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之降临九疑山》 第1页 [仙侠魔幻] 《山海经之降临九疑山》作者:祝禺【完结】 文案 选取山海经中几个神兽形象开的脑洞文 内容标籤: 因缘邂逅 青梅竹马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殊,卫延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第 1 章 入秋,天气转凉。 大雨接连几日,肆意浇灌着西南地界这座叫胜水的小村庄。 雷声大作,村北有处两亩大的小鱼塘,塘边有一处守塘的草屋。 雨水把田野小径沖刷得泥泞难行,激起一股清纯灼烈的草腥味。 空气沉滞,塘中几尾肥硕的草鱼不时探出头换气。 朦胧雨幕里一个灰色的影子渐渐靠近,站到屋檐下,她摘下湿淋淋草帽和身上披着的塑料油毡布塞进背上的竹篓里,抬手抹了把湿淋淋的脸。 水面倒映出李殊那张晒得黑黢黢的面孔,她对着水面扯了扯嘴角。 回头脱掉胶皮雨鞋,换上窗台边挂着的一双草拖鞋,又去塘水边把雨鞋上底的稀泥巴搓干净,往竹娄里一放,啪嗒啪嗒跑回,推门进屋。 草屋只有九平,角落里有张窄窄的小床,用长条木板和砖头搭的,上面稀稀拉拉铺着些稻草,支开一顶灰扑扑的蚊帐。床边摆着一方矮桌,上面已经积了些水渍。 李殊放下背上的竹娄,弯腰擦干净桌上水渍,发黄的白色蚊帐里隐隐透出些许动静。 李殊假装浑然不知,背过身在竹娄里层层叠叠的油布下伸手掏了掏,竟然掏出一份热腾腾的铁皮饭盒。 似乎想到什么了不起的事,她后退几步,捧着饭盒像捧着什么尚方宝剑,对着蚊帐的方慢吞吞地开口:“蛇精,开饭了。” 窗外陡然飘来一阵大风,蚊帐被吹得猎猎作响。 几丝雨点落到李殊的面上,一条碗口粗的紫皮蟒蛇倏地从蚊帐空隙中刺出,它张开血盆大口,两张嘴的口水像箭一般,隔着老远径直喷到李殊额头。 说时迟那时快,李殊迅速摸出腰上钥匙,勐地往铁皮饭盒上砸下。 铿地一声,蟒蛇像被人下了定身咒似的,身子停在当场,两双红眼珠也不再转动,只有两张嘴尚未合上,口水滴滴答答往下淌个不停。 它怨恨地瞪着李殊,半晌,回音消失殆尽,蟒蛇退回木板床,盘着身子,有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个子,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口比较合适。 其实李殊在同龄人里不算矮,不过面前是个车轮大的蛇精,自己怎么看都是快唾手可得的肥肉。 等它不再闹腾,李殊这才掰开饭盒,玉米面做的糙米饭上竟然卧着两块金黄鲜嫩的红烧兔肉,香味扑鼻。 看见肉,蟒蛇立刻就精神了。 李殊敲了敲饭盒:“给你带的,下次不能咬我了,听见没有?” 不就是上次没给他带饭吃,这小心眼。 委蛇的目光艰难地从肉上挪到李殊黑黑的面皮上,眼神有些可怜巴巴,两颗头微微点了点。 李殊看着它这副谄媚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说呢,虽然这是条山海经的画像上相差无几的委蛇,但它秉性欺软怕硬,贪生怕死,实在没有半点神话中委蛇的风采。 数月前,李德华头七的夜里,李殊睡不着,上山採桑叶,偶然捡到一条粉紫的小蛇。 女孩大多怕蛇,李殊脑迴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这么漂亮的小蛇,毒性肯定不差,说不定可以泡药酒。 塞进背篼时,李殊想得很单纯。 她把蛇养在鱼塘旁的小屋,每日餵点生肉。 突然有一日,李殊去鱼塘,发现圈养粉蛇的竹笼四分五裂地散在地上,由远及近,蚊帐里一条长长的蛇尾巴蜿蜒到自己跟前。 似乎认出李殊,热情地举起蛇尾巴圈出一个爱心。 被一条蛇讨好,李殊的心情十分微妙。 李殊试探着走近几步,见它的确没有恶意,才放下心来,将饭盒放到矮桌上。 只是刚一放下,那蛇便瞄准机会,冲着李殊的手奔来,一口咬住。 李殊来不及反应,短促地叫了一声,拿起饭盒盖子便往桌上敲,蛇吃一堑长一智,立刻缩回去。 她抬起右手,小指上一道深深的血痕,好在没伤骨头。 李殊是见过这蛇咬物什,牙齿尖利得能破开天地。自己这点伤,估计是它在泄愤,并未下力气。 即便如此,十指连心,李殊捂着手,痛得龇牙咧嘴。 “你好样的,下次没肉吃了。” 委蛇的四只红眼珠子齐齐往李殊的方向转动着,似乎在嘲笑她,蛇尾巴举着饭盒吃得欢畅不已。 秋雷滚滚,委蛇呆住,铁皮饭盒咚地摔向木板床,两颗兔肉争前恐后地朝地面滚去。 唯有厌恶雷声这点,它倒是没有作假。 这日沈美芳不在家,沈代杰帮人阉猪去了,李殊才得空偷偷熘出来。 李殊的爹李德华是正儿八经的医科大学毕业生,年少一腔热血去支教。 不料遇到百年难遇的疫灾,乡下医疗手段落后,李德华在这尽情施展才华,赤脚医生一当就是一辈子。 李殊的年纪本该上初三,可是她爹李德华猝然去世,留下一屁股烂帐。 第2页 沈美芳让李殊自己决定,反正姐弟俩只有一个能继续升学。 这话沈美芳没敢跟李嵘说,李嵘是个二愣子,不闹得人尽皆知决不罢休。 李殊愁得一夜没睡。 天一亮走了几里路去学校办了休学,其实应该办退学的——面对虚无缥缈的将来,到底还是存了点念想。 李德华说过,不读书没有将来的。 李殊从竹娄里扒拉出草帽带上,见外头雨小了点,拿起渔网去塘边转了两圈。 回到屋檐下,顺手从吃饱喝足死乞白赖躺再木板床上放空自己的委蛇身下抽出两三根稻草,拧巴拧巴从鱼嘴穿过,打结。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委蛇在床上默默地看着。 李殊分神瞥了眼委蛇身上几个拳头血窟窿,唯恐它突然发狂。 要不是捡到委蛇那时这货受了重伤动弹不得,恐怕自己早就成了对方的盘中餐。 养了它三月有余,它每回见到自己仍然像不认识似的发动攻击。就算是条狗,也会摇尾巴了。 李殊在心底不由嘆气,不知自己收留这货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一旁的委蛇腔不吭声地咽了咽口水,只是两个头同时咽口水,动静便有点大。 “你没吃饱啊?”李殊侧过脸。 被她惊讶地目光扫过,委蛇的两张脸蛋涨得通红,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别过头不再搭理她。 “这鱼是给小嵘补身体的,小嵘马上要中考。”李殊的右手还隐隐作痛,她的口气有些坏,“谁让你咬我来着,白眼狼。” 委蛇鼻子里发出唿唿声。 鱼塘安静,李殊没什么朋友,她想找人说话时就来找委蛇。 偏偏委蛇是条不会说话的蛇。 “谁让你是条蛇精呢,人家白素贞还会变人形呢,你也是蛇,怎么连这点觉悟都没有。” 委蛇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 收拾好东西,李殊拍拍腿起身,去接李嵘回家。 山里天黑得早,李嵘的中学离家少说两小时路程,那孩子为了省两块钱车费,每日往返都走路。 自从村里突然有小孩莫名其妙失踪起,李殊开始警觉。 以往李殊忙农活,又要养蚕又要割猪草,没时间照顾弟弟,特殊情况自然得重视点。 回家时院门大喇喇地敞开着,大门前地里种的黄瓜藤被踏得东倒西歪。 李殊拧着眉头进屋推自行车,沈代杰和一群狐朋狗友坐在堂屋搓麻将,伴随着笑喝怒骂声。 车铃响起,沈代杰头也不抬地朝李殊吼了声:“你死哪去,晚饭也不做,存心要饿死我们啊!” “这你妹啊,”有人搭腔,“长得黑不熘秋的,跟你一点都不像嘛。” 沈代杰冷笑了下:“什么妹妹,拖油瓶一个。” 这个便宜哥哥,李殊是能躲就躲,她蹑手蹑脚走到墙根下推出自行车骑上就走,沈代杰那头喊着“胡了胡了”无暇顾及李殊,这厢李殊已经迳自骑到了盘山公路。 远远地,一个瘦削的身影在黄昏的薄暮里缓缓走来, 李殊按了按车铃,李嵘立即捕捉到她的身影,停下脚步,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脸:“姐!” 李殊调转车头,拍拍后座示意道:“不是让你在学校等我,怎么又自己走了,万一错过怎么办?” 李嵘心不在焉地说:“我都走了百八十遍,哪能迷路呢。” 李殊觉得他和往日不太一样,心里又说不出来。 到家时堂屋到处散落着啤酒盖和花生米壳,那群人已经走了,李殊拿起扫把迅速把堂屋打扫干净,李嵘放下书包去灶间烧火煮饭。 沈代杰从楼上啪嗒啪嗒塔着拖鞋下来,姐弟两人正在忙活,他往地上吐了口痰:“接个人接那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躲在外头……嘿嘿。”不知想到什么,沈代杰猥琐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到李殊微微隆起的胸口。 李嵘脸色一变,蹭地跳起来:“你嘴巴放干净点!” 沈代杰说话,一向无人搭理。见李嵘和自己槓上,沈代杰拿点菸头,还击道:“你念书花得可是老子娘的钱,你老子都没了,你还嘚瑟什么劲?还不如趁早叫你姐嫁人赚点彩礼钱!”边说边推了李嵘一把。 李嵘额头青筋突突跳个不停,他看了眼堂屋埋头扫地的姐姐,想到今日在学校小卖部老闆娘说给姐姐介绍对象的事,心中不由一股无名火起,他姐姐才十五岁! 他跳起来给了沈代杰一拳,沈代杰人高马大,冷不丁挨一记冷拳,立刻还手,李嵘哪里是沈代杰的对手,几下子就被打翻到地。 李殊吓了一跳,往常沈代杰说些不干不净的话,李嵘并不会这么反常,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嵘挣扎着要还手,沈代杰不依不饶追上去。 李殊连忙操起扫把跟上,沈代杰根本不把李殊放在眼里,他弯腰拾起拖鞋利落地甩了李殊一耳光,李殊被打得头偏过去,嘴里尽是铁锈味。 手上的扫把仍然执拗地往沈代杰身上捅,沈代杰不耐烦地甩手,腋下突然传来一阵酸胀,两条胳膊无力地挂下去。 不管沈代杰怎么使劲,胳膊就是抬不起来,他用见鬼一般的眼神瞪着李殊。 李殊看都不看他一眼,扶起李嵘回房间。李德华毕竟是个老中医,李殊自小耳濡目染,找穴道卸关节的本事还是会的。 第3页 她拉开抽屉翻出纱布和消毒水,给李嵘上药。 李嵘一想到沈代杰那张乌七八糟的嘴就气得肺疼:“姐,你跟我一起去婺州市吧。” 今年夏天李嵘即将去婺州实验念高中,他担心自己上学,李殊一个人在家,不定被沈代杰怎么欺负呢。 李殊刚想说话,一开口,嘴角痛得面色抽搐,她贊同李嵘的想法,但身份证和户口本还在沈美芳屋里搁着,得想办法偷出来。只是离了沈美芳,李嵘的学费怎么办,这房子和鱼塘是李德华给姐弟俩留下的,难不成白白便宜了沈家娘俩? “再说吧。” “姐!”李嵘脸色难看。 李殊举起镜子照了照自己发乌的嘴角,拿剩下的棉签蘸着碘酒涂了涂:“还没问你呢,今天怎么回事,吃了炮仗似的,学校有谁欺负你了?” 李嵘支支吾吾半天放不出个屁来,李殊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就让他煳弄过去。 经过沈代杰这一闹,李殊也没兴致再弄什么菜,姐弟俩从橱柜里热了点沈代杰那伙狐朋狗友剩下的菜就着米饭填肚子。 当夜李殊睡得很熟,迷迷煳煳地翻了个身,扑了空,她摸到一片软软的枯叶,心中一沉,睁开眼,眼前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鼻尖飘过一阵浓浓的土腥味。 四下里一片寂静,李殊坐起身茫然四顾,只看到萤火虫在林间星星点点闪烁。她掐了把大腿,不疼——还在梦里呢。 这么想着,李殊爬起来,不由自主朝着光源靠近。 竹林密密匝匝,她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萤火虫看着很近,实际上却像远在天边的星星那样,李殊走了很久也没找到尽头。她扶着竹子喘气。 李殊怀疑是不是碰到鬼打墙,她往左走出十步,又往右走出二十步,再抬头时果不其然又回到原地。听说遇到鬼打墙时不要慌,只要尽情骂娘就得了。 李殊酝酿了一番,气沉丹田,张口便来:“我?%¥#@%》……” 浓雾渐渐消散,一条笔直的小径出现在竹林中。 沿着小径走到尽头,一棵高大的椿树挡住了去路。李殊围着椿树打量,伸手摸了摸树干,树皮凹凸不平,华盖满堂,遮天蔽地,好漂亮一株大树!她在心中感慨,不想树叶突然沙沙抖动起来。 李殊有些迟疑,没颳风啊。 有道羞涩的女声钻入耳中:“谢谢。你也很漂亮呢。” 李殊默了默,她这幅尊容,还从不曾有人夸奖过。想了想,她又把手盖到树干身上,椿树又打摆子似的抖动起来。 李殊心里明明害怕得要跳出来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是你在说话吗?” 女声温柔地说:“我叫大椿。” 大椿,李殊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闪,“你就是庄子写的那株活了三万两千年的大树!”妈耶,见到活的神树啦! 第2章 第 2 章 大椿羞涩地纠正道:“三万两千七百零五年啦。” 李殊:“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大椿:“恩,我有事想请你帮忙。不过……有人来了!” 不等李殊反应,大椿突然伸展开来,长长的浓绿树枝将李殊紧紧裹住,举到半空。李殊差点被勒死过去,地面越来越远,她有些恐高,眯着眼往下瞧,却不禁张大嘴,被眼前的景致惊呆了。 漫天星光温柔包围下,胜水村被包围在峡谷中,变成一个指甲盖大的月牙形。长江在星光下像条银带贯穿全境,山川纵横,城市的上空漂浮着淡淡的彩色光圈。 大椿悄声道:“你快屏气,要是让它察觉到你可就不好了。” 李殊听话地屏住唿吸。 是什么能让一棵大椿害怕得东西是什么?她低下头张望,树脚一株大蟒蛇也盯着她,李殊瞪大眼,这不就是她收留的那条委蛇,它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梦里? 可惜梦里的委蛇似乎完全不认识自己,红眼珠里是陌生的戾气,大椿紧张得树叶打颤。 也许因为在梦里,李殊并不怎么害怕,她盯着委蛇看了许久,只觉得这条委蛇和自己养的那条不太一样,她养的是公的,这条……看它漂亮的脸蛋,怎么看都是雌的。 委蛇绕着树干一路匍匐,大椿挥动枝条打它:“喂,笨蛋,下去,你摸到我的胸部啦!” ……一棵树有什么好摸的?李殊摸摸鼻子。 委蛇被打得满头包,她张嘴发出威胁的丝丝声,盯着李殊露出看猎物的神情。好在大椿长了多年,枝条都有了力气,打起来还是痛得很。 尽管委蛇瞄到了树枝间的李殊,也只能愤愤离去。 大椿如释重负:“幸好来的不是金乌呢!” 李殊纳闷:“金乌是谁?” 大椿捧着枝条发出花痴的笑声:“说了你也不知道,他不喜欢我跟别人讲他。” 李殊无语:“对了,你要我办什么事?” 大椿迅速收起枝条,正色道:“我的脚掉了,你能帮我找回来吗?” “脚?!” 大椿面不改色:“对啊,我的脚。” 如果不是大椿树脑子昏头了,李殊觉得自己大概幻听了。 大椿树察觉到李殊的情绪,细心解释道:“像我们这种活了上万年的神树都会养个脚的,就像人间饭店养个送外卖的一个道理。我的脚是个黄鼠狼精,他的人身是个青年男人,叫梁晃,平日除了给我送送东西,一直待在婺州城东的四季饭店当什么大堂经理。你知道,我真身在这里,脚也不能跑太远。” 第4页 说到这,大椿低声嘟囔了几句,“不过要是那黄鼠狼精能潜心修炼几百年,倒是能练出双日行千里的飞毛腿呢!” 李殊端着下巴:“你的意思是,梁晃失踪了?可我又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风水师,找我能干什么?” “神不能干预人间事。但人类可以,梁晃那只小妖是给人给拿住了。” “拿住了?” 人居然能奈何黄鼠狼精?今晚发生的事超出了李殊的想像,她的脑子有点容量不够。 大椿点头:“可不是,他都一个月没给我送肥料了。小姑娘,你养了条委蛇吧?” 李殊一愣,反问她:“你怎么知道?” 大椿得意洋洋地说:“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见过委蛇却没死,以后必有大福气。何况,隔着老远就闻到你身上的蛇血味,你没把它吃了吧?” 李殊摇头,大椿用枝条轻轻拍拍李殊的头:“这就对了,你收留的那条委蛇和刚才你见的那条可是一对,两条蛇都修了几千年了,吃它折寿。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殊有些为难:“可我要秘密有什么用?” 眼下她最缺的是钱啊。 大椿探听到李殊心里话,很不高兴:“这个秘密可以救你和你弟弟的命!” “等你醒来,拿上我给你的东西去婺州的四季饭店打几个月的工,回头找到梁晃,他会付你一笔钱。” 不等李殊再多说什么,大椿放开裹着李殊的枝条,失重感潮水般席捲全身,李殊尖叫一声,睁开眼时,窗外两只雀鸟正在窗台蹦蹦跳跳。 她抬手擦汗,突然感觉手心攥着什么,摊开一看,竟然是两张车票。 梦中的场景变得虚幻,只记得有个声音一直催她去婺州找一个叫梁晃的人。 门被推开,李嵘端着碗鸡蛋面进屋,担忧地看着李殊:“姐,你烧昏头了,整整睡了三天。” “这么久?” 李殊没有印象,肚子适时地叫了声,她接过鸡蛋面唿唿吃了干净。 李嵘等她吃完面:“姐,上午沈阿姨接到爷爷电话,要接我们去帝都过暑假呢!没想到爷爷一家人居然住在帝都,每天都能到□□看升旗,多幸福啊。对了,姐东西我收拾好了,就等你身体好点就走。” 李殊打了个饱嗝,喝了口水:“哪里冒出来的爷爷,我怎么不知道,爸爸去世前都没见过爷爷来看过。” 李嵘见她不信,把口袋里掏出一张信封,上面的邮戳和地址都在帝都,李嵘抽出信封里的几张毛爷爷:“三千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说着他肩膀一垮:“沈阿姨拿的信,到我手上封条都给拆了。你生病昏睡,沈代杰恶人先告状,说你害他胳膊使不上力,沈阿姨差点叫人把你打醒!要不是附近几个老人拦着,他们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李殊一言不发地喝着水,藏在被窝里手反覆摩挲着两张车票。 “……爷爷既然那么有钱,我们问他借一点让姐姐跟我一起念书吧,以后再还他。总之好好讨好他,我再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李嵘理所应当地摆动着信封。 李殊目光严厉:“这话谁教你说的?” 李嵘被她一吓,脱口而出:“沈,沈阿姨说的,她虽然人坏,但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 “以后不要再提了。”李殊一把抓住李嵘的手,“小嵘,沈美芳往日待你不错,因为你成绩好,她对你有指望,现在知道我们有个有钱的爷爷会怎么样,如果你是沈美芳你会怎么做?本来只是两个拖油瓶,现在是两个含着金钥匙的木偶,换你你会怎么做?” 李嵘结结巴巴地说:“姐,我不提了。” 李殊的话他不是全懂,但他姐总不会比沈美芳待他差。只不过他心想着,自己既然不是穷小子,沈阿姨待他好,他也是要投桃报李的。 沈美芳上楼来,见李殊醒了,笑着上前。她今年才三十出头,身材苗条,模样是村里少见的水灵。 “李殊醒啦。小嵘都说了吧,你爷爷打了好几个电话,催得急,非要我把你们送去过暑假呢。” “沈阿姨。”李殊朝她冷淡地笑了笑。 沈美芳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恨透了李殊的装模作样。 她嫁给李德华无非看上他那张儒雅的相貌,又听说他有个在帝都当官的爹。没想到结婚后李德华半个字也不提过去的事,就像没有爹妈似的。 她嫁过来是要享福的,不是天天守着儿子帮人阉猪赚的几个辛苦钱过日子。 李殊跟她爹李德华长得不像,性子倒是像了十成十。明明心里不乐意透了,面上还带着三分笑,叫人鬼火大。 不过很快,李殊就会跟她那个穷鬼爹一样笑不出来了。想到李殊即将遭遇的事,沈美芳只觉心旷神怡。 她转向李嵘,李嵘让出凳子:“沈阿姨,坐。” 还是小的好拿捏:“你坐着,阿姨就来说一声,还要下楼烧中饭呢。” 半个字不提沈代杰。 李殊觉得奇怪,她不怕自己真到了爷爷跟前把他们做的事情倒出来? 吃过中饭,李殊悄悄熘去鱼塘,那条好吃懒做的委蛇估计养出了点力气,偷吃了塘里草鱼,满屋子的鱼腥味沖得要吐。 第5页 “我要离开一阵子,你不要出来吓人。” 委蛇抬起眼皮,余光从李殊的脸上掠去,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唧,算是回应。 李殊正色道:“我没开玩笑,昨夜我见到了大椿树,”顿了顿,她说,“还有你的相好,当时我就察觉不对,你的相好似乎没开灵智。联想到村里接连几日有小孩失踪,我怀疑她这几日会出来吃人,但愿是我想多了。” 她瞥了眼悄悄竖起耳朵的委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种欺软怕硬的,一看就开了窍,人精似的。我走以后,你就待在鱼塘里别出来。要是被人察觉你在这,管你是不是神兽呢,村里人会把你当成你那个吃人的相好,把你烧了吃掉的,听到没有?” 委蛇似乎联想到以前李殊给自己送的红烧兔肉,耳朵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红眼珠仍然盯着李殊看,李殊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脸。 委蛇立刻扭头,一副嫌弃得不得了的模样。 李殊摸摸自己脸,真是,有那么丑吗,过分了啊。 第3章 第 3 章 面包车载着李家兄妹一路开到镇上公交站台。 开车的是沈美芳的亲戚,姓张的屠夫,一个五菱之光愣是开出飞车的势头。李殊中午没吃多少,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一下车就往厕所跑。把胃里倒了个干净,接点自来水随便沖了嘴,扶墙慢慢出来。 张屠夫蹲在候车室外头台阶上抽菸,菸头猩红,在黄昏中一闪一闪。 李嵘接过李殊手里的行李包,上前扶她:“有没有好过一点?” 李殊幽怨地看他一眼:“你在面下毒了吗?” 李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面是沈阿姨做的,我就煎了个蛋。” 李殊懒得跟他计较这些事,还没发车,她吐得头昏昏沉沉,瘫在候车室的椅子上休息。李嵘伸手摸了摸李殊的额头:“不会又烧起来了吧?” 李殊拍掉他的手:“我看到了啊,你上厕所出来没洗手。” 李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你真是火眼金睛。” 李殊白了他一眼。 李家姐弟毕竟是第一趟出远门,沈美芳让张屠夫把两孩子送到婺州上了火车再回来。 从镇上坐车到婺州市,再换乘火车,一路直达帝都。一路颠簸,梦里醒来平白得了两张车票的事,李殊早就抛到脑后。 只是在李嵘去窗口买票回来,抱怨当天票买不到时,李殊摸摸上衣口袋,适才想起自己手里刚好有一张当天晚上八点去帝都的火车票。 可惜只有一张。 “你先去吧。”李殊把票塞到李嵘手里,“我买明天凌晨的班次。” 李嵘举起车票,对光瞧了瞧,惊讶道:“姐,你从哪里弄来的。” 张屠夫也啧啧道:“那么多人你居然买到票了?” 李殊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去买泡面时听到边上人家说打算换票,花钱跟他买的。” 张屠夫接过茬:“不是假的吧,小姑娘心眼浅,不要给人家骗了。” 看着张屠夫笃定的神色,李殊也有些吃不准。 三个人拿着车票去了趟警务室,出来时张屠夫一直夸李殊运气好,又说找旅客换票的十有九个都被黄牛骗惨了。 即便证明了车票是真的,李嵘还是不肯自己先上车,他想把票让给自己姐姐。李殊怎么劝他都听不进去,还是张屠夫出面,“时间也快到了,你姐姐我待会儿帮她买一张,你还不放心我嘛?” 以往每回过年,李德华都会带李家姐弟去张屠夫那儿称猪肉,两家人也认识。张屠夫的儿子还是李嵘同班同学呢。李嵘想想也是。 李殊把行李给他背上,叮嘱他:“不要一上车就打瞌睡,钱包放在秋衣内侧。” 李嵘一面点头一面进了检票口:“张师傅,就麻烦你照顾一下我姐姐。” 张屠夫笑眯眯地,两道法令纹切割出一口被香菸熏黄的牙齿:“你放心,我们都是老乡!” 李殊站在张屠夫身后的阴影里,看着李嵘的后脑勺逐渐消失在人海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个小时后,这预感变成了现实。 她喝了口张屠夫给得矿泉水,意识便消失了。 厚厚的电工胶布在她嘴上缠了少说有两圈,李殊被捆得浑身上下只有眼皮能动弹,被丢在面包车深处,黑暗中,“老乡”叼着的菸头一闪一闪,面包车一路朝着反方向开去。 李殊被逮到了一处空矿的广场,附近都是拆到一半的楼房,她被人推推搡搡带到一间平房,墙上贴着一张发黄的旧日历,几个日期被红笔画了圈。 “9,19,29。” 只看了一眼,李殊就被人按下头。余光里瞄到角落里几双脚,她稍微侧头,几个同样被捆得扎实的小孩子神色惊恐地瞪着她。 李殊觉得这些孩子眼熟,还想看几眼,脖子上那双大手便死死地卡住,让她动弹不得。 里面出来个老太婆,六十几上下,一双眼精明又浑浊,大手揪着李殊的头髮扯起来,张屠夫的手还没松干净,一上一下的,李殊听到自己脖颈发出嘎达一声。 老太婆靠的很近,牙齿跟八十年没刷过似的,臭得辣眼:“这女的那么丑,沈代杰送过来干嘛?” 第6页 李殊微微后仰,被熏得有点喘不上气。 张屠夫:“我这也没办法,你知道美芳一个人养三个小孩多苦啊。尤其是这个,一点感恩都没有,美芳每回来我那都跟我老婆哭,说自己嫁个死人,小孩还要给她气受。” 老太婆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屠夫:“我怎么听说是人家爷爷找上门,沈美芳不肯放人呢。” 张屠夫嘿嘿笑了两声掩饰尴尬:“美芳要是有这心机早翻身当富太太了,还留在胜水这种小地方喝茶吃粥吗。” 老太婆嫌恶地看一眼李殊,没有接茬。 “小杰这些年也帮了您不少忙,您看?” 心中那团疑窦揭开一角面纱,联繫前后孩子失踪,李殊脑海里有了个隐约的猜测。火气腾腾上冒,她说难怪呢,沈代杰每回给人阉猪回家,都要带一群人回家嘀嘀咕咕好几个小时,敢情是在干这事?合着村里消失的孩子不是给雌委蛇吃了,而是被沈代杰送给这老妖婆卖钱。 沈美芳不担心自己在‘爷爷’面前告黑状,因为她从来没打算让自己离开这胜水。 李殊越想越火大,她一直不爱搭理沈家人,无非是心里清楚沈美芳打的好算盘,不想沈家人居然坏到这种程度。 老太婆也不计较张屠夫的隐瞒,她进屋说了些什么,里间打牌九的男人便停止了说话声。李殊听了一耳朵,那几个打牌像是老太婆的儿子。张屠夫离开后,老太婆让几个儿子把李殊和几个小孩关到长途货车的车厢里。 “最近查的严,当晚就走。” 夜里,几个小孩呜呜咽咽地哭,李殊靠着车厢想李嵘现在到哪里了。 车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外头有人砸了几下车厢:“再鬼哭狼嚎就把你们摔死!” 六七岁的小孩子,哪里听得进话。 车门突然被打开,几道电筒光打到小孩脸上,男人吼道:“谁他妈再给老子哭一声!”许是被他脸上兇悍的刀疤震撼到,全员噤声,有个哭到一半的男孩,细细的喉咙里漏出几声哭腔,立刻被刀疤男捉到。他随手捲起拳头就往男孩身上砸,听到拳头砸到皮肉的碰撞声,李殊浑身一凛,男孩吃不住痛,哭得越来越凶。不过几下,男孩已是进气少出气多。 李殊看得心惊肉跳,悄悄挪到车厢边缘,刀疤男勐地转头看她,李殊瞄准机会跳起来,朝刀疤男撞去,刀疤男就站在车厢边,被她突然一撞膝盖一软,砸了个满怀。 不等刀疤男推开,李殊自己先跳到一旁,讨好的弯起眉眼,不动声色地将男孩挡在自己背后。 刀疤男看清撞自己的人,立刻要发作,前头绕下来一个男人阻止了他:“什么事吵吵嚷嚷,也不怕把警察招来。” 提到警察,刀疤男沉默了下。 男人块头不大,个子却比刀疤男高出半个头,戴着副眼睛,目光落到李殊和她脚边的小男孩身上时就有些变了。 他回身一把拽住刀疤男的衣领:“你把他打死了?” 刀疤男扯了几下,没扯下对方的手,口气也很不好:“他一直在哭,我只好用点手段。” 男人冷笑:“人都弄死了怎么卖,卖器官还要看新不新鲜。” 他抬手便甩了刀疤男两耳光,只两下,刀疤男的脸便肿了,他大着舌头解释:“没死没死,你看这不还有气吗,我有分寸的。” 眼前这人眼中的煞气满溢,活脱脱一个杀人越货的混帐玩意,对待自己同伙都下得了手,自己还不定逃不逃得过,李殊从脚一路麻到头顶。 刀疤男离开的背影有点跛,李殊望了一眼,回头对上眼镜男的目光,不又咽了咽口水。 他似乎才注意到一旁的李殊,李殊嘴巴被贴住,只能发出嗡嗡的声音,他走到李殊面前,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几下功夫,电工胶布便从她嘴上脱落。 刀疤男不满地皱眉,李殊刚要说话,男人一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不要叫,深山老林的,你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我的刀快!” 李殊艰难地点头,男人这才放开水,她咳得眼睛通红:“我就想问,能不能解个手?” 男人打量了她半晌,从车里拿出一个塑胶袋:“上车解决。” 李殊盯着他腰间的那把小刀没有吱声。 也是,跟人贩子谈什么隐私。 李殊认命地拿起塑胶袋进了车厢,那些孩子仍然蜷缩在一块儿,已经睡着了。 李殊把外套垂下来遮住身子,背对他们解完手,把袋子扎紧往草地上一丢。刀疤男拿着绳子重新将她的手脚捆起来。 藉此机会,她迅速将周围环境记在心里。 这个年代,gps定位还没发明出来,中国的通讯行业还是小灵通的天下。李殊这样的穷人别说小灵通了,就是话费也付不起。李殊只有一张电话卡。 张屠夫把她绑走时可是把她身上摸了遍,幸好内衣夹缝的电话卡没被摸走。 说来也奇怪,李殊从来没出过远门,竟然对眼下这条路十分熟悉,她闭上眼使劲回想,只得出一个隐约的结论,怕是在梦里见过。 货车停在高速公路旁的一个服务站点,大约是夜里两点以后,站点没有几个人,许多私家车并排挨在一块,隔着商店黑洞洞的玻璃,里面的游客趴在桌边打瞌睡。 第7页 西南地界多山,站点东面被几座大山环绕包围,山顶有座电塔,电流火花不时在顶端闪动。前方地平线尽头浮动着香港鬼片特有的阴森森的蓝绿色,李殊有种直觉,她大约是离开婺州市区了。 那种荧荧的蓝色,仿佛她在胜水时翻过山头看到的溪流。 但溪流窄小,蓝光也是微弱的,不像这里看到的那么大面积,也许是海吧。 溪边种着几株橘子树,个个都黄澄澄的,皮薄汁甜。 想到这,李殊的肚大作空城计,这一天她总共就吃了碗鸡蛋面,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点想头都提不起了。 胜水有许多山,那时候她总在想,山的那头是什么,小学课本上有篇里根的文,走一步再走一步,翻越山川,就能抵达终点。 可胜水的山实在太多,翻过万重山又被山群拦。 被刀疤男打得奄奄一息的小男孩一直没睡着,紧紧贴着李殊,大抵知道刚才自己为他挺身而出,小小的脑袋压在李殊的胸口。 车子上路了,似乎遇到关卡检查,李殊升起有一丝希冀。但很快这希冀又落空了,人家根本没有打开厢门检查的意思。 说来说去,还是得靠自己啊。 胸口一阵濡湿,她低头,小男孩哭得一鼻涕一把泪,非常噁心。 李殊拧着眉按耐下将他一把推开的冲动,半晌,倾斜肩膀,让他靠得稳当些。 儿时有部动画片叫《小贝流浪记》,小贝玩弹簧床摔到孩子堆里,从此被带到千里之外。它的一生都在寻找回家的路,有一回小贝回到破弹簧床的小家,妈妈,妹妹,一家人终于可以相互依偎,不再分离,在月光下进入甜蜜的梦乡。 森林里的寒风将小贝的美梦像流沙般吹散了,一睁眼,看到的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异乡。 李殊不记得它到底找到家没有,只记得最后一次看,小贝跟着乌龟爷爷爬上山顶,乌龟爷爷说山的背后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但小贝歷经磨难翻过山,只看到山谷和悬崖,宽阔的平原上,太阳冉冉升起。 太阳盛美,殷天蔽日。 但那间有弹簧床的杂物房,才是小贝这一生苦苦寻觅,到不了,也去不了的远方。 第4章 第 4 章 车厢里始终黑黢黢,从前窗偶尔投下的光线里,李殊勉强判断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小孩子没有主心骨,李殊是唯一的大人,以她为中心,他们纷纷靠拢过来。 “姐姐,我想家。” “姐姐,我也想家。” 哭声呜呜咽咽,不敢吵到前面的人。 …… 李殊饿得有些迷煳,她一个个安抚过去,口干舌燥。男孩始终占据着李殊身边的位置,胳膊紧紧缠住李殊,不论谁搭话都有瞪两眼,像个护食的橘猫。 那些孩子似乎都认识男孩,有点怕他。 见李殊睡着了,他们便围着男孩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李殊又醒过来。 她是被人踹醒的。 腰上一阵剧痛,她没忍住倒抽口气,抬眼望去,一团光圈下生着两条腿,腿边的一把小刀像一把挂件,闪着冷冷的光。 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人影才渐渐从光圈里浮现。 是那个眼镜男。 他抬手,一袋塑胶袋砸到李殊脚边。 这人贩子,下手真狠,李殊以为身上被捆着,只好倚着厢门慢慢坐起,突然发现手一松,麻绳早就不知被谁被人解开了。 环顾四周,车厢里只有她和脚边睡得正熟的小男孩。 眼镜男朝李殊点点下颌:“你照顾一下他。” 看样子是眼镜男给自己解的绳子,李殊想追问其他人的下落,但眼下估计她问了对方也不会说,她把话咽回肚子。 “好。” 眼镜男离开。 袋子里有几瓶矿泉水,面包,跌打药,消炎水,棉签,创口贴和纸巾,倒是齐活。李殊实在太饿了,立刻撕开包装袋啃了几个面包。吃得太急,咳了会儿,等气喘匀,她用水沾湿纸巾给男孩擦脸,男孩身上的伤口比想像得多,有些地方皮肉都裂开,一阵浓浓的腥味,像是早就留下的伤口。 眼镜男站在车厢不远的地方抽菸,也不怕她们俩逃了,低头不知想什么。 李殊观察四周,看来已经离开高速,附近是一家砖厂,砂石声隆隆作响,热火朝天。 几个裸着上半身,搭着条毛巾的工人从货车边走过,好奇地看李殊一眼。 这么多天李殊第一次见到人,她差点想冲上去拉住他们救命,自由的曙光唾手可得,只是下一瞬,那些工人竟然转到了眼镜男身旁,几个人说说笑笑,不时指了指李殊。 李殊隐约听到几个字眼:“老婆……儿子……” 他们是一伙的。 这个认知让李殊有些绝望。 黄土地,红砖瓦,连绵不绝的厂房,几乎看不到几棵树,鸟不拉屎。 天色昏黄,不知是被砖厂的烟雾熏得,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硫磺味。平原——这给了李殊一点安慰。这里绝对接近西南省会府城了,就算不是府城也是府城一带的卫星城——周围一座山都没有,十五年来李殊还是第一次见到。 平原意味着电话亭,信号塔。 也不知那帮孩子被转移到哪里,砖厂那么大……李殊拿着蘸着消炎水的棉签给他破相的额头涂,男孩突然醒了,他睁开水润润的大眼看着李殊。 第8页 四目相觑,李殊咳了咳:“我……” 男孩眨眨眼:“姐姐,你好黑呀。” 我谢谢你哦。 夜里不显,白天一看这孩子真是长得干净体面,而且十分诚实。 李殊默默下了点力气,男孩立刻疼得眼泪汪汪:“痛……姐姐你生气了?” 眼镜男朝这边看了一眼,李殊立刻捂住孩子的嘴笑了笑,天色有些暗,男人略带寒意的目光有些渗人。 李殊压低声音:“别让坏人听见。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男孩不明所以:“我不饿。早吃过了。” 李殊诧异:“什么时候?” 男孩皱皱鼻子:“你睡得死猪一样的时候。”他在屁股后摸了摸,掏出一块压得瘪瘪的小蛋糕,心疼地说:“哎呀,不能吃了。” 李殊看看自己手里平平无奇的面包,没有吭声。好浪费啊死小孩。 死小孩问:“姐姐叫什么名字?” “李殊。特殊的殊。你呢?” 小孩眨眨眼:“我叫小邺。” 眼镜男朝他们走了过来,李殊神色戒备,他却绕过自己抱起男孩,男孩明显地抗拒了一下,眼镜男姿态强硬。 李殊站起来,脱口而出:“你要带他去哪?” 眼镜男不理她,绕到车门前,铃声响起,他拿出小灵通接电话,没有看李殊这边。 李殊心急如焚,看不到前面的状况,又不敢正面跟眼镜男硬槓。她在沈代杰那里能吃两耳光,在眼镜男手底下,估计一耳光就归西了。 他抱走小邺干嘛,这货该不会是个变态吧。李殊扒着车门,探头探脑,突然脚下一空,摔到地上。 她视力好,一眼看到不远处白墙上红色油漆刷着踏实工作,平安回家的字样。下面是xx政府xx区字样。 眼镜男把小邺放在跟前,似乎跟电话里吵了起来。 这时正是砖厂开工的时候,路上没有行人,李殊突然有种冲动,要是她现在逃跑,一刻不停地逃跑说不定也能找到派出所,找人把自己送回婺州。对了,她弟弟还在帝都等她,她还答应帮大椿树找脚呢,还有很多事要做,现在逃跑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咽了咽口水,胸口激动地发烫。 只要跳下车,就能回到正常的世界里。至于那些被送走的小孩……李殊心绪难宁,她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必管别人,就这样吧,等她逃出去,会救他们的—— 她跨出脚慢慢缩回来,何必呢,她问自己。 再睁眼时,男孩小小的身影在她面前投下一枚暗影,月亮不知何时升起来了。 他转身笑问:“姐姐怎么不走了?” 他天真烂漫,却令人毛骨悚然。 看着小邺牵着眼镜男的手,李殊突然福至心灵。 她怎么没往这方面想过呢,眼镜男处处护着男孩,甚至让她帮忙处理伤口,一个拐来的小孩用得着那么精心呵护? 眼镜男朝她目光望去,脸色沉沉,这次连着李殊的眼睛也蒙起来。 车子辗转停在一条巷子口,男孩在李殊耳边断断续续地劝他陪自己玩,不要乱跑,外面很危险。 李殊眼睛被蒙起来,嘴巴没有,他们大概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并不担心她叫嚷。 “我不可能一辈子陪你玩。” “姐姐放心,他们不会把你卖掉的,”小邺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会保护你,你是我的玩具。” “那些孩子是你引过去的吗?” 孩子对孩子的戒备心不强。 “我们在幼儿园一起玩。”男孩很坦白,“他们没见过我吃的那种进口巧克力,给他们几颗了还要,我就说去我家吧,我家有很多,他们就不要脸地跟着来了。” 李殊想到那晚出现过的刀疤男:“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吗,他,那个刀疤为什么打你?” 小邺撇嘴:“谁跟他一伙的,梁叔叔跟我是有任务的。他见不惯我们比他厉害。” 他神神秘秘地笑了笑:“我知道姐姐偷偷打开车门想把他们都放下去,没必要,人越多,梁叔叔的任务才能完成得更好。姐姐,这只是个游戏。” 李殊听得头皮一麻。 李殊被推推搡搡下了车,看不清路还摔了一跤,膝盖那火辣辣地痛,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李殊模模煳煳地想,大概是破皮了。 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出去。 进了屋门就被哐当一声从外面落了锁,李殊闻到一阵浓烈的油漆味,这个房间估计刚刚粉刷过。李德华说过,刚粉刷过的房间不能住人,会得癌。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她摸黑走到墙角,挨着门框坐下来。头上的黑布没有摘下来,屋子里除了她似乎没有别人,她扶着墙绕了两圈,上上下下摸了个仔细。北面有善窗,可惜钉死了。 窗外知了声织成一片,不知是什么节日,竟然还听到鞭炮声乍然响起。隔壁传来碗砸碎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喧闹。 眼镜男没有参与刀疤男和老太婆的争吵,他端着饭坐在长板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窝里斗。 小邺坐在一旁扭来扭去,老太婆啐了一声:“你屁股是尖的吗,坐都坐不住。” 第9页 小邺认真地说:“我屁股本来就是尖的。” 刀疤男把矛头对准男孩,骂眼镜男:“老梁,当初你一起干的时候怎么说,大家一起赚钱,钱呢。沈代杰那边不是一直是你在接应吗,昨儿让警察一锅端了!你在哪?沈代杰倒好,自己脚底抹油跑了,他老娘进局子给儿子坐牢,从来没有的事!老张成天来找我,我不烦。你儿子还差点把那女的放跑,怎么着,赚够了钱想金盆洗手了是吧,没这么容易的事我告诉你!” 老梁冷笑了下:“我什么时候说不干了,上星期那批货不是送到福建了,你每单都要做那么大迟早出事,赖天赖地赖我头上。” 一提福建,刀疤男就来气,他指着眼镜男恨恨地,又被对方眼中的狠意吓到,老子瞪不得,小子总行吧。 小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不怀好意。 刀疤男有种躺在砧板上的错觉:“你——” 老太婆打断他们:“好了!这次婺州的货要不是小邺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她活这么久,心眼多得筛子似的:“小邺确实到了该念书的年纪。小邺是老梁的儿子,三儿你什么立场管。” “不过老梁,三儿有没有跟你说,他大哥在福建惹了地头蛇,被人暗算了。三儿从你那送去福建的那批货,遇到突击检查,一车的人都给抓了。毕竟是大哥,三儿急点正常,听说关在县城派出所,明儿让老张带点钱把人先保出来。等他出来,三儿好好管着你二哥,那玩意就别碰了。” 老梁眼皮子挑了一下,那玩意,是冰.毒。 “老梁,我家二儿子走得早,我是把你当亲生的看待,别跟你三哥吵了,伤和气。至于那丫头卖得远一点,还是小孩好拐,拐丫头容易出事,你们好好看着。” 老太婆去屋里睡觉了。 老梁没有吭声,刀疤男看他满脸不贊同就来气,碍着老太婆严厉的目光没有作声。 谁都知道,这钱是从老梁跑的趟货里出,老梁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刀疤男嗤之以鼻,要是他大哥哪轮到老梁吆五喝六的。 要怪只怪那个撞到枪口的女警察。瞪着蚊虫缭绕的白炽灯,刀疤男心不在焉地嚼着花生米,墙上的塑料镜子映出他脸上吓人的刀疤。 刀疤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那么长一道疤,是挺难看的。 十年前,他脸上还没有这道疤,大哥也没有被逼去福建。 他中专毕业后跟着他哥学修车,婺州买得起私家车的不多,不像现在,走到哪都堵车。 那时候,这一行是个香饽饽。 有天傍晚,大哥接了单生意,他跟大哥一起去。到那里发现一辆保险栓被撞得深深凹陷的大奔,边上一辆桑塔纳边围着一群人。他心说大奔都这样了,估计得先拖走。 俩兄弟打开奔驰车门,想跟车主商量。不料那群人一见他们接近,二话不说,操着武器就冲上来。 他这才看见这帮人都带着傢伙,拳头粗的铁棍,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古惑仔正盛行的当口,这些人的打扮也不足为奇,只是在僻静的山路上,他们像一群饿狼扑食般涌上来,他当即就傻了。 “哥,咱们修哪里车?” 他哥舌头打结:“大奔啊。” 大哥跟他加在一起也不到四十岁,两个初入社会的小伙子吓得汗流浃背,工具箱也不要了,爬上面包车就要逃跑。那帮人来得快,他前脚上车,后脚那些人就追上来,拖着他的腿往地上砸。 他惨叫出声,听声音就知道腿断了。 “三儿!” 大哥眼睛红了,拿起扳手跟那些人打起来,他想叫大哥赶紧走,别打了,可腿上的痛楚来得太剧烈,他痛得两眼一黑,喉咙愣是憋不出个声气,眼睁睁看着自己哥哥被打得头破血流。 他们哥俩都以为撑不过那晚。 就在那时,一道远光灯射来,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有几个甚至提着铁棍上前查看,仗着人多并不当回事。 不料车里跳下一群民警,领头是个短髮女人,唿啦啦带着枪有条不紊地冲上来。几分钟就把这群效仿古惑仔的乌合之众们逮住了。 顺便还从桑塔纳捞出个战战兢兢的男人。 到了局子,他才知道,他跟他哥是被当成替罪羊了。 短髮女警请他们坐到沙发上,讲明了事情前因后果,原来那女警的未婚夫是婺州市南河下游开化工厂的,上游的印刷厂废水不过滤直接排放,下游一带的厂家农户都受了损失。她未婚夫便把印刷厂老闆告了,印刷厂老闆出身市井,认识一帮三教九流的朋友,堵在路上准备报復。 “他一看保险栓出事了,赶紧打电话找人。打完电话才看到人家是故意撞他的,害怕得不敢出来。”女警有些不好意思,她脸很白,眉毛又直又黑,给人感觉十分爽利。“我送你们去趟医院吧,我开车稳当。”见两人犹豫,她补充道:“放心,我出钱。” 一旁腔不吭声地大哥突然开口;“同志,还没请教你叫什么名字?” 女警回头笑,她嘴唇很红,笑起来更白了:“我叫沈柔。” 就这样认识了。 后来这一区的警察逐渐都在他们那里修车,生意火爆,他有了钱,谈了个女朋友。小姑娘爱看于晴的小说,成天问他爱不爱自己。 第10页 谈恋爱结婚,合适就好,哪有什么爱不爱的。话虽如此,女朋友要是不爱撒娇又沉默,也是不讨喜的。 大哥仍然一个人。 他每天回家,看到大哥坐在电视机前数钱,忍不住问:“我们不是挺好的吗,要那么多钱干嘛?” 大哥笑笑:“睡你的觉去。” 回老家过年,他妈妈见了他带的女友照片,满意地捂嘴笑。又打听起他大哥。 他隐约想到什么,转头看到母亲担忧,便笑着:“大哥要多赚点钱让您过好日子呢!” 他母亲乐得眼睛眯起。 沈柔偶尔来店里,经常和她男朋友一起。 沈柔的男人很有钱,一看就受过良好教育,名表西服大头皮鞋,长得细皮嫩肉,一张嘴就是谈生意。 大哥跟他们说话时他就在旁边洗车,看得出来沈柔是真的喜欢那个男人。 婺州市电视台採访过沈柔,因为一桩入室杀人案。 沈柔永远是警队里最突出的,不是最漂亮,而是打头阵那个。 她经常受伤,不是胳膊就是小腿,穿裙子时露出疤痕也不在意。不过她也很少穿裙子,永远一身蓝制服,好像警徽长在了她身上。 有次夜里和大哥一起回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大哥立即调转车头去了夜市。沈柔坐在烧烤摊边等他们,她喝得有点多,两颊红红,笑笑地:“我喝了酒不能开车,麻烦你弟弟帮我把警车开回局子。” 一旁的小贩喋喋不休地介绍沈柔的壮举,她穿着高跟鞋,从东到西,在夜市跑了一圈抓住了抢人钱包的小偷。 大哥跟沈柔独处时是怎么样的呢?他想像不到。 每回沈柔走后,大哥都要问自己,他打扮得有没有很跌份。 他大哥,就是一木头桩子,念书时老师问他道题,他就是会做就不敢上台去写。这样一个人,开始学着抹髮油,穿花衬衫,牛皮鞋。 想到那一晚沈柔未婚夫躲在车里,任由他跟大哥被打得狗一样也不吭声,他就觉得这男的是个窝囊废。 世间总是那么不登对,红配绿,天配地,窝囊废配勇敢女警。 他为沈柔不值。 周末,他躺在床上抽菸,女朋友问他:“你大哥是不是看上人家沈警察啦?” “瞎说什么?” 女朋友左手支着脑袋:“我都看出来了。不过沈警察要结婚了,你们不知道吗?” 他一愣:“什么时候?” 女朋友掏出颗草莓味的喜糖津津有味吃起来:“这个月十五号呀。” 小邺捉到一只飞蛾,拢在手心抚摸,摸到一手粉末,他举起掌心给老梁看:“梁叔叔,你看!” 鞭炮声乍然响起,小邺突然愣住,一动不动。 刀疤男被打断思绪,侧头去看小邺,老梁面无表情地摸摸小邺的头,刀疤却从他冷漠地动作中察觉到一丝温情。 老梁放下手,下意识地扶着腰,突然眉头紧蹙,看向小邺,后者乖巧地笑了笑,他眉头一松,似乎明白什么,也跟着弯起嘴角。 刀疤放下酒杯,有点上头了。 晃悠悠经过隔壁,他经意往里面瞥了一眼,顿时魂飞魄散。 这个夜晚真是太操蛋了! 第5章 第 5 章 府南市流山区派出所晃眼的白炽灯下,值班的民警举着笔,满脸不耐烦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几天没洗澡,酸臭味泛滥的女孩。 女孩头髮蓬乱,一双眼亮得像做过贼。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报警,我找到了人贩子的老巢。” 走在府南霓虹闪烁的街道上,李殊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 逃出生天的感觉,仿佛从深海浮起,那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将李殊紧紧拥抱。 碎砖块是在砖厂捡的,小刀是从眼镜男身上偷的。 鞭炮声帮了她的大忙,巨大的声音面前,她砸碎玻璃的声音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她弯着腰从膝盖口袋里咬出小刀,刚才摔跤时,小刀刺破口袋直直戳进肉里,她痛得咬住后槽牙,也不敢声张,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割断绳子,打碎玻璃,李殊伸手去拨开外面的插销。做完这一切,她等了一会儿,等到隔壁的灯完全熄灭后,才抬起腿,猫着腰爬过窗,小心翼翼地钻出去。 跑出一段距离,站在城市路灯下,李殊郑重地掏出电话卡,插/进电话亭,却被告知余额不足, 那一刻心情就像过山车,从高处重重跌下人间,失重感砸得她鸡飞蛋打。 李德华又骗了她! “流山区月泉路八角巷子从左数起第五个院子,十五个小孩,这个月19号送走,现在去还来得及。”李殊其实已经急得要死,但长久以来伪装的老成持重产生了效果,使她说的话显得可信。 假如她真的急沖沖地说完,别人只会当她从精神病院刚跑出来。 她撩起袖子,展示自己这几天被绑出的红色淤痕和膝盖上深深的伤口,民警瞥了一眼,这才重视起来。 因为事出突然,大队长又不在。值班民警立刻拨电话给上级,说明这边情况。过了十分钟,来了个大腹便便的领导,嫌弃地打量了李殊一眼,用一种今天饭吃了没的口气问道:“小吴,电话里太吵没听清,什么事啊?” 第11页 要不是听说这是个能指挥的人,李殊恨不得一巴掌扇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隔着老远她就闻到这货身上的浓烈的香水味。 敢情是刚从女人床上爬起来? 小吴把情况解释了一通,领导哦哦几声,似乎拿不定主意,就不再开口,坐在沙发上喝了会儿茶。李殊憋着一口气,刚想说什么,突然看到头顶的宣告栏,右下角有举报热线。 事出紧急,她顾不上得罪人,李殊转向小吴:“能打个电话吗?” 小吴一愣:“可以。” 李殊按下号码后,问小吴:“这位领导叫什么?” 小吴反应迟钝:“钟甲。” 李殊点头:“是这样,我叫李殊,婺州市胜水村人,实名举报府南市流山区钟科长钟甲耽误警情,拒绝出警……” 中年人立刻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指挥小吴:“切掉切掉电话,快!” 小吴慌不择路抢电话,李殊眼疾手快按下免提,钟科长的声音经久不息,迴荡在值班室。 那头静默了两秒,有些嘈杂,似乎换了一个人说话:“你切一个试试。” 不知为何,李殊觉得有点耳熟。 门外进来来一个满头大汗的男人,警帽摘下拿在手里,一边走一边脱外套,注意到角落里抱着电话的李殊:“这谁啊,报警的?” 小吴已经被这混乱的局面弄得昏头,她指着李殊:“大队长,你最近跟的那个拐卖儿童案子,这个小姑娘说她找到了窝点。” 李殊见缝插针把事情经过迅速讲了一遍,过滤到砖厂的事。 流山区的大队长宋一磐是个直肠子,立即拍案决定。 “那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嘛,摆龙门阵啊。小吴进去把那群打瞌睡的给我叫出来,老大带他们去干正事!” 这一次事情变得格外顺利。 雨声淅淅沥沥。 因为李殊熘得早,警车前后堵住巷子时,那辆装人的货车感刚刚启动,只一眼,李殊就认出那是刀疤,实在过目难忘。 刀疤看到窗户被打破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那么快,他拔腿就跑,还想挣扎,被冲上去的特警一个擒拿手捉住。老太婆和老梁陆续被压出来。 被解救出来的小孩足足有二十个,比李殊说得还多出五个,李殊心中一沉,看来已经有孩子卖出去了,她记得刀疤和眼镜男起初是在一块行事,中间分开过一阵子。 之前听小邺的口气,刀疤绝不会为了五个孩子赶回窝点。 那些孩子像是吃了什么药,个个眼神涣散,饿得像猴儿一样,无意识的跟着前进。有几个认出警车前的李殊,叫了声姐姐。 看到最后,李殊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她睁大眼,透过雾霭般的雨帘,仔仔细细看,一个也不放过。 周围的邻居都被惊醒了,站在黄色封条外看热闹,七嘴八舌讨论不休。 小邺不见了。 凌晨三点,宋一磐从审讯室出来,他汗湿的外套已经干透了,身上一股子臭味。他抬手松松肩胛,侧头望去,一个黑t高个的男人正从房间出来。 男人摘了眼镜,揉了揉鼻樑。很多人戴不戴眼镜差别很大,有的戴上眼镜整张脸会更和谐,有的则是摘了眼镜眉目舒朗,这男人是后者。 宋一磐把菸头往厕所垃圾桶上按灭,抬头叫他:“梁晃。” 梁晃走到他身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在小院里宋一磐一眼就认出他,宋一磐和梁晃结缘,还是在几年前四季饭店,店面老旧,没有及时请人维修电路,以至于雷雨天里闹了火灾。梁晃身为经理,看管不善,不但被辞退,还赔了很多钱,背上一身烂帐。 销声匿迹一段时日,再出现时,竟然成了人口贩子。 宋一磐印象中,这人严肃正直,行事有度,不像会走上犯罪道路的人。宋一磐见他和昔日完全不同的打扮,心里隐约有个猜测。果然不出他所料,梁晃刚踏进拘留所,紧接着就有电话打到了宋一磐办公室。 宋一磐递了根烟过去,梁晃没接,宋一磐也不计较:“你什么时候开始当卧底的?” 梁晃嘴角上扬:“大队长,我又不是干警察的,什么卧底啊。” 宋一磐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少煳弄我。沈应为这事还特地给我打电话,他什么人啊,能管到婺州这种小地方。” 他抬手捅了捅梁晃,小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你跟帝都沈家什么关系?沈家那些人都是些有颜色背景的,沈应他爹妈可都是检察院高层。” 梁晃不着痕迹推开他:“大队长管太多了。我只是拿人钱财,□□而已。” 宋一磐问不出个一二三四,不过手上已经沈应那边寄来的梁晃提供案件证据的资料,至于梁晃死不承认自己的职业,他也不再计较。 府南的天空看不到几颗星。 李殊无处可去,宋大队长是个热心人,让人安排间空宿舍让她住一晚。 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出去兜了一圈。 李殊发现自己每次睡不着出门兜圈子时总能发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这次也不例外。上回撞见了委蛇,这次又是眼镜男和宋一磐。 第12页 宋一磐的形象是个魁梧精干的中年人,没想到私下里还是个八卦属性的话痨。李殊听着他把帝都各个颜色背景家族八了个遍,话题从南极科考竟然又圆了回来,可以说佩服得五体投地。 可听着听着,李殊就咂摸出不对劲了。 宋队长叫眼镜男什么? “梁晃?” 电闪火石间,李殊终于聪明了一次,是大椿树要她找的那个梁晃?那个黄鼠狼精?不仅如此,宋一磐对梁晃的态度十分和蔼,还夸他出任务辛苦…… “……谁跟他一伙的,梁叔叔跟我是有任务的。他见不惯我们比他厉害。” 小邺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那么大椿提过梁晃有孩子吗?李殊转身离开,一次性拖鞋踩到一处水洼,水声碰撞,梁晃的背影晃了晃,抬腿往她这边过来。 第6章 第 6 章 刀疤姓崔。他对自己犯下的事闭口不提,只是提出要见一见自己在福建的大哥。崔三的大哥崔遥也是涉案人员。 崔三的要求没有被允许,他不肯再开口。录口供的警察耍了个巧宗,让崔遥在隔壁审讯,两人出来时正好打了个照面。 不料崔三见到崔遥,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差点扑上去,恨不能喝其血啖其肉的模样。 再审讯时崔三对自己犯下的事供认不讳。 他开口第一句是:“隔壁那个崔遥不是我大哥,他叫孙炳秀。婺州市三天区片警沈柔的丈夫。” 大约五年前。 沈柔第一个孩子出世,叫小邺。 崔遥和崔三提着果篮去看望,说是看一眼就回去,结果在病房门口听到两人吵架。孙炳秀嚷嚷着孩子不是自己的,要做亲子鑑定。 沈柔据理力争。 崔家两兄弟听得非常尴尬,正想赶紧离开,门突然开了,孙炳秀握着门把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摔门离开。 屋里传来沈柔破碎的啜泣声。崔三没拉住崔遥,他迳自进了病房,崔三转头走了。 崔三得知沈柔离婚的消息是两个月后。 崔遥抱着孩子回来,说要放在修车店养一段时间。沈柔辞了职,不知去向。几天后有群混混上门闹事,崔三想打电话报警,崔遥阻止了他。 崔遥跟那个带头闹事的商量许久,赔了点钱算是过去。 事情没完,下午那群人又回来了。把钱原数万给崔遥,开始在店里砸起来,崔三气得跳脚,差点跟人干架。 那带头的摸摸鼻子:“崔老闆,对不住,我们也不想来,实在是对方势力太大。” 连续几个星期,那群混混每日上门,生意也跑光了。 崔三报了警也没用,你警察来了他们就道个歉赔点钱拘留,第二次又来,只是换了夜里。店里也没有监控,崔遥每日照常出门,似乎并不当回事。 为这事,崔三气得茶不思饭不想,实在想不清能得罪那位同行。 辗转打听,才得知是婺州市东南化工厂找的茬。东南化工厂是孙炳秀的产业,第二天早上崔三就去找孙炳秀,对方秘书拦着不让进,还叫保安赶人。孙炳秀自始至终,面都没露过。 崔三在厂门口转了一上午,烈日炎炎,他闻着难闻的气味蹲在柳树下拔草。 突然看到几辆小货车从化工厂后门进去,十几分钟后,又慢慢出来。有辆车门没关紧,风一吹,里面露出一条缝,一只手紧紧卡在瓦楞纸形的厢门中间。 手指又小又白,指甲盖里红红,像是小孩的手。 没人唿痛,没有一丝声响。汽车尾气捲起一地沙尘。 灼灼阳光下,崔三冷不住打了个寒颤。 孙炳秀在干什么勾当——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家,要把这事告诉大哥。 他妈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坐在修车店的柜檯后面,一看到崔三就招唿他:“三儿,你大哥好好地干嘛去福建啊?” 崔三蒙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店里玻璃碎了一地,今天那群混混估计又来过。 座机突然响了。 崔三接起来,电话那头很嘈杂,伴随着隆隆作响的火车声,崔遥说:“把店里交给你了,沈柔她妈妈打电话要看孙子,我陪她回一趟老家。” 崔遥待在福建一直没回来,崔三觉得他是乐不思蜀。偶尔还有信和照片寄回来,这几年几乎音讯全无。 修车店的生意倒了以后,女朋友也没了。崔三去五金厂干了一段时间。婺州市不发达,工资很低。只做了几个月就辞了工作,重新再找。 这时候看到东南化工厂的招聘,崔三不由想到那日看到的小孩的手,心底有些发毛,犹豫着没去。熬了几天,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再次踏进东南化工厂时,崔三留心了下后门,但工友告诉他那里污染严重,人不能进去。崔三明明看到货车进进出出,开车的难道不是人。 逮了个机会,他熘进后门那处。窝在草丛边的矮墙背后,外面一阵阵说话声。 “……处理了就行……反正都是要死的,让人玩一玩能有什么事……” 审讯室只听到笔尖落纸的刷刷声。 “……我当时还没现在的胆子,第二天就去跟人事不干了,人家答应,我走到门口又被叫回去,说我偷了出纳放在抽屉里的钱。我拿不拿自己不清楚吗,他们不管,一口咬定我偷了东西,让保安打了我一顿,说要送我坐牢……” 第13页 崔三被打得七荤八素,睁开眼就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孙炳秀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跑什么,我在监控里早看到你了。” 他蹲下来,拍拍崔三的脸:“不想坐牢吧。” 崔三下意识地点头,又摇头。 不管是被迫还是主动,崔三上了孙炳秀这条贼船。孙炳秀之前还好意思告人家印刷厂,他自己的化工厂污染更厉害,住在附近的村民都有不同程度的皮肤病,夸张得摊开手,掌心紫黑紫黑,像中了武侠小说里的奇毒。但还是源源不断有工人来上班,就因为工资高。 每次村里有人死了,化工厂都会出面送到殡仪馆。孩子最容易得病,有些将死未死,还留着口气的,也被父母送来,早点解脱。 当中模样齐整的,孙炳秀会留下来让人照顾几天。化工厂总是迎来各种各样的领导,他们来之前大多听说这里污染多么严重,几天后离开时又写报告,各项合乎指标。 崔三记得孙炳秀的话:“皮肤癌不会传染。”他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也快患上皮肤癌了,于是想去远点的地方干活。 年关将近,孙炳秀请他们吃尾牙宴,每个人都要带亲属。崔三隐隐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他有些庆幸他妈妈一个月前去了,大哥又躲在福建,不用遇到这档子事。 崔三本地有个姨妈,年轻时候在红灯区待过,一直住在府南,跟他们关系并不亲近,刚好她回来祭祖,崔三就带着她去了。 “……沈代杰是我妈妈那边的亲戚,他这人有点不着调,说是找到一个大主顾,拉我一块儿干。我那会儿天天运送尸体,压力很大。” “…...刚好那会儿孙炳秀关了化工厂北上找人合作开公司,没想到沈代杰说的主顾是姨妈,我就跟着一起干了。我之前帮孙炳秀做这个,认识了一些人……有经验,刚开始有点心理负担,慢慢钱多起来,也就习以为常了。” “人的胃口总是越养越大,年轻时候买辆自行车就满足了,现在手里只有一百块还想要建个私人机场。” 崔三姨妈张情交代的事情经过比崔三简短,大致意思也对的上。 李殊从宋一磐那里打听到一点经过,通过脑补还原了事情后,沉默了很久。 崔三并不知道他大哥怎么变成了孙炳秀,国内处处都要身份证,除非崔遥已经死了,孙炳秀才能用崔遥的身份生活。可孙炳秀不是声称北上做生意去了,怎么掉头去了福建,还染上毒/品,变得如此落魄。 至于沈柔,从来只出现在崔三的口中,没有真实出现过。还有小邺如果是沈柔的孩子,为什么会跟着梁晃? 五年前的事,小邺的年纪应该是五岁。但李殊看到的小邺起码有七八岁的样子。而且看崔三的样子,似乎完全认不出小邺。 有面无形的黑雾挡住了李殊的眼睛。 昨晚李殊撞破梁晃和宋一磐的对话,宋一磐离开后,李殊简略地把大椿的事跟梁晃说了一通。 神树,黄鼠狼大仙什么的,说出口真是让人很羞耻。 李殊觉得梁晃估计会否认,但他听完李殊匪夷所思的经歷后,他居然非常认可:“是大椿干得出来的事。” 李殊将信将疑:“你没骗我吧?你真能变成人形?” 梁晃抱胸挑眉:“不然站在你面前的是鬼吗?” 李殊突然记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跟这个眼镜男心平气和坐起来说话。 她想了会儿:“小邺呢?” 梁晃似乎有点困惑:“什么?” “就是跟你一起的男孩,你还给他买蛋糕了?” “哦。”梁晃皱着眉头,“那不是小邺,一条蛇精而已。” 不远处酒店的灯带还在闪烁,长椅前一熘路灯灯光很暗,倒映在地上的水洼里,星星点点。 雨后的空气中夹杂着金丝桃花似有若无地暗香。 只是梦见一次神树,就心心念念要找到那个人,可是找到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繫神树。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有梦见过大椿。这些天来,李殊不止一次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做梦。 无缘无故把弟弟李嵘送去从来不曾听过的帝都爷爷家,莫名其妙被张屠夫拐上车,接着又跟个假人贩子真黄鼠狼精坐在一块讨论那个朝昔相处五天四夜的小男孩是不是一条蛇精。 魔幻现实主义。 “蛇精,”李殊想到自己鱼塘养的那条委蛇,“双头的蛇精?” 梁晃啊一声;“学名叫什么不记得,原形确实有两颗头。他比你提前三小时找到我,说有事求助,互利互赢,我就让他留下了。” 李殊默默想,是委蛇没错了,这厮从来不肯安分一点听她的话。让他待鱼塘不肯,还跑出来作乱吓唬自己。 天底下怎么会有自己这么倒霉的饲主。 坚持不住打回原形,躲在某处鱼塘休养生息的某条双头蛇打了个喷嚏。 截止到目前,梁晃对李殊印象还可以,心说,毕竟是大椿挑的人,质量有保障,不会像别人问些奇奇怪怪的愚蠢问题。 夜色浓稠,李殊突然侧脸,由上到下认真打量了眼梁晃。 “大椿不是说你在四季饭店当经理吗?黄鼠狼精也可以当经理吗?” 第14页 “你真的是黄鼠狼精吗?你喜欢拜门吗?” “你会放屁吗?我没闻到黄鼠狼放屁,听说黄鼠狼放屁臭死人!” “老家人说黄鼠狼邪门,你是不是会那种诅咒一下那人就死翘翘的本事?可以传授一下吗?” …… 梁晃决定收回自己天真烂漫的想法。 无知的人类! 第7章 第 7 章 胜水村一如既往,仿佛什么都发生过。 找到梁晃后,他答应回一趟婺州,去找大椿。但大椿树再也没入过李殊的梦,至于她提出的,能救命的姐弟俩性命的秘密也变成了空头支票。 到头来好像一场噩梦落下帷幕。 一辆漆黑的越野车在盘山公路边缓缓停下。 李殊从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个挺拔高大的男人,乍一看挺年轻,仔细看时鬓髮斑白,脸庞苍老。黑色的中山服,握着一柄拐杖,说话时中气十足。 传说中来自帝都的爷爷,还有旁边满脸冷漠的大伯。 “德华就是住在这吗?” 李殊点头,紧了紧背包带子,朝家的方向走去。沈美芳因为协助作案被逮捕了,李家已是人去楼空。 她这趟回来,主要是拿走从小到大的证件,再给李德华上柱香。顺便让男人见一面自己儿子。 崔三一行人暂时被拘留起来,按照他提供的线索收集证据,局里修正起诉意见书和案卷,不日将移交府南第一检察院。李殊在公安局的失踪人员名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寻人启事官网上挂着联繫方式。电话接通后,李殊有些紧张。 半晌,她轻轻开口:“喂,我是李殊,能把电话转接给李嵘吗?” 墓碑上李德华静静微笑着,一点也看不出他骗李殊电话卡是真的时,鸡贼的样子。李殊仔仔细细擦干墓碑,李爷爷站在不远处。 李殊起身,收拾东西:“爷爷,我还要去一趟鱼塘。您跟爸爸说会儿话吧。” 李爷爷没有动。 李殊走出很远,回头看时,那个气势强悍的老年人推开了儿子的搀扶,脚步虚浮,朝坟墓奔去。 李德华要是在天有灵,大概会哈哈大笑吧。 李殊收回视线。 她爸这人,做事三分钟热度,喜欢捉弄人,爱赌气,看女人的眼神很差劲,但总体而言还是好的。 一个连封信都来往过的父亲,她都不喜欢,更别说李德华了。 委蛇大约知道李殊今天回来,早早回到小屋的木板床上,等待投食。 红烧兔肉,红烧兔肉,欧耶。 李殊一踏进小屋,就看到四双满怀希冀的红眼珠对着自己打转。她脑袋卡壳了一秒,反应过来,摊摊手:“抱歉,今天没带。” 因为知道它就是假扮小邺的男孩,李殊也没再那么害怕对方突然冲上来咬自己了。委蛇怕雷嘛,对付它李殊还是有心得的。 委蛇气唿唿张嘴发出丝丝声,似乎也没心情跟她斗,病恹恹地把身体缩成一团,眯着眼打瞌睡。 李殊看着他柔软有光泽的黑髮,冷不丁伸手撸/了一把,摸到了!委蛇扭头,不想理这个白痴。 李殊笑了笑,以前这货还是小粉蛇的时候,她经常把它缠在手腕上摸来摸去,自从他恢復庞大身躯后,李殊再也享受不到养宠物的福利,心心念念到今天。 她双手撑在木板床,仰视一块块被水浸得泛黄起皱的天花板,想到要离开土生土长的地方,怅然若失。 “我要走了哦。” 委蛇勉强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吗。黄鼠狼也能变成人欸,好神奇啊。” 委蛇颇为不耐地甩了甩蛇尾巴,作为回应。 黄鼠狼这种人见人嫌的玩意有什么稀奇的,等他身体养好了,也变个人给这个没见识的女人看看,什么叫神奇。 李殊看了眼懒洋洋的蛇精,不无遗憾:“像你就只能变成小孩,跟人家差好多。” 委蛇突然被点到,心底呵呵两声。 它转了转眼珠,突然举起尾巴缠住李殊的腰,李殊愣住,使劲挣扎起来,委蛇不管不顾,越缠越紧,直到李殊肩膀。 李殊要被这个动不动就发作的神经蛇弄疯了,她两腮气得鼓起:“你现在是饿得要吞饲主了吗?” 这条蠢蛇精竟然真是凑近细细看李殊,两颗头挨得很近,温热的唿吸喷在李殊脸上,李殊磨了磨牙,张嘴狠狠咬了蛇精左边那张脸。她下了点力气,想逼退委蛇。再张开嘴时,已经被咬出了血痕。 委蛇呆住,就像闪电突然击中似的,眼睛变成了竖瞳,直直盯着李殊的嘴,然而并没有放开自己。 李殊难受不得行,要是真被这条蠢蛇吃掉真是不甘心啊,还没有好好活够呢。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正想着,突然脸颊一痛,李殊倒抽口气,侧头看到委蛇左边那颗头正叼着自己一边脸颊磨牙呢,她痛得龇牙咧嘴,被口水煳了一脸。 那货不知怎么想的,咬了还不算,还舔了两口,眼珠子滴熘熘转动,似乎在回味。 要是李殊的手脚没有被缠住,她绝对会掐住蠢蛇的两条脖子让他见识见识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 委蛇右边的脑袋眼巴巴地凑上来时,李殊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吼:“没完没了是吧!”她是真的有点怕了,这东西变成人时就一副冷血心肠,恢復原形恐怕比以往更胜一筹。 第15页 委蛇一顿,表情有些幽怨,蛇尾巴不情不愿从她身上下来。大概是察觉到她心情很差,重新拿起老本行,举起尾巴圈爱心给她看。 人类好麻烦哦,自己咬别人就行,别人咬一下就要生气,心胸狭窄。 它尾巴长,一次性能圈十七八个粉色爱心。一边圈一边偷偷看李殊的表情,等到李殊的视线对上来又立刻挪开视线,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 李殊喉咙一噎,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她伸手摸了摸离自己最近的,尾巴上那个小爱心。委蛇迅速缩了回去,一副受惊不已地瞪着她,好像她干了什么不可饶恕之罪。 李殊被瞪得莫名其妙,不就一条尾巴吗,摸不得了是吧。她不屈不挠地又伸手撸/了两把,委蛇越缩越里面,看她的眼神已经变得有点可怜巴巴。 如果他能说话的话,此时应该是在喊嘤嘤嘤不要。 李殊摸摸鼻子,动物大概都对尾巴很敏感,算了,不欺负它了。 她咳了咳:“你要跟我一起走吗?这里我可能再也不回来。” 委蛇脑袋里缩在身子间,露出两个水润的眼睛盯着李殊。她在说什么,蛇住在水里不是挺好的,干嘛要走呢。 李殊当他拒绝,看了眼手錶,起身收拾背包。她知道这货通人性,听得懂自己的话,这态度已经很明确。 委蛇却在想,她不会真的要走吧,这里多好呀,灵气充沛。 李殊打开门。 委蛇犹豫不决。 李殊走上鱼塘边的小径。 委蛇踌躇探看。 李殊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尽头。 委蛇咬咬牙。 算了,谁让这是饲主呢。他就委屈一下吧,毕竟变成小孩这种说出去没面子的事都做过了。 他扭啊扭啊把自己扭成一条细细的小粉蛇,一个冲刺跟了上去,乘李殊不备,从她裤腿上,熘进双肩包侧边口袋里。 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李殊又不是块木头,她早就察觉到。她想伸手把它揪出来,也就想了想,又放下手。 也罢,蠢蛇也是要面子的。 李宗元在车上等了不到半小时,后车门被拉开,后视镜里,一个皮肤黑黑的小姑娘坐上车,她肩膀背着一个沉甸甸,商标脱落褪色的双肩包,肩膀被压得打折,齐耳短髮,人瘦瘦的,眼睛很亮。 像个猴儿。 李宗元脑海掠过这个念头,他立刻压下来,那个爷爷会说自己孙女是只猴,但再看一眼,他还是不能抑制地觉得——像个猴儿。 “你成绩怎么样?” 李殊正在喝水,闻言啊一声:“……那个,家里没钱,我休学了。” 李宗元冷笑两下,没钱。他找人查李家这几年的收入,李家在这一带还算富裕,别说供两个孩子,就是三个也供得起。她那个继母是想把钱留给自己儿子吧。 他瞥一眼握着水瓶,垂着脑袋的猴儿,不,孙女小白菜的苦瓜脸,心里已经脑补出一场继母每日如何虐待毒打李殊的场景。 “你继母待你怎么样?” 李殊木讷地说:“还好。” “连书都不给你读了就还好?” 李殊没有说话。 李宗元沉湎于自己强大的脑补中,看着孙女受尽委屈一言不发地耷拉着脑袋,心中感慨万千。 德华要是早点听自己的话,留在父母身边,也不会害得小孩也跟着受苦。想到这,李宗元慈爱地牵起李殊的手,摸到一手心茧子,李宗元愣住,片刻心中涌起一阵愧疚,他向她保证:“以后跟爷爷,大伯还有你兄弟姐妹住在一起,想要什么都跟爷爷说,这是你家,不用难为情。” 李殊其实相问这么多年,爷爷在哪里,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但这种低情商的话也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在她之前,李嵘其实也想问,只是一到李家见了一堆亲戚后又稀里煳涂住了一阵子后,他给忘了。 火车开出婺州市,在省会府南下站,换乘飞机直抵目的地。 下午接到消息,李嵘就让婶婶帮自己给家庭老师请个假。去往机场的路上,平安街晚高峰堵得水泄不通,他坐立难安,不时催促司机谢师傅快点。 自从那天下了火车,李嵘担心错过姐姐的那趟班次,特地询问了张屠夫,李殊坐几点的车,照理说,往后推五小时,也该等到人了,偏偏他守了整整一天都没在出口等到李殊。反而等来了急着见孙子的李家人。 谢师傅开解他:“别着急,你想想,这次将军是亲自去接孙女,还带了小李总,不会出事的。说不定啊,我们还在这堵着呢,人就到家门了。” 李嵘心说能不急嘛,一连失踪半个多月。 身旁埋头玩游戏机的少女抬头,懵懵懂懂地:“谁?” 谢师傅笑呵呵地说:“你堂姐啊。” 少女冷漠地哦了一声,復而垂头摆弄游戏机,音效声响得人耳朵疼。 这是李德华哥哥的女儿李江熙,才六岁,长得有点像明星梅婷的缩小版,甜美讨喜,只是脾气不太好。李嵘第一天上门时,白色小别墅里跑出一个穿着蓬蓬裙,公主鞋的小姑娘,她坐在门口的粉色独角兽木马上玩翻花绳,红绳间翻腾的小手又白又软赏心悦目。李宗元让她叫哥哥,李嵘刚想说不用了。 第16页 李江熙突然甜甜一笑:“哥哥。” 长时间的卧铺让李嵘疲惫不堪,他勉强笑着招唿她:“妹妹好。” “哥哥什么都没带吗?” 李嵘愣了愣:“啊?” “什么都不带是很没礼貌的行为。”她跳下木马绕着他略显寒掺的背包转了几圈,忽而抬头,眼睛扑闪扑闪地说,“哥哥,你们老师没教过吗?” 李嵘愣了愣,低头碰到李江熙盯着自己的目光,她盯着李嵘有些开裂的鞋帮,脸上一副坦然的看不起。小孩子的表情总是很直白。 李嵘顿了顿,这是去年李殊缫丝上婺州市帮他买的,为这双鞋,蚕忙时李殊常常整夜整夜不睡觉,眼底累出深深的青色。 “虽然是打折的板鞋,到底是有牌子的,”当时李殊举着鞋盒给他,“唔,质量应该很不错。” 童言无忌。 他半蹲和李江熙平视:“哥哥的错,哥哥忘了,你要什么跟哥哥说,下次给你买,好不好?” 李江熙歪着脑袋哦一声,看向旁边从车里下来的李宗元,蹦跳上前,伸手求抱:“爷爷,明天要去沈哥哥家,熙熙给沈哥哥做了生日礼物!” 李宗元抱起搂着自己脖子撒娇的小孙女,慈爱地笑着:“你沈哥哥工作忙,不要老是去烦人家。让你妈带你去买玩具,啊。” 目光转向门口大包小包的李嵘,仍是笑着的,只是多了点客气,“老谢,帮小嵘把东西放进去。小嵘,你先去洗个澡睡一觉,晚上吃饭我再上来叫你。” 李宗元虽然是老人,但常年的军旅生活让他养成坚忍不拔的意志,年纪大了仍然背嵴挺直,说话有力。来之前,李嵘抱着三千块猜过自己爷爷是个什么样子的人,那时候热播蓝色生死恋,李嵘也算体验了把麻雀变凤凰的滋味。只是这滋味,如人饮水。 李嵘到李家不久,李宗元找了几套试卷让他摸底。考试什么,李嵘一向很有信心,但这次试卷难易度不同,分数不算好看。李宗元倒没说什么,让大伯去请两个家庭教师,暑假天天上门辅导,免得开学入学跟不上进度。 大伯也是德字辈,叫李德游,创办了家网际网路企业。婶婶向微澜是向家独女,听司机谢师傅说,向家和李家一样,也是带颜色的家族。两人育有一儿一女,跟他父亲一样,小女儿李江熙活泼可爱,大儿子李江隐十八岁毕业于中科院,正预备出国事宜。 夜里李嵘恶补老师布置的作业时,一面打哈欠一面想,在这样的家庭出身,孩子又聪明,真是赢在起跑线的人生。他瞥了眼日历,日历上圈的日期,正是李殊回来的那天。 第8章 第 8 章 帝都比李殊想像中还要大,光一个机场就让人晕头转向。从卫生间从来,她在指示牌转了几圈才找到李宗元那行人,揉了揉睡得乱蓬蓬的短髮,她拖沓着脚步跟上去。 机场外许多人在招手打车,拥挤不堪。李家一看就是有身份的,出来就有人领着走vip通道,出口处黑色的悍马在那里等候多时。 资本主义真好。李殊默默感嘆,她左顾右盼,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因为没见过世面,看什么都很新奇,就连一个洗手台边的烘手机和马桶上的自动沖屁股按钮都看了半天。 城里人真是太讲究了。 回家途中,李宗元精力充沛,一路在对李殊科普家族史。大伯李德游坐副驾驶座上和人打电话,李殊听得昏昏欲睡。 两旁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往后飞逝,道路两旁的树木高大青翠,男女老少都收拾得体面干净,仿佛随便抓一个出来都是万元户。 这一路李殊见到许多新奇的事物,再回头看李家那套白色尖顶小别墅时心底的震撼也没那么强烈了。 大伯一下车就钻进楼上书房,一个穿围裙的女人从厨房出来,端了两杯茶上桌:“这是小殊吧,这鼻子眼睛的,长得跟德华小时后一模一样。” 看她亲热的模样,李殊脱口而出:“您是奶奶吗?”女人愣了愣,拍着腿笑起来。 李宗元在沙发休息,闻言也乐了:“这是你张嫂,你爸爸小时候就是人家带大的。你奶奶千年就去了。” 说到这,李宗元的表情有一丝怔忪,很快恢復,端起茶喝了口。 李殊窘了窘:“张嫂。” 李家的装修风格古典,淡色暗纹墙纸和客厅的黄花梨木家具相得益彰,电视背景墙的博古架上摆着精巧的细颈瓷器,一株红梅插在其中,室内暗香浮动。正堂挂着一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李殊盯着画看,头顶传来一把女声:“你喜欢范宽吗?” 李殊回头,一个穿旗袍盘发的漂亮女人从楼上下来。 范宽其人,李殊压根不了解,画好看,她才看会儿。既然女人这么问,李殊也只能顺水推舟:“不算讨厌。” 女人走近几步,李殊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鸢尾花香气,她温柔地笑:“这是赝品,只是仿得高明些。要是喜欢范宽,改天带你去天津看看真正的。” 李殊咦了声,还以为有钱人家里只挂正品呢。眼前的少妇通身气质矜贵,李殊想了想,这次应该不会叫错了。 她张张嘴:“您是婶婶吧,婶婶好。” 第17页 女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笑起来;“你婶婶去香港扫货了。我是你三奶奶。” 这么年轻美貌的奶奶? 李殊哑口无言。 李宗元被李殊的傻不愣登的反应逗乐了,一根拐杖敲得地板吭吭响:“听罗岚胡说,虚长辈分不长年纪,这么大人捉弄小孩,还三奶奶呢。” 怕李殊不懂,李宗元又把家族史从头到尾不厌其烦捋了一遍,李殊听得云里雾里,总算明白这复杂的亲戚关系。 罗岚结婚早,辈分又高,非要扯关系,算是很远的一支,只是这几年跟沈家搬到同一个家属区,两家人才有了联繫。 话题扯着扯着,又扯远了,从家庭小孩一路聊到国家建设。到开饭时,李殊突然记起来自己好像还有个弟弟不知跑哪里去了。 谢师傅接到电话后就调转车头往回赶,奈何旱路难行,又慢吞吞堵了半小时,饭都吃完才到家。 李嵘酝酿了一肚子糟心事要跟老姐抱怨,他想像中相见应该是两眼泪汪汪,相顾无言的,没想到李殊看到自己只是轻松地挥了挥手,叫了声:“小嵘啊,吃饭了没?” 復而手下哗啦一翻:“胡了!”抬头时笑得春风得意,“爷爷不许赖帐啊,你都赖了两把了。” 李爷爷吹鬍子瞪眼:“手气不好,重来。” 李殊和张嫂,罗姨交换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手下稀里哗啦重新洗牌。 李嵘牵着李江熙站了会儿。 是谁,我在哪里,什么情况。 李江熙头一次尝到被忽视的滋味,她甩开李嵘的手,朝李宗元那边跑去:“爷爷,熙熙给你带了巧克力。” 李爷爷弯腰抱起孙女:“乖。”手下一刻不停:“八筒!” 罗姨抿唇笑,得意地说:“碰——” 李爷爷刚扳回一局,又被槓胡,脸色立刻沉下来,孙女放到一边,开始认真起来。 李江熙在李爷爷这里没讨到好,气鼓鼓地爬起来上楼。 李嵘上前叫李殊,李殊头也不抬:“你等会儿,我打完这局就来。”李爷爷倒是巴不得李殊赶紧下,换谢师傅。 这个小白菜孙女太厉害了,把他这把老骨头虐得够呛。老谢的水平他还是有底的。 赶紧招招手:“小嵘,带你姐上楼去她房间,小孩子搓麻将那么久,这怎么行呢?” 李殊赢得差不多,见好就收:“行,那爷爷我就先上去了。” 李爷爷求之不得:“去把去吧,你的房间是你婶婶亲自布置的,赶紧去看看。” 李家给李殊准备的卧室在走廊东面,布置得温馨少女,窗台前摆着一大盆绿油油的龙舌兰,青翠欲滴。李殊放下双肩包走到窗前,外面是碧绿的草坪,鹅软石小路蜿蜒到树林深处。 她拨了拨龙舌兰的叶片,有点嫌弃:“要是种点天门冬就好了,还能泡点白酒祛疤。” 李嵘闷闷不乐地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一声不吭。 李殊跟他打小一块长大,不消看几眼就知道他肚子里在想什么。她弯腰拉开背包拉链,打开衣柜把衣服一件件挂起来。 “你放心,我没被人家怎么着,你看你姐这胳膊这腿,活蹦乱跳的,像有事吗?” 李嵘憋了会儿没说话。 李殊挂完衣服,又开始铺床,眼尾末梢余光带到李嵘,李嵘生了会儿闷气,看李殊没有理他,自顾自抱怨:“要不是票被我用了,你就不会被张屠夫绑走,我都说让你听我的你不听,你看,这不就出事了吗。” 李殊挑了挑眉:“你以为你把票给我我就没事了。沈美芳早就打定主意要我滚蛋,否则那蛋面,矿泉水,哪有这么巧。就算你没上车我也会出事,早一分钟晚一分钟的事。要不是你姐我机智……” “沈……沈阿姨怎么可能?”李嵘满脸不可置信。 李嵘往床上倒背包,纸巾袜子扑了一床,她总觉得好像还少了点什么,拍拍后闹啥,记性不好,愣是没想起来,一面倒一面说:“我骗你干嘛,你以为沈美芳两母子是好人?” 夏日的天动不动就变脸,窗外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动,轰然一个雷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李殊没有隐瞒,把自己的经歷跟李嵘讲了,灵异的地方跳过不说。 李嵘面色越来越沉重。 李殊从失踪到被找到,李嵘断续听爷爷说起是桩拐卖人口案,完全没把事情往沈美芳身上套。沈美芳再不好,也是他们继母,总不至于这个地步。李嵘想起沈美芳俏丽的脸庞,怎么都不敢相信李殊的话。 李殊似乎察觉他的想法,目光严厉地扫过来,李嵘吓了跳,以为她又要说教,却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床尾一条粉紫的小蛇正一伸一缩往背包爬。 就说有什么给忘了吧! 李嵘立刻啊的一声叫出来。 李殊眼明手快捂住李嵘的嘴,反手把他推出门。 李嵘还想说什么,李殊又捂住他的嘴:“我养着玩的,别跟爷爷说。” 小蛇爬的歪歪扭扭,冷不防摔到地上,李殊心里骂了句笨蛇,走到床另一侧正要把他捡起来,却看到一只脚从床边伸出来,脚踝青筋脉络很淡,李殊不由自主地绕过床尾,脚的主人赤身裸体,趴在红棕木地板上,蜷缩成婴儿姿势,肩胛骨清瘦瘦削,黑黝黝地后脑勺缓缓转向门口,跟李殊打了个照面。 第18页 四目对视,李殊愣住,细微的电流从脚底麻到头皮。 “你怎么突然……” 少年大约十三四岁年纪,唇红齿白,上吊的眼尾弧度相当微妙,仰视人时恰好含了丝冷血动物的魅意。他张张嘴,伸出粉红舌头舔了舔唇,嗓音低哑,却带着惑人的性感。 “姐姐,你好黑呀。” 活蹦乱跳的少女心从高处砸落,瞬间碎成渣渣。李殊扯了扯僵硬地嘴角,要不要每次见面第一句都是她好黑,说得好像白很厉害吗! 本来还想拿件衣服给这货盖上,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她好整以暇,抱胸挑眉:“你瞧不起我黑,我还看不起你是个双头怪呢,两个脑袋一个身子,可以止小儿夜啼了。” 少年被噎,愤愤不平坐起身:“天生地养,又不是自己能够左右。哪像你,黑得夜里我都找不到你在哪里。你怕双头蛇难看,我这不是化人了吗,还躲。” 一点都不体会他的良苦用心。 李殊张口就要怼回去,抬眼看见蛇精胯间甩动雄赳赳气昂昂的玩意,差点把自己眼珠子扣下来丢掉。 青天白日的,什么鬼! “穿上!” 她反手就是一床被单摔到他脸上。 委蛇被砸得一个踉跄,差点翻脸,风夹着雨丝刮到他身上,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低头看,自己光着身体,□□,闹了个大红脸。手忙脚乱把床单往身上裹,一面裹一面叫李殊:“别回头,敢回头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李殊靠在衣柜后,头也不回:“别把自己当根葱,就你那身材,我弟都比不上。” 雨声一阵一阵,时而急促时而缓慢,听在耳里,像李殊老家锯木头时的拉扯声。夏雷滚动,由远及近。 李殊等得不耐烦“喂,蛇精,你好了没?” 肩膀突然被一阵大力拉扯过去,委蛇抓起李殊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捂住自己耳朵。闪电猝不及防照亮房间,雷声剧烈,委蛇漂亮的眼睛瞬间僵硬,李殊这才知道他要干什么,用力捂住。手下两只耳朵凉凉的,她下意识掐了一下,还挺软的。 过了几秒,委蛇恢復知觉,他缓慢地转了转眼珠,耳朵一痛,他满眼戒备地往后退了几步。 李殊蹭了蹭手心的软意,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时钟静静划向七点方向。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李嵘站在门外:“姐,爷爷有事找你。” 李殊走出几步,又回头,对委蛇说:“你还是变成蛇吧,我弟弟看到一个大活人在我房间会吓死的。” 李殊伸出右手,示意他盘到自己手上,把他落在屋里李殊怕又吓到别人。 委蛇不屑地撇嘴:“就那个胆小鬼,我变成蛇他也害怕。” 李殊坚持立场:“你变不变?” 委蛇包了包气,想到自己寄人篱下的地位,不耐烦地说:“行行行,变变变,当我数码宝贝啊,服了你了。” 第9章 第 9 章 李嵘从李宗元书房出来,怀里揣了厚厚几打试卷,对上门外等待自己的李嵘,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李嵘幸灾乐祸,摇头晃脑:“我也是这么过来的。爷爷有没有说让你什么时候做完给他?” 李殊眉头拧成一把麻花,手里那圈蠢蛇已经在自己和李宗元漫长的谈话里睡了个死:“明天下午两点以前。”李宗元其实还跟她说了一些话,李殊不愿让李嵘知道有负担。 她把卷子往李嵘身上一摔,头疼地靠在墙上,转向自家弟弟:“小嵘,要不你帮帮忙。你姐我都一年没碰书了,这下怎么办?” 李嵘翻了翻试卷:“姐,爷爷是准备让你重读一年初三,还是直接升高中?” 李殊想了想:“我中考都没参加过,应该是初三吧。” “可这试卷是高一的啊。” 李殊一愣:“是吗?”她低头看了看,面上一苦,“不是吧。” 正在说话间,旁边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穿蓝色丝质连衣裙的女人和一个年纪跟他们差不多大,灰衬衫黑色休闲裤的少年边说话边从里面走出来,看到李殊和李嵘也愣了愣,李嵘先反应过来,对着女人叫了声:“婶婶,堂哥。”顺手扯了扯李殊的袖口,李殊会意,跟着李嵘喊人。 原来这才是大伯的老婆,还是比罗岚年纪小点。 少年态度温文尔雅,:“是小殊吧,爸爸跟我提过你今天要来,我给你买了礼物在车上,待会儿让张嫂送过来。”说着注意到李嵘怀里的卷子,无奈地弯起嘴角,“爷爷又来了,你别介意,卷子哪里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我就住在你对面。” 人家这么说,李殊也不好当面拒绝:“谢谢……” 少年察觉到李殊语塞,解围道:“叫我李江隐就行了。” 李殊点点头。 女人上下打量李殊,一旁没开腔的李嵘突然上前两步,挡住她的视线。不料女人上前两步,扒开李嵘的肩膀,对着一脸莫名的李殊啧啧道:“你是怎么,把自己晒得跟快墨似的。维多利亚港倒是有不少跟欧美人一样把自己晒成黑漆漆的中国女孩子,不过人家长得也适合那一挂,你,”她掰着李殊的脸左右看,“你这种小鼻子小眼的,还是白点好看,学人家美黑太不像样了。” 第19页 一个二个的,怎么都对肤色充满执念。李殊沉默地拉开女人的手,这位婶婶是不是不太正常? 李嵘出言阻止:“婶婶,我姐姐她从小就黑,不是美黑的……” 女人柳眉倒竖:“美不美黑我看不出来嘛,真是的。”她抓起李殊右手手腕,露出内侧那块白嫩的皮肤,“这还不是晒黑的。” 右手上那条蠢蛇被吵醒可是会咬人的! 李殊心惊肉跳,胳肢窝突然被一条软软的物什拍了下,顺着肋骨一路划向地面,李殊正着急着,腰上一凉,蠢蛇的身体蜿蜒贴上来。李殊松了口气。 女人还无知无觉跟李殊说话:“小殊啊,说起来我也是婶婶,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分享一下经验呗。你是不知道,我上个月去香港,足足晒了二十多天日光浴,愣是一点都没变黑,把我给气的……” 李殊被她晃得快成一条废鱼了,转头向李嵘投去求救的目光。 李嵘还想说什么,李江隐对他摇摇头,朝他比了个电话的手势,李嵘在这住了一段时间,立刻会意,转身下楼。 片刻后,张嫂的声音倏尔响起:“太太,美容店来的电话!” 女人这才放开李嵘,依依不捨地往楼下奔去。李殊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她从没遇到过这么自来熟的人,再抬眼时发现李江隐还在原地没走,把她的行为看在眼里,谅解又抱歉地弯起眉眼。 她正想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两句,突然感到腰上一松。脚尖一痛,低头看,粉色小蛇一半身体趴在她鞋面一面横亘在地板上,红眼珠睡眼惺忪地瞪着李殊。李江隐张了张嘴,吃惊地看着李殊。 李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来往手上一缠。 好半天,李江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小殊的宠物?” 李殊反问:“什么宠物?”她最初确实诚心诚意养条毒蛇泡药酒。 李江隐却当成她想掩饰自己养蛇的事,宽容大度地表示绝不会把事情告诉第三个人,李殊尴尬地笑了笑,第三个人,不就是他吗。 “我这蛇,”李殊笨嘴拙舌地解释,“他平时很懒,就吃点兔肉,不咬人的。” “我不会告诉爷爷的,妈妈对狗毛猫毛过敏,胆子又小,家里人都不养宠物。” 李殊眼中流露出一点嚮往,顿了顿,说:“我能摸一下吗,我只在动物园见过这么漂亮的蛇呢。” 李殊犹豫了会儿,感觉到蠢蛇把她的手缠得紧了些。似乎在说,你敢答应一个试试。 李江隐连忙善解人意地说:“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李殊想了想说:“在走廊被人看见不太好,去房间吧。” 话音一落,李殊指尖一痛,有什么湿热的液体淌下来,她拇指和食指一掐,捉住那枚作乱的利齿,委蛇憋着气,一条尾巴甩得袖口沙沙响。 别人要摸就摸,他又不是狗。 李嵘跑上楼,就看到自家姐姐正领着李江隐往卧室走,不知想到什么,眼皮一跳跟了上去。 李殊看到他只说了句:“把门带上。”李江隐则回头和气地笑了笑。 李嵘摸摸鼻子,看起来也不像有事相瞒的样子。 李江隐和李殊一样,对蛇尾巴情有独钟,只是这条小粉蛇似乎对尾巴十分敏感,看他的手一过来立刻严阵以待,一副‘你敢过来咬不死你’的架势。李江隐缩回手,只摸了摸蛇头,又软又凉,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一条蛇的怒气。 他一收回手,小粉蛇迅速到李殊怀里,把自己盘成一张饼。 李江隐转头说:“都说蛇是冷血动物,没想到蛇也能养出感情来。” 李殊正拿着创口贴蹦手指,多撕了一张,就搁在一旁。 低头看了眼这条白眼蛇,心底呵呵了两声,没接话。 李江隐在窗口站了会儿,天气有些凉下来,他想到另一件事:“小殊,你这里没有保温箱吗?” 李殊讶然:“什么保温箱?” “蛇是会冬眠的,没有保温箱冬天它就一动不动了。” 膝盖上的委蛇病恹恹地伸长脖子,竟然微微点了点,似乎很认同李江隐的话。 李嵘插嘴道:“木箱怎么样?” 李江隐摇摇头:“北方的冬天很冷,滴水成冰。木箱恐怕没用。” 李殊圈着委蛇,把蛇尾巴在食指上圈了几圈,委蛇瞥她一眼,懒得挣扎。她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蠢蛇虽然没能帮上什么忙,还吓唬自己,总算还算派上了点用场,她在这儿除了李嵘一个都不认识,要是他真睡上三个月,没人陪她唠嗑,也太无趣。 “保温箱哪里卖,多少钱?” 李江隐看了眼小粉蛇,没说话。李殊心神领会,抓起小粉蛇让他摸了把。委蛇的小眼珠射出愤怒地光芒,又拿他讨好人,他张嘴就给了李殊一口,这口有点深,李殊倒抽口气,恶狠狠地拍了拍蛇头,得,那张撕坏的创口贴也能派上用场了。 看到李殊和自己的宠物蛇为了自己闹变扭,李江隐脸色微红,咳了咳:“我宿舍有,等开学,带回来给你。” 李殊不懂他脸红个什么劲,只觉得有钱人的孩子真是脸皮薄,她匆匆答应了一声。 第20页 李江隐的假期基本都是在各种夏令营中度过,这次特地为了自己回来一趟,第二天又要离开。原本李嵘也要送过去,李宗元认定他开学跟不上,才把他留下来恶补。 走之前李江隐犹豫着说:“小殊,我妈过两天闲下来,可能还会找你,你尽量顺着她就是了。” 李殊并不当回事,两天后才体会到后悔的滋味。 向婶婶跟罗岚关系好,时常约着一块儿出去玩,性格非常自来熟。李殊解释自己忙着赶试卷,她也不听。跟罗姨两个一左一右夹着她的胳膊出门。 帝都最小商场比婺州最大的商场都大,李殊这个走惯山路的人,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多走几步路累到喘不上气,看着前方兴致勃勃试衣服的两人,再看看沙发上一排大包小包面无表情等待女友的男人,很想加入其中。 罗姨看她疲惫,提议向微澜去美容店坐会儿。李殊一听坐会儿立刻双手贊成。原以为就是坐在那儿让人往脸上涂点乱七八糟的玩意,没成想进了还要脱衣服做什么精油按摩,李殊从没在人前那么开放过,差点落荒而逃。 向婶婶大手一挥,让人折腾了李殊一下午。 再出来时,蠢蛇乘人不注意,还趴在她耳边絮絮叨叨挖苦她不但皮肤黑身材还差,她当机立断把这货往地上一砸,抬腿就走。 试卷在李嵘的帮助下总算大功告成,李宗元眼睛瞄了两眼,立刻分辨出哪些是她自己做的,哪些是李嵘做的。隔着眼镜,目光严厉地看了李殊半天。 一看这情况,李殊老实交代:“太多了,做不完,只有上面五张是我做的。” 李宗元摘下眼镜,对李殊嘆气:“你的资质太差了。思路倒是清晰,知识点全是混乱的。补一个暑假恐怕都不够,干脆以后跟着你罗姨学画吧,文化课要求没那么高。” 李殊想到罗姨,立刻联想到人来疯的向婶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摇头:“爷爷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赶上的。” 李宗元颔首:“这才像德华的女儿,有志气。明天小嵘上课的时候你也一起去。”他看看李殊有些佝背驼腰的坐姿,敲敲拐杖:“坐直!” 李殊立刻挺直嵴背。 李宗元还是不满意:“叫你大伯再给你找个舞蹈班练着,坐没坐像。” 李殊苦笑了下,为自己丰富精彩的未来感到深深担忧。 第10章 第 10 章 开学后的日子过得很快,新班级的学生和李殊接触过的同年龄人差不多,只是对学业要求更严格。李江隐升高三,学业繁重,干脆住校。 李江熙的幼儿园离得远,就近住在送外婆家,近来听说得了风寒,向微澜让人把药送过去,成天到晚守在电话机边上嘘寒问暖。 家里就李殊和李嵘走读,李殊迫于压力,每日回来都和李嵘一起赶作业,每天忙到晕头转向,常常到深夜才上床睡觉。 事情一多,自然忘了自己还是个饲主。 委蛇饿了两天,左等右等,也没等到投食,再这样饿下去他觉得自己恐怕要成为第一个因为食物叛变的神物。半夜趁着李殊睡着,偷偷熘到厨房。 冰箱太高,他想了想,慢慢把自己缩进一团光圈里,淡淡的月色下,一条小粉蛇支着长脖子对着冰箱里的食物诡异地笑了笑。 李殊醒来时,发现床边那个放蛇的保温箱里空无一物,脑袋嗡地一声爬起来。 打开门冲出去,正好跟全身上下只穿了条围裙的裸/男打了个照面,李殊拍拍差点蹦出来的心脏,松了口气。一回生二回熟,她连礼貌性的害羞都跑到脑后,直接把他拖进房间,拿了条浴巾让他把自己裹起来。 委蛇哼了声,端着盘子盘腿坐在地毯上,脸上还沾着白灼扇贝的汤汁:“干嘛,吃东西都不让我吃?” 李殊揉了揉脸,在他对面坐下:“你要吃喊一声就行,我会给你拿的。你突然出去,万一被人看见我怎么解释?” 委蛇轻晒,淡淡一笑:“等你餵我,我可能都成蛇干了。”他瞥了眼李殊微微下垂的肩膀,讽刺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饲主,人家的饲主都把宠物养的白白胖胖,我还要自己出去偷吃。” 李殊被他一说,心里也有些过不去:“我这段时间忙,给忘了。下次会记得的。” 委蛇吃完肉,咂咂嘴,回味了一番:“肉太老了。”他瞥一眼李殊,“要是能在吃盘红烧兔肉说不定我会原谅你。”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了这么一条好吃懒做还对主人耀武扬威的蠢蛇。 李殊困得眼皮子打架:“现在都几点了。” 委蛇没有吭声,他舔了舔唇边的汤汁,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反正人也拖进来了,李殊往床边一仰准备倒头就睡,不想胳膊又被人拽起,委蛇漂亮的脸蛋气得有些扭曲:“你就这么睡了?” 李殊把头埋在枕头里,瓮声瓮气:“不然呢?做个菜动静可不小,你要我把所有人都吵醒吗?”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吃!”委蛇不管不顾晃着李殊的肩膀。 周公挥着小手帕召唤着李殊的神经,她被闹得头痛,干脆利落一个翻身,把委蛇压在身下,两只手掐住他细细的脖颈,眼睛困得睁不开:“睡不睡,睡不睡!” 第21页 委蛇被她吓了大跳,也生气了,原本就是她的错,还掐自己,弓起背一口咬住李殊的肩膀,再松嘴时赫然一道深深的齿痕。 李殊吃痛,眼神一下子清明。她捂着肩膀愁眉苦脸地坐到床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居然跟一条蛇动手。 “祖宗,我去给你做行了吧。”李殊觉得自己真是自作自受,早知道把他丢在胜水那旮沓地就不会有这些糟心事。 委蛇默了默,慢吞吞开口:“冰箱里没有兔肉。” 李殊迟钝地转了转:“哦。那睡觉呗。” 委蛇掀起眼皮,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一眼:“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外面捉一只。” “什么!”李殊拦住他,“你不能出去,这儿哪有兔子。” 委蛇也不多说,往地上一缩,围裙飘然落地,小粉蛇越过李殊从窗台爬了出去。 李殊坐在桌边迷迷煳煳打了个盹,她困得厉害,睡得昏昏沉沉,还做了个梦。梦中场景几经变换,她脚下不停在迷宫一样的梦境奔跑,气喘吁吁,不论朝什么方向,仍然是一睹严严实实的白墙。 她泄气,坐在地上揉脚。突然感到脚边一凉,伸手捞了两把,竟然捞起一些发着淡光的叶片,她下意识又抓了两把,地面竟然微微下陷,被她挖空了一个小洞。突然而来的失重感席捲全身,李殊从她挖空的洞里摔了下去。 洞很深,她在空中落了很久都没有摔倒地上。突然眼前一亮,看到一株熟悉的大树,大树枝繁叶茂,树梢轻摆,正要将她搂住。李殊不经思考脱口而出:“大椿!” 话音一落,大椿受惊似的,瞬间收回枝条,李殊轰然坠地。她张开眼,窗户开着,风唿唿往里灌,背心被一片热汗浸湿了。 委蛇的人形手脚并用爬上窗台,手里抓着个塑胶袋,里面是切成块的兔肉,他把袋子举到李殊面前,得意地说:“去吧,皮卡丘!” 李殊拍开他的手:“从来哪学来的,以后不许乱说。”她没有问兔肉的来源,大抵知道来源可疑,干脆佯装不知情。 委蛇不以为然收回手:“我听到李江熙说过。快点,我饿了。” 李殊起身抻了个懒腰。蹑手蹑脚下楼,取了调料盒高压锅,又回到房间开始炖肉。 炖个兔子少说也要半个钟头,李殊没抗住,趴在地上唿唿大睡。 委蛇守着锅子看时间,见李殊睡着了,眉心折了一下,把她挪到床上,盖上被子。兔肉软糯入味,委蛇吃得一本满足,当蛇时没有牙齿,咀嚼起来都尝不到那股香甜,还是这样舒服。 委蛇瞥了眼床上翻了身还在谁睡觉的李殊,龙舌兰被风吹得有些歪,他端着锅子站在床边,李殊皱着眉,似乎在做梦。委蛇走到窗前关窗,突然眼神一凛,草坪上站着一个陌生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台方向。 似乎发现委蛇的注视,少女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微笑。她身上的格子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背手转身疾走几步,白光乍现,少女消失在栅栏处。 委蛇收回视线,眼神暗了暗。嚼了嚼嘴里的兔肉,家生家养的肉兔,肉质松散,没有山里野兔味美肉质紧实,委蛇合上窗子。 帝都哪里有野兔子,他爬进了最近一家饭店,从人家厨房的冷柜里偷了一袋子切好的兔肉,袋子不好拿,只好化成人形,一路避开有人影的地方,从后门偷偷跑出来。黑暗中有双荧绿的眼睛闪动,他的目光掠过去,那眼睛便往屋檐一跳,躲避开来。 夜里穿来几声猫叫,鹅卵石时小路尽头,月光落下淡淡余晖,一只青色狸猫轻轻舔了舔爪子,抬头对着一个面容清隽的白衣少年喵呜一声。 少年目光温软,弯下腰将她揣进怀里,朝家的方向走去。 李嵘像往常一样叫自己姐姐起床。 “你等会儿,我马上来。” 李殊顶着浓浓的黑眼圈刷牙洗漱,卫生间镜面里蹲在马桶盖的少年还在絮絮叨叨,李殊吐了口泡沫,肯定地说:“不行!没得商量。” 委蛇垮着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当初你捡砖块的时候我可是全都看在眼里,我都没揭穿。” 李殊对着镜子往脸上涂向婶婶给的那些瓶瓶罐罐,半步不让:“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变成人,我怎么跟一大家子解释。我从外面领了个野男人吗?” “你都能接受,他们凭什么接受不了?” 李殊头也不回:“我跟他们不一样。书上说你们委蛇能活很多年,但见到你的人却会死,我不想冒着险。” 委蛇支着下巴冷笑:“开什么玩笑,你看你弟,你哥不是都活得好好的。那只是传说,我都不当真。” “传说委蛇怕雷,你不是刚好也怕雷。” 委蛇跟她解释不通:“怕雷那是生物本能,就像蛇怕猫,但见一面定生死是不可能的。决定祸福生死那是人的命数,普通人见到我还是身体健康啊。除非那种註定要去世的,见不到我难道就不会死了吗?” 他后半句话没说,人世之人若是见到委蛇的真身,命里若没点大福气压着,确实会受不住他身上的煞气,不日便会撒手离世。 说曹操,曹操到。 李嵘突然闯了进来,浴室的门没关,他神色慌张,跑得跌跌撞撞:“姐,学校打电话来,婶婶哭得昏过去,说李江隐在宿舍自杀了。大伯还在国外谈生意,爷爷让我过来通知你今天不用去学校。” 第22页 李嵘说得急,前言不搭后语。 李殊听懂了,她面色一沉,转向委蛇。 委蛇连忙摇头摆手:“跟我没关系啊不要看我。” 李嵘闻声望去,也吓了一跳,大清早的,蹲马桶上,偷听他们讲话,还穿着他姐连衣裙的变态,谁? 李殊顾不得跟他解释:“人呢?” 李嵘回神哦一声:“在军属医院,婶婶已经去了,爷爷他们在楼下等我们。” 李殊握了握委蛇的手:“你先在家等我。” 委蛇这次没有拒绝。 李嵘看姐姐和少年熟稔的态度,倒像认识很久似的,但现在他也没时间纠结这些,带着李嵘匆匆下楼。 第11章 第 11 章 帝都的街道堵得人心惶惶,李宗元坐在副驾驶座上脸色沉沉,一把拐杖握得指甲盖发白。军属医院的大门前罗姨正从台阶上下来,见到他们一行人连连说:“你们快进去,微澜正等着家属签字,微澜不敢拿主意,等着您来。” 李宗元说:“电话里也没说清楚,医生怎么说?” 罗岚见后头李殊姐弟落下,怕他们找不着路,带他们一块上了电梯,回头看向李宗元,皱眉道:“江隐把钥匙扣装饰用的小铁剑推进了胸口,赵医生说那孩子估计是存了必死的心,把钥匙抵在胸口,一寸寸推进去的。”罗岚眼睛红了红,“那得多疼啊。那钥匙扣我看着倒像是我家沈应去年江隐生日时送的,他今天请了假,在来的路上。有什么不好的当面说清楚。” 李宗元不知想到什么,嘆气:“主刀的是谁?” 罗岚擦了眼泪:“本来是费医生的,他技术更稳当,只是费医生进修去了,赵医生说您要是不介意,他可以捉刀。风险还是有的。” 李宗元点头:“也行。” 电梯门开,向微澜正坐在病房前的长椅上,平日精心保养的脸哭得一塌煳涂:“爸,江隐……” 李宗元止住她的话,“我知道,动手术吧。”他朝李殊姐弟俩点点头:“去陪陪你婶婶。” 李殊和李嵘相顾无言,这样的场景他们也没什么心思再想起其他。罗岚陪李宗元进病房,李殊拍拍向微澜的肩膀,她不会安慰人,李嵘也不会,向微澜抱住李殊的腰啜泣:“小殊,你哥哥到底在想什么呀,我也没有给他很大压力,他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 李江熙也被外婆家送过来,她揉着睡眼窝在向微澜怀里。她似乎还弄不清楚状况,看上去有点呆傻。 李殊对向微澜是有好感的。这个婶婶一看就是被家里保护着长大,没有经歷太多风雨。更重要的她是李家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地对象。李江隐也是,他对小动物那么善良,家庭和成绩摆在那里,前途光明,人际关系也没听说哪里不对,怎么会自杀呢。 李殊的疑惑不比向微澜的少,但说到底她跟李家人相知不多,不好轻易下结论。她压住心底那丝茫然,李嵘突然叫了声:“婶婶,有人过来了。” 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走到他们跟前,额前头髮长得盖住眉眼,唇色浅淡,脸形又小又圆,左耳一枚墨色碎钻随着他动作微微闪烁,他走得很快,白色棉麻唐装和黑长裤被他穿出了几分仙风道骨。通身不协调的打扮像个顶着顽童脸的成年人。 他面带抱歉:“向姐。” 向微澜略微坐直身体:“沈应啊。”李殊见她望了自己一眼,似乎一言未尽,拽了拽李嵘的手,藉口道:“婶婶,我们去买点吃的。” 沈应朝他们看了一眼,嘴角掀起:“德华哥的儿女都这么大了。” 向微澜可有可无地点头:“叫小叔,你罗姨的儿子。”不等他们叫完,向微澜又对沈应说:“他们还要去买东西,一早就叫过来,两个孩子饭也没吃。” 李殊正要走,沈应却突然笑了:“刚好,我没吃。楼下有个早茶店,我带你们吃饭去。”李殊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傻,就像看不懂向微澜暗示似的,竟然真的不由分说左手牵起李嵘右手牵着李殊往电梯走。 向微澜动了动嘴唇,也没说什么,起身进了病房。 电梯下到中途,涌进来一些医护人员和担架推车,人群被挤到两边。李嵘在右面,沈应和李殊在左面。他似乎对李殊在老家的生活非常感兴趣,连续问了好几个问题,有些角度刁钻得李殊自己都回答不出,只想赶快结束这没有意义的对话。 沈应的语气寻常,一点也看不出难受的样子。李殊有点纳闷,听罗姨的口气他跟李江隐关系应该不差,眼下的态度竟是出了向微澜视线连装都不装一下,她对这人有点看不起。 从电梯到早茶店的中途,沈应接了通电话,挂断电话后,他认真地询问李家姐弟:“有个朋友要过来,你们介不介意坐一起?” 李嵘没什么意见,他看向李殊,后者摇了摇头,反正不是她请客。 沈应找的那家店离军属医院有点距离,菜都上完了,沈应的朋友才姗姗来迟,沈应起身把他让到里侧,一面说:“你这脚速也太慢了。” 那人嗓音有些哑:“谁让你约在市中心,我稍微有点动作就被发现。” 李殊夹紫薯流心包的手顿了顿,这把声音虽然过了许久,还是很耳熟,她抬头望去,那人看见她,也愣了愣,脱口而出:“李殊?” 第23页 沈应一乐,放下筷子:“你们认识啊?” 李殊看了看梁晃,他穿得人模狗样儿,利落分明的线条感组成的俊脸气质冷冽。李嵘也说:“姐,你什么时候……” 李殊自然不能说自己是在被拐的时候认识的,她含蓄道:“他是上次帮忙的线人。”李嵘吞了口粥,哦了一声。 梁晃挑了挑眉,没接话。 沈应不怀好意地说:“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上回遇到的是德华叔的女儿?” 梁晃声音冷淡:“没什么好说的。” 李殊戳了戳汤包,就算有他的纵容在里面,她也是自救的好吗,这人从头到尾就看着她向猴儿一样被耍,对了还有那个白眼蛇。这些异界的,没一个好东西。 梁晃眼尾末梢带了眼神思不定的李殊,悠悠开口:“你在担心你那个堂哥?”李殊冷不丁被点到,啊了一声,说:“一把装饰用的小铁剑应该不会多锋利。” 沈应接过话头:“外甥女这是在怀疑我喽?” 李殊还吃着人家的,她马上摆摆手:“我只是觉得不太可信。” “姐姐是不是觉得有人想害堂哥,还装出堂哥自杀的假象?”李嵘说完,看了眼梁晃。这人从一坐下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姐看,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他瞄了眼不知情的李殊,来这里的几个月,李殊没怎么晒太阳干农活,比起从前白了不少,起码脸上看得清秀气的轮廓了。 梁晃并不知道李嵘在想什么,他觉得李殊的弟弟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 沈应耸耸肩膀,摊开手:“小朋友,柯南看多了吧。你们都没去宿舍看过,就随便下结论,是不是有点太武断?” 李嵘呛了一口。李殊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往窗外看。 李嵘会意望去,一个高个中年男人正从车上下来,他提着行李,身边跟着个娇小的女人,但看打扮,年纪也有三十好几。沈应和梁晃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沈应竟然离开卡座,李殊没拦住,眼睁睁看着他拉开玻璃门迎了上去,懒洋洋地笑了一声:“德游哥,这儿。” 那男人身形一滞,把女人往身后带了带,关系不言而明。 李嵘无意间目睹自己大伯出轨经过,嘴长得能放鸡蛋,他不是说在国外谈生意吗。李殊一个馒头塞过去:“吃饭。” 梁晃看她一眼,目光凉凉的,李殊突然感觉手上一烫,她若无其事地吃饭,梁晃突然指了指:“帮我夹一个虾饺。” 李殊愣了愣,下意识地放到他碗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没好气地说:“没长手啊,自己夹。” 梁晃反问她:“你为什么帮他夹?” 李殊莫名其妙:“那是我家人。” 梁晃理所应当地说:“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家里人,我不介意。” 这人有病吧,李殊心说。李嵘突然说:“姐,大伯看见我们了。” 李殊心里一跳,抬头望去,果然看见沈应笑眯眯地和大伯说话,边说边指了指他们的方向,大伯的目光直直穿过玻璃,落到李殊脸上。什么猪队友啊,转头就把他们给卖了。李殊咬住后槽牙,拉李嵘起来:“去跟大伯打个招唿。” 李嵘怂的一匹,连连摇头:“算了吧,还是装傻比较好。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李殊劝他:“就是因为是一家人,才要上去跟他打个包票,不会把事情捅给你婶婶。” 李嵘还是不肯:“婶婶迟早会知道的。” 向微澜那边肯定要稍微让她注意点,问题是现在堂哥还在病房躺着,李宗元还守在那里,说这种事不是故意要让这个家分崩离析吗。先稳住李德游,让他别那么快跟向微澜摊牌才是最重要的。 李殊刚要开口,梁晃打断了她,对李嵘说:“听你姐的没错,当面把话说清楚,免得然后你婶婶知道,让他怀疑到你们头上。” 不知道为何,李嵘有点怕眼前这男人。他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跟李殊朝大伯的方向过去。 李德游神色冷静得看不出端倪,看他们一併过来,也略略点点下颌:“你堂哥情况怎么样?” 李殊见他看向自己,想了想说:“爷爷让赵医生主刀,现在应该已经进手术室了。” 李德游闻言神色有些缓和,也不像对孩子冷心冷肺的样子,可他宁可在这问旁人也不愿意踏进医院自己看一眼,又让人弄不懂。李殊年轻还轻,不明白一个人的多面性有多复杂。 她看了眼大伯背后的女人:“大伯不去看看吗,婶婶哭得很可怜。” 李德游没有说话,沈应倒是无处不在似的笑笑:“外甥女就不用操这个心,你都想的到德游一定也想得到。” 他们一唱一和,李德游的脸色难看,他手心一暖,低头身后的女人朝他体贴地笑笑:“去看看吧,我可以一个人去。”她摸了摸肚子,李殊一行人这才注意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她穿了件宽松的印花长裙,身形瘦削,近看才发现是个孕妇。 见李殊盯着自己的腹部,女人有些羞涩地往后躲了躲。 李殊想得却是另一码事,把情人带到军属医院产检,李德游的心也太大了,不怕遇上李宗元一行人嘛?还是说他本来就打着和他们摊牌的意思,想到李宗元的独断,李殊觉得,除非李德游想摆脱家庭的助力,他是个商人,绝不会做这种亏本买卖。 第24页 要么就是,罗姨根本没通知李德游他们在军属医院的事?今天见到大伯的事该不会是这母子俩算计好的吧。 李殊看了眼沈应,又看向李德游,试探道:“堂哥在军属医院十七楼,大伯真的不去看看吗?” 李德游果然眉心一折:“军属医院?一直去得不是t大附属医院吗?” 李殊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她看了眼沈应,沈应果然朝她看来,他的笑容和他的长相一样面善稚气。 “少君,”李德游对女人说:“你回车里,让司机送你回去,重新约个时间产检。” 女人愣了愣,随即听话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李德游心思活络,转了几转便知道李殊的意思,他温声道:“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江隐。” 李德游走得很急,李殊和李嵘跟着他一起走在前面。 梁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殊,沈应和他落在后面,慢悠悠地开口:“你上次说的小姑娘就是她吧。” 梁晃目光扫过他戏嚯地脸:“把你的心思收起来。” 沈应撇撇嘴:“什么呀。毕竟是德华哥的女儿,我能有什么心思。我说,你这次到帝都来干嘛?往年我请都请不动。” 他们错过了上班电梯,走廊滞闷,梁晃站在靠风口的过道口,外面种着一排常绿灌木,秋天难得有那么好的太阳,温暖而不刺目,几只野猫懒洋洋地卧在台阶上舒展柔软身体。 “风生兽出来了。”梁晃轻轻说。 沈应不知听到没有,迳自走到台阶旁,弯下腰摸了摸野猫晒得温热的皮毛,碎钻耳钉在发间闪动,他转头看向梁晃,嘴角高高扬起:“今天天气真好呀。” 梁晃回头看了看合上的电梯门,看来只能等第三趟了,不知道手术结束没有。 第12章 第 12 章 沈应与梁晃到十七楼时,手术室的灯恰好熄灭。 看李宗元如释重负地神情,就知道李江隐这次平安度过:“小赵,孩子什么时候能醒?” 赵医生摘下口罩,疲惫中带着笑意:“最迟晚上吧。” 李宗元松了口气,再看向李德游时目光严肃,要不是李殊跟李德游一块上来没时间告密,李德游几乎要怀疑父亲已经知道了。 只是两天过去,李殊和李嵘开始正常上学,李江隐还是没有醒转的痕迹。 下了课,李殊埋头誊抄课堂笔记。上课时袖口里委蛇睡得直流口水,一会儿就把李殊的字迹煳成一团,她不得不重新抄写一遍。 自从她义正言辞拒绝这条蛇以人形过日子那天起一直没给她好脸色过,不是打翻碗筷就是霸占她的床,不然就是跳出来吓李嵘,李殊只好欺骗李嵘那是自己同学,这种蹩脚谎话连李嵘都不信。 总而言之,能想得出来的花招他都没放过。再这样下去,李殊觉得自己迟早要被打败。 倒是李嵘,幸好他成绩好跟自己不同班。 几个女生走到她桌边,声音有些怯怯的:“李殊,你哥什么时候返校吗?” “什么?” 那些女生推推搡搡,把其中一个黑长直妹子推到前面,妹子把碎发撩到耳后,笑得有些腼腆:“我想请你帮个忙,如果他返校,能不能提前告诉一声,我有话想跟他说。” “对了,李江隐的病好点了吗?” 病?什么病? 李殊鼻尖顿了顿,半晌,笑眯眯地说:“行啊。” 女生们陆续离开。 李殊把笔在手上转了几圈,原来学校根本没把李江隐在宿舍自杀的事报出来啊。 他们学校虽然是重点高中,宿舍仍然是普通的八人寝或者二人寝,二人寝收费稍微高昂些,学校每年学生数量不少,宿舍常常供小于求,几乎不存在空床位的情况。李江隐住的二人寝,那另一个室友呢? 李殊突然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大早上在宿舍自杀,通知宿管的很大可能就是那个室友吧,但李家人似乎都遗忘了那个室友的存在。 她心里想着事,手上失了准头,一只黑色中性笔刷的一下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落到一双黑色皮鞋前。 李殊弯腰捡笔,鞋的主人也弯下腰,两只手碰到一块儿。 李殊愣了愣,抽回手,抬头望去,梁晃平静地把笔放到她桌上,神定气闲地说:“跟我出来一趟。” 李殊下意识拒绝:“下一节数学课。” 梁晃唇角牵动了下:“你数学老师请假了,高三的老师会过来代课,他的课没什么好听的。” “你怎么知道……”李殊差点被他牵着鼻子走:“不是,什么叫没什么好听的,你一只黄鼠狼怎么知道当学渣的辛苦,少听一堂课我就跟不上了……” 过道那头正往自己班级赶来的那个唐装身影怎么这么眼熟,沈应打扮得稀奇古怪仍然掩盖不住那张帅气的脸,一脸招蜂引蝶晃过来,招得过路学生不时回头看两眼。 他把教案往讲台一放,笑得十分可亲,班上安静了一瞬。 前排同学忍不住发问:“……老师,下节课你上吗?” 沈应非常亲切地摆摆手:“你们不要紧张,上课铃还没响呢,自己玩会儿啊。” 第25页 沈应说完,又踱着小碎步跑到李殊桌前。 “小殊啊,你也在这个班?” ——等等,你是带高三的老师? “不像吗?”沈应摸摸自己的脸。“长得太年轻老是被误会我也不想啊。”他看向一旁的梁晃对李殊说:“梁晃找你有事你赶紧过去吧,我给你批个假。” 李殊狐疑地看了他们半天,这两货不会特地来拿自己消遣的吧。 梁晃拱手轻咳两声:“你不想知道李江隐为什么自杀吗?” 他说到李殊的心坎上,李殊想了想,盖上笔帽:“走吧。” 沈由站在门口,挥着白手帕目送他们离开:“早去早回啊。”人渐渐远了,上课铃响起,沈应突然肩膀一重,回头看到一个满脸皱纹的地中海,他捂着心口后退两步:“这不是主任吗,吓我一跳。” 数学处教导主任是这次的代课老师,他擦着手:“校长说校园墙那儿正空着,小沈,你好不容易回一次母校,要不要老师带你过去逛逛?” 沈应翻了个白眼:“您也太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吧?” 主任笑得老奸巨猾:“都是自己学生。” 沈应嘴角下挂:“行行行,给您老画一幅,价格便宜点,咱们自己人是吧。” 主任拍拍沈应的肩,语重心长:“年轻人不要把钱看的太重。”他转头瞄到李殊的空位,啧了一声,疑惑道:“李将军的孙女怎么今儿没来,不行,我得赶紧打个电话去问问。” 沈应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主任,你就知道欺负我哎,白送白送成吗?” 主任嘿嘿一笑:“这怎么好意思。” 沈应咬牙微笑:“应该的应该的。” 现在是上课时间,寝室里空无一人。楼下门房处的宿管员正在织毛线,长针上下翻腾像个提前准备过冬的忙碌松鼠。 梁晃带着李殊要从正门走,李殊沉默了会儿发现这只黄鼠狼不是开玩笑的,赶紧拖着他往楼后面的小树林跑。 “你想被抓吗。” 梁晃看了看她捉住自己的手:“你会飞檐走壁吗?” 李殊摇了摇头,他嘆口气:“不会你怎么上去,外面有防盗窗。”他不由分说带着李殊从前门进,进去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黄色小丸子,手指一掐,那个门房织毛衣的松鼠立刻就火急火燎地跳起来开门开窗通风:“噫,谁放的屁,臭死人啦!” 李殊猝不及防闻到一股惊天动地的臭味,差点给憋死过去。梁晃突然抓住她的手,趁宿管转身拿鸡毛掸子的功夫,猫着腰迅速从宿管打开的门里钻进楼道。 梁晃的速度很快,或许黄鼠狼的速度都是非常快的,他一口气跑到六楼,根本不管李殊吃不吃得消,手一松开,李殊就眼冒金星,双腿一软跌坐地上。 梁晃低头问她:“还能走吗?” 李殊默了默,认真问道:“那个是你的屁吗?你还把自己的屁做成丸子保存起来?” 梁晃的脸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红色:“那是武器。” 李殊从地上爬起来,拍拍灰尘,哦了一声。 李江隐的宿舍在603,开门需要门卡。 就在李殊眼巴巴望着梁晃变个烟什么的进去开门时,他淡定地掏出了一根铁丝,伸进锁眼里绕了几圈,咔哒一声门开了。 这年头,妖精也这么接地气了。 这间宿舍是纵向布置,进门左手是卫生间,右边是洗手台。两张上下铺并排而放,上面是床下面是写字檯,对面摆着一排衣柜,墙上挂着只空调,有张床上已经空了。 李殊一眼就认出靠着阳台那张床是李江隐的,桌上整整齐齐码了许多教材和名着读物,摊开的笔记本白色扉页上还有几滴铁锈似的红色。 该不会是血吧,李殊心说,她上前看了看笔记本,李江隐的字迹遒劲有力,跟他的气质不太像,整页纸上只写着一行字。 “该隐——夏娃之子。” “旁边那张床谁的?” 梁晃看了看铭牌:“谢清庭。” “你认识吗?” 梁晃摇头:“不过这成绩单倒是很好看,能跟李江隐住一起的成绩也差不到哪儿里去。不过被褥也太旧了,像用了很多年的样子。”他拿起桌上收纳盒里的一寸证件照,李殊也凑上前看,少年长得很锋利,这是看着不太有福气。 李殊收回身,习惯性的摸摸手腕,心里一凉,委蛇不见了。梁晃正背对她,合上衣柜:“没什么特别的,你那里?” 门外突然想起一阵敲门声,在异常的安静中格外惊悚。梁晃看向李殊,手指比在嘴唇上,李殊会意,两人蹑手蹑脚走到门边,从门缝里往外看。 过道凉凉的风从门缝往里钻,敲门声戛然而止,李殊把眼睛靠近门缝边,冷不防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珠子,吓得一口气含在嘴里不上不下。 她轻轻扭了扭门把,那双眼珠子的主人正靠在门上,惯性使然,门一开就撞到李殊身上,梁晃伸手挡了挡,李殊才没又落得摔到地上的下场。 委蛇虽然变了长相,梁晃仍然一眼认出委蛇:“是你。” “你怎么来了?” 第26页 委蛇满脸控诉:“你把我摔在楼梯上还好意思反问我?” 李殊把门合上:“你上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别人?” 委蛇却吸吸鼻子,越过她在屋里来回逡巡,“什么味?好难闻?” 李殊第一时间看向了梁晃,梁晃把脸往反方向一撇,佯装不知情。委蛇一拍手,恍然大悟:“这里有猫!” 梁晃眼神一凛,望向委蛇:“你看出什么来了?” 委蛇拉开椅子坐下,两条长腿无处安放盘在一块,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李殊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委蛇上前两步捉住李殊的手,把她牵到李江隐的桌边,指着那堆书的顶部一团暗色痕迹,“姐姐,你看,这是猫的脚印哦。” 委蛇的嗓音有丝古怪的喑哑,附在耳边低声说话时像有意勾引人犯罪,李殊不由离他保持点距离。她仔细分辨了会儿,才觉得有点像:“猫,又怎么样呢?” 委蛇拍拍李殊的脑袋:“姐姐,你是不是傻,你们学校管那么严,连只蚊子也飞不进来,这可是六楼,哪里来的野猫?” 李殊哦了一声:“那就人家带进来的。” 谁会把猫带进李江隐的寝室呢,当然李江隐的室友办得到,不过附近寝室的也有可能啊。 “这不是普通的猫,说好听叫风生兽,不好听就是只臭味惊人的狸猫。”委蛇说,“你闻不到它的味道正常,梁晃跟我可是一下子就闻到了,是不是梁晃?” 梁晃瞥他一眼,也不否认。 “风生兽?” “对。” 李殊说:“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梁晃有名字,你没有?还是说你们委蛇都没有姓名?” 委蛇怔忪,没想到她问了这么个问题,嗫喏道:“也不是没有名字,只是名字是饲主起的,你也没有提,我还以为你不想起呢。” 李殊被反将一军,也无话可说。梁晃趴在地上听了听,打断他们:“有脚步声。” 李殊看向委蛇:“你上来时有碰到其他人吗?” 委蛇:“你别一有事就看我好不好。”见李殊还瞪着自己,不满地说:“一个人类老太太。” 早点说会死哦。 梁晃打开阳台的窗,看了眼李殊:“我可以用原形遁走,你怎么离开?” 李殊嘆气:“我去跟阿姨认个错,再去吃个处分。” 委蛇眼珠子转了转,挥挥手:“黄鼠狼你先走,我们肯定有办法的。” 梁晃见他一副信誓旦旦,也点点头,一个眨眼便消失在窗外。李殊还扑在窗台看了看,这可是六楼,成了精的黄大仙真是不得了啊。 委蛇捉住李殊的肩,把她面向自己,有些酸熘熘地说:“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再看人都走了。” 李殊咳了咳:“瞎说什么,我没看。” 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传来宿管阿姨的说话声:“……半大的小伙子,光着身从那边跑出来,啧啧……” 李殊瞄了眼委蛇身上的黑t长裤。 委蛇解释道:“我在阳台上随手捞的。” “……竟然不穿校服,肯定要扣分的,待会儿告诉他班主任,怎么管的学生……” 李殊沉默了几秒。 委蛇突然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李殊刚想说些什么,委蛇抬手捂住她的嘴,用气声说:“抱紧,他们来了。我变回原形时会开结界,人类看不见你。” 话音一落,宿舍门滴一声打开了。 宿管阿姨带着一堆保安在小小的房间里转了转,竟然一无所获,委蛇带着李殊从窗外翻出,只一个来回就到了校外的小吃街上,快得李殊都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时候变的身。再回神时李殊的手还圈在委蛇窄窄的细腰上,头紧紧贴着人家胸口,抱了不知多久。旁边已经围了一圈吃瓜路人。 “那小伙子长得真不赖,是明星吧。” “他女朋友还穿着xx高中的校服哩,今天不是周一,这是逃学谈恋爱啊。” “xx高中不是重点高中嘛。” “谁知道啊。” …… 委蛇奇怪地看着那些人一开一合的嘴巴,他们在说什么鬼话?李殊面红耳辣,拖起委蛇就往人群外跑。 第13章 第 13 章 军属医院的电话亭前。 “喂,爷爷,我去看哥哥了。对。今天不去学校了,帮我跟班主任请个假好吗?” “我知道的,不会耽误学习。恩,爷爷再见。” 挂断电话,李殊转向路灯下两手插袋装高冷的某条蛇:“肚子饿不饿?” 委蛇的语气有些幽怨:“我以为你又忘了呢。” 李殊认命地拽着他往前走:“你一路提醒了我多少次,魔音贯耳啊,相忘也忘不了。鸡腿堡吃不吃,不吃也没办法,我只请得起你吃这个。” 委蛇被她拖得往后仰,步子拖沓得跟上去。 风静静地在他身后吹,几片银杏叶打折捲儿落到地上,又随风飞到远方。 kfc里李殊正在看自己的‘战利品’——从李江隐寝室顺来的笔记本。委蛇第一次吃快餐,开心到啜手指:“下次还有这种好事一定要叫上我。” 第27页 李殊拿起笔记本拍他的头:“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放下手,脸上又带出点愁绪:“李江隐的保密工作也太好了,就这么个笔记本上,记得都是课堂笔记,完全没有一点突破点。” 委蛇说:“你为什么那么坚信他不是他杀呢?” 李殊喝了口冰可乐,凉气一熘窜到胃里,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直觉吧。上周他回来时还跟我说要带我买辅导书呢,不过,你有没有发现,刚才我去看堂哥,向婶婶的态度就像是早就知道堂哥会自杀一样,怎么说呢,一副迟早要发生的事的那种感觉。” 委蛇想了想:“会不会李家都知道李江隐的秘密,故意瞒着你们不说。毕竟你跟你弟弟半路出家,还不清楚状况。” 李殊叼着薯条想事情:“爷爷真的是心血来潮要接我们来过好日子吗。早不接玩不接,偏偏在爸死了半年后才来?” 委蛇吃得大快朵颐,一张俊脸上满是幸福。 还是当条蛇轻松。她心说,可是宠物不能决定自己的来去,甚至姓名都要饲主起,说到底,当人还是当宠物,都是受制于人。 罗姨那样端庄漂亮的人物,竟然也会在背后使绊子,真叫人意想不到。 李家是非之地,不是久处之家。等这事一了,还不如回胜水,她现在起多攒点钱,就婺州那个消费水平,读个高中还是绰绰有余。至于小嵘,他既然不知情,就最好永远不知情。 她看了眼玻璃窗上的招聘启事,掏出水笔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宿舍风波很快就在学校的压制下平息了,监控录像里只看到一个黄色的闪影,至于阿姨说的那个人根本子虚乌有,那可是六楼,他们一间一间查都没有找到。 难不成白日见鬼了? 周末罗岚约向微澜去泡温泉放松,连着几日守在医院向微澜也有些吃不消,这厢电话里刚刚答应,就看见端着水的李殊从卧室出来,招手唤道:“小殊,泡温泉去不去?” 李殊想到自己熬了通宵的模拟卷还没有做完,气若游丝地准备拒绝,手腕一紧,她立刻反应过来:“去。” 入了冬,天气渐渐凉下来。委蛇开始打瞌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李殊有时候觉得这货要哪天突然挂了她也不会觉得哪里奇怪。既然有免费的温泉泡,就当是给他暖暖身子算了。 罗岚的气色不错,只是和向微澜对比,这不错的气色简直是容光焕发,她同往常一样笑吟吟地招唿她们:“我正要去做个指甲,要不要一块儿?” 向微澜笑了笑:“我们倒可以,小殊就算了,他们学校常常临时检查。” 罗岚也不在意,叫人给李殊开了个房间先泡着。 李殊换了衣服出来,从包里翻了个摺叠罐子,舀了一瓢水,把手腕上那条冻得奄奄一息的蛇精放进去,自己趴在鹅软石铺就的温泉池子里舒服地喟嘆。 泉水浸润全身,过了许久委蛇慢慢有了点精神,它一双小眼珠懒恹恹地睁着,突然盯着某处瞪大了瞧,李殊趴在岸边睡着了,热气氤氲,她侧脸压着胳膊,头髮汗湿黏在额上,嘴唇湿润,微微张着,从脖子到背一丝水线缓缓凝住,委蛇把头往下压了压涂泡泡玩,嘛,果然还是白点好看,这不顺眼多了。 门突然开了,换了浴袍的罗岚和向微澜做完指甲正有说有笑往里走,向微澜突然尖叫一声,指着房间一角声音碎得语不成句:“蛇——” 罗岚也跟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面色惨白,那晚她和少君通话时,窗边一双眼睛盯着她瞧,当她转眼去看时,那眼睛便丝丝吐着信子,在她惊恐地目光里摇着粉色尾巴离开。 李殊被她们的叫声吵醒,这才发现事情大条了,她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委蛇看个精光,拿起浴巾把自己随便擦了擦,就裹上浴袍跑到门边安抚向微澜:“婶婶,那是我养的,不咬人。婶婶要是怕,我这就把它带走。” 话音刚落,罗岚略带寒意的目光便刺过来。向微澜紧紧扣住李殊的手腕:“你一直把蛇养在家里?” 不等李殊说话,向微澜又追问:“是不是?” 得到肯定答覆后,向微澜松开她的手,冷冷地说:“你扪心自问,你们姐弟俩从老家过来,我待你们如何。江隐小时候被蛇咬过,所以我从来不敢在家里养任何东西,你没跟任何人说过就偷偷养这种东西,没人教过你吗,家里有老有小,不怕它出来伤人?你爷爷知道你这么没教养吗。” 李殊想到李江隐以前说自己母亲不养宠物的原因,一时有些语塞,这母子俩都真是处处为对方考虑,她把罐子抱在怀里,恭恭敬敬给向微澜鞠躬:“对不起婶婶,我这就回去。我会跟爷爷认错。” 委蛇倒是想跳出来好好教训这个一言不合就指着李殊骂个不停的女人,他还没见过李殊在谁面前这么忍气吞声呢,要不是李殊那眼神递给他。养蛇怎么了还有人养鳄鱼呢,怎么对蛇恶意这么大呢。 离开会所几步,委蛇怒沖沖地说:“把包里的衣服给我。” 因为委蛇每次变身后都没有衣服穿,李殊得了教训,特地准备了套男装放在包里,以备不时之需。她拉开拉链,递过去:“你那么生气干嘛,又不是骂你。” 第28页 委蛇换好衣服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得湿发乱飞,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李殊见状,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圈到他脖子上,委蛇愣了愣,李殊避开他的注视,声音有些沙哑:“忘记给你准备冬装了,秋装是挺薄的,不好意思啊。” 戴好围巾,李殊正要退开几步,委蛇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瘦削的肩,瓮声瓮气地安慰道:“不是你的错,又不是你害李江隐自杀的。” 李殊拍拍委蛇的背:“我不难受。” 委蛇却当李殊嘴硬,抱得越来越紧,李殊想到了以前被他缠得死死地那次,连连拍他的背:“我要背过气了。” 委蛇这才放开她,脸色有些不自然。李殊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想凶他又想到对方是为自己好。她看了看周围,帝都难得看到这么多山,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从这里望去,东面的山上竟然有座小小的寺庙,李殊嗅了嗅,闻到一点香火的气息。她转头看向委蛇:“你还没名字吧?” 委蛇一讷,惊讶于她转话题的速度,但也点点头。 李殊指了指寺庙:“我们去做个檀越,顺便给你起个名,待会儿回家买个蛋糕,就当过生日吧。” 委蛇没想到她想的这些,心里五味陈杂,走到中途问道:“你生日呢?” 李殊一拍手:“你不说我都给忘了,等我看看身份证啊。” 委蛇无语凝噎。 半晌,李殊把身份证放回包里,没什么惊奇地说:“居然就是今天,好神奇哦。” “你说神奇的时候可以装得像一点吗?”委蛇无情地戳穿她。 突然脚下一滞,眼神警觉地环顾四周:“你不觉得这里有点眼熟吗?” 那座寺庙似乎就在东面的山上,但他们走了一小时,不但没有越来越近,反而更远了。 向微澜发了一通火,也有些倦了。她看了眼李殊,有些奇怪罗岚这个和事佬刚才怎么不帮忙劝劝自己,她为了李江隐觉也睡不好,一个月来瘦了一大圈,遇到点不顺心的难眠脾气火爆。她勐然想起忘记叫司机送李殊回去,这下糟糕,为了引流温泉会所建在北郊度假村,四周还是未开发的山区,附近除了临近的高速,几乎没什么公车。现在去追不知道来不来及。 第14章 第 14 章 要是鬼打墙就容易多了,可惜李殊扯着喉咙骂了嚎了几嗓子这场景也不见什么变化。 她幽幽嘆了口气。 委蛇原本和她待在一起的,不知何时也走散了,她就近把校牌挂在树枝上,顺着日光的方向在心中计算方位,埋头走了一阵,再抬眼时校牌仍然在眼前。 难不成遇到了传说的阵法? 李殊有些纳罕。她闻到了点香火味,也许不远处就是寺庙。她稀里煳涂地走了不知多久,累得扶着树休息。迷雾中缓缓走来一个人影,朝她挥挥手。 久违的熟悉面庞就像沙漠中的一抹甘泉,李殊眼睛一热,叫道:“爸。” 梦里不知身是客。 李德华穿着旧时的衣裳,脑后甩着一把乌黑的马尾,他脸上每一根皱纹里都藏着温暖。 李德华说:“小殊,到爸爸这边来。” 李殊听话地走上前。 李德华牵着她往前走:“今天是你妈妈下葬的日子,你不要乱跑,待会儿人一多跑丢了爸爸去哪里找你?” 李殊一愣,眼前的场景渐渐变幻,没有雾气深重的林间迷宫,也没有陌生的温泉会所,她的身形变得很小,大人们穿着少数民族的服饰穿梭其间,附近寺庙林立,香火鼎盛。 印象中她已经不记得母亲是怎么死的,甚至连母亲的面目也不深刻,就像她从来没有过母亲。 李德华用温暖而干燥的掌心握着李殊小小的手,来到广场。广场摩肩擦踵,李德华轻而易举将她举过头顶。广场上人头攒动,她一眼就看到天葬台上那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她的眼睛紧紧闭着,颧骨隆起,眼窝凹出两个圆洞,瘦得像骨架上挂着一层层薄薄的皮。秃鹫蹲在她身边,低头啄食,他们不紧不慢,姿态甚至有些优越和傲慢。 李殊突然认了出来,那是她妈妈。 她的眼睛像被热油溅到似的灼烈起来,在这诡异的静谧中,那个女人,胸口微微起伏,她有唿吸,她还没死透。李殊低问:“为什么?” 李德华把她放下来:“这是祝福,你母亲是藏族,对藏族而言这是进入轮迴的必经之路。” 李殊不屈不挠地追问:“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还活着。” 李德华静静地走了一段,说:“长大后你就会明白了。” 这不是她从小待到大的村子,这里很陌生。路人都穿着半边厚棉半边纱的衣服,李德华说:“那是瘟疫。” “瘟疫治不好吗?” 李德华把女儿抱在怀里:“将来可能治得好,现在不行。” 李殊又问:“如果我得了瘟疫,治不好,怎么办?” 李德华想了想,在女儿脸上亲了亲:“爸爸会想办法。” 脸上一湿,好像下雨了。 大雨一连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一股子气势吞噬天地的架势,场景变换,李殊看到自己面色青白地躺在病床上,双眼无神仿佛不久于人世。 第29页 “爸爸,我会死吗?” 李德华亲了亲她的小手,声音哽咽:“你不会。爸爸不会让你死的,我们回帝都,去大医院看,一定能治好的。” 年幼的女孩伸手擦去李德华脸上的泪,笑得很无力:“没关系的,我不怕死,妈妈在等我呢。” 李德华埋在床边双肩耸动。 李殊站在外面看这屋里的一切,有种置身事外的错觉,只是那女孩张着跟她一样的脸,她的想法和痛苦李殊都一併体会到,有种大梦今生的感觉。 如果她曾经落到将死未死的地步,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屋外走来一个藏族女人,她摘下厚厚的帽子,露出一头花白的头髮,李德华把她让到里屋,她看看床上的李殊又看看李德华,嘴里也许说了些藏语。 李殊听不懂,李德华却听懂了。他放下药碗跟着女人进了房间一天一夜,要不是女人年龄极大,都可以当李德华奶奶了,李殊几乎要不合时宜地怀疑自己老爹是不是脑子犯浑。 但再出来时,李殊就明白了。 李德华头髮白了一半,他帮李殊盖被子,女孩闭着眼沉沉睡着,脸上的青白不知何时淡淡褪去,一些生命迹象的红润重新涌上来。 李德华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恭敬地将藏族女人送出门。那一剎那前尘往事挟裹着澎湃的记忆冲破了记忆的大门,朝她恶狠狠地扑过来。 李殊摊开自己的手,“她真的活着吗?” 她的掌心很白,生命线有一处裂痕。 李殊缓缓握住拳头。 朦胧白雾中有个声音在说话——早在八年前你就应该死了,李德华去世时才四十二岁,他用自己的寿命为女儿续了一段人生。 李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你是谁?” 四下里一片安静。 李殊约莫也清楚,一直以来自己都不是多煽情的主儿,说好点勤快独立,难听些就是没心肝。 李德华待她那么好,她却因为他去了沈美芳而记恨他。现在想想,他想找个伴儿就找个呗,沈美芳……也没关系,当不了她早点离开家门务工,让他过几天快活日子——如今想像,也是鳄鱼的眼泪罢了。 狂风从四面把风涌来,浓雾被吹得支零破碎。 李殊眯了眯眼,看向不远处的一只青色狸猫。 狸猫懒洋洋地卧倒在地:“算你有点良心。” 它的声音嗲嗲的,不具威胁似的,但爪子从肉垫伸出,锋利泛着寒光。 李殊看了看周围,又看向这只摊开肚皮的狸猫,试探道:“是你在说话?” 狸猫翻个身,坐起来,碧绿的瞳孔里流过淡淡的色泽:“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李殊没好意思问她你也算人? “委蛇呢?” “那条蛇还在跟自己的良心作怪。”狸猫绕着李殊的小腿打转,青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顺着李殊的腿边扫来扫去,“你知道我是谁吗?” 李殊默默地蹲下身把它揣进怀里,狸猫也不挣扎,自己找了舒服的位置卧下来。 “我没猜错的话——风生兽?” 狸猫微微掀起眼皮:“谁告诉你的?”它转了转眼珠,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条蛇?” 李殊没有立刻出卖队友。 风生兽不以为然地露出两枚尖牙在李殊的棉衣外套上磨了磨:“蛇就是讨厌。小丫头,你不是在查你堂哥自杀的原因吗?我可以帮你。” 委蛇不知在幻境里经歷了什么,现在还没有出来。李殊看看手錶,在路边捡了张长椅坐下。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摸了摸猫咪软软的脑袋,手感真好,啧,“你先说说你的条件。” 风生兽动了动唇瓣,似乎在笑她的懂事——假如猫会笑的话:“你去把李江熙带过来。” 李殊顿了顿:“你吃人吗?” 风生兽甩了甩耳朵:“呵,人类食五谷荤肉,谁稀罕这浊物。” “那你——” 风生兽脾气不大好,打断她:“我是为了饲主。” 李殊说:“你主人也是人类吗?” 风生兽吹鬍子瞪眼:“我主人跟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不是同一个物种,我主人善良又真诚。” 李殊表示明白:“所以你主人真的是人类。” 风生兽忍无可忍:“你到底换不换?” 李殊说:“不换。” 风生兽毫不犹豫地挠了她一爪子,跳到地上。尽管李殊穿得厚,仍然被刮破了皮肉,她握着发麻的手坐在长椅上,心平气和地说:“你走吧,这事没得商量。” 风生兽舔了舔爪子,有些兇狠地说:“你可别后悔。” 收到向微澜的吩咐,谢师傅把车开出来时,李殊正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望着不远处的高速公路出神,他正要停车开门,李殊突然出声:“谢师傅,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半个钟头,谢师傅不清楚李殊在等什么。她好像坐在那儿仿佛老僧入定。过了许久,她才起身背上包坐回车里:“走吧。” 梁晃捧着两个爪爪喝茶,脑袋毛茸茸的,手感很好的样子,一旁的少年想悄悄伸手摸两下。梁晃心有所感,冷冷的一记眼刀扫来,少年立刻收了手。 第30页 可远观不可亵玩唉。 一阵阵哒哒哒地脚步声从门外响起,少年放下念想,起身开门。 门外沈应大喇喇地敞开着外套,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嘆气:“啊。”梁晃蹦到他身旁,抬起脚脚踹他的腰:“起来。” 沈应一面揉腰一面说:“黄鼠狼你给我悠着点,疼死了卧槽。” 梁晃抚着自己短短的鬍鬚,静静地看着他。 他的真身很小,尽管是条成年黄鼠狼,但梁晃看起来像个未成年似的。沈应摊摊手:“那丫头不肯过来。” 少年沉默片刻:“那猫呢?” 沈应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回主人身边了。” 医院的过道窗前站着一个看不清神色的少女,她穿着不合时节的连衣裙,露出的胳膊腿啊白惨惨的,要是有人路过朝她投去几眼疑惑的注视,说不定会发现,这姑娘圆圆的眼珠子突然警惕地变成了竖瞳。 向微澜正从里面出来,与少女擦肩而过时没有发觉异样。她手里的小丫头倒是对着少女的背影吃吃笑了笑。 少女环顾四周,确认后那间病房空无一人后,才推门进去。 李江隐躺在上面,面容平静。少女打开结界,她突然跳到病床上,一只胖乎乎的青狸猫甩着尾巴趴在少年的脸边呵气,结界里的风顿时像一锅沸水不断冒出气泡,青狸猫嚅动着三瓣嘴,长长的鬍鬚往少年颈边一扎一扎的,看着让人感到脖子发痒,想哈哈大笑。 但少年的双眼紧紧合着,随着猫咪停止呵气,结界里的风也像群星似的陆续归位,好像一切都没发生变化,但狸猫静静注视着的少年的面孔却渐渐扭曲起来,鼻子变高,眼型收窄,嘴唇也比原来更薄,薄得像片柳叶——要是李殊在场,就会发现,这是李江隐的室友谢清庭的脸。 事实上,李殊的确不在场,但是委蛇在。 从幻境出来后,委蛇看到长椅上等待自己的李殊以及渐行渐远的风生兽,他只犹豫了几秒便跟了上去。 他破开结界直接闯了进去,把风生兽吓得后退,浑身皮毛戒备得竖起,那口嗲嗲的嗓音也变得难听的尖利:“你想做什么?” 委蛇伸手想摸摸谢清庭的脸是不是真的,被风生兽一爪子挥开,他不甚在意地揉着手:“他是你的主人?你为什么要认一个普通人当饲主?” 风生兽发出了威胁的低吟声:“与你无关。” 委蛇说:“他心口的伤已经好了。后脑勺却被一团淤血压住了血管,医院不会给李家的长孙做冒这么大风险的手术。” 风生兽兇狠地神情缓了缓,说:“你有什么办法?” 委蛇拉开椅子坐下,竟是一副要长谈的架势:“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认一个普通人当主人?” “你真的有办法救他?” 委蛇说:“我认识一个人,她与神树大椿交好,你知道,大椿的树叶能化解瘀滞。” 风生兽迟疑地说:“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 委蛇说:“你就当我好奇吧。” 回想过去,风生兽碧绿的瞳仁深处似乎有什么柔和的光泽像银河那样缓缓流淌出来。 第15章 第 15 章 谢清庭的父亲从戒毒所出来后不久再次在巷角的髮廊店连人带赃被抓获,这些的罪名是贩毒。 谢清庭念初一,爸爸锒铛入狱的消息传来时正在进行摸底考试,十二岁的男孩子眼皮也不眨地说:“老师,我知道了。” 班主任眉心打折地看着眼前这个少不更事的孩子:“回去考试吧,不要被影响。”他心里也清楚,这种情况不被影响是不可能的。 一周后分班排名出炉,谢清庭的名字高居榜首,再次出现在他带的一班时,班主任的心情有些古怪——谢清庭还真是一点都没被影响啊。 班上的学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个个都拔尖,有的背景强大,不靠读书将来也能混成个人模狗样,有的上课不怎么听讲也能取得好成绩。 印象中,谢清庭是个非常聪明的学生。 当他们在学课本的前几章时,他已经翻完了整本书。这样的人完全可以直接读少年班升大学,但谢清庭没有这样做。期初班主任以为他是因为家庭原因,后来才发现这孩子并不是天生聪明,而是刻苦久了养成了努力的习惯。跟那些智商甩人一大截的学生还是有着分水岭的区别。 谢清庭总是独来独往。 他放学后会去妈妈买菜的小摊帮忙。谢清庭的妈妈有糖尿病,严重时要去打胰岛素,家里开支紧张,又是外地人,不能吃低保。 有时候谢清庭自己也觉得,那么努力也没用,说不定明天就上不了学了。 可是午夜梦回,想到坐在铁窗后面仍然求自己带包□□进去的疯魔父亲,身体孱弱仍然努力生存的母亲,他就忍不住怨恨这个世界的不公。什么狗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应该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才对。不管从哪个字面解释,对世间人物的顺其自然,某种程度上不正是一种放弃? 他更加卖力的学习,只是希图有一天从泥潭里爬出升天。可是贫穷是沼泽地,左脚一旦陷进去,右脚也不远了。 母亲离世那天,干燥了整个夏天的南城终于下了一场大雨。八月的暑气在雨水中哗哗四散,灼热而沸腾的空气中万物都尽情释放着心中郁气。 第31页 谢清庭书包里放着期末考试成绩单,坐在屋檐下的门槛上,望着巷子中间的水洼发呆,几只塑胶袋被风吹得狂风乱舞,巷子深处的垃圾桶飘来一阵腐败而发霉的恶臭。谢清庭神思恍惚地想,这就结束了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耳边突然穿来几声呜咽的喵呜声,寂静得只有雨声的傍晚里显得分外诡谲。谢清庭转了转眼睛,看到垃圾桶边丢弃的牛奶纸箱里露出个湿漉漉的小脑袋。他撑开伞,不由自主地向它靠近。 一个小可怜——他想。这话都是别人拿来形容谢清庭的,终于有一天他也能对另一个活物这样说。 他伸出手抚摸小猫温热的身体,小猫亲人,黏着他的手指舔了舔。谢清庭冷不丁收拢手,小猫突然奋力挣扎起来。他想杀了它,这种感觉非常迫切,主宰别人命运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 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脸。 谢清庭一惊,立刻放开手——小猫奄奄一息。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在做什么,回头慌乱地看向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匆匆忙忙将小猫揣进怀里,一路踏着飞溅的水花冲进家门。 也许是为了弥补那一瞬间的恶念,谢清庭对小猫非常好,吃喝都在一起。暑假里他去泡沫厂打工,泡沫厂热气腾腾,谢清庭闷出一身痱子和汗痘。赚的钱和学校的补助加在一起凑够学费,一人一猫去菜市场买了两碗豆花,回家当晚餐庆祝。 那晚月色很好,谢清庭一面刷题一面撸猫:“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你就叫花影好不好?” 小猫倦怠地打着哈欠。 谢清庭勉强念到初中毕业,作为特招生去了现在的高中,大城市卧虎藏龙,他还不够拿奖学金。 即使拿着补助金也不够学费和生活费,开学不久老师频频催促他补足剩余学费,同学们私有若无的窃窃讨论,寒怆的处境和敏感的自尊心压得谢清庭眉心一片褶皱。 谢清庭抱着花影在没有星星的夜里沿着学校外的花坪散步,突然一道黑影从身边窜过,他被撞得一个趔锵,身后有个声音急急道:“抓住那个贼!” 谢清庭从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一丝清明,他把猫咪往怀里一夹,几步冲上去就把那个黑影压倒在地。那人力气很大,谢清庭一会儿就被撞开,他从他手里抢过包就往回跑,男人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 对方的臂膀僵硬似铁,谢清庭挣脱不开,还被打了几拳。手臂一松,花影摔到地上,顺着男人裤腿蹭蹭蹭狠狠挠了几爪子,那人吃痛,伸手去捞猫,谢清庭趁机逃开他的桎梏,男人见势不妙,赶紧掉头就跑。 一个穿黑裙子的中年女人跑上前,扶着腿喘气:“同学,那是我的包,谢谢你啊。” 女人姓罗,据说已经快四十了,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得多。经过学校附近没有路灯的小路,一个不注意被人抢了包。 谢清庭揉着隐隐作痛的肚子,摇了摇头:“没事,路上小心点。”说着把包递了过去,蹲下身抱起花影离开了。 他穿着校服,背后在地上蹭了一地的灰,胸前的铭牌在路灯下泛着冷光。 第二天,罗女士去学校看儿子,顺便想跟见见昨晚那位见义勇为的小少年。高一一班的班主任正好来数学教导处交资料,闻言愣了愣:“谢清庭?我们班的吧,是不是一个个儿老高板着脸的男孩子?” 罗女士回忆了下:“他抱着一只狸猫。” 年轻的班主任从手里里翻出学生证件照,谢清庭眉宇间笼罩着一股戾气,罗女士笑了笑:“就是他。昨天帮我抢回了手提包,我还想让你们学校表扬一下呢。” 班主任摸了摸后脑勺:“谢清庭休学了。那孩子不知怎么想的,一声不吭就办好了手续,听说在帝都又没有亲戚,大概回老家了。” 罗女士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谢清庭没有离开。城市有无数种让人生存下来的办法,他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去了工地。 以前上学时工地就在初中附近,那会儿天气很热,他每天清晨在蒙蒙薄雾中看着工人们点着橘黄色的灯上早工,天气大起来就休息,等到他放学后又开始上工,预防中暑。 谢清庭觉得,也不是那么苦,而且钱又比其他工作多。 想法总是好的,真正上工的时候才知道大家说工地苦不是没有原因的。成天作响的电钻声震得人太阳穴一跳一跳,来回推斗车倒泥沙,戴电工手套也不管用,虎口磨得血迹斑斑,老茧褪了又结上,几乎不给他缓和的时间。 十几人睡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工棚,没有一点私人空间,他的行李和书堆在蛇皮口袋里。沤在没有淋过得水泥床底下,不出几天就湿得一团霉臭。 有经验的老工人跟他说,换个塑料箱或者泡沫箱都比蛇皮口袋来得扎实。 他还在长个子,每天都吃不够。 至于花影,更是没地方养。他把她放在工棚,回来就听见工友在骂:“死猫尿我床上,这怎么睡!” 谢清庭一身臭汗,揣起猫咪就往外走。 最开始,一群人都照顾他年纪小,不跟他计较,只是这样的事频繁起来真叫人受不了,工头把谢清庭叫出来,让他想个办法把猫送走。 花影在他怀里里乖巧地蹭了蹭头。 第32页 第16章 第 16 章 委蛇面色扭曲地打断她:“……你在人家床上尿床?” 风生兽差点一爪子唿上去,要不是有求于人,她忍气吞声道:“你觉得可能吗!” 房门轻轻开了。 风生兽的目光警惕地望去,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李殊在门口地站了一会儿,屋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床上躺着的李江隐。她心里有些奇怪,进来前明明似乎听到了委蛇的声音。 委蛇在结界里静静注视着少女的动作,她似乎有些疑惑,拧了拧鼻子,把窗打开通风,然后拿起床边的书坐下看。 花影当然没有送走,因为它被死了。 谢清庭下工后打了晚饭会工棚,像往常一样拨了一筷子饭菜到小碗里,唤了几声花影。他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于是放下碗筷满屋子找起来。 第二天上工时花影仍然没找到,谢清庭一天都心神不宁的,要不是旁边有人及时拉了他一把,差点把电钻对着自己的脚压下去。 最后他在工棚后的水沟里找到了它——那个唯一属于他的小东西脏兮兮地头朝地陷在臭气哄哄的泥水中,身上红红白白被人连皮带肉一起剐下,孤零零的小脑袋杵在那儿,碧绿的大眼睛死不瞑目地睁着。 一只猫而已,他那时想。 “花影,”风生兽慵懒的声音带着寒意,“是我妹妹。” “风生兽一胎两子,总有一只无法开启灵智,也没有法术。母亲生下我们不久出去觅食就没有再回来,我那时对世界抱着好奇,心心念念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后来在外面碰到虐待自己的饲主逃了回来,却发现妹妹不见了。” “我一直在找她,这些年。” “有些开了灵智的小东西告诉我,妹妹跟着个小男孩去了这里,我就跟着来了。谢清庭抱着死透的花影,为她找个干净地方埋了时,我就躲在他头顶的枝桠间。妹妹年幼无知,我以为是他干的好事。你知道,我们不能直接干预人间,我只能稍微动点手段,让他在工地待不下去。” 谢清庭离开工地后辗转做过地摊小贩,在天桥底下卖过黄/色录像带,只要不犯法,什么来钱他做什么,只是每次都不太顺利。他以为自己是运气不好,但其实是风生兽在捣鬼。 饶是如此,谢清庭省吃俭用,还是攒下了小几万,应付高中够了。 风生兽以为他会立刻返校读书,毕竟都过去一年半了,但他没有。他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还成天在以前干过的工地附近兜圈子,跟过去一个工棚的人聊会儿天,甚至喝点酒——尽管谢清庭读书时是个内敛的性子,在社会上却混得还不赖。 以前帮过他的老工友说:“还是读书好啊,将来是大学生啦,别忘了回来跟我们一起喝酒啊。” 谢清庭跟他碰杯:“一定的。” 那工友打量着他日渐成熟的侧脸,感嘆道:“年纪大点就是懂事。想想看你以前,为了一只猫,就跟我们翻脸,闹着不干,小孩子一样。” 橘黄的灯泡在他们头顶轻轻摆动,上面沾满了黑色油污和密密麻麻的蚊虫。 夏天快到了。 “您说的是,我那只猫,以前真是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可不是,一天三回在老黄床上撒尿,当粪坑似的,换谁谁受得了。”老工友咂摸着白酒的滋味,“老黄开玩笑就说干脆掐死丢沟里算球,见了就讨人嫌。他那个床褥啊真的是,猫尿味骚得不行。” 谢清庭眸光微闪,不甚在意地笑笑:“是嘛。” 几个月后谢清庭返校重读高二,和李江隐做了室友。李江隐待人彬彬有礼,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尤其是他的三奶奶罗岚见了谢清庭后,说这是帮过自己那个小同学,得知他家庭困难,打着包票说要资助他。 按以前谢清庭那股清高劲会也拒绝,但他经歷了不少世事,自尊心哪有生存重要。 有一天,罗岚像往常一样,带着大包小包来学校看李江隐,聊起最近的兇杀案。 要说罗岚对李江隐实在很好,好到不像一个远方亲戚。风生兽蹲在谢清庭的膝盖上,像一个真正的猫咪那样,发出嗡嗡的打鼾声。 颠沛流离的生活让谢清庭变成了五感敏锐,他发现跟踪自己的人只是只猫后,心里少许安定。但他一松懈就发现,那只猫,长得几乎和花影一模一样。 他养了那只猫,好在李江隐也不介意。 这只猫很聪明,从来不在宿舍大小便,给他省了许多麻烦。 更离奇的是,有天半夜,那只猫居然开口说话:“喂,你为什么要杀他?” 谢清庭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他左右看了看,这条街道只有两处路灯亮着,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喂,你哑巴了?” 谢清庭沉默以对,狸猫往他怀里一扑,他往后退了几步,一柄开过刃的菜刀从他的卫衣下摆砸下。 菜刀上冷冷的血渍似乎在昭示着他一小时前的所作所为。 谢清庭面色冷淡:“这么快就找上门,你是黄生?” 街边地摊文学常爱写厉鬼变黑猫害人的故事,这只猫在他身边潜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天? 第33页 猫咪很漂亮,青黑色的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是营养过剩的模样,偏偏身姿矫健,脚步轻盈,行动起来一条大尾巴高高竖起,十分傲慢。 谢清庭慢慢平静下来,再恐怖的故事也会结束,他似乎也不意外她的出现了,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只大猫就像注视着自己缥缈不定的命运。 风生兽说:“一只猫而已,值得吗,被发现可是要坐牢的。” 谢清庭不意外她的问题:“你这种人怎么会明白。”他似乎不屑跟‘黄生’再多说一个字。 风生兽不以为憷,她的尾巴蹭过谢清庭的手,感到那只手微微打颤又克制着平静下来。每个风生兽成年前都会寻找饲主方便渡劫,她也一样,但她没想到她会选到这样一个普通人。 能为她妹妹那样一只普通的小猫崽出头的人,总不可能坏到哪里去。 她说:“喂,你养我吧。” 谢清庭一语不发,她又说:“我不是什么黄生,也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因为……”风生兽当人时看了点狗血电视剧,这种剧情信手拈来,“你替我报了仇,我是来报答你的。” 谢清庭愕然:“什么?” 到底对那个并未见过几面的妹妹没有多少敢情,但眼前的冷漠少年似乎更让她感兴趣。 风生兽舔了舔粉红色的肉垫,一双碧绿的琉璃眼闪动着金色流光:“你不是喜欢猫吗?” 谢清庭蹲下身,和她平视,半晌他不动声色道:“你不是花影。”他一眼就看透了她的伪装,或许是她们俩差别太明显了。他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说错了,我不喜欢猫。” 谢清庭转身离开。 风生兽嘆口气,一只猫嘆气是很奇怪的,但两个人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人太聪明也不是好事,她胖乎乎四条腿走得很慢,干脆变成人形上前拦下了他。 “真麻烦。”风生兽的人形往往都精緻得像个人偶娃娃,她连珠炮似的说:“实不相瞒,你养的那只小猫是我妹妹,我找你是看你好欺负帮我渡劫,这样说你满意吗?” 不料谢清庭清隽的脸染了层绯红,一把推开她就往前走。 风生兽也气,这人油盐不进。 谢清庭走出几步,却折回来,他脱了自己的黑色卫衣一把罩在风生兽身上,却始终不拿眼睛看她。 风生兽莫名其妙地穿了件人类衣服,有些不舒服地挣了挣。 谢清庭嗓音冷清:“你以前变成这样……都不穿衣服吗?” 风生兽还真想了想,说:“他没说过,他还说我这样好看。” “你那个饲主,是男的?” 风生兽皱眉:“你怎么知道。”那个饲主总是拉着她做奇怪的事,她难以忍受,于是偷偷跑了。 她没说的话,谢清庭却懂了。 少女下巴尖尖,两腮婴儿肥微微下垂,半睁的眼看过来时有种朦朦胧胧的青涩,水蛭般充满肉感的嘴唇,偏偏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情,是那种最无知的年纪才有的诱人。 谢清庭有些可怜这妖物的愚蠢,却并不想继续收留她,他绕过她往前走。 少女说:“你知道为什么这条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吗?” 谢清庭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因为我一直为你打开结界,别人看不到你。看你往前多走几步,就会被结界外的摄像头拍到,到时候就无可挽回了。” 她站在谢清庭面前:“我能帮你洗清嫌疑。” 她有双蛊惑人心的清澈眼睛,在这双眼睛前,一切抵抗都显得软弱无力。 李殊看得入了神。 “……该隐和亚伯是夏娃和亚当被逐出伊甸园后生下的孩子,一个成了农民,一个成了牧人,耶和华喜爱亚伯的山羊献礼,不接受该隐的谷物,该隐怀恨在心,于是杀死亚伯……” 这本圣经是从李江隐床前拿起,李殊联想到李江隐笔记本上那段隐晦的话,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该隐暗示谁呢?如果暗示的是自己,那亚伯不就是李江熙?李江隐和李江熙关系非常好,只是最近因为学业较少碰面。所以‘该隐——夏娃之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殊放下书,打了个哈欠,看看手錶。 奇怪,梁晃怎么还没来?他约自己来看李江隐,这都九点了,鬼影也不见一个。 正想着,梁晃就进来了。 他拎着袋香气四溢的蟹黄小笼包的外卖,李殊坐了半天,香气勾得她精神一震,连对方姗姗来迟的事也不计较了。 她让了个座位给他:“有我的份吗?” 梁晃把外卖袋子往桌上一放,眼睛看着病床的方向,嘴里咦了一声,李殊揉揉鼻樑:“怎么?” 这只风生兽法力有限,梁晃一眼就看到这处有个白气笼罩的结界,他看破不说破,掰开筷子坐下来:“没事,我来就跟你说个事。” 李殊就着塑料盖子夹了个小笼包咬了口,汁水破开面皮立即溢满口腔,她一面挥着手喊好烫一面吃到停不下来:“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梁晃也不隐瞒:“李江隐托我来告诉你,别查了。”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李江隐,你说梦话呢,李江隐不就在这里躺着……”说着视线下意识地往病床移去,平空出现的一只风生兽跃到她桌上,挑剔地看了眼小笼包,迈着轻快地步子在地上踱来踱去。 第34页 李殊吃了一惊:“什么鬼?她怎么在这里。”她勐然记起风生兽的要求,站起身:“你不会特地专门守株待兔等李江熙的吧。” 风生兽轻蔑地掠了她一眼,口气有些不可思议:“你这样的居然也是个饲主。”她经歷的两任饲主没一个有她反应迟钝的。 梁晃说:“你的结界失效了。” 风生兽有些羞恼:“与你无关。” 李殊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刚要说话,梁晃掰过她的肩,往床边一送。 李殊这才惊奇地发现,李江隐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男生下颌如削,眼型狭长,长得有些福薄。 李殊张口结舌:“……谢,谢……” 话临到嘴边,却一下子给忘了。 梁晃肩膀抖了抖:“不用谢。” 李殊横他一眼,他果然是知道的——病床上躺了一个月的人是谢清庭,那真正的李江隐去哪了? 梁晃示意她看向手中的书——《圣经》。 李殊不明所以,风生兽伸出爪子,翻出李殊之前看的那页,一屁股压住书本,不耐烦地说:“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 猫咪生气时也是极讨人喜欢的,她两个爪子按在扉页上,吹鬍子瞪眼道:“我家主人自杀了没钱治,我这是,用你们人类的话怎么说,不得已出此下策?” 宠物用障眼法将自杀的饲主换上李江隐的面孔蹭免费的治疗——李殊感到无言以对,看李江隐有钱赖上来蹭医药费,这种事李江隐也能忍? 梁晃看了眼她一言难尽的表情,拨了拨手里凉掉的小笼包,没有说话,谁让他是只黄鼠狼精呢? 异界不干预人间,这是约定习俗的规矩——他清楚,不知道这只风生兽清不清楚。 第17章 第 17 章 从医院出来,夹着寒意的冷风扑面而来,李殊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 几步下了台阶,转身往右手边站台走去。 復古枝状玉兰花吊灯下,向微澜坐在真皮沙发一角,正和李宗元商量换护工的事。 “……我看那人不合适,手脚也不勤快……” “这种事,你决定就好。” 李宗元合上财经报纸,又打开另一份时事新闻报,一周前的城南公园分尸案现场找不到任何痕迹,没有目击证人,唯一怀疑的对象也有完全不在场证明。他往下看了几眼嫌疑人的照片,对向微澜说:“微澜,你看看,我怎么觉得这个人那么像咱们江隐的同学呢?” 李江熙坐在向微澜身边玩魔方,向微澜接过报纸看了两眼:“有点印象,江隐的室友吧。” 李宗元唔了声:“那孩子,罗岚倒是认识,是个好的。”这些小记者,为博个版面倒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少年犯罪写得天花乱坠。 他喝了口大红袍,余光看到李江熙比以往更加迟缓的动作,心里对向微澜涌起几分厌恶:“江熙也该去上学了,一天到晚请假像什么样子。” 向微澜愣了愣,有些尴尬地牵起嘴角:“傍晚她外婆还打电话来催呢,老人家喜欢带小孩,我明天就送回去。” 李殊到家时书房的灯还亮着。 她匆匆换了鞋,张嫂从里间迎出来替她摘下围巾帽子:“怎么那么晚才回来?肚子饿不饿,厨房还给你留着饭。” 李殊笑了笑:“张嫂你去睡吧,我吃过了。” 张嫂点点头:“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学。”她拍拍李殊的肩,指了指二楼,“将军有事找你,等了好久了。” 李殊会意,她回到房间把东西放好,往保温箱看了看,委蛇已经睡熟了。 她轻轻敲了敲,得到允许才推门而入。 似乎每次见到李宗元都是在这间书房。古话说穷从文,富从武,李宗元虽然是军人,骨子里中国人的孔孟思想却根深蒂固,他对几个子女孙儿的教育都十分上心。 李宗元示意她坐下:“去看你哥哥了?” 李殊没有否认。 李宗元说:“你哥哥那边有你婶婶处理就够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顿了顿,又问:“马上要期末,最近学习吃紧吗?” 李殊实话实说:“地理有点难,其他还勉强跟得上。” “我打电话问过你们班主任,他还跟我夸你用功。”李宗元摘下眼镜,揉了揉僵硬地鼻樑,“光是用功还是不够的,要是什么不懂的要多问问,知道吗?” 李殊点点头,她突然想到一事:“爷爷,堂哥小时候被蛇咬过吗?” 李宗元一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那么久之前的事,他都有些模煳了。 李殊坦白道:“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其中根由,在屋里偷偷养了条蛇……”见李宗元陡然折起的眉心,连忙补充道,“他很有灵性,不咬人的。上次出门把婶婶吓到了,这事是我没考虑周到,所以过来想着跟爷爷说一声……” 李宗元打断她:“你个小孩子,养点小玩意她有什么可置喙的。” “可是婶婶说……” “你婶婶哄你玩玩呢。不说别的,就江熙那孩子还养过鸡崽小猫呢。” 第35页 李殊没想到向微澜嘴里的大事到了李宗元口里成了不大的小玩意,轻飘飘地带过了,根本不当回事。 她迟疑道:“爷爷,那我的蛇……” 李宗元和蔼地说:“先养着吧,养蛇跟养龟一样,都是雅事,没什么不值当。” 李殊双手放在膝盖上抓了抓,隐隐感觉那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她起身告辞,临走前,李宗元叫住她:“记住,你跟小嵘才是李家真正的希望。” 回到房间,李殊正面朝下往床上扑倒,在外面跑了一趟又在书房耳提面命半天,她背心浸出一片薄薄的汗。 她侧过头,看着熟睡的委蛇,轻轻地自言自语:“什么叫真正的?” 回想起李宗元书桌前小小的教堂摆件,黑色尖顶小房子前挂着一把小小的钥匙扣——那不是‘李江隐’自杀的小短剑吗? 想到那些可疑的,诡谲的,引人深思的片段,梁晃,风生兽,李江隐,沈应,谢清庭的脸走马观花似的从她脑海经过,李殊操/起枕头捂住头哀嚎。 不行,脑袋要炸开了。 漫长的复习后,终于迎来了期末考。 周五放学后,高中门前停满了接学生的车辆。 李嵘眯着眼找了半天,谢师傅那辆熟悉的车牌号却始终不见。他低声问李殊:“姐,要不打电话问问爷爷,谢师傅是不是忘了?” 李殊说:“说不定是路上堵了,再等等。” 这天是学期结束,住校生要大包小包运回家,学校小路摩肩擦踵得都是人。李家姐弟倒不住校,只是这儿位置离家太远,转车不便。 李嵘一向听李殊的话,两个人在校门口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个半小时。人群熙熙攘攘,李殊突然看到一张眼熟的脸,谢清庭走在几个男生中间,正要出校门。他似乎注意到李殊的目光,眼尾末梢带着温和地笑意,尽管长得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相反,一个凛冽如匕首,一个和暖如春风。 李殊没有叫住他,经过昨晚,她已经知道了风生兽的狸猫换太子——只是不知风生兽用了什么障眼法,让李江隐保持着谢清庭的面目在那么多人的眼睛下不被察觉。 保安大叔姓五十来岁,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见两个学生在外面站着等得累,搬了个椅子坐过来跟他们聊天。李嵘跟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能有什么话,他姐倒是脾气好,人家说什么都听什么,听到有意思的地方还能笑得开怀。 一晃眼又是半小时过去了。 李嵘不耐烦地起来往外探头:“谢师傅不会不来了吧?” 李殊拉了他一把:“你坐下。” “这人都走光了,还坐。”他屁股都坐得要生疮了。 “谢师傅不是那种老煳涂。” 李嵘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起身说:“我得打个电话问问,这都几点了。”说完转头进了传达室。 保安大叔难得有个听众,自己也说得得劲,唾沫飞溅:“就你们学校那个谢清庭,你知道吧,人报纸上都登了。” 李殊说:“啊?” 保安大叔说:“那孩子真是,”他嘬了嘬牙花,啧啧感嘆,“心思重得不行,也不知道跟人闹了什么别扭就要杀人。” 李殊失笑:“那都是记者瞎写,我们班都不信的。要是他真的犯了罪,人家每天照样来上学,警察想抓他还不是立马的事儿。” 既然自杀的不是李江隐而是谢清庭,命案发生的的那个钟点,谢清庭正在自杀,哪有那个国际时间腾出手杀人? 保安大叔见小姑娘不信,一拍大腿:“嘿我跟你说,这事肯定有猫腻,你还别不信。”他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我之前有个河北老乡跟他一起在工地干过,一个棚的,那会儿黄生就天天跟人家过不去,初初针对人家。多半看人年纪小,好欺负呢。” 李殊满脸不信:“您开玩笑,谢清庭可是我们学校多少小姑娘的男神,怎么可能去工地干活。” 保安大叔继续说:“话还没完呢。谢清庭上高中那会儿你初中还没毕业,你是不知道那孩子穷得多造孽,又是休学又是打工的。我那老乡跟谢清庭关系不赖,就是他跟谢清庭说漏了一嘴,谢清庭那时候有只猫,天天形影不离的,黄生见那小畜生三番五次跟他主人一样讨厌,私底下就给捉去杀了。” 李殊没想到还有这一茬:“真的假的?” “那能有假?”保安大叔见她已然信服,不由志得意满:“我老乡还说,黄生原本打算吃了的,他那人就爱吃点野味,没想到谢清庭发现的太快,就给扔了。” 这说法和风生兽的说法大相迳庭,李殊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该信谁。 “大叔,我能见见您那位老乡不?” 保安大叔不设防她要见人,喉咙一噎:“这……” 见他拿不定主意,李殊决定加把火卖卖惨:“您知道李宗元吗?” 保安大叔脸上露出怀疑,李宗元的名字只要看新闻联播的没有不知道的。 李殊也不管他怎么想的:“实不相瞒,李宗元是我爷爷,跟谢清庭一宿舍的那个李江隐,是我堂哥。前段时间不是自杀了吗,现在还在医院没醒过来呢。我堂哥那个人,最老实本分了,家里条件又好,实在没可能自杀。我就想着问问跟谢清庭关系好的,这事会不会也跟他有点牵扯?” 第36页 正说着,李嵘挂了电话:“姐,谢师傅家里有事请假了,沈应叔说他就在附近,马上就到了。” 李殊还在等保安的回覆:“您看我们也是没办法,好好的人成植物人了,大伯一家急得不行。” 她说的恳切,不过也是事实,只除了这句说了谎——整个李家,在乎李江隐的恐怕只有向微澜一个。李宗元近日来的态度,似乎也对李江隐的甦醒放弃,大伯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听说正在竞争一个国外的代理公司,也可能忙着呵护那个即将临盆的情妇,谁知道呢。 李嵘奇怪地看了李殊一眼,他姐怎么回事,什么事都往外说,他刚劝她少说几句,突然眼前一亮,朝街对面挥了挥手:“沈应叔!” 一辆蓝白相间极为骚包的布加迪威龙缓缓停下,沈应甩着一头桀骜不驯的头髮招唿他们:“走,小叔带你们兜风去。”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也不知道风流给谁看。 李殊收回视线,盯着眼前的保安。 保安大叔此时也有些后悔跟这个小姑娘扯了那么多事,他不过是听人一传再传不知几手的过期谈资,上哪给她找这个‘老乡’,随便聊个八卦,哪知道人家就是当事人,也是该他点背。他有些烦躁,挠了挠头皮:“这样吧,你留个电话,回头我把人联繫方式给你。” “行。” 第18章 第 18 章 沈应没有带他们回家,布加迪威龙一路开进了沈宅。 “宗元叔晚上要过来给我庆生,今儿我生日。老头生前把宅子设计得跟个迷宫似的,提前带你们熟悉一下。”沈应手里晃着车钥匙,笑得不着调。“对了,小江熙也在楼上,我带你们去看看。” 沈宅离李家不远,两家人常来常往。沈宅的家装风格和李家截然相反,无论地毯,大门,还是扶手,雕刻着的花纹都是西式的风格。 李嵘兴致勃勃地追着沈应问了好多大学里的新鲜事,他从罗岚那里得知沈应在帝都最好的高校念书,沈应也不藏着掖着,一件小事他都能说得妙趣横生。 李殊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爷爷曾说过李江隐和沈应交好,难怪那日李江隐生命垂危,他沈应还有心思带着两个外甥去吃早茶。 顶着谢清庭的脸上下学的这些天,李江隐能来往的人恐怕只有知根知底的沈应了。梁晃那晚果然是故意引她去见风生兽和谢清庭的,顺便诱导着风生兽说出事实——说不定马上就能见到李江隐了。 上楼梯时,李殊看到一幅精緻的耶稣画像。 沈应注意到她的视线,停下脚步,笑了笑:“是不是觉得耶稣挺帅的?” 李殊没理他。 沈应也不在意,很自然地说:“家母信基督。” 李嵘对画没兴趣,见他们聊这些艺术什么的就头大,一个人走到最前面。 李江熙从房间钻出个小小的脑袋,有些呆呆的看着李嵘,李嵘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精緻的皮卡丘逗她:“哥哥这次记得给你带礼物了。” 李江熙伸手摸了摸皮卡丘,开心溢于言表,笑得眉眼弯弯。 李嵘单手抱起她:“走,哥哥带你下楼看姐姐,姐姐也给小江熙待了礼物哦。” 李殊沉思片刻,问道:“你知道该隐的故事吗?” 沈应露出了一副‘请君入瓮’的神情,正要开口说话,一道声音越过他的肩:“姐,江熙尿裙子上了!” 李殊朝沈应抱歉地笑了笑,快走几步上了二楼。 眼看就要说破又被人打断,沈应没由来一阵烦躁。掏出烟,摸了摸裤子口袋,忽然想起打火机落在车上了,那股子火气烧得更厉害了。 以至于罗岚带着李宗元和向微澜一行人进门时他还没收拾好情绪,脸臭得要死。 罗岚笑盈盈地勾着向微澜的胳膊去卧室:“别理那混小子,自个儿心情不好还要埋汰人,没大没小的。” 向微澜倒是为沈应讲话:“儿子大了都这样。” 沈应挑了挑嘴角:“就是,还是向姐向着我。” 李宗元送了他一尊据说非常有渊源的佛头,李德游和向微澜都是老样子——送车,沈应一面打点着礼单一面打哈欠。 李德游今天难得露面,沈应余光掠过,他面色红润,气色很好,看到沈应也是神色从容,看不出上回撞见情妇的丝毫尴尬:“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哥俩进去去杀一盘,你德游哥好久没下棋了,手痒得很。” 沈应笑道:“一定一定。” 李江熙不知怎么搞的,满裙子脏污。李嵘一个当哥哥又不敢直接剥她裙子,李殊带她洗了澡,问沈宅的佣人借沈应小时候的衣服。 李江熙很乖,洗澡的过程中几乎没说几句话。 李殊怕她待会儿回过味来又要闹腾,一面给她换一面哄她:“江熙真棒,左手抬一下。” 说起来她头一次见这个丫头,她还皮得猴儿似的,赖着李宗元撒娇,这才过去几个月就变了个性子,小孩子的性格真是变化多端。 换好衣服,李殊牵起她就要出门,李江熙突然不肯再走一步。 李殊暗自嘆气:“她还真是料事如神。” 她蹲下身好声好气地哄她,李江熙甩着自己那张小小的精緻脸蛋,执拗地扒住洗手台下的柜门寸步不移。 第37页 李殊拿她没辙,李嵘又在门外喊话:“爷爷他们过来了,沈应叔说让我们收拾好就下楼吃饭!” 李殊起身打开门。无奈地说:“小姑娘闹别扭,我劝不动。” 李江熙小小一个蹲在柜门边,湿发揉成两团绑在耳后,穿了件大号的棒球外套。 “小嵘还是你来吧。” 李嵘担心李江熙蹲下去感冒,过去拍拍她的背:“哥哥抱你出来行吗?” 李江熙不理,两只手有一下没一下扣着柜门下层边缘。 李殊弯腰看了眼,有个亮黄色的东西卡在下面,她示意李嵘往里看:“小嵘,那里是不是有东西?” 李嵘闻言,伸手掏了掏,半晌摸出一个软软的皮卡丘——数小时前他送给李江熙的,估计是换衣服时滚进去了。他把硅胶娃娃沖了沖,用毛巾擦干,递给李江熙。 “拿着。” 李江熙皱得紧紧的小脸破涕为笑,她一把抓住皮卡丘,一手扯了扯李嵘的手。 李殊见他哄好了,不由松了口气,揶揄道:“还是小嵘能干。” 李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俯身抱她起来:“走,咱们下楼去看看婶婶。”刚跨出几步,突然胳膊一紧,李江熙紧紧握着,慢慢地一字一顿说:“不……要……” 李殊没听清,转而看向李嵘:“她在说什么?” 李嵘也摸不着头脑,两人抱着妹妹一前一后从走廊尽头的浴室出来,迎面碰见向微澜和罗岚,罗岚一见他们就笑:“试考完啦,发挥得如何?” 李殊看她盯着自己,说:“还行。” 趁着李殊和罗岚寒暄,向微澜来到李嵘身旁,伸手道:“熙熙到妈妈这里来,让哥哥抱那么久也不害羞,多大的人了。” 李嵘正要把李江熙送过去,不料那孩子突然拍掉罗岚的手,往李嵘的肩后头一埋,瓮声瓮气道:“不要……” 后面两个字很轻,但在场几人都听见了。 向微澜脸色一僵,李嵘拍拍小姑娘背心,把她抱到向微澜怀里:“婶婶。” 小姑娘死活不撒手,两条胳膊长长地挂在李嵘的脖子上,向微澜用了点力气才把她拽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罗岚笑了笑:“你看,熙熙多喜欢小嵘哥哥。” 正处中心的李殊和李嵘自然察觉到了,就是李嵘也忍不住问:“江熙生病了吗,为什么要吃药?” 就在刚才,她清楚地说了不要吃药。 向微澜面色煞白,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罗岚站在风暴外,还有空跟人聊天。这厢气氛僵得夹死蚊子,那头沈应收好礼单,这才慢悠悠地走出来跟他妈妈说话。 大伯在沈应身后,说:“微澜,你们都杵在这干嘛?” 向微澜拢了拢稍显凌乱的鬓髮,扬起嘴角:“没什么,熙熙闹情绪,我们这就过来。”说完,就抱起李江熙往外走开。 李嵘向前一步,想要说话,李殊飞快地拽住他的手。 李嵘皱眉看一眼自己姐姐:“你拉我做什么,婶婶脸白成那样,一看就有问题。江熙身体健康,吃药干嘛?” 李殊低声道:“小点声,你都看出来了,以为大家不知道吗?” 罗岚,向微澜和沈应走到前面。 大伯突然停下来对李殊说:“少君前天生了。” 李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大伯嘴里的少君是谁? “哦。” 所以告诉自己干嘛?她转头看,李嵘也是满脸不解。 “抽个空过去看看,”大伯口吻和善,“是个小外甥。” 李殊和李嵘面面相觑。 沈宅的厨师是西南人,饭桌上李江熙不在,大家似乎也没注意到,李宗元坐在首位,笑眯眯地和小辈们说话。 杯觥交错,酒酣耳热。 吃过饭,李嵘一起身就到处找李江熙。李殊怕他迷路,一路跟着。 沈宅的房子设计诡谲,每个纵向的分支都能收拢道楼上中间的小客厅,李殊步步紧跟李嵘,一眨眼的功夫,居然跟丢了。 她站在深红色地毯铺就的迴廊中间,左右各有一间房,她犹豫着考虑了会儿,决定往左边走。 左边的房间没有关门,一推就进去了。 暖黄灯光下,桌前奋笔疾书的少年揉了揉发僵地肩颈,一抬头便撞上误闯进屋的李殊。 “……堂哥?” 失去障眼法的李江隐端方温和,笑道:“小殊,怎么有空过来?”口气稀松平常,仿佛李殊还住在李江隐对门,过来打秋风。 李殊握着门把,顿了顿说:“婶婶以为你成植物人了,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回家?” “进来说话。” 李江隐起身带上门,给她泡了杯暖暖的咖啡。 “你见过谢清庭了。” 李殊摇摇头:“我不相信你那么烂好人,因为室友自杀没有钱治病,就任他顶着风生兽的障眼法用起自己的脸。你是故意的吧,发现谢清庭那样做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出面否认,而是将计就计住进了沈家,甚至用同样的障眼法,你应该也知道谢清庭那只会法术的猫吧。还有沈应,他得知你自杀的消息还能跟我们谈笑风生,那时候我还以为他寡情,现在想起来,恐怕那会儿你就已经和沈应通过气。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在逃避什么?” 第38页 “你猜的不错,我确实是将计就计。”李江隐笑了笑,“至于我为什么顶着谢清庭的脸……你认识梁晃吧?我脸上的法术是他做的,不是什么风生兽。” 李殊这才记起有段时间没见到那只黄鼠狼了。 “他为什么会帮你?”当初那只黄鼠狼可是出面直接把消息捅给警方都要自己变相代劳,唯恐跟人间扯上瓜葛。 “这个我不能说。” 李殊蹙眉:“堂哥,你什么时候回去,大家都很担心你。” 李江隐沉吟半晌,说:“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李江隐轻轻牵动唇角,自嘲道:“小殊你不是明知故问吗?”他的眉眼一向是温和,此时却冷凛得有些咄咄逼人:“我不是你堂哥,江熙也不是你堂妹。我亲生母亲是罗姨,当年妈(向微澜)查出不孕,求罗姨帮忙。罗姨让她假装怀孕,和自己一起在老家待产,两个临盆的孕妇——罗姨的孩子流产了,妈的孩子生下来。我想你听得出来,那个孩子就是我。”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不肯回来?” 李殊对李江隐的话一点不怀疑,大约是在目睹李德游出轨后和向微澜跟罗岚的关系后,心里一直以来有这样的猜想。只是对罗岚这样的好心有点不能接受,印象里罗岚在向微澜以为“李江隐”自杀住院时,还有旁的心思算计李德游,不像好人。 李江隐没有直接解答她的疑惑:“梁晃引导你看过我的笔记本,你背地应该也查过,该隐和亚伯是兄弟。你恐怕会想当然认为我写的是我和沈应……” 李殊想当然地点头:“难道不是吗?” “该隐和亚伯,指的是我父亲和你的。” 李殊失笑:“怎么说着说着说到我父亲头上,我父亲一毕业就去了婺州,跟帝都离着那么远……” “你有所不知,当年爷爷在婺州下过/乡,我爸和德华叔也在。后来返回帝都的机会只有两个,爷爷心疼么儿,我爸用了两捲菸和一把白面贿赂组长,把德华叔顶了下来。这些年罗姨搬到我们这片儿,跟妈妈又重新有了联繫,她从来没私下找过我要认回我,是我自己发现,沈应也承认了。”李江隐苦笑了下。 “爸爸以为他藏得很好,却不知在这种问题上没有一个妻子是含煳的。妈妈发现他出轨端倪后,立刻就告诉了我。妈妈那么大,脾气还是小女孩似的,一切都要牢牢握在手里。见‘我’成了植物人,丈夫又在外面……你跟李嵘又都在爷爷膝前,她唯恐将来谁都靠不住,打上了江熙的主意,江熙是南城抱来的,她如今日日餵她吃药,江熙现在还小,要是再大点晓事了,一点会恨她的。我让梁晃找那只猫帮忙,把江熙要过来……” 李江隐余光里观察她的神色,李殊对李德华被顶替下来似乎一点也不伤心,看上去就像听别人说别人的八卦似的事不关己,连声调也没有变。 “原来是你,”李殊倒不是真的内心毫无触动,只是过于震惊后反而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李江隐,她声音平平:“就因为这个,如果你想认回母亲,向微澜和罗岚关系那么好,私底下认亲也不是不可以。” 她对自己的事不关心,对别人的喜恶也不放在心上。即便听到向微澜给李江熙餵药也没多大变化。 李江隐忍无可忍,出声打断她:“你不懂,我早做过亲子鑑定,李德游就是我亲生父亲!”一卷文件摔到了茶几上。 房间很大,灰色的窗帘被窗外的风吹得鼓胀,像只即将振翅欲飞的鸽子,屋外的树枝抵在窗上,随风滑出刺耳的沙沙声。 李殊看着李江隐,李江隐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的声音里有稠得化不开的悲哀。 “我可以忍受一个出轨的父亲,但我不能忍受一个强女干犯父亲。” 第19章 第 19 章 李殊心里咯噔一声,扶着沙发站起身,脸色都变了。 “怎么可能?” 李江隐说:“你知道我妈餵给江熙的违/禁/药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年罗姨一直在看心理医生,有次我跟沈应一起去诊所,上厕所时听到诊所的前台在那里说起。” “我不知道她这么多年是怎么忍过来的,罗姨对我就像对亲生儿子一样好,以前我不明白,后来懂了又恨不得自己不懂。” 门口一阵敲门声。 李江隐停顿几秒,起身开门。 沈应注意到沙发上的李殊,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外面找遍了都没找到,原来她在你这?” 李江隐疲惫地点头,今晚他说了太多话,眉间眼一团倦意:“进来吧。” 李殊来到门边:“我要走了。” 沈应看看李殊,又看看李江隐,似乎明白了,让到一旁:“宗元叔他们没等到你,先回去了。你弟弟还在楼下,外面快下雨了,要不要我送你们一程?” “十几分钟的脚程,不用了。”李殊说。 李嵘看到她下来,松了口气:“姐,你怎么跑不见了?” 李殊懒得跟他解释自己是跟着他才走错路的。 李嵘自顾自说:“姐,你说婶婶怎么了,你是没看见,刚才我把江熙带到客厅,当着爷爷的面问婶婶为什么要给江熙吃药,婶婶的脸一下子就白了。爷爷还叫我不要管,你说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什么事偏偏瞒着我们?” 第39页 走上鹅软石小路,林间细细的雨丝在路灯的映照下相继滑下,落到头上,脸上,带着初冬刺骨的寒气,李殊这时才感觉到一点真实。 她转头:“小嵘,你喜欢爷爷家吗?” 李嵘思考了会儿:“爷爷对我们挺好的。”言外之意,李殊懂了。 不可否认,李宗元对他们姐弟俩的确很好,要是今晚没有从李江隐那里听到那些话,李殊可能不会怀疑到李宗元头上——她的思绪又回到了最初,既然喜欢孙子,当初李德华刚去世时,李宗元为什么不来找他们呢?假如李江隐说得是真的,李宗元对自己儿子会一无所知吗? 大伯今晚突然跟他们说起自己情妇生了孩子,往前推十个月,不正是自己和弟弟刚刚被接来帝都的那阵子?也就是说,李宗元很可能就是在那会儿知道了李江隐是李德游和罗岚的儿子,所以效率极高的把李嵘接回去。 李殊思来想去,都觉得哪里不合情理。 不论怎么说,李江隐都是李宗元亲孙子,在李家人眼里,“李江隐”还在军属医院躺着,可是这些时日来,李宗元对孙子的病情几乎不过问。 至于李江熙嘴里说的“吃药”基本和李江隐所说的吻合,她的行为举止确变得比以前笨拙得多。李宗元只要不瞎,一定能发现。 想到李宗元说的那句“真正的希望”,李殊想,跟血缘比起来,李宗元似乎更在乎丑闻。 李嵘奇怪地说:“姐,你在笑什么?” “我没啊。”李殊下意识反驳,抚了抚自己嘴角,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笑了。事不关己,置身事外所以能够站在事情之外所以能对戏中人物横加点评,肆意笑话,甚至认为如果换做自己一定能比他们做得更好,放下手,她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 李宗元要是真的心疼老么,就不会让李德华在婺州一呆就是一辈子了,他纵容向微澜虐待养女,纵容儿子养情妇,放弃植物人“李江隐”,无非就为了两个字“面子”。 “李江隐”自己也知道,他的存在就是李家最大的丑闻,所以才设法逃走吧。 李宗元身居高位多年,家宅不宁的把柄可大可小,他哪有不清楚的。 李殊感到有点冷,抱紧胳膊:“还是婺州好,这时候应该还暖和着吧?” 李嵘点点头:“婺州盆地嘛。” “小嵘,你想没想过回去?” “我们这不就是在回去吗?” “我是说回老家。” “没想过,既来之则安之。” “这样啊。”李殊说,“那姐姐要是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吧。” “怎么突然要回老家?发生什么了吗?”李嵘疑惑。 朦胧雨雾中,李家的白色尖顶小房子渐渐显出模煳的形状,像座白色的冢。 “过完年就是爸的忌辰,我想这次回去就在那边留下来读书。”李殊笑了笑,眉眼攒出些暖意,“姐姐可能对帝都水土不服,还是在老家待着舒服。” 李嵘静静地看着她,他又不是傻的,从小一块儿长大,他自认比谁都更了解李殊。经过婶婶,李江熙和爷爷这一出,也摸到了点端倪。 她姐这人,总是非常敏感,手还没碰到火就感觉到烫,立即避开。他自认他跟他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比他姐勇于尝试,李嵘垂着眼:“我不想走,姐。” 李殊想和以前一样拍拍他的头,突然发觉自己只能够到李嵘的肩膀了,她笑了笑,顺势搭住弟弟的的肩:“谁让你跟我一起走,我还想着你考个t大让我看看,你姐我成绩又不好,在哪里读书都一样。” 委蛇饿醒了,他睁开红眼珠,更深露重,空无一人。他贴着地板上听了会儿,就一个老婆子在家,正在楼下深处某张床上打鼾。 谁让他的饲主不靠谱呢,只好自己觅食了。他慢腾腾地从衣柜里翻出李殊为他准备的男装,穿好后洗了洗油腻的头髮,出门径直去了军属医院。 风生兽一看他来就没好脸色:“你承诺过得大椿叶呢骗子!” 骗子笑嘻嘻地盘腿坐在床边,好像被骂的不是自己一样:“不要急,最迟明晚拿给你。” 风生兽高傲冷艷地横了他一眼。 “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没有,滚,死骗子。” 她愁得要死,这都多久了,她让谢清庭假装自杀没想到对方装得太厉害,脚下不稳,后脑勺撞到床栏,摔得人事不省。风生兽每每想起来就火大,这个人也太直了,一点都不会伪装。 委蛇自顾自拿起床边的水果吃起来,窗外隐约要下雨了,他含了一嘴梨肉,嚼得满口芬芳,该不会打雷吧?这么想着,他又咬了一大口。 墨菲定理,怕什么来什么。 第一道闪电下来时委蛇手里的梨子咕噜噜滚到床底,他张着嘴,水晶玻璃似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前方一动不动,风生兽不知底细,还以为这骗子见鬼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床边的盆栽被吹到地上,跌得四分五裂,泥土飞溅。 呵,大惊小鬼。 她回头,想要嘲笑一下这个胆小如鼠的傢伙,熟料头一转的功夫,人呢? 第40页 关于自己的宠物熘出去这件事,李殊已经不像第一回那样阻拦了。反正待不了多久的地儿,吓人就吓人吧。 保安大叔的电话打来时她正在洗漱,完了又给那个传说中老工友打了通电话,问了些谢清庭的事,基本都对得上。 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黄生的死跟谢清庭恐怕脱不了干系。 她仰头倒在床上,今天特别累,晚上还淋了雨,她没用多大功夫就睡沉了。 委蛇从窗外爬进来看到她睡得死死地那样,平白生了股火气,他为口吃的在外担心受怕,他饲主倒是唿唿大睡舒服得要死。 角色像倒过来了。 他恶意满满地捏住李殊的鼻子,她挣扎了几下,睡梦中的人怎么比得过他的力气,不一会儿李殊就睡眼惺忪地睁眼了。 她打着哈欠拿开委蛇的手:“没吃饱啊?我给你留了饭在桌上。” 委蛇哼哼唧唧:“那么点还不够塞牙缝。” 李殊低声笑了笑:“那您牙缝可够大的。” 委蛇见她又要倒头睡去,拖住她的肩膀,突然摸到一些凉凉的东西,摊手一看,是些泛着萤光的条状叶片。 他愣了愣,手伸到被子底下捞了捞,叶片越来越多,李殊一把抓住他的手,睁眼看他:“不要乱摸。” 委蛇收了手,镇定地说:“你从哪来的?” 李殊看着他手里的条状叶片:“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 委蛇知道她撒谎,也不拆穿,他反手握住李殊的手,李殊缩了缩,他把她的手贴到自己脸颊边,往后捂住了耳朵。 李殊的手心滚烫,脸却很白,或许是远处灯光的原因,她看上去有几分虚弱,有气无力地弹了弹手指:“又打雷啦,我睡得死,都没听见。” 委蛇恩一声,他半蹲在地上,上半身靠着床头。 李殊不知道发现没有,她喷在委蛇侧脸的唿吸也是滚烫的:“干脆给你买个耳塞更方便,要是我上课时打雷怎么办,你也找我?”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神色,委蛇能夜中视物,他枕着床沿,中间隔着一块被子,看李殊微微阖着眼,两颊绯红,湿润的嘴唇一开一合:“我梦见大椿了,每次梦见她总会遇到一堆破事,老实说我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她了。不过她刚才告诉我一个秘密。” “你说。” 第20章 第 20 章 “她说胜水的老房子被闪电噼中着火了,她还说原本我跟小嵘都会死在这场火灾里,算是我帮她找回梁晃的报答。”李殊说,“委蛇,你为什么会跟着我啊?” 雷声滚滚,委蛇端着下巴凝神回忆。 同样的雷雨天,李殊捡了条漂亮的小粉蛇准备泡药酒,小粉蛇起初不知道她的用意,后来看见她天天摆弄蝎子什么的泡酒才隐约想到点不好的事,身体还没恢復也硬是恢復了原形,原本想着吓死她,没想到李殊命硬,他没了辙,天天接受嗟来之食自尊心又过不去,只好暗地里把她的八字改进自己的命谱,可以说让这位当饲主的决定相当得草率。 “因为你笨。”委蛇瘪瘪嘴。 笨的人好把握。 李殊哦了一声,之后就没了声音,委蛇以为李殊又睡着了,他悄悄掐她的鼻子,冷不丁被咬了口,委蛇啊一声,李殊吐出手指,磨了磨牙:“你那么聪明你怎么不上天呢。” 委蛇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没上过天,要不是颛顼帝让人把连接天地的建木神树砍了,我也是能上天的好不好?” 李殊无话可说,她拍拍委蛇的脑袋,想把他拍下去,可惜委蛇脸皮厚,任她拍个没完,自是岿然不动。李殊拍得手痛,又被他扯过去捂耳朵,她毫不客气地揪着他软软的耳根,差点干脆把这蛇精的耳朵拽下来,委蛇憋得眼睛充血,也没有阻止她。 他要是跟平时一样回咬自己两口也就算了,偏偏他一副任由□□的委屈样,李殊吃软不吃硬,心一软就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她轻轻揉了揉他的耳朵:“痛不痛?” 委蛇转过一张苦瓜脸:“你说呢?”明知故问。 李殊嘿嘿笑了笑:“你记得上次我们被困在风生兽阵法那天吗?” 她不说委蛇还真忘了,不过那个小小的阵法他也没多看得上眼:“嗯哼?” “我本来想捐个香火再起名的,结果一拖再拖。”李殊说得久了,口干,她咽了咽口水,撑起身拿起杯子喝了口,“你们委蛇不是有个别名叫延维吗?” 委蛇别过头看她,她笑起来两个梨涡一盪一盪的,以前皮肤黑看不出来,现在稍微白一点就很明显,有那么点娇俏的意思:“我给他倒过来,卫延,怎么样?好不好听?” “呵呵。” 什么鬼名字,听着像胃炎。 李殊见他冷着脸也没反对,就当他默认了,拍手决定:“就这个了,回老家后我们就去上个户口。” 卫延耳尖如贼,一下就抓住了她话里关键:“回老家,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回去,什么时候?” 李殊又喝了两口水,摸了摸自己额头,朝卫延傻里傻气地咧嘴笑了笑:“那什么,我有点晕。” 说完,一头栽进被褥。 话还没说完呢,卫延掰过她的肩,手背擦过她滚烫的脸,卫延被烫得一激灵,顿了顿,把自己冰凉的手贴到李殊的脖颈间,那里的温度高得吓人。 第41页 卫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这是发烧了?! 要不怎么说,卫延归根结底就是条没有任何生活经验的蛇呢。 李殊发高热,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需要通知人帮忙或者送去医院,异界又没有医院。他捏着几条叶子贴到李殊脸上,叶子直愣愣地发着淡光,毫无用处。 卫延动了动脑筋,冷克热,找点冷的不就行了。 他偷偷摸摸从厨房抱来一盒子冰块,一个一个小冰块像幼儿园里等着分糖果的小朋友似的码得整整齐齐在李殊脑门上扑扑作响,冰水顺着她的额头眼睛淌进头髮耳朵里,李殊被突如其来的冷意刺激到,勐地仰头打了个喷嚏,小冰块就跟过山车上没绑安全带的小人似的天女散花样飞出去,飞得满床都是水。 卫延难以言喻地看着床上的冰块,几乎能想像得出来要是李殊此时此刻醒着看到这副糟乱怕是要当场拿他做蛇肉火烧,他俯身迅速把床上的冰块拢到一块倒进垃圾桶。 李殊半睁半闭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你在干嘛,晃得头晕,别晃了。” 委蛇生怕她现在就起床,连忙坐到床边,李殊满脸的凉水被脸上的温度烫得温热,他看了看周围,拿起李殊丢在椅子上的单衣给她擦脸。 “你怎么样?” 李殊感觉有什么滴到自己脖子耳朵里,她强打起精神摸了摸,一手的水。不知道床上哪来那么多水?高热烧得她反应有点迟钝,但神智还是清醒的。 “你干的?”她转向委蛇,嗓音哑哑的,“啊,被你蠢死了,要是我给你把枪让你给对面的贼来一发,你说不定会把枪口拿倒毙了我。” 卫延心虚地躲避李殊的目光给她擦脸,一面擦一面用手背交替着她降温。 李殊的脸软软的,或许是生病的缘故,瞪人时也力道不够,看起来轻飘飘抛媚眼似的,掌心下滚烫的热度一阵接一阵潮水似的涌上来,卫延盯着她绯红的侧脸不知为何有点坐立难安。 李殊蓦地睁眼,把他吓一大跳,连忙撤开手:“我还没干什么。”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李殊嗓音低哑,听起来有几分意味深长:“你想干什么?” 卫延咽了咽口水,天花乱坠地解释起来。 李殊难受得要死,压根没心思听他说话,拼着仅存的一点意识坐起身,说:“去浴室把我的毛巾打湿绞干,折三下盖我头上,书桌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盒安乃近,拿一颗折半给我,再端杯水过来。” 卫延再回到床边时,李殊已经睡得昏昏沉沉,卫延见过风生兽餵她饲主吃药,他有样学样把李殊扶到自己怀里,把药片给她塞进嘴里,又餵了口水,把她下巴往上一抬,药片就下肚了。 “那只猫还说多难,这不是很简单。”卫延自言自语,抬手擦掉李殊嘴边流下来的水渍,怀里的人突然弓起背,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卫延连忙帮她拍背顺气:“怎么了?” 李殊抬头看了眼满脸无辜地卫延,嘴里药片没咽下去,化在口中,苦得要呕出来,她还能说什么,只能怪自己睡得太死,给了这货自由发挥的空间,真是自作自受。 李殊一手捂嘴一手指床头柜:“杯子给我。”喝完水,她就着单衣擦嘴,随手扔到卫延怀里:“丢洗衣机,我先睡了。” 卫延眉心一折,拍拍她的肩:“真睡了?”李殊死死地闭着眼装死,卫延不无遗憾地搓爪爪,“姐姐,我今天才吃了一顿,好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李殊翻了个白眼,这蛇精也就要吃饭时才叫她声姐。 他跟老和尚念经似的在李殊耳边叨叨叨,李殊烦不胜烦,往下滚进被子里,拿枕头往他头上一砸,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就饿着吧,死了正好我拿去泡酒,省时省力,一举两得。” “最毒妇人心!” 卫延气得漂亮的面孔扭曲变形,偏偏又顾忌这是个病人,人类的身体太脆弱了,随便折一下就没命了。他想到风生兽守着的那个要死不活的谢清庭,只能安慰自己,他才不要养个殭尸饲主。 卫延瞥一眼李殊红彤彤的脸,还是觉得饿,人一饿脑子就容易犯浑。他在书桌边找了一只黑色水笔,黑暗中蹑手蹑脚走近床边,笑容满脸地下伸出禄山之爪。 晨曦的光芒刺破白色纱帘,满室金辉晃得人睁不开眼,这是初冬难得的好天气。 一家人难得一块儿坐在饭桌旁吃早饭,张嫂准备了豆浆,油条,大饼,鸡丝粥和葱油面,李宗元喜欢吃面,李德游和向微澜爱喝粥,李嵘看看时钟又看看旁边的空位,对李宗元说:“爷爷,我上楼去看看姐起床没有?” 张嫂正端着粥上桌,闻言笑了笑:“你们先吃着,我去叫小殊起床。” 李宗元折了折报纸,摘下眼镜,问李嵘:“昨晚你们几点回来的?”他语气严厉,李嵘没见过爷爷这样说话,他想了想:“九点半吧。” “沈应送你们回来的?” “没,姐跟我走路的。” 李宗元点点下颌,对一旁吃饭也不忘讲电话的李德游皱眉道:“德游,吃饭不要打电话,没礼貌。” 李德游一噎,收了电话。 寒假第一天,李殊一觉睡到了上午八点四十。她身体底子好,昨晚的高烧已经退了,只是四肢酸乏提不起力气,背后还闷出一身热汗。她挣扎着起身,手下突然摸到一根圆柱形的东西:“水笔?” 第42页 黑色脑袋毛茸茸地从被窝里探出一角,卫延睡得正香,李殊看了看他压在自己被子上的长腿,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昨晚什么时候爬上了自己的床?她第一时间看了看自己,衣服完完整整穿在身上,不由松了口气。 李殊本来想抬腿把这货踹下去,转念一想,昨晚他没有丢下自己不管,还笨手笨脚照顾半天的份上打消了念头,等他醒来再跟他算帐。她抬起两条发麻的腿去浴室洗漱。 李殊卧室门没关,张嫂径直走了进去,被子里隆起一个人形,头盖得紧紧的,张嫂笑盈盈地掀被子:“小殊,起来吃饭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卫延倏尔被人打断美梦,他包着一肚子气,挣扎着坐起:“姐姐,昨晚你弄得我又累又饿,今天还那么早起来,作息都乱了。不带这样玩蛇的。” 他睡得眼睛都水肿了,双眼皮生生睡成了单眼皮,一双玻璃珠子似的眼珠子将醒未醒地在眼前目瞪口呆地张嫂停了几秒。 与此同时,镜子前的李殊盯着自己满脸鬼画符眼珠也停止了几秒。她深吸了口气,气沉丹田,脸也不洗一下,三步并作两步径直冲出浴室吼道:“蠢蛇!你看你干的好事!” 话一出口,房间里的三个人都僵硬了。 张嫂一言难尽地看着李殊脸上的水笔画,又看向顶着鸡窝头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孩,以及地上那件皱巴巴的单衣,眼下这情景,是个人都能联想出昨晚这个房间里发生过什么事。 李殊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机智地把门先带上。 “张嫂,您坐,我去洗个脸。” 张嫂活那么大还有什么事没遇见过,看这孩子心虚的样,这种事她又不会直接告诉她爷爷,她打量了眼卫延,这男孩子眼神干干净净的,蓬头乱髮也依然看得出长了张极其招人的脸,难怪小殊才来帝都多久就被人家勾得带回了家。 卫延见这婆婆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心情复杂。他翻身下了床,拿李殊的洋甘菊泡了茶借花献佛。 “阿姨,喝杯茶。” 玻璃杯不耐热,卫延又是怕热的动物,握得十分艰难,不时换手交替。 张嫂看这孩子战战兢兢讨好自己,不由心里多了几分好感:“你跟小殊是同学吧?” 卫延啊了一声,转眼就看到李殊在背后偷偷给他使眼色,连忙应道:“对。” 张嫂见他犹豫着话都说不清,心里的天平又倾斜了几分。 不说其他,这么小就爬小姑娘床的男孩子没几个好东西,张嫂忧心忡忡地想着待会儿怎么委婉地让李殊不要太早谈恋爱,把心思放到学习上。 这头李殊洗漱完毕,被张嫂拉到房间一角:“小殊,不是张嫂说你……” 李殊就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那个不是您想的那样,他是我远方表弟,昨晚刚从老家过来投奔我的。” 张嫂一副“你是不是当我傻”的表情:“我们也是过来人,没什么好解释的,你爷爷那边我给你保密。放心吧。” 李殊苦着脸:“张嫂,我……” 张嫂郑重其事地问道:“你们措施做了没有,没做待会儿我给你去买点药。” 李殊抓了抓头皮,自暴自弃道:“您要不信这样成吗,我跟您去医院开证明,真没发生什么。” 见她这样说,张嫂松口气,心说没事最好,眼睛却瞄了瞄卫延的方向:“你可不要哄我老太婆。” 李殊给卫延使了个眼色,蛇精愣着干嘛,赶紧解释两句。 其实她误会了。 卫延之所以待着不动是因为他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听完他们的讨论,才琢磨出一点异样,被人误会这种事,他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次,一张脸又红又白,只差没烧得头顶升烟:“婆婆,我真的是她……” 他看了眼李殊,李殊给他做唇语,卫延心领神会:“表叔。” 李殊捂住了脸。 辛辛苦苦挽回的脸又没了。 张嫂笑得前俯后仰:“你们两个,口供都对不到一块。” 李殊换好衣服灰熘熘地跟着张嫂下楼吃饭,顺便从李宗元那里打包了一份例行问话和假日作业。 第21章 第 21 章 不久就是李德华的忌辰,李殊提前和爷爷打过招唿。 谢清庭醒来的消息发生在两周的上午,纸包不住火,风生兽的法术有限,谢清庭恢復原貌,向微澜目睹自己儿子变成了另一张脸的整个过程,吓得晕过去,弄得人在场医护人员手忙脚乱。 彼时李殊正带着卫延找梁晃帮忙上个户口。 她认识的人里唯一跟派出所有点联繫的就是这只黄鼠狼,梁晃没多问几句就应下来。李殊原本计划,带卫延回去,过程中他要变成人形有个身份证总是更安全点。 卫延得知消息后,笑了笑。 看来风生兽用了他给的礼物。 那只猫疑心重,担心卫延又要回去,晃着尾巴说:“算我欠你的,以后遇到什么麻烦来找我,我可以帮你一次忙。” 这条蛇精近来越来越习惯人形,要不是因为怕李家人发现,他怕是会天天这幅样子在李殊眼底下窜来窜去。 热乎乎的证件握到手里不久,沈应那边的电话直接打到梁晃手上,他一边接电话一边看李殊,说:“李江隐回家了。” 第43页 李殊带着卫延到家时,李宗元正在客厅大发雷霆,李江隐一改往日的温和端方,垂着眉目站在大堂。 李宗元见到孙女还带着一个陌生人进门也没有好脸色,倒是一旁劝架的张嫂见她明目张胆把人带回来有些震惊。 李嵘只见过卫延一次,就是李江隐自杀那天早晨,李殊房间的浴室里,这会儿见到只觉得有几分面熟,但说不清个一二三四。 他忙着跟他姐汇报情况:“爷爷知道堂哥掉包的事了,他说堂哥没良心,自己家不住要住罗姨家,吃里扒外什么的。” 李殊说:“沈应没过来吗?” 李嵘说:“来过,罗姨也来了,都被爷爷赶走了。” 他压低声音:“真是想不到,堂哥居然是罗姨和大伯的小孩,刚才大哥出面解围,被爷爷一通骂回去,罗姨在旁边哭,爷爷就说她。” 李殊心沉下来,李宗元果然是知道的。 卫延是旁观者清,他对李家的事漠不关心,趴在李殊耳边吹气:“姐姐,是时候开饭了。” 李嵘注意到这个对李殊举止亲昵的陌生男人,皱眉道:“姐,他是谁?”还跟着他一样叫姐姐,他才是亲弟弟好不好。 李殊一掌把卫延挥到旁边,转头对着李嵘和气地笑道:“他叫卫延,不用管他,没多大关系的人。” 李嵘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了看卫延。 卫延闻言,阴险地笑了:“你姐说得对,不过就是抵足而眠夜共枕席的关系。” 李嵘刚刚转晴的脸色立刻又阴云密布了。 “别添乱。” 李殊见势不妙,立刻把卫延拖走。 李宗元教训完孙子,环顾四周,一眼注意到李殊和她身边的那人。他如今没心情管她,单独把李德游叫进书房谈话。 李德游今年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坐在李宗元书桌前多高多大的一个人,却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样,两手放在膝盖上,面色肃然聆听父亲训话。 李宗元积威甚重,他看看儿子这个模样也没好气,他何尝不想跟其他老头那样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偏偏儿子不给他机会,还到处惹事。 李宗元咳嗽两声,正要问他罗岚那事,李德游先开口了:“爸,我没做那事。” 李宗元冷笑:“你发哪门子疯,你没上她江隐从哪来的,石头里蹦出来的?当年向微澜的孩子早产,抱回来我就让费医生帮忙看过,人家保证就是你的种,你现在赖帐,我跟你说晚了!” 李德游面色不虞:“爸,你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李宗元往椅子上后仰:“你嫌我说话难听,我就跟你仔细说道说道。我问你,李江隐是不是你儿子?” 李德游说:“是。” 李宗元说:“向微澜把罗岚的孩子抱过来你知不知情?” 李德游面色不甘:“知道。” 李宗元又说:“江隐住院这段期间来,向微澜给江熙餵违/禁/药品的事你也知道吧?” 李德游沉默半晌,点点头。 李宗元拍拍儿子的肩:“这不就结了,找个日子跟微澜离了,把罗岚娶过来。她儿子沈应也大了,不需要你操心,多简单的事。” 李德游站起身,胸膛微微起伏,目光坚定:“我不娶她。” 李宗元险些一巴掌给他扇过去:“你说什么,不娶她你想事情闹大蹲号子?你当上面这些人都是吃素的?你这边给我捅出来就跑,你爹我这大把年纪还要替你擦屁股!” 李德游两手紧贴裤边缝,脸色难看:“爸,罗岚不会嫁我的。” 李宗元听他这样,以为事情还有回寰的余地,坐回沙发上点了根烟,三两烟圈在指尖冉冉飘出:“我看你是放不下脸,亏你以前还追过人家。”他点了点菸灰缸,意有所指,“真当我老煳涂,听不到你外面的风吹草动。” 李德游心里一震,踌躇再三,还是决定说出实情:“爸,你想岔了,罗岚要的不是我。” 李宗元透过细细的烟雾眯起双眼,他身子前倾,像一匹伺机而动的猎豹:“你说什么?” 李德游伸手拿了根烟点燃:“爸,您记得我们去婺州之前那会儿吗?那时候时势动乱,咱们晾在外头的衣服老是被偷,后来干脆不晾出去,没想到屋里的衣服也被偷了,大伙儿的都在,就我的被偷了。我那时年纪不大,没好意思讲,我被偷的是穿过的内衣裤,哪个贼会偷那种东西呢?” 李宗元目光沉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大儿子。 “您也知道我追过罗岚,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罗岚早就嫁去沈家了,我还能有什么想法。结婚不久,微澜就怀孕了,她跟罗岚要好。城里不安全,两家人就顺着孕妇的意思把他们送去了乡下老家。有一回,微澜打发我去沈家拿她给小孩织的短衣,沈家几个年轻的比我们早一步先去乡下分配,家里只有个沈老太太在,眼她睛也不好使,我说我要找东西,她让我自个儿到罗岚屋里去。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微澜说的短衣,倒是在床底看见了自己的……”李德游喉咙有些干涩,他放下烟,咽了咽口水,有些难已启齿地开口:“你说罗岚一个结婚的女人藏我穿过没洗的内裤做什么?” 第44页 李宗元口气严厉:“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可以证明。”李德游说:“沈老太太现在还住在西安,那天她看见我拿着……她痛心疾首地跟我说他们家还没穷到要让媳妇穿男人内裤的地步,让我拿出去丢掉,她以为那是她儿子的。” 李宗元恨铁不成钢:“你个锯嘴葫芦,当时怎么不说?” “我就是不懂啊,”李德游皱着眉辩解,“十六七岁的人懂啥。后来微澜回家我问她短衣的事,她说她没写过信给我,那里邮局都不开,信怎么寄出去。我想来想去估摸着是罗岚故意告诉我,孩子是微澜从她那里抱过来的。一开始,我以为罗岚中意我,才这么做。我也混,找过罗岚几次,她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冷言冷语,我也就死了这条心,再之后沈应的父亲沈长百也回来了。几年里我们搬来搬去,搬到了这里,跟罗岚算是断了联繫。” “这事你要早点说就不会弄得那么难看,”李宗元嘆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你儿子跟他爷爷说,自己老爸说个强女干犯,他怕良心谴责,要替他爸赎罪。” 李德游浑身一颤:“他真这么想?” 李宗元瞥他一眼,他自己的儿子他一眼就知道是不是伪装的:“你没想到?” 李德游肩膀往下垮,面色颓然:“是我对不住他,但我没想到罗岚会这样曲解事实……” 李宗元突然想到什么,打断他的感慨:“我问你,沈家最近跟你是不是有生意往来?” 李德游一愣,回想了下:“沈家做高新技术,跟我们做游戏的能有什么来往,倒是向家,向家也是做游戏这块,近期在和我们竞争一个国外的代理公司。” “微澜知道吗?” “爸,你又不是不知道微澜这人,除了玩乐打扮,还知道什么。” 李宗元按灭菸头:“她还喜欢听风就是雨。” 李德游不明所以,李宗元从书桌上抽出一份通讯录,找到其中一个人名拨了电话,李德游有些莫名地看着自己父亲的举动。 李宗元的问题很简单,一个是沈家最近的款项往来,一个是向家的上流供应商的信息。 李德游毕竟是商人,几下就明白李宗元在做什么,也郑重起来。 挂断电话,李宗元静静地坐了会儿,房间内响起传真机轻微的蜂鸣声。李宗元看向对面迫不及待的大儿子:“你去看看。” 关于那个代理公司,李德游原本有七分把握,老牌游戏公司近几年在金融危机中相继倒闭,几家勉强撑下来的也成了不气候,他看准时机收购了国内大大小小三十余个小公司,马不停蹄加大市场份额,如今已经站稳了脚跟。 向家后起之秀,自然没办法跟李德游抗衡,但两家公司打交道到现在,一笔笔资金投进去,向家仍然安然无恙,李德游也越来越摸不清向家的底牌在那里。 沈家原本是做房地产,积累资金后,开始把目光放在不算饱和的高新技术市场。只是随着沈家长辈相继离世,董事会内讧成了常有的事,罗岚出面主持大局维持各方势力的稳定也就最近这两年的事。 从这几张薄薄的纸上,不难看出,向家背后的人是沈氏,受益者却是向家,沈氏为何要做亏本买卖,钱多烫手?还是善心大发?亦或者扶贫济困? 李宗元看了看沉默以对的李德游,点到即止:“算来算去,你还是得跟向微澜离婚。罢了,找个时间让你外头那女人跟孩子们吃个饭,小孩子要是不喜欢她,她就在外头继续待着吧。” 李德游防下纸,心里有些难言的滋味:“我明白了。”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开门,几条人影一起跌了进来。 原来李宗元将李德游带进书房后,李江隐以为他们要关上门商量怎么对付罗姨消除丑事,一路神思恍惚地跟了上去。 李殊两姐弟怕李江隐想不开,也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委蛇则跟着李殊,四个人不约而同在书房门前汇集了,接着又被迫听到一耳朵的往事秘辛。 卫延漂亮的眼睛闪动着八卦的精光,自以为小声地李殊说:“你婶婶脾气那么坏,还有女人处心积虑要得到她,人类真是太复杂了。”他在记恨上次向微澜在温泉会所骂自己的事。 李殊拍拍卫延的手:“小点声。” 李江隐脚步虚浮,往后退了几步,李嵘拉了他一把,他才不至于倒下。 李江隐看着门内面色尴尬的李德游,难以置信自己居然那样的产物,那沈应的话,罗岚的心理医生这算什么,千头万绪搅得李江隐脑内一片混乱,他张了张嘴,叫了声:“爸。” 李德游握着门把的手关节都白了:“你都听到了?” 李江隐艰难地点头,李德游看一眼杵在那儿无所适从的李殊姐弟:“你们也回去吧。”他拍拍儿子的背:“去你房间,我们父子俩好久没坐下来说会儿话。” 第22章 第 22 章 李德游让李殊姐弟回去,然而李殊并没有来得及走脱,因为她被李宗元叫住,一起留下的还有卫延。 李宗元面对李殊这副坦然地样子,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蹭蹭上涌:“我问了几句,张嫂都跟我说了,你说你才几岁?” 第45页 张嫂真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吶。李殊默默感嘆了下,顺手拉了拉急于分辨的卫延。 “爷爷,他其实是……”是蛇这种话,说出来也没人信,李殊绞尽脑汁想怎么编个理由骗过面前这只老狐狸时,李宗元突然开口了:“还没想好藉口?” 李殊苦笑:“他是我同学。” 他板着脸教训孙女:“我去你们学校查过了,根本没这号人物,你倒是跟我说说看,你从哪里认识这人?” 李殊看了眼乖乖地站在自己背后做鹌鹑状的蛇精,灵光一现,她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您非要我说?” 李宗元敲着拐杖等待她的回答。 李殊嘆口气:“您知道的,父亲死后,继母待我们不太好。” 李宗元不料这个小白菜孙女突然抱怨继母的事,也不知道如何接,气氛有些沉默。 李殊装模作样感慨道:“她粗活累活都不干,全部推给我。这就算了,她还不让我吃饱穿暖……”总而言之,为了塑造小白菜的形象一切都推给沈美芳。 “他。”李殊一把抓住卫延的胳膊,将他推了出来,卫延正在发呆,被她的举动吓得一动不动。李殊挤出几滴泪,“他爸种橘子树的,有风湿病,经常来找我爸治。” “他爸走得早,就他一个人。我在沈美芳那里过得不好,他经常来接济我,送我红烧兔肉什么的。” 卫延心说,那不是你给我送的吗? “……我跟继母吵架无处可去,他收留我……” 卫延听得一头雾水,不是她收留他?等等,饲主怎么哭了,他下意识抬起手给她抹眼泪,李殊愣了愣,你做什么? 李宗元见他们旁若无人脉脉对视起来,生气地敲拐杖:“这是干什么?” 李殊反应很快,迅速拉下卫延的手:“总而言之,这是我救命恩人。” 她说的任何话李宗元一个字也不信,他沉沉的目光中带着丝探究:“小殊,我听说你母亲是藏族人。出嫁前是镇上出名的巫师之女。” 李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笑了笑:“爷爷,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李宗元冷哼道:“关公门前耍大刀,跟我装什么傻。”他看了眼卫延,又看向李殊:“你那条宠物蛇呢?拿来我瞧瞧。” 李殊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突然手上一紧,卫延握住她的手。 说起来,李宗元一个军人不该信这些怪力乱神。 但是这次李江隐的事实在太巧,他没去过几次医院,但确切的记得每次去医院的时候,床上那人长着李江隐的脸。向微澜受惊后昏迷了两天,没有及时告知家里李江隐甦醒的消息。 所以家里人都以为李江隐出院后去沈家待了两天,自己则是因为孙子不肯回家而暴跳如雷。至于向微澜醒来后说自己眼睁睁看见儿子变成另一个人的话,除了她自己大家都觉得她是惊喜过度胡言乱语。 但李宗元不那么觉得,他让谢师傅向沈宅的帮工打听过,李江隐在沈家一住就住了几个月。但他醒来才两天,只能证明病床上那位恐怕根本不是李江隐,而是另有其人。可是谁有这个本事,能将一个人换成另一个人的面孔又换回来呢。恐怕换头判官陆判也做不到。 再然后,他隐约回忆起一些奇怪的现象。比如张嫂说冰箱里消失的冰块,小区饭店厨房失窃一袋生肉,以及三更半夜时听到东面走廊尽头的吵闹声。 李江隐住院后,李家二楼东面房间只住了李殊一人,她跟一条蛇能吵什么。 一切的指向都说明着李殊不寻常的秘密。看到卫延后,李宗元陡然有了个念头:“小殊,你母亲去世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他怀疑这个小白菜孙女懂得不少巫术。 李殊知道今天很难善了,她意简言赅,含煳其辞:“我那时候太小了,记不得什么。”她看向卫延,“爷爷,我知道您想问什么,我跟您提个事,您要是答应我,我就告诉您。” 李宗元浓眉淡目,眼窝深陷,原本是正气阳刚的面相,只是嘴角深深的法令纹和眉心褶显出不近人情的距离感:“还跟爷爷讲起条件来,成,你说说看。” 李殊深吸口气:“我想回婺州。” 李宗元眉头拧成一团:“回哪?” “婺州。” “不行。”李宗元否定道,“你这念头从哪来就回哪去,爷爷就当没听过。”李殊垂眉耷眼的,看着有几分可怜,李宗元自觉太过严厉,口吻缓和了些:“你跟我说说看为什么非要搬出去住。” 李殊不知道他知道多少,思量一番,半真半假道:“跟大家住在一块,有些事不太好办。” 李宗元就等着这条蛇上钩,他盯着李殊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变化:“你要办什么事?” 李殊右手掐左手虎口,硬是想不出藉口,就在这时,身边突然一道晃影,她转头看时,卫延平空消失了,右手手腕一紧,一条粉色的小蛇缠了上来,上半身则攀上书桌,朝着李宗元的脖子一口咬下。 三角形的蛇头就在咫尺之间,李宗元下意识身体后仰,捂住伤口惊疑不定地瞪着眼前发生这一幕。多年的行军经验让他迅速反应过来,打蛇打七寸,但面前这条蛇明显聪明得厉害,不等他动手,只一个迴旋弹回李殊的脚边,像一条得心应手的鞭子那样落到主人的手腕,地上空余一套男生的衣服。 第46页 李殊没料到卫延突然发作,从他这段时间的表现看,李殊还以为他已经收了脾气,没想到临时又爆发,她害怕李宗元被蛇咬死了,连忙上前:“爷爷,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 卫延咬过她没错,但他下口有分寸,从没释放过毒液,李殊不知道他的毒性到底有多厉害。 李宗元喘着浊气,拿开手,伤口上只有两个圆圆耳朵牙印,除了剧烈的疼痛外,似乎并没有全身发麻,四肢酸涩的迹象。 保险起见,他还是吩咐李殊:“让张嫂叫费医生过来一趟。” 李殊见卫延嘴下留情,匆匆下楼找张嫂,小粉蛇趁她不注意留在了书房,没有跟下去。 他爬上高高的书桌,把自己盘成一团,红眼珠里闪着危险的光。 李宗元不设防这古怪的蛇还在,刚才的惊吓让他心有余悸,他不着痕迹地拉开与蛇的距离。如果这条蛇就是李殊养的宠物蛇,那她提出要搬出去的理由确实充足。但他不理解自己孙女为什么要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留在身边。 亦或者说,有什么让她必须留下这条蛇的理由。 李宗元想了很多可能,有关于李殊的母亲,也有自己小儿子,或许直接问李殊,她也不会说。他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李殊最初是为了泡药酒留下这蛇。 “老头。” 李宗元听到一把年轻的男声,他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到蛇身上。 他眉头紧皱:“你在跟我说话?” 小粉蛇似乎不屑地哼了声:“这里就你一个人。” 跟人以外的生物的经歷,李宗元还是头一次,他面色古怪:“你要说什么?” 小粉蛇歪着脑袋说:“我主人说了,她要搬出去,你听见了吗?” 李宗元说:“那又如何?她是我孙女,搬不搬出去我能决定,你算什么东西。” “那可由不得你,”小粉蛇嗤笑道,“李殊是跟我签下契约的命主,我们才是一体的。” “什么意思?你要把她带去哪里?” 小粉蛇声音冷冷的,像从雨后潮湿的泥土里发出来的一样,令人鼻尖发麻:“让她走,你们留一个李嵘已足够。” 费医生连夜赶来。 张嫂听说家里进了蛇,连着做了两三天的卫生,连只蟑螂都没发现,累得腰酸背痛,大家劝她休息,叫钟点工帮忙,她还不肯。 不知卫延和李宗元说了什么,李宗元同意了李殊过完年搬出去住的请求,只是要求她仍然住帝都,不必回婺州。 年关将近,城里热闹起来了。 李江隐解开心结后,还仍然不知以何面目面对向微澜和罗岚。 谢清庭准备回南城过年,被罗女士留下来。当年那些事沈应也一知半解,如今因为这跟李江隐生了罅隙,罗岚想借着谢清庭让这两兄弟和好如初。 “沈应叔,”李嵘正在院子里打桌球,看见那辆熟悉的布加迪威龙高兴地挥了挥手,沈应一出现,李江隐放下球拍,掉头往屋里走,李嵘拦不住,挠挠头皮:“他最近心情不好,沈应叔你别生气。” 沈应哪里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没事。”他捡起地上跳动的兵乓球,“你们在打球啊?” 李嵘笑了笑:“对。” 沈应走到对面,拿起球拍:“咱们来几局。我初中那会儿也打桌球,还进过校队。” “是吗,”李嵘有些意外,“行,那我就不让了。” 天空澄澈如明镜,偶尔几缕白云游过。 沈应跟李嵘杀得难分难捨,只是极偶尔往二楼望去,窗前的人影始终没有离开,手里的书拿倒了,主人也没察觉。 谢清庭没有直接到李家来,来的是个像纸煳的假人似的漂亮小姑娘,张嫂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她啧啧赞嘆了会儿,心说要是搁她父母那一辈的,能有这煳纸的手艺也是纸煳匠中庖丁了。 “你是?” “花影。”女孩说话冷冰冰的,跟她的脸一样不太真实:“我找李殊,她在吗?” 张嫂擦擦手,笑眯眯地点头:“她在屋里,我去给你叫。” 女孩点点头,在客厅的挂画前凝视了会儿,李江隐正从外面进来,突然发现家里来了个陌生人。女孩警觉地转头,看到她的正脸,李江隐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声音:“你是……” 李殊背着双肩包正从楼上下来,见到女孩也愣了愣,片刻后,她福至心灵:“风生……吗?” 风生兽一板一眼地说:“是我。” 李殊转头看见李江隐,介绍道:“她是我朋友,花影,这我堂哥。” 风生兽朝李江隐点点头,她知道他。 李江隐看着花影眼中看熟人的目光有些纳闷,他不记得在那里见过这女孩。不过良好的家教让他没有多问,他只是点点头:“你好,我叫李江隐。” 花影不再看他,转向李殊:“我们去游乐园。” 李殊看了看天色,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现在?” 花影点头。 尽管感觉不太对劲,但花影一副坚定不移的态度,李殊还是跟张嫂打了招唿,一起出门了。 第47页 第23章 第 23 章 离开李家不远,李殊从双肩包里把卫延拎出来,放他在小树林换衣服。这期间,花影就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抱胸冷冷地注视自己,眼神里有探究和考量。 李殊看了看自己,她穿了件红色的羊角扣大衣,围着一条白色围巾,踩着厚厚的雪地靴,没什么奇怪的呀。 她在看什么? 卫延出来后和她们并肩而行。 一只猫一条蛇一个人有一种奇怪的默契,不知是谁带的头,大家都没有开口。还没走出小区,果然下雪了。北方的雪花干燥,迎面的风一吹,飘得纷纷扬扬。 李殊只带了一把伞,卫延自然是当仁不让跟着主人,留花影一个披着满头雪花在旁边,那么好看的小姑娘被雪冻得脸色发白,路人谴责的目光一道一道向卫延射来,李殊察觉到了,也有些尴尬:“你要不要近来,这里还站得下。” 花影看了看李殊背后扮鬼脸的卫延,摇了摇头:“不用。” 他们在小区门口岗哨旁的大槐树等了会儿,白色雾霭中一个高瘦的男孩向他们跑来,花影见到他,纸煳的漂亮脸蛋破冰似的,露出春回大地的笑容,她抱怨道:“你迟到了十三分十七秒。”虽然是语气依旧冷冰冰的。 男孩也一板一眼地回答,李殊算是看出来风生兽是跟谁学的说话习惯了。“比上次早十分,一点进步也是进步。” 谢清庭带了伞,将个头娇小的花影笼罩得严实。他不认识李殊和卫延,但也从风生兽那里听说过他们的名字:“谢谢你们帮忙。” 李殊摆摆手:“不用客气。” 天色将暗未暗,李殊犹豫地问:“还去游乐园吗?” 谢清庭没说话,看了看花影,花影谁都不看:“当然。” 出去玩看来是这猫的心愿。 街上行人不多,道路不算宽,加上行道树高大,两把伞无法并肩而行。他们走在前面,李殊和卫延走后面。 动起来的谢清庭比躺在床上的谢清庭生动多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也看得出来背很薄,他和风生兽挨得很近,但是中间始终空着一段距离。 羽绒服——李殊突然看向卫延,卫延只穿了黑色高领毛衣和长裤,还是刚入冬时李嵘穿不下,李殊要来的。 卫延看李殊死死盯着自己,有些奇怪:“怎么了?” 李殊有些不好意思:“你冷吗?” 卫延理所当然地摇头:“我怕热,这样刚刚好。”他看着她心虚的表情,不由一乐,“你不会以为我也需要穿得跟你一样像个熊吧,那也太丑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李殊包了一包气,“也对,我想你是不需要的。”她把伞往旁边一移,卫延整个人立刻暴露在雪天中,他马上缩回伞下,瞪着李殊没好气道:“你干嘛?” 李殊仰头回击:“你不是怕热吗?” 卫延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差点没忍住揪住她的丸子头把她晃成风车:“我也怕冷啊,你没有常识吗?” 李殊笑得像个诡计得逞的小耗子:“不好意思,真没有。喂,你揪我头髮干嘛?痛痛痛!”李殊一边说一边伸手拍卫延的爪子。 卫延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上手了,李殊的丸子头扎得蓬蓬软软的,手感还不错,他松开手,李殊立刻捂着自己的头髮跳到一旁瞪他,卫延正专注地欣赏她气急败坏地样子,突然一把伞柄递过来,他看着握着伞柄的手,因为个子高,李殊的手指也长,像一节一节青葱的竹子,咬一口仿佛清香四溢的样子。 李殊等了半天,见他盯着自己的手发呆,不由好笑,晃了晃手,:“别干站着,你撑会儿,我重新绑个头。” “噢。”卫延如梦初醒,接过伞。 李殊绑头髮速度很快,卫延看了看:“你头髮长得挺快,我记得你以前头髮只到肩膀。” 李殊摸了摸头:“是吗,我都忘了。”她拍了拍卫延的肩,上面积了薄薄的雪,卫延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李殊的眉眼颜色很浅,跟她家里人一样。 他们耽搁了一点时间,花影回头,冷不防打断他们:“你们再对视会儿,游乐园都要关门了。” 谢清庭拍拍她的头,花影嘟囔:“我又没说错。” 买完门票进去,四人两组分开行动。花影喜欢一切刺激的活动,谢清庭默默陪着她。李殊去洗手间,卫延出来买饮料时看到趴在垃圾桶边,勾着背,吐得翻江倒海的谢清庭,很不理解,他拧开一瓶水递过去:“玩不了不玩不就行了。” 谢清庭道了谢,漱口,然后继续吐。 卫延等他吐完又重复了遍先前那话,谢清庭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以为自己没听懂,他喝了点水,感觉好多了。 谢清庭盖上瓶盖:“她喜欢。” 卫延看道他身后不远处的风生兽,她的耳朵非常灵敏,能听见千里外的声音,他眼神温润,话语却是凉薄的:“何必自欺欺人,你们只是互相利用。” 谢清庭骤然捏紧水瓶,面色沉郁下来:“我知道你们在查我,你们知道黄生的事吧,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毕竟警察不会信你们怪力乱神那一套。” 卫延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也很好奇,要是改写歷史会怎么样,你做的努力会白费吧。” 第48页 谢清庭顿时语塞。 卫延起身:“你那只可怜的小猫因为你,恐怕要倒霉一阵子。” 谢清庭盯住他的眼:“你说什么?” “人间有法律制约,”卫延声音平平,“我们也一样,这样说,你明白吗?” 李殊过来时,察觉到两人间僵硬的气氛,她把卫延拉到一旁,偷偷问:“你们打起来了?” 卫延混不在意地耸肩:“哪能,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他掐死。” 李殊见不惯他吊儿郎当,擦完手一坨纸巾塞到他手里:“帮我扔下。” 她看向面色不虞的谢清庭和正往这边过来的花影,想到了保安大叔的那番话,犹豫着要不要问。 不过,哪个杀人犯会承认自己是杀人犯呢? 如果她真的报警,下一秒风生兽估计就能把自己大卸八块,卫延除了总是变身吓唬人,可从来没表现出过什么法术,她拿不准这两个谁更厉害点。 接下去几个项目,大家都玩得兴致索然。雪渐渐大起来,他们在园门前分手。 路边有卖冰淇淋的移动小车,卫延只望了一眼,就跟被钉住似的,挪不动步子。 李殊转头:“想吃?” 卫延眼睛亮亮的点头,李殊有些无奈:“那么冷的天,要什么味的?”她一边说着一边付了钱,卫延捧着蛋筒满脸治癒。 李殊看他那样心情也好起来。 卫延突然感慨:“有钱真好,你在乡下那会儿可捨不得给我买吃的。” 李殊失笑:“当然,钱能办到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事。” 卫延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姐姐,你很缺钱吗?” “你问这个干吗?” 卫延抽回视线,心不在焉地咬了口凉津津入口即化的冰淇淋,懒懒地说:“因为你看起来特别爱钱的样子。” 李殊望着远处稀稀落落的路人,想到了许多:“也许吧,我吃过钱的苦。” 卫延不再吭声。 这条路离车站不远,他们俩并肩而行,李殊两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卫延吃完冰淇淋,手指都冻冰了,他看看李殊,把自己的手自然地加塞她的大衣口袋里。 李殊被冰得打了个瑟缩一下,刚把手抽出来,就被卫延握住,他掌心冰凉的触感传到她手上,李殊晃了晃被他牵住的手:“蛇精,你不是不怕热吗?” 卫延白了她一眼:“你是白痴吗?” 李殊停下脚步,盯着他的脸看,卫延也不遮不掩让她打量,过了好一会儿,李殊稍稍挣扎了一下,卫延握得很紧,她没有挣脱。 李殊看他的眼神像松树梢头缓缓融化的那抹白雪,雪水将松针沖刷得澄澈干净,她很无奈地看着他,有点像他缠着她买冰淇淋时那种神态:“卫延,你是不是喜欢我?” 卫延耳尖微不可查地红了一下,李殊发现他一旦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后给人感觉距离感很强。 卫延眸光沉沉,口吻不容置疑:“你说呢?” 李殊垂着头,迟疑着没有说话。 卫延从小就没吃过什么亏,压根没想过李殊拒绝他的可能。 卫延想当然地把她的沉默当成紧张,他神色轻松地说:“我们异界呢夫妇喜结连理都是要改命谱的,不过你原本是我的饲主,命谱已经改过一次了,这回……” 不料李殊突然抬头打断他:“你在你们异界年纪也很小吧?” “你嫌弃我年纪小?”卫延一愣,他打量她一眼,不屑地撇撇嘴,“说得你多老似的,放心,我肯定比你大。” 李殊摇头,眼神有些躲闪:“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是有雏鸟情节,你从来不提自己的来歷,但我隐约能察觉到,我应该是你第一个饲主。” 卫延起初没有理解雏鸟情节是什么意思,等他回过味来顿时恼羞成怒:“你是说我这是一厢情愿,乌鸦反哺吗?” 李殊一噎:“乌鸦反哺不是这么用的。” 卫延气得要变原形跳进树洞冬眠:“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他瞪着李殊仿佛在瞪一个负心汉,就差没流下几滴泪附和气氛:“你不喜欢我,你不喜欢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李殊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人类有很多喜欢,孺慕之情,花果之爱,她对卫延从头到只是把他当成一条怪蛇,即便极偶尔有过悸动,她也会勒令自己及时停止遐想。 李殊看着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艰难地说:“卫延,我们是朋友,我是你饲主。我对你好,只是把你当朋友。” 卫延说:“我不信,说实话。” 李殊咽了咽口水,抬眼,看到他眼底映出自己的脸上犹豫地神色。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老祖宗的话是有道理的。 她不再犹豫,亲手撕开这遮遮掩掩的残忍真相:“卫延,你是委蛇,我是人,我们不一样。我不想骗你,将来我会一个和我差不多的人结婚生子,生老病死,但凭天命。我的人生有很多计划,但那些计划里从来没有你。” 卫延听完她最后一个字,眼里那抹光慢慢熄灭,松开了放在李殊肩上的手,李殊不忍心别过头不去看他,她说不清自己在难过什么,只是这陌生的情绪来得太汹涌,她有些招架不住。 第49页 他们都没有说话,路上行人匆匆,耳畔只有雪花落地的沙沙声,响得惊人。 李殊站得很远,整个人几乎都浸在雪天里,肩头很快就湿了。卫延弯腰捡起不知何时落在脚边的伞,抖掉上面的雪花,对李殊说:“走吧。” 他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那幕只是李殊的想像。 离岗哨不远了,他们走得很慢,仿佛谁都不捨得把这段路走完。 快到李家门前时,一辆蓝色布加迪威龙从路边飞逝而过,沈应朝李殊挥了挥手,谢谢他们故意给留的他们和好机会。副驾驶上李江隐侧着脸,看不清脸色。 卫延停住了脚步,他的另一边肩膀已经湿透了,冰冷的融化的雪像一把手裹住了他的肩,又顺着脉络裹住了他的四肢百骸:“就到这里,我不能跟你回去了。” 李殊挽留道:“过完冬天我送你回去,帝都确实太冷了,你不该留在这那么久。” 卫延冷笑了下,他有各种笑法,几乎每一种李殊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他那么嘲讽地笑脸。他嗓子里像含了块冰,一说话人就开始冒寒气:“要是想回去,一晚上的功夫就足够,留在这那么久你说我是为了谁?” 李殊觉得自己说多错多,干脆闭上嘴,一句不说。 卫延气自己又气她:“你不用自责。我今天本来就想跟你说这事,我要回去一趟,大概要几年。” 李殊下意识脱口而出:“你还回来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卫延眼底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你要是想我早点回来现在就说。” 李殊沉默下来。 卫延看她这样,又想到她拒绝她时那段话,心脏像被人握住,一寸寸冰凉起来。 他气她拒绝得拒绝,他也想很有尊严地不再挽留,可要他眼睁睁看李殊和另一个男人携手相伴一生他又自认做不到。 他鹰隼般紧紧盯着李殊,像老鹰凝视猎物,是他先发现她的,先来后到,谁都别想跟他抢。 卫延忽略掉她无声的拒绝:“最多两年。”他开玩笑似的撞了撞李殊的肩,“到时候,记得给我准备个单独的房间,一个小小的保温箱怎么装得下我的身体。” 李殊捂着被他撞得生痛的肩膀,怀疑这蛇精公报私仇,她毫不客气撞回去:“蠢蛇,要走赶紧走,废话那么多。” 卫延看她恢復如初,心情也好过一点:“你不喜欢李家那些噁心事,我就逼着李宗元让步,你搬出来后好好照顾自己,在他面前可千万别透露我消失的事,免得他对你起猜忌。” 李殊有些惊讶,这才知道李宗元同意的原因,她点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这样很好。 卫延看着她笑了笑,雪在他眉间落下,眼底盛满了点点星光,十分动人。 既然她喜欢这样相处,卫延想,他就等着她,等她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跋涉艰难,遍尝风雪,总有一天摔得爬不起来时她回头,能看到他在原地朝她伸出援手。 黑色的伞缓缓落下,一场雪风沙般被高高捲起,李殊不由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个高瘦的少年随之消失踪迹。 李殊在原地静静站了许久,半晌,她蹲下身,摸了摸他站过的那块台阶,上面有两个脏兮兮地脚印,是那人存在过的印记。 伴随卫延的消失,一直缠绕着李殊那个与大椿树有关的梦境也不復存在。夜深人静时,李殊从厚厚的试卷中抬起头,会看一眼墙角那只空荡荡的塑料保温箱。 新年在鞭炮和烟花声中悄然逝去。 谢清庭自首后风生兽来看望李殊,彼时窗外的梨花开得正好,美得惊心。 风生兽坐在李殊窗前的飘窗上,两条细细的小腿在空中摆动,她说:“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要回去了。” 李殊弯起唇角:“人间不好吗?” 风生兽歪着头想了一阵:“谢清庭坐牢了,我见不到他,好无聊,等他出来我再找你们玩。再见了。”说完跳下窗台,落到草坪上,狸猫扫着长尾巴,一步一步消失了。 李殊知道她在撒谎,她不忍心揭穿她的伪装,笑着说:“好啊,一路平安。” 听梁晃说,风生兽协助饲主有罪,异界下了逮捕令,这一去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李江隐恢復了住校生活,大伯带少君回家那天,谢师傅正在院里教李嵘学车。见到李德游,李嵘叫了声:“大伯。” 时间过去太久,李嵘也不太认得出李德游旁边这女人是谁。他朝女人点点头:“阿姨好。” 李江熙坐在鞦韆上看童话书,见到李德游也没什么反应,她才停药不久,还在恢復期,李江隐又在住校,这个家里跟她最亲的只有李嵘。 她跑到李德游脚边,指着女人怀里小孩对李嵘叫道:“哥哥,他长得跟大哥哥好像。”李江熙嘴里的大哥哥,只有李江隐一人。 李嵘这才警觉起来,大伯跟向婶婶离婚还不到一个月,大伯就这么急着把小三扶正了。 李德游轻轻咳嗽一声,弯腰想抱李江熙,李江熙却一扭身,转身抱住李嵘的胳膊:“不要。” 李德游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神色戒备的兄妹俩,直起身叫住谢师傅:“老谢,你去楼上看看张嫂在不在,让她中午多弄几个菜,我要留下来吃饭。” 第50页 谢师傅担忧地看了看李江熙:“我这就去。” 这天李殊在外面补课,天擦黑才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回家。 李宗元已经叫人在外面给她找好了房子,离学校不远,因为李殊是家里几个孩子中成绩最差的,她以要好好读书的藉口搬到外面住的事,除了李嵘觉得不太安全以外,倒没有引起多大风波。 今天不知有什么大事,李宗元突然叫她回来吃饭。 李德游身旁那个模样标志的少妇朝李殊起身笑了笑:“你就是小殊吧,我是少君,我们在医院门口见过,记得吗?” 李嵘脸色不太好看,李江隐也是,不过大家都没说什么,沉默地埋头吃饭。 李殊跟她寒暄了几句,坐下,大伯朝她和善地笑笑,似乎在感激她对少君的友好,李殊心中好笑,面上也不显。 少君怀里的孩子使劲哭闹,她哄了又哄,哭声反而越来越大,李江隐的眉头拧得都要变成麻花。 在李宗元的默许下,这顿中饭吃得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李殊吃完饭还要回去补课,跟爷爷打过招唿就匆匆走了。 李江隐更是不留情面,筷子放下就迈开腿,李嵘连忙跟上去劝他。李江隐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他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日子流水一般,生活不会迁就人,时光飞逝,逼着人成长,去习惯生活。 少君还是变成了李嵘的新婶婶,沈应叔和李江隐和好如初,高三毕业后,李江隐去了沈应念过的大学,两年后,李嵘也跟着去了,再后来,李嵘毕业后国外念书,只能通过视频和亲友碰面。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 第24章 第 24 章 清晨的早铃声响过,府南大学的女寝仍然静悄悄的。 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铁门外进来,拾阶而上,转过楼道口时,用手机拍下三月的水电錶,她脚步很轻,上了三楼,拐进右边倒数第三间,晨曦的阳光从走廊尽头没关上的窗子里漏进来。 她掏出钥匙,打开604寝室的门。 靠门边的女生叫.春眠,她睡得浅,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一下子就醒了,迷迷煳煳坐起身揉眼睛:“李殊,你这么早去图书馆啊。” 李殊嗯了声:“我要查文献。”顿了顿,她说,“图书馆周一闭馆,今天就是周一。” 春眠打了个哈欠:“困死了。”她拖拖拉拉穿上拖鞋,窜到李殊桌边,从一堆热腾腾的早餐里挑出自己那份,又迅速熘回床上,“我再睡会儿,微信转你。” 另一个圆脸的室友也醒了,她深深嗅了口,嘟囔道:“怎么没有炒面的味道?” 李殊把葱油饼和豆浆递过去:“食堂今天没做。” 圆脸室友哀嚎一声,认命地拿起豆浆勐喝一气。春眠嫌弃地说:“大姚,你还没刷牙。” 大姚不理她,化悲愤为食慾狠狠地咬了口大饼油条。 李殊摊开厚厚地辅导资料迅速浏览两遍。 以前大姚看她那么认真,忍不住恶趣味发作,想打击她的积极性:“李殊,府南大学的研究生讲天赋的,还要看导师,不是死磕就能进的。你这样还不如去考公务员,说不定能考上。” 春眠不满地等她一眼:“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人家愿意考碍着你了。你那么闲赶紧把上次买的那支色号推我,我晚上还有场演出呢。” 大姚背对李殊对春眠做了个夸张地表情:“想得美!” 李殊充耳不闻,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403寝室是混寝,除了她另外两个女生都是表演系的艺术生,当年李殊就是吊车尾考进法医系——专业课难像天书,为了以后就业还得考研,生活真艰难,想嘆气。 李宗元倒是问过她要不要转专业出国读研,她拒绝了。 在读书这件事上,李殊似乎不像李家人,李嵘和李江隐应付学业都得心应手,就连比她小的李江熙都比她当年厉害。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上半年考试结束后,李殊在官网查到了自己的名字,虽然还是吊车尾,总算进了不是。她这边刚松口气,那头就出事了。 公开课时,李殊刚落座,旁边几个女生立刻四散开来,好像她是什么洪水勐兽。李殊心里纳闷,又不好直接问人家,直到开课了教室里的座位都坐满了,她身边仍然没有一个人,想一个诡异的空号。 起初她并不当回事,直到某天回寝室洗澡,大姚突然问她:“李殊,你能不能把何原枫的微信号发我?” 李殊正在吹头髮,闻言动作一停:“他的微信不是大家都有吗?” 何原枫是李殊的导师,年轻英俊,长腿高个,据说府南有双绝,一是海内知名的生物专业,另一个就是何原枫。 大姚笑得贼眉鼠眼:“我说的是小号。” “那我就不知道了。”李殊换上同色的衬衫和中裙,把头髮用卡子卡住,迅速画了个淡妆,“下午还有课,我先走了。” 大姚伸手拦她,眉头一皱:“李殊你跟我装什么,谁不知道何原枫在追你,你就给我一下嘛,我可是在姐妹面前立了军令状的。” 李殊盯着她圆圆的漂亮脸蛋,大姚被她看得浑身发毛,有些腿软。 春眠正从外面进来,见她们俩堵在门口脉脉对视,不由笑道:“干嘛这,演十八相送啊。” 第51页 李殊收回视线,对大姚说:“让一下。” 春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她问大姚:“你跟人家吵架了?” 大姚捂着扑通扑通的小心脏跌到床上:“我问她要何原枫的小号。” 春眠瞭然:“她没给。” 大姚白眼翻上天:“废话,她要给了我拦她干嘛。” 春眠指尖戳戳大姚的肩,一脸恨铁不成钢:“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教授在追她,李殊现在看着那个没意思,这事说不准,万一人家后来想跟何教授谈了,何教授却跟别人在一起。你又问她要过小号给朋友,你说她会怎么想?” 大姚回过味一咂摸,也觉得自己做的缺心眼,不过她也委屈啊:“你不知道她刚才瞪我的眼神有多凶,差点吓尿。” 春眠振振有词地教育她:“姐妹嘛,口红可以分享,男人不行。对了,你知道吗,胡粤的剧组后天要到我们学校拍戏。” 大姚顿时来了兴趣:“我记得他的古装扮相,再没有那么好看的病弱美男了,天哪,我要赶紧通知一下群里的小姐妹。” 因为大姚的那番话,上课时李殊忍不住看何原枫好几眼,眼神有点一言难尽。按理说她吊车尾只能去最垃圾的导师那里混日子,没想到被何原枫点名道姓从教导处要过来补名额。 何原枫虽然好看,但为人距离感很强,课上李殊只跟他说过几次话,连眼神交流都没有。至于课下,何原枫因为顺路载过自己和几个学生一起回学校,没有别的举动。 他怎么可能看上自己?百思不得其解。 同学碰她的肩:“李殊,李殊,别看了,老师叫你。” 她回过神,连忙起身,一道题答得前言不搭后语。 何原枫盯着她略显慌乱的举动,口吻严厉:“不要把私下情绪带到课堂上,记住没有?” 李殊见他对自己不留情面,反而卸去心头负担。 下课后时间还早,李殊刷了辆单车骑到校外的小吃街,找了家馄饨店坐下。再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手机显示时间七点十七。 窄窄的小吃街迎来一天中生意最好的时候,人们以各种面目穿梭其间,有的疲惫,有的惊喜,有的放松,像千与千寻中形状千奇百怪的神明。 油炸声噼啵次第响起,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淆在一起,浓郁得分辨不出是羊肉串还是章鱼小丸子。 手机快关机了,李殊从人群这头挤到另一头,她边走边把碎发捞到耳后,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何原枫在车里静静注视李殊,食街笼罩在各色灯光下,绚烂靡丽,她背对一世人间烟火步履匆忙,像竭力躲避着吞吐山河的怪物。 就在李殊擦肩而过时,何原枫叫住了她。 李殊远远的就注意到这辆车,因为它看起来很像沈应喜欢的样子,不过沈应不会买这么低调的颜色。 唯独没想到这车主竟然是何原枫,她礼貌地问候道:“何教授。” 何原枫穿一身灰色的衬衫,袖扣在路灯下泛着冷光,李殊注意到他袖扣上的双头蛇纹,她忍不住多看一眼。 何原枫下颌微动:“现在不在学校,你可以叫我名字。” 李殊从善如流:“何原枫。” 她站得近,何原枫闻到她说话时的荠菜味,皱了皱眉:“吃的荠菜猪肉馄饨?” “对,您怎么知道?” 李殊的第一个反应是照镜子,她以为自己牙齿上沾了荠菜末末。 何原枫朝她点点下巴,示意道:“上车,我带你去市里图书馆。” 李殊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用,现在很晚了。” 何原枫掀了掀眼皮:“要我提醒你今天的文献报告做得有多烂吗?” 李殊坚持不动:“明天我回去重新做一遍,今天太晚了。” 何原枫耐心被磨尽,倾身打开车门,看向李殊的目光有些不符合年纪的玩世不恭:“要我下来抱你吗?” 李殊收了笑:“何原枫,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原枫似乎也被她的反应逗乐了,不怒反笑:“怕我吃了你?现在还太早,我不爱啃硬骨头。” 李殊坐进来,转头看他:“何教授,激将法不管用。” 何原枫拉下手剎,笑了笑:“可你还不是上钩了。” 何原枫虽然买了很贵的车,车技却很差,每次都险些跟并排的车擦/枪/走/火,要么就是差一点就碰到前方车辆的保险杆。 李殊几百年没被吓过的心高高提起,又轻轻落下,最后还有两千米时,她忍无可忍逼着何原枫坐回副驾驶座,自己开车。 何原枫意外地好说话,只是有些纳罕地问:“你什么时候考了驾照?” “大一那会儿。”李殊心无旁骛地开车。 市立图书馆还有半小时就要关门了,李殊拿着何原枫给的书单,几乎是一路小跑上下奔波才把几本书借到手,这期间何教授好整以暇地坐在阅览室看报,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的样子。 刷卡时他才慢悠悠看了李殊一眼,口气颇为嫌弃:“怎么这么难?” 李殊突然很想把这些厚厚的大部头向这个伸懒腰的男人一股脑砸去。 第52页 再回到宿舍时已经快十点了,大姚打电话问要不要帮李殊跟宿管请个假,李殊看了眼正在吃馄饨的何原枫,坚定不移地拒绝了室友的好意:“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她面色焦躁,何原枫察言观色:“你有急事?” 李殊点头又摇头。 何原枫正在吃一颗馄饨,说话不免含煳:“什么事啊?” 李殊抿了抿唇,扯了两张纸巾握在手心,正儿八经地说:“我们宿舍厕所水管爆了,一片黄澄澄水漫金山,稀里哗啦的淌了一厕所……” 不等她说完,何原枫脸色剧变,对着垃圾桶呕吐起来,倒是很有教养地没喷出来。 李殊把手里两张纸巾递过去,很好心地说:“擦擦吧,何教授。” 何原枫弓着背,吐得眼角泛红,点点水光,他突然抱怨了声:“姐姐,你这是要我死啊。” 李殊的手顿了顿,神情空白了一秒。 何原枫收起障眼法,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来。 他的五官比以前张开了些,鼻樑高挺,眼睛深邃,唯一不变的……李殊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几乎找不到过往熟悉的印象。 但还是卫延。 李殊眨了眨眼,嘴唇翕动,无声地骂了句脏话,讽刺道:“六年过去了,捨得回来了?” 卫延的表情有几分委屈:“说好等我的,可是你却走了,我在帝都等了你好久,你却跑府南来了。” 李殊深吸口气,笑眼弯弯:“你是怪我喽。” 卫延哪里敢答应:“不是,我……” 李殊伸手捂住他的嘴,卫延一肚子话又给吞了回去,她眉头舒展:“没关系,回来就好。” 卫延见她没生气,悄悄扬起嘴角,早知道分开一次她会想念自己,他应该隔段时间就走一次。 从桌子下捉住她另一只手,这一次李殊没有挣开,甚至反手握住了卫延的手。 “姐姐,我好想你。” 卫延的半个身子几乎都赖在李殊肩上,靠得极近,嗓音又低哑惑人,李殊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面上一烫,抬眼望去,店里几道视线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她拖起这人付完钱狼狈离开。 “以后不要叫我姐姐,”李殊警告他,“听着像太禁/忌了。”尤其是卫延那把低哑惑人的嗓子念出来,感觉更加刺激。 卫延心情好时她说什么他都听:“那我叫你小殊。” “你爱叫什么都可以。”李殊问:“这次回来有没有地方住?” 卫延想了想:“何原枫不在家时我就住在他家。” 李殊心里默默给自己老师捏了把汗:“你为什么要扮成他的样子,干嘛不直接找我?” 卫延心底冷笑,他这么做还不是因为李殊说过将来要找个普通人结婚生子,他一到府南大学就听说何原枫的事,又听到何原枫对李殊的种种的优待,自然以为两人早已是相亲相爱。 李殊要是跟别人在一起,那他算什么。 不过这几天观察下来,李殊过得简直是苦行僧的生活,卫延还是不放心,今晚才偷了何原枫的车出来试试她,没想到她连何原枫的车都认不出来。 “因为他好看点。” 李殊狐疑道:“真的?” “千真万确。” 李殊将信将疑,还是放过这一茬,她带卫延到学校附近开了一间房:“爷爷在府南给我置了一处房产,你在这里先住一晚,明天我们去买点家具,我搬出来和你一起住。” 想到往事,李殊的神情有些怔忪:“房子很大,一人一间,你以后不用住保温箱了。” 前台小哥打瞌睡打得迷迷煳煳,听到他们这番话吓得要死,什么情.趣,住保温箱? 他心有戚戚焉地看了眼女人身旁的帅气男人,这么大一只,啊,果然长得很招人,前台小哥啧啧感嘆,这年头小白脸也不好当了。 小白脸握住女人的手,感动得泪光盈盈:“好。” 戴口罩的高个男人穿过旋转门,与他们擦肩而过,目光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李殊似有所感,抬眼望去。 那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怎么那么眼熟呢。 第25章 第 25 章 因为卫延的出现,李殊破天荒地请了一上午假。 何原枫皱着眉将她请假单扔到桌上,语气很坏:“我招你进来是看你是块材料,外面有什么难听的话不要信,别想太多。” 李殊把请假单推回去,正色道:“何教授误会了,我真的有事。” 她抽出昨夜赶出的报告递过去:“何教授能看重我,我会用我的努力证明给大家看,老师的眼光没有错,昨天的作业我重新做了一遍,您看看。” 何原枫将报告浏览一遍,面色软和了不少。 “小殊,”大姚抱着李殊的大腿干嚎,“不要抛下我们走啊。” 春眠最近在排《莺莺传》,她揪着李殊的一只手,哭起来架势好看,行云流水声如莺啼:“小殊,我们要是哪里对不住你,你就直说,干什么要换寝啊。” 李殊走了,他们上哪再找一个任劳任怨负责寝室卫生,还给他们每天带早饭打开水的五好室友啊。 第53页 李殊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箱,行动艰难,她不得不解释道:“我不是要换寝。” 春眠立刻擦掉眼泪起身:“早说嘛。” 大姚也松开她的大腿揣着薯片吃起来:“你换寝你收拾行李箱干嘛?” 李殊站在门口笑了笑:“我要搬出去跟他同居。” 大姚吓得薯片撒了一床,春眠的口红一路飞到腮帮子上。 两人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发出掷地有声地一句:“卧槽!” 因为本身长得不错,春眠看人的眼光也很挑,李殊在她眼里只能算娇俏,但在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大学四年来,追求者也不少,也没见李殊动心。 你爸爸还是你爸爸,何原枫就是比那些毛头小子有本事啊,这么快就把人拿下了。 大姚突然从床上跳起:“走,去阳台,那么多东西我就不信李殊一个人带的走!” 春眠捂着一嘴浸了卸妆水的化妆棉跟着跑到阳台边往下看,李殊正从寝室楼下走出。春眠眼毒,一眼就注意到宿舍楼下那排蔷薇花边的男人,男人一看到李殊,迈开长腿走过来。 大姚张牙舞爪:“让我们看看哪个龟孙儿把我们镇寝之宝叼噼走了。”她也看到帮李殊提行李箱的男人,眼前一亮:“艹,极品啊,李殊从哪里挖出的珍稀物种?” 春眠捧着化妆棉感慨:“我也好想被那个龟孙儿叼走。” 大姚无语地前后摇晃春眠的肩:“清醒点!那是姐妹的男人。” “算了,”春眠刷了会儿朋友圈,“我还是看胡粤解解馋。” 大姚说:“我姐妹在小吃街偶遇胡粤,我群里还有照片呢,给你看看。”她打开群消息瞄了两眼,眼睛慢慢睁大了:“春眠?” “啥事?” “你有没有看刚才的即时新闻?” 春眠纳闷地说:“咋了。” “胡粤出事了,热搜第一条。” 随着这些年新城区的开发,流山区和附近的三元区都归入东区,原来的辖区片警相继被调走。 多年前那场拐卖案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有个有趣的后续,流山区大队长宋一磐被调往总局,仍然奋斗在第一线,那个无所事事的钟甲钟科长却升入检察院做了领导。 宋一磐接到通知去处理胡粤的碎尸案时,钟甲却在办公室里优哉游哉喝茶,一直跟着宋一磐的小吴边戴白手套边抱怨:“老大,你口味也太重了,刚吃饱就拖着我们干这种事。” 上楼时酒店大堂的壁挂电视正在播放最近热播的古装剧,温柔病弱的贵公子男主一夫当关,救下被重重敌军包围的女主。 现实生活中,别说从那么多人里救人,他连自己也救不了。 小吴嘆了口气,转头跟着众人进了电梯。 警笛声大作,兇案现场围起了黄线。 宋一磐来得比他们早,他带了三两个民警到现场提取物证,蹲在血迹斑斑的阳台上环顾四周,从这个角度望去,府南大学的全景一览无余。 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从现场的血迹看,死者的第一地点绝对不是在这间酒店房间。他不愿再多看床上那团血肉模煳的人一眼,退回走廊上抽菸,和从电梯里出来的小吴打了个照面。 酒店房间的门打开着,小吴猝不及防看到那堆红红白白,藕断丝连的尸块,胃里顿时翻江倒海起来,差点按着电梯开门键逃命。 宋一磐咬了咬两腮的软肉,揪住他的后衣领,把他拖了回来,呵斥道:“跑什么跑,急着投胎啊,让你打的电话打了没?” 小吴苦哈哈地看着他:“打了,何医生在来的路上。” “还有多久?” 小吴想了想:“他说最多十分钟就到了。” 宋一磐松开他,狠狠吸了口烟:“老何不知道在搞什么,这么慢。” 小吴把皱巴巴的衬衫领子抚平,小声解释道:“上次明风区警区送来的尸体昨晚才刚刚做完检查,您就急着要人,能不慢吗?” 宋一磐轻飘飘地横了他一眼,小吴自知多话,立即夹着尾巴熘了。 y家市场人很多,李殊把清单上的东西一项项划去,卫延背对着她在比较哪张床垫更舒服。 府南房价不高,李宗元给李殊置下的公寓足有两百多平,复式,装修是沈应做的,他刚毕业那会儿闲着没事干到处找人练手,李殊嫌一个人冷清,几乎没回来过。 两个人在玄关处换鞋。 卫延点评道:“很有个性。” 李殊看着满墙色彩斑斓鬼画符一般的彩绘,感觉眼睛被辣得痛,幸好她有先见之明,买了几大卷素色墙纸。 李殊很中肯地说:“他可能大概以为我想住在莫高窟。” 自己组装家具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卫延左手螺母右手钉子玩得不亦乐乎,李殊煮了两碗泡面,两个人对坐着吃得噗噜噗噜响,互相看着对方被热气蒸湿得鼻尖傻笑。 铃声响起。 卫延从碗里抬头:“什么声音?” “我接个电话。”李殊放下筷子,她看了眼来电显示——何原枫。 “喂,何教授?”李殊话音刚落,卫延的表情立刻警觉地窜到李殊身旁,脑袋蠢蠢欲动,李殊无奈按住他的肩不让他乱动。 第54页 何原枫似乎在开车,风声唿唿往话筒灌进,他语速极快:“现在有没有空?” 李殊看了眼屋里,家具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她说:“有。” 何原枫说:“你到福悦酒店来一趟,在大堂等我,十分钟后见。”不等她回答,他切断电话。 李殊捧着手机愣了愣,这么急。 卫延气得直抖索:“青天白日他居然让你去酒店,司马昭之心!” 李殊拍拍他的头,安抚他:“别生气,何教授不是这种人。” 卫延见她居然帮着那个男人说话,更加跳脚:“你别看他正正经经的,背地里内裤乱丢,家里臭得熏死蛇了。” 李殊听得一愣一愣,看不出来,何原枫居然是这么不拘小节的人吗。 卫延见她听进去了,得意地裂开嘴角。 李殊从地上爬起来,取了帽子,准备换鞋出门,卫延见她还是要走,上前说:“小殊?” 李殊抬头对他笑了笑,捞起耳边碎发:“我去去就回,就在大堂,要是有什么事我会叫人,不用担心。” 卫延拦不住她,愤愤不平地靠着玄关:“我也要去。” 卫延原本以为李殊会拒绝,两个人会为这事再争一会儿,没想到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答应了:“行,那就委屈你在我包里待一会儿。” 何原枫在酒店大堂等了会儿,李殊才挎着包姗姗来迟。她站在黄线外跟警察解释半天,人家说什么也不放她进去,刚好这时候何原枫的电话打来,人到面前跟警察交涉,她才得以进门。 李殊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警车,忍不住闻道:“老师,这里出了什么事?” 何原枫看了看她身上长及脚踝的杏色裙子,眉心一折:“你穿这个过来?” 李殊低头看了看,不觉得自己穿得很奇怪。 何原枫带她一路上了二十二楼,从电梯出来,何原枫突然转头说了句:“待会儿把你裙子扎短一点,否则别跟我进门。” 附近都是警察,到这个时候,李殊当然不会以为何原枫要把自己如何,倒是包里的小粉蛇不满地吐了吐信子。 出了电梯,李殊弯腰把裙摆在膝盖处打了个结。 何原枫没有等她,径直进了其中一间敞开的套房,李殊跟了上去,脚步却在门口停住了,目光朝卧室的方向望去。 她读书时上解剖课,都是老师手把手带着的,每次用完的尸体会完整缝合好,这还是李殊第一次见到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她情不自禁咽了咽唾沫,半边身子都发麻了。 何原枫正在跟一个高个魁伟的警官说话。 一个警察看李殊是跟着何原枫来的,头一回跟老师出来见世面就遇到这么残忍的事,保不准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刚刚腿软的表现。 他接了杯水递给她:“你是何原枫的学生吧,我们还没见过他带学生过来呢。” 李殊慢慢回神,手指僵硬地接过水碰了碰嘴唇,没有喝。 那警察还在继续说:“大家第一次都这样,习惯习惯就好了。” 旁边一个正在收集指纹的警察看了他一眼,戏嚯道:“小吴,什么第一次,你别带坏人家小姑娘。” 小吴跟那人明显关系不错,怼他怼得毫不客气:“你行你上,就有空说风凉话。” 李殊看了看说话的警察,又看了看那个叫小吴的警察身上黑色的制服,时间过得真快,她喝了口水,问道:“请问,你以前是不是流山区实习的?” 小吴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居然见过自己,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你也是流山区那一片的?那你肯定很小就搬出去了吧,流山区早几年就併入东区了。” 这边何原枫跟宋一磐说完话,回头看见学生正无所事事,在跟人闲聊,脸色一肃:“李殊,我带你来不是来玩的!” 李殊立刻放下杯子走过去:“对不起。” 何原枫让李殊拿着透明塑胶袋,自己用小刷子扫了扫床脚的一枚戒指,将它放进袋子里。何原枫眼毒,李殊跟在他背后里里外外跑了个遍,再直起身时她听到自己腰上嘎达一声脆响,忍不住扶了扶腰。 宋一磐记性好,他盯着李殊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何原枫转过脸,挥着一柄带血的兇器朝他笑道:“老宋,你再多看两眼,小心眼珠子。” 宋一磐一张国字脸绷得紧紧的:“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他指了指在卫生间门口和小吴说话的李殊,“我怎么记得几年前见过她,哪个案子来着?” 何原枫皱眉正要说话,宋一磐勐地拍了一下手,“想起来了。” 他朝小吴招了招手,小吴上前,宋一磐假装生气,凶声恶气地说:“不干活跟小姑娘瞎掰什么呢?” 小吴哎呦一声,人家老师还在边上呢,他赶紧解释:“别的不说,我儿子都上幼儿园了。”他看了看何原枫,不像生气的样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说:“老大,你知道何教授的那个女学生是谁吗?” 宋一磐就是要说给何原枫听:“谁?” “七年前那场拐卖案记得吧,有个逃出来的小姑娘来报案,家里可有背景了,后来那些媒体要採访都被人家家里出面给压下来了。就是她。” 第55页 宋一磐朝何原枫得意地挑了挑眉,仿佛在说“看吧我没骗你”。 何原枫摘下手套扔进垃圾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哦,我知道了。” 宋一磐见他脸色毫无波动,一点成就感都没有,他走到李殊面前故意很兇地说话:“小姑娘,不要乱碰东西。” 李殊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大个子,浮现出久违的笑容:“宋大队长,好久不见。”她刚才看见小吴跟宋一磐说话了。 宋一磐爽朗地笑笑:“我还以为你回帝都再也不会见面了,怎么又回来了?” 李殊说:“我在何教授那儿读研。” “读法医?” 李殊点点头。 宋一磐说:“挺好,第一次看现场难不难受?” 李殊老老实实点头。 宋一磐很满意她的实诚:“难受就对了,我那会儿刚出来反应可比你大多了,吐得翻天覆地,差点干不了要辞职。你何教授有本事,好好跟着他干。” 李殊想到一些事,问道:“宋队长,沈柔的儿子找到了吗?” 宋一磐听她提起那么久远的事,不由陷入了回忆,半晌,他娴熟地弹了弹菸灰:“没。崔遥倒是找到了。” 李殊听他的口气,迟疑道:“死了?” 宋一磐咳了咳:“崔三进去不久,崔遥就来自首了。说自己协助作案,还要我们派几个人保护他,说他那里有个大证据,结果我们人没到,他就被人捅死了。” 时至今日,宋一磐似乎还能记起当日他跟一群同事冲进出租屋时,被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吓到的场景,那场景——宋一磐眼神一凛,那场景似乎跟今日的碎尸案相差无几。 李殊见他走神,不由出声问道:“宋队长,怎么了?” “没事。”宋一磐回神,把菸头往垃圾桶上一按,直起身,朝房间吼了一声:“小吴,我回趟局里,你在这儿管一会儿。” “哎。” 李殊目送他脚步匆匆离开,大概有什么急事。不久何原枫也出来了,开车载她去了局里。府南法医不多,技术好的更少,何原枫平时在学校带学生,有案子就去局子做病理检查。 原先的助手请假回老家结婚了,何原枫才临时想到李殊。 李殊帮着老师把袋子里的尸块倒出来,她带着手套,仍然免不了沾上一星半点肉沫,李殊尽量屏住唿吸,感觉鼻腔被血味填满了。 何原枫从容的洗手换上白大褂,看她一副要背过去的样子,冷静地说:“受不了就出去待会儿。” 李殊还想坚持一下:“老师,我…..” 何原枫眼皮也不掀一下,埋头翻检皮肉,李殊见状只觉一股子郁气往喉咙涌上来,死死地扣着台面,何原枫没看她,鼻樑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冷淡地说:“我这用不着你,先出去。你要是吐到这里,我就让你来做这个尸检,怎么样?” 李殊脚底生风,掉头就走。 到僻静处,李殊把蛇放出来,说:“卫延,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告诉我。” 卫延坐在长椅上,盘着腿看她:“什么事这么严肃?” 李殊说:“我记得你以前假装小邺骗我。” 卫延一愣,抓了抓头:“多久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我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李殊往长椅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我想知道,你之前见过小邺吗?” “我说没有你信吗?” 卫延怕她脖子难受,把她移到自己腿上,李殊的视线从天空移到他的脸上,混沌的目光变得温温软软的,她伸手握住卫延的手:“信,但是梁晃呢?你没见过他也没见过吗?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突然出现,崔三和他姨妈都不觉得奇怪,那只能说明,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之前有个一个孩子跟在梁晃身边。” 卫延玩着李殊的手指,有些心不在焉:“我知道啊,梁晃本来就有孩子。我是照着小孩的照片使的障眼法。” “后来那个孩子变成了你,那之前跟着梁晃的小孩呢?”李殊抽回手,清清楚楚地说:“梁晃的儿子为什么也叫小邺呢?” 卫延顿了顿,似乎想通什么:“梁晃有事瞒着我们。” 李殊点头:“不止。” 想到宋一磐说起崔遥被人杀的事,他脸上浮现出一种罕见地惊惧,李殊想,崔遥的死法恐怕是惨不忍睹的,否则见多识广的宋一磐不至于露出那种表情。 “崔遥死了。沈柔下落不明,孩子却曾经出现在梁晃身边,梁晃又是线人,跟沈应交好。”李殊看着卫延,“梁晃每次都出现得太巧,太可疑了。” 卫延说:“你怀疑他?” 李殊用沉默给出了回答。 卫延摸摸她的头:“他是大椿的脚,如果他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早就暴露了,不会等到现在。” 李殊还是不能相信:“那怎么证明他跟小邺的关系?” “当面问清楚。” 第26章 第 26 章 要不是今天手机推送的消息,李殊还不知道昨天自己被迫参观的那具尸体就是胡粤的,她不看电视剧,但宿舍里有两个爱追剧的妹子,耳濡目染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第56页 听说又高又帅,古装特别好看,演古偶剧非常带感。 坐在总局门口等卫延一起吃午饭时,小吴看李殊一个人无聊,拉着她聊起最近热播的那部古偶剧,说他家小儿子每天在家都要披着白床单扮大侠,这条脏了就换一条,害他找不到床单换洗,说了几次又被老婆骂。 昨晚从局里回去,他就不怀好意地把胡粤的事跟儿子一说,并表示你看,捣乱的小孩都没有好结局。把儿子唬得嚎了大半夜,又被老婆扯着耳朵骂,都没睡好觉,这会儿上着班,还困得眼皮大战。 李殊听得心情复杂,心疼被小吴戳伤少年心的男孩,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意见。 小吴等了会儿,见她没什么表示,就说:“你不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很辛苦吗?” 李殊想了想,象徵性地说:“是,吗?” 小吴见她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摆摆手,说:“你还小,等你结婚了就知道了,养小孩真是举步维艰。” 李殊没吭声,小吴也不在意,拿出手机给他看儿子照片,都是四十五度角,萌萌的美颜照,眼睛被放大得像个外星人,小吴一脸人父的得意:“看,我儿子很帅吧。” 李殊反应慢半拍,来不及逃走,被小吴怼到眼前的手机秀了一脸娃。一旁窗口的值班警察满怀同情地给了她一个眼神。 卫延到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 李殊正靠在长椅上打瞌睡,长椅后的阳光细细地洒在她的头髮,手臂和脸上,头往左边一点一点。卫延上前扶住她差点磕下去的脑袋。 李殊醒来时看到卫延的第一反应还以为在爷爷家,她迷迷煳煳地瞪着他:“你怎么跑出来了,被婶婶看见怎么办?” 卫延愣了愣,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没关系,她出门了。” 李殊点点头,头往他怀里一低,慢慢回过神来,看见台阶上的反光,金灿灿地晃得眼睛疼,她闭上眼,闻到卫延身上舒肤佳的味道,勾唇笑了笑:“你洗过澡啦,还用我的沐浴露?不是给你买了。” 卫延有点窘,嘟囔着:“狗鼻子。” 说完自己也笑了笑,俯身低头,李殊唿吸一窒,他的吻很温柔,像羽毛沾了水,轻轻扫过李殊的额头。 卫延见她手指摸了摸头,呆头呆脑地样子,有些好笑,语调微微喑哑:“害羞?” 李殊被一条蛇调戏,毫不含煳地掐了他一把:“几年不见,我看你是飘了。” 卫延不以为意地笑笑,直起身,两手插袋 等到他没有看自己,李殊垂头玩手机,假装不理他,嘴角却不自觉偷偷上翘。 宋一磐正和何原枫从长廊这头出来,见状立刻捂住眼:“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注意影响。” 李殊从卫延怀里探出头,起身整理了下裙子,神色自然地说:“老师,宋队长。” 何原枫的目光在卫延身上短暂的停留了两秒,才转向李殊:“明天还有课,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早点回学校。” 卫延察觉到他的注视,也抬眼看过去。 李殊点点头:“好。” 何原枫走出几步,又转过头,嘱咐道:“李殊,我们只做分内事,不要对刑警做的事有好奇心。” 李殊猜他可能担心自己会对胡粤的事产生其他兴趣,她笑了笑:“老师放心,我不追星,我听您的。” 何原枫这才放心地走了。 然而打脸来得太快。 梁晃不知通过谁找到了她的住处,李殊和卫延手牵手回家时,就看到梁晃蹲在她家门口抽菸,上次看见他,他还打扮得人模人样的,这次却戴着鸭舌帽,穿着涂鸦t恤和中裤,像个非主流少年。 见到他们,梁晃拍拍屁股起身,示意她开门。 这只黄鼠狼真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卫延止住李殊准备输密码的手,对着梁晃挑了挑眉,语气颇为嫌弃地说:“你来干什么,还穿得那么流里流气的?” 梁晃冷笑:“像你这种跟不上时代的人当然不懂了。” 李殊看他们两句说不到又要吵起来,上前把卫延拉到自己背后,迅速输了密码,转头对梁晃说:“记得换鞋。” 梁晃瞄一眼卫延,最后一次见面时,看李殊那个态度还以为他们闹翻了,没想到这才回来不久,就发展到住一起了。他环顾了下这房子,随口问道:“你们……上过床了?” 李殊正在喝水,闻言一口冰水呛到喉咙里,扶着冰箱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种问题,可以随便问吗? 卫延连忙放下袋子,帮她顺气,顺便狠狠瞪一眼始作俑者,后者非常不要脸地坐到他们新买的沙发,变成一只活蹦乱跳的毛茸茸的黄鼠狼,上跳下窜地试验起沙发的弹性。 卫延气急:“跳烂了你赔。” 梁晃嘴一咧,抬起毛茸茸的爪子,五只锋利的指尖闪着寒光,在茶几玻璃上刺啦划了一下,见卫延跳脚,又在沙发边缘刺啦划一道口子。 卫延想捉他,偏偏李殊还在咳。 等李殊气顺了,卫延才撒开手,跳到沙发边揪梁晃耳朵,梁晃机灵得很,眼珠子一转就跳到了对面茶几。 卫延撸起袖子:“嗨,我就不信今天逮不到你了。” 第57页 他绕着茶几跟梁晃耗,李殊在一旁围观,怎么看都像在玩抢凳子。 李殊上前把两人拉开,无奈地说:“你们幼不幼稚啊?” 卫延气得像条发怒的河豚,腮帮子高高鼓起,叉着腰说:“那可是我买的沙发!我给小殊当了一个月保姆换来的!” 李殊不好意思地咳了咳:“这种事就别提了。” 卫延见她迴避,更加生气了:“为什么不能提,我劳动我光荣。” 李殊见他理直气壮地样子,也不好当着外人打击他的积极性,没好意思说,那个月她在家吃的每一顿都是夹生的。 梁晃手脚摊开,玩累了躺在沙发上气喘吁吁:“呵,不识好人心。我是来帮你们的。” 李殊安抚完卫延,转头面对梁晃一副瞭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干嘛每次都故意跟他斗。” “厚此薄彼别太过分啊。”梁晃对着吊灯比着自己的两只爪爪,“我这回是真有事要告诉你们。” 李殊给他倒了杯热饮,坐到一旁,和煦地笑笑:“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梁晃看了她一眼:“你想知道什么?丑话说前头,不该说的我一句也不会说的。” 李殊沉思了会儿。 “那我直接问,你把小邺藏哪了?”她轻轻扣着杯柄,一错不错盯着梁晃黑漆漆的眼睛,“我记得,崔三说你要养孩子所以接了很多货,我那次见到的小孩是卫延变的,那之前呢,之前那个小邺是不是就是沈柔的孩子。” 温暖的空气里,热巧克力的香气缓缓流淌,浸透身心,甜蜜馥郁。 梁晃矮胖的身体坐在沙发边缘,两只爪爪费力地捧起热饮喝了小口,长长的淡棕色睫毛下,一双黑眼珠一动不动,似乎在考虑李殊的问题。 李殊放下手,说:“你可以慢慢想,再回答我。” 梁晃摇了摇头,两只小耳朵微微抖了两下,他平静地说:“也不是不能说,既然你问到了我就一併告诉你,正好也跟我这次要你办的事有关。” 梁晃似乎又回到和李殊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冷硬的语调,只是顶着萌萌的黄鼠狼外形,怎么看都有些怪异。 卫延洗漱完,从浴室出来时他还在讲,卫延打了个哈欠,擦着湿发盘腿坐到李殊身旁,加入睡前听故事大军。 小邺出生后不久的一个深夜,沈柔找到崔遥,问他愿不愿意带自己走。 崔遥什么都没问,立刻答应了。 那截火车总共有十六节车厢,但崔遥买到的是第十七节。 卫延撑着下巴,恹恹地问:“火车站印错了?” 梁晃难得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我懂了。看来你是喝了忘魂汤,十七节车厢本来就不存在人间,因为那是通往我们异界的火车。” 卫延听他骂自己,哦了一声,低头一个抱枕把坐在沙发边边晃着小腿的黄鼠狼砸飞。 梁晃拍拍屁股爬起来做好。 李殊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动静。疑惑地问:“怎么不讲了?” 梁晃不要脸地说:“背痛。” 李殊默了默,看了卫延一眼,卫延气得磨牙,自己跟自己生了会儿闷气,然后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梁晃的毛脸上露出个意得志满的微笑。 崔遥上了第十七节车厢,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他想去前面一节问乘务员,没想到前面一节只有一段磁铁连接器。他站在出口吹了足足十分钟的冷风,愣是没想通发生什么,怎么就他这一节车厢摘掉了。 外面群山围绕,黑黢黢的,漫天星光下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崔遥站在出口吹了足足十分钟的冷风,愣是没想通发生什么,怎么就他这一节车厢摘掉了。 其实他误会了,车厢岂止只有他一个人,那简直是人满为患。 大椿,金乌,开明兽,句芒,异界司职的神灵忙里偷闲,济济一堂,崔遥跟个傻子似的站在风口想办法,他们蹲在车厢里打量座位上那个婴儿,婴儿很乖,不哭不闹的,长得也讨巧,一看就让人心生欢喜。 大椿挥着细细的藤条要摸了摸它,尖叫一声:“啊啊啊他对我笑了,好可爱。” 金乌是大椿的伴侣,异界的结合不需要像凡人那样生养,只要缔结命谱后,大椿就能落地生根。金乌停在大椿的树梢,挥舞漂亮的翅膀,霸道地说:“你喜欢,回头我们去人间捉一个养。” 大椿娇羞地跺了跺脚,可惜她有点沉,车厢被她跺得差点翻车。金乌看着神色自若稳住了爪子,背地里却有点不开心。 伴侣太珍重也是个大问题。 金乌身份高贵,自从后裔射日后,天上地下只剩一个太阳。上古神祗纷纷寂灭后,金乌变成了异界实际的主宰。 开明兽头上几十个脑袋一起吓到了,叽叽喳喳吵起来,一个说:“使不得啊,这可是违反规矩的。” 一个说:“有何不可,成为大椿树和金乌的后代是他们的幸运。” 一个说:“要我说,不如我们随便哪个给大椿当干儿子最好,我们那么多个呢?” 敢情还要闹独立了。 句芒出来当和事佬,他身居高位久了,自然没有舌战群儒的本事,他随身带着一个大口袋,左手施个诀,一袋子将那几十个头罩住了。 第58页 解决什么问题呀,当然要先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啦。 崔遥毫不知情地身处众神之间,坐在靠窗的座位哄小邺喝奶。小邺跟母亲久了,看到生人难免要哭。崔遥还以为他尿布脏了,手忙脚乱地解下来换新的。 大椿感嘆了下人间养孩子的不易,突然跟小孩对视了。小孩眼睛亮晶晶地,指着大椿的方向挥了挥胖乎乎的手指,嘻嘻笑起来,崔遥摸了摸汗,欣慰地笑了笑:“总算不哭了。” “他看得见我。”大椿惊讶万分,刚才她分明从小孩眼里看到了几丝亲昵。 金乌低声道:“这男人不是他父亲。说不定也是从人家那里抢来的,不如我们……” 大椿拍了他一下,有些好笑:“哪有你这样的。” 虽然恋恋不捨,大椿还是让梁晃将人送回去。这班火车是去蓬莱的,带一个凡人像什么话。 崔遥夜里醒来过一次,对床正在打麻将,摸牌声稀里哗啦响。他不解地揉了揉眼,发现自己前后左右都是人,他明明记得之前车上还一个人都没有呢,怎么突然之间都跑出来了。 难不成刚才是在做梦? 他坐起身,拢了拢衣领,车窗不知何时打开了,冷风刺骨,天色薄暮,破晓时分的太阳隐在灰蓝的云层后,缓缓地浸透出瑰丽的色彩,云朵被染成孔雀蓝和翡翠色,渐渐的,天大亮了,天地一片胭脂色的金光,火车出了隧道,不疾不徐地爬上高架桥。 “最近很累吧。”沈柔坐在一旁,抱着小邺,目光柔和地看着盯着窗外发呆的崔遥说,“昨晚一上车就睡,还以为你半夜会醒呢,结果一睡睡到了现在。” 崔遥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大梦,他抓了抓头髮,看着沈柔眼底的青色,有些不好意思:“还说上车帮你带孩子呢,我居然睡着了,对不住。” 沈柔摇了摇头,低头看向小邺,他吃着手指睡的正香。 崔遥起身,伸了个懒腰,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跟她说话时偏偏轻声细语,好不奇怪:“沈小姐,我去给你宝宝换个热水,这奶瓶都冷了。” 沈柔笑起来清清爽爽,即便在嘈杂的车厢里也干净得像一捧沁人心脾的山泉,她侧身让他:“都认识这么久了,还叫我沈小姐呢。” 崔遥腼腆地笑了笑,结结巴巴地说:“沈,沈柔。”说完拔腿往接开水的过道冲去,好像有谁在背后赶他。 沈柔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笑了会儿,慢慢收起笑容。 离开孙炳秀是个正确的选择,她当时是这么想的。然而拖崔遥上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看着崔遥为她鞍前马后,嘘寒问暖时,这种念头越来越强烈。她何尝看不到崔遥站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讨好和呵护,她并不陌生。 只是她不是少不更事的女孩子,不是因为感动就会爱上一个不喜欢的人。 何况崔遥陪她一起经歷了她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她很难再以任何名义爱上这个人。她这人,喜欢人和恨人都干脆得很。 沈柔想着等她在建安顿下来,就跟崔遥说实话,就当她自私一回。 第27章 第 27 章 沈柔在福建的大学同学帮她找了份体面的工作。 崔遥陪她在那里呆了很久,帮她带孩子,帮她打扫卫生,附近一带的邻居几乎都默认了他们俩是夫妻,只是纳闷这对夫妻俩关系又不是不好,怎么还一人租一个套间。 那个周五,沈柔下了班去接小邺。原本计划,这天和崔遥说开。 但幼儿园的老师说,小邺跟他叔叔走了。 沈柔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自己那个大学同学帮的忙,打电话过去感谢人家,结果是同学老婆接的,不由分说把她骂了一顿,当她是自己老公外面的女人。 沈柔又找崔遥,崔遥说今天忙,正在去接小邺的路上。 沈柔找到天黑,也没什么发现。她报了警,接着就坐在家里等,万一小邺只是出去玩了,回家发现家里没人会着急的。 但冥冥之中有种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崔遥在炒菜,听到门铃声就喊沈柔:“有人敲门。” 沈柔以为是民警来了,急急去开门,不料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她沉下脸就要关门,孙炳秀一只手卡住门缝,沈柔擅长擒拿手,顺势把他的手往反方向一折,孙炳秀立刻哀嚎起来:“疼疼疼!” 崔遥听到动静,赶出来看:“什么事…….”孙炳秀一看到崔遥,立刻怒气沖沖地撞开门,也不顾手是不是还在沈柔那里,指着崔遥冷笑连连:“沈柔,你找姘头也找个像样的,这种货色你也敢用,不嫌脏吗。” 崔遥被他骂得傻在当场,锅铲桌球一声砸到地上。 沈柔手上用了点力气,回敬道:“孙炳秀,我们俩的事你不用牵扯别人。我记得清楚,是你先提的离婚,分就要分的干净点,还来找我做什么。” 孙炳秀吃痛,一面把手抽回去一面隐忍地说:“我没让你跑你就跑了,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沈柔心底一片荒凉,她还以为这人有什么悔过的心思,不想还是老样子。她扭着孙炳秀的胳膊往门外一送,孙炳秀被她推到对门的铁门上,脸上一片戾气。 第59页 沈柔懒得多看他:“滚,有多远滚多远,趁我还对你有点情分,你做的那些事我不会告诉别人。” 孙炳秀看她把话说绝了,又看到站在沈柔背后的邋遢的崔遥,怒从心起,要不是上头那位要他把知情人士都闭嘴,他也不会大老远跑来找沈柔受这鸟气。 孙炳秀撑起身,勐地推了沈柔一把,沈柔没防备被他接连砸了几拳,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痛得喘气,孙炳秀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臭女表子,你狂什么,你以为我怕你。我告诉你,你儿子在我手上,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认个错老老实实回去,我就让他跟我同归于尽。” 今天孙炳秀一出现,沈柔就差不多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了,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虎毒不食子,孙炳秀为了自己那点骯脏生意真是疯了。 她刚想说什么,崔遥突然上前挡在她身前:“我跟你回去。” 孙炳秀没什么好跟崔遥谈的:“你有什么用,你弟弟还在我那里干活,你跟她,你们一个也逃不过。” 撂下狠话,他掉头就走。 那晚因为孙炳秀的出现,沈柔来不及跟崔遥说那件事,第二天却碰到房东上门收房子,她有些奇怪地看向对门的招租启事,房东看了她一眼,以为她跟她老公离婚了,现在正难过着,很好奇地拍拍她的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要惦记那些不珍惜你的人。” 崔遥走了。 沈柔花了三分钟才接受了这个现实,她抓住房东太太的胳膊,说:“我能进去看一下吗?” 房东太太以为她想睹物思人,很大方地让她进去了。 他连个口讯都没给自己留下,沈柔站在十平不到的逼仄客厅环顾四周,墙上还贴着小邺大班的奖状,比起每天忙碌的自己,小邺跟天天接送他的崔遥更亲,幼儿园奖励每天吃完午饭的小朋友奖状,一个学期来,小邺把自己吃胖了十斤才拿到这张奖状,转头就装作毫不在意地送给了崔遥。 崔遥是看她落魄,所以逃了?沈柔想,不对,要么他是为了他弟弟?而不是因为孙炳秀找自己麻烦,所以为了帮她洗清所谓找“姘头”的嫌疑才跑的。 这才是最可能的答案,她对自己说,捂住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 小邺毕竟是孙炳秀的儿子,他之前怀疑沈柔背着自己跟别人有一腿,私底下带着小邺上了医院。 他来福建不仅仅是为了沈柔。 上面那人给他安排了一个助手。 孙炳秀和那助手约在酒店见面,一进门就闻到一阵古怪的芬芳,他下意识闻了闻,那阵气味便顺着他的鼻腔,涌进天灵盖,淡淡的酥麻感顺着头皮往下,在四肢百骸游走。 一个穿着条纹polo衫,看上去像个开超市的普通中年男人从沙发上起来跟他握手,笑呵呵地:“孙老闆。” 孙炳秀目光有些混沌地看着他,木偶似的伸出手,点点头:“你好,请问你是?” 那人很客气:“叫我老谭吧。”他挥手招了招,一个模样清纯的女人走上前,孙炳秀这才发现这里有别人,谈生意为什么要带外人? 孙炳秀有些不解,老谭平静地对女人说:“孙老闆有点累了,阿桃,你带他去休息会儿。” 阿桃微笑着,搀扶孙炳秀往卧室走,孙炳秀皱眉推拒了一下,阿桃攀在他肩头,贴着他耳朵说:“孙老师是个识趣地人,不要辜负我们的心意。” 孙炳秀沉默了。 他最早协助前来调查水患的官员寻欢作乐,还挑的都是青白干净的豆蔻少女,如今贩毒也是不遑多让。听说那位自己从来不碰这玩意,但底下人都碰。 孙炳秀不愿意自己也变成这玩意的傀儡,但屎难吃钱难挣,老实说,这是一辈子的事,他有点后悔上这条船了。 如今海关越来越严格,孙炳秀接触的都是缅甸寮国那一块,常常云南福建老头跑。 一单单生意坐下来,老谭每次都陪着孙炳秀,他有啤酒肚,微胖,未语三分笑,像个胖乎乎的弥勒佛,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孙炳秀知道,他是来监视自己的。 慢慢的,孙炳秀也感觉那里不对劲,这生意的数额越做越大,上面那位说好给自己允诺的官职却迟迟没有兑现,孙炳秀每次跟老谭开口谈这件事,老谭便岔开话题:“咱们那好好干咱们分内事,别的就让大人物想去吧,你说是不是,阿桃。” 阿桃是个知冷知热的女人,虽然长得清纯可人,底子可不干净。 孙炳秀开始怕自己还没等到当官就要被掏空身子,他好几次都拒绝了阿桃,老谭知道了只是笑笑,然后给他换了个妖艷的女人。 某天半夜从酒店大床上醒来,女人正在浴室沖澡,雾蒙蒙的毛玻璃上倒映出女人窈窕的身段,孙炳秀抽了口烟,看过去,那一瞬间他恍惚回到了婺州,刚和沈柔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 第28章 第 28 章 他挺喜欢沈柔的,说实话。漂亮得像一阵风似的女人,谁不想抓在手里呢,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她发现他做的那些勾当。 孙炳秀出身不高,毕业后在体制内待过,受不了诱惑下海经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开始意识到还是当官好办事,于是投靠了当时的婺州市长,后来市长倒台,他反而没事,当然是因为提前得了消息,转而投靠上面这位。 第60页 总的来说,他的人生还算得心应手。 只是近来他慢慢感觉,上面这位估计出了什么事,突然需要大量的钱,原本只是三个月做一单,如今要两周一单,且金额巨大。 难免引人遐思。 “我想见见小邺。” 孙炳秀看到沈柔看给自己的简讯,把手机丢到一旁,往床上一旁,身旁女人温热的躯体蛇一般贴上来,他伸手搂过去,低声笑了笑:“这么迫不及待?” “讨厌。”女人被他作乱的手指弄得咯咯咯娇笑。 他心中有道被冰雪撕扯得越打越大的口子,如今也只有靠这红颜枯骨才能勉强抵御。 沈柔想见儿子?他一面沉湎于欲望一面分神,他也想,那是你想就能办到的事吗? 儿子不当人质,他怎么赚钱。干大事的人就要捨弃小情小爱,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梁晃把热饮往李殊面前一送:“凉了。” 卫延看他理所应当地支使李殊很不满意,他都不敢这么对饲主,他一把抢过杯子,一口大白牙笑得不怀好意:“我来。” 李殊没有阻拦,梁晃看着卫延的背影,对李殊摇了遥头,有些惋惜地说:“你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人,像孩子一样不懂事。” 李殊不料他会说这个,愣了愣,也看向在流理台上忙碌的卫延,他被咖啡烫到手手忙脚乱地样子,李殊看着看着,眼角眉梢渐渐攀上一抹温软笑意,她轻轻说:“我喜欢简单的人,而且他也喜欢我。” 梁晃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他,他要是简单可就没有再复杂的了。”顿了顿,他重复道:“你真的确定自己对卫延的感情?” 李殊瞳仁颜色浅淡,在暖黄的灯光下像两枚精緻的琉璃,泛着淡淡的光泽。她垂着眼,似乎在沉思什么。 “你不喜欢他。”梁晃去下了结论,他端起李殊面前的杯子喝了口。 “你不是喜欢简单的人,你是喜欢他像小狗一样听话,人形俊美,好看的人总是容易招人喜欢,你只是习惯他这种温驯的态度。要是他哪天违背你的心意,你就不喜欢他了。这种喜欢只是对宠物的喜欢,不是真正的爱。” 梁晃说完后,有一刻钟,李殊都没作答。 卫延端着烫手的咖啡杯回到茶几边,笑嘻嘻地吆喝道:“来,尝尝我的手艺,异界那些妹子求着我我还不做呢。” 梁晃看他那样就知道他一肚子坏水,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呢。以为他才不会上当,呵。梁晃转头对李殊笑笑,目光诚恳,温和地说:“李殊,这可是卫延做的,你不想尝尝吗?” 卫延连忙按住李殊的手,眨眨眼,递了个眼神过去:“小殊,你想喝我另外做。这个就让给客人吧。” 李殊见状想说什么,梁晃迅速岔开话题:“接下去还听吗?” 夜路走多了也容易撞鬼。 孙炳秀没来得及得意多久,沈柔就把一份检验报告寄到他下榻的酒店,一封文件——孙炳秀看了会儿,愤怒地把它撕了个粉碎。 文件上白纸黑字地记录下病情——hiv阳性。 这可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事情,老谭找到孙炳秀让他处理最后一桩生意,完事后就送他去国外最好的医院治疗,据说那里曾经出过一个全球唯一治癒的hiv病人,然而概率仍然十分不可靠。 到了这个地步,孙炳秀还想搏一搏:“你们用了我就像丢掉是吗,我跟你说没那么容易,我手里可有你们犯罪的大把证据,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逃。” 老谭见他气急败坏,也不作声,等他发作完,高深莫测地笑一下:“孙老闆,你看你大动肝火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孙炳秀的情绪渐渐平復下来,才感到有些后怕,老谭善解人意地说:“放心,屋里没监控,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就我们两人。” 孙炳秀说:“我想见见小邺。” 老谭点菸的手一愣,半晌呵呵笑起来,把烟往桌上一按,转头看他:“行啊,明天就让你们父子相见。” 孙炳秀有些不信他这么好说话,前几次他开口都被驳了回去:“真的,你没骗我?” 老谭拍拍他的肩,一副过来人的口气:“我儿子也是读大学的年纪了,我经歷过跟你一样的事,有什么不懂的,别担心。” 他打开话匣子,跟孙炳秀聊起自己儿子,从小到大的囧事,读书的学校,交的女朋友,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意。 孙炳秀少见老谭这样推心置腹,心中的猜疑不由少了一些。 临走时老谭语重心长地说:“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假如明天会来临,一切似乎都有希望,但孙炳秀前脚踏出房间就被人打晕了,当夜屋里的所有东西被一场大火烧了精光,自己也被当地公安扭送往府南。 彼时金乌正立在她梢头抓着本小册子,念笑话逗她:“公主到御花园赏花,见一簇菊花很是好看,问:“这是什么花?” 随行太监笑着对公主说:“贡菊~” 公主:“嗯?你是广东人?”” 大椿笑得花枝乱颤,是真的把藤条挥舞得像波浪状。 第61页 金乌看她喜欢,不由心里高兴,面上不动声色,还要佯装不经意地问:“这么好笑吗?” 大椿开心得点点头。 第29章 第 29 章 金乌唔了一声,翻开下一页,继续念道:“我们家楼下小女孩最近好像迷上了「鲁冰花」了,每天早晨下楼就听见[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今天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又在唱,刚唱到[天山的星星]我以迅雷不及掩耳响叮噹之势回了一句:参北斗啊!!!小姑娘顿时噎回去了,现在还没找着调呢!” 大椿哈哈哈地笑起来,金乌一个不设防差点被她甩出去,他轻轻咳了咳,调整了个稳妥的姿势,大椿突然不笑了。 金乌纳闷:“怎么了,突然不开心?” 大椿用藤条蘸了点云露,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圆镜里云烟缭绕,渐渐浮现出一副人间的画面,大椿用藤条点了点圆,圆镜就像水面般盪起阵阵涟漪,但镜中认毫不知情。 “那孩子送走的时候,我在他身上放了一点护身的小玩意,保他一世平顺,算是相识一场的见面礼。”大椿收起笑意,“可是,你看有人要将他淹死,我给的小玩意都被扯烂了。” 金乌从树梢飞下,稳稳落在圆镜旁,定睛一看,不由眉心一折。 大椿给小邺留下的小玩意是一根化作头髮的椿树枝,此时一个彪形大汉正压着孩子的脑袋往水里摁,孩子口鼻灌水,声音支支吾吾,脸上被打得鼻青脸肿,面色痛苦极了。 大椿看着难受:“该不会是我送了他点礼物才害他这么惨吧?” “人心逐利,那孩子的家人得罪了人,他无辜被牵连罢了。”金乌挥挥翅膀,眼神有些无奈,也有些谅解:“早知如此,还不如听我的,一开始就养在身边。” 大椿沉默片刻,轻轻笑一声:“你忘了,我们这些老东西,与孩子无缘。” 金乌没有说话。 他们生活在异界多年,尽管常常往返于人间,但终究是殊途。异界时间流逝慢,凡人寿命短暂,跟着他们生活,要么是迅速苍老,要么是死亡。 大椿沉默片刻,想了个折中办法:“不如让梁晃养着,等他也娶了黄鼠狼精再想办法託付给凡人照顾。” 金乌拍拍她粗壮的腰身,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口吻宠溺:“都听你的。” 大椿这才高兴起来,将他捲起来放到自己梢头:“继续讲笑话,我要听。” “好。” 李殊有些疑惑地打断梁晃:“那小邺呢?” 梁晃喝了口咖啡,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嘆,抬眼望向她,说:“你已经见过了。” 李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坐得腿麻,刚要起身换个姿势,才发觉被什么压住了,低头看,卫延已经睡着了,趴在她膝盖上,扇形的睫毛下,淡粉的嘴唇紧紧抿着,面容温软得像一团浸在灯光下的可口糕点。 梁晃见她又要走神,忍不住开口提醒:“你记得你有个小堂妹吗?” 李殊微微吃了一惊,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名字:“李江熙?可她不是女孩子吗?” 梁晃掀了掀嘴角:“我什么时候说过他是男孩子了。我怕引人耳目将她送到离福建有点距离的南城,引导向微澜夫妇收养了她。” 李殊仔细回想了当年的事,回忆太久远她有点记不清了,好在李江熙如今也算平安喜乐地长大了,一时有些感慨。 “不过,这跟你要我办的事有什么关系?” 梁晃一愣:“我不是说我是来帮你们的,什么时候要你帮我办事了?” 李殊呵呵笑一声:“少来,你每次都这么说。” 梁晃被她拆穿,完全不会不好意思,迳自说道:“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要你找到肢解胡粤的兇手,然后把他交给我。” 他的神色有些少见的严厉,李殊沉思片刻:“这件事影响太恶劣,当地公安已经接管了,我没有立场去查。” “恐怕你必须去。”梁晃意有所指地看一眼卫延,“说起来,这人还跟他有些关系。” “你是说……”李殊停顿一下,“兇手跟委蛇一样,是你们异界的人?” 梁晃捻了捻拇指:“是叛徒。” 李殊下意识拒绝了:“我想过正常人的日子,这些事是你们异界的事,我一个凡人没这个立场多管闲事。” 梁晃既然开了这个口,断然没有李殊拒绝的份:“你想过正常的生活,为什么还和卫延纠缠不清?”李殊眉头一皱,刚要解释,梁晃又迅速说,“你以为你们能瞒多久,除非他永远不回异界,即便如此,像我这样的脚还有不少,你想和他在一起,总得牺牲什么。” 他往沙发上一仰,翘起短短的二郎腿,嘴角上扬:“那个叛徒,不是别人,正是你身旁这位的青梅竹马,是他未过门的妻子,说起来,也是条身份尊贵的双头蛇呢。” 得到李殊怔忪地反应,梁晃心满意足地走了。 卫延醒时天已经亮了,空气中飘着香水百合沁人心脾的香味,他身上盖着一条薄毯,朦朦胧胧中一个人影端着两碗香喷喷的空心菜鸡蛋面上桌,他闻弦歌知雅意,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角就微微翘起,他绕到人影背后圈住她细细的腰,猫咪似把头磕在她肩头,低声道:“小殊,早上好。” 第62页 李殊身体一僵,不动声色推开他,侧过脸笑眼弯弯:“吃了饭,待会儿我带你出去玩,今天周末。” 卫延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高高兴兴地解决掉早餐,然后就守在玄关,等待李殊一起出门。 换衣服时,李殊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她现在很白,身段线条优美,可她却有些不是滋味,或许她也应该长两个脑袋一个身子? 她想像了一下,忍不住摇头。心里有些难言的滋味,感情说到底就是迁就,谁更喜欢对方多一点就要迁就对方多一点,她不喜欢委蛇原本的蛇形,卫延就为了她变成人形,换她肯定是做不到的,毕竟审美和世界观摆在这里,她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呢? 逛街首要的事就是给卫延买衣服,一年四季的衣服他都缺。 李殊现在靠帮人翻译一些文献赚钱,勤奋一点一个月也能有不少收入,因为她还是学生,房子又是自己的,经济压力不大,再加上李家爷爷和大伯时不时的补贴,一个人在府南能过得相当滋润。 但卫延一来,李殊才体会到什么叫花钱如流水。 或许因为本体是委蛇的关系,卫延看上的衣服都是黑色,黑色卫衣黑色机车夹克黑色牛仔裤黑色运动鞋,卫延是蛇化人,不论怎么打扮总是掩盖不住眉宇间缭绕的惑人,仿佛他多看你一眼,你就会沉沦于他浓郁的眼神里,以为自己被爱神注视。 一路逛来,每家店的导购几乎不用招唿便主动迎上来招唿,甚至连手头的客人都撇下不管。 卫延被她们身上琳琳种种的香水味弄得不停打喷嚏,弄得导购脸色尴尬,李殊没法,只好自己帮他挑。 卫延没什么购物慾,李殊对着镜子替他整理衣领,卫延低头看见她姣好的眉眼,心里软得像喝了甜蜜的热巧克力,他低头想亲她,却被李殊躲开了,他有些不满:“我亲我妻子都不行吗?” 李殊却想到梁晃说得事,语不对心地说:“瞎说什么,我还没答应和你结婚呢。” 卫延一把攥住她的手,眸色暗沉下来,语气有些危险:“你不是都答应跟我一起住了?” 李殊用力抽出手,神色平静:“是啊,只是同居而已。”她拿着合身的衣服转头交给旁边一个年轻一些的导购,“刷卡吧。” 卫延不知道梁晃在他睡着后对李殊说了什么,今天一早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如今看李殊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心里更加恼火,他又不能直接对李殊发火,只能把怒气嫁接道梁晃头上,以至于出店门时还是臭着脸,谁也不看,横冲直撞的。 李殊一路跟在他身后跟人道歉,卫延回头看她仍然喜怒不惊的样子,更加生气了。 两个导购去更衣间取衣服时,看了眼等待结帐的卫延一眼,窃窃私语:“金袖,你看那个大帅比没有?” 另一个较年轻的导购笑了笑:“早看到了,旁边的女的是他女朋友吧,漂亮不说,个儿还高。” 先前说话的人嘴角嫌弃地一撇:“什么女朋友呀,我刚才过去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说话,男的要跟女的结婚,那女的都不肯,那男的脸色哟臭得跟粪坑里的石头似的,就这样还不敢跟女的发火,我看八成是个被包养的小三想转正,金主不让呢。” 金袖有些吃惊地捂住嘴:“不会吧,那男的看上去不像那种小白脸啊。” “画皮画虎难画骨,你是没看见,刚才付钱的时候都是那女的在刷卡,”说话的人就是刚才因为香水味太重,而被卫延拒绝帮忙整理衣服的导购,她充满恶意地说,“你们这种小姑娘就是太年轻,眼皮子浅,看见个好看的就以为是高富帅,说不定还有可能是鸭店头牌呢。” 旁边才入职一天的新人金袖十分天真单纯,重复道:“鸭店是什么意思,卖鸭子的?” 导购笑了笑:“就是夜总会里陪.睡的公主啊,妹妹。” 金袖顿时恍然大悟,满脸佩服地说:“原来如此。” 导购得意地笑了,笑着笑着突然笑不出来了。镜子里那个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轻导购不知何时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贴了上来,对着她的脖颈缓缓张开了樱桃小口,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肤的剎那,镜面上一片血花溅开来,滴滴答答往下淌,导购双目圆瞪,脚往下一蹬,几乎没来得及尖叫,身体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金袖伸手扶了把,微微笑了笑,还是那副温柔可欺的绵软模样。镜子里的女人白净的下巴上沾着几滴新鲜的血液,她伸出粉嫩的舌尖上前舔了舔,似乎感觉不太可口,脸色有点苦。 “嘴巴脏,血也臭。”她踢了女人一脚,眉目依旧那么柔软,刻薄地说,“一无是处的人类,处理你们都嫌脏嘴,呸。” 将两人身上的衣服交换后,金袖使了个濯明诀洗去脏污,顶着已经死去女人那身浓浓的香水味的身体,金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清清楚楚地笑了笑,神清气爽地走出门。 第30章 第 30 章 也许这一路表现的太明显,到中午去餐厅吃自助时,卫延终于结束了跟李殊长达二十分钟零七秒的冷战,别扭地侧过脸,问:“喂,小白脸是什么意思?”他一路过来都听到有人在这么说自己,从他们诡谲的眼神中,他笃定这不是什么好词。 第63页 李殊夹龙虾的手愣了愣,不知道他怎么突发奇想要问这个,思考了会要怎么回答,耽搁了一点时间。 后面排队的人见她没有动的意思,忍不住说:“你们快点好不好,慢死了。”李殊回神,夹了龙虾就朝前走。 卫延等了一会儿见她不理自己,心里有些堵,但他好面子,也不再吱一声,沉默地跟上去。只是到了座位上仍然一句话也不肯再跟李殊说。 李殊戳着椒香鱿鱼卷,试探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卫延没吭声,埋头吃菜,他暂时还不太想搭理李殊。 李殊一口鱿鱼卷下肚,才继续说:“小白脸的意思就是形容僱佣关系下,白吃白喝白住的男孩子。” 卫延的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闻言立刻提出疑问:“那他不需要付出什么义务吗?” 李殊不知想到什么,立刻呛了一下,卫延下意识伸手给她顺气,忽而想起来自己还在冷战,可是手都已经搁在李殊背上了,现在收回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认命地啪/啪拍起来。 李殊气顺了,看着卫延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得别扭表情,觉得可爱爆炸,忍不住伸手掐了掐:“蛇精,不生气啦。” 卫延拍掉她的手,回到座位,明明心里超开心还要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别动手动脚,我们只是同居呢。”最后几个字他咬得特别清晰。 李殊夹了个剥好的龙虾肉过去,卫延止住她,李殊愣了愣,他得寸进尺地看着她笑:“餵我。” 李殊深吸口气:“公共场合,你别太过分啊——”冷不丁一块软糯的蟹黄落到嘴里,卫延收回筷子,看着李殊连忙捂嘴咽食物的举动,好像掰回一局似的趾高气扬地笑起来,嘴里还说着:“你看你,我都送到嘴边了还跟我抢,上面都有我的口水啊。真是的,想吃就直说嘛,,我有什么好吃的不让着你啊。”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声音还不小。 前后座的人好奇地望过来,李殊窘得无地自容,很想一筷子把他夹起来刷火锅看看味道是不是也像他嘴皮子一样厉害。 她收拾好表情,神秘兮兮地看了卫延一眼:“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小白脸,我告诉你,”她点了点卫延,“就是你这样的。” 卫延吓了一跳:“你说什么?”他停顿了一下,白吃白喝白住僱佣关系,等等,这不就是他本人?太可怕了,他嘴硬道:“你还没说义务呢?” 不料李殊却脸上一抹不自然的微红,别过头不看他:“义务就是陪金主开心喽,不然呢。” 卫延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不过他看看李殊躲避的神色,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对了,他气鼓鼓地问:“听说人家当小白脸都有很多钱,为什么我只有一点点零花?”他可记得李殊这个女人扣得要死的从前。 李殊确定了下他说的是不是假话,楞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卫延说:“那些导购啊。” “是这样的。”李殊诚恳地说,“别人都很有钱,我比较穷,你跟着我,会比较苦。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可以跟着别人的。” “不要!”卫延这条蛇精统共也没在人间待过多久,基本上李殊说什么他都下意识信以为真,这次也不例外,他很贊同地点点头,一听到李殊让自己走立刻就拒绝了,这才多久她就嫌弃自己了,不行,得想个什么办法把她留下。 在卫延看来,小白脸只是异界的夫妻换了个说法,没什么不同,他想了想,说:“你真的很穷吗?” 这只大号傻白甜,李殊明明快笑死了,还要憋着笑说:“是啊,你看,我只能带你吃得起一条一条的龙虾,以前咱们都是直接下河就开吃了,满河的龙虾都是你的。” 还在偷听他们谈话的男人愣了愣,闻言不可抑制地肩膀抖动起来。 卫延看着自己的饲主和爱人,心里无奈又心塞,他挥了挥筷子,大方地表示:“看在你这么惨,以前还老是给我买吃的份上,以后我来赚钱养你吧。” 李殊没忍住,丧心病狂地拍桌大笑起来。 卫延弄不清状况地摸了摸后颈,她这是欢喜疯了? 李殊笑得太狠,一面打嗝一面笑,认真说:“蛇精,你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你笑疯的。”话音未落,后座的笑声跟着响起来,接二连三的,感染得靠窗这一圈的人们都莫名其妙跟着笑起来,好像被传染了笑病毒一样。 卫延不喜欢这种被大家当笑话的感觉,他拉了拉李殊的手,低问:“他们在笑什么?” 李殊一看他皱眉就知道他不开心了,她抬手揉了揉卫延的脸,笑得梨涡荡漾:“他们没有笑你,在笑我啦。” 卫延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正色道:“那也不行。”他正要起身带李殊走,后座突然走来一个男人,对他们伸出手,笑容满面地说:“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笑得太大声了,大家才跟着一起笑的。”说着递出一张名片。 男人个子不高,大概只能跟李殊齐平,丹凤眼,悬胆鼻,嘴唇丰润,像绣像图里的古代女人走到现实中。 男生女相据说都是很贵的面相,李殊看了眼他的名片,职业一栏写着经纪人。 第64页 卫延对这个始作俑者没什么好感,拉起李殊迈开腿就要走,男人又拦住他们,他没有看卫延,目光转向李殊,彬彬有礼地笑了一下:“冒昧打扰,您是卫先生的女朋友吧?” 男人坐得很近,自然听到了他们说的那些事,很有礼貌地没有提小白脸的的事。 卫延大喇喇地上前挡住男人看李殊的视线,男人好脾气地笑笑:“免贵姓徐,单字一个煦,能否借一步说话?” 装潢雅致,音乐清缓的酒吧,白天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 徐煦简洁地道明了来意:“我们公司有部网剧要上,缺少一个重要的反派角色。我观察许久,认为卫先生的形象气质十分符合,希望卫先生有时间能来面试一下。” 李殊和卫延都一脸莫名,怀疑这人是个骗子。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星探? 徐煦不慌不忙,从手机里调了几张照片给李殊看:“这是我们恆通的营业执照,你现在可以打开手机查一下是不是属实。” 李殊一点不含蓄,果然掏出手机上工商局网查起来,还真有这个恆通影业,早在零三年就在国内註册了,註册资金两千万。 徐煦又拿出身份证递过去,弯了弯眼:“李小姐要是还不信,我只能跟着你去警察局看看身份证是真是假了。” 第31章 第 31 章 卫延撑着下巴把他的身份证看了两遍,又还回去,打了个哈欠。 李殊看卫延无聊地开始困了,不由婉拒道:“我相信你不是骗子,不过应该不用了,我男朋友没那个想法,谢谢你的好意。” 说完李殊便起身离开,卫延一看要走,跑得比谁都快,李殊被他拉得一个踉跄,笑着快步跟上。 徐煦也不阻拦,只是坚持要她收下名片:“万一改变主意,记得打我电话,或者上面也有我的微信。” 徐煦的话倒是提醒了李殊。 从酒吧出来,李殊折往商场,卫延拖沓着脚步亦步亦趋,口气恹恹地:“还逛啊,回去睡觉吧。” “那你在这边奶茶店等我,”李殊说,“我一会儿就出来。” 卫延实在走不动,就乖巧地点头,朝她挥挥手:“早去早回。” 科技发展迅勐,当年李殊还在山坳坳连个小灵通都买不起,现在满大街都是最新的全屏手机。卫延要是不带个在身上,万一跑丢了她还真联繫不到。 她买好手机,又挑了个跟自己一样的情侣手机壳。转了一圈,又买了台平板,怕他在家里无聊。 站在奶茶店门口,正要进去,却看到卫延桌前的一个座位上挤满了三四个妹子,举着手机问他要微信号呢。 卫延抱胸闭眼,一脸不耐烦:“没有,有也不给。”一开始他坐在靠窗这排相安无事等李殊,不知为何,有个年轻女孩上来搭话:“小哥哥,我想买一块地。” 卫延愣了愣,下意识反问道:“什么地?” 女孩笑嘻嘻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卫延的胸口,细细的美甲亮片闪烁着刺眼的光:“你的死心塌地。” 卫延猝不及防后退一点,沉默半晌,竟然想不到该怎么反驳,许久,只能僵硬地回一句:“哦。” 似乎是他一开始的不拒绝给了他们勇气,涌到卫延桌前的女孩子渐渐多起来,似乎是彼此认识的,你推我搡地笑他:“你看他,好害羞呀。” 好看的就是沉默着拒绝也会被当成腼腆,卫延口气很坏:“快走开,不然我太太看到会生气。” “你这么年轻就结婚啦?骗人的吧。” “小哥哥,你怎么不看我们,闭眼是怕看到我的脸会坠入爱河吗,别担心,你要是掉河里我会救你。” “对对,她还是游泳队的呢。” 李殊听了一耳朵土味情话,尴尬之余看卫延被捉弄得耳尖发红又觉得十分有趣。 卫延听到她的脚步声,突然睁眼,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顾不上被他惊艷到的小姑娘,拨开人群小跑着上去:“小殊!”他神色有些幽怨,“你终于回来了,知道这十分钟我有多难熬吗?” 李殊往他身后瞟一眼,意味不明地牵了牵嘴角:“我看你聊得挺开心的,”她抿了抿唇,恶趣味地叫他:“是不是啊,小哥哥?” 卫延一把捂住她的嘴,苦着脸:“再叫一声我就吐给你看。” 李殊扯开他的手笑起来,把袋子往他怀里一松:“你怎么这么禁不住逗啊。” 卫延烦着呢,偏偏李殊还无知无觉似的笑得欢畅,他越开越不顺眼,想到梁晃走后发生的事,心情更加不顺了。 接过袋子时卫延就势拉过她的手腕,往自己腰后一送,李殊猝不及防撞到卫延怀里,下巴突然被人握住,鼻尖涌来一阵馥郁的奶茶香气,那是卫延喝过的,李殊有些模煳地想起来,忽然之间她唿吸一僵,下一刻便亲自从舌尖尝到了这奶茶的滋味,甜蜜香浓的滋味源源不断从卫延口中蔓延过来,满满当当,避无可避,李殊情不自禁抓紧了他身上松垮的卫衣,紧张得指尖发白。 “哇~”先前调戏卫延的女孩们低低发出一声惊唿。大家都忙着看热闹,谁也没有注意到最开始跟卫延搭话的女生悄悄起了身。 第65页 在没人看到的角落,她目光阴毒地瞪了李殊一眼,步伐匆匆而去。 深夜。 宋一磐醒来时会议室已经空无一人,黑漆漆的。 他不知自己这一睡睡了多久,下午开完会他就没回家,一直待在这工作,现在一起来,两条腿麻得像过了电,站都站不稳,起身接水还差点摔倒。 “妈的。”宋一磐靠着白板骂了句,用力跺了跺脚。他手机还放在办公室,于是拉开窗帘想看看天色,窗外天空灰蓝一片,蝉鸣声绵绵不休。 也不知道是要天亮了还是半夜。 宋一磐打开灯,回到座位边,大力错了搓脸让自己保持清醒,打开笔记本对比多年前被害的崔遥和胡粤的案子。 胡粤的经纪人和公司向府南总局这边施加压力,让他尽量对外公布隐晦些,好让粉丝不对公司的疏于管理寒心,这样才能继续粉接下去公司捧的艺人。 胡粤红得快,去得也快,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生命璀璨短暂。 宋一磐揉了揉鼻樑,这些人压根不在乎人死活,赚钱才是第一位。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进来。” 小吴端着杯热茶匆门后露出个脑袋,见到宋一磐笑了笑,举了举杯子:“队长,我们要叫夜宵,你吃啥?” 他不提还好,一提宋一磐也觉得肚子有点空:“肉丝炒面吧。” 小吴啊了声,肩膀一垮:“队长,咱们叫寿司吧,好久没吃了,大家都投票想吃。” 宋一磐心说反正哪回夜宵不是老子出钱,他摆摆手:“随便你们,给我叫炒面就行。” 小吴这才兴高采烈地走了,宋一磐把视线重新放回图片上,不料门又被推开了,他怒气沖沖地看向来人:“小吴,你怎么又来了?” 第32章 第 32 章 小吴两条眉毛飞舞得像毛毛虫似的,语速飞快:“队长,急事,有个小姑娘过来报案,说自己是胡粤案件的目击者。” 宋一磐一听情绪更加恶劣,几沓文件翻得哗哗响:“三天两头就有小姑娘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胡粤是个当红当红男星,这些粉丝啊一个个只知道打着幌子过来勘察案情好回去发微博,快点打发她走。” 小吴跺了跺脚:“哎呀,这次真不是,您去看看就对了。” 何原枫的电话打来时,李殊正在失眠。 脑海中还一直在回放他们接吻时的每一个分解动作,好像在看一部令人心动的电影似的,一帧一帧画面都要截图下来保存收藏,怎么都看不够。 一路回家,李殊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绪,干脆沉着脸不吭声。梦里倒是坦率地暴露了真实想法。 李殊盯着天花板,好像要把白墙烧出两个洞来。怎么办,睡不着,快烦死了。 辗转反侧,李殊下了床,披着毯子想去敲卫延的门,看他睡着没有。 左脚才跨出门,就看到盘腿靠在她门边睡觉的男人,窗户大开,窗帘也没拉,卫延着一袭月光,她打开门,惯性使然,他毫无防备地倒在地上,后脑勺嘭地一响,睁开眼,望向李殊的眼神里尽是控诉。 李殊蹲下身,帮他揉了揉,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呃,我不是故意的。” 卫延侧脸看她,微微勾起唇角:“你睡不着?” 李殊不愿落了下风,回嘴道:“你不是也睡不着。” 卫延立刻接过话茬,盯着她认真地说:“想你想得睡不着。” 李殊噗嗤一声笑了,最近一看到卫延她就想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受他们影响,也去看了土味情话?” 卫延捧着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嘴唇轻轻动了动:“我没骗你。” 李殊有些不适地在他手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那副哥俩好的口吻:“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什么好想的。” 说完这话,卫延突然望过来,李殊心虚地闭上嘴。 以前跟人形的卫延躺在一张床上李殊都没有过任何旖旎的心思,为什么一换了个身份,就什么都变味了。 为什么卫延能习惯得那么自然呢,难道宠物就是要比饲主更习惯进一步的亲密关系? 李殊有些懊恼地用力揉卫延的脑袋,他的发质极好,也没看他怎么保养,偏偏又亮又软还有股奇异的香味。 卫延不知道李殊对自己头髮为什么这么着迷。 卫延俯身看李殊,她眉眼低垂,嘴角抿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竹节似的手指穿过他的头髮,又在耳边绕出,白生生的,夜里缠绵的月光给她笼上了一层别样的意味。 卫延神使鬼差地想叫她一声:“小殊。” “恩?” 李殊抬头不觉一愣,卫延正深深凝视着她,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姿势的危险,卫延的双手撑在她身后的地板上,漆黑的额发垂下少许,幽深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胶着不去。 他们注视对方,有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卫延俯身,缓缓低下头,一寸一寸向她逼近,几乎抵住她的鼻尖的位置停了下来,片刻,轻笑一声:“小殊,你脸红了欸。” 李殊下意识抬手捂住滚烫的脸,瓮声瓮气地说:“那是因为太热了,正常生理反应。现在,你快点给我起开。” 第66页 卫延想拨开她的手说些什么,何原枫的电话就在这时打来了。 报案的女孩二十出头,叫金袖,福悦酒店的保洁,她坐在蓝色胶椅上,看着众人有些坐立难安。 宋一磐过去时,小吴已经让两个同事先问过一遍。事情已经过去几天,人的记忆也会产生模煳,宋一磐在监控室里看那女孩说话时的神态不似作伪,只是前后地点不一致。 她先是说四月十二号晚上九点在酒店大堂见过胡粤和一名男性出入,三十分钟又说不记得准确时间,或许是在八点半之前,因为她八点半下班,之后又被临时叫回来加班。 何原枫给出的第一死亡时间却是七点前后。 如果尸检报告没有出错,那么金袖见到的胡粤又是谁?通常案件通报后,来提供最重要线索的人物往往与案情难逃关系。 金袖所说的情况与小吴在福悦酒店得到的信息没有多大区别,宋一磐听到关键信息,连忙一个电话拨了过去:“让她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金袖愣了愣,深吸口气重复道:“我说,跟胡粤一起进门的男人,我听到胡粤叫他徐煦。” 徐煦——胡粤经纪人。 胡粤出事后最先调查的就是他身边的人,偏偏事发当日二十二层楼的监控全部失灵,徐煦自称当晚陪客户应酬,住在客户下榻的和园酒店没有回福悦,和园那边也给出了肯定地回答。 李殊风尘僕僕赶到总局,何原枫就在窗口等她,见她到了,微微颔首,目光落到她身后满脸郁气的男人脸上,脸色有些不妥:“你把你男朋友带来干嘛?” 李殊还没说话,卫延抢先一步:“我来帮忙的。” 李殊见老师要生气,连忙解释道:“他送我过来的,不会耽误正事。” 正说话间,一个眼眶红红的女孩从里面出来,与他们擦肩而过,卫延瞟了她一眼,没由来觉得有几分熟悉,正要多看几眼,那女孩连忙垂下头快步走了。 何原枫观察卫延的举动,这男的是个女人都要多看两眼,李殊什么眼光。他步伐极快往办公室走:“找你来,有些事想让你帮忙。” 卫延原本要跟进去,被何原枫拦下来。 “来啦,”宋一磐正在吃炒面,见她过来,招了招手,“过来看看,这人你认不认识。” 李殊揣着一肚子疑问上前,只见宋一磐的电脑上显示着一副血迹斑斑的图片,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床上,脖子处一处皮肉被某种兽类狠狠撕扯下来,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他的手脚扭成一副诡异的姿势,手臂和小腿上的皮肉已经分离,深红的内脏的碎片从男人嘴边源源不断涌出。 “认识吗?” 第33章 第 33 章 李殊余光里看到宋一磐吃得津津有味的炒面,退后几步,哇的一声对着垃圾桶弯腰呕了出来,一面吐还不忘摇头。 宋一磐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顿时面也吃不下了,他打开茶杯盖把水递过去,无奈地摊摊手:“唉,你……”他拉过椅子,点了几下屏幕,“那这个呢?” “我知道你跟你小男朋友十二号去福悦开过一间双人房,”宋一磐面不改色地说,“你们登记时间是八点五十三,我想问问那会儿你有没有见到胡粤?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吧。” 李殊回忆了一番,似乎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她不确定,但是看到照片上的女人,她肯定地点点头:“这个我记得,当时她在我旁边拖地,我帮她捡了团抹布,她对我笑了一下。” “她是金袖。”宋一磐说。 李殊有些莫名,宋一磐也不便跟她多说,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在总局耗了大半夜,两个人都是飢肠辘辘。一出来,卫延就拉着李殊直奔二十四小时快餐店,天已经亮了。 回到座位后,卫延不忙着吃东西,反而盯着李殊看,李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的:“我脸上有脏东西?” 不料卫延风马牛不相及地来了一句:“小殊,何原枫喜欢你。” 李殊呛了一下,笑开来:“你从哪看出来的?” 卫延掰着手指头罗列证据:“很多啊,我寄住在他家里时,他的日记里经常提到你的名字,还有他的书桌上摆着你的照片,还有……。”被人肖想妻子,卫延越说越让人火大。 他正说得起劲,李殊却走神了,她盯着手里的调羹不知在想什么,卫延见她心不在焉,还以为她犯困,毕竟一晚上没睡:“小殊,你是不是累了?” 李殊回过神,看到卫延担忧地目光,莞尔一笑:“恩,我们回家。” 卫延看着她,神情温暖。 万年如一日的生活是什么样。 金乌来不及过来陪伴她的白天,大椿只能在守在九疑山辽阔的结界中等待,等待误闯入结界的生灵,或者等待跑腿的脚。 可惜金乌不常来,脚也是。 九疑山的溪水清冽,倒映出天地的浩荡缥缈,九疑山生长的一切,委蛇,大椿,各种宝石的影子都藏在溪水之中。 卫延头一次来到九疑山时已经很大了,在人间他的年纪大约算是个老头子,孤僻的老人想找个好地方隐居等死,可是死亡却迟迟不肯大驾光临。 第67页 他等啊等啊,等到一起来隐居的兄弟姐妹都去世了他还活着,九疑山风景胜美,天空高远,湛蓝如镜,灵气充沛,选择这样的地方埋葬自己,来世化为花泥,成为九疑山的一份子。 可是他就是死不了,可能是命硬。 他屡屡把自己送到天地口中,却被一只大鸟救下。 死不了那就活着吧,卫延想。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梁晃在九疑山搭了一座自己的房子,从人间搬来书,家具,后来有电视机,甚至铺了电网,修了一条窄窄的石子路。 做这些事他只花了两百七十年,两百七十年对人类是漫长到尝遍痛苦心酸的几代人生,对卫延而言,却是漫长生涯中的一点。 大鸟一直在天上独来独往,偶尔到九疑山的梧桐上歇脚,吃点果实。就在这时候,发现了一株前所未有地大树。任何鸟儿对大树都有好感,大鸟也不例外。 只是这棵大树始终沉睡着,好像死了一般。卫延偶尔路过她身边,能听到她细细的打鼾声,不能死去,多痛苦啊,他很同情这棵树,连带着也有点同情喜欢上一个沉睡神树的大鸟。 他对大鸟说:“你走吧,她自己把自己封闭了,谁也叫不醒的。” 大鸟不理他。 大鸟是只执着的鸟儿,每晚都来,不嫌闷似的,张开嗓子唱歌。 卫延有几次听他把喉咙都唱哑了,仍然不停下,觉得这鸟儿好蠢。 大椿树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最起码卫延刚到九疑山时,她还醒着。 那会儿人间还是汉代,当时的君主把昭君嫁给单于,万人空巷去围观那位国色天香的传奇女子,卫延也混迹在人群中,他甚至接到了一把陪嫁队伍在城口撒下的新制铜币。 大椿树问他:“人间是什么样的?” 可惜初变人形的卫延还是个小哑巴,他眨眨眼,把铜币串到大椿树细细的树枝上,大椿很高兴,手舞足蹈地:“谢谢。” 卫延笑了笑,匍匐着逃了。 后来再见到大鸟时,卫延想,大鸟一定是很早就认识大椿了,他认出大鸟爪子上戴的那枚铜币正是自己送给大椿的那枚,满是铜锈的钱币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缺口,是卫延不小心用牙齿咬破的。 卫延在人间和异界游荡,两头都不沾,他不参与红尘俗事,也不与异界神灵争风,像一阵风,从人间刮来一串新奇,又从异界带去一阵妖风。 大鸟的歌声再好听也会让人厌烦,卫延睡不着就爬到大椿树脚下去骂他,他丝丝叫骂半天,大鸟也听不懂。 但大鸟唱歌他就要骂,吵死了多扰民啊。很快卫延就懒得再骂了,大鸟又听不懂。 几百年眨眼就过去,卫延从一个不会讲话的蛇精修炼成一个口吐人言的小孩子。大鸟还是大鸟,可是他也老啦。 卫延抬头看他,大鸟在天空飞,他苍老的疲态藏也藏不住,天地阴沉,狂风暴雨肆虐人间,大鸟从天上落下来,狠狠摔在大椿的脚下,翅膀都断了,皮肉像煮烂了一样随着羽毛尖尖脱落。 大椿却在这时要渡劫了,雷电从远方逼近,像把破开天地的巨斧,朝着大椿狠狠砸下。 卫延想,他团了一团泥土准备把大鸟埋了。 大鸟不甘地挥动翅膀,他一直在吐血,快不行了。可他仍然深情地注视着大椿,好像一辈子的情话都藏在那对深得看不见底的眼珠子里。 卫延想问他:“你想说什么?”然而他被雷声震得剎住了,大鸟挣开他的泥土,向上振翅高飞,越过大椿树顶,直直迎上了那团惊心动魄的雷光。 大椿上万年的神树,这场劫若是成功渡过,便能从神树飞升上神,成功化形。 卫延不知道这只垂死的大鸟时如何抗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他看上去只要一根手指就能将他碾死,即便如此,大鸟仍然成功了,被逼入绝境后触底返单的爆发力使他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即便他死了,他的内丹仍然逆流而上,金刚罩一般严丝合缝地护住大椿神树。 大鸟死后,人间三年不见太阳,谷物无法收成,君主昏庸,民怨滔天,指天骂地。 卫延想,这跟天地有什么关系,大鸟到年纪,该寂灭了。 大鸟拖着不死,才落得飞灰湮灭的下场,他的内丹是颗火红的珠子,在大鸟死后,珠子顶替他在雷光噼啵声四分五裂,像鲜血一样溅开来,点点红色的星光缓缓浸透大椿的树身,慢慢成为大椿的一部分。 就像卫延盼望来生成为九疑山一份子的愿望那样。 也许来生,大鸟也能成为他最爱的大椿树一部分吧。 卫延又开始琢磨死这件事,什么时候轮到他呢。 就在大鸟死后的第七天,大地开始震动起来,卫延从蛇洞里爬出来,愤怒地要骂娘,哪个邻居这么扰民。 他红色的小眼珠子一下子注意到山腰上那抹柔和的光芒,万物復甦,春回大地,大椿的甦醒,让九疑山重新活了过来。 她似乎忘记了许多事,见到卫延差点一树枝把他叉开。卫延气愤地嚷起来:“你不认识我啦,我们是老朋友啊。” 大椿的确不认识卫延,她干脆利落给了他两树枝,然后迟疑又温柔地说:“你可能认错人了?” 卫延以头抢地,突然记起那只埋在她脚底的大鸟,大椿记不起自己,大概也记不起大鸟了,何况她见都没见过大鸟,那会儿她一直在沉睡。 第68页 卫延垂头丧气地离开。 大鸟死了,异界又催生了一位新的金乌,人间重新安定下来,却陷入新的动乱。 大椿总是很害羞,但脾气又大,卫延跟她相处时总觉得这邻居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但他又说不上来。 知道那天傍晚,金乌下山后,大椿望着天空发了会儿呆,然后慢慢转头看向卫延,疑惑地说:“小蛇,你是不是趁我睡着时偷吃了我的心?” 卫延翻了两个白眼:“我没那么厉的牙。” 大椿似懂非懂地点头,突然带出一把哭腔:“我的心不见了,你知道它被人藏哪儿了吗?” 卫延心说我哪知道。 其实他知道的,可是他不敢说。 新官上任的金乌还是个年轻小子,可能比卫延还要年轻。他像从前的大鸟一样来看大椿,鸟儿是不是都对大树有天然的好感,金乌也如出一辙地喜欢上了大椿。 卫延想,那只大鸟,上任太阳,他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呢。 金乌又年轻又有活力,大椿被他新鲜的故事逗得哈哈笑,慢慢地,或许也会忘记大鸟吧。 再后来,卫延被猎人的捕兽夹伤了身子,蜷缩在九疑山附近的桑叶林中舔舐伤口,痛得快死了,那时候他想死了也好终于能死了,但是又有点不太甘心死在猎人的手下。 卫延听到一阵脚步声,心里大叫,不好,猎人要吃自己了。他想逃,可惜失血过多,剧烈的痛楚让他动作变得十分缓慢,一双带着潮意的温暖的手将他抱起,然后揣进怀里。 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活着真好。 第34章 第 34 章 鑑于梁晃的古怪要求,李殊只能拖上卫延帮忙一起寻找真兇。 可是人海茫茫,谈何容易。 李殊白天上学,卫延在家里钻研如何赚钱养家,突然想起上次那个经纪人给自己的名片,他勐拍了下头:“这不是现成的机会吗?” 卫延按图索骥找到影棚,一群人扛着器材进进出出。 徐煦见到卫延并不意外,他对人家的出尔反尔似乎习以为常惯了,只是微笑着说:“你来得巧,陈导演就在剧组,我带你去见见。” 卫延脸皮超厚,完全没有一点不自然地说:“我运气一向很好。” 陈导演让助理给卫延看了看他要演的那个角色,念几句台词就算考试,徐煦在旁鼓励他:“上台不要紧张,尽量带入自己的真实情感。” 卫延合上剧本,拍了拍徐煦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如果几句话我都说不好的话,还来找你干嘛?” 徐煦有些无语,徐导演在业内出了名的官不大脾气大,这个小白脸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行吧。” 面试的场景是反派因为痛失所爱手刃母亲那幕,卫延觉得,这情节真让人匪夷所思,饶是如此,他仍然收拾好表情,沉着地开始自己的表演。 他活了太久,早就见惯人间悲观离合,这点情绪几乎不费什么气力便信手拈来。 徐煦在台下满意地点头,卫延的台词说得一般,表演还算看得过去,最重要是外形好,现在看言情剧,演技差不多的情况下不就看个颜值高低吗。 陈导演就是典型的鸡蛋里挑骨头类型,要不来也不会这么多年高不成低不就只能拍拍小网剧,明知道这次网剧的投资对象是恆通,仍然要在小演员面前摆一摆大导演的款,卫延演到一半他就打断:“行了行了,矮子里拔高个,就他吧。” 上午的课程结束后,李殊又去了趟福悦酒店,跟前台打听金袖,对方诧异地说:“找谁?” “金袖。”李殊重复一遍,上次在宋一磐办公室,他无意中说漏嘴,她就偷偷记住了。她猜恐怕是跟胡粤有关的人,于是来这里打听。 “不知道。”前台还是一脸疑惑,旁边玩手机的另一个前台妹子撞了撞她,小声说:“你忘了,那个辞职不干的保洁啊。” 前台不甘示弱道:“她干了一天就走了,我哪记得她名字。” 李殊想了想,又问:“那你们记不记得她住哪?” “这我哪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随随便便跟你讲对不对。” 李殊无功而返,春眠发了条古装照到朋友圈,她这段时间在《知君故》剧组演一个女二,听大姚说起,这角色还是春眠她那个当税务局的爹替她捞的。 吃午饭时,李殊刷了会儿手机,春眠拍照不喜欢p掉路人,李殊一眼就认出了春眠背后不远,靠在墙边吃盒饭的男人——卫延,他去剧组干嘛?难道徐煦又跑来找他? 李殊想了想发了条消息给春眠。 [跳水女皇陆依萍]:“买了刺身一个人吃不完,要不要给你带点过去?” 春眠正在补妆,闻言高高兴兴地回復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 [跳水女皇陆依萍]:“何原枫去局里帮忙了。” “那我发个共享位置给你。” 收到地点后,李殊打车去了趟高级刺身店,又花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才到剧组。 春眠等在门口,看到李殊提着袋子下车,开心地奔上去:“田螺小姐来啦。”李殊把袋子递给她,一走近就闻到她头上满头熏人的髮胶味,迟疑道:“你的头……还好吧?” 第69页 “你说我这头啊,髮胶太多了就这味,我也没啥子办法。” 春眠把桌上的化妆品往旁边一推,把木盒打开,深深嗅了嗅,满脸陶醉:“啊,闻闻这味道,要馋死了。”她一面拿筷子一面回头对李殊说:“你不知道我这几天吃得啥子,进剧组我起码瘦了三十斤,一点都不夸张。” 春眠一口甜甜的四川话逗得李殊笑起来,她环顾四周,春眠有单独的化妆间:“就你一个人吗?” 春眠包着腮帮子鼓鼓的:“芳芳姐他们去领盒饭了,待会儿就过来。” 芳芳姐是春眠的经纪人。 “你们剧组还蛮偏的,”李殊说,“过来这边都没看到什么站台。” 春眠贊同道:“还怕不是。我老爸就怕我在这边吃苦,每天都要打电话问我过得怎么样。上次新闻还说买个衣服在试衣间都能发现死人,现在社会太不稳定了,这里又那么偏,我爸就爱把那些新闻讲给我听,吓唬我。” 说着,春眠打开她爸发的新闻给李殊看,李殊一愣:“我这星期还去过这买过东西。”对了,就是给卫延买衣服那次。 春眠点头:“就是啊。不过后续又说那女的诈尸了,你说奇不奇怪,估计是低血糖晕倒被当成死人。” 李殊感到哪里有些不对劲,她甩了甩脑子里奇怪地想法,说:“你爸那是关心你。” 春眠翘着嘴角吃东西,闻言弯了弯眼。 李殊想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找到卫延。“你这有洗手间吗?” 春眠起身走到李殊身边:“只有公共的,你要到广场那边才有。”她指了指门外:“看见没,那就是我演戏的景阳殿,绕过去后面就是。” 李殊道了谢,春眠怕她迷路,叫住了正从外面回来的芳芳姐帮忙带一下,芳芳姐急着吃饭,又把这活推给了助理。 小助理胆子很小,李殊跟她说两句话她就把头深深埋到胸口,都看不清长什么样。李殊见她这样,也不好意思多跟她说什么。 把人带到洗手间后,小助理头也不回地跑了,好像李殊要吃了她似的。 李殊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她好几眼,正是午饭时间,这一圈附近都是游客,李殊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像大海捞针似的找人,再一转身突然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卫延揉着胸口啊一声,抬眼见李殊,有些吃惊:“小殊,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来剧组干吗?” 第35章 第 35 章 李殊笑着说,视线不由凝在卫延身上,他冠带束髮,一身浅蓝的古装在阳光下反着廉价的光,但他带着温和的笑容往他眼前一站,李殊就看不到其他了。 卫延见她神色平常,不由笑了笑:“拍戏赚钱养你啊,我答应过的。” “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李殊哭笑不得地说,“你能做什么?” 卫延斜她一眼,冷笑:“你这是看不起我了,我在这人间活了几百年,吃过的兔子比你走过的路都长。” 李殊见他认真起来,不由举手投降:“行行行,给大佬递茶。” 卫延哼哼两声,捉起李殊的手从密密匝匝的游客中回到剧组。 春眠在化妆间左等右等没见李殊回来,微信不回,电话也没接,以为她迷了路,叫小助理去门外接一下人。 李殊走到一半就看见有个戴白色鸭舌帽的女生对自己挥了挥手,卫延递了个疑惑地眼神,李殊侧头解释道:“我室友助理。” 小助理先前见李殊一个就头也不抬,如今见到李殊带了个男人回来,反而目光大胆地上下打量起来,李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这姑娘看自己的目光似乎带着些不善。 “李小姐,你男朋友好帅啊。” “谢谢。” 小助理冷不丁抬头笑了笑,眼中有似曾相识地戾气:“不知道李小姐跟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李殊停下脚步,卫延转头看向小助理,气氛有些凝滞。 小助理快走几步,忽而扭头朝卫延妩媚地笑了:“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她长得不丑,白净的小脸上一派温柔可亲,李殊愣了愣,勐地抓住卫延的胳膊说:“她不是那个导购吗?” 话一出口,这几日总是擦肩而过,模模煳煳叫不出名字的女人的面孔在这一瞬间逐渐清晰起来。 商场。 福悦。 半夜的警察局。 卫延几乎同一时间想到了那个名字:“金袖!” 李殊拔腿往春眠的化妆间跑,春眠正让小助理收拾桌子,李殊冲进来一把扣住小助理的肩掰过来,映入眼帘的是陌生女人惶恐的脸,李殊愣了愣。 春眠没见过李殊这么着急,有些不安地询问:“李殊,发生什么事了?” 李殊喘着气,肩膀慢慢送下来。她松开小助理的肩,道了句歉:“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春眠一面安抚被吓得不轻的助理,一面责怪地看了李殊一眼:“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 “我碰到一个自称你助理的女孩子来找我,可能跟胡粤的案子有关。” 春眠闻言面色也凝重起来:“何教授跟的那案子?” 第70页 李殊点点头,不再多逗留,推门往外走。 卫延下午还要拍戏,李殊过去时,徐煦也在那里,见到她神情也不意外,自然地打了个招唿:“李小姐,来探班?” “我能单独跟卫延说会儿话吗?”李殊说。 徐煦露出温润的笑:“当然可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不打扰二位了。” 卫延见她跑得满头大汗,递了个手绢过去:“问出什么没有?” 李殊把手绢放在手心,慢慢握紧:“不是同一个人,先前她送我去洗手间时头也没抬过,我没见到她长什么样,只记得她戴一个白色鸭舌帽,穿了件白t牛仔裤。” 卫延沉思一会儿,说:“这样打扮的人太多了。” 李殊点头:“对。” 她侧头望了一眼卫延线条干净的侧脸,有些不解:“你说,她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傻了吧你。”卫延伸手揉乱她的短髮,突然笑开。 李殊捉住他的手丢回去,挑衅地说:“来来来,你给我解释一下。” 卫延看着她,缓缓收起笑容,眺望远方:“记得那晚梁晃让你办的事吗?” 李殊经他一提醒,也有了点印象,她还为此吃了一罈子干醋,想到这,她有些心虚地说:“当时你不是睡着了?” 卫延好笑地看她一眼,从前没觉得她这么天真过:“你忘了我是蛇,就算睡着也会分一丝神留心外界。” 李殊:“……” 卫延继续道:“第一次我见到金袖就知道她是异界的人。” 李殊奇怪:“你当时为什么不抓住她?” “笨蛋。”卫延的手又伸到李殊头顶,这一次李殊及时躲开了,他没有得逞,咳了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异界神灵常常来人间晃荡,混迹人群中足以以假乱真,我总不能每个都抓起来吧。” 见李殊神色还有些怀疑,卫延解释道:“这就好比你在国外捉国内的犯人,你不会每个同胞都当成犯人。” 李殊说:“开玩笑吧,哪有这么多神灵,那晚上在街上走一圈岂不是成百鬼夜行了?” 卫延见她不信,刚想拿她何原枫举例,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李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卫延不觉警惕起来:“你看什么?” “我发现你在这儿拍拍戏,比以前待在我身边懂了不少嘛。”李殊说。 卫延突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他识趣地没吱声。 场务拍着小本本跑来:“卫延,导演找你。”他注意到旁边坐着的李殊,笑了笑,对卫延说:“你女朋友啊,也是演员吗?” 卫延看她一眼:“她还是学生。” 李殊对场务笑笑:“叫我李殊就行。” 场务在剧组呆久了,见人习惯性地恭维一句:“小卫,你蛮有眼光的嘛,女朋友那么漂亮。” 卫延颇有些骄傲地看了场务一眼,轻轻嘟囔一句,那可不,老子女朋友不漂亮谁漂亮。但音量小得只够身旁的人听见,场务毫不知情,卫延面上端着一派从容温和:“不是说陈导叫我吗,走走。” 李殊在他背后笑成一个傻子。 第36章 第 36 章 夜风钻过路人的伞下,随着脚步声窜进楼道口,白色的墙壁因为长期渗水有些泛黄,龟裂的纹路像一张张展开的蛛网,开门撬锁,无痛人流的小gg们像甩不掉的牛皮癣似,密密匝匝地顺着条条蛛网拾阶而上。 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站在铁门前,金袖身上一麻,抬头看,天花板上的电线不知何时脱落了,一串一串紫葡萄似的缠绕着耷拉下来,暴露出的金属线头正一下一下扫过她的肩头。 她用手拨开,它又垂了下来,金袖掏出钥匙开门,转身进屋换了身衣服,趿拉着拖鞋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包着棉布的大剪刀,眼镜也不眨地把那团电线扯下来剪掉。 当晚,她在屋里吃饭时,听到对门在破口大骂物业断了他们的电。金袖一面洗碗一面向对面人家投去视线。 邻居一家在这里租了二十年的房子,金袖见到他们时他们就像现在这样苍老,他们的儿子只有四岁。现在儿子在读理工大学,不常回家,这两夫妻成天拌嘴,为了谁多洗一个碗,谁多吃了一碗冒菜这样的理由。 金袖不耐烦他们的纠缠,故意约了老头跳广场舞的舞伴到他们家,果然成功见到两夫妻闹着离婚的场面——离了最好,金袖想。 但吵归吵,那对老夫妻始终没离掉,像有什么万有引力似的把他们紧紧绑在一起。每天早上她出门倒垃圾遇见他们,老爷爷和老婆婆会跟她打招唿,问她今天上不上班。 金袖笑着回答:“上啊。” 人类总爱作茧自缚,两人离了心何必还纠缠不休。 金袖想到那个遥远记忆中模煳的人影,她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白净无瑕的身体,摆了一个妩媚的姿势,在人类中她的模样算惹人怜爱。 但镜子里,金袖看见的却是条皮肤肿胀,溃烂流脓,还在顾影自怜的双头蛇,无数恶灵在她残缺不堪的身体中挣扎着乞求解脱,他们的怨恨与她伤口的恶臭融在一起,仿佛成为一体。 第71页 金袖忍不住扶着马桶呕吐起来,朦胧水光中似乎见到一个朝自己走来的身影,他清澈如镜的眼底倒映出她狼狈的模样,他朝她伸出手,用一种她听过最温柔的声音说:“你是不是受伤了?” 金袖伸出手,却只握到一片虚无的空气,她无声地弯起嘴角,远处传来一串模煳的警鸣,像流星划过天际。 客厅的时钟滴答走过。 何原枫停下检查工作,抬头望向窗外,夜里飘来夹竹桃花清幽的香气。 何原枫将用具一一收纳整齐,摘下口罩,将大褂挂回衣柜,洗净手后,步伐稳健地朝宋一磐的位于隔壁的办公室走去——空无一人。 何原枫皱了皱眉,上前掀开书桌最上面的文件夹,一颗黑黢黢的脑袋出现在眼前,何原枫的手顿了顿,不轻不重地挥了他一脑瓜。 宋一磐睡得右边脸上一片压红的褶子,他皱眉眯眼地打哈欠,看向何原枫:“……老何?”他捂着隐隐发痛的脑袋抱怨道:“你打我干嘛?” 何原枫手里还拿着从他脑袋上拿下的那份文件,翻了两页:“你确定目标了?” “出警了。”宋一磐又趴回桌上,偏着头打盹儿:“你要看就看,别吵我,熬了两通宵,这会儿让正困着。” “目前来看,金袖的嫌疑是很大。”何原枫没让他睡着,拿起文件又给拍醒了,“胡粤的房间窗上和兇器上的指纹比对过,一个是金袖的,另一个是徐煦的。” 宋一磐勉强撑起身子,瓮声瓮气地说:“徐煦?我让小吴调了大堂的监控,根本没看到他跟胡粤出入,问过前台,也说没看见,李殊说的时间又跟尸检对不上,我想恐怕是她记错了。” 何原枫微微挑眉:“她说的是几点?” “死亡时间是七点前后,李殊说得却是八点五十三,登记入住时间可以证明,恐怕她看错了也不一定,人家总不能死而復生对吧。” 何原枫接过话茬:“那可不一定。前天那个商场的女店员不就死而復生了?” “嗨你跟我抬槓是吧。那女店员不就是一时背过气了吗?不过,我倒是把崔遥那里保留下的指纹和dna送到府南研究所去验过,跟金袖对得上。”宋一磐点了根烟夹在手里,缓缓吐出一串烟圈。 何原枫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肃,丢下文件往外走。宋一磐懒洋洋地叫他:“老何,你什么事跑那么快?” 何原枫头也没回。 把车开上大道时,何原枫下意识地看了眼衬衫袖口上的双头蛇,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他果然是在人间待太久了,居然眼瞎得连故人都认不出来。 这些年何原枫为了逃避异界的追捕,一直在人间隐瞒踪迹。红尘颠沛,何原枫早已变得越来越像人,对同类的味道也渐渐察觉不到。 何原枫想到当年逃离异界时的狼狈,狠狠地打了一下方向盘。 金袖的住处已人去楼空。 邻居两个老人惶恐不安地看着黑色制服的民警穿梭在逼仄的楼道里,颤着声问:“隔壁那个么妹儿出啥子事了?” 没有人理睬他们。 冰凉的夜里空气渐渐沉滞下来,即将破晓了。 何原枫电话打到李殊那里,她正在卫生间洗手,手机在桌上震了会儿,是同桌吃饭的大姚接的:“喂,何教授啊?” 大姚敲了敲李殊的门:“何教授电话,找你的。” 里面没有动静。大姚有些纳闷,又重复了一遍。李殊这是掉坑了啦?她有些奇怪地转身走开,肩膀撞到门边,卫生间的门缓缓开了。 水龙头仍然哗哗流淌着,李殊不见了。 大姚吓得手机砸到脚边。 黑暗中,金袖捂住怀中女人的口鼻。 她看着女人有些慌张的眼,开心地笑了一下:“别害怕,你死了以后还有我呢。”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歇斯底里的嚮往:“没有你,他会像从前一样和我在一起,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卫延回家时家里没开灯,他一面换鞋一面把外套挂到玄关的衣架上,像往常一样去厨房煮饭,这是回来后李殊教他的第一件事,非常简单,一个月就学会了(大雾)。 第37章 第 37 章 金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卫延的一举一动,李殊快被捂得窒息了,她那些三脚猫的拆关节本事完全派不上用场,闭上眼前,李殊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镜子前,站在自己身后——金袖脸上那抹渗人的笑。 在睁开眼李殊发现回到了自己家。 身旁的金袖目光爱怜地看着自己,像看一团空气。她明明可以随便施个诀让李殊乖乖闭嘴,但她不这么做。 金袖捂着李殊的嘴,捆住她的手脚,让她动弹不得,一面在她耳边絮絮诉说自己和卫延,加滤镜的唯美过去,一面用风诀折磨她,李殊的手臂和小腿很快出现柳叶般鲜血淋漓的刀伤,她疼得半死,还得被迫听她讲下去。 现在卫延回家了,李殊还得陪这个变态在这心急如焚地偷窥自己男朋友,天哪。 金袖似乎察觉到她的不耐,安慰道:“别担心,一会儿就过去了。”金袖终于肯大发慈悲放过继续□□李殊的耳朵,可是不等李殊喘气,金袖突然把嘴唇贴上她的脖子。 第72页 卫延正在沙发上喝水,无知无觉似的,压根没发现李殊和金袖就藏在自己头顶的壁柜里。 他似乎闻到了一点奇特的腥味,再想闻一下时,那味道却消失了。 金袖见她不动了,将那人给自己的黑色符咒嵌入李殊的伤口,淡淡的光芒闪过,一切又重归平静。 卫延等了许久,门口也不见动静。 奇怪,今天李殊怎么那么晚不回家。卫延又看了会儿书,手机突然响了。 他以为是李殊的电话,那头传来一把焦急的声音:“李殊在不在你那里?” 卫延没听出何原枫的声音,他愣了愣:“小殊还没回家,请问你是哪位?”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卫延拿着电话打开门,一见是何原枫,眉头便微微皱起来:“是你?” 何原枫招唿也不打,越过卫延就要进屋,卫延拦住他:“你来干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何原枫面沉如水,“李殊在不在家?” 卫延没好气地说:“不是说过了吗,不在!” 最初藏在何原枫家中就是因为对方也是条委蛇,但卫延看不透何原枫想做什么,大多数神灵在人间无非图个新鲜,该修炼时仍然去灵山秀水寻找洞穴,几乎没有谁像何原枫这样窝在人类的房子里天天工作的。 “我有急事找她。”何原枫执意要进去。 卫延还忙着跟何原枫理论:“你到底有什么事?” 何原枫深吸口气,想到时间一点点过去,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起了几丝波澜,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金袖绑架了李殊,你要是再拦着,就等着给你女人收尸吧。” 卫延还想说什么,就在这时,客厅穿来一阵古怪的滴答声,像水龙头没关的声音。 何原枫推开他,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巨斧,左手拿着一面盾,对着虚空处狠狠一噼,一直萦绕在客厅里那股奇特的腥味陡然消失了。 一道人影迅速跳出窗外。 何原枫收起巨斧,他的模样变得有些可怖,五官生在肚子上,脑袋却不见了。 卫延震惊地看着他:“你不是委蛇?” 这模样,分明是当年败走黄帝的刑天。 “我没说过我是。”何原枫冷冷的瞥一眼卫延,目光里带着寒意,“凭你这般黄口小儿还不配勘破本座的真身。” 刑天欲走,卫延迎上刑天蔑视的目光,毫无惧意:“异界追捕你千年,今天你出现还以为走得脱吗?” 他往地上一跃而起,公寓内所有灯一瞬间熄灭,卫延的体型渐渐膨胀,身上衣服碎成布条,他变成一团粉紫色的双头巨蛇,刑天左手拿盾,右手拿斧,二话不说便上前厮杀在一起。 刑天已经成人千年,早已不復当日一战黄帝的煊赫威武,三个来回后便有些不敌。委蛇的尾巴上长满了坚硬的鳞片,遇到危险时纷纷竖起来,锋利如刀刃,刑天避无可避被逼退窗边。 卫延体型庞大,在客厅施展不开,故意引着刑天往窗外飞去。 刑天看出来了,反其道而行之,把盾往地摊上一扔,越过高高的吊灯,翻到门边,灼烈的红光中卫延紧追而上,祭出了镇灵锁。 刑天等得就是这一刻,他迎着红光滔天的镇灵锁飞身而上,一脚踹开厨房壁柜。卫延抬眼从壁柜缝隙里看到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他几乎瞪直了眼,一个人影从壁柜深处滚了出来。 刑天待他分神毫不犹豫从李殊的腰砍去,斧头闪着蓝紫色的光芒眼看就要破开李殊的身躯,卫延连忙旋身而上把她抢回怀里,距离太短,来不及躲闪,刑天的盾牌立刻顺着卫延的方向重重砸下,卫延不设防,紧紧抱着李殊,从空中砸落地毯上。 趁此机会,刑天越过窗台,跟着金袖的方向沖了下去。 刑天来势汹汹,金袖跑到一半就有些体力不支,她躲进巷子里,慌忙之中撕碎自己裙子,在明黄的光芒中,身体逐渐膨胀成一团粗壮的蛇身,她仰头朝上,两个女人的头颅一齐朝天发出一声哀嚎。 正在巷角偷情的男女事办到一半被打断,愤怒地转头朝金袖的方向怒吼:“艹,要死死远点!没看见……”下一秒,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地合不上嘴。 金袖低头查看自己溃烂的身躯,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对男女,眼里带着嗜血的寒光。 男的立即松开怀里女人,朝反方向跑开,一面怕一面高声唿叫:“救命——救命啊——有怪物!” 金袖似乎反应不过来似的,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女人失去庇护,腿一软摔到地上,捂着自己光光的身子,一张脸煞白如纸,哆哆嗦嗦说:“大仙,大……神,别吃我,别吃我。” “放心,我不会害你,你走吧。”金袖温柔地说,只是两颗头颅同时说话,那场景可怖非常。 女人想到男人撇下自己逃跑,眼中一恨,缓缓扶着墙根起身离开。 金袖笑眯眯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女人见她没追上来,连忙撒开脚狂奔起来,冲到第三个拐角,身后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女人刚要大舒口气,眼前突然出现先前搂着自己的男人背影,她正要追上去骂他见死不救,一道细细的血雾速度更快,突然喷到她脸上。 第73页 男人的头颅缓缓转向女人的方向,两颗浑浊的眼珠子死不瞑目地瞪着她,他的四肢七零八落地黏在两边的墙上。 女人震惊地长大嘴,耳畔忽然嘎达一声,一颗充血的眼珠子从眼眶里蹦进了女人嘴里,在喉咙滚了一圈,滑腻,温热,有点咸。 她眼睛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黑黢黢的巷角,金袖喝完血,像往常一样将黑色符咒嵌入女人的脖子,甩着尾巴款款离开。 金袖的法术是结雾,异界能勘破她阵法的只有刑天一族,然而千百年过去,刑天一族凋零至此,只剩下何原枫一个,还被异界驱逐追捕,在人间躲避多年。 原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这么巧又被何原枫察觉。 何原枫来晚一步,金袖摄魂后补充了体力,已经逃走。他闻到一股冲破鼻腔的血腥味,破开浓雾一看,巷子里七零八落散落着尸块,不远处一个女人狼狈逃过。 “小殊,”卫延拍拍李殊的脸,掌心下一片冰凉,他锲而不捨地叫她,“小殊,你醒一醒。” 李殊没有闭眼,她已经没了唿吸,心脏也停止跳动。只是尸体还有些温热,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嘲笑卫延的后知后觉,他原本有机会救她的。 卫延喉头一哽,讷讷道:“我饿了,你是饲主该照顾我的,谁让你睡觉了。” 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阵滴答声,卫延的目光从李殊的脸上移开,抬眼望去,壁柜边缘深红一片,厨房流理台上积了一层薄薄的血流,在月光照射下泛着冷然的光,正沿着边缘缓缓往下淌。 他目眦欲裂地盯着蜿蜒而下的血流。 血落到地上,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卫延动作温柔地把李殊抱进浴室,用她最喜欢的百合味沐浴露给她泡澡,帮她洗头髮,李殊被蒸得皮肤微红,湿漉漉的扇形睫毛下,一双琉璃眼没有聚焦的半睁半闭着,嘴唇紧紧抿着,似乎对帮她洗澡的卫延充满的怒气。 如果她能说话,卫延想,她一定是在骂自己流氓。 想到这,他不由笑了笑,一抽气腰上的痛楚变得无比剧烈,他咬紧牙关,才不至于让自己在李殊面前疼得浑身打颤。 卫延将李殊擦干净抱回床上,找了一堆药膏给她涂伤口,他一面涂一面低头吹吹气:“疼不疼?我知道你不怕疼,但女孩子留疤不好看。” “我知道你想告诉你弟弟,我不会让你见他。”卫延捧着李殊的脸,神色温柔地笑了笑,“见了他你就了无牵挂地走了,我怎么办?” 卫延把李殊抱在怀里,自言自语:“我说过吧,你是我一个人的。” 李殊没有说话。 “我当你答应了。” 卫延亲亲她的额头,把她放平,给她盖被子,轻轻抚下的她的双眼:“早点睡觉。” 热气退却后,李殊的身体逐渐冰凉起来,卫延靠在她光洁的肩头,把自己越缩越小,在一团光圈里,把自己缩成粉色的小蛇。 就像初见时那样,他湿漉漉地躺在满是潮气和露水的桑树林里,被李殊带回了家。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卫延眼前浮现金袖的脸,他打了个哈欠,慢慢圈住爱人的身体。 何原枫给宋一磐打了个电话。 第38章 第 38 章 随着碎尸案的频繁,府南的治安渐渐笼上一层阴影。 “啧啧,真是变态。” 宋一磐蹲在被染成铁锈红的地面上翻捡尸块,对着眼光看了看一截食指,回头对何原枫笑笑,“老何,金袖跑了,那天你可是只跟你说过,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提前给她报了信?” 何原枫没有说话。 宋一磐嘆口气:“我也不想怀疑你,不过以后咱们恐怕要避避嫌。胡粤碎尸案的嫌疑人跑了,这里又闹了一出。你知道我们每年都指标的,你也不能随心所欲掺和是不是?” 何原枫突然想到什么:“谁报的警?” 从总局到明月巷走高速最快三十分钟,宋一磐一行人只花了五分钟就到了,速度快得不正常。 宋一磐瞥他一眼:“怎么?” 何原枫在巷子里来回踱步,小吴在旁边牵口袋,何原枫上前问道:“上周是不是有个商场试衣间的案子报到你们这里?” 小吴看了眼宋一磐,见他没反对才说:“是啊,不过那人就是休克,后来醒了。” “多久才醒的?” 小吴一愣,皱眉想了想:“好像就一小时吧。” 他笑了笑:“那些记者消息刚放出去人就醒了,都不给人留余地。” 何原枫指尖从墙上擦下一团蘸着血迹的灰屑,捻了捻:“小吴,刚刚谁报的警?” 小吴为难地说:“这……”队长都不肯说,他哪里敢。 何原枫看向宋一磐,宋一磐立刻转头望天,何原枫收回视线:“你不用回答我,我问你,你就答是与不是,行吗?” 小吴点头:“好吧。” “你们是不是12点五十齣警的?” 小吴有些讶异,点头:“是。” “报警是个女人?” “是。” “我知道了。”何原枫转身离开。 第74页 宋一磐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知道什么了你就走了,待会儿还要尸检呢?” 何原枫没有回头。 大椿醒来时,习惯性的朝树根望一眼,这是她养成的习惯。和每个清晨一样,不过这次她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脚脚,”大椿笑了笑,“你怎么有空来看我?” 黄鼠狼沿着树干爬到大椿最矮的树枝上,胖乎乎的身体往上一趴:“主子,我找到刑天了。” “哦,这么快。”大椿声音细细的:“你怎么找到他的?” 梁晃自然不会说自己拿了李殊当枪使:“主子,为什么有的人死了还能活?” “不可能。”大椿不假思索地说:“人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余地。不说人,就是我们神灵,寂灭后也要等待轮迴。” 她犹豫了一下:“除非,她不是人。” 梁晃正在啃一棵包谷,闻言一抬头:“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一个人死了又活呢?” 大椿笑眼弯弯地:“问这个干嘛?你小子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快如实招来。” 正巧夕阳西下,金乌提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大椿树顶,他眼尖地注意到梁晃,锋利的爪子如离弦的箭一般刺来。 梁晃灵活地往旁一跳,躲开攻击,不料金乌翅膀一挥,飓风席捲着梁晃往空中一甩,大椿刚要阻止:“金乌你——” 梁晃啪地一声重重跌到地上,啃了一嘴草。 金乌高高在上,睥睨芸芸众生。 大椿说:“脚脚,你……还好吗?” 梁晃沉默地甩掉爪子上的草屑:“…….” 金乌愤怒地打了个喷鼻。 大椿见金乌满脸不爽,安慰道:“你生什么气?” 金乌站在树梢装死。 正巧句芒骑着开明兽打九疑山东面取水酿酒,见到他们不由笑呵呵打了个招唿:“大伙儿都在啊。” 大椿伸出树枝摆了摆:“句芒,要不要来摆会儿龙门阵?” 句芒摸了摸鬍鬚还没说话,开明兽的脑袋们便纷纷嚷嚷起来:“我累死了,我要坐会儿。” “对头,走了那么远都不让我们歇会儿。” 另一颗头又说:“看没有把你们累死啊。” “又不是你的腿。” “不是我的腿是你的腿啊,有本事你自己走。” “自己走就自己走,老子怕你,你把我摘下来我就走给你看。” …… 梁晃和金乌都无语地看了眼句芒。 只有大椿好脾气地说:“句芒你这一路过来,一定很热闹吧。” 句芒笑了笑,挥起扇子打地鼠似的一个脑袋一个脑袋地拍过去,直到他们再也不吭声为止。 “教导无方,让各位见笑了。” 金乌飞到句芒前的巨石前,昧着良心夸道:“大椿,你看看人家的脚,就是不一样,吵架也吵得别开生面。” 梁晃呵呵一笑,不就是嫌弃老子霸占了他跟他老婆的时间吗?这小气鬼。 正巧句芒这时下了坐骑,走到石桌边掀开宝蓝色的风衣坐下——开明兽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为主子从人间寻找衣裳,每回见到句芒,大椿都要感嘆,他们的句芒大神也是位时代弄潮儿呀。 大椿的元神凝成一个女子,与金乌一齐坐到句芒旁,梁晃见大家都过去了,自己也跟了上去。 四人中梁晃和句芒穿着风衣长裤,大椿和金乌都是一身古装,居然没人觉得任何不和谐。大椿摸了摸石桌上镌刻的棋盘,微微笑道:“来一盘?” 句芒摸了摸络腮鬍颔首:“正有此意。” 唯有梁晃注意到金乌看自己的眼神,颇有决一死战的架势。他也有些鬼火气,招谁惹谁了,怎么他到哪都被当成情敌,莫非是魅力太无敌了? 哗啦啦一声。 大椿先声夺人:“八筒。” “碰。” …… “对了,”金乌突然想到一事,“老狗,你在人间建的混元峰搭得如何了?” 句芒打断他:“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老狗!” 大椿点头道:“近日我也有所发觉,灵气越来越稀薄,九疑山能逃的小东西都逃得差不多了,上古留下来的几座神山神树,如今只余下蒙山和九疑两座。” 离混沌开天闢地过去许多年,曾经灵气充沛的异界也面临着崩塌的危险,世上没有万古长青的树,也没又一成不变的世界。 原本还有棵神树扶桑,只是扶桑当年没能躲过天雷,寂灭后无法再庇佑蒙山众神,蒙山的神灵大多逃亡人间的灵山修炼。 句芒摸牌速度不停:“差不多了,灵山那些老东西听说我在搞混元峰,还巴巴地想搬过来。”句芒笑了笑,有些不屑:“就那几个老骨头祭山都不够,来养老吗,想得美。” 大椿见他说话刻薄,忍不住劝道:“他们为了蒙山也付出了心血,许多家人也葬身在那场动乱中,何况,当年扶桑的牺牲也是自愿的……” 句芒脸色冷下来,大椿见状不再多言,金乌抬眼望去,知道句芒还放不下当年的事,缓声道:“大椿,看牌,我要胡了。” 第75页 大椿的注意力重新放到麻将上。 梁晃忽然问道:“句芒大神,混元峰落成后,还要祭山吗?” 句芒摸牌的手顿了顿:“这是自然的。” 混元峰是他亲手搭建的,本身只是一团泥山,经过几百年才有了些雏形,虽然处在人间和异界的交界处,但灵气稀薄。 句芒需要跟他活得差不多时间的几个老东西祭山才能重建一个异界,灵山那些老东西送上门来真是再好不过,只是这还远远不够。 句芒清楚地知道,要是被灵山众神知道他干的事,指不定又要爆发一次当年蒙山经歷过的动乱。 “槓胡——” “老狗,你这叫胜之不武。”没有赢过梁晃的金乌有些火大。 句芒嘿嘿一笑,把牌一推:“各位继续玩,我要去取水了。” 大椿连忙叫道:“三缺一怎么打?” 句芒背对他们挥了挥手,竟然真箇拔了一个开明兽的脑袋丢了过来。金乌立刻上前护住大椿,不让她沾到血迹。 抬眼望去,句芒已经走远了。 金乌松开手,看着那个在几秒钟内化成一阵风沙的脑袋,面色凝重:“大椿,或许你不该把混元峰交给句芒。” 虽然只是个小戏法,句芒的煞气却不是假的。 第39章 第 39 章 大椿会握住金乌的手:“是我没有保护好扶桑,混元峰是我补偿他的。”混元峰落成后,她几乎能联想到句芒的下一动作:“对了,刑天找到了,我想去见见他。” 金乌年轻到不知道刑天与异界的过节,闻言只是眉心一折:“你忘了,不能离开异界太久的。” 大椿靠着金乌的肩膀微笑着说:“放心,我自然不会亲自去。” 梁晃听他们说完一席话,忽然有些口渴,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徐煦到片场时正碰到陈导在大发雷霆,一见到他更是火冒三丈:“你推荐的人,人呢,才拍了几天就跑路了,人还没红呢就给我摆款啦!” 徐煦弄不清状况,拉住副导询问:“怎么回事?” 辅导把他带到一旁:“那个演反派的男二没来,都三天了,电弧也打不通,你又在外地出差,陈导能不生气吗?” 徐煦没想到是这回事,连忙跟陈导道歉:“您看这样成不成,您给我三小时,我把他给您带来,接下去一周的剧组伙食费我包了。” 陈导一愣,将信将疑地打量了眼徐煦:“你确定,这可不是笔小数目。” 徐煦笑了笑:“陈导您贵人事多,怕是忘了,我转行当经纪人前可是干金融的,这点钱不算什么。” 陈导这才想起来,圈内传言徐煦出身财阀家族,自己开经纪公司,自己带艺人,又一向平易近人,没人高看他。 思及此,陈导有些后悔对迁怒徐煦。原本陈导对卫延就没什么好感,要不是徐煦极力推荐—— “卫延也不是科班出身,顶多长得好点……”陈导犹犹豫豫地问,“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 徐煦失笑,就陈导这情商,有什么说什么,难怪这么多年只混到这地步:“徐某还有事,不打扰陈导了。” 徐煦打不通卫延的电话,通过认识的人找到李殊的地址,直接输密码开门。能住在这样的昂贵的地段,卫延果然是有金主的人,一进门徐煦就闻到一阵悠悠的百合香。 卫延端着碗面条从厨房出来,像没发现自己这个大活人似的,迳自朝桌子边走去。 徐煦看到他把面条放到一个歪着头睡觉的女人面前,然后把女人抱进怀里,餵婴儿似的,一筷子一筷子夹到她嘴边,女人却懒得嘴也不张。 汤汁顺着她的下巴淌下来,卫延连忙拿手绢擦掉,眼皮也不眨一下。 徐煦在卫延对面坐下,一瞬不瞬地卫延的动作,片刻后问:“李小姐怎么了?”看这个样子,像个没有自理能力的植物人。 卫延没有回答他。他锲而不捨地餵李殊吃面条,尽管大部分都洒到了李殊的胸前。吃完饭,卫延就抱着李殊却了趟浴室,换身干净衣服再抱回沙发上,轻轻盖上一条薄毯,将她平时爱看的科幻小说打开,放在她膝头。 这个过程中,李殊一动不动。 做完这一切后,卫延才回到桌边坐下,开始吃自己那碗已经冷掉的空心菜鸡蛋面条。 徐煦沉默半晌,说:“她死了吗?” 卫延的筷子不停,徐煦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李小姐出什么事了?” 卫延继续吃面,吃碗面,起身洗碗。 徐煦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来之前没想到会遇到这么棘手的场面,抬眼看了眼时钟,还有两个小时,来得及。 洗完碗,卫延换下围裙,擦掉手上水渍,把李殊的书拿开,就着薄毯抱着她回卧室。 徐煦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再回来后,卫延似乎才注意到徐煦似的,眉头皱了一下,指了指门:“你是怎么进来的?” 能说话就好。 徐煦松口气:“开门进来的。” 卫延眉头拧得更紧了:“你知道密码?谁告诉你的?” 徐煦点头,没傻到告诉他自己从哪个渠道得来的。 第76页 卫延绕过他朝门外走去,徐煦跟上去,听到一连串滴滴声,卫延改了密码,然后转身看向徐煦,没什么表情的说:“出去说,她在睡觉。” 徐煦没有戳破卫延的谎话,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激怒他好,徐煦余光带过卫延的脸,他看起来瘦了很多,上镜肯定刚刚好,小头小脸,英俊逼人,只是现实中看来瘦得有些嶙峋。 “陈导让我问你还回不回去?”徐煦开门见山。 卫延迟钝地说:“回哪里?” 徐煦说:“回剧组,你签了合约,不拍完戏就是违约,要赔不少钱。”徐煦意有所指,“这个钱我想你肯定出不起,只能有人出了。” 卫延顺着他的话想到李殊,眼底不由浮现一层狠厉,片刻,又渐渐平静下来:“我离开了没人照顾她。” 徐煦不知道他是真的对自己金主情根深种还是装的,有些吃不准:“你完全可以用拍戏赚的钱请人照顾她,这么做要背负一大笔债务,何况李小姐家境不差吧,要是让她父母知道你把人家女儿的……” 尸体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徐煦又咽了回去。 卫延决绝了:“钱我会赔,你走吧。”他记得人间有位老朋友还欠自己一个人情。 徐煦见他油盐不进,声音也冷下来:“怎么赔,李殊死了后李家人还会替你还债?” 卫延眼神戾气满满地看向他,徐煦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你还年轻,李小姐是你第一个金主吧,她死了你照顾她这么久也够了,凭你的长相身段还可以找第二个,李小姐漂亮不假,但这年头,年轻漂亮的富婆到处都是,何必呢。” 卫延一拳挥了过去,要不是顾忌对方是人类,他可能会把徐煦一口生吞下肚。不料徐煦敏捷地躲开了。 卫延不再跟他废话,掉头就走。 今天不知吹得什么风。 卫延走出不久,又在电梯口碰见一个老熟人——梁晃,卫延正要绕过他,梁晃一把拉住他:“我就说一句话。” “李殊可能还有救。” 因为金袖只害男子,被她伤过的女人都活了下来,梁晃以为李殊也会一小时后復活,但他错误估计了女人的嫉妒心。 梁晃想,要不是他有意引着李殊找金袖,想顺藤摸瓜找出刑天的下落,李殊也不会被金袖杀害,他对李殊有愧想要弥补。 卫延转头,眸光冷得冻人,这只黄鼠狼是不是存心拿自己消遣。 “找到刑天了?”卫延冷笑,“还是黄鼠狼聪明,句芒和大椿找了多年也找不到他,打蛇打七寸,你故意放出金袖就是为了今天引蛇出洞吧。” “当年蒙山因金袖撞破阵法而大乱,扶桑神树以身填壑,平了蒙山的阵眼,蒙山却因此成了一座死山,逼得众神转投灵山。” “你不过是没想到如今的刑天,嗅觉弱到连同类也分辨不出——即便对方是曾经的爱人金袖。六年了,亏你用心良苦。” 能用的办法卫延都用了,攒的大椿叶一片都派不上用场,卫延见过当年大鸟被天雷噼成焦炭后寂灭的那幕,神也不能死而復生,何况人。 李殊喜欢人间,他就陪她待在人间。 只是为了维持原状,卫延需要不断来返九疑山取水给她泡澡,让她保持尸身不腐。不过,徐煦的话到提醒了卫延。 ——也许还有一个人,可以救李殊。 卫延拨掉梁晃的手,按电梯下楼。 “这次不骗你。”梁晃见他不信,又说:“李殊的命就在你手上,你救不救?” 卫延没理他,下楼后直接去了市中心的大厦。 府南二次元文化发达,大厦旋转门前,lo娘,汉服控,polo衫和西装革履打扮的工作人员出入其间,令人目不暇接。 卫延快步走到前台处:“我找花总。” 前台训练有素:“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卫延说:“没有,她要是问起,你就说谢清庭。” “您稍等。”前台向总线拨了电话,按卫延的话说完后,那边突然一声尖叫,把前台妹子吓得不轻,差点没握住话筒:“好。” 转头对卫延笑了笑,朝那边的私人电梯一指:“花总请您上去,十三楼右转。” 第40章 第 40 章 梁晃亦步亦趋跟着卫延上楼,不时瞥一眼卫延平静的脸,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卫延看起来一点都不难受。 梁晃转头看了看电梯内侧贴的大幅动漫海报,下面是各种人名,后面跟着一连串头衔。 “总经理…….”梁晃念出来,“花影,这名字倒是别致。” 说着,梁晃突然想到什么,转头望向卫延。 电梯门开了。 梁晃先一步跨出门槛,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右边的玻璃门沖了出来,一个勐子扎进梁晃怀里,差点把他撞飞回电梯。 梁晃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睁眼时看到怀里瞬间变脸的妹子,沉默地推开她。 花影抬头,见到梁晃,脸上的惊喜潮水般褪得一干二净,又变成那个高冷不可接近的人偶娃娃。 她还留着初见时那头黑长直,纤细的身体套在一条黑色蕾丝层层叠叠的lo裙里,张开了些,精緻的脸蛋装点上傲娇的表情,简直活脱脱从最受宅男欢迎的动漫女神排行榜上扒下来似的。 第77页 何况动漫女神对面还站着个帅得惨绝人寰的男人——拍漫改呢? 开完会的几名员工捂着被惊艷的小心脏从他们身边小跑而过,脸红心跳地打她招唿:“花总好。” “下午好。”花影微笑着说。 等他们过去,她转向一旁的卫延,上下打量,翘着嘴角嘲讽道:“是你呀,几年过去,你怎么还越混越差,要死不活的样子,李殊缺你钱了?” 那几位没走远的员工正趴在墙角,看花总刚才那么激动地奔出来,还以为能听到什么重要八卦,没想到这个大帅哥跟瞎了眼似的一开口就管他们老闆要债:“我还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吧?” “要债?”花影一愣,又笑了:“还好意思打着谢清庭的名号跟我要债,他都被你搞进去局子了。” 卫延沉默片刻:“那是他的选择。” “你知不知道他判了三年,不能读以前最喜欢的学校,那是他的梦想……” 梁晃见状想说几句。 花影烦躁地摆摆手:“不说这个,这个月谢清庭就毕业了,他答应我来府南,你刚刚跟前台说他的名字,我还以为他书也不念,提前来找我呢。那个人,总是把事情分得太清楚……” 谈到谢清庭,花影神色有些少见的温和。 她走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口,朝他们歪了歪头示意道:“进来谈。” “花总,”隔间的门开了条缝,探出一个脑袋,“有客人吗?要喝什么?” 花影说:“你忙你的,我自己招待就行。上次那个gg商再接触一下,看能不能拿下。” 妹子应了声,关上门。 花影见梁晃朝隔间看了一眼,解释道:“别看了,我秘书是有点社恐。” 梁晃笑了笑:“社恐还能上班?” 花影把两杯咖啡放到他们面前,闻言挑了挑眉:“你是看不起人喽。她虽然现实生活中性格沉闷,但网上跟人谈生意玩拉锯战可厉害了。她还会养猫,我办公室的猫都是她照顾的。” 花影的办公室不大,但桌上柜子上都是胖胖的猫。 梁晃说:“不过到处都是重要文件的地方,养那么多猫真的合适?” 卫延打断他们的谈话,直截了当道:“我想问你借一条猫尾。” “借什么?”花影玩猫耳朵的手一停,有些怔忪地抬头。 卫延说:“听说风生兽有九命,我……” 花影做了暂停的手势,面色有些凝重:“我帮不了你。” 卫延眉头拧紧,气息不稳道:“就当你还我的人情,一命抵一命。” 花影垂着眼似乎在沉思,卫延又说:“当年救你的其实就是李殊,大椿树生长于九疑山,能救人的不是简简单单生长在树干的叶片,而是那些被椿树内丹滋养的那些树顶的树叶。高处灵气稀薄,几千年才长几片。” 花影似乎想到什么,抬眼望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你是说,李殊死了?” 卫延别过脸,梁晃向花影递去一个眼神。 花影心中五味陈杂。 早在当年花影制造的那个,要他们看清良心的幻境里,李殊看到的是她父亲李德华,卫延看到的却是前世的李殊,那时她就知道李殊对卫延的重要了。 相识一场,能帮得上的忙花影也不是苛吝的人,只是,“对不起。”花影抱着胖猫说。 卫延动了动嘴:“为什么?” 凡事总要个理由。 “她帮过你。” 花影放下猫,走到床边,这里地势高,站在十三楼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些模煳不清:“九条命是不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花影转身面向他们,目光看着梁晃:“记得当年就是你带我回去的。” 她提到了,梁晃也没有否认:“是。” 花影转身眺望远方:“卫延,我瞒了你一件事。我根本不是因为协助谢清庭作案而被带回异界的。他昏迷后,我总以为他会醒来,等了很久,慢慢绝望。” “我想,要救他必须知道他全部的命谱。但我只是契约兽,没有这个资格。”花影顿了顿,卫延却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蹭地站起来。 只有梁晃仍然置身之外地听着,仿佛没有一点触动。 “所以,”花影沉声道,“我趁谢清庭灵魂混沌时回了趟异界,偷了句芒大神束之高阁的□□,用里面的□□强行打开天眼,潜入谢清庭的命谱。可是只有饲主愿意,才能看到契约兽的命谱,反其道而行之,就算我得到命谱也看不到……” 卫延打断她:“所以现在,你变成了谢清庭的饲主?!” 花影抿了抿唇:“谢清庭命不好,只有改了他命谱,他才能一世安稳,别无他法。” 梁晃才反应过来似的,后知后觉地拍了拍手:“难怪。”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眼花影:“句芒硬是从大椿那儿把你要去亲自审问,一点面子都不给。” 梁晃说:“不过,按规定,饲主的寿命要比契约兽短七倍。契约兽总共渡劫七次,每次都要更换饲主。” 第78页 花影如今是饲主,也就是说她先前的寿命要折算成谢清庭的七分之一。假如谢清庭能活到100岁,花影只能活到14岁。 卫延看花影的目光微微一变。 花影看卫延的表情,不由冷笑:“你那是什么表情?给我收起来。我说这些可不是让你们同情的。” 想到卫延的处境,花影还是换了副轻松的口气:“我这九条命,说起来除了其中一条是一百年,其他的也就每条10年,哪有外面传得那么夸张。唯一那条百年的折给谢清庭了,四条又折在句芒大神手上。” 花影坐回沙发上撸猫:“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把小金库搬出来学人类开动漫公司揽财吗?因为你们还活上百年,而我只四十年,连凡人都不如。” 卫延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出门时花影正在跟她秘书讨论晚上安排什么活动接待gg商,让一名正要下楼的设计部员工送他们下去。 那名员工似乎是花影的忠实迷妹,一路都在跟两人介绍他们花总是如何在国内建下这个庞大的二次元市场,萝莉身御姐心之类的夸赞不绝于耳。 卫延听得不是滋味。 花影当年折了上百年的寿命救谢清庭也没成功,最后靠李殊得来的椿叶才成功。 梁晃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卫延试一试自己的办法,可惜他狼来了玩太多次,在卫延这儿早没什么信誉可言,充其量是大椿的走狗罢了。 电梯到家门口,徐煦还没走。 见卫延去而復返,徐煦眉头一松,温和地笑了笑:“想通了?” 卫延低头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徐煦不明所以,怀里的手机响起一声简讯提示音。 徐煦摸出来看了看,再抬头,有些古怪地说:“你这是,又搭上哪位金主了,几百万的违约金,说给就给。” 没从花影那里要来自己想要的猫尾,花影作为补偿给了卫延一大笔钱。刚好够徐煦抵押的违约金。 卫延没理他,输了密码进屋。 徐煦还有话没说完,门在他眼前嘭地关上了。 第41章 第 41 章 三小时早就过了。 徐煦没想到卫延倔成这样,不过他也是固执的人,不然就不会等这么久,徐煦抬手就要敲门。 手才落下去,门突然开了。 徐煦不由往旁边让了让。 卫延不知从哪里搞了一架轮椅,推着李殊下楼散步。 徐煦见卫延对李殊的精细样儿,到嘴的话掉了个弯:“那些钱不关你事从哪里来的,还回去,我可以让剧组等着你,你什么时候想通回来都可以。” 徐煦知道无法说服卫延见天跟自己走,给他留点时间自己想想也好。 住上下楼的阿姨见过卫延,见他推着轮椅下电梯,疑惑道:“小卫啊,你推的是谁啊?” 卫延很和气地笑:“我女朋友啊。” 阿姨拎着菜,不住弯腰去看李殊帽子下的脸,卫延也没拦。 阿姨见李殊也没断手断脚,但一动不动地,感嘆:“啧啧,这个么妹咋弄成这样了?这都不醒的,不会成植物人了吧?小卫你以后负担可重哩。” 卫延肯定地说:“她会好的。” 阿姨同情地看了卫延一眼,拍拍他的肩:“晚上阿姨做松鼠桂鱼,你一个人在楼上吃饭也没劲,下来一起吃吧。” 卫延笑着婉拒了:“谢谢阿姨,但是我走不开,万一小殊醒了看不见我会着急。” 阿姨瞥一眼,李殊闭着眼,不像是会醒的样子。 她一面感慨世事无常一面走了。 下班时间,超市人很多,冷气打得很低。 卫延把李殊身上的毛毯盖到脖子处,垮了个蓝色胶质购物篮,推着她慢慢上扶梯。 他买了两斤虾,黄酒,一把葱,菠菜,五花肉之类。 挑酸奶时,冷柜的边缘反射出李殊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太冷,她的鼻尖都冻红了。看上去脸色红润,好像还活着一样。 卫延愣了愣,直到旁边有人说借过。 当年谢清庭人事不省的躺在床上时,风生兽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卫延牵一下嘴角,搞笑吗——谢清庭可没死,害死李殊的金袖却逃了。 不过有何原枫在,她也逃不了多远。 慢慢推着李殊往付款方向走。 等他杀了杨金袖和刑天,卫延低头看了眼李殊,等他做完这些事,他就去陪她。 什么异界坍塌,什么戏,跟他有关系? 李殊的手突然垂下来。 卫延蹲下身,想将她的手塞进毛毯里。 李殊的手很白,活着的时候她的手总是比别人烫,中医说那是肝火旺,李殊一直是个很热血的人——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在她的世界里黑白分明。 那时卫延还没有这个名字,他还不认识这个叫李殊的小姑娘。 他盘在最粗的那株桑树顶上睡觉,听到林间一阵鸟腾飞耳朵声音。 一群小孩子从林子深处尖叫着冲出来,有个年纪小点的跟不上,跑两步就摔了个狗吃屎。 前面跑得最快的小姑娘折返回来抄起他继续跑。 但是耽搁了一些功夫,来不及了。 有个小孩子见状想往回跑:“姐!快点。” 第79页 蟒蛇已经逼近了,小姑娘叫他:“回家去,叫李德华过来,快点!” 看到蟒蛇的大嘴,小孩吓得鼻涕眼泪一起流,拔腿跑了。 卫延伸长脖子朝下看,看到一幅奇妙的场景。 他居然看到一个小姑娘跟他的同类对峙。 那条蟒蛇有小孩头颅那么粗,对人类而言,形状巨大,骇人极了。看它头上的冠,卫延知道,它肯定也是这山头修炼的蛟。 小姑娘绑着两个土土的麻花辫,身上的格子衬衫被汗染得领口发黄,褐色的裤脚下露出一双军绿的胶皮鞋,上面沾着泥巴和水草,像刚从河里跑过来似的。 蟒蛇张着足以吞下两个小姑娘的大嘴眼看就要朝她扑下,卫延以为自己眼花,现在的人类小孩胆子都这么大了,徒手跟蟒蛇干架? 蟒蛇一冲过来,小姑娘便往地上一滚。 卫延这才注意到她背篼里露出后小孩毛茸茸的脑袋,毫釐之差就要葬身蛇腹。 蟒蛇啃到一嘴枯叶,愤怒地甩出坚硬的尾巴朝他们噼过来。 蛟的尾巴都是锋利的鳞片,这一噼下去,小姑娘不死也残。 委蛇正要下来救人,突然见到蟒蛇吃痛缩回了尾巴。 与此同时,小姑娘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握着蘸满黄色粉末的木棍手止不住的哆嗦,卫延不由来了兴趣,他还以为她不害怕呀。 原来也是害怕的。 人类惧怕比他们庞大又危险的生物才是正常反应。 害怕就丢下小孩逃命呗,卫延想,趋利避害才是人类本能不是吗? 忽然卫延鼻子一酸,闻到一股呛人的味道——雄黄! 他的目光锁定到木棍上,那不是普通的雄黄,还加几味特殊的药材,才第一时间吓退了蟒蛇。 但这点分量还远远不够,小姑娘见蟒蛇躲避,用从背篼里翻出一瓶子白酒,把雄黄粉尽数倒入酒中,回身对着恶狠狠扑上来的蟒蛇的眼睛淋了上去。 趁着他吃痛,小姑娘背着背篼拔腿就跑。 那白酒度数极高,蟒蛇差点被她弄得眼瞎。回过神时人已经跑远了,他重整旗鼓要追出去。 卫延看够了戏,从树上跳下来。 蟒蛇正在气头上,遇神杀神,来者不拒。卫延故意露出破绽让它咬自己,又在快咬到时,灵巧地躲开。 蟒蛇气得丝丝吐信子,累得趴在地上休息。 卫延看着它庞大的躯体,目光中有些怜悯:“吃孩童魂灵修炼本就不是正途,我今日放过你,你也躲不过天劫。” 他化成人形,一步步朝蟒蛇走去。 蟒蛇似乎听懂了,蜿蜒着后退,眼中流露出乞求。 “渡不过天劫,你修炼的这两百年也是虚妄,”卫延伸手盖住它的冠,手下一团镇灵锁渐渐成形,他脸上露出慈悲:“不如让我帮帮你如何?” 镇灵锁渐渐将蟒蛇收紧,它挣扎翻滚,捲起漫天枯叶,蟒蛇卯足力气,伸出尖尾朝卫延的脖子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 卫延眼皮都不眨,他定定地注视着蟒蛇慢慢被镇灵锁收成一团普通的小蛇,大量的真气耗散在林间,整座山头沐浴在灵气下,树木更加苍绿欲滴。 他把小蛇带回九疑山,放他自行修炼后,又回了趟桑树林,沿着雄黄淡淡的呛鼻味找到了一处两层楼的小院子。 卫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初生牛犊不识虎的小姑娘这么好奇。 他爬进院子里晒谷坝上黄澄澄的谷堆中。 先前在林子里叫姐的小男孩坐在凳子上抹眼泪,像个唐僧似的絮絮说起:“爸,桑树林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蛇啊,吓死我了,你还让我们去採桑叶,姐姐为了隔壁那娃儿,差点被吃了,呜呜呜……” 一个扎马尾的男人在堂屋大声抱怨:“小殊!我的酒呢!该不会你给我偷倒掉了吧!” 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 “喝喝喝,李德华你就知道喝!早晚给你喝得昏头了,一针把自己扎了算!” 男人似乎有点怕自己女儿,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句:“你爸我还没那么蠢。桌子上十元钱,再跟我打一瓶。” 那头声音陡然拔高:“还喝!” “哎呀。”男人连忙强调,“不是我喝,你三姥爷要过来拔火罐,他没的酒喝要喊痛。” 小姑娘这才拿了钱,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外走。 一面走还一面说他:“别当我不晓得,就是你想喝。三高还喝白酒,拿自己身体当耍儿,没见过这种人。” 像个唠叨的小老太婆。 卫延从谷堆探出头,看着那个与前面的勇敢形象大相迳庭的小姑娘,不知为何慢慢笑了。 “爸!有蛇——” 小男孩跳脚。 马尾辫男人听到蛇,吓得装烟的手抖了抖,强装镇定道:“怎么可能?” 一转头,跟卫延对上了眼,男人似乎还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 卫延想到小姑娘的英勇,心说有其子必有其父,不料下一秒,马尾辫男人震耳欲聋地尖叫起来,声音之惨烈,卫延的魂差点被他吼掉。 再回神时,马尾辫已经抄起一旁嗷嗷哭的儿子,转身冲上楼。 咔哒一声,门落锁了。 卫延震惊到无话可说。 第80页 第42章 第 42 章 蹲在轮椅旁,握着李殊的手,卫延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直到一把男声在他耳畔响起:“……卫延?” 卫延抬头望去,不远处何原枫推着购物车过来,看着他和他轮椅上的李殊。 他不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卫延把李殊的手放回毛毯,他握了太久,李殊的手都被他握得暖起来,仿佛她还活着。 何原枫眯着眼打量了被包得像个北极熊似的李殊,转而对卫延说:“她还没醒吗?” 他这是明知故问? 卫延轻晒:“你不是知道吗?那天你来找我就知道杨金袖藏在我家,还故意现出原形与我纠缠。” “我以为,”何原枫迟疑道,“你不当……也不会再纠结这种小事。” 卫延眼睑半垂,似乎在嘲笑何原枫似的嘴角半勾:“谁让我是……” 最后两个字,卫延咬得极重,语气又爱又恨。 当年九疑山头祭天大会,何原枫跟着族中长辈头一回入神山。 人头攒动,何原枫一眼就看见三根豹头虎身龙尾的巨型青铜柱成品字形矗立在方形高台上,一丈见宽的玉琮安放在高台正中央,金色的火焰从羊脂白的玉琮眼里勐地窜起,高度直逼三根青铜柱。 众神神情肃穆地匍匐在高台之下:“恭迎祭司。” 炙热高温扑面而来,何原枫忍不住眯着眼,趁无人注意,望了一眼高台,吃惊地发现火苗里竟然藏着一个人。 火苗疯狂舔舐着那人一身从头裹到脚的黑袍,那人沐浴在滔天火焰中,渐渐一阵皮肉的焦味从其中传来。 黑袍人渐渐燃烧殆尽,何原枫才看到那人苍老的面孔,烈火剥去他腐朽的皮囊,现出森森白骨,他有一双比火光毫不逊色的明亮双眼。 在场众神都垂头,只有何原枫无知无畏地抬头望去,火焰中的老人注意到何原枫,微微一笑,面上隐忍着苦楚,眼神里是何原枫从长辈那常见的慈爱。 噼啵一声。 何原枫勐地垂下头,躲开老人的目光,不忍心看他活活烧死。 他曾向身旁长辈打听:“他犯了什么错?” 长辈慈爱,知无不言:“古往今来有先例可循,老祭司以身祭天,能换来异界两万年阵法不破。” 新的祭司披着同样的袍子被推上高台,他还是个孩子,比何原枫还年轻,手里揪着一捆镇灵锁。 众神的脑袋黑压压一片,年幼的祭司不看他们,只顾盯着玉琮里的灰烬,嘴唇抿成一条细线,眼圈红了又褪,接着又红了。 然而距离那位老人寂灭还不满一万年,异界众神山已成过往云烟,神祗凋零,一座神山阵法被破后连带影响邻近的神山。 用人间的话怎么说,像多米诺骨牌效应,这些阵法的阵眼便是九疑山。其他的牌都倒了,九疑山还远吗? 卫延欲走,何原枫叫住他。 “有个事忘了告诉你。” 何原枫看一眼李殊:“金袖害过的女人都甦醒了,李殊或许没死。” 卫延神色怔忪,一把抓紧何原枫的领带:“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路过的顾客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何原枫给卫延看最近的试衣间诈尸案,又从头讲了一遍那晚巷子里发生的事:“卫延,金袖没有杀她,她不杀女人。” “她们多久醒的?” 何原枫眉头一跳:“一小时后。” 卫延说:“很好,一小时。” “三天,她已经死了三天,你现在跟我说一小时。” 卫延松开何原枫的领子,笑了一下,“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这几天何原枫只顾着寻找金袖的踪迹,没想到李殊竟然真的死了,一时也有些烦躁:“卫延,你听我说,李殊有可能是在我们打斗时待在壁柜里失血过多窒息而死的,金袖…….” 卫延靠在货架上,一条腿支着:“你现在是跟我讨论金袖到底有没有罪?就算人间放过她,在我这,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何原枫还要解释几句,卫延挥挥手离开:“你要是见到她,替我带句话给她,留着命等我。你跟金袖,一个都逃不掉。” “小殊。” “……吃饭了,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哦。” “姐,我的校裤破了个洞,你帮我补一下呗。” ……. 好吵。 “小殊,告诉爷爷,你爸走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话?” “小殊,这是你少君婶婶。” “把你堂哥叫回来吃饭,在外面晃像什么样子。” …… “小殊。” ……. 是谁在说话? “你再不醒来,我就来陪你了……” 一把熟悉的男声突然在耳边炸开,李殊勐地坐起身,抬手一抹,耳边一团湿意,她仰脸望天:“下雨了?” 天色湛蓝,空气清新。 李殊这才发现自己坐在一片绿茵茵的草地上,她撑着身体站起来,这是哪儿? 太久没走路,两条腿都使不上劲,才走几步,肚子就饿得咕咕叫唤。 第81页 李殊扶着沿途树木朝前走了一段,不知走了多久。 一阵悠悠的香味飘了过来,李殊被勾得更饿了,凭着本能来到一座小小的院子。 一只母猪大小的狗背对李殊趴在院门口休息。 李殊心里畏惧,不由停下脚步。 但那狗十分敏锐,她一靠近便迅速转过头来,恶狠狠地把李殊压倒在身下。 这条狗全身漆黑,几十双眼睛像夜空中的星星那样同时一闪一闪眨眼,李殊猝不及防,一颗心差点吓得从喉咙里蹦出来。 我的妈,这是什么怪物。 这条面目可怖的狗有几十个脑袋,盯着眼前的人类,这几十张嘴喋喋不休争论起来:“这个人类是谁让进来的?” “不知道,反正我不是我。” “你看我看嘛,难道是我,我刚刚在睡觉呢。” “她好软啊,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我也觉得,要不你先尝尝?” “不不不,第一个吃螃蟹的机会还是老大来。” “老大是压轴的!” …… 李殊快这怪物压得胸腔里的空气都要跑光了。 院子深处终于传来一道男声:“还不给我回来!” 几十个脑袋同时受惊似的,迅速从李殊身上跳起,李殊被用力踩下,胸口一阵闷痛,她一面揉一面坐起身。 李殊顶着一头枯枝烂叶,形状狼狈地站起来,一个穿着宝蓝色风衣的年轻男人由远及近走过来。 李殊看了眼男人脚边谄媚地蹭裤腿的怪物,心里有些膈应。 她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对男人打了个招唿:“您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第43章 第 43 章 句芒居高临下地俯视顶着一头枯枝烂叶的女孩,眼神闪了闪,突然绽放出春回大地的微笑,一把抓住她的肩:“扶桑!扶桑!” 李殊被他晃得头晕,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等等,这位大哥,我就是问过路,您说得外国话我听不懂。” 句芒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连忙收回手咳了咳:“太久没见面,你对我生分也是正常的。” 李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句芒这才收起纷乱的思绪打量她,李殊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句芒收回视线,有些遗憾,果然是他太想念扶桑了,居然以为她復生了,这个小姑娘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类。 不过碍于她顶着和扶桑相似的面貌,句芒心里还是存了几分好感。 李殊正要偷偷离开,句芒快步追上去,李殊满脸戒备地往旁边一躲,句芒笑了笑:“这里到处都是阵法,还是我带你出去吧。对了,你从哪里来的?” 这人前后反差太大,李殊有些怕他:“我不知道,醒来就在这。” 句芒颔首:“看来你住的不远,束魂术释放过会吸引不少游魂和八字弱的普通人,我这就送你回去。” 李殊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束魂术?” “祭山的。”句芒转头看着她懵逼的脸一笑:“说多了你也不懂,回去后记得睡觉在枕头下放把剪刀,这样就不会再被召唤过来了。” 李殊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走,突然一声咕咕声响起,她连忙捂住肚子,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句芒。 句芒见状,直接从口袋里掏了个小袋子递过去。 李殊接过来一看,里面装着一个肉夹馍,就是刚才她在院子外闻到的那阵香味。 她犹豫着想吃又不敢吃,在这陌生的地方,身旁还有个看起来不怀好意的男人。 李殊道了谢,把袋子缠在手上。 句芒也不劝她,走到一棵大树旁,拍了拍手:“醒醒!” 李殊站在句芒身后,环顾四周,这里花朵生长得茂盛,但是个头巨大,一路过来,李殊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带倒刺的坚硬根茎,冷不丁肩头被倒刺带过,立刻痛得面色扭曲。 因为高大的像树木一样的花群,李殊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句芒面前的树有什么似曾相识的地方。 大树看到李殊,开心地拍得枝桠沙沙响:“小姑娘,是你呀。” 那把熟悉的,黏腻的,娇羞的女声。 仿佛在那里听过。 李殊捂着流血的肩膀,闻声一愣,试探道:“……大椿?” “哈。”大椿兴高采烈地说,“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 见到故人,不对,故树,李殊一颗高悬的心也回落了些。 李殊展开笑颜:“想忘哪个都忘不了。大椿,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大椿的枝条慢慢伸长落到地上,将李殊裹起来抬高放到自己树梢:“挺好的,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来看我吗?” 李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的……” “她是被束魂术召来的。”句芒这时才有了存在感似的笑笑,“没想到你们认识,我正要托你送她回去呢。” “原来如此。”大椿似乎不太想让句芒见到李殊似的,枝叶密密匝匝遮住了李殊的身影:“好啦,你回去吧,她交给我就行。” 第82页 句芒丝毫没有怀疑,转身施施然离开。 句芒的身影完全看不见后,大椿这才松开李殊,有些疲倦:“小姑娘,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李殊失笑:“怎么可能?” 大椿打断她:“你现在是游魂,我看得出来,句芒自然也看得出来,就是不知道句芒为什么没有把你收进炉子里。” 或许是因为她这张脸,大椿偷偷嘆口气。 李殊问:“什么炉子?” “不说这个了。”大椿深吸口气,笑着打量李殊一眼:“我看你这游魂,还没离身七天,能回去,晚了就不行了。我这就送你走。” 李殊总觉得她有许多话没说清楚,她俯瞰满地花海,纳闷道:“当年这里不是竹林吗?” 大椿沉默片刻,挥着树枝指了指天空一角:“看见了吗?” 李殊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里的云似乎比别的地方更灰一点,李殊凡夫俗子,看不出个子卯寅丑:“要下雨了?” “那就是你进来的缺口,”大椿说,“那些尘垢似的玩意,就是跟你一样被召唤进来的孤魂妖灵。” 大椿依旧是那把甜腻的嗓子,只是言语怅怀:“小姑娘,世上万事万物都在变化。竹林早就被这些花妖吞了当肥料。” 大椿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促狭地笑了一下:“你跟卫延好事将近了吧?” 李殊没料到她话题能扯这么远,没反应过来:“啊?” “还跟我装傻,”大椿的口气有些遥远:“当年我还拿金袖哄你,人家是一对,让你别吃了他,没想到你倒是换个方式把他吃了,世事难料。” 李殊脸爆红,正经道:“大椿,你小黄/书看多了。” 句芒去而復返,架着开明兽一路从花妖中疾驰而来,开明兽几十个脑袋嘻嘻哈哈地沿途啃着花瓣,把那些花气得咬牙。 大椿连忙护住李殊:“出什么事了?” 句芒见李殊还没走,愣了愣,转向大椿面色凝重起来:“炉子炸了,那些魂灵溢得到处都是,九疑山不能呆了,让那些小东西先去对付他们,我们马上走。” 大椿刚想说什么,九疑山的土地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那些花朵疯狂地把根往更深的地下扎,仍然被泥块重重甩出。 李殊冷不防被狠狠甩出去,滚到地上,吃了一嘴泥。 一团墨黑的胶状的人形物体从地底深处轰然钻出,从东到西噼开山地,句芒养的那群小将压根不是那东西的对手,他们过惯了太平日子,哪见过这惊天骇地的阵仗,一个个尖叫着过街耗子似的吓得四处乱窜。 好几个还撞到了句芒身上,句芒沉着脸捉住其中一个的肩膀:“去混元峰找金乌,快!” 那孩子被吓得不轻,没有二话就跑了。 第44章 第 44 章 府南的天陡然暗下来。 何原枫站在窗外查看天色,有些奇怪。今年不该有日全食啊。 与此同时卫延正在做午饭,被物业告知,今天电梯坏了。卫延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正好我也不出门。” 话音刚落,刚刚还敞亮的客厅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卫延打开灯回到卧室,像往常一样叫她起床吃饭,尽管知道她不会回应。然而今天却发生了些变化。 他开着空荡荡的床铺,心里一跳。 转头冲进浴室,书房,他的卧室,没有一个人影。 一丝深红的血丝攀上他黑白分明的瞳仁,卫延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回到书房,打开平板。 李殊曾经教过他如何使用平板,自从她沉睡后,卫延在公寓各个角落都安装摄像头,一会儿看不到她,卫延就要打开平板查看监控。 他颤抖着手打开回放。 摄像头里清楚地记录下这一幕——卫延抱着李殊入睡后,李殊突然坐起身,挣脱他的怀抱走到窗边,打开窗,短髮在风中飞舞,卫延差点跳起来——李殊翻身跃下高楼。 卫延没有那么厉害的嗅觉,无法跟着李殊残留耳朵味道追到她去过的地方,整个过程她都闭着眼,像被人操纵的木偶。 卫延几乎没有犹豫就给何原枫打了电话。 人流密集的火车站,何原枫买了两张车票。 卫延摩挲了一下上面的信息:“第十七节车厢?”他抬头望了眼窗口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售票员。 何原枫拍拍的肩:“那是熊猫精。” 卫延进入候车室,贊同道:“入乡随俗,理解。” 就在他们说话时,脚下忽然一抖,火车站响起刺耳的地震预警声。 “旅客朋友们,因为突发状况,府南站停止运行,请各位旅客按秩序从大门离开。” 各个检票口的工作人员迅速关上铁栏。 刚才那一下的震动早就惊动了整个车站,大包小包的乘客像逆流而上急着产卵的鲑鱼,你推我搡,连沖带跑拼命往门口赶,几个巡警在站台处维持治安:“慢慢来,不要挤!前面的,不要跑!” 卫延和何原枫对视一眼,一齐冲到人群最里面,翻过了铁栏。 “那两个,”巡警连忙追上去,“跑进去干啥子!给我回来!” 第83页 胶状人体型庞大,恐怕唯有早已灭亡的夸父一族可以比拟。 他抬手拔起一连串扎手的花根吞下肚子,他左右环顾,九疑山在他脚下如同小孩的积木,他张开嘴,源源不断地吞噬那些灵魂,把周围的灵魂吃完后,环顾四周,迳自朝李殊这边走来。 刚刚那一下摔得李殊吐了,等她回过神时,胶状人已经近在眼前。李殊吓得跳起来,迈开腿就往大椿那边跑。 句芒正在翻身上那六十个口袋找记载法术的书,大椿离得太远,急得跺脚:“找到没有,你买那么多口袋的衣服干嘛呀?” 句芒也急:“我记得就在第五个包包里,怎么没了。” 胶状人跑起来的风都是恶臭的,李殊绝望地屏住唿吸,拔腿狂奔。 胶状人跑起来很快,他的身体黏腻异常,边走边淌下黑色的胶状物质,一股浓浓的腥臭将附近树木都熏得枯死。 李殊跑得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胶状人几步就赶上来,李殊被他身上滴下的胶状物质绊了一跤,膝盖砸得青青紫紫,她来不及唿痛,赶紧爬起来跑。 胶状人弯下腰,老鹰捉小鸡似的轻轻一捞,李殊见状掉头往他脚边跑,趁他想抬腿踩自己的当口折返回去,继续沿着原先的路跑。 不料胶装人比她想像得灵活,见中了她的计策,竟然笑了。 李殊心急如焚,跑得再快也没办法在几秒内跑完一千年,她脚下不停,边跑边回头,突然一道巨大的阴影朝自己压下来,那胶状人竟然干脆躺倒在地,她不被压死才怪! 李殊正要故技重施,往反方向跑,不料脚一崴,直接扑倒在胶状人几米远的地方。 胶状人脚步一顿,李殊抬头看着那张缓缓低下的可怖面孔,她闭上眼,心里只有三个字 完蛋了—— 千钧一髮之际,有人从旁刺出来,抱着她就势往胶状人身后一滚。 “找到了!”句芒大叫。 他低头掏出那本书按图索骥施诀,一道道惊雷噼在胶状人身上,他的皮肤只是凹下去一个坑,不一会儿又恢復原状。 大椿急促道:“小姑娘,你快点过来我送你回去。”她目光落到抱着李殊的那人,惊喜道:“委蛇?” 卫延没有松开李殊,闻言眼一弯:“我现在叫卫延。” “叫什么都一样。”大椿说。 李殊没想过在这里见到卫延,表情一片空白,连大椿让她上树也没听见。她揪住卫延的袖子:“你怎么来了?” 胶状人被李殊引到这里,句芒那些法术小打小闹似的,压根没办法对他起到伤害,反而把他激怒了,朝手无寸铁的李殊一掌扇去。 淡绿的光芒从大椿的枝条末端向胶状人射去,树枝伸展成坚韧的鞭子,不给胶状人喘气机会,一鞭接一鞭地挥了过去。 卫延立刻拉起李殊踩着大椿的树干飞身而上,看她一脸惊魂未定,不由存了口气:“你不会躲的吗?” 李殊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还好,不是有你吗,对了,你怎么会在这?” 卫延被她气得半死,既高兴她平安无事醒来,又怨她不打声招唿就离开:“我为什么在这?你…..” 卫延刚想说你忘了你被金袖杀死的事,李殊转头往下叫道:“老师!” 何原枫正挥着巨斧砍胶状人,闻言不疾不徐道:“你待在上面,别下来。” 李殊习惯性回道:“放心吧,老师不用担心我。” 卫延瞥她一眼,他千里迢迢来救她,她第一个感谢的居然是何原枫。 他轻声骂了句:“渣女。” 话说完李殊才感到哪里奇怪,何原枫怎么会跟卫延在一起。 就在这时,胶状人的左手被何原枫砍断砸到,被烫到似的,何原枫面色立刻苍白起来,他向天伸手,西服顿时四飞五裂,膨胀成刑天的面貌。 卫延立刻捂住李殊双睛。 一阵阴影飘进九疑山的天空。 金乌展翅掠过高空,他的原形与鲲鹏近似,金色光芒仿佛能把黄金融化,他威严地睥睨着胶状人,绕着他飞了两圈。 胶状人捉不住他,又被他的光芒晃得睁不开眼。他凝出雾诀,刑天立即用盾牌破开的阻拦,让金光肆无忌惮侵蚀他的双眼。 卫延当机立断丢出镇灵锁,在一旁守候多时的刑天,等到胶状人一被捆住,毫不犹豫挥下巨斧,砍下了胶状人的头颅。 胶状人在原地转了几个来回,空洞的眼里淌出两道灰色的泥浆,卫延收回镇灵锁,回到树下,在他身后胶人轰然坠地。 漫天泥浆飞溅过的地方,花草树木湮灭殆尽。 天边的缺口被拉扯得越来越大,胶状人勐地从地面弹起,朝缺口的方向奔去。 大椿见状立刻伸出树枝将他捆住。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大椿的树枝逐渐收紧,胶状人只能腐蚀她最表面的那层茎叶,终于体力不支,化为一团泥浆从树叶罅隙中渐渐落下。 无数恶灵像黑头一样从胶人死去的躯体中挤出来,密密麻麻的,见缝就钻。 见到什么都扑上去。 在他们忙着对付胶状人时,缺口消失了。换句话说,九疑山的屏障消失了。 卫延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第84页 “一两句话说不清,回头再解释。”金乌镇定道:“时间不多,各位快点离开,大椿!” 卫延抬头望去,天空扭曲,山海移位。他不由转头看向李殊。 顷刻间,异界沦陷了。 句芒把大椿託付给金乌,带着小将们先走一步。 第45章 第 45 章 李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腰上一紧,被大椿卷了上去。 何原枫和大椿都乘上了金乌,朝混元峰飞去。 俯瞰九疑山已是一片森森鬼影。 “刑天,”金乌低沉道,“你可算回来了,异界还需要你。” 何原枫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抓我回来要定罪呢。” 金乌一笑:“陈年烂谷子的纠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找你回来是为了一起重建异界。” 大椿动了动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越过层层白云,猎猎寒风将李殊骯脏的裙摆吹得像个振翅欲飞的鸽子。 同多年前那样,李殊站在高处,再一次看见漫天星河,长江贯穿全境,城市灯光如海靡丽动人。 混沌的神智被刺骨的寒意一刺激,李殊终于记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终于想起金袖对她做了什么。 李殊蹲下来,抓住大椿的树枝,哆嗦着问:“大椿,卫延呢?” 差之毫厘就是万丈深渊,大椿被她吓了一跳:“你不要命了,你会掉下来的!” “回答我!” 大椿护住她,急促道:“你先走,他还要做最后一步。” “他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大椿无奈:“小姑娘,异界已经消失了。如果他不将九疑山的痕迹从这个世上抹去,让那些恶鬼逃出来,人间和异界的界限会变得越来越模煳。如果我猜的没错,异界颤动,人间也受到影响。” 不安在李殊心中扩大:“你们还回去救他吗?” 何原枫沉默地别过头,金乌也不说话。 只有大椿回答她:“这是祭司的宿命。” 李殊像蜘蛛一样,手脚并用地趴在细细的树枝上才能维持身体不被狂风吹走,有什么湿意被吹到鬓髮里。 “大椿,九疑山的地是不是一直那么软?”李殊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印象中,每次摔在九疑山的土地上都不觉得痛,害她以为在做梦。 大椿一愣:“什么?” 李殊摇了摇头。 大椿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别难受啦,我们会送你回去,就当做了一场梦,醒来就好了——” 话音戛然而止。 大椿来不及捞一把,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类小姑娘翻身掉了下去,像只灰扑扑的鸽子。 第三天的夜里,最后一批恶灵处理干净后,卫延站在高高的青铜柱之间,长久地凝望着玉琮。 这里曾经葬送了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以及祖祖辈辈。 九疑山的屏障已经彻底消失,从外面看和普通的山没有任何区别。 卫延在玉琮中放了一把火。 漫天尘埃里,只有这束火焰依旧明亮,仿佛能穿越时光,回到过去。 卫延在火光中看到了许多人的面孔,他举起火把,绕着山头一处一处点火。 小时候卫延不理解父辈们为什么要献身九疑山,相信祭天的传说,他的父亲曾明确告诉他祭天是假,牺牲才是真的。 但即使是再假的传说,只要有一两次概率成功,也能令众神信服。 神,和凡人毫无区别,愚昧无知起来面目一模一样丑陋。 熊熊燃烧大伙彻底将九疑山包围,火光将卫延的脸照得明亮,他一步步离开高台。 为什么要祭天呢?天地也不佑神佛。 否则他也不会多年前就一直盼望死亡的降临了,对他来说,自然死去才是天地的恩赐,想到这,卫延眸光微闪。 他朝着与人间毫无差别的天空一角抬眼望去,嘴角勾勒一抹温暖的笑。 “现在是北京时间14时28分,四川省汶川县发生8.3特大级地震,我们的记者已经……” 从机场出来,李嵘就拨了李殊的电话,不论他打多少遍,永远处于无人接通中,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 听说他要回来李宗元特地准备了一桌子菜,但现在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一家人守在电话前等消息。 “小殊的老师怎么说?” 李江隐挂断电话,望向李宗元:“爷爷,何原枫和小殊都联繫不到。” 李嵘又把电话打到府南大学教导处,对方也说不清楚,还说李殊已经早退很久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回沙发上。 “不行,”李嵘起身,“我要亲自回趟老家。” 李德游拦住他:“听大伯的,现在哪里都不要去,在家里等着,你姐姐有消息会联繫我们的。” 李嵘一声不吭推开他,转头收拾行李。 他难得忤逆长辈,李宗元的眉心打结。 李江隐抿了抿嘴,低头拉他。 李嵘沉声道:“堂哥,你也要拦我?” “你等一下,”李江隐转向李宗元,“爷爷,我跟小嵘一起去,有个照应。” 李德游刚要出言阻止,李宗元瞥了他一眼,看向李江隐:“不许去前线,把老谢儿子带上。” 第85页 谢师傅的儿子谢辉一手内家拳打得极为出色。 李嵘听完他的话,露出感激的笑容。 李宗元举着拐杖敲了敲地:“现在能坐下来吃饭,有什么事也要先填饱肚子再办。” …… 虽然远离地震带,府南大学仍然受到不小的余震印象。 连着几天,学生们被迫集中到操场上,裹在被子里跟家人通话,压低的哭声和嗡嗡作响的蚊鸣声交织,每个人脸上都笼着一团阴影。 大姚正小声跟春眠说话:“还好你没去剧组,今天震得特别厉害,听说那边都塌方了,压死了好几个人。” 刚才在宿舍看到墙上出现龟裂纹路,春眠也有些心惊胆战:“我本来要去的。” 大姚饿了,从包里抽出一包方便面干吃:“早上我接到了一条奇怪的简讯,要不是因为这,我还准备请几天假回趟老家吃喜酒。” “你也接到电话了?”春眠眼睛一亮。 大姚诧异:“你也?” 春眠点头,摸出手机给她看:“是不是这个号码?” 大姚拿出手机对照一下:“就是这个,不过谁会从西南深山小镇给我们发简讯?” 春眠往草坪上坐:“我打过去没人接,还以为恶作剧呢,叫我今天哪儿也别去,呆在学校。我就跟我爸说,他跟我妈也没出门。” 大姚吃了会儿,忽然想到一事:“对了,你最近有没有看到李殊?” 春眠愣住:“她不是跟着何教授办案子去了,好久没见,怎么?” 大姚摇摇头,表情有些沉重:“她一个外地人在这没亲没靠的,省里到处铁路都停了,也不知道现在安不安全?我刚看到群消息……” 大姚是本省人,跟她念一个高中的女生前段时间去山区支教,听说已经确认在死亡名单上。 春眠闻言也沉默下来,她的经纪人芳芳姐老公是医生,跟同事去了灾区赈灾,如今也下落不明。 第46章 第 46 章 “赵队,这里,这里还有个——” 红像仪中清楚地显示出一个人影,根据分布图看来几乎没几口气了。 几个高大的武警用工具撑起柱子一脚。 “注意安全,下面有个大坑。” 李殊被一群救险武警从青铜柱下拖出来,放上担架。 她的左手几乎被砸断了,动弹不得,但其他地方竟然没什么伤,唿吸脉搏也慢慢恢復正常。 但因为医护人员紧缺,护士给她包扎完便去照顾伤势更严重的病人了。 李殊张开眼,第一眼看到墨绿的帐篷顶,她的神智恢復些,手臂上的痛立即传遍全身,她痛得想拿刀把手砍了。 她跳下来后没想到九疑山已是一片火海,她没找到卫延,为了躲避火势跳到高台,不料地面倾斜玉琮撞到了青铜柱。 李殊跌坐到地,柱子压下来,她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傍晚前,几名志愿者给病人送水送饼干登记信息。 轮到李殊时,她表情太痛苦,说不出话,其中一个穿蓝色t恤的男生立刻帮她叫来医生。 “能不能给我点止痛片。”李殊颤着声问。 医生看她一眼,蹲下身摸了摸她的伤处,李殊忍不住抽气。 医生闻声望去,温和地说:“你别乱动,这手保得住。”他打量了眼李殊身上焦烂的上衣,大片胸口都遮不住。 李殊张了张嘴,喉咙干得着火。 医生见状拧开水瓶给她:“你叫什么名字,家里人电话多少?” 喝了水,李殊感觉好受点,报了一串数字,等医生出去登记,她费力地咬开包装袋吃了片饼干。 帐篷被掀开,一个拿着蓝色t恤的女生进来,见李殊望过来,笑了笑:“你是李殊吧,我叫向媛媛,向医生让我给你换件衣裳。” 李殊:“什么?” 向媛媛误会她的意思,笑眼弯弯地:“你也听出来了,我们都姓向?向医生是我老爸,他娃娃脸,人家还以为她是我哥呢。” 李殊换好衣服,想问他们是在哪里发现自己的,九疑山那么大的火,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向媛媛又误会了,她皱起可爱的毛毛虫眉毛:“你是不是想问他为什么让我跟着来?” 不等李殊回答,向媛媛摊了摊手:“谁让我是白衣天使呢,虽然是将来的。” 李殊:“…….其实我想说…….” 外面响起向医生的声音:“媛媛,你去看一下5号的病人。” 向媛媛连忙起身:“来了。” 帐篷里只剩下李殊一个人,手机在九疑山摔坏了,她咬着牙忍痛,慢慢平復自己的唿吸。 异界覆灭,人间地震,她命大,死里逃生。 那不在九疑的卫延去哪了,李殊几乎能确定那场火就是他放的。 死要见尸,一日没见到卫延的尸体,她就不会放弃希望。 帐篷外时不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殊掀开帐篷一角往外看了看,来往的担架上躺着残肢断臂的人们,鲜血浸透担布,许多人的伤势都比她重,但他们连呻/吟/都虚弱,只能发出低哑的唿痛声。 李殊忽然觉得自己这点伤不值一提。 第86页 向医生正在指挥他们把担架送到救护车上,听到李殊指着一个其中肩膀血肉模煳的男人问道:“他他的手怎么……” 向医生看了一眼,说:“他被钢筋卡住了,不把他两条胳膊锯掉,他出不来。” 李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什么锯?” 向医生平静地说:“电锯。” 李殊无法想像活生生剜掉血肉的画面,她感觉自己唿吸都停止了,半边身体止不住哆嗦发麻。 向医生看一眼李殊:“你觉得残忍?” 李殊喉咙一噎。 “他是自愿的。如果不切掉胳膊,他会活活憋死在里面,切了双臂他起码还能活下来。”向医生似乎不屑再看她,转身进入救护车,“你觉得他们残忍,那么多为了救人在余震中丧生的军人,你那么善良怎么不为他们鸣不公?” 李殊在营地转了一圈。 这里有很多小孩,最小地还在襁褓中,母亲抱在怀里哄他入眠,小小的手伸到包裹外,手指已经肿胀发紫。 孩子母亲像不知道似的仍然唱着童谣。 李殊看得呆住,眼眶一热,快步走开,不敢再多看几眼。 所有人都很忙。 漫天星空,这里到处都是墨绿的帐篷,像拔地而起的枞树。再远一点是一条傍山的泥泞马路,上面堵了两块巨石,听说之前所有的救灾物资都是从这里运来。 但现在看起来有点麻烦,吊车日以继夜工作。 武警军官和白大褂穿梭其间,眼睛熬得充血,余震还在继续,夜里几乎没有人睡得好。 第二天一早,李殊起来后先去了趟临时搭的厕所。 跟路过的志愿者弄清楚这里居然是婺州后,李殊站在原地有些恍惚,九疑山真的从世界上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背后突然响起一声:“李殊!” 李殊回头,向媛媛换了一套黄色的连衣裙,在灰扑扑的营地里看起来亮得像一抹光。 “真的是你,”向媛媛笑眯眯的,“我在背后看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太像呢。” 李殊说:“是你啊,有事吗?” 向媛媛举起手里的急救箱:“我正要去前线,我爸跟我说缺人,这边都坍塌了,信号也没有,恐怕等我过去人都送回来了。” 她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又皱皱鼻子:“算了,不说这个。昨天回去我听到我爸骂你,就想着过来跟你道歉,你别见怪,他最近忙,脾气就不太好。” 李殊连忙摆摆手,有些羞愧地说:“没关系,是我想得狭隘。” 向媛媛见她原谅自己老爸,立刻重绽笑颜:“那就好。这是一个小朋友送我的,送你了。”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李殊手上:“我先走了,有空再来找你玩。” 李殊低头,向媛媛居然给了他一个青苹果味的喜之郎果冻,她忍俊不禁地笑了。 府南的情况比其他地方稍好些,卫延风尘僕僕归来,住楼下的阿姨见到他,吓了一跳:“小卫,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你女朋友呢?” 卫延停下脚:“她不在家吗?” 阿姨狐疑地打量他一眼:“你没看新闻吧,地震闹得凶,大家都疏散了,物业挨家挨户敲门,你们家没人应。再加上还有余震嘛,物业撬了你家大门,结果你们倒好,一个都不在。” 大椿没把回送回来? 卫延愣住,立即转头下电梯,才刚走出几步突然撞到一人肩膀,卫延急着去趟混元峰,匆忙说了句对不起就走。 不料那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怔忪道:“是你?” 卫延没耐心跟他话家常,抬手挥开,那人又上前拦住他,厉声道:“跑什么,你把我姐弄哪里去了!” 李江隐后进门,原本要先去趟李殊的公寓看她在不在,却见李嵘跟一个陌生男子在大堂纠缠,不由出声道:“小嵘,这位是?” 卫延转向李江隐,半晌,掀了掀嘴角:“李江隐。” 李江隐一愣,他认识自己? “李嵘。”卫延的视线落到李嵘身上,“来找你姐姐?” 李嵘没松开手,愤愤道:“废话,当年你跟在我姐身边时我就记得你,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跟你在一起。” 李江隐听了半天才摸出个大概,眼前这个叫卫延的居然是从高中就跟他堂妹谈的男友?李江隐挑剔地打量一眼,即便用男人的眼光看,也不得不承认小殊眼光不赖。 李殊瞒得厉害呀,他居然从来没见过。 “是这样,”李江隐打断他们,“我是小殊堂哥,你可能听小殊提过。她失踪了,联繫不到,爷爷在家牵肠挂肚,让我跟小嵘过来找人。” 卫延扯开李嵘,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牵肠挂肚?我可不记得记得李宗元这种人。” 说完,抬腿便走。 听到卫延直唿其名,李江隐眉心一折:“卫先生,这是我们家的事,不劳您挂心,您只要告诉我们小殊最近的线索就可以。” 他姐失踪,这男住着她的房子还理直气壮,傍大款呢。 李嵘想到就来气:“堂哥,我看他肯定背着我姐做了什么坏事,不然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第87页 李江隐回头望去,卫延已经走远了。 李江隐对气急败坏的李嵘嘆口气:“你的脾气该收一收。” 李嵘自知失言,脸色沉下来:“堂哥,现在怎么办?去警察局吗?” “现在让局子找人也没用,失踪的太多了。” “那…….” “跟着他,”李江隐说,“他或许真的知道什么。” 第47章 第 47 章 大椿见到卫延时正在混元峰到处找可以下脚的肥料,偏偏句芒是个大洁癖,整个混元峰连个粪球都寻不着。 “大椿,”句芒一面酿酒一面嫌弃地说,“你就不能培养点高雅的口味吗,吃什么肥料。” 大椿得不到肥料还不被说,气哭了。 金乌不得不让梁晃充当一段时间的屎壳郎,去人间担起取肥料的大任。 梁晃闻言两眼一翻倒地,不过他没倒太久,因为卫延踩住了他的胸口。 梁晃吃痛,不设防现出原形。 大椿看着揪住黄鼠狼尾巴乱甩的卫延,大吃一惊:“…….你没死?” “是啊,”卫延笑着丢掉黄鼠狼:“混元峰挺偏的,找了半天才找到。对了,小殊呢,我来接她回去。” 知道卫延没死后,大椿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听她讲完经过,卫延的眸色渐渐肃杀起来。 天天在营地转,李殊看到了几个穿婺州校服的学生。 她心里有了计较,养伤期间跟向媛媛打听了些事,向媛媛拍着胸脯:“多大点事,包在我身上。” 向媛媛并不是每天带着向医生边上,她人缘很好,谁叫帮忙都去,立刻跑去跟登记处说了李殊的想法。 营地里还有很多准高三学生,李殊另一只手能动,想为他们出点力。 毕竟婺州是她的故乡。 路被堵死后,出去采物资的志愿者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听说已经在加快疏通了,然而看眼下还要一周。 就连上课的教材,都是问学生借的。 卫延要是还活着,肯定发现她不见了吧。 粉笔折断一截,李殊回过神,继续讲课。 也许是在这场天灾中失去太多亲朋挚友,上课时学生们都很沉默。 没有人吵闹,也没人打瞌睡。 讲完课,李殊放下粉笔回头望去,学生们眼圈下挂着深深的黑眼圈,她布置作业,底下响起一片沙沙声。 像下了一场大雨。 为了便于教学,李殊的长辈被搬到临时搭的搬家附近,说是班级,也就是大一点的帐篷而已。 向媛媛也住这一片,一空下来就来找李殊玩。一来二去,两人也熟了。 李殊一半的衣服都是向媛媛借给她的。 “媛媛,”李殊一面批改作业一面说,“你说那些孩子是不是都不睡觉的,每天都无精打采。” 向媛媛明年还要考研,到哪都带着书,闻言抬头想了想:“可能吧,要是你经歷这些事也会害怕的。” 李殊有些明白又有些不解。 向媛媛继续看书:“听我爸说,婺州地震那天是半夜,婺州中学校舍倒了一半,一个晚上的功夫。营地也不安全,你来之前也震过一次,有躲开的,也……”她顿了顿,不再说下去。 李殊也沉默了。 她记忆中的婺州虽然是个十八线小城,但也算整洁干净,不像现在看到的,到处灰尘漫天,建筑倒了大片,钢筋暴露在外——像末日一样。 离开时,李殊问向媛媛:“媛媛,你为什么会到前线来,这里那么危险?” 向媛媛抱着书愣了愣,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我说过呀,我将来是要做白求恩的。” 李殊毫不客气地说:“上次你还说你要做白衣天使。” “你不说我都忘了。”向媛媛挠了挠脑袋,傻笑,“拜,明天见。” 李殊擅长的是理工科,但教这几门课的老师都有了,她便教了地理。 课上要画图,班里有两个女生不擅长画地图,李殊特地留下来,教她们一遍一遍重复那些曲线。 “老师。”有个戴眼镜的女生侧头看她,李殊停下笔,笑容温和:“哪里不懂吗?” 这个男生叫赵佑,在班上成绩优异。 赵佑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嘴唇嗫喏几下,却没声音。 李殊眼神鼓励,示意她说下去。 赵佑不再看她,埋头画地图,李殊也不勉强,重复讲起怎么记地图的要领。 快下课钱,另一个女生先走了,李殊收拾好教案等了会儿,等赵佑也出门了,才打开帘子出去。 拐角处赵佑的身影闪了闪,又消失了。 当晚又下了场雨,李殊似乎听到几声巨响,从梦中惊醒,披了件外套出去看,向媛媛跟她招了招手。 “又震了?” 向媛媛拎着雨衣在人群中跑:“不是,下雨了。山体滑坡,吊车也被砸烂了。我们过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这段时间,李殊自我感觉伤养得差不多,立刻说:“拿一件雨衣给我,我跟你一起去。” 向媛媛点点头。 这里的具体地理位置应该靠近婺州郊区,原先那条运送物资的马路被新砸下的几块巨石彻底堵死了。雨还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 第88页 向媛媛给李殊带了口罩,吊车里的驾驶员被砸得头破血流,被抬下后立刻被送进救护车动手术。 向医生只留了个助手,其他人都被赶了出去。 李殊,向媛媛和一群志愿者在那里给军人送雨衣和慰问用品,李殊看一眼堵得严实的马路,再这样下去,这才第几天,营地怕是吃不消。 向媛媛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眨了眨眼:“别担心,我听长官说了,再过几天直升机就过来了。” 李殊摸了摸脸上的雨水,笑了笑。 向媛媛好像无论何时何地总是那么乐观,也许正因为这样,她跟她待在一起心情才会没那么难受。 向医生的助手临时闹了肚子,他不得不打开门换了向媛媛进去。 李殊一个人回了营地。 翌日下午向媛媛才回来,她步履瞒珊,嘴唇苍白,白大褂上脏得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李殊正和隔壁帐篷的那对夫妻吃中饭,他们是北方人,都姓赵,来这旅游的。 所幸躲得及时,两个人都没受伤,本来要走的,只是路被堵死了,原本都疏通了,这不又堵死了。 李殊单手拿着他们做的罐头肉烙饼,香得眼睛都眯了:“袁姐,你太有口福了。” 袁哥不好意思地摆手,一旁的女人扬起嘴角:“小姑娘嘴巴真甜,多吃点。” 李殊煞有介事地点头:“谢谢袁姐姐。” 第48章 第 48 章 向媛媛的帐篷离得近,她一脱掉外套就循着香味过来了,见到李殊手里的烙饼,眼前一亮,连忙奔过来:“李殊!” 女人跟她了招唿:“小向医生啊。” 因为向媛媛老爸也姓向,所以大家都叫她小向医生。 向媛媛答应一声,又眼巴巴地望了眼李殊的烙饼,问道:“好吃吗?” 李殊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吃呀。” 说着还给向媛媛闻了闻。 女人被她们逗笑了,从简易小锅里又拿了个向媛媛:“小向医生,这里还有。” 李殊佯装生气地跺跺脚:“袁姐姐,你偏心,我还给了五块钱呢。” “嘿呀你真是,”女人也装出生气的样子,“我说不要你偏要给,你看这不就还跟我讨起来了。” 李殊笑得趴到草地上,冷不丁被一颗石头绊倒手,立刻疼得抽气。 向媛媛反而笑了,一边笑一边扶李殊起来:“活该,遭报应了吧,让你不给我吃。” 她笑了会儿有点累,摆摆手:“我回去补个觉,撑不住,腿肚子打颤。” 李殊看她的确精神不济,站起来扶她:“你要不要紧,我哪还有退烧药,昨晚回来还吃了两颗。” 向媛媛拍了拍她的肩:“嗨,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啊,送我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李殊答应了。 听到大椿说李殊竟然从金乌背上跳下去,卫延差点暴走,她是不是疯了,那么高的地方,不死也要被烧焦。 卫延恶狠狠地说:“后来呢?” 大椿弱弱地说:“那小姑娘有点不对劲,说什么摔下去地很软什么,总而言之,你去九疑山找她吧。” 卫延快绝望了,九疑山都被他烧了精光,现在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然而,一想到李殊有可能在九疑山的某个旮沓还在等自己去救她,他就急得头髮要炸开,恨不得踩着风火轮飞过去。 然而,他还是老老实实去了趟府南火车站。 火车站已经停运了。 那个熊猫精售票员还在,他往窗口一站,熊猫精正在剪指甲,懒洋洋地说:“今天没票。” 卫延蹙眉:“我急着救人。” 熊猫精还是那副快一点会死的样子:“谁啊?” 卫延掏出一张卡递过去:“我妻子。” 熊猫精打了个哈欠:“关我什么事?你们蛇精最讨厌了。我这个月就被个属蛇的上司扣了工资。” “我是委蛇。”卫延耐着性子,“你跟蛇精的仇不用算在我们委蛇头上。” 熊猫精呵呵一笑:“有什么不一样,双头蛇嘛,都是蛇。你妻子也是蛇。” 卫延打断他:“我妻子是人。” 熊猫精哦一声,低头继续剪指甲。 要不是看在票的份上,卫延可能会揪住他的两只粑耳朵扛到扬州去餵鳄鱼。 “要怎么样你才肯把票卖给我呢?”卫延忍气吞声道。 熊猫精转了转眼珠子:“可是火车真的没了,九疑山都没了。” 卫延的手上已经凝出一团镇灵锁,熊猫精毫无察觉道:“不过,我可以背你过去。当年黄帝大战蚩尤时就是我祖先背的呢。” 说到这,熊猫精骄傲地昂起头。 卫延不动声色地收起镇灵锁:“还等什么,这就走吧。” 跟他懒洋洋地口气不同,熊猫精飞得很快,卫延刚刚从他厚厚的毛里探出头,又被汹涌的皮毛海洋淹没。 要不是看这熊猫精飞的方向的确是九疑山,卫延几乎要怀疑自己被整了。 熊猫精淡淡地瞥他一眼,呵,小样,镇灵锁照得地板都红了,当我瞎啊。 第89页 离九疑山还有两百里,熊猫精落到地上,不等卫延问,自己回答道:“我累了,还饿,我想吃东西。” 心上人唾手可得,这货居然临阵脱逃,卫延要气疯了。他一次只能飞两里,理论上可以飞一百次,可是体力吃不消。 “听我说,”卫延决定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他笑得勾人夺魄,“你看这荒郊野外连只耗子都没有,我们要去的地方酒店饭店到处都是,我请客,管你吃个够。” 熊猫精本质上还是个单纯的吃货,心思一动:“不骗人?” 卫延见他动心,保证道:“千真万确。” 几小时后,熊猫精眯起眼,漫天的灰尘扑了他一身,他咳出一嘴泥巴,僵硬地转向卫延:“这就是你说的要什么有什么?” 卫延也没想到婺州变成这样,街道被两边楼房砸烂,地面一片片深陷,血腥味浓郁得吓人。 卫延心逐渐沉下去,不敢想像李殊从九疑逃出来,面对的如果是这样一个婺州,还有没有生路。 “说什么我也不走了。” 熊猫精往天台上一趟。 卫延没有劝他:“来日回府南再请你,抱歉。” 这里离九疑山已经不远了,他飞个几趟就能到。 退烧药可能有些过期,李殊讲课时忽然感觉视线有些模煳,她以为是视力变差了,揉了揉眼,没想到仍然有些昏。 接连打了三个喷嚏,她才意识到,真的发烧了。 这里的环境容易滋生病菌,李殊赶紧戴上口罩再给学生讲课。 这堂课是今天最后一节,下课后李殊批完作业,准备去找向媛媛开点药,转念一想,向媛媛估计也在生病,于是又掉头去找向医生。 向医生的帐篷在营地另一头,李殊经过班级时,帘子忽然掀开一角,露出赵佑的脸:“李老师。” 李殊点了点头:“天要黑了,怎么还不回去吃饭。” 赵佑推了推眼镜:“我有道题不懂。” 李殊一听就明白了,赵佑是个勤奋的学生,她肯定是为了钻研题目留到现在。 李殊把拿药的事搁后,弯腰进了帐篷:“那道题不懂,我看看。” 赵佑把地图册摊开,用红笔圈了一个地标。 李殊有些疑惑:“这里……怎么了?” 赵佑摇了摇头,李殊以为她又要像上次那样不肯说,没想到她开口了:“老师,我不懂,为什么是这里。” 李殊又低头看了看她圈的地标,试探道:“你是想问为什么这里会是地震带而不是别的地方吗?” 赵佑没有说话,李殊以为自己猜对了。 “地震带的形成你肯定从书上看过,我就不讲了,”李殊徐徐劝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平,世界上有很多不公平,有些不公能通过一代代先辈的努力缩小差距,有些不行,就地球的形成而言,我们已经超越了宇宙中已知的许多星球。” “灾难发生后,所有人都在帮助我们,你看外面那些警察叔叔,他们家里也有妻女,可他们都放下一切来这里帮助我们。社会上到处募捐资助灾区,这本身就是一种大义。” “老师,”赵佑按住她的笔,定定道,“我想问的不止这个,道理我懂,可我不能接受。” 赵佑的声音低下来:“李老师,你有兄弟姐妹吗?我有一个弟弟,他死了。我妈妈为了救他也死了。” 李殊正要开口,赵佑打断她:“我爸爸就是你口中救人的武警之一,他救了别人,他明明可以救出妈妈和弟弟,但他救了别人。” 李殊望着赵佑涨红的眼眶说不出话来,早知道赵佑的家庭,她不会拿他们打比方。 高烧烧得她头晕眼热:“赵佑,对不起我……” 第49章 第 49 章 “李老师,你知道吗,”赵佑语速很快,不给李殊说话的机会,“那天我想问你,就是第一个你回答的问题,后来我忙着赶作业没空,准备今天再问,谁知一去就看到你在那里笑。” 李殊半垂着眼,嘴唇抿得发白。 “你一边说着他们牺牲小我成就大我,像书里那些英雄一样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赵佑带着哭腔对李殊吼道,“可是我妈妈和弟弟死了,我的英雄爸爸也死了,你们还是一样,你们的亲人没有死在地震力,你们每天都可以笑得那么开心,难受得只有我们!” 一通话说完,赵佑脱力似的匐在桌上,双手盖住头。 帘子忽然被掀开,赵佑吓了一跳,连忙别过头。 “怎么了,大声小气的?” 李殊回过神,弯了弯唇:“没事,杯子倒了。” 向媛媛端着一碗泡面探头探脑,笑眯眯地:“对了,你空吗,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马上。”李殊说。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半晌,赵佑的抽泣声像小鸟哑了嗓子发出的悲鸣,正是那晚李殊在帐篷里听了一晚的抽泣。 “你父亲救的那个人,”李殊缓缓地开口,“是我吗?是我吧。所以你才三番五次想跟我单独说话。” 赵佑肩膀停止耸动,抬手擦了擦脸。 李殊掏了片一次性消毒纸巾给他,勉强着笑了笑:“擦擦吧,明天眼睛会肿。” 第90页 赵佑没有理她,李殊把纸巾放桌上,掀开帘子出去了。 一个泡面从旁塞到她怀里,李殊一愣。 “给你的,还没吃饭吧。”向媛媛瞭然地笑笑:“看你一脸想不开的样子,是不是赵佑跟你说什么了?” 李殊说:“你不是有好事要说吗?” 向媛媛翻了个白眼:“那不是哄你出来嘛。” 李殊有些诧异:“你知道?” “你别怪我不告诉你啊,”向媛媛拉着到她到帐篷走:“我也就比你早知道一小时。” 向媛媛睡饱了觉,笑起来神清气爽:“不过我的故事可能跟赵佑的有出入,总之,她说什么你别当真,那孩子有点悲伤过度了。” 李殊看着她忍不住摇头晃脑地冒出一句:“媛媛,大家都那么难受,我们每天都笑是不是不太好?” 向媛媛一脸见鬼的表情:“哪来的鬼话?” “你要是看到我刚来那会儿就不会这么问了。” 她罕见的嘆口气,进帐篷盘腿坐下:“今晚跟我住吧,我给你洗洗脑。” 向媛媛说:“我跟我爸过来时比你早一个月,在这义务出诊,地震时也留下了。那会儿刚看到人活生生死掉,吓得整晚做噩梦,嚎啕大哭。我爸老向医生差点提起我的后颈皮送我回家,后来我哭着哭着就习惯了。” “当时一个老太太脚脖子被压断了,我又吓得哭起来,她就拿那只还好的脚踩我肩膀,一边踩一边骂我哭丧呢,我哭得更凶了,她被我哭怕了,就开始劝我别哭,说我笑她就不踹我了,后来我每次去看她都笑着去,笑着笑着也习惯了。” 李殊泡面都吃完了,她还没讲完。 去丢垃圾的路上,向媛媛还振振有词道:“你顶着哭丧脸大家也不开心,还更容易把事情往坏处想,增加心理负担。他们看我笑眯眯地,心情也会变好,你就是包袱太重,就算在绝境也要苦中作乐,每个人都不开心生活多无趣啊。” 李殊苦笑:“可能你是对的,但赵佑的事我实在笑不出来。” 向媛媛闻言肩膀一垮:“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别跟赵佑说就行。”她拱了拱手,贴到李殊耳边。 一片枯叶打这旋儿飘落头顶,熊猫精伸手拿下,放在嘴里嚼了嚼,mia地一口吐出。 难吃。 熊猫精摸了摸肚子,仰头望天。 算了,还是去找那条双头蛇请客吧。 九疑山已融进婺州一个小村落,毫无特别之处。 卫延没找到人,差点没把地皮翻千丈。路过一处被巨石掩埋的峡谷,边甩着尾巴发泄怒气。 彼时向媛媛正和李殊在马路边散步,忽然听到几声爆破,碎尸腾空四射,离她们很近。 向媛媛以为碰到了什么炸石头的□□,条件反射跳起来就往营地跑。李殊捂着口鼻紧随其后。 向媛媛回头看李殊离那么远,放慢下脚步等她:“你快点!” 因为下过雨,道路泥泞,李殊穿着胶鞋跑不快,她挥了挥手:“你先走,我马上就来。” 卫延甩着甩着忽然看到石头墙另一面有人,连忙化形离开。 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卫延的身体比脑袋反应得更快,他一个回身翻过碎石堆冲到那人身后,抬手掰过她的肩。 李殊冷不丁落入一个干燥的怀抱,看着从天而降的卫延,有点缓不过神,她似哭似笑的: “你…..你还活着?” 李殊摸了摸卫延脖子,是烫的,放下手,李殊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勐地推开卫延的怀抱:“你不是为九疑山捐躯去了,回来干嘛?” 卫延被她推得一个踉跄,不甘示弱回搂她,趴在她肩窝里愤怒地喷气:“我捐个屁!别人说什么你就信,我让你好好跟大椿回去你怎么不听,只知道给我找麻烦。” “你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个事儿精了。” 李殊冷笑,“是我多此一举自不量力去救你,你既然没死,麻烦松开我。我还要回去给学生上课,不像你一天到晚那么闲。” 这半月来上山下海找她,几乎没睡过个安稳觉,恐怕也只有李殊能把他气成这样了。 “你说的对,我就是闲得蛋疼。” 李殊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手穿过她的头髮,触感滑腻冰凉的。 李殊掐他背心软肉,他也不管。 卫延忽然察觉到李殊身体一僵,他顺着李殊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好奇地打量他们。 第50章 第 50 章 向媛媛第一次感觉自己存在感那么低。 在旁吃了一会儿的瓜,才被当事人发觉,向媛媛不好意思地两手朝前一甩,毫无电灯泡的自觉:“你们继续,继续,当我不存在就行。” 看她不动如山的样子,似乎还想再看会儿。 李殊脸一烫,从卫延怀里挤出来,转身去牵向媛媛:“我们回去。” “欸?” 卫延捻了捻食指,一言不发地跟在她们身后。 向媛媛的目光越过李殊肩后:“他是你男朋友啊。” 李殊没吭声。 刚才那一幕像恋人闹矛盾,李殊不承认他的身份也正常,估计还在气头上。 第91页 正想着,就听到李殊应了一声。 想不到呀,向媛媛偷偷瞥一眼李殊,又看向卫延,小声道:“他是不是带了什么□□过来,刚才那阵仗实在是有点吓人。我估计再一会儿,大家就要过来了。” 山边的生了棵橘子树,山下都橘子都成熟几轮,这里才刚刚开花。黄澄澄的果实细小紧密,沿着嶙峋的树枝蜿蜒而上。 李殊盯着橘子树看了会儿才走,向媛媛忽然说:“他还跟着呢。” “别管他。” 向媛媛犹豫了会儿,还是问出心中疑虑:“李殊,你男朋友能把那些巨石炸开是带了多少剂量的□□,我看他就穿了件夹克长裤,身材也不胖,没地方可以装□□吧。要么,他把□□埋地下了,我也没闻到硫磺味呀…….” 向媛媛抬眼望去,见李殊愣住,因为她跟自己一样迷惑,继续道:“你也觉得奇怪吧?” 经歷了那么多事后,李殊对这些超乎寻常,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能力已经有了免疫,只是看到向媛媛的反应,她才恍然意识到,这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反应。 正常人会把那些妖兽灵异当成恐怖的东西,那已经习惯于这些事的自己呢,会不会也被当成……. “你怎么了?”向媛媛担心地看着她。 李殊摇了摇头:“没事,你先走一步,我还有点事。” 向媛媛心说不就是要支开我跟身后那位哥们重温鸳梦嘛,得嘞,她一脸对李殊“重色轻友”的控诉:“行吧,现在路也通了,我去支会他们一声。” 一阵风从他们脚边窜过,空气中飘来似有若无的竹子味。 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卫延深深地注视着李殊,他来不是来跟她吵架的,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自从她沉睡后到醒来,他们只说过短短几句。 李殊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卫延风尘僕僕,满嘴胡茬的形象早就无形间将他这段时间的生活暴露无遗。 李殊看卫延肃穆的神色,不由低头笑了一声,手伸过去:“走,我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看看。” 卫延见她笑了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不生气了。” 李殊闻言若无其事收回手:“你说得有理,还得再气一会儿。” “谁说的。” 不等她说完,卫延立刻抓住她的手,他心机地把原本普通的牵手变成十字相扣,李殊手指动了动,又安定下来。 这时候,卫延才注意到李殊一直吊着石膏:“你的左手怎么了?” 李殊说:“哦,被柱子压到,快好了。” 卫延绕到她另一边,手按上去,心疼地说:“疼不疼?” 李殊失笑,推开他凑上来的脑袋,装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你这么说话我不习惯。” 卫延不折不挠地又摸了几把。 走进营地,李殊帮卫延登记号信息才回到自己帐篷。卫延挑剔地打量这盏只够自己盘腿坐起的高度的帐篷:“你住这还不如跟我一起住山洞。” “这地方你连山洞都找不到。”李殊拨了个橘子给他。 卫延眼睛一亮:“刚才你在那站了半天就是为了给我摘橘子吗?” 李殊咳了咳,别过脸收拾东西:“别跟人家说,这里不许摘的。” 橘子小小的,还不很熟,卫延被酸得龇牙瘪嘴,漂亮的脸也皱成一个橘子,眼里水光泛滥:“我就知道,你没安心,老实说,你一开始就知道这橘子很难吃吧。” 生在道路两旁的果树哪有好吃的,不然早给人摘光了。不过话不能跟卫延坦白,谁让他骗了自己那么多眼泪。 李殊一边备课一边板着脸忍笑:“呃你这样就是冤枉好人了,好心好意给你偷橘子你还伤我的心。” 卫延被她的肉麻话刺激得起了鸡皮疙瘩起,他拿起方凳上的凉白开灌了一肚子。 李殊偷偷瞄一眼卫延,见他放下水瓶,又掰下一片放进嘴里,还吃? 李殊看他的表情她瞅着都觉得酸,不由啧一声:“酸就别吃了。” 卫延又不是憨的,看她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就是故意虐自己让那个没良心的人愧疚而已。 然而没良心的女人来不及看完他的表演,擦擦脸好整以暇出去了:“等我上完课再领你出去转转。” “喂,你就这么扔下我走啦。”卫延在她背后不甘地喊了声。 李殊头也没回。 卫延看看握着手里半个橘子又看看李殊的背影,总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节课上赵佑依旧时不时抬头看她,李殊注意到了,回头望去,赵佑又迅速垂下头。 向媛媛把赵队长的真正死因告诉了李殊,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之前救人就感染了破伤风,强撑着身体救下李殊,病情加重,这才猝然去世。 饶是如此,赵佑怨恨自己也是有理由的。 对此,李殊觉得内心有愧,她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把自己知道的东西多教一点,少一点心理负担。 下堂课是语文,但是教语文的老师生病了,这堂课改成了自习,李殊代课,学生们正在赶上午交代的命题作文——《致未来的我和我们》。 第92页 之前和向媛媛跑到山顶接收对面山上的信号塔的信号看新闻,记者採访一个灾区的儿童,男孩只有八岁,脸上被泥浆和黄土蹭得看不清五官。 记者配了煽情的音乐,问他的家人,男孩眼睛很亮,说话很活泼,记者列举了大家对他的帮助,男孩也充满感激地说谢谢叔叔阿姨对自己的关爱。 煽情音乐放到高/潮,记者问起他对将来的梦想,男孩的表情忽然静止了,亮晶晶的眼也渐渐落灰,他微微侧声躲避镜头,镜头又追了上去。 男孩用一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口吻无奈地说:“阿姨,别问了,我……我也不知道。” 他没按照记者想听的答案说下去,浪费了这把催人泪下的bgm,记者又试着诱导,男孩顺从地说完了她想听的话。 只是,李殊顺着他半垂的眼望去,看到了两截空空的裤管,这才发现男孩一直坐在轮椅上接受採访的。 她知道第一句话才是男孩的内心想法。 私心里李殊一直无法接受打着任何补助的名义逼着孩子说苦情故事煽情提高收视率。 她觉得噁心,这让她想到忍不住在初中领贫困金时,每次领完钱校长都要大家和领导合照,然后挂到官网卖惨,吸引外面公益项目资助。 好像她和她的同学不是人,而是空啤酒瓶,喝光了回收可以再生。 想到这一切就让人如坐针毡,假如能回到过去,李殊真恨不能跳起来,痛快地骂他们一顿,撕烂他们虚伪做作的面皮。 然而也只是想想而已。 未来在哪里没有人知道,灾后重建需要时间,需要很多人力物力财力,这个时候,每个人的命运都被绑在一条线上。 第51章 第 51 章 李殊漫无边际地想了很久,已经下课了,作文本收上来交给李殊,晚点李殊再转交给语文老师。 不知这些学生会如何描述自己幻想的未来,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都20了,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成人的世界,一只脚还停在少年。 他们想见到,想要去的未来恐怕要比八岁的男孩更清楚,也更迷茫。 李殊疲惫地回到帐篷前,准备好好睡一觉。 卫延正和袁家夫妇斗地主,他看到李殊回来,高高兴兴把牌一摔,起身叫她:“小殊,你回来啦!” 袁哥连忙说:“继续啊,三缺一怎么玩?” 袁嫂也附和道:“就是,这局牌面都看了,来来再开一局。” 两个人眼巴巴地望着卫延。 看了眼三人的局势,李殊心领神会,转过身看向卫延,压低声音:“老实交代,你赢了多少?” 卫延诡秘一笑:“不多不多,一人五百。”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难怪人家急着要你还回去,李殊抢过卫延的牌,笑着招唿两位:“他不打我打,继续。” 李殊打牌打麻将很有一手,卫延闻言也来了精神,坐直身体旁观战场,等着看好戏。 十分钟后,袁哥搂着老婆收钱,笑得眼睛眯成两条褶子:“小妹,承让承让。” 李殊毫不脸红地说:“我技术差,唉。” 卫延跟李殊一起进帐篷,一脸不可置信:“你居然放水!”放得那么明显居然没人发现,他愤愤不平地摘了片橘瓣放进嘴里。 李殊来不及阻止:“哎你——” “嘶——”卫延忍不住酸得咬住腮帮子,他还嚼了嚼吞了下去。 李殊笑得前俯后仰,从他手里拿过橘子放到一旁,端水给他。卫延磨了磨,搂住她的腰,头一歪,趁她不备啃了一口。 她的嘴唇有些干燥起皮,卫延用舌尖沿着边轻轻润/湿,说好只啃一口的,他却有点继续捨不得松开的趋势。 他盘腿坐在她对面,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声线低沉蛊惑:“尝到了?” 卫延的唿吸喷到李殊嘴唇上,她闻到一阵幽幽的橘子香,想到他先前的窘态,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酸,又酸又苦。” 卫延见她笑得得意,一眼就洞穿她的心思,扶着她的肩,侧过头,细细密密地亲了上去,撬开齿关探进炙热的深处。 卫延吻得动情,李殊却很不给面子,总是要笑场,卫延气不过停下来,她又不得不回头哄他,亲他的眉眼。 卫延含/着她的唇瓣轻啃慢捻,语气颇为幽怨:“你说你笑什么,有什么这么好笑。”他还没亲够,搂着李殊纠缠许久,等她的喘/息也逐渐加速才松开。 这种事,就是要两个人都投入才好玩,他一个人多没劲。 李殊圈过卫延的腰,靠在他怀里自顾自笑了很久:“真的很好笑啊,该给你拍张照,你不知道你那副样子真的特别衰。” 卫延纠正她:“我这叫帅气。” 李殊笑得捂住发僵的腮帮子,一着急说话就嘴瓢了:“王八卖瓜,自卖自夸。” 卫延一愣:“不是王婆吗?” 李殊这才回神自己说了什么,惊天动地地笑起来。 卫延无奈地看她,正想说些什么,帐篷忽然被人敲了敲。 李殊的笑声像被卡住了,戛然而止,她拉下拉链掀开帘子,外面天已经黑了,一个威风凛凛的男人站在阴影里,下垂眼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第93页 西装革履,金丝边眼镜,斜斜上挑的嘴角,将斯文败类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就是那条蛇的女人?” 向媛媛算着三小时也够李殊他们幽会了,她掐着时间来找李殊去领晚饭,没想到见到一副奇怪的画面。 狭窄的只能容纳一人住的小帐篷里挤了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支架都要撑爆了,四双眼睛一齐转向她,猫头鹰似的。 向媛媛一时接受不了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嗷呜一声拔腿要跑,角落里一道细微的女声叫住她:“媛媛,拉我一把。” 向媛媛这才发现李殊掉到了帐篷后的小沟渠里,连忙把她拽起来。 “你怎么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向媛媛一面说一面狐疑地看向卫延,“他也不知道帮忙吗?” 李殊拍拍裤腿,笑了笑:“你误会了,我让他别下来的。” 向媛媛一头雾水。 李殊套了件外套跟她一起去领饭:“待会儿再跟你说,我可能要拿三份,食堂够不够?” 向媛媛有些为难:“两份还行,三份恐怕……路才通,去取物资的车最快也要明天才到。” 李殊想到那只西装男吆五喝六的样子,就有点头疼,不知道卫延从哪儿招惹来这么个宝贝。 “不过我还有点压缩饼干,泡面和香肠。”向媛媛笑道,“你先拿去招待客人吧。” 李殊坚持要给向媛媛钱,向媛媛推拒不了也就接下了,不过她们都清楚,在这里吃的比钱更重要。 第52章 第 52 章 想像总是美好,西装男抱胸挑眉,口气不妙:“你们就用这个招待我?” 李殊很客气:“爱吃不吃不吃拉倒。” 西装男沉吟半晌,转向卫延:“我记得你答应过请我吃饭。” 卫延见他望过来,立刻大感不妙,果然李殊一看正好,提起卫延往西装男那里一推:“他答应的他请,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我要睡觉。” “小殊——”卫延从背后抱住李殊,“我还不是为救你,你会理解吧。” 抬起脸,卫延眨巴着星星眼望着李殊,就差没安个狗尾巴给他晃了。 自己造的孽总有人帮忙收拾。 李殊把自己那份餐盘给了西装男,允许他蹲到坑里吃晚饭——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熊猫精总喜欢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据说这样有安全感。 李殊很不能理解。 卫延眼巴巴看着李殊的碗:“小殊,吃泡面没有营养,你吃我的吧。” 李殊看他一眼,接过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竟然没有拒绝,也没有任何意外。 卫延见她面不改色色,有些欲言又止。 李殊放下筷子,一脸瞭然:“一顿饭就想收买我,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她还是端起泡面碗,卫延没有吭声,忽然泡面汤里多了一块玉米,扑通扑通几块胡萝蔔和排骨也跟着滚进来。 “反正我也吃不完,”卫延端着餐盘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帮我分担一点吧。” 熊猫精在坑里听到他们说话,插嘴道:“你吃不完给我,我吃得下。” 卫延牙齿磨得霍霍响:“闭嘴。” 李殊倒是有些好奇这种熊猫精的来歷:“你说他一直在人间待着,他又打扮成这样,不会是当律师的吧。” 卫延呵呵一声:“小殊,你真是天真,说不定是卖保险的。” 熊猫精冷静地指正他们:“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不过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我的主业是售票,副业算命。” 李殊提出疑问:“哪种算命,掐手指?” 熊猫精哼了声:“那种没有生命力的组合物。” 李殊一愣,转头问卫延:“他在说什么?” “听不懂。”卫延摇头,他把李殊的头转向自己,有些不开心,“他就两百年,一只没有故事的熊猫精,你想听什么问我呀,我都知道。” 李殊笑得梨涡印出来:“你太能吹了,不敢听。” 卫延气哼哼地扒饭。 熊猫精忽然出声:“蛇精,吃完这顿,你就不用请了,但是你得帮我一个忙。” 卫延皮笑肉不笑:“你还记得你在火车站怎么都不肯卖票的那次吧?” 熊猫精煞有介事地说:“哦,忘了。” 他没有起伏地说道:“三天后震动会停下来,但这里还会再大震一次,一半以上的人都会遇难。” 正在收拾碗筷的李殊闻言一愣,熊猫精不疾不徐地从坑里爬出来坐好,把餐盘递给她,看着李殊说道:“你也会死。” 李殊眨眨眼,这人没病吧? 卫延抬脚将熊猫精踹回坑里,拍了拍手回头对李殊说:“别听他的,就一神棍,他连自己被扣工资都算不到。” 熊猫精若无其事地爬上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们提前炼化恶灵造出饕餮鬼,害九疑提前颠覆。” “那胶状人是饕餮鬼?”李殊说。 卫延没有吭声,动作利落地给了熊猫精一脚。 熊猫精咕噜噜滚回坑中,卫延牵着李殊走,李殊甩开他的手,面容沉静:“听他把话说完。” 第94页 卫延烦躁地揉头髮:“我说了,他就是一个神棍。” 熊猫精老是被踹下去,干脆不上来了。 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碗瓜子,边嗑瓜子边说话:“上面人多口杂,你要不要下来听,更清楚。” 卫延拦了一下没拦住,李殊自个儿跳进去了。 他嘆口气跟着下了坑。 向媛媛正路过,见状也跟了过去。 熊猫精,卫延,和李殊三人呈掎角之势盘腿坐着,多处一个向媛媛面色诡异地打量他们凝重的表情:“我说,你们不会是在搞什么邪教吧?” 李殊急欲知道后面的事,催促熊猫精:“讲。” 熊猫精却不紧不慢地掏了个手环递给向媛媛:“戴上吧。”手环是白色铃兰编的,很精緻。 向媛媛举着手环戴到手上比划,惊喜地笑了笑:“谢谢,很漂亮。” 熊猫精这才转过头对两人道:“没关系了,她听不见,花环上有我的符咒。” 卫延和李殊刚放下心,向媛媛忽然转头,疑惑道:“你们不会真的在搞什么邪教吧,什么叫我听不到?” 熊猫精顿了顿:“你听得到?” 向媛媛点头,不仅如此,她还指着坑上边围着的一群闲着没事过来听鬼故事,兴高采烈地病号们:“他们也听得到呀。” 李殊这才发现这里竟然这么多人,一时有些哑然。 熊猫精摇摇头:“他们听听也无妨,至多切肤相关的不说就是。” 他起了个调,娓娓道来。 滴答,滴答—— 似乎有什么东西淌下来了。 金袖收起尾巴,盘旋在树顶,低头俯瞰地面。 树脚已经积了一摊深黑的血,散发浓浓恶臭,她闻了闻自己身上,那味道和她如出一辙。 她的表情有点发愁,两颗脑袋碰到一起又慢慢分开。 回来有一段时间,她的伤还是不见好。 再拖下去,说不定卫延都已和那人类女子双宿双飞了。想到卫延,她浑浊的眼里浮起了点点温柔,又渐渐被兇狠替代。 那时她还躲在林子里偷/人吃,顶着张蟒蛇皮遮掩身形,卫延一眼就认出她也是同类,将她带回九疑山修炼。 她很少见到卫延,难得几次碰面,他只是高高在上,语气冷漠,只让她好好修炼。 金袖不明白,九疑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要离开。 直到那次祭天,卫延逃离大典,众神为了仪式能继续下去,将目光放到她身上,那一刻,从他们欣喜地眼里,金袖忽然明白卫延将她送到九疑的真正原因。 委蛇一族世代是九疑祭司,几乎躲不过祭天的命运。 大火煎烤着金袖的心,被欺骗的痛苦盖过了身上的痛苦。 等人群散去,句芒将她救下,带回了那间开明兽守着的竹屋,用各种精魄供养修復,这才勉强了苟活性命。 然而,金袖丝毫不感谢句芒,他只是要她替他办事罢了。但句芒却说,那是天经地义,他们欠他的。 第53章 第 53 章 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 那角宝蓝色的风衣从树林深处出现,句芒昨夜失眠,如今眼圈青黑,下巴一圈络腮鬍,边走边打哈欠,毫无形象可言。 他像往常一样对着金袖招手:“早啊,金袖。” 是了,金袖这个名字也是他起的。 金袖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句芒不以为意地笑笑,席地而坐开始吃早餐。 这么多天见他依然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金袖还是忍不住发问:“你就这么放弃了?还差一点就可以成功。” 句芒看她满脸急迫的脸,反过来劝她:“事情要办,饭也要吃。人是铁饭是钢…….” 金袖忍无可忍打断他:“那是人类,不是我们!” 句芒好脾气地说:“那就神是铁……” 金袖沉默半晌,说:“你不想復活扶桑了?” 句芒的手顿了顿,平静地说:“金袖,注意你的措辞。” 金袖自知失言,她一直弄不懂句芒这个人,他看起来像个好人,却总是在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比如他明明是大椿的朋友,也知道转世金乌承袭上世的记忆,只需要旁人一点通,可句芒对他们却只字不提。 再比如句芒费劲心思让金袖在人间收集大奸大恶之人精魂,去炼化饕餮鬼祭混元峰,却又将他放出来提前摧毁九疑山。他自己也是异界的人,却丝毫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金袖对句芒的了解仅限于这些年她往返于人间和这间小竹屋,句芒替她疗伤,又在伤药里加一两味恶灵折磨她,让她痛不欲生,对他的话令行禁止,不能违抗。 她不敢惹句芒发火,可放掉唾手可得的猎物却不是她的习惯。 “明天我就回去。”金袖抛下这句话。 句芒脸上笑得和善:“你刚说什么?” 金袖咬了咬嘴唇,句芒摇了摇头:“你还是先化形吧,我看着你两颗头就头晕。” 等金袖落了地,句芒才抬眼望去,赞嘆地点头:“还是这样顺眼。” 金袖讽刺道:“你要在每个女人身上找扶桑的影子吗。”她见过扶桑的画像,知道自己的眼睛最像她。 第95页 句芒也不生气:“金袖,你跟我多久了?” 金袖一噎,她没算过日子。 “看来你不记得了。”句芒说,“你想去找卫延我不拦着,只是现在人间动盪不安,那些恶人都躲进了洞里不肯出来,你总不能空手而归。” 说到底,他就是担心自己不帮他杀人,金袖怒目而视:“你放心,我这就去怨气最重的地方。” 句芒抚掌而笑:“人太好了,不过这地方还没出现,你得再等等。”见金袖急躁,他又安抚道:“三天就好,不用急。” 李殊听完他一席话,面色微妙,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详细,你趴人家床底下听的?” 熊猫精横她一眼,轻咳一声:“那开明兽有几十个脑袋,其中一个与我交好,他告诉我的,他还说,句芒对金袖很好,这倒是看不出。” 卫延把玩着李殊的手指,懒洋洋地:“几十个脑袋也就一个身子,他告诉了你,其他脑袋会不知道,你怎么保证其他脑袋不会去告密?” 熊猫精气场强大:“这我管不着,嘴长在别人身上。” 李殊扶额。 天色黑尽,向媛媛打了个哈欠,擦着压根不存在的泪花:“散了吧大家,没什么好听的。” 卫延点头附和:“的确。” 病号们纷纷走远,等人群散尽,李殊回头对熊猫精做了个手势:“继续讲。” 卫延拉她:“还听,不是都听完了。” 李殊看他有些急躁,劝他:“我还有点事要问他。” 卫延不情不愿地坐下来。 熊猫精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对李殊颔首:“看不出,蛇精还很听你的话。” 李殊谦虚地摆手:“哪里哪里。” “你认识何原枫吗?”熊猫精忽然问道。 李殊一愣:“他是我导师,怎么,你也认识?” “有点交情。”熊猫精唔了声,“他前段时间在府南跟了个案子,胡粤你认识吧,小姑娘都知道的,那个拍偶像剧的。” 那个案子李殊跟何原枫一起参与过,她回想了下:“怎么忽然提到这件事,我没记错的话,警方应该是认为嫌疑人是金袖。” 熊猫精一脸疑惑:“金袖是谁?” 卫延翻了两个白眼:“你刚才不是还讲了她。” 熊猫精恍然大悟:“原来是同一个人,我还以为同名同姓。” 李殊有点无语。 “既然是同一个人,那就对得上了。”熊猫精神在在地说,不等李殊他们说哈,继续道:“我那好友说,这十年国内几次特大号杀人案都与句芒难脱干系。然句芒成日待在九疑,哪儿也不去,就算出门,也是和众神一块儿,压根没时间做这些事。” “我查过早几年的案子,像什么□□藏尸案,人贩家人被报復碎尸案这些死者都有个共同点,”熊猫精吊了会儿大家胃口,慢悠悠地说,“那就是他们都是世上少见的极恶之人。” 李殊皱紧眉头:“句芒要这些恶灵做什么?” 她很难将这些事和上次见到的那个男人联繫到一起。 熊猫精吐出一枚瓜子壳:“谁知道呢,我听他们那个意思,估计要重建个异界自己称王,不过异界凋零,统治起来多没意思,还不如来人间呢。” “对了,扶桑是谁?”熊猫精嚼着瓜子仁。 李殊也满脸疑惑,卫延沉吟道:“听大椿说过,好像是句芒昔日的爱人。” 熊猫精哦了一声,又问:“她死了?” 卫延想了想:“她平復了叛乱,以身填了蒙山阵眼。” “就像九疑一样?” 卫延说:“对。” 李殊说:“不过,蒙山是什么地方?” 卫延解释道:“蒙山是九疑的附属山之一。” 第54章 第 54 章 “蒙山上不会只有扶桑一个吧?”熊猫精道。 “当然不止,”卫延停顿两秒,说,“只是蒙山的屏障消失太快,一眨眼的事,据山修炼的妖灵纷纷逃亡人间,有的道行的去了灵山,道行不济的便留在人间。” 卫延也没有亲歷当年的事,只听说要不是蒙山众神内讧,扶桑或许不用落得无□□回的下场。 熊猫精说:“那句芒对金袖说,去会会他们这些老朋友,看来就是这些人了。” 电光火石间,李殊似乎有些回过味来,脑海里浮现了几张熟悉的人脸。 这个设想太恐怖她吃不准,正在这时,熊猫精忽然开口。 “看来蒙山住过不少人啊,孙炳秀,胡粤,崔家兄弟,还有那个导购,”熊猫精松了松肩颈,“听句芒的口气,恐怕还有不少,他是要大干一场了。” 李殊愣了愣,还是难以置信:“你说他们是妖,别的我不知道,崔三被抓得时候我在现场,他并没有现原形或者露出什么非人类的本事。对了,那时卫延也在他们当中卧底,如果崔三是妖,他不可能不知道。” 卫延在一旁沉默许久,这时才开口:“当时没告诉你,是怕你告诉别人。” 第96页 “怎么可能?”李殊的表情有些空白。 熊猫精看她大受刺激的样子,不由伸手想拍拍她的肩,不料又卫延捉住手丢开,他锲而不捨地抬另一只手拍了下:“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不敢。” 见李殊望来,熊猫精掰着手指头算给她听:“我给你举个例子吧,你知道我本体是只熊猫,我有六个兄弟姐妹……” 李殊动了动嘴,熊猫精抢先道:“我知道你要说熊猫繁殖率低,我那六个兄弟姐妹的确是亲生的,谁让我母亲天赋异禀呢。” 他摊了摊手,“我们一出生就在深山生活,后来几个兄妹修炼多年能化人形后偷了人类的衣服去人间生活,他们性格单纯,被人不小心窥见原身后,几个铁笼子便带着他们进了动物园,再也出不来,惨一点的直接被人带去实验室。” “人类对未知的好奇心太旺盛了,”熊猫精惆怅地嘆口气:“你别看我这样,我还算是混得好的。所以我想,蒙山那些兄弟们,恐怕也是这么想的。也有些故意抹去自己当妖的记忆,生活不易。” “所以你要我帮什么忙,”卫延说,“直说就是,绕什么弯子。” 熊猫精冷呵一声,“我还不是为了让你女人听懂。” 他们对视半晌,勾背搭肩地从坑里爬出来往山上走,商量事情去。 李殊知道卫延今晚不会回来了,她拉上拉链后,在帐篷里睁着眼躺了很久。往事萦绕心头,越想睡反而越清醒。 梁晃和熊猫精谁更可信呢? 答案毋庸置疑。 梁晃先后骗了她三次,他想要她办的事总是与他真正想要的相左。梁晃故意引着她往前走,他顺着自己的轨迹再找到那些东西。 梁晃虽然是朋友,但他本质上并不信任李殊。 熊猫精则是卫延买票时认识的,自己招来的人和别人主动找上门的总归不同。 如果说这个时候李殊还有什么疑问的话,就是她自己了。 为什么她会遇到这些事? 李德华死后她一直做噩梦,梦见有人追杀自己,她拼命逃,却总是逃到一个死角。 长大后她把这些事归结于父亲刚去世,心里无法接受,现在想想,好像又有些不是那么回事。 她记得清楚,捡到卫延那晚她就睡了个好觉,之后一直没有做过噩梦。 后来遇见大椿,醒来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她那时又遇到拐卖,不敢想得太深。等回到李家,又是忙着赶功课又是李江隐的事,她忙得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其他。 这事便搁置了。 再后来卫延消失六年,她没问他去哪里,或许心里清楚,只是不愿面对。 那晚金袖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她记得那些痛,醒来后却不见了,但她清楚地记得那不是在做梦。 甚至于当时她扣下了金袖手背上的一块皮,后来在营地醒来时还在指甲盖里看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再见面时看到何原枫惊讶的眼神,她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脑海中还残留着当时唿吸慢慢停止的感觉,胸腔一阵强烈的压迫感让她耳边嗡嗡响。 风生兽替她编织的幻境再一次从记忆深处浮现。 那些事虚幻得像另一个世界发生的故事,李殊想到向媛媛的那句疑问,心里不由悚然一惊,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卫延时不一样的,难道现在要告诉自己,自己也有可能是个失忆了的妖怪? 李殊蹭地坐起。 算了,她重新躺下,对自己说,算了,睡觉。 有什么事每天说。 还有些事比自己是不是妖重要得多。 “什么!” 向媛媛差点打翻手里的工具盘,向医生回头看她一眼,她连忙吐了吐舌。 她拉过李殊走到门外,神色严肃:“你从哪里听的消息?” 地震仪都没有检测到,李殊居然跑来告诉她后天会有七级地震,向媛媛探了探她的头,没烧坏脑袋啊。 李殊失笑,摘掉她的手:“这回你真的要信我。” 向媛媛迟疑道:“事关重大,不是你这样说我就信的,你起码得拿出一点证据我才能去大家说。” 李殊也很苦恼,她该怎么把这事让向媛媛信服呢,毕竟来源太玄幻,可不可信还要另说。 向媛媛把工具消毒收回急救箱就要出门,见她皱眉不知在想什么,笑了笑:“你今天下午没课吧,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前线帮忙?” 李殊还想着怎么说服她,立即答应下来。 一辆大巴载着他们往郊区开去,十几个志愿者坐在后排,按次序布置任务,李殊分配到的是回收灾区垃圾。 本来以为营地就是附近这一带的大本营了,没想到出去不远就看到稀稀拉拉的一些帐篷,向媛媛只给她看:“当时来不及所有人一起过来,他们自愿留两天。” 大巴车经过时停下,向媛媛指挥几个志愿者搬了些水和罐头下去,发完东西又回到车上,大巴继续前进。 这样的帐篷群不在少数,有些是旅客已离开婺州地界时忽然遇到地震,所以东一处西一处,大巴就像公交车,一个站一个站送过去,等到前线时天都黑了。 李殊换了志愿者服装,戴上手套口罩从车上下来,跟着大部队进入电钻蜂鸣,灰尘瀰漫的包围圈,发掘工作如火如荼进行着。 第97页 每发现一个人,大家立刻拿出担架秩序井然地冲上去将人抬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李殊进帐篷装用过的棉花球和绑带垃圾再集中扔到指定地点。 垃圾比李殊想像得多,这期间,向媛媛和另一个女医生一直在给病人止血,李殊回头看她,向媛媛的白色外套上都是血和灰,笑眼弯弯,嘴里说着鼓励的话,手下动作飞快。 李殊忽然记起她说过的话,嘴角慢慢上扬。 时间过得很快,等到他们终于稍微有时间歇一会儿时都已经半夜了。撑不住的先回大巴睡觉了,只有四个志愿者还在摇曳灯光下忙得满头大汗。 李殊空下来就去领盒饭了,回来把他们一个个叫醒吃饭。 “先吃点。” 向媛媛的肩头被人一拍,她转头见李殊,不由笑了笑,“等我先洗个手。” 李殊也笑着点头:“好。” 那四个志愿者年纪四五十,都是蒙古人,围在一块饭吃到一半就唱起歌来,又怕吵到休息的人,声音放得很轻。 虽然这天很累,但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 有人说:“现在路通了,明天新的志愿者就要过来住,帐篷恐怕还不够。” “人多点也好啊,就我们都忙不过来。” 啃鸡腿的男人说完,话音戛然而止。 最怕空气突然寂静。 李殊生硬地别过脑袋。 向媛媛回来时看到这场面,也加入进来:“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李殊朝旁边的大哥歪歪头,憋着笑没说话,向媛媛不明所以。 “你没闻到啊。” 另一个男人放下烟,对向媛媛说,他笑得脸上褶子一道接一道,“海日古连放两个屁,双响炮啊。” 海日古佯装不知情:“谁听见了?” 先前说话的男人笑起来:“你应该是谁闻到。” 海日古从善如流:“谁闻到了?” 四双手同时举起来。 向媛媛坐得离海日古最近,闻言面色一变,蹭地跳开两米八。 蒙古族说话热情,大家都操劳了一天,聊兴很高。但毕竟都不认识,只说了一会儿便各自掏出手机跟家人通话保平安。 这儿的信号塔还在。 向媛媛也跟她妈妈打起视频电话,李殊坐在一旁,电话里向妈妈长得挺文气,就是一双眉毛纹得有点夸张,像额头上对称贴了两把镰刀。 向媛媛跟她妈妈撒了会儿娇,又介绍了下李殊。 因为好久没跟家人说话,向媛媛的声音有点大。 一道男声从角落传来:“吵死了。” 向媛媛连忙起身道歉:“不好意思,我出去说。” 另一道男声劝道:“人家不是故意的,你忍忍。” 那人哼一声,扶着地站起来准备去桌边喝水,李殊听得耳熟,朝那边抬腿走去。 向媛媛站在门口以为她要跟人理论,连忙道:“李殊,你去干嘛?” 一束光突兀地亮起。 那人下意识地抬手挡眼。 李殊收起手电筒,大松口气,听到他声音的一剎那李殊差点吓到,估计是白日里抬上来的血淋淋的人太多,害她以为他也缺胳膊断腿了。 她拍拍胸口,等平復心情下来,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小嵘,你……” 李嵘欣喜若狂地跳起来抱她,李殊吓得差点把手电筒怼他嘴里。 她看了眼旁边盯着自己的左手一脸怜悯的李江隐,忍不住说:“你们这是组团来看我?” 李殊扯了扯李嵘被勾得拉丝的夹克,笑了笑:“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能找到老姐,李嵘已经很开心了,这点小事算什么。 不过既然她问起,李嵘还是老实回答:“开车开到一半桥墩子塌了,钢筋装进车玻璃里,就弄成这样了。” “那你们也是命大。”李殊感嘆。 李江隐还是执着地看着李殊包得严实的手:“小殊,你这不会断了吧?” 李嵘被他一说才反应过来,去看李殊的手,刚才太高兴都没注意到,这会儿也跟着不安起来。 李嵘打小就爱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把自己吓得满脸凝重:“姐,你,不会截肢吧?” 重逢的喜悦就这么被破坏了。 李殊深吸口气,跳起来朝他脑袋就是一巴掌:“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李嵘捂着脑袋泪花闪烁:“我还不是担心你嘛。”李江隐正在跟李宗元报告这个好消息,向媛媛看李嵘跳起来还以为他要打李殊,吓得连忙过去,不料反而是李殊打了李嵘,开始迷惑了。 李江隐挂了电话看到傻乎乎看着自己的向媛媛,温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弟弟刚才不是故意的,他心情不好。” 向媛媛看着面前这个儒雅端方的男人,又看看脸快笑烂的李嵘,觉得这帅哥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挺高。 她算是看出来了,李殊认识的人每一个是靠谱的。 “咳,”向媛媛伸出手,笑得格外甜,“我叫向媛媛,李殊朋友,你们是……” 李江隐跟她握了握手:“我是李殊堂哥,那是她弟弟。” 向媛媛反问:“亲弟弟?” 第98页 李江隐下意识说:“当然。” 向媛媛皱皱小巧的鼻子:“脾气真差。” 李江隐有点束手无策,都说了不是故意的啊,他多看了眼向媛媛,这姑娘长得挺精神,两条眉毛做表情时十分逗人发笑,白色大褂上红红黑黑一团,看样子是个医生。 他往李殊和李嵘那边望了眼,他们正忙着叙旧没空搭理他。李江隐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居然朝向媛媛开口:“你微信多少?” 向媛媛一愣:“欸。”她偷偷瞄了眼李江隐的脸,长得不错,身材,唔,宽肩窄臀,比例挺好,但不是她中意的款啊。 她喜欢那种金刚男,看起来倍有劲。 “……这个不太好吧。”向媛媛扭扭捏捏地说。 李江隐就怕她误会,慌忙说:“是这样,我家人要过两天才能来接我们回去,这几天可能还要麻烦你,所以……” 向媛媛哦一声,忽然消沉起来,把手机递过去让他扫码。 李江隐加了她好友抬腿就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向媛媛暗自唾弃自己,有什么失望的。 卫延爬上熊猫精指定的山头,对面是一个水潭,木着脸说:“你要我看什么,看池子?” 这里没有人类,熊猫精自由自在地释放真我,就着原形从山头滚下去,边滚边把竹子,玩得十分忘我。 卫延忽然觉得他那些兄弟姐妹进去的愿望,这位才应该待在动物园。 熊猫精滚到水边,撞到一处树墩子,捂着老腰嗷呜一声。 一堆林中雀鸟惊起。 卫延慢腾腾地下了山头,坐到哀嚎的熊猫精旁,忽然感到一阵口渴。 潭水清澈,他弯腰捧了一口就要喝,熊猫精也不嚎了,赶紧拍掉卫延的手:“不能喝。” 卫延不睬他又捧了一捧,熊猫精故技重施,卫延灵敏地躲开,熊猫精在他背后急得跳脚,忽然听见一阵水滴声。 卫延放下手,一捧水原模原样地倒回池子。 熊猫精如释重负,她出了一身汗,一屁股坐到草地上拔草玩。 卫延结结实实吓唬了他一把,这会儿心情很好地坐到一旁吐信子,一面吐一面转眼珠。熊猫精冷不丁瞧见,吓得一本三尺高:“蛇蛇!” 卫延懒洋洋地抬了抬头:“是老子,怎么的。” 熊猫精听到卫延的声音才松了口气,想到先前在这蛇精面前丢脸非常懊恼,他换上西装,臭着脸坐到一旁。 “为什么不能喝?”卫延见他不玩了,也收起逗人的心思。 熊猫精眺望远方,深沉地说:“笨蛋,这里就是阵眼啊,只要把这池子填平三天后就不会震了。” 说完支着下巴做高深莫测状。 卫延忽然说:“有的人,你别看他一脸高冷,其实他还有口腔溃疡。” 熊猫精怒目而视,不等他追问,卫延自发道:“你刚刚叫起来时嘴张得有两个我那么大,那时候看到的。” 卫延不怀好意地把玩一根木棍:“很疼吧?” 熊猫精别过头,气哼哼地:“我实话跟你说,这池子里住着你家长老句芒养的那些恶灵,我听说是你去收拾九疑的残局,那些恶鬼你没完全杀死吧?” 卫延不意外他的情报,这么多他又不是夸父转世,哪有那个毅力:“你说呢。” 熊猫精记恨他嘲讽自己的口腔溃疡,恶意满满地说:“句芒还不知道自己炼化的恶鬼中海油一部分你的功劳吧。” 卫延凉凉地笑了一下:“我这叫推波助澜。” 熊猫精纠正他:“你这叫助纣为虐。” “不过,你干的那些事别人发现不了,句芒心里跟明镜似的,”熊猫精指了指池子,“全在这给你留着呢,那些恶鬼混进混元峰候着句芒,被他的坐骑一网打尽了,这些东西也没眼力劲,就是饕餮鬼也不过是能跟衰败的九疑山抗衡而已,几只滚魂野鬼还想跟句芒对上,大概嫌自己死得太慢。” 卫延沉吟半晌:“所以,与你有什么干系?你可不是个古道热肠。” 熊猫精拔了一把草:“你管我,你只要把池子填了,你老婆跟那些人类就能活下来。” 卫延起身,拍了拍草屑,竟然要走:“实不相瞒,李殊我今天就能带她回去,就是两里两里飞也能到府南,其他人,让他们自救吧。” 熊猫精没想到卫延竟然是个恶毒的,张口想骂他没人性,忽然又记起他本来就不是人,换自己遇到估计也会拒绝。 毕竟生物本能就是保全自己,趋利避害。 何况对面的还是个帮句芒炼化了不少恶鬼充当饕餮鬼食物的蛇精。 不过,“你肯走,她未必会走。”熊猫精冷言提醒。 卫延脚步一顿,眉头微挑:“那我就把她打晕带走。” 熊猫精被这条蛇精的不要脸震惊到,一手捂脸,一手张开五指:“这样哥们,你不要问我原因,大不了,我牺牲点,回去时我背你们俩如何?” 卫延脚下不停。 熊猫精见他软硬不吃,有点没辙:“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怎么样。” 卫延哦一声:“这人情太大,我怕你还不起。” 第99页 熊猫精抚了抚自己下垂眼,“为表诚意,我决定再告诉你一件事。” 他捻下一根自己的睫毛搓了搓,轻声道:“卫延,混元峰想成为九疑那样的神山还差点东西,你猜那是什么?” 卫延不再理会熊猫精。 熊猫精见他走远,自己再说说什么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他靠回池子便打了个盹。 夜色深沉,醒来后,露水已经浸湿了熊猫精的裤腿。 水潭倒映着漫天星河,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轻柔的微风拂过,美得像一场幻梦。 不知想到什么,熊猫精脸上浮现温柔的笑意,手伸进池水中搅了搅,低声道:“再等等,我马上就来救你。” “小柔。” 第55章 第 55 章 因为卫延还在营地,李殊还要回去一趟,何况,向媛媛并没有听她的话通知人员撤离,不管她说是预知梦也好,还是其他,向媛媛总是笑着拒绝:“可是仪器并没有显示啊。” 看李殊愁眉苦脸,李江隐开解她:“说不定真的是你想多了,这里那么多专家呢。” “但愿如此。”李殊收拾好东西,天亮前坐上回营地的大巴。 李嵘也要跟着去,他在国外呆了几年也没学会沉淀,愤青得一如既往。一上车就端着掌上电脑看新闻,边看还要跟李殊点评。 “姐,”李嵘指着新闻里那个站在被告席上的高级干部说,“他们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居然打上救灾物资的主意,那么多个零。” 李殊打瞌睡打到一半被吵醒,脾气也不太好:“看就看,话那么多。” 李嵘自讨没趣,继续看了会儿,身后忽然有个脑袋挤上来,是昨天一起吃饭的海日古,他指着那位谭政.委一叠声道:“这个人有点眼熟啊,跟我一个朋友长得好像。” 李嵘来了点兴趣,侧过身问:“什么朋友啊?” 海日古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在打瞌睡没看这边,对李嵘嘿嘿笑了几声,压低声音:“缅甸寮国那块做玩具出口的。” 什么出口? 李嵘一愣,旁边闭眼假寐的李殊说:“海哥,你那哥们是不是还做点糖果生意啊?” 李嵘摸不着头脑:“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海日古面色一僵,随即打起哈哈:“小姑娘蛮懂,以前做过?” “没,就是听人说过。” 海日古闻言缩回脖子,也不再吭声。 李殊笑了一声,拧开水瓶喝了口润润嗓子,朝还在继续播放的新闻看了眼,忽然想到什么,这个谭某某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哪呢? 李殊愣是没想起来。 倒是海日古这个大嘴巴,一到饭点赶紧跑去跟他几个朋友说了自己说漏嘴的事,那些人又找了个机会叫李殊一块儿吃个饭,逼着她保证不说出去才罢休。 不过,李殊连他们说的那人都没见过,去跟谁说。 李江隐听李嵘说后,倒是警惕不少,一直盯着他们生怕出事。要不是谢师傅的儿子谢辉给他们换车子去了,他也不用那么戒备。 反而是李嵘得知他们说的糖就是毒品后,忽然有点后怕,这个世界的恶意真是无处不在。他一个夜店都没进过的良好青年哪里懂,不过,他姐怎么知道的? 卫延回营地后发现李殊不见了,心里一沉,连忙出门打听,还是隔壁一起打过牌的袁氏夫妇告诉他,李殊去前线帮忙了,他才松了口气。 当夜卫延睡了个踏实觉,三更半夜,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卫延睡得沉,仿佛毫无察觉。 金袖咬开拉链,爬进来匍匐到卫延身边,仔细地端详他的脸。 卫延这几日忙碌,眼底一片乌青,金袖心道,如果是她跟他在一起,她绝不会让卫延为自己烦恼。 人类就是麻烦,想到那个女人,金袖眼底浮起一片煞气,非我族类。 也许是她身上那股浓烈的恶臭过于刺鼻,再回头时卫延已经睁开眼,躺在那里目光澄澈地看她。 金袖刚想开口,忽然感到眼前一闪,卫延不知何时拿了把刀在手里,离她的眼睛只有几毫米。 金袖只想来偷偷看他一眼,没想到没把他吵醒,她咽了口唾沫。 “是你啊。”半晌,卫延收起刀。 金袖紧张得有些瑟缩:“我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卫延坐起来,离她不远不近,他像从前那样打量她:“看起来,你在句芒那里过得不太好。” 他的声调陡然拔高:“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还敢来找我?” 金袖把自己盘得一团麻花,生怕自己的味道染到卫延身上,嗫喏道:“师傅,我…….” 卫延眉眼笼着薄霜:“我不是你师父,我没教过你。”他看一眼金袖身上斑斑烂疮,“你这身好本事是句芒学的,这句师父应该送给他。” 金袖慌忙摇头,她谦卑地垂下蛇头,絮絮说起来由。 她压根不知道熊猫精已经把她的来意捅了出去,还劝卫延离开此地避祸,可现在的卫延一看见她就想到李殊‘死’后的那些日子。 恨不能将她剥了蛇皮做皮鞋,哪还有心思听她的话。只不过,卫延还在怀疑熊猫精的话里有假:“如果你感念我当日放生,那就老实回答我几件事。” 第100页 金袖一噎,有些犹豫。 疮口里恶鬼似乎又在撕咬她的皮肉,她疼得蛇身颤抖,声音也打着颤:“师傅要问什么?”该说的她说,不该说的金袖舌头咬断了也不会交代。 “崔遥是你杀的吗?”卫延说。 金袖脑海里过了一遍,她不记得有这么个人,缩着脖子道:“听起来像个女人的名字,我不杀女人的。” 卫延摇头:“男的。”他担心说名字这蛇精记不起,思忖道:“他有点近视,手掌粗糙,身上有机油味,住在派出所附近的招待所。” 金袖眼睛一亮,卫延知道她记起来了,立刻追问:“是不是有这么个人?” 金袖思来想去,这事要是说了对句芒会不会有影响,不过混元峰都成了估计也无伤大雅,她点点头:“是有这么个人,不过不是男人,是个男孩。” 卫延感觉脑袋有点卡壳,“什么?” 金袖迟疑道:“师傅以为是谁?” 跟在崔遥身旁的男孩,除了小邺还有谁。不过,之前梁晃说,小邺被一个叫老谭的中间人带走,那崔遥是怎么从老谭手里把孩子偷走的?还有老谭嘴里那位上面,时间过了这么久,假如句芒想要大奸大恶之人,恐怕也积攒够多了。 卫延问到自己想要的,便挥手让金袖离开。 金袖却不肯:“明天之后,这里会很危险,师傅跟我都不擅长飞行,逃不过的。” 卫延冷淡地点头:“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还要等李殊回来。” 金袖急忙说:“那个人类不值得……”她的喉咙一窒,先前那把刀又重新抵住她的喉咙,再深一点,就能刺破她薄薄的皮肉。 金袖一动不敢动,她看出来先前卫延不是认错,是真的动了杀机,他想杀她,为了另一个人,金袖对这个认知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 她挣扎着挪动身体,卫延面不改色将刀推进,很快金袖便尝到了自己血的味道,黏腻腥甜。 “这世上或许只有你跟我两条委蛇,我不想杀你。”卫延平静地说,“而且有我在,明天也不会出事,你走吧。” 大巴开了一上午才到。 李江隐和李嵘都自备了帐篷,李嵘甚至还多带了一个给李殊准备的,李殊看着他硕大的双肩包有些哭笑不得,“这么多东西你一路从帝都背过来的?” 李嵘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出门在外什么都缺,我上回跟同学去露营,就是清凉油用完了,借了同学的防蚊液,结果第二天就过敏了。” “就你占理。”李殊笑笑。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去向媛媛安排好的位置搭帐篷,李殊回了趟自己小帐篷换件外套,她身上这件脏得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卫延还在睡觉,见到她回来,嫌弃地捏了捏鼻子:“快,离我远点。” 李殊忍了忍还是觉得很气,一把把外套摔到卫延头上,心情忽然就痛快了。 卫延没躲开,单手拎着脏衣服蹲到一旁,碎碎念:“小殊,说句实话,你真是越来越觉得你不修边幅了。” 李殊穿外套的手一顿:“这样啊。” 卫延见她搭腔,肯定地点头:“我昨天算了算,你有一星期没洗澡了吧。” “你从哪看出来的?”李殊觉得自己真是奇了怪了。 卫延满脸纯良:“我两个眼睛看着的啊。” 李殊背过身低声道:“那你可以换一个,没人逼着你跟我在一起。” 卫延看她生气了,连忙撒娇讨饶,不料李殊蓦地转过来把他扑倒,咬牙切齿地说:“我洗个澡还要当着你的面不成,你看看这天气,隔天不洗就馊了吧,你从我身上闻到馊味了?” 卫延还在挑战她的底线,眨着眼笑眯眯地问:“所以你洗了吗?” 李殊沉吟片刻,冷不丁道:“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经常调戏别人的反而被调戏了,卫延神色一顿,露出不怀好意地笑容:“这可是你说的。”禄山之爪蠢蠢欲动,忽然被人一把抓住举过头顶。 李殊的头髮垂下来,擦过卫延的脸,他睫毛很长,贴着李殊的脸扇动,有点痒,卫延凑上去,怀着七分期待三份装模作样的羞涩软软地蹭李殊的鼻尖:“小殊,你这是要把我就地正法吗?” 李殊早就对他那些小把戏有了免疫,闻言松开他的手,直起身,抱胸挑眉:“你全身上下我还有哪里没看过,一把年纪还给我装清纯。” 虽然这话不假,“小殊,你这样说话好渣哦。”卫延慢腾腾地说。 李殊以为他要指责自己,不由打起怼人腹稿。 卫延看着她,突然捂住心口,满脸陶醉,“不过我好喜欢,黑化什么太带感了。” 李殊:“……” 这条蛇精疯球了? 帐篷刷地一声从外面被拉开,李殊反应超快地从卫延身上滚下来,坐到角落。 李嵘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以为自己找错了,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完转头就走,李殊叫住他:“小嵘,你等会儿。” 李嵘看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李殊:“姐,这是你的帐篷吧?我怎么看到里面还躺了个男的.” 第101页 李殊尴尬地解释:“那个,他是…….” 怎么办,跟朋友还好说,跟家人说会不会太着急了? 李殊摸了摸眉毛,卫延从她背后钻出来,不同于李殊的扭捏,卫延大大方方地向李嵘伸出手:“你好,上次走得急没来得及介绍,我是你姐夫。” 李嵘在心里骂了句,我是你二大爷!他黑着脸瞪了会卫延,李嵘这人总是想得比较多,他一张嘴就是石破天惊:“姐,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还住在同一个帐篷,该发生的恐怕都发生了,李嵘被自己的想像力打击得瑟瑟发抖。 “谁让你出来的?”李殊对卫延说。 卫延委屈地一撇嘴:“怎么,吃干抹净就不认帐是吧,刚才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还让人间检查你……” 李殊踮起脚捂住卫延的嘴,对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李嵘笑了笑:“小嵘,别听他瞎说。” 卫延挣脱她的手,瓮声瓮气道:“我哪有瞎说,不是你自己说的…….” 李殊就快给这位祖宗跪下了。 李嵘看着他们两个互动,听了一耳朵那啥,直感觉自己的精神都受到了污染。他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姐,你什么都别说了,我想静静。” 李殊心说,我也想。 向媛媛忽然从远处跑来,急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赵佑?” “没,怎么了?”李殊说完看向卫延,卫延摇了摇头,忽然眸光一闪,李殊注意到,悄悄看了他一眼,卫延给她的反应则是回握住她的手。 向媛媛跑得满头大汗:“我爸说,赵佑到他那里开了一片安眠药,今天人就不见了。” 李嵘说:“一片安眠药不会出事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向媛媛嘆气:“我爸今天检查发现少了一瓶安眠药,估计是趁他转身时赵佑偷的,我现在联繫不到人,大家也抽不出时间找他。” 卫延忽然出声:“他平时常去什么地方?” 向媛媛茫然地摇头,李殊使劲回忆了下:“他平时很好学,总是留到很晚,媛媛,你问过别的老师没?” 向媛媛愁得皱眉:“问过了,他们也说不知道。” 李嵘听了半天,只听出是李殊的一个学生走丢了:“有没有可能他去找谁了?那么多安眠药如果全吞了我们出去找人他也不会应。” “有没有可能…….”李殊想到赵佑说过的父亲,“媛媛,赵队长的遗体呢?” 向媛媛一愣:“火化了,早就。”顿了顿,她补充道:“赵佑家原本就住在这,他祖先的墓地都在乡下,赵队长也是。” “你的意思是,”向媛媛啊一声,拍了下手,“我这就去赵队长墓地看看。” 李殊正要说:“我也去!”卫延忽然拉了她一把,李殊不明所以看他,卫延对李嵘说:“你姐姐刚回来精神还不太好,麻烦你跟向小姐帮忙找找人,行吗?” 李嵘还是第一回见卫延这么客气,有点尴尬地挠挠头:“这有什么……不过,你为什么不起去?” 卫延面色沉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 向媛媛已经走到前面,李嵘奇怪地看一眼卫延,快步跟上去。 李殊等他们走远了才甩开卫延的手:“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欸……”李殊被卫延拉得一个踉跄,卫延走得极快,离开人群后竟然直接腾空飞起来,李殊连忙抱紧卫延的腰,风吹得她睁不开眼:“我们要去哪?” 卫延没吭声,飞了有一段降落在一座安静的山头,空中温度太低,下来时李殊冷得浑身打颤,卫延把外套脱了披在她身上,又握住她的手呵了口气。 李殊哆嗦地抽回手:“你还没告诉我呢。” 熊猫精已经很久没找他了,以卫延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他不认为他会那么容易放弃,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手上有了新的筹码。 卫延搂着李殊说:“你不是想找赵佑吗,我带你去。” 等等,他怎么知道,李殊越看卫延越可疑:“不会是你抓了他吧?”赵佑长得还不错,这条蛇精又喜欢玩虐恋……李殊的表情越来越诡异。 卫延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是那只熊猫精啦,你没发现,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出现吗?” 他不说李殊还没想到,她皱了皱眉:“他捉走那孩子做什么,难不成,”李殊心思敏锐,她转向卫延:“那晚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事,但是又没做到,所以他拿孩子要挟你?” 卫延心说,我压根没答应好吗。 “你跟向媛媛说过撤离的事吗?”卫延说。 李殊:“说过,但她不信。” 卫延揉了揉她的头髮,笑眼弯弯地:“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天真,要是你是向媛媛你也不会信吧。” 李殊想了想,竟然很认同卫延的话,但面子上又有点过不去:“谁说的。”顿了顿,李殊又开始发愁:“明天怎么办,要是真的发生地震,小嵘和堂哥还在那里,对了,还有媛媛。” 第102页 “你担心他们?”卫延语气淡淡的。 李殊说:“当然啊,都是活生生的人,如果……我可能会愧疚致死。” 卫延沉默片刻,他可以不理会他们的生死,不过,小舅子还是要救下来的,但两个人一起他又不能同时带走,只好答应那只熊猫精了。 见李殊还紧紧绷着小脸,卫延忍住弯腰掐了一把,笑得很得意:“所以啊,我们就想办法让它不发生。” 李殊眼睛一亮,钦佩地看着他:“你有办法?” 卫延尾巴都快翘上天了:“那是,跟着爷走。” 李殊跳开,打了下卫延的手臂,笑盈盈地:“那还不早说,快点。” 卫延指责她:“你这过河拆桥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李殊上前揽住他的胳膊,放软口气:“走吧,大佬。” 卫延挑了挑眉,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示好。 不远处山脚的水潭隐隐约约从树林罅隙见透出点点星光,再靠近点,卫延都闻到了湖水清新的气味。 那只熊猫精,此刻一定得意坏了,卫延搂着李殊朝前走,心底偷偷嘆口气,没想到他也有妥协的一天。 第56章 第 56 章 向医生背过身取药时,赵佑就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右手边是一排矮柜,没上锁,上面摆满了林林总总的药品,赵佑一眼就注意到安定的白色药瓶。 像他们这些,拥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恐怖回忆的人,夜里常常睡不着。赵佑来向医生这里开药不是第一次了,每回向医生都给他一片,让他分成两半吃。 但这是唯一一次,矮柜上的锁打开了。 赵佑的作文被语文老师拿去投稿了,发表在美文杂志上,赵佑收到样刊时心情并没有多少起伏,面对老师的夸赞也没有太多喜悦。 赵佑盯着那瓶安定,他尝试过了,可他无法将视线从上面挪开。他已经受够了,随着噩梦的加剧,赵佑白天上课开始打瞌睡,那种无法掌握自己生活的无措感将他死死攥住,白天黑夜,往復循环。 “……是药三分毒,还是少吃点,”向医生还在絮絮说着,“这是最后一次,下次我就不给你开了。” “谢谢向医生。” 赵佑出门前看了还在忙碌的医生,他推了推镜片,低头写些什么。赵佑收回视线,握紧怀里的药瓶。 未来在哪里呢,他今年才十八岁,几个月前他父亲还跟他约定了高考后待他去黄山旅游,忽然之间什么,家凭空消失了。 霎那间,黑洞洞的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像舞台上孤零零地落下一束光照在他身上, “餵。” 忽然有个声音在赵佑背后响起,把他吓了一跳。 赵佑做贼心虚地回头,一个鼻樑上架着眼镜的陌生男人自上而下地俯视他,目光落在赵佑鼓鼓囊囊的外套口袋里。 “偷东西可不是什么好行为。”男人继续说。 赵佑从没见过这人,掉头就走,男人跟上去,自顾自道:“你是李殊的学生,却偷了一瓶安眠药,你是想杀人还是自杀?” 赵佑心惊胆战地加快脚步,那人也紧跟而上,甚至比他还快点:“听那医生的口气到对你挺熟悉,看来是自杀。” 脚步声忽然消失了,赵佑超旁边望去,一个人也不见,他这才发现自己为了甩掉陌生人竟然朝李殊的帐篷这边跑来了。 那人呢,怎么忽然消失了。 分明是白天,天色却并不明朗,身旁刮过一阵冷飕飕的风,赵佑心里有点慌,一迭声道:“李老师,李老师在不在?” 无人应答。 几片枯叶被风捲起蹭到赵佑的脚边,半晌,一个安定药瓶咕咚一声砸到地上,打了几转滚进路旁的坑里。 “既然想死,不如我帮你一把。” 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赵佑听到这样一句话。 到达水潭边,一株大槐树下一坐一趟两人,李殊一眼就认出躺着的那个就是赵佑。熊猫精见到卫延,一向没太多表情的脸上起了点波澜,他四平八稳地挡在赵佑和他们之间,说:“想通了?” 卫延看向熊猫精背后的人,不动声色道:“他死了没?死了我还省点力气——你掐我干嘛。”话音刚落,手臂内侧一阵搅痛,李殊悄不吭声地拧了他一把。 李殊咬牙切齿地微笑,低声道:“不是说好来救人吗,你给我临时变卦,恩?” 卫延赔着笑,连连道:“开个玩笑,你也太正经了。” 熊猫精眼睛不眨地看他们打闹,见他们毫无畏惧的样子,转身弯腰对赵佑挥起一拳。李殊余光里瞄到,吓到连忙奔过去阻拦,熊猫精速度非常快,把昏迷不醒的赵佑往腋下一夹退到百来米开外。 李殊这才意识到这只熊猫精来真的,或许是前几天他表现出的善意让她第一时间没能接受熊猫精站到对立面这件事,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很有可能激怒对方,急忙道歉:“你别伤到他,来的路上卫延已经答应要帮你的事了。” 熊猫精哦一声,把赵佑丢到脚下,做了请的姿势:“看来这蛇精真的很听你的话。”他摇了摇头,“估摸着哪天你让他去死呢他也二话不说跟着下去,不过。” 第103页 熊猫精语气一收:“既然你答应了,那就赶紧,今晚月圆之夜,句芒会亲自来水潭倒废料。” 熊猫精看向卫延,说:“我要你做的很简单,你只要抢过句芒随身携带的炼魂炉就够了。” 卫延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点可乐:“然后呢,毁了炼魂炉你想救的人也不会死而復生,一把孤魂早就不能再回到躯体,要来何用?” 熊猫精继续说:“你甭管那么多,只要…….” 卫延不耐地打断她,眼里有戏嚯的笑意:“看来你是把我当傻子了,炼魂炉一毁,里面的孤魂恶鬼会溢满水潭。不说这个,想从句芒那里多走炼魂炉岂是那么容易,我分明记得你之前可是想从这潭水捞人,现在又…….你不会是想趁着我们俩恶斗,坐收渔翁之利吧?” 李殊不知他们先前的商量,此刻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熊猫精似乎有些诧异,随即恢復了如常:“你想得太多了。” 他背过手转身面朝水潭:“这水潭有句芒的封印,只有他才能解开,别人都不行,可是我要想当着他的面下水捞人做不动那么快,只能等尽量你拖住句芒,我才能匀出时间。” 李殊提出质疑:“你朋友如果在水潭里那么久,但凡她还是个人,早就没生机了,你何必……” 熊猫精说:“你不明白,我有把握,她一定能醒来。” 李殊闻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卫延眸色深了深,他看了眼李殊,想到她当日昏迷不醒时自己的想法,和熊猫精也是不谋而合,微微动了恻隐之心。 “我帮你。”卫延说。 熊猫精见他答应,感激地笑了笑:“只要我们能阻止句芒倾倒废料,水潭就不会因为满是恶鬼而冲破封印引起地动……” 就在这时,他忽然动了动毛茸茸的耳朵,朝李殊身后的树丛扑过去,李殊立刻朝旁边一躲,耳边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叫,熊猫精叼着一条花蛇爬出来,抖索掉身上沾到的枯叶,熊猫将呸地一声把蛇吐到地上:“句芒养的小玩意,躲在哪儿偷听我们讲话,被我发现了。” 李殊一愣,这是金袖? 卫延上前一步,捡起那条蛇,将她缠了几圈绑在在手上,另一只手从腰间一捆精緻的链子往她身上而去,那蛇原本还奄奄一息的,这下吓得不停挣扎起来,细声细气地求饶:“师父,不要杀我,师父。” 李殊走到卫延身旁,眼神莫名地看了眼卫延:“金袖是你徒弟?” 卫延见她靠得近,也不敢这会用镇灵锁,担心伤到她,他咳了咳:“也不算徒弟,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在后山差点被蟒蛇吃掉的事?” 还别说,那么久远的事李殊竟然还记得,主要是那条蟒蛇让人印象深刻到可以列入童年阴影了,她一连做了好几夜噩梦,不过,李殊狐疑地看一眼卫延:“你…….你怎么知道?” 卫延眼神飘忽:“这个嘛,”因为他是目击小姑娘李殊仓皇逃窜还津津有味看戏的桑树顶上那条更粗的蛇啊,当然这种话说出来就是找死。 卫延支支吾吾半天,“她就是那条蟒蛇,你走后我发现她居然也是条委蛇,就毁了她的道行把她丢到九疑,让她自生自灭。” 李殊吃了一惊,没想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居然跟自己还有这段渊源,一时也有些感慨:“这么说起来,你还算是她的恩人喽。” 卫延听出她没生气,不由松了口气,还要解释一会儿,不料熊猫精忽然止住他们,他藏在黑眼圈里的眼珠子亮得像反光的小纽扣:“有客人来了。” 开明兽几十个脑袋随着主人的动作整齐划一的转动,诡异又可笑。 句芒收拾好炼魂炉,转去大椿的住处告别,大椿见他打扮得十分古典,不由诧异道:“句芒,你这是要上哪儿?” 句芒捋了捋络腮鬍,低头审视自己的长袍,自得地笑起来:“不好看吗?” 大椿神色诡异地说:“有点看不习惯。” 句芒点点头:“也是,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了,告辞。”说完骑着开明兽一步三回头慢悠悠离开了。 大椿摇了摇头,世上也只有句芒能把开明兽当骡子使了。 刑天从大椿身后转了出来,目光追随句芒的方向,困惑道:“他这是收拾谁?” 大椿仰望蓝天,混元峰不知何时逐渐有了灵气,她尽情舒展着枝条享受灵气的滋润:“谁知道呢,对了,何原枫,你什么回人间?” “恩?”刑天抬头。 大椿看了看上次被胶状人打出的疮口,有些伤感:“帮我带点祛疤的药膏,我这树干都烂成什么样了。” 何原枫沉默片刻:“我想你可能需要一点新型肥料。” 卫延一行人躲进了水潭旁的礁石后。 句芒起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似的,神色从容地解开封印,他手指落下的一瞬间,原本清澈见底的潭水忽然变得比墨水还黑,潭水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枯藁的白骨手从中伸出,像扭曲干涸的白杨树,朝天诉说着不甘。 李殊看得心惊肉跳,不由瞪大了眼,潭水中那些恶灵似乎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带着澎湃的恶意,一股脑朝礁石的方向涌了过来。 第104页 靠得最近的那只手甚至摸到了李殊的脚踝,湿濡黏腻的触感,吓得她连忙往后躲,结果扑了个空,她撞到石头上,头有点晕,在睁开眼时,勐然回头,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她的心跳到嗓子眼,又慢慢咽了下去。 卫延和熊猫精呢。 她茫然地起身,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土地异常松软,像慕斯蛋糕,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腥臭。 “小殊!” 开明兽发现了卫延和熊猫精的所在地,迅速跑上前口吐火焰,尽管其中有个脑袋死死闭着嘴不肯对朋友开口,但另外几十个脑袋也够卫延他们遭罪了。 熊猫精当机立断拽着卫延朝后跑,卫延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拉李殊,却见李殊跟丢了魂似的死死盯着潭水中一截枯手,任凭他怎么叫喊也无济于事。 卫延扑了上去,李殊竟然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勐地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跳进了潭水中。 句芒悬浮在潭水中央,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微笑,配上那圈络腮鬍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好笑。 卫延差一点就能抓住李殊的手,他目眦欲裂地瞪向前方,熊猫精去拉他,差点被他一起带下水。 熊猫精抓了个空,扑通一声,卫延也跟着下去了。 “完蛋。” 第57章 第 57 章 这下子,不用熊猫精求,卫延主动下水了,然而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现在要他一只食铁兽面对开明兽和句芒,还不如把他丢进动物馆当傻子算了。 开明兽其中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安慰他:“小熊猫,你别难受了,还有我呢。” 熊猫精笑不出来。 他看向朝他走过来的句芒,看来今天是逃不过去了,幸好李殊提前将赵佑送了回去,他心底嘆口气,他要那孩子的命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句芒。 句芒已经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崔遥,别来无恙。” 熊猫精爬起来,排干净身上灰尘,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你也是。” “灵山不好吗?”句芒微笑着打量被熊猫精的原身涨破的西服,和气地说,“你们何必去人间讨生活呢,不如来混元峰,我们正缺人。” 熊猫精笑起来越发显得心宽体胖:“灵山虽好,不是久处之乡,不管当神还是当人都要出去歷练一番才能增长见识,不用闭门造车。” “是吗,”句芒笑容不变,手里已经凝了诀,只等熊猫精否认,“食铁兽在外面这么多年也只混到这个地步,与其在人间受苦,不如跟我到混元峰享福如何?” 熊猫精乐呵呵地竟然应下了:“好啊,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还得借您手里的炼魂炉一用,否则恐怕去不了呢。” 先下这状况,只能期待卫延能尽快将李殊捞上来,他拖延时间,不过有一旁的开明兽虎视眈眈,估摸着也拖延不了多久。 话音一落,熊猫精便先发制人,举起开明兽朝句芒噼头盖脸砸了过去,句芒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开明兽落到主人怀里。 见句芒冷眼相看,开明兽讨好地笑了笑,连滚带爬地挣脱开。 熊猫精绕着不大的潭水飞来飞去,句芒早已将那本□□上的法术学得七七八八,此刻一道接一道法术相继噼下,打得熊猫精无法近身,只能狼狈逃窜。 句芒不疾不徐地施法,仿佛吃饭喝水般轻而易举,熊猫精越看越心惊,早知如此,拼死也该拖住卫延,现在好了。 熊猫精力大无穷,但轮法术压根没有多大,他趁句芒施法耳朵间隙,飞出一射之地冲到句芒身旁,捏起砂锅大的拳头给他的腋下来了一圈,句芒被他打到撞到旁边的礁石上,又滚下来。 熊猫精不等他喘气,又要一屁股坐下,指望压死句芒,不料开明兽从旁斜刺而来,炙热的火焰在前,熊猫精畏火寸步难行,但一想到还在潭底等自己的沈柔,熊猫精就有了无限动力。 句芒抓住他迟疑的片刻,迅速捏了个诀打过去,熊猫精油光水滑的皮毛上立刻出现一个洞,他嗷呜一声捂住肚子后退几步,狠狠地瞪着句芒。 句芒擦掉唇边血渍,微笑着撑起身体,开明兽小跑上前让他坐到自己身上。句芒休整片刻,又捏起诀,不给熊猫精逃窜的机会,施诀的速度越来越快。 熊猫精跑到一半闻到一股焦味,回头看屁股竟然着火了,嗷呜一声朝水潭边一坐,还没舒服呢,枯手便从潭水中索命似的揪住了他的尾巴毛,熊猫精吓得连忙起身,又被拽住脚,要不是他抓住了岸边的大槐树,差点被拖进去。 卫延怎么还不出来,熊猫精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他连滚带爬逃到潭水另一边,句芒和他隔水遥遥相望。 熊猫精正在诧异句芒怎么忽然放过自己,一阵勐地风唿啸而来,熊猫精回头,被卫延赶走的金袖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她张开血盆大口,两个脑袋上眼睛大如铜铃。 距离太近,熊猫精似乎避无可避,他瞪大了眼,忍不住屏住唿吸。 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吗?熊猫精心里想,好不甘心啊,就差一点了,马上就能见到沈柔了,好不甘心。 他急中生智,搬起一块巨石朝金袖砸去,金袖头一偏轻松躲过,眼看着就要葬身蛇口,千钧一髮之际,天地间轰然响起一阵冷兵器碰撞的铿锵声,金袖在半空中僵硬了身子。说时迟那时快,熊猫精举起另一块巨石将她其中一个脑袋狠狠地砸了个稀烂,腥臭地血浆喷了熊猫精黑白相间的皮毛一身。 第105页 金袖回神,痛唿一声,慌忙间要逃走,熊猫精一把拉住她的蛇尾,用力甩动,金袖无力挣扎,她艰难地匍匐前进,刑天从天而降,举起巨斧就要将她斩首,所有人都以为她必死无疑。不想句芒无声无息出现在他们身后,手里竟然提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熊猫精叫了出来:“赵佑!” 句芒哦一声:“原来他叫这个名字。”他拨了拨赵佑的衣领,“这孩子跑到山头来看热闹,被我捉住了,你说该怎么处理好呢,毕竟是个人类呢。” 熊猫精气得两眼喷火,刑天在人间待了那么多年,早已对人类生出同理心,此刻也难免恼火,没想到句芒竟然无耻到拿孩子要挟。 把金袖让给句芒后,刑天让熊猫精带着孩子赶紧先回营地组织撤离,恐怕地震已经开始了。 熊猫精认识人类何原枫,知道他本事,何况金袖如今不顶用,他立即领着赵佑走。 句芒将金袖缩小,小心地放入袖中,眉头拧成川字。 何原枫看着他的动作,微微一愣:“没想到她对你这么重要,我还以为只有扶桑才让你爱重。” 句芒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冷不防朝他噼下一道蓝光,何原枫险些没躲开,一把盾使的霍霍响。 不同于先前对熊猫精的客气,句芒对何原枫下了死手,竟然不管不顾地追上去近身攻击,要知道刑天的体魄强装,而句芒柔弱,需要坐骑和法术帮忙才能克敌。 何原枫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句芒对抗。 水底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卫延本体是蛇,水对他来说就像空气一样,他来回穿梭在这枯骨森林,寻找李殊的印记。 那些枯骨,都是新鲜的鬼魂,他们寂寞无比,见到活物,便死死靠上去,让自己的手骨刺穿鲜嫩皮肉,水底的血腥味浓得惊人。枯骨没有意识,他们只是凭藉本能,攻击一切下水的活物。 卫延划了原形,与这些玩意对抗那么久都有些体力不济。想到熊猫精那个天真的玩意,竟然还想下来找人,卫延就觉得奇异。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跟着李殊跳下来,那瞬间,他眼里只看到她落水的身影,只想把她救回来,仅此而已。 一把枯手扯下了卫延的鳞片,卫延吃痛,尾巴甩了过去,将枯骨撞得粉碎。 饶是他都对付得艰难,不知道李殊怎么样,想到这,卫延更急了。 不同于卫延,李殊那儿却相当平静。 她踩着松软的土地朝前走,闻久了,连空气中的腥臭味也不觉得噁心了,只觉得像普通空气一样自然,她走了很久,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天空也是黑色的。 人呢?这里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只有她一个人。 李殊走得累了,倒在地上休息,睡意来的突如其然,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但醒来时天还是漆黑一片。 天地间仍然只有自己一个人。 怎么回事? 李殊继续走,忽然看到了一道隐隐的光,有光前方一定有出口,她快步上前,不料那道光又远了,李殊不信邪,跑起来追上去,那白光仿佛有意捉弄她似的,她快它也快,它慢它也慢下,等李殊累得扶膝喘气,光却蓦地消失了。 不等她诧异,光落到地面,忽然凝固成一片小小的圆镜。李殊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有点迷煳,这是在梦里吗? 她感到不可思议,伸手碰了碰圆镜,圆镜像一层水面,她的手指碰过的地方都泛起一圈圈涟漪,她低头去看时,圆镜里自己的脸很模煳,她还想看清楚些,忽然被吸了进去。 半晌李殊的眼前出现一座高山,树木繁茂,地势险峻,山的顶端有两株高耸入云的桑树,它们似乎长着长着就长到了一起,彼此的树枝交缠在一起,仿佛相互依偎不舍分离的爱人。 树的地老天荒看上去比人类的可靠,不过也只是看上去罢了。 两株桑树几乎是在一瞬间便被震碎的山石吞併淹没,生长了或许有上千年的树龄的大树也逃不过被黄土掩埋的宿命。 李殊感到一阵飢饿,她按住肚子,眼前画面忽然扭曲起来。她看到了一桌子美味佳肴,难不成这镜子竟然会感知,什么高科技? 正想着,又出现了一副全家人坐在一块吃饭的画面,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父亲慈爱,母亲美丽,小女孩正捏着弟弟耳朵要他为刚才捉弄自己道歉。 小姑娘长得有几分眼熟,瘦瘦的四肢还没有晒黑,帮着两条麻花辫,笑起来梨窝浅浅,很讨人喜欢。父亲的马尾一摇一摆,他还很年轻,眉目间气质儒雅,却不让人感到女气。至于母亲……李殊愣愣地看了一会儿:“这是我?” 没人回答她。 她想默默那小姑娘,手却穿过了她,抓起一把沙土,画面立刻扭曲起来,她连忙松开手,圆镜里更换了画面,这场景十分熟悉,李殊记起来了,这是风生兽的幻境里看到过的。 但这次,李殊看到了父亲和藏族女人进入屋内后发生的事。 那女人盘腿坐在木雕神佛前,手里挥动着彩色经幡,嘴里念着繁琐的咒文。她瘦得几乎和天葬上的母亲那般,眼窝深陷,皮肉散发着棕黄的色泽,只是睁开眼的一瞬间,眼里异常的光亮让她看起来格外通透。 父亲摊开手,女人将一张小小的铜钱放进父亲手心,父亲闭上眼同女人一起念起咒语。 第106页 李殊忽然感到头一阵剧痛,她捂紧太阳穴还想再看圆镜,圆镜却变化起来,画面落到她还在胜水村上学时,那时她进入新班级里才没多久,忽有一日,不知是谁说起李殊患有传染病,年幼的孩子们因此畏惧她,将她联手排斥在任何活动之外。 李殊嘴拙,不知道怎么自辩,只好独来独往。 不料这排斥在她深入高年级时渐渐变成霸凌,最严重的那会儿,她的麻花辫被后桌的男生夹在椅背和桌子之间,上课时老师提问,她毫无察觉地起身,头皮被扯得剧痛,忍不住叫了一声。 全班哄堂大笑。 老师不知底细,还以为她故意扰乱课堂秩序,让她站到教室后听课。李殊还小,没学会忍气吞声,看老师冤枉自己,转头揪住男生的衣领给了他一拳,打得他鼻血长流。 李殊还记得那数学老师的模样,她拽着李殊的胳膊恶狠狠地把她扯到校长室,当即表示不教她了。 李德华没有打骂她,他平静地问完了事情经过,然后帮李殊退了学。那数学老师还以为李殊会服软,没想到李德华竟然这么做,面子上下不来,后来逢人就说李家那么宠孩子,以后没一个小孩有出息。 李德华送李殊去婺州上小学,她是村里唯一一个在市里读小学的小孩,去之前,李殊还在闹脾气,李德华跟她说:“你后桌那皮孩子是你数学老师的亲侄子,知道吗?” 李殊梗着脖子说:“那又怎么样,他敢扯我辫子我就打他,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你还顶嘴。李德华你别拦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她妈正给李殊拿行李箱进来,闻言厉声道。隔壁屋传来她妈翻箱倒柜找鸡毛掸子的声音,李殊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李德华扶了扶眼镜,没脾气地说:“你在外面不能一直这个脾气,不然会被人家欺负。” 李殊摸了摸自己的辫子,虽然还是很不服气,但还是屈服在她妈格桑美朵,鸡毛掸子的淫威之下。 对了,李殊像被谁勐地推了一把,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后晃了晃,轻轻默念道:“格桑美朵,格桑美朵。” 她妈妈叫格桑美朵,藏语里扶桑花的意思。 李殊想起圆镜里最初的那副画面,对了,那两棵纠缠的大桑树在神话里叫什么来着,李殊敲了敲脑袋,忽然福至心灵,“扶桑!跟大椿齐名的神树扶桑!” 不过,李殊又肩膀一垮,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知道她母亲的名字跟扶桑花有关有什么用呢,人都不在了? 圆镜里的画面还在转动。 里面的人物渐渐变幻了主角,李殊惊讶地发现卫延居然出现故事里。 但圆镜里的卫延,看上去不太像她认识的那个欺软怕硬的傢伙。 而圆镜里的卫延面色冷得仿佛高山上常年不化的冰雪,他披着一袭黑色长袍穿梭在匍匐于自己脚下的众神间步入高台,那青铜柱,那玉琮,都是李殊在九疑山见过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时候的青铜柱和玉琮都十分崭新,温暖的火焰从玉琮中燃起。李殊看着看着,忽然从这诡异的安静中嗅到了些许不正常的味道。 这是在做什么祭祀活动吗?不对,九疑的祭司只有大椿说过的祭天吧,想到这,李殊眼皮一跳,大椿的话又浮现在她的耳畔。 “这是祭司的宿命。” ……. 但跟李殊担心得不同,卫延并没有跳进玉琮,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老者,卫延站在高台一隅,眼神不错地盯着老者在火焰中丧生。 李殊看到他的眼睛红得滴血,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卫延,隐约中那名老者的身份唿之欲出。 李殊很想回到当时,帮他救下老人,但她能做的只是眼睁睁陪那时候的卫延看着他的长辈去死。 她鼻子一酸,连忙捂住嘴。 圆镜似乎不肯放过李殊,它迅速切换到另外一幅画面。 看得出来,这是灾后。 李殊转身,看到向媛媛,她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声音里带着满满的恨意:“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李殊吃了一惊,后退两步:“我告诉过你撤离啊,你没听我……” 向媛媛恶声恶气地打断她:“不是这个,赵佑都跟我说了,地震就是你带来的,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不去死,我爸死了,赵佑死了,我也死了,所有人都因为你丧命,你晚上不怕鬼敲门吗?” 李殊被向媛媛突如其来的怨恨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撑着手后退,拼命解释:“媛媛,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信这些怪力乱神呢?” 向媛媛却狞笑着朝她扑来,手里不知何时拔出一把尖刀,那刀锋利,澄凉,像鲨鱼的牙齿:“你这个怪胎,只要杀了你,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李殊已经避无可避,她似乎能感觉到刀刃划过脸颊时迎面而来的唿啸。 匕首勐地刺穿李殊的胸口,李殊痛得惊叫一声,捂住胸口,向媛媛却用力推进,李殊痛得五脏六腑搅成一团,她勐地推开向媛媛。 向媛媛还要扑上来,李殊反手将匕首推去,向媛媛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李殊没意识到自己流了满脸的泪,她松开手不停退后,语不成语:“对,对不起,媛媛,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 第107页 剎那间,向媛媛却消失不见了,匕首也是,她惊魂未定地捂着完好无损的身体,胸口剧烈起伏。 再回神时,圆镜已经消失了。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腥臭,李殊盯着自己的手掌,上面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 可刚才那触感却真实得让人不敢相信只是幻境。 李殊转身拔腿就跑,黑洞洞的天地中她像个无头苍蝇那样跑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可回头一看,还在原点,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李殊颓然地坐到地上。 怎么办,要是一直出不去怎么办,她还没和小嵘多说几句话,她还想和卫延一起救营地里的人,想到这李殊又有了点力气,她坐下来不停深深唿吸。 冷静点。 她仰望一望无垠的夜空,遥远的天边不知何时升起了一轮明月,李殊学过地理,地球上能以这样的位置能看到月亮的地方估计只有南北两极了,可是她的记忆停留在落水的剎那。 难道,地球下还有另一个世界,她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南北极上? 李殊摇了摇头,不说这个论点科学界承不承认,以她一个学法医的探究地理的东西也不太可能。现在还是想想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知道熊猫精救出他想救的人没有。 李殊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就算是南北极,她想,只要在地球上,她一定能走到能看到方向的地方吧。 枯燥的前进过程中李殊想到了夸父,传说中夸父逐日就是这样一直走,轮到她李殊就变成逐月了,李殊自嘲地笑笑,忽然脸上一湿,下雨了吗。 不知走了多少还有多少。 李殊走得腿软,躺在地上看月亮,她想回家,想着想着又难受起来,李德华留下小嵘陪她了,她想回家。 离开胜水这么多年,李殊已经很少有过委屈了,她不爱跟父母撒娇,反而对李德华的药房很感兴趣。 整天围着一群哎呦哎呦的大爷打转:“您这疼啊?” “那疼不疼?”“等着,我去找李德华!” 她从小就不是爱生闷气的那种人,谁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就算在学校被人家排挤孤立那会儿,李殊也过得有滋有味。 胜水那地儿谁不知道,李家老大是个天不怕地不怕,还直唿老子大名的小王八蛋,想到往事,李殊扯着嘴傻笑了半天。 家人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仿佛还在昨日,蚕忙时节一家人摸黑上山採桑叶,互相给对方打气防止打瞌睡,一脚跌进深不见底的山崖。 李殊採得又快又多,立刻去跟李德华邀功:“爸,我厉害吧,嘿嘿。” “小殊真棒。”李德华把李殊举过头顶,骑在自己脖子上。 母亲牵着还在吃手指的小嵘哎了一声:“早知道就不生女儿了,看你,把她宠得就差没上天了。” 李德华还很骄傲:“女儿就是用来宠的,而且我们家小殊那么乖。” 母亲嗤笑一声:“也就你会觉得她乖。” …… “爸,妈,小嵘。” “我好想你们。” 一直包裹她的盾牌慢慢龟裂成灰,李殊终于再也忍不住,侧身抱住膝盖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回不去了,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都回不去了。 哭声戛然而止的,等等,不一定回不去。 李殊坐起来,她忽然想起来,句芒第一次见到她时说的话:“扶桑。”圆镜第一幕场景不也是扶桑吗?难道她跟句芒……不对,按她的年纪来算太小了,对不上。 格桑梅朵。 李殊眼前一亮,圆镜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朝前走去,迳自走进了画面里。 第58章 第 58 章 卫延终于在潭水深处找到了李殊的踪迹,她蜷缩在一块满是青苔的大石边,旁边一群枯骨围着她,卫延甩着蛇尾就要上前,那些枯骨忽然朝他攻击而来,之前的攻击早已经将卫延的体力消耗殆尽,此刻只能艰难对付。 最重要的是,外面的封印似乎有渐渐关上的迹象,如果不能提前将李殊救出去,他们就要一辈子被关在这水下了。 打了一会儿,卫延发现些不寻常,这些枯骨似乎并不是在攻击李殊,他们形成的天然屏障将李殊笼罩在一团真空中,每个出来攻击卫延的枯骨,打一阵子又回去补上那个空隙。 卫延的镇灵锁对这些枯骨压根不管用,他们没有痛觉和内丹,他停下来喊道:“小殊,小殊,你醒一醒。” 李殊毫无变化,反而是那些枯骨的频繁车轮战,让卫延游戏招架不住,就在这时,耳边忽然一阵哗啦声,卫延回头,熊猫精竟然下来了。 他不知带着什么东西,竟然逼得枯骨无法靠近,熊猫精发现卫延连忙游过来,将手里的瓶子分他一点,卫延一看,竟然□□。 他有些哭笑不得:“潭水那么深,一点□□有什么用?” 熊猫精郑重其事的说:“你没发现这潭水里塞满了枯骨吗,水只有表面浅浅的一层,我们在枯骨密度这么高的地方,短期内还是能逼退他们的。赶紧把李殊带走吧。” 卫延没力气再打了,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他举起□□小瓶子往包裹着李殊的枯骨上滴,不料除了最浅的那层的枯骨都融出滋滋声,其他的仍然不肯走。 第108页 卫延靠近,他们仍然要攻击他。卫延也是无奈,他强行洒下一大片□□,逼得那些枯骨短暂逃开,自己忍着腐蚀抱起李殊就往上游。 这么点时间竟然给他逃了出去。 卫延忽然感觉余光里一道黑影闪过,他先将李殊放到槐树下,再回头时竟然看到句芒将炼魂炉镇整个丢进了潭水中,封印在句芒脚下慢慢合拢。 卫延惊跳起来,那只胖熊猫还没粗回来! 卫延立刻给李殊做了个结界,飞到前面跟句芒缠斗起来,刑天已是负伤累累,长在肚皮那张脸上都是血淋淋的疮口。 句芒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一向好体面,此刻长袍破碎成条挂在身上,脸上也是左一道右一道的伤,但他的杀意却仍然旺盛。 见到卫延甩着镇灵锁上前也毫无畏惧,地下轰隆一声,何原枫忧心忡忡地望向山另一头,卫延自己也体力不支,然而不逼着句芒打开封印,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他飞不远,李殊又昏迷着,更别说那个快被打死的刑天了。 “卫延,”句芒喘着粗气,不解地说,“你为什么要与我作对,我都是为了我们异界啊?” 卫延擦擦头上的汗,笑了笑:“我跟你不一样,如果非得这样,我宁可不当神。” 句芒神色有片刻的迷茫,随即笑起来:“你也跟刑天一样,被人类同化了。卫延,你会后悔的。” 卫延不再接话,甩着鳞片坚硬的尾巴扫上去,句芒被打到脚踝,摔倒在大槐树旁。卫延心说,不好,李殊还在那里。 句芒果然发现了,他破开结界,但是奇异地没有动手,只有长久地注视着李殊,脸上泛起怀念的笑容,卫延悄无声影地出现他身后,举起了手里的武器。 句芒却有点累了,他感觉到卫延的靠近,却不动身子,轻声道:“扶桑,看到你还活着我就高兴了。” 句芒伸手摸了摸李殊的脸,卫延皱眉,镇灵锁眼看就要挥下,却半空中剎住车——李殊醒了,她看到句芒第一时间往后躲开,卫延见伤不到她才将句芒捆了起来。 句芒收紧袖子,一点没有受人胁迫的不适感,说话时还是很有风度:“卫延,你也是强弩之末了。” 卫延知道他说的事实,他收紧了链子,化形落地。他看向李殊:“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殊摇了摇头,她看着仍然对自己微笑的句芒,忽然记起了很多被自己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往事,她上前一步,站到句芒面前。 卫延阻止了一下,她朝他递过去一个放心的目光。 句芒用眼神鼓励她继续说。 李殊轻声道:“你记得,格桑美朵吗?”她想了想,补充道,“她是我的母亲,72年生人,你记得她吗?” 句芒的神情有些混乱,他不顾镇灵锁的腐蚀,伸手抓住李殊的肩:“你母亲是哪里人?” 李殊被他抓得很痛,她拢了拢手,靠近句芒耳边,低声说了个青海某处的地名。 句芒喃喃道:“扶桑神树五百年一轮迴,那地方还是我选的,只是后来却找不到了。” 李殊说:“母亲一家人去了西南投奔亲戚。” 句芒点头:“原来如此。” 句芒仔细看了看李殊脸,双手渐渐从李殊身上落下来,他的语气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慈爱,“你长得跟你母亲很像吧?” 李殊脸上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小时候不像,长大倒有点像。” 句芒忽然想起李殊说起格桑美朵去世的事,有些怔忪道:“她离开得痛苦吗?” 天葬时,格桑美朵还没死,但她为了不让瘟疫继续蔓延下去…….李殊眼里浮起一片水汽,但她仍然笑着说:“她走得很轻松,没受多少苦。母亲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幸福,家人宠爱长大,丈夫爱重,儿女乖巧。” 人都没了,与其让他难过不如说点好听的。 “那就好。”句芒点点头,令人意外地事他并没有显出错过格桑梅朵的遗憾,李殊看到他的笑容里竟然有种释怀和喜悦。 卫延听完他们一席话也有些震惊,他这才明白李殊刚才的反常原来有这层缘故在里面。 “那个,”卫延出声,“他们还在里面,能不能先……” 句芒笑了,拍了拍额:“看我,都给忘了。开明,过来。” 被刑天剁得只剩二分之一的脑袋的开明兽惨兮兮地跑过前,句芒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递给他:“丢进潭水里。” 开明兽照做了,句芒念完咒,重归平静的潭水一瞬间又重新翻腾起来。 熊猫精怀里搂着个女人脚上挂着个炼魂炉,狼狈不堪地爬上岸来,李殊上前帮忙把它拖上来,不得不得说,熊猫精真是太重了。 震动停止了。 “小殊。”句芒说。 李殊疑惑地转头:“恩?” 卫延正准备将句芒拖回混元峰交给大椿,其实就算句芒闹出这么大阵仗,卫延也不能真把句芒怎么样,毕竟混元峰现在就句芒趁着,卫延自己跟着李殊不回异界了,但大椿金乌开明兽还有许多小东西还靠着句芒修炼,最多禁了句芒的足,让他少生事端罢了。 李殊忽然怀里一重,句芒将一团烘得暖暖的蛇丢到李殊手上——金袖恹恹地蜷缩在她怀里,一动不动。 第109页 “这是什么意思?” 句芒的视线落到水潭里:“不知道你是扶桑的女儿,见了这么多次,叔叔也没什么东西送你,如今你是人,句芒叔叔虽然是神,却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今天叔叔就送你份礼吧。不过,礼尚往来,劳烦你帮叔叔照顾一下这个不成器的丫头。” 卫延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勐地抓住镇灵锁:“句芒,你别给老子犯浑——” 潭水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句芒凝诀噼开镇灵锁,卫延没想到句芒的法术已经修炼到这个地步,等再追上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句芒用尽浑身解数将潭水中恶鬼纳入体中,何原枫离得近,还想帮衬一二,忽然听到惊天动地地爆破声,天地变色,潭水高高上涌形成水柱直直纳入天空。 卫延尽管带着耳塞,都被震得差点元神出窍,更别说李殊他们,躲在结界里也被震得吐血。 漫天山林中惊起一阵扑棱声,四面八方的鸟儿从远处飞来,向媛媛正坐在撤离的大巴上,震动忽然停止了,他们朝窗外望去:“快看,天上好多鸟啊。” 李殊这一生都没见过这么多种类的鸟,麻雀,喜鹊,燕子,大雁,黑翅鸢,甚至罕见的海东青也在其中,场面宏大而壮观,熊猫精也惊呆了,仰望着湛蓝的天空。 水柱中句芒现了原形,几乎没人见过句芒的原形,碧青的大鹏鸟展开翅膀,伸长细颈朝天嘶鸣,清脆的鸟鸣声几乎跟这样一起吟唱起来。 两条细细的小黑龙在大鹏鸟的脚下时不时露出长长的鬍鬚,龙尾黑亮,鳞片上闪烁着太阳的光。 大椿被惊醒了,她察觉到什么东方的异常,连忙召唤梁晃。 梁晃还在跟宋一磐坐在电视机前嗑瓜子,收到命令后连飞带跑奔回了婺州,可惜来不及了。 伴随着一阵嘹亮悲怆的鸟鸣声,水柱轰然散开,将卫延一行人冲到山腰的大树旁,刑天摸了把脸上的水,天空渐渐恢復它原本的颜色。 梁晃气喘吁吁地趴在山头朝他们张望:“句芒神呢,大椿要他立刻回去。” 空气里漂浮一股异常的清新,先前李殊闻到的那股腥臭已经没有痕迹。 卫延失神地注视句芒湮灭的水面。还是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幕是真的。李殊握了握他的手,卫延的掌心冰凉。 “小殊,”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卫延一点都不动容是不可能,“小殊,句芒死了,混元峰也完了。” 如今能支撑混元峰灵气的只有句芒一个,他纳入世间恶鬼,自爆而亡,是非功过不计入阴间命谱,再轮迴也只是普通人了。 李殊回答不了他,沉默地看着怀里的金袖。金袖似乎才意识那个讨人厌,老是折磨自己的句芒死了,发出一阵桀桀的怪笑,笑了好一会儿,又没了声息。 金袖也委屈,她觉得自己是有病,帮那怪人做了那么多坏事,回头坏人死了她也得到解脱了,她有感觉浑身不对劲。 过了一阵子,李殊感觉手臂一湿,金袖竟然把自己哭成一条泪蛇。 好多梦中的故事,在没来得及开始之前,就以决绝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两年后。 胡粤碎尸案最后因为嫌疑人金袖自杀,没有后续。事实上,李殊收拾好工具,看了眼一旁的保温箱:“诺,你那么喜欢卫延,我拿养过他的保温箱养你,开心吗?” 金袖没好气地换个姿势躺着:“我才不喜欢他。” 李殊笑笑。 熊猫精和沈柔的婚礼定在国庆节。 下了班,李殊从派出所出来直接去火车站。 她没有继续读研,直接提前通知人员撤离得了个什么奖章,加上何原枫的推荐,毕业后直接留在府南总局工作。 出门时,遇到迎面过来的小吴,见到她,小吴笑呵呵地递了包东西过去。 “什么呀?”李殊笑着接过看看:“呦,喜糖,你二婚啦?” 小吴佯怒地拍拍桌子:“会不会说话?” 李殊做出一副受教的表情。 小吴这才满意的点头,飞舞着两条眉毛很是欢快地说:“我老婆二胎生了,是个闺女,周末记得来我家吃酒啊。” 李殊惊讶完,又笑起来:“恭喜恭喜。”说完,又摊了摊手,无奈地说:“不过我没空去了,朋友要结婚,但你放心,礼钱我一定不会忘的。” “我贪你那点子钱吗。”小吴皱皱眉,指责道,“李殊你这就不给面子了,我跟你说宋队长都去,你不去是不是看不起我?” 李殊把包拿在手里,拍拍小吴的肩膀:“这样吧,你闺女满月酒我肯定来,拜拜。” 小吴还想再劝个两句,门外闪过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立刻识趣地不吱声。 心里倒还嘀咕两句,你说李殊这小姑娘不知道从哪儿找的男朋友,气场跟他们宋队长上头那位大领导似的,不对,估计还得在强点。 酒店包厢里人已经坐得满满当当,李殊和卫延到的时候,沈柔正在到处跟朋友说话,见到李殊,温婉地笑了笑。 “你们坐这边。”熊猫精热情地招唿他们。 熊猫精,哦不,崔遥,李殊知道他就是崔遥后收到了不小的惊吓,没想到真人是这个样子,梁晃那黄鼠狼果然满嘴跑火车。 第110页 熊猫精南来北往的朋友都济济一堂,李嵘本来也要来,奈何他新交了个女朋友,奔着一起去野外露营了。 他在视频里很是愤慨地对卫延唠叨很久,要他不许欺负他姐,又说家里人知道李殊有男朋友后都很反对。 言外之意,无非要卫延好好巴结自己这个小舅子。卫延倒也没客气,电脑一合关了视频通话。 李殊知道后笑得半死:“小嵘那暴脾气,估计会被你气死。” 卫延搂着李殊,傲慢地说:“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在乎你一个。”李殊戳戳他的脸,他伸手去捉,又被躲开:“你干嘛?” 李殊收起笑容:“测试你脸皮厚度。” 混元峰的事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总算慢慢稳定下来,当然主要还是句芒的功劳,那个人,到死也那么有责任感,他的竹屋里写满了他死后灵气如何维持的种种办法。 或许句芒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卫延说过,句芒从前是个温柔地连虫子也不捨得踩一脚的神祗呢。 卫延又捉起李殊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当着那么多人面,李殊还有点放不开,把头埋进他怀里吃吃笑了下。 “崔遥都结婚了,你什么时候嫁我?”卫延时时刻刻都要提醒李殊。 李殊脸皮红了红:“这个嘛,你在罗岚阿姨那边学得怎么样了?” 知道妹妹的男友是三无——无房无车无钱,还是小学没毕业后,李江隐奔溃过,要挟过,也绝望过,最后走投无路想出这么个主意。 罗岚如今在府南美院任教,李江隐拜託生母每天给卫延单独授课,因为当年的事,罗岚对儿子有愧,李江隐难得求她办事,她自然上心。 去年下半年,卫延考取了府南美院的环艺专业,如今是个正儿八经的大一新生。 卫延皱皱眉:“你说大学可不可以跳级?” 李殊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别太狂啊。” 卫延学习能力比人类快,他想当然地说:“这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一直让你养我吧。”他皱皱鼻子,“唉,要不是为了娶你,当人真是婆烦。” 李殊听着他不知从哪儿学的诡异口音哈哈大笑。 大龄单身汉李江隐看得心绞痛,除了李江熙还在读书,弟弟妹妹都有对象了。 他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眼前出现一双裸色的中跟小羊皮鞋,李江隐一愣,抬眼望去——向媛媛是被李殊邀请来的,她对李江隐甜甜地笑了笑:“嗨,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记得吗,当然记得,一见钟情的人,想忘都忘不了。 李江隐手拢成拳状,清咳两声:“小向医生,那个,我最近好像感冒了,能麻烦你给我开点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