如此说着,她便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过来,舀了一匙递到她面前。 “对了柳姐姐,我怎么会在你这里的啊?”她只记得昨晚是同白钰一起与黑鹰搏斗,后面的事情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是白大侠带你来的。”柳如是平淡地答道。 白大侠?莫非指的就是白钰? “那白钰兄现在在哪儿呢?” “就在门外。怎么,要喊他进来吗?” ☆、娶亲为妻 “别别……”慕月连忙制止了她,而后刻意向她贴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白钰兄该不会也知道我是女孩子的事情了吧?” 柳如是听后淡淡地笑了笑:“昨日你的伤口是我处理的,衣服是我换的,而且我也没有跟白大侠提及你是女孩子的事情。” “那就好那就好……”慕月感觉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有做好要跟他坦白的准备。 “不过……”柳如是忽而语峰一转,“昨晚白大侠送你过来的时候,伤口上就已经用过止血药了,我想应当是白大侠先行给你处理的吧。” 慕月不曾料想她会突然来这一句,刚刚入口的药,还没咽下去,就把自己给呛着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她止不住勐烈地咳嗽了起来,直咳得面目通红,心肺俱疼。 一直守在门外的白钰,听到这不寻常的动静,也顾不上什么礼节,担忧地闯了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慕月一望见他的身影,害臊得连忙用被子捂住了自己,却还是压不住自己的咳嗽声。 柳如是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好意地将药碗递到他手中:“这伺候病人的事啊,我还是做不来。你还是亲自给她餵药吧。”说罢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便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将门掩了起来。 白钰端着药碗,坐到床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慕岳,出来把药喝了吧,一会儿药该凉了。” “不要。”慕月拒绝得干脆。 “你这样躲在被子里会闷着的。” “不闷。” 白钰能感觉出来,她这奇怪的举动皆因自己而起,心下难免有些失落,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愿意见我么?” “是!”慕月脱口而出,随后又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连忙改口道,“不是……” 是与不是,他都明白了。既然是她的意愿,他便不会强求:“不管怎样先出来把药喝了,你若不想见我,等你喝完药我立刻就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慕月连忙解释,可能自己刚刚的话,真的伤到他的心了,“我是想说,白钰兄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解我的衣服。虽说昨晚情况紧急,但你我终究男女有别。” 这件事他也一直很是内疚:“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要怎么负责,看都看过了,还能叫你忘了不成。”慕月自言自语式地嗔怨道。 白钰眸光微暗,盯着那鼓起的棉被看了半晌,虽不见她的容颜,却像是感受到她嘟起小嘴不甚愉悦的样子。 “我会三书六礼,名正言顺地娶你为妻。”他很是认真地承诺道。 “什么?”慕月惊得掀开了被子,难以相信地望着他。 “你不愿意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也觉得很是唐突,但他觉得这对她来说,应当是最好的负责方式了,发自内心的。 “白,白,白钰兄……”慕月吓得牙齿都开始打颤,娶亲之事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说出来,何况还是因为这种缘由。 “其实我觉得吧,事情也没有严重到那个程度。只是被看了一眼,我也没少一块肉,实在犯不着纳礼成婚那样大动干戈。依我看,白钰兄你只要能帮我保守秘密就行,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这件事不难做到。“好,我答应你。那我们……”他迟疑了下,没将后面话说出来。不知道你是否还会继续躲着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心无嫌隙地相处下去…… “我们?我们怎么了?”慕月像是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没事。”他淡淡一笑,“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嗯。”慕月应了声,终于肯乖乖喝药了。 “对了,慕岳是你的真名么?”白钰一边餵药,一边顺便问道。既然她男儿身是假,那这个男性化的名字应当也不是真的吧。 “算是吧,只不过不是山岳的岳,而是月亮的月。”慕月随口答道,“对了白钰兄,你刚刚说要娶我为妻,你们修道之人也是可以娶亲的么?” 因为这句话,白钰的脸又微不可察地羞红了一些:“修道也分有情道和无情道。有情道是指在世间歷练尝情、看情、御情,并不排除人的七情六慾,自然是可以娶妻生子的。而无情道则要看破红尘世事,以心修道方可大乘。”他尽量将这二者的区别解释得通俗易懂。 “那白钰兄你修的是有情道咯?”慕月顺着他的思路去分析。 “不是……”白钰微微垂下眸来,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我们万宗派的弟子,修的皆是无情道。有情道主导以情养性,不能脱离红尘俗世,道途终究有限。而只有无情道,摒弃了心中所有的慾念,最终才有可能延年益寿、羽化升仙。” 那为何他刚刚还要说娶自己为妻,违背了门派教义和大道正途呢?慕月不敢细想,于是换了种方式问道:“白钰兄也想成仙么?” 白钰眸光微暗:“我自有心问仙,但仙途漫漫,古往今来能够脱离肉身、修成正果的又有几人呢?何况……我至今也未能将七情六慾全部摒弃,修仙之事又岂能强求,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说罢,他抬起头来,刻意做了个温柔的微笑,倒像是为了掩盖心中的怅然:“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还是扶你躺下休息吧。” 慕月摇摇头:“不行,我还得返回京华城,何青玄他们肯定在等我上路了。而且我一夜未归,他们知道了,也是会担心的。” “可是你现在的身子,不适合赶路。要不这样吧,我去与他们说一声,让他们过两天再行出发。这两日你就先在这里养好身子,可好?” 慕月略略有些尴尬:“这样不太好吧,我怕住在这里会给你们添麻烦。” 白钰温和地笑了笑,暖若春风:“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秦夫人是我的朋友,为人友善,而且也精通医术,你住在这里我也比较放心。只是这两日我得回师门一趟,没时间留下来陪你,等我回来之后,再送你回京华城行不行?” 第38页 既然白钰兄这么说了,那她也不好拂了他的美意,何况自己的身子经不经得起颠簸还说不准:“白钰兄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在这边没问题的。” “好,那我扶你躺下来休息。” 待慕月躺下后,白钰又坐着与她闲聊了一会儿,直到她又泛起了阵阵困意,安然入睡。他才收拾了药碗,悄声离去。 ☆、女子好逑 京华城的祥云客栈内,江然端了杯刚沏好的茶,战战兢兢地递到正在看书的何青玄面前。 何青玄端过杯盏,轻呷了一口茶,并未抬眸:“还没找到慕月吗?”他了解江然,若是找到了,他定是急不可耐地要跟他汇报成果,而不是这般小心翼翼。 “找、找到了……”江然说话有些支支吾吾,不敢说得太响亮,“那个,刚刚白钰来过,说慕岳昨晚受了点伤,正在他朋友家中休养,可能要过两日才能回来……” 江然虽常常神经大条、后知后觉,但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单是慕月受伤,就足够主子气闷的了。何况来人还是白钰,更是犯了主子的忌讳。 “所以呢,你答应他了?”何青玄抬起眸来,眸光清冷,冰若寒潭,威慑之意不言而喻。因为怕自己生气,才刻意沏了一杯茶前来请罪么? 江然吓得一下子跪在地上,俯首谢罪:“是属下自作主张,还请公子责罚。”真是什么都逃不过主子的眼睛。 “那她现在在哪儿呢?”何青玄放下杯盏,并未离手,言语冷漠。 “具体的地址,白钰没说,属下也忘记问了……”江然更是觉得自己该死,怎么就这么大意,连这么重要的信息都忘了问呢。真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了。 忽听“啪”的一声,何青玄手中的茶盏莫名就碎了,滚热的茶水立即在桌面上肆意横流。 江然惊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看来主子是真的动气了,要是自己找不到慕月可就万死莫辞了。 “属下这就去查!”不等何青玄发令,他就先一步请示,急急告退,以箭一般的速度沖了出去。 慕月在竹苑小屋又休憩了一日,身体恢復了些,终于能下床走动了。其间柳如是待她亲如姐妹,照拂有加,不仅将自己最喜爱的襦裙拿给她穿,还提出要亲自给她盘头髮。慕月想想这边也没有外人,扮作女装的样子也不打紧,便没有拒绝。 闲聊中,慕月了解到,柳姐姐原是与夫君在此处卖药为生,二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然而在两年前的某一天,二人一同上山採药的时候,不巧撞见了苍冥教杀人的场面。 苍冥教人为了杀人灭口,对他们二人一路追杀,柳姐姐的夫君为了护她,先一步遭了毒手。原本柳姐姐也是逃不过的,还好白钰路过此处,顺手将她救了下来。 白钰将她送回住处,念她孤苦无依,便帮她料理好了夫君的丧事才离开。之后的日子,他也时常过来探望,送些药材和救济的物品,因此二人也渐渐地熟络了起来。 许是对白钰感恩在心,柳姐姐提到他的时候,总要夸赞一番。用她的原话即是:“若我不是早已嫁做人妇,像白钰这样英俊潇洒、又温柔体贴的男子,就算是倒贴,也是要追上一追的。” 慕月听了忍不住掩面笑道:“姐姐若是有意,我去帮你与白钰兄说。” 柳如是哀嘆了口气,这丫头怎的就这么不开窍。“傻瓜,我是说你呢。”她推了推慕月的脑袋,提点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么好的男人指不定多少姑娘在抢呢,你可千万不要失了先机。” 慕月觉得她一定是误解什么了,才会出此言语,连忙解释道:“姐姐怕是误会了。我与白钰兄只是朋友关系,何况白钰兄说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是吗?怎么都没听他提起过?”柳如是很是好奇,“不过依我看哪,他对你那么在意,他的那个心上人,指不定就是你呢。” 慕月因为这话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姐姐莫要取笑我了,我与白钰兄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你若再说这些胡话,我可就不理你了。”她故作生气的样子,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不用柳姐姐说,自己也能感觉到,近来白钰兄的话语和行为有些过于暧昧了。只是她不愿意往那处去想,毕竟自己心中已有所属。白璧虽好,众人抬爱,但自己也是没有那个缘分,还是留给更适合他的人吧。 柳如是见她态度明确,唯有嘆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可惜白大侠一片痴心错付了。只不过这毕竟是他二人的情感,旁人的作用终究有限,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给你的头髮盘好了,你倒是看看呢。”柳如是一边说着,一边将妆檯上的铜镜递到她面前。 铜镜中人,梳着一头好看的飞仙髻,俏皮可爱,又不失温婉贤淑,与她身上这件淡粉色襦裙正相衬,仿佛落入西子湖中的莲花仙子,清新雅致引人注目。 看惯了自己平日里的利落马尾,现在这副打扮,倒像是完全换了个人,慕月不由得惊嘆:“姐姐的手真巧,这髮髻梳得十分好看。” 柳如是笑了笑,打趣她道:“我的手再巧,也得你人长得好看不是?好啦,我不与你说了。你且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到后院洗几件衣服去。” “嗯嗯,姐姐快去忙吧。”慕月连连点头,说罢又忍不住对着镜子,摆弄了下自己的头髮。 一人在房中待久了,也觉得甚是无聊,于是她站起身来,决定到院中看看。 刚走到靠近大门的竹林旁,便听到一串马蹄和车轱辘声由远而近。慕月正好奇是什么人会到如此偏僻的住处来,一位蓝衫小哥就驾着马车停在了门口。 那小哥的模样分外眼熟,气宇不凡,衣带飘飘,是江然。 她本该高高兴兴地迎上去,然而一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能被他看了去,就连忙以手遮面,掉转方向想要躲回房间里。不想江然还是先一步看到了她,朝她大喊一声:“慕岳!” 慕月万般无奈,只好回过身来。死马当活马医吧,大不了就再多一个人,知道她是女孩子呗。 如此想着,她便强作笑脸,装成刚看到他的样子道:“啊江兄,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会到这边来啊?” 江然跳下马车,走到她跟前,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她几许:“当然是来接你回去啊。你今天怎么打扮成这副样子了?”他虽觉得有些怪异,但慕月之前逃避逮捕令的时候,也有扮作女装过,他便没有往更深的层次去想。 慕月看他愣头愣脑的样子,连忙扯了个谎:“啊,是这家姐姐说我长得像女孩子,便硬是要将我扮成这样,我也是没有办法……”说罢还重重地嘆了口气,装作很无奈的样子。 “啧啧,那姐姐说得对,你确实长得挺像女孩子的,小小的,瘦瘦的。”江然摸着下巴,十分贊同地答道。 第39页 忽而想起她受伤的事情,连忙紧张地问道:“听说你受伤了,伤哪儿了,我瞧瞧。”一边说着,还一边抱着她的双臂上看下看,左右打量。 慕月不自在地撇了撇身子,他要再这么乱摸乱看,保不准她是女子的事情就这么揭穿了,还好突然传来的一阵轻咳声,中断了他的举动。 ☆、不速之客 何青玄一下车,就见他这么毛手毛脚地对慕月,心中自然是不乐意。好在他还算听话,受了他的指令就立马乖乖地退到了一旁。 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向她走去,慕月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想离别前,两人还大吵了一架,他说不定还未消气。如今因为擅自出来,自己不仅受了重伤,还耽误了大家的行程,他定是要藉机好好训斥一番了吧。 如此想着,她只能暗自嘆了一口气,心中已经做好了被他狠狠数落的准备,不成想他走过来之后,竟是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将自己拥入了怀中。 他抱得不松不紧,既不会弄疼她的伤口,也不会让她轻易脱离。可这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啊,而且江然就站在一旁! “何青玄,你……”她很是意外他的举动,但因为有伤在身,也没有用力去挣脱。 “以后,不许再离开我了,听到了吗?”未待她说完,他便附在她的耳边,如此说道。话语很轻,分量却很重。是祈求,也是命令。 不见她的这两日,他很不习惯,生怕她被别的男人抢走,生怕她有什么万一。那夜,陪在她身边的人若是自己,而不是那个人,他又怎可能让她受这么重的伤呢? 简简单单一句话,心脏却没来由地漏了一拍,她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我知道了,我不会离开的。你能不能先放开我,就这么抱着好像不太好……” 即便她这样说了,他也是过了很久才恋恋不捨地松开手来。在一旁无处自处的江然早就学会瞭望天望地望空气,就是假装没望见刚刚的情景。 何青玄伸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去收拾下东西吧,我们回去了。” “那你等一下,我去跟这家的姐姐说一下。” 他点了点头,慕月便前去与柳如是告别了。上了车之后,何青玄就一直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看得她很不好意思,忍不住问道:“你干嘛总盯着我看?” 只见他弯嘴浅笑:“今日的你很是不同。” 慕月知道他是在说自己的装扮,忍不住捋了捋头髮,又朝自己身上打量了几眼:“不好看吗?” “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他轻言浅语,“只不过这样的装扮更适合你。” 原来不正经的他,说起情话来,也是如此一本正经的,慕月禁不住面色泛红。 “过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她坐到自己怀中来。慕月怕被江然看见,谨慎地望了望车帘,半晌没有动作,他便按捺不住,牵着她的手将她引了过来。 “伤哪儿了?”他轻轻地搂着她,唿出的气息同他的怀抱一样,是温热的。 “胸口……”慕月小声地念道,就像怕他生气似的。 果然,如此隐晦的位置还是让他即刻起了担忧。“谁给你治的伤?”他眉宇皱了皱,语气也清冷了些。 “刚刚那家的姐姐……”慕月说这话,自己都有点些心虚。 “真的?”他尤是不信。 “真的……”她假装很肯定的样子,忽而由此想到还没跟白钰告别,“啊,我忘跟白钰兄说我已经走了,他要是回来见不到我,该白跑一趟了。”说罢她便要去袖中掏传声镜,却被何青玄一把拦住。 “回去再说。”他冷冷清清地说道,难得温香软玉在怀,他可不想再被那什么白钰坏了兴致。 回到客栈之后,慕月才发现,祈愿早已在客房中不声不响地死去。起初她还怀疑是何青玄干的,毕竟之前他有虐待过它的事实,但被他矢口否认了。而且她查验了祈愿的尸体,身上没有半点伤痕,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死得十分蹊跷,不像是人为,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她找了处地方,将祈愿好生安葬,为此亦是难过了好久。何青玄见她伤心不止,提出要再给她买只小狐,她却说不要,称与祈愿已经有感情了,不是其他宠物能代替的。 就这么一路往西北行走,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数十日之后,到达明安城的时候,这边已然是一片寒冬的景象。 屋顶、路边皆有白色的积雪未化,显然一场大雪才刚刚过去不久。这里的草木种类也不是很多,最常见的便是青色的松柏和明艷的梅花,为这萧索的寒冬增添了几分别样的颜色。 何青玄挑了城里最贵的醉月楼下榻,因为这里的客房都是一房一院的格局,互不干扰,颇为清幽。 天空昏昏沉沉,虽是白日,却像是傍晚。幽暗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似是有一场特大的暴风雪即将来袭。偶有凛冽的寒风掠过,刮落了堆积在栢枝上的皑皑白雪,轰然坠地,碎裂成一片。 凌霜独立在清冷的院落中,似是在欣赏满院的寒梅,然而近看之下便能发现她目光散漫,只是陷入了深思。 “莲姬。”身后突然传来魅惑而又冷冽的唿唤,凌霜惊得蓦然转过身来,手中捏着的链子,连同一颗暗淡的七彩琉璃珠,不经意地坠落到雪地之中。 来人优雅地俯下身子,捡起雪中的七彩琉璃珠,而后抬起身来,直视着因为他的到来,而有一丝慌乱的凌霜,嘴角弯起一抹不明意味地笑容。 他一身华丽的银色长袍,映着白雪的色调,显得愈加的高贵清冷,不可触碰。然而他的披风却是血一般的殷红,长而坠地,似一簇艷丽的曼珠沙华,在苍白的雪地里,晕开了残忍而又炫目的颜色。 他的面容白皙并且精緻,瞳眸是如同猫眼一样的琥珀色,嘴唇是薄如柳叶的两瓣。一头灰白色的长髮松散地垂坠着,柔顺却没有光泽,隐隐中像是透着一股死气。 “殿下,您怎么来了?”凌霜很快就恢復了镇定,她不能让他看出有一丝异样。 “本王过来,当然是因为想念我的王妃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左手抚上她的面颊,神情很是暧昧,“可惜这张面皮,不及你本来相貌的万分之一好看。” 他说想念不假,整个苍冥教,乃至整个魔界,谁人不知莲姬是他沧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但夺命笠翁等人对她的指控也让他心生犹疑,于是便想着趁此机会亲自过来看看。 凌霜没有闪躲,但也没有享受:“莲姬以为殿下正在闭关的重要时期,不应当为了这些琐事过多分神,中断修炼。” “放心,你看到的不过是本王耗费了十之一二的功力凝成的□□,并不是本王的本体,对练功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沧澜松开手来,离她远了些:“本王听说自从你接手血影的事以来,就一直无心正事,反倒是与一群人游山玩水,可有此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将那珠子拿在手中把玩。 第40页 ☆、冤冤相报1 凌霜瞥了那珠子一眼,心有顾忌,又不敢太明显:“教中对妾身的中伤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样的话传出来,殿下您也信吗?” 口中虽说的轻巧,但她心中其实还是有几分担忧的。定是黑鹰那帮人在沧澜面前乱嚼舌根,才引来今日的麻烦。 “我自是不信。只不过短短数日,教中就损失了左右护法两员大将,你要怎么解释?”沧澜微微眯起魅惑的双眼,投去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是他们低估了血影的实力,不听我的号令擅自行动,也是死有余辜。”凌霜说得冷血无情,就好像死的全是与她不相干的人。沧澜倒觉得这样的她才算正常,冷傲孤艷如暗夜中独自绽放的黑莲,不需要谁来欣赏,也由不得任何人走进她的心。 罢了,不过是死了个黑鹰黑豹,与她比起来,怎能及她分毫呢。就算这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在他心里,不能失去的,也唯有她而已。何况他今日过来,也不是要追究她的责任的。 “血影确实厉害,让你们来对付他,是有些强人所难了。”他跟着嘆道。血影的真正实力如何,这教中怕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三百年前,血影仅凭一人之力血洗魔界都城的时候,他就是对面那十万大军的统领。出征之时他是何等的英姿飒爽、意气风发,似乎无论是怎样的敌人,都必将败在他的铁蹄之下。 然而在领略了血影的神威之后,他却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颤抖了,畏惧了,甚至不惜丢下余下的五万残兵落荒而逃。 他知父皇伽罗魔尊大势已去,连父亲的性命也顾及不上,只带着莲姬和少数僕人匆匆逃离魔界,以此来躲避血影的追杀。 没错,无论在旁人还是自己的眼中,他都只是个懦夫,他恨这样懦弱的自己,更恨突然之间就颠倒干坤的血影。这三百年来,他忍辱负重,一直潜伏在人间苦心经营苍冥教,为的就是有一日能捲土重来,为自己和亲人们报仇! 心中仇恨满溢,沧澜将七彩琉璃珠紧紧地攥在手指尖,只差一点就要将它捏碎了。凌霜担心那珠子的安危,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再厉害的人也会有弱点,妾身虽然一时之间还没有头绪,但相信假以时日,定能找到血影的软肋,协助殿下给予他致命一击。” 沧澜回过神来,对着她微微一笑:“还是爱妃你心思缜密,不像左右护法那两个草包。不过你一人在此也要多加注意,你若是受伤了,本王可是会十分心疼的。” 他满是宠溺的笑容让凌霜感觉很是不自在,微微垂下眸来:“妾身自会小心,劳烦殿下担忧了。” 沧澜暗暗嘆了口气,她还总是这么若即若离,无论自己付出多少痴心。随后他又将手中的珠子举至面前,仔细品味了一番:“这珠子的品相实在太过普通,与爱妃并不相配,改日本王给你换个更好的。”说罢便将那珠子随手一丢,甚是不在意的样子。 “不要!”凌霜下意识地将这两个字脱口而出,转瞬间,那珠子便划过了隔壁的院墙,不知落向了哪里。 她这反常的态度让沧澜一下子警惕起来。他从未见她如此在意过什么,便是他将天下最好看的珍宝摆放在她眼前,也未能换她一展笑颜,如今她却为了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珠子容颜失色,令他不得不怀疑。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我哭得稀里哗啦的。 青玄的过去,真的太沉重。 也可能是我自己入戏太深。 回忆是苍白的,留在心里的,只剩下永远的痛。 ☆、冤冤相报2 “不过是一个珠子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莫非它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看似随意地发问,言语中却透着雪一样的寒意。 凌霜知道刚刚自己失态了,紧了紧手指,尽量压下所有的情绪:“这是我母亲离开之前,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哦?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沧澜将手背到身后,仍是有些怀疑,但也不敢全然不信。 “可能以前同在魔界,心中怨她离开,所以对她的恨意还是要多一些。现在离开魔界久了,没有故土,没有亲人,反倒淡了仇恨,越发想念了吧。”她说得稀松平常、平平淡淡,反倒衬出了不经意间的情真意切,也戳痛了他的心思。 是啊,三百年,他们离开魔界已经整整三百年了,没有人比他更想回到那片故土上,更想手刃毁了他的家国、毁了他一切的血影! “放心吧,你我期待的这一天就要到了,并且不会太久。再过七日,我的神功就会大成,届时就是我们整顿旗鼓、重返魔界杀伐四方的时候。” 他说得信誓旦旦,凌霜心中不由一沉:“练成神功,就真的能对付血影的神兽凰印吗?” 沧澜不屑地轻嗤一声:“他可以有神兽,别人就不可以有了吗?”说罢暂停了片刻,转而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苍冥教的立教根本选在龙幽潭吗?” 凌霜奇怪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如实作答:“龙幽潭里妖兽集聚,险象环生,千百年来少有人敢踏足。但人类害怕的妖兽,却是我魔族的灵丹妙药,食之炼之,可以使我们的修为大幅提升。这里地势偏僻,没有人敢来,也正适合我们安安心心地休养生息、发展壮大,殿下您不就是看中了这两点,才选择龙幽潭的吗?” 不仅如此,自从他们入主龙幽潭后,更是在周围布上了强大的结界,只有通过特殊的传送入口才能进入其中。所以几百年来,尽管名门正教想方设法想要找到他们的立教之处,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却都是一无所获。 沧澜唇角微勾,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后迈开步子,在院中缓缓走动:“古史有记载,这世间有四大圣地和四大凶地。圣地是封印上古神兽的地方,比如魔界的赤炼崖,里面就封印着凤凰神兽。相对应的,龙幽潭则属于四大凶地之一。而这里封印着的,便是上古凶兽,混沌。” 所以他是想用混沌的力量,来对抗玄殿下吗?凌霜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但表面仍维持镇定:“那殿下您所练的神功,就是为了驾驭凶兽混沌吗?” “不错,混沌贵为凶兽之首,其力量之大,足以毁天灭地。只不过要获得它的力量,需献祭一颗强大的元神,唯有如此,才能助它破开封印,重见天日。这些日子,本王一直闭关练功,为的就是将我与混沌的元神慢慢炼化,合为一体。” “那练成之后,殿下您会怎样?”问出这句话,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出于本身对他的担忧。与他同床共枕三百余载,她虽始终无法接受他的情义,但心底其实已掩藏了一些情绪而不自知。 ☆、再度相认1 “本王会怎样?”沧澜停下脚步,回头望她,嘴角慢慢上扬,露出张狂而又鬼魅的笑容,“待本王拥有了混沌的力量,三界之中将再无敌手,到时别说是对付区区一个血影,哪怕就是唿风唤雨、改天换日,也是本王信手拈来的事情。只要本王愿意,这三界怕是都要易主了,而你,将会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皇后。” 第41页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凌霜走来,用手抚上她白皙的面颊,指尖是冰冷的,如同他眼中膨胀的欲望和嘴角的诡笑,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凌霜第一次觉得他如此陌生、如此可怕,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掌控了混沌的力量,还是混沌左右着他的意志。 沧澜见她惊得不能言语,也只是轻笑。这样的事情,总得给她时间去接受。他慢慢放下手来,柔声说道:“好了,本王得回去练功了,就不与你多说了。这几日你先小心行事,按兵不动,待到七日后,本王自会来与你汇合。” 凌霜这才缓过神来,连忙欠身行礼:“妾身恭送殿下。” 沧澜轻笑几声,如烟火一般在院中消失了身影。凌霜在原处愣怔了片刻,想起刚刚被他丢弃的七彩琉璃珠,便连忙赶到隔壁的院落去寻找。 翻遍了院中所有的枝叶,甚至连积雪都扒开看了一遍,还是不见那珠子的踪影,凌霜急得泪都要落下来了。那是她最爱的七彩琉璃珠,是玄殿下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将它视若珍宝,怎么可以就此弄丢了…… “你在找什么?”清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凌霜连忙转过身来,便见一抹纯白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她面前。 凌霜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有几分尴尬。这毕竟是他的院子,自己就这么擅自闯入了,而且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找的东西是与他有关的。 “我在找一个珠子,可能丢在这里,也可能丢在别的地方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言下之意,若是找不到,她很快就会走。 “是这个吗?”何青玄摊开右手掌心,金色的链子,连着一颗七彩琉璃珠,赫然就在他手中。 凌霜眼下一惊,没想到这珠子居然先被他拿到了,那他是不是已经认出了这珠子,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但见他面色如常,她也不能十分肯定,于是只好装作寻常的样子,将那珠子接了过来:“是这个没错,凌霜谢过公子。”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何青玄随意问道。 “嗯。”凌霜点了点头,“是一位重要的人,送给我的礼物。”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眸中波光流转,柔态万千。 “那你当好好保管,别再弄丢了。正好午膳时间到了,我们就一起去前厅用餐吧。”说罢他便先一步向着院门走去,没有追问任何问题,也没有特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应当,他不应当如此态度,这明明是他送给自己的珠子,怎么可以这么冷漠。情急之下,凌霜忍不住喊出了那句久违的称唿:“玄殿下!” 何青玄闻声驻足,回过身来奇怪地看着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既然已经豁出去了,她便不打算再隐瞒什么,而且刚刚沧澜那番话也让她心有余悸,想早点告诉玄殿下,好让他早做准备。 ☆、再度相认2 “殿下当真不记得这颗七彩琉璃珠了么?”她将珠子托于面前,是质问也是祈望,眸中隐隐约约有着闪动的泪光。 何青玄往那珠子又看了两眼,态度依旧淡然:“这珠子确实与众不同,只是我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又何谈记得不记得。” 凌霜泫然苦笑,放下手来。原来自己在他心中竟是如此无足轻重,说忘便可忘了。“不记得这珠子也罢,那殿下是否也不记得玉容,不记得凝语皇后了呢?” 何青玄瞳眸微怔,但也只是剎那,不细看便捕捉不到。他知她来歷不简单,却没想到她对自己的过往竟了解得如此清楚。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又为什么一直叫我殿下,你怕是认错人了。”他仍在刻意伪装,在弄清对方的身份和来意之前,他绝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凌霜无奈之下,只能将事情说得更清楚:“殿下何必骗我。早在四方城那一夜,我就探知了殿下的记忆。殿下到底是谁,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何青玄不觉紧了紧手指,他早就觉得那夜昏倒十分蹊跷,没想到这女人如此有心机,也怪自己一时大意才会中了她的圈套。 “你,到底是谁?”他冷冷地盯着她,眸中寒光毕现。 凌霜微微嘆了口气:“殿下何必如此谨慎。我若有心害你,又何必等到今日自暴身份。”说罢向前走了几步,行至他面前,仅将面容换回了原本的样子:“现在这副模样,殿下可还能认得?” 眼前之人,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貌,虽与记忆中人有着不小的差别,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看到旧时的影子。尤其她右眼角处的黑色胎记,右时本有巴掌大小,为此没少受同龄人欺侮,没想到多年之后,那胎记竟褪成一朵精緻的黑莲,更为她的容颜增添妩媚。 “你是……玉容?”他不敢相信地问道。四百年前最后一别,随后伽罗王就发起了宫变,将他二人分隔两界。百年后他重返魔界,也有派人探寻过她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只知三百多年前她就离奇失踪,生死未卜。他从未想过,今生今世,二人还有再度重逢的机会。 因为他的一句话,眸中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沿着柔媚的眼角滑落了下来:“殿下还记得容儿,容儿好高兴。这四百年,容儿等您等得好苦……” “容儿……”何青玄忍不住伸出手来,替她抹泪。往日的天真无邪、音容笑貌依然歷歷在目,他又怎会忘记。她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真心相待过的第一个女子,这份情义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只是……他注意到她眼角的那朵黑莲,绚丽的、夺目的,只多看几眼,便要叫人为之癫狂。然而这样摄人心魄的莲花印记,传闻之中,唯有艷绝天下的沧澜王妃才有。容儿,是沧澜的人…… 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戒备,他慢慢地放下手来,试探地问道:“容儿你这些年,是在哪里,过得可好?” 莲姬知道,如果相认,这些问题都是无法迴避的,只好垂下眸来,黯然说道:“等不到殿下,容儿又怎么会好……” ☆、难言之隐1 原本相识之初,玄殿下就是因为见她常常遭受父亲的打骂虐待,心生怜惜,才将她接入宫中避难休养。与玄殿下在宫中相依相伴的百年韶华,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事变之前,父亲突然来找她,说是乡下的奶奶久病不愈,希望能在临终前见她最后一面。她没有办法,只能告别了玄殿下,由着父亲将她送了回去。 过了很久之后,她才知道,父亲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阴谋,将她送回乡下,也不是为了探亲,而是避难。 父亲本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宫廷守卫,却暗中与伽罗王的势力有所勾结。事变那天,就是他打开了宫门,将叛军引了进来。因为此举,他一跃成为新的禁卫军统领,从此彻底与无名小卒的身份告别。 她与父亲的关系本就不好,这件事之后更是恶劣到极点。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有早些察觉父亲的异端,才间接引发了那场宫变。 第42页 她好恨自己的无能,更恨父亲的歹心,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能杀了他,为玄殿下报仇。可那个人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待她再不好,亏欠她再多,也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的那层血缘关系,她始终也下不了手。 父亲有酗酒的习惯,尤其母亲离家出走、与人私奔之后,更是一日甚过一日。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不甘,他才甘愿背信弃义,也要往高位攀爬。 那一日,父亲又喝醉了,她无法忍受心中对他的厌恶,禁不住夺下酒壶,对他破口大骂。然而醉酒中的父亲,却将她误看作是母亲,欲行不轨之事。 她魔力低微,身子又弱,根本不是父亲一介武官的对手,只能勉力推开他,仓惶逃跑。可她一直逃,父亲就一直跟在后面追,直到她意外地撞上了沧澜。 沧澜以为她遇上了歹人,一出手,就将父亲直接毙命。她看着父亲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惊恐万分,却没有一丝丝伤心的感觉。或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吧,她杀不了父亲,父亲却因她而死。 沧澜对她一见倾心,将她带回宫中,她想着这或许是上天赐给她的报仇的机会,便故意隐瞒了自己的过往和姓名。 沧澜见她眼角生着一朵惊艷的莲花,为她取名为莲姬。自此之后,这世上便只有莲姬,再无人知道玉容是谁。 如今再谈及这些往事,就像是扒开与血肉纠缠在一起的刺,那痛意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半分,反而因为时间太久,黏连太深,每往外拔一分,都如抽筋剥骨般,疼入骨髓,痛彻心扉。 何青玄见她泪眼朦胧、断断续续地说着这些,心中也很是沉痛。她还是他的容儿,是自己没保护好她,才让她重蹈往日那些噩梦。他,不该疑她。 “那他待你,可还好吗?”他替她抹着泪水,柔声问道。他自然知道沧澜待她是极好的,传闻沧澜曾不惜一掷万金、倾全国之力,不过是为博红颜一笑。即便是换作自己,也未必做得到。 沧澜待她虽好,只不过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摇了摇头道:“容儿从未在意过这些。容儿入宫,是为了查明殿下陨落的真相。伽罗王害得殿下家破人亡,那便也是容儿的仇人。沧澜是仇人之子,容儿不可能对他动情。容儿一心只想为殿下报仇,只是伽罗王处处谨小慎微,容儿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难言之隐2 “容儿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么多年,苦了你了……”他捋了捋她略微凌乱的髮丝,摩挲着她的脸庞。 “不,容儿做的还远远不够。多年之前,沧澜曾带我去过一次赤炼崖边,那个时候容儿就该直接跳下去,或许还能早日见到殿下。容儿只恨,与殿下重逢得太晚。” “你我能相逢,多晚都不算晚。”他静静地凝望着她,清淡的眸子里透着她的面容,也写满了真实的情义。 “殿下……”莲姬再也无法抑制心中溃堤而出的情感,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哭了起来。何青玄也抬起手来,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希望能给她一些安慰。 院门之外,慕月本是过来喊他用餐,然而一入眼,看到的便是他抱着别人的情景。她虽看不清他怀中女子的相貌,但从露出的衣角,也能断定那女子就是凌霜。 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敲了一击,如钟鼓般颤抖了起来。眼中的怒火一触即燃,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这愤恨地转身离去。 何青玄本感到院外有人,但此情此景他也实在没有心思顾暇其他,便没有十分在意。 许久之后,莲姬才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用袖子抹了抹未干的眼泪:“对了,有一件事忘了跟殿下说了,还望殿下知晓。” “什么事?” “容儿入宫之后,有幸在宫中见到了凝语皇后。起初容儿也与殿下一样,认为皇后娘娘是为自保,不惜残害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娘娘多有怨恨。私下问过之后,才知道事情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其后还有诸多隐情。” 何青玄没有接话,只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莲姬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世人皆以为赤炼崖是穷凶极恶之地,只要进去了,便没有活着出来的。也有少数人知道这崖下其实另有干坤,封印着上古神兽火凤。但他们却不知晓如何才能解开封印,获得神兽的力量。 这个秘密只在歷代魔尊间口口相传,那便是唯有魔族正统皇室的血,才能解开数万年前由先祖和上神一同缔结的封印。 若是能得到火凤的力量,不用说冲破赤炼崖,便是一统三界也有可能。只是崖下兇险万分,谁也说不好进去了会发生些什么,所以除非野心极大,不到迫不得已之时,当权者绝不会冒这个险。 昭尹魔尊也是在临终前,才将这个秘密告诉了皇后娘娘。为的就是,给你们二人留一条退路。” “可是母后并未与我一起……”他还是不能理解,如果崖下也是生路,母后为何不与他一起同甘共苦,却要选择在伽罗王身边苟且偷生。 “那是因为……”莲姬一时语噎,情难自禁,“因为皇后娘娘她,当时已有了身孕。” 眼中的震惊如同水花一般,一圈圈扩散开来。他怎么也想不到,母后选择留下的理由,竟是为了这个。 “娘娘是可以选择和殿下您一起跳入赤炼崖,但崖下的那些事殿下您也经歷过,应当很清楚,娘娘若是下去了,腹中的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保不住的。反倒是留在伽罗王身边,还有一线生机。 娘娘很清楚伽罗王对她的感情,是不会对她痛下杀手的。所以她才假意投诚,又用法力拖延了孕期,让伽罗王以为这个孩子是自己的,这才将青羽平平安安地生了下来。” ☆、大战在即1 “所以青羽其实是……”他未能将话语一次说尽。 莲姬点点头,接着他的话道:“青羽就是昭尹魔尊和娘娘的亲骨肉,也是殿下您的亲弟弟啊……” 缠绕在心中的死结,就像是找到了源头,沿着那根线,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难怪,难怪母后临终前,对他唯一的嘱託就是要善待青羽。可是母后啊,这些话你要是早一些告诉我该多好,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好好疼惜青羽呢? 想起凝语皇后与自己诉说这些时的场面,莲姬也很是神伤:“只是娘娘本就将大半的魔力渡给了殿下您,施法拖延孕期更是伤了身,所以青羽自生下后身子就很孱弱,不受伽罗王待见,过得很是辛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难以相信地望着她:“你说什么?母后将大半的魔力渡给了我?” 莲姬也很是意外:“殿下您原来不知道吗?娘娘怕您在赤炼崖下遇险,所以在您落崖前,就将魔力传给了您。” 经她这么一提醒,他忽地想起跳崖的前一夜,母后一直握着他的手,温柔地守候在身边,直到他睡着。一定是那个时候,她就偷偷地将魔力传给了自己。 第43页 难怪他在经歷了宏烨的百般□□后,还能有一息未灭,难怪百年后重返魔界时,她身上没有半分魔力,原来这一切,都是母亲用生命在守护自己。而我却一直在怨她、恨她,逼她不得不以死的方式,来向我请罪……是我太过煳涂,是我害了母后啊…… 紧紧握着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微红的眼眶中满是悬而未落的泪水。 感受到他内心的波动,莲姬忍不住喃喃地喊了声:“殿下……” 他紧紧地咬着嘴唇,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容儿,我对母后,做了太多错事……” 他的内疚、他的悔恨,她又怎会不知。但相比让他一直误解下去,现在这样未必不是更好的选择。揭开真相或许会痛,但唯有如此,才算是对殿下、对娘娘有了最好的交代。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柔声道:“殿下只是不知情,想必皇后娘娘也从未怨过殿下……” 而后拉起他的手,紧握在掌心,期盼地望着他:“殿下,从今往后,就让容儿像四百年前那样侍奉您,伴您左右,可好?” 目光融融,柔情似水,那是心底里最真实的,无论多久都不会改变的深情。 “好。”何青玄轻轻地回应道。 慕月独自回到前厅,想到刚刚看到的一幕就十分气恼,二话不说就坐到桌前,自顾自地吃起饭来。江然见她面色不好,不知是何事惹恼了她,前来问询,她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就这样等到姗姗来迟的那二人。何青玄见她只顾闷头吃饭,连菜都未动几筷,便夹了她最爱吃的菜,搁至她碗中,好心叮嘱道:“多吃点儿。” 凌霜见状也给他夹了些菜,温声道:“公子也多吃点儿。” 眉目含羞,情义绵绵,他们还真是好的很哪!这下慕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扔下筷子,丢了一句“我吃饱了”,就迳自离席了。 何青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如此火气十足,于是奇怪地问江然道:“她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从后院回来就这样了。”江然讪讪地回答。瞬时间,何青玄和凌霜的心中都有所明了。 ☆、大战在即2 想必刚刚他感受到的院外的那个人,就是她吧。看来她是看到某些场面,有所误会了。只是自己与凌霜的真实身份,以及旧时的那些情缘,此时还不便公开。还是以后找到合适的时机,再与她解释清楚吧。如此想着,他便没有追出去。 午饭之后,何青玄和凌霜二人一直在房中密谈,江然则是奉命在门外把守着。 忽闻房中传来主子的声音:“江然,进来。” 江然应声进屋,随手关好了房门,向何青玄行以一礼道:“公子。” 彼时何青玄和凌霜正端坐在外厅中央的紫檀木方椅上,面色很是凝重,江然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到今日的气氛不同往常。 “凌霜姑娘,就麻烦你将知晓的情况再讲述一遍吧。”何青玄先一步开口了。 凌霜点了点头,从座椅上站起身来,迈着细碎的步子,将沧澜来到人间后的所作所为、以及他修炼神功御使混沌的事,都一一叙述了出来。 江然听得冷汗淋漓。如此秘辛之事,任何一件都足以骇人听闻、惊天动地。公子万里寻药,为的不就是延缓寿命,好有足够的时间查明沧澜的巢穴,一举剷除这个祸端吗? 如今这些机要,倒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送到了眼前。可凌霜姑娘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这些事情了解得这么清楚?又为什么,直到今日她才将这些事和盘托出?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凌霜说完,何青玄接着她的话道:“混沌出世,则干坤颠倒,江海逆流,三界的气数都会受到影响。我们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定要在沧澜功成行满之前,阻止他继续修炼。现在他正到了练功的关键时刻,也是我们出手的最好时机。 江然,你即刻通知凰印到人间来与我们汇合,另外安排我们在人间的所有部署,速速前往龙幽潭予以支援。明日一早我们在此集合,一同出发前往苍冥教。” “明日就出发?那慕岳怎么办?”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还没有做好应战的心理准备。慕月虽只是他们半路认识的伙伴,但几个月的朝夕相对,心中早已生出了同袍之谊,他不能就这么丢下她不管。 慕月的事,何尝不是他心中难捨的牵挂。可是大局当前,他不能为儿女私情所累。何青玄瞳眸微抿,而后定下心来,沉声说道:“多留些钱财给她。替我留书一封,就说家中有急事,不能与她继续同行。等处理好这些事情,我自会再来寻她。” 一切指令都如行云流水般接踵而至,看似无可变更,但是江然心中还是有几分疑虑:“公子,江然还有一些问题,可否借一步说话?”说罢瞟了旁边的凌霜一眼,意思她就是那个不便之处。 何青玄顺着他的目光望了眼凌霜,面色无变,确定道:“凌霜姑娘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江然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江然斗胆问一句,方才所述的那些事情,凌霜姑娘又是从哪里得知,是否可信?”他可不希望大家这么大动干戈地忙活老半天,结果只是落入某个人的陷阱。 何青玄知他心存犹疑,也怕凌霜尴尬,不方便讲述这些事情,于是抢先一步说道:“这些你就不必忧虑了,照我说的话做就行。” 江然见公子态度这么明确,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只能领了命令先行告退。 ☆、未婚先孕1 江然离开之后,何青玄转而对凌霜道:“江然跟我的时间不长,对你的事情也毫不知晓。刚刚唐突到你的地方,还望你不要介意。” 凌霜微微一笑:“怎么会,是容儿要感谢殿下对我的信任。” “我自然信你。” 简简单单几个字,就如春日的暖阳一般,照得心里暖暖的:“既然已经定下明早出发,那容儿也回房去做些准备了。” “好,那你今天早些休息,明日还需你为我们打开传送的入口。” 凌霜颔了颔首,又欠身行礼,随后也退出了房间。 慕月受伤后,汤药之事就一直由凌霜打点。傍晚时分,凌霜照例让后厨熬好了汤药,并亲自给她送了过来。因为午间之事,慕月心中虽对她多有不悦,但还是礼貌地将她请了进来。 “慕公子,之前配备的汤药就只剩三副了,可还要再按之前的方子添些药材?”凌霜一边说着,一边将药碗搁置在桌案上。 “应该不用了,我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行,公子若是需要,随时吩咐凌霜就可以。这药是刚煎好的,公子还是趁热喝了吧。” “嗯。”慕月应她的话,伸出手来刚要去端药碗,却见旁边的凌霜身子一晃,瞬时间就朝一侧倾倒了下去。慕月连忙腾出手来,一把将她托住,关切地问道:“凌霜姑娘,你怎么了?” 第44页 凌霜抚了抚额头,让自己清醒了些,面色有些苍白:“我也不知道,近来总是疲乏嗜睡,容易头晕,可能是没休息好吧。” “你且坐下,我给你把脉看看。”慕月指了指一旁的座椅。 凌霜应声落座,慕月则也坐到对面的木椅上,伸出手来为她细细把脉。 这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如珠走盘,应当是……滑脉。 慕月不免心惊,凌霜姑娘还未成婚,并且这些日子也一直与他们一起,并未同旁人接触,怎么突然之间就有了身孕? “凌霜姑娘,你的月事有多久没来了?”慕月毫不避讳地问道。 凌霜面色微红,有些羞赧:“有两月时间没来了,不过我月事一向不太准,也就没太在意。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一问,更是肯定了她心中的诊断。她长吸一口气,确定道:“凌霜姑娘,你有身孕了。” “啊……”凌霜眸中闪过一剎那的震惊,而后速速垂下眼睫,不言不语。 “凌霜姑娘,能否问一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慕月小心地试探。未婚先孕并不是小事,她有必要知会孩子的父亲,让他承担起这个责任。 凌霜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没有回应。 “凌霜姑娘?”慕月不得不又提醒了她一下。 凌霜这才缓过神来,仍是低着头:“对不起,我不能说,这会有损他的声名。” 她这隐忍不发的态度倒是让慕月着急了:“现在是他的声名重要,还是你腹中的孩子重要。这孩子久了也是瞒不住的。凌霜姑娘你打算怎么办,是将孩子生下来还是……”后面的话她没忍心说出来,剥夺生命的事终是残忍,最好的办法还是找出那个男人,让他与凌霜姑娘尽早成婚。 “我也不知道,我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现在心里很乱,慕公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凌霜抬起头来,期盼地望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 慕月拍了拍她的手以示抚慰:“凌霜姑娘你别慌。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想办法好好去面对。你若不敢说,不妨告诉我他是谁,就由我们出面来帮你解决这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警情预告。结局是he、he、he!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所以接下来开虐的部分,还请大家多担待些。我真的是亲妈,只不过是有点小狠心的亲妈。亲爱的读者们么么哒~ ☆、未婚先孕2 凌霜仍是犹疑,许久之后才吞吞吐吐道:“这孩子的父亲……是,是何公子。” 仿若一道晴天霹雳突然击中了身子,心和身体都止不住颤抖了起来。她连忙紧了紧拳头,稳住自己的情绪,不想让凌霜看出有一丝异样。 “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尽量让自己保持理智。 “就在我们……初到四方城的那一夜。”似是想到了那一夜的春光旖旎,凌霜面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些小女儿的娇羞。 原来是那一夜……慕月恍然大悟。她早该想到的,从凌霜姑娘怀孕的时间来推断,也只有那个时候最为契合。 原来那夜他们什么都发生了,可为什么只凭他一句“我与她没什么的”,自己就随随便便相信了呢?是自己太傻,还是他太坏,他怎么可以骗我这么久,骗我如此之深…… 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刻出了一道道血痕,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里早已千疮百孔,疼得叫人不知滋味。可更多的还是不甘,不甘心就这么被欺骗,不甘心只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子,她要去问个清楚! “我去与他说清这件事!”慕月愤愤地站起身来,就要朝门外走去,却被凌霜一把拉住了袖子。 “慕公子等等!”凌霜急忙拦住她,“可否让我在合适的时间,自己亲口同他说这件事情?想来青玄知道了,也不会不高兴吧。” 青玄,她居然称他为青玄……慕月定住了身子,痛到无以復加地闭了闭眼睛。想起中午他二人紧紧相拥的那一幕,心中更是觉得讽刺。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里,他们始终都这么亲密相对、彼此无间? “也对,这本就是你二人的事情,自是由你开口最为合适。”而我,不过是个外人,插足在你们中间,又算是什么? “那在此之前,可否劳烦慕公子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未婚先孕的事情。”凌霜小心地追问,似是很担心走露风声,会对自己有不好的影响。 慕月定了定神,转过身来:“我知道了,我会守口如瓶的。” 凌霜面色微喜,安定了不少:“那这药,公子还是趁热喝了吧。” 桌上药汁热气缭绕,散发出来的全是苦味,慕月仅仅是望了一眼,便觉得十分反胃,是无论如何也喝不下去了:“你先放这儿吧,我过一会儿再喝。” 凌霜见她不愿喝药,也不勉强:“那凌霜就不叨扰了,等晚些时候,再来将药碗收走。” 慕月点了点头,凌霜便欠身告退了,然而在出了房间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的嘴角却微微勾起,露出了邪魅而又恶毒的笑容。 还真是比想像中的要顺利呢……慕月虽为大夫,却不知论起用药,自己才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世上既有让人不孕的药,那自然也有让人假孕的药。要骗过她的医术,也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刚刚看她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还真是叫人心生快意,备感舒爽。想想之前那些日子,你让我一再隐忍的事情,如今总算是报应到你自己身上来了。不过仅仅这样还是不够,我要的是你彻彻底底地远离玄殿下,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而此次出征,就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机会。 慕岳,休怪我无情,这都是你自找的。等过了今夜,玄殿下就是我一个人的了,你妄想再将他从我身边夺走…… ☆、49 晚饭时间,慕月许久都没有出现,江然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只好对何青玄道:“慕月不在客栈里,可能是出去了。” 一旁的凌霜适时地补了句:“可能是去见白钰了,我之前听她同白钰传话,说了要见面什么的。” 何青玄自是面色又阴沉了些,便也只顾着自己吃饭,没有接话。 而另一端的酒馆内,慕月独自一人选了处偏僻的角落,一杯接着一杯,一坛接着一坛…… 凌霜怀孕了……是何青玄的孩子…… 心中反反覆覆地默念着这两句,眼中的泪水和面上的酒水混作一团,流入口中,皆是愁的滋味。 平日喝几杯就会晕,今日倒像是怎么喝都不会醉,可若不醉,又该如何缓解心中的沉痛,这压抑的、难以承受的痛楚,直教人生不如死…… “小二!”慕月愤愤地站起身来,将酒罈狠狠地砸碎在桌面上,怒吼道,“你这酒是不是掺水了?怎么喝多少都不会醉,给我换些更烈的酒来!” 第45页 “哎客官,您稍安勿躁,我这就去给你换酒!” 因为慕月的叫嚣,喧闹的酒馆忽地沉静了片刻,而后很快又恢復了嘈杂。不过是个醉酒的疯子,酒馆里实在太常见了,并没有人留下心来去关心、去理会。 转眼戌时已过,夜色已沉,窗外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但慕月所在的院子一直没有动静,何青玄不免有些担心。 “慕月还没回来吗?”他问江然。 “还没呢,”江然刚刚去看过一眼,回来之后就开始打包要带走的行李,“要不我一会儿出去找找?” “不用了,你继续收拾吧,我自己去找她。”说罢便站起身来,拿起搁在墙角的菸灰色油纸伞便出了门。 城中央的酒馆内,喝酒划拳的客人们都已尽数退去,就连灯盏都已灭了大半,唯有慕月醉倒在酒馆一隅,动也未动。 老闆原是想等她醒了再关门,但盘算完今日的帐目后,还是未见她有一点转醒的迹象,心中难免也着急了。 “这位客官,醒一醒,我们打烊啦。”他走了过来推了她几下,慕月哼唧了两声,换了个方向继续睡觉。之后老闆又连喊了她几次,她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了。 老闆哀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对于这种醉酒的客人,他们最是没辙了。看来今晚回去又早不了咯。 心中正烦闷之时,看到又有一位客人顶着风雪,踏进了门来。 老闆立即迎了过去,婉言拒绝道:“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小店今日已经打烊了,就不再接生意了。公子若是喜欢小店的酒,还烦请明日再来。”他可不想再来一个麻烦,让自己彻底回不了家。 何青玄合了油纸伞,朝酒馆内寻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慕月的身上:“我不是来饮酒的,那边那位是我的朋友,我过来接她回去。” 老闆一听喜出望外,连忙附和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我正愁不知这位公子家住何方,该往哪儿送呢。那就劳烦公子将他带走了。” 何青玄颔了颔首,便朝她走了过去。 “慕月。”他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唤道。慕月迷迷煳煳中睁开了眼睛,嗯了一声。 “怎么喝得这样醉?”凌乱的桌面上,五六个酒罈东倒西歪,一股浓浓的酒味从她身上弥散出来。何青玄看了十分心疼,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如此伤心,硬要喝得这般烂醉如泥。莫不是因为午间的那件事,自己没有跟她解释清楚吗? ☆、50 慕月没有回答,只痴痴地笑了两声,那模样看起来却像是在哭。 何青玄见她醉得不轻,也没有继续追问,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面颊,温柔道:“我们回去了。”而后拉起她的手,搭到自己肩上,便将她打横抱了出去。 屋外雪花纷纷,落地无声,却是下得比来时更甚了些。何青玄抱着她,穿过飘飘洒洒的雪花,踏着层层叠叠的积雪,将她送回了客栈,安置到床上。 慕月睡得深沉,这一路都未醒,何青玄坐在床沿,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髮丝,并不捨得离去。 这难得的最后一夜,本是想与她好好告别,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连话都说不上。莫不是天也与他过不去,让他离去之时都无法安心吗? 雪儿,我又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不知是否感受他心中的惆怅,睡梦中的慕月忽地□□了一声,勐地撇开他的手,嗔怨了句:“何青玄你个大骗子!” 何青玄惊诧了下,以为她醒了,连忙追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谁知慕月转瞬又陷入到沉沉的睡梦中,再没给他任何回应。 何青玄莫名失落,轻嘆一声,没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竟是如此差劲,连说出的梦话都是怨自己的。 明日就要出征,这一战怕是凶多吉少。原本,他是想等找到天葵草,有了足够的时间和把握后,再与沧澜好好清算这笔旧帐,好给青羽一个安稳太平的盛世江山。如今形势突变,他根本来不及找天葵草,也容不得他再浪费一点时间。 如果拼尽余力,未必不能与沧澜一战,只是最后的结果,是与沧澜两败俱伤,还是魔力耗竭、被神力反噬而亡还未可知。但无论是哪种结果,都註定他不能久活于人世。 若是放在以前,死了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怕的。这四百年的时间,本就是他逆天改命从老天的手里抢回来的。可是如今,他有了牵挂,有了不舍,却不甘愿就这么将命还回去。 他还未正式下聘说要娶她,还未给她盛世婚嫁、十里红妆,还未与她生下一儿半女,还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要他如何能抛却这所有的妄念,接受命运的裁断,独留她一人在世间泪湿满裳。 雪儿,我为什么要再次遇见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让我体味到情爱的滋味呢?不曾尝过就不会留恋,如今尝到了,这刻骨铭心的滋味,你叫我如何捨弃呢? 眸中波光流转,所有的恋和不舍,都化作眼中的一汪情深,看透了倥偬岁月,望断了醉美容颜。他忍不住俯下身来,在她额上留下轻轻一吻。 “雪儿,”他喃喃地唤道,也不管她是否听得见,“明日我就要走了,留你一个人,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若是有幸还能活着回来,我定会放下所有身份和负累,从此天涯海角都随你去。若是不幸……” 说到此处,他忽地哽咽了,停顿了许久之后,才苦涩地笑道:“其实我死了也好,这样就没人知道你的身世,对你来说反而是安全的。” 烛火朦胧,窗外落雪纷纷,积攒了一层又一层,何青玄就这样坐在床边,默默地守候了她一夜,直到晨光熹微才起身离去。 ☆、各安天命1 天光大亮之时,慕月终于缓缓张开了双眼。明明没有做什么悲伤的梦,眼角却不知为何布满了泪水。 昨日的宿醉还未褪去,额角仍是胀痛。门外传来阵阵清扫的声音,让这清冷的早晨不那么寂静。 慕月推开门,想要透透气。院中扫雪的小哥见到了,便立即放下手中的扫帚,向她迎了过来:“公子您醒了?” 这小哥看起来并不像只是打个招唿的样子,慕月不由好奇:“有什么事吗?” 小哥随即从衣襟中掏出了两封信,递到她面前:“这是您的同伴留给您的信,让我在第一时间转交给您。” 慕月奇怪地将信接了过来,发现两个信封上都写着“呈慕岳”三个字,用的却是不同的笔迹。拆开第一封信,字迹刚正,下笔有力,内容是—— 慕岳: 见字如面。 我与公子收到家书,有急事需返回老家一趟。事发突然,不辞而别,万分抱歉。待事情处理完毕,若你还在寒昔城,我们自当前来与你汇合。短暂分别,情义无变,我们后会有期。 江然字。 慕月看完不由唿吸一紧,连气都不敢喘一口,就赶忙拆开第二封。第二封信笔迹工整,字体隽秀,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信的内容为—— 第46页 致慕岳: 昨日我已与青玄诉说怀孕之事,青玄当即决定送我回老家安胎,同时筹备我二人的婚事。这些时日劳烦慕公子照拂,凌霜不甚感激。他日有缘相会,再与慕公子当面致谢。旅途艰辛,还望慕公子保重。 凌霜字。 慕月只觉得脑中像有什么炸裂开来了一样,脚下踉跄差点摔倒,直倚在门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子。颤抖的双手再也拿不稳书信,由着它们飘飘荡荡地落到地面上。 仅仅是一夜,所有的事情都好像物是人非。江然不要她了,凌霜不要她了,就连何青玄也……她就像是个不相干的人一样,被人弃若敝履。 什么情义无变,什么至爱永远,全是谎话,全是骗子…… 她本以为,昨日之事对她来说已是致命一击,不曾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世间永远有比想像更糟糕的事情。或许她该哭的,可是忽然之间却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了。她浑浑噩噩地走回床边上,就这么坐在地上,然后痴痴傻傻地坐着,不言不语。 转眼便至晌午,她仍保持着那个姿势,就如一樽静止的雕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袖中青光乍现,传声镜亮了,她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丝毫不为所动。传声镜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如此反覆了多回,直到第三次她的眼眸才微微动了动,伸手将那传声镜掏了出来。 传声镜接通的那一刻,白钰立即紧张地问道:“慕月,怎么这么久才回话,你是有事在忙吗?” 温言软语,传至耳畔,那么亲切,那么熟悉。心里那道冷若冰霜的防线好像突然就坍塌了,慕月终于情绪崩溃,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白钰兄……他们,不要我了……” 白钰一听她哭,心中更是担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慕月哭哭啼啼,泪如断珠,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传声镜的另一端,白钰焦急不已,他从未见她情绪如此失控的样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不能就这么放任她不管,更不能眼见着她落泪心伤却无能为力,连忙说道:“慕月你先别哭,告诉我你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你。” “我在,明安城,醉月楼……”慕月断断续续地回答。 ☆、各安天命2 “好,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到。”说罢白钰就中止了传话,当是寻她来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袭翩翩青衣踏进了房门,蹲至她面前:“慕月,我来了。” 慕月什么都未说,便直接扑到他怀中,大哭了起来。此时此刻,她什么安慰都不需要,只需要发泄,尽情地宣洩,那些深藏在心中的不甘和委屈。 白钰搂着她,亦是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泪在她眼,疼在他心。 许久之后,慕月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与他诉说了整件事情的缘由,并将那两封留书呈给他看了。 白钰知道她与何青玄结缘之事,心中自然十分难过,但还是顺着她的意道:“你既然不相信他会如此待你,那为何不找他问个清楚。” 慕月摇摇头,沮丧地说道:“他说走就走,我连他要去哪里,现在在哪儿全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追的上。” 白钰即刻回道:“他们只走了半日,如果我御剑载你,应当还是追得上的。至于去了哪里,我们还是先去前厅问问,说不定会有线索。” 慕月听着有道理,点了点头,然后二人便去前厅询问了一圈。然而奇怪的是,客栈里的伙计们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们是何时走的,去查看过后院马棚的车马,也是一匹没有动过,事情十分蹊跷。 慕月六神无主:“现在要怎么办?” 白钰略微思索:“你再将那两封信给我一下。” 慕月听话地递了过去,然后白钰便从手中唤出了一只泛着青光的小纸鹤,让那纸鹤对着信笺闻了闻。这是他们万宗派独有的法器千寻鹤,可以通过气味的残留追踪他人的去处。 千寻鹤扑腾了两下翅膀,便开始在空中自主地飞行了起来,二人循着它的轨迹一路追踪,而后来到了一处并不远的院落里。 “这是何青玄之前住的地方。”他的院落,慕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房门关着,千寻鹤进不去,便停留在门前一直扑扇着翅膀。白钰顺手将门推开,千寻鹤就又飞了进去,而后在外厅中央盘旋了几圈,最终灭去了光芒,落回到白钰的掌心里。 慕月看不明白,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钰收了纸鹤,神情严肃:“这是他们气息最后消失的地方。” “在这里消失?”慕月十分惊讶。何青玄他们看起来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人类,怎么会突然在这房中消失,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钰细细查看了一圈,然后确定道:“有人在这里打开过传送的入口。” “传送入口?是通往哪里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这里还有部分传送阵法残留的痕迹,我也只能尽力将它恢復试试。” 慕月不知道那什么阵法的痕迹,白钰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反正她是什么也看不到。但既然他这么说了,自己也只好耐心等着,毕竟现在已经没有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白钰闭目凝神,用神识感受着阵法的痕迹,然后依照自己的理解,将残缺的法阵纹路一一补齐。忽而空气一阵波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沖了出来,连带着颳起一阵勐烈的大风,将他们的衣袍掀得狂乱舞动。 一个黑色的洞眼从半空中显现出来,而后越扩越大,像波纹一样朝四周推散开来,直至形成一人身高的大小。黑洞四周,黑色的气焰如鬼手般肆意撩动,将这洞口渲染得神秘莫测,又有几分诡异可怕。 “入口打开了!”白钰面向洞口,严正地说道。 ☆、众叛亲离1 何青玄一行来到龙幽潭后,待到人马集结,先以莲姬的身份作为掩护,将驻守的教众引开,自己人则秘密地潜入了苍冥教,然后趁各教众不备之时,举旗进攻,该杀的杀,该俘虏的俘虏,不过半日功夫,便将苍冥教的众人一举拿下,彻底破了这里的防守禁制。 但教众的威胁远不及沧澜,他才是他们今日来最主要的目标。 沧澜闭关的山洞在龙幽潭深处,离苍冥教仍有一段距离,所以即便外面已经厮杀声满天,他这里却还是寂静无声,一派祥和。沧澜练功入迷,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辛辛苦苦一手建立的苍冥教,竟在一夕之间就让人彻底摧毁。 忽而感觉到有零碎的脚步声向这里奔来,沧澜不由烦躁地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睁开眼睛。他的闭关之所,是苍冥教的禁地,没有他的允许,任何教众都是不许入内的,哪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有人不顾指令贸然闯进来,只能说是教中又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莲姬故意扮作相貌不洁、衣衫不整的样子,仓仓惶惶地从远处奔至洞口,大喊道:“殿下,殿下!血影攻进来了,教众之力已无法支撑,还需殿下出来主持大局!” 第47页 沧澜一听是莲姬的声音,而且说的是如此要紧之事,便立即收了功力,从开启的山门之中跃了出来。 “血影在哪儿?”他紧张地问道。 “我在这里。”不待莲姬回答,就有一个冷冽的男声传至耳畔,沧澜循声望去,便见凰印、江然一左一右拥着何青玄,踩着碎石出现在不远处。 此前沧澜虽与血影正面交战过,但那时血影戴着半面面具,看不清具体相貌。如今便是摘了这面具,模样也很是陌生。沧澜不由微微眯起了双眼,犹疑地问道:“你就是血影?” 趁他说话分心之际,站在一旁的莲姬默不作声地在手中凝出暗黑色的尖刺,举手就向他的脖子刺去,想要先发制人。不料沧澜居然敏锐地察觉了背后的杀意,迅速将头偏离,然后反手一掌,重重地击她的腰背上。 沧澜出手毫未留情,莲姬不仅整个人被他击飞了出去,落到何青玄一行的脚下,而且心肺也因这一掌受了损伤,勐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一掌落定,沧澜手都未收回,待看清偷袭之人居然是莲姬之后,不由大惊失色:“莲姬,你这是做什么?” 然而让他更想不到的,是何青玄当即出手将她扶起,十分关切地问道:“容儿,你没事吧?”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最最信任的爱妃不仅出手暗伤自己,还与血影有诸般联繫,而且那二人看起来关系还如此亲密!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全然不知晓!沧澜不由恼羞成怒,厉声质问道:“莲姬,你居然敢背叛本王?” 莲姬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转过身来,正对着他,面容平静到令人寒心:“我本就不是莲姬,又何来背叛之说?” “你不是莲姬又是谁?”她的模样,她的气息,就算是化成灰了他也认得。眼前之人明明就是她,根本不可能是他人假扮的! 恰在此时,从远处追寻而来的白钰和慕月也刚好找到了这里。自进入龙幽潭后,他们就一直用蔽气符和隐身衣掩饰踪迹,所以旁人并未发现。慕月见到何青玄本想冲上前去,白钰担心打草惊蛇,连忙拉着她的手躲到一处山石后,示意她看看情况再说。 ☆、众叛亲离2 面对沧澜气急败坏的质问,莲姬依然容颜不惊,只不过眼里面上,都淡漠得像是镀上了一层寒霜:“殿下可能从未在意,四百年前我们其实见过面的,就在魔界的皇宫之中。只不过那时我不是什么莲姬,而是玄殿下的侍女,玉容。” 听她这么一说,沧澜恍有记忆。那时青玄身边,确实是有个侍女叫玉什么来着的,因为身份卑微,所以他从未尝试去记她的名字。而且听说那侍女脸上长着块巴掌大的黑色印记,相貌奇丑,他与其他的贵族子弟还私下吐槽过青玄的品味来着。 因为父辈的缘故,他与青玄素来不和,很少到他宫中走动,即便偶尔去一次,见着了玉容,也是从未正眼瞧过她一回。所以如果不是刻意提起,他根本不会想起这个人,更不会将她同多年之后惊为天人的莲姬联繫到一起。 沧澜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青玄的人?那他又是谁?”说罢将目光聚焦到何青玄身上,宛如一把凌厉的刀刃要将他千刀万剐,从里到外都扒开来仔细看看。 莲姬回眸望了何青玄一眼,见他没有异议,便转过头来正色道:“他是令你闻风丧胆的血影魔尊,也是多年之前你无论如何都攀比不上的玄殿下。” 这一句,震惊的不止是沧澜一人,还有躲在山石后面的白钰和慕月。原本从传送入口来到龙幽潭,发现这里是苍冥教潜伏多年的秘密营地,就已足够让他们震惊,而目睹了苍冥教内硝烟瀰漫、断壁残垣的战后惨象,更是觉得匪夷所思。没想到这背后,居然牵扯出魔族这么大的人物和恩怨。 而慕月更是震惊到五指颤抖,难以平静。血影魔尊,她爱的人居然是魔族中人,是杀戮之名响彻三界的魔界之主!这是个多么熟悉的名字,她次次被苍冥教诬陷追杀,几欲丧命,皆是因为这个名头。 可真正的血影魔尊,那个人,却始终不声不响地待在她身边,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次次落难,在死亡边缘徘徊。然而这样的人却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爱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戏弄吗?愧疚吗?看自己成为他的替罪羊很好玩吗? “哈哈哈……”沧澜听闻之后笑得癫狂,“居然是皇兄,大名鼎鼎的血影魔尊,竟然是皇兄!我原以为四百年前你就死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有命活着回来。 我早该想到的,能从赤炼崖下将火凤带回来的,不是你,还能有谁?对我父皇如此深仇大恨,不惜将我伽罗一族赶尽杀绝的,不是你,还能有谁! 皇兄,四百年前,你就享尽荣华美誉,处处高人一等,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你。如今你还要毁我的家,灭我的国,抢走我所有的东西吗?” 面对沧澜鲜血淋漓的质问,何青玄也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沧澜,我只是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 “本属于你的?莲姬也是吗!”沧澜怒不可遏,用手直指着莲姬,指尖都有些微微颤抖,“是,我认识她是不及你早,可她嫁的人是我,我才是她的丈夫!我八抬大轿将她娶进门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还有莲姬,本王究竟哪里对你不好,哪里比不上他,你为什么要为他背叛我?”他的眼中燃着熊熊的怒火,本如琥珀一样纯净的眼眸看起来像是泛着血光。 ☆、混沌出世1 “你哪里都好,只可惜我的心里从来都只有玄殿下一人,没有你。”莲姬淡然道来的一句话,就像是一把重斧,一下子将他击落到十八层地狱。 “你要说你我三百多年的夫妻之情全是假的吗?你日日夜夜与我耳鬓厮磨都是假的吗?你答应过本王,会再给本王生一个孩子,从此安安乐乐地度过余生,也是假的吗?本王不信,绝不相信!”他像个疯子一样朝她大声叫嚣。 “无论你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这三百年来,我接近你只是想为玄殿下復仇,我从未对你动情,一次都没有。”她的话语一次比一次冷漠,一次比一次无情,直要将他坚守的最后一点信念也全部粉碎。 “好,好的很哪。我宁负天下人不负你,你却宁愿负我不负他!既然你对我不义,就休怪本王翻脸无情!来人吶,所有人速速前来禁地,给本王擒住血影,毋论生死!” 这最后一句,他用足了功力,方圆百里都能听到,回声长长久久地在龙幽潭上方盘旋飘荡。但是片刻之后,沧澜就察觉出了异样,他没有得到任何教众的回应,除了死一般的沉寂。 何青玄轻蔑地哼了一声,冷声道:“你觉得我们既然能来到这里,外面还有谁会听你的指令?” 沧澜眉宇狰狞:“你以为这样就能降得住本王了吗?做梦!”说罢他就开始发动功力,全身上下瞬间被一股浓重的灰黑色怨气团团笼罩,同时他身后的山峰也不安地震颤起来,脚下的沙石如同走珠一样四处乱滚。 第48页 凰印面色一沉:“不好,他在召唤混沌。” 何青玄即刻转头吩咐江然道:“江然,你带容儿退远些,我来对付他。” 江然颔首领命,扶着受伤的莲姬向后退出了好几丈远。 只是两句话的功夫,天色就陡然暗沉了下来,四周忽然颳起了凛冽的阴风,簌簌下落的树叶和飞沙走石在浑浊的空气里乱搅乱缠,叫人睁不开眼睛。沧澜背后的山峰像崩裂了一样,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山顶脱落,或滚或坠,却无一块是砸中在他身上的。 有黑色的怨气从山顶泄露出来,团团簇簇,像黑色的云朵朝四周快速蔓延,将本就暗沉的天空遮蔽得如同黑夜一样。有什么东西正要从山峰里喷薄而出,方圆百里的地面都在不停地颤动,大有天崩地裂之势。 何青玄与凰印对视一眼,便已心意相通。凰印随即化成金色的灵球,附着在他身上。何青玄右手一挥,便有金色的火凤破空而上,直冲向黑色的云端之中。何青玄足下轻点,浮到半空之中,有如神明降世,但他的身体相貌,却在剎那间换成了另一副模样。 他有一头绚丽夺目的银色长髮,便是在暗如黑夜的天色中,也自带盈润的光泽,随着狂风翩翩飞舞。他的肤色比从前更白,却不是那种病态的白,而是像白瓷一样晶莹剔透,温软无双,让人目不转睛却又不忍触碰。 可他的眸子偏生是最刺眼的红色,像是染满了地狱里的血迹,妖魅潋滟如朵朵鲜花绽放,却又冰冷无情到让人胆颤心寒。而他的衣袍,也恰恰是与肤色反差最大的颜色——最最不祥的黑色。长袖缓带在狂乱的阴风中恣意地舞动,就像是在宣洩着无穷无尽的死亡气息。 ☆、混沌出世2 如果说他之前的模样清冷俊逸还有几分谪仙的样子,那此时此刻的他,则是邪魅狂娟如地狱中的魔鬼,只要见过一次,便叫人终生不能忘。 可这不能忘的面孔,慕月恰恰是见过的,就在浮霖岛,就在南蛟一族满族被灭的那一天! 慕月怔怔地望着他变身后的模样,眼中全无神光。她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找了近百年的灭族仇人,此时此刻居然就出现在眼前。而且那个人,为什么会是他,为什么偏偏会是他…… 此时山峰之中,黑如团墨的混沌已露出半个头身,凰印化成的火凤一遍遍向它冲撞而去,想要将它压回封印之中。混沌受了撞击,显得很是烦躁,黑色头颅左右摇晃了几下,勐地嘶吼一声,山峦附近的潭水就忽然间逆流而上,在空气中化成了凌厉的冰锥,密密麻麻地向凰印射去。 凰印长啸一声,扑扇着双翅在空中盘旋飞舞,越转越快,快到根本看不见它的影子,只看到红色的火圈,只听到它旋转的声音。然后转瞬之间,团团簇簇的火焰便从那火圈中飞溅而出,铺天盖地,与地面袭来的冰锥正面相撞,嘭地一声化作了迷濛的水汽。 变成水汽的潭水又再度凝成冰锥,源源不断地向凰 印进攻而去,明媚耀眼的火焰也纷纷下落,映得整片天空又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天火,这是天火……就如那日落在浮霖岛上的一样,满庭满院,漫山遍野,全是火光的颜色。 火焰下落得毫无章法,难免有一些就朝着地面上的人儿砸来。白钰心中一紧,连忙拉着慕月一起闪躲,可慕月不知道为什么,却只痴痴傻傻地望着天空,根本顾及不到眼前的危险。他不能喊她,否则会被其他人发现,只能用尽全力地护着她,哪怕是让天火从自己的衣物上焦灼而过。 另一侧的何青玄和沧澜也没有闲着,两人在空中来回过招,电闪雷鸣、火光交加,已不下几十个回合。只是双方势均力敌,谁也占不得优势。 长久的魔力消耗也让身上的反噬成倍增加,何青玄经脉一时紊乱,不经意间,竟被沧澜的怨气击中,逼退到地面上,勐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沧澜见势嘴角上扬,眼露寒光,更要乘胜追击,整个人迅速化作一团黑气,有如黑剑穿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快速向他冲刺了过来。 眼见他难逃此次的袭击,一旁观战的莲姬再也按捺不住,连忙挣脱了江然的手,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朝他护了过来。 “不要啊!”这三个字的尾音还未落,便听嘭的一声巨响,沧澜这用尽全力的一掌,愣是击中在莲姬的后背上。 莲姬身形一怔,面露痛楚,然后便因为掌力的冲击,连带着何青玄,一起摔落到几丈开外的地面上。 这一掌,凝聚了沧澜全部的功力,只为给何青玄致命一击。哪怕是打在他身上,他也未必能承受,更不用说莲姬这柔弱的身子。她的经脉当场崩裂,骨头亦被震得粉碎,趴在他的身上就像一滩烂泥。 “容儿,容儿!”何青玄慌乱地抱着她,念着她的名字。他从未想过她会突然冲出来,更想不到她会因自己命丧于此。在他的计划中,只要祭上自己一条命就够了,他应当会护好所有人的…… ☆、灭族仇人1 莲姬说不出话,只痴痴地望着他,眸中满是盈盈闪动的泪光。口中喷出的血,剎那间就将他的手染红,像蓦然绽放的曼珠沙华,那么殷红夺目,那么残忍惊心。 “容儿,你怎么那么傻……”他轻抚着她的脸,声音都有几分哽咽。清亮的泪珠从他的血色瞳眸中滑落了出来,为他妖艷的容颜增添了几分悲伤的颜色,看着让人那么心痛和绝望。 莲姬好捨不得,捨不得看他落泪的样子。她想再给他一个温暖的微笑,可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始终也无法上扬。 她心说:玄殿下,不要为容儿难过。能死在你怀里,容儿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了。这辈子,不能与你终生相伴,容儿心有遗憾。下辈子,请再让容儿守护在你身边,好吗? 如果他能听见自己的心愿,该有多好,可惜她等不到他的回应,便痛苦地皱了皱眉,含着泪,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沧澜呆呆地伫在原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就如石化了一样。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用尽全力的一掌,竟会击中在她身上。震惊吗?心痛吗?悔恨吗?怕是全都有吧。可是片刻之后,这所有的情绪,都转成了求而不得的满腔怒火。 “莲姬,你为了他,抛弃本王!现在竟还要为他去死!啊啊啊啊啊!”他疯狂地叫嚣着,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髮,就像是入了魔一样,而后忽然将目光锁定到何青玄身上,充满了戾气和仇恨,就像是钢铁铸成的铁爪,泛着森冷的光芒。 “本王要杀了他,本王要杀了他!”他怒吼着,又开始提气运功,准备向何青玄发起第二次进攻。 何青玄虽然难过,却也不得不顾全眼前的局面。“江然,守着容儿!”一声令下,他便再次迎了出去,与沧澜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 风萧萧兮易水寒,火光潋滟兮天地转。不知是之前的那一招已经损耗了沧澜太多的功力,还是莲姬的死彻底地激发了何青玄的斗志,这一次的交手,沧澜竟被他逼得节节败退。 第49页 与沧澜处境相似的还有山巅之上的混沌,因为提前破关而出,它并不能发挥全部的实力,与凰印几番交手,却被那凤火烧得毛髮尽毁、灼痛难忍,只顾抱头在山峰上狂躁地嘶吼着。 何青玄眼看时机已到,便放弃了与沧澜的厮杀,转而升至了更高的高空,站在滚滚的黑云之上,自上而下的俯瞰着混沌。 凰印亦有所感,顿时收了攻击,向着何青玄飞去,化成了他手中的一柄金色凤尾长剑。那剑的剑尾剑身,处处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就像是蕴藏着无穷无尽、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沧澜发现异端,想要前去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自何青玄手中划出的剑气,以雷霆万钧之势飞速地向混沌掠去。剑气所经之处,天空崩裂、地势坍塌,黑色的怨气只要一接触那剑气就瞬间被燃成了灰烬。 混沌还在抱头苦嚎,当它意识到有危险来袭时,那凌厉的剑气已经抵达它的头颅,生生地穿过了它的身子,将它斩成了左右两瓣。 沧澜与混沌的元神本为一体,所以当混沌被噼开之时,他的身子里也忽然闪现出了金色的锋芒。惊恐的神色还残留在他的脸上,但是剎那之后,他的肉身就像尘土一样烟消云散,只留半颗破损的元神,像玉珠一样回落到大地上。 ☆、灭族仇人2 片刻之后,残留的黑色怨气就如同流水一般,又匆匆地倒退回山峰的缝隙里,暗黑的天空渐渐恢復了清明的颜色,震颤的大地也再次趋于平静。 何青玄轻盈地落回地面上,手中长剑一灭,凰印顿时又化成了人形立在他身旁。 他弯腰捡起沧澜残留的半颗元神,将它收了起来,而后转过身子,想要回头看看莲姬的状况,不想此时却有一个意料之外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他不禁脱口而出:“雪儿……” 慕月扔了隐身衣,一步步地向他走了过来,脸上说不清是喜是怒是哀是怨:“你是血影魔尊?” 他心中微沉,不知她是何时追踪过来,对刚刚的状况又看到了多少,只能简略地答道:“我是。” 慕月步履谨慎,一边靠近,一边在右手中拿捏好随身的玉笛,藏在宽大的衣袖之中:“之前同处那么长时间,你为什么都瞒着我?” “我是想等到合适的时间,再跟你解释这件事。” “合适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一辈子以后么?”她的右手止不住颤抖,害怕、不忍,却又容不得她不忍。族人的哀嚎如在耳畔,漫天的火光尤在眼前。她与他之间,是怎样的力量悬殊,她不是没有看到。对她来说,復仇的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这一次,以后就未必会有了。 何青玄一时语塞:“不是,雪儿我……”转眼之间,她已走至自己面前,目光融融,但他却看不懂她的情绪。 “其实没关系……”慕月抬起头来,站在陌生的脸孔前,对他微微一笑,就像剎那绽放的桃花,“无论你是谁,又或是变成什么样子,我爱的都只是你这个人,而你也始终都是我的何青玄,对吗?” 他目不转睛地与她对视,而后郑重地念了一个字:“是。” “这样就好,这样就足够了……”慕月又向前进了一步,伸出左手环着他的身子,温软地倚靠到他的怀里。 “雪儿……”他喃喃地念着,伸出手来,想要同样地回拥她,然而剎那之后的刺痛让他心头一紧,手也顿时怔在了半空。 凰印最先发现了异样,用力拖开她,一掌击在她的肩头:“你这个疯女人在做什么!” 慕月被他的掌力甩到几丈开外的地上,在一旁观望的白钰再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脱了隐身衣,跑过来将她托起:“慕月你没事吧?” 慕月按着受伤的肩骨站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何青玄低头望着自己的胸口,玉笛的锋刃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血肉,钻心地疼痛。滚热的血液从伤口出渗了出来,却因他穿着玄色的衣裳,而看不清血液的颜色。 “雪儿,为什么……”他难以相信地发问,声音都有些颤抖。 慕月嘲讽地轻笑,眼中却旋即渗出了苦涩的泪水:“你还有脸叫我雪儿,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我问你,一百年前的中秋节,你是不是去过妖界的浮霖岛!” 何青玄紧紧地按着胸口,强忍着痛楚:“是,我去过。”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我南蛟一族与你有何仇怨,你要痛下杀手杀了我们岛上的所有人!”她用指尖直指着他的脸面,颤抖的声音就像是浸满了族人的血与泪,鲜血淋漓地向他控诉。 ☆、恩断义绝1 “你这个女人在胡说什么,南蛟一族的人根本就……”凰印正欲辩解,却被何青玄突然抬起的手势打断。 听到此处,他也算是有些瞭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很显然,她是将自己误认成了灭族的仇人。如果是放在以前,他还不知道事实的真相,也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势必是要为自己辨上几句,明明我是你的恩人,你怎么可以误将恩人当作仇人。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想起肃临走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如果能够让她终止仇恨,便告诉她自己就是她的灭族仇人的那些话语。那个男人都可以为她牺牲至此,换作是自己,又有什么不可以?反正她已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就是仇人,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解释起来也毫不费功夫。 再说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就要死了,那也就等同于她的仇人彻底死了。无论她的仇人是谁,也只有自己是绝不会真正伤害她的,所以就让这场仇恨、这份孽缘到此终结,不才是保护她的更好的方式吗? 想到此处,他微微一笑,却是极度轻蔑地:“没错,人是我杀的,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那也就没办法继续隐瞒了。” “玄你……”凰印无比震惊他的回答,正要质问他为什么,却很快收到了他用神识传递过来的命令和请求:“不要说!” 慕月原以为他会反驳,或许心里也有那么一丝期望他会反驳,哪怕种种证据放在眼前说明他就是那个兇手,她也希望有那么一分可能他不是。可是他的回答却彻底泯灭了她最后这点可怜的期望。 “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那么多条人命,一夕之间全都死了。大家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非死不可!” 何青玄嘴角微勾,邪惑地笑着:“你想知道为什么?让我来告诉你……” 话语未落,人也未动,却有一道模煳的影子像一阵风一样迅速地掠到她面前,伸出手来径直地穿到了她的身体里。 慕月身子一怔,只觉得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经脉都要碎了。那影子转瞬间又返了回去,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而他的手上,则多出了一个泛着流光溢彩的碧色灵球。 慕月身子不支,瞬间瘫倒了下去,站在一旁的白钰连忙将她拥到怀里,紧张地唿唤道:“慕月,慕月!” 第50页 何青玄将绛水灵珠端在手中,仔细地欣赏了一番:“一百年前,我就是为了得到这个珠子,才去的浮霖岛。只可惜杀了那么多人,还是没有找到。还好老天眷顾我,让我又遇见了你,并且意外地发现这珠子就藏在你身上。原本我还想晚些再动手的,是你逼得我不得不现在就将它取出来。” 慕月虽然气力尽失,却还是狠狠地咬着牙,咒骂道:“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恶魔……” “哈哈哈……”何青玄狂妄地笑了起来,“我本就是魔界之主,死在我手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区区几百条人命又算是什么。你不是想报仇吗?我倒要看看,没了绛水灵珠,又功力尽失的你,还能怎么报仇?” 慕月恨恨地咬着牙,紧皱着眉头:“多行不义必自毙……白钰……帮我杀了他……” ☆、恩断义绝2 白钰听了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便立刻拔剑出鞘,朝何青玄沖了过去。然而何青玄只是用手轻轻一挥,便有一股强劲的魔力从中途截断,将他狠狠地反弹了回去。 这一击,他没有下狠手,却也恰到好处地让白钰受了伤。 “就凭你们,还太嫩了点,若是再练个千儿八百年,说不定还能与我打上一个回合,不过前提是,你们可不能在这之前就死了。”他的话语极尽讽刺,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地扎在她的心上。 “我就是死……也绝对要拉你垫背……”她满是仇恨地望着他,如果眼神也能杀人的话,只怕是要将他活剐个千百回。 “哈哈哈,好,那我就在魔界等着你!”说罢他便收了灵珠,徒手将胸口的利刃拔出,一把扔在地上,而后走到江然面前,默默地抱起莲姬的身子。 “凰印、江然,我们走!”一声令下,他有如雄鹰展翅般腾空而起,瞬间在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江然回眸不舍地望了慕月一眼,却也不得不紧跟着离去。 慕月凝望着他消失的地方,之前一直隐忍在眸中的泪水止不住婆娑而下。方才与他嘴上逞强,却也是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元气,他的身影消失未久,她便也轰然倒下,彻底陷入了昏睡之中。 何青玄等人离去之后,便直接回到了魔界皇宫。他及时用法力锁住了莲姬的魂魄,让她魂不离体,为的就是让她有死而復生的可能。而他现在拿到了绛水灵珠,让这微弱的可能,又大大地增加了不少。 绛水灵珠虽然神通广大,能够起死人、肉白骨,却也不是无穷无尽能随便耗用的。救治一次,便至少要再过百年,才能恢復从前的威力。 何青玄将绛水灵珠唤了出来,准备施法,凰印立即从旁拦住他:“玄,你真打算拿绛水灵珠来救她?那你自己怎么办?” 何青玄望了眼莲姬那和美的容颜,淡然道:“容儿本就是为我才死的,这条命是我欠她的。而且我本就油尽灯枯,就算勉强用灵珠续命,也续不了多久,用在我身上反而浪费了。 凰印,你我立契之前,你就说过,我是要拿自己的命来抵的。如今我都看开了,你倒反而放不下了么?” 凰印脸色微变,只能默默地将手收了回来。与他定下生死契三百余年,二人虽说是主僕关系,但生死相随、情义相通更甚过亲兄弟。玄的脾性他了解,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便没有人能拦得住。 何青玄定了定神,随即将绛水灵珠引到莲姬头上,施法将灵珠的恩泽一点一点地汇聚到她的眉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绛水灵珠的光泽一点点变暗,直到半个时辰后,彻底湮灭成一颗暗淡的珠子。何青玄忽地收回了法力,却因施法过度,脚下虚浮,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凰印连忙伸手扶住了他:“玄,你没事吧?” “没事。”何青玄稳了稳身子,而后走上前去为莲姬把脉,探了半晌却是愁容紧锁,“没有脉搏……” “不应该啊……”凰印亦觉得十分奇怪,按理说灵珠的恩泽能引入她体内,就说明她的身体已经接受了这股治癒之力,应当脉搏回復、心肺復甦才对,除非…… “除非她被困在梦魇之中,自己不想活过来。”想到这里,他便将后面的话脱口而出。 ☆、缘起阑珊1 何青玄眉宇微蹙:“我去将她带出来。” 凰印又一次拦住了他:“玄,梦境兇险,你刚刚施法又消耗过度,还是让我去吧。” 何青玄摇摇头:“我不要紧。她与你不算熟络,就算找到了也未必肯出来,还是我去稳妥一些。” 凰印想想他说得有理,只能再次将手放了下来:“那你要多加小心,有任何兇险就赶紧出来,我就在此守着你。” 何青玄点了点头,便坐到床边上,引导自己的神识潜入了莲姬的梦魇中。 梦境开始的地方,是一个昏暗无月的夜晚,莲姬喘着粗气在街道上一路狂奔,还时不时转过身来,看看后面的影子有没有追得更近。 然后冷不防地,她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连低头道歉,根本无暇顾及去看那人的样子,侧身就要继续逃走,却被撞上的那个人一把拦住了她的去路。 “姑娘何事如此惊慌?”柔媚好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莲姬回头望了望越来越近的黑影,害怕道:“那个人在追我。” 沧澜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便见一个粗壮的大汉歪歪斜斜地从拐角处跑了出来,手上还握着一把酒壶。 原来是个醉鬼!沧澜当即将眼前的景象定义成醉酒恶汉调戏良家妇女不成,于是在暗夜中紧追不捨。他连忙安慰道:“姑娘别怕,我来帮你对付他。” 说罢他便起身飞了出去,拦住了那大汉的去路,不屑道:“堂堂一个大男人,却在半夜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是不是太过不体面了些?” 军策早已醉得神智迷离,并未认出眼前之人的身份,反而朝他大声叫嚣道:“少废话,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彼时军策酒气冲天,额上的髮丝亦是凌乱地盖住了大半的面颊,再加上天色昏暗,沧澜一时也没有认出他来。 “那你可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了。”沧澜悠悠地摇着手中的摺扇,言语却如这森森的夜色一样冰凉。 军策被他激怒,嘶吼着朝他沖了过来,却只凭着满身的蛮力,没有动用任何魔气。沧澜足下轻点,如飞鸟一般掠过他的身侧,轻盈的摺扇从他颈间擦了过去,瞬间在他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军策酒意昏头,根本没料到他会下此狠手,口中呜呜两声,便整个人扑倒在地面上,抽搐不止。因为颈间的动脉被斩断,瞬时就有大片大片的血液汹涌而出,将干净的地面染成了一团漆黑。 莲姬惊恐地望着这一幕,用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双手止不住地发颤。她不过是想逃离父亲的魔掌,却从未想过会因此害死父亲…… 第51页 沧澜收了摺扇,悠悠然地走了回来:“姑娘,那个人已经被我解决了,你不用害怕了。” 莲姬直直地盯着父亲的身体,没有回话。 沧澜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忍不住又喊了声:“姑娘?” 莲姬闻声抬起头来与他对望了一眼,而后又速速将头埋了下去。 ☆、缘起阑珊2 虽只是匆匆一眼,沧澜却忍不住被她的容颜惊到了。尽管天色昏暗,看得不甚清晰,但她肌肤如雪,瞳眸如月,清新靓丽得如同暗夜中的昙花,还是瞬间打动他了。宫里佳丽三千,侧妃如云,他敢说都没有哪个有她好看的。 然而也仅仅是这一眼,莲姬就认出了他身份。沧澜王,当今伽罗魔尊的长子,也是他最疼爱的儿子,更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下一任的魔尊。之前他们就在宫里见过面,却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自己来。 但沧澜显然对眼前之人毫无印象,好意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要不还是我送你到家吧。” “家……”提到这个词,莲姬不由又望了眼躺倒在地的父亲,想起他刚刚像恶鬼一样地扑了过来,撕扯自己的衣服,凌乱道,“我没有家,没有家……”她再也不想回去,不想回到那个满是噩梦的地方。 沧澜见她神思混乱,心中也甚为怜惜:“那也不能由着你一个人在外面。要不这样吧,你先随我回府上,休息一晚,等明日天亮了再作打算,好不好?” 他的府上……那岂不就是皇宫?皇宫……玄殿下……莲姬神思急转,思虑了下,而后微微点了点头。 沧澜笑意盈面,一声长哨唤来了自己的千里白驹,翻身上马,然后向她伸出一只手,道:“上来。” 莲姬顺理成章地与他一道回去,被他安排在清怡苑小憩。第二日清晨,沧澜早早地上了朝,然而还未至晌午,宫里便传来了些闲言碎语。 “哎你听说了吗?咱们王爷昨夜失手杀了禁卫军统领军策,陛下知道了勃然大怒,要罚殿下禁足一个月哪……” “啊?殿下这是为什么要杀禁卫军统领啊?”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猜是与住在清怡苑的这位有关。殿下不是昨夜才将她带回来的么?” “真是,这么晦气……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野女人,一来就给殿下惹这么一声骚。” “就是就是,咱们这宫里的娘娘已经够多了。还真是什么女人见到了殿下就巴巴地往上蹭。真希望殿下能早点将她撵走,不然以后还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呢。” “哎,可不是么……谁让咱们殿下生得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是个女人见了都要喜欢的。要是殿下那日能看上我,我就是死也觉得满足了。” “哎哎,快擦擦你的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你还真是会白日做梦,殿下哪里会看上我们这样的下人。” “我也就这么一说,你还当真了。还是快点去干活吧,不然娘娘们又要催了……” 莲姬站在窗口默默地听着她们的谈话,面色不咸不淡,始终也看不出情绪。她当然知道她们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不过是提醒自己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要妄想高攀沧澜,还是早些离开皇宫为好。 临近晌午的时候,沧澜便差人送来了丰盛的午膳,自己也亲自跑过来探望:“姑娘在宫中可还待得习惯?” 莲姬仅仅是点了点头,以作回应。而后想起早上宫人们的谈话,忽又追问道:“听说殿下被罚禁足了,是因为昨晚之事么?” ☆、后宫独宠1 见她关心自己,沧澜微微有些开心:“都是宫人们乱嚼舌根的,姑娘不用理会,本王没有事。对了,还不知道姑娘芳名,该如何称唿?” 莲姬垂眸,随意编纂道:“我叫小红……” “小红?”沧澜一手扇着摺扇,一手摸着下巴略微思索,“小红这个名字实在太过俗气,与姑娘的容貌并不相称。要不这样吧,既然你眼角生着一朵好看的莲花,以后本王就称唿你为莲姬,如何?” 莲姬见势便站起身来,向他俯身行礼:“莲姬谢殿下赐名。” 沧澜心中欢愉,连忙伸手将她托起:“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礼。莲姬姑娘,你可想好今后要到何处去了么?” 莲姬眼帘低垂,神色惨澹:“莲姬自幼被母亲抛弃,随后父亲也不知所踪,这些年来,一直靠自己弹唱卖艺赚些生活的银两。若说要到哪儿去,也实在是没有主意,只怕是四处飘零,哪里能活,便去往哪里吧。” 她半真半假的身世,却正中沧澜的下怀:“那不如你就留在这宫中吧。你不是会弹唱吗?本王正缺个这样的歌姬,你就留在本王身边,本王保证能让你享尽荣华富贵,不会再受一丁点儿苦。” 莲姬抬眸望了望他那期待的眼神,微微思虑了下:“那莲姬就谢殿下的收留之恩。” 自此之后,莲姬便在这清怡苑常住了下来。沧澜三天两头地往这里跑,比去任何侧妃那里都要勤快,名义上是听曲,实际不过是为了和她多待些时间。 莲姬的曲艺歌声也与她的容貌一样,是惊为天人的,而且琴棋书画样样都会,沧澜直觉得自己捡着了个宝贝,除了这个宝贝不太爱笑,让他很是挂怀。 一日,沧澜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只名贵的金丝雀,便立即兴沖沖地给她送了过来:“莲姬,你看本王给你带了什么?金丝雀!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金丝雀,它的羽毛夜里是会发光的,世间仅此一只,再无其他,你喜欢吗?” 莲姬淡淡地看了一眼,手中抚琴的动作都未停下,不咸不淡:“喜欢。” 沧澜对她冷淡的态度略感失望,凑到她面前:“那你怎么都不笑一下,你来宫中这么久了,本王还从未见你笑过。”那模样,就如同得不到糖果的孩童般委屈。 莲姬终于停下手来,微微嘆息:“莲姬福薄,天生不爱笑,让殿下费心了。”而后又转首望了挂在一旁的金丝雀一眼。 金丝雀,笼中鸟,现在的自己,何尝不是困在这皇宫之中的一只雀鸟。这里有太多往日与玄殿下一起的甜美回忆,然而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山河颠倒、物是人非,心里只被满满的伤感充斥着。过往有多美,现在就有多痛,要她如何能笑得出来。 沧澜却不晓得她这些心思,依然期盼地说道:“本王还是想看看你微笑的样子,你笑起来,一定比现在还好看。” 莲姬在清怡苑待的时间越长,宫里关于她的流言蜚语也就越来越多。下人们无事最爱八卦主子的绯闻,难免有一些就入了她的耳。 有人这样说道:“哎,你最近怎样?陶妃娘娘没有打骂你吧?” “哎,别提了,昨晚刚受了一顿教训,这身上的伤还没好哪。殿下也真是的,都一年没来咱们云舒苑,整得娘娘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躁,受苦的全是我们这些下人。” 第52页 ☆、后宫独宠2 “别说你们云舒苑了,现在哪个苑的娘娘不是这样,感觉大家都快要被殿下给逼疯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莲姬,也不知她给殿下施了什么迷魂药,让殿下天天在她那儿待着,别的妃子一个都瞧不上。” “依我看哪,照这么下去,咱们殿下这正妃之位,估计非莲姬莫属了。” “不能吧,这莲姬不过是个歌姬,无权无势的,能帮殿下什么忙。就算殿下愿意,陛下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这可不好说。咱们殿下一向任意妄为,只要是他想做的事,就算是陛下也未必拦得住,之前殿下不就为了她杀了禁卫军统领军策么,陛下还不是照样给他擦屁股息事宁人?听说最近殿下还在全国各处颁布了悬赏令,说是只要谁能博莲姬一笑,就赏他万两黄金!” “有这么夸张的事?惨了惨了,看来我接下来的日子又不好过了。” 沧澜下发悬赏令之事,不仅轰动了皇城,也轰动了整个魔界。百姓们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件事情,有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这种佳话的,也有说红颜祸水贻害无穷的。然而这样的事情落到伽罗魔尊耳里,便只有荒唐二字! 那一日,一群侍卫忽然闯进了清怡苑,还不待她问什么,便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绑了起来。待到绷带解开、重见光明之时,她已被人扔到了一个暗黑的屋子里。 眼前珠帘晃动,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高大的人站在前面,但她却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你就是那个名叫莲姬的女子?”那人突然发问,声如洪钟,带着无比的威严与气势。也不待她回答,他又继续说道:“现在你面前有一杯毒酒,孤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饮了这杯毒酒,要么离开孤的孩儿沧澜。” 听他如此之说,她终于辨出眼前之人就是伽罗魔尊。伽罗魔尊,是害玄殿下国破家亡的人,也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随同沧澜进宫,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亲手取了他的头颅,放在玄殿下的灵位前以作祭奠吗? 今日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这么近距离的与他接触,心中的仇恨就像棉絮一样瞬间膨胀。她忘了伽罗魔尊是个杀伐四方的枭雄,忘了自己不过是个魔力低微的女子,一心想着只要能在此时此刻杀了他,那她这辈子的心愿和使命也就圆满了。 她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想要偷偷地凝聚些微弱的魔力,然而身后勐然嘭地一声巨响,禁闭的门扉就硬生生地被人给踹开了。 “父皇这是在做什么?”声音比人身先至,一袭银白的衣裳随后闪到她的身边,将跪在地上的她一把拉起,护到了身后。 伽罗魔尊本是差人一早就将沧澜引开,自己才好有机会对莲姬下手,心中怨斥那些人办事不力,背在身后的手指旋转了一圈:“这个女子蛊惑民心、祸乱朝纲,孤留她不得。”他声音狠戾,目露寒光。 沧澜本就对父皇的所作所为十分反感,听他如此之说更是怒火攻心:“父皇若要动她,除非先杀了儿臣!”他平时一向嚣张惯了,便是在此时此刻,也毫不畏惧,直言顶撞。 ☆、非卿不可1 伽罗魔尊脸色又更加阴沉了几分,只觉得这个儿子是被自己惯坏了,已经到了藐视皇权的地步,但还是不想与他撕破脸:“她不过是个歌姬,这天下间要多少有多少,你何以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歌姬再多,但儿臣心里,也只容得下她一人!”他说得果断决绝,“今日既已闹成这个样子,那儿臣就干脆把话说开了。儿臣就是有娶莲姬为正妃的打算,还望父王应允!” 他只抱拳挺于身前,连跪都没有跪,语气也是那般气势凌人,这哪里是请求,根本就是威胁!伽罗魔尊顿时火冒三丈:“胡闹!你是孤的儿子,是未来的储君,也是即将继承魔界大统的人,怎可以娶这样一个来歷不明的女子!” “儿臣这辈子非莲姬不娶,父皇若是不答应,这储君之位儿臣可以不要,也绝不许有人伤害莲姬半根寒毛!”即便是面对高高在上的父亲,举国畏惧的魔尊,他也分毫不肯退让。 “逆子,逆子啊……”伽罗魔尊气得五指发颤,只能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来压制心中的怒火,“你非她不娶是吗?好,那孤就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能在诛心台上,受三日冰火极刑,孤就应允了你们的婚事。若你挨不过去,随时求饶,孤还可以考虑饶她一命,否则她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莲姬,儿臣甘愿一试!”他一掀衣袍,重重地跪下,一字一句,比之东海的镇海神针还要坚定。 莲姬站在他的身后,怔怔地望着他那挺立的身影,心中却不知道是何种滋味。他夺门而进护于她前的时候她没有震惊,他说此生此世非她不娶的时候她没有震惊,可在他答应要为她承受三日冰火极刑的时候,她却震惊了。 冰火极刑,不消一日,便可以让普通的魔族神魂聚陨、烟消云散,要他承受三日,本就是伽罗魔尊故意为难,抛出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他却偏生答应了。他何以做到如此,为自己这样一个没心没肺、心怀叵测的女人…… 伽罗魔尊似是为了故意挫挫他的锐气,便也毫不留情地说道:“好,你要受罚,孤就成全你!来人啊,将沧澜王带去诛心台,他不求饶就绝不许放他下来。” 门外的守卫听令立即赶了进来,拖着沧澜的双臂就将他押了出去。临走前他回眸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意思是:放心,我肯定会熬过去的。 那三日,是她这辈子以来最难熬的三日。她一刻不落地守在诛心台外,听着从里边传来的动静,只觉得整颗心都悬着,只要被人轻轻剪断,就会坠落在地,心碎成雪。 第一日,他痛苦的嘶吼声还是响亮的,每吼一声,就像是有一道电光击中在她身上,令她胆战心惊。 第二日,他的声音消沉了些,只剩下时不时地□□,让人知道他还活着。 第三日,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四处沉静,寂如死灰。 给伽罗魔尊传信的人来来回回的跑着,每每与诛心台里的人对话,却总见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于是传信的人又只能唉声嘆息,苦恼地回去復命了。 沧澜硬生生地挨过了那三日,却也等于没有了大半条命。他在床上昏睡了整整十日,其间身子时而高烧不断,时而冰凉如雪,莲姬真怕他一时熬不过去,就这么去了。这十日,她亦是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无微不至。 ☆、非卿不娶2 或是因为长久的精力透支,她终是忍不住,俯在床沿,撑着头,打起了盹。直到一阵冰凉攀上她的手腕,她才勐然一个机灵,睁开了双眼。然而看到的却是沧澜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微笑着道:“你还在,真好。” 休养了几日后,沧澜身体也恢復了些,虽仍不能下床,言语却恢復了往日的轻浮调笑。 莲姬忍不住问他:“殿下究竟喜欢莲姬什么?” 第53页 “你好看啊。”他脱口而出。 莲姬柳眉微皱,这个答案并不能让她感到欢心。皮囊这种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如果没有,她便什么也不是。从前因为相貌丑陋,而受到的那些嘲讽羞辱,她一刻都未曾忘记。也只有玄殿下,可以不在意她的样貌,与她倾心相对。 “我是说真的。”沧澜又一次强调,而后拉起她的手,“起初我喜欢你,确实是因为你的相貌,让我忍不住多看几眼。不过后来么,你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我都喜欢。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人,你的全部。我喜欢你,想要你,希望能拥有完整的你,所以嫁给我好吗,莲姬?” 他这直白露骨的话语让她一时间难以适应,她轻轻地将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撇过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答非所问的地回了句:“莲姬想去一个地方,等殿下身子好了,能带莲姬过去吗?” “想去哪里?”沧澜连忙追问,难得她会主动提一些要求。 “赤炼崖。”她只简单地回了三个字。 沧澜微微震惊,没有立即回话。赤炼崖是魔界的禁地,只有皇族中人才能出入,她怎么会要求去那种地方。但他也没有立即拒绝,而是换了种方式问道:“去了那里,你就会告诉我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吗?” “嗯,我会的。” 听她这么一说,沧澜立马又来了精神:“好,就为你这一句,本王也得快些好起来!” 半月之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来到赤炼崖。站在赤焰缭绕的悬崖边上,她一身红纱随着滚热的气焰上下舞动,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那么轻盈,那么美艷。 这里就是玄殿下陨落的地方…… 立在岌岌可危的悬崖边上,望着崖下那成片成片的火海,她仿佛能感受到玄殿下落崖时那悲怆的一刻,心痛地闭上了眼睛。 湿润的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但她却不能哭出来。眼前是漫天火海,身后是繁华世间,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将这二者彻底隔离。生与死,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沧澜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茕茕孑立的身影,似是也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情绪。她的身子柔若无骨,风吹无痕,仿佛一个不经意,便要叫那崖下的火焰吞噬而去,了无踪迹。 他不由担心地问道:“莲姬,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跳下去是什么感觉……”她言语淡淡,听起来倒像是对这世间了无留念。 沧澜心中一紧,连忙拉住她的手:“你在胡说些什么,本王不许你跳下去。” 她微微嘆了口气:“殿下莫要紧张,莲姬只是与你说笑的。”而后转过身来,脸上并无笑容。“这里怨气太重了,我也看腻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说罢,她便先一步往来时的路走去。 “莲姬,”沧澜突然唤住她,“你说过,来了这里就会告诉本王那个问题的答案。” ☆、如愿以偿1 她闻声驻足,转过身来,却不是望着他,而是望向了他身后的那片火海。火焰翻腾,如蛇狂舞。她心问:玄殿下,如果有一天,容儿成为了沧澜的妻,你会怪容儿吗? “莲姬?”沧澜又喃喃地唤了她一声。 这一次,她终于将目光聚回他身上,而后嘴角微勾,露出了温婉如云、缥缈如仙的浅淡笑容:“我答应你。” 沧澜不由因她这一笑而看痴了,一时间只知道怔在原地,而忘了思考。许久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她笑了……而且,她答应自己了! 满腔的欢喜如烟火般喷薄而出,他立即扑上前去,一把将她拥到怀里,在她耳边轻喃:“莲姬,本王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答应本王了?本王真是太高兴了,这辈子从没有这么高兴过。本王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待你,加倍爱你,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人,绝无二心。” 誓言滚滚,入骨酥心,她本该欢喜的,但她却双眸微抿,脸上满是怆然。她当然会答应他,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地接近伽罗魔尊,才能有更多下手的机会。 一月备礼,良辰吉日,沧澜轰轰烈烈地将她迎进了门。整个皇城张灯结彩,红妆满街,好不热闹。 他本该在外陪伴文武百官异域贵宾,却因担心莲姬一人在红烛暖帐中百无聊赖,而故意装醉早早退了场。 在极尽奢华的象牙床上,他将她压在身下,轻抚着她的面颊,眸光融融:“莲姬,本王终于娶到你了,你终于是本王的妻了。”而后密密簌簌的热吻便翩然下落,柔情四溢,极尽痴缠。 他们在温暖的厢房内共赴云雨、尽情缠绵,不知时辰,不知日夜,直至红烛泪尽、天已熹微,他才稍稍消停了些,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他问:“莲姬,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不管你想要什么,本王都会竭尽全力帮你取回来。” 莲姬轻倚在他的肩头,柔态万千。“我想要力量。”她轻轻地答道。 沧澜一愣,而后想想她这样的要求也是合情合理。初见之时她本就是因为魔力低微才会被人欺负,自己虽有心护着她,却也未必能护得十全十美、疏而不漏,还是让她自身变强要更稳妥些。 想到这里,他便爽快地答应道:“这个简单。”说罢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右手一展,唤出了自己的贴身摺扇。 莲姬不知他要做些什么,也好奇地跟着坐了起来。谁知他竟拿那扇面的利刃划开了自己的手腕,将鲜红的血液啜入嘴里,而后转过身来,一滴不落地餵到她的口中。 莲姬怔怔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这是什么用意。他用手轻轻抚摸着她被鲜血染得更红的唇,柔声道:“本王的魔力都在这血里,喝了能让你功力大增。你想要多少,本王都可以给你。”一字一句,极尽魅惑。 自成婚后,沧澜就一直盼着能跟莲姬有个孩子,但转眼三年过去,她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莲姬安慰他说:“这种事情听天由命,是勉强不得的。”沧澜只好暗自懊恼,房事之时却是一次比一次努力。然而他却不知道,没有孩子并不是因为他不够努力,而是每次同房之后,莲姬都会偷偷喝下一碗避子汤。 她一直觉得,与沧澜成婚,已是有负于玄殿下的选择,尽管这是迫不得已。与沧澜的缘分,到夫妻一场已是终点,如果只有自己,无论何时都可以抽身而出。但如果有了其他牵扯,怕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如愿以偿2 这一日,沧澜又到日上三竿才从她房中离去。他一走,莲姬便照例吩咐下人去后厨熬药,然而等到快晌午了,汤药还没有送过来。 莲姬等得心焦,对一旁的侍女道:“去看看今日的药怎么还没送过来。” “是。”侍女领了命令便奔着门外去了,然而刚刚走到房门口,她便被一个人逼退了回来。 第54页 “殿下……”那侍女慌慌张张地念道。 “出去!”仅仅是两个字,便能感觉他滔天的怒火。 莲姬循着声音望去,便见沧澜怒气沖沖地闯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她的心中顿时一沉。 他将药碗置于身前,咬牙切齿地问道:“莲姬,你告诉本王,这是什么药?”一字一句,都像是要将她碾碎一样。 莲姬虽然心惊,却还是面色无变,平静地答道:“是御医开的调血补气的方子……” 只听啪的一声,他手中的药碗已被狠狠地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他毫不留情地沖了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襟:“你当本王是傻子,凭你随便几句话,就可以轻易煳弄过去的吗?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就这么不想怀上本王的孩子吗!” 他的眸中怒火滔天,满布的血丝将他妖孽的容颜渲染得有几分可怕。可即便如此,莲姬也没有在他手下颤抖,没有向他讨饶,而是直直地对上他的眸子,极度冷淡,又极度轻蔑地回答了一个字:“是……”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是要将他逼疯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竟要如此对他! “你不想怀是吗?那本王就偏要让你怀!”说罢他便用力去撕扯她的衣服,也不管院外是不是有人,房门是不是大开。 莲姬被他彻底□□了,他日日强迫她与自己同房,清怡苑的僕人从里到外都换了一圈,她的饮食起居他也全要仔细地查验一遍。 或许皇天不负有心人,未至两月,莲姬便开始出现了呕吐的迹象,什么都吃不下,人也越渐消瘦。沧澜立即宣了御医前来诊断,那御医给莲姬好生查看了一番,而后忽然跪到地上,向他二人叩拜:“恭喜沧澜王殿下!恭喜王妃娘娘!王妃娘娘这是有喜了!” 沧澜一听面色大喜:“这是真的吗?你确定没有诊错?” “千真万确,绝无差错!” “好,实在是太好了!”沧澜意气风发,一连阴沉了两月的面容终于舒展开来,“御医,你立了大功一件,就到帐房领赏去吧!” “是,微臣谢过殿下!” 待御医退下后,沧澜激动地转过身来,握着莲姬的双手欣喜道:“莲姬,我们……有孩子了……” 与他的喜悦正正相反,她的眸中却浸满了泪水。她冷冷地望着他,冰凉彻骨地,带着恨意地:“现在,你满意了吗?” 彼时她还倚在床上,髮丝散乱,因为他的过度索求而难以下床。想起这两月她被自己折磨到不成人形、郁郁寡欢,沧澜一时心软,伸手将她紧紧地拥到怀里:“莲姬,对不起……本王就是太想与你有个孩子了。以后本王一定会好好对你,再不折磨你,你不喜欢的事情本王就不做,你就为本王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好吗?” 他温言软语,近乎祈求。那一刻,莲姬忽然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可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因他的这些话心有动容,还是因为生米已成熟饭、覆水再也难收而落泪心酸。 ☆、丧子之痛1 沧澜没有食言,此后的日子更是对她好上加好。他似乎早有当父亲的觉悟,从外面搜罗了一大堆新鲜玩意儿,拿来一一给她看过,说是等孩子出世了,要一件一件陪他玩耍。 从前都是莲姬为他抚琴,自她怀孕后,越来越嗜睡,他便学了些曲调,轻轻弹给她听,伴她入梦里。 莲姬有时会在园中晒太阳,他为逗她开心,也不知哪里学来的戏剧唱腔,什么西子情缘、书生画皮、公主驸马,他都通通演给她看、唱给她听。 下人们私下里都说,王爷像是换了一个人,以前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莲姬也觉得,这天下除了玄殿下,怕是再没有谁比他对自己更好了。 看着他在影影绰绰的树荫下轻摇浅唱,手中轻抚着日日渐涨的小腹,有那么一瞬间,莲姬甚至觉得,就这么放下仇恨,与他一起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也不错。 然而幸福的日子总也短暂,就在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孩子,打心底里想把他生下来的时候,她却突然之间小产了,毫无预兆地。 沧澜不信她会意外小产,遣了御医前来查验,结果在一盘桂花糕残渣里验出了堕胎药的成分。这盘桂花糕,是他遣人按她的口味特意制作的,但他绝无可能戕害自己的孩儿,只可能是中途哪一步出了差错。 送桂花糕的侍女说,自己只在膳房的时候短暂外出了会儿,之后桂花糕就再未离手,如果下毒,也只可能是那个时间被人动了手脚。但来往膳房的人鱼龙混杂,各房各苑的侍女都牵扯其中,也就是说,无论是哪个侧妃,都有指使下毒的嫌疑。 沧澜召来一帮侧妃,十几个人密密麻麻地跪在堂前,不是互相推诿,就是互相庇护,沧澜被她们吵得头疼,怒斥道:“来人啊,给本王将她们全都收押天牢,择日行刑!” 一大帮女眷顿时唿天抢地、磕头讨饶,沧澜仍是不为所动,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侍卫一一带了出去。 回首再看莲姬,她还是不言不语地倚在床头,右手轻抚在自己的小腹上,眼睛漠然地盯着被子,空洞无神。也许对她来说,处置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沧澜心中疼痛,坐到她身边,用手轻轻地拨弄她的鬓髮,柔声唤道:“莲姬。” 莲姬闻声抬眸,痴痴地与他对视了半晌,而后突然之间,晶莹的泪珠就从她眸中汹涌了出来。 她说:“沧澜,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哭得那般无助,那般柔弱。 这还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而不是殿下。沧澜只觉得钻心地疼痛,轻轻地将她拢入怀里,内疚地说道:“莲姬,对不起……你要怨,就怨本王吧……本王早该将那些女人全都撵出宫去,是本王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可他越是这么说,她就哭得越伤心。他抬起手来,为她抹泪,轻声哄道:“莲姬,别哭了,好吗?你我都还年轻,很快还会有下一个孩子……以后,我们再生一堆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好不好?” ☆、丧子之痛2 沧澜关押的那些侧妃,多数是朝中重臣为了拉拢讨好他,送来的亲儿近女。此事一出,众臣们纷纷上门赔礼道歉、说理求情,王宫的门槛都快要被他们给踏破了,但沧澜还是执意将她们都处死了。 众臣不依,联名上书闹到伽罗魔尊那里,却不敢弹劾沧澜,而是将矛头直指莲姬,说她身负狐媚之术、蛊惑皇族、祸国殃民,是个十足的妖妃,非处死不可。 伽罗魔尊何尝不知道这里的猫腻,亦知道莲姬是沧澜的忌讳,想起之前他为娶她连命都可以不要,若自己真对她下了狠手,怕是要闹到父子反目的地步,只好力排众议,帮他将这件事给压了下来。 第55页 但落胎之后,莲姬却因此性情大变,心肠变得更冷更狠,常常喜怒不定,动不动就打骂杀伐,大有要坐实妖妃之名的倾向。沧澜知她是难以承受落子之痛,没有苛责,全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 那些侧妃虽说都已处死了,但莲姬仍然惊疑有人要害她,面对下人送过来的饭菜,总是一口未尝就掀翻在地。沧澜没有办法,只能亲自在她面前试毒,才能哄她吃下一些。 也是自那之后,莲姬开始潜心钻研药理,倒不为了害人,只是为了自保。尽管她跟沧澜都盼着下一个孩子能尽快来临,但老天就像有意跟他们作对似的,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分毫怀孕的迹象。 秋日时分,沧澜将她抱在怀中,安逸地坐在园中看簌簌下落的黄叶。 秋风萧瑟,满苑苍凉,她忽而感伤地嘆道:“沧澜,我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沧澜不以为意,怕她受凉,将盖在她身上的大氅又往上提了些:“没有的事。御医来看了,不也说你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吗?只是忧思过度,气血不调,休息一些时日就会好了。你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可是……”可是这样的藉口,他已经用了十几年了……莲姬自学成医,知道御医的诊断没有错,可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沧澜将脸贴在她的头顶,柔声道:“你若还是担心,等忙完这段时日,我就去与父皇请辞出宫,带你出去散散心,寻遍天下名医,为我们求得一儿半女。 我知道你不喜欢宫中的尔虞我诈,本王也不喜,所以等你怀上孩子,本王就带你远离皇城,寻一处僻静的地方,从此只做个闲散王爷,安安然然地度过后半生,好不好?” 秋风吹拂,黄叶坠地,她轻轻答了一个字:“好。” 外出游歷的计划还没有详细盘算,魔界之中就陡然生出了变故。一个神秘的半面人忽然现世,在周边的城池大肆杀伐,一步步地向着皇城紧逼了过来。因他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尸影满天,世人惶恐,便赋予了他与杀戮行径相当的血影之名。 血影临近皇城,伽罗魔尊指派沧澜作为此次出征的统帅。临行前,莲姬心中担忧,抓着他的衣袖恋恋不捨。他浅淡一笑,柔声说道:“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在宫中好好的,等我回来。” 然而两日后,她等到的不是他安然无恙地归来,而是满脸鲜血、仓仓惶惶地闯回了皇宫之中。 她惊异:“殿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话还未定,沧澜便抓着她的手就往外带:“什么都不要问,也不要说,皇宫就要保不住了,你快跟我一起走!” ☆、自暴自弃1 混乱的杀戮声、逃亡声中,他们二人,还有几个暗卫一路策马狂奔,匆匆忙忙地逃离皇宫,逃出都城,向着越来越远的边城行进而去。 未过几日,伽罗魔尊的死讯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天下易主,同时追捕沧澜等人的海捕文书也下发了下来,张贴得到处都是。 他们躲在暗无天日的小屋里,沧澜面容阴沉、眉宇紧锁,已经好几日没有主动与人说过一句话了。整个房间内都被一股紧张、低沉的气氛笼罩着,谁也不敢多说一句无用的东西。 忽然一道亮光从门缝处射了进来,很快又掩了下去,一直在外探查风向的暗卫进了屋子,在沧澜面前跪道:“殿下,这边城怕是也待不下去了。血影的人正在一间间地盘查,估计一个时辰后就会查到我们这边来了。” 沧澜听后仍是低着头,没有回话,只将攥着的拳头紧了又紧。 如果连边城也待不下去,就意味着整个魔界已无他们的容身之所,那他们又能去往哪里呢? 一旁的莲姬微微思虑,忽而伸出纤纤玉手覆上他的拳头:“殿下,不如,我们去人间吧……” 其实早在听闻伽罗魔尊去世的消息时,她就已然松了口气,感觉压在心中多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了。伽罗魔尊已死,也就是说玄殿下的仇人终于死了,人虽不是她亲手杀的,她却没有理由再去恨了…… 反倒是沧澜,家族变故,四处逃亡,正是最需要她的时候,她绝不会在此时弃他而去。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要寻一处僻静的地方,与她一起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所以她才会突然提议去人间。 远离皇宫,远离魔界,在一片全新的土壤上重新开始,大概就能过上梦想中的日子吧。当时的她,是这么想的。 沧澜听从了她的提议来到人间,却没有按着她的理想安然生活。他的心中,已然埋下仇恨的种子,每日每夜,惦念的事情就是如何能够东山再起、为父报仇。那个时候,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变了,他也变了,有些时日、有些理想,是再也回不去了。 何青玄顺着梦境的轨迹一路探寻,终于在梦魇的尽头看到她灵魂的身影。彼时她正蜷着身子,缩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四周有滴水的声音,她的耳畔始终迴荡着沧澜那声嘶力竭地怒吼:“莲姬,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而她就像是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流着泪,一遍遍地低喃着:“沧澜,对不起,对不起……” 忽而一道白光闪耀,刺破了浓浓的黑暗,有踏踏的脚步声朝自己这边走来。她缓缓抬起头,便见一位红眸银髮的男子来到了自己面前。 那人在她面前蹲下,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温柔道:“容儿,我是来带你走的。你命数未尽,不该留在这里。” 远在另一端的人界,在慕月昏迷后,白钰就将她带回了柳如是的竹苑小屋治伤。此时正值人间六月,春去转夏的季节,京华城地处中原地带,虽不及南方那样温暖,却也是花开正好,处处绿意盎然。 然而自从龙幽潭一战后,这边就一夜入了冬,天气严寒不说,还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混沌出世影响了人界的气数,导致四季紊乱。 ☆、自暴自弃2 慕月一连昏睡了两日都未醒,白钰想着还是先将龙幽潭的事情报告师门,便去联络点与师兄弟们见了面。待到回来的时候,慕月已然醒来,正静静地立在窗前看着雪。 她只穿着一层单薄的亵衣,苍白瘦弱得像个纸人,白钰心中担忧,速速走来将窗户掩上,又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雪天寒凉,你现在的身子,受不得风。” 慕月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神情不悲不喜,很是淡漠:“都已经是个废人了,又何必在意那么多……” 她的话让白钰心中刺痛:“慕月,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只是经脉受了些损伤,只要好好调理,过些日子总是能復原的。” 能復原吗?她在心中苦笑。如果只是经脉受损,休养数日,确实有可能恢復如初,可是灵根呢?自从两日前他强迫将绛水灵珠从她体内取出的那刻起,她的灵根就已然损毁,身上再无半点灵力。 现如今的她,也只是勉强如常人一般站立行走,要她再拿起玉笛去战斗,却是连玉笛的锋刃也化不出来了,这样的自己,连天葵草都未必找得到,又何谈再去魔界向他寻仇呢? 第56页 想到此处,她只觉得前途茫茫、暗淡无光,倒不如那日倒下了就直接死去,一了百了:“白钰兄为什么要救我回来呢?之前我们的谈话你也听到了,你当知道,我并非人类。” “那又如何?” “白钰兄之前说过,但凡遇到妖物,必定除之而后快,绝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你为什么还要救我,放我自生自灭,或者干脆一剑杀了我,不好么?” 她低低地垂着眸,眸中空洞灰暗,毫无神采,白钰心中一痛,知她是有了求死的意志:“你之前也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你变成妖物,我会如何做?那个时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是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她微微抬眸,神色却无多大变化。 “就像你说的,你虽为妖类,但心地质朴、秉性纯良,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没有理由要杀你。而且,你是我白钰的朋友,我既认定了你,就绝不会对你见死不救,更不会与你拔刀相向。” “可是我倒希望自己死了呢……”她轻轻嘆息,随口说出的话语,就如同死了一样冰凉。 白钰实在见不得她这样自暴自弃的样子,心痛地抱住她的双臂,郑重道:“慕月,不要再说这些丧气话了。死是可以短暂逃避,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你的仇人依然在逍遥法外,说不定因为你的死,他反而笑得更得意、更开心。 只有活着,才有无穷无尽的可能。而且你确定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让你留恋的人和事了吗?比如你的爷爷,你的哥哥。”还比如,我…… 哥哥……念及这两个字,慕月心中终于颤抖了几下。是啊,哥哥还卧榻在床,还在等着她找天葵草回去救命,她怎么忍心抛下哥哥,就这么先他而去。可是…… “可是我又能怎么做,我什么也做不了。”她依然十分沮丧地说道。 ☆、雪上加霜1 “慕月,听我的话,先把身子养好,然后你要找天葵草,我就陪你一起找。至于报仇的事情,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等前面的事情都落定好了,我们再好好盘算、从长计议。 答应我,不要再给自己灌输不好的念头,也不要想着去死,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知道吗?”他目光诚挚地望着她,恨不得能将整颗心都掏给她,只要能让她不再产生轻生的念头。 慕月默默地沉静了许久,终是被他的话打动:“我知道了,我不会寻短见的。” 白钰终于稍稍松了口气,随手抚了抚她鬓侧的髮丝:“你既答应我了,就要说到做到。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秦夫人在后院给你配药,我去看看她弄好了没。你在这边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陪你。” “嗯。”慕月点了点头。 白钰随后出了门,来到后院。这边有一间储物的药房,地方虽不大,但里面的药物一应俱全,柳如是平时便是在这里配制药物的。 白钰踏进药房的时候,柳如是仍在悉心研磨草药,见他进来,先一步问候道:“白大侠你回来了啊。” 白钰轻轻颔首,走到她身边:“秦夫人,慕月的药,配好了吗?” 柳如是随眼瞥了下一侧的方子,答道:“还差几味没配,不过就快好了。” “是哪几味?我来帮你忙。” “稍等,我看看啊……”柳如是停下手来,捡起那张方子,照着上面的字念道,“还差人参一钱、黄芪五钱、白朮三钱、炙甘草两钱、当归三钱、川芎两钱……” 她一边念着,白钰就一边按她说的到药柜里取药,但取了几样之后,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道:“秦夫人,你说的这些,不都是安胎固元的草药吗?” 柳如是没有多想,随即应道:“是啊,小月现在身子孱弱,胎元还不稳,若不吃些药调养安固下,怕是会有小产的风险呢。” “你说什么?”白钰手中一滞,刚刚拈取的草药忽地坠落到地面上,“慕月她……怀孕了?” 见他这么意外的样子,柳如是也有些许诧异:“白大侠竟不知道么?我原以为,你送她来之前,应当亲自为她诊过脉,理应知道才对。” 后又想了想缘由,随即判断道:“不过小月前两日经脉确实紊乱,加上怀孕时间不长,脉象还不明显,诊不出来也实属正常。我也是今早重新给她看脉,才瞧出些端倪的。” 白钰怔怔地站在原处,没有应话,眉宇间露出稍许痛苦的神色。 柳如是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担忧地问道:“白大侠,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这孩子,不该是你和小月……” “不是……”未待她说完,他就先一步打断了她。 柳如是原以为,这孩子是他们二人修成的正果,心中还替他们高兴来着。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那这孩子的生父是?” 白钰紧了紧手指,仍是没有答话。孩子的生父,他虽不敢百分之百断定,但大约也能猜到,怕是与那个人有所关联。 ☆、雪上加霜2 想起之前在龙幽潭的时候,无论是慕月还是他,都未曾提到过这个孩子,只怕是他们也还不知晓这件事情。如今在二人情义断绝、反目成仇的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又该如何是好呢? 白钰一时没有了主意,但一想到慕月已经心灰意冷有了轻生的念头,如果再受到这样的打击,只怕是雪上加霜、后果不堪设想,于是他连忙转首问柳如是道:“秦夫人,这件事你跟慕月说了吗?” 柳如是摇摇头:“还没有……我早上诊脉的时候小月还未醒,所以暂时还没来得及将这件事告诉她。” “那便不要说了,”白钰急忙吩咐道,顿了片刻,又强调,“能瞒多久是多久。我怕她知道这件事,一时之间会接受不了……” 不管怎样,这件事先瞒下她再说。等过段日子,她心情平復些,再跟她提起,可能会好一些。 柳如是虽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反常,但也没有细细追究:“好,我知道了,我不会说的。” “谢秦夫人。”白钰冥思了片刻,仍是觉得心中难安,于是速速将手中的药放至药台上,道,“我还是再去前院看看她吧。” 说罢他便转身向门口走去,步履如风,然而刚刚迈步出门,他的身子就忽地顿住了,口中震惊地念出了两个字:“慕月……” 慕月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药房之外,身上仍披着他那件青灰色大氅。 她眸光闪动,眼眶微红,脸上仍停留着难以置信地神色:“白钰兄,你们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声音微颤,轻轻地发问。 白钰不知该如何作答,只看着她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悲伤驻足,满目都是飘零的景色。 第57页 慕月颤巍巍地抬起右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默默地垂下眸来:“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怀了仇人的孩子……”她低低地念道,眉目痛苦地皱了皱,两行清泪随即滑下了面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面无血色,与落雪一样惨白,心痛得像要窒息,脚下踉跄,身子便如落雁般向后倾倒。白钰心中一紧,连忙奔了过去,将她托到怀中,紧张地唤道:“慕月!” 她软若无物地倒在他的怀里,眸中含着泪水,依然期盼地念道:“白钰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她原以为,自己错将仇人当成爱人,已是这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原以为,只要自己不去想,不去说,心口的伤痛就不会被人揭起,她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偏偏怀了他的孩子,灭族仇人的孩子,这让自己有何颜面再去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再去祭奠那三百多条冤死的亡魂? 一招错,招招都错,直至最后满盘皆输。原本老天让她独活于世,就已经足够残忍,为什么还要同她开这种玩笑?让她彻底沦为一个罪人,一个万劫不復的罪人…… 这个孩子,他来的不是时候,也不该来的…… ☆、艰难抉择1 慕月本就情绪低落,在知道自己怀孕之事后,更是一蹶不振、少言寡语,成日坐在床上痴痴傻傻,宛如一樽木头人。她食难下咽、油盐不进,几日下来,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原本柔嫩白皙的肌肤也暗淡了不少。 白钰和柳如是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她提起一分精神来。最最担忧的时候,白钰的师弟突然传信来了,说一行人歷练捉妖的时候,被大庭山下的迷阵给困住了。已经围困了七天七夜,还未找到出口,再这么下去筋骨最差的师弟怕是要承受不住,迫不得已之下才向大师兄发信,希望他能尽快赶过去救援。 白钰一面担心慕月的状况,一面又不能置师弟的安危于不顾,两相权衡下,只能对柳如是道:“秦夫人,师弟有难,我得前去支援下,估摸着半日就能回来。这半日还要麻烦你好好照看下慕月,万不能让她产生一些不好的念头。” 柳如是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宽慰道:“白大侠你有事就安心去忙吧,这里有我在,不会有大问题的。” 白钰点了点头,随即进门去与慕月告别,但她还是不声不响地呆坐在床上,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白钰没有办法,也只能就此离去。 时至晌午,柳如是照例熬了些清淡的粥送了过来,舀了一汤匙递到她面前:“小月,这是红枣黑米粥,补血健脾的,对你的身子很有好处,你多少吃点儿吧。” 慕月动也未动,就像没看到没听到似的,始终保持着抱膝静坐的姿态。柳如是早料到她是这个反应,只能继续劝说道:“小月,你已经好几日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腹中的孩子想一想,还是说,你彻底不想要他了?” 话至此处,慕月眼球终于微微动了动,瞥了眼面前的红枣黑米粥,轻嘆道:“我不想吃这个。” 柳如是见她有了反应,心中甚是欣喜,连忙追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做。” 慕月略略沉思:“之前路过京华城的时候,城中大道入口处有一家卖梅菜饼的,味道很好。姐姐可以去帮我买些来吗?”她转过头来望她,面上依旧不悲不戚,也没有期待的神色。 慕月说的那家梅菜饼,柳如是也知道,确实名誉四方,算得是京华城一绝。只是这石峰镇距京华城少说也有三四十里路,没有一个时辰回不来。她答应了白大侠要好好照看她的,万一这其间发生点什么事情…… 柳如是迟迟没有回应,慕月见她为难,随即又垂下眸子,淡然道:“姐姐若是觉得麻烦,那就算了。” “不是……”柳如是连忙解释,拉起她的手,温柔道,“小月,不是姐姐不愿意去买,只是这京华城路途遥远,姐姐若是出去了,留你一个人在家里,也实在是放心不下。” 慕月不置可否,柳如是只好继续说道:“小月,你想吃这梅菜饼,姐姐自然会为你买来。只是你既叫我一声姐姐,我也是将你当亲妹妹看待,那你可否答应姐姐一件事情?” “姐姐你说。” “在姐姐出去后,你就待在这屋子里,哪儿也不要去,也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直到姐姐回来,你能做到吗?” ☆、艰难抉择2 慕月眼睫低垂:“姐姐放心,我不会做傻事的。” 柳如是略感宽心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额前的髮丝:“那姐姐出去了啊,你就乖乖地在这里等姐姐回来。” 慕月微微颔首,柳如是便收了餐盘出去了。不多久,院外传来锁门的声音,应是柳如是出门去了。慕月又静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了下来。 迈着蹒跚的步履,穿着单薄的衣裳,顶着勐烈地风雪,她一路直走到后院的药房前。这药房的门平日里也是不锁的,所以她只轻轻一推,那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她往墙壁边的药柜扫了一眼,每个小药格上都用正楷将药名标得清清楚楚。她熟门熟路地取了归尾、红花等几味草药,然后又辗转到厨房,自己生火加水,将这些草药熬成了一碗苦浓的汤汁。 所有的事项都按部就班、一气呵成,可是轮到该喝那碗药的时候,她却迟疑了。 身为大夫,她治病无数,自然也应对过打胎落红之事。她见过狠心决绝的女子,也见过不得已落胎而悲伤欲绝的母亲。之前自己只是以大夫的身份旁观着,能感觉到一丝悲伤的情绪,却感觉不到那种彻骨绝望的心痛。 她一直觉得,以人为的手段剥夺一个幼小生命出世的权利,是有违天地法则的事情,也愧对自己的良心。所以在面对病患的时候,她总是尽量劝说别人能不打胎就不要打胎。甚至自己也曾幻想过,如果未来的某一天自己怀孕了,她定要好好保全这个孩子,直至他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抉择,竟有一天也落到了自己身上。在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刻起,她仿佛就能感觉到,自己的腹中有一块骨血,是与自己相连,但又不完全属于自己的。那是一个全新的生命,是她未来的延续。他存在于自己腹中一天,就在一天天成长。 作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本能,她期待这个孩子健康长成、哌哌坠地的那一天;可是作为她自己,作为南蛟一族的后人,她断不能让这样的孽缘存活于世,否则她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族人,又该如何跟这个孩子说,你的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是亲手杀了你全族的人。 眼中的泪水四溢而出,慕月终是颤抖着捧起了那碗药。左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她仿佛能感觉到,那个小生命在做最后的挣扎,在向她唿唤:母亲,不要伤害我,我是你的孩儿啊……母亲…… 第58页 慕月双眸紧闭,眸中的泪水更是簌簌下落,狠心道:“孩子,是母亲对不住你……待下辈子,母亲再好好补偿你……” 白钰自出发后心中就一直忐忑不安,于是加快了速度前往大庭山,希望能尽早赶回来。幸而途中遇到了来此巡查的师叔一尘道人,他便立即将营救之事转交给他,自己又匆匆忙忙地奔了回去。 一开东厢房门,不见慕月也不见秦夫人,他的心惊得都快要跳出来了,恰在此时后院传来碗器碎裂的声音,他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 后厨之中有热气缭绕,他一刻不待地沖了进去,便见慕月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倾世诺言1 “慕月,你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他连忙来到她身边,紧张地问道。 她一边痛哭着,一边摇头:“白钰兄,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白钰本想问她要做什么,但瞥见四周溅落一地的药汁和几片遗落在地的草药,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做不到就不要勉强自己了。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孩子的错,你何苦要这样折磨你自己。” “不,这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认不出自己的灭族仇人,被他耍得团团转,任他拿走我的心、我的身,夺了我的灵力,如今还留下这个孩子……我就是这天底下最傻、最没用的人…… 这个孩子他,不该活着的,可我竟下不了手……一想到他是我的孩儿,一想到他在腹中向我唿救,我的心就像是被千蚁啃食般疼痛…… 白钰兄,你说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我这般自我作践的女子……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没人要了,是不是根本就不配活着……” 看她哭得那般心碎欲绝的样子,白钰只觉得心如刀绞、痛入骨髓,他再也顾不得礼义廉耻、世俗道德,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怎么会没人要,别人不愿意要,我要你,别人不愿意娶,我娶你。在我心里,你就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谁能娶到你,都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 慕月,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这辈子只想跟你在一起。你不用害怕,不用自责,留下孩子,好好把他生下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与你一起照看他,将他抚养成人。 我愿意,做这孩子的父亲。所以慕月,给我一个机会,嫁给我好吗?为了我,好好活下去,也为了孩子,好好活下去……” “不,我不能……这样子,是有负于你……”慕月泪眼婆娑,她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可是自己的心早就被恶人偷走,现在虽已恩断义绝,却也不是说收就能收回来。她欠白钰的太多,已然偿还不清,怎么能再为了一己之私,就践踏了他这份真挚的感情。 “慕月,你不要急着回答,也不用急着拒绝。能与你长伴左右、白头偕老,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所以不算负我。 你现在可以不喜欢我,以后也可以不喜欢我,我不会强求于你,但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和孩子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所以你就好好考虑一下,等想好了,确定了,再告诉我那个答案,好吗?” 他恳切的言辞和她悲恸的哭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而上,与浓浓的药香掺杂在一起,是苦涩的。 魔界的皇宫之中,莲姬的灵魂自梦魇中被带出后,又沉睡了好几日,终于在明媚的光线中醒来。入眼是一个银白短髮的少年,约莫三四百来岁,肤色白皙,眉眼柔顺,看起来很是儒雅端庄。 那少年见她醒了,便立即从一旁的座椅上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王妃姐姐你醒了?” 莲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好奇地打量了那少年片刻:“你是?” “王妃姐姐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青羽。” 莲姬微微惊讶,不过这少年细看之下,确实与玄殿下年少的时候有几分相像,只不过那时候的玄殿下就略显沉稳,有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威,相比之下,青羽倒显得随性柔和多了。 ☆、倾世诺言2 想起青羽年幼的时候,因为母亲是前朝皇后的缘故,宫里的同龄人都不愿与他玩耍,对他避而远之,很是落寞孤单。所以一有空闲,她便会去凌霜殿探望凝语皇后,顺道陪青羽玩玩。于是青羽就高兴地黏在她的前后左右,还亲热地喊她一声“王妃姐姐”。没想到一转眼,只在自己膝边转悠的小孩童,都快赶及自己的肩膀了。 “青羽都这么大了呢,时间过得可真快。”她温柔地嘆道。 “时间过得是快,不过王妃姐姐还是如从前那般好看。”他和睦一笑,暖若春风。 莲姬左右打量了几许,奇怪道:“这里是魔界皇宫?我怎么会在这里的呢?”我不该……已经死了吗? “是皇兄带姐姐回来的。” 皇兄?那岂不就是玄殿下……“玄殿下现在在哪儿呢?”她急急问道。 “在瞭望山,姐姐要去找他吗?” 莲姬点了点头。 “好,姐姐稍等一下,我这就去给姐姐备车马。” 瞭望山,是魔界最高的一座山,站在山峰之上,甚至可以看到魔界与人界、妖界相连的屏障。自打回魔界之后,何青玄每日都会来到这里,向着人界的方向痴望,一坐便是一整日。 “你又在想她了……”桀骜的声音传至耳畔,何青玄一转头,便见凰印忽地现出身来,落座在一侧的石凳上。 “事情办得怎样了?”他问凰印。 凰印迳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沧澜在魔界的眼线已经清理干净了,应该没什么威胁了。” 何青玄听后没有回话,又将视线转向了远方。 凰印端着茶杯,凝望了他稍许,忍不住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告诉我,那日在龙幽潭为什么要撒那样的谎吗?” 何青玄淡淡道:“你不是都猜到了吗?” 凰□□中微沉,他确实猜到玄这么做,是为了保护那个女人,可是更深一层的缘由,他却不得而知,而且试探了多次,玄也一直没有松口的意思。想到那个女人对他视若仇敌、恨之入骨,而他却日日在这里相思入髓,凰印不禁嘆道:“玄,你这么做,真不值……” “没有什么值不值的,我爱她,便不忍有人伤害她。这也是我死之前,唯一能为她做的了……”说罢他忽感心肺起伏,勐烈地咳嗽了几下,拿出白绢掩住口鼻,待咳嗽压下之时,那白绢上已然鲜红一片。 凰印见之心中一紧,连忙丢下水杯站了起来,伸手去为他探脉:“我看看。”而后又速速转到他身后,以手拍背,使出法力将他体内作乱的那股神力强行压制了下来。 “我还有多久时间?”何青玄问话的声音都有些虚弱。 “三个月。”凰印眉头紧蹙,面色深沉,“还是在你不再动用任何法力的前提下。”他又补充了一句。 第59页 三个月啊……真的不算长呢……本就惆怅的心境上,又似覆上了一层寒霜。 “凰印,这两日,帮我准备下继位大典,我想把魔尊之位,传给青羽。”他悠悠地嘱咐道。 “我知道了。” “然后,你陪我再去趟人界吧……” 人界……凰印一听又急了:“你还要再去见那个女人?她都将你看作仇人了,要是再□□一刀怎么办?” 何青玄掩面轻咳,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我只要远远地看着她,就够了……” ☆、俯首认罪1 凰印没有回话,按他的本意,是绝不愿玄再这么折腾的,尤其是为了那个女人……可若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凰印,我还有一事想要拜託你。”何青玄继续说道。 “嗯,什么?你说。” 何青玄沉默了片刻,捏着白绢的手紧了稍许,而后才低声念道:“待我归元之后,你能代替我,继续守护着她吗?” “我不愿意!”凰印想都没想就干脆拒绝,“那个女人害你至此,若不是她那一刀,玄你至少能多活几个月!我看见她就来气,要我守护她,休想!”他一撇头,微凛的眉头上满是怒气。 何青玄无奈之下只得转过身来,恳切道:“算我求你……” “哼!”凰印又是一扭头,懒得搭理。 “凰印……” 一求不过三,凰印被他唤得心软,只能懊恼地撸了撸自己的头髮:“好吧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是真倒霉,这辈子遇见了你,搞得好像什么都欠你似的。” 何青玄见他委屈得如孩童的模样,浅浅一笑:“这次算我欠你的……”随后又瞥了眼远处的曼妙身影,继续道:“好了凰印,你就先回去帮我准备继位的事情吧,容儿在那边已经等很久了。” 凰印顺着他的话朝远处望去,只见莲姬低头垂眸,伫立在一棵松柏下,已经静候了许久。 凰印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略微不满地隐去了身形。不管是人界那个女人,还是眼前这个女人,但凡是让玄受苦受累的,他通通都不喜欢! 凰印走了片刻,莲姬才敢迈步上来。也不知是不是被他身上的神威所震慑,莲姬第一次见到他,心中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畏惧之意。方才见他在与玄殿下交谈,她便主动地退避三舍,虽有一段距离,但那二人的谈话,她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中。 玄殿下,竟只有三月寿命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心中瞬间被满满的悲伤充斥着,泪水只差一点便要夺眶而出。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何青玄走去,每一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时间的长河上,步履维艰。尽管她想尽量以美好轻松的样子去面对玄殿下,可甫一见到他那苍白憔悴的容颜,眼泪还是情不自禁地就流了下来。 “玄殿下……容儿竟不知,不知殿下寿限将至……”她悲伤地哽咽道,决堤的伤痛如洪水般奔流千里,一发不可收拾。 何青玄心疼她难过的样子,牵过她的手,捏在手里,安抚道:“容儿莫哭,生死有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莲姬伤心地摇了摇头:“容儿听青羽说了,是殿下用绛水灵珠救了容儿。若不是为了容儿,殿下本可以再多活些时日的。” 何青玄依旧淡然:“多活一日,和多活一百日,于我而言,已经没有太大分别。我已多活了四百年,而且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容儿你,就已经很满足了。容儿你,无须为我自责。” 可他越这样说,她就越是自责。若她早些知道玄殿下命数将至,早些知道慕月是他心中最后的牵念,她断不会再为了自己的私情,就做出那些伤害他们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忽地跪到地面上,深深地忏悔道:“不,是容儿对不起殿下。容儿瞒着殿下,做了太多错事。容儿不求殿下能够原谅,只求殿下能给容儿一个改过的机会。无论殿下要如何责罚容儿,或是让容儿做任何事情去弥补,容儿都不会有半句怨言。” ☆、俯首认罪2 她这突然的态度让何青玄甚感惊讶,连忙伸手去扶她:“容儿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站起来说就行。” 莲姬偏执地摇了摇头,仍是不肯起。何青玄见她态度坚定,也只好暂时作罢,由着她跪在地上,将下跪的原因一一道来。 在她说到自己曾经妄图谋害慕月,并且假装怀孕来隔阂二人的时候,他的眼眶震惊得张开了几许,眉头微微皱了皱,一股怨怒之气随即涌上了心头。 他容不得任何人伤害她,哪怕那个人是自己至亲至信之人。 可是转瞬之后,他又紧了紧手指,将这股怨气强行压了回去。并非他不怨,也非他胸怀宽广,而是他想到自己与她已是天各两端、水火不容,容儿做的这些事,虽非他本意,却能让她更恨自己几分,不也正好将这仇人之名坐得更实些了么? 念及于此,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又一次伸手将她托起:“容儿你起来吧。” 莲姬惊异:“殿下不怪容儿吗?” 何青玄淡淡地望着她,眸中流转着几许惋惜之情:“自然还是怪的。容儿你本性善良,不该沾染这些污事,脏了自己的手。” 莲姬赧然地低下了头:“容儿知错了。容儿愿意随殿下去人界,跟慕姑娘解释清楚这些事情,消除你二人的误会。” “不必了……”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瞳眸低垂,很是感伤,“这些事,既已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即便没有这些误会,我与她,也是不可能了……” “殿下……”他与慕月决裂的事,是在莲姬气绝之后发生的。所以她并不知晓这其中的曲折坎坷,只是不明白玄殿下既然对慕月牵挂至此,又为什么不肯与她重归于好。 何青玄不愿苦陷在这些悲伤的情绪中,沉默了片刻,又抬起头来,对她温和一笑,却是带着歉意的:“容儿,这些年来,倒是我耽误你了。你本该寻个好人家,有相守相爱的人,平平静静地度过这一生,是我将你卷进皇室的纷争,面对那许多的腥风血雨。” 他满是歉意的话让她心中微疼:“殿下莫要说这样的话。容儿为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如果不是殿下,容儿就还是个只会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孩童,哪里能领略到这世间那么多美好。对于容儿来说,殿下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也是容儿可以以命相倾的人。” 他何尝不知道她会以命相倾,只是…… “容儿,你能这样待我,我很高兴。可是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幸福。你把对我的情义看得太重了,重到忽略了你自己,也忽略了你身边所有对你好的人。你将自己困在这份情义里,这会让你看不到自己的真心。沧澜他,是值得你託付终身的人,我不会怪你。” 第60页 他口中的话,惊起她眸中一片波澜,尤其是那两个字:沧澜…… 何青玄顿了片刻,自手中唤出残缺的半颗明珠,交予她手中:“这是沧澜的半颗元神,我想他会留下来,当是对你还有一些执念吧。在他重入轮迴之前,你不妨与他好好说说话。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他都付出应有的代价了。所以这一次,就当是给你们彼此一个坦诚相对的机会吧。” ☆、永结同心1 莲姬自接过那珠子后,整个人就浑浑噩噩的,直至回到皇宫寝殿,她才敢将那珠子再次唤了出来。 沧澜的元神,散发着柔美的银白色光芒,与从前的他一样,是那般明媚美好的。 她颤巍巍地用手抚上珠子,稍稍施加了些法力,只见那珠子光芒闪耀,一个半透明的身影随即在空气中闪现出来,可惜也只有一半的身体。 沧澜睁开琥珀般的瞳眸,待看清面前之人后,立即兴奋地向前扑了过来:“莲姬,是你吗?太好了,你还没有死!” 可惜他被困在元神所铸的半方天地里,只能以手拍打着透明的结界,如若不然,怕是早已冲过来抱住了她。 莲姬看着他那残缺不全的身体,悔恨之意顿时又涌上了心头,隐忍许久的泪水潸然落下:“沧澜,对不起……” 沧澜最见不得她哭的样子,那会让他十分心疼,尽管现在的他,是没有心的:“莲姬,你不要哭,也不用说对不起,你看本王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本王还能与你说话呢。” 他原是想说些俏皮话让她轻松一下,谁知适得其反,几句话更是惹得她捂嘴痛哭,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看她哭得那般伤心的样子,他惯有的轻浮再也挂不住,稍稍正了脸色,沉静了不少:“莲姬,其实本王想问你,这三百多年来,你是不是真的从没对本王动过心,一次也没有吗?” 莲姬稍稍掩了哭声,答了两个字:“不是……” 听到这个答案,他终于不如之前那般绝望,可嘴角仍是牵出一丝苦笑:“莲姬,本王若是能早些察觉到该有多好,这么多年,你强留在本王身边,是有多痛苦。 这些日子,本王将你我相识后的时光又重新回想了一遍,也一直在反省。本王想起在魔界边城的时候,你与我说要一起到人界生活,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知道,那是你给我的一次机会。可我却只顾着復仇,忽略了你。” “怪不得你……”无论是谁处在他的位置上,都不可能只顾着儿女私情,而忽略了血海深仇,否则他这一辈子也不会痛快。她都明白的,所以她不怨他,要怪,就只怪天意弄人吧。 “莲姬,这一世,与你夫妻一场,我无怨无悔。与你说完这些话,也算是死后余愿已了,不能强留在这世上。可我仍是不甘心,所以莲姬,你可否再答应我一件事情,最后一件事情。” 莲姬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你说。” 沧澜趴在结界之上,痴恋地望着她的绝色容颜:“待我重入轮迴,下一世,无论我投身到哪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你可以前来找寻我吗?我保证,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第一眼就认出你。” “好,我答应你。”她哭中带笑,惊艷了一世的繁华,心碎了一地的流光。 “那我走了啊。以后你一个人,记得照顾好自己。”他恋恋不捨地说道。 “莲姬,我爱你,永生永世。”伴随这最后一句,他的身体如萤光般慢慢消散,连同那剩下的半颗元神,彻底湮灭在这个世界里,再无一丝气息。 ☆、永结同心2 人界之中,一连十多日的风雪终于停歇,迎来了难得的艷阳天。平静的石峰镇上,近来喜事连连,一是镇东的柳如是柳大夫认了万宗派的首席大弟子做义弟,二是她的这位义弟即日起就要行成婚之礼,迎娶美貌的新娘子过门。 按照当地的习俗,这成婚之礼,是定在黄昏时分的。柳如是亲友不多,全靠镇上的老百姓来撑场面。不大的院落里摆了两排桌宴,屋檐树枝上挂满了红色绸带,攒动的人头挤满了竹苑小屋,到处都是品评称赞的声音,看起来也是十分热闹。 忽然之间,不知哪里来的小童高喊一句:“新娘子来啦!”,便有两位喜娘,一左一右地搀着新娘子,小心翼翼地从走廊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那新娘一身轻盈的红装,红盖铺面,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三寸金莲缓缓迈步,盈盈婉婉,如脚下生莲,蕴着风光无限。红色的裙裾前后荡漾,像散落的花朵,千里飘香。 白钰站在正堂之前,柔美的霞光照落在他身上,衬得他的喜袍越发地红。平日的他穿惯了仙气凌然的云烟青衫,总有几分高高在上遥不可及之意,今日的他倒显得更加贴近俗世了几分。 他手中捏着红色丝带系成的结髮球,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越渐靠近的身影,脸色柔和得像夕阳那般温润,眸中隐隐闪着光线,是激动,也是欣喜,眼前的景象美好得像一场幻梦,绮丽而又不真实。 院外的鞭炮声应时响起,噼里啪啦,声声震耳,为这欢闹的婚宴又增添了几分喜气。待她走到自己面前,他轻轻地携起她的手,一起走进了正堂。 正堂之上,柳如是亦是着一身殷红的服饰,白净如雪的面容上今日也透着几分红光,她笑意迎面地注目着两位到来的新人,颇有几分长者的姿态。 待那二人走至堂前,一旁的司仪便开始高喊:“一拜天地!”声音悠远流长,便是站在几十丈开外都听得十分清晰。 在众人的注目期待下,两位新人转身过来,对着门外,鞠躬一拜。 司仪又喊:“二拜高堂!” 二人转回正堂,对着柳如是,再一拜。 三喊:“夫妻对拜!”,二人缓缓对面而立,俯身相倾,深深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随着这声高亢的唿喊,整个厅堂顿时又喧闹了起来。众人鼓掌叫好,围到厅堂中央,将那二人簇拥了起来。此时又有欢闹的小童凑了上来,一边奔跑一边唿叫:“哦~~~送入洞房咯~新郎新娘要入洞房咯~” 与热闹喧嚣的竹苑小屋遥遥相对,十丈开外的院外竹林就显得要清冷许多。来访的宾客都在院中,这里本不会有什么人,但不知何时起,就有两个高挑的身影掩在竹林之中,一金一白,看起来十分高贵雅致。 那二人在这里默默地注视了许久,不声不响,是以也没有他人注意到。 忽然之间,那位白衣公子郁气上涌,立即拿白绢掩住口鼻,一朵绚烂刺目的殷红之花瞬间在那白绢上绽放开来。 立在一旁的凰□□痛难忍,恳求道:“玄,我们回去吧,别看了行不行?” 昔日同心两不疑,今时嫁作他□□。要他看着心爱的女人凤冠霞帔嫁予别的男人,无异于手中持刀,捅自己的心。 可他却毅然地摇了摇头,嘴角弯起一抹苦笑,那笑中带着无限伤悲:“我给不了她的,别人能给她,也是好的。” 第61页 明月上梢头,华灯映霓裳。众人只见新人笑,哪堪回首旧人哭。昨日东风不復返,一别两宽各生欢。 ☆、新婚燕尔1 戌时过后,晚宴停歇,宾客散尽,白钰才有空回到新房之中,与慕月独处。 此时慕月正端坐在新床边上,两手交叠在膝上,听闻他入门的声音,手指不由紧张地捏了捏。 白钰缓步走到她面前,似是为了给自己加把劲,深吸一口气,而后抬起手来,轻轻地掀起她面上的红盖头。 今日的她,略施薄粉,眼尾红妆,额间一朵钿花精緻细腻,莹润的红唇娇艷欲滴,在柔柔烛光的映衬下,她就像是晨雾中悠然转醒的牡丹仙子,含苞待放,欲语还羞。 白钰一时间不由得看呆了,他本就不像那些油嘴滑舌的世家子弟,专会说些讨女子欢心的甜言蜜语,痴愣了许久,才讷讷地道了句:“娘子今日真是好看。” 慕月却因他这简单直白的一句更害臊了,直唿道:“白钰兄……” “你叫我什么?”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才意识到二人身份已今时不同往日,这称唿当然跟着得改。于是她踌躇了好一阵,才害羞地念道:“钰郎……” 白钰闻之嘴角一勾,眉宇之间皆是欢喜,落座到她身边,温柔地握起她的手:“娘子有什么吩咐?” 慕月仍是不敢直对他的眸子,迳自垂着眸,低声道:“钰郎,我们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成亲了,是不是不太好?” “堂礼已拜,合卺酒也饮了,娘子这是反悔了么?”他仍是温润如水地望着她,面上笑意未减。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我成亲,既未告知你的师父,也未见过我的爷爷,我怕礼数上,有所不周。” 他二人均无父无母,是以白钰以师为父,她以慕远山为长。此次成亲,是匆忙下的决定,他们来不及通知拜会两位长辈,所以白钰才会认柳如是做义姐,让她充当长辈的身份,好完成三拜之礼。 白钰知她是担忧他们私下的决定,会引起长辈日后的苛责,宽慰道:“我师父目前在外游歷四方,行迹飘渺,他若不主动联繫我们,便没有人能找到他。待他什么时候回到师门,我再带你去见他也不迟。而且我师父一向宽以待人、视我如已出,我喜欢的人,想必他也会十分喜欢的。 至于你爷爷那边,等我们找到天葵草,我便陪你一起回妖界,去拜见他老人家。他若是生气,我就主动认错;他若是赶我走,我便……赖着不走,娘子觉得如何?” 他正儿八经与她商议的样子不禁将她逗笑了:“我爷爷可没你想的那么凶神恶煞,顶多,不给你饭吃……” 见她开怀,白钰心下也安定了许多:“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而后垂眸向她腹上望了一眼,继续道:“娘子还有孕在身,今日又折腾了一天,想必也是累了,咱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慕月贊同的点了点头。 “那我为娘子宽衣。”说罢他便将手伸向了她腰间的衣带。 慕月连忙阻止了他。无论是在人界还是妖界,都是以夫为尊,新婚之夜让丈夫这样伺候自己,是有悖常理的:“这样不太妥当,还是我为钰郎宽衣吧。” 白钰见她不愿,也没有勉强。站起身来,方便她为自己宽衣解带。 慕月随后站了起来,立在他的对面,伸出纤纤玉手小心翼翼地为他松解腰带。 她虽低着头垂着眸,但他仍能感觉到她面上的红晕又深了几分。她与自己如此之近,一股芬芳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惹得他心中一时荡漾,他忍不住伸手抚上她微烫的面颊,喃喃地唤了声:“月儿。” ☆、新婚燕尔2 她应声抬头,疑惑地望着他,愣神之间,他英俊潇洒的面孔忽然逼近,温润的红唇就这么覆了上来。她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薄如蝶翼的睫毛颤抖了几许,心中似有一只飞鸟翩然划过,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 这一吻很轻,又很长,没有温柔的掠夺,只如春风拂面般点到即止,但她还是忍不住为之深深颤抖。 许久之后,他才悠然地抬起头来,而她就如惊弓之鸟一般,害羞地背过了身去。 此时他的衣带已经解开,他便顺手脱下了外衣,晾在一旁的衣架上,而后从背后轻轻地搂住她,贴在她的耳旁,呢喃道:“月儿,嫁给我,你后悔吗?” 他的声音那般好听,那样温柔,仿佛黑夜之中的引路灯,只要他在,便不会丢失了方向。慕月自然不会忘了,在绝境之中,是谁义无反顾地对她伸出了援手,是谁给了她存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便是念在这份感恩之情,她也愿意遂了他的心愿,与他长相厮守、白头终老。所以…… “我不悔。”她郑重地说道,“那钰郎呢,娶了我,你后悔吗?” 他痴恋地闻着她的发香,心满意足地回应道:“此生无悔。” 新婚之后,慕月便待在竹苑小屋安心静养,白钰则是在外四处奔波,一是处理派中繁琐的事务,二是四处打探天葵草和极寒之地的下落。只可惜他让师弟们翻遍了藏书阁的书卷,还是没找到一点线索。 转眼便过了半月,这一日,白钰忽然收到师父一真道人的传信,说是游方归来,盼他回来一见。 白钰想着师父见闻广博,说不定会知道天葵草和极寒之地的下落,而且慕月已嫁她为妻,理当随他一同回去拜见长辈,于是他便有意将她一起带回万宗派。 但万宗派乃人界修仙大派,与妖族中人势不两立,而且听说那里降妖伏魔的阵法和法器极多,慕月担心自己去了会有危险,很是犹疑。 白钰遂掏出一枚蔽气符,交予她手中,宽慰道:“把这个蔽气符带在身上,万宗派的阵法便对你没有效果,门中弟子也不会察觉到你身上的特殊气息。而且有我在,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如此,她才同意与他一道前行。 此前慕月一直想去的寒昔城,是人间大陆最西北的一座城池,那里天寒地冻,极为冰冷。而万宗派,就恰恰坐落在寒昔城更北面的雪原山、齐云峰上。 如果按照普通的车马行程,他们从京华城去往西北,至少也得一两个月才能抵达寒昔城。但现在有白钰载着她一路御剑而行,又穿过了好几个万宗派门人专用的传送阵,是以没费多少时日,他们便到了万宗派门下。 与想像中的场景不同,这里并不如山下那般寒风凛冽、白雪皑皑的,反而气候湿润、温暖如春,更有美艷的桃花争相从青砖黛瓦中吐露而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二人前脚刚刚踏进大门,门派中就有弟子四处奔走相告:“大师兄回来啦~大师兄回来啦!” 此时一位灵动的少女正坐在凉亭中,百无聊赖地拔着桃花花瓣,听到这样的唿喊立即飞身而下,拦住其中一名弟子,一把抓住他的衣襟,问道:“你说什么?大师兄回来了?” 第62页 ☆、自断仙途1 这位少女名叫白芍,大约十五六年纪,是万宗派中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小师妹。她生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梳着可爱的双髻头,齐刘海盖住了白嫩的前额,眉间一点硃砂痣在轻盈的刘海中若隐若现,模样甚是讨巧可人。 因她在门中辈分最小,相貌又好看,颇受众弟子的偏宠抬爱,久而久之行为也就乖张了一些,不过大家都将这当成是年轻少女该有的冲动活力,并没有人苛责什么。 待听到那名弟子肯定的答覆后,她便立即松了手,一脸兴奋地朝大门的方向奔了过去。 万宗派中,最不乏的就是年少英俊、风度翩翩的青年才子,但在这众多杰出的门人中,她最最钟爱的,也只有超凡脱俗、被誉为人中龙凤的大师兄白钰了。若不是大师兄是公认的门派继承人,是不能娶亲的,她早巴不得自己一成年,就嫁给他做妻子了。 刚到通往大门的青石大道上,她便看见白钰正在大道中央款款而行。 “大师兄!”她狂喜地奔了过来,毫不避讳地抓住他的手臂,将头蹭到他的身上,“大师兄你终于回来啦,芍儿可想死你了。这次你有没有给芍儿带好吃的好玩的?”她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白钰早已习惯她这风风火火的模样,温柔一笑,从袖中掏出事先备好的牛皮纸包糖葫芦,递给她:“给,你爱吃的。” “哇~”白芍开心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接过糖葫芦,就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道,“还是大师兄你最了解我。不过大师兄下次出门的时候,能不能劝师父答应让芍儿一起去啊,芍儿一个人待在山上好无聊,都快闷死了。” 她不仅辈分最小、修为也是最低的,此前她曾有一次下山歷练的机会,但因为心思活络、不服管束,将师兄们好不容易抓到的妖兽放跑了,差点搭上性命酿成大祸,自那之后,一真就明确下令不许她再下山胡作非为了。 待在山上其实也并不像她说的那般无聊,众多师兄对她很是照顾,也乐意陪她玩耍的,只是她觉得这些人都比不得大师兄,不愿意赏脸罢了。 虽然她一上来就自动忽略了旁人,眼中只剩下大师兄,但站在白钰旁边的慕月,却是无法忽略她的。 “这位是?”慕月疑惑地问道。 白钰转首对她微微一笑:“是我小师妹,白芍。” 因着他们的谈话,白芍这才注意到立在师兄身边的那个女人,模样虽也算不错,但这样的姿色在仙门世家很常见,算不得出众。 白芍虽不得同师兄们一起下山歷练,但江湖上的名门盛会还是去过不少,对各大世家的明珠贵女都很是熟稔,但她敢肯定面前这张脸此前是从未见过的,于是不禁鄙夷地问道:“你是谁,从哪个山沟沟里来的?” 未待慕月回话,白钰就眉目微蹙,轻轻斥责道:“芍儿,不得无礼,这位是你的嫂嫂。” “嫂嫂?哪门子的嫂嫂?”白芍一时没理解他话中的含义。 “是我的夫人,慕氏。”白钰只得解释得更清楚了些。 白钰此前并未将自己成亲的事情告知同门师兄弟,因此听到这样的消息,白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红里发青,青里带紫:“大师兄你……娶亲了?” ☆、自断仙途2 白钰轻轻应了声,并未同她多加交谈和解释,便带着慕月前往清虚殿拜会一真道人去了。青石大道上,来来往往的弟子也不在少数,白钰又是众人敬仰观瞻的对象,因此他们刚刚的谈话,不消片刻便传遍了整个万宗派,闹得人尽皆知。 大家与白芍的反应不约而同,那就是大师兄居然瞒着大家娶亲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放弃了大好的仙途,以及未来掌门人的身份,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大师兄居然说不要就不要了。 “真是看不出来,大师兄平日谨守礼法、严于律己,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对谁都温文尔雅,又对谁都不偏不倚,没想到这一次,竟为了一个平凡女子,做出此等惊天动地的事来。”一名年轻的子弟忍不住嘆道。 “哎~此话差矣。”他对面那位眉清目秀的弟子立即否认道,“越是恪守本分之人,其实越拥有一颗冲破世俗的心。你觉得那女子平凡,我倒觉得她不平凡,能让大师兄红鸾心动,放弃鼎盛名望和仙道正途的人,本身就不平凡。” “说不定那女子貌比嫦娥,有着天姿国色之容?又或者她性格温婉、善解人意,让人一见就觉得高山流水遇知音?”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也没有见过那女子本人。” “我知道我知道!”二人正惋惜之时,一名途经此处的弟子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立即兴奋地凑了过来,“我刚从正门那边回来,恰巧有幸目睹了那女子的芳容。怎么说呢?真真是好看,比咱们门派里任何一位师姐师妹都好看!” “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有什么用,又落不得什么好处。” “如此说来,我倒真想见见那名女子,看看她究竟有何过人之处了。” “有的是机会,听说大师兄已经差人将他住的院落打扫干净了,想必那女子也要在这边住上一段时日的。” 三人正聊得火热的时候,远处忽地飞来一颗石子,正正砸中了后到的那名弟子的额头。 “哎哟!”他痛唿一声,面色陡然阴沉,正要寻找是哪个胆大妄为之徒,赶在门中公然挑衅,便见白芍从假山上一落而下,满面怒气地质问道:“你们说谁好看?那个女人哪里好看!她比得上我一半好看吗?” 那人一见来人是小师妹,立即灭了火气,转而满脸堆笑地谄媚道:“刚刚我是瞎说的,我根本没看见那女子的正脸,就算看到了,也肯定是比不上咱们小师妹的。小师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万里挑一的美人,怎能叫人轻易比了下去呢?” 听他如此一说,另外两名弟子纷纷鄙夷地啧啧了两声,懒得在这边纠缠,并肩先一步离去了。 白芍见他蜜里抹油、好话说尽,也稍稍掩了怒气:“算你识相!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谈论那个女人,也不许你到处造谣生事!” “是是是,小师妹说什么都是对的!那我就不在这边碍小师妹的眼,得赶紧把师叔要的书送给他了。”说罢他便脚底生风,一熘烟地跑了。这平日里的小师妹惹不得,生气的小师妹更是惹不得! 那名弟子走后,白芍仍是气不过,捡起地上的石子,又狠狠地摔到远处墙壁上,而后忽地坐在白色台阶上,抱头痛哭了起来:“大师兄……你怎么说娶亲就娶亲了……芍儿还没来得及说喜欢你,你就不要芍儿了……” ☆、柳暗花明1 一真道人在知晓白钰成亲的事后,亦是十分震惊,但除了震惊,也没有表达出别的情绪,只叮嘱慕姑娘远道而来,应当好好地为她接风洗尘。 第63页 白钰自然知道,师父是有些话,不方便当着外人的面讲,因此在陪慕月用过晚膳后,他又抽了个空,单独到清虚殿来了。 清虚殿的大门并未关闭,一真正在墙壁边上的书架摸索着,似是在找什么书卷。 白钰叩了叩门,道:“师父。” 一真立即转过身来,慈眉善目:“哦,钰儿,你来了啊……” 显然,他早知道白钰会来找他,因此特意在此等候,并为他留了门。 一真是个年过百岁的老人,但因常年修仙,看起来也只有五六十岁模样。他眉毛鬚髮皆有些苍白,头上仅用一支古朴的木簪,绾了个简单的髮髻,但目光依然敏锐,精神爽朗矍铄,颇有仙风道骨的风姿。 他指了指殿中的两方紫檀木座椅,对白钰道:“坐。” 二人一併坐下,一真随手端起案上的茶杯,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而后盖上茶盖,静默沉思,并没有开口问话的意思。 一旁的白钰低着头,正襟危坐,两手搁在膝盖上微微紧了紧,只得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师父就没什么要问钰儿的吗?” 一真这才好像从沉思中醒悟过来,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案上,淡淡道:“你已决定的事情,旁人也不好过多干涉,为师尊重你的选择。” 话语虽然轻浅,但他的内心实则比这要沉重的多。白钰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他骨骼清奇,世间无人能及,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仙好苗子。 当初将他带回来,他便对他寄予了厚望,也一直是以最严厉的方式,来教导训练他,只盼着将来某日,他大道得成,自己便好将这占了百余年的掌门之位传给他,去过些闲云野鹤的自在日子。这些白钰也都是明白的。 可是现在,他放弃大道选择成婚,便是与这掌门之位彻底无缘。万宗派素来以无情道为道宗教义,更是立下了掌门之人不得成婚的规矩,先祖遗训不可破,即便自己有心偏袒,却也是无能为力了。 白钰也深感辜负了师父对自己的期望,只能尽量安慰道:“其实,白途师弟刻苦自持、兢兢业业,比我更适合这掌门之位。” 他口中的白途,是新辈门生中排行第二的弟子。他虽称之为师弟,但其实白途比他还要年长一些,只是入门时间较晚,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 正是因为先天不足,白途修炼起来比旁人要更加刻苦用功,处事也是十分沉着冷静,无论江湖门中,都是好评一片,只不过有白钰在前,被盖住不少风头罢了。 除却白钰,若要从门中另选继承人,白途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这些就先不提了吧。”一真无奈地说道,而后转首望他,“钰儿你此次回来,除了带慕姑娘来见为师,应当也还有别的事情吧?”在白日会面的时候,他就感觉那二人慾言又止的,似是有一些话还没有说。 白钰直白道:“师父既然问到了,那钰儿也就不隐瞒了。钰儿想问师父,可否知道一种名为天葵草的仙草?” 听到天葵草三个字,一真眸中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惊异:“钰儿为何有此一问?” ☆、柳暗花明2 白钰赧然:“实不相瞒,月儿的哥哥危在旦夕,正需要这天葵草医治救命,只是我们已经打探了多处,都没找到天葵草的下落。只知它生长在极寒之地,却不知道这极寒之地又是哪里。我想师父见多识广,可能会有所耳闻。” 一真听罢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浓浓的夜色,怅然道:“钰儿,你可知天道不可违,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人力能尽之事尽力为之,人力不可尽之事也莫要强求。” “钰儿明白。只是师父也从小就教导过我们,要心存怜悯,以扶助天下苍生为己任。钰儿既知道有救助之法,便不能见死不救。” 他说得十分坚定,一真只能重重地哀嘆一声:“钰儿,你什么都好,就是这点最为致命。为情所困,当断不断,是修仙之人的大忌。” 白钰闻言只得垂下头去,不知该如何作答。 “罢了,钰儿若有一天变得狠心决绝、冷漠无情,那也就不是你了……” “师父的意思是?”白钰不由惊喜地抬起了眸。 一真捋了捋白须,不紧不慢道:“这天葵草为师确实知道,只不过它也不是什么人想取就能取的。” 说罢,原本大开的门忽然嘭地一声关上了,其上还被一真加诸了防止窃听的结界,白钰顿时意识到,这天葵草的所在,并不是一个简单地理位置的问题,似乎还关系着十分重要的秘密。 闭门之后,一真仍是没有急于说出天葵草的消息,而是不疾不徐地引导道:“钰儿,你可知在这终年积雪的齐云峰峰顶上,为何只有我万宗派一处气候怡人、四季如春呢?” “这个徒儿自然知道,我派所处之处得天独厚,灵气充沛,并且这灵气又天然形成一道屏障,能将外部的风雪隔断,是以内部的气候与外面很是不同。” 一真贊同地点了点头,继续指引道:“说得不错,确实是因为此地的灵气,那你可又知道这灵气是从何而来呢?” 白钰微微一愣,答道:“不知。” “你再仔细想一想。” 应着他的话,白钰又一番苦思。师父这个时候提到万宗派的灵气,应当不是无缘无故地,难道…… “师父的意思是,万宗派的灵气,与这天葵草有关?” 一真见他终于开窍,略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捋着鬍子,站起身来,缓步而行:“没错,天葵草乃我万宗派的灵气之源,这里的一草一木皆由灵力所养;我万宗派的众多弟子,也是借这里的灵气修行,才能大有所成。可以说,天葵草就是我万宗派的根基之石。” 白钰那清澈如水的瞳眸中满是震惊:“可是徒儿并不曾在派中见过天葵草。” “有的,只不过天葵草并不是藏在门派之中,而是被锁在后山禁地,杀界。” 听到“杀界”这两个字,白钰心中陡然一沉。那是万宗派中任何一名弟子都深谙于心,又深深惶恐的地方。自入派以来,每一名弟子都被教导训诫,有生之年绝不可妄图涉足杀界,否则有去无回。 千年以来,不服训诫,想要私下一探究竟的人屡屡有之,这其中也不乏过往那些修为甚高的惊世奇才,但古往今来,从无一人能成为例外。只要进去了,便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甚至连尸骨在哪儿,也没有人敢去探寻。万宗派的前辈为了警醒后人,还特地在禁地入口处立下一座警世碑,那上面刻着的,全是有去无回之人的名字。 ☆、来自何处1 这后山禁地,是连师父这样的得道高人也不敢进去的地方,像自己这种初初展露头角的仙门新人,又有几分把握能拿回那天葵草呢? “师父,除了后山禁地,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能取到天葵草了吗?”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放弃最后那点微弱的希望。 第64页 然而一真还是果决地摇了摇头,他的面色一下子又更沉重了一些。 一真见他已有了畏惧之意,更是趁热打铁地说道:“钰儿,为师与你说这些,也不是不让你找天葵草,只是希望你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决断。即便你进了杀界真能找到天葵草,若是回不来,也是得不偿失……” 师父的用心良苦,他何尝不知。尽管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却也只能抿了抿嘴唇,低声应道:“师父的好意,徒儿明白……” “那就好。我看今日天色已晚,钰儿你又奔波了一路,还是早些回去……” “师父。”白钰忽然打断了他。 一真道人疑惑道:“还有什么事吗?” “师父,徒儿还有一事,想向师父请教。” “你说。” 白钰站起身来,走至一真面前:“师父,徒儿两月之前,曾与苍冥教的黑鹰护法大战一场,那个时候,就发现自己的丹元之处多了一股奇异的力量。起初这力量并不为徒儿所控,直至近日,它才似乎认徒儿做主,可以任凭徒儿调遣。” 一真不由好奇:“哦?是什么样的力量?” “师父请看。”白钰暗中施力,曾经出现在他额间,如山峦一般的银色法纹又一次显现了出来,闪耀着刺眼的银白色光芒。 谁知一真甫一见到那法纹,竟蓦地跪了下来,白钰惊异,连忙收了法力,伸手将他托起:“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刚刚一真并不是有意要下跪的,而是在银白法纹显现的时候,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威压,让他不由自主地要去下跪。 但这法纹带给他的惊异不止如此,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双眸闪动,口中喃喃地念叨:“天意……这是天意啊……” 白钰越发地奇怪:“师父您说什么?” 一真抬首望了他一眼,而后匆匆奔到正殿之后,从一处暗格里小心地取出一只锦盒,又拿到前头来,兴奋地朝白钰招手道:“钰儿你快过来看看。” 白钰应声走了过去,只见那锦盒之中装着的是一卷书帛,通体发黄,看起来年代已久。 “师父,这是什么?”白钰好奇地问道。 “是归乐真人留下的万宗派秘史手札。” “归乐真人?就是万宗派的创始之人?” 一真道人点了点头,随后铺开那书帛,用手直指字迹最后的图案:“钰儿,你看这是什么?” 白钰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望了过去,眼中不由一惊。这图案的纹路,竟跟他额上的法纹一模一样:“师父,这是怎么回事?” 一真道人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匆匆将那书帛卷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锦盒之中。这手札关乎万宗派立派之前的歷史和秘密使命,只有歷任掌门才有资格翻阅,白钰原本也是有机会,但…… ☆、来自何处2 一真道人犹疑了一阵,但一想到白钰的身份可能与秘史上记载的人有所关联,于是沉下心来,决定还是将所有的事情坦然告知:“这手札上讲述的,是万宗派立派之前的故事。那个时候,天下大乱,妖魔横行,归乐真人为了维护天下安宁,只身一人前往齐云峰,寻找传说中的天葵草,不曾想却在途中遭遇一场雪难,差点命丧于此。 正是这个时候,幸好有一位仙人从此路过,不仅出手救了归乐真人,还带他找到了天葵草的所在之处。仙人感怀归乐真人心系苍生,于是利用天葵草之力,特地为他在这齐云峰上开闢了一方净土,供他在此修行问道、救助苍生、抚育后人。 仙人又念天葵草灵力过于强大,生怕会遭到不轨之徒的利用,于是在外布下了恐怖的杀界,防的就是那些妄图盗窃天葵草之人。 仙人要归乐真人立誓,在他离开之后,不得再向第三人道出他的姓名,并要归乐真人世世代代,以守护天葵草、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否则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仙人随时都有可能收回。 归乐真人感怀仙人恩德,写下此份手札之时,并未记下仙人的名字,但他却绘下了仙人身上的特殊印记,嘱咐后人,如若将来某一天遇到有此印记之人,必要以仙人之礼相待。” 白钰不可思议地听着这一切,眸中泛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师父是说,徒儿我,与手札中的那位仙人,可能有某种联繫?” “不排除这种可能。”一真道人正色道,“钰儿,你可还记得多年之前,我曾派人去追查过你的身世一事?” “徒儿自然记得,在徒儿流落街头之前,一直为一位老乞儿所收养。只是师父在帮徒儿找到那位老乞儿之时,他已经病入膏肓,不久就不药而亡了。可惜那位老乞儿也不知道徒儿家从何方,来自何处。” “话是这样没错,只不过当年为师也从老乞儿口中听闻了一些事情,至今没有告诉你罢了。” 白钰闻之不由心中一紧:“是什么事情?”师父竟要这般瞒着自己…… 一真道人捋了捋鬍鬚,若有所思,似在回忆:“当时那个老乞儿说,你是突然之间某一天,就出现在他休憩的破庙门口的。当年大雪纷纷,数月连绵,上山的道路已经被封住了,整座山上,也就他住的那座庙宇可以容人,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一户人家,又会是谁,特意将你送到这破庙门口的呢?” 白钰略加思索:“会不会是原本就在山里的某个人?他若不想被人发现,躲在某处也是有可能的。” 一真摇了摇头:“我刚刚说了,整座山上,也就只有那座破庙可以容人,躲在别处,是会冻死人的。这个且不说,还有其他难以解释的地方。” “什么地方?”白钰立即追问。 一真继续道:“按照常理而言,若是有人将你送到了这里,白雪皑皑,那上面自然也该留有那个人的脚印的。但据老乞儿说,门外的白雪上什么痕迹都没有,就连刻意抹去脚印的痕迹都没有。” “那或许是某个修仙之人?只要懂得御剑之术,这点不难办到。”他随即反驳。 一真肯定地点了点头:“为师也曾这么想过,于是便在暗中查访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仙门世家,上到家主,下到家僕,没有一处遗漏。但与你年纪相仿的孩子,都不曾有过丢失的情况,也不曾听闻,有谁盗过别家孩子……” “怎么会……”白钰忽然觉得一阵眩晕,好像所有的可能性,都被人否认了。 ☆、后山禁地1 “钰儿,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这件事,但你确实不是被人送来的,而是忽然之间凭空出现,或说是从天而降的。”一真语重心长地说道。如今有了银色法纹佐证,更是肯定了他心中的判断。 白钰艰难地揉了揉眉头:“师父莫非要说,钰儿并非被父母狠心抛弃,而是真的无父无母?” “是与不是,都需要你亲自去查证。而你想去的那个地方,或许就有你要找的答案。”一真悠悠地慨嘆,或许之前他还担心钰儿去了那里会有什么不测,但如果这是天意,他并不会逆天而行。 第65页 因为他的话,刚刚从心中落幕的两个字,又一次浮上了心头:杀界…… 翌日清晨,白钰早早地就出了门,临行前还给慕月一个温柔的额间吻。 慕月又睡了会儿才懒懒起床,起床后无事可做,便学起了绣花,想着等孩子出世了,也好给他多纳几双新鞋。 手中的针线刚刚穿引完毕,院中就忽然喧譁的声音。 “小师妹小师妹!你这样使不得,有什么话还是等大师兄回来再说吧!”这个声音慕月认得,是看守院落的弟子。 “闪开,别挡我的道!”是白芍的声音,一听就怒气沖沖,□□味十足。 那弟子似乎没能拦住白芍,一阵琐碎的脚步声后,只闻啪的一声,她这间屋子的房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白芍提着一把剑沖了进来,剑尖直指向她的胸口:“贱人,看我不杀了你!” 慕月一时惊诧,忘了闪躲,那剑眼看还有半尺之距就要刺中她,幸亏后赶到的弟子及时拉住了白芍,缓了这场燃眉之急。 白芍仍是不依不饶,在两名弟子的手下拼命挣扎:“你们快放开我,我今天非杀了这贱人不可!” 一旁的弟子连忙劝说道:“小师妹,你快冷静些!伤了嫂嫂,大师兄是会怪罪的!” 慕月方才虽受了惊吓,但心中一点也不气愤,反而沉着冷静地问道:“芍儿妹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拿剑对着我?” 白芍听后嫌恶地啐了口唾沫:“呸,谁是你妹妹,少在这儿噁心人了。你就是个贱货,瘟神,扫把星!大师兄遇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不仅为你弃了仙途,丢了掌门之位,现在甚至还为了你……为了你闯入了禁地……” 说到此处她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扑朔而下。昨夜白钰去清虚殿的时候,她就偷偷地跟在后面,隐约听到他与师父说,要为慕月的哥哥找天葵草什么的。后面的谈话虽听不到,但她大约也能猜出半分。转眼今日大师兄就进了人人惧怕的后山禁地,不是为了她,还能为了谁…… 她越想越是伤心,恨恨地骂道:“你知道禁地那是什么地方吗?吃人不吐骨头的。只要进去了,从来就没有人能活着出来……你说你为什么要来,你没出现之前,大师兄什么都好好的,你一出现,大师兄连命都要没了……” 听着白芍这一连串的指责,慕月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如踩棉花难以站立。什么弃了仙途,丢了掌门之位,这些他都从未与自己说过。还有那什么禁地…… 明明早上的时候,他还说自己只是出去办事,很快就会回来;明明他还一如往常地对自己微笑;明明他还给了自己一个额外温柔的吻。那个吻…… ☆、后山禁地2 想到此处,慕月忽然不寒而慄。以前的他是不会这样刻意吻别的,现在看来,那个吻倒更像是一场告别的仪式。 “禁地在哪里,快带我过去……”她慌慌张张地说道。 “去什么禁地,你以为你去了就有用吗?还不如我一剑杀了你,让你到黄泉下去与大师兄作伴来得痛快!”白芍仍在叫骂。 拉着她的弟子又将她拽得更紧了些:“小师妹,你别这样,说不定大师兄神功盖世,一时半会儿的就出来了。我们还是先听嫂嫂的,去禁地那边看看吧。” “是啊是啊,小师妹你别冲动。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去找师父想想办法。嫂嫂与这件事没关系,不能杀!”另一名弟子也应和道。 慕月已无心与他们在此纠缠,整个人如失了魂般地迈步出门,抓着围观的弟子就心急道:“快带我去禁地……” 到达禁地外面的时候,此处已经聚集了一大堆围观的弟子。禁地的入口,在桃林掩映的尽头,是一道似门非门的屏障,闪着荧白色的光芒,里面也是白茫茫一片的,什么都看不清晰。 慕月想都未想,就要往里面沖,带她前来的弟子即刻拉住她:“嫂嫂,这禁地闯不得!” 她恍若未闻,只盼着能早点找到白钰,重重地甩开那人的手,就头也不回地闯入屏障中,湮灭了身影。 白芍后脚就到了这里,见她进去,也想往里闯,可是心里又不敢,只得在入口前停下,生气地跺了跺脚。 进了杀界,是纯白苍茫的雪原,一眼无尽,偶有凸起的山丘和零散的枯木,也是被厚重的白雪覆盖得满满。凛冽的寒风唿啸而过,发出诡异而又沉闷的响声,在空旷的雪原上四处飘荡,更显出此处的寂寞荒凉。 方才还身处桃花灼灼的温暖春日中,到了此处,就仿佛一下子堕入了寒冷的冰窖,慕月穿得单薄,只觉得整个人瞬间就被冻僵了,□□的皮肤处,又能感觉到刺骨的疼。 若是在这边待久了,被冻成一座冰人也是有可能,慕月连忙四处张望了一下,感觉哪边有人经过的痕迹,就往哪边追寻而去。 好在这样的痕迹还不少,有或深或浅的脚印,有雪球冰石被打散的碎末,有零星溅落的血迹……这些痕迹还没有被风雪掩埋,一定刚留下不久。是钰郎……在此打斗过。 慕月心中既欣喜又担忧,喜的是,只要痕迹未灭,就说明钰郎还活着;担忧的是,这一路走去,路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多,钰郎他,一定受了很重的伤。 她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跌跌撞撞地朝前追去。好在这一路的危险早已被白钰清理干净,她走得还算顺畅。 在冰天雪地里艰难跋涉了半个时辰,她终于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正与一群雪狼搏斗。 她激动地喊了一声:“钰郎……”开口的声音却很沙哑微弱,风一吹,就轻轻地散了。脚下白雪松软,她一脚没踩实,便整个人忽地朝前一倾,匍匐到地上。 她身子骨本就冻得僵硬,这一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要碎了,许久都使不上一丝力气。 ☆、短暂相会 不……钰郎就在眼前,我不能倒在这里……哪怕註定是死,我也要与他,死在一起…… 拼着这最后一分念力,慕月紧咬着牙关,又一次艰难地爬了起来,向着他所在的方向奔了过去。 “钰郎……”听到这声微弱的唿喊,白钰正挥剑一砍,斩杀了最后一匹雪狼。这雪狼并不是真正的生灵,而是由这杀界之中的雪之精魂所化,一剑噼中,便如爆裂的雪球,散落一地的雪花,重归尘土。 白钰闻声心中陡然一颤,立即转过身来,便见慕月满面惨白,歪歪斜斜地向他走了过来,随时都有可能摔倒的样子。他连忙奔上前去,将她扶住:“月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慕月喘了口气,稍稍平息了一阵,才回应道:“这话该我问钰郎,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到这里来?” 白钰眉头微蹙,面色不由暗沉了一些:“是师父告诉我这里有天葵草,所以我就试着进来找找。这里实在太危险了,又这么冷,你不能留在这里,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第66页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往来时的路看去,然而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话语却蓦然弱了下去。察觉到他的异象,慕月便也回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原本清晰可见的来路,忽然之间就不见了,换成了全然陌生的一番景象。 也就是说,他们即便想回,也回不去了…… 慕月原本就没打算独自一人返回,便也没有顾虑那许多,看到他身上左一道、右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想去触摸,又不敢触摸,只能心疼地说道:“钰郎,你受伤了……” 白钰轻轻握住她不知该安放至何处的手:“不碍事,只是皮肉伤。” 她朝四处张望了下,只见不远处一株枯木下还有几方石头可供休憩,于是指着那边道:“钰郎,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吧,我帮你处理下伤口。” 白钰点了点头,二人便互相扶持着走了过去。 待他坐下后,慕月帮他一一查看了伤口的情况,所幸,真都是皮外伤。可惜她走得太过匆忙,也没带什么药物,而白钰随身的药囊又在打斗的过程中遗失了,若说自己要以血给他治伤,他必然是不会答应的,看来只能简单包扎一下,尽量让伤口不再出血了。 念罢,她轻轻地嘆了口气,伸出手来,想从身上撕下几条碎布作包扎之用。白钰担心她衣不蔽体,会冻得更加厉害,连忙拦住了她:“还是用我的吧。”说罢他随手一扯,便将已经破碎的衣角扯了一大块下来。 慕月又将那衣角分成好几块小些的布条,然后便开始帮他包扎臂上的伤口,一边包扎一边问道:“钰郎,我听芍儿说,你为了我放弃了仙途和掌门之位,是怎么回事?” 白钰微微一怔,知道已经瞒不下去,只得如实回答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们万宗派人修的是无情道,修无情道者是不能成婚的。” 慕月抬眸:“那成婚了会怎样?会被赶出去吗?” “不会,只是以后不能再继续研习更深层次的无情道法,要自己探索有情道罢了。” “那掌门之位呢?” “也是一样,成婚之人不得继任掌门之位,这是先祖以前立下的规矩,师父此前也只是有意将这掌门之位传给我而已。” 他说得倒是轻松,慕月听完却更加气闷了,手上不由加重了些力气,打结时狠狠一抽:“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都不同我商量一下?” 白钰痛得眉间抽搐了几下,却还是笑着说道:“我若与你商量,你不同意,我还能娶到你吗?” 慕月嗔怨地望了他一眼,心中却没那么气了:“钰郎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 白钰但笑不语。 她接着帮他处理下一个伤口,想了想,仍是觉得心中难安:“钰郎,你为我放弃那么多东西,我真怕将来有一天,你回想起来后悔了,会怨我。” “不会。”他轻轻地说道,“我娶你,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早就考虑好的事情。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是比你还重要的。所以娘子只要不抛弃为夫,为夫就绝不会怨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覆上了她的青葱玉指。十指相接的瞬间,似有一道电流忽地从心头穿过,连同他绵软的话语,将整个心房变得酥松一片。 真正是……越来越油嘴滑舌了,也不知是谁教他的。但听了心中亦是十分欢喜…… 情义浓浓间,白钰忽地感觉到,不远处潜藏着一股不明的杀意。他立即按剑出鞘,只剎那间,一只雪白的蜥蜴便从枯木枝头上一跃而下,朝他们扑了过来。 他提剑一挥,正中蜥蜴的腹部,那蜥蜴便瞬间化成了冰凉的粉末,四处铺溅开来。 二人被那粉末迷了眼睛,纷纷提袖遮住面部,待到粉末散尽,放下手来,白钰却发现,枯木之下竟只有他一人,原在身旁的慕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心中一紧,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喊道:“月儿!” 四周空荡,无人应答。 “月儿!”他又继续喊着,迈步向前找去。 雪原辽阔,茫无涯际,他找了大半天,仍是不见慕月的身影,心中越发焦灼。这杀界里危机重重,月儿又无半点灵力,要是遇上了险情该如何是好呢? 焦头烂额间,他忽然瞥见茫茫雪原中,有一座冰雪砌成的院落,那其中隐隐约约还有一道人影。 他未加思索,就急急忙忙地奔了过去,然而在距院落还有十丈远的时候,他又突然放慢了脚步,谨慎了起来。 他原以为,院中之人会是慕月,才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近看之下,才发现那道身影并不是她,而是一位身着冰蓝色羽衣的曼妙女子。 白钰不由将按着剑柄的手,又越发地紧了一些。来此杀界之后,他遇到了无数冰雪化成的魅灵,都是凶极恶极。眼前出现的女子,必然也不会是什么平凡女子,很有可能是雪之精魄所化,而且能凝成人形,灵力必然不低。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冰雪筑成的篱笆墙外,刻意隐蔽了气息,想要查看得更清楚些。只见那女子背对着他,正在一口井前打水,是流动的水。打完之后,又拿起水瓢从桶中舀了一些,自己轻轻饮了一口。 此处寂灭荒凉,忽有人烟出现,本是十分可疑,但他找不到慕月亦是十分心焦,思虑了一下,还是转到正门之前,轻轻叩了下门扉,礼貌问道:“姑娘,打扰一下,请问你有见过一位身穿浅绿色衣裳,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路过此处吗?” ☆、雪中奇缘 那女子闻声转过身来,似是受了惊吓,手中的水瓢蓦然坠地,口中喃喃念出两个字,但具体是哪两个字,白钰没有听得清晰。 她肤色莹白,眸光如水,额间缀着三点冰蓝色的花瓣,看上去十分清丽雅致,别有韵味。黑色髮髻之上,亦是用冰蓝色花朵装饰了一层,与她的蓝色羽衣遥遥相称,恍如梦中的仙子般,清新脱俗、熠熠生辉。 明明是第一次相见,白钰却莫名觉得,这样的容貌似有几分熟悉…… 那女子怔怔地立在原处,痴望着他,白钰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于是抱歉地唤了声“姑娘”,然后又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这时那女子才缓过神来,淡然地回了两个字:“不曾。” 白钰略感失望,对她抱拳一揖:“还是谢谢姑娘的指点了,那在下就不叨扰了,就此离去。”说罢转身欲走,谁知那女子忽又唤住了他:“公子。” 白钰回过身来:“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只见那女子端着如云长袖,款款迈步,向他走来:“公子此次前来,可是为了找寻天葵草?” 白钰微微一怔:“姑娘如何知道?” 女子温婉一笑:“来到此处之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天葵草,所以并不难猜。” 白钰见她深居此处,又对天葵草如此熟悉,说不定会知道天葵草的下落,便直白地问道:“那姑娘可知天葵草生长在何处?” 第67页 “自然知道。”女子答得爽快,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天葵草本就是由我所种,而我,就是天葵草的守护人,天葵仙子。” 因为她的一句话,白钰惊得睁大了眼眶,而后才意识到仙凡有别,立马抱歉地说道:“晚辈愚钝,竟不识仙子身份,还望仙子恕罪。” 说着就要弯下膝盖,俯首跪拜,天葵仙子连忙托住他:“你,不必拜我。”而后淡然转身,向着院中的小冰屋走去:“想要天葵草,就随我来吧。” 原本,身处在如此诡异的杀界之中,他应该时时警醒的。眼前之人,虽自称仙子,但也有可能是魅灵所化;她说的话,或许全是假话;她让自己跟过去,也许只是一个陷阱。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她的所言所语竟分毫没有怀疑,就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 走至冰屋之前,天葵仙子单手一推,冰雪雕筑的两扇门扉就缓缓张开了,里面的场景与寻常的屋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在双脚踏入门槛的那一刻,眼前就豁然一片光亮,有清凉的微风迎面扑来。 白钰一时没有适应,举起手来挡住眼睛,稍待片刻之后,才发现这是潜藏在冰屋中的另一方天地,一片广袤宽阔而又生机盎然的大地。 这里的天空无比湛蓝,蓝得像是铺满璀璨的宝石,层层叠叠的浮云从空中飘荡而过,有如碧海之中扬起的千帆。春风吹拂,万草飘摇,但那草叶却不是寻常的翠绿色,而是与仙子羽衣一样澄澈清透的冰蓝色。 白钰修道数年,在幻境中见过的奇景也不在少数,但还是被眼前明净绚丽的景象惊到了。 “这是什么地方?”他好奇地问道。 “是我的府邸。”仙子淡然回答。 “那这些就是天葵草吗?”他望着脚下成片成片,没过小腿肚的冰蓝色草丛。 “不算,这些还只是未成型的幼草。” “幼草?” 天葵仙子点了点头,领着他继续向前,边走边道:“这些幼草灵力微弱,与成型的天葵草相差甚远,所以即便取走,也没有什么大的效用。而成型的天葵草,是需要这些幼草来供养的,每十万株幼草,可以结出一株成型的天葵草。”说完她忽地顿住了脚步,指了指下方:“就是这里。” 白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那边还是一片草丛,与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区别。 天葵仙子俯下身去,小心地拨开重重叠叠的叶子,直至泥土初露,终于在草叶的根部看到了一朵幽然绽放的花朵。 那花朵的形状,与葵花极为相似,只不过体型上要比葵花小很多,不足一掌,通体冰蓝,如冰晶凝结而成,散发着纯净柔和的淡蓝色光芒。 天葵仙子将手抚在花上,似在与它交谈,片刻之后,那花朵微微一弯,有如点头,而后自动从草根上脱离,旋转着落入她的掌中。 天葵仙子托着花朵,站起身来,将它转交给白钰:“这就是天葵草了。” 白钰好奇地打量着手心的花朵,心道:原来天葵草不是一株草,而是一朵花…… “这天葵草,在神界虽算不得什么要紧的宝物,但对世间众人来说,它还是弥足珍贵的。”天葵仙子忽然说道,“它拥有极强的灵力,可以帮助修道之人提升修为,仅需一株,便能让普通的修士突破障碍,问鼎道法巅峰; 即便不是修仙者,食之用之,也可延年益寿,青春常驻;对于更低阶一些的生灵,诸如鸡犬牛羊,让其起死回生也是有可能。所以公子拿回这天葵草,应当妥善保管,谨慎用之,万不能让不法之人将它窃走,否则天下势必又将引起一场祸乱。” 白钰闻之惊诧,他还以为天葵草仅能提升少数修为,或作治病之用,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既然天葵草如此重要,那仙子为什么还这么轻易地就给了我呢?”他疑惑地问道。 天葵仙子定定地望着他,眸中清晰地映着他的面容,喃喃道:“因为……那个人是你。” 白钰更是不解地望着她。 恍然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天葵仙子连忙收回了眼神,转向了另一侧:“公子此行来到杀界,也不单是为了天葵草,而是更想知道自己是谁,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世上,对吧?” 白钰被她的话惊得心神震盪:“仙子能够看穿我的心思?” 天葵仙子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那笑中却带着几分苦涩:“也只是现在能罢了。”若你还是从前的你,我又如何能看得懂…… “那仙子知道,我要到哪里,才能寻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吗?”白钰不免有些激动,如果是仙子的话,说不定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我这里就有。”天葵仙子坦然答道,“但是……你确定自己真的做好接收答案的准备了吗?” 她目光澄澈地望着他,仿佛是一双无形的手,想要探入他的心底:“那个答案,也许并不那么美好,也许会让你痛苦,觉得难以承受,即便如此,你也还是十分坚定地,想要知道答案吗?” 因为她的层层追问,白钰微微一愣。如果是知之不如不知的答案,自己还会想要吗?知道了会痛苦,可是不知道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呢?比起惶惶不可终日地活着,确定地面对往来因果,无论好坏,总要让人更安心一些吧。 “我接受,无论怎样的结果,我都接受。”他确定地回答。 听到这样的答案,天葵仙子垂下眸来,静默了片刻。许久,才像是下了决定:“好,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你的记忆封印里。我会为你,解开封印。”说罢,她便伸出手来,缓缓探入了他的额间。 ☆、阴差阳错 尘封的记忆像逆流的时光,一串接着一串地倒退回脑海里。他终于忆起与天葵仙子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是千年之前,三界结界松动,妖族魔族趁机入侵人界,妄图在这里占地为王,各分一杯羹。整个人族大地,硝烟瀰漫、战火不断,人族百姓死的死,伤的伤,状况十分惨重。 他察觉到异象,重新加固了结界,再到人界巡视,途经齐云峰之时,见到一人倒在风雪之中,已被白雪掩盖了半个身子,一时怜悯,便顺手救下了他。 此人名为归乐,是修仙界的一名散人,无门无派,修为也不高。问他为何在此,那人说道,自妖族魔族入侵人界之后,仙门中人就自发地结成同盟,首当其冲地与他们抗争。无奈妖魔过于强势,诸大世家的主力精英已被屠戮殆尽,剩下的都是些老幼残弱,实在难成气候。 仙门凋敝,就意味着妖魔的铁骑可以在人族大地上肆意横行,受苦的全是黎明百姓。如此下去,人族危矣。所以归乐才会冒死前来齐云峰,求取传说中的天葵草,希望能借天葵草之力,重振仙门,对抗妖魔,好将这些蛮横的入侵者全都驱逐回去。 当时他周转来到人界,亦是为了这些事情。只是身为神界中人,他不能亲手干扰三界的秩序,否则有违天地法度。但若能扶持一位像归乐这般心系苍生之人,由他带领群雄奋起抗争,亦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所以他当即决定助归乐一臂之力,带他找到想要的天葵草。 第68页 来到雪原中的冰雪小屋时,他将归乐留在外面,独自一人闯了进来。对他来说,要找到一株已经开花的天葵草并不困难,他俯下身来,正欲摘取,忽有几道凌厉的气息向他袭了过来。他微微侧身,三片冰蓝色草叶即从他身边擦了过去,未能伤及他的分毫。 “什么人,胆敢私闯我天葵仙子的府邸!”随着一道严厉的喝问,一个身着冰蓝色羽衣的女子随即在半空中现出身来。 他举目望去,只一眼,就断出来人是中等仙位身份,虽为仙人,但她身上却被一股戾气缠绕,应是练功过勐,急于求成,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势。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中等仙位,是没有资格进入神界的,所以天葵仙子从未见过他,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还不待他回话,她便再次发动叶片,朝他攻了过来。 他双手背在身后,又是轻松一避,道:“修炼之时切勿急躁,否则经脉逆流,乱力攻心,适得其反。” 天葵仙子此时哪里听得他说教,怒斥道:“废话少说!出手!” 又一记飞叶缠绕朝他卷了过来,他再一避,道:“你打不过我。” 天葵仙子被他傲然的姿态激怒了,冷声道:“打不打得过,也要试了再说!” 这一次,她云袖一甩,整个人朝他飞了过来。他巧妙一闪,随即来到她的身后,趁她不备之时,在她嵴背上连击三掌。 天葵仙子被这掌力冲到了远方,跌落到地上,喉头一甜,即吐出一口乌黑的鲜血。这口乌血吐出之后,环绕在她周身的戾气顿时消散,她的思维也瞬间就清明了起来。 原来,他这三掌,并不是要伤她,而是替她打通了全身的经络,阻止了她进一步入魔的趋势。但没想到的是,这三掌,不仅疏通了她的脉络,更是一下子助她突破了晋升的极限。 原本明净湛蓝的天空霎时变得乌云重重、雷声轰动,飞升之劫眼见就要来临。 中仙晋级上仙,需受住七道天雷的轰击,才能真正地脱胎换骨,飞升上仙;若是受不住,在中途自我折陨,神魂俱灭也是有可能。可偏偏,她刚经受了全身经脉重组,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天葵仙子惶恐地望着天空,整个人不知所措,惊得动也不敢动。 乌黑的天空中忽然闪起一片光亮,第一道天雷凌厉而下,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以为自己在劫难逃。谁知等了半晌,这天雷也未曾落到她身上,好奇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是一袭青衣,罩在她的头顶,替她承受了此次的冲击。 那人冷静卓然,气度不凡,承受了这道天雷,竟是面色未改。可他,偏偏是自己刚刚诸番挑衅,也不肯出手相对,而后,又给了自己三掌的那个人。 天葵仙子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眸光闪闪,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眼第二道、第三道天雷应声而下,他又将身体前倾了些,将她护得紧紧的。天雷落到他身上之时,他也只是眉宇微微皱了皱,哼都没有哼一声。 直到七道天雷悉数落尽,乌云散去,他才整理了下仪容,直起身来。此时纵使天葵仙子见识再少,也能猜出此人尊位必在神级之上。她连忙换了个姿势,双膝并跪,俯首叩拜,胆颤道:“小仙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神君大驾光临。敢问神君该如何尊称?” “上尧。”他淡淡地答了两个字。 上尧……居然是上尧神君!天葵仙子心中勐然一颤,伏在地上的双手都止不住发抖。 上尧神君是负责天地司法的神君,其神位由神主亲自加持,地位并不在天帝、天后之下。自己一上来竟就将这么重要的人物得罪了,只怕是天火焚身、万箭穿心,也难以逃脱身上的罪责了。 但上尧神君显然没有追究此事的意思,亦没有主动让她起来,只淡淡地吩咐道:“你既已晋升上仙之位,即日起,就去天宫找司职星君谋份差使吧。” “是。”天葵仙子低头应道。 原本,他二人的一面之缘就到此为止。但在他走远两步后,天葵仙子还是鼓起勇气唤道:“神君请留步!” 他回过身来,疑惑地望着她。 天葵仙子被他淡漠的眼神望得有几分害怕,但还是紧了紧手指,说出心中所想:“神君……可否,让天葵拜入神君座下?” “为何?” 天葵仙子连忙解释道:“神君助天葵渡劫飞升,是为大恩。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天葵法力低微,虽做不了什么大事,但是端茶倒水、清扫院落还是做的来的。只求神君能给天葵一次机会,让天葵侍候左右,还了这份恩情。”说罢,以额抵地,重重一拜。 上尧神君微微思虑了下。刚好前些日子他将贴身侍奉的女官遣走了,正缺一个人照顾,于是便答应道:“也好,那你就随我一道回天宫吧。” “天葵谢神君恩典!”天葵仙子感激地拜道。 ☆、冷面神君 来到神界之后,天葵仙子先由上尧神君领着,到司职星君那里登记了下名册,而后便随他一同返回居住的神府。 上尧神君的神府坐落在神界东南,一片梨花掩映、仙雾缭绕的地方。占地千余亩,白色围墙,青灰瓦片,远远望去,气势恢宏,简单低调中又透露出一些高雅奢华。 走至正门之前,门头之上是用篆书雕刻的“断念宫”三个字。 断念宫……天葵仙子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只觉得这个名字还真够清冷的。然而走进神府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清冷。偌大的宫殿里,除了她和神君,竟然再没有第三人了。 天葵仙子心中好奇,又不敢多问,直至第二日出门领取清扫用具的时候,才向身旁一位面目和善的宫娥打探了一番。 那宫娥见她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轻笑道:“妹妹你是新来的吧?”随眼瞥了下她腰间的玉穗,又惊讶道:“妹妹你是断念宫的人?” 天葵仙子点了点头。 那宫娥立马一副惋惜的神色:“真不知该说你是福还是祸。” 天葵仙子疑惑:“姐姐何出此言?” 许是考虑到私下妄议神君是重罪,那宫娥左右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又将她拉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才敢说道:“你知道这九重天上最最无情之人当属谁吗?”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没将话一次说完,不待天葵仙子回应,她又脱口道:“就是你家主子上尧神君!” 天葵仙子不解,吞吐道:“如何……无情?”在她心里,上尧神君是为她挡下七道天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算是无情? 那宫娥继续说道:“上尧神君还有一个外号,叫冷面神君。一是说他断案执法,不问身份地位,通通一视同仁。哪怕就是天帝天后犯了错,他也照罚不误。二是说他对待身边之人亦是十分冷漠无情。你不是问断念宫中为什么没有人吗?那是因为里面的宫娥,全都被他赶走了!” 天葵仙子惊讶:“为何要赶走,是犯了什么大错吗?” 第69页 “都是些无名无分的小辈,能犯什么大错。再说即便是犯错,还能到人人都犯错的地步吗?”宫娥不屑地说道。 “那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因为上尧神君本身!”那宫娥看起来有几分激动,“你想啊,上尧神君生得如此风姿卓绝,地位又那么崇高,虽说性子清冷了些,但这也正是他的迷人之处呀。与这样的人朝暮相处、日夜相对,有几个女子能按捺得住自己的心思,不倾羡爱慕的? 可是这样的心思一旦被上尧神君察觉,那就等于是犯了大罪,通通遣走,绝无二话!虽然那些被遣走的宫娥后来的去处也不错,可是失去了与心爱之人相处的机会,却是比任何惩罚都要来得严重的。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上尧神君就是这样子,自己不会对他人动情,也不许他人对自己动情。对爱慕自己的人如此冷漠决绝,你说不叫无情叫什么? 所以这数千年来,在上尧神君身旁伺候的女官,从来就没有一个做足百年的。司职星君为他换女官都换得头疼了。我劝妹妹你啊,也还是收了这份心思,早做打算,免得到时候被上尧神君赶出去,丢人又丢心……” 天葵仙子谢过宫娥之后,便默默地回了断念宫。宫娥所言虽然骇人,好在她想跟随神君,只是为了报恩,并没有存其他心思。即便如此,她也还是默默地给自己定下了“三绝不”的规矩,即“绝不多看、绝不多想、绝不多问”,至少是在神君面前。 或许是她处处谨小慎微,绝不会流露出一丝爱慕的情绪,又将断念宫中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上尧神君对她也是十分满意。这一待,她便在断念宫中待了有五百年。 上尧神君性情清冷,不爱与人说话,所以如非必要,他们二人也不会多加交谈。但即便如此,二人相处起来仍是有很多默契。 比如上尧神君午休之后总要到书房看上一两个时辰的书卷,她便会在神君进书房之前为他点好清新怡人的薰香,再泡上一壶自己研制的云露花雨茶,等候他的到来; 又比如她有时也会为一些烦心琐事困扰,露出倦怠之色,上尧神君察觉了,便会为她施以清心咒,帮她驱除不好的妄念。 所以无论旁人如何说,在她心里,也绝不会将无情二字与上尧神君挂钩的。直至那一日的来临。 那本也是十分寻常的一日,她照例为上尧神君点好香、泡好茶,跪在书案一旁静候。上尧神君作息很是严谨,所以未待片刻,他便准时到这书房中来了。 她挪步上前,为他倒了一杯刚刚泡好的热茶,放至他手边。上尧神君捡起茶杯,轻轻饮了两口,随手翻了几张书页:“葵儿,你来这断念宫中,有多久时间了?” 天葵仙子微微一怔,随后恭谨答道:“回神君的话,有五百年两月又四天了。” “那也是蛮久了。”上尧神君轻轻嘆了一声,清浅的目光并未从书卷上离开。 天葵仙子未再作声。神君不问,她便不答。绝不多说一个无用的字眼来扰乱神君的心神,也是她这些年来严格恪守的标准。 “这么多年,只让你做这些粗使杂役,委屈你了。”上尧神君忽然说道。 天葵仙子闻之一颤,连忙解释道:“葵儿不觉得委屈,能够侍奉神君左右,是葵儿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上尧神君并未因她的话有所动容,仍是淡淡地说道:“以你现在的资歷,只做个侍奉女官不合适了。我已与司职星君说过,赐你干坤宫守护女官一职。明日起,你就搬出断念宫,到干坤宫上任去吧。” 她第一反应:神君这是要赶我走……连忙慌慌张张地唤道:“神君……” 可惜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上尧神君就打断了她:“好了,此事已经定下,就无须多论了。” 上尧神君的旨意,一锤定音,她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默默接受。只是她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惹得神君不如意了。 若说是喜欢么?确实是喜欢,只不过这样的心思她已经潜藏了好几百年,神君都未曾察觉,没有道理一夕之间就被他看穿了。 可她哪里知道,上尧神君遣她离开,并没有那许多复杂的原因,而是正如他字面上的意思,觉得一直让她做个侍奉女官,太委屈她了。 将她派往干坤宫,是因为那里仍是他的管辖范围,而且里面安置的是天地至宝干坤眼,作为干坤眼的守护女官,自然是要被人高看许多的。 ☆、关键证人 天葵仙子从断念宫搬出之后,起初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直至有一日他忽然想喝她亲手泡的云露花雨茶,便习惯性地唤了声:“葵儿。” 书房幽静,无人回应。 他未在意,又唤了声:“葵儿。” 等了半晌,还是没有人应答。 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葵儿早在好几日前就被自己派往干坤宫去了,看来有必要让司职星君给他重新安排一个侍奉女官过来了。虽然这样想着,但添置新女官的事也一直没有落实。 干坤宫也是他的司属,所以隔三差五的,他总要到此巡视一番,因此他与天葵仙子也还是常常有见面的机会。但往来对话无非是“今日状况如何?”“回神君的话,今日一切安好。”诸如此类的问答。 今日在问过同样的问话之后,他在天葵仙子面前稍稍驻足了片刻,略微沉思,而后转头道:“葵儿,你有空的时候,还是来断念宫里,再为我泡上几壶云露花雨茶吧。” 天葵仙子听后内心惊喜不已,但面上仍是只平静地答了一个字:“是。” 如此相安无事地又过了近四百年,转眼又是一年一度的天宫朝会。 今年的天宫朝会与往年也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多了一些新鲜的面孔,一些老人们便开始倚老卖老,一些神官又开始炫耀自己新得的法器,一些小仙们聚在一起八卦四海八荒内的奇事要闻。 除了,天帝霄陌被如来佛祖请去西天参佛,将三日后的朝会盛事转交给他主理。 原本只要按照固定章程,每日例行出席,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可谁知他主理事务还不足两日,干坤宫的干坤眼就莫名丢失了。 他立即着令手下多名将士紧急调查此事,未费多久功夫,便查探到丢失的干坤眼,被妖界神女碧落私藏在客房之中。 但仅凭此据,他觉得还不足以给碧落定罪,加上碧落也一直否认自己偷盗神器一事,所以他便想着还是继续追查一番,等找到确凿的证据了,再做决断。 正在此时,天葵仙子忽然找上门来了,说是神器丢失那晚,她有亲眼看到碧落鬼鬼祟祟地潜入干坤宫,于是就跟了过去想要一探究竟。 谁知道那碧落诡计多端,竟用迷障将她迷晕了。待她醒来之后,匆匆忙忙返回干坤宫中查看,干坤眼就已经丢失不见了。因此,她断定盗取神器之人,就是碧落无疑。 前有物证在房,后有人证指认,而且以他对葵儿的了解和信任,她是绝无可能说些谎话来诓骗自己的,所以他便依照天庭律法,亲自给碧落定了罪。 第70页 那碧落也是要强,从头至尾都不肯承认自己的罪行,即便是天雷碎骨、烈焰焚身,也未能让她屈服分毫。 在最后一日实施魂飞魄散刑罚之前,他又一次问她:“你可认罪?” 碧落被人架在惩戒架上,髮丝散乱,头颅低垂,已是奄奄一息。但她还是咬了咬牙,决绝地说道:“我自问从未做过鸡鸣狗盗之事,为何要认罪?” 听到这样的话,他难免有些气闷,冷声回道:“嘴硬!”古往今来,在他手下伏法之人,还从没有死到临头,仍不肯认罪之人。 碧落吃力地抬起头来,嘴角微勾,却是带着一丝轻蔑:“上尧神君,碧落想问一句,自神君执掌司法以来,是否就真的从未错判过?” “不曾错过。”他答得坦然。 “那倘若错判了又当如何?” 他被她问得一滞,凝视了她片刻,应道:“倘若错判,我愿自弃神位,堕入凡尘,生生世世饱受轮迴之苦。” 听闻此言,碧落莞尔一笑:“好,还请神君谨记今日所言,碧落亦死而无憾。” 话语刚落,一位仙官走到他身旁,悄声道:“神君,执法时辰已到。” 他微微颔首,往前迈了两步,走到她的正对面。左手负后,右手发力,银白的光芒出现在掌间,他抬起手来,将手心抵至她的额间。 闪耀的银白光芒中,她的身体寸寸消亡,化成零零碎碎的尘埃,四处飘散,一点一点地回归苍穹。 自此之后,那个名为碧落的女人,那个曾经风华绝代的妖界神女,在他的手下彻底湮灭,再无轮迴转世的可能。 碧落作为盗窃重犯,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天葵仙子作为看守神器的女官,亦有失职之过,但念她主动揭发罪犯有功,功过相抵,最后也只是革去了她守护女官一职。 因她是戴罪之身,别的宫里都不愿给她安排新的职位,上尧神君只好又将她带回了断念宫中。 起初日子还是像四百年前那样平平常常地过,但越到后来,上尧神君越是察觉出不同。原本一丝不苟的天葵仙子,会常常将他的书卷放错位置,对他吩咐的话也偶有遗忘,就连她最拿手的云露花雨茶,今日泡出来也是淡而无味的。 上尧神君没有提醒她,她便也察觉不到似的,整日低头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天葵仙子又在一旁微微发怔,上尧神君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葵儿,你近来可是有什么心事?” 天葵仙子闻声回过神来,连忙道:“没有。” “那你是对我有所不满?” “葵儿岂敢,葵儿对神君没有任何不满。” 上尧神君凝视了她片刻,没有继续追问,转而道:“葵儿你过来。” 此时天葵仙子正跪在书案的对面,要她过来的意思即是到自己这一边。天葵仙子听了后,朝他挪了挪,与他仍是有一段距离。 “再过来一点。”他又一次命令道。 天葵仙子迫不得已,只好与他更近了些。 随后他便伸出手来,并作剑指,想要探入她的太阳穴间。天葵仙子一惊,连忙挥开他的手:“神君不要!” 这个动作,是他施展清心咒时的动作,她再熟悉不过。可是清心咒一旦运转,盘旋在她心中的妄念是可以被驱除,但同样也会被施咒的他窥探得一清二楚! 以往与天葵仙子相处之时,她从未做出如此失态之举,他立即察觉出有一些异样,沉声问道:“葵儿,你有事瞒着我?” 天葵仙子惊慌失措地望着他,不敢言语,不敢动弹,甚至忘了该为刚刚的失态之举道歉。 上尧神君金色的瞳眸不由又更清冷了些,隐隐带着些逼迫的意味:“何事?” ☆、悔不当初 天葵仙子很清楚,此事只要被上尧神君觉察到,自己就再无辩驳的余地。即便自己闭口不言,神君也有办法知道他想要的答案。 在他的再三威压之下,她终是一下子扑到地上,俯首叩拜,瑟瑟发抖地哭诉道:“神君,神君恕罪……葵儿,葵儿不是有意要诬陷碧落神女的,葵儿就是太害怕了…… 天后座前女官绮伶说,看守神器失职,是要被剔除仙骨,贬入凡间的……但只要我能指证是碧落盗取了神器,她就可以让天后娘娘出面替我求情,好让神君,宽恕我的失职之过……葵儿,葵儿也是不想以后再也看不到神君,才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些日子,葵儿总能梦到碧落神女,梦到她卡着我的脖子,一遍遍地问我为什么要诬陷她……葵儿好害怕,也好后悔……一定是碧落神女心有不甘,找葵儿报仇来了……” 天葵仙子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字字句句,全是悔恨之意。 上尧神君看得心痛不已,听得更是心痛不已。他没想到,碧落湮灭那日与自己说过的话,竟是一语成谶。从未错判过的他,也有错判的一日。怪只怪,自己太过看重葵儿,轻信了她的话…… 倘若还能弥补,知错就改,便也罢了。可是碧落已经从他手中消散,再也没有復活的可能。那本是一条无辜的生命,可他却亲手杀了她…… “葵儿,你煳涂啊……”他沉痛地嘆道,而后一甩衣袖,站起身来,出了书房,也出了断念宫。 自此之后,再没人见过上尧神君,只知道天枢台上,昭示着上尧神君神君之位的那盏长明灯灭了。后来天葵仙子发了疯似的找过他,甚至到冥界查看了轮迴簿,可是上面也没有关于神君的任何记载。 再后来,她就默默地回到了齐云峰上,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想着未来的某一天,也许他们会在这里再次遇见吧…… 随着记忆的一点点回归,白钰额上的银色法纹越渐清晰了起来,瞳眸也变成了淡淡的金黄色,透着一种淡漠疏离之感。 与之一同归来的,还有那种心痛欲绝、悔不当初的感觉。他不忍地用手扶住眉心,悲伤道:“葵儿,你为何要让我想起这些事情……” 天葵仙子当即跪下,泪水潸潸:“神君,这一切都是葵儿的错,你要怪就怪葵儿,要罚也罚葵儿,只求神君,不要再惩罚你自己了……” 在那只雪蜥蜴被击碎后,慕月就被飘散的粉末带到了另一处幻境。她一路喊着“钰郎”,一路张望找寻,只期望能再次看见那道青色的身影。 忽而一阵冷风灌入口中,她被呛得低下头来,勐地咳嗽了几下。再抬头,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不远处的枯木下,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面上不由一怔,而后又惊又喜地跑了过去:“肃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见她跑到自己跟前,肃漠然的眸子微微移动了一下,没有回话。 “肃叔叔,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汲雪啊,一百年前在浮霖岛,跟你一起玩耍的那个小女孩。”慕月兴奋地与他说道,“不过我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你认不出来,也很正常呢。” 第71页 原本她以为自己这么说了,肃叔叔就会想起自己来,但他依旧冷冷地,一个字都没有回覆她。 这时她才察觉出他与以前有些不同。以前的肃叔叔,是和睦的,亲善的,看着她的眼光都柔得要出水的。可是现在的他,却是冷漠的,严肃的,浑身带着一种萧瑟肃杀的气息,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肃叔叔你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她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惧意,这样的肃叔叔,太奇怪了…… “肃叔叔,叫得可还真是亲热呢。”一串妖娆而又讽刺的声音忽然响起,被肃挡着的树干后,转出了一位陌生的女子。她一身淡粉色紧身羽衣,袖摆长而宽阔,层层叠叠,手中还执着挂有铃铛的棕色长鞭。 望着蓦然出现的面孔,慕月谨慎地问道:“你是谁?” 绮伶上前两步,暧昧地趴到肃的肩上,用手轻轻地撩拨他的髮丝:“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面前的这个人是谁。” “他不就是肃叔叔吗……” 绮伶邪魅一笑:“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你的肃叔叔,不过他也同样是你的哥哥慕云海,以及你的灵宠祈愿呢……”说罢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阴邪得让人嵴背发凉,直冒冷汗。 此前她在京华城,用特殊的禁制降服了肃,将他带回了天宫。这些日子以来,天后不仅将他身上的封印又加固了几层,让他再难脱逃,还用法力探查了他这百余年的记忆。 因此,肃在逃亡期间,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她们都一清二楚。也正因为如此,她们才知晓,原来碧落还私藏了自己与天帝的孽种在这世上。天后气到几乎发狂,随即下令要她和肃来了结这罪恶的孽障,务必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慕月被她说得莫名:“你这话什么意思?” 绮伶继续向前,一边审视着她,一边绕着她打转:“就是说呢,你的肃叔叔有一种本事,想变成谁,就能变成谁。不过前提是,他要变的那个人,得死了才行。” 这最后一句,她是特意附到慕月耳边说的,温热的气息扑到耳朵上,像无数只地狱里伸出的鬼手,撩拨得人毛骨悚然、心神难安。 死了……她莫非是要说,哥哥已经死了? “不单如此,你的肃叔叔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找的杀你全族的仇人。”绮伶继续说道,“想当初可是你和碧落亲手将他救了回去,你还日日给他送药,带他去后山玩耍,将他当成是最好的朋友,可他反手就杀了你们南蛟一族,杀了你全部的亲人,这是不是就叫做养虎为患、自作自受呢?”她笑意吟吟地望着她,言语之中尽是讽刺。 慕月被她的话震得伫在原地,不能动弹,脑中似有什么在嗡嗡作响,理不清楚。 “杀我南蛟一族的,不是血影魔尊吗?”她弱弱地问道。 “血影魔尊?关他什么事,难道他当时也在浮霖岛上吗?”绮伶有些意外这样的问话,稍稍思虑过后,她就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我明白了,我道肃的法力高强,怎么还会留了你这么条漏网之鱼呢,看来都是那什么血影魔尊坏的好事!” 这无心的一句斥责,有如一把无形的利剑,深深地穿透到她的身体里,比之前任何一句挑衅的话语都来得诛心。慕月脸色霎时惨白如雪,眸中漆黑一片,双手都止不住颤抖。 ☆、置之死地 如果眼前之人所言为真,杀害南蛟一族的是肃叔叔而不是血影,那么血影又是谁,当日为什么来到浮霖岛上,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她面前?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那日出现在浮霖岛上的,应当至少有两波人,一波是害她全族的兇手,另一波,则是救了她,带她出浮霖岛之人。 当时她看到血影,是在众人倒下之后,而且也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并未不曾亲眼看到他伤人的样子。只不过他是那日她唯一见到的陌生脸孔,就理所当然地将他认作是杀人兇手。如今有人证明他不是,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 “你有想过要去找那位恩人吗?” “你是欠我的,所以要用一辈子来还,知道么?” 他曾说过的话突如其来地闯入脑海中,尤其是后面那句,当时她醉得迷迷煳煳,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如今回想起来,越是觉得萦绕在耳,真真切切…… 怎么会……慕月脚下踉跄,忍不住向后倒退了两步。 如果他真的是那位恩人,那之前在龙幽潭的时候,他又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来?真的只是为了自己体内的那颗绛水灵珠吗? 慕月越想越乱,越想越怕,可又不敢完全肯定,于是只能求助地看向肃:“肃叔叔,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肃的反应与先前一样,仍是对她的话无动于衷,倒是一旁的绮伶替他答话了:“你不用问了,问了他也不会回答的。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要你死得明明白白,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他之前多看重你,待你有多好,只要我一声令下,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绝无二话。而你,永远也别想走进他的心!” 说罢她奸邪狂妄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脸色又陡然阴沉了下来,眼中杀机毕现:“肃,动手吧,杀了她!”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肃的右手中忽然凝出一把黑色的长剑,剑身之上,是肆意翻腾的黑色气焰。 肃不声不响地向前逼近了两步,慕月就本能地向后倒退了两步:“肃叔叔,不要……” 而后有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快跑!”求生的意志令她忽然转身,一刻不待地向着远处跑去。然而还未跑出几步,绮伶的追魂鞭就缠上了她的腰身,禁锢住她的身体,黑色的利剑紧接着到达她的后背,刺入她的身体,径直地穿透到胸前。 那一剎那,巨大的痛楚让她全身发麻,再也迈不动半分步子。窒息的感觉过后,她一点一点地低下头来,望着胸口的那把黑剑,许多许多的情感忽然之间涌上心头,化成眼中薄薄的泪水…… 她不相信,肃叔叔当真是如此无情之人;她不相信,哥哥已与她天人永隔;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儿还未出世就要随同她一起死去; 她不愿意,自己至死也没找到钰郎,与见上他最后一面;她不愿意,来不及问何青玄,问他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心里还有这么多不甘心的地方,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她真的一点也不想死啊,现在一点也不想死…… 身上的追魂鞭一松,她的身子不稳地晃荡了几下。片刻后,胸口那把黑剑也毫不留情地抽了出来。与胸中空空荡荡的□□一样,整个身子也是忽然一空,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光了,她重重地跪跌在地上,然而还是难以支撑,最终侧着身子倒了下来。 她看到肃叔叔和那个女人走到了自己面前,那个女人在恣意地笑着,可她却听不到她的笑声;肃叔叔抬起脚来,重重地踢了她一下,踢得她仰面朝天,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看到天空是死气沉沉的苍白色,那苍白色的背景里,肃叔叔又一次举起那把黑剑,朝她刺来,然后眼前一晃,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第72页 肃高高地举着那把黑剑,还想多刺几回,正待有所动作,忽有一股杀意迎面扑来,他便立即调换了剑刃的方向,换成了格挡的姿势。 顷刻的时间,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只巨大的火球蓦地出现这片空间里,与他的黑色剑身相撞,逼得他一路向后掠去。火球的气焰与黑色的剑气互相交缠,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响。 肃紧皱着眉头,使出全部的力气与火球相抗,却还是被那火球推出了好几丈远,在平整的雪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雪痕。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绮伶大惊地喝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火球冲着她的方向逼了过来,她连忙足下轻点,以倒退的姿势向后飞去,被火球追得远离了慕月身边。 两道人影在慕月身旁现出身来,一金一白,都是紧张匆忙的神色。 他们跟着慕月从石峰镇一路追到齐云峰,却因万宗派中阵法众多、不容易藏匿而守在山下,直至今日让凰印私下过来打探,才知道慕月已闯入了杀界之中。凰印将此事告知何青玄后,二人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不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玄,你在这儿守着,我去对付那两个杂碎!”凰印转头对何青玄道,见他颔首,便一刻不待地朝那二人沖了过去。 凰印走后,何青玄也立即蹲下身来,抱起慕月,心焦地唤道:“雪儿,雪儿!” 唤了好几遍,她都没有反应,他将手放到她颈间探了一下,已经没有脉搏了,但好在身体还是温热的,应该也是刚刚倒下不久。 他记得肃之前说过,雪儿的体内除了绛水灵珠,还有一道封印血脉的涅盘之印。只要在她的血液凝固之前解开那道封印,就还有救活她的机会。现在还来得及。 他未多想,便立即用手附上她的胸口,将体内的魔力快速地灌输到那封印之中。缔结涅盘之印,需要耗费强大的元神,同样解开涅盘之印,也要消耗巨大的法力。他体内的魔力本就不多了,此时强制输送,自身的生命也在以更快的速度流逝。 他与凰印之间,有生死契关联,因此他身体的状况,凰印也能感觉得到。察觉到他正在过度使用魔力,凰印惊惶回过头来,焦躁地朝他大吼:“玄,你在做什么!快住手!你这么滥用魔力会死的!” 战况焦灼,根本容不得他分神。他的话音刚刚落下,绮伶的追魂鞭和肃的剑气就追击而至,他不得不又回过头来,用尽全力去抵挡。 一波攻势收尾,他再一次朝玄看去,见他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不禁怒嚷道:“停下来!我让你停下来你听到没有!”此时他的眼眶中,已布满愤怒的血丝。 ☆、涅槃重生 他本想回过身去阻止何青玄,但绮伶和肃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万分恼怒之下,他狂躁地嘶吼一声,唤出了自己的本命武器悲天战戟,想要速战速决。 金色战戟一出,他整个人立即陷入了狂躁状态。红色的髮丝簇簇立起,金色的瞳眸转眼变成嗜血的暗红色,浑身上下都被燃烧的烈焰包围着,表情兇狠而狰狞。 他狂啸一声,举起悲天战戟朝绮伶狠狠噼去,绮伶见势甩出追魂鞭,想把悲天战戟紧紧缠住,谁知那悲天战戟竟无往不利,瞬间将她的追魂鞭噼成了万段碎片。 追魂鞭也是神界中有名的神器之一,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就被人给毁了。绮伶大叫着:“我的追魂鞭!”,悲天战戟的气刃就已朝她头顶噼去。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肃忽然携着那柄黑剑,出现在绮伶面前,挡住了悲天战戟的攻势。但狂躁状态的凰印无比强大,原本他们还能打个平手,此时肃已经被他压得半跪到地上,只剩下一点灵力还能勉力支撑。 绮伶见肃状况不妙,立即出手拍到他的背上,将自己的灵力灌入他的体内,想要与他一同抵挡。两边的势力都不容小觑,但只听铮的一声,肃的黑色长剑忽然断了,虽然那原本就不是什么实体剑刃,还是硬生生地被噼成了两段。 悲天战戟顺着肃的上半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滚热的血液顿时四溅而出。凰印执着战戟正欲乘胜追击,忽然之间,似有琴弦铮的一声灌入脑中,他与玄的那份维繫断了…… 生死契自动解除了……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凰印蓦地顿下手来,面上还保持着愤怒的神色,肌肉却因为过度震惊、悲伤而变得僵硬不已,整张脸非常难看。 趁着他收手的功夫,绮伶连忙扶着受伤的肃,低声道:“我们走!”,而后便带着他灰熘熘地跑了。 凰印想转而又不敢转地回过头来,整个动作一顿一顿的,变得十分吃力漫长,而后他就看见了,在慕月身边倒下的那袭白衣。 “玄!”他嘶吼着闪到何青玄身边,声音低沉喑哑,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千万岁。他重重地跪了下来,颤抖着抱起他的身子,将他搁在自己的腿上。 “玄,我一直让你住手,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他又怒又恨地叫骂着,双唇因为过度悲愤止不住抖动,眼眶红红一片,布满鲜红的血丝,“这个女人真的就这么重要么!重要到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连这最后的一点时间都不肯陪我! 你要知道,这三百多年的时间,是我给你的!你最该补偿的人是我!我没让你死,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我原本睡得好好的,可以无忧无虑地睡上一辈子,你为什么要解开那道封印,为什么要来惊扰我! 你让我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这数万年的孤独和寂寞,你要我如何忍受……”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整个身子都止不住在颤抖,眼眶之中,似有泪珠,悬而未落。 忽有一只纤细的手攀了过来,他勐地将玄往怀中一护,怒吼道:“别碰他!” 那只手停顿了一下,而后一道轻细而又略略清淡的女声响起:“你不想救他了么?” 因为这句话,凰印勐地转过头来,只见慕月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但那个人又不是她,因为她身上的气息十分陌生,与原先的完全不同。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就有一种清冷淡雅的气质弥散开来,还有她的瞳眸,也不再是灿如星空的黑色,而是清透深邃的紫色,多了几分妖冶。 “你有办法救他?”凰印的声音稍稍弱了几分。 那女子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凰印才又将护着的何青玄放了回来。 慕月将手放至何青玄额上,催动法力,将涣散到空气里,以及残留在他体内的元神唤了出来,重新结成了一颗完整的,散发着殷红色光芒的珠子。 她手一翻转,那颗珠子自然而然地托到她手中,清冷道:“带他去极地寒川,用绝冥寒冰封住他的肉身,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带着他的元神去找你。” 这是毋庸置疑的指令。凰印虽不知这女子是谁,但对她说的话却有一种莫名的信服感,而且此时此刻,或许也只有她有办法救玄了…… 第73页 念罢,凰印朝她点了点头,而后抱着何青玄的身子,站起身来,消失在茫茫无际的雪原里。 慕月将那明珠托在掌心,凝视了半晌,而后暗自嘆了口气,心道:血影,谢谢你。等到一切恩怨了结之后,我自当把雪儿还给你。 她五指一合,将那明珠收了起来,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此时又有两道身影出现在雪原之中,是前来寻找慕月的白钰和天葵仙子。 慕月淡淡地看了来人一眼,泠然道:“上尧神君来得刚好,我正有事要托你帮忙。” 白钰怔怔地望了那女子半晌,一时间悲喜难辨,最后道了两个字:“碧落……” 神界的天宫之中,天帝霄陌正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处理公务。忽然座下小官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跑得太快乌纱帽都差点掉了,连忙用手扶了扶,一到天帝面前就赶紧扑跪到地上,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全是欣喜:“启、启禀天帝,上尧神君在外求见!” “上尧回来了!”天帝丢下手中的金雕毛笔,站起身来,激动道,“快快有请!” 一见上尧神君入门,他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拍了拍他的手臂:“上尧,之前看到天枢台的长明灯亮了,我就知道你归位了。等啊等的,终于把你给等回来了。你说说你这些年都跑哪儿去了?让天宫的人一顿好找……” 说着说着他便把目光移向了上尧神君身旁的那位女子,面容看着有几分面生,但她身上的气息却分外熟悉。渐渐地他的声音矮了下去,而后喉头哽咽了一下,眸光开始颤抖,那是死灰復燃的一种激动。 “碧落,是你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难以置信地问道。 碧落朝他微微一笑,莞尔道:“霄陌,我回来了。” 碧落神女要上尧神君帮忙的事,就是生擒了逃跑的肃和绮伶二人,从他们口中,完整地还原了天后的所有罪行,才名正言顺地找天帝来了。 原来天后不止指使了诬陷碧落、谋害南蛟一族一案,这么多年来,她还利用肃暗杀了诸多自己看不顺眼或是与其政见相左之人,甚至千年之前的结界松动也是她刻意为之。她故意制造三界混乱,使得三界之中怨气弥生,再以这些怨气为食,以此巩固自己的修为。 多条罪状罗列,纵然她有再高的法力和地位,也难逃天地律法的谴责。天帝联合上尧神君与之大战了一场,最终将她收入封神鼎,镇压在天地极北无妄山下,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露水姻缘 天后的事情处理完毕后,碧落与上尧神君就未见过面了。按理说,她现在占着的是慕月的身子,应该早点将身体还给女儿的。但是慕月的元神因为肃的剑气受了重伤,自她觉醒后,就自动陷入了沉眠状态。如要恢復,还得耗上好长一段时间,所以她才决定,先用女儿的身子,将腹中的孩儿安安稳稳地生下来,然后再去履行她该做的事。 天帝特意为她在天宫中辟了一处安静的院落,供她休养安胎。这一日,她正坐在园中沐浴天光,忽有婢女前来通传,说是上尧神君在外求见,她轻轻嘆息一声,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此时据上一次相见已经隔了好几个月时间,她的腹部也大了很多。见上尧神君走近,她扶着木椅、托着腰身想要起身行礼,上尧神君见状连忙伸出手来,似是想将她按回去,但最后也只将手停在胸前:“不必多礼。” 她朝上尧神君微微颔首,重新坐定,问道:“上尧神君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上尧神君盯着她凸起的腹部,沉默了片刻,而后从袖中掏出一张摺叠的纸,递给她:“我是来送这个的。” 接过那张白纸,铺展开来,毫无意外的,纸张的最前头,写的是“和离书”三个字。后面的内容不用看,她也知道写的是些什么了。都道天宫之中上尧神君最是无情,也确实是无情。虽然她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嘆息。 因她占着女儿的身子,所以女儿的记忆她全都拥有。想当初他们结缘之时,山盟海誓,矢志不渝,是何等震撼人心;如今一朝身份变了,曾经的许诺皆为泡影,如何能叫人不寒心…… 许是怕她多想,不待她说些什么,上尧神君就先一步解释道:“我与慕月,是阴差阳错的一段露水姻缘。如今我已归位,二人身份有别,你当知道我们已再无可能。” 碧落轻轻吐了口气,将和离书收起,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和离书我就先替雪儿收下了,等她甦醒之时,该解释的我也会与她解释。雪儿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也必然不会再纠缠神君的,这点还请神君放心。” 听闻此话,上尧神君清淡的瞳眸中似是闪过一道痛意,转瞬即逝,沉默了半晌,嘆道:“其实,最好的方式,还是让她忘了我。” 碧落微怔,转念想了想,忘记确实是最不会痛的选择:“我明白了。一切定会如神君所愿的。” “多谢神女。” 后来他二人也未再交谈什么,上尧神君便告辞离去了。天帝霄陌过来之时,正看到上尧神君离去的背影,心中好奇,问碧落道:“上尧怎么过来了?他都与你说了些什么?” 碧落轻描淡写:“没什么,只是多日不见前来探望一下。” 天帝未再深究,抓起碧落的手,小心地捏在手中,恋恋不捨道:“碧落,你当真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就要离朕而去吗?” 碧落莞尔:“总不能一直占着女儿的身子……” “朕可以再为你找一具新的……”天帝急急说道。 碧落摇了摇头:“我已经是逝去之人,强留在这世上,有违天地之理。你是天帝,更不能为我做出违背天地法则的事情来。再说,我还欠血影一条命,理当是要还的。血影是女儿心中挚爱,我不能眼看着他就这么死去,你知道的,这世上只有我能救他,只有我的元神加上女儿的血脉天赋,才能救他。” 天帝静默了片刻,只能无奈道:“朕知道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朕也不好再强留。那这些日子,就让朕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一刻吧。” “嗯。”碧落点了点头。 十月怀胎,碧落借慕月的身子诞下一女,一直没有取名。休养一段时日后,她便抱着孩子,在人界梨花峰上找到了上尧神君,将手中的孩儿交给了他。 她道:“神君曾说过,最好的方式,是让雪儿忘了你。但这个孩子,留下的都是与你相关的记忆,如果留在身边,时间长了,难保她不会想起。所以今日我将孩儿交给神君,希望日后能由你将她抚养长大,毕竟你也曾答应过,会做这孩子的父亲。” 上尧神君没有拒绝,只淡淡地问到:“可有取过姓名?” 碧落答道:“未曾。” 上尧神君微微思索,一个名字已然浮上心头——念月,白念月。 第74页 一百余年后,慕月与何青玄一起回到了妖界,接掌了慕远山留给他们的济世堂,并且育有一子,取名何元祺。 今日是元祺的百岁诞辰,青羽带着凰印、江然,特地从魔界赶来为他庆生。元祺最喜欢的,就是这位青羽叔叔了,所以自打他来了后,就一直黏在他身边上蹿下跳,又亲又抱,玩得好不欢脱。 凰印平时最是孤傲清冷,也不善于同孩童打交道。但此时还是看得心痒痒,矜持了许久,特意弯了个自认为满意的微笑,拍了拍手,对元祺道:“元祺,过来,给凰印伯伯抱抱!” 元祺闻声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瞬间被他那僵硬奇怪的表情吓到了,嫌恶道:“不要,凰印伯伯好可怕!”说罢又黏到青羽身上去了。 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了身子,凰印的脸色瞬间暗沉得厉害,嘴角尴尬地抽了抽。可怕,他居然被一个百岁孩童说可怕,到底哪里可怕了…… 这狼狈的一幕恰好被走出正堂的何青玄看到了,他立即轻笑道:“凰印,叫你平时不要总板着一张脸,这下被元祺讨厌了吧?” 凰印仍是不服气:“你有本事,你来!” 何青玄嘴角微勾,露出自信的笑容。这有何难,他自己的儿子,自己还搞不定吗?于是他便也向元祺走去,蹲下身来,温柔道:“元祺,到爹爹这边来,给爹爹抱一抱~” 元祺闻声回过头去,瞅了瞅他,又瞅了瞅青羽,如此反覆了好几回,似在精心比较,最后还是坚定地扑到青羽怀中:“不要,元祺只要青羽叔叔!” 凰印立即开怀地笑出声来,讥讽道:“玄,你看你也没比我好多少嘛……” 何青玄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心想这个儿子也实在不给当爹的面子了。但见他这么喜欢青羽,忽而心生一计,满脸堆笑地哄骗道:“元祺,既然你这么喜欢青羽叔叔,那今晚你就跟青羽叔叔一起睡好不好?” 元祺懵懂无知地回过头来:“为什么?” 见他没有立即否决,何青玄脸上笑意更甚:“你不是最喜欢听故事么?青羽叔叔很会讲故事,跟他一起睡,你可以听到许多新鲜好玩的故事。” 这个诱惑听起来蛮大,元祺嘟着小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还是果断拒绝道:“不要,娘亲也会讲故事,元祺就要跟娘亲一起睡!” 何青玄似是被打击到了,脸色暗沉了好一阵,而后还是不气馁,继续诱骗道:“元祺,听爹爹的话,青羽叔叔好不容易来一趟妖界,也最想你陪着他一起睡了。是不是嗯,青羽?”说着还暗中瞟了青羽一眼,那眼神带着些许胁迫的意味。 青羽背后一寒,只能无奈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元祺就听爹爹的话,今晚同我一起睡吧。元祺想听什么样的故事,叔叔都可以跟你讲。叔叔这边还有可多好玩的东西了,只要你答应跟叔叔一起睡,叔叔就通通送给你!” 元祺看着他们俩这么一唱一和的,小眼珠骨碌骨碌地直转,而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问道:“爹爹,你这是要跟元祺抢娘亲么?” 听到这童言无忌的的一句话,凰印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一笑就不能止。心想:有小元祺在,玄混得还真惨…… 青羽也是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何青玄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眼角抽了抽,心中咬牙切齿道:哪里是我在跟你抢娘亲,明明是你在跟我抢娘子好么…… ☆、百转千回(大结局) “你们在聊些什么呢,这么开心?”慕月端着一盘新鲜出锅的萝蔔丸子从厨房中走了出来。她只顾着看向他们那边,没注意前面有一滩水,忽而脚下一滑,“哎呀”惊叫一声,整个人便向着后方倒去,手中的盘子也顺势脱出。 何青玄见状立即闪了过去,揽住她的腰身,转了半圈,将她带回自己怀中:“雪儿小心!” 凰印也在瞬间出手,不过不是向着慕月,而是接过空中飘落的瓷盘,右手刷刷刷几下,就将散落的丸子一个不差地接回盘中,然后瞟了慕月一眼,暗暗骂了句:蠢女人…… 何青玄跟慕月在一边“雪儿你有没有伤到哪里?”“我没事,有你在我怎么会伤到呢?”“那也让我看看。”这般卿卿我我,凰印百无聊赖,瞅了瞅盘中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的萝蔔丸子,忍不住拈起一个尝了尝。 嗯?好像还挺好吃的。 “这蠢女人的手艺还不错……”他无心嘆了句。 吧唧吧唧吃完第一个,忍不住还想吃第二个。他伸出手来又要去拿,冷不防一张不怀好意地笑脸闪到他面前:“你刚刚是不是在骂我?” 凰印愣了一下,略略尴尬:“没有。” “撒谎!我明明有听到。吃着我做的东西还敢骂我,不、许、吃!”慕月故作生气地将盘子抢了过来。 凰印意犹未尽,连忙道:“哎,别这样。”伸手还想多拿几个,慕月左闪右闪,就是不让他拿到。他一着急就开始唤她的名字:“慕月。” 没用。 “慕大夫。” 没用。 “慕神医。” 没用。 “慕女侠!” 没用。 “何夫人!”这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慕月至此终于停下手来,笑着问道:“何事?” 凰印觍着脸,挣扎了许久,才尤不情愿地说道:“那个……我错了,我不该骂你,我道歉!”后面三句语速极快,几乎一带而过。 慕月顿时喜笑颜开:“早这样就好了嘛!吶,给你,吃完厨房还有!”说着将手中的盘子还给了他,然后拍了拍手,欢欢乐乐地找何青玄去了。 待她走后,凰印盯着手中的萝蔔丸子默默地看了好一阵,而后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道:叫你嘴贱,为了几个丸子就把自己给卖了…… 午饭时分,一群人坐在正堂之中,围着一张八仙桌,津津有味地吃着满桌的菜餚。忽而江然开口问道:“慕爷爷去哪儿了?这次来怎么没见到他?” 慕月与何青玄对视了一眼,答:“他外出游医去了。” “游医?都这么大了还出去游医,怎么不在家享享清福呢?”江然不解地问道。 慕月没有再回答,随手夹了一点点米饭塞到口中,却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之前肃离开妖界的时候,曾跟慕远山说过,只要慕云海的肉身不腐,待他回来之时,慕云海就还有再次甦醒的那一天。依爷爷之前的法子,能将肉身保持到一百五十年,就已经是极限,如今这期限也快到了。 爷爷怕肃还没回来,肉身就已烂了,这才外出游医,希望能寻到更多维持肉身不腐的法子。可是只有她跟何青玄知道,无论这肉身存放多久,哪怕就是千年万年,慕云海也不会再醒了,因为肃叔叔,已经彻底回不来了…… 第75页 之前他跟随天后的时候,杀害了太多无辜的人,身上欠下了太多条人命,虽然那并不是他本意,却也不能否认他杀人的事实。上尧神君依法对他判以极刑,所以早在天后被捕之时,他就已经神魂俱陨,了无痕迹了。 只是他们没敢将这个消息告诉慕远山,怕他承受不住。毕竟盼着慕云海醒来,是爷爷活着的最后一份期望了…… 许是感受到她内心的伤痛,坐在她身侧的何青玄暗暗伸出手来,覆住她搁在腿上的手。慕月转过头来,对他莞尔一笑,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 随后她想到许久没见的莲姬,便也问道:“玉容姑娘那边怎样了,近来可有什么消息?” 先前元祺满月的时候,莲姬曾随青羽他们来看望过一次,青玄也将他二人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所以她心中也没什么芥蒂了。但自从那次会面之后,她就再没见过莲姬,听闻她是到各界寻找转世后的沧澜去了,但结果如何,还未可知。 “哎,别提了。”说话的是江然,“玉容姑娘也是苦命。之前她好不容易在魔界中找到了转世的沧澜,还是个出世未久的孩童,那孩子一见她就笑得格外开心,可惜还不及五岁,就死了。 估摸着也是沧澜前世作恶太多,后世轮迴总有诸多报应。一连好几世都是这样,每每见到了,也不能正儿八经地说上几句话,搞得玉容姑娘很是伤心。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沧澜的消息,玉容姑娘就一直在漫无目的地找。直至近日她预感沧澜会在人间出现,便又到人间去等着了。” 这样坎坷曲折的过程听来未免有些伤感。想他二人虽然相伴数年,却因仇恨心生嫌隙,从未享受过□□的甜蜜欢愉。后来好不容易坦诚以对,却又因为阴阳两隔,难以再续前缘。 “玉容姑娘痴心无悔,想必一定能换来好的结果吧。”慕月轻轻慨嘆道。 “希望如此,不然玉容姑娘就实在是太可怜了……”江然亦是重重地嘆息了一声。 午膳过后,收拾完碗筷,元祺又忽然吵着要吃冰糖葫芦,而且只让娘亲陪着去买,别的人一概不要。无奈,慕月只得整理了下仪容,陪他一起出了门。 走到城中路口的时候,慕月忽然发现,种在这里的梨树已经开花了,远远望去,像纯白无暇的云彩,在温暖的阳光下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那般轻盈,那般美好。 春风拂过,吹落几许洁白的花瓣,如翩翩起舞的蝴蝶,吻过她的青丝,落在她的肩头。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举目张望。 那纯净如雪的花朵啊,像是一幅连绵无尽的画卷,映入了她幽深璀璨的瞳眸里,也映入了她心里某处空缺的土地,成为一颗种子,在那里慢慢生根、发芽、滋长、绵延,最后开出一片遗失的美好。 有淡淡的感伤扑面而来,有淡淡的温暖令她怀念,那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怅然若失的遗憾,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她不知道……只知道一百多年前,自己从一场大梦中醒来之后,就是如此。只要看到梨花,就会如此。 然后不知怎的,一滴晶莹的泪珠便从眼角滑落了下来…… “娘亲,你怎么不走了?”元祺见她许久没有动静,不禁好奇地问道。 慕月这才蓦然回过神来,抹去眼角的泪珠,微微一笑道:“没事,就是多看了一眼梨花,我们继续向前走吧。” “嗯嗯!” 她牵着元祺的小手继续向前走去,刚刚迈了两步,忽有一个小女孩从路口蹿了出来,勐地撞到了她的腿上。 “哎哟!”那小女孩被撞力反弹,一下子跌坐到地上。 她惊了一下,连忙伸手将她扶起,紧张地问道:“小姑娘,你要不要紧,有没有哪里撞伤?” 那女孩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惭愧地笑道:“我没事我没事,是我撞到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忽有一道清淡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念月,不要跑那么快。” 女孩闻声立即回头,欢快地朝来人的方向扑了过去:“爹爹~” 慕月直起身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便见一袭清淡缥缈的云烟青衫,出现在温暖柔和的阳光下,出现在簌簌下落的梨花里,清新飘逸得如同神只降世,俊美儒雅得不似凡尘风景。 (正篇完) —————————————————————— 莲姬后记: 人界宣和年间,江南云景城出了风花雪月四公子,皆以才学闻名于世,其中尤以金家二公子金沐阳的画作最为着名,皇族贵胄趋之若鹜,使得他的画作千金难求。 他不爱花草,不爱山水,专画美人。从他笔下的出落的美人,皆是容颜惊世、风姿卓绝,眉目神态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是,这些美人的右眼角处,都会缀上一朵精緻的黑莲。 传闻他在画的,都是梦中所见的同一个女子,只是每每醒来后,他便不记得那女子的样子,除了她眼角处的那朵黑莲。所以他不知日夜地想要描绘出她的模样,却又总觉得,没有哪一幅画,能画出她千万分之一的姿容。 这一日,他与一群年轻子弟正在湖边玩耍,忽闻远处飘来一串悦耳动听的琴音,恍若梦中之曲。他仿佛失了神一般,由着那曲子一路指引,追寻到对岸一处偏僻幽静的凉亭。 凉亭之中,有一女子,黑纱盈身,长发如瀑,一举一动,皆有说不尽的雅致和韵味。 女子听见步伐,琴音即刻停止,而后缓缓抬眸,朝他望了一眼。只一瞬间,便如百花绽放,惊鸿翩飞,一阵喧嚣的繁华后,天地之间忽然静得只剩彼此。 他痴痴地望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要去问候。而后一展摺扇,明媚如光:“姑娘,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