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第一爹》 第1节 ========================================================== 本图书由(greenphoenix)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三界第一爹 作者:若然晴空 文案 当年在修真界的时候,我爹说,想娶我女儿,先打过老子。 直到他带着我飞升,我都没能嫁出去。 后来飞升上界,龙王太子看上了我,要我当他的第三百八十二房小妾。 我看了看我刚刚飞升的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嫁人的那天,我爹升级了。 …… 后来我们那儿十方天庭,我爹占了六个,别人叫他天帝。 嫁不出去的第627301年,想哭。 男主方寒,无血缘,不喜欢的亲请看完文案后点右上角离开,谢谢!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主角:玄瑶 =========== 第1章 玄瑶第一个喜欢的人是村口的王二狗子。 他们那个村子不大,上上下下百十来口,同辈的少年里就属他生得高大,皮肤黑黑的,上山能打狼,村里好多小姑娘都喜欢他,她每次见到他都心慌意乱得说不出来话。 后来青山派的仙长来挑选有灵根的弟子,王二狗子第一个站了出去,被查出了冰火双灵根,当即成了青山派的入门弟子,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少女们被检验了个遍,除了两个四灵根和一个五灵根的,再无收获。 玄瑶就是那个五灵根的,听青山派的仙长说,五灵根是废灵根的一种,几乎没有修炼的机会,就算去了青山派,也只能从杂役做起。青山派的仙长是位面容清俊的青年,玄瑶说不上来对方给自己的感觉,但就是觉得很好看。 玄瑶喜欢王二狗子,但是她不想去青山派,她爹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教书先生,她在村里过的很好,一点不想去给人当杂役。还有青山派的仙长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能感觉到,仙长是不想带她去的,他身上有一种暖暖的善意,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信服。 王二狗子堵住了她,他虽然年少,眉眼间却已经有了一丝男人的味道,被查出冰火双灵根更让他显出几分气宇轩昂,他看着玄瑶,破天荒的露出了温柔的神色来。 “阿瑶,我去和林师兄求求情,你跟我一起去青山派吧?” 玄瑶摇摇头,她不想当杂役,她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秀才,又说过不会给她找后娘,村里不知道多少姑娘羡慕她,去了青山派,要离开她爹不说,还得让人使唤,就算她喜欢王二狗子也不会跟他走的。 自从早晨被检验出冰火双灵根以来,王二狗子还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他话语里顿时少了温柔,多了一丝强硬,“阿瑶,我喜欢你,我想娶你,你跟我去青山派,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玄瑶还是摇头,朝外面张望了几下,“你快走吧,我爹要回来了,要是让他看到你,肯定会打你的。” 王二狗子反射性的缩了一下脖子,随即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冰火双灵根的天才,青山派的几位都对他十分尊敬,那位主事的林师兄更是亲口说过要带他去见掌门,他哪里还需要害怕区区一个教书匠? 想到这里,再看看眼前少女如花面容,王二狗子的内心顿时一片火热,他上前一步就抓起了玄瑶的手,低声诱哄:“阿瑶,你跟我走吧,林师兄说过,像我这样的双灵根百年不遇,我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玄瑶还从来没有和异性靠得这么近,呼吸间都仿佛带着王二狗子独特的少年气息,大脑都有些晕眩了,几乎要控制不住的点头,正在这时,一声大喝惊雷般响起。 “小兔崽子,放开阿瑶!” 玄瑶顿时醒过神,这时王二狗子已经被人从后面一脚踹到门板上,揪起头发狠狠的朝着地面撞了。 “爹!爹,你别打他了!今天青山派的仙长来查灵根,他是双灵根!”玄瑶想起今天来村里的仙长,顿时什么晕眩什么爱慕都吓飞了,上去拽她爹的手,眼睛里都带上了泪花。 方寒右手握拳抵在唇畔,低低的咳了几声,苍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潮红,眼中怒火未散,见王二狗子还有力气挣扎,仍然上去就是一脚踹在他胸膛。 “我不管什么双灵根不灵根,他既然敢欺负我的女儿,我就打到他脑子清醒为止!” 王二狗子被打出了火气,恶狠狠的想要挣扎,却再次被摁住脑袋砸在地上,真他娘的邪了门了,方寒明明是个药罐子,看着文文弱弱的主儿,他跟村里好几个地痞流氓一起围攻过他,却被他一个个打翻在地,险些没命。 玄瑶吓得魂飞魄散,想起青山派那些仙长们的排场,想起那几个仙长知道了王二狗子的灵根后恭敬的神色,她真的害怕她爹会出事! 王二狗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没了命似的大叫起来,“杀人啦!有人要杀我!仙长救我!仙长!” 方寒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眼里的红血丝渐渐褪去,一脚踹开被打成烂泥的王二狗子,把自家女儿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才安下心。 “爹,你这次真的闯祸了,今天青山派的仙长……”玄瑶满眼是泪,无措的抓住了方寒的手,惊慌极了,“我们赶紧收拾一下,对,离开这里。” 她急得想要推开她爹去收拾细软,方寒却握住了她的手,苍白俊美的面容上带出了几分冷意,“不用了,他们已经来了。” 玄瑶顺着她爹的目光看去,果然几个青山派的仙长已经走进了他们家的院子,走在前面的林仙长显然很是着急,待见到王二狗子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但是并没有生命危险时,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方寒拉了一下玄瑶的手,把她带到自己身后,玄瑶六神无主,死死的抓着她爹的手,惊慌的看着进来的几位仙长。 “仙长!这个人……咳咳,要杀了我!”王二狗子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鲜血来,虽然还有惧色,但底气已经足了十分。 林远是这一代青山派的大弟子,负责每百年一次的新弟子遴选,青山派不是什么大宗门,只能从周遭的村落挑选幼童入门,王二狗子这冰火双灵根别说是拿到整个修真界,就是在他们附近的几个大宗门都排不上号,但却已经是青山派能得到的最好资源。 几个师兄弟都是积年的人精子,怎么看不出来这个眼神不正的小子是因为调戏了人家女儿才被打的,可是……林远低低叹了口气,道:“此子已是我青山派中人,被殴打至此,先生可否给个说法?” 方寒咳嗽几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露出嘲讽的神色,“上了天,烂泥也还是烂泥,我能打他一次,就能打他十次,没什么可说的。” 玄瑶知道,她爹的病不能动气,每次和人动手都是为了她,可是为了她的名声,又从来不说,所以村里村外都传方先生喜怒不定,脾气暴躁,她咬了咬唇,把头从她爹身后伸出来。 “几位仙长,不是这样的,他,王二狗子他刚刚抓着我的手,我爹看了生气,才打他的……” 林远看了看一脸恼羞成怒的王二狗子,他知道自己是水木双灵根,功法偏柔,日后在青山派只怕还是得看这少年脸色,最好是和他打好关系,可是他做不来。 几个同行的青山弟子都能隐隐感受到大师兄心意,对王二狗子也就更加不忿了,这时忽然有个人开口道:“等等,这位先生今早没来测试灵根吗?” 女儿是五灵根,当父亲的有一半几率也身负灵根,王二狗子天资出众却心胸狭隘,大师兄放过了这对父女,但他日后学成大约还会回来找他们麻烦,如果眼前这男人也有灵根,哪怕只是个四灵根,他们也能找个借口把人远远的送去其他宗门。 方寒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只当他们和王二狗子一伙的,冷笑一声道:“什么灵根不灵根的,你们想护着他便护着,他要是再敢上门来,我打死他!” 第2节 那个出声的青山弟子被堵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了。 林远叹气,让人把地上的王二狗子扶起来,想要息事宁人,王二狗子虽然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天资出众,但是也不敢得罪这些浑身上下带着威压的仙长们,只好狠狠的咬牙,回头看了一眼方寒,眼里带着狠辣。 玄瑶吓坏了,揪着方寒的衣角就哭了起来,方寒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女儿掉眼泪,顿时面容软了,心也软了,抬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不要怕,他不敢再来了,别哭,爹爹护着你。”他轻声道。 玄瑶摇摇头,哭得更凶了,她原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青山派的威名对周围的村落有着难以言喻的震慑,见到自家爹爹为了自己得罪了青山派的人,她简直恨不能立刻死了才好。 方寒微微侧头,低低的咳嗽了好几声,瞥见帕子上的血迹,他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的攥紧了手里染血的帕子。 “爹,趁着青山派那些人没有追究,我们赶紧跑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我去收拾东西。”玄瑶哭够了,脑子也灵醒起来,她从方寒的怀里挣脱出来,着急忙慌的去里屋收拾东西,因为太急,还被绊了一下,踉踉跄跄的。 方寒看着她去收拾东西,没说什么,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手里被捏得发皱的帕子,掩去眼中一丝晦暗的神色。 第2章 家里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玄瑶却很珍惜,来来回回收拾了许多东西,甚至连破旧的被褥都舍不得丢下,方寒看她摸摸这个又舍不下那个,不禁有点想笑。 周遭的村落太穷,他平日教书也挣不了几个钱,只是比那些猎户农夫要清闲些,他不在意这些外物,却没想到把女儿养成了这样寒酸的性子,等到发现,再纠正已经来不及了。 玄瑶忙来忙去的收拾,很快就整理出了一堆东西,见方寒只是站着不动,不由又有些急了,“爹,你快过来帮忙收拾啊,万一青山派的仙长们反应过来要教训我们……” 方寒道:“不急在一时,修真无岁月,那小子还没拜入师门,也许等他练出个成果来,连这个村子都不在了。” 玄瑶咬了咬手指头,十分犹豫的说道:“可是我听说双灵根百年不遇……” 方寒低低的咳嗽了几声,“那也不至于现在就走,爹爹在京都有故交,等这边都安排好了,我就让他来接我们。” 玄瑶之前惊慌过了头,这下子终于冷静下来,想到那青山派的仙长温和态度,心中有些安定,但还是犹豫,“不知道那位林仙长能不能为我们做主。” 她咬了咬手指头,忽然说道:“爹,要不然我跟着去青山派吧,仙长替我检查过灵根,虽然是五灵根,可要是我努力的话……” 方寒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去做饭吧,爹爹饿了。” “爹……” “去做饭,乖,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方寒轻声道,“那个小子和你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在修真界,五灵根永无出头之日。” 提议被驳回,玄瑶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她低下头,小声的说道:“也许爹爹有灵根的……” 方寒微微一顿,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头。 玄瑶去做饭,方寒去井边打水,这会儿正是早春时节,院里两颗柳树抽芽,风一吹,沙沙的响。 满满一桶水被毫不费力的打上来,水桶里映照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庞,方寒看着水里的青年面容,苍白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来到这里,又或者说是借尸还魂已经快要十六年了,十六年,对修仙之人来说大抵不过是一场论道,一次闭关,可对他来说却是生命中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 或许最初是不甘的,他出身千年世家,拜入修真界最大宗门,成为掌门弟子,十六岁金丹,十九岁元婴,二十三岁化神,二十六岁大乘,几乎人人都觉得他会成为一方大能,然后他就死了,死在一个不起眼的庶子的算计中。 他护住了元神,几经辗转才得以找到一具契合的尸身,彼时千年已过,仇家飞升,连他曾经修真界第一天才的名字都消失在了青史里。 因为曾经辉煌过,所以才更无法接受落魄,他得到的这具身体并没有丝毫修真的资质,病弱不堪,他甚至花费神魂的修为试图去温养灵根,然而无果。他想要丢弃这具身体重新去寻找,正在此时却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宛若幼猫的哭叫和两声重重的敲门声。 拖着病重的身体打开门,门口放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大雪纷飞的夜晚,只盖着薄薄被褥的女婴被冻得脸色青紫,看着他,颤巍巍的伸出了一只小小红红的手。 他并不想管闲事,就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婴儿似乎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拼尽全力的喊叫出声,在冬夜里平添几分渗人,方寒却顿住了脚步。 他抱起了女婴,无视了墙角不由自主发出粗重呼吸声的男女,关上了院门。 原本只是一时心软,不曾想一养就养了十六年,方寒有些想笑,他前生活了不过二十六年,一心向道,从未体会过亲情,她既然唤他一声爹,便是他抛不开的责任。 玄瑶做饭的手艺只是一般般,比起这个,她倒是愿意跟村里的小姐妹接一些城里的绣活回来干,全村的姑娘加起来也没她做得好,因为惦记着离开,玄瑶脑子里乱哄哄的,也不想吃饭,方寒坐着吃,她就低着头拿着绣活在手里做。 “头不要抬得这么低,小心花眼。”方寒也不去打搅一肚子心思的女儿,一口菜一口饭,吃的十分认真。 玄瑶做着做着就有点想哭,她爹不怎么花钱,这些年教书攒下来的钱也村里也不算少了,可是人家青山派的仙长随手拿出来打赏的小物件就能买下十间青砖大瓦房,王二狗子这遭是真的得了势,她爹就那么把人按在地上打…… 想着想着,眼眶就红了,害怕被方寒察觉,她头低得更低了,这时外头有人敲院门,她忙不迭的起身,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我,我去开门。” 敲门的正是林远,他一身青锦白衣,玉冠束发,俊秀的眉眼中带着温和的气度,很是让人心生好感。 玄瑶愣了愣,站在门边道:“林仙长?” 林远好脾气的说道:“方姑娘,能让我进去和令尊说话吗?” 玄瑶反应过来,连忙给林远开了门,因为一瞬间离得有些近,青年身上好闻的松竹香味传来,玄瑶白皙的脸颊上忍不住泛起微红。 林远微微后退一步,态度谦和,平时村里人走门串巷百无禁忌,玄瑶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有礼貌的,顿时心不受控制的跳快了好几拍。 方寒没那么有礼貌,一直到玄瑶把林远领进门,他才淡淡的给了他一个眼神,若是从前自然显得尊贵,可他如今一身布衣,毫无修为,看上去便像极了坏脾气的文人,林远只是笑了笑,先一步行礼。 “方先生大约觉得我和王公子是一伙的,我也不多说什么,方才的事情我已经向掌门传讯,这次来只是想告诉先生一声,掌门传讯,我青山派宁可举派无人,也绝不会收此等品行恶劣之徒,所以方先生和方姑娘可以放心。” 方寒微微抬眼看向林远,仿佛这下才是真的把这人看在眼里了,他道:“那人怎么样了?” 林远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方寒不说话了,他看出来了,这个青山派上下一门都是林远这样的榆木脑袋,你说明明知道这是个品行恶劣之徒,又不准备收下,难道不应该斩草除根? 林远传完话,见方寒没什么想说的,也觉尴尬,摸了摸鼻子就告辞离开,玄瑶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去送一送,院门却已经被带上了。 玄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王二狗子的事情解决了,她应该高兴才是,可看着被关上的院门,心里就是蔓延起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的情绪来。 方家不算大,三间瓦屋带一个院子,后头有水井,平日里玄瑶睡西屋,但是方寒的东屋却一直打理比她干净多了。 修真者的感知是很灵敏的,方寒没了大乘期的修为,却有大乘期的神魂,自然能感知到西边屋子的女儿并没有入睡,嘴唇开合,无声的念着白日里那个青年的名字,辗转反侧。 第3节 王二狗子只是跳梁小丑,但白天他说要去京都也不是假的,几年前发觉自家女儿变得越来越小家子气的时候他就有过这个打算,原身的身世在凡人看来颇为尊贵,十六年前他附身的时候之所以顺势让原身家人认为他死了也是想着离开方便,如今再捡起身份来却是因为想替女儿挑一门好亲事了。 修真之人厌倦俗世,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身体重新修炼之前,他无法让五灵根的女儿走上修真道路,能给她的也就只有一场俗世富贵了,虽然不太满意,但他想在他能做到的最好范围里,为她挑一个良人。 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听着西屋少女怀春的动静,方寒闭上眼,想要变强的决心更加坚定。 玄瑶以为自己这次收拾的东西用不上了,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就有两个村民过来帮忙搬东西,她有些愣神,方寒摸了摸她的脑袋,“把你房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我们中午就离开这里。” 玄瑶奇怪极了,“爹,昨天不是说……” 方寒道:“还有一个月,是你祖父七十大寿的日子,我们回去一趟。” 玄瑶更奇怪了,她从记事起就和爹爹相依为命,别说祖父祖母了,就连娘亲也从来没有听父亲提过,而且就算真的有,这么多年都没联系过了,人家认不认他们都不好说。 奈何方寒态度坚决得多,她也只好放下一肚子的疑问,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方寒轻轻的用帕子擦去了嘴角一丝血迹。 与此同时,一个青山派弟子上前,检查了一下四分五裂的少年尸身,犹豫了一下,看向林远。 “大师兄,和那对父女无关,这人灵根和神魂都被用残忍手法抽离,应该是魔修。” 第3章 王二狗子死了,死得很惨。 方寒最开始是信因果报应的,修真之人要比俗世之人更在意这个,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是当害他之人安稳飞升,昔日背叛他的人功成名就,他才恍然惊觉,天道是不管事的。 他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师尊修行,一路到大乘都没遇上什么关卡,那个庶子联合他信任的师兄一起害他时就说过,没什么是非对错,成王败寇而已。方寒没什么犹豫的就对王二狗子下了狠手,他在杀掉王二狗子之后废去他的灵根,散掉他的神魂,伪装成魔修过路杀人的样子。 青山派只是一个小门派,至少绝对惹不起魔修,和正道不同,魔修的功法速成,前期实力极强,同等修为常常能够以一敌十,直到元婴之后,魔修功法的诸多弊端才会慢慢显露出来。 只是他如今毕竟是凡人的身子,动用修为造成的神魂震动,损伤确实不小,路上就发起了高烧,不得不在镇上停留几日。 玄瑶急坏了,这些年方寒大病小病不断,但还没有一次来的这样气势汹汹,一昏迷就是整整三天,她不敢耽搁,把身上的银钱都掏了出来,找了镇子上最好的大夫,一步也不敢离开。 方寒是感觉得到的,他身子再弱,大乘期的神魂却是无恙的,千年辗转,修为不退反进,若是他肯抛弃这具身子,转为鬼修,立刻便是一方大能。但是他乃正统道家出身,虽有深仇,也不急在一时,总还是念着再找一具无主尸身,重修为好。 玄瑶却不知情,她从小没见过什么世面,方寒平时虽然多病,也没到这样严重的地步,生怕自己一个错眼,自家爹爹人就没了,急得团团转,好在大夫说只是积劳日久,引动旧疾,只要喝上几服药,好生将养,很快就能好。 镇子上的药贵,光是请大夫就花去了不少银钱,玄瑶扣扣索索的,还是去坊市买了只鸡杀了炖汤,方寒昏迷着,她就掰开他的嘴,一点点的往里灌。 方寒心中越发柔软,他想抬起手摸摸女儿的头发,但是病弱的身体却无法支撑他醒来,只好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一碗鸡汤见底,玄瑶把碗筷收拾了,自己却没吃什么,方寒有些担心她,没一会儿见她站起来收拾碗筷去了客栈的后厨,本以为她是去吃饭了,神识刚要收回,却见她收拾好碗筷,捞了捞锅底,把一整只鸡都捞出了出来,盛在碗里,盖上食盒。 方寒愣了愣神,见她提着食盒来到一处医馆,那里的小童显然是认识她的,嘻嘻笑着转身叫道:“公子,方姑娘给您送饭来啦!” 玄瑶提着食盒放在桌上,听到那小童打趣,连忙低下头,这时从医馆里面走出一个青袍男人,看上去至多不过弱冠,人生得颇有几分俊秀,见到玄瑶,微微的笑了笑,“有劳方姑娘了,我这就和姑娘去看令尊。” “我爹他已经好一点了,尚公子还没吃饭吧,不如吃了饭再去。”玄瑶有些过意不去,口中客气,可双眼已经忍不住去瞟药箱。 那被称为尚公子的大夫笑了笑,“看病要紧,当归,把药箱带上。” 小童欢欢喜喜的提起了药箱,口中叫道:“应该的,应该的!方姑娘,你看我们公子对你多好呀!” 玄瑶愣了一下,低头不说话了,倒是那位尚大夫不轻不重的在小童头上敲了一记,脸色却未曾变化,方寒看得出来,这个青年至少是有些喜欢玄瑶的。 他的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理智上知道情爱之事不可捉摸,但他这个当爹的还躺在这里,就被人觊觎上了女儿,是个爹心里都不太舒服,尤其他看得出,这大夫五官生得好,眉毛却过于坎坷,是个半生飘零半生富贵的命格,命中还有诸多桃花,并不是良配。 好在玄瑶担心他的病情,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方寒也算松了口气,决定等他病一好就带女儿离开。 方寒并非看不出玄瑶的命格,玄瑶小的时候,他也曾替她看过,她雪夜生在贫贱之家,胸前带恶痣,命中桃花成煞,正是凡人口中的青楼命,虽然这些年于他牵挂愈深,渐渐的看不出她面相,可他知道,她的命格太差,注定遇不上良人,所以即使她不愿,他也要盲婚哑嫁一回。 玄瑶送走了尚大夫,方寒的高烧已经渐渐退了,尚大夫说大概今天晚上人就能醒,她才松了口气,去后厨匆匆吃了饭,捞去了鸡,锅里只剩下一点汤底,她舍不得喝,去了残渣,盛起来又一点一点的喂给了方寒。 方寒有些心疼,他实在是不懂怎么养好一个女儿的,以为只要三餐温饱就足够,当玄瑶越长越大,性格几乎定型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女儿和曾经见过的那些姑娘相比起来,差距太大了,那种透进骨子里的穷酸简直让他的心都跟着酸透了。 夜里方寒睁开眼睛,身体很疲惫,神魂却清醒得很,玄瑶坐在床边,头一点一点的,他索性捏了个法诀让她睡沉,给她盖上被褥。 玄瑶生得的是很好的,眉眼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灵动韵致,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的尖尖下巴,只是这些日子的忙碌让她眼下带上了青黑,方寒摸了摸她的头,心里软软的,带着点酸涩。 原本准备换个房间去睡,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为了省下银钱给他看病,玄瑶只定了一间客房,她这几日都没怎么睡,实在困了就在桌子上睡一会儿。 方寒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算算日子他给京都去的信应该已经得到了回复,这种苦巴巴的日子也终究到头了。 京都的人来的比想象中的要快一点,次日一早,玄瑶还没起,外头便有人敲门,方寒打开门,门口站着几个人,打头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猎装,神采飞扬,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方寒,露出不信的神色:“你是我二叔?” 实在不怪方陵不信,他二叔当年重病离京,却又不知所踪,过了十几年才有一封信传来,他爹虽然不信二叔还活着,但随信送来的玉佩确实是他二叔随身之物,这才让正好在南岭一带游历的他先行一步探听虚实。 他二叔和父亲的年岁相差是有些大,可也得有四十来岁了,再加上常年病痛折磨,怎么会这么……好看? 方寒的脸色很苍白,一看就是久病之人,却有一头青丝,修眉上挑,凤眼带着神光,看上去至多二十六七,面对方陵的质疑,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阿瑶还在睡,我们出去说。” 方陵反射性的朝门里看了看,只隐隐约约见到一角被褥,方寒就已经带了上门,脸色微冷。 “我离家一十六载,不知府中可好?”方寒带着方陵来到客栈底下的大堂,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方陵打眼一看,觉得油腻腻的,身边的下人连忙擦了擦桌椅,这才勉强坐下。 方陵十分怀疑眼前的人,但是想想自家父亲和祖父祖母都在,等见到人自然就有分晓,实在不是他操心的事,于是便也斟酌着道:“祖母这些年身子还硬朗着,只是经常提起二叔,父亲如今做了天子师,祖父卸任后便没再做官,平时爱和一些知交闲游,前几年还收了个弟子……” 方寒一条条的听着,方陵说的大多数都是实情,京都方家是个颇为不凡的权贵,难得人丁稀少,没什么藏污纳垢的地方,十六年前他取用了方寒的尸身,此番又借用方家之势为女儿找一个后半生的依靠,欠了他们不少,这笔账自然记下不题。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方陵见方寒神色镇静,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心中不由有些相信,起身时便道:“祖父大寿将至,小侄也正欲回京,二叔如若无事,这便同小侄一道归程罢。” 方寒点点头,“等阿瑶醒了,用过早膳,即刻启程。” 方陵刚才就有些猜测,此刻不由就问出了声:“二叔,这位……是叔母吗?” 第4节 方寒微微一怔,随即道:“阿瑶是我的女儿,她母亲早逝,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起了。” 方陵知道说错了话,连忙点点头,心里却起了几分好奇,方家男丁稀少,女孩儿更少,他这一辈还没有妹妹呢。 玄瑶一觉醒来,简直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没有醒过来,爹爹身子好了不说,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堂兄,身边有好几个人伺候,穿的就和戏文里唱的似的,见到她,抬手就是一张百两银票,说是见面礼。 捏着银票,看着笑眯眯的自称堂兄的少年,玄瑶愣愣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第4章 玄瑶拘谨的坐在马车里,她还没有坐过这么大的马车,车厢里还有一股淡淡的芳香。 方陵来的匆匆,也没有摆排场的意思,这马车是下人临时雇来的,他本不太满意,但是看着玄瑶这副紧张神色,担心换了马车更让她惶恐,索性不太多说。 这些东西方寒是看不上眼的,三千世界,无数国土,此地所在的魏氏王朝只算得中上,他轻轻的拍了拍玄瑶的后背,让她安心。 玄瑶知道自己给自家爹爹丢人了,揪了揪衣角,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事实上她也才刚刚反应过来,自家爹爹口中的祖父家,大约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原本脑海里想象的带着几只鸡鸭贺礼上门拜寿的情景猝不及防的碎成片,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无措,玄瑶看了看泰然自若的爹爹,努力定了定心神,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爹爹和堂兄的对话上。 方陵知道玄瑶紧张,于是让人去镇子上给她带了些小玩意,自己坐在方寒身边和他说话。 不过一个上午的相处,他就已经彻底相信了方寒的身份,他这位二叔不仅气度好,学识好,说话还十分通透,尤其是那种淡然自若的眼神,简直和自家爷爷没什么两样。 “二叔走后没多久,大哥被查出天火灵根,同六皇子一起被送去昆仑仙宗修行,一晃也有十多年没回来了,这次祖父七十大寿,昆仑仙宗才放人,听闻大哥如今已经是筑基后期修为……” 方陵絮絮叨叨,说起自己这个大哥来,半点不见嫉恨之色,方寒心中不由笑了,这具身子能同大乘期的神魂相契合,虽然没有灵根,却证明了家族血脉的优秀,能出一个天灵根并不算太稀奇。 只是昆仑仙宗……方寒面上不露声色,仿佛好奇的问道:“进境如此之快,不知阿承拜了哪家名师?” 方陵对这个倒是很清楚,笑了笑,说道:“大哥是昆仑仙宗玉清峰衍宋真人门下弟子,真人乃是一尊化神大能。” 方寒目光微冷,却不动声色,方陵没有注意到,玄瑶却发现了,她有些奇怪,却没有问出声,手里抱着包裹,微微的低下头。 快到傍晚,马车停在一处城镇,方陵的一名随侍先走一步,等他们停下来,客栈早已打点停当,和玄瑶之前定的客房不同,方陵定了三间上房,就连他的那些随侍都是一人一间。 毕竟花的不是自己的钱,玄瑶也没心疼,只是颇为羡慕的看了看跟着方陵的那几个侍从,倒把几人看得一脑袋问号。 客栈的上房是配送洗澡水的,玄瑶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方寒三天,身上也有些发痒,谢过了店家,刚要翻找包裹里的换洗衣物,方陵的侍从敲响了门。 “小姐,这是公子让小的送来的,因为不知道小姐喜好,公子就每样都买了些。”方陵的侍从恭敬的行礼,却没让玄瑶有开口的机会,把东西放下就走了。 玄瑶看了看,都是从内到外成套的成衣,从棉布到绸缎的衣服都有,五颜六色的,边上还有两套首饰,再看看自己准备好的换洗衣裳,灰扑扑的颜色,下摆还有磨破的痕迹。 她没有多想,把那张折叠好的一百两银票掏出来,放在成衣上,依旧抱了自己换洗的衣物,进去洗澡了。 玄瑶已经满十六了,她皮肤天生白皙又细腻,除了手上因为常年做活留下来的茧子外,看上去就和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没什么区别,她自己却不在意这个,粗暴的擦洗完身子就从水里站了起来,换上灰扑扑的干净衣裳。 刚刚穿好衣服,外面又有敲门声,玄瑶也不在意,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开门,却是方寒。 “爹,怎么了?”玄瑶擦了擦头发,把门打开一点,让方寒进来。 方寒轻轻咳了一声,因为刚刚沐浴过,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少女的馨香,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微微退了一步,把手里的东西塞给玄瑶,看到桌上的成衣和银票,他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 玄瑶展开手里的一团,是件淡青的裙装,裙装里还包着根簪子,她没有耳洞,方寒也就没有买耳环。 和方陵那些显然是从成衣店里随便买来的衣物不同,方寒给她准备的裙子十分合身,银簪也很漂亮,玄瑶却特别心疼,她知道方寒手里有点余钱,打了这根簪子,再加上裙子,只怕剩不下多少了。 祖父不是寻常人家,去拜寿穿的好看点也是应该的,玄瑶默默念了两遍,才好受些,她看着裙子,想到花的那些钱,仍然有些生气,可是终究还是抵不过小女儿家天性,咬着唇穿上了。 房间里就有半身的梳妆镜,玄瑶提着裙子,有些害羞的照了照,镜子里的少女秀眉明眸,微微抿着唇,双颊上有着淡淡红晕,一身淡青色裙装完美的衬托出她恬静的气质,一眼看着,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玄瑶不太懂得装扮,却也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这样挺好看的,想着想着,脸上不禁带起几分薄红,啐了自己一口,哪有人自己说自己好看的? 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玄瑶又是觉得好看,又是心疼花出去的钱,纠结了许久,还是把身上的裙子脱下来,换了原先的那件,决定等到了祖父家再穿。 玄瑶把那些成衣首饰并早晨的一百两银子一起送还给了那个来找她的侍从,方陵虽然爱说爱笑,可那一身的富贵公子气却是她望而生畏的,她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方陵简直都要惊呆了,随即就开始思考起是不是他哪里做错了,说好了给妹妹钱花给妹妹买衣服买首饰就能拉进关系呢?这也没说人家不收怎么办啊! 侍从实在见不得自家少爷卖蠢,只得委婉的说道:“公子,我看小姐自小跟着二爷长大,说不得有些读书人的气节,今天早晨我就想说的,您送银票的时候小姐就有些不高兴了。” 方陵更奇怪了,“我是她哥哥,哥哥给妹妹钱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要生气?” 侍从被自家少爷满身的壕气闪瞎了一秒,低低的咳了几声,小声的说道:“那也要小姐把您当成哥哥才行啊……” 方陵抓了抓头,知道是自己心急了,摆摆手让侍从下去了。 隔天上路的时候,方陵对玄瑶换了一个态度,不仅和方寒说话的时候时常带上她,马车经过一些摊子的时候,还会亲自下去买些零食回来,极为自然的分给玄瑶一些,这一切做的不温不火,倒是让玄瑶对这个哥哥产生了一些好感。 方寒看在眼里,他知道这方陵没什么坏心,所以也就没有做什么,只是玄瑶命格太差,稍微一个错眼就可能遇上极坏的事情,他总是放不下心的。 南岭到京都,若是飞行法器,转瞬便至,换了普通的马车,则要走上十来天,这十来天方陵刷够了好感度,玄瑶对着他终于不再只剩下拘谨,只是玄瑶和他掰扯清楚了两个人的出生时间,得知自己只比方陵小上半年,顿时就不再叫他哥哥了,方陵怎么哄骗都没有用,气了好几天。 到京都的那天正是春至,乍暖还寒的天气,玄瑶带来的衣裳都是厚实的冬衣,便换上了方寒买的那身淡青色的裙装,她生得好看,又一直穿的灰扑扑的,忽然换了副模样,方陵看得有些呆了,回过神便笑道:“这些天我只当找回个皮猴子,没想到真是个天仙妹妹。” 玄瑶听得狠狠瞪他一眼,脸颊却微微泛红,想也是听了那句天仙妹妹,有些害羞了,方陵久在京城,还从未见过这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女子,心中不由微微一动。 方寒从马车里出来,俊美的脸庞上带着几分苍白,几分潮红,他轻轻的咳了几声,玄瑶连忙去给他拍后背,缓过气了,才道:“别闹了,我们走吧。” 被二叔淡淡的一瞥,方陵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然对自家妹子起了心思,顿时在心里扇了自己几个巴掌,玄瑶见他怔愣,清亮亮的眸子朝他看来,方陵内心痛哭流涕,巴掌扇得更勤了。 方府人丁稀薄,占地面积倒是很大,方寒远远的看去,只见方府上空盘旋缭绕着一股紫气,紫气中微带金光,这是受龙气庇佑的表现,看样子方府不仅地位尊贵,还很得这一代的天子看重。 只是走近一些,方寒却又感受到一股极为阴凉的气息缩在团团紫气与龙气中,他双眼微眯,仿佛不经意的问方陵道:“松竹园如今有人住吗?” 方陵听了,微微一怔,只以为自家二叔是想给堂妹寻个地方住,摇摇头,“被爹爹挪出来给三弟的西席先生了,那地方不好,看着文雅,其实最生蚊虫。” 第5章 第5节 方寒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隐隐感觉到那个方位的气息不正,龙气紫气环绕间却有一丝黑色的灰败之气,自然引人注目,听闻并不是方家人,心下微微满意。 方家人从收到信的那一刻就在盼望着,方家主得了通报,还没等方寒进去拜见,人就已经大步走了出来,玄瑶好奇的看了看,见是个十分威严的中年男人,她曾经在镇子上远远见过一次县太爷出巡,竟然还没这人十分之一的气度。 方家主的目光落在了方寒身上,虽然一开始也像方陵那样疑惑了一下,但是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他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口中已经是有些哽咽了。 “回来就好,什么也别说了,爹娘在里面。”方家主拍拍方寒的背,见他脸色苍白中带着潮红,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从小身体就不好,不再多说,把人往正堂里带。 方寒微微点了一下头,轻轻推了自家女儿一把,玄瑶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带到了方家主面前。 “这是我的女儿,阿瑶,见过你大伯。”方寒轻声说道。 玄瑶有些拘谨的叫了一声大伯,她没学过礼仪,叫了人之后就干巴巴的站在原地,方寒摸了摸她的头,露出苦笑来,“这些年我没有教好阿瑶,如今厚着脸皮回来,只求母亲能把她带在身边教养,日后找一门亲事,不至于被夫家嫌弃。” 玄瑶咬了咬唇,有些不知所措,方家主看着好笑,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净瞎说,我看阿瑶就不错,来,跟大伯进去见你爷爷奶奶。” 方寒笑了笑,玄瑶能感觉得到方家人的善意,心中顿时安定了不少,只是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雕梁画栋的,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一步,只跟在方寒身后,恨不得踩着他的脚印一步步的走。 方老太爷和方老太太得知今天是儿子的归期,半夜里就没肯睡,一大早就穿戴整齐坐在正堂里等了,方家主劝不动,知道他们心里高兴,老两口平时身体又硬朗,也就没再说什么。 方寒一步踏进去,十六年的时间并没有让这具身体变得苍老,相反,他在一日,这身体就被蕴养一日,看上去竟然要比十六年前更加年轻一些。 他往前几步,撩袍下跪,并不只是礼数,这对凡人夫妻于他有再造之恩,便如同他亲生父母,这一跪,他们当得起。 方老太太擦了擦眼泪,脸上却是笑着的,“好,好,回来就好……” 方老太爷却重重的敲了一下拐棍,生气的说道:“既然没事,那为什么不回来?这些年你娘背地里抹了多少眼泪,不孝子!” 方老太太连忙按住老伴,她儿子才刚回来,生怕他气着,方老太爷气哼哼的,倒是还是疼爱方寒的,总算是没再说什么。 方寒早就想好了说辞,轻轻的咳了几声,面露苦色,“当年我病重濒死,不忍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只想着随意找个地方长眠了便是,不曾想侥幸活了下来,那时我远远的瞧见府里挂了白幡,想着我这身子破败至此,就算这次不死,还有下次,倒不如就让爹娘觉得我死了。” 方老太太早在他开口说第一句的时候就哭了出来,见方老太爷还板着一张脸,伸手就要打他,自家儿子都这样了,他还舍得骂! 方老太爷其实心也早软了,见儿子脸色苍白,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喝道:“好了,起来说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准你这样糟践的!” 方寒缓缓起身,见玄瑶还傻愣愣的跪着,顺手把她拎了起来,方老太太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自家儿子信里没有多说,只说是在外面成了婚,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她本有些不高兴,但是看着小姑娘愣头愣脑的样子,活像是刚刚从地里拎出来的田鼠,知道这是儿子唯一的血脉,心里又忍不住的喜欢。 “这是阿瑶吧,看着可真漂亮,多大了?”方老太太忍不住让玄瑶上前几步,抓着她的手问道。 玄瑶有些紧张,但知道眼前的人是自己的祖母,心里也有些亲近,怯生生的说道:“十六了。” 方寒连忙不动声色道:“年后十六,宣政六年正月里生的。” 玄瑶眨了眨眼睛,这并不是自己的生辰,但是爹爹说的话她一向不会反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配合的点点头。 方老太太抓着玄瑶的手,越看越欢喜,方家人都是凤眼,生在男人身上还好,对女儿家来说就凌厉了些,玄瑶却生了一双清亮亮的桃花眼,许是遗传了母亲,看上去就温婉得多。 一连说了几句好,方老太太把手腕上的玉镯子取了下来,不由分说给玄瑶戴上了,虽然看不出玉镯子的好坏,但是玄瑶的印象里,镯子都是很贵很贵的,她吓坏了,赶忙就想脱了镯子还回去,被方寒按住。 “这是祖母喜欢你,摘了就生份了,拿着,听话。”方寒抬起玄瑶的手腕,把她褪下一半的镯子轻轻的推回去。 玄瑶听话的不再动了,连声的对方老太太说谢谢,方老太太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目光慈爱:“好,好孩子,这镯子还是当年我进方家门的时候,婆婆给的,原本留着想给你娘,可惜……替你娘收着吧。” 玄瑶看到自家爹爹背一僵,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的给摸头,大大的桃花眼里流露出些许茫然,看着可爱极了。 方寒原先住的地方是梅园,光是一个园子就有半个王家村大,里面四五处院落,原本是预备着给他娶妻生子纳妾用的,现在用不上了,方老太太让人把最好的院子收拾出来给玄瑶住,还特意分拨了几个丫鬟去侍候她。 被赏赐丫鬟的时候玄瑶整个人都惊呆了,十二个丫鬟个个穿金戴银,最少的那个头上都插着几根银簪,她们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好看,就连说话的腔调都比她好听,这真的不是府上的小姐,而是侍候人的? 玄瑶一开始的时候紧张极了,等到被带到梅园,她已经紧张的崩断了弦,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方寒从小身子不好,一直静养,说起来梅园其实还比不得其他地方奢华,但是对于玄瑶这样见惯草屋瓦房的乡下人来说,已经足够了,汉白玉磨成的小路在太阳底下泛着光,两侧雕刻的石灯台栩栩如生,走到一半,小路分成两条,其中一条通往院子,一条通往水榭,玄瑶其实都不太好意思在这样的路面上落脚。 方寒知道一时想让她扭转过来并不容易,见她紧张,微微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背,轻声道:“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自在些。” 玄瑶深吸了一口气,但心里还是没什么底气,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丫鬟们,朝方寒靠近一点,小声说道:“爹啊,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年在京都,爹替你留意门好亲事,还回去做什么?” 玄瑶不太高兴,低头踢了踢脚边不存在的小石子,嘴里嘟囔道:“就是不想在这里呀……” 村里积年的老人都说,嫁人不能高攀,不能低嫁,高攀了,嫁过去就要伏小做低,低嫁了,人家自己都看不起你,只有门当户对才是最好的,她很认同,祖父家里和自家家里简直是天壤之别,她不想让自家爹爹因为自己的婚事去求人,也不想嫁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一辈子都低着头过日子。 方寒不太能理解女儿的脑回路,毕竟在他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自卑这个词,他觉得他的女儿配得上世上最好的男人,哪怕她没有修行的资质,只能同凡人成婚,那也要凡人里最好的才配得上。 “你还太小,不懂这些,有爹在,不会让你错嫁的。”方寒说话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听得玄瑶脸都发红了。 深吸一口气,玄瑶用不让后面人听到的音量小声的说道:“爹,我就想在村里找个人过日子,这里的人我们攀不起的……” 心里想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玄瑶忍着羞耻把心里话说了,满心以为自家爹爹能理解她,却没想到方寒只是微微拧了一下眉头,说道:“这事过些日子再说,起码也等你祖父过了七十大寿。” 玄瑶不说话了,老人家过寿自然是最重要的,她也没有任性到那个地步,只是……她微微偏头看了看自家爹爹,苍白俊美的容颜仿佛谪仙临世,下一刻就能飞升而去,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感觉自己和他的差距那么远。 明明,她是他的女儿啊。 第6章 离方老爷子的大寿还有四五天,玄瑶只在梅园里住了两天就吃不下睡不着了,不仅仅是换了个环境的不习惯,更多的还是身份转换的不适应。 丫鬟们都是被教的很好的,即使玄瑶表现的再不像个主子,这些丫鬟们也都恭恭敬敬的,玄瑶不习惯,和村里那些小姐妹不同,她既不用打草喂猪,也不用下地干活,只是做做绣活,洗衣做饭,可是到了这里,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小姐,这些活全都不用她做。 玄瑶茫然极了,不用做活,那她干什么?问过大丫鬟清荷,清荷想了想,方府没有小姐,不过她见过别家小姐,都是和姐妹们聚在一起说话,开开诗会什么的。平时一日三次给长辈请安,选一件衣服都要花上一个时辰,日子是很好打发的。 听到了清荷的回答,玄瑶整个人都震惊了,这说起来不就是除了一天三顿饭,什么都不做吗? 清荷笑道:“这是小姐还没出嫁,等到小姐嫁人了,事情可就多了,一个宅子的吃穿用度都把在小姐手里,若姑爷是个花心的,小姐就更忙了。” 第6节 玄瑶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清荷这话怪怪的,她一向直爽惯了,便开口道:“我不在这里嫁人,我跟我爹还要回去的。” 清荷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姐又说笑了,这话可别让老太太听见,不然要伤心的。” 她话里有些提点的意思,玄瑶没听懂,只是想起方老太太慈爱的样子,想要回去的急迫就消散了许多,脸上也明显的有了些犹豫。 清荷还想说些什么,外头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大公子回来了,正在正堂,老太太让小姐去见见,玄瑶早就听方陵说她还有一个堂哥,连忙站起身就要出去,被清荷哭笑不得的按住。 “小姐,就是不上妆,这衣服还没换呢,不急在一时半刻的。”清荷把玄瑶按住,又让小丫鬟去取了府里绣娘新做的衣裳来给玄瑶换。 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干干净净的衣服只是早上出了一趟门,回来就要换,换上的衣服也很好看,但是出门又要换一身新的,可是拗不过清荷,玄瑶只能乖乖的把衣服换上。 方承其实对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感情,他离家十六载,走时只是个三四岁的孩童,比起俗世里的亲人,师尊和一众师兄弟才更像是他的家人,听说自己的生母病逝,他也只是淡淡的对方家主说道:“节哀。” 方老太爷和方老太太脸色微青的坐在上首,完全没有了见方寒的激动,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家的孙子回府,竟然只是公事公办的送了份贺礼,连声问候都没有。 方寒的目光落在了方承身上,在他修行的年代,单灵根还不叫天灵根,双灵根的大能比比皆是,相反,有的时候比别人少了一种天赋功法,还会吃不小的亏,那时候修行并不看灵根,而是资质。 以他的眼光看,方承的资质只能算中上,单灵根只需要修习一种功法,前期修炼起来十分迅速,但他弱冠之年还是个筑基期,可见修炼并不如何勤奋。 方承也注意到了自己这个二叔,比起一家老的老小的小,他这个二叔看上去更像是修仙之人,明明应该是和父亲差不多的年纪,看上去竟然十分年轻,他仔细看了看,发觉他并没有任何修为,于是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方承不说话,方家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方陵简直要不认识自家这个大哥了,方寒则是懒得说话,就在这一片诡异的气氛中,玄瑶提着裙角走进正堂。 “阿瑶来了,来,到奶奶这来,”方老太太一见玄瑶就欢喜,对她招招手,玄瑶看了看自家爹爹,见他微微点头,连忙乖巧的上前。 方老太太摸了摸玄瑶的头,又看了看站在正堂中央木头桩子似的方承,没好气的说道:“还是我孙女儿好,不像孙子,真个是替别人生的!” 玄瑶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朝方承看去,正好方承也在看她,两双眼睛一对,各自怔愣了一下。 方承生了一副标准的方家人的面容,凤眼凌厉,他一身的冷冽之气混着常年修道的淡漠,玄瑶看着,却是有些想起那位青山派的林远仙长来了,明明两个人并不如何相似,可这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却是一致的。 这便是……修道之人吗? 方承见到玄瑶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他如今功法小成,不说别的,凡人面相总是能看透的,这个女子眉眼间带着恶煞,命格奇差,早该沦落风尘才是,可她看上去却过得很好,周身还带着一股薄薄金光,显然是被高人庇护了。 师尊曾经说过,修道之人本身就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但只能改自己的,改不了别人的,庇护命格早定的凡人更是极为逆天之事,连他化神期的修为都承受不来,刚才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的……堂妹? 方承起了好奇,不由得一看再看,玄瑶却被看得发毛,求助的眼神第一时间朝着方寒飘了过去,方寒轻声道:“贤侄舟车劳顿,不妨先下去休息吧。” 方承根本就不理会方寒,师尊说一旦入了修仙一道,凡尘俗世皆为过往,他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把没通过弟子大考的六皇子送回来,如今事情已经办完了,他便对方家主道:“父亲,若无其他事情吩咐,我这便回宗去了。” 方家主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看着自家长大成人的儿子,话里已经带上了些许恳求的意味,“还有几日就是你爷爷七十大寿,就算有什么急事,不能向师门求求情吗?” 方承道:“师尊只给了我十日送归六皇子,今天是第七日,再不回去就赶不上了。” 方家主的眼睛黯淡下去,再看方老太爷,已经恨不能提着拐棍上去打死这个不孝孙儿了,方寒却忽然道:“你这次回去,是要闭关准备冲击金丹了?” 方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这不是什么秘密,他点点头,“等结丹后,会请各位长辈。” “以你的资质,我不建议你这么快结丹,”方寒淡淡说道:“你师尊教没教过你,临战晋阶才是最好的结丹方式?” 方承愣了很久,才道:“结丹时同人交手,难道不会走火入魔吗?” 方寒简直都要惊讶了,“谁告诉你的?高阶修士不临战晋阶,难道要磨上几千年,堆丹药突破?” 方承确实听师尊提过,千年前的修士分成两大类,一类走天人合一之道,厚积薄发,心境到时便能突破,一类走的则是逆天之道,通过不断的同人对战,激发身体潜能,后者往往进步神速,也常常会出一些飞升大能,但是在千年后的今天,已经很少有人能走第二条路了。 他疑心自家二叔是看了什么古本,学来这些歪理邪说,为了长辈的面子,他沉默了一下,殊不知眼前的还真就是个千年老古董。 方承看了看方家主,方家主有些心灰意冷,摆摆手道:“算了,管不了你了,走吧,不是只剩下三天了吗?回去吧。” 方承不知怎么的从心底升起一股酸涩的感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方寒却道:“大哥,再看几眼吧,他结丹起码要十多年,到时候只怕连你是谁都忘了。” 这话说的刻薄,却是实情,方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向方家主,中年男人两鬓斑白,眉眼间也有了些许苍老的意味,他忽然有些隐隐的心疼起来。 方寒是真不喜欢方承,从来就没听说修道把家人都修忘了的,他和亲生父母没什么感情是因为父母本身对他没有感情,昆仑仙宗修的又不是无情道,连道的本质都不明白,这个道修得也真够了。 方家主当真多看了方承好几眼,良久才道:“好了,你走吧,好不容易进了仙门,记得要多和同门亲近,要尊师重道,不要怕吃苦,好好照顾自己。” 方承呐呐点头,方家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天冷,我看昆仑仙宗发的衣服薄了,记得在里面添几件,手头紧了就让人传信回来,我……就算哪天爹没了,也还有你二弟,总不会短着你。” 方家主并不清楚什么叫修道,只知道修道能得长生罢了,他这些年也只当是把儿子送到了书塾,方承没有纠正他这些可笑的话,呐呐的应着。 方寒听着,眉眼微微软化了一些,然而视线落在方承身上,又有些凌厉,人笨没关系,根子上不能让人教坏了,他欠了方家的债,正好替他们管教一下。 第7章 方承原本是想走的,但是方寒说的确实没错,他这一走至少得有十年才能结丹,修真界没有时间的概念,也许一走就是永别,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的就应下多留一夜。 不能等到寿宴那天,多待一个晚上也是好事,方家主听了也欢喜,连忙让人去收拾房间出来,方陵看得生气,他想象中的大哥应该是父亲这样的,哪怕不是多疼爱他,也不至于是这种目下无人的样子。 被自家弟弟狠狠瞪视的方承顿了顿,并没有在意,方陵更生气了,把懵懵懂懂还想往自家大哥那里蹭的三弟方凭拉到一边,见玄瑶有些不知所措,方寒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 嘴上说着不孝,可孙子能留下来住一晚,方家二老还是很开心的,寿宴什么时候都能办,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坐下来吃个饭,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临近傍晚,宴席就备下了,玄瑶这些天本以为自己见识的已经够多的了,没想到只有更夸张没有最夸张,平时一家子吃饭三四十道菜也就算了,这一遭足足摆了一百多道,丫鬟们流水似的,在玄瑶的想象里,这大概就是皇帝的日子了。 方寒并不贪口腹之欲,只是象征性的喝了酒,用了些下酒菜,前世他六岁辟谷,此后就再也没有用过俗世食物,即使是仙果灵物,也因为会揠苗助长被他摒弃,他无从理解为什么仅仅是用膳,还要弄出这么多的花样来。 玄瑶已经吃饱了,小口小口的喝着侍女盛给她的燕窝汤,脸上露出非常珍惜的神色,燕窝汤里加了冰糖,喝着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好,至少玄瑶就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一点点的燕窝就能喝掉三件青砖大瓦房。 方承什么也没有动,他辟谷几年了,师尊说食用凡人吃食便是心境不到家,所以即使方家人怎么劝,还是坐在那里一口也不动。 方家主想要多看几眼儿子,然而宴席总是要散的,最后一道菜冷透,方承起身,对方家主道:“父亲,我先下去休息了,明日还要早起。 ” 方陵狠狠的哼了一声,放下筷子,方家主叹了口气,无力的挥挥手,“去吧,你的房间没动过,都已经收拾好了,早点睡。” 第7节 方承微微对方家主颔首,然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去,方家主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方寒低低的咳了几声,道:“大哥,他还小。” “我哪里是怪他和家里不亲近,我是怕他被人带坏了性子啊。”方家主摇摇头,“他在仙门有前程,我也不后悔送他去,可是他那个师尊究竟是怎么教的……” 百善孝为先,都能带得他儿子不去孝顺他这个父亲了,难道还指望他以后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吗? 方寒眼中闪过些微的冷芒,竟是轻声赞同道:“是啊,他那个师尊真是不会教徒弟,上梁不正,还想下梁好吗?” 方家主没说什么,让人撤了席,方家二老知道儿子心里只有比他们更不好受的,也没提这事,只有方陵气哼哼的,一直到走,嘴里还在嘟嘟囔囔,说那个目中无人的木桩子才不是他大哥。 回去梅园的路上,玄瑶忽然问方寒,“爹,你说修仙的人是不是都是一样的?” 方寒有些意外,“怎么了?” “没什么,”玄瑶闷闷的,“我就是在想,修仙真的是太可怕了,二狗子之前人其实不错的,还帮我打过水,青山派的仙长一来,他就变了嘴脸,我知道的,他要带我走,才不是想娶我。” 方寒微微怔了一下,月光下少女的模样被照得有些朦胧,她眼睫微微抬起,眸子亮若星辰。 “如果一个人只能活一百年,那一定是很珍惜的,一旦知道自己能活几百年,几千年,甚至更长时间,会不会活到最后,连为什么活下去都忘了?” 良久,方寒才喃喃道:“修仙是为了长生,长生到最后,为的是什么……” 玄瑶面露困惑之色,“就像大堂兄,大伯把他送去仙门是为他前程着想,可是他修行有成之后,却连给大伯磕个头都不愿意,修仙修到六亲不认,这便是仙道?” 方寒回过神,哭笑不得道,“他那是被人教歪了,修真界有几个大能不拖家带口的?就像千年前……” 他顿了顿,话到嘴边不出声了,玄瑶有些好奇,“千年前怎么了,爹?” 方寒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千年前有个和爹爹同名的人,他想带未婚妻一起飞升,在大乘进阶渡劫的时候,被未婚妻和自己的弟弟暗算了,然后死了。” 玄瑶啊了一声,然后说道:“最后呢?最后怎么样了?” 方寒道:“没了,这就是结局。” “可是,坏人还没有得到报应啊……”玄瑶看着自家爹,觉得他实在是不会讲故事,她严肃了神色,用自己在镇子上听来的话本经验教育他,“一般这种情况,这两个人都会被过路的大侠行侠仗义,最后被砍下人头祭拜苦主。” 方寒被她严肃的小脸逗乐了,轻轻拍拍她的头,“从哪学来这些鬼精灵,方陵说你老实,我还真不信他。” 玄瑶眨了眨眼睛,也跟着笑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喜欢看自家爹爹笑起来的样子,比林仙长都要好看。 只是,她又低下头了,有些低落的说道:“这故事要是真的,那个人该有多难过啊。” 方寒愣了愣,“为什么这么说?” 玄瑶奇怪的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说,那个人会很难过?”方寒又问了一遍,眼里几乎带上了茫然。 玄瑶不太能理解他问话的意思,不过还是按着自己的想法说道:“我不知道带着人飞升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会被暗算,应该是很危险的事情,那个人肯带着未婚妻,一定很喜欢她,却落得被自己的弟弟和喜欢的人一起暗算的下场,不是会很难过吗?” 方寒微微的顿住了脚步,被背叛的时候他想了很多,这些年神魂漂泊,他也不是没有感觉,然而他恨过自己没有防人之心,恨过那庶子心怀不正,也恨过那女子明明心有所属却不肯同他明言解除婚约,但是从来就没有难过。 他大约并不爱那个面容都记不太清的女子,会答应带她飞升也只是相信自己的实力罢了。 玄瑶见他陷入沉思,顿时不敢说话了,沉思的人都是面无表情的,她从小就害怕见到自家爹爹面无表情的样子,总觉得他们之前相差了一个天地那么远。 方寒回过神,拍了拍玄瑶的脑袋,说道:“好了,去睡觉吧,别想太多了。” 玄瑶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没有多想,正好路也到了尽头,清荷在院门口打了灯笼等她,她连忙小跑过去了,一转身见自家爹爹也缓缓的朝正院走去,背影在月光下微微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 玄瑶的心里忽然漫上大片大片的惶恐,这些日子学的礼仪统统消失不见,仿佛还在村口似的,大叫了一声:“爹!” 方寒一顿,转身回眸,就看到女儿朝他跑过来,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 “爹,你不会丢下我吧?”玄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心里一瞬间空荡荡的,仿佛只有抱着方寒才能安抚住她内心的惶恐。 方寒愣了愣,下意识的说道:“不会。” 玄瑶用力的抱了一下方寒,然后不好意思的退后一步,抓抓后脑勺,小声的说道:“我,我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 方寒弯了弯眼眸,轻声说道:“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好了,快回去睡吧,乖乖的。” 被自家爹爹当成小孩子哄,玄瑶更加不好意思,低着头跑走了,那一刻,方寒的心忽然变得很宁静。 他是天之骄子,从来都是,连他自己都这样认为,后来他被人暗害一朝陨落,有多少人为他叹息,就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前者说他可怜,后者说他可笑,兜兜转转一千年,终于有个人问他,难过不难过。 玄瑶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响,王家村外有狼,夜间时常来偷鸡鸭羊,每每有狼来都是全村出动,她夜里睡觉警醒得很,也不贪床,一翻身就起来穿衣服了。 衣服刚刚穿好,清荷急急忙忙的走进来,把她按住,“小姐可别折腾了,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大公子被恶人袭击了,现下生死未知,老太太专程让人来告诉小姐一声,天亮前就在院子里待着,哪儿也别去。” 玄瑶被吓了一跳,着急的说道:“大堂兄不是修仙之人吗?那恶人呢?我爹他……” 清荷赶忙给她按回去了,“我的小姐,可说不得,老爷说八成就是那起子修仙的人干的呢,仔细外头被那恶人听了去。” 第8章 方承废了,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气海被破,灵根再也感应不到,一身修为统统消失,境界一路掉到凡人阶段,即使身体并没有大碍,对他来说也不亚于天塌地陷。 他根本就没看清袭击他的人长什么样子,或者说连袭击也称不上,那个黑影就只是稍稍抬了一下手,他就被一股庞大的力量击飞出去,那人收手,淡淡的离开,仿佛只是轻轻的踢开了一颗挡路的石子。 方承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整个人都成了一块木头,脸色麻木,方家主原本见儿子没有生命危险,心里刚刚好受些,又被他这副样子提起了心弦。 “你给我起来!不就是没了修为吗?我跟爹当了一辈子凡人,难道都该去死才对吗?”方陵气不过,恶狠狠的说道。 第8节 方承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神色却比之前更加寂寥了,他开始想念昆仑仙宗的师尊,想念那些师兄弟们,只有他们才是和他一样的人,这些凡俗之人,根本就不能理解他究竟遇到了什么。 方寒来的最晚,他披了件宽大的披风,脸色比白日里更加苍白几分,眼神却很镇静,看了看方承,说道:“躺在这里无济于事,你不是有师门吗,为什么不传讯回去,你师尊他应该有办法帮你。” 方承的眼里忽然闪过希冀,是啊,师尊乃是化神大能,他如今的情况诡异的很,也许师尊有办法帮他。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方灵符,又用仅存的灵力灌输进去,发了紧急求救的讯息。 见他面色好转,方家主也算松了口气,方陵冷哼道:“爹,我们走,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我大哥!昆仑仙宗的仙长我们怎么攀得起!” 方家主看了看大儿子,又看了看一脸愤怒之色的二儿子,眉头深锁起来,倒是方寒轻声道:“陵儿,少说几句,你大哥他心里不好受。” 方陵气呼呼的,倒是听了方寒的话,不再多说了,方承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这个弟弟,死死的握着传讯符,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玄瑶听话的在院子里待到了第二天早晨,终于没再发生什么事情,她也听说了自家大堂哥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能小心的不惹他生气。 方承的传讯符已经发出去很久了,但还是没什么消息,理智上知道师尊日理万机,他的传讯可能不是那么的显眼,可心底还是忍不住发寒,他自认是师尊最疼爱的弟子,师尊也一直对他很好,可当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连一点哪怕是关心的话都没有传来。 方寒冷眼看着,却没有说破,他昨日神魂离舍,这件事情确实是他干的,不过他没有废掉方承,只是暂时封印了他的修为,他倒是想看看,那位衍宋真人究竟是怎么疼爱弟子的。 说来倒是巧,他千年前拜入的正是昆仑仙宗上属宗门天乾宫元清尊主门下,和他那弟弟算是同门,不过却是一个亲传一个记名,彼时衍宋真人正是他那弟弟的爱徒,他对家人并无执念,这对师徒倒是常常喜欢来找他联络感情。 后来他被未婚妻和弟弟联手背叛,并没见到这个徒弟的身影,没想到千年过去,那对男女双双.飞升,这人也成了个大能。 方承被带出这种性格,很难说是不是近墨者黑,他的师父师娘已经飞升,他暂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这债徒弟还上一部分,也不是不可以。 衍宋收到方承传讯的时候着实是惊了一下的,此间乃是天乾宫下属小世界的一支,他因为在天乾宫实在混不下去了才自请来了小世界,小世界能人少,化神便是一方大能,这些年过的可谓是顺风顺水,听到徒弟被废,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从前的仇家找来了。 踏入仙途近千年,他的资质不好不坏,全靠师尊飞升前留下的资源混下来,可资源又不是无穷无尽的,为了修炼,他也做过不少亏心事,他胆子小,向来做的隐蔽,他疑心这次是为了引他出手,才找了方承做鱼饵。 这一犹豫,方承便在府里整整等了十天,从最开始的希冀,变成了绝望。 方陵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忍不住说道:“我说你这个人好手好脚的,也不短吃穿,整天窝在房间里像什么样子?外头的乞丐可没你的福分。” 方承不想理他,他觉得这个弟弟不喜欢他,正好他也是,却听方陵咬咬牙,继续说道:“你要是实在不好受,你看看我,我从小没灵根到现在,还不是活的好好的,不能长生就不能长生,说的跟你修了仙就能成仙似的。” 最后一句,终于又忍不住刻薄起来,方承瞥他一眼,没说话。 衍宋真人想了很久,终于拍板,徒弟想收可以再收,他要是出了什么万一,那就一切都玩完了,正好方承不是灵根被废了吗?灵根废了还想修什么仙? 方府终于在传讯的第二个月收到了昆仑仙宗的消息,是衍宋真人的其他几个徒弟,来的时候都穿着昆仑仙宗的白衣,踏着飞剑直接进了府邸,面容高傲。 方寒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些只是筑基的弟子,领头的那个也才金丹初期,看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致,领头弟子似有所觉,朝他看去,见是个一脸病容的男人,脸上顿时露出几分嫌恶。 玄瑶不知道发生了事情,本能的抓住了方寒的袖子,被他轻轻带到身后,方寒道:“没事,是来看你堂兄的。” 这些弟子们不愿意同凡人多言,好在方承听到消息就立刻赶来正堂,见到方承,那领头弟子才点点头道,“方师弟,你的事情师尊都已经知道了,他让我给师弟带个话。” 方承的心已经凉了半截,但还是忍不住希冀的问道:“师尊……” 那领头弟子缓声道:“师尊说,你与仙道无缘,莫强求,莫执念,师徒缘分今日便断了吧。” 方承呆住了,他看向领头弟子,又看向平日里关系亲近的师兄弟,忽然发觉他们看他的眼神变了,变的像在看一个可笑的玩意儿,变的像他看方家人的样子,那么高高在上。 领头弟子传完话,见方承面露茫然,脸上露出几分轻蔑之色,说道:“方师弟,念着同门一场,我劝你一句,不要再折腾了,你的灵根被废,寿命会和常人一样,可能更短,还是早日看开为好。毕竟,你再也不是昆仑仙宗的人了。” 方承不再说话了,看着昔日的师兄弟们脸上露出漠然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这些人简直像是怪物,冷血到让人不寒而栗,记忆里的那些同门情谊统统变得扭曲,师尊昔日的教诲拉长成了阴冷的调子,一切一切,仿佛都在嘲笑着他。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要这么对他?方承不能理解,但他也不想去理解了,手脚渐渐冰凉,他忽然觉得身上穿的这身雪白的昆仑仙宗衣饰单薄的很,冷得他骨头发颤。 这时一道还在变声期的少年嗓音干涩的响起,莫名尖锐,“寿命和常人一样怎么着你们了?我们家的事用得着你们多嘴?别踩着我们家的地方,滚!” 这句话难听的很,方承却好像在一瞬间气力回笼,漂浮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然后就见自己那个不讨喜的弟弟昂着头挡在他身前,眉头皱的死死的,那张明里暗里的看好戏的视线被隔绝,方承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身前这个并不高大的背影。 见几人脸色顿时变了,有个弟子手都放到了剑柄上,方家主上前一步道:“诸位既然已经传完话,那便请离开吧,还请日后不要再来了,这里并不欢迎你们。” 那领头弟子按住了几个想要拔剑的弟子,目光落在方承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嘲弄,“让凡人替你出头,果然是越活越回去了,我们走,等方师弟百年后,谁记得他,就来给他上柱香。” 方承握紧了双拳,深吸一口气,方家主冷声道:“送客。” 那领头弟子哈哈笑着带着一干人上了飞剑,方承是他的眼中钉,以前有师尊护着,他不能拿他怎么样,现在师尊不护着他了,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心高气傲的师弟怎么逼死自己。 方承很好,至少他觉得自己过去的二十几年不会有比现在更加清醒的时候了,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师尊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慈爱,师兄弟们也只是因为他资质高所以巴结他,那领头弟子平日同他还有几分交情,却原来也是恨着他的。 在失去了一切后反而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他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第9章 出了这档子事,方老太爷原本也不想办什么寿宴了,还是方家主说请柬已经下了,不办未免失信,这才勉强同意办下去。 照顾方承的心情,寿宴并没有大操大办,反而办的很是低调,不过低调归低调,该到的人还是要请的,就连这次被方承遣送回来的六皇子也来了,他倒是看不出如何嘲讽的样子,只是公事公办的送了礼,便回宫去了。 他走时尚且是皇子,归来时兄长已经登临大位,这个世界上,谁的处境都很难。 方承顿了顿,对着六皇子的背影遥遥举杯,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神色说不出的释然,玄瑶悄悄的侧头打量自己这位堂兄,发觉他身上的那股漠然疏离的气息消散了很多,这是大伯的儿子,自己的堂兄,她看着便也有几分亲近起来。 发觉玄瑶在看自己,方承也抬眼看她,失去了修为,不过眼力还在,他能感觉出这个少女的不同之处,却并不想深究,只是对她微微的点了点头。 玄瑶愣了一下,对他露出一个笑容来,她有一双实在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恬静秀美,让人心底不自觉的流泻出暖意来,方承怔了怔,有些迟疑的对她弯了弯嘴角,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来。 “阿瑶,去给爷爷敬杯酒。”方寒拍了拍玄瑶的头,把一杯三分满的酒盏放到她手上。 玄瑶连忙接过酒杯,站起身,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她有些紧张,微微的深吸了一口气,方寒轻轻的捏了一下她垂落在身侧的手,一瞬间玄瑶觉得自己全身都有了力气。 在众人的视线中上前几步,露出笑容,落落大方的对着方老爷子行礼,她轻声道:“孙女敬祖父一杯,祝祖父身体康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方老爷子知道自己这个孙女有些内向,没想到她为了替他祝寿,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走上前来,顿时露出了笑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玄瑶虽然紧张,看到方老爷子露出笑容,还是很高兴的,这时一直坐在边上,不说话也不动的方承忽然也站了起来,他抿了抿唇,轻声道:“孙儿也敬祖父一杯,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方老爷子这下是真的高兴了,他连连说了几声好,手里的酒杯都快端不住了,方承喝完手里的酒,又倒了一杯,看向方家主,“孩儿敬父亲一杯。” 第9节 方家主愣愣的,把手里的酒喝了,方承又转向方寒,方寒没动,直到方承把酒饮尽了,才缓缓说道:“你之前说凡俗之物不堪入口,如今既然饮了酒,可是把过往那些混账事都丢开了?” 方承微微露出苦笑来,他前些日子只当自己还是昆仑仙宗的修仙弟子,父亲着人送来的衣物不肯穿,饿急了也只服用辟谷丹了事,如今想想,可不就是昏了头吗。 方寒极为认真的看着方承道:“修仙一道,看的并非资质,而在于心境,心境上乘之人百岁飞升,心境低下之人万年渡劫,从前你拘泥仙凡之别,心境一道已然落入下乘,如今放开,或许日后还当有收获。” 方承愣了愣,看着自家二叔,脸还是那张脸,可那种给人的感觉,怎么就那么像昆仑仙宗那些轻易不露面的供奉大能呢? 方寒并没有在意旁人看他的眼光,他不像方承,把这些人视若无物只是因为仙凡之别,元清尊主说过,他天生一副仙人的心境,即便不修仙,或许哪天心生感悟,便能踏破虚空登临仙界,如果没有那么多波折,他早便该飞升离去。 方家于他有恩,他和方承又有些缘分,不想他被庸师教坏了性情,这才多做提点。 方承虽然不能理解自家二叔明明知道他已经废了,还要说什么他会有收获,但是安慰话总是能听明白的,他又敬了方寒一杯,这才回到位置上。 阳春三月正是结亲的好时节,原本方家就在给方陵相看婚事,如今多了一个玄瑶,自然更加在意起来,方府没有女主人,好在还有个老太太,各家女眷不管是留意上方陵的,还是想给自家儿子找助力的,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各家权贵的名册一一对应上园子里的少爷小姐,方寒严肃的打量着那些名册上被方老太太圈红的名字,凤眼掠过一片,眉头越发深锁。 方老太太乘着阴凉正和女眷们说话,看看这个也满意,那个也喜欢,想起自家害羞的孙女儿和这些英俊温柔的少年站在一起的模样,心都快化了。 方寒捏着名册,皱着眉头,一个个的把圈红的名字划去,第一个更是打了个大大的红叉,在一边当参谋的方陵都震惊了,“二叔,二叔你干什么?那可是宣王世子,整个京都的姑娘谁不想嫁啊?要不是爹爹乃天子师……” “他身上有人命,皆是孽障,活不过弱冠。”方寒淡淡的说道,“还有,你们这儿杀死自己的骨血,很普遍?” 方陵傻愣愣的啊了一声,看着自家年轻俊美的二叔,张了张嘴,不确定的说道:“没娶正妻之前,通房生的孩子,都是要打掉的吧?” 方寒的眼里露出淡淡的冷意,“我绝不会把阿瑶嫁到这种人家,若是日后阿瑶的夫婿敢纳妾,我便要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这话带着彻骨的寒意,方陵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见自家二叔真的有些生气了,连忙说道:“不会的二叔,我们方家不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家,阿瑶日后的夫婿绝对是京都最好的男人!” 方寒目光落在园子里那些少年身上,这是名义上的游园会,来的却都清楚几分,有心思的极力表现,也有藏拙的,不过林林总总加起来,气息纯净的不超过十个,这里面还有一些面相不佳的,方寒越看眉头皱的越深,最后才勉强点了两个人。 “穿蓝衣服画画的,和那边喝酒的那个,都是什么来历?”方寒看上去并不太感兴趣,甚至有些嫌弃的问道。 方陵张望了一下,见作画的那个是最近名闻遐迩的状元郎,喝酒的那个是当今太子爷,不得不服了自家二叔的眼力,他有些纠结的把两人的身份解释了一遍。 方寒的目光落在了蓝衣的状元郎身上,发觉这人面相极佳,是个官运亨通的长相,只是大约不太符合女孩子对于英俊的定义,长得过于端正了些。 他又看了看坐着喝酒的太子,太子身上围绕着一层淡淡的龙气,在一众权贵公子中竟然并不如何显眼,这说明他并不得皇帝喜爱,长得倒是风流俊美,方寒比较看中的是他身居高位,却难得洁身自好,长相应该比较符合玄瑶的眼光。 方陵被自家二叔想当国丈的野心震惊了一下,更震惊的是他看了太子半晌,脸上忽然露出淡淡的嫌弃来,随后非常失望的说道,“半生藏拙,半生英明,弱冠之后桃花不断,虽然是明君命格,却不是阿瑶的良人。” 方陵,方陵已经快要被吓哭了,他不知道自家神神叨叨的二叔到底想干什么,要是换个人来他绝对当是神经病,不过说这话的人是二叔,二叔的身上就有一种让人信服的独特魅力,他他他他他居然真的相信了! 手里的名册放下,方寒点了点蓝衣的状元郎,把他的名字圈红,对方陵道:“这个人能交好就尽量交好,若能得此人相助,方家至少还有百年富贵。” 方陵几乎是带着颤抖的心情接过了名册,方寒却站起身,轻轻的咳了几声,然后走了,方陵翻开名册,发觉自家二叔打了叉的,大多数是京都有名的纨绔子弟,还有一些名声极佳的,里面和他交好的不在少数,他看着,心中渐渐有些警惕起来。 看了一天,方寒对京都权贵子弟的质量感到十分失望,方老太太却被各家女眷哄的开心,回来就抓着玄瑶的手,叨叨了半个时辰。 “要说温文尔雅,还得是杨家的两个孩子,兄弟两个都是举人,明年开恩科,嫁过去就是等着做进士夫人了,不过他们两个兄弟,我就不太喜欢。镇国公家倒是独子,跟陵儿同年生的,可以找个时间让阿瑶看看,咱们家不玩盲婚哑嫁那一套,阿瑶喜欢,再定下……” 玄瑶被抓着手,一个个的听着那些以前从来没想过的头衔和姓氏,大大的桃花眼里却流露出些许的不安和惶恐来,她看向方寒,很想他开口说一句带她回家,方寒却只是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对方老太太的眼光表示了质疑。 方老太太说了半天,见孙女儿低着头,却不是害羞,话不由停了下来,关切的说道:“阿瑶,要是这些你都不喜欢,不喜欢就跟祖母说……” 玄瑶微微的摇摇头,小声的说道:“祖母,不是不喜欢,而是我,我……我攀不上人家的。” 第10章 方老太太被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回过神却有些哭笑不得,她慈爱的摸了摸玄瑶的头,“说什么傻话呢,阿瑶是我们方家的姑娘,就是天上的皇帝也配得,要不是太子身体不好,祖母就送阿瑶去当太子妃了。” 玄瑶摇摇头,她是真的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人,她只是个穷山沟里出来的,虽然现在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是京都方家的小姐,可是这一切对她来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她回握住方老太太的手,小声的说道:“我知道祖母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配不上人家,我和爹爹说好了,等祖父寿宴过了就回去,等孙女成了亲,一定带着您曾孙回来看您。” 方老太太一挑眉头,看向方寒,简直想一巴掌把这个混账儿子扇死,好端端的姑娘家,得吃了多少苦才能养成这种小心翼翼的性子?回去,回哪儿去?难不成她方家的姑娘要找一个村汉,生十个八个孩子去种地? 方寒也对玄瑶的死心眼无奈了,他看向方陵,示意这个猴精赶紧救场,方陵刚要开口,一直站在旁边不说话的方承道:“阿瑶,你随二叔读过书,可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玄瑶怔愣一下,看向方寒,又看向方老太太,有些不知所措,方承继续道:“你自言配不上这些人,可你是我方家小姐,若你都配不上他们,是不是阿陵就得去找一个村妇才算门当户对?” 方陵见机,连忙开口道:“就是啊,我还想娶个漂漂亮亮的大家闺秀呢!” 玄瑶无措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说我配不上……” 方承道:“那便算你配不上,这婚事乃是长者赐,是好是坏又与你何干?多说无益,等着过门便是。” 玄瑶说不过方承,只好看向方寒,方寒只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目光和方承对上,这才恍然,这后辈大约也有几分天资,能看出凡人命格,自然知道若是让玄瑶自己来选,必然会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他暂且记下此事不提。 玄瑶被方承一通诡辩说的辩无可辩,方寒又打定主意想盲婚哑嫁,两下无靠,一句话也说不出,最后只得默认下来。 玄瑶默认婚事,但婚事却不是那么好定的,方老太太属意的人选通通被方寒按了下来,理由千奇百怪,不是说这个长得丑,就是说那个没才学,方老太太都有些生气了,差点把名册砸到方寒头上。 “其他的人也就算了,都有个把个缺点,宣王世子怎么了?你不在京都不知道,满京都没有哪家姑娘不想嫁进宣王府的,就是这,还是我同老王妃有些交情,她才答应让世子相看相看。” 方寒自然不会当着方老太太说什么孽障缠身桃花入命之类的话,他想了想,说道:“孩儿这些年久病,自学了一些医术,看得出这位世子气血两亏,全靠虎狼之药支撑,若母亲不信,只等上几月,便见分晓。” 方老太太还真不信,不过方寒连自己的病都拿出来说事了,可见是真不喜欢这个女婿人选,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把名册拿过来,气哼哼的又指着其中一个名声很好的世家子弟。 “周家的孩子我是知根知底的,这孩子相貌好,品性好,年后还要入军营,总没有你说的那些毛病了吧?” 方寒盯着那名字看了半晌,才想起也是个短命鬼,于是不咸不淡的说道:“他要入军营,难道让阿瑶等他几年吗?” 方老太太深吸一口气,把名册放到一边,拉过儿子,脸色很严肃的说道:“寒儿,你跟母亲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多留阿瑶几年?” 方寒一怔,摇摇头,“我想让阿瑶嫁出去,只是总不放心,她……她从小运气就很差,我只是担心她日后所嫁非人。” 第10节 “姑娘家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嫁的好和不好,那都是命,你能替她看一时,能替她看一辈子吗?”方老太太摇摇头,“其实按我说,让阿瑶自己看看,眼界开阔了,选的人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方寒道:“母亲不必多说,她的婚事,我会负责。” 方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看着名册也有些泄气,摆摆手让方寒走了,照着儿子这么挑剔法,她还真不知道自家孙女日后得嫁个什么样的,难道真得是天上的皇帝,地下的真龙吗? 方寒并不觉得自己钻了牛角尖,阿瑶是他的女儿,陪伴着他渡过了最初借尸还魂的那段时间,一千年的神魂飘荡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格外长久的噩梦,他知道,如果不是当初捡到了阿瑶,刚刚清醒的他听说仇人飞升,只怕真的就能去做鬼修,甚至夺舍入魔。 好在他在那个寒冷的冬夜捡到了一个柔软的小生命,他被那种极力想要活下去的眼神触动,他开始笨拙的照料着这个婴儿,抱着暖烘烘的小生命熬过了生命里第一次寒流。 他是真的把阿瑶当成自己的家人来看的,想要找一副契合他神魂的身体需要太多时间,他担心一转眼便是沧海桑田,总想着尽量安排好这个没有灵根的女儿再离开,可他却发现,这个世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放心的把女儿交出去。 玄瑶自从那次之后,整个人就显得有些沉闷起来,她能理解长辈的好意,可她根本就不想嫁给什么权贵子弟,她知道方府的生活和她从前的生活就像是一个天一个地,可她就是莫名想念还在村里的时候,只有她跟爹爹的日子。 自家爹爹不是太爱说话,不教书的时候就喜欢看书,虽然考了秀才,却和那些振振有词的说女人就该洗衣做饭的读书人不一样,他心情好了会做一大桌子的菜,心情不好只做一两样,还会教她做,她学会做饭之后本来以为这些都要自己包揽下来,可大部分的时候还是爹爹在做。 玄瑶知道,自家爹爹嘴上不说,其实是很疼爱她的,可这不是不顾及她意愿逼她成婚的理由,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但是她就是无法想象会在哪一天被自家爹爹逼着上花轿,去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方陵和她关系好,知道她心里不好过,加上自己最近也被逼着相看姑娘,顿时觉得自己找到了同盟。 “阿瑶,我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嫁人,就跟我一起走吧,”方陵十分认真的说道,“我师父是个剑客,常年在各地游走,我这次其实是被骗回来的,你跟我走,我带你去找我师父,我们一起出去游玩,还有我师父保护,多好!” 玄瑶着实愣了一下,这也是她最近才知道的事情,因为修真门派林立,凡间王朝的威信力其实并不是那么大,相对而言,权贵世家的规矩也就不那么严苛,若是一个姑娘不言不语离家出走几年,名声自然坏了,但若是跟着可靠的长者游历天下,不仅不会是污点,还是值得一生炫耀的事情。 然而仔细想了想,玄瑶还是拒绝了方陵的好意,她认真的说道:“我爹会担心我的,你虽然在外惯了,可是大伯肯定也是担心你的,只是不怎么说出来罢了。你要是想跑,我不会说出去,可事后大伯要是问起,我还是会实话实说的。” 方陵气得跌脚,“啊呀!早知道不跟你说了,要不是见你可怜巴巴的,我才不会心软!当心二叔把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呢!” 玄瑶摇摇头,声音有些低落,“他总是会为我好的,哪怕是想强迫我嫁人,也是为我好,我知道的。” 方陵气坏了,“二叔到底是怎么教才教出你这么个榆木脑袋!” “我爹给我做饭,给我洗衣服,即使他身体不好,也从来不肯让我做重活,这些我都知道的!” 玄瑶也有些生气了,一条一条的反驳,气得方陵来回转圈,发觉自己怎么也说不过她,跺着脚走了。 早在方陵踏入梅园的时候,他就踏入了方寒的威压范围,见这个混不吝的臭小子竟然敢蛊惑阿瑶离家出走,方寒差点没给气乐了,正想着好好教训一下方陵,却没想到玄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方寒一直不知道,原来这些年他做的这些外人看上去简直是不负责任的事情,在自家女儿看来,已经足够。都说父母的爱是天性,可他天生冷情,阿瑶是个例外,他却还是无法像一个正常的父亲那样去照顾她,他只能做到自己能做的,他原以为自己在阿瑶的眼里也该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没想到她早就能够理解他,并且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他,只因为不想让他被误解。 千年前的方寒高高在上,从不曾俯视蝼蚁,千年后的方寒依然高高在上,可他的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住进了一只蝼蚁,慢慢腐蚀开他的心防。 第11章 方寒做了决定,他不想把女儿就这样随意的嫁了,他的女儿,哪怕只是个五灵根,他也要带她走上修行之路,只有逆天修行,才能改变她天生的命格,他要让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这个决定下的实在艰难,即使是在这个小世界,五灵根也是修士中最底层的存在,五灵根谐音无灵根,同凡人相比只是多了一些对于繁杂灵气的吸引,千年前世家用延寿丹药长期豢养美貌的五灵根,用来给境界尚低的弟子体验灵气的交融,也就是炉鼎。 稍微有些修为的都看不上这些低等炉鼎,针对五灵根的功法更是少之又少,其中大部分都还是炉鼎功法。 方寒自幼跟在大能身边修习剑道,每逢晋阶就去天地战场杀戮一番,不交朋友,不谈情爱,是最标准的那一类剑修,然而闲暇时却喜欢看书,天乾宫的藏卷被他看了个遍,其中五灵根的功法虽然对他不适用,但是因为新奇,倒是记得一部分。 天乾宫乃是大世界一方巨擘,所收藏的功法自然是顶尖的,其中有一套专门为五灵根创出的功法比较得方寒注意,这功法的创始人乃是数万年前一位大能,这大能同五灵根女子相爱,不忍见心爱女子步入轮回,创出这套功法来,同自身契机相连,付出整整下落一个大境界的代价,将爱人修为提升至和他一般无二。 他如今不急着复仇,这功法原也适用,可是却有个先行条件,便是修习这功法的两个人必须双修千次以上,对对方身体了若指掌,运功时宛若整体,一身修为才能双人共用。 他乃是阿瑶之父,这功法虽好,却用不得,可是一时之间又找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方寒皱着眉头,忽然想起另外一种使得直接天道认可二人为整体的方式。 敬拜天地,宣告六方神灵,认阿瑶为女,许她共分他身气运,从此生生世世轮回,他便是阿瑶永远的父亲。 这个念头一经脑海,便是一阵冥冥之中的感应,方寒感受着心口隐隐的触动,发觉自己从潜意识到想法都是雀跃的,更加坚定了要认阿瑶做女儿的想法,十六年的陪伴,十六年的相守,她应当是他的女儿。 师尊曾经说,剑道并非独行之道,他原本不能理解,但如今忽然就明白了,他一人独行时天不怕地不怕,可当有了牵挂,他就有了一种求生的信念,这种信念会支撑着他一直走到最后。 冥冥之中的契机忽然降临,方寒闭上眼睛,感受着薄而又薄的壁障笼罩住他神魂,随即天道契机将他整个人锁定,没有法宝灵器丹药,但他丝毫不惧,一道道磅礴的剑气从方寒的躯壳里升腾而起,凝结成一把长剑,横亘身前。 夜空中翻腾着无数浓云,雷光如龙,若隐若现,方寒也没想到自己的雷劫来的这么快,不过想想倒也合理,千年之前他就是在渡雷劫时被人暗算,神魂既然没有受伤,他当年只差临门一脚便能突破大乘成为渡劫修士,如今一时顿悟,自然引得天地契机降临。 只怕今日之后,方家再也住不得了,方寒心中微叹,原想丢开这具肉身,可是十六年神魂相容之下,一时想要神魂出窍也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踏空,迎上当头劈下的雷劫。 第一道天雷便是九重紫雷劫,将方寒肉身劈得血肉模糊的同时也惊醒了熟睡中的方家人,待见得天雷将刚刚回府的二爷园子劈得面目全非时都吓得魂飞魄散,玄瑶睡梦中被人叫醒,拉着跑出梅园之后才渐渐清醒过来。 方家人脸上带着又惊又惧的神色看向夜空,丫鬟下人们四处奔走把正在熟睡的人们叫醒,最后众人都瑟瑟发抖的聚到了一块空地上,玄瑶也看到了夜空中那个凌空站立的人,虽然看不清楚,可那身形,分明就是自家爹爹! 方陵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叫喊出声,小声的说道:“别叫,大哥说,二叔是在……渡劫。” 玄瑶被捂着嘴,看向方承的方向,方承也看到了她,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但还是安抚众人道:“二叔确实是在渡劫,以我的眼力,看不出二叔的境界,天劫契机只会锁定渡劫之人,只要不接近梅园,不会有危险。” 方承没有说,虽然他没有看过师尊渡劫,但是却能看出来,二叔周身的威压是师尊所不能比的,师尊修行千年,自家二叔满打满算也才三十多岁,如果不是有奇遇……不,就算是有奇遇,也不可能逆天到这种程度,他这二叔,很有可能是个夺舍老鬼。 掩盖住眼底的惊惧,方承抬眼看向夜空,此刻第二道劫雷降下,横亘方寒身前的巨剑忽然轻轻一动,天雷被拦腰斩断,空气中近乎凝结成块的威压又重一分。 玄瑶担心极了,虽然不知道自家爹爹什么时候跑去修了仙,可这一道道的天雷威势极大,光是听着就让人心里打鼓,更别说打在人的身上了,就算天雷劈不死人,那得有多疼啊! 方寒并没有觉得有多疼,天雷降临,带来的不光是破坏,还有新生,这具身体在第一次天雷过后并没有四分五裂,于是天雷余威自动开始修复他的经脉气海,与此同时,紫府洞开,一条新生的雷灵根贯穿他全身,久旱的奇经八脉猛然间被天地灵气充盈,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大乘,渡劫! 一道道雷劫劈下,天地灵气冲破壁障,大乘期的神魂冲破渡劫期的瞬间,方寒这具凡人的身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突破了大乘境界,最后一道九九归一天雷劫当头劈下,渡劫期的威压陡然升腾起来,蔓延开八百里外。 附近的修士们都感受到了这股庞大的大能威压,然而连一个去看看的念头都不敢升起,渡劫期的大能基本上都是各大宗门的供奉,供奉基本上都会在宗门里渡劫,一是给后辈观摩,二是展现自身实力,三便是图个安心了,这种在外渡劫的基本上都是野生的大能,野生大能脾气捉摸不定,能不招惹就尽量不招惹。 天雷渐渐平复下来,一些细小的雷光仍然在方寒身上蔓延,修复着他身体内外,方寒微微抬手,给自己释放了一个净化术,黑污顿去,露出苍白的皮肤来。 下落的时候顺手解封了小乾坤,取了件外袍披上,方寒刚刚站定,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空地上,和一双清澈中充满担忧的眼睛对上。 只是微微一动,他人便到了空地上,方承心中有了怀疑,上前一步挡在方家二老身前,把方家主也拉住,方寒看了他一眼,这时玄瑶挣脱开了方陵,就差没扑进他的怀里了。 “爹,爹你有没有怎么样,疼不疼?”玄瑶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却在方寒看她的第一眼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经过天雷淬炼,方寒的身体变得和上一世一模一样,苍白病弱的容颜变得纯粹俊美,一双亮若星辰的眸子淡淡朝她瞥来,带着说不出的冷冽,她忍不住又退了一步。 第11节 “爹……”玄瑶呆愣愣的,不止是他,方家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惧的神色,方老太太把方承拉开,指着方寒,颤巍巍的说道:“你,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方寒实话实说:“老人家,十六年前,我附身时这具身体就是无主的,我若是夺舍,绝不会这么快晋阶。” 他再说什么,方老太太也听不下去了,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儿子死了,至多伤心一阵子,可给了希望之后再迎头一击,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方老太太颤巍巍的晃了晃,便晕了过去。 方家人连忙去扶,方寒也想上前,却被方承方陵两兄弟警惕的眼光逼退了一步,他看向玄瑶,玄瑶连忙上前看方老太太,好在老太太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一时悲恸得晕了过去。 方老爷子扶着老伴,倒是平静许多,他看着方寒道:“老夫知道,寒儿的身子一直不好,公子乃是修仙之人,就当这是寒儿送公子的一桩缘法,只是这方府,公子是待不得了,阿瑶若是寒儿的子嗣,我们方家自然会好好照顾她,如果不是,也请公子一并带走吧。” 虽然见识过方寒渡劫时的威压,方老爷子说话仍然不卑不亢,但那微微绷紧的神色仍然说明了他内心的不平静,玄瑶见提到自己,愣了愣,看向方寒。 方寒也看着玄瑶,蓦然的,对着她伸出一只手来,“阿瑶,跟爹爹走。” 陌生的容颜,陌生的手掌,那双亮若星辰的眸子看着她,却微微的透出几分熟悉的暖意来,玄瑶愣愣的伸出手。 第12章 直到出了方府大门,玄瑶才回过神来,握着她的手的掌心前所未有的温暖,极为陌生又极为熨帖。 走出不多远,玄瑶抽手。方寒顿住脚步,任由玄瑶挣脱开他,他静静的看着她,脸色平静。 “爹,你……究竟是什么人?”玄瑶咬了咬唇,小声的说道:“还有我,我到底是不是爹的女儿?” 方寒道:“我养你长大,做了你十六年的父亲,有没有血缘很重要?” 玄瑶握了握拳,极为紧张又有些不安的说道:“爹爹这次上京,是为了把我丢下吗?” 方寒没说话,良久,就在玄瑶一汪眼泪要涌出来的时候,他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拇指温柔的擦过她眼角,柔声道:“爹爹知道错了,跟爹爹走吧,爹爹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了。” 玄瑶看着方寒,他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五六,俊美的近乎纯粹,身上带着一股冷冽的剑意,怎么看都很陌生,然而只要对上她的眼睛,就会不自觉的倾泻出温柔的神色来,一如往昔。 玄瑶忽然就觉得,这个男人是可以信任的,他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仿佛能一手支撑起她的未来,和方家人不同,这是陪伴了她十六年的父亲,她也只活了十六岁,朝夕相处,日夜相对,她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 一把扑进这个男人的怀抱,仿佛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都不用她做,这便是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存在,永远的避风港。 大半夜的,方府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整个京都都乱哄哄的,方寒索性带着玄瑶出了城,却未走远,只在城外找了一处酒家暂住,玄瑶也有些担心方家老太太,后半夜几乎没怎么睡。 方寒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即便方家人再怎么大度也不会愿意让一个占了自家亲人躯壳的人和他们一起生活,但是他确确实实欠了方家人许多,自然不能一走了之。 昨日突破时他的小乾坤就解封了,从前他一心剑道,收藏的大多是兵器灵宝秘籍,这些于方家人是无用的,翻找了半天,也不过从最底层的箱子里找出几瓶延寿丹。 方寒不想就这么了结他和方家人的恩怨,忽然又想起方承来,方承虽然各方面的资质都很差,却和他有些缘分,他若能带他走上真正的仙途,方家人的债才算是清了。 方寒一向是个想到哪里就做到哪里的人,于是第二天玄瑶就在马车里看到了被定身的方承,再看看自家一派仙人气派的爹爹,懵逼了一会儿。 “我留了书信并一瓶上等延寿丹,可供你方家这一代延寿五百年,在这之前,你便做我的徒儿,若是五百年尚且不能飞升,就算我和方家两清。” 见方承神色呆滞,方寒抬手给他解了封印,方承呆呆的感受着灵根显现,灵气回笼,境界恢复,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了。 方寒说完,就不再管方承,转而对玄瑶说道:“我们先回南岭,见过你亲生父母,征得他们同意之后,我便开坛祭拜天地神灵,认你为女。” 玄瑶惊道:“我还有亲生父母?” 方寒微微点头,“你大约是见过的,就是在李家村卖豆浆的那对老夫妻,当年就是他们把你放在我门前的。” 玄瑶愣愣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原本以为自己就算不是爹爹的女儿,也该是那位方公子的骨肉,却没想到爹爹真的只是随手捡到了她而已。 看出玄瑶的想法,方寒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说道:“不要胡思乱想,今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把头抬起来。” 玄瑶忍不住的想要低头,却被方寒按住脑袋,微微抬高,他露出了些许满意的神色,说道:“日后看人不必低头。” 玄瑶从来没听过自家爹爹说这种话,平时她说什么,做什么,爹爹都是不管的,只是有时候受了欺辱,爹爹会很生气的让她硬气一点,她却从来没有做到过。 马车是从方寒的小乾坤里取出来的,装上灵石便是日行千里的灵器,方承只在宗门的供奉手里见过,但也绝不会有方寒的精致,他忍不住的想要猜测方寒的身份,可终究没猜出个所以然来。 只行了一日半,马车就落在了王家村的一处山林,方寒也不害怕方承逃跑,让他留下,带着玄瑶去了隔壁的李家村。 玄瑶是见过这对李家村的夫妻的,这对夫妻的名声很不好,养着一个傻儿子,年年都在生女儿,女儿养大一点就送到青楼,青楼里的姑娘小时候当杂役,大一点挂牌卖身,她也跟着村里的小姐妹在背后戳过这对夫妻的脊梁骨,没想到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方寒感觉到了玄瑶的颤抖,他按住她的肩膀道:“不想去的话你在这里等着,只是要他们一个点头罢了。” 玄瑶摇摇头,小声说道:“爹,你让我跟他们面对面的断了吧,不管怎么样,是他们生了我。” 方寒看着玄瑶,良久,微微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却走在了玄瑶的前面,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玄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哪怕是换了一副样子,爹爹还是那个疼她爱她的爹爹。 这会儿正是中午,李家两口子正在吃饭,两口子看上去很像,都是又黄又瘦的样子,只有他们的傻儿子胖得像个肥猪,正抱着碗大口大口的吃着。 方寒径直走进了院子,他此刻一点也没有了病弱秀才的模样,腰间佩着本命灵剑,一袭白衣,看上去就是一派仙人模样,李家人被吓了一跳,刚要叫仙长,就看到了跟在方寒身后的玄瑶。 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李老头找回了一点胆子,对着玄瑶叫道:“方丫头,你不是跟你爹上京去了吗?” 玄瑶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咬了咬唇,方寒按住她肩膀,转而对李老头道:“阿瑶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你们只要答应从此以后和阿瑶断了亲缘,我就不杀你们。” 被他话里的杀意吓了一跳,李老头缩了缩脖子,正想说些什么,一边的李大娘眼珠子骨碌一转,咬着牙道:“大侠,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们是这丫头的亲生父母,那血缘也不是说断就能断的是不是?您看啊,您既然和我们家这丫头两情相悦,不如我这个当娘的做个主,把这丫头许给您,只要五十两银子,做妻做妾您说话!” 方寒眼神顿厉,周身杀意近乎凝结成实质,吓得李家的傻儿子一口饭噎在嗓子里,半天咳不出来,李大娘原本也在瑟瑟发抖,一看到自家宝贝儿子噎住,连本能的害怕都顾不得了,扑上去就抠儿子嗓子眼。 李老头总算还有点脑子,他抖着声音道:“我,我们把这孩子生下来也不容易……” 方寒微微拧起眉头,忽而又舒展开,他微微噙着一抹笑意瞥了一眼哇哇大哭的傻子,轻声道:“我让他不再痴傻,你们和阿瑶断绝关系,如何?” 李家两口子顿时惊住,他们为了这个傻儿子不知道花了多少心力,到现在也只盼着多生几个女儿去卖,给儿子买个媳妇回来生孙子,要是自家儿子能不再痴傻,他们后半辈子不也就有了指望! 李老头咬牙,当即说道:“好,只要能让大牛变聪明,这丫头我就当送给你了!” 方寒纠正道:“是断绝和阿瑶的关系。” 第12节 李家两口子自然满口答应,方寒目光落在了李大牛身上,人但凡痴傻,大部分都是三魂七魄中少了爽灵,李家这个傻儿子却不然,他是李家两口子前生的孽障,是来讨债的,生就一副人的躯壳,其实内里什么都没有,从道家的角度来说,这并不是人,想要让他变得聪明,除非是借魂。 借魂是把别人的生魂拘禁在已死的躯壳中,造成复活的假象,生魂在死躯内再次死亡后却不得入轮回,成为孤魂野鬼,十分可怜,方寒自然不会去做借魂的恶事,他要做的,乃是引魂。 从一进来他就发现了,李家两口子身边围绕着一股死气,开启灵视之后,他就看到了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少女魂魄,这少女眉眼间和阿瑶有些相似,却一.丝.不.挂,遍体鳞伤,被他的威压吓得动都不敢动,看向李家两口子的眼神却充满了恨意。 方寒微叹一口气,抬手按上李大牛的天灵盖,将他内里气息打理干净,手中一圈蓝色光晕结成法阵,朝角落的少女微微一点,随即少女惊叫着化为一点荧光,慢慢落入李大牛眉心。 原本一脸呆滞的李大牛忽然在方寒手下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良久,看向李家两口子,轻声道:“爹,娘。” 第13章 见到儿子清醒,李家两口子喜不自胜,连忙扑上去抱着儿子直哭,李大牛扯开一个笑容,用力的抱了抱二人,他看了一眼玄瑶,带着隐晦的阴沉,玄瑶被他的眼神吓住,不自觉朝方寒身后躲了躲。 出了李家门,玄瑶忽然问道:“爹,刚刚那个李大牛……我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 方寒顿了顿,说道:“没什么,只是爽灵归位。” 玄瑶不知道什么是爽灵,但是她明显可以感觉到清醒过来的李大牛身上那股浓厚的违和感,他的眼神也很奇怪,也只有喜极而泣的李家夫妇没有看出来。 方寒没有说,那少女身上带着怨气,显然是被折磨致死,魂魄不愿离去,成为恶鬼,恶鬼原本就不能入轮回,他只是顺手而为,让她有一个亲手复仇的机会,一旦怨气消散,那少女自然也就会湮灭在天地之间,嫉妒是人的本能,尤其是面对原本应该和自己命运相仿的人。 捡到阿瑶时正是雪夜,那一年南岭饥荒,李家两口子把阿瑶丢到他门前完全是养不活她了,原本只是偶然的善心发作,可看着那少女惨状,想到如果不是自己出手,阿瑶不是死在那天的大雪里,就是落到那少女的下场,他就恨不能立时返回去将那对夫妇斩杀。 深吸一口气,方寒让自己不要多想,他占据李家夫妇的女儿,就是欠了他们一份因果,如今他们亲口答应两清,便是两不相干。 玄瑶见他不说话,也不生气,山路难走,她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方寒任由她牵,另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如今你已和那对夫妇断了亲缘,便是我方寒的女儿,形式却还要走一遭,我即刻开坛,祭拜天地神灵,等到完结,再往上界方家一趟,将你的名字记入族谱。” 玄瑶愣了愣,想起那天方寒说的故事来,如今再看,大约故事并不是故事,而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她有些担心的问道:“现在回去会不会有危险?爹你当初不是……” 方寒微微的弯了弯眸子,说道:“我方家历代大能辈出,每一代皆有弟子飞升,便是百岁飞升的天骄也不在少数,那畜生只不过是飞升得快些,虽不知仙界是何情景,但我方家也绝不会怕了区区一个仙人。” 玄瑶听得并不太懂,但只要知道方寒回去不会有事就好了,她犹豫了一下说道:“爹要把堂兄一起带去吗?那方府那边怎么办?” 她小声的说道:“即便是延寿五百年,可他们也会想堂兄的啊……” 方寒带出方承时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下来也愣了愣,此间不过是一方小世界,想要进入更高等的修真界并不容易,就算在大能护持之下,最少也需要有金丹修为才能承受得住,方承的资质不算太好,想要突破金丹至少也要十来年,大约短期是回不去了。 他也没有着急,认阿瑶为女不用花多大心神,重要的是带她入仙途,十来年的工夫,足够他完成那套五灵根功法的前期准备工作了。 打定主意,方寒没有急着向上界传讯,他知道,他的神魂没有受伤,在方家的本命魂灯也是完好无损的,那对畜生之所以那么急着飞升,不外乎也是为了避开方家的追杀和他的回归,方家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便是为了他的安全了。 不急着回去,就要找一处适合闭关的洞府了,这处小世界并没有渡劫大能的存在,按说他是哪里都去得的,不过惦记着阿瑶,方寒没有想走太远,最近的青山派是个不错的去处。 方承已经认了命,落到方寒这样的大能手里,哪怕一个念头转得深了点都会被察觉,想通之后他也就不再多想,往好处想,其他人想要拜大能为师还没机会。 只和方寒相处,玄瑶反倒没有了那种世界天翻地覆的错觉,她熟悉方寒,也习惯了依靠方寒,方寒也显然入戏极深,把自己完全当成了她的父亲,方承有时候看着,都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这姑娘傻人有傻福。 青山派就在南岭,算起来也算当地一方大宗门,只是拿到整个小世界就不太够看了,门派上下翻不出一个单灵根,掌门大弟子也只是水木双灵根。 王二狗子的事扯上了魔修,虽然不关林远的事情,可毕竟是损失一个冰火双灵根,整个青山派都有些震动,掌门心疼的同时也舍不得惩罚心爱的徒儿,只是撤下他执法堂掌事的职务,让他去山脚下做几年接引弟子,权当惩戒。 方寒早就把王二狗子的存在忘得一干二净,去青山派也只是图个路近,看到林远的时候才想起这茬来,林远却认不出他来,只是看着玄瑶,愣了愣才道:“方姑娘?” 玄瑶没想到还会看到林仙长,林仙长的眉眼一如往昔的清俊,看到她,露出温暖的笑意,随即视线落在方寒和方承身上,又有些微的迟疑。 “不知这位前辈是否同掌门有约,可否需要晚辈通报一声?”林远微微的俯身,这是对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人的尊礼,他步入仙途已有二百年,堪堪元婴,方承的修为他自然一眼就能看透,但眼前的这个男子,一身的威势即便是比起掌门来也毫不逊色。 方寒道:“不必劳烦,吾等散修在外多有不便,如今徒儿临近金丹,想借贵地突破,三十颗上品灵石,寄居十年。” 林远连忙翻开账簿记下,散修不常在外突破,察觉到契机时多半会选择有口碑的宗门借地寄居,青山派不算富裕,三十颗上品灵石,也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记录完,方寒将一袋灵石放在林远桌前,玄瑶对着林远点点头,林远一怔,对她微微一笑,虽然不知道方姑娘为什么会跟在这位大能身边,但是他们之间显然相处的很好,其余的就不是他能过问的事情了。 因为是大生意,林远亲自带几人来到了洞府,方寒的眼光极高,为方承挑了一处灵脉聚集之地,虽然按方承的资质来看,大约是吸收不了多少的,不过总算是个好地方。 拿不准方姑娘和这位大能之间的关系,林远不着痕迹的带两人去了一处道侣合居之地,见方寒没有什么表示,又带着他们去了相对的洞府,邻近却是两处地方,方寒终于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阿瑶,喜欢这里吗?”方寒看向玄瑶,玄瑶纠结了一下,看了看林远,又看了看方寒,“林仙长,这里没有房间吗?” 林远愣了一下,玄瑶连忙摆手道:“要是没有的话就算了,我只是,只是觉得要是冬天的话,石头做的洞府可能会有点冷……” 林远忍不住想笑,方寒听完,却一脸严肃的点点头,转而对林远说道:“换个院子。” 林远愣了愣,这些洞府里其实都是有着聚灵阵的,在这里面修炼事半功倍,花了这么多灵石,到头来只要求一个院子?不说修仙者寒暑不侵的,就是为了方姑娘考虑,加上一个小阵法,让洞府恒温起来不就得了? 说是这么说,但他是不敢表露出来的,带着父女二人来到了外门弟子的居住地,林远十分纠结的让人清理出了一处僻静的院落。 仙门的建筑比起人间富贵地来说要简陋得多,见识过方家的富贵,玄瑶这次倒没有大惊小怪了,几个外门弟子十分恭敬的带她去看了房间,还给她讲解了这院子里的大小阵法,玄瑶看的一脸惊奇。 方寒看着玄瑶蹲在一处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结界前,一脸好奇的伸手去拍看不见的空气墙,脸上不由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他倒是不觉得有这样一个女儿很丢人,可是蹲在那儿把腿都蹲麻了还舍不得起来,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林远越看越拿不准方姑娘和这位大能是什么关系,他本来以为是大能纳了方姑娘做妾,这是大部分五灵根女子的宿命,能避开王二狗子那种人,找到脾气这样好的大能,他还在心里暗暗感慨了一番她的好际遇,可很快他就发觉自己的猜测错了。 每到一处地方,不管自己满不满意,大能必然要问一下方姑娘的意愿,方姑娘但凡露出一点纠结的神色,大能都会果断换地方。 方姑娘不管问出了什么可笑的问题,大能都必然会为她解答,讲解的细致入微,绝对能让三岁小孩都听懂。 即便是方姑娘做出再不合时宜的举动,大能最多就是皱皱眉头,露出一点无奈的神色,这哪里是对侍妾,明明是捧着一块心尖尖,爱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哪怕是含在嘴里都生怕含化了。 第14章 心中有了计较,林远自然不敢怠慢,修仙之人不食五谷,外门弟子却是不算在内的,林远想了想,拨了几个外门弟子过来伺候。 仙门倒是没有凡间世家的规矩重,玄瑶本来有些担心,但是看着几个青衣弟子礼貌而恭敬的问好,随后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她陡然就找到了一种住客栈的感觉,比客栈还好点,没有别的房客,这样一想,她顿时自在多了。 方寒由得她去,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住他们父女二人是住的开的,之前不过三间瓦房他都住得,自然不会嫌弃这里简陋,倒是让林远松了一口气。 安顿下来之后,开坛之事也要提上日程了,这对方寒来说其实是有些陌生的,他之前从未做过这种事,常识倒是清楚,做来却有些不同。 第13节 人但凡存于天地之间,都有生身父母,生即是恩,想要另换父母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一要让生身父母亲口承认断绝关系,二则是将生身父母给予的骨肉归还,三才是敬告天地神灵,重新择父。 李大牛之事虽然是给李家夫妇二人挖了个坑,但是他们已经亲口承认同女儿断了关系,自然不算在内,第二点原本是最难的一点,不过他突破时已然解锁了自身小乾坤,毕竟是出身名门的大乘修士,即便再是剑修,他的小乾坤里也有无数天材地宝,适合作为玄瑶身体材料的,不下十几种。 方寒把小乾坤里的天材地宝慢慢的摊出来,玄瑶刚刚从各种奇奇怪怪的阵法中回过神,就看到半空中漂浮着的各式各样的灵宝,不由愣了一下。 方寒对她招了招手,轻声道:“来,选一样喜欢的。” 玄瑶啊了一声,刚要推脱,方寒道:“这些要作为你更换身体之用,要慎重考虑。” 方寒看了一眼正中央盛放的白玉莲花,其实他最中意的就是这个,莲花化身早有先例,何况阿瑶的五系灵根中木灵根十分茁壮,用上莲花化身,资质会大大提升。 然而玄瑶愣了一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翡翠玉盒,玉盒上雕着桃花,打开一看,是一颗粉色的珍珠。 方寒见状,不再多说,收起珍珠,便开始准备为玄瑶炼制一副新的身体,他倒是想在炼制时让自己和阿瑶血脉交融,只是玄瑶选的主材料乃是他当年在天地战场斩杀一株千年桃花妖时掉落的桃心,桃心见血认主,他想做阿瑶的父亲,又不是主人。 如此炼制了四五日,方寒把前期准备工作都准备停当,便让林远备下开坛所需事物,也不走远,只在院子里开坛做法。 玄瑶静静的躺在半空中,看着祭桌上不断散发着光芒的粉红珍珠,新奇的同时又有些隐隐的不安,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被一丝一丝的抽走,神志渐渐也被拉远,为了让自己能够集中注意力,她把目光落在了方寒身上。 和以前不同,现在的爹爹身上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前她只觉得爹爹和自己隔了一个天地那么远,现在爹爹成了修仙之人,她却仿佛觉得,和爹爹更近了些。 玄瑶其实并不太能明白寻常人家的父女是怎么相处的,方寒不是个好父亲,他不会关心她每天绣什么花,和小姐妹去了哪里听说书,他也不怎么习惯陪伴她,比起坐在她身边听她说些无聊的话,他更喜欢一个人独处。但他同时又是个好父亲,他不喝酒也不赌钱更不找续弦,能做的活都会做,做错了什么事情她只要稍微抱怨一点,他就不会再犯。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足以让任何人觉得天翻地覆,爹爹显然也这样觉得,开始更加照顾她一些,担心她无法接受,玄瑶却知道,她不适应的不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是这个格外温柔的爹爹。 神志渐渐远离,玄瑶努力的睁大双眼,留在那具凡人躯壳里最后的记忆便是那一袭冷冽的白衣。 千年桃心在阵法的演变下慢慢化作玲珑有致的的少女身躯,一.丝.不.挂的躺在祭桌上,皮肤是白皙中透着一点桃花般的色泽,方寒却丝毫不乱,他抬手定住玄瑶神魂,慢慢将她三魂七魄归位,手中淡蓝色的法阵不断结成,一道道打进这具崭新的身体。 黯淡细弱的五行灵根慢慢的从神魂延伸到灵府,最后一道法阵蓝光一闪,玄奥的图纹转瞬即逝,方寒抬手将玄瑶神魂解封,解开自己的外衣,给玄瑶披上。 “好了,进去换衣服吧。”他原想拍拍玄瑶的头,手伸到一半才注意到自己的外衣遮盖不住女儿白皙的双腿,真个是一览无余,顿时有些尴尬的咳了几声,摆摆手让她进去换衣服。 玄瑶也有些不好意思,拢了拢单薄的外衣,连鞋都顾不得穿,跳下祭桌就往房间里跑,方寒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一股怪异的感觉。 进了房间,玄瑶把身上的外袍挂在屏风上,翻出几件衣物来,说起来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有时间去置办换洗的衣裳,还是在院子的伺候的外门弟子替她下山跑了趟腿,买了几件成衣凑合着。 新换的身体和她从前的没什么两样,她偷偷的瞧了瞧,胸口上的红色胎记在,身上几处痣也都在原地,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了,大概就是身上多了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也不难闻。 玄瑶换好衣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偷着看了几眼镜子,摆弄了一下头发,然后震惊的发现,新的身体一点也没有变好看不说,原本鼓鼓的胸还小了不少。 玄瑶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村里的小姐妹都说胸大才招人喜欢,她不喜欢别人流连在她身上的眼光,但也不代表她不喜欢自己发育得好啊!没想到换了个身体,竟然把她仅有的一点优点都弄没有了! 事实上方寒也很无辜,就算再负责的父亲也不会负责到时时刻刻注意到女儿的发育情况,炼制一副身体本来就花费精力,一些过于敏感又不太重要的地方,他也就能跳过就跳了,何况相由心生,大部分的地方都是由玄瑶这个主人的神魂来控制的。 玄瑶的心情很低落,一直低落到了第二次开坛,方寒这一次十分认真,他亲手摆上三牲六礼,缔结法阵,玄瑶本来以为这一次也会像更换身体那样麻烦,没想到方寒只是烧了一张符纸,符纸化作青烟消散在空气里,这就完了。 见玄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方寒不由笑了,“都说了,只是一场形式,哪怕是凡人,同父母断绝关系,再拜过天地神灵之后,也是可以另认父母的。” 只是那样,断只断一世,下一世的纠葛仍在。更换身体其实有一部分是出于方寒的私心,他不太想让自己的女儿身上还流着那对夫妇的血,只是出了些意外,玄瑶挑选了那枚桃心,让他无法把自己的血脉同她融合。 这些玄瑶听都听不懂,她只要知道,自己从今往后就是爹爹的女儿就够了。 一桩心事了结,带着玄瑶开始习练五灵根功法入门的时候,方寒顺道也开始了调-教人生中第一个徒弟的课程。 方承的资质是真的很差,哪怕他是个单火灵根,算起来还不如林远,方寒其实不太能理解现在的修真界为什么把单灵根捧上了天,明明千年之前,双灵根的大能数不胜数,反而是单灵根能够大成者寥寥无几。 临近突破,方承的压力很大,他从前在宗门被捧成天之骄子,哪怕被方寒打压过一回,灵根解封之后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骄傲也回来了,甚至他都在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的资质很高,才让大能起了收徒的心思。 这种幻想终结于方寒越来越嫌弃的眼神里,对于一个晋阶像吃饭喝水一样容易的天才来说,晋阶个金丹要憋十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卡在晋阶金丹的第十天,方寒都差点想把巴掌拍在方承的脑袋上试试看这是不是空心木头的了。 “抱元守一,凝神聚气,这八个字你是看不懂吗?昆仑仙宗没教你认字?” 方寒把方承从蒲团上拎起来,十分怀疑的让他把功法背了一遍,方承十分憋屈的从头背到尾,很想说一句,他一点也不笨,他已经是同门弟子里晋阶最快的了,有望三十岁突破金丹!就算放到大世界,也是够得上天才门槛的! 方.修真界第一天才.寒一点也不能理解凡人的想法,晋阶不就是契机到了,稍微感悟一下,然后渡个雷劫的事情吗?为什么会有人能卡在感悟这一关?特么的感悟的时候在想晚上吃什么吗? 第15章 玄瑶第二个喜欢的人,是青山派的林远仙长。 林远仙长实在是个很好的人,脾气好,性格温柔,也不像那些外门弟子那样,当着她的面殷勤,背地里却戳着小人,玄瑶有时候都觉得,所有人在林远仙长的眼里都是一样的。 玄瑶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她已经察觉到了现在和以前的许多不同,这些不同尤其表现在旁人对她的态度上,让她很是不安,这个时候遇到一个从前认识的人,刚刚好那个人对她的态度和从前没什么区别,那么喜欢上他也就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喜欢归喜欢,玄瑶却能明白自己和林远仙长是没什么可能的,她被爹爹带着习练修仙功法,隐隐约约理解了一些修仙的常识,在修真界并没有什么门第偏见,籍籍无名的散修可以嫁进万世修真世家,顶级宗门的大小姐也可以许给一文不名的穷小子,比起凡人的规矩要少了很多。 但这些都有一个前提条件,双方的修为必须相当,因为修真界的道侣关系是切身相连的,一旦成了道侣,一方重伤或者陨落,会给另外一方造成反噬,轻则下落三个大境界,重则生死道消,极为严重。 林远仙长是元婴中期的修士,堂兄说过,筑基便多百年寿元,金丹增加五百,元婴则是千年,而她连炼气都没有达到,妄想也终究只能是妄想,伤春悲秋的念头只是在脑海里转了转,随即就扔到了脑后,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眼前的难关才更让她纠结。 方寒压根就记不清自己当年是怎么炼气的,他筑基时没什么关卡,金丹那日被千年怨鬼缠身,临战突破,元婴是忽有一日悟道晋阶,化神时正在天地战场杀戮,及至大乘,十分顺畅。 于是卡在金丹数日的方承被拎过来给玄瑶讲解,他同样是幼年炼气,少年筑基,好在如今还未曾走远,回想起炼气情景,仍然十分清晰。 玄瑶寻了纸笔,仙门都有通用的文房四宝,只是她还没入道,用不起来,这还是林远仙长听说后,转托采买弟子下山给她寻摸来的。 方承不敢慢待她,讲解的十分细致认真,他讲一句,玄瑶就记一句,玄瑶的字不是很好看,但是很工整,看上去有点像是孩童的手笔,透着稚气。 方寒倒不会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只是他不太会手把手教女儿练字,就在教书时让她坐在边上旁听,等到发现玄瑶的字和孩童的越来越像,字迹已经成形,再也改不了了。 方承其实也有些无奈,他在昆仑仙宗长大,身边的师兄弟们至少都是三灵根,五灵根的弟子在他看来就和杂役没什么区别,偏偏这个杂役灵根的主人是他师父的女儿,而他师父是个横空出世的渡劫老祖。 方承整整讲解了一下午,玄瑶的笔记也记满了,只是她还是不太明白,不由得再次开口道:“堂兄,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丹田又怎么能存储气?” 方承纠结了一下,不得不说对牛弹琴还是很折磨人的,他当年就是跟着师兄弟一起打坐炼气,稍微感悟一下便能引气入体,开始修行了,可他该怎么跟半点悟性都没有的小师妹说? 第14节 玄瑶也知道自己可能有点笨了,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理解,只能眼巴巴的望着方承,期望他讲解得更加简单一些。 方承终于能够理解自家师父看着他的眼神了,他敢保证,自己现在的眼神和师父没有半点区别!……好吧,区别还是有的,师父可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说他是个榆木脑袋,但他要是真这么做了,师父能把他的手砍下来给小师妹赔罪。 不远处的小厨房传来阵阵的饭菜香气,闻的方承肚子一阵咕噜,他沾了小师妹的光,最近几天都能过来蹭一顿饭,自家师父别看脸色冷了些,厨艺却是极佳的。 林远正巧踩着饭点进门,事实上他也不知道什么叫饭点,到了元婴的份上,辟谷丹都不再需要,除了特意去品尝美食,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进院子之前,他以为是方姑娘在做饭,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念了句真是宜室宜家。 虽然一开始抱着些许怀疑,那位浑身上下都透着神秘的大能怎么会是王家村的那个教书先生,不过看惯了大能和方姑娘的相处,他倒是也渐渐能理解了,像方姑娘那样的女子,还真是让人忍不住的想要对她好一点。 敲门声响起,玄瑶的心里也跟着敲起了鼓点,她霍的一下站起身,见方承不明所以的朝她看来,她脸颊微微的红了一下,急匆匆说了一句“我去开门”,就飞快的跑出了院子。 林远对着玄瑶笑了笑,把乾坤袋里的东西取出来,说道:“方姑娘,这是你托许师妹带的东西,正巧我顺路过来,这些是她要我带给你的。” 玄瑶想要接过来,林远却微微避了避,温和道:“有些重,你一个姑娘家搬不动,还是我帮……” 他话未曾说完,一双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接走了他怀里的包裹,一抬眼,正是方寒。 “下次记得叫爹爹,搬不动的东西,不要逞强。”方寒一只手就把包裹提起来,抬手摸了摸玄瑶的头,对着林远点点头,随即就把东西拎进去了。 玄瑶站在院门前,有些无奈的看了看自家爹爹,又看了看林远,小声道:“我爹他不太喜欢外人上门,怠慢林仙长了……” 林远一点受到怠慢的感觉都没有,他已经听掌门说了,这位散修前辈乃是一位渡劫期的大能,离飞升都不远,换了旁人想要让他瞥上一眼都难如登天,能给他一个点头,已经是很客气的了。 林远笑了笑,温和的说道:“能见方前辈一面,已经是我的运气了,许师妹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也该告辞了,方姑娘,再会。” 玄瑶脸颊微微的红了,小声的说道:“那,那你明日还来吗?” 林远一怔,只见美人低眼,晕生两颊,犹如春日桃花含苞待放,极为动人,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弥漫上心头,烧得他耳根发红,不由得胡乱的点了点头。 玄瑶低着头揪了揪衣角,没听见回应,一抬头发觉林仙长已经踉踉跄跄的御剑上天,摇摇晃晃的飞远。 说不上来什么心情,玄瑶关上院门,方寒已经一样样的端菜上桌了,有人的厨艺是后天练出来的,有人则是天生的厨子,方寒算是后者,他做菜尤其美味,即便是从前没有做过的菜,只要知道做法,稍微琢磨一下就能会。炼气需要花费的精力很大,尤其是五灵根这种几乎称得上废物的灵根,他这些天花了很多心思在做菜上,各种食补补得方承整个人都圆了一圈,玄瑶却没吃下多少。 一是修仙入门对她的资质来说简直折磨,二是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小心思,方寒看在眼里,却不打算支持。 以他的眼光,自然看不上一个二百岁的元婴老头,虽说修真不在意年纪,可年纪越轻的修仙者代表的是更远大的前程,曾经有人计算过,一百岁内结婴的大多数只要中途不陨落,都能够飞升,一百岁后结婴花费的时间越长,他认了阿瑶为女,日后飞升也必然要带着阿瑶的,万一到时候阿瑶舍不得夫君,难道他还要多带着一个人不成? 在方寒看来,想成为自己的女婿,不说什么百岁飞升,但是至少也要有自行飞升的能力,方家乃是万世修真世家,想攀上他方家的女儿,就要拿出实力来。 不过就算不太能理解,他也是知道的,小女儿心思清楚归清楚,却不能当面戳破,当下面色如常的招呼玄瑶过来吃饭。 方承整个人都有些超脱,见了一桌子的菜,才慢慢恢复了一点精神来,他现在正处在筑基突破金丹的关卡上,身上的气息忽强忽弱,极为缥缈,若是在昆仑仙宗,自然要被层层保护起来,轻易不敢打搅他,然而在方寒面前,他就是个皮糙肉厚的苦力。 “你现在整天没事情干,过几天我让人把那些外门弟子辞了,你就住过来吧。”方寒给玄瑶盛了一碗鸡汁豆腐羹,给了方承一个空碗,让他自己去盛饭。 方承懵逼了一秒,忍不住开始想象自己坐在一堆脏衣服里,一边搓衣服一边感悟金丹契机的情景,也许天劫来临时他还在劈柴? 方寒不知道自己新收的徒弟脑洞这么大,只是看着魂不守舍的扒拉着饭碗的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拍拍她脑袋。 这倒霉丫头,眼光怎么就这么差呢? 第16章 引气入体的事情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方承都快给自家师父跪了,玄瑶也知道自己的悟性大约是很差的,笔记都快记下了半屋子,倒背如流,但是她就是没那个灵光一闪。 方寒也有些无奈,他想给女儿捷径走,但是走捷径的前提是她先要把鞋穿上,连鞋都穿不上,还谈什么将来? 玄瑶开始变的有些沉默,有时候抱着笔记一看就是一整天,方承打坐修炼的时候她就盯着他看,筑基临近金丹带动起来的灵气很足,方寒也不拦着她,只是心中暗暗想着,要是再有三天还不能炼气,他就要走些不同寻常的路子了。 在寻常宗门里,炼气是考验弟子的最终关,不是所有身具灵根之人都能修仙,灵根只是代表了修仙的能力,能够炼气才是步入仙途第一关,当初方承和六皇子一同被送入昆仑仙宗,两人都是单灵根的天才,方承早早炼气,六皇子却迟迟不能引气入体,因为是单灵根的关系,足足拖了十几年,终究还是被送归凡间。 这些抽象的事情到了方寒眼里,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悟性,悟性和灵根无关,是资质的一种,人的资质一看根骨二看悟性三看气运,悟性有时候比根骨重要得多,所以即使是双灵根三灵根也常常会出一些大能,而玄瑶……根骨奇差,气运奇差,如今看来,悟性也不怎么好的样子。 方寒是有立刻让玄瑶引气入体的法子的,正常的引气入体是由修真者自身感悟天地灵气,引动灵气入体,这便是步入仙途了,还有一些古老的世家会为多灵根的子弟选择一位实力高强的长辈,全程由长辈引动最强的灵根,吸收灵气入体,这并不是说这些子弟不能自己引气入体,而是为了日后剔除不必要的废灵根做准备。 灵根至多只能剔除两根,否则会对修士身体造成损伤,而且剔除灵根工程极大,一般来说不是特别有底蕴的世家或是顶级宗门,是没有这个底气的,玄瑶是五灵根,最多也只能成为三灵根,尤其她的灵根纤弱黯淡,成为三灵根后吸收的灵气可能还不如五灵根,所以方寒是没有想过剔除她的灵根的,只是觉得引气入体的法子可以试一试,如果玄瑶的身体不是千年桃心炼制的话。 桃妖本性放荡,千年桃心虽然是一味不可多得的灵药,却也带着桃妖生前种种恶习,他原本不想拿出来,可是玄瑶一眼就挑中了桃心,这便是一眼之缘,再用其他灵药也许适得其反,他便默许了,不曾想会带来后续种种麻烦。 桃心滴血认主,让他没有办法成为阿瑶血缘上的父亲,与此同时桃心乃是妖灵,不能接受旁人的灵气,一旦引动桃心便是真正意义上的春心萌动,那时他未曾想过阿瑶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到如今束手束脚。 玄瑶快被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折腾崩溃了,她是真的感觉不到半点灵气的存在,哪怕贴着方承都感觉不到,更别说什么灵根丹田之类的,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就好像方承说隔音结界是浅蓝色的,她却只能摸到一片硬硬的空气墙。 折腾了一个多月,玄瑶一点突破的迹象都没有,方承却要突破了,感受到天地契机的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置信,咣当一声扔下劈了一半的柴,就朝着自己的洞府飞奔而去。 玄瑶愣了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方寒却淡淡道:“那小子气息不稳,大概还要出什么幺蛾子,我去看看,你待在这儿,哪都别去。” 玄瑶连忙点点头,和方承相处了这些日子,她已经渐渐把他当成大哥看待,自然担心他安危,见方寒面色如常,才有些安下心来。 方承这次突破来的迅猛,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半路上就不得不停下来,就地准备渡劫,青山派近些年收的筑基弟子很多都未曾见过师兄姐们突破的情景,询问过方承本人的意见,几个长老便带了众多弟子在另外一边山头上远远的观望。 筑基没有天劫,在方寒这些高阶修士的眼里,到了元婴之后,天劫才是真正的天劫。金丹要渡的是小雷劫,不会造成修士的陨落,渡不过去至多就是掉落回筑基境界,但一般渡不过小雷劫的修士,打落境界之后,很少有能再次结丹的机会,就算勉强结丹,也走不了太远。 方寒皱着眉头打量着方承,方承正在缔结法阵,一道一道的法阵将他整个人包裹的像是一个法阵团子,然后他又从乾坤袋里掏出各式各样的保命符箓,甚至还有一个等身的替命人偶。 见方承还要再掏,方寒眉头皱得更深了,一抬手就把他那堆破烂扔出了法阵范围,方承正要布下最后一道防护,冷不丁手里空了,一抬头看见自家师父微冷的俊脸,心头就是一个咯噔。 方寒甚至剑都没出鞘,就把他腰间挂着的乾坤袋给挑成了碎布,随后一道剑气,轻而易举的把方承的所有法阵都打裂。 方承手里还握着乾坤袋变成的碎布条条,整个人都懵逼了,整整一座山头的青山派弟子也懵逼了,这是,这是要谋杀徒弟吗?我们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这时,方寒冷冷的说道:“不以肉身抗雷劫,如何锻筋炼骨?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若还敢作怪,不等天劫劈下,我先结果了你这个庸徒!” 肉身抗雷劫!方承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开始回想起自家师父当初渡劫时的情景,他承认,一人一剑对抗天地雷劫看上去确实帅到没朋友,但是他做不到啊! 空中的劫云越来越重,仿佛有雷光闪烁其中,被天地契机锁定的方承感觉尤其明显,最可怕的是,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天雷劈下来直接劈的就是他的脑壳! 第一道雷劫劈下的时候,青山派的弟子里有些年纪小的,都快要捂着嘴尖叫出声了,完全没有半点转折的,天雷劈下,站在原地的青年整个人都被劈成了一块焦煤,晃了两下,倒在了地上。 第15节 与此同时,第二道劫雷在劫云中酝酿,方寒却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方承。 如果方承现在还能说话,他一定要狠狠的骂娘,但是他现在不能,整个嗓子眼都干裂开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天雷劈开了他的脑壳,一道道麻麻的细小雷光在他脑子里蔓延,浑身上下疼得他恨不能撕开焦烂的嗓子,惨嚎出声。 然而雷光代表的不仅仅的破坏,还有新生,蔓延的细小雷光将焦煤一样的皮肉慢慢修复,与此同时,经脉拓展,丹田洞开,无数的灵气压缩再压缩,最终变成了一团金色的灵气。 方承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抬眼看向方寒,方寒微微低眼看着他,并没有多少鼓励的意思,反而有种莫名的嘲讽的意味。 少年的风光,青年的傲慢,一朝落魄之后的世态炎凉,无数的过往飞快的掠过脑海,方承咬牙在地上挣扎,想要证明他配得上父亲和弟弟的维护,他仍然是那个昆仑仙宗的无上天才,他要站起来! 被劈成一块焦煤的方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然而他还未曾站稳,又是一道天雷当头劈下,焦煤静静的躺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又慢慢的开始挣扎着站起来。 方寒静静的打量着方承,良久,在最后一道天劫带着摧木拉朽之势朝着奄奄一息的方承劈下时,他起手斩出一剑,将气势汹汹的天雷拦腰斩断。 灰黑色的劫云渐渐化作金光灿烂的霞云,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将方承身上的黑灰冲刷干净。 丹田内濒临崩溃的金色灵气忽然像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挤压,由气化液,逐渐成形,变为一颗纯净无比的金丹。 方承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他也曾经观摩过不少师兄的金丹劫,从未见过这样气势汹汹的几乎要把人活活劈死的天雷,前几道他还能撑得下去,最后一道竟然是深紫色的劫雷,摆明要劈死他。 最后的最后,眼前一道迅如雷电的剑光划破天际,方承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那道剑光轻轻松松的将劫雷拦腰斩断。 一个山头的青山派弟子都懵逼了,说好的天地契机只会锁定渡劫之人呢?说好的替别人抗雷劫要遭十倍反噬呢?说好的金丹劫怎么就变成劫雷了?无数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方寒已经提起方承走了,只留给他们一个高山仰止的背影。 刚刚走到院子外,一声难以抑制的娇喘便落入了二人灵敏的耳朵里,方承心里咯噔一声,再看自家师父,俊脸黑沉,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而起。 第17章 方寒沉着脸推开院门,随即察觉到不对劲,把跟在后面想要进来的方承踹出了门外。 一进院子他就知道是误会,院子里有他布下的法阵,只要他人在就能察觉到里面的情况,里面除了阿瑶并没有其他人,灵识飞快探出,饶是方寒也不由得怔了怔。 院子内外的灵气不间断的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倒在地上的少女脸色已经惨白,她的丹田将将洞开,吸收的灵气近乎饱和,然而五道灵根便是五倍灵气的需求量,即使她面露惊慌的想要阻止这些气体,也抵抗不住灵根本身的贪婪。 方寒几乎是立刻就想要上前替她疏导灵气,手都抬到一半,忽而看到了玄瑶额心若隐若现的桃花印记,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千年桃心本质为妖灵,经由强者灵气吸引,妖灵遵从强者的本性被激发,反馈到宿主身上,便是春心萌动,他是阿瑶的父亲,即便是要救她,也不能做出如此行径。 断断续续的少女娇吟若个换个人来听必然想入非非,方寒却是心痛如绞,玄瑶疼得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模糊间见了一袭白衣站在身前,不由得低声叫道:“爹,爹……”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指尖抓在地面上,几乎发白。 玄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堂兄渡劫的动静很大,即使是在院子里,她也看到了那一道道的天雷,堂兄平日里对她说的那些话忽然就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劫云中下起灵雨时,她忽然就有了那一瞬的灵光,丹田开始自动运转,起初的感觉十分美好,可是到了后来,饱胀感越来越明显,她想要停下来,却发现方承讲了这么多天如何引气入体,却根本没有说过要怎么停止。 久旱的灵根疯狂的吸收着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灵气,玄瑶撑不住的叫出了声,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她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这些灵气的肆虐,贪婪的灵根仍旧在拼命的吸收着,仿佛不把她撑裂不罢休。 方寒咬牙,起手用灵气画阵,把玄瑶整个人包裹起来,和那些游离的天地灵气隔离开,以他的眼力如何看不出来玄瑶引气入体的方式并没有错处,坏只坏在不会停下来?想起这些日子方承的信誓旦旦,他现在活撕了他的心都有! 灵根停止了吸收,然而已经聚拢在玄瑶丹田内的灵气却不是小数,方寒能感觉到,如果不尽快疏导,不仅玄瑶的丹田会被暴涨的灵气撑裂,就连她的灵根都会出问题。 方寒不能靠近她,只能低声而快速的问道:“阿瑶,你喜欢那个叫林远的?” 玄瑶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听到方寒的话,露出一个微微迷茫的表情来:“林,林仙长……” 方寒深吸一口气,走到院门前,把正扒着门缝的方承提起来,即使已经恨不能把这个徒弟撕碎了,还是忍住了就地收拾他一顿的冲动,咬牙道:“去把林远给我叫来!” 方寒进去就布了阵法,方承压根就没能听到什么,本以为是自家小师妹和那位青山派的林公子发生了点啥,看着师父的脸色也很像,但是师父让他去找林公子,这就让人费解了,方承还没理清楚这里面的关系,方寒已经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方承一朝突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换了谁家师父都要好生赞赏一番,方寒却连一个好脸色都欠奉,他总觉得自己像是一颗地里的小白菜。 林远来的很快,方承以为跟着他就能混进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敲开门,自家师父皱着眉头打量了林远几眼,就把人拎进去了,他仍旧被关在了门外,因为他是跟着林远想进去的,鼻子都差点给拍扁了。 事情紧急,方寒来不及多说,拎着一头雾水的林远就进了院子,方寒已经把玄瑶安置在床榻上了,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林远一见就有些惊了,这是引气入体过量导致的,也曾经有弟子贪图灵气把自己撑到受不住,年长些的师兄疏导一下就行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方前辈没有替方姑娘疏导,反而让人叫他过来。 方寒言简意赅的把事情解释了一遍,随即不动声色观察他的表情,见林远面上除了担心,还有一些惊慌和无措,看向玄瑶的眼神里又带着些许羞涩,即便是对这个人不太满意,他也不得不承认,玄瑶这次看上的人,人品方面至少没什么问题。 林远没有思考多久,便对方寒十分恭敬道:“晚辈林远,承蒙前辈厚爱,如今事急从权,不便多说,晚辈这就为方姑娘疏导灵气,若、若真如前辈所说,方姑娘清醒之后,晚辈自当负责。”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脸色有些发红,眼神也不由自主的朝玄瑶飘去,显然不是迫于方寒压力才认下此事。 方寒冷着脸,微微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就抱着双臂站在一边,林远很想说方前辈其实您可以出去等的,但是看着方寒冷冽的眼神,始终没把话说出去。 院子内外都布下了恒温的阵法,玄瑶穿的不算多,林远隔着三层布料按上少女的后心,耳根滚烫,他自幼便入了仙门,从未接触过人间情爱,方姑娘实在是个太招人疼爱的女子,明明看着十分乖巧可爱,可就是有种莫名的鲜活感,让人移不开视线,关注得多了,也就陷进去了。 他知道方姑娘是个五灵根,以后可能在仙途上走不了太远,可他修仙本就不为长生,只是师父让他修,他便修了,能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在他看来就是很好的事情了。 林远胡思乱想着,倒是不耽误替玄瑶疏导灵气,他本就是青山派这一代的大师兄,一般出了这种事都是他来疏导,十分稳当。 玄瑶的脸色从惨白变回了原本的白皙,丹田内多余的灵气被抽走,因为过度吸收灵气导致暴涨的灵根被温柔而耐心的疏导开,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林远松了一口气,收回灵力, 方寒第一时间把林远从床上提起来,替玄瑶盖好被子,甚至顺手用自己不染一丝尘埃的袖子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林远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出几分尴尬来,方寒替玄瑶掖了掖被子,转过头看着林远,微微挑了一下眉,意思很明显,你怎么还在这儿? 林远再温和有礼都有些挂不住了,正要告辞,玄瑶眼皮微动,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看到了自家爹爹。 方寒连忙道:“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玄瑶摇摇头,小声的说道:“爹,别担心我,我不疼的……” 大量的灵气撑开丹田的滋味其实是和晋阶差不多的,方寒自然知道这种感觉,多少男儿疼得脸色都变了,玄瑶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流,还会反过来安慰他。 他没说什么,轻轻的把玄瑶按进怀里,叹了一口气。 玄瑶从方寒的怀里挣脱出来,忽然就看到了站在边上的林远,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从心头流淌出来,额心烫的发疼,她有些晕眩,晕眩间看着林远,总觉得他越发俊美了。 第16节 方寒陡然间想起了什么,握了握拳,微微错开玄瑶的视线,轻声道:“你们聊,我去做晚饭。” 玄瑶愣了一下,想要叫住自家爹爹,然而林远已经红着脸上前,微微行了一礼道:“方姑娘……” 方承被打了,场面极度惨烈,金丹真人的实力完全发挥不出一丝一毫,就那么被按在地上拳拳到肉的狠揍,从一开始的茫然到想要护住一些地方,最后打得实在受不了想压奋起反抗被镇压,方承简直哭成了傻逼。 疼!是真的疼!方寒打人是很有技巧的,他在前十六年都用着一副病弱的身子,为了不让玄瑶担心,他几乎不用灵力,遇到要撸袖子的事情,纯粹是靠着从前剑修的天赋技能加成,哪里轻轻一击会疼掉半条命,哪里重重一拳会造成终身隐疾,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方承一开始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自家师父看到小师妹和心上人互诉衷肠,觉得自己这个爹被抛弃了,过来揍他一顿解解气,他在这里没什么认识的人,和林远的关系倒是不错,只能找他倾诉,没想到听完他的话,林远一瞬间看着他的表情都变了,变得十分复杂。 方承在林远“卧槽原来干这事的是你啊你师父我岳父竟然没有把你给打死吗”的眼神里,得知了真相,顿时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方寒倒不至于真的把方承给打死,只是他憋屈,憋屈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以他挑剔的眼光,能挑出林远的唯一的毛病就是资质差了点,可是他并不能相信玄瑶的眼光,总觉得这个小子身上有鬼。 第18章 玄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是喜欢林仙长没错,可是自从那日清醒之后,她原来的那种只是远远看着,说几句话就很满足的喜欢就开始变了。 一刻见不到就心慌意乱,稍稍靠近就浑身发软,恨不能倒在林仙长怀里再也不起来,这种感觉让她几乎有些惶恐,理智让她不想再见林远,可本能却在叫嚣着思念。 她没有什么经验,原先只以为是林仙长给了回应之后,自己的恋慕越发的深,可是过了没多久她就有些反应过来了,她现在的状况实在是很反常的。这种小女儿心思却是没办法对方寒讲的,她只能暗暗的提起了注意。 方寒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加上对玄瑶本身眼光的不放心,只能尽量让方承盯着林远,方承本着将功赎罪的念头盯梢盯了几天,再加上和青山派弟子混的熟了,关于林远的事情倒是打听的一清二楚。 每个门派每一代都会有个统御同辈弟子的大师兄,修为不一定最好,威望不一定最高,但绝对是最得人心的,林远就是这么一个角色,他于二百年前入青山派修行,如今已是元婴境界,师门上下都很看重他,如果不是青山派掌门还未曾达到渡劫期,大约就要传出少掌门的名头来了。 方承查了很久也没查出林远有半点不好的地方,整个门派上下连一个不喜欢他的人都没有,简直就像个完美的人一样,无奈,只得去向方寒汇报。 方寒更加不信了,如果说大部分人都觉得林远很好这也就算了,整个门派上下,所有人口径一致,除了溢美之词再无其他,连他都做不到,过分的完美岂非不是破绽? 来了青山派也有好几个月了,仙门不知寒暑,玄瑶很少出院子,直到外面飘起雪花,她才恍然惊觉又是冬天了。 上一个冬天还是在山脚下王家村度过的,虽然吃住的没有现在好,可玄瑶还是有些莫名的想念起以前的日子来,那个时候天冷,关上门,屋子里点着火,整整暖一个冬天。 身上的衣服有些薄,即使不冷,看着雪花,玄瑶也觉得有些寒意涌上心头,加上这会儿正是年关,就缠着方寒想要下山买些年货,顺带扯几匹布料回来做衣裳。 方寒对玄瑶是一向有求必应的,何况又是这么正当的要求,做凡人做的时间长了,他也觉得过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立刻从小乾坤里翻出灵石来,让方承去找了青山派换了好些银钱。 青山派山脚下是几处城镇,算得上繁华,尤其是年关,玄瑶第一次出门口袋里揣着一大把花都花不完的银钱,加上在青山派憋得久了,一下山就像是出笼的小鸟,走在前面还东张西望的。方寒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微微负手,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嘴角是微微弯着的。 到了铺子里,玄瑶看看这块布挺喜欢,瞧瞧那块也不错,半天才挑好一块银白色绣着暗纹的,方寒刚想说这块不适合女子穿用,一抬手就发觉自己身上穿的正是一件银白锦衣。 玄瑶喜滋滋的说道,“我早就想给爹爹做一身新衣服了,许姑娘之前说没找到同样的料子,我就说她没认真找嘛。” 方寒忍笑,他身上这件乃是鲛人丝制成的灵宝,即便是大世界都少见,那位许姑娘说没有相同的料子,可见是识货的,自家这个傻女儿,扯了块寻常丝绸,反倒怪起人家来了。 店家虽然不认识仙门宝物,但是衣物料子却是一认一个准,当下也笑了,却没说破,只是道:“姑娘好眼力,这是从京都过来的好料子,里面的暗纹都是银线,价格就要贵上一些,不过一分钱一分货……” 方寒道:“包起来吧。” 玄瑶也跟着点点头,一副不差钱的样子,其实已经在心里盘算着把好几样想买的东西剔掉了,她这次主要就是给方寒买身好布料的,几个月了他就一直穿一身衣服,好歹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要是还像以前一样,出门再被人家笑话就不好了。 玄瑶一看那块布料的价格就有点发憷,本来想给自己也买块料子的,顿时偃旗息鼓了,拉拉方寒的袖子,想要离开,方寒如何看不出她的想法来,点了点边上一块淡青色的布料,对店家道:“把这个也包起来,还有那块,那块。” 一买就是三匹,还都是看上去很贵很贵的布料,玄瑶简直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又惦记着是在店里,不能给自家爹爹丢人,面色一点不露,却悄悄的伸手去掐方寒的腰间肉。 一连掐了好几下,方寒脸色都没变,轻飘飘的朝前走了几步付账,出了店门,方寒把布料收好,玄瑶已经气鼓鼓的走在前面,不想理他了。 方寒倒也有办法,玄瑶看一样他就跟在后面买一样,买了四五样东西的时候,玄瑶终于把头扭过来了,又掐他的腰间肉,“爹你怎么能这样!” “你想给我买东西,我也想给你买,有错吗?”方寒挑了挑眉,嘴角却微微上翘了些许。 玄瑶一听就泄了气,小声的说道:“好吧,可是爹你不要再买那么贵的……那么多布料,我又穿不了几件,要是送人也太亏了。” 方寒一听玄瑶说这些就觉得自责,他想了想,说道:“以前是我没有尽到做爹爹的责任,以后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可好?” 玄瑶顿时被逗乐了,见方寒一脸正经,她轻咳一声,正了正神色,说道:“不好。” 方寒愣了愣,就听玄瑶继续说道:“人都是被惯坏的,如果我想要什么东西,爹爹都会给我的话,那我和那个李大牛还有什么区别?” 李大牛就是李家两口子养着的那个傻儿子,玄瑶对他其实没什么恶感,只是觉得他可怜,一辈子就坐在家里张嘴等吃,等死。 方寒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摸了摸玄瑶的头,被她带着几分嫌弃似的躲开,她理了理被揉乱的发丝,不满的说道:“我都长大了,不要再摸我的头了!” 方寒笑了笑,似乎想开了什么,玄瑶不知道,方寒这些天已经准备好了传功事宜,只等她炼气的境界稳固,可是听了她刚才的一番话,他忽然就不想这么做了,即使可能会很困难,他也想试试看,真正的教她步入仙途,掌控自己的命运。 城镇虽然小,五脏俱全,玄瑶走得累了,方寒就提出去附近一家茶楼歇歇,正好茶楼里在讲说书,玄瑶拉着方寒欢欢喜喜的找了个座位坐下。 “正说到,那一日方府上空真龙显现,云层中翻滚出四五条老龙,齐声高喝,却是龙王太子驾到!” 玄瑶起初听得津津有味,听着听着就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不由小声的问方寒,“爹,他们说的到底是什么?我原本以为是……的事情呢,怎么又成了龙王太子了啊?” 方寒失笑,“说书自然是怎么吊胃口怎么来,总不能说穿了,就是个修真者渡雷劫,那就没人听了。” 玄瑶吹了吹茶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口茶刚刚入口,却听那边说书人醒木一拍,继续说道:“却原来是为何?那龙王太子一日化作人形上岸,巧遇方府大小姐,那方府大小姐却是何人?京都贵女第一家!大小姐自幼养在深闺,生得是如花似玉,所谓金风玉露一相逢……” 玄瑶一口茶差点没吐出来,方寒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毕竟说到底那日带走玄瑶的人是他,被这说书人一解读,成了野龙带大小姐私奔,那他跟玄瑶成什么了? 当下就要封那说书人的口,然而他还未出手,一道迅如雷电的金光比他更快,直直打在那说书人大张的嘴巴上,那说书人再张嘴时满口的牙都掉光了。 方寒陡然察觉到了什么,朝着二楼雅座看去,玄瑶看到了那说书人的惨状,刚想问什么,方寒轻轻的按了按她的脑袋,“与我们无关,喝茶。” 玄瑶一头雾水的把茶喝完,然后就被方寒带出了茶楼,耳边一声轻笑传来,她似有所觉的朝里面看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直到出了城镇,方寒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些,他虽不知先他一步出手的是什么人,但想想也知道,能够让他丝毫察觉不到,对方的修为必然在他之上。 玄瑶跟着方寒走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她替爹爹买了布料,给堂兄买了年货,还记得给相熟的许姑娘带根发簪,就是把林仙长给忘到了脑后,甚至她在买东西的时候,完全就没想到林仙长,想起这些日子林仙长的温柔来,她不由得一阵愧疚。 第19章 第17节 玄瑶已经有不少日子没做过衣服了,却也不手生,给方寒做了一身衣服,剩下的布料绣了些样子还缝了个荷包给他挂上,上次忘了给林仙长带礼物,好在爹爹挑给她的布料里有些是通用的,也就裁了一匹准备给林远也做一身衣裳。 自从那日之后,林远倒是十分自觉,每日即使再忙也要过来一两次,有时是指点一下玄瑶修行,有时给她说些好玩的事情。他的脾气好,待人也极为温和有礼,熟悉了也能开开玩笑,时间长了,就连方承都开始觉得自家师父有些无理取闹。 方寒对林远总有种怪异感,又找不到他的错处,不由越发不得劲起来。 玄瑶几次都想问林远穿衣的尺寸,就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林远的身高和方承仿佛,但是细微处肯定有不同,穿衣量体,尺寸不合适穿起来就不舒服,只能托了方承去问。 方承和林远混得熟了,当即就去问,林远想了想,说道:“我这些年一直穿的是宗门里发下的衣物,也没注意过,我问一下许师妹。” 说完,手中捏了法诀,就要传讯,和一直在青山派长大的林远不同,昆仑仙宗男女弟子混居,方承好歹也曾是受追捧的一代天才,当即就觉得有些不对味起来,按住林远道:“林兄,你那师妹怎么知道你穿衣的尺寸?” 方承是知道的,他们住在这里花费的灵石不少,青山派不仅派下许多外门弟子过来伺候,也安排了几个内门弟子看管,其中有个姓许的金丹女修,也是掌门弟子,叫许灵灵,青山派的弟子都唤她一声师姐,只有林远是叫师妹的。 林远不解道:“许师妹负责内勤,我平日的衣物都由她准备,怎么了?” 你特么还有脸问怎么了!我就觉得那个女修看我小师妹眼神不对劲呢!方承简直想扒开林远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不是空的! 到底是和林远有了些私交,方承看看左右无人,拉过林远,准备给他好好的上一课。 “身为男子,尤其是一个有未婚妻的男子,就应该和其他女子保持距离!以后不要让你那师妹给你准备衣物了知道吗?” 林远微微拧眉,不赞同道:“我与许师妹清清白白,方兄不要曲解我们之间的关系,被方兄这么一说,我倒还好,许师妹的清白岂不是没了?” 方承觉得自己很生气,但还是保持微笑,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连自己的尺寸都不知道,却穿得合身得很,一个女子肯为你这样花心思,还有什么清白不清白的?” 林远的脸色青白交加,良久才道:“我不管旁人如何看,我同许师妹之间确实是清白的,方兄,我知道方前辈乃是一尊大能,可我并不是入赘的赘婿,如果娶了方姑娘为妻,要让我日后如同女子一般困在后院不见天日,那这个亲,不结也罢。” 他说完,转身就走,方承气得都快跳起来了,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不是闯祸了? 小师妹让他来问个尺寸,他把小师妹的未婚夫直接问吹了! 想起师父的拳头,方承整个人都懵逼了一秒,才想起要去把林远追回来,可是金丹和元婴的修为差距也体现在御剑飞行的速度上,林远早飞一刻,又是气怒离开,等方承想起来去追的时候,天上连个人影都瞧不见了。 又闯了祸,方承心虚极了,回到院子正好撞见许灵灵带着几个外门弟子来送东西,瞧见自家小师妹好声好气的跟她们说话,许灵灵生得冷艳,一身高岭之花不容侵犯的气质,连带着那几个外门弟子都是一脸高傲,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送走许姑娘,玄瑶一扭头就看到了方承,以为他是问到尺寸了,红着脸朝他招招手,想要他过来说话,方承轻咳一声,道:“刚刚林兄走得急,没问清楚,我来找师父的。” 玄瑶有点失望,不过还是把门推开一点让方承进来,方承心里有愧疚,顺手就帮玄瑶把刚才许灵灵带着那些外门弟子送来的东西拎进门。 方寒在书房,方承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敢进去,一进去人就矮了半截,面容苦色:“师父……” 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起初听到玄瑶要给林远做衣服的时候,方寒还眯了眯眼睛,等听到后面,林远那句“我不是赘婿”的时候,方寒都要气笑了。 他何尝想要一个赘婿?他倒是想给玄瑶找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良人呢,如果不是玄瑶刚刚好喜欢他,他大可以在她没醒过来之前把林远宰了,或者直接给玄瑶换一具身体! 方承说完,死死闭着眼睛等着自家师父的老拳,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半晌,方寒淡淡道:“来了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主人家,也是有些不合礼数了,你换身衣服,跟我去见青山派掌门。” 方承不知道自家师父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下,问道:“那这事,要告诉小师妹吗?” 方寒顿了顿,他其实一直都不太希望让玄瑶背负太多东西,他明白有的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好,他想让玄瑶一直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可是和玄瑶相处的久了,他发现她其实并不怎么需要他的保护。 “等回来再说吧,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方寒不再多说,取了外袍披上,这外袍还是玄瑶亲手缝制的,由于法阵会破坏衣物原有的绣纹,他也没弄,自然,到了他这个境界,穿的是什么已经不能代表他这个人了。 青山派成立不过千年,这代掌门便是开宗立派的祖师爷,如今正是大乘后期,小世界的强者很少,像青山派掌门这样的修士,已经能撑起一个宗门了。 方寒并没有御剑飞行,他只有一把本命灵剑,剑修不会踩着剑飞行,只是如今真正的剑修已经很少了,多的是学了几招剑式就自称剑修的年轻人。 青山派掌门早就听弟子提过,近日有一位大能入住,他隐隐约约能感受到对方的威压十分强势,应该是渡劫期的大能,一般渡劫大能都很忌讳同高阶修士见面,所以他也就打消了去拜访的念头,没想到对方竟然亲自上门了。 方寒没等太久,就见到了青山派的掌门,林远和许灵灵立在掌门身后,林远的脸上还带着些怒色,即使被方寒冷冽的目光注视,还是咬牙抬起了头,不卑不亢的同他对视。 青山派的掌门是个面容和善的长者,修行到一定阶段,修士们对外表也就不甚在意了,一般越是高阶的修士越是会显露自己本来的年纪,像方寒这样把自己收拾的年轻俊美的还真没几个,青山派掌门脸上也不由带出点异色来。 方.本来就很.年轻俊美.寒并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一大把年纪还整容的老不修,他对青山派掌门微微点头,示意他让其他人离开,林远留下。 对方是个比自己修为还高的大能,又没有显露什么恶意,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青山派掌门随即就让周围的人都下去了,许灵灵咬了咬唇,看了一眼林远,也下去了。 该走的人都走了,方寒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为令徒。” 青山派掌门一愣,看向方寒道,“这位道兄,可是劣徒有何不恭之处?” 方寒深吸一口气,并没有多说,只是道:“不久前令徒和小女产生了一段情愫,我见令徒诚恳,便许他同小女继续相处,培养感情,今日我这徒儿和令徒起了争执,言谈间令徒毁约,这件事情,就此作罢。” 青山派掌门不由惊道:“远儿,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告诉为师?”他指的却不是林远毁约,而是林远压根就没和他提起私定终身这件事。 林远深吸一口气,道:“师父明鉴,方前辈并未答应我提亲之事,只说还要验看,我便想着等此事尘埃落定,再禀告师父,好让师父欢喜,刚才同方兄争执只是一场误会,我同方姑娘还是……” “并非误会,我的女儿值得一个事事以她为先,知道同其他女子保持距离,不会把她关在院子里不见天日的夫君。”方寒微微冷了脸色,看向林远,直到把他看得不敢再和他对视。 青山派掌门不相信的说道:“远儿,这是你说出来的话?” 林远连忙道:“是,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方寒打断了他,道:“顺道再问一句,阁下的一双徒儿平日是如何相处的?我倒想问问,我这徒儿,有没有冤枉了他!” 青山派掌门张了张嘴,也有些说不出来话了,他的徒弟他自己知道,远儿对灵儿没什么,可灵儿对她师兄的心思,怕是整个宗门都知道了。 方承站在方寒身后,原本还觉得解气来着,再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家师父有些强词夺理了,看了看自家师父冷冽的面容,他摇摇头,把一个可怕的猜想扔到了脑后。 第20章 方寒知道自己太苛刻了,如果他是真心想把玄瑶嫁给林远,他大可以听一听他的解释,可是他忍不住,只要稍微想一想,这个男人穿着别的女人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衣裳去见他的阿瑶,还说着什么像女人一样被关在后院里,赘婿之类的话,他简直想一剑砍下他的头。 方老太太说过,好女婿都是教出来的,可是他一点也不想把花在女儿身上的心思花在别人身上,三千世界,青年才俊无数,若非不是为了那桃心,种种的巧合让他以为林远就是阿瑶的命定,他也不会咬着牙让步,事实证明林远并不是阿瑶的良人,这就够了。 只是回去的路上,不免心虚。 第18节 方寒一直想把自家女儿养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让她远离糟糕的命格,什么也不用想,过这世上最幸福的日子,事事对她隐瞒几乎成了习惯,经过了林远的事情,他才开始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女儿长大了,有自己选择的权力。 这样想着,心里又忽然多了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感觉,有些怅然,有些欣慰,这大抵便是为人父母的必经之路,方寒按了按心口,长出一口气。 玄瑶自从炼气之后,对于这种干坐着吸收灵气然后在身体里运转的修行方式并不太感兴趣,不过倒是和林远一样,方寒让她修炼她就修,一天至少修行三五个时辰,绝不偷懒。只是她是五灵根,吸收的灵气比一般修士要多,想要修炼出成果来,却是五倍的难度。 方寒回到院子,原本想揪着方承一起来,方承却见机得快,趁着他去敲门的时候,脖子一缩,绕到了门后。 玄瑶打开门,只见了方寒,不由奇怪道:“爹,怎么不进来?” 方寒冷冷的看了一眼躲在门后的方承,对着玄瑶却没了半分气势,轻声道:“爹有话跟你讲,进去吧。” 进门前衣袖不着痕迹的一摆,正待偷溜的方承就直挺挺的定在了原地,俊美的面庞僵硬如冰,只剩下两个眼珠子滴溜溜转。 玄瑶修炼的地方是和方承分开的,外面看着不大,进去里面却空旷得很,方寒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在玄瑶疑惑的目光下开了口:“爹方才……去找了青山派掌门,说了你和林远的事情,这婚事,咱们不办了。” 眉心顿时就是一嗡,玄瑶撑着没让自己倒下来,理智倒是很清晰,显得那股由眉心传来的强烈感觉更加违和了,玄瑶按了按眉心,道:“怎么回事?爹,林仙长他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心口越来越疼,眉心滚烫,想要保持理智都有些不容易,玄瑶深吸一口气,看向方寒,还是把这些日子以来的困惑问出了口:“自从那天醒过来,我对林仙长的感觉就不对了,爹,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我这具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方寒顿了顿,把桃心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玄瑶,见她脸色实在难看起来,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原先我想着你既然喜欢那小子,让他来替你疏导灵气,桃心的事情也就能按过了,没想到那小子不是个良人,我方才和青山派掌门说清楚了,这件事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同意的。” 玄瑶不太相信温和有礼的林仙长能说出要把她关在后院这种话,但是许灵灵的事情还是相信几分的,按照她的性格,这时候是必定要去找林远问个清楚明白的,只是浑身上下疼得发慌,那种违和的近乎强制的想让她对林远无底线包容的感觉让她十分反感的按住了太阳穴。 方寒只是大概知道桃心的作用,却不知道玄瑶在忍受着什么样的痛苦,见她疼得脸色都变了,当下画了个法阵,暂时切断了玄瑶神魂和身体的联系。 桃心化做的身体一离开玄瑶的意念,就克制不住的朝着林远的方向伸手,空洞的眼睛里写满渴望,诡异到吓人,方寒连忙定住住这具身躯,看着玄瑶和身体相连的灵根,有些头疼起来。 更换身体不是那么好换的,尤其是换过一次后,他倒不是后悔答应给玄瑶用桃心做身体,换身讲究一眼之缘,一眼之缘换来这样的后果,便是注定,若他强行逆反,这种注定只会越变越糟。 换过一次身之后想要再换,就只能用更高等的材料去炼制,千年桃心虽是妖物,却也有些品级,他手里藏的宝物里,比桃心高阶的不适合炼制身体,比桃心低阶的又不能用,这就是最大的麻烦。 不管如何说,青山派是呆不下了,好在如今方承已然金丹,阿瑶也已经炼气了,他可以带着女儿和徒弟回到方家,给女儿换一副最好的身体。 离了身体,疼痛顿时就没了,玄瑶还没来得及松了一口气,只见方寒走了几步定住她的身体,她压根没动,也跟着飘了几步。 方寒天眼顿开,转头去找玄瑶,却没想到玄瑶正好站在他身后,这一扭头两人顿时只隔不到一张纸的距离,若不是神魂,便是呼吸相闻。 玄瑶眨了眨眼睛,后退一步,在方寒眼皮底下挥挥手,“爹,你能看见我啦?” 方寒回过神,微微点头道:“这些天就先这样吧,桃心接受过林远的灵气,只要你有一点想离开他的念头,就会被它折磨,我们去上界,再换一副身体。” 玄瑶听了,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她对林仙长虽然不到多深爱的程度,也是念着他的名字做过梦的,她是真的觉得林仙长是个好人,只是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能亲口问他要一个解释了。 方寒一向是个想到哪里做到哪里的人,当天就用玉棺收拢起桃心身体防止它逃离去找林远,带着玄瑶的神魂和方承离开了青山派。 上界并不单指一个世界,正如修真界代表的是三千世界中所有高等修仙世界,方家所在的红莲大世界正是修真界中数一数二的高等世界,世界与世界之间有界膜相隔,只有特定的传送阵或是瀚海飞舟可以安全渡过,瀚海飞舟对乘坐的人要求极高,因为带上了玄瑶,人的神魂十分脆弱,方寒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布传送阵。 一向节俭的玄瑶这次没有要求带上她在青山派的东西,方寒留了十块上品灵石,然后让方承把院子点了,随即开了传送阵。 从小世界去到一方大世界,活在世上的大部分人都没经历过,方承一开始还十分兴奋,和玄瑶一起左看右看,不曾想传送阵开启,就是一道刺眼的白光,而后天地一晃,三人就落在了一处废墟上。 玄瑶是用神魂飘着的,倒是还好,完全没有防备的方承一个踉跄,脚下一滑,就摔了个嘴啃泥。 方寒环顾四周,他布的传送阵降落点就是他原先在天乾宫的洞府,没想到千年过去,洞府没有成为别人的,反倒成了废墟。 方承从地上爬起来,若无其事的看了看周围,好奇的说道:“这大世界的天好像比我们那儿要高一些,也更蓝了……师父,这是哪儿啊?” 方寒没有回答他,微微眯了眯眼睛,衣袖轻挥,随即成片的废墟变成了空气,一个颇为静谧的洞府出现在他们面前。 洞府门口有禁制,应该是方家长辈后来过了补上的,方寒并没有太小心,微微抬手,拂开了禁制。 玄瑶飘在他身后,好奇的跟着他漂浮,方承看不见玄瑶,却能感受得到自家师父温柔下来的气息,他对这样的差别待遇早就习惯了,摸了摸鼻子,只是跟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缀着。 方寒的洞府很干净,却还是能看得出来曾经打斗过的痕迹,方家人只是过来收了个尾。 方寒自己知道,方家并不是个很有人情的世家,一切都是为了让方家子弟尽可能的飞升。他是修真界第一天才,只要神魂无恙,筹码就比他那好弟弟重,飞升之前,他不觉得自己还会遇到什么麻烦。 来到以前修炼的洞府,方寒打开仓库一看,见里面果然一样不少,甚至还多了一些灵药,安魂的灵宝,只是一眼就知道方家人安排的有多周到。 方寒半点不客气,从玉棺里取出那具桃心炼制的身体,因为两个世界的距离实在太远,也因为被玉棺关了一阵,桃心没有之前那么闹腾了,只是张嘴仍然无声的念着林远的名字,眼神黑洞洞的,玄瑶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些害怕,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会不会有一天她就变成了这样? 方寒轻轻的拍了拍玄瑶的头,想说什么,玄瑶微微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后怕。” 第21章 方寒无声的叹息一声,这件事情确实是他做的不对,他虽然说着要带阿瑶入仙途,最开始的观念却一直没有变过来,打心底里觉得给她找个终身依靠才是好的,所以才差点犯下大错。 下次再也不会了,他在默念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却记在了心底,他的女儿只有越来越好,女婿这种事情随缘便是,总要宁缺毋滥。 桃心诡异,可是再给玄瑶换上什么别的东西,方寒也是不太能相信她的眼光的,好在那日换身过后,那具原本的身体他并没有丢弃,现下那具身体切断了和神魂的联系,剔除血脉之后,再用灵药炼制一番,也能再用。 方寒没再隐瞒什么,直对玄瑶说了自己的打算,新的身体需要血脉激活,他想要用自己的精血,成为玄瑶真正意义上的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微微的亮着,显然十分期待。 玄瑶想了想,忽然问道:“爹,修仙之人的精血很珍贵吧?我那么大的一个人,这得消耗去爹爹多少精血?” 方寒笑道:“不妨事,爹爹已是渡劫之身,这具肉身……” 他话未说完,忽然想起他是借尸还魂,这具身体虽然经过天雷淬炼,化成他神魂显露出来的模样,但本质上还是那位方公子的身体,方公子早已入轮回。这种情况飞升之后,要在洗仙池里化去骨肉,重塑仙身,他倒是能忍下那份痛苦,可让娇嫩嫩的女儿受苦,他是怎么也忍不下去的。 玄瑶眨了眨眼睛,虽然不明白自家爹爹为什么怔愣,也隐约能感受到他的一些纠结,不由劝道:“爹,要不然还是让我回去原来的身体吧,我不觉得污秽,那就该是我本来的样子,爹不是一直说修仙修的乃是一颗本心吗?本身都不要了,哪来的本心啊。” 她其实也不是很想要那具桃心炼制的身体,可是爹爹坚持,她能理解他不想让她沾染那对夫妇血脉的心情,加上这对爹爹来说大约不是什么难事,那么她也就高高兴兴的接受,可是新的身体如果要以伤害爹爹为前提,那她还不如变回原来的样子。 感受到玄瑶的体贴,方寒更加舍不得她受苦,他是一定要带着玄瑶飞升的,即使那样难度会很大,知道玄瑶是真的不把那对父母当回事,也是真的认他这个爹的,那么血脉是不是相连,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方寒神魂漂泊的滋味并不好受,所以一回来就忙着玄瑶身体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要一个靠谱的血脉提供人就有些麻烦了,方寒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好奇洞府的方承身上。 方家人的血脉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个家族百代之内没有做过大恶之事,甚至还是积善之家。方承步入了仙途,未来不可捉摸,他那弟弟大约也有一份机缘,让他看不出将来,除去这对兄弟,方家其他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有些福报,都能善终,和李家夫妇的命格成正比。 第19节 询问过玄瑶的意见,玄瑶先问清楚了取精血对身体的危害程度,又看向方承,纠结着道:“这……多个女儿的事情,还是要先问问堂兄的意见吧?” 她和方承年纪相差不远,原本应该处处避嫌,可是方承成了自家爹爹的徒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怕人误会,她也就只好沿用了之前的称呼,唤他堂兄。 方寒微微黑了脸,“不过是取些精血的事情,如何就算得上父亲了,一身同根同源之血,日后还当是兄妹便是。” 玄瑶就不再说话了,看向方承,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希望他同意的,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方老太太,如果真的能变成老太太的孙女儿,哪怕就是再也回不去了,心里还是会很暖。 方寒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让方承点头,然后用了整整三天剔除去李家夫妇给予玄瑶的血脉精髓,又用了一个月将玄瑶的身体调理至和从前一般无二,才开始着手将玄瑶的神魂从桃心上移到她本来的身体里去。 玄瑶从进入身体之后,感觉简直天翻地覆了一样,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每到冬日里就手脚发寒,心虚气短,小时候还经常歪缠着爹爹窝进他的被褥里睡,按说这会儿外面也差不多数九寒天了,她却一点都不冷,浑身的热血,精力简直无穷无尽似的。 方承觉得自己这会儿的脸色肯定很像纵欲过度,小师妹需要的精血不少,一次抽完他就成人干了,所以师父每次只取几滴,过后还给他灵药补身。 男人嘛,补多了就容易溢出来,他这一个月窝在自己洞府里干了些啥,想起来连自己都脸红。溢出来的多了,精血少了,他现在活脱脱刚从狐狸精窝里出来的样子。 干撸了一个月,全靠五根手指头过日子,猛然见到一个鲜灵灵的小姑娘,方承的心头就是一颤,随即想到这个鲜灵灵的小姑娘身上流着自己的血,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忽然就理解了自家师父的良苦用心,为了不让他对小师妹做出一种兔子都不会有的行为,师父这局棋下的大啊! 玄瑶不知道见面的第一秒方承的脑海里就转过了这么多东西,她把自己之前的记的笔记又翻出来了,整个人都有些蔫哒哒的。 方承现在简直是用看女儿的眼神看着她了,见她皱眉,连忙上前嘘寒问暖,“阿瑶,怎么了?看不懂的话师兄来给你讲……” 玄瑶看着方承也有些亲近起来,接下师兄这个称呼,微微的皱了一下鼻子,有些委屈的说道:“我之前在那副身体里炼气了,回来这具身体,只有神魂是炼气期,爹爹说还要再从头来一次,可是我已经忘了我那个时候是怎么炼气的了。” 方承听到炼气两个字浑身上下就条件反射的疼了起来,想到自家小师妹惊人的领悟力,他咬了咬指头,也有些纠结起来,没等他想出个法子来,玄瑶眨了眨眼睛,异想天开的说道:“师兄,我上次引气入体是因为看了你渡劫,那你下一次渡劫是什么时候啊?” 方承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自家师父给小师妹普及修真界常识的时候他也在,深刻的了解了什么叫天才和凡人的距离,所以在小师妹的心目中,修仙之人渡劫都是很快很快的,像林远那样的二百岁元婴都是资质不太好的。 他如今刚刚金丹,按照他原来的师父给他的推测,如果没什么奇遇的话,他再修炼上三百年,应该就可以渡下一次元婴天劫了。 说是这么说,可当着小师妹的面承认自己是个凡人,这也实在有些丢人了,方承摸了摸下巴,开始瞎编道:“阿瑶,你说的看人渡劫然后自己突破,那个属于顿悟,顿悟是非常难得的事情,也许你看人渡劫几百次,都不会顿悟一次,所以你想要通过看人渡劫突破,这个是很不切实际的。” 玄瑶惊讶道:“我那天原来是顿悟吗?爹说他这辈子也不过顿悟过三次,我有那么厉害?” 方承的内心在哭泣,然后面上不动声色的做出了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脸。 可毕竟是从炼气一朝回落成凡人了,还要面临重修,玄瑶高兴了一会儿也就放下了,把笔记翻开来看,大世界的灵气要比小世界纯正的得多,这里又是方寒从前修炼的洞府,玄瑶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会儿,还真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些灵气。 方承正思考着要怎么把这事瞒过去不让自家师父知道,忽然发觉玄瑶半天没回话了,连忙回神,却见她一手撑着头,一手翻着笔记,空气中游离的灵气慢慢的形成一个漩涡,在她脚下运转。 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渐渐浮现了许多玄奥的文字,她的动作明明十分随意,却带着一种仿佛和天地重合的韵律,玄之又玄,又有一种独特的美感,方承几乎要被那美丽的身姿吸引进去,猛然间,一只手将他拽了回来。 方承的眼里顿时浮现戾气,顿时被一巴掌拍在头上,神志回笼的那一刻,就看到了自家师父冷冽的身影。 方寒轻声道:“我们出去,不要打扰阿瑶。”随即就把方承拎了出去。 方承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小师妹刚才那种摄人的美感实在惊心动魄,让他从身到心直到神魂都在叫嚣着靠近,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 方寒知道他想要问什么,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道:“阿瑶顿悟了,这是好事,希望她能顿悟的时间长一点,对以后的修行有好处。” 智商瞬间清空,方承干干净净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苍天逗我! 第22章 方寒之前顿悟过几次,顿悟是机缘的一种,经常是修真者身临其境之后心有触动,从而引发和天道共鸣,机缘又和气运不同,气运的多寡乃是天生,机缘却是天地间难得的巧合。 玄瑶这一顿悟就是整整三日,方寒知道,这是因为她之前从未接触过世间险恶,一颗赤子之心极为贴近修仙之道,和天道的共鸣也就越发的深,修真界最长的顿悟时间是十六日,那人正是他师尊元清尊主。 玄瑶从冥冥之中的那种玄奥感觉里抽身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发软了,这三天里她总觉得有个人在耳边念经似的说话,却又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仿佛听了一刻,又仿佛是一万年,世间沧海桑田。 随即她就把这件事情丢到脑后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炼气了!还是足足跨越了三个小阶段,变成了炼气三阶! 玄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要冲出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方寒,方寒已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蔫哒哒的方承,玄瑶奇怪道:“师兄,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方承十分忧郁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方寒摸摸玄瑶的头,满眼都是化不开的温柔,他轻声道:“爹爹就说阿瑶最聪明,可是晋阶了?” 玄瑶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小声说道:“嗯,已经三阶了,爹,我这次突破花了好久啊,还是顿悟好,我上次只用了一小会儿……” 方寒看了方承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也没戳破,只是道:“凡事不能只依赖机缘,打好基础是最重要的,这才是能让你终身受益的东西。” 玄瑶使劲点点头,随即肚子咕噜的响了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去做饭。” 方寒摇摇头:“我去,你先去休息一会儿,等吃完饭,再去睡一觉。” 玄瑶确实觉得浑身上下又酸又疼,也就没有拒绝方寒,方寒特意给自家女儿腾出一间原本用来安置灵药的房间,放上白玉床,四面还散发着淡淡的灵药残留下来的香气,十分安眠。 辟谷多年,方寒的洞府里并没有什么吃食,好在山上就有小溪,因为沾染了洞府底下的灵脉,水里的鱼十分的鲜美,掐头去尾,刮去鱼鳞,一根根的挑出刺,随着灵米下锅,连调料都不用,再打开时就是一锅鲜美的鱼片粥。 等到方寒端着熬好的粥推门进来时,玄瑶已经蜷在被窝里睡着了,她的眉眼生得那么秀美恬静,睡着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上翘,让人看一眼,心都软了。 方寒没有打搅她,把鱼片粥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了玄瑶的床边。 自从养了女儿,他的心态一直都很好,即便用着一个破败不堪的凡人身子,住在一个穷困潦倒的小乡村,他也能安之若素,看着一个小婴儿长大的感觉很奇妙,但却一直保持着那种可以随时抽身的状态。 他太把自己当回事,太高高在上,所以很多的细节就都没有看清,也正是这样,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女儿就长大了,让他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一只手轻轻的落在了玄瑶的脸颊上,替她抹开垂落的发丝,方寒微微低眼看着熟睡的少女,心中万般怜爱几乎要满溢出来,最后,他轻轻的在少女额心落下一个吻。 玄瑶的睫毛颤了颤,眼睛就睁开来了,看到方寒,她揉揉眼睛,“爹,吃饭了?”因为刚醒,说话还带着王家村特有的乡音。 方寒顿了顿,点头道:“做了两道鱼,先把粥喝了,红烧的还在锅里。” 玄瑶就是闻着香味醒的,顿时咽了咽口水,连忙点点头,把被子一掀就坐起来了,洞府里冬暖夏凉,她又是想在床上睡一小会儿的,所以脱了两件外衣,一双雪白的大长腿猝不及防的映入了方寒的眼帘,没等他反应过来,玄瑶已经欢呼着下床了。 方寒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醒一下女儿注意举止,又觉得有些难堪,他有些气短的叫了一声,“阿瑶……” 第20节 玄瑶回过头,浑然不觉得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爹,怎么啦?” 方寒不好明说,只是道,“出去的时候记得把衣服穿好,方承那小子在外面。” 玄瑶十分乖巧的点头,喝了几口粥,一双大长腿在桌子底下晃来晃去,精致的脚踝雪白显眼,方寒觉得自己简直要把心都操碎了,偏偏他想出去,玄瑶又跟他扯起话题来。 “爹,这里是你原本的宗门啊?那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吗?”玄瑶一边喝粥一边问。 方寒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却舍不得管束玄瑶,条件反射的接话道:“早前几个知交大约都飞升了,倒是听说之前一位师弟出了些事情,剔了升仙骨,关在地牢里,要是没死,应该还在。” 玄瑶心里惦记着红烧鱼,三五口把粥喝完,一边穿衣服又问:“那爹你在这里岂不是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整天跟我和师兄在一起,不会无聊吗?” 方寒一点都不觉得无聊,他知道,哪里是他和方承无聊,是玄瑶自己待在这洞府里待了几天,开始觉得无聊了。 十六岁的小姑娘,就该到处跑跑跳跳的,和同龄人在一起,而不是关在洞府里天天修炼,方寒也能理解这一点,何况他要带玄瑶飞升,她是金丹还是炼气,这个真没什么关系。 心里有了些计较,方寒却没有说出来,看着玄瑶一点都不避讳他穿衣服,总算是遮盖上了那双雪白的大长腿。 红烧鱼在锅里焖了许久,汤汁更加入味,方寒没有在洞府里架锅做饭,香气随风飘扬着,方承一个人守着锅,简直像是一只饿绿了眼睛的猫。 浓郁的香气实在太勾人,隔了一片林子,几个白衣青年都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人笑道:“也不知道是哪个没辟谷的外门弟子不知道规矩,跑来这打牙祭,这味道还挺勾人的。” 有人开了头,被香气勾得七上八下的弟子们纷纷说道:“没准还是打听到我们巡逻到这里,特意过来的。” “走走走,我们去看看,大不了给他些灵石,让他给咱们做一顿就是了。” 几个白衣青年笑闹着往林子里走,没走出多远,就感受到了一股金丹期的威压,领头的青年还笑了一声,“原来也是个内门弟子,不知道是哪位师叔门下……” 话没说完,就对上了方承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几个白衣青年无不气质高华,或行或止自有一派气度,同是金丹,方承穿着那身从方家带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换过的看不出原色的衣服,蹲在地上扒拉着锅,因为靠着烟火,脸上还有几道灰黑的杠子。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那领头青年道:“不知这位……道兄,可是我天乾宫门人?” 天乾宫一向是修真界装逼标杆,从掌教真人到外门烧火弟子都是一袭白衣,极为装逼,像方承这种形象的,压根没见过。 方承原本是昆仑仙宗弟子,昆仑仙宗就是天乾宫在那个小世界的分支,严格来说他也算是天乾宫的人,何况他还拜了个天乾宫的师父,于是点点头。 领头青年更加怀疑了,他从方承的头发看到衣服,从衣服又看到脸上几道灰杠,露出狐疑的神色,“这位师弟,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 方承被盘问的说不出话来,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就要动手,一声少女的清脆的声音响起:“师兄,鱼能吃了吗?” 几个白衣青年纷纷看去,见是一个面容极美的青衣少女,脸颊红红的,眼睛亮亮的,步子十分欢快的从不远处跑来。 少女身后,一个白衣剑修不疾不徐的跟上,那剑修眉目极为俊美,一身冷冽气息让人忍不住屏息。明明都是白衣,穿在这剑修身上,却仿佛天地初开时那一抹纯白,衬得他们都成了萤火之光,无法同日月争辉。 几个白衣青年都不由退了一步,他们当然能看出来,虽然制式有些不一样,可那剑修身上的衣服,明明就是只有他们天乾宫几位长老才能穿的样式。 样式一样,材质却看不出来,几个白衣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还是那领头的青年站了出来,对着方寒行礼道:“晚辈乃是天乾宫第三千九百七十一代掌教弟子牧云骁,不知前辈是路过我天乾宫后山,还是……” 听闻是掌教弟子,方寒这才给了牧云骁一个正眼,他淡淡道:“现在的掌教,尊号是什么?” 他这话正好对应了牧云骁心里的猜测,当下更加恭敬道:“回前辈的话,如今的掌教尊号玉微。” 第23章 方寒……并没有听过,不过他倒不惊慌,淡淡的说道:“此地为我洞府,引仙阁里应该还有记录在案,你派人去查验一番就是了。” 引仙阁是天乾宫弟子存档之地,只要是天乾宫弟子,哪怕是数万年一个不起眼的小弟子都能完整的记录在案,牧云骁从未听过后山福地还能划做洞府的,心中存疑的同时又多了几分警惕,当下就让几个弟子先去引仙阁里查验,面上却不动声色。 说话间玄瑶和方承两个人已经把红烧鱼盛好端出锅了,方寒做的不多,加上鱼片粥也少的可怜,方承十分警惕的看了看牧云骁,生怕他说出也要分一杯羹的话来。 牧云骁挑了挑眉头,对方承露出一个笑容来,看上去光风霁月,方承更加警惕了,却不防玄瑶从锅里盛了些鱼,又端了一碗鱼片粥给方寒。 牧云骁惊讶的发现,那位一身冷冽气息的剑修大能接过了粥碗,还拿了筷子,竟然一点也不违和,看起来莫名的接地气。 方寒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端着碗粥站在洞府门口有损形象,方承那就更不觉得了,他给自己盛了一碗满满的鱼,蹲在地上一条一条的吃起来,他吃鱼的速度飞快,吃剩下的鱼骨头整齐又干净,摞在一边。 “爹,我们就在这里站着等吗?”玄瑶忍不住的问道,她看了一眼牧云骁,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人笑起来假得很,让人不舒服。 方寒道:“外头风大,回吧。”随即轻轻踢了一下还蹲在地上吃鱼的方承,方承反应过来,端起锅就跟着往洞府里走。 牧云骁直到看不到几人的背影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丢下了,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简直是一头雾水。 玄瑶走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看,小声的说道:“爹,我们应该要请那位公子去坐坐吧,这样把人丢下,是不是过分了?” 方寒道:“必死之人,管他做什么?” 玄瑶惊讶的说道:“爹你说他……” 方承端着锅,也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家师父会这么说,刚刚那个人看起来修为比林远高一些,给他的感觉倒是不讨厌。 “那小子浑身正气,看似习练的是天乾宫本门功法,可是他身上并无一丝血气,可见并未经历过天地战场的洗礼,既然如此,那身正气就有些装过头,也不知天乾宫这些年来是干什么吃的,连修魔的都混进来做掌教弟子了。” 方寒没有什么斩妖除魔的执念,但是立场绝对鲜明,牧云骁在他眼里,早就和死人无异。 方承在小世界多年,魔修只是用来吓小孩的,感觉还不怎么明显,玄瑶却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看向方寒:“魔修……” 方寒顿了顿,知道她是想起王二狗子了,当初他打定主意要给玄瑶找个终身依靠然后离开,担心王二狗子会回来找玄瑶的麻烦,就借魔修之名顺手除去了这个孽障。原本王二狗子的死也瞒得好好的,可玄瑶还是从林远的口中知道了,他无意让玄瑶知道自己另外一面,只好沉默。 知道了牧云骁是魔修,玄瑶也就没再多问,转而问起方寒天地战场的事情来,听方寒提过几次了,就是一直没来得及问明白,方承也很感兴趣,两个人回到洞府就围着方寒坐下来要听故事。 方寒失笑,但还是认真的解释了一遍,天地战场其实就是妖族和魔修共同开辟的排名战场,一进天地战场,无关身份地位,生死不论,原本是为了让各个阶段的妖修和魔修通过杀戮快速晋阶。 这本是妖修和魔修的专属,万年前却有一些正道修士得知这个排名战场的存在,原本是为斩妖除魔,后来也加入进去,三方战场渐渐成形,在方寒的那个年代,只要过了金丹期的修士,基本上都要去天地战场历练一番。 方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背心一凉,然后他就看到了方寒对着他轻轻的挑了一下眉头,“你已经是金丹期了,你的资质自己知道,想要尽快突破,还是要去天地战场历练一番为好。” 方承顿时一脸的悲怆,玄瑶却露出了有些期待的神色来,“爹,我要是去的话……” 方寒打断她,“你等先结丹再说。” 第21节 玄瑶点点头,眼睛仍然亮晶晶的,显然是对三方并立的天地战场感兴趣的不得了,方承很想告诉她,也许师父飞升都要比她结丹早一点。 去引仙阁的弟子回来的很快,他们闹出的动静实在是有点大,四五个长老御剑飞行在前头,身后乌压压一片的天乾宫弟子,直往后山奔来。 牧云骁的猜测成真了,那位剑修前辈真的是一位回归的大能,让他有喜有忧,喜的是人是他发现的,要记上一功,忧的是他貌似没有给大能一个好印象,对方看上去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牧云骁露出了些许沉思的神色来,不防被一双手蒙住了眼睛,他有些不耐,却露出了淡淡的宠溺的笑容来,“好了,师妹,别闹了。” “谁跟你闹,太师叔祖的女儿好看吗?”被称为师妹的少女撅了撅嘴,晃晃身子,不依不饶的说道:“也许她都好几百岁了,和玉容师叔一样老!” 牧云骁含笑拍拍少女的头,少女秋波盈盈,脸颊微红,小声的说道:“师尊说晚上几位长老都要去主宫,玉容师叔也去,你来我这里好不好呀?” “好啊,晚上等着我。”牧云骁薄唇弯起一个似嘲非嘲的笑容来,配上俊美的仿佛谪仙似的面容,当真是让人心折。 面前的少女含羞带怯,仿佛一朵正在盛放的牡丹,牧云骁的目光却落在了不远处的青衣少女身上,步入仙途几十年,绝色佳人看烦了,偶然有个不理不睬的,反倒有意思起来。 方寒似有所觉,朝着牧云骁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到一片乌压压的人头,他微微的皱起眉来,几个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寒道:“让这些弟子都散了吧,我也没什么好看的,诸位跟我去一趟主宫,拜见一下掌门。” 几个长老连连应是,天乾宫不是没有渡劫大能,只是渡劫大能一般都在自己的洞府里,长年累月的不出门,一旦闹出点动静来那就是要渡劫了,他们这些管着事务的长老,大部分都是化神大乘之流,面对渡劫期的强者,尤其还是战斗力强横,同阶以一当十的剑修,总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天乾宫下分三十六次宫,分别对应三十六宫主,主宫是掌教的住处,平时也接待一些客人,但接待的都是一些大宗门的长老,世家的代表什么的,像方寒这样渡劫期还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大能,还真是从来没有过。 方寒原本是在元清尊主门下修行,那时掌教没有弟子,元清尊主乃是一宫之主,兼任太上长老,他也算是三十六宫首徒,主宫去过无数次,这一次却是物是人非了。 天乾宫现在的掌教尊号玉微,算起来要叫方寒一声师叔祖,掌教玉微真人是个看起来十分睿智和蔼的长者,玄瑶偷偷看他一眼,总觉得他长得特别像王家村以前的老村长。 睿智和蔼的长者比对了一下弟子名册,玉简里恍若一尊冰雪雕像的剑修和眼前气息冷冽的大能对上号,当下就笑眯眯的叫了一声:“师叔祖好!” 方寒顿了顿,微微的点了一下头,道:“我来主宫登记一下洞府,这是我在外收的徒弟。” 玉微真人点点头,吩咐弟子记录在案,忽而又看向玄瑶,以他的眼力,自然一眼就能看得出她的灵根,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看向方寒,道:“小师叔倒是可以即刻入宫修行,这位……” 玄瑶的身份不太好叫,玉微真人索性略过,颇有些为难的说道:“三十六宫中只有宛秀宫是专为女修开辟的,若要教这位,玉容师妹辈分上差了些,不知师叔祖在意否?” 方寒看向玉微真人说的那玉容师妹,当下眉头就皱起来了,那确实是个颇为明艳的美人,可是眉宇间那股媚意都快满溢出来了,而且身上赤龙未断,哪里是个正经女修的样子? 他习惯了有话直说,当即说道:“自然在意,我千年未归,不知宛秀宫什么时候走了合欢道?” 玉微真人愣了愣,看向玉容,又看向方寒,几个长老也呆了一呆,那玉容长老先是一愣,随即俏脸薄怒,冷声道:“前辈说的这是什么话?晚辈虽然后学末进,但也一向惜身,从未做过前辈说的这种,这种下作事情!” 第24章 这女子看上去真的是被气狠了,但是方寒没有理她。 修仙得道长生,第一步便要斩赤龙断白虎,用以固守精元,炼精化气,所以众人压根不会怀疑一个大乘期的长老身上赤龙还在,方寒却是一眼就能看出,这女子从前斩过赤龙,但新近同人欢好过,失了阴元,赤龙也就逐渐恢复了。 大道并不是无情道,斩赤龙断白虎后,若有了心意相通的道侣,双修反而是好事。玉容是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如果仅仅只是同人欢好,方寒也不会在意她,可是她显然是被魔修采补过,身后几个女弟子眉眼里也带着媚意,还想让他把阿瑶送去这个淫窝不成? 玉容被气得浑身发颤,眉眼里的魔气都快冲天了,方寒眉头微微一皱,看向周遭毫无所觉的几个长老并掌教真人,忽然一抬手,按上玉微真人的眉心。 玉微真人一愣,却没有抵抗,让方寒一丝真气顺畅的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探查一番过后,方寒收回真气,轻声道:“再看看你这师妹。” 玉微真人看向玉容,当下就是一惊,宛秀宫的功法走的天人合一之道,第一便是要求女修洁身自好,可玉容并她身后弟子,个个眼带桃花,春情弥漫,尤其是玉容,竟然连阴元都没了。 玉容不知道为什么自家师兄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不过她还是咬牙说道:“师兄,玉容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自进入天乾宫以来,玉容一直洁身自好,不说魔道采补,即便是双修道侣之法,玉容也从未肯试过,师叔祖只凭一句话,莫非就要定了玉容百死莫赎之罪不成?” 玉微真人叹一口气,道:“师妹,我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瞒过我同诸位师兄弟的眼睛,如今被师叔祖当面拆穿,你难道还不肯认错吗?” 连最亲近的同门师兄都不相信自己,玉容几乎要落下泪来,几个长老不认识方寒,但都是玉容的同辈,见她情状,不由得纷纷为她说话道:“掌教,也许这其中另有隐情……” 方寒轻轻一抬手,周身真气直朝众人逼去,他已经是渡劫期,即使众人有心想退,也没人反应得及,本以为是师叔祖恼怒起来要教训他们,没想到真气拂面,却是一阵神清气爽。 仿佛眼前一道迷雾被拨开,众人再睁眼时,一看玉容面庞,想说的话就都卡在了嗓子眼。 方寒冷哼一声,“你们小辈的事情,我本不想掺和,可也不能眼看着被人败坏了天乾宫万年清誉。既然眼都不瞎了,还不赶紧去搜查那犯事的魔修踪迹,莫非要等那人逃出天乾宫,日后逢人便说起天乾宫女修的滋味?” 几个长老又羞又愧,玉容一听魔修两字顿时反应过来,当下便大叫道:“不要伤他!” 随后便想自爆,大乘修士自爆的威力不可小觑,她是想借此为那魔修拖延些时间,更是提醒他风声有变,让他尽快逃跑。 在场众人一瞬间就反应过来,纷纷祭出法宝准备抵御这鱼死网破的一击,方寒将玄瑶护在身后,随后一脚把方承踹到玉微真人的九玄龟甲底下。 他丝毫也不惧怕,周身剑气凛然出鞘,无数道剑意升腾而起,伴随着万道雷光当头劈下,玉容还没自爆成功,人已经被斩成了一团肉泥,与此同时一道青黑色的神魂惨叫着想要逃离,被雷光劈散。 一击杀死一位大乘修士! 玉微真人还好,几位长老的腿肚子都有些打颤,宗门里也有不少渡劫老祖,他们自然知道并不是每一位渡劫修士都有这样可怕的实力,这仅仅是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罢了。 如果说千年前的修真界第一天才对他们来说还有些遥远的话,那么眼前这个面色淡然的渡劫修士绝对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敢再怠慢,几位长老纷纷准备通知三十六宫弟子紧急集合,他们要把混进其中的魔修找出来。 方寒道:“有个叫牧云骁的,身上带着魔气,应该已经开始入魔了,从人数看,除了他之外,应该还有几个魔修一并隐藏在天乾宫弟子里。” 牧云骁是玉微真人的弟子,修真界师徒如父子,甚至是比父子更亲近的存在,这比玉容和魔修勾结还让玉微真人难过,不过他倒是没有怀疑方寒的意思,只是哑声道:“晚辈无能,让天乾宫丢人了。” 方寒没说什么,只是道:“把宛秀宫的事情处理好,同魔修有过关系的弟子一并逐出宫去,其他的事你去吩咐。” 伤心也只是一时,玉微真人很快就收拾了心情,让人不要打草惊蛇,去把牧云骁叫来,其他的长老则是尽快通知了各宫宫主,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齐弟子们检验。 方寒也不想再掺和什么,带着玄瑶和方承离开主宫,回去的路上,方承有些懵了,玄瑶却一直是若有所思的神色,方寒以为她吓到了,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 “爹,你说玉容长老是不是很喜欢那个魔修,才肯为他死?”玄瑶咬了咬唇,小声的说道:“能被人这么喜欢,会不会只是修了魔,但那个人其实是个好人呢?” 第22节 方寒失笑,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些怪想法,正好有件事他不知道要怎么说起,于是拿这事聊开话题。 方承早在方寒的眼神淡淡瞥来的时候就识趣的退下了,他倒也不嫉妒,他也有个关心他爱护他的爹,还有个嘴上说着讨厌身体却很诚实的傻弟弟,一点也不眼热。 方寒组织了一下语言,把玉容的情况说了,拍拍玄瑶的脑袋,语重心长的说道:“修真界不同于凡间,男女情爱之事并不可耻,但十分注重双修之事,唯有道侣才能双修,那女修不计其他同魔修欢好,还带着宫中弟子一起,这无关情爱,只是为欲所迷罢了。” 玄瑶听得脸都有点红了,方寒的面色却十分淡然,他压根不觉得自己对女儿说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对,顿了顿,这才有些不自在的说道:“阿瑶,你如今已经步入了仙途,有些事情,爹爹还是要和你讲清楚为好。” 玄瑶刚刚炼气,又顿悟过一次,自觉也是修仙之人,眨了眨眼睛,点点头,方寒轻声道:“之前林远之事是爹爹做错了,爹爹想告诉你的是,情爱并非是能左右你一生之事,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总还是有爹爹护着你。” 他这话不是无的放矢,贫贱之身,桃花成煞,玄瑶的命格终究是个隐患,在她还没有足够的实力掌控自己的命运之前,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有的时候并不是他保护过度,而是他真的很担心。 玄瑶虽然不明白方寒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她能看出来方寒的关心,连忙点点头,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再想过情情爱爱的事情了,桃心终究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那种狂热的几乎要将她所有神志都吞噬的爱慕,让她想起来背心都发凉。 见女儿乖巧,方寒的心化成了一汪水,他摸摸玄瑶的头发,柔声道:“刚才的事情,没吓到吧?” 玄瑶摇摇头,早在玉容长老要自爆的时候,她就被自家爹爹护在了身后,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雷光和剑意,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地上的肉泥都被清理干净了,就算理智上知道玉容长老被杀了,但是没有直观的看到,还是让她生不出害怕的念头来。 方寒笑了笑,一抹淡淡的笑容转瞬即逝,玄瑶愣了愣,直到回过神,才笑着说道:“原来爹爹生得这么好看,我还一直没注意呢!爹爹就应该多笑一笑才是。” 方寒顿了顿,没再说什么,玄瑶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捂住了嘴巴,不再说话了,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把自家爹爹和见过的男子比较起来,惊讶的发现,就连林仙长都不如自家爹爹俊美呢。 玄瑶去修炼了,方承打外面进来,然后惊悚的发现自家师父站在一张一人高的镜子前,似乎正在细细的端详自己,他一只脚都要进去了,连忙转过身想溜。 “过来。”方寒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对着镜子,皱了皱眉,朝方承招手:“来说说,我好看在哪?” 方承懵逼脸,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方寒,不得不说方寒生的实在是很俊美的,而且那种俊美并不带一丝弱气,反而显得十分冷冽迫人,方承纠结了一下,干巴巴的说道:“师父的脸很俊。” 方寒皱着眉看他一眼,“还有呢?” 方承绞尽脑汁的想要拍一下自家师父的马屁,奈何脑子里夸男人的词汇量实在很匮乏,只好又干巴巴的挤出一句:“师父的眼神十分动人心魄。” 是啊,心都要被吓出来了,可不就是动人心魄吗。 第25章 方寒对着镜子打量自己良久,对于玄瑶的眼光,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她的命格难得一见的差,从前玄瑶并不觉得他好看,如今忽然夸上一句,必定会有坏事发生。 这坏事从面相上看不出来,这也是自然,算命算人不算己,方寒看了一会儿也就放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坏事发生在他身上总要比发生在玄瑶身上要好得多。 因为天乾宫彻查魔修的事情,方寒原本打算的让玄瑶和普通弟子一起修炼的事情就泡了汤,偌大一个天乾宫,只要有一条漏网之鱼他都不放心让玄瑶离开自己的视线,更何况天乾宫还让几个魔修给跑了。 事情说起来也气人,那日几个长老回去之后立刻就通知三十六宫准备集合弟子,牧云骁那边也没有打草惊蛇,玉微真人原本准备来个瓮中捉鳖,谁成想人都快到主宫了,一位太上长老的女儿忽然御剑而来,大叫着让牧云骁快跑。 牧云骁反应极快,见势不好立刻就祭出法宝转身逃离,为了不打草惊蛇,派去叫人的弟子都是平时的那几个,修为不高,当场就被那长老之女斩杀一半,借着这个机会,牧云骁成功逃出了天乾宫。 方寒简直没办法想象天乾宫堂堂正道魁首竟然能不堪成现在这样,玉微真人让人把那太上长老之女押下,却又犯难。 这个犯事的女子叫宋真真,按理她放走魔修,残杀同门,百死也不能赎其罪,太上长老不同于长老,那位太上长老不仅是一宫之主,本人更是一位渡劫期的修士,同道侣恩爱数百年才得这一女,爱如珍宝,如果斩杀此女,天乾宫势必要失去一位太上长老。 被押下的少女宋真真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天乾宫众人将她制服时并未多做抵抗,甚至还暗自掐法诀给逃出去的牧云骁传讯,让他不要担心自己。 玉微真人自己犯难,不得不又把方寒请来,本意是想请他帮忙向那位太上长老说情,即便是不杀宋真真,至少也要严惩一番,让宫中弟子服气,不成想刚刚听完他的话,方寒便道:“一切照规矩来,残杀同门削去四肢,断升仙骨,放走魔修,这倒还没有先例,那就由几位长老商议一下再定。” 他说的云淡风轻,众人都被他震住了,尤其是那位太上长老,他也知道自家女儿犯傻,这次来也是想给她点教训,但这教训绝对不包括废了她! 升仙骨顾名思义,便是修士的根骨,没有灵根不能修炼,断了根骨者不能飞升,而且这是所有灵丹妙药都无法医治的,只有犯下大错的弟子才会被处以这样骇人的惩罚。 宋真真当即就涌出了一汪泪水,看向自家父亲,方寒正好也看向这位太上长老,这人名叫宋玉宁,勉强和他算做同辈,只是他那时并不认得此人,千年过去,和他同期的天才该飞升的都已经飞升,剩下的都是些资质差的,气运差的,只有一个例外,却也不是宋玉宁。 “师叔祖,您看啊,真真只是个小孩子,一时被魔修给蒙蔽了心智,我们都是看着真真长大的,对她的为人再清楚不过……” 玉微真人有心打个圆场,他当了几百年的天乾宫掌教,别的不会,最会做人,只是方寒做了二十六年的无上天才,别的不会,最会呛人。 方寒打断道:“我见她根骨年纪至少也有七十多岁了,放在凡人身上,已经将近入土,这是小孩子?” 被呛了一句,玉微真人不太敢继续说话了,不由得看向下首面色不太好的宋玉宁,宋玉宁也不为难掌教,抬眼看向方寒,道:“方师兄,你我都是为人父母的,何苦如此相逼?何况那不过是几个低阶弟子,被杀也是他们技不如人,至于同门相残之事,真真已经同我说了,是那些弟子先动的手。” 他的态度摆得足够的低,说话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要是不听内容,大约还真能被她劝过去,方寒不是个多话的人,都气得开口道:“技不如人便该死在同门手上,那要同门有何用?我堂堂正道弟子又和魔修有什么分别?把女儿教成这般形状,你竟然还有脸说和我一样都是为人父母的?” 这话说的委实打脸,宋玉宁再老实都忍不住气红了脸,他一贯平稳,前些年突破了渡劫期后,更是心如止水,不成想几句话就被撩拨出了火气。 方寒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不对,看向宋真真,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觉得她只是被魔修迷惑了心智,还有救,可是当他说起她残杀同门时,这女子面上只是惊慌,连一丝一毫的愧意都没有,可见从根子上就坏透了。 宋玉宁深吸一口气道:“此事确实是真真做的不对,我也会尽力补偿那些弟子的家人,只是方师兄不觉得自己说的惩罚过分了吗?” 方寒懒得再和他说话,这小子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很是气人,他只是道:“你说你女儿杀害同门乃是因为这些弟子技不如人,那我杀了她,也是她技不如人了?” “仗着渡劫修为欺负金丹小娃娃,好大的脸!”主宫外一个华服丽人缓缓走来,身后跟着一列弟子,宋真真已经被吓坏了,见到那女子,眼泪汪汪的叫了声娘。 方寒漠然,看向玉微真人,玉微真人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位是蓝家家主的掌上明珠,嫁进天乾宫数百年了。” 蓝家也是一个修真世家,比起家族的资质,更出名的地方是他们善于种植灵药,无数的炼丹师都和蓝家有长期的供应关系,在这个天地灵气大不如前的修真界,炼丹师的存在变得十分的微妙。 蓝氏一来就让人把宋真真从地上扶起来,横了宋玉宁一眼,似乎在责怪他一个堂堂的渡劫大能竟然能让人欺负到这种程度,随即高高在上的瞥了方寒一眼。 见到方寒,蓝氏有些怔愣,但怔愣也只是一秒,随即便冷笑着说道:“方世兄,上次听说你,可还是你被周家妹妹和她情郎一起联手打死了,哟,原来没死啊,怪不得一回来就闹这么大动静,还想拿我们家真真开刀,是不是千年前的火气没散干净啊?” 方寒看着她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傻逼,他顿了顿,说道:“即便你们蓝家的人都来了,天乾宫的规矩也不会变,宋真真杀害同门十一人,理当按照门规处置,如果你们再阻挠,那就是同罪。” 蓝氏泼辣了那么多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能反过来噎着她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那些人算什么东西,别说是杀十个,就是杀了一百个,一千个,也别想让我的女儿赔命!” 被护在娘亲的身后,宋真真好算是松了一口气,小声的嘟囔道:“而且还是那些人先动的手,我是师姐,他们这还是以下犯上呢!” 放走魔修,倒还有理了,方寒看看这大殿之上,堂堂天乾宫,竟然连一句公理正义没了,玉微真人是掌教,对着一个区区化神的妇人都不敢做声,他的心里却忽然有些平静下来。 大道并非至公至正,有的人天生命如泰山之重,有的人生来贱骨无可更改。阿瑶赤子之心可怜可爱,他仔仔细细护持,小心翼翼守候,却还是逃不过半生贫贱,之后更有桃心折磨。而那宋真真生来尊贵,却自甘堕落与魔修共同戕害宫中弟子,残杀同门也当作理所当然。 方寒微微闭上眼睛,宋玉宁的沉默,蓝氏扭曲的脸,宋真真小人得志的笑容,玉微真人的无奈,长老们的敢怒不敢言,一切一切迅速的从脑海里掠过,仿佛千年,又仿佛一瞬,他似乎看到了这世间所有的不公正,耳边又似有仙乐奏响,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第23节 蓝氏骂了半天,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随即再看去,方寒立在那里,周身灵气环绕,他双眼微闭,不言不动,仿佛只是一副静止的画,他竟然顿悟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蓝氏一番泼妇骂街,他竟然顿悟了! 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蓝氏的骂声戛然而止,不过她倒是不怎么害怕,哪怕方寒这一下就突破渡劫飞升而去了呢?从来就没见飞升走的仙人下界过的,这也很好理解,如果仙人能下界,方家每一代飞升走那么多的弟子,整个修真界还不都成他方家的了? 纵然心里安定下来,可蓝氏看看自家丈夫,心里又不太高兴了,她嫁给宋玉宁的时候就是个化神期,到现在还是,宋玉宁却渡劫了,他是没那个本事带着她飞升的,而且带人飞升之事本来就少,自从出了方寒的事情之后,修真界里就再也没人愿意带着爱人飞升,若当初她嫁个方寒这样的男人…… 第26章 方寒不是第一次顿悟,这一次却不同,以往的顿悟,数天悟道仿佛一瞬,这一次的顿悟,仿佛悟道千年,睁眼却不过一瞬。 顿悟的异象刚刚显现却又瞬间破灭,方寒睁开眼睛,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声道:“宋真真戕害同门,勾结魔修,当死。” 蓝氏气的怒骂出声,还不忘把吓得浑身发抖的女儿往怀里带,随即就感觉手背上一点湿润,再去看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宋真真的脸上,手上,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出现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裂纹,鲜血从裂缝中涌出,少女黑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惧和疼痛,她发散的目光投向方寒,似乎想要求饶,然而方寒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众人这才发觉,顿悟之后,方寒的眼睛再睁开时就变成了淡淡的金色,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恍若神明。 蓝氏的惊叫怒骂被卡在了嗓子里,她发觉自己多说一个字,嗓子里就是一阵针扎的疼痛,这显然不是一个渡劫修士能办到的事情,可是她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干的! 宋真真身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她控制不住的大声尖叫,扭曲破音的嗓音听得人脑仁发疼,尖叫一声一声接连不断,终于,宋真真的脖颈处也出现了裂纹,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大殿中人禁不住的朝上首的方寒看去,却见他浅金色的眸子里无悲无喜,只是漠然垂眸看着宋真真的惨状,却让人忍不住的心头发寒。 宋玉宁见女儿将死,当即大叫一声,想要上去阻止,方寒淡淡的瞥了一眼宋玉宁,然后缓声道:“教女不严,当惩。” 话音刚落,宋玉宁面色一白,周身真气顿时散了个干净,再去看时,他已然连落两阶,从渡劫大能变成了化神修士,蓝氏吐出一口血来,竟然直接断了升仙骨。 方寒浅金色的眸子里并没有一丝欢喜之色,他缓缓的从上首玉阶走下,越过了捂着小腹满头大汗的宋玉宁,越过了瘫软在地的蓝氏,然后从宋真真的尸身上跨了过去。 天乾宫众人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长老想要请示玉微真人接下来该怎么做,蓝家的人不能得罪,蓝氏乃是蓝家现任家主之女,而方寒的父亲早就不知道飞升了多少年,尤其方家子弟飞升极快,这千年间家主换了十几任,怎么算都是把方寒推出去比较好。 玉微真人却想起了那双浅金色的眸子,心头一阵发寒,看着底下一家三口的惨状,忽然下定决心道:“召开三十六宫大会,就说这次宋真真残杀同门,已经伏法。” 这便是要把事认下了,长老有些惊讶,却没有劝,天乾宫窝囊了这么多年,如今这叫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再不亮亮爪子,他们不如改叫天龟宫算了。 方寒走出大殿,一路上遇到许多弟子,都恭恭敬敬叫他太师叔祖,和当年的情形似乎差不多,那时的弟子们都叫他师兄,同样的服饰,里头的人却又变了许多。 当年的天乾宫自认正道魁首,正道修士举凡有含冤之事,都要来寻天乾宫讨个公道,那时的天乾宫内外风气很正,即便是只收女修的宛秀宫里也没有大部分女修门派的歪风,那些女子个个洁身自好,十分要强,常常有各大宗门的修士诚心诚意上门提亲。 不过千年而已,出了这等戕害同门,淫.乱仙宗之事,竟然连掌教都觉得情有可原,正气煌煌的宛秀宫也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方寒想要改变,却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做起,他是个剑修,自小不问俗务,也不懂得要如何把一个偌大宗门掰上轨道,但是他就是想这么做。 浅金色的眸子一瞬间化做纯金,又渐渐变回夜色一般的墨黑,方寒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不对劲,打定主意之后,他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了大殿,走到了天乾宫的地牢附近。 天乾宫曾是正道魁首,这些年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对地牢里的重犯却没什么影响,方寒想起自己从前那位师弟,不由多问了一句。 地牢的掌事弟子被方寒提的名字给惊了一下,反应过来,才恭恭敬敬道:“回太师叔祖,白雁飞早于一百七十六年前越狱而逃,他断了升仙骨,守卫也就没防备,没想到关押千年,竟然让他悄无声息的恢复了大乘修为,宫里的弟子追赶不及……” 方寒沉默了一下,摆摆手,不再多言了。 白雁飞是他同辈的小师弟,因为功法特殊,自幼在宛秀宫修炼,他的天资在同辈里是很高的,二十岁就达到了化神境界,也因此招惹了很多女修喜爱,他却并非是那等贪花好色之徒,一早就有了个心爱的女子,想要结为道侣,共话长生。不曾想却被一位爱慕他的师妹知晓,找了个由头戕害了他心爱的女子。 那师妹有诸多闺中密友,联合起来将此事瞒下,还给她出主意夺得白雁飞喜爱,白雁飞不知内情,真以为心上人是自己不小心误入险地身亡,虽然如此,但还是拒绝了那位师妹明里暗里的示好,后来那师妹纠缠得恼了,竟失口将她戕害同门之事说出,白雁飞当场发狂,将那师妹打死犹不解恨,又去将那些蒙骗于他的人一个个找出来,用尽了残忍的法子杀害。 白雁飞临战晋阶,一个发了狂的大乘修士杀伤力极大,宛秀宫撑不住,传讯让其他宫来支援,他到的早,人是他擒下的,后来白雁飞就被断了升仙骨。 方寒后来去见过白雁飞,一次还是两次记不清了,因为之后他就被未婚妻联合那个庶出的弟弟谋害,九重天雷劫下尸骨不存,只剩下神魂逃出生天。 他记得白雁飞问他,什么叫公正,他答不出来,如今他能答出来了,问他话的人却不在了。 直到回了洞府,方寒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方承没看出来,玄瑶却发觉了,她上前几步把方寒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挂好,又去给他端了一杯热茶,才慢慢的说道:“爹,今天去主宫,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方寒轻声道:“没事,宋真真伏法了而已。” 玄瑶也听说了一些宋真真的事情,她可不管那些说着宋师姐怎么样怎么样的话,就知道她为了放跑那个魔修杀了十几个人,凭这一点就该死了。 她直觉觉得自家爹爹情绪低落并不是因为这个,不过她也不多问,催着方承去端菜,凑到方寒身边,忽然的抱了他一下。 “阿瑶?”方寒有些怔愣,自从换了个模样,玄瑶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亲近过他了,就像是平时看得见摸不着的小猫,忽然凑近了蹭蹭你的腿似的,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玄瑶抱了抱方寒,眨了眨眼睛,说道:“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这是你跟我说的,你自己也要做到才行啊。” 方寒失笑,轻轻的拍拍玄瑶的后背,“爹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是今天和那些吵得累了,那宋真真有些背景,她母亲是个泼妇……” 玄瑶忽然有些惊奇的看着方寒,方寒不知道怎么了,不由停住了话头。 “原来爹你也会吵架啊!”玄瑶露出一脸惊奇的神色来,“看来那个女人一定很凶!说不定比以前村长他娘还凶!” 方寒都有些无奈了,他知道玄瑶是想让他转移注意力,只是演技实在寒碜得很,他都不知道是该配合一下,还是捏捏她的鼻子好。 叹了一口气,把努力想让自己开心起来的女儿抱进怀里,方寒轻声道:“让爹爹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玄瑶本能的觉得有什么不对,方寒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玄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轻轻的拍着他后背。 方承端着菜,正撞见这一幕,他想假装没看见转身就走,方寒闭上的眼睛却又忽然睁开了,他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松开玄瑶,道:“没事了,用膳吧。” 方承很想当作什么都没看到,可是刚才那一幕实在太让人印象深刻,白衣剑客冷冽俊美,青衣少女钟灵毓秀,抱在一起简直美得像一幅画,哪里像是父女,分明就是一对般配的不能再般配的神仙眷侣。 然而方寒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和玄瑶的相处模式有问题,他无比自然的接过了玄瑶给他盛的饭,轻声道了一句辛苦,冷冽的目光顿时温柔了几分。 方承觉得自己可能知道的太多了,他努力的想假装自己不存在,冷不防玄瑶给方寒盛完饭后又顺手给他盛,迎面而来的是自家师父冷冽的目光,他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第27章 天乾宫认下了宋真真之事,宋真真身为天乾宫弟子,犯了门规,天乾宫自然有权处置她,可是如今的天乾宫已经不是当年的天乾宫了。 有天赋的弟子飞升的太快,没天赋的弟子陨落的也快,新晋的弟子修炼起来再也达不到当年的程度,像宋玉宁这样千年前根本排不上号的人也能当太上长老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 第24节 玉微真人却咬牙抗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让人把宋玉宁和蓝氏两夫妻送回了蓝家,软弱了几百年,虽然方寒只是做了他觉得应该要做的事情,可是对于被打压了近千年的天乾宫来说,已经和曙光无异。 千年前的辉煌他们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方寒却是从天乾宫最鼎盛的年代而来,充斥着和现在的天乾宫浑然不同的傲气,甚至那种傲气根本就不是他故意显露出来的,而是自小生活在那种环境中,自然而然沾染出来的。 当初天乾宫能从一个小小的三流宗门一路青云直上成为正道魁首,如今家大业大反倒开始畏首畏尾,这是什么道理? 方寒忽然发觉,自己好像还没开始做什么,天乾宫的风气就忽然变了,赶走了那些和魔修勾连的女子们,宛秀宫开始重新招收弟子,新任的宫主是个面容平平的大乘女修,招收弟子不再只看灵根,各方面都考虑的极为细致,其他宫内弟子经过整顿,也开始有了明显的变化。 和以前散漫的情况不同,如今处处可见天乾宫的弟子们读书练剑,同门切磋,交流感想的身影,方寒观察了好几个月,这才下定一个决心。 玄瑶已经引气入体很久了,她的悟性很差,每天即使花费好几个时辰修炼,也始终不得其法,这个时候他做什么都没有用,让她和同阶段的修士一起进行修炼才是正道。 方寒把自己的想法和玄瑶说了,玄瑶想了想,说道:“我要是去了,爹你能不能就不要来看我了?” 方寒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玄瑶是不想让宛秀宫的人因为他的身份而对她另眼相待,心不由越发的软了,摸摸她的头,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玄瑶只当他是默认了,她是要去修行的,不是让人供着的,那些所谓高阶修士对自家爹爹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要是真那么去了,她就是学到死也学不出什么花来。 即便如此,方寒还是有些不放心她,从小乾坤里取出一对极为精美的鸳鸯蝴蝶玉佩来,一块系在自己腰间,另外一块给玄瑶挂在脖颈上,玄瑶低头看了看玉佩,有些奇怪,两块玉佩是成对的,显然是情侣所用之物。 方寒道:“这玉佩日久成灵,各自有一半玉魂,只要在天乾宫范围内,你运动灵气注入玉佩,就能和爹爹说话了,遇到危险,玉佩也会示警。” 想了想,他还是没有隐瞒玄瑶:“我在你身上下了禁制,封存九十道剑意,如果有人意图袭击你,这些剑意就会保护你。” 玄瑶纠结了一下,还是没有拒绝爹爹的好意,毕竟天乾宫是来过魔修的。 宛秀宫正在大量招收弟子,玄瑶这样混进去也不打眼,真正见过她面容的其实很少,尤其宛秀宫大部分的弟子都被逐出了师门,现下的基本都是别处投奔过来的女修。 方承再三向方寒表示自己会保护好玄瑶,方寒还是不太放心,虽然宛秀宫里都是女修,可也不是完全接触不到男子,凡事总还有个万一呢。 方承有些受不了方寒的关心过度,小师妹又不是冰做的,一个转眼就能丢,玄瑶却不觉得,一句句的听着方寒的唠叨,半点都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直到方寒说完,她才弯了弯嘴角。 “爹说的我都记住啦,宛秀宫一个月有三天的假期,我保证一放假就回来看爹。被欺负了会告诉掌事师姐,掌事师姐不管就去云台宫找师兄。东西不和其他人混用,被人用了就换那套备用的。天冷盖那床兰花底的棉被,暖和了盖素色被。发下的衣服要领大一号的,可以在里面多穿几件……” 这些话自己说来没什么,被重复一遍,方寒才有些不自在,他也没想唠叨这么多,只是玄瑶自小在他身边养大,这还是第一次离开他,何况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不知不觉的就说了许多。 玄瑶说完,眨眨眼睛,忽然的抱了一下方寒,方寒轻轻的拍拍她的头,道:“不要被人欺负了。” 玄瑶低低的应了一声,心里发酸,鼻子也发酸,她小声的说道:“我不在的时候,爹爹也要好好吃饭,我听说那些高阶修士都不吃东西的,你不能这样,对身体不好。” 方寒嗯了一声,玄瑶又道:“我又给你做了两身衣服,在左边柜子上面,一套黑的,一套青的,这里到处都是雪白雪白的,不好看。” “师,师父……要到时间了,”方承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过的怂,都快要哭出来了,看看天色,还是坚强的开口道:“小师妹第一次去宛秀宫报到,总不能迟到……” 方寒松开玄瑶,动作轻柔的给她理了理发丝,道:“好好照顾自己,晚上记得给爹爹报平安。” 玄瑶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口玉佩的位置,连忙点头,方寒这才叹口气,让她和方承离开了。 第一次和玄瑶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方承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也许是他看错了,也许人家现在的父女相处就是这样的呢?自家师父的为人他还是清楚的,那么正派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呢…… 一路纠结着,方承到最后下了飞剑,还是什么都没说,倒是玄瑶看了他好几眼,总觉得他欲言又止的。 方承在宛秀宫附近把玄瑶放下,他如今在云台宫也算风云人物,连掌门都要叫他一声小师叔,他这张脸的知名度还是很大的。 玄瑶也没让他送,走了不多远就遇到几个结伴而来的小姑娘,知道是和自己一样来报名的,就多看了几眼,大约也觉得她顺眼,其中一个眼睛圆圆的少女就对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哎,你也是来报到的?之前测灵根的时候好像没看到你。” 玄瑶眉眼弯弯的说道:“我去的要早一点,你们也是来报名的吗,不如一起吧,我还真有点不敢呢。” “这有什么不敢的,来,跟我们一起,”最开始的那个对着玄瑶笑的少女对着她伸出手,玄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不多时,几个同龄人就混得亲亲热热的了。 一直到了宛秀宫,眼睛圆圆的少女已经抓着玄瑶的手不放了,“阿瑶,说好了,一定要教我做针线啊,我也要给我爹做一身衣服穿!” 玄瑶点点头,不忘夸奖道:“你的手指长得这么细又这么好看,做起针线来一定特别漂亮的。” 那少女笑弯了眼睛,其实她生得倒不是特别美,但是一双手真的是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白皙的仿佛轻轻碰一下就能碰出水花来。 正巧这时里面叫“苏小柔”,少女立刻应了一声,抱了一下玄瑶,进去报到了,玄瑶也很喜欢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她原来在村子里的时候有很多小姐妹,这些日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早就憋不住了。 不多时,苏小柔抱着一叠衣物出来,把腰间新换的腰牌给她看,“阿瑶,我刚刚看到你的名字在我下面,算起来你要跟我一起住!” 玄瑶弯了弯眼睛,“太好了,这里要两个人住一间,我就害怕遇到不好相处的,是你就最好了。” 苏小柔也很高兴,里面又叫了一声方玄瑶,玄瑶赶紧和她道别,进去报到了。 宛秀宫报到的地方是一处静室,玄瑶不敢多看,好在也只是报到,一个年长的女修取了两身雪白干净的宛秀宫弟子统一衣物给她,玄瑶原本想要一身大些的,但是里面的人显然都很公事公办的样子,给了她腰牌和衣服,登记之后就让她离开了。 到了安排好的房间,苏小柔正在屏风后换衣服,玄瑶也就把衣服拿过来,刚准备换上,就发觉两身衣服都有些不对,一件胸围偏小,一件臀围偏小,她想拿去换,正在这时苏小柔有些气恼的说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呀,这种胸围谁撑得起来,明明别的地方都好好的……” 玄瑶低头,默默的看了一下自己失而复得的部位,摸了摸鼻子,道:“小柔,我们换换,试一下。” 宛秀宫的衣服显然都是成衣,只是大致上看着合身罢了,玄瑶接过苏小柔的衣服,原本穿着空荡荡的前胸被鼓鼓的撑起来,虽然还是有些小,但不至于穿不上去了。 苏小柔满含敬畏的看了看玄瑶的胸,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脸的沮丧。 第28章 新近入门的弟子很多,所以给每个人的衣服上都绣了名字,玄瑶之前没注意到,看到苏小柔把她的衣服穿上,身后的绣字就很明显,这样的衣服却不是说退就好退的了。 玄瑶的乾坤袋里就有针线,就让苏小柔先把衣服脱下来,她拿了剪刀细细的把绣字给挑散,然后照着苏小柔衣服上的绣字,找了相近的绣线,三两下就把那绣字给还原出来了。 苏小柔看的呆愣愣的,圆圆的眼睛几乎要贴在上面了,玄瑶忍不住笑了,“你呀,到底是哪家的大小姐,怎么连别人做针线都没见过?” “我才不是大小姐呢……”苏小柔转了转眼睛,又挤到玄瑶身边来,小声的说道:“我爹我娘还有我爷爷我奶奶,他们都可坏了,天天逼着我让我砍柴,还有,我从小就住在深山里,吃不饱饭……” 她说到一半就有点磕巴,玄瑶看了看她那双白皙娇嫩的手,忍不住想笑,还是忍住了,露出一副十分同情的神色,“没事了,都过去了……噗。” 到底还是没忍住笑,苏小柔露出了沮丧的神色,玄瑶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好了,没关系的,谁都有小秘密的,我不问你,你也不问我,好不好?” 第25节 苏小柔连忙点点头,她真的可喜欢玄瑶了,不由问道:“阿瑶,你多大了啊,我觉得你像我姐姐一样好!” 玄瑶算了算,道:“十七了,马上就要十八了,要是在我们老家,不知道要被多少人戳着脊梁骨骂老姑娘呢。” 苏小柔顿了顿,十分纠结的说道:“阿瑶,我,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玄瑶还真没看出来苏小柔这个圆圆脸圆圆眼的小姑娘比她大这么多,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笑了:“可是我觉得我更大一点,占你个便宜,我叫你声妹妹,好不好?” 苏小柔连连点头,她显然是被宠大的,不过性子倒是不坏,玄瑶挺喜欢和她相处,她习惯了照顾人,苏小柔习惯了被照顾,同房的关系要比别的弟子们好很多。 进了宛秀宫修行的都是内门弟子,玄瑶的灵根就连平日里教她们基础心法的师姐都不清楚,她自己到不觉得有什么,五道灵根需要的灵气是旁人的五倍,修炼的进度比别人慢了,就花更多的时间补上。 苏小柔的天资很好,在同一批的弟子里算是前列的,她教了玄瑶很多次,见她迟迟不能领悟基础心法,简直比她还要着急,也不缠着玄瑶陪她玩,教她做针线了,反而开始每天晚上给玄瑶补起课来。 方寒握着玉佩,又是一夜到天亮,也没见那边一丝的灵力波动传来,他有心想要传讯,看看阿瑶近况,又怕她已经熟睡,打扰到她。 宛秀宫如今的风气很正,外人想要打听一丝消息都难,方承回来也只说远远瞧见玄瑶一眼,过的还不错。 每日里睁开眼睛就不知道要做什么,偶尔下厨,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才想起她不在。最期盼的是晚上,能听到一会儿阿瑶的声音,只是每次她都压低了嗓音说不想吵醒同寝,道了晚安就不再传讯。 方寒觉得自己每次都有很多话想对阿瑶说,可真听到她的声音了,又说不出来,他听得出来,阿瑶很累,他想和她多说几句话,然而开口永远都是去睡吧。 就像是送了孩子上私塾,方寒觉得自己真的是当爹当疯魔了,每日里睁开眼睛就是阿瑶可能被欺负了,闭上眼睛就是阿瑶这会儿还没睡,人天天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就好像吃饭喝水一样习惯,人不在了,又满脑子都是她。 整整一个月,方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前一天夜里就没睡,一早起来下了厨房就没离开过,到了时间,立刻把方承赶去接玄瑶。 一个月没回来,玄瑶也怪想方寒的,下了飞剑就朝洞府里跑,方承跟着后面,一脸的麻木。 方寒把玄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才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瘦了。” 玄瑶不是福相,脸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肉,他好不容易养出了一点点,去了宛秀宫一个月,又瘦回去了。 方寒道:“这些天,是不是都忙着修炼,没有好好吃饭?” “我吃的了啊……”玄瑶有些心虚,为了省出时间,她跟那些师姐妹一样吃了一个月的辟谷丹,实在也是因为宛秀宫的食堂太难吃了,平时根本就没有人去,大家都忙着修炼,而且只有她一个人去吃饭的话,也有些扎眼了。 方寒哪里看不出她的心虚来,叹了口气,刚回来,也不好就一直唠叨她,摆摆手就让她去换衣服,准备吃饭。 玄瑶松了口气,刚要离开,方寒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眉心微蹙,按住了她的肩膀。 “爹?”玄瑶回头,不明所以的看向方寒。 方寒拧着眉头,“去,把这身衣服换下来,让爹爹看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玄瑶还是乖乖的把衣服换了,抱着脱下来的还带着体温的衣服拿给方寒,方寒没有在意这些细节,他撕下一片衣角,凑近了闻。 玄瑶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方寒的脸色却沉下了,他把玄瑶的衣服放到一边,仿佛强压着火气的说道:“跟你师兄先用膳,我去一趟天乾宫。” 玄瑶惊道:“爹,这衣服有问题?” 方寒本来不想让玄瑶担心,但是看着她震惊的眼神,想到这衣服还穿在宛秀宫诸多弟子身上,他还是深吸一口气,解释道:“方才我撕开那块布料时,可曾闻到一股花香味?” 玄瑶点点头,方寒面色沉怒,道:“这乃是千年前专走淫邪之道的魔修惯用的一种不入流手段,那花名为勾魂香,可以制成香料,也可以入这般混在衣物熏香中,女子久闻便移了性情,只要遇到男子便会把持不住……” 之所以知道这个,还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位因为身中花毒不堪受辱的女修,之前他本以为宛秀宫里的那些女子都是自甘堕落,却不曾想这下九流的勾魂香竟然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宛秀宫里,还被分发给了新入门的弟子。 玄瑶不止一次的听苏小柔抱怨过宛秀宫的衣物有种怪异的味道,因为她自己没有闻到,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在意,没想到苏小柔的感觉是对的,这衣物真的有问题! 方寒轻轻的拍拍玄瑶的头,道:“这件事你不用参与,宛秀宫也暂时别回去了,这件事情有爹处理。” “爹,跟我一起入门的那些弟子,还有宛秀宫的那些师姐们,”玄瑶道,“至少要尽快让他们把衣服换了,还是我去吧。” 方寒拧起眉头,他不想让玄瑶参与进这种事情里,但是少女的目光明亮,透着一种格外的坚持,有些事情,即便有人能替她做,她也想要尽自己的一份力。 良久,方寒摸了摸玄瑶的脑袋,给了她一张玉符,“这是保命用的,不要丢了,有事立刻传讯,知道吗?” 玄瑶点点头,方寒翻出玉微真人给的太上长老令,让方承和玄瑶一起去宛秀宫,自己则带着那身衣物去了主宫,他的脸色很冷,一路上都没人敢多看他一眼。 玉微真人自从开始整顿天乾宫以来,眉眼里的郁色去了不少,刚刚和蓝家家主隔空吵完架,更是一阵神清气爽,听闻方寒来了,连忙笑眯眯的让人把他请进来。 方寒一向有事说事,把那身沾染了勾魂香的衣物扔到玉微真人脚下,冷声道:“我只把女儿送到宛秀宫一个月,她便沾染了一个月的勾魂香,是不是我没发觉,三个月后连孙子都要有了?” 玉微真人被方寒一身由于怒火而升腾起来的剑意刮得脸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地上的衣物确实是宛秀宫的没错,一股不容辩驳的缱绻香气扑面而来,这些天的意气风发好像都成了笑话。 方寒见玉微真人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冷哼一声,倒是没和这个昏庸的小辈计较,只是道:“宛秀宫所有元婴以上修士暂时押进地牢,若有抵抗,格杀勿论,把这些有问题的衣物统统上交处理,新弟子暂居别宫,从前的那些……” 玉微真人连忙道:“这就把她们同其他弟子隔离开来,师叔祖不必忧虑,我这就派人去药王谷请医师来为她们诊治。” 方寒冷笑,“我不忧虑?我不忧虑,难道眼睁睁看着天乾宫丢干净万年的老脸,那么多弟子被魔修侮辱,连掌教都觉得戕害同门情有可原?” 这话他本来说不出来的,他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玉微真人是小辈,无能是无能,可还是真的在宗门着想,为了撑下这个烂摊子花费了很多心力,但是他今天真的是忍不住了,如果不是他曾经见识过这种下九流的东西,宛秀宫里包括阿瑶在内,那么多女修的一生就毁了个干净。 第29章 当务之急一是把宛秀宫里所有有可能犯事之人抓起来,二是为中了花毒的弟子们解毒,说到这里,玉微真人简直一口血梗在喉头。 蓝家的事情自然是有后续的,千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天乾宫其实倒也没有窝囊到连一个世家都不敢得罪,只是几任掌教都是稳妥的性子,又赶上这千年间天地灵气急剧减少,偌大一个天乾宫连个撑得住场面的天才都没有。 家族中有人飞升,便能被称为修仙家族,而想成为世家,便要这家族每一代都有弟子飞升,蓝家能跻身顶尖世家行列,实力不容小觑,这却不是天乾宫常年对蓝家低头的原因。 蓝家人善于种植灵药,炼丹师炼丹又少不了灵药相辅,久而久之就得到了一大批固定的炼丹师人脉,天乾宫的丹药也大多是由蓝家供应,这一次牵扯的宛秀宫弟子太多,如果不想去求蓝家,只能高价去请药王谷那群死贵死贵的炼丹师,想到这些,玉微真人的心都快碎了。 天地灵气急剧减少,以往高高在上的修士逐渐养成了对炼丹师的依赖,自然不是所有炼丹师都要去依附世家,剩余的那些就组织起来,建立了一个叫做药王谷的炼丹宗门,也就是这千年间的事情,炼丹师晋阶比不得修士那么逆天,谷主不过刚刚换过两任。 方寒之前从未听说过还有这种宗门,在他那个年代,炼丹师因为没有前途,是很少见的,出于谨慎问道:“这件事情不可外传,那个药王谷可靠与否?” 玉微真人抖了抖胡子,看上去几乎要哭出来了,“师叔祖您放心,只要给灵石,药王谷的炼丹师可靠得很。” 第26节 方寒有些奇怪玉微真人的反应,不过还是略微放心下来。 玉微真人的行动很快,三十六宫里战力最顶尖的云台宫临时加入执法堂,手持掌教令,一进宛秀宫不由分说将元婴以上的修士扣下,就连新近上任的宛秀宫宫主都被几位长老一齐制住,随后在地牢里才把真相告知这些人。 剩余的宛秀宫弟子被分批隔离,中了花毒超过三个月的被集体安置在一处宫室内,其他的包括玄瑶在内的中了花毒不超过一个月的新晋弟子则被留在了原本的宛秀宫自己的房间里。 玄瑶通知得很急,她又带着太上长老令,大部分的新晋弟子都是和她同期的,苏小柔第一个把身上的衣物换了,被她带动,许多弟子都换下了统一的宛秀宫弟子服饰,穿回了来时的衣裳,不多时,外头执法堂的人就来押走了许多人,新晋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发慌了。 被要求留在住处,加上新弟子的住处都是聚在一起的,出了这种事,也没人关上门自己害怕,新晋弟子们聚在平时修炼的地方,叽叽喳喳的说话。 “我早就觉得衣服有问题了,平常的熏香几日就散,就是再好的香,也没有一个月了还那么浓的道理。” “我们还好哩,听说那些中了花毒超过三个月的师姐们都被关在一起,要是不能解毒,肯定要被逐出天乾宫了。” “啊,怎么能这样?被人害了也不是她们的错啊!” “毕竟万年声誉……” 玄瑶本来忙着安慰气呼呼的苏小柔,听到那边说话就有些生气了,她拍拍苏小柔的肩膀示意自己离开一下,随即就走到了刚刚说话的那几个新晋弟子面前。 “周师妹,容师妹,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种话了,我相信宗门总会给我们一个交代,也会给那些师姐们一个交代,你们这样说,是存心要闹得人心惶惶吗?” 被当面这样说,两个新晋弟子有些尴尬,被称为周师妹的女修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怎么还不让人说话了?” 玄瑶道:“不是不让你说话,在事情没有判定之前,你说的那些都是揣测,大家已经够后怕的了,说那些除了让大家更害怕一点,什么用也没有。” 那周师妹显然有些挂不住了,脸色沉下来,“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还有,入门就是炼气三阶,一个月下来大家都有五六阶了,只有你还是三阶,谁是你师妹?” 玄瑶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周师姐,刚才的话确实不妥,我……” 周静简直要被气笑了,百十来个新晋弟子,她最烦的就是方玄瑶这个贱人,生得一副青楼桃花相,看人的眼神都仿佛带着小钩子,偏偏还装得很,当谁没看见她从小师叔祖的飞剑上下来的时候那一脸的春意呢。 玄瑶一句话没说完,周静抬手就要扇她耳光,这一耳光带上了炼气六阶的真气,以玄瑶的实力,想躲都躲不开。 啪的一声响,玄瑶下意识的侧过脸想要挡一下,却发现这耳光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脸上,却是苏小柔扼着周静的手腕反手打在了她自己脸上,苏小柔如今已经是炼气九阶,只差些积累就能筑基,这一耳光比周静自己的狠得多,直把她的脸打偏过去,半边耳朵顿时一嗡。 苏小柔圆圆的眼睛瞪大,看起来不仅没有凶相,反而有几分可爱,她冷声说道:“周静,要是你再敢欺负阿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下次,打的就不是脸了。” 周静咬牙,这个弱肉强食的修真界,她看透了!早晚有一天,她要千倍百倍的还回来! 药王谷的人来的很快,按照玉微真人的话来说,只要给灵石,药王谷的炼丹师随叫随到。 和蓝家不同,药王谷的丹药制作精良,用料考究,但是无奈价格太贵,蓝家的丹药虽然和药王谷的不能比,但是比起大部分野生炼丹师的质量要好很多,但比起药王谷两倍甚至三倍的价格,蓝家因为自产自销灵药,要便宜得多,所以药王谷一向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足足付出了三条上品灵脉的代价才换来十几个笑容如同春天般温暖的炼丹师,玉微真人的脸都有些绿了,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见到他们,还是赶紧去治疗宛秀宫的弟子们要紧。 药王谷一众炼丹师表示十分理解,然后跟着执法堂的弟子去了宛秀宫。 勾魂香不是什么难得的毒物,只是想要炼制出合适的解药,十分考验炼丹师的水准,因为宛秀宫弟子中了花毒的程度有深有浅,解药用料就要斟酌。 玄瑶和苏小柔排在队伍的最后面,因为方寒对她说过勾魂香要三个月才会起效果,她倒是没有旁人那么急切,苏小柔见她安定,也安下心来,拉着她说话。 “听闻来的是药王谷弟子,掌教这一次不知道要有多心疼呢,我以前生了一场大病,我爹就请了一位药王谷的医师来给我看病,最后把医师送走的时候,我们家的库房空了一大半。” 苏小柔提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怨念,玄瑶抿着嘴笑,苏小柔性情单纯,早就不知道把自己卖了多少次,要是换个人来必然会有芥蒂,她却不觉得有什么。 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你是交情没到那个份上,又何必问。 不多时,里头叫到了玄瑶的名字,是一声清冷的男声,声线低沉,犹如碎玉薄冰簌簌落在耳畔。 玄瑶一进门,里头五六个白衣金绣的炼丹师正在给师姐妹们诊脉,还有几个低头配药,她左右看了看,拿不准是谁叫的她,不由带出几分踌躇,这时好听的男声又响了起来。 “方玄瑶。” 玄瑶连忙跑过去,看看其他的人都是挽着袖子让探脉,纠结了一下,也跟着挽起袖子来。 顾之曦一直低头配着药方,察觉到来人,冷不防一抬头就是一截雪白的手腕映入眼底,他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道:“冒犯姑娘了。” 他没有像其他炼丹师那样直接搭脉,反而取过一块雪白锦帕落在玄瑶露出的手腕上,白皙好看的手指按上脉搏,眉心微凝。 玄瑶有些拘谨,毕竟搭脉靠的有些近,一垂眸子就是炼丹师那张清冷俊美的容颜,隔着一张薄薄的帕子,还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温度。 看出了她的不自在,顾之曦动作快一点,可是一丝真气刚刚探进少女身体,他就愣了一下,眼前的少女显然是宛秀宫内门弟子,怎么会是个五灵根? 玄瑶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灵根暴露了,她看看比她后到的苏小柔都领了丹药准备出去了,自己还被人抓着手腕不放,忍不住道:“公子,能快些吗?” 顾之曦反应过来,轻声说了句抱歉,随即运动真气探查玄瑶经脉,没过一会儿,他脸色有些古怪道:“姑娘,你身体十分健康,并没有中毒。” 第30章 玄瑶一怔,随即想起方寒在她身上留下的禁制来,大约是那禁制不光能够保护她,更隔离开了花毒的侵略。 没有中毒是好事,可是偌大一个宛秀宫独独她一个人没有中毒,这就有些扎眼了,顾之曦顿了顿,道:“姑娘,得罪了。” 他按住玄瑶手腕的力道增加了些许,让她不能动弹,真气越发深入她经脉,随即一声闷哼,探入玄瑶体内的真气被一道带着寒意的剑气绞碎。 玄瑶立刻退了一步,有些警惕的看着顾之曦,却没没想到他擦去了唇角的血迹之后,看她的目光竟然带上了一丝和软。 “方才我替姑娘诊脉时,发觉姑娘身上有一道屏障,想必是姑娘家中长辈担心姑娘安危所致,是我唐突了。” 玄瑶知道这必然是自家爹爹留的禁制,她确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身份暴露,总不至于被人当成幕后黑手抓起来就是了,落在顾之曦眼里,却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炼丹师诊脉时都是要顺手布下隔音结界,用以保障病人*的,这边动静不算大,也就没人注意,见玄瑶警惕,顾之曦对她微微的弯了一下唇,看也不看,取了些药材,包好。 “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姑娘离开之后不要声张此事,和旁人一样用药便可。” 玄瑶确实不想暴露身份,又拿不准眼前的炼丹师为什么要帮她,脸上就不免露出些许踌躇之意,落在顾之曦眼里,就是心虚了,他低笑一声,直把玄瑶笑的莫名其妙,才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 玄瑶被拍第一下的时候就打开了顾之曦的手,越发警惕了,因为她的警惕,方寒布下的禁制隐隐显露一角,顾之曦似乎有些无奈,他说道:“我姓顾,顾之曦。” 第27节 玄瑶根本也不认识他,深吸一口气,“如果顾公子没事的话,我要离开了。” 顾之曦越发无奈了,似乎想说什么,又没再多说,只是道:“前几日见过伯父,伯父距离飞升不远,姑娘若是惦念,还是尽早多陪陪伯父吧。” 玄瑶的脚步顿了顿,她一直听方承说,自家爹爹已经是渡劫期的大能,很快就要飞升离开,她开始有些相信这个莫名其妙的登徒子认识自家爹爹,但是她一点也不想留下和他叙交情。 玄瑶走的算迟,其余的炼丹师们早都已经结束了诊治,不多时顾之曦收起小乾坤,对着炼丹师们道:“走吧。” 几个炼丹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人迟疑着说道:“少谷主,你方才抓着的那位姑娘莫非……” 顾之曦想起来少女警惕的目光就有些想笑,好看的眸子弯了弯,“我没想到她会在这里,不过倒是知道了方家想悔婚的原因。” 即便是指腹为婚,让药王谷的少主娶一个五灵根的女子也太过了,何况方家那样的大世家,出了一个废灵根,确实是需要藏着掖着的事情。 玄瑶回到房间的时候,苏小柔正在苦着脸喝药,那些中了花毒的弟子们吃的是解药,她们这些只是浸染花毒的,只需要喝几幅药就够了,见到玄瑶回来,苏小柔泪汪汪的都要哭出来了。 “药王谷的药十几年都没有长进,苦死人了,也不学学人家蓝家,丹药都能做出甜味!” 玄瑶好笑道:“你就这样喝当然苦,上次买的蜜饯呢?喝一口就吃一块,过了苦味就好了。” 苏小柔一拍脑袋,去把蜜饯翻出来了,不一会儿就把药喝了个精光。 玄瑶走的急,顾之曦给她的药也没带,苏小柔就不免多问了一句,玄瑶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家爹爹的事情告诉苏小柔,毕竟瞒也瞒不了多久,她和苏小柔朝夕相处,最是知道她性情。 苏小柔本来是趴在床上翘着脚吃蜜饯的,听到玄瑶开口第一句耳朵就竖起来了,等到她说完,已经要从床上跳起来了。 “阿瑶!原来你姓方!”苏小柔简直是又惊又喜,圆圆的眼睛里都带上了不自觉的亲近。 玄瑶愣了愣,没等她说话,苏小柔已经兴奋的把自己给卖了,“我也姓方!太师叔祖算起来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数不清多少辈的爷爷的兄长呢!” 玄瑶刚想说些什么,就见苏小柔掏了半天,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水龙纹的玉佩来,玉佩正面刻着一个方字,反面则是一个柔字。 苏小柔兴奋的说道:“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听说太师叔祖是方家的先辈,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要是我早点跟阿瑶坦白就好了,我们这下就真的是姐妹了呢!” 玄瑶不是很想提醒苏小柔,她就算真的是爹爹的女儿,算起来也不会是她的姐妹啊…… 苏小柔显然没有绕过这层关系,抱着玄瑶欢喜了好一会儿,才兴奋的停下。 玄瑶给她倒了杯水,让她润润喉咙,苏小柔接过了却没喝,仍旧一脸的兴奋,玄瑶拍拍她的头,问道:“你是方家的小姐,怎么一个人来这里,家里就不担心吗?” 苏小柔兴奋的神色忽然一滞,在玄瑶温柔的目光下又泄了气,小声的说道:“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我爹要把我嫁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听说那个人都七十多岁了……” 玄瑶听的背后汗毛一竖,联想起村里原来一个被逼着嫁给六十岁老财主的小姐妹,连忙握住了苏小柔的手,“好了,我知道的,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要是你家里找来,我让我爹去说。” 自家爹爹是方家的先祖,那就是长辈了,在小辈的婚事上,说话应该是能……管用的吧? 苏小柔一脸的感动,仿佛恨不能娶她的人就是玄瑶一样。 宛秀宫被彻查,稍微高阶一点的修士几乎被查了个底朝天,尤其是负责后勤的部分,差点没挖地三尺,玉微真人下了大力气,结果却把众人都震惊了。 不是高阶修士,不是内门鬼祟,也不是新入门的女修,负责采买的内门弟子把事情推给外门弟子做,这些弟子本就是内门中的底层,更愿意折腾比她们还要卑微的外门弟子。和其他宫不同,女修作践起人来总是要比男修的花样更多的,被魔修调拨一两句,这些勾魂香就进了宛秀宫。 按照牧云骁进天乾宫的年月算,这竟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只是玉容长老乃是大乘修士,按理早该察觉,可她却只是放任魔修在自己宫内寻欢,将堂堂宛秀宫毁得一干二净。 本来也只是查到宋真真和玉容长老两个人,没想到这次彻查顺带上的几位高阶女修也是知情之人,虽然没有被续了赤龙,但是也一直没有上报,玉微真人气得跳脚,完全不能理解一个魔修哪来的这么大魅力。 方寒也不能理解,当初元清尊主说过,天道总会有一段时间特别眷顾某一个人,而且还往往会是一些一言难尽之人,当这种眷顾用尽,就该是报应来临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见过,但是想起牧云骁,脑子里本能就觉得,这应该就是师尊说过的那种人。 修仙本是逆天而行,即便是正当天道眷顾之人,他也没什么好害怕的,气运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相信,但绝不会盲目畏惧。 宛秀宫的事情无法声张出去,玉微真人咬牙多花了一大部分的灵脉,让药王谷的炼丹师救治了被逐出的女修,这些女修多年被花毒折磨,又不敢声张,久而久之还对魔修产生了依赖,甚至暗地里期盼着新入门的弟子变得和她们一样,心性早就不复往昔。 方寒一个个看过,让玉微真人打消了把她们再收回宛秀宫的念头,修仙修的是心境,如果没有意外,这些女修的仙途是断了,留着只会坏了宛秀宫的风气,玉微真人应下,却一贯心软,让人好生安排好了这些女修。 对魔修的追捕一日没有停过,大部分混入天乾宫的魔修都被抓了起来,只有牧云骁,大约真的是天道眷顾,即便好几次天乾宫的高阶修士同他遇上,都让他给逃了,还有一次,一位大乘期的长老竟然被牧云骁和他路遇的一个女修联手打死,神魂都没逃过去。 牧云骁只是个金丹,那个女修也最多化神,消息传回来,玉微真人的脸都要绿了,觑一眼方寒,见他面容微冷,心中顿时一个咯噔,果然他还没说话,方寒便冷声道:“倒是小看了他们,我去。” 说完就要离开,玉微真人连忙让人拦住他,脸上的苦色半点不带作假,“师叔祖,我那孽徒之前便能骗得天乾宫上上下下团团转,可见是有依仗的,师叔祖若去,要是有个万一……” 方寒道:“我不信。” 第31章 天道的眷顾只是一时,犯下的罪孽必然要清偿,方寒虽然不觉得只要是魔修都该死,但无法否认的是,大部分的魔修都不无辜,牧云骁偶得天眷便放肆横行,不杀他难消心头之恨。 玉微真人劝不住,方寒虽然不觉得只是去追杀个小辈能出什么事情,但为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还是去了一趟宛秀宫,想要向玄瑶道别。 方寒来的悄无声息,宛秀宫的弟子们都在忙着煎药,药香味围绕着几间不大不小的院落,玄瑶没带回药,好在说清楚原委之后,苏小柔也愿意替她瞒着,毕竟只有住在一起的人知道彼此喝没喝药,这种事情也只要关上门就好。 为了避免麻烦,方寒是隐去身形进的院子,本来只是想叫玄瑶一声,去个无人的地方交代几句,不成想里头有人在说话,方寒就等了一会儿。 方寒等在窗外,苏小柔的声音不停的从里面传来,欢声笑语的,听上去颇有些少女娇俏,玄瑶时不时的应答一声,方寒原本觉得玄瑶已经算得上活泼可爱,没想到和同龄人在一起,她要显得沉稳懂事得多。 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到一个当父亲的责任,他那时陡然从云端跌落,心却仍然高高在上,对于这个寒夜得到的小生命,最开始只是一份恻隐之心,一日日的相处陪伴,等他真的发觉她已经走进了自己的心,想要开始好好照顾她,她却已经长大。 苏小柔乍然得知了玄瑶的身份,觉得十分亲近,一直兴奋到半夜才肯睡,玄瑶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就在廊檐底下小声的叫了一声爹。 方寒还以为是自己不知不觉显露了身形,正要应声,却发觉腰间的玉佩也跟着轻轻的念了一声爹。 心头顿时一软,方寒握着玉佩,轻声道:“阿瑶。” 听到应答,玄瑶的嘴角弯了弯,不自觉的带上几分孩子气的依赖,“爹,药王谷的大夫们已经来过了,那些师姐中毒不算深,只要好生养几年,我没中毒,大夫说是因为你留在我身体里的禁制保护了我,这次真的是多亏了爹。” “嗯。” 玄瑶压低声音道:“还有,爹,原来跟我同寝的小柔是方家的小姐,只是她情况不太好,她爹说要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子,真的是特别老,七十多岁了。爹,要是方家找来,你能不能替她说几句话呀?” 第28节 方寒隔着几步远静静的看着玄瑶,也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心头一片温软,等她说完,才轻声应道:“好。” 玄瑶好看的眸子弯了起来,倒还记得控制音量,她小声的说道:“爹,我好想你啊,这次宛秀宫戒严也不知道要多久,好不容易一段假就这么没了,爹爹特意给我做的菜都没吃到……” 她说着带了几分撒娇的话,脸上的思念却掩盖不住,方寒握着玉佩,良久,轻声道:“再等些日子,爹爹带你走。” 玄瑶不知道方寒说的是飞升,她摇摇头道:“还是在这里好些,等我筑基,就不会给爹丢人了。” 她对修仙的概念仍然不深,方寒却没有纠正的意思,嗯了一声,道:“阿瑶不会给爹丢人的。” 说了一会儿话,房间里苏小柔零零碎碎的梦话传来,玄瑶连忙把声音压低,道:“爹,我要回房间了,明天再说,啊。” 方寒顿了顿,说了一声好,玄瑶握着玉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那个登徒子炼丹师的事情说给方寒听,方寒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万一只是误会,自家爹爹却要上门去把那人打死怎么办? 方寒一直目送着玄瑶进了房间,月色如流水,撒在廊檐下,把他的身影照得分外冷清,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到露水打湿了寻常料子做的衣裳,方寒才回神,把手里那块握到温热的鸳鸯蝴蝶佩重又挂回腰间。 修真界大半都是正道宗门,魔修躲藏惯了,逃脱追杀的本事也是一流,但天乾宫经营多年,真的花了力气想要寻一个人的踪迹还是很容易的,牧云骁从逃出天乾宫后,就一直在向东逃窜,方寒猜测那应该是一个魔修聚集地,才会让牧云骁觉得逃到那里自己就安全了。 牧云骁只是金丹,这些日子的逃窜让他的实力更上一层楼,和他同行的女修是个化神剑修,但无论怎么说,两人联手杀害一位大乘长老也太过了,方寒存了一分谨慎,追上牧云骁后并没有第一时间下杀手,而是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 牧云骁起初是一个人躲避追杀,之后路遇一个化神女剑修,剑修历来都是男子居多,尤其在这个天地灵气匮乏的年代,想要走上剑修之路,天赋勤奋气运机缘缺一不可,方寒观察许久,发觉那女修并非是个纯正的剑修,真正的剑修每日练剑不辍,哪怕是大能也不例外,绝不会同那女修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更兼爱仗着实力调戏男子,形容极为不堪。 牧云骁则要比在天乾宫的时候老实得多,甚至还会用魔修手段刻意去勾引那女修,却又欲拒还迎,方寒看了几天,没发觉有什么异状,知道这两人身上都有底牌,但是不会轻易显露,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费那个脑子。 欧阳翎从二楼楼梯上下来,就见那傲气的魔修正乖乖坐在座位上等她,俊美的面容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却又苦于她的实力无法逃脱,嘴角不由得上扬几分。 脑海里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怎么,又看上一个?这种货色脏得很,别说我没提醒你。” 欧阳翎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回道:“就是玩玩,吃醋了?你要是愿意和我春风一度,那个魔修我就不要了。” 脑海里的声音顿时不再说话了,欧阳翎得意一笑,她平生最爱美男,只是一直实力不济,想沾的都碰不到一片衣角,前些日子却走了运和一片修士残魂签订了契约,学会了无上的剑修功法,以前从来不敢想的事情都实现了,本来她还一直在警惕那个修士残魂,没想到他竟然也是爱慕着她的,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牧云骁的不耐有九分是装出来的,他被天乾宫追杀,又见欧阳翎一剑斩杀大乘修士的英姿,恨不能立地征服了这个女人,让她为自己驱策,只是按照他过往的经验,欧阳翎这种女人和他是很相似的,乖顺听话的几天就腻味了,要傲气,要反抗,才能变成她心上的白月光。 欧阳翎下了楼,丝毫不避讳的坐在牧云骁的身边,见他面色隐忍中带着几分难言的诱惑,心头一动,捏着他下巴就亲了一下,牧云骁知道对付这种女人,万不能展现自己纯熟的经验,只装作一副惊呆没回过神的样子,更显露出几分青涩和不知所措,让欧阳翎吻了个彻底。 脑海里的声音嗤笑一声,欧阳翎得意洋洋的吻着牧云骁,只以为这修士残魂是吃醋了,有心想冷他一冷,嘴角微微一翘,按着牧云骁的后脑,吻得越发投入。 方寒进了客栈,入眼就是这不堪的一幕,不禁眉头微皱,欧阳翎一吻罢,刚要说些什么,一抬眼就见方寒一身冷冽大步朝她走来,顿时眼睛都直了。 终她一生,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男子,不是说容颜,而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仿佛帝王睥睨众生,又仿佛仙人回眸一顾,她最爱白衣的男子,这人也是白衣,但却白得和那些俗物不同,钟天地之灵气,毓山川之秀丽,那是一种仿佛天地初开的纯白。 欧阳翎足足愣了一刻,牧云骁却已经飞快引动法宝,想要逃离,方寒冷声道:“你二人若肯随我回天乾宫承认罪行,今日就留个全尸给你们。” 他身上威压爆发开,将一整个客栈包围起来,周围的修士们立刻四散而逃,这年月大能打架凡人遭殃,反应的慢一点,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牧云骁感觉自己被方寒灵识锁定,逃无可逃,不由得把希望寄托在欧阳翎身上,见过她一击杀死大乘修士的模样,即便遇到方寒,不得不说他还是有几分底气在的。 欧阳翎却看着方寒看呆了,等回过神,摸摸鼻子,仍旧口花花道:“美人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可是我要是死了,留美人你一个人在世上,那得多伤心啊!” 方寒目光落在欧阳翎身上,冷声道:“你找死。” 天地灵气迅速向他汇聚,空气中细小的雷光开始炸响,一股不可忽视的剑意渐渐的升腾,即便欧阳翎不懂剑,也能看出方寒的实力非同小可,忍不住在心里急急问道:“白前辈,这个人你能对付吗?要是不能,逃跑总可以吧,我这次借三日的身体给……” 这个女人一向是这样,平时口花花的调戏,一有事情才会尊重他,体内的修士残魂没有说话,只是透过欧阳翎的眼睛,静静的打量着阔别千年的剑修。其实他和方寒的关系并不是那么近,只是同为天才,又总差他一线,时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较,久而久之也就熟悉了。 方寒出剑的速度很快,白雁飞不至于反应不过来,可是他不想动弹了,他被断了升仙骨,索性就扔下身体,欧阳翎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宿体,他原本只想等到她死,然后占用这具身体,可是这女人有些机缘,又加上贪心不足,强行和他签订契约,他受制于人,早就不想活了。 欧阳翎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她和白雁飞一体双魂,她死了白雁飞也不能逃过,所以她每次都放心的把身体交给他,让他去应敌,而其实她自己是没有什么本事的,就是从白雁飞那里学来的剑修功法,也只是她平时装样子用的,方寒一剑斩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劈成了两半。 方寒出剑的那一刻就觉得欧阳翎的眼神有些熟悉,等到一剑斩出,两道相连的神魂暴露在空气中,其中一道尖叫着想要逃离,他的第二剑堪堪停在了白雁飞的胸口。 白雁飞早就不复年轻俊美的模样,倒是眼神还和当年一样,方寒的目光落在了两道神魂相连处,顿了顿,抬手把欧阳翎那部分的神魂封住,道:“师弟,稍待片刻。” 白雁飞笑了笑,目光也落在了被方寒的威压镇得跪在地上的牧云骁身上,微微点了一下头。 方寒的剑尖落在了牧云骁的脖颈间,牧云骁虽知希望渺茫,但还是大声叫道:“前辈仗着修为杀我,如此便是正道所为吗?” 第32章 方寒一点也没有同牧云骁争辩的心思,魔修害人时全无顾忌,死到临头反而讲起仁义道德来,何况他从不觉得自己是正道,只不过修的是正道,他走的道,是自己的道。 一剑毫不犹豫的斩出,牧云骁的瞳孔猛然放大,随即一道赤日金轮从他身后飞快显露出来,方寒早知他有底牌,剑尖换了个方向朝那金轮斩去,趁着这个空档,牧云骁咬牙抗住方寒的威压,转身撕开一道符箓,就想逃离。 方寒的剑势却飞快,金轮被击碎,剑意微微调转方向,朝着牧云骁当头斩下,情急之下,牧云骁双眼呈乌黑之色,两道黑光直直袭来,妄想打断方寒剑势,剑势已斩金轮,剑意却丝毫不减,正当此时,那符箓闪起微光来,却是要作用了。 白雁飞神魂未损,见状第一反应便是以身化剑去助方寒,然而未等他动作,方寒冷笑一声,周身升腾起万道雷光,伴着剑意,立时便将牧云骁劈成碎渣,连神魂都一并消弭。 白雁飞默默退了回去,想到刚才的那一幕,总觉得浑身上下都疼了起来。 千年前方寒乃是冰灵根,整个人也如同天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如今换成雷灵根,更是有种让人不敢企及的霸气。 方寒收剑回鞘,随即眉头微微蹙起,牧云骁临死的那一击对他来说本是微不足道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没有避过去,被污了一片衣角,若是法衣自然无碍,可他穿的是阿瑶做的衣裳,当即就被黑光腐蚀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洞来。 阿瑶做一件衣服很花时间,一针一线的做最少要半个月,还是不算绣工的情况下,他不舍得让阿瑶劳累,平时穿衣服十分注意,哪怕连脏了些都不肯,没想到只是出来追杀个小辈,却毁了他一件衣衫。 “师兄,”白雁飞被方寒身上的冷气煞到,顿了顿,道:“如果你也是来捉拿我的,那就杀了我吧。” 方寒撕下被腐蚀的衣角,闻言微微一个蹙眉,“那个女人告诉你,这些日子遇到的人是来抓你的?” 白雁飞顿时反应过来,“他们不是来抓我的?” 方寒用一种怜爱的宛如在看一个智障的眼神看着白雁飞,白雁飞被看得不自在,半透明的神魂摸摸鼻子,道:“我当初逃离天乾宫,一心守着一个宿体,想等到她寿终正寝再行取用,之后这女人遇到必死之局,我本以为她已经魂魄离体,想要行事,没想到却反被她签订道侣契约。” 道侣契约相连之下,一身两魂就成了绑在一张床上的蚂蚱,白雁飞初时只觉得自己占了人家姑娘的便宜,心中有些愧疚,也认真的想过补偿她,却不曾想欧阳翎在得到修为之后性情大变,恃强凌弱,杀人夺宝,强占男子,种种恶行看得人作呕,百年相处下来,将他一颗心冷得不能再冷。 白雁飞的头低得不能再低,方寒却有些无奈,年代不同,人心也在变,千年前正值天地灵气高峰时期,修士一心向道,鲜少有这些乌七八糟之事,就造成了越是高阶修士心性越是单纯的情况。不算地牢里苦熬过去的千年时光,白雁飞也不过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除去天地战场,连宛秀宫都不曾出过,即便遭逢大变,心性眼界总还是在那里,哪里就忽然能看透世间险恶了? 方寒叹了一口气,“师弟,随我回宫吧。” 第29节 白雁飞顿了顿,轻声道:“师兄,你杀了我吧,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同欧阳翎神魂相连,这些年为了不让她把他们两个人一块作死,不知道多少次替她收拾残局,惯得欧阳翎越发肆意,他觉得自己千年前还算无辜,到了现在,已经是入了魔道。 方寒道:“转魂修,你重修回大乘之境,等到飞升,过了洗仙池,再把这道神魂除去便是。” 白雁飞顿住了,他倒不是觉得方寒这话狂妄,他和欧阳翎神魂相连,若想解除只有带着她飞升,洗仙池洗去凡人一切过往,包括神魂的契约,他之前从未想过带人飞升之事,可是师兄这一番话,将他往昔野心又勾动起来,带着欧阳翎神魂飞升,欧阳翎便是他伴仙,想要除去只是动动念头的事情。 方寒其实并不太多话,见白雁飞默认下来,也就不再多说,开启小乾坤把欧阳翎和白雁飞的神魂一并收拢起来,瞥一眼残破的客栈,取出几块上品灵石,拍在墙壁中,随即脚下剑气凌空,回程。 躲在暗处瑟瑟发抖的店家立刻跑了出来,原本以为那灵石拍进了墙里会很难取出来,没想到只是接触到他,就落在了他的手掌心,知道这必然是下了禁制的结果,店家捧着灵石,笑得见牙不见眼。 方寒去了不过半日,玉微真人已经急得满头冒汗,在主宫大殿走来走去,不防药王谷的人赶在这个时候来要账,他差点连形象都没崩住,付了灵脉,就差没指着门口让人滚了。 顾之曦表示十分理解玉微真人,其实他们平时不是这么贵的,只是最近蓝家的劣质丹药有了好几位渡劫老祖的联名推荐,进一步抢占了市场,不坑天乾宫这一笔,他们就快没钱买药材了。 临出门的时候,顾之曦诚恳的对玉微真人表示,下次再来找他们,所有费用折一成,气得玉微真人吹胡子瞪眼。 方寒进殿时顾之曦带着药王谷的弟子正往外走,玉微真人见到方寒平安无事简直像打了鸡血,飞快的从玉阶上下来,连避讳都顾不得,连声道:“师叔祖,不知那牧云骁……” “伏法了。”方寒淡淡的说道,随即提起正事来,“天乾宫有没有九曲回魂草?” 顾之曦的脚步一下就顿住了,正要往外走的药王谷弟子也不约而同的回过头,眼睛亮闪闪的盯着玉微真人,玉微真人一时间觉得自己成了一条煮熟的鱼,被一群花猫围着,准备下口。 在众人的注视下,玉微真人抖了抖胡子,差点没哭出声,“之前倒是有两根,被上任掌教送出去给一位老祖祝寿了。” 方寒微微拧眉,想要给白雁飞找到一具合适的身体难度不比他的差,毕竟白雁飞的神魂也是大乘之境,本身又资质极高,九曲回魂草并不是回魂之用,而是护住白雁飞神志不散,让他能顺利转为魂修,又不至于堕入鬼修之道。 顾之曦耳边灵石撞击之声炸响,随即转过身,对着玉微真人和方寒露出了一个极为温和的笑容来,清清冷冷的容颜陡然点亮几分。 等到药王谷的弟子们离开,玉微真人的脸已经麻木了,他看向对手中的九曲回魂草品相不甚满意的方寒,简直想抱着他的腿哭一场。 足足九条灵脉!九条!师叔祖你哪怕露个笑脸让我觉得至少值当点呢?这种上街买菜发现没有新鲜的于是勉勉强强接受了次一等的白菜的表情究竟是要闹哪样啊! 方寒是真的不知道现在的这种干巴巴犹如一根豆芽菜的九曲回魂草已经算是上品,在他那个年代,灵花灵草长得半人高的比比皆是,九曲回魂草在他印象中是个成年男子一臂长的小树苗,而不是手里可怜巴巴的一小团。 不过分量少了,功用还在,方寒也没有耽搁,回了洞府,寻了间炼丹房,就开始准备替白雁飞转魂修。 方寒当年不愿意转魂修,大部分是他舍不下玄瑶,其余便是不想走了邪道,在没有九曲回魂草的情况下,转魂修不成变鬼修是很正常的事情,白雁飞却没有这个顾虑,加上他体质特殊,转了魂修只会变得更加强大。 欧阳翎的神魂半路上就清醒过来,被白雁飞一巴掌又打昏过去,他已经不准备让欧阳翎再醒过来了,这种祸害就该早死早超生。 九曲回魂草炼制的很顺利,但需要的时间很长,白雁飞安静的等在旁边,忽然注意到了方寒挂在一边的衣物。 炼丹房一览无余,却隔出一道屏风来挡了烟火气,屏风边上挂着一身寻常的衣物,并不是法衣,却被打上诸多阵法,每一道阵法都布得极为小心,将细密的针脚包裹进去,绣上去的纹路和千年前天乾宫内门弟子的服饰一模一样,却能让人看出那并不是统一的制式,而是女子极为用心的一针一线绣出。 白雁飞有些惊讶,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方寒的身上,之前发生了太多事情,他都没来得及注意到,这个千年前宛若一块寒冰的师兄如今看上去竟然多了一丝人间烟火气,仿佛一把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剑鞘,将寒光掩藏。 第33章 转魂修十分顺利,和现在的法修剑修丹修泾渭分明不同,千年前的修士们很少有专攻一样的,方寒虽然是一个剑修,但是会画符箓,会布阵法,会一些简单的炼丹术,白雁飞也和他差不多。 这倒是苦了药王谷的一行人,原本他们猜到方寒要九曲回魂草肯定是要救人,近来谷中入不敷出,即使是被保护得再好再天真的炼丹师都有了危机意识,天乾宫是送上门的肥羊,他们正准备把羊薅秃,却没想到方寒拿了药就走,一句话都没说。 顾之曦反倒没有其他人那么失望,点算清楚天乾宫支付的灵脉,用特制的储物戒指收好,原本就该告辞走人了,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一脸警惕的少女来,心里浮上些许不知道是什么的滋味。 其实顾之曦知道,结亲是为两姓之好,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不计较,如果那位方姑娘不是五灵根,他是真的愿意和她好好相处,可偏偏她就是了,道侣神魂相契,如若一方达到了飞升的条件而另外一方没有,天劫就会加倍,熬过去的双□□升,但熬不过去的是大多数。 何况就算他愿意,他的父母长辈也不会同意的,为了不耽误那位方姑娘的青春年华,他总还是要去和她说清楚的。 想到这里,顾之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顾家血脉虽比不得方家,也属上乘世家之列,他如今不过七十三,已经是化神巅峰大圆满,百岁内便能大乘,当初的指腹为婚说起来,还是他元婴大典上的事情。 一直以来,虽然对这个成婚的对象没什么期待,可他还真没想过负她,无奈造化弄人,他无法娶她为妻,那还不如尽早断去她的念想。 入了冬天气就怪得很,白日里还是阳光灿烂,到了傍晚就下起了小雪,雪簌簌的落在屋檐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苏小柔修为进境极快,精力也好像无穷无尽似的,被她拉着温习了一天的功课,玄瑶到最后整个人都瘫在床上,一根手指头也不肯动了。 苏小柔连忙给她把被子盖好,玄瑶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不知道为什么,苏小柔总是觉得玄瑶特别的好看,就连这么闭着眼睛睡着,都有种让人不忍心破坏的感觉。 轻手轻脚的替她拆下钗环,小心翼翼的用不会把人弄醒的力度为她擦洗头脸,苏小柔还从来没这样照顾过人,感觉出奇的好,她总算是理解了玄瑶为什么总要当她姐姐了,原来照顾人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情。 轻轻的叩击声打断了苏小柔满心的甜蜜,她推开窗,见是一只折成纸鹤的传讯符,直直的朝着玄瑶飞去,怕吵醒她,连忙截了下来。 纸鹤却不是传讯符,而是设好的符箓,一到了苏小柔手里就自动开启,随即好听的男声在耳畔响起:“方姑娘,在下顾之曦,想同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苏小柔听到顾之曦三个字,脸色微微的变了一下,握着纸鹤的力道都不自觉加大了些许,看向熟睡中的玄瑶,咬牙把纸鹤松开,随即纸鹤飘飘摇摇飞出窗外,苏小柔带上房门,跟着纸鹤出去。 玄瑶是真的累了,可是睡下没一会儿就又醒了过来,她还记得每天这个时候要给自家爹爹报平安,尤其这几日宛秀宫里人心惶惶的,她就更要让自家爹爹安心了。 醒过来的时候没见苏小柔,因为苏小柔平时有半夜出去练剑的习惯,见挂在墙上的剑被取走了,所以玄瑶也就没在意,把捂得温热的鸳鸯蝴蝶佩从衣裳里取出来,输入一丝灵力,很快对面就传来了一声轻轻的阿瑶。 玄瑶揉揉眼睛,还带着些睡意道:“爹,我们今天和昨天一样没有上课,不过练功房已经解禁了,今天……” 方寒握着玉佩,脸色温柔下来,白雁飞越发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冷不防凑近了听,那端的鸳鸯蝴蝶佩里传来一声软软的爹爹,他当时就是一愣。 足足半个时辰,对面的少女说三句,方寒必要回一句,哪怕就是没什么话要说,都非要嗯上一声,白雁飞觉得自己都要听傻了,如果他没有看错,师兄眉眼间的宠溺都快要满溢出来了,那种温柔的神色,说对情人都不过分,对女儿,那就太过了些。 白雁飞是真的拿不准方寒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眉眼间一口真阳之气不散,却又口口声声的叫着女儿,那便算他们是父女,可是谁家的父女要事无巨细到连穿衣吃饭都要细细叮咛,生怕对方吃不好穿不暖? 方寒是一点也不觉得他和玄瑶的相处模式有问题的,他自小就不知情爱,懂事之后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妻子,更是自觉同女子保持距离。后来流落到这具凡人身子里时,遇见的人层次同以往就有了格外大的变化,他自然不觉得这些人有什么可学习的地方,他摸索着教玄瑶学会他所知道的常识。其实很多东西他自己都不甚理解。 将玉佩塞回怀里,方寒把那件污了衣角的衣裳震了个粉碎,他知道,如果让阿瑶看到破损的衣裳,肯定会舍不得丢掉然后再补,倒不如给毁了,他的衣服不少,少一件两件阿瑶未必看得出来。 白雁飞转了魂修之后,只觉得身体轻盈如同飞絮,虽然要背着半边昏迷的透明神魂,可是轻松是真的轻松。 “原来转做魂修,灵根也一样没变,修炼方式大概也差不多,只是让神魂变得稍微凝实一些。” 方寒陡然看向白雁飞,眼睛微微亮了亮,白雁飞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方寒却一点也不在意,只是死死的盯着白雁飞,良久才道:“师弟,你是五行灵根,同是五道灵根,不知能否指点一下小女?” 第30节 白雁飞愣了愣,五行灵根和五灵根不同,五行灵根乃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俱全,加上特殊的体质,成为五行灵体,五行灵体只需要吸收一点点的修为就能实现快速晋阶,而五灵根则是五道互不相和或是其中一对极为相斥,想要晋阶千难万难,既然方寒提出来了,那么那姑娘就不会是五行灵体,而是五灵根。 白雁飞这下是真的被吓着了,方寒性格说好听点是冷淡,说直白点就是眼高于顶,同门的师兄弟里,其实他跟他的关系也不是最近,纯粹只是同为天才,他入了方寒的眼,然后不冷不热的相处下来而已。 这样一个眼高于顶的师兄,竟然认了一个五灵根的姑娘做女儿?不仅如此,甚至还愿意对他说出个请字来! 白雁飞觉得,自己很可能知道了些什么,不过他明智的没有说出来,假做沉吟一番,才道:“具体的情况还是要见过人之后才能算数,五行灵根的功法对五灵根不一定适用,师兄于我有再造之恩,如果当真适用,这徒弟我便收下。” 方寒没有挟恩求报的意思,他甚至提前给白雁飞打了个预防针,“收徒之事还是看缘分,阿瑶资质悟性有限,师弟不要抱太多期望,如果达不到师弟收徒的要求,能指点她一些就已经很好了。” 白雁飞自然是应下。 一直到后半夜苏小柔都没有回来,玄瑶等得发慌,去了她平时练剑的地方也没有人,四处都找了个遍,一回头却发觉她正缩在院子角落里抱着膝盖哭。 无论玄瑶怎么问,苏小柔也不肯说话,只好把她带进房里,打了热水给她擦脸。 苏小柔的眼睛红红的,玄瑶用热水擦去她的眼泪,这样过一会儿不会肿起来,被擦了一会儿脸,苏小柔的哭声渐渐止了,打了几个哭嗝,然后就抱住了玄瑶,把脸埋在她胸口。 玄瑶起初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小心的拍了拍苏小柔的后背,“好了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过去了,没事了。” 苏小柔哭诉道:“阿瑶,你不知道,我爹爹他兵解成散仙了……” 即便对修真的常识知道的再少,关于散仙的概念玄瑶还是清楚的,修士逆天而行,达到渡劫期后,经九九八十一道九霄雷劫,才能圆满飞升仙界,没渡过九霄雷劫的修士只有两种结果,一是身死道消,二是兵解成散仙。 散仙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仙,更接近于凡人口中所说的半仙,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次大劫,只有成功渡过九次大劫,才能重新经受九霄雷劫,得到第二次飞升的机会。 大部分没有成功飞升之人早就身死道消,有运道能成为散仙的极少,能成功渡过九次大劫的散仙更是少之又少,更有许多散仙苦熬过九次大劫,再次面对九霄雷劫时却失去了抵抗的勇气,天雷加身之下,成为天地间一粒尘埃。 苏小柔哭得不能自已,就在那之前,她跑去找顾之曦,驴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半天,才明白顾之曦约的是玄瑶,她自觉找到了借口和顾之曦了断婚约,不曾想传讯符打回方家,得来的却是这样一条消息。 兵解成散仙说起来轻飘飘,却是极为严重的事情,苏小柔眼泪擦也擦不干了,听说自家爹爹是渡最后一道雷劫时出的事,当时半边身子就被劈烂掉了,不得已只能神魂脱离肉身,迅速离开天地契机锁定范围,百年修行一朝丧。 方家出天才,尤其是家主,数代家主飞升十分顺利,因为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准备工作自然做的就不太足,好在当时族中长老都在场,立时出手将方父神魂护住,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玄瑶轻轻的拍拍苏小柔的后背,出了这种事,想让她不伤心不难过根本不现实,她能做的只是留在这里陪着她,至少让她知道她现在不是一个人。 苏小柔哭了半天,又抽抽噎噎的说道:“阿瑶,我想回去,我要回家……” 宛秀宫已经戒严了,这个节骨眼上自然是不准许弟子随意离开的,玄瑶有些犯难,苏小柔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玄瑶怕她哭坏了,连忙说道:“这样好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掌事师姐,只要把情况跟她说明了,她一定会放你回去的。” 玄瑶说着,飞快的推开门,跑出院子,外面还下着雪,因为出来的急,她只穿了一件外衣,单薄的衣裳沾染了雪花的凉气,有些冷,远远近近的灯火把雪地照得亮亮的。 第34章 宛秀宫从上次魔修之事后就一直在戒严,之后更被执法堂带走许多高阶修士,已经是风声鹤唳,几乎没人会在夜间走动,远远近近的房间院落都没有亮灯,唯有雪地惨白。 玄瑶是知道掌事师姐住在什么地方的,虽然都是内门弟子,但拜了师尊的内门弟子和还没有筑基的弟子是不同的,负责她们这些新晋内门弟子的是一位金丹女修,因为已经在金丹境界停步不前许多年,所以被派来教导她们这些刚刚入门的新弟子。 和新晋弟子两人挤一间房,十几个人共用一个院子比起来,金丹弟子的待遇明显要好了不止一筹,不仅独门独院,更是地处僻静,修仙之人最重心境,僻静之地对他们而言才是好地方。 玄瑶在雪地里跑了一会儿,气息有些不稳,还没靠近,院子里就传来一声极为警惕的“谁!”,她正要说话,院门被一道劲风打碎,一道人影飞身而出,凤眼飞眉,面容冷艳,正是负责教导新晋弟子的掌事师姐周宁。 已经是半夜,周宁发髻却一丝不乱,身上的衣衫也整整齐齐,不过玄瑶并没有注意到,反而急急上前,行了一礼道:“周师姐,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我是来替小柔请假的,她家里出了事情,她爹……” 周宁凤眼微抬,看了玄瑶一眼,没说什么,院子里却走出一个人来,正是之前和她起过矛盾的周静,见到玄瑶,她松了一口气,随即柳眉倒竖,喝道:“方玄瑶,你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莫非是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玄瑶道:“我是专程来找师姐帮小柔请假的,倒是你,一见我就骂,才是莫名其妙。” 周宁瞥一眼恨不得要扑上去的周静,微微抬手道:“小妹,别说了,方师妹,苏小柔家里出什么事情了,说说吧。” 玄瑶看了看周静,又看了看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掌事师姐,心中虽然对两人的关系有些惊讶,不过没耽误正事,一口气道:“回师姐的话,是小柔她爹出事了,她急着想要回家见她爹,我是来替她请假的。” 周静冷笑一声道:“既然入了仙门,就该知道斩俗缘断凡尘,今天是她爹要死了,明天是她娘要死了,这次回去下次还要回去,难道要等家里人都死光了,才肯安心修炼吗?” 玄瑶听得忍不住道:“那这样说,你和周师姐的姐妹之情,也是这么容易断的吗?” “方玄瑶你这个贱人!乱说什么?” 周宁拦住想要上前教训玄瑶的周静,对玄瑶道:“事情我知道了,你让苏小柔收拾东西,给她十日的假,办完后事就回来,期间不可在外逗留,也不可生事。” 玄瑶想说方父并不是要死了,就算连散仙初劫也渡不过,至少还有五千年可活,但是怕多生事端,还是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对着周宁行了一个礼,飞快的跑了。 周静急道:“姐,你怎么能让她就这样跑了,要是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我在院子外布了阵法,凭一个还没筑基的小娃娃,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偷听,”周宁眉头皱了皱,见周静还是一脸的气愤,便道:“如今正是风口浪尖,说话做事都要万般小心,她出来找我,和她同寝之人必定是知道的,若我杀她灭口,不是自找麻烦?” 周静恶狠狠的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次放过她,下次我就直接杀了她!” 她话说的狠辣,周宁心中不耐,却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周静忽然觉得背脊一凉,接触到周宁的眼神,立刻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直到跑回院子,玄瑶才感觉到背后的那股凉意渐渐的消散开去,她有些警惕,又有些不明所以,周静和掌事师姐是姐妹的事情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也不至于让周静紧张成那个样子,那种心虚气短又强词夺理的表现看上去倒像是做了什么事情被抓了个正着的样子。 房间里苏小柔的哭声断断续续,玄瑶连忙把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想法挥开,赶去安慰苏小柔。 苏小柔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走了,她来时就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只说是附近村落人家的女儿,听别人都传她是回去给凡人的爹爹办后事,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默默的抱紧了包裹。 玄瑶小声道:“昨夜去得急,师姐误会了,等回来再解释吧。” 苏小柔点点头,红肿着眼睛从怀里掏出一块玉坠,给不明所以的玄瑶挂上,用微哑的声音说道:“阿瑶,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说如果有一日见到了喜欢的人,就把这个玉坠交给他,虽然跟你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你是我这辈子除了家人之外,最喜欢的人了。” 苏小柔的玉坠看上去很漂亮,却是凡品,可以想见她的娘亲大约并不是修仙之人,玄瑶握紧玉坠,想了想,把自家爹爹的符箓拿出来,塞进苏小柔的手里,轻声嘱咐道:“这是我爹给我的,能保你一路平安,小柔,回去之后你要乖乖的,伯父现在一定很需要安慰,就不要让伯父反过来安慰你了,好吗?” 苏小柔把眼泪擦干了,用力的点点头,玄瑶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抱了一下她,苏小柔道:“我不叫苏小柔呀,我叫方柔,阿瑶,等下次见到我,不要叫错了。” 玄瑶点点头,又揉了揉方柔的头发,天乾宫外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河,早有接引弟子等在一边,玄瑶送方柔上船,一直目送着她离开。 转魂修后,白雁飞修养了几日,好在他是天生五行灵根,有肉身时修炼一日千里,失去了肉身又更加贴合天气灵气,很快就恢复了往昔的实力。 第31节 这样一来,收徒之事就要提上日程了,方寒一开始想要把玄瑶送去宛秀宫,是为了让她能够更好的打下基础,方便日后修炼,没想到宛秀宫接二连三的出事,他连一刻钟听不到玄瑶的声音都要担心她出事,自然不愿意让她在宛秀宫再待下去。 白雁飞也终于见到了那位五灵根的姑娘,和他想象的不一样,第一印象是美,人面桃花美如画,一低头一抬眸自有一番娇态,随即他便皱了眉头,相书上有一种说法,叫红颜薄命。 玄瑶不是很喜欢自家爹爹的师弟打量自己的眼神,很容易让她想起王二狗子,当初王二狗子说着喜欢她,可看她的眼神却是像在看一个物件而不是活人,所以她就算喜欢他,那种喜欢也有限得很。 冷冽的目光朝他扫来,白雁飞有些愕然,看到玄瑶微恼的神色,随即反应过来,他倒也干脆,道:“是我失礼了,我只是有些惊讶,没想……” 方寒道:“师弟,无需多言。” 话说的客气,周身的冷气却迸裂出了细小的雷光,白雁飞一句话没说话,顿时不再出声,他看了看玄瑶,露出微微苦恼的神色来,不多时,手里凝聚出了一颗巴掌大的灵气团。 玄瑶不明所以的看向方寒,方寒对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试试看。” 白雁飞对着玄瑶挑了一下眉毛,笑道:“丫头,试试看能不能吸收了这团灵气,要是吸收了,叔叔给你个好东西。” 玄瑶一点也不好奇白雁飞要给她什么好东西,经受了千年的牢狱之苦,即便是神魂都被摧残得过分,白雁飞急着转魂修,也就没有花心思在打理自己上,方寒连方承十个月不洗澡都不在意,自然也就不会在意一个头发乱蓬蓬衣服脏兮兮一脸黑灰的师弟神魂。 白雁飞以往对女人杀伤力极大的笑容看在玄瑶的眼里,就是个黑煤块笑出了一口白牙,纠结了一下,还是从黑煤块的手里接过了灵气团。 玄瑶在宛秀宫修习了快两个多月,对吸收灵气再熟悉不过,她闭上眼睛想要像以往一样,却愕然的发现手里的灵气团子和她熟悉的天地灵气不同,那一团是结结实实的一团,别说吸收,恐怕就是啃一口也啃不动。 她睁开眼睛,白雁飞眉头微微挑了一下,仿佛一只逗弄老鼠的猫,“宛秀宫的功法正适合吸收五行灵气,用心,再试一遍。” 玄瑶看向方寒,方寒对她点点头,玄瑶握着灵气团子,眉毛皱了起来,当吸收的不是游离的灵气,她就好像重新变回了还没有引气入体的凡人,只能对着灵气一筹莫展。 玄瑶回想了一下她第一次引气入体的情景,师兄说那是顿悟,顿悟的感觉有些奇怪,仿佛忽然就打通了某个关节,一股股的天地灵气疯狂的涌入她的身体,将她撑得几乎裂开。 第二次是突破,突破的感觉平平淡淡的,仿佛就是发了一会儿呆,想起了引气入体的步骤,然后就突破了,玄瑶想了想,开始回忆引气入体的步骤。 一层层淡如薄雾的灵气在玄瑶的脚下凝聚起来,手中的灵气团子慢慢变得漂浮不定,白雁飞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看向方寒,方寒示意他不要说话,抬手在玄瑶周身布下一方结界。 白雁飞被吓了一跳,他也顿悟过,可那时是在天地战场,被十几个魔修追杀了整整七天七夜,机缘巧合之下才得来的顿悟,这个还没筑基的小娃娃,这也是顿悟? 方寒轻声道:“阿瑶资质气运命格皆是下乘,唯得几分机缘,使我不至于失去念想。” 白雁飞简直要卧槽出声了,他是大乘修士,在千年前那个凶残的,大家伙争着抢着飞升的年代都能排的上名号,也不过顿悟过一次,这个还没筑基的小姑娘就这么顿悟了,这还叫几分机缘? 机缘是她亲爹才对! 第35章 过不多时,灵气的漩涡逐渐扩大,白雁飞的眼睛都瞪大了,刚才还只是一点点的征兆,让人心生不解的同时又有些怀疑,可这种天地异象出现,却是真真切切的代表着顿悟。 玄瑶闭着眼睛,手里的灵气团子被一丝一缕的分化成五色灵气,从天灵灌入,于经脉行走,不多时直入丹田,方寒本以为她这次也要顿悟许久,没想到灵气团刚刚被吸收完,玄瑶就睁开了眼睛。 惊喜的声音响起:“爹,我突破炼气六阶了!” 一场顿悟无论时间长短与否,带来的往往都是一个大阶段的突破,对玄瑶而言,却只是从炼气三阶到炼气六阶,可见方寒所言,资质气运皆为下乘是什么意思了。 白雁飞却不在意这些,他双眼亮亮的看着玄瑶,道:“方才你是怎么吸收五行灵气的?可有排斥反应?” 五灵根被称为废灵根的原因大多是因为那些灵根天生细弱不堪,五道灵根大多数为五行灵根的几种,却又搭配异种灵根譬如风灵根冰灵根之类,造成五种灵根之间相互排斥,让人无法习练一种功法。 而白雁飞的五行灵根却是天生金木水火土五道灵根,这五行灵根配以先天灵体,乃是极为妖孽的一种资质。一般下等宗门查验不出五行灵根,只当作废灵根处理,所以修真界经常会流传一些废灵根逆袭的事迹,但其实那些人的资质本就是万里挑一。 玄瑶的五灵根是方寒亲自看过的,乃是金木水火四道五行灵根搭配一条异种雷灵根,算是废灵根中最普遍的一种,本无法吸收五行灵气,但不知为何,顿悟的那一刹那,她体内五道灵根同时牵引五道灵气,五行灵气在她经脉之中化成一种独特而诡异的灵气,被五道灵根同时吸收进去。 玄瑶想了想,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说了一遍,然后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方寒,方寒失笑,抬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道:“阿瑶做的很好。” 越是长大,玄瑶就越不喜欢人摸她的头发,可是方寒不一样,她喜欢被他摸着脑袋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温暖的避风港,看着这个男人的眼睛,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白雁飞知道自家师兄不可能认不出五行灵根,但听了玄瑶的感受,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兄,我想再查探一下阿瑶的灵根,她能完全的吸收五行灵气,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 玄瑶有些警惕的看了看说话的黑煤块,躲到方寒身后,扯着他衣角,小声的说道:“爹……” 方寒拍拍她的头,随即看向白雁飞,道:“阿瑶乃是四道五行灵根并一道雷系灵根,此前我已经查探过多次,五行灵气之事也是我想问你的,阿瑶吸收了那些,会不会有事情?” 白雁飞惊了一下,也有些不确定起来,他给玄瑶五行灵气是为了让她试试吸收一点,主要是想看她资质,不成想五行灵气竟然让废灵根完全吸收了进去,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看看师兄的冷脸,他觉得他可能活不过今天晚上了。 白雁飞思索了一会儿,道:“师兄,你看这样如何,在没有确定五行灵气会不会对阿瑶造成影响之前,我先收她为徒,至于其他师兄不必担心,我就是宛秀宫出身。” 方寒看向玄瑶道:“阿瑶,你的意思呢?” “一定要离开宛秀宫吗?”玄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师姐说等我筑基,就可以拜入长老门下……” 方寒道:“无论拜不拜师,宛秀宫都不能再待了,那里乌烟瘴气,爹也是会担心你的。” 想起这阵子的事情,玄瑶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小声的说道:“我知道爹担心我,可要是人人都嫌弃那里乌烟瘴气,是不是就没人了?” 白雁飞忽然反应过来,道:“宛秀宫出什么事情了?” 玄瑶惊讶的看了白雁飞一眼,随即想起他方才所言乃是宛秀宫出身,宛秀宫乃是女修修行之地,而眼前这个黑煤块显而易见是个男人……玄瑶想了想,结合最近学到的一些借尸还魂的具体事项,顿时对白雁飞肃然起敬。 方寒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把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和白雁飞解释过,也就长话短说,不过几句话的工夫,白雁飞已经听得呆了。 白雁飞和方寒是同时代的人,那时的宛秀宫只是天乾宫下属宗门,却已经是女修门派的顶尖,别说是让魔修如入无人之境肆意淫玩,哪怕是有魔修路上多了一句闲话,第二日人头必定高挂,哪有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竟然还能让人跑了,让宗门大能四处去追杀的狼狈。 玄瑶也是第一次完整的听完,忍不住便道:“为什么那些邪魔歪道偏偏就盯上了宛秀宫,盯着女修算计……那些污秽之事,对他们来说是光彩的事情吗?” 方寒只是拍了拍玄瑶的头,没说什么,白雁飞却眯了眯眼睛,冷笑道:“不过是无能的男人习惯折磨女人来展示自己罢了,那些魔修要是敢堂堂正正的朝天乾宫下战书,才算他们本事。” 玄瑶盯着白雁飞看了许久,觉得这个姐姐也没那么讨厌了。 白雁飞浑然不觉自己被当成走了背运借尸还魂到男人身上的姑娘,他看了看玄瑶,觉得她的性格还是很对自己脾气的,心里的疙瘩总算去了些许。 白雁飞不喜欢长得漂亮的女人,他的心上人是个普普通通的姑娘,修为不高不低,长相不好不坏,只是要比旁人爱说爱笑些,他喜欢她,便是喜欢和她平平淡淡却又温馨的相处。害死她的那些女人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他却只觉得可怕,怕到背脊发凉。 第32节 仅仅是因为他喜欢一个人,就恨到要杀了她,而那些所谓的无辜之人,在明明知道真相的情况下隐瞒他,还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甚至替杀人凶手站出来指责他的冷漠。 过了千年,很多人的模样都在记忆里褪色,白雁飞甚至已经快要记不清师尊的脸,而那些所谓无辜之人死前凄惨的模样,他每一秒都不曾忘记。 见白雁飞忽然就垂下眸子不动了,玄瑶眨了眨眼睛,小声的说道:“爹,这位……叔叔经常这么发呆吗?” 方寒闻言微微点了一下头,道:“他之前出了些事,如今正是神志紊乱的时候,走罢,不必打搅他。” 玄瑶许久不曾见到方寒了,闻言立刻高高兴兴跟在方寒身后,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洞府门口,白雁飞才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话说到一半自家师兄要定住自己。 外间下着雪,洞府周围却布了恒温的结界,里头温暖如春,桃花绽放,外面却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看上去别有一番意趣,玄瑶还穿着回来时那身厚厚的衣裙,忍不住就解开了两颗扣子。 方寒的目光飞快的从玄瑶白皙的脖颈间移开,轻轻咳了一声,道:“里面那人叫白雁飞,和爹爹同门不同师,勉强算是师兄弟,阿瑶,他是五行灵根,和你的灵根至少有些相似之处,他若肯教你,必定是对你有用的,所以先不要忙着拒绝。” 玄瑶没想到自家爹爹把她叫出来是专为这事的,她轻轻的撅了撅嘴,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点点头。 “还有,宛秀宫的事情自有爹爹和掌教处理,答应爹爹,日后不管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不要自己扛着,第一时间要传讯给爹爹。白师弟要在这里长住,他有过收徒的经验,日后修炼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只管去问他便是。” 换了个人来必定要觉得方寒无理取闹,玄瑶却只是闷闷的点头,她被管得惯了,也不觉得方寒这样管她有什么不对,听到后一句,她顿时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咬牙别过头。 方寒后知后觉的看出了玄瑶的不高兴,他一向有话直说,便道:“怎么,生气?” 玄瑶摇摇头,一抬头立刻被方寒微沉的脸色吓了一跳,她有些怂,可是心里实在又憋得慌,就忍不住的说道:“我连生气都不能生了吗?” 方寒不知道玄瑶为什么生气,他前一句说了要她大小事情都让他过目,后面就不高兴了,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她为这个生气,他有些无奈,有又些微微的心累。 他又何曾不想让阿瑶自由自在的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可是先天命格注定了她命途多舛,他就连一刻也不敢错眼,生怕她会出事,他什么都不害怕,但唯独怕他所做的事情得不到阿瑶的理解,甚至会惹她厌烦。 方寒从未想过要把真相告知阿瑶,对一个女子来说,说她本该倚门卖笑注定遇人不淑,简直是最可怕的事情,他想让阿瑶无忧无虑的,哪怕就不是无忧无虑,也至少不要去承担这份不必要的伤害。 玄瑶知道自己不应该生气的,当初爹爹答应她不会给她找后娘的前提是,作为一个修仙之人,他根本就看不上王家村的那些寡妇村姑,她还不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哪里有资格拦着他不让他娶妻,可是当她真的看到爹爹带回了一位姑娘,甚至还想让她留下来长住的时候,她还是不高兴了。 那位白师弟是宛秀宫出身,显然是女修,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找了副男人的身体借尸还魂,都这样了爹爹也不嫌弃她,一心想要照顾她,还把她带来这里,想让她和她这个当女儿的处好关系。玄瑶心里酸酸涩涩的,但她其实也是知道的,同门的师兄妹本就是青梅竹马,也许爹爹和这位白姑娘早就私定了终身,她是个捡来的女儿,又有什么立场反对? 36.第36章 玄瑶低着头不吭声,方寒不是没脾气的人,换了个人敢和他这么拧,他早就拂袖而去了,可是这世上,他独独对这一个人冷不下心肠。 轻轻的拍了拍玄瑶低垂的脑袋,方寒叹了口气道:“爹只是关心你,你从小没有娘亲照顾,很多事情都不懂……” “我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爹你找个娘亲来照顾我吗?”玄瑶忍不住的说道。 方寒皱眉道:“你说的什么话?”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错了话,看着方寒微微沉下的脸色,玄瑶鼻子一酸,委屈的直想哭,却又努力瞪大眼睛让眼泪不要流出来,对着方寒说道:“我只是想说……爹你喜欢白姑娘的话,不要扯上我,更不要用我需要娘亲照顾这种破烂借口,你喜欢她,你就去啊!” 方寒冷冽的面容有一瞬间的裂痕,他不确定道:“你说的白姑娘,是白师弟?” 玄瑶眼睛红红的,嗯了一声,方寒顿时黑了脸,但看着瞪着兔子眼的女儿,还是收敛了周身的寒意,无奈的拍拍她脑袋。 “我叫了这么多声的白师弟,怎么还把他认成女子了?”方寒无奈,若是千年前那个俊美秀气的少年,把他当成女修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可是被关起来的这一千年,白雁飞一点也没有打理过自己,一个人十天不洗漱就有些可怕了,何况是一千年,他觉得神魂要是能洗澡的话,白雁飞洗完澡能轻一半。 玄瑶愣了愣,随即又想到,宛秀宫都是女修没错,可也许人家千年前是收男修的呢?她是在宛秀宫久了,一时迷惑。 玄瑶低下头不说话了,方寒给她顺了顺头发,轻声道:“忘了吗?爹爹答应过你,只要你不愿意,就不会给你找后娘。” “爹,我……”玄瑶咬着唇,眼泪要掉不掉的,就是没办法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那时她以为她是爹爹的亲生女儿,还以为自己有个和爹爹十分相爱但早逝的娘亲,提出让爹爹不要找后娘,虽然有几分任性,却不是不能理解,可如今真相大白,她不是爹爹的女儿,也没有那个所谓的和爹爹十分相爱的娘亲,再提当初,就连玄瑶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可恶。 可是只要想到爹爹的怀抱会被另外一个女人占据,爹爹会用温柔的目光看着那个女人,他们还会有个可爱的孩子,一点一点的夺走爹爹的关心,她就陷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中。 玄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方寒轻轻的在她脸颊上拍了一下,轻声道,“好了,傻丫头别多想,爹去做几个菜,刚才那话也不要再提了,别让白师弟听了去,他平生最恨别人把他当成女人。” 方寒的掌心温热,玄瑶的脸颊却是冰凉凉的,被拍了一下,简直像是一道电流透进皮肤,玄瑶醒过神,正见方寒的背影,纷纷扬扬的雪花伴着桃花瓣飞舞在天地间,却都不如那一袭渐渐远去的白衣惊艳。 宛秀宫戒严,云台宫是执法堂抓来的头号苦力,方承忙了小半个月,才终于得空回来见师尊,离得老远还没下飞剑,就闻到一阵阵的饭菜香气,香的方承都要站不住了。 方寒做菜的手艺是顶尖的,刚摘下的笋尖青翠欲滴,糖醋排骨黄灿灿油汪汪,清蒸鱼扑面而来一股鲜美滋味,其余几样素色小炒摆盘也好看极了,明明都是些家常菜,却让白雁飞瞪圆了眼睛。 他没看错吧?做饭的那个人,是方寒? 一千年前,太上长老曾经说过,方寒是天生的剑仙,他的手生来就是握剑的,哪怕就是不修仙,当他把手中的剑练至巅峰,当他悟出不该出现在人间的剑式,当他的剑意达到渡劫的水准,便能踏破虚空,平地飞升。 而现在,天生的剑仙系着围裙,手里一把锅铲,正微微拎着眉头用清水冲洗,场面一度十分惊悚。 方寒不讨厌做饭,却很不喜欢事后的洗刷,尤其洁癖作祟,让他没办法把沾染着油腻的炊具草草的用术法带过,玄瑶是知道的,见状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去帮他洗。 方寒却微微避开了玄瑶,道:“没事,刚换的衣裳别弄脏了,方承,过来把锅刷干净。” 方承本来正在给白雁飞见礼,听见自家师父叫,立刻条件反射的跳了起来,随即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让,让师叔见笑了。” 白雁飞一点也不见笑,他有些玩味的倚在洞府门口,总觉得这三个人之间的相处特别的有意思。 方寒就不必说了,他的转变大得要是让元清尊主知道了,眼镜要从仙界跌到人间来。那小姑娘也有意思,看着美得像一幅画,内里却是个小村姑,说话做事透着一股纯粹的感觉,仿佛一眼就能把她看透。 白雁飞更注意的却是方承,这个小娃娃的年纪不算大,修为不算高,资质不算妖孽,身上却带着股浓厚到接近紫色的气运,显然是得了方寒庇护。 修仙之人大部分都专程开过天眼,方寒的气运是纯金的,边缘带着游离的紫气,庞大的气运在他头顶凝聚成十里金云,云海中隐隐有龙腾凤舞之象,这是他曾经偷偷看过的,只是那么一眼,那之后他足足瞎了一整年。 气运不是一成不变的,大富大贵之人坏事做尽,不是不报应,而是在消耗头顶的气运,等到气运消耗完,便是天道轮回之时,白雁飞不敢再看方寒的气运,看了方承的,又带了点好奇心去看玄瑶的气运。 几乎在白雁飞开了天眼的瞬间方寒就已经察觉,不过他是想让白雁飞收阿瑶当徒弟的,作为师父,了解一下徒弟的事情也不为过,按下心中隐隐的不满,方寒没说什么。 在玄瑶很小的时候,方寒就给她看过,玄瑶的命格很坏,遇到他乃是一道转机,但因为他是修仙之人,逆天而行,并不在天道凡人界定的命格范围内,不算遇了贵人,所以玄瑶的命格还是那样坏。 如果说白雁飞看到方承的气运是有些惊讶并且觉得这个年轻人引起了自己的注意的话,那么看到了玄瑶的之后,他整个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少女眉眼间一点金红光芒亮若晨星,这是极为难得的赤子之心,一般只有先天灵兽并一些资质极佳的婴儿才会拥有,赤子之心不断的往外吞吐着稀薄的气运,然而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起效果。 第33节 白雁飞的目光落在了玄瑶的发顶,那里乌压压的一片晦气,不断的在侵占着金红色的赤子之心带来的气运,不光如此,晦气中还夹杂着几丝血红的煞气,白雁飞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桃花煞。 白雁飞长出一口气,正要收回天眼,冷不防方承刷完锅站起来叫了一声:“师父,能开饭了吗?” 条件反射的朝方寒看去,眼睛得来的信息还没来得及传达给大脑,白雁飞的心里就咯噔一声,那一侧白衣剑修微微拢着袖子站立,眼神淡淡朝他看来,白雁飞只来得及看到一大片耀眼的金光,眼前就黑了。 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居然会因为这种常识性的失误而短暂失明,白雁飞探出神识,几道神识慢慢拼凑成了完整的视野,他至少想在小辈面前撑一下风度。 白雁飞原本以为自家师兄能做几样菜就已经够可以的了,见方承和玄瑶吃的头也不抬,还小小的矜持了一下,想要端出一些师叔的架子,没想到一筷小酥肉入口,他简直恨不能端起盘子直接往碗里倒! 实在是太好吃了! 不仅火候刚刚好,材料也充分入味,一点都没有盖过肉质本身的鲜香,一口咬下去,从心底到舌尖的满足简直让人想飘起来! 白雁飞觉得,不算什么五灵根五行灵根的,就冲师兄的这门手艺,玄瑶这个徒弟,他也收定了! 玄瑶其实并不是很想拜师,白雁飞抽象的长相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在宛秀宫待了两个多月,除了小柔之外,也认识了许多的朋友,不算那些乌烟瘴气的事情,她在宛秀宫待的其实还是很开心的,何况她还答应了小柔会在宛秀宫等她回来的。 方寒这一次的态度却比以往坚决得多,他深知自己不是教徒弟的性子,只能勉强教教方承这种省心的,他站的太高,阿瑶的问题对他来说太小,但也正因为这种小,他才看不见。 白雁飞收过徒,天乾宫的修士一旦到了元婴境界,有了自己的洞府之后,就有收徒的资格了,白雁飞贪玩加图新鲜,刚刚元婴就收了十来个弟子,这些弟子里有的早早飞升,有的半途陨落,但总体来说,都是教的很不错的,比起方寒的零经验,白雁飞可以称得上身经百战。 37.第37章 方寒习惯了强势,这也就造成了玄瑶听话懂事的性格,即使并不是太想拜这个黑煤块为师,她也还是犹豫着应承下来。 白雁飞抱着碗像个难民,胡吃海喝一阵,抹了抹嘴,他现在是魂修,欧阳翎的神魂被他按在小乾坤里,那个女人本就不是靠自己得来的化神修为,完全没有和他抗争的实力。原本以为山穷水尽,又忽然峰回路转,他现在的心情其实是很好的。 心情好了,收徒就要正经着来,白雁飞低头看看自己,有句话叫相由心生,神魂更是,因为对那一千年的牢狱生涯印象深刻,所以从他逃出天乾宫后,神魂就一直保持着那时候的模样,彼时他心灰意冷,长相漂不漂亮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了,等他回过神,这才嫌弃起自己来。 玄瑶一个错眼的工夫,眼前的黑煤块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看上去比方承还要小一点,盯着她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然后挑了一下眉毛,笑了。 “丫头,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拜师?”白雁飞的眼睛很好看,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一下子看进心里去。 玄瑶有些茫然的看了看白雁飞,又看向方寒,方寒虽然对白雁飞那副风流桃花相不太满意,但还是对着玄瑶微微颔首,“简单拜一下就行了,正式的拜师大典一般都是筑基后才办的。” 白雁飞笑眯眯的,许多人都愿意把自己的相貌弄成弱冠之后接近而立的模样,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成名之后有许多人背地里说他有断袖之癖,好在下位,其实他只是为了走在宛秀宫一众女修中不要那么引人注意。 玄瑶好奇的看了看白雁飞,上前见礼也不忘多看几眼,她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少年呢,人对美好的事物总是会很宽容的,被逼着拜师的郁结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十分新鲜的感觉。 白雁飞的脾气在诸多天之骄子中算是好的,因为见过玄瑶的赤子之心,他对她不自觉的宽容许多,不是说赤子之心有多难得,而是每一个拥有赤子之心的人都是天生的善良单纯,让人安心。 “我也好久没收徒了,你是师兄的女儿,规矩少些就少些,入我师门,要谨记为人本分,不得做出有辱师门的事情来,其余的总归是你自己要走的道,我就不多做干涉了,好了,起来吧。” 白雁飞一番话说的很是真心实意,玄瑶深深的拜了三下,起身时手里却多了一只千年檀木制成的盒子。 白雁飞仍旧笑眯眯的,眼睛却盯着玄瑶的脸看,透出几分认真的神色,他说道:“这是拜师礼,原本我收的弟子都是剑修,但你并没有剑修的资质,我也就不送剑了,看看,喜欢吗?” 玄瑶看了一眼方寒,见方寒微微点头,这才低垂下眸子,打开手里的盒子,方承偷眼过来瞧了一下,顿时也有些惊讶,盒子里是一支极为精美的玉簪,簪头做成几朵白玉桃花状,有的正在盛放,有的含苞羞涩,簪身略微带着些枝节。 方寒一挑眉,看向白雁飞,白雁飞对他露出一个告饶的苦笑来,解释道:“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这簪子我再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在北域之巅找到它,一路杀死一百三十二个妄图杀人夺宝的杂碎,可不是为了让它躺在盒子里不见天日。” 方寒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还可以让它跟着弟妹陪葬。” 白雁飞和心爱的姑娘本来就在谈婚论嫁,即便是在婚前出了事情,他也还是如期完成了婚约,然后将绑着红花的棺木埋在了自己的洞府门口。 白雁飞摇摇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要是把这东西同婉儿一块儿葬下去,那她就是真的不得安宁了。” 玄瑶捧着盒子,看看白雁飞,又看看方寒,她已经听明白了。 “师父,这是你心上人的东西?”玄瑶眨了眨眼睛,说道:“那这根簪子的意义就很不一样了,还是应该留着,哪怕只是做个纪念也好呀。” 白雁飞笑道:“别听你爹乱说,这是万年冰玉髓,女子长期佩戴有驻颜之效,这东西我都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哪有什么意义?” 玄瑶还是看向方寒,她不太会拒绝别人的心意,也更不会主动去要什么东西,见方寒点点头,她才有些犹豫的收下了。 白雁飞的眼神在玄瑶和方寒之间流转,短短一个早晨的相处,玄瑶话都没说几句,他就已经大致的摸出了这个新收的小徒弟的性格,不算特别招人喜欢,但绝不至于讨厌。 其实他是有些奇怪的,这样一个性格好脾气好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还有方寒这样的人在她身边守着,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晦气缠身,那种无边无际的黑色晦气和恶意弥漫的桃花血煞让他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白雁飞不清楚,方寒却是知道的,凡人有一种说法,叫父债子偿,父母福气深厚,生下来的孩子得几分福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父母晦气缠身,得了他们生恩的孩子自然也要担负上一部分的罪孽,玄瑶生在那样的人家里,证明她本身的气运就很不济,何况还要担负那对父母的罪孽。 即便是断了血缘,生恩总还是要还,哪怕还了生恩,由这对父母带来的命格也不会改变,气运虽然是随人变化的,可玄瑶刚刚步入仙途,还没有任何能够增长气运的渠道。 虽然不能理解新收的小徒弟糟糕的命格,白雁飞还是十分尽职尽责的查探了一下玄瑶目前的实力,他倒是还记得一些炼气期的要领,抽取了几段,玄瑶想也不想的就背了出来,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白雁飞不是没收过女弟子,相反,他出身宛秀宫,收男弟子并不方便时刻出入,他收的还大多都是宛秀宫的女修。姑娘家嘛,年纪小些的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小缺点,有的上课不专心,有的爱耍小聪明,有的没有上进心,被外头的男人哄了几句就要离开师门嫁人,像玄瑶这样踏踏实实打基础,一点也不偷懒,即便进境再慢也还不急不躁的,太少了。 对玄瑶多了几分满意,白雁飞自然教得更加认真,没过一个月,玄瑶从炼气六阶突破到了炼气九阶,要开始准备筑基了。 按照白雁飞的说法,顿悟之后一个月是修炼最快的时候,哪怕是从大乘到渡劫都有可能,炼气六阶到筑基,已经很给他这个当师父的丢人了,但玄瑶还是相当的不敢置信。 筑基,她竟然要筑基了?只是修炼了一年多,她竟然就从一个凡人修到筑基的境界了? 修真界的常识里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比如说炼气是修仙的第一步,又说筑基才是真正步入仙途,还有人说只有到了元婴才是跨进了修仙的门槛,但有一条是绝对不存在争议的,那就是筑基之后的修士,就能被真正的称为修真者! 玄瑶炼气九阶的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子里乱哄哄的,在王家村的清苦日子,京都方府的过眼繁华,林远微笑的脸,小柔乘船离去的背影,她好像经历了许多的事情,又好像一切都是在梦里发生过。 修真界和凡间比起来有很多很多的不同,或许她最开始也是惶恐的,只是她太依赖方寒了,十几年如一日的相处让她早就习惯了有方寒的地方就是家,所以即使跟着他经历了这么多从前想都没想过的日子,她也还是平常心。 玄瑶感受着体内浅浅的灵力流动,眼睛在黑夜里睁大,她已经学会了按照白雁飞说的那样,运用灵力在体外,然后探出灵识。 灵识和正常的视线没什么区别,只是能看到离自己很远的四面八方的东西,这种感觉很新奇,玄瑶尝试着运用灵识穿透厚厚的石壁,只是还没等她探进去,灵力就消耗一空。 重新又瘫回床上大喘气,玄瑶知道自己是兴奋过度了,可是她喜欢这种感觉,等她筑基,她就不再是给爹爹丢脸的女儿了,即便修炼很辛苦,她也想咬牙坚持下去,她总想着能有一天,她堂堂正正站在爹爹的身边,别人问起,可以大大方方的说一句,她是爹爹的女儿。 想着筑基的事情,玄瑶实在睡不着觉,手不由自主的就按上了胸口的玉佩,玄瑶试探着输入一丝灵力,轻声道:“爹,你睡了吗?” 那边没过一会儿,方寒的声音传来,“还没,准备给你炼筑基丹,怎么还不睡?” 第34节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总是要比平时爱撒娇的,玄瑶轻轻的蹭了蹭枕头,小声的说道:“睡不着呀……爹,我能去看你炼丹吗?” 38.第38章 方寒顿了顿,并没有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是道:“之前从未炼过筑基丹,也许要很久,等困了可以回去睡。” 玄瑶嗯嗯应声,从床上下来,披了件衣服就往方寒的房间跑,跑到一半才想起来,既然是给她炼丹,那就该在炼丹房了,只好又折回去。 她原本以为这大半夜的爹爹必定是一个人,所以才想着过来,一是陪陪他,二也是太兴奋了睡不着,没想到连白雁飞也在,见到她,对她露出一个微微挑着眉头的笑容来。 玄瑶也回了一个笑容,心里微微的发暖,她其实是知道的,越是修仙之人越是轻狂高傲,就像周家两姐妹,说话做事透出来的那种高高在上完全是下意识的,白雁飞却好像完全没有大乘修士的自觉,一点架子都没有。 方寒看了玄瑶一眼,手里分配药材的速度都慢下来了,他道:“怎么不多穿几件?” 玄瑶连忙把衣服拢好,摆摆手道:“我不冷啊,爹,这就是筑基丹呀?” 方寒面色不变,停了手里的动作,去屏风上取了披风,给玄瑶系上,那披风是他自己的,宽大又厚实,把玄瑶有些瘦弱的身板包裹的严严实实,那巴掌大的小脸看上去越发可怜了。 白雁飞笑道:“师兄,我也冷着,你倒是赏我一件?” 方寒看也不看他,回了炼丹炉旁,倒是玄瑶看看白雁飞一身的单薄衣衫,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要去给他拿衣服。 白雁飞本来只是开开玩笑,却不防手里被塞了一件厚厚的大氅,他顿了顿,微微噙着笑意把大氅穿上了。 玄瑶道:“爹,你靠着炉火,只会热的,就是一会儿出去的时候要披件衣裳,不然会着凉。” 方寒低着头炼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白雁飞看着玄瑶,只觉得有意思,修仙之人不惧寒暑,但只要还是人,就会感受到冷热,区别只是在于修仙之人的心境,有人不在乎这些,有人在乎,这都是无可指摘的事情,恰巧,他就是那不在乎的。 大氅应该是方承的,方寒身上不会有这么重的味道,年轻的气息带着汗味,却透着一股久违了的温暖感觉,白雁飞忽然觉得,也许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怕热怕冷些。 方寒忽然道:“丹成了。” 白雁飞的思绪被打乱,他微微抬眼看向方寒,不是专门走的炼丹路子,方寒炼丹自然不会出那些顶级炼丹师才会有的天地异象,一颗筑基丹成的中规中矩,然而看过一眼之后,白雁飞却知道,即使是再厉害的炼丹师来炼这颗筑基丹,也不会有什么突破了,因为方寒用心。 玄瑶好奇的看着鼎里盛出来的丹药,筑基丹对高阶修士来说不算什么好东西,她却没见过这些,只觉得新奇,淡淡的褐色的丹药上生着一层浅浅的金云,隐隐有些玄奥的纹路附着其上,透出的异香让玄瑶有些微的恍惚。 好想,一口吞下去…… 方寒轻轻的按住了玄瑶的肩膀,声线依旧平稳,“守住心神,还不到晋阶的时候。” 清清淡淡的一句话,玄瑶却立刻回了神,她脸颊微红,双眼却亮亮的,“爹,我觉得我浑身的灵力都沸腾起来了,我是不是就快要晋阶了?” 方寒还未开口,白雁飞已经替他回答了,“你如今炼气九阶圆满,筑基没什么关卡,有了筑基丹,可以随时准备晋阶,我和师兄算了算,明日正好。” 玄瑶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明天才晋阶,她眨了眨眼睛,问道:“爹,师父,筑基一般要多久呀?” 方寒都不用看她就知道她的小心思,淡淡道:“少则三五时辰,多则十几日,你若是想去看沧澜大会,赶不上的。” 玄瑶整个人都有些低落了,她在洞府里闷了一个多月,偶然才听到外面有人提起此间世界每百年举办一届沧澜大会,只要是修仙者都可以去参观,从筑基到大乘,沧澜大会决胜出每百年一度的榜首,各大宗门都会参与其中,为传道,也为宣扬实力。 方寒看不上这种摆个擂台耍猴戏的争夺方式,觉得没什么意思,白雁飞却露出了些许苦笑,千年前他正赶上过一届,沧澜大会默认是在此间最强的宗门中举办,那时天乾宫是当之无愧的正道魁首,他下场转了一圈,随即声名大动。 他还记得那个姑娘抬起头仰望天空,说这世间的事总是那么操蛋,到嘴的鸭子被别人瞧见,就吃不上了,他那个时候笑着说不会,他要他的姑娘陪他平平淡淡,也能陪他风风光光,她红着脸颊瞪着他跑开,最后一个回眸,竟成诀别。 回忆只是一瞬,看着玄瑶失望的神色,白雁飞摇摇头,无奈的对方寒说道:“师兄,你又何苦骗她,有了你的筑基丹,阿瑶要晋阶至多也就四五日,这次沧澜大会在万佛宗举办,和宗门的弟子一起乘坐飞舟是赶不上,可走传送阵还能早到些日子。” 这次的沧澜大会不在天乾宫举办,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天乾宫从几百年前大能纷纷飞升而去之后就开始没落,其余的老牌宗门也大致是这个情形,方寒冷眼看着,知道这是因为天地灵气在急剧减少,光是这一点就刷下了大批气运资质不济之人,越是家大业大的宗门就越容易受到影响,天乾宫首当其冲。 按照天地灵气这样消耗的程度,也许千年百年后,别说百岁飞升,就连千年成仙也都难了。 说是这么说,方寒却没有太多的感慨,他是天才,天才就是打破常规的存在,即便不是生在千年前那个最好的时代,他也相信自己不会落后的太远。 玄瑶听了白雁飞的话,眨了眨眼睛,盯着方寒露出了求饶的神色,其实她也不是太想看热闹,只是觉得这样的盛事方家人一定会去,那她就能看看小柔了,即便小柔没有去,托方家人带个话也是可以的。 自从那日方柔离开天乾宫,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倒是听别人说起,方家家主兵解成了散仙,留在家族的时间也就更长了,所以家主的位置反而坐的更稳,毕竟对一帮只知道埋头修炼的修炼狂来说,这个位置还真不如一本功法秘籍来的有吸引力。 方寒还是拗不过玄瑶,不过他一点也没有把玄瑶扔在天乾宫弟子里随行的打算,只是妥协道:“等你筑基,爹带你去,说好只是看看,不得下场。” 玄瑶露出惊喜的神色,白雁飞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如此,我便隐做魂体跟在阿瑶身边。” 方寒看了白雁飞一眼,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不过却没有说什么,收拾好了丹炉,见他抬脚想走,玄瑶连忙追着给他披上一件衣服。 炼丹房里还带着淡淡的丹药余香,白雁飞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仿佛喃喃自语道:“还真是有点冷了。” 玄瑶筑基是件大事,方承连云台宫都不回了,和白雁飞两个人守在外面,方寒也有点紧张,反复的说着筑基的要点,玄瑶被他带的也很紧张,只能不停的深呼吸。 服下筑基丹,初时并没有什么感觉,随着丹药的发挥,平时用来储存灵气的丹田渐渐的发热,玄瑶微微闭上眼睛,心境顿时平复很多,方寒见状,立刻隐去气息,尽量做到不打搅她。 方寒自己筑基的时候是没有服用过筑基丹的,他甚至连自己筑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都忘了,那些注意事项还是白雁飞和方承两个人凑在一起凑出来的,明明知道筑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做这事的人是阿瑶,他就不可避免的紧张起来。 玄瑶却不知道方寒的想法,她感受着体内丹田的异动,按照师父给的法子,小心翼翼的输出一丝灵力探入丹田,随即就被吞入其中,丹田内的灵气漩涡已然形成,她也就渐渐放开手脚,五道灵根同时开始汲取周遭的灵气。 洞府下就是几条交错的灵脉,洞府内也是灵气充足,玄瑶起初吸收的十分顺畅,然而不多时,丹田内的灵气漩涡裹挟走了无数道汲取而来的灵气,转而开始压榨灵根,玄瑶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方寒见状不好,十几道蓝光剑意瞬间直入地面,破开洞府禁制的同时形成一道特别的聚灵阵,磅礴的灵气顿时涌上,玄瑶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丹田内的灵气漩涡终于吸收到了足够的灵气,随之而来的,便是由气到液的量变。 玄瑶咬牙强行将吸收到的大量灵气锁在丹田中,一步步的减小灵气的空间,这个过程十分的辛苦,汗水从她脸颊滚落而下,顺着白皙的脖颈一路流淌进衣领。 终于,灵气的急剧压缩导致了第一滴灵液的产生,丝丝缕缕的灵气被转化成浅浅的灵气液,慢慢的开始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灵台。 竟然……这么顺利? 39.第39章 就连方寒也没想到,原本以为的重重危机竟然就这么轻易的渡过,要知道寻常修士筑基,也没有这么快的。 筑基是一个由气化液的过程,经由量变产生质变,一切都在丹田中进行,由于人的丹田正在下腹三寸处,筑基的过程经常被人戏称为生孩子。 自然,根据个人资质,有人筑基比较快,有人难产个三天三夜也不稀奇,玄瑶只是顺利些,还算不得天才,不过即使是这样,已经让方寒感到惊讶又惊喜了。 第35节 灵气接连不断的补充进丹田,液化的灵气形成灵台的同时渐渐冷却下来,原本憋闷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舒畅通泰,玄瑶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身体里的灵气消耗得快补充的也快,经由灵台的灵气再汇入奇经八脉,变得越发精纯,玄瑶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身体轻的就像一根鸿毛,就像是整个人都转化成了另外一种生命形态,她觉得她现在从天乾宫最高的峰头跳下去都不会死了。 方寒道:“试试运用功法。” 宛秀宫教习低等弟子的功法乃是一种通用的黄级功法,名唤四季春华录,炼气期自然发挥不出什么,到了筑基则不一样,玄瑶的基础打的本就扎实,稍稍回想了一下,掌心一道浅淡的绿芒闪现,几根碧玉似的细针浮现在指尖,她朝墙打出一掌,碧玉细针只是浅浅的没入了一节。 “只有这套针法了……”玄瑶脸颊忍不住泛红,“周师姐只教了这个,其他的功法说是要等筑基之后才能教……” 方寒见过白雁飞使四季春华录,知道这种黄级功法只有四季的招式全部学完才能发挥威力,和筑基与否无关,看样子宛秀宫对低等级的弟子教习的并不是那么认真,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只是道:“这几日白师弟跟在你身边,得空了让他教就是,这套功法适合初学者,等以后,爹教你更好的。” 玄瑶连忙点点头,她惦记着方柔,忍不住便道:“爹,我都已经筑基了,这下可以去沧澜大会了吧?” 方寒低低的笑了笑,俊美的眉眼温柔缱绻,他说道:“好,你要去哪,爹都陪你。” 沧澜大会百年一度,起源已经不为人知,只知道每一次的沧澜大会都会在最强的宗门里举办,这最强的标准无从衡量,不过却一定是最准确的,天乾宫曾经办过不下十场,这千年间却也让了位。 这一届的沧澜大会早在数十年前就宣布会在万佛宗举办,万佛宗乃是这方世界中唯一一个佛修门派,佛修和道修不同,千年修道为成仙,佛修修的却是佛,佛说众生平等,所以佛修并无门槛,只要愿意剃度出家,从此青灯古佛,即便是五灵根也照收不误。 “我记得万佛宗的那帮和尚最会装死,魔修打上门不管,妖邪杀人放火不管,倒是我们这些斩妖除魔的,走在路上都会被拉住劝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白雁飞跟方承倒是投缘,见他一脸的震惊,忍不住继续向他科普,“尤其他们收弟子的门槛奇低,他们那个方丈无缘老头儿,卡在大乘期足足修了一千五百年,直到我被关……咳咳,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方承犹豫了一下,说道:“师叔……我之前听人说,现在的万佛宗方丈……尊号无缘。” 这下连方寒都有些惊讶了,方丈两千五百年都还没飞升,这样的门派是怎么被评定为此间世界最强宗门的? 玄瑶听不懂,不过她见过和尚,以前十里八村的附近有个和尚庙,村民家里出殡都会去请和尚来念经超度,她不喜欢那些和尚,头都没剃干净,念的经反反复复都是一段,到了村里还会盯着姑娘家看,老一辈人说那些都是假和尚。 直到有一天,一个假和尚偷钱让村里人抓起来了,说要把他活活打死,有人去庙里请了住持来,那个住持特别的瘦,眼睛却透睿智的光芒,住持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双眼睛,仿佛看透了人间疾苦,那种透彻的仿佛要把一个人看透的感觉让她第一次有了仙凡的概念。 所以她倒是觉得,做和尚的要是也像修仙的一样拼命,那和尚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也许越是修为高的和尚,就越是不在乎飞升不飞升了。 万佛宗乃是佛修宗门,这一次的沧澜大会便多了一样规矩,要求参赛者点到为止,不得伤人性命,这也是方寒放心让玄瑶过来观赛的原因,从前不禁这些,不是没有发生过台上比武殃及池鱼的事情。 传送阵花费大量灵石,速度果然要比乘坐飞舟快些,玄瑶一行到了万佛宗山脚的时候,还没有见到天乾宫众人的身影。 白雁飞隐去身形跟在玄瑶身边,方寒和方承倒是没有这个顾忌,方寒生得俊美,方承也是顾盼神飞,因为要隔出白雁飞的位置,玄瑶走在方寒的身边,方承微微落后两人一些,看上去竟然有些像是道侣出行,弟子随后。 到了山脚,人渐渐的多了起来,方寒抬手给玄瑶布下几道禁制,将明里暗里的窥视隔离,为她拢上面纱。 玄瑶戴不惯这个,总觉得戴着面纱,就连呼吸的空气都不新鲜了,方寒低声哄她,“这里人多眼杂,先委屈一下,嗯?” 方寒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压低了的时候,玄瑶还没被这样温柔的哄过,脸颊微微的红了,她小声的说道:“可是……就我一个人戴着这个,感觉好奇怪呀……” 方寒挑了一下眉,目光朝方承看去,方承当即露出了苦色,“小师妹,你戴着面纱那叫美人蒙面,我要是也戴,人家万佛宗以为我要当街打劫了!” 玄瑶忍不住笑了,雪白的面纱将她半边脸遮挡住,只露出温婉好看的眉眼,此刻一低眸,一浅笑,恰似美人如花隔云端。 方承看得有点呆了,然后就被方寒冷冽的目光冻醒了,他顿时收敛起所有的心思,此时此刻,他比万佛宗积年的老和尚还要正直,白雁飞嗤笑一声,一脚踹在方承的屁股上。 方承被踹了一脚,旁人又看不到白雁飞,就好像他自己平地摔了一样,顿时有苦说不出。 万佛宗整个看上去就和凡间的寺庙没什么区别,只是要大了许多倍,进了宗门,先有知客僧上前,双手合十一礼,十分恭谨道:“三位贵客,不知是来报名的,还是参观?” 玄瑶看向方寒,方寒微瞥方承一眼,“有劳小师父,这是我徒儿,想要报名金丹大比,我同小女是为参观。” 知客僧十分有眼色的忽略了方承一脸的苦逼,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那二位贵客请随小僧的师弟前往紫竹园入住,这位公子便先跟小僧去登记吧。” 方寒眼睛也不眨一下,道:“有劳。” 紫竹园是个颇为雅致的园子,一进门方寒就察觉到附近并没有修士威压,便知道这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地方,他习惯了这种差别待遇,当下也不惊讶,带他们来园子的是个脸圆圆的小沙弥,看上去只有十来岁,有模有样的对着方寒双手合十,道:“二位施主,这就是紫竹园了,沧澜大会明日开始,到时候会有师兄们来给二位施主带路的,小僧……” 小沙弥话说到一半,忽然有些卡壳,似乎是想不起来告辞的话应该怎么说,憋的脸都红了,玄瑶扑哧一笑,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小包桂花糖,摸了摸小沙弥的头。 “小和尚,谢谢你给我们带路呀,尝尝看,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呢。” 被摸了光头,小沙弥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他鼻头动了动,闻到了桂花糖的香气,却还是小声的说道:“师兄说不应该收施主的东西……” 玄瑶越发喜欢这个小和尚了,对他眨了眨眼睛,“那你师兄有没有说不能吃施主的东西?” 小和尚圆圆的眼睛瞪大,想了想,好像师兄确实没有说过这种话,玄瑶把一包桂花糖塞进他的口袋,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沙弥被漂亮的女施主摸了头,还揣了一口袋的糖,脸颊顿时变得红红的,回答的声音都大了一些:“我,我叫明音。” 玄瑶眼睛弯弯的,“明音,这个名字真好,明音小师父,我姓方,这是我爹。” 小和尚看了方寒一眼,对上那冷冽的视线,顿时心头一阵寒意,小声的说道:“两位方施主,小僧要告退了……” 玄瑶本来想多问几句小和尚关于沧澜大会的事情,能问到方家人的情况就更好了,没想到才说上话,人就跑了,顿时有些泄气起来。 40.第40章 方寒丝毫也没有吓跑了小和尚的自觉,打量了一下紫竹园,佛门清净地,自然没有太奢华的,进了门就是几间禅房,边上种着些灵竹,倒是难得雅致。 没有伺候的人,也是这次的新规矩,以前天乾宫举办沧澜大会,会让外门的弟子过来充当杂役,万佛宗是佛门,并不设杂役弟子一类,好在大家都是修真之人,再娇贵也没有一定要人在跟前伺候的,得罪了万佛宗的一帮老和尚,他们能笑眯眯的亲自来给你打水。 “可就别以为那些秃驴好惹了,有一回天涯海阁的人当着万佛宗一个老和尚的面要杀人,老和尚把人打了个半死,最后把人的头剃秃了,说要带回去收徒。”白雁飞叨叨个不停,看样子真的是和万佛宗杠上了。 玄瑶却听得有趣,眨了眨眼睛道:“师父,和尚也会打人吗?” 白雁飞挑起眉毛,笑了,“和尚说慈悲为怀,也说金刚怒目,同样一件事,有的和尚老实得很,有的和尚撩一句就打人,信哪个?” 玄瑶想象了一下那副情形,如果一个人惹了和尚,以为和尚会打人,战战兢兢,等来的是温和以待,下次胆子大了,遇到的却是个暴脾气的和尚,满心以为也会高高抬起轻轻放下,得来的却是一顿暴揍,这场景,光是想想都想笑。 白雁飞不知怎的就是很喜欢玄瑶笑起来的样子,他倒是没别的绮念,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应该多笑一笑,整天像个小方寒似的闷着不说话,才要恼人。 第36节 方寒把禅房收拾出来,当凡人的十六年,他已经不是很习惯术法了,总觉得净身术不如清水洗过的干净,飞尘诀不如一遍遍的擦洗来的安心,白雁飞看着,真心觉得这个师兄像被人夺舍了。 万佛宗真就像个普通的寺庙一样,还提供素斋,送素斋过来的仍然是明音小和尚,看到玄瑶,脸红了红,把素斋从食盒里一样一样的拿出来,小小的食盒内有乾坤,足足盛了有大半桌,才把食盒收起来,双手合十道:“两位方施主,这是师兄让小僧送来的素斋,沧澜大会一共举办十六天,这些素斋的费用稍后会有师兄上门收取,请两位慢用。” “不必麻烦。”方寒放下手里的茶盏,给了小和尚一袋上品灵石,道:“这十六日一应费用从里面扣就是。” 明音小和尚看样子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连忙点点头,接过灵石。 快傍晚的时候,方承回来了,一脸的放空,从他身上已经很难看出来从前清高出尘的仙长模样,玄瑶也就很自然的招呼他来吃饭,方承仿佛梦游似的飘过来。 玄瑶给他盛饭,本来准备给他去热几样素斋,方承已经抱着碗吃了起来,看样子丝毫不嫌弃冷掉的饭菜,她也只好作罢。 吃完饭,方承的神志似乎也回笼了,他看向懵懂无知的小师妹,事不关己的师叔,冷脸的师父,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师,师父!徒儿刚才去报名,遇上几个道友,他们说这次的金丹大比不仅有正道修士,还有魔修!” 事实上这是几个要报名大比的修士看到知客僧带着个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刚刚晋阶金丹的小娃娃,十有八成都没见过血,以为他是为了好玩才来参加大比,特意好心提醒的。 方寒眉头都没动一下,看向方承,“所以呢?” 方承准备好的说辞都卡了壳,魔修啊!那可是魔修啊!这次的沧澜大会是不准杀人,可断灵根挖金丹毁根骨的事魔修干的还少吗?尤其魔修前期实力强劲,据说元婴以下越阶对敌都没问题,他一个金丹初阶,去了不就是送菜的吗? 方寒却只是淡淡的说道:“同阶比武都害怕,日后上了天地战场,遇到人数多你一倍的魔修,你难道要束手就擒?” 白雁飞帮腔道:“师侄,不是我说你,沧澜大会本就是同阶历练的盛会,好歹你也是师兄教出来的弟子,师兄当年一人一剑越阶斩杀十六化修,不这么要求你,是师兄关心你照顾你,同阶一对一都怂,还是不是男人了?” 方承整个脸都木了,他总有种出问题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的错觉,玄瑶见状有些不忍心道:“爹,师父,师兄他之前从未和人交手过,他若是和正道修士交手自然不算什么,败也就败了,那叫历练,可要是和魔修交手败落……” “师兄不曾参加过沧澜大会,我却是去过的。”白雁飞轻声说道,“千年前的沧澜大会没那么多规矩,经常一场大比下来死十几个人,我是那届化神大比的榜首。” 白雁飞的目光转向方承,眸子里带上几分认真的神色,“方承,你如果想要在仙途上走得更远,收起那些小心思,你以为在师兄的庇护下每日清清闲闲的修炼,就能修出个人样来吗?” 方承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似乎想要说什么,又似乎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出身小世界,几乎没有过和人动手比武的机会,头一次就遇上魔修,他其实并不是有多害怕,只是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可以避开。 玄瑶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方承,又看了看沉默的自家爹爹,忽然道:“爹,我可以参加吗?” 方承愣了,不止是他,连白雁飞都有些惊讶,方寒却深深的看着玄瑶,良久,才道:“方承,待会儿带阿瑶去报名。” 玄瑶拍了拍方承的肩膀,见他朝自己看过来,对他弯了弯眼睛,轻声说道:“我知道师兄并不是害怕,我陪着师兄一起,好不好?” 终方承一生,见过无数的美人,可无论是天仙妖魅,精灵山鬼,还是凡间倾国倾城的佳人,都没有眼前这一刻的笑容来的刻骨铭心。方承听到自己轻轻的嗯了一声,他的鼻头很酸,很想就这么掉下泪来,更想把这个甜滋滋的小姑娘抱进怀里。 白雁飞其实并不想让玄瑶去参加什么沧澜大会,让方承去,是因为他已经金丹,该学的术法都学过,只是缺乏和人对战的经验,这一点上他和方寒是共通的,可是玄瑶不一样,她刚刚筑基,连入门的四季春华录都没学完,去和人对战,不是开玩笑吗? 他试图给方寒使眼色,让他就这么算了得了,可是方寒看都没看他一眼,微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承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给自己报名,这一次再去却是毫不犹豫的填上了自己的名字,轮到玄瑶,他反而劝道:“小师妹,你的心意我明白,可是这一次大比鱼龙混杂,即便是筑基修士也……” 玄瑶摇摇头,说道:“师父说的对,要是我一辈子都在爹的庇护下修炼,那一辈子都修不出个人样来,同阶对敌都要害怕的话,还谈什么以后?” 白雁飞隐在玄瑶身后,本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看自家调皮丫头的神色忽然顿住了,他微微眯眼看向玄瑶,少女眼带桃花,容色绝丽,然而比那副浮华的外表更吸引人的,是眉心金红色的赤子之心,至纯至性。 筑基大比一般是在沧澜大会最后几日,也就是收尾阶段,区区筑基修士的榜首,各大宗门是看不上眼的,也更不会去争这种小名声,排在第一日的,是金丹大比。 金丹大比那日,方承起了一个大早,用过素斋,就在院子里温习术法,他原先走的是剑修的路子,可惜方寒替他看过根骨,并不是剑修的材料,便让他转做了法修。 方承练的是云台宫的统一功法,名唤天地回元书,乃是一种特殊功法,他是单火灵根,配以天地回元书中的独门阵法,十分得宜。 过不多时,便有僧人来敲门,方承收敛功法,心中仍然有些紧张,然而对上方寒平平淡淡的目光,他微微一凛,紧张的感觉竟然去了不少。 玄瑶被白雁飞拉着学了一个晚上的四季春华录,早起十分困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经过一夜,外头越发冷了,院子里原本正盛的灵竹都有些蔫哒哒的。 方寒仍旧替玄瑶把面纱拢上,玄瑶本有几分不自在,然而到了地方,才发觉和自己一样戴着面纱的女修着实不少,她这样倒是不起眼起来,才有些安心。 白雁飞隐匿着身形,看着自家小徒儿不着痕迹的松口气,小模样着实好笑,她难道没有发觉,一个筑基期女修跟在渡劫大能的身边,还被照顾得妥帖,这就已经十分扎眼了吗? 玄瑶是真的没有发觉,不够实力的不敢当着方寒的面窥视她,有那实力的看上一两眼就过去了,她又发觉不了。 知客僧恭恭敬敬的询问过方寒后,才把他和玄瑶引到天乾宫众人那边去,天乾宫从弟子到掌教均是白衣,远远的就十分好认。 41.第41章 即便没落,天乾宫的尊位还是摆在那里,万佛宗临时搭建的看台上,白衣的天乾宫稳稳占据一方,各大宗门居高临下,这偌大的会场分为九九八十一擂,以修士的眼力,能将所有战况收于眼底。 玉微真人一早就看到了方寒和玄瑶二人,只是不敢确认,见他们被引着朝自己这边走来,顿时喜笑颜开,甚至上前几步迎接,给足了方寒的面子。 举凡顶级的修仙宗门,都是有散仙供奉的,飞升失败还能护住己身神魂不散,兵解成散仙的修士本就实力非凡,被宗门供奉之后,能够享有足够的资源用以渡散仙大劫,自然更加尽心尽力,天乾宫也是有散仙供奉的,可散仙毕竟是飞升失败的产物,自然不比能够飞升的修士惹眼。 天乾宫不是没有渡劫修士,可那些到了渡劫期就小心翼翼准备起应对雷劫,一步不敢踏出洞府的修士,又哪里能和一个从头发丝到脚都显露出道爷就是牛批的大能比? 天乾宫的弟子不乏认识方寒的,知道这是宗门里一位十分厉害的剑修前辈,再一看死对头紫霄剑派那边,连掌教都快按不住剑了,顿时挺直了脊背。 自古法修无第一,剑修无第二,一个人的剑道修为是非常直观的,剑意不如人,就连自己的剑都要向对方臣服,所谓万剑归宗,便是这个道理。 位于瀚海之南的紫霄剑派一向只收剑修,战力在全修真界都是顶尖行列,即便是千年前天乾宫如日中天的时候,紫霄剑派也是一方巨擘。 剑修功法特殊,几乎不受天地灵气的影响,紫霄剑派这些年发展更是迅速,已经连着三届举办沧澜大会,这次却被万佛宗摘走了桃子,正群情激奋,不成想看台一角走上个人来,他们手里的剑顿时比人更加激奋。 方寒却连看也未曾看那些剑修一眼,看台上修士气息混杂,他周身剑意缭绕,将玄瑶护得严严实实,对着迎上来的玉微真人,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玉微真人眼角余光却是注意到了紫霄剑派的尴尬情况,眼里的笑意都快抑制不住了,连忙道:“师叔祖还请上座,这次的沧澜大会天乾宫一共派出九十六位弟子……” “不必多言,我只是陪阿瑶。”方寒未曾遮掩来的目的,玉微真人也不觉得尴尬,带二人来到天乾宫的位置上,这次三十六宫宫主一个没来,只有几个散仙供奉零零散散的坐着,见到方寒,头也没抬。 方寒一向不觉得散仙有什么可在意的,只是对从前相识的一个老散仙点了一下头,就带着玄瑶坐到了位置上。 见他落座,紫霄剑派那边终于按捺不住,不多时,一位紫霄剑派的弟子大大方方的走过来,对着方寒行了一个礼,“前辈,家师有请。” 方寒抬眼看了那紫霄剑派弟子一眼,眉头微皱了起来,看向那弟子来的方向,并未见到有多厉害的剑修,便道:“不去。” 第37节 那紫霄剑派弟子微微愕然,刚想说什么,抬头看到方寒冷冽的面容,话就咽了回去,想要回去禀报,冷不防腰间的本命灵剑转了一个头,剑柄那端对着方寒,连按也按不回去。 方寒身上的剑意十分纯粹,他是古早的剑修,几乎没有修炼什么功法,全靠自己领悟,这种纯粹的剑意对于剑来说,根本无法抵抗。 想……想要成为这个人的剑,任他驱使,斩尽苍生…… 紫霄剑派的掌教是位大乘巅峰的剑修,踏入仙途五百年,有过奇遇,也得过传承,最终成为顶尖剑修宗门的掌教,他自认除去一些积年的散仙,再没有人能在剑道修为上胜过自己,却不曾想只是匆匆一面,连自己的本命灵剑都低了头。 玄瑶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个摇摇晃晃对准自家爹爹的剑柄,总觉得好玩,忍不住就盯着看,被自己的剑压制着无法动弹,那紫霄剑派的弟子起初觉得十分屈辱,看到玄瑶好奇的眼神,却是脸上一热。 正想说些什么,冷不防一声洪亮的传音在耳畔炸响,“还嫌丢人不够吗?回来!” 咬牙把本命灵剑压制下来,那紫霄剑派的弟子却是连告辞的话都来不及说,飞快的离开了。 方寒压根没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天乾宫的弟子却是看得无比兴奋,就像是天乾宫把紫霄剑派压上了一头似的,吃了这么多年的亏,总算找回了一点场子,还是在紫霄剑派最引以为傲的剑道修为上,别当他们没瞧见那边齐刷刷把剑收回紫府的举动。 紫霄剑派从掌教到弟子都解了剑,远远看上去,就和一般的法修没什么区别,简直不能更狼狈,而他们的太师叔祖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不得不说……这特么实在太长脸了啊! 然而没过一会儿,就没人惦记着看台上这点小插曲了,金丹大比是整个沧澜大会最有看头的,所以被安排在第一天,因为金丹的修士已经初步掌握了术法玄奥,正是最能看出一个人资质的时候,天乾宫足足有四十多个金丹修士参加了这一次的沧澜大会,九九八十一擂上,半数的白衣弟子从容上台。 方承排在第二轮,玄瑶也就没怎么注意战局,冷不防就听身后白雁飞道:“这次的魔修……也太多了。” 玄瑶只能看得清离自己这边近一点的擂台,闻言眯着眼睛看去,一眼看着,男俊女美,根本分不清魔修正道。 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按上她脸颊,玄瑶忍不住闭上眼睛,方寒用指尖带动灵气在玄瑶眼角眉梢画下阵法,隐隐的蓝光闪动几下。 “好了,睁开眼睛。”清清冷冷的声音。 玄瑶睁开眼睛,发觉眼前没什么变化,再看向台下的时候,却是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能看得清底下的所有擂台,也能看出来那些光彩照人的修士身上涌动的气息,那些浑身上下弥漫着乌黑气流的,毫无疑问就是魔修了。 九九八十一擂,即便能看清也看不过来,玄瑶东看西看,锁定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擂台,台上的是是宛秀宫的掌事师姐周宁,她对面的正是一个眉眼妖异的魔修,周身缭绕着黑紫之气,怎么看都带着一股勾魂夺魄的摄人气息。 才一上台,那妖异俊美的魔修就笑了起来,话语温柔缱绻,“是宛秀宫的姑娘啊,好久没见过了……怎么这些年都长得越来越难看了?” 周宁凤眼微眯,并没有把充满恶意的挑衅当成一回事,而是小心的寻找着魔修的破绽,那魔修轻轻嗅了嗅,随即眼里掠过一丝兴味,他低低的笑了笑,白皙的手微微抬了一下,周身黑气猛然变化,无数条细小黑蛇犹如电光直朝周宁扑去。 玄瑶忍不住啊了一声,条件反射的朝方寒的怀里躲了躲,方寒一怔,看向玄瑶看的那个方向,眼里寒光闪过。 玄瑶怕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很少有不怕蛇的,玄瑶的怕却和一般的害怕不同,她幼时曾经救治过一条通体纯金的小蛇,却不曾想那蛇带伤时十分乖巧可爱,伤愈后却狠狠咬了她一口逃走,从此就给她留下了阴影。 方寒轻轻的拍了拍玄瑶的后背,低声哄道:“那只是魔气,并非活物,别怕。” 被哄了一阵,玄瑶吓白的小脸才慢慢恢复原样,她也不敢再看向带蛇魔修那边了,转了个方向,另外一边的擂台上,一个紫霄剑派的弟子正和一个妖刀魔修战得激烈。 同为金丹巅峰,一刀一剑势均力敌,果然是十分有看头,玄瑶放下心来,那紫霄剑派的弟子是个剑眉星目的青年,手里的剑是统一的制式,魔修也是相貌堂堂,一把大刀舞的虎虎生风。 “那只是修魔之人,并非魔修,”白雁飞解释道,“有的人天生没有修道的资质,却是魔种,得到修炼功法便成为修魔之人,修魔之人道心魔身,即便是正道也不会为难。” 玄瑶听得连连点头,这时台上也分出了胜负,却是那妖刀魔修一刀横在紫霄剑派的剑修脖颈,底下记录了胜负,他便将刀移开,拍了拍那剑修的肩膀,哈哈大笑着下场。 这一场十分精彩,玄瑶忍不住将视线转到另外一边的擂台上,那也是个带刀魔修,看上去相貌十分正派,对面是个容貌秀丽的女修,两人也是刀剑相搏,战况正是胶着。 方寒和白雁飞倒不至于看小辈的大比入神,玄瑶看什么他们也就跟着看,时不时的指点几句,见玄瑶目光转向这一擂,白雁飞看了看,道:“那女修并非剑修,只是练了剑修功法,身上气息混杂,大约是个散修,金丹中阶的修为,能和金丹巅峰的修魔之人战到如今,已经很……” 他话未说完,眯了眯眼睛,“不,那不是修魔之人,而是魔修。” 然而这话说的已经迟了,女修正一心运气灵力相抗,冷不防一道魔气直戳她小腹,玄瑶惊叫出声,那女修瞬间被魔气击飞出去,肚子上破了个洞,被万佛宗的僧人带下去医治。 那相貌十分正派的魔修眯眼笑了笑,周身带起一股魔气,他随手把刀扔在擂台上,大大方方的走下擂台。 42.第42章 修仙之人斗法,总还是金丹期比较精彩,再往上同阶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到了化神之后,就成了几招几式的差别,正当日午,第一**比大致上已经有了分晓。 被魔修吓着,玄瑶连忙去看正和魔修缠斗的周宁,出乎意料的是,她和对面的魔修相斗到如今还未见半分劣势,反而是魔修苍白的面容上又多一道新伤。 白雁飞见她平复下心情来,微微勾了一下唇,给她讲解:“那魔修乃是走的毒之一道,你那宛秀宫的师姐却是水灵根,功法正克制,不过她后力不足,八成是胜不过魔修的。” 方寒道:“你还少说了一样,那女修招式诡谲,出手阴狠,连魔修都有些拿捏不准,故而能斗到如今。” 玄瑶盯着那铺天盖地的黑蛇阵,眼里带上了些许的恐惧,根本没有注意到方寒说了什么,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劲,方寒轻轻的按上她肩膀,“怕就别看。” 玄瑶把脸扭到方寒的怀里,小声说道:“师姐不会有事吧?刚才那个姑娘……” 白雁飞低笑一声,道:“不是人人都没脑子的。” 他话音刚落,渐渐露出颓势的周宁低喘几口气,脚下一刻不停,飞奔下擂台,口中快速道:“妾身认输。” 那魔修见了血,眼中红光不减,周身魔气大盛,正要乘胜追击,冷不防听了一声认输,气息一窒,只能用红通通的眸子死死盯着被两名万佛宗僧人护送下去的周宁,仿佛一条阴冷的毒蛇。 这一场已经算是九九八十一擂中较长的斗法了,不多时,第一轮的大比结束,玄瑶也在人群中看到了方承。 和天乾宫的弟子不同,方承穿着的是玄瑶特意给他做的衣服,白底青边,剪裁得当,他手里仍旧握着剑,只是周身带的气息却已经不属于剑修了,朝天乾宫的看台方向投来一个眼神,方承飞身上了擂台。 这一场方承的运气还算不错,对面的不是魔修,而是一个紫霄剑派的剑修,方承打量对方几下,发觉对面的剑修修为只和自己在伯仲之间,原本的紧张顿时消去不少。 玄瑶看不出修为,方寒给她画的法阵却清晰的点出了两人气息强弱,那剑修周身散着浅浅的剑意,显然已经入了剑之一道,相比起来,修为的高低却是无法衡量一个剑修的实力的。 白雁飞道:“师侄这次恐怕要糟,那金丹剑修已经修炼出了初步的剑意,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得了。” 玄瑶顿时一脸紧张的看向台上,可惜方承不解她的意思,见她朝自己看来,还含笑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为自己担心。 “剑意虽有,剑心却不够纯粹,方承若是平时没偷懒,这一遭还有胜算。” 方寒淡淡的说了一句,看到对手是正道剑修的时候,他其实也是松了口气的,只是不怎么明显罢了。 方承不是第一次和剑修交手,当初在昆仑仙宗的时候,整个门派上下都拿着把剑装逼,学的也都是剑招,没见到自家师父前,他还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剑修来着,因为了解,知道剑修在对敌时常常发挥出色,他还是十分警惕眼前这个小子的。 紫霄剑派是此间世界最大的剑修宗门,教出的弟子自然也不同寻常,一眼就看出方承实战经验的缺乏,所以决定先发制人,本命灵剑应声出鞘,随即十几道剑光犹如电闪雷鸣般呼啸而出。 第38节 方承连忙横剑去挡,与此同时掌心里一道黑白帛书撑开,帛书上的字都是灰暗的,除了开头的一个敕字,方承一边吃力的接招,一边口中念着法诀,金光闪闪的敕字陡然从帛书上升腾而起,直直打在那剑修来路上。 剑修也不是凡俗之辈,剑势一变,朝着那敕字袭去,方承给自己解了围,还没来得及松上一口气,连忙疾退几步,还没站定,他原先站着的地方就被几道剑气击出一个大洞。 一个回合的交手,双方心里都有了些底,这个时候方承反而没了退缩的心思,盯着对面的剑修,眸子里满是战意。 “方承的天地回元书火候差些,要是能练出敕令二字,也就没那个剑修蹦跶的分了。” 白雁飞颇有些可惜的说道。 玄瑶看着擂台上空漂浮着的黑白帛书,眸子里倒映着帛书上灰暗的字体,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敕令,六方诸神,天地回元。” 见她感兴趣,白雁飞便耐心的给她解释道:“天地回元书乃是云台宫的独门功法,一共十个字,便是十重,这功法前简后艰,能够练到十重的,便是千年前也没几个。” 玄瑶点点头,想起来方承这几日念个不停的法诀,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当初给你开蒙,想不起别的,便用了天地回元书的法诀,说来也是缘分。”方寒轻轻的摸了摸玄瑶的头,看向擂台上的方承,眉心却是微微一皱。 方承从未遇到过真正的剑修,初时还能战个势均力敌,然而几个回合交手下来,心里就有些打鼓,他已经有些后力不足,对面的剑修却是越战越勇,看着他的眼睛里都带上了真正的杀意。 擂台上撑开的黑白帛书已经渐渐变得透明,金光闪闪的敕字也开始灰暗,方承咬牙,死死的盯住了那剑修,手里的剑越来越慢,终于,帛书消失了,他周身的灵气也开始溃散,那剑修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手中剑势陡然加快。 剑越快,透出的破绽也就越多!方承大吼一声,陡然间背后一张巨大的天地回元书撑起,金光闪闪的敕字直直拍在那剑修的额心,空气都仿佛停顿了一秒,那剑修瞪着不甘心的眸子,吐出一口血。 方承的额心都是汗,见那剑修瞪他,收剑的同时对他笑出了一口白牙,“兄弟,承让了。” 他背后的帛书仍未消散,第二个令字周边隐隐有了些金光,显然是快要突破了。 玄瑶高高兴兴的站起来,朝方承挥了挥手,方承噙着笑意,对她挑了一下眉。 白雁飞惊奇道:“居然真的让他胜了,不过那一招也真是够险的。” 方寒淡淡道:“现在还能耍点小聪明,等真的碰到难缠的对手就知道教训了。” 金丹大比一连持续三日,方寒说的没错,方承最开始还能保持连胜,真的遇到比他强得多的对手,除了认输一点办法都没有,倒是有一回遇上一个和他差不多水准的修魔之人,两人缠斗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双双力竭,算个平局。 金丹大比是各大宗门最为关注的大比之一,金丹期的弟子质量十分能说明一个宗门的底蕴,到了第三日还能站在台上的,大多都是名门出身,方承排名虽然靠后一些,但他能以金丹初阶之身对战一众金丹巅峰不露下风,已经十分难得。 九九八十一擂到了第三日只剩下十三擂,天乾宫的弟子十不存一,就连紫霄剑派也只得五个弟子留存,方承输过几场,心态倒是好,即便对面站了个相貌阴邪的魔修,也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白雁飞道:“这次大比,最后的榜首应该是那个穿□□的和尚,师兄怎么看?” 玄瑶把目光转向擂台上,十个擂台二十个参赛者,只有一个和尚,那和尚生得粗眉粗眼,身材极为健壮,胸前后背都裸在外面,硬生生把□□披出了一身匪气,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视线转开。 方寒点头道:“万佛宗深藏不露。” 两人都没提方承,是知道他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力,然而无论如何,这一场金丹大比,他也是走到头了。 开场之后,玄瑶自然是盯着方承看,和方承交手的正是那个打败周宁师姐的魔修,那魔修显然知道方承的实力,也不废话,一开场就布下了黑蛇阵,铺天盖地的魔气涌上擂台。 方承已经有了些对敌经验,他没有一开始就召唤出天地回元书,而是拔出了腰间的剑,对着黑蛇阵盯了许久,忽然,他动了。他转过身,对着台下的僧人道:“劳烦,我要认输。” 严阵以待的魔修愣住了,手里扭曲的魔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秒,擂台上乌压压的黑蛇同时定格成了画像。 魔修愣住,方承没有愣,他从容的走下擂台,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丢人,对面的魔修是个金丹巅峰,最爱掏人心窝子,沧澜大会不给掏人心窝子,他就转掏丹田,一掏一个准,和这种人对战,一点收获没有不说,还要赌上下半辈子的仙途,想想都吃亏。 玄瑶紧张的看了看方寒,生怕他发火,没想到的是,方寒不仅没有发火,反而微微挑了一下眉,道:“做的不错。” 43.第43章 如果师徒也有排名,那方寒就应该属于那种非常不靠谱的师父,他几乎没怎么教过方承,就连方承现在在用的功法,都不是他教授的,有的时候白雁飞都看不下去,会私下里偷偷的提点方承。 但在方承的人生中,方寒起到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初入仙途,他错拜师门,几乎入了邪道,是方寒把他拎了出来,一巴掌扇醒了他。那日见了方寒渡劫,他才明白何为天地造化,何为逆天长生,何为修仙之道。在这一点上,方寒做他的师父,当之无愧。 然而无论怎么说,都掩盖不了一点,那就是方寒从来不满意方承,方寒出身千年前大能辈出的时代,能在当时就被称之为修真界第一天才,他的眼界水准很高,方承这种资质放在小世界都算不得顶级,何况是此间大世界,他身上几乎有现在这一代修真者所有的陋习,虚荣,软弱,迷信丹药,没有自知之明,但是因为冥冥之中的一点缘分,这个他从来看不上眼的货色成了他的首徒。 有人说养过女儿的男人脾气总是要格外的好些,方寒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如此,放在十六年前,哪怕是有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收下方承这样的徒弟,然而现在,他已经能很平稳的面对烦心的事情并且从其中找到乐趣了。 方承下场的时候看着魔修的脸色,心情十分舒爽,可当万佛宗的僧人把他带向天乾宫的看台时,他顿时头皮一阵发紧,没想到方寒不仅没有斥责他,还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回到云台宫的弟子队列里去。 方承一头雾水,却又觉得自己逃出生天,见玄瑶朝他眨眼睛,顿心眼里认定是善解人意的小师妹替他说了好话,顿时感动的不知道怎么是好。 “哈哈哈,要是我先遇上这活宝,师兄,咱俩的徒弟可要换过来了。” 白雁飞忍俊不禁。 方寒没说什么,轻轻的摸了摸玄瑶的头发,玄瑶乖巧的让他摸,同时也忍不住去扫那魔修脸色,出乎意料的是,魔修被方承这样戏弄了一番,倒没有像前两天那样红了眼睛,反而大大方方的下了擂台,等候其他擂上的结果。 见她感兴趣,方寒就给她解释,“正道宗门一千年变化多端,魔修却左不过一个魔宗,按照修为偏向分了派系,魔修人少,大能者更少,基本上能公认出一个大能名号的,都被称为魔尊。” 玄瑶被这个街头巷口说书必备称呼震了震,方寒似乎也想起那些说书人挂在口头上的“魔尊与仙子不得不说的故事”了,唇角的弧度都变化了一些。 “千年前大约有十几位魔尊,听闻这些年飞升入魔界的有四五个,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新魔尊上位。那些说书人讲的故事九成是臆想,能被魔修公认为尊,最少也要有千年积淀,那些积年的老魔头哪有什么情情爱爱可言,只是骗骗小姑娘罢了。” 玄瑶眨了眨眼睛,方寒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白雁飞有些看稀奇似的看着自家师兄,方寒不多话,但遇上了和自家徒儿有关的事情,简直成了个絮絮叨叨的老妈子,那慈祥的嘴脸哟,都没眼看。 金丹大比最后的收尾只用了一天,和方承对上的那魔修出人意料的战到了最后,期间有好几个人在和他对上的时候选择认输,毕竟金丹榜首只是虚名,被掏了丹田就是影响仙途的大事了。 然而万佛宗并不是魔修耀武扬威的地方,一个万佛宗的和尚两次和那魔修对上,都将他打了个半死不活,最后的一场本该是两人对决,魔修舔了舔染血的唇角,认输了。 “金刚怒目,那是个坏脾气的和尚,眼睁睁看着这个魔修掏了好几个修士的丹田,也动了真火,这魔修倒是有几分眼力,知道自己这次上去,那个和尚九成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白雁飞摇摇头,似乎是有些可惜让那个魔修逃过了一劫,擂台上光着膀子穿袈.裟的和尚也是这么想的,他横眉怒目,手里禅杖硬生生插在擂台上,崩出成片的裂纹。 之后几日都是无趣的元婴化神大比,其实修真到了元婴的份上,就和剑修差不多,谁的修为高,谁的修为低,看手里的剑指着谁就知道,常常两个人站在一方擂台上,眼神交锋良久,就会有一个人抬手认输。。 玄瑶在沧澜大会的会场转悠了好几天也没找到方家人的踪影,还是白雁飞了解到她的情况,才哭笑不得的告诉她,沧澜大会是各大宗门的比拼,世家是默认不得参与的,别说世家不得参与,就是世家的子弟前来,也必须要顶着一个宗门弟子的身份才行。 见不到方柔,玄瑶整个人都有些消沉下来,连手上四季春华录的进度都慢了下来,直到筑基大比的那一天,她才堪堪学完秋之三式。 许多散修来客已经早早的离开了,筑基的大比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一帮连功法都没学全的小娃娃能比出什么东西,连送他们来的宗门都没什么兴趣,只是碍于礼节,还是得坐在看台上安静看完。 临上擂台前,方寒把玄瑶叫来身边,抬手解去她身上的禁制,这也是沧澜大会的要求,毕竟谁家的弟子没几个禁制在身上,莫非上了台,拼的是谁家师门的禁制更强大一些吗? 第39节 “筑基期能用的功法就那么几个,上了台不要慌,看清楚对面的路子,要是遇到剑修,第一式针法就很合用,注意不要被近身。遇上了同样的法修,那就更没什么好怕的了,筑基期的功法施放需要时间,一般都能躲过去,这种拼的是后力……” 玄瑶被他说的耳朵上都要长茧子,不过还是耐心的听完,直到后面僧人低声催促了一句,才和方寒道别离开,准备上台。 “不过是筑基期的斗法,师兄未免也紧张了些。”白雁飞挂着玩世不恭的笑意,眼神却带上了几分认真,他轻声说道:“关心则乱,心乱了,一切就都不对劲了。” 方寒顿了顿,他并不觉得自己对阿瑶的感情有什么问题,就像方承,他再嫌弃他也会担心他和魔修对上,阿瑶第一次和人对战,他自然也会紧张。 白雁飞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按了按眉心,低声道:“师兄,师侄同魔修对上,你会担心不假,但你想想,若是阿瑶遇上了魔修……” 他话未说完,就被方寒周身冰冷的剑意逼退好几步,方寒一顿,收敛起剑意,话说的坚定有力:“不必多言,阿瑶是我女儿,我自然对她比旁人更加上心。” 白雁飞看着自家师兄犹如千年寒冰的背影渐渐走远,不知想起了什么,低低的喃喃:“可是你说的旁人,是你的徒弟啊……” 沧澜大会的对战顺序是随机的,玄瑶凭着感觉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擂台上,不多时,从另外一面的擂台上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来,是个斯文俊秀的男子,一袭制式的白衣,显然出自天乾宫。 玄瑶这几日一直跟在方寒身边,大能的威压是十分迫人的,低阶的修士就连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目眩,自然看不到被严密护着的玄瑶,那天乾宫的师兄见到玄瑶,眉头一挑,彬彬有礼道:“在下苏白殷,这位姑娘既然是宛秀宫的师妹,那就先请三招吧。” 方寒给玄瑶画下的阵法被同禁制一道清空,她看不出眼前男子的底细,不过苏白殷却是看出了她的修为,一个刚刚筑基的小师妹,自然没什么需要警惕的地方。 玄瑶试探着聚出一点灵气,抬手一道春之一式针法,打在苏白殷脚下,苏白殷含笑不语,连衣袍都没动一下。 知道这是和自己动手都不太认真,玄瑶有些泄气,手里的灵力扩大,之前只是几道细如春雨的毫针,现在却换成了十几道迅如雷电的绿光。 苏白殷从容避开,口中还赞许道:“师妹的灵力运用真是炉火纯青。” 玄瑶简直要动了火气,念法诀的速度变快不少,就这样了,苏白殷还是十分从容的闪来避去,明明已经过了他说的三招,却还是没有和玄瑶动手的意思。 看台上方寒微微皱起眉头,心头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那个小子一直在让着阿瑶,他却有种上去狠狠揍他几拳的冲动。 白雁飞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带了几分试探道:“我看那个小子是存了心思在逗弄阿瑶,倒也难怪,阿瑶生得漂亮……” 轻轻的一声碎裂响动,方寒面无表情的捏碎了手下万年青金石制的座椅扶手。 44.第44章 玄瑶打到一半就知道眼前这个犹如猫逗耗子的男人实力要强过自己,之后的攻击与其说是比试,还不如说是泄愤。 感受到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想到之后还有连着三场要比,玄瑶深吸一口气,果断认输,对面的苏白殷似乎是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他还想着多逗弄逗弄这个漂亮的小师妹呢。 出师未捷,说不难受是假的,玄瑶过了好久才平复下心情,远远的朝看台看去,虽然看不清楚方寒的身影,不过她知道自家爹爹一定在看着自己,她暗暗给自己鼓劲,不管怎么样,也要赢一场给自家爹爹看看。 初赛失利之人按理要等在一边,等擂台上的人全都分出了胜负,再重新打散比试,玄瑶不太清楚具体规则,不过倒是知道一个参赛者一天有四场比试,赢了两场就可以参加第二天的大比,如果只赢了一场或者四场连败,就要退出大比。 玄瑶第二场的运气要比上一场好一点,遇到的是一个刚刚筑基不久的剑修,剑修虽然实力强大,可没练出剑意的剑修就是拿着把剑的小娃娃,玄瑶想起方寒交代过的要点,轻轻松松的将人击败。 这一场似乎用光了她的运气,第三场,她遇到的是一个衣着华美的法修,也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她一上场就不能动弹,最后被一道藤蔓轻轻的送下擂台,那法修对她笑了笑,显然十分善意。 玄瑶不明所以,方寒却是目光微冷的瞥向看台一角,那是药王谷的方位,白雁飞自觉刚才一句话捅了马蜂窝,这会儿也不敢说话了,只是用眼神怜悯了一下那位一表人才的少谷主。 玄瑶赢过一场,接下来只要再胜一场,就能顺利的参加明日的大比,即便对胜负不甚在意,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时耳边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同阶比试最能透出自身疏漏之处,如果实力本就悬殊,何必要在意?” 方寒自然能看出来,第一场和玄瑶比试的苏白殷是筑基巅峰,第三场那个炼丹师则已经到了晋阶的关头,身上筑基和金丹的界限都不甚清晰起来,显然参加大比就是为了寻找突破契机,和这样的对手较劲,就是给自己添堵。 听了方寒的开解,玄瑶想想,发觉自家爹爹的话没错,她前几天刚刚从一个炼气期变成筑基修士,难道还想着一飞冲天击败那些真真正正从小开始修炼的修士们吗?这未免太不切实际。 心态放松之后,玄瑶脸上也不免带出一些,她对着看台挥了挥手,露出几分开朗的笑容,方寒见了,眉眼间的冷冽都似乎消去了些许。 第四场时天已微暗,玄瑶在前三场并未消耗去太多的灵力,上了擂台,对面的阶梯上缓缓走上来一个窈窕有致的身影,细细的眉毛,微微上扬的凤眼,薄薄的嘴唇,竟然是周静。 玄瑶都快记不清这位和自己同期进入宛秀宫修炼的师妹了,实在也是周静的变化太大了一些,初见时只是个说话刻薄的小丫头,这些天不见,她瘦了许多,双颊刀削似的变高,嘴唇纸一样的薄,眼睛里也透出浑浊的意味,和风韵正好的周宁成了鲜明的对比。 玄瑶不知怎么的觉得身上有点冷,她想要说些什么,周静却是抢先一步尖锐道:“哟,方玄瑶,听说你傍上小师叔祖,不是已经要退出宛秀宫嫁人去了吗?怎么还是一副毛头丫头打扮,小师叔祖喜欢这个?” 玄瑶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静说的是方承,当初她被爹爹带回洞府,不许她再回宛秀宫,之后那些离宫手续都是方承去跑的腿,她不知道的是,宛秀宫上下都以为她和方承成了一对,更有些心思恶毒的,觉得她一个炼气女修,至多也就是个妾室。 见玄瑶皱起眉头,周静只以为自己说到了她的痛处,冷笑一声,目光瞥向看台,眼睛里忽然透出些许血色来:“我上次就说过,再让我遇到你,非要杀了你不可,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玄瑶只觉得这人不可理喻,见她眸色血红朝自己扑来,连忙疾退几步,一把淡绿毫针毫不留情的打向周静,没想到的是,周静竟然连躲也没躲,抗下这一击,发黑的掌心直直朝她打来。 “是魔修!这女子已经入魔了!” 看台上一人忽然惊声道。 “莫忘了规矩,即便是魔修,也是可以参加沧澜大会的。” “筑基期的魔修,倒是还没见过……” 魔修前期实力超凡,但也经常会被高阶的正道修士“斩妖除魔”,所以大部分的魔修在金丹之前都会找个地方蛰伏起来,像这样大大咧咧来参加沧澜大会的,还真是没有过。 方寒手下的万年青金石扶手已经碎的不能再碎,他霍然站起身,死死的盯着那方擂台。 经过了魔修的反转,这一场比试反而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玄瑶极为狼狈的躲过周静的一再攻击,抽空打出的几式针法宛如泥石入海,周静的手掌散发着黑气,几击不中,她似乎有些恼火了,眼睛里都布上了细细的血丝。 四季春华录本就是入门的功法,想要和实力强劲的魔修对战无异于痴人说梦,玄瑶喘着气,身形稍慢一点,立刻被周静抓住机会一掌拍在后背上,那一块的衣料瞬间被腐蚀,冰冷的魔气肆意入侵,玄瑶咬牙运转灵气封穴,咽下喉头一口血。 周静的眼睛已经浑浊不堪,玄瑶知道,只要自己认输,一直守在擂台下的僧人就会来保护她,她可以躲到自家爹爹的怀里,向他控诉,告诉他她有多害怕。 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几乎是催命似的告诉她,眼前的这个疯子,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甚至不计后果!玄瑶运着灵气飞速躲闪,想要和周静拉开距离,她的视线已经不太清晰,明白这是魔气入侵的后果,她微微抬头,看向看台。 明明应该看不清楚的,可是这一刻,她无比清晰的看到了自家爹爹的脸色,他的视线死死的锁定着她,仿佛只要她说一句话,他就会赶到她身边,把她护在羽翼下。 四季春华录完全没有对敌的优势,玄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疼了起来,她其实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可是面对这样的必死之局,她还是害怕了,她想要躲进方寒的怀抱,想要抱着他倾诉自己的委屈,想要被小心翼翼的当着珍宝似的安慰,然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魔气的入侵让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神志,她的脑子里乱得很,嘴唇抖到发白,却仍旧无法吐出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手下的灵力再也聚不起来,玄瑶喘着气停下了逃命的脚步,摇摇晃晃几乎就要倒下去,周静反而放松了,她犹如猫逗耗子似的一步步走近,血红色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兽性的残忍。 玄瑶的嘴唇动了动,方寒压根没有听到她说的是什么就瞬移到了擂台边上,却被万佛宗的僧人拦下。 第40节 “施主,比试还没完,还请稍待。”僧人拦住方寒的去路,眉眼间波澜不惊,似乎他拦住的只是个寻常的看客,而不是渡劫期的老祖。 方寒冷声道:“她认输了,我带她去治伤。” 僧人的目光落在了擂台上,声音淡淡的,“那位女施主并没有认输,还请施主不要纠缠,等待结果便是。” 方寒周身剑意缭绕,死死的盯着周静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玄瑶似有所觉,低垂的头微微抬了起来,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嘴唇轻轻的动着。 “天……地……” 白雁飞从看台上追下来,听到这一句,脚步却顿住了,他看向台上,玄瑶的眸子里透着迷离的光彩,用沙哑的嗓音轻轻的念道:“敕令……六方……” 敕令,六方诸神,天地回元。尔暇不生,皎皎何冤。春风一息,是邪非邪。 周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掌心的黑气几乎要凝成实质,掌风带着阴风,犹如鬼噩一般直逼玄瑶身前,然而此时玄瑶背后一张黑白帛书腾空而起,上面金光闪闪的一个敕字直直接上那夹带阴风的一掌。 金光遇上魔气,便犹如石灰遇水,周静惨叫一声,那敕字陡然化做一道金光沿着她泛着黑气的手掌往上,从肌肤到血肉,再到骨骼内里,全都消融干净。 不多时,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化为了一滩血水!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一个筑基期的小娃娃竟然能用出天地回元书这样的高深功法,相比起来,沧澜大会上死人这种事情,反而被忽略了。 万佛宗的护擂僧人原本看到周静的那一击动了杀意,是准备上前制止的,没想到变故陡生,一直被压着打的少女背后忽然撑起一张天地回元书,只是出手慢了一秒,那魔修已然死了个干净。 45.第45章 筑基大比上出现魔修是前所未闻之事,玄瑶又是个刚刚筑基的弟子,那魔修是天乾宫之人,天乾宫的掌教没什么表示,万佛宗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放人。 玄瑶的后背被周静打了一掌,连带着周围的衣料都被腐蚀成乌黑的颜色,方寒什么话也没说,抱起她,脚下缩地成寸,片刻间就回到了紫竹园。 魔气入侵不算小事,即便玄瑶及时护住了心脉,也还是需要小心调理,至少要有三个月不能随意运用灵力,方寒接过方承取来的剪刀,轻轻的剪掉掌印周遭被腐蚀的血肉连着的布料,他下手虽轻,玄瑶还是疼得满头是汗,方寒整个人僵硬如同雕塑,连白雁飞都有些看不下去。 “师兄,你这样不行,还是我来……”话未说完,外间便有一年轻男子朗声开口。 “晚辈药王谷顾之曦,求见方前辈,方才台上方姑娘受伤,晚辈不才,想来为方姑娘诊治一二,还请方前辈通融。” 顾之曦来之前还真的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上次的事情确实是个误会,和他有婚约的是方柔世妹,他却误会了这位姑娘,还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这次原本他是想要找个机会向这位姑娘道歉的,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来开门的是个眉眼俊秀的年轻人,顾之曦记得他,以金丹初阶之身跻身金丹大比二十三强,一连击败数名金丹巅峰的修士,倒是算得上天之骄子。 他的态度不免更加客气几分,方承抓了抓头,“师父说让你进去,小师妹的情况不太好。” 单单是疏通魔气,方寒和白雁飞做的比谁都顺手,他们是天地战场上滚过来的人,可那周静不知道练的是什么魔功,区区筑基的修为,掌法里竟然一连带了十几种剧毒,虽然慢慢解也能解,可是这份痛苦真不是谁都能熬得下去的。 玄瑶疼得神志模糊,死死的咬着下唇,方寒担心她咬疼了嘴唇,扯了一角袖子给她咬,没想到手刚递过去,玄瑶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咬住他两根手指。 方寒顿住了,他有灵气护身,自然是咬不动的,看着玄瑶脸上透出些许委屈的意味,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散去了身上的灵气。 他已经许久没有感受到疼痛的滋味了,原本凡人的身子即便病痛缠身,也疼不进他的心里去,可是这份指尖上的疼痛,却像是直接咬在他心口似的,他知道,这叫心疼。 顾之曦跟在方承身后进了紫竹园,这是个极为守礼的年轻人,进了别人的地方一眼也不多瞧,即便是在看到玄瑶□□出来的后背之后,也没有多挑一下眉头,反而对方寒彬彬有礼道:“方前辈,晚辈能否现在就为方姑娘探脉?” 方寒看了他一眼,微微侧出一个位置来,顾之曦瞥见方寒那被玄瑶咬着的手指分明已经血肉模糊,却没有多言,只是心里,不由暗忖。 然而他很快就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了,少女的脉象十分的紊乱,仿佛后背上的一道掌印挟带了无数的毒物打进了她身体里似的,顾之曦微微拧着眉头,良久,收回按在少女手腕上的手。 “方前辈,如果晚辈没有看错,那魔修所练的应该是百年前一位魔尊的独门功法,名唤白骨催魂掌,虽然没到火候,却已经练出几分毒性,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可走。” 方寒微微蹙眉道:“有话直说便是。” 顾之曦噎了一下,他从来只见过人求着炼丹师治病,还没见过这样不客气的,因着对玄瑶的几分愧疚,他忍下心中的不自在,道:“这第一种较为简单,方前辈境界高深,只要每日不断为方姑娘洗涤经脉,祛除毒素,只要数月便能痊愈,只是过程十分痛苦,需要方姑娘忍耐一二。” 方寒如何不知这第一种解法,修为到了一定的程度,许多所谓无解的剧毒都不是什么事,但洗涤经脉无异于断骨重生,铁打的汉子都疼得打滚,他又怎么舍得让阿瑶受苦? 见方寒并没有太多触动,顾之曦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废话,他叹了一口气,“还有第二种解法,便是找到那位白骨魔尊,让他交出解药,没有解药也可以,只要能取到这位魔尊的鲜血,晚辈就能炼制出解药。” 说是这么说,其实顾之曦并没有抱什么希望,找到白骨魔尊不是个事,魔尊基本上都是万年不挪窝的,但既然能成为魔尊,就至少有大乘的修为。 大乘的魔修和一个大乘的正道修士根本不是一个概念,魔修前期实力强劲,到了后期晋阶十分困难,天地雷劫也凶残得很。简而言之,正道出十个人里出一个高阶修士,魔修却是万里挑一,基本上只要得了魔尊这个名头,就连正道都要为之让步几分。 方寒道:“白骨魔尊,他的宗门离此地有多远?” 举凡魔尊,必定在魔宗里分薄出一个小宗门,算做开宗立户,能发展到什么程度,全看这魔尊的个人实力。 顾之曦还没说话,方承已经开口了:“我听掌教说过,此去万佛宗,要经过白骨魔尊的领地,掌教让众位长老小心带队,不可招惹是非,白骨魔尊的领地应该就在我们来时的路上。” 方寒双目微冷,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向顾之曦,道:“只需鲜血?” 不知怎么的,顾之曦总觉得自己的头点的万分艰难,有一种自己只要点了头,堂堂一个魔尊的脑袋就要不保的错觉。 得到了答案,方寒也不多话,丝毫不在意自己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指,替玄瑶盖上一层薄被,抬手拂过她黑甜穴,让她睡沉。 “我去去就回,阿瑶这里,劳师弟看护一二。” 白雁飞顿时显露身形,一向玩世不恭的笑脸也露出些许沉重的意味,他道:“毕竟是个魔尊,还不知道底细,我同师兄一起去吧?” 方寒抬手,“无碍。” 他这样说了,就是有把握,白雁飞也不再多言,方承是个没头脑的,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家师父天下第一,顾之曦却已经有些懵了,他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方寒已经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方承一脸担心的蹭到床前,用一种今天晚上吃什么的语气对白雁飞说:“也不知道一个晚上赶不赶得及,总不能一直点着师妹昏睡穴吧?” 白雁飞脸色虽然沉重,也用一种今天晚上吃土豆炖鸡的语气回答了方承,“一个晚上肯定赶不及,我们来的时候用的是传送阵,光是飞行的话要走好几天,师兄要走一个来回,最快也要三天。” 两个人一问一答,话里话外都是赶路花的时间,好像杀一个魔尊就是去杀头猪,压根不算事一样,顾之曦觉得自己一定是进门的方式不太对。 事实上方寒的运气很好,他一路御剑气飞行,一路打听,竟然在天黑之前就找到了白骨魔尊的领地。 玄瑶半夜里就醒了,她已经是筑基期的修为,哪怕没有运用灵气,也能感受到房间外头有人在守着,背上火辣辣的疼,几乎有些腐烂的气息弥漫上来,她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 白日里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周静狰狞扭曲的脸庞在一道金光中化为虚无,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但其实她一点都不怕,杀死一个人,对她来说好像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第41节 疼痛感一阵一阵的传来,外头的人似乎已经察觉到她醒了,方承小声的说道:“师妹?” 玄瑶没有应声,她有些委屈,她能感觉到方承和白雁飞的气息就在外面,可没有自家爹爹的,失去意识之前,她不知道想过多少次窝进自家爹爹的怀抱里,告诉他,她有多害怕,可是醒过来,他却不在她身边。 鼻子酸酸的,玄瑶把脖子上的玉佩掏出来,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动灵力,可是受了伤的小姑娘本来就是很任性的,她咬牙输入一丝灵力渡给玉佩,背上的疼痛一瞬间蔓延开来,疼得她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方寒一剑横在白骨魔尊枯干瘦削的脖颈上,那袭仿佛天地造化的白衣没有沾染一丝血迹,他身后却是一片尸山血海,白骨魔尊抖如筛糠,枯瘦的犹如皮包骨头的脸上透出疯狂的恐惧。 就在这时,方寒挂在腰间的玉佩轻轻震动几下,少女的声音委屈的传了过来,“爹,你是睡了吗?” 白骨魔尊的脖子咔咔响了两下,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犹如的男人,却见他微微抬手握住玉佩,薄唇微启,字字句句温柔刻骨:“阿瑶莫闹,爹在给你找解药,明日一早就回来。” 46.第46章 玄瑶并不是多胡搅蛮缠的姑娘,有了方寒的解释,即使委屈,也不再纠缠,反而带了几分担心道:“爹,那你没事吧,解药……” “无事,且安心,再睡一觉,等你醒过来,爹爹就回来了。”方寒不再多话,切断了灵力联系,把玉佩放回腰间。 白骨魔尊原本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得罪了这尊渡劫大能,竟然招来灭门之祸,等到手下被屠戮殆尽,他早就吓得魂不附体,提不起一点抗争的心思来,听到解药二字,忽而眉头一跳。 “道爷,道爷饶命!”白骨魔尊连忙道,“小人多年来潜心研制毒物,实在没有犯过事情,您若是为中毒之人前来,小人可以将解药双手奉上!” 方寒顿了顿,剑锋在白骨魔尊脖颈处微下几分,发觉干枯的皮肉下并无一丝血迹,沉吟一会儿,道:“可有白骨催魂掌的解药?” 白骨魔尊发迹数百年,自觉是魔修中不世出的天才,平生除了研制毒物,最爱自创些功法流传出去,好教那些魔修小崽子们敬慕于他,为了扬名,他的每一套功法都以白骨为前缀,白骨催魂掌,听着倒像是他起名的风格,只是这一时半刻,他竟然有些想不起来。 眼见着剑修眉眼间冷意越发深刻,白骨魔尊连忙叫道:“道爷,小人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是小人百年前自创的功法,只是一门黄级掌法。” 他说着,倒有些犹疑,心下觉得这剑修大能找错了人,不过却不敢把这质疑说出来,只是有些为难道:“那时小人刚刚化神,一身血肉还在,解药就是小人的血,可是如今已然大乘顶峰,成就白骨之身……” 方寒忽然笑了,“简单。” 他剑锋下移,数道剑气犹如刀切豆腐一般直逼白骨魔尊小腹,随着轻微的几声剑鸣,白骨魔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周身的气势猛然变化,竟是从大乘顶峰跌落到了化神初阶。 白骨魔尊疼得在地上打滚,方寒从小乾坤中取出一只白玉葫芦来,念动法诀,随即收取了一壶鲜血,瞥一眼尸山血海,转身便走。 白骨魔尊挣扎几下,正要站起身来,忽而一道异彩辉煌的雷光当头劈下,结果了百年魔修身。 顾之曦其实根本没有想留下来,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有没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顺道再给方姑娘道个歉,解释一二也就罢了,没想到那筑基魔修用的是魔尊独门功法,压根没法解,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白骨魔尊虽然不是老牌魔尊,但这些年来的名头确实叫的很响,就算是药王谷供奉的那些散仙,也没有说一定能除去他的把握,更何况是一个渡劫修士,他自觉捅了篓子,于是只能留下等。 心里反复思量,顾之曦能想到的最好结果就是那位剑修前辈同魔尊战平,毫发无伤甚至带着魔尊鲜血回来,可是理智又告诉他,那位前辈八成是要受些伤回来的,一个大乘魔尊倒不至于留下渡劫老祖的性命,可是魔修的手段层不出穷,吃亏是肯定的。 抱着这样的念头,顾之曦又是愧疚又是后悔,一夜都没有睡着觉,直到凌晨才有了些睡意,却被人从床上拎了起来。 等到睁开眼睛,顾之曦整个人都吓了一跳,“方,方前辈,您没有去吗?” 方寒抬手把装满了血的葫芦递给顾之曦,没有多言,只是道:“那魔尊的血是黑的,不知道对研制解药有没有影响。” 手里的白玉葫芦对着光能隐隐约约看出里面涌动的暗沉魔气,顾之曦满心的不敢置信,把葫芦打开,一股腥气直冲鼻端,还带着几分毒物的恶臭。 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道:“不会,以毒攻毒,这里的血足够为方姑娘研制出解药了。” 方寒点点头,取出一个檀木盒子,交给顾之曦,见他不明所以,方寒道:“这是报酬。” 顾之曦想说他和方姑娘有几分交情,这次也是他自己上门的,报酬上门的有些过了,但是转念一想,当着人家父亲的面说这些,实在是有些不妥,便咽下了话头。 方寒转身出去,顾之曦把檀木盒子放到一边,换上外袍,忽然闻到一阵药香,又有些不确定,他的目光落在檀木盒子上,打开,里面安放着一根万年灵仙玉竹。 灵仙玉竹,活死人肉白骨,号称只要有一根头发在,即便神魂转世,也能救活人的天地灵植,曾有人用一株千年灵仙玉竹复生一城百姓。 顾之曦默默把不要报酬四个字撕碎了咽进肚子里去,内心的小人痛哭流涕的向有钱大佬低了头。 顾之曦研制解药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不过三天就拿出了解药,只是魔气入侵让伤口无法自行恢复,在魔气消除之前,玄瑶只能趴在床上。 周静那一掌着实不轻,身为宛秀宫的弟子,她的掌毒来源十分值得推敲,玉微真人的胡子都快揪掉了,命令严查,比起前几次,这一次宛秀宫真的叫被翻了个底朝天,可是无论怎么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和周静一母同胞的姐姐周宁成了重点调查对象,就连白雁飞都去看过几遍了,那女修对敌手段确实阴毒,可是一身功法确确实实是宛秀宫功法,周宁十分配合调查,就连搜魂之术都查不出异样,只能判定是周静自己偷练了魔功入魔。 玉微真人这么判定无可指摘,方寒却有些心冷,一个宛秀宫就有这么多幺蛾子,现在还闹出了弟子入魔的事情,他是天乾宫弟子,却不是开山老祖,管得了一时,莫非还要管上一世吗? 玄瑶在床上数着日子趴了十几天,等到能下床了,沧澜大会早就开完,他们是最后一批还留在这里的来客。 “爹,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玄瑶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里已经有了些精气神,看起来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方寒摸了摸她的头发:“不回了,我们去方家,爹要准备飞升了。” 白雁飞早就发觉方寒的气息有了变化,也不觉得突然,见玄瑶愕然,不由笑道:“早晚要有这么一遭的,阿瑶若是不想成为师兄的从仙,不如再等几十年,跟师父一起飞升……”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自己还要带着个拖累,只能在方寒冷冽的视线中闭上了嘴。 玄瑶知道什么叫从仙,修士飞升时天劫加身,有的修士实力极为强大,能带着和自己有联系之人同渡天劫,经历双重雷劫之后,被挟带着飞升之人也成为仙人之身,只是要从属于那位渡劫的修士。 见玄瑶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几分怔愣,方寒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什么从属不从属的,只是跟爹走罢了,莫非阿瑶想一个人留下来?” 玄瑶摇摇头,她从王家村跟着爹爹出来,已经很能看明白,她和爹爹是一家人,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她和爹爹在一起,就是家。 她的目光落在了方承身上,似乎是发觉了她的注视,方承抬起头,对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师叔已经说了,师父飞升之后,我就跟着师叔一起,师妹,别担心我,师叔说要找个小世界清修,已经答应和我一起回去方府了,我还怪想家里的……” 白雁飞一巴掌拍在方承的头上,“不要以为跟了我就能偷懒,云台宫教的功法够你用到化神了,再过一阵子,给我去天地战场历练。” 方寒赞同道:“不需太久,等到天地回元书练出令字之后,就让他去吧。” 方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好看,玄瑶抿着嘴笑,眼睛里却透出些许茫然,飞升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呢? 此间世界宗门林立,夹杂其中的世家颇有几分不显眼的味道,但那只是外人看来,修真世家能经历万年不倒已经十分难能可贵,方家却是万年走在世家前列,百岁飞升已成常态。 第42节 方寒的回归并没有给这个修炼成狂的世家带来什么喜悦,几个断去升仙骨的老仆将他们一行妥善安置下来,足足有一个凡人城邦那么大的方府白日里却几乎见不到人烟。 方寒对此十分习惯,方家人从出生开始,飞升和传承就映入了他们的意识里,方家人一般在三十岁上下通过家族安排娶妻或者嫁人,生下孩子之后就立刻抽身,从此专心修炼。像他父亲那样娶了妻还纳了妾,反而是奇葩,似乎也正因为如此,他那父亲成了要被记载进史册的,十分稀少的没有飞升的方家人。 老仆将一行人带到一处灵气极为充裕的院落,就连玄瑶都能感觉到,这里的灵气和天乾宫的洞府完全没有可比性,不由暗暗有些咋舌。 47.第47章 在方寒的印象里,方家是一个冰冷没有人情味的地方,每一个方家人从出生开始就被检测好资质,然后就是短则百年长则数百年的修炼,直至飞升。 检测资质其实经常容易有错漏,比如白雁飞的那种五行灵根就很难查得出来,但普通世家经常会犯的错误完全不会出现在方家,举凡资质过关的方家人就一定会飞升,资质这关没有过去的,无论有多少奇遇机缘,无法飞升就是无法飞升。 方寒很早就记事了,他生母是一个极为强大的女剑修,嫁给他父亲之后生下他就一心扑在修炼上,比起方家人还要刻苦,成为方家前后几十代最合格的女主人的同时也早早的失去了丈夫的心。因为这个,他小时候并不受宠。 转机是在他五岁时的资质检测,那一日方家画影壁直直打在他身上,万年来从未有过的华光照亮了他的脸,他记不清众人的神色,却记住了父亲惊讶中带着恼怒的脸庞。 天生剑灵之体,天生剑骨资质,天生剑心通明,和母亲一样,他仿佛生来作为剑修存在,而方家人,大部分都是雷灵根的法修。 作为修真界第一天才存在的日子仿佛就是一场冷到刻骨的独角戏,方家空洞的亭台楼阁仿佛一块腌制的肉浸泡在带着咸味的卤水里,浸泡了他一整个的人生。 …… 方寒静静的看着一个个腌肉坛子,目光落在辛苦腌制肉块的玄瑶身上,有些无奈,但眼里却透出些许的笑意。白雁飞没见过这个阵仗,先是围着房梁上冻干的柿饼转圈,又是蹲在地上伸手戳正在腌制的肉块,好奇道:“这个是晚上准备吃的吗?” 玄瑶一早起来就托了方家的老仆带了一大堆的东西,有些他听过,有些根本就不知道名字,他原以为是小女儿家换了住处,想要好生打理一下,为此还十分期待来着,没想到忙活了一下午,全是吃食。 “不是啊,这个是准备过年吃的,先腌起来,等到吃的时候切几块,炖着吃特别香……” 白雁飞知道凡人有过年这个习俗,但是具体并没有去了解过,觉得新鲜极了,方承也眼巴巴的看,他在昆仑仙宗过了十多年,每次师兄弟们提起凡人的玩意儿,即使心里再好奇,也要把持出一股仙人风范,假装自己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只有方寒不仅仅是看,他能撸起袖子帮着一起忙活,老仆送来的都是新鲜的兽肉,一整只对半劈开,和村里过年杀猪分肉没什么区别的那种,往年都是他来切。 白雁飞和方承面面相觑,一个渡劫大能洗手作羹汤,本来应该十分违和的场面由方寒做来,只显得理所当然,抬头瞥见两人古怪脸色,玄瑶眨了眨眼睛,只以为他们是馋肉了,当下笑了笑:“这些肉也不是全腌,爹说晚上要做一些,一会儿小柔也要过来,师父,师兄,你们要不先去换身衣服吧?” 来到方家之后,玄瑶也很快就见到了方柔,方家人很大一部分都在闭关,算起来,除了那些冰冷严肃的老仆们,方柔竟然是他们来到方家之后见的唯一一个方家人。 方承和白雁飞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识趣的去换衣服,玄瑶把腌肉的坛子一个个放好,起身的时候有些头晕,方寒连忙放下手里的刀,把她扶好。 “让你不要做这么多,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当心累着。”方寒把玄瑶扶稳,给她倒了杯水,玄瑶一口一口的喝着,摇摇头。 “我们不是快离开了吗,留师父和师兄在这儿,他们两个人压根不会照顾自己,我多做一点,他们吃得习惯了,等我们走了以后,就知道找地方吃喝了。” 方寒顿了顿,玄瑶的话说的天真又可笑,不过他有些笑不出来,修仙之人本质上还是人,只要是人,哪里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不过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可以无视这种本能罢了,能关心到他们一日三餐的人,又有几个呢? 方寒轻轻的拍了拍玄瑶的头,玄瑶不知怎的就有些不自在起来,脸颊红了红,小声道:“爹,我都长大了,不要再拍我的头了……小柔上次看到,都笑话了。” 玄瑶说话总带着几分习惯性的尾音,听上去就仿佛撒娇似的拖长,方寒却听得一顿,良久才道:“好。” 腌了一下午的肉,浑身上下都带着肉腥味,菜上桌的时候玄瑶就有些不想吃了,方柔坐在她身边,有些拘谨,看着白雁飞和方承两个人大大方方的吃喝,又渐渐安心下来。 “按照我们那里的时间算,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爹爹的生辰在年前,就是五天后,小柔,你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方柔斯斯文文的咬着肉片,闻言顿了一下,小声的说道:“五天之后,是约好和药王谷少主见面的日子,我可能来不了了……” 玄瑶啊了一声,惊道:“那个七十岁的老头!小柔,你还要去跟他见面?” 方承正和一只麻辣兔头搏斗,闻言被吸吮到的辣汁呛了一下,为了避嫌,顾之曦没怎么出现在玄瑶面前,不过他倒是知道对方的身份,人家堂堂一宗少主,修为高,相貌好,脾气性格也不差,怎么到了玄瑶的嘴里就成了一个七十岁老头了…… 没想到玄瑶这么说,方柔的眼圈也跟着红了,她的脸皮很薄,羞怯的样子很像一只温柔无害的小兔子,她小声的说道:“我爹答应我,只要我三十岁前能修到金丹,他就帮我退婚,我才刚刚筑基中阶……” 玄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一直觉得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事情十分荒谬,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尤其还是把女儿嫁给老头,这总会让她想起村子里那些被家人嫁给老光棍,为家里兄弟换得彩礼钱的小姐妹们。 方柔其实一点也没指望玄瑶能帮她什么忙,只是她还不太能控制自己的感情,过不多久就在美食的诱惑下忘记了烦恼,一口接一口的吃了起来,反而把玄瑶看得愣了。 送走了方柔,玄瑶却有些发愁起来了,平心而论,她是真不想看着方柔嫁给她不喜欢的人,但是方家的情况和她想象的根本不一样,自家爹爹的老祖宗身份仿佛也就是一个身份而已,至少在方柔的婚事上,自家爹爹是插不了手的。 “爹,你觉得小柔三十岁前能结丹吗?”玄瑶纠结着问道。 方寒早就看过方柔的资质,在方家人里算是不上不下,如果用心修炼,三十岁前金丹是稳稳的事情,那位家主也许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给出了这么一个许诺。 玄瑶听了,有些安慰的同时又有些发愁,“要是到时候那个老头上门来闹……” 方寒有些好笑,这方家上下居住着无数修炼狂魔,别说上门来闹,就是一个不小心声音大了一点,立刻就会被无数渡劫修士的威压镇压下去,算起来,方家应该是整个红莲大世界最危险的地方了。 五天后方柔果然没有来,玄瑶尽量收拾了心情,把方寒按在座位上,从一早忙活到中午,做了一大桌子菜。 民以食为天,在玄瑶的印象里,过生辰除了吃也没别的什么了,以前村里人过生辰,整生辰要办席,小生辰就是家里吃一顿,虽然不知道自家爹爹今年应该算是多少岁,但他们着实没有什么亲戚可请的,也只能家里吃一顿。 方家上空布下了阵法,里头是恒温的,不过目力远些就能看到,透明的结界上方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屋子里却是暖烘烘的,玄瑶把最后一桌菜端上桌,给方寒倒了一杯酒。 方寒平日里不饮酒,但不是不会喝,他接过酒杯,抿了一口,道:“下次可以办的简单点。” 玄瑶笑了两声,正要入席,冷不防方寒眉心一皱,手里的酒杯微微一颤,再一看,不是酒杯在颤,而是方寒的手在颤。 玄瑶下意识的站起来,想要去看看方寒,白雁飞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惊声道:“师兄,你,你要渡劫了?” 方寒已经没办法回答白雁飞了,玄瑶为他忙碌了一个上午,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些隐隐的感触,饮下她斟的酒时,内心的欢愉几乎盖过了这些年来所有的总和。 就在此时一道天地契机猛然将他锁定,这些日子他一直有种冥冥之中的感应,知道自己临近飞升,但总缺了那么一个契机,没想到,玄瑶才是他的契机。 天地契机降临之后,被契机锁定之人会有一段时间的准备,雷云会慢慢的在渡劫之人头顶聚集,一得到身体的控制权,方寒果断抱起玄瑶,朝着方家早为他安排好的渡劫之地奔去。 48.第48章 渡劫之地不算太远,方寒脚下缩地成寸,只是几个起落,人便到了一处山峰顶上。 玄瑶刚刚站稳,白雁飞已经拎着方承赶到了,修士的天劫并不像凡人所臆想的那样,会对旁人造成伤害,只会落在被天地契机锁定之人身上。 来不及多言,方寒拢了拢玄瑶散乱开来的头发,轻声道:“带人飞升之事我之前并未做过,也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阿瑶,你相信爹吗?” 第43节 玄瑶抬头看向方寒,她的眼睛生得极好,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带着桃花水雾一般,可只有方寒知道,这双眼睛认真起来的时候,才是最打动人心的。 “我相信爹爹,无论爹爹去哪儿,我都跟着爹爹走。”玄瑶说完,还是露出了担心的神色,“如果带上我,会让爹爹的有危险的话,那就算了,我可以跟着师父修炼,千年百年,总能再找到爹爹的。” 方寒低低叹息一声,抬手按上玄瑶的眼睛,遮住她视线,“实在不必如此……”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无奈和喜爱,玄瑶的视线被遮住,有些不明所以,然后腰间就是一紧,“爹?” 方寒揽住玄瑶的腰,抬眼看向天际,万里雷云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在他头顶聚集,云层中雷光隐隐,第一道雷就要劈下。 这一下,不闪不避,方寒将怀里的玄瑶护了个严严实实,用后背抗住了第一道天雷,仿佛慢了一拍似的,直到雷光散去,他身上剑意陡生,在四方列开阵势。 方承看得心中发颤,忍不住抓住白雁飞的袖子,脸色惨白道:“师叔,师父怎么不躲,是不是天劫太快了……” 白雁飞虽然担心,但听到这样的白痴话,还是忍不住敲了方承的头一下,“第一道天雷是测修士深浅之用,哪有躲开的道理?” 白雁飞的话没错,千年之前修士们渡天劫,第一道雷都是默认不做抵抗的,天雷试出了方寒的深浅,方寒又何曾不是试出了天雷的深浅,细小的雷光在身上渐渐隐没之时,方寒眼中闪过一瞬间的了悟,剑意成阵,将玄瑶圈在里面。 九道剑意圈出的结界不算大,方寒却花了半数的灵力才聚集而成,只要他没死,这个结界就不会破,天雷也不会对结界中的人造成伤害。 带人飞升是十足凶险之事,一道天雷落在两人身上,就会被默认成双人劫,双人劫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可能原本只是九十九道天雷,带人飞升之后就变成了一百九十九道,天雷的强度是按照被带着飞升之人的修为来算,一般来说,修为越高,天雷强度越小。 玄瑶只是筑基之身,所以方寒必须要花费更多的灵力用在护持她上,半数灵力结成结界,方寒的脸色未变,这让白雁飞和方承都松了一口气,玄瑶却轻松不下来,她看到了自家爹爹握着剑的手微微的发颤了一下! 迎上女儿担忧的目光,方寒却做不出安慰的表情来了,第二道天雷迅速在雷云中翻滚聚集,乌黑的云层中仿佛有金龙乍现,低沉的雷鸣一声声的打在人的心上。 测试出了深浅之后,天雷本就会按照修士的实力调节雷劫强度,没想到的是,这个临近飞升的修士居然还带了一个筑基期的小娃娃!天雷似乎被激怒了,第二道天雷通体金红,带着无尽的血煞之气,直直劈在方寒头顶! 方寒横剑去挡,他的剑就是自己的本命灵剑,同那血煞天雷对上,猛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剑鸣,仿佛在应和着什么。 第二道天雷渐渐消弭,方寒垂眸落在自己的本命灵剑上,寒光凛然的剑身上,已然烙印了一层薄薄的雷光。 不提方承,就连白雁飞的脸都开始白了:“第二道天雷,就是九霄血煞劫……” 不久前方柔的父亲,方家现任家主渡劫,之前数十道雷劫好不容易挨下,不曾想骤然落下九霄血煞劫,猝不及防之下只能兵解成散仙,方寒这可才是第二道! 玄瑶整个人被封在剑意结界里,即使天雷落下,仍然毫发无伤,她也听到了白雁飞的话,顿时眼泪就下来了,死死的按着结界边缘,大声的叫道:“爹,你把我留下吧,你一个人渡劫,天劫不会这么狠的!” 方寒对她安抚的抬手示意自己没事,玄瑶怔怔的,方寒抬起眼,仿佛透过云层看到了什么,他眼中一道金光一闪而逝,伴随着这道金光的逝去,第三道天雷仿佛一点也不想给他喘息的机会,猛然落下! 九霄血煞,七重紫雷,五帝天劫,三清御龙……仿佛一场万年难得一见的天雷盛宴,无数道只在典籍里出现过的天雷争先现世,平日里一片死寂的方家城池也恍若刚刚醒来似的,无数的大能飞向方寒渡劫的峰头,却被这一道一道仿佛不见尽头的天雷那堪称恐怖的威压推拒在百里开外。 “从我来时到现在,足有九十九道……为何还不曾停下?” “一百三十二道!这是带了人飞升啊!不知是哪位老……双重九霄血煞劫!” 靠近不了峰头,大能们都纷纷聚在最近的一座峰头顶上,不错眼的看着那一道道威势十足的天雷,暗暗思忖着这些若是落到了自己身上,要如何应对,然而,无论是谁,都没有那个把握说能完全接下。 方寒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纯金色,他淡淡的垂着眸子,手里的剑尖指着地面,一道一道可以毁天灭地的天劫劈在他身上,他恍若未觉。 玄瑶的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隔着一层剑意结界,她静静的看着方寒的身影,桃花水雾弥漫的眸子里慢慢的只剩下这一袭天地造化的白衣,仿佛烙印。 一场天劫,足足劈了九百九十九道,最后一道粗如参天巨木的雪白雷光仿佛灌顶一般当头砸下,即使翻遍整个修真界的典籍也找不出名字的天雷持续了很久,猛然间被一抹金光破开。 滚滚雷云散去,漫天的红霞陡然盛放开来,天边升起万丈华光,瑞气千条,一道云梯伴随着祥云遥遥落在方寒的脚下。 剑意结界缓缓撤去,玄瑶只觉得一瞬间身体变得十分轻盈,体内原本的灵台散去,她似乎又重新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又仿佛成了这天地间一片生灵,所在之处,一草一木都能随心而动。 来不及多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玄瑶连忙扑上去察看方寒的情况,却被轻轻的按住了肩膀,她一抬眼,陡然对上了一双纯金色的眸子。 “爹?”被这双金眸看着,玄瑶的头皮瞬间发麻,几乎是带着颤音叫了一声。 方寒替她把发丝拢好,微微垂下眸子,道:“走吧。” 一尘不染的靴底已然踏上登仙梯,玄瑶连忙看向白雁飞和方承,大声道:“师父,师兄,我和爹爹在上面等你们呀!” 白雁飞担惊受怕了许久,才松了一口气,闻言拍了拍方承的头,笑道:“最多百年,我是一定会去的,这小子就难说了,也许真要五百年,听闻仙界一日,地上一年,真要如此就好了。” 玄瑶还想说些什么,方寒纯金色的眸子淡淡扫了几人一眼,白雁飞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不对劲,然而却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看着方寒一言不发的将玄瑶带走。 登仙梯几乎看不到尽头,玄瑶走了不多久就有些脚软,这时一直走在她身边的方寒轻声道:“累?” 玄瑶愣了一下,连忙摆手道:“不……” 话未说完,方寒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语气温柔的说道:“再睡一会儿,很快就到。” 玄瑶十分不习惯这个姿势,她觉得自家爹爹说话语气神态动作不管什么都很不对劲的样子,尤其是看着她的眼神,那种说不出的温柔的样子,简直……让她背后发凉! “爹,你别这样,先放我下来,我们好好说话。”玄瑶一把抓住方寒的胳膊,慌张道。 方寒顿了顿,在玄瑶耳边道:“不喜欢我抱着你?” 玄瑶几乎都有些挣扎了,“爹,你放开我!不要开玩笑了,我会生气的!” 方寒纯金的眸子里微微闪过一丝疑惑,不过倒是把玄瑶放下了,他顿了顿,道:“阿瑶,你究竟怎么了?” 玄瑶愣住了,她看向方寒,方寒也看着她,纯金的眸子微微闪着光亮,玄瑶后退一步,有些警惕。 方寒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眉眼间带了一股温柔缱绻的意味,道:“怎么就生气了?是恼了我吗?” 玄瑶从未见过方寒用这种神态说话,她后退几步,猛然道:“你不是我爹!” 这话一出口,平稳的登仙梯陡然颤动起来,方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空白,玄瑶眼前的天地陡然像是撕裂了一个口子似的,一道冷冽的剑光猛然灌注进来,再睁开眼,她仍然在那个渡劫的峰头上,最后一道天雷不偏不倚,正好朝她头顶落下! 49.第49章 那道天雷来的又快又猛,玄瑶只觉得眉心一热,浑身上下像是被浸入了熔岩里,仿佛骨头都要被化开,眉心的热烫几乎深入到了脑髓,视线变得模糊。 第44节 然而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却有些怪异,九百九十九道天雷过后,漫天霞云,灵雨飘扬,登仙梯已然落在方寒靴底,剑意结界中,少女却仿佛入定一般站在那里。 从兴奋中回过神,方承忍不住去拍玄瑶,却被一剑横挡在外,方寒眉心微皱,道:“阿瑶在渡劫,心魔劫。” 举凡修士,大乘到渡劫这一阶段都要渡过心魔劫,才能真正脱胎换骨,譬如白雁飞,他早有了渡劫的实力,但是一直放不下心结,就还是大乘,玄瑶的天雷劫虽然被他尽数挡下,但心魔这一关总要过。 玄瑶一生不过十九年,前十六年风平浪静,后三年却也谈不上跌宕起伏,又身怀赤子之心,方寒其实是并不怎么担心的,他更加担心的是玄瑶会在心魔劫后,落下心魔。 眉心的热烫渐渐散去,玄瑶按了按额头,见她动了,方承连忙上前道:“师妹,你没事吧?” 玄瑶摇摇头,“没事,我刚刚……” 方寒道:“那是心魔劫,取自渡劫之人心中最为恐惧之事,无论遇到了什么,不要当真就是。” 玄瑶想说她刚刚并没有遇到多让人恐惧的事情,只是有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假扮了爹爹罢了,但是看着方寒安抚的神色,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同白雁飞和方承道别过后,再一次踏上登仙梯,却没有了方才幻境中的疲惫,玄瑶有些惊奇的看着登仙梯逐渐升高,身边的祥云越来越重。方寒见状,微微的笑了笑:“族中典籍记载,飞升之人自登仙梯入洗仙池,再由洗仙池褪去肉身,神魂飞仙。” “那身体就不要了吗?仙人都是修士飞升的神魂?”玄瑶惊讶的说道。 方寒对此了解不算多,不过还是给玄瑶解释了他知道的事情,“三千世界数不胜数,仙界则是一个游离在外的界,一旦实力达到了一定程度,就会被原本的世界驱逐,去到仙界,并非只有修士能够飞升。” 玄瑶听得云里雾里,索性就不想了,身体一丝疲惫也没有,她的注意力就到了别的地方,自从渡完劫后,方寒的额心就出现了一个纯金色的印记,仿佛就是最后一道天雷的形状,实在显眼。 然而她还没把疑问问出声,脚下的登仙梯就到了尽头,一团祥云落在她和方寒脚底,仿佛催促的带着他们往前走。 玄瑶好奇的看向身后,却只看到了层层叠叠的云彩,来时的路已然没了,布满晚霞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但又看得见摸不着,她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的响起:“想过洗仙池就得排队,都排好了,别把自己当什么人物,区区人仙,还想反了天不成?” 玄瑶连忙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祥云缭绕间满是人头,似乎是在排队,长长的队列尽头,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张桌子,老头脸色红润,似乎是气着了,嘴里念着,胡子一翘一翘的。 方寒顿了顿,竟然也没怎么在意,道:“我们去队伍最后。” 玄瑶连忙嗯嗯几声,跟在方寒身后,这里的人简直多不胜数,尤其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极为强大的气息,让她都有些喘不过气了,只能紧紧的抓住方寒的衣角。 刚刚站稳,不远处就走过来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剑客,眉间有着和方寒一模一样的金印,只是颜色略浅了些,他在队列外打量了一下,似乎是理解到发生了什么,一言不发的来到了队伍最后,就排在玄瑶身后。 没什么人说话,这里几乎都是修士,能够修炼到飞升的修士并没有几个初次见面就能谈天说地的,观察四周的同时,众人也都在警惕,还有暗暗衡量着那老者的实力。 队列很久才动一下,那老者似乎在记录排队之人的资料,如同凡间官府上户籍,有的修士不愿多言从前之事,那老者就极为不耐的放下笔瞧着他,直到肯如实说来才罢。 玄瑶觉得不自在极了,身后排队的剑客活像个话本里的江湖人,灰白的头发下一双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偏偏又一言不发,让她连发恼都没个理由。 方寒也察觉到了那剑客的视线,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抬手将玄瑶带到身前,转身对上那剑客,道:“阁下有什么事情?” 剑客灰沉沉的眸子上下动了动,对上方寒冷冽的视线,良久,才道:“她,长得、很像……我女儿。” 玄瑶愣了一下,被冒犯的不自在也消散了许多,拉了拉方寒衣角,方寒仍旧护着玄瑶,淡淡道:“这是我的女儿。” 剑客灰白的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还是没说出口,玄瑶有些不明所以的朝他看去,对上那双桃花水雾的眸子,剑客那本就不年轻的容颜仿佛一瞬间变得更加苍老。 “她,很好……” 方寒没说话,阿瑶在他心里自然是最好的,玄瑶却明白了剑客的意思,眨了眨眼睛,说道:“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吗?” 听到了应和,剑客灰沉沉的眸子里仿佛带上了亮光,很兴奋的手舞足蹈了一下,比比划划的说道:“她很好……会、什么都会……” 剑客有着一把干哑的嗓子,似乎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玄瑶也不催促他,让他能慢慢的把话说完。 玄瑶对老人和孩子有着难以言喻的耐心,虽然剑客的神志并不太清楚,说话也颠三倒四,玄瑶还是耐心的听了下去。 方寒并不打搅她,确定了剑客没有恶意,让他和阿瑶说几句话也没什么,因为他的默许,剑客渐渐在玄瑶的善意下打开了话头。 长长的队伍没有尽头,只有一把干哑的嗓子颠三倒四的说着自己的女儿,剑客的故事其实很短,他练剑成痴,妻子早就死了,一直是女儿在照顾他,然后他今天早晨起来发觉自己剑法大成,想要去找女儿,可是他的女儿不见了,山下的村落里没有一个熟人,然后他就被登仙梯带上来了。 剑客似乎并不觉得难过,他比划着对玄瑶说道:“女儿、出去玩……我要,找她回来……练剑,给她、看。” 玄瑶起初只觉得剑客说话颠三倒四,听了这话顿时反应过来,这剑客已然成仙,他的女儿大约并不是出去玩,找不到了,而是早就化成了白骨,世间沧海桑田,不过如此。 看着剑客兴奋的神色,玄瑶不知道怎么的一阵心酸,她抬头看看方寒脸色,低声道:“爹……” 方寒原本想要轻轻的拍拍玄瑶的头以作安慰,手还没落到发顶,就想起玄瑶说过,让他以后不要再拍她的头,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轻轻的揽住她肩膀。 “爹爹不会找不到你,无论什么时候,爹都会陪着你。”方寒轻声的说道。 玄瑶心里暖暖的,又忍不住去同情眼前头发花白的剑客,然而下一刻,她的手腕就被剑客紧紧的握住,剑客死死的盯着她,“再,再叫一声……” 玄瑶被吓了一跳,连忙道:“这位老先生……” 方寒抬手就是一道剑气落在那死死握着玄瑶手腕的剑客手上,却只发出一声金石相击之声,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剑客身上陡然升腾起一股极为强大的剑意,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仍旧死死的握着玄瑶的手。 “再、再叫一声爹…… ”剑客灰沉沉的眸子里几乎带上了哀求。 玄瑶看向方寒,不知所措的说道:“爹……” 方寒周身数道剑意缭绕,目光冰冷,本命灵剑已然出鞘,直指剑客:“放手!” 剑客死死的握着玄瑶的手腕,灰白的嘴唇不住念叨着:“乖,别怕,爹、带你回家……” 他说着安慰的话,周身的剑意却升腾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方寒死死的盯着他,他从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如果是以前,只会战意升腾,想同对方酣畅淋漓的比斗一场,可是他现在只想把这个人碎尸万段! 这边的骚乱似乎引起了队伍前面老头的注意,他白胡子气得都翘起来了,中气十足的叫道:“谁敢动手!” 一声断喝犹如洪钟,夹杂着一股仿佛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不说在场众人,就是方寒都有些气血震荡,玄瑶更是心口一疼,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剑客连忙去察看玄瑶的情况,方寒一剑斩去他退路,将玄瑶带进怀里,这时老头已经从座位上走下来了,胡子翘得老高:“真是反了天了,你们还敢动手?” 50.第50章 剑客见方寒把玄瑶劫走,灰白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惊痛,一直被破布包裹着的旧剑出鞘,白胡子老头也瞧见了剑客和方寒的正脸,微微一惊,“剑仙?” 第45节 剑客却不搭理他,死死的盯着方寒,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白胡子老头见状,嗤笑一声:“就算是剑仙,也没有在我这里闹腾的道理,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他话一出口,周身气势暴涨,剑客手里的剑不知如何就到了他的手里,剑客愣住了,随即就被拎了后脖颈,白胡子老头一手制住剑客,转眼看向方寒,方寒顿了顿,“还请前辈带路,晚辈这就跟上。” 白胡子老头显然很不愿意接受方寒对他的称呼,一边拎着剑客走,一边哼哼唧唧:“瞎叫什么前辈不前辈的,你们这些人仙哪,几千几万岁的都有……” 走过长长的队列,老头一把就把剑客按在他桌子前面的座位上了,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剑客被按坐下来,居然动都动不了,他周身的剑意也被制住,脸上显露出些许的茫然神色来。 白胡子老头不耐道,“别费事了,姓名,年纪,源世界方位,修炼功法,都交代一下。” 剑客更加茫然了,他试图挣扎,但连眨一下眼都很费劲,他对眼前的情况完全没有了解,然而身后一名眉眼艳丽的少女却有些憋不住了,她清冷的脸上露出傲然的神色,对那白胡子老头道:“前辈,我和同伴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为何这三人可以排到我们前面来?若是修为相较,我们不一定会输给他们。” 少女身后是数名风姿各异的男女,看上去是一起的,周身威势不可小觑,白胡子老头却跳了脚,大叫道:“都说了不要叫前辈,你们人仙……咦?” 见那少女眉眼艳丽逼人,白胡子老头的气就消了一点,他抬手一点金光落在少女眉心,随即脸色就像吃了一坨翔似的难看,“你三千六百五十二岁,叫谁前辈呢?” 少女陡然被叫破年纪,竟也不觉尴尬,脖颈微扬,淡淡道:“小女修行三千余载,一向……” 白胡子老头一抬手,少女整个人就被定在那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她身后的男女想要上前,也被白胡子老头一把定住,随即老头就坐回了座位上。 白胡子老头得意极了,“我才不和老女人说话!” 少女一行被定在那里,又听到老头的话,脸色难看极了,剑客木然的坐在座位上,眼睛直直的盯着玄瑶看,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白胡子老头的话。 玄瑶被方寒护在怀里,顿时就安心了许多,知道那剑客只是想念女儿,对她没有坏心,见他死死的盯着她,也不害怕了,对他笑了笑,剑客的瞳孔动了动,很艰难的学着玄瑶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 白胡子老头抬手敲剑客的头,“说你呢,姓名,年纪……行了行了知道你是傻子,也不知道年纪多大了,把脑子都修坏……” 他一边说着,手里的金光回馈过来,整个人都呆了一下,不可置信的把剑客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怪叫道:“六十八岁!” 白胡子老头是真的被惊着了,这剑客看上去老得不了了,又是个剑仙,他满心以为是个修真者,不成想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根骨,以剑悟道,踏破虚空而得长生。 剑客仍旧盯着玄瑶看,白胡子老头顿了顿,把剑客的资料刻入了一方玉牌中,玉牌一分为二,一块收起,一块打进剑客眉心,一把将剑客扔到了一片祥云上,祥云无风自动,将剑客带离。 方寒并不需多言,淡淡走到了座位上坐下,白胡子老头瞥他一眼,“姓名年纪源世界修炼功法,都报一下吧。” “在下方寒,修行……一千零四十三岁,红莲大世界出身,并无修炼功法,此前剑招乃是自创。” 白胡子老头点点头,这个才是合理的岁数,能成剑仙,自创功法是一定的,不像刚才那个脑壳坏透的剑客,简直妖孽得过分了。 他把方寒说的资料刻录下来,抬手一道金光没入他眉心,然后下一秒,整个老头都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四十三岁!明明四十三岁你为什么要说一千零四十三岁!你知道记录错一个我还得在这里再待一百年吗!” 白胡子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兢兢业业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虚报年龄来坑他的!简直阴毒!下流! 方寒顿了顿,解释道:“前辈,在下此前曾经伤重,无意识之下神魂离体千年,后借尸还魂重入仙途,以为算来应是一千零四十三岁。” 得了解释,白胡子老头的气消了一点,摆摆手,重新取了一方玉牌,给方寒录入资料,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红莲大世界,方家……你怎么是个剑仙了?” 方寒并不意外,方家代代有人飞升,妖孽频出,如果在上界一个水花都打不起来,才是怪事,他顿了顿,道:“在下天生剑修根骨,便修了剑道。” 白胡子老头打量他一下,有些遗憾,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等你过了洗仙池,就别跟人说你是方家人了,剑仙稀少,还是要去东天庭才有进境。” 方寒谢过白胡子老头,见他视线落在玄瑶身上,不知为何有些怪异,正要说什么,白胡子老头招来一片祥云,将方寒带离。 方寒一走,白胡子老头就对玄瑶露出了一个老态龙钟的慈祥笑容来,“小姑娘,之前那个人是你的道侣吗?” “前辈,那是我爹爹。”玄瑶不自在的坐在座位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白胡子老头的笑容奇怪极了,“我跟我爹爹是一起的,也是红莲大世界出身,我叫方玄瑶。” 白胡子老头赞叹道:“真是一个好名字,玄瑶玄瑶……天地之玄,美玉之瑶,和姑娘相得益彰。” 玄瑶更加不自在了,微微垂眸避开白胡子老头过于灼热的视线,小声道:“前辈,可以记录了吗?” 白胡子老头回过神,翘起的胡子立刻变得神气飞扬,他抬手取过一方纯金色的令牌,将玄瑶的名字刻在上头,令牌一分为二,老头笑眯眯的说道:“小姑娘,等会儿过了洗仙池,外面会有人等着,有些不长眼的净挑着漂亮小姑娘骗,要是有人敢为难你们,拿这个令牌给他们看。” 即使不知道这令牌的用处,玄瑶也看到了之前的剑客和自家爹爹拿的都是不起眼的杂色玉牌,而自己手里的这一方纯金令牌入手极沉,上头还雕着一条极为威武的金龙,顿时就有些犹豫了,“前辈……” 方才那艳丽少女只是说了一句前辈,白胡子老头就气得跳脚,玄瑶这一声声的前辈叫下来,他竟然也只是乐呵呵的笑,慈祥的简直就像对着自家孙女,“新上来的人仙很容易被欺负,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有了这方令牌,你跟你爹爹的日子会好过些的。” 玄瑶想到方才白胡子老头出手就能震住自家爹爹,而入了仙界,不知道要有多少大能前辈,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令牌,轻声却坚定道:“多谢前辈恩典,小女日后一定会报答前辈的。” 白胡子老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摆摆手让玄瑶乘着祥云走,等到玄瑶的背影渐渐看不清,他满脸的笑容也都消失了,用一种年轻人才会有的姿势,一条腿翘在桌子上,抬手敲敲椅子扶手,不耐道:“下一个。” 洗仙池并不是玄瑶想象中的一个巨大池子,每一个成仙的人进来泡一泡,而是一个类似温泉的地方,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温泉,只用巨石遮挡一二。 祥云带她去的那一处并没有人,里面的泉水是金红色的,玄瑶犹豫了一下,宽衣解带,下了祥云,慢慢的把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 老者给的祥云并没有离开或是消失,反而静静的停靠在温泉边,玄瑶起初只当是沐浴,然而过不多久,温泉里的水逐渐变得滚烫,她低呼一声,想要起身,却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仿佛熔岩的泉水几乎要把她煮透。 还好的是,这种疼痛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玄瑶感觉到眉心一阵清凉从上而下,将她整个人包裹,不多时,她就发现自己能够动了。 从洗仙池中站起身,玄瑶来不及察看自己身体的变化,就看到了身上完好的衣物,她有些奇怪,脱掉的衣服还在祥云边上,身上这套一模一样的,又是从哪里来的? 祥云轻轻的动了动,仿佛在催促玄瑶,玄瑶只好上了祥云,却未发现金红色的洗仙池中,一点雪白的碎骨逐渐化开。 51.第51章 玄瑶踏在祥云上,任由祥云带她朝和来时完全不同的方向走,果然过不多时就看到了自家爹爹,方才见过的剑客也在,她心中一动,原本一直是自己在动的祥云竟然缓缓朝着自家爹爹的方位飞去。 方才登仙梯那里排成了长龙,洗仙池外却没有几个人,和下界相比,似乎也只是多了些四处游弋的祥云,天地灵气更加浓厚。 见到玄瑶,方寒上前几步,经过了洗仙池的洗练,他褪去了那位方公子的凡身,不仅容颜越发年轻,就连身上的气势都仿佛变了,眉心的天雷印记更是耀眼。 “爹,”玄瑶迎上去,正要说话,站在一边的剑客却忽然十分激动的迎过来,灰白的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把话说出口。 方寒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池兄,方才我已经解释过了,这是小女。” 玄瑶眨了眨眼睛看向剑客,剑客死死的盯着她,“她,很像……” 第46节 洗仙池一遭,剑客的神志回笼些许,但是看着玄瑶的眼神仍旧像是在看自己的女儿,方寒说也无用,方才他同这剑客已然打斗过一场,不分胜负,才有了这片刻的和平相处。 玄瑶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对剑客还是有些同情的,连忙打了个圆场,“这位老先生和爹爹同为剑修,方才听那位前辈说,剑修多半要去什么东天庭,既然是一起的,那就不要太过见外了,小女便唤一声伯父吧。” 听见玄瑶说话,剑客的面色就和缓下来了,听了一声软软的伯父,剑客灰沉沉的眸子顿时亮了不少。 “吾名池邱。”池邱的年纪看上去已经很大了,面容也十分普通,但是眼神里透着亮光,让人一眼看去便知不凡。 方寒和玄瑶也自我介绍了一番,听到二人是父女关系,池邱顿了顿,说道:“吾同你们一道,去东天庭,可?” 方寒微微颔首,这里并没有人,目力所能及之处,都是一片祥云弥漫,走了许久,才能瞧见不远处几个昏昏欲睡的年轻人倚着一棵极为突兀的巨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方寒和池邱互看一眼,觉得对方都不是会上去问路的人,正要开口,就听玄瑶清清脆脆的声音响起:“几位大哥,不知道能不能问一下路?” 少女的声音娇软甜脆,几个年轻人顿时被惊醒,见个是模样极为标致的姑娘,一人立刻道:“你们是新上来的人仙?可有仙牌?” 玄瑶料想仙牌必定就是老者给她的那个牌子了,只是她的牌子和爹爹池伯父的不同,正犹豫了一下,方寒把自己的那方玉牌取下,交给说话的年轻人过目。 说话的年轻人大约是领头一类的人物,取了方寒的仙牌看了看,对他眉心的天雷印记有些惊奇,不过也没太失态,只是道:“两个剑仙倒是简单,东天庭常年收纳剑仙,你们拿着仙牌去渡口,看到天雷印,会有人来带你们走的,只是这位姑娘……” 领头的年轻人有些犯难道:“周清真君年前放话,要寻一百个绝色仙子编一曲天仙惊鸿舞,如今时限过半,若是没瞧见姑娘也就罢了,如今瞧见了,像姑娘这样的佳人若不给周清真君送去,他日追查下来,就是我们守池人的过错了。” 玄瑶惊了一下,她之前从未听过还有搜罗姑娘去跳舞这种事情,即使对此没什么了解,也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方寒一把将玄瑶护在身后,冷声道:“光天化日,你们莫非还要强抢不成?” 几个守池人听着,不由都笑了,一人道:“年年上来的人仙都这么不知好歹……”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脚踹了出去,池邱的脸比方寒更冷,缓缓收脚,周身已经弥漫上了强大的剑意,几个守池人简直不敢置信,领头的年轻人收敛起笑意,“两位,可要想好了,在上界得罪一位真君,可不是你们人间死几回的事情。” 玄瑶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变故,想起方才白胡子老头对她说的话,她握了握拳,把老者给的令牌从怀里取出来,道:“刚才过登仙梯时,一位前辈给了我这个,说……” 看到那方耀眼夺目的雕龙令牌,领头人的脸色顿时像见了鬼一样,“御龙令!” 玄瑶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这些人的脸色,见他们纷纷露出惊慌的神色,心中一定,揪着方寒衣角的手也松了些许,道:“我们没有要得罪真君的意思,你们不要再动手了。” 领头的守池人悄悄的打量了一下玄瑶,内心的悲伤逆流成河,谁不知道现在在守登仙梯的是那位主子爷,人家周清真君找一百绝色跳什么天仙惊鸿舞为的也就是等这位刑满释放,给他接风洗尘,现在好了,撞枪口上了。 现如今的仙界乱得很,自从天帝渡劫身入轮回之后,天庭四分五裂,几乎有些实力的仙尊就划一块地做道场,西方极乐世界一帮老秃驴虎视眈眈想夺道统,底下东海龙王把自己三个兄弟剁了,自己当了海底老大,要说真太子爷没几个,龙王家那位算一个。 一百年前,龙王太子和凤族太子为了云夕仙子打起来,龙王太子把凤族太子打瘸了一条腿,自己被捅了个透心凉掉下凡间,据说找回来的时候连个龙样都没了。龙凤两族世代交好,龙王却舍不得责打儿子,就把太子按在南天门看大门,前些日子龙王太子偷偷下界被逮回来,龙王气的够呛,把一向爱美的龙太子捯饬成太上老君的样子,按在人仙上界入口,不干满一百年不准离开。 看着少女手中金光闪闪的御龙令,几个守池人顿时有些发懵,不是说龙王太子自从见了云夕仙子就痴迷入骨,收起了以往花心做派,甚至要遣散三百后宫吗?怎么这又换人了? 玄瑶不知道手里令牌的来头,只觉得方才那位老者并没有骗她,心里有些感激,见几个守池人不敢轻举妄动了,连忙对自家爹爹道:“爹,池伯父,我们还是快走吧。” 方寒冷冷的瞥了几个守池人一眼,他并非是不懂变通之人,在下界他修为逆天,仙界的水却不知深浅,这几个人加起来也不是他和池邱的对手,但是贸然动手必定会得罪他们背后之人。 玄瑶连忙拉了拉方寒衣角,方寒抿了抿唇,终于妥协,池邱倒是没说什么,玄瑶走,他就跟着她。 玄瑶一行离开后,几个守池人面面相觑,被踹的那个守池人揉了揉肚子,嘟囔着道:“昨天还说龙王太子八成是栽给云夕仙子了,今天就来了个小美人……” 守池人并没有骗人,走了不多远,三人就来到一个渡口,见到方寒和池邱眉心的天雷印记,很快就有东天庭的接引使者过来,去东天庭的路上,他对三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接引使者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仙人,算不上多俊美,周身却自带一股悠然气质,很符合玄瑶想象中的仙人形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如今四方仙尊,处处道场,剑仙出身的仙尊也有,不过唯有东天庭乃是剑修圣地,概因当年天帝便是一位剑仙,天帝历劫后,几位大人支撑下东天庭来,正是为了等候天帝归位。” 方寒微微颔首,“有劳道兄。” 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这位接引使者的修为和他在伯仲之间,叫一声道友正恰当。 接引使者笑了笑,道:“等到了地方,还有不理解的可以问我,道友的天雷印精纯,想必剑意也是十分强大,若有空,我们还可以切磋一二。” “正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道兄。”方寒沉吟一会儿,道:“在下的师尊飞升千年有余,想来师尊应该也是入了东天庭……” 接引使者顿了顿,“千年间飞升的人仙不少,但剑仙……只有一位元清剑仙。” 接引使者重又打量了方寒一番,见他目露惊讶之色,心中已然有底,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羡慕神色,道:“真是要恭喜这位道友了,元清剑仙飞升千年,进境一日千里,百年前刚刚晋阶为仙尊,乃我东天庭供奉。” “仙尊?”玄瑶好奇的问道。 接引使者想道几人刚刚飞升,连声道自己失误,便解释道:“举凡仙界之人,一是天生不凡,二便是由下界飞升而来,刚刚飞升的仙人统一称做人仙,晋一阶为天仙,其后金仙,再后神仙,神仙之后便是真君,真君之后为仙尊,现如今整个仙界,也不过六位仙尊而已。” 接引使者说着,心里其实有些憋屈,元清仙尊是整个东天庭的神话,更是所有剑仙心中奉若神明的存在,不成想在下界还有个弟子,蹉跎千年才得飞升。 52.第52章 方寒虽然有些意外,但是想想当年师尊的风采,他也就释然了,一个人强大与否,和他来到什么地方,周围是什么样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强者天生就是强者。 接引使者见他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的不满也散去不少,剑仙比起寻常仙人来说要更加强大,相对的,头脑也简单得多。 灵舟速度飞快,两侧的祥云不断后退,玄瑶能感觉到自己的衣服被风吹的呼呼的,再去看爹爹和池伯父,两人身上的衣袍均是正常的,不由沉思了一番,念头轻动,果然衣服停止了摆动。 接引使者早就注意到了这个模样娇美的少女,见她机灵,不由得笑了笑,道:“由人飞仙,便要抛去凡俗之身,仙身心随意动,姑娘习惯就好。” 玄瑶好奇的说道:“这位前辈,我从洗仙池出来的时候,感觉身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物,莫非是仙身幻化出的吗?” 接引使者还未说话,方寒轻轻敲了一下玄瑶的头,“之前同你说过的事情,居然又忘了。” 玄瑶这才想起自家爹爹说过,仙身就和他们修士的神魂一样,也就是说她潜意识里穿着这身衣物,神魂自然而然也就显露出衣物来,要是她觉得自己没有穿…… 玄瑶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想下去了,接引使者倒是被两人相处情景弄得愣了一下,看向池邱,方才方道友说同这位姑娘是父女,他总觉得怪怪的,这位姑娘怎么看怎么像是这老者的女儿,这方道友像是女婿似的。 说话间灵舟飞到尽头,祥云过处,天兵天将手握神枪分立两旁,道路尽头乃是成列的石柱,绕龙飞凤,极为威武,石柱横着牌匾,上书南天门三个大字。 接引使者显然熟门熟路了,同一位镇守的天将说了几句,便来带方寒和池邱,玄瑶看了看,想要跟上,接引使者笑了笑,“我带两位剑仙去录入仙籍,姑娘可以在此处稍待一会儿。” 方寒对玄瑶微微点了一下头,“我很快回来,不要乱跑,嗯?” 仙界人生地不熟,玄瑶本来应该害怕才是,可是看着四周雪白祥云,天兵天将眉目威武,她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安心感,顿时连连点头道:“爹,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第47节 池邱一点也不想走,他似乎认定了玄瑶就是他的女儿,灰沉沉的眸子死死的盯着玄瑶,被接引使者连拖带扯的带走。 玄瑶无数次在话本说书里听过南天门,可是凡人的想象和现实总是不同的,话本里说天庭的地面是纯金的,可是她蹲下来仔细瞧过,天庭的地面是那种硬邦邦的祥云模样,雪白里带着些霞云般的丝丝缕缕的颜色,地面上偶尔有祥云飞掠过去,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南天门三个字写的倒是和爹爹的字有些像,不是龙飞凤舞的那种好看,而是徘徊俯仰剑意凛然的那种,只是看着就能感受到一股极为庞大的剑意迎面斩来。 玄瑶四处看得有些无聊,可是又不敢走远,正在这时远远一道金色祥云飞速掠来,她一个转头,差点和来人撞上,玄瑶急忙后退一点。 “我说你怎么走路的……”来人一句话没说完,口风忽然一转,“姑娘,抱歉,是我走的太急了。” 踏在祥云上的是个穿着锦白深衣的青年男子,生着一张俊秀好看的脸庞,一双桃花眼仿佛带了撩人的小钩子,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有种深情的错觉,让人看着就不自觉红了脸。 玄瑶觉得有些奇怪,若是从前她见了好看的男子,必定要羞涩一些,倒不是就喜欢了,而是本能的反应,可是方才飞升上来的时候,登仙梯前排了许多相貌俊美的男子,她看了一点感觉也没有。 青年看见玄瑶,眼里的亮光简直惊人,他把手里的扇子收起来,微微一揖,道:“冒犯姑娘,在下沧澜,不知姑娘芳名?” 玄瑶愣了一下,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下界的沧澜大会来,不由有些想笑,原来沧澜竟是个人名,她倒是没说什么,抿着唇笑了笑,轻声道:“小女姓方,公子客气了。” “好名字,天地之玄,美玉之……”沧澜一句话没说完,才反应过来玄瑶只说了个姓。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沧澜干笑了两声,看着玄瑶微微有些沉下来的脸色,连忙解释道:“方姑娘,我,我是知道姑娘的名字,姑娘的仙牌上刻着呢。” 玄瑶这才想起刚才被守池人为难时,她把老者送她的令牌取出来之后就没再收起来,而是挂在腰间,想来这位公子看了仙牌,问名字也只是客套一句罢了。 “是我误会公子了,”玄瑶看了看沧澜脚下还没散去的祥云,纠结了一下,说道:“公子看上去有急事,还不走……吗?” 我的急事就是来找你啊!沧澜差点没把话说出口,看着眼前微微带着警惕的少女,他卡了一下壳,却不知道话该怎么说了。 周围的天兵天将保持着肃穆的神色,眼观鼻鼻观心,事实上内心已经控制不住八卦的洪流,这乘着金色祥云的青年男子他们都认识,龙王家的独苗苗,三界为数不多的太子爷之一,这小仙子却是个生脸,听接引使者说是刚上来的人仙。 夭寿啦!装了一百多年的蒜,三界第一花心大萝卜现原形了! 沧澜干巴巴的看着玄瑶,以往在云夕仙子那里一说说一年的油嘴滑舌完全消失了,他就像一只被拎着脖子的鹅,所有的话都掐在了嗓子眼。 玄瑶也实在是尴尬了,她说话得不到回应,偏偏这位沧澜公子又不肯走,两只眼睛不会转似的盯着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公子,公子?” 离沧澜最近的天将伸出一只脚踹了一下他的后脚跟,在沧澜愤怒的回望过来时,握着神枪目视前方,深藏功与名。 多亏这一下,沧澜回过神,对着玄瑶的脸,他实在说不出什么花言巧语,索性就不说了,上前几步,对着玄瑶深深的一揖,道:“不知姑娘是否记得曾经在一座深山里救过一条……额,小蛇?” 玄瑶自然记得,她小时候捡了一条快死的小蛇养着,那蛇模样十分机灵可爱,没想到伤愈之后会狠狠咬她一口逃走,即便已经是仙身,她手背上那道咬痕还在。 沧澜觉得自己耳朵都要红透了,他小声的说道:“那正是在下,下手之人十分阴毒,多亏姑娘救治得当,才没有落下病根。” 玄瑶眨了眨眼睛,这才把那条通体纯金的小蛇和眼前的青年联系到一起,她并不想挟恩图报,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道:“举手之劳而已,公子客气。” 沧澜连忙说道:“于姑娘是举手之劳,于在下来说却是救命之恩,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在下是诚心想报答姑娘恩情。” 他话一出口,顿时顺溜不少,偷瞄一眼玄瑶,见她并没有太反感的样子,安心下来,继续道:“实不相瞒,在下乃是东海……” “太子在这儿!”一声高喝响起,玄瑶连忙朝声音来处看去,只见数十名天将共驾一大片祥云而来,领头那个手持三叉戟,威风凛凛,在她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数十名天将一拥而上,将她身边这位沧澜公子捆了个严严实实。 领头的天将十分沉稳的对着玄瑶点了一下头,道:“仙子勿怪,殿下惩期未过,吾等这就带他回去。” 沧澜公子蔫不唧唧的被拎着衣领,整个人被捆的像一只虾,玄瑶不明所以,愣愣的点头,“慢,慢走啊……” 天将十分有礼貌的对着玄瑶行了一礼,然后就拎着自家太子上了祥云,似乎觉得十分丢脸,从被捕到被带走,沧澜公子都没再说话。 这变故来得太大,反转来得太快,周遭的一名天将见玄瑶呆愣愣的,忍不住开口道:“仙子,那位是龙王太子,龙宫里养着三百美妾,仙子若想安生过日子,只不要搭理他就是,太子虽然好色,但也没有勉强过人的。” 玄瑶眨了眨眼睛,谢过了说话的天将,也许是见她生得漂亮,天将忍不住就又多了一句嘴,道:“天庭有些流言,说龙王太子同云夕仙子是一对,其实一直是龙王太子追着我们云夕仙子罢了,云夕仙子乃我东天庭女仙执教,还望仙子不要误会。” 玄瑶想说自己并不是剑仙,大约也不会入东天庭的,只是跟着爹爹而已,但是看着眼前天将真诚的眼神,她还是连连道谢。 正说着,接引使者来了,他来却是一个人来的,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见到玄瑶,连忙上前道:“仙子,令尊方才被元清仙尊带来的人带走了,临走之前让我来安排你过去寻他。” 53.第53章 元清仙尊! 听了这四个字,就连一旁站着的天将都忍不住挺直胸膛,让自己站得更加笔直一些,对于他们这一代仙人来说,千年虽短,却足够记住一个传奇。 元清仙尊毫无疑问是这个传奇!首先元清仙尊是一位剑仙!并不是所有的剑修飞升都能成为剑仙,剑仙和普通仙人有着根本的区别,便是飞升时以身化剑一道道抗下天雷时,被天雷烙印下的印记,只要有一道是借助外力阵法抗下的,天雷印就不会成型。 剑仙虽少,但整个东天庭加起来也有数万之众,因为当年天帝传下的道统,东天庭的剑仙十分看不起寻常剑仙,元清剑仙飞升之后,不仅拒绝接受天帝传承,还自称一个剑修一生只有一种功法,强加附会,一辈子也不得大成。 这话引起了众怒,但确实,仙界剑仙人数稀少,却不是百万年来只出两位仙尊的理由,元清剑仙不愿接受天帝传承,反而在短短千年前成就仙尊之位,无数的剑仙跟随着元清仙尊的脚步弃去天帝传承,转而去走自己的道,成绩斐然。 相比起另外两位和天帝同时期的仙尊的高高在上,元清仙尊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神话。 玄瑶一路听着接引使者脸色激动的向她诉说着元清仙尊的种种事迹,听得一愣一愣的,等再听到元清仙尊传道后,大部分剑仙弃天帝道,转寻自身之道时,忍不住问道:“那要是本身就适合天帝之道,却因为见旁人都不学了,转而弃了,怎么办呢?” 接引使者没想到玄瑶会这样问,不过想想眼前这个小姑娘并不是剑仙,也就释然了,随口解释道:“仙子有所不知,天帝的剑道乃是由简入奢,起初还好,越往后越是艰难,当年天帝也是心境出了问题,下界去渡万世轮回大劫。” 其实算起来,凡人一世很少有过到百岁的,百万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天帝渡劫了才对,可就是至今都没见轮回台那边有消息。 玄瑶点点头,不说话了,其实她也不是很懂这些,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就问出来了,总觉得那位天帝回来的时候,看到以前学着自己功法的人们转而去练自己的道,多多少少会有些失望的吧? 祥云过处,转乘灵舟,速度快了不止一筹,玄瑶注意到可以乘坐灵舟的地方,地面不再是那种硬邦邦的祥云块,而是稀薄的云彩,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雾沉沉的一片空茫。 接引使者见状,解释道:“仙界其实也是一个世界,有天庭自然也有凡间,仙子若想下凡玩耍,记得要去流云殿请假,私下凡间被抓住,是要禁闭五十年的。” “去请了假就可以下凡了吗?”玄瑶十分惊讶,她来了仙界大半日,已经觉得无聊,这天庭四处空茫,想去一处要行上许久,也基本上没什么人烟,不知道凡间会是什么样子的。 “其实不请假也可以,以前这些事都是天后娘娘在管着,可天后娘娘也在万年前下界去寻陛下了,云夕仙子管得松,只要不是闹大了,基本上真的罚。” 玄瑶听得连连点头,接引使者见她乖巧可爱,忍不住笑了笑,说来奇怪,他脾气不算好也不算坏,对着眼前的小人仙,却是说不尽的耐心和细致。 第48节 灵舟缓缓停下,渡口已有一列仙侍安静等候,接引使者连忙上前几步,对那领头的侍从道:“这位便是方仙子。” 玄瑶实在不习惯被人一口一个仙子的称呼,但想想,也许在仙界,仙子就是等同于姑娘的称呼,不像修真界,是对高阶女修的恭维,只好干巴巴的应下。 仙侍姣好的脸庞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玄瑶眨了眨眼睛,就听对方用好听的声音说道:“吾等乃是元清仙尊座下随侍灵女,还请仙子随吾等去见仙尊。” 不知道为什么,玄瑶一点紧张的感觉都没有,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同接引使者道谢,跟在那领头灵女的身后,灵女们个个生着天仙绝色的面庞,一举一动好像画上的仙女,玄瑶竟然也不觉得局促,还试图同领头灵女攀谈。 “这位姐姐……” “仙子有事直问便可。”领头灵女露出淡淡的笑容,好看的眸子里透着纯然的温柔和耐心。 玄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我方才听那位接引的大哥说是要带我去见爹爹,怎么成了去见仙尊?我爹爹在仙尊那里吗?” 领头的灵女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皙的脸颊微微透出些粉色来,柔声说道:“两位剑仙自然是都在的,仙尊许久都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玄瑶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可她平日里的紧张都是呼吸困难手脚无措,现在的这种紧张更像是一种“我应该紧张了”的心理暗示,一点都不到底。 元清仙尊的居所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处浮空的殿宇,等走到近处才能发觉,是底下的祥云把整座宫殿凌空托了起来,一眼看去十分壮观。 玄瑶还在看着,就见身边的灵女们都飞了起来,朝殿门而去,她想说她不会飞,但身体显然比脑子转得快,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一片祥云缓缓聚拢起来,她整个人就被祥云带上了天际。 灵女们飞的时候,脚下好像没有祥云啊……玄瑶脑子里转着奇怪的念头,却见那些灵女们没有一个对她飞上来的方式有异议,顿时闭紧了嘴不再出声了。 从侧殿门进去,转上几道,再过回廊,就到了一处大殿前,玄瑶立刻就瞧见了自家爹爹的背影,连忙几步上前,一把抓住自家爹爹的衣袖,“爹……” 话没说完,就见旁边还站着一个爹爹,她张了张嘴,目光朝上,是一张陌生的容颜。 被抓住衣袖的男子生着一双极为明亮的眼眸,淡淡的朝她看来,被那样的眸子注视着,只让人从心底生出一种寒意。 方寒道:“胡闹,还不过来,见过你师公。” 玄瑶连忙松开抓着元清仙尊衣袖的手,恭恭敬敬的跟着自家爹爹行礼,她的礼节还是在宛秀宫学会的,元清仙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微微点了一下头。 方寒道:“师尊,这是阿瑶,我同你提过的。” “赤子之心,难能可贵。”元清仙尊说着,忍不住也笑了,若非是这样,他哪里是能被人随意近身的,就像清风拂面,草木近身,小兽亲昵,很少有人会去防备。 玄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揪了揪耳畔垂落的发丝,方寒轻轻拍拍她后背。 元清仙尊道:“既然来了,就不要拘束,寒儿先带着你朋友去安置,阿瑶是女仙,我让人带她去流云殿刻录仙牌。” “师尊,在这之前,徒儿想要先行去解决一些事情。”方寒微微一礼,眸子里带着冷意。 元清仙尊瞥他一眼,“你迟迟不来,为师以为你死在下界了,只好自己清理门户。” 方寒一怔,又有些无奈,他想过无数次要亲手报仇,不曾想仇人早已化了尘土。 “原本我也是不知的,见那二人上界来,十分高兴,问及你的近况,那二人闪烁其词,为师留了心眼,果然二人联合起来,想要害为师性命,被为师失手打死了。” 提及此事,元清仙尊显得有些唏嘘,唏嘘上头,还踹了方寒一脚,“为师没教过你事事留个心眼吗?你爹那种人,给你找的妻子能是什么货色你自己心里没数?晋阶关头也能让人随意出入洞府,你师父都没这么能的!” 方寒由得元清仙尊踹,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当时好像被猪油蒙了心,明明不是很喜欢那个未婚妻,却总是下意识的护着她,明明心里很提防那个弟弟,却一点防备都没有,仔细回想起来,那种种事情简直好像不是自己干的似的。 玄瑶看得有些发懵,元清仙尊给她的第一印象明明是像爹爹那样清高出尘的剑修,怎么说了几句话,就,就成了师父那样的了呢…… 元清仙尊踹够了,气也消了,转而问道:“你后来重修,见过你师弟没有?飞升上来的都说人还关着?” 方寒道:“白师弟升仙骨被断,转了魂修,大约过不多久就能飞升上界。” 却是一个字也没有提及自己的功劳,元清仙尊知道自家大弟子的德行,也不跟他废话,骂了句娘,“有的时候真想把天乾宫那帮管事的脑子扒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看着堂堂仙尊撸袖子骂娘,玄瑶已经从懵逼转成了新奇,方寒却早已习惯的样子,并不答话。 元清仙尊骂了半天,喘了口气,随侍的灵女连忙上前给他斟了杯茶,被一口灌下,灵女微微红了脸,看着元清仙尊,眼里都带上了爱慕的星光。 54.第54章 安置下池邱,元清仙尊几乎是半强硬态度的把方寒留下,他有千年不曾见过自己的大弟子,正是高兴的时候,方寒也没有拂他的意,正在这时,流云殿着人递了仙牌,说是不必再让方仙子跑一趟。 元清仙尊是真高兴,以往他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宫殿里,入眼都是东天庭那些学剑学得脑子都坏了的剑仙,每个人看他的眼神简直不像在看一个人,让他装得不自在极了,方寒于他,又是弟子,又是故交。 元清仙尊不挑住处,也不觉得给人住的地方要讲究什么,他的宫殿就叫元清宫,里头亭台楼阁四方殿宇,也都写的直白极了,玄瑶默默的盯着眼前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小楼二字,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灵女笑得温柔极了,道:“方仙子尽管放心,这处小楼从来不招待外客,方剑仙同池剑仙就住在不远处,婢子待会儿会为仙子准备侍从,不知仙子名姓?” 玄瑶想了想,好像刚见面时她就一直被人方仙子方仙子的叫着,原来不是知道了她叫什么,而是只估摸着她和爹爹一个姓了,连忙把名字说了一遍。 灵女听了,微微一顿,柔声道:“婢子便换一声玄瑶仙子了。” 玄瑶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没有多想,她倒是还惦记着接引使者说的下凡游玩,连忙问道:“仙界平日里可有事务要忙?” “这便是婢子要同仙子说的了,”灵女笑了笑,“入了仙道便不再入三界轮回,平日仙界里也无事务,千年万年,长日无趣,许多百万年前的上古仙人都在沉眠,仙子如花年岁,若早早便如枯槁一般,成仙也无趣了,可对?” 玄瑶听得都吓住了,她实在没想到成仙竟然是这样无趣的事情,无数的修士寻仙问道,求来了长生,可长生之后,却会因为无趣而沉眠,那又和凡人一世有什么区别? 灵女却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将玄瑶的气息刻入小楼禁制中,不多时,小楼里就缓缓走出两男两女,四人都是一身素色衣裳,看到玄瑶,拜伏下来。 “这些乃是小楼周遭草木化灵,仙子既为小楼之主,也就是他们的主人,仙子可愿为他们赐名?” 玄瑶摇摇头,“让他们自己取名字吧,我没什么文采的。” 灵女抿唇笑了笑,四个草木精被点化许久,自然有自己的名字,她让玄瑶给他们取名,原本是想提点一下这些小精怪,不成想他们遇上个脾气不错的主人。 忙活了许久,天还没黑,玄瑶透过小楼的窗户朝天空看去,仙人的眼力让她能很轻易的看到一团大火球,从她上界开始,太阳就一直挂在那个方位,不曾变动过。 两个女身的草木精正在收拾小楼,见玄瑶面露好奇,便小声解释道:“仙界只有白日,没有晚上的。” 玄瑶看去,正是最开始向她介绍自己的碧竹,连忙对她露出善意的笑容,“怪不得这里这么暖和,花开得也好。” 第49节 碧竹小心翼翼的推了推身边的碧荷,想让她也在新主人面前露个脸,碧荷却只是低着头默默的做事,姣好的容颜沉寂如死水。 玄瑶眨了眨眼睛,总觉得碧荷像强忍着眼泪做事似的,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只以为是自己甩手掌柜的态度让她不高兴了,连忙道:“那个柜子放着我来摆就好,还有花瓶,我来……” 她话没说完,碧荷把手里的花瓶一摔,一手捂着嘴,哭着跑出去了。 碧竹扑通一声跪下了,怕玄瑶怪罪,她连忙说道:“仙子勿怪,碧荷她最近心情不好……百年前龙王太子说过要纳她做小,不曾想忘记了,碧荷前几年一直在哭,后面的荷花池子就是她哭出来的……” 玄瑶把碧竹扶起来,说道:“也许不是忘记了?方才我在南天门,看到龙宫的人把一位叫做沧澜的公子押走了,说是惩期未过。” 碧竹摇摇头,小声的解释道:“仙子有所不知,龙王太子喜好美色,但大多数只是口头上撩拨几句,记得的,纳进龙宫做妾,记不得的,也就那样了。” 玄瑶微微的蹙眉,她刚才遇见的那个沧澜公子,人看着傻气,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处处留情的坏胚子,还真是浪费了那么个好看的相貌。 外头碧荷的哭声又传了进来,玄瑶看着碧竹紧张的神色,连忙摆摆手道:“没事,她想哭就让她哭吧,等哭累了,就不哭了。” 元清宫很大,好在仙界处处有祥云代步,玄瑶也不觉得累,小楼收拾出来之后,就去后头找自家爹爹和池伯父,她来的时机倒是巧,两个剑仙正在洞府前的空地上切磋。 方寒的剑走的是杀戮道,但他本人并不好杀,杀戮之中也就带了一些自己本身的气势,池邱是彻头彻尾的凡人剑客,他的剑是纯粹的剑,两方较量起来,竟然没什么高下。 玄瑶看不懂剑,却能看出精彩来,她没怎么见过自家爹爹和人比剑,却下意识的站在了既不会打搅到他们,也不至于看不清楚的地方,眼角余光瞥见玄瑶,池邱先一步收手。 过了洗仙池,池邱的神志已经恢复了十分,自然也就想起他的女儿早已亡故的事实,不过对着玄瑶,他还是会下意识的软和。 方寒收剑入鞘,见玄瑶已经能很熟练的掌握祥云聚散,有些欣慰,“师尊说这里常日无人烟,我同池兄还好,只是怕你闷,方才听闻许多仙人准备下界游玩,可想同去?” “爹,我们刚来,是不是要多陪陪师公他老人家?”玄瑶总有种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感觉。 方寒道:“无事,仙界的天庭和凡间正是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早些回来就是。” 仙界无趣,玄瑶本来就抓心挠肺的想下凡去玩,见方寒难得一次的主动要陪她,心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听了这话,最后一点后顾之忧也没了,连忙点头。 池邱也想去,只是他神志已经恢复,自然清楚自己强跟在人家父女身边,会对人家造成什么样的困扰,便道:“我要留在这里参悟天帝剑道,方兄同阿瑶去吧。” 玄瑶问了几句,池邱仍旧摇头,无奈,只好随他去。 东天庭的下凡事宜都在流云殿办理,这一次下凡的仙人很多,里头也就较为忙乱,方寒让玄瑶在外面等他,自己进去了。 流云殿不像元清宫是漂浮着的,外面看上去要比元清宫小了一圈,却更加精致,檐角飞台都挂着青铜铃铛,微风轻拂,带起清脆的响声,别有一番韵致。 仙界是没有人烟的地方,即使是流云殿,来来往往也就百十来个仙人,像方寒和玄瑶这样自己过来的没几个,大多数都是从仙跑个腿,过来挂一下仙牌,记录一下去处罢了。 玄瑶在外面等的无聊,忽而瞧见流云殿玉阶底下窝着一只雪白大猫,阳光照耀下,一身雪白皮毛照得油亮亮的。 不知道怎么,瞧见那猫,她心里勾得痒痒的,见没人注意自己,悄悄的驾着祥云朝那大猫方向蹭过去。 雪白大猫半眯着眼睛瞥她一眼,竟然也没有动弹,玄瑶停在离猫不远的地方,蹲下来看猫。 似乎是被玄瑶的视线看得不耐烦了,雪白大猫转了个方向,用屁股对着她,却引得没见过世面的小人仙惊叹连连,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猫屁股。 爱慕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久久挥之不去,雪白大猫舔了舔爪子,转过头来打量玄瑶几下,有些顺眼,它微微扭头对着玄瑶喵了一声。 玄瑶听不懂这只猫对她叫什么,但是猫的肢体语言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雪白的大猫伸了伸懒腰,把自己的皮毛摊开,对着玄瑶又喵了一声。 以前在村里的时候,玄瑶见过的猫都是那种瘦巴巴脏兮兮的老猫,压根没见过像这样毛色一尘不染,怎么看怎么可爱的猫,连忙受宠若惊的摸了摸猫背脊,得到了雪白大猫一个还算满意的眼神。 玄瑶挠了挠猫下巴,顺着猫毛撸,阳光照得雪白大猫一身皮毛暖烘烘的,摸起来的手感也蓬松柔软,她恋恋不舍的摸了许久,直到把猫摸得不耐烦了,抬爪拍了拍她手背。 玄瑶收回手,就见大猫惬意的打了个哈欠,对她晃晃脑袋,然后翘着尾巴,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了。 直到走到拐角,雪白大猫假装不经意的回头,满意的看到了小人仙留恋不舍的眼神,它轻轻的喵了一声,头也不回的窜上了墙头,跳进流云殿里,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按住,摸了摸背脊。 55.第55章 “仙子,鲤鱼已经好了。”侍候的灵女连忙告罪一声,就把雪白大猫抱起来,往殿内走去。 雪白大猫眯了眯眼睛,尾巴一甩,任由灵女把自己抱上软垫,一盘红烧鲤鱼被端上来,大猫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缓缓幻化成一位绝色丽人,冷艳的面庞凑近鲤鱼,鼻尖轻嗅,面容顿时带上几分嫌弃。 “没有之前的好吃。”丽人声音娇柔婉转,语气里的不满却不容忽视,近侍脸色不变。 “仙子之前吃的鱼都是龙王太子送来的,东海鲤鱼自然不同寻常,现下却是没有了的。” 云夕仙子清冷的面容带上了哀愁,十分悲伤道:“那来十盘烤灵雀吧。” 近侍面无表情道:“仙子一百年前把凤族太子打瘸一条腿,挠破了龙王太子的肚子,并且栽赃两人互殴,龙凤两族已经下令,举凡水里游的,天上飞的灵物,都不准给仙子入口。” 云夕仙子顿时恼怒,喵的一声打翻了桌子,来回走了几步,又满怀希望看向近侍,“我去找龙大和凤三。” 近侍漠然道:“凤三太子的腿还没好,龙王太子现下正在登仙梯受罚,也许并不想见仙子。” 云夕仙子整个猫都不太好了,眼泪汪汪的说道:“要是主人还在……” “天后在时,仙子一日三餐,娇小玲珑,皮毛如雪,如今一日八餐,形如巨虎,毛泛油光。”近侍一点也不为所动。 被近侍说的恼羞成怒,云夕仙子喵的一声化作一只雪白大猫,昂着头窜了出去,灵女有些犹豫道:“大人,仙子她……” 近侍面无表情道:“让她走,把池子里养着的鲤鱼捞几尾煮,到饭点就回来了。” 灵女暗暗佩服自家大人,养猫的耐心,可不是谁都有的。 雪白大猫窜出了流云殿,猫爪轻轻巧巧上了墙头,对着檐角的青铜铃一阵划拉,满意的看到青铜铃化成碎片,才跳下来,优雅的迈着步子离开了。 去流云殿挂过仙牌,玄瑶却不急着走,回了一趟小楼,碧荷仍然在对着荷花池子哭,另外一对草木精连忙对着玄瑶行礼,这是一对并蒂莲化身的兄弟,哥哥叫青芙,弟弟叫青蕖,模样生得都十分俊俏,只是有些怕生。 玄瑶回来也只是嘱咐几句,青芙连忙应下,询问玄瑶有什么要带的东西。 本就是初来乍到,玄瑶摆摆手,正想说自己没什么要带的,青芙眨了眨眼睛,用少年人独有的声线道:“仙子可要带上小楼?凡间居所大多粗陋,若有小楼随身,我等随行,也能安稳。” 第50节 “小楼可以带走吗?”玄瑶十分惊奇,忽又想起自家爹爹的小乾坤里也有几样类似法宝,看着新鲜,其实是死物,住着也不大舒服。 青芙青蕖两兄弟对视一眼,连忙道:“奴并没有要左右主人的意思,主人下界,带奴是奴的福气,不带也……” 玄瑶确定自己在两兄弟的眼里看到了期待的亮光,就连碧荷都止住哭声,偷瞄过来一眼,顿时有些好笑道:“我待会儿问过灵女姐姐,这事就这么定了。” 青芙圆圆的眼睛瞪大了,似乎没有想过新主人的脾气会这么好,惊喜过后,干活更加带劲。 “主人,后院的荷花池里有东海的鲤鱼,仙尊刚才着人送的,就算生吃都鲜美至极,主人一定要尝尝青芙的手艺!” 下凡到底不急一时,从上界到方才连一口水都没喝过,玄瑶应下来,想到回去向池伯父道别的爹爹,不由道:“多做几个菜,我去叫爹爹。” 青芙连忙应了,青蕖不太善言辞,撸了袖子就去抓鱼,碧竹东看看西看看,也跟着去厨房忙了。 没走出几步,衣裙忽然一重,却是方才流云殿门口的那只雪白大猫飞扑过来,似乎是想扑进她怀里,但是体型原因,只扑上了小腿,猫爪在她裙上挠了两下。 玄瑶又惊又喜,连忙把大猫抱起来,摸了摸脑袋,“小猫,你怎么跟过来了?” 雪白大猫瞥她一眼,更觉顺眼,柔顺的喵了一声,轻轻蹭了蹭玄瑶的前胸,忽然,整只猫不可置信的僵硬住了。 玄瑶奇怪的摸摸猫头,“怎么了?” 片刻的僵硬之后,雪白大猫十分不敢相信的用圆圆的蓝眼睛看着玄瑶,看着看着,一张大大的猫脸忽然埋进少女前胸。 就是这种深度!这熟悉的深度!雪白大猫忍不住喵了一声,幸福的上下蹭了蹭,嘴里喵喵的叫着什么。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猫提着后脖颈拎起来,玄瑶怀里一空,看向还提着猫的方寒,“爹?” 方寒一来就见一只面容狡诈的大猫在使劲蹭着自家阿瑶的……顿时面容沉怒,把那猫提走,面对女儿奇怪神色,他面容不变,道:“上界之物灵智早开,尤其是猫狗一类,以后不可太过亲近。” 想起幼时救治过的小金蛇成了风流公子,玄瑶能理解,但是看着大猫委屈神色,又忍不住道:“爹,这好像是只母猫。” 方寒一手提猫,联想到方才大猫蹭胸时陶醉神态,顿时面露狐疑,雪白大猫僵硬一秒,随即被倒提着后腿,看了个一览无余。 方寒宽大袍袖遮盖住了大猫风光,玄瑶想看也没看到,方寒重又把大猫提回手上,面容不变道:“是只公猫。” 雪白大猫被提着后脖颈,逐渐露出心如死灰神色,柔软四肢无力垂落,蓝眼睛里仿佛落下一层灰,玄瑶十分不忍心道:“爹,这只是只猫而已,而且也不是我养的……” 方寒皱眉道:“那便送还回去,若想养猫,爹去寻几只来给你养。” 雪白大猫忍不住回头想要抓挠方寒,它当年过五关斩六猫,费劲心思才成为主人的猫,这个人几句话就想把它和主人分开! 方寒不为所动,提着雪白大猫后颈,就是不让它重回温暖怀抱,玄瑶只好乖乖坐下,答应一会儿就和自家爹爹回去流云殿送猫。 小楼下搭起藤墙,木制的桌椅摆开,青芙和碧竹交替上菜,不多时就摆了一桌,雪白大猫一见龙宫鲤鱼就有些按捺不住,喵喵叫着想往玄瑶身边蹭。 方寒按住猫,见玄瑶面露渴望神色,眉头动了动,无奈道:“抱吧,不可再让这畜牲蹭你。” 玄瑶欢喜的叫了一声,接过大猫,不过到底是惦记着方寒说过的话,和猫微微隔开一点空隙,夹了一筷子鱼肉喂它。 方寒吃鱼十分斯文,从鱼头开始吃,用膳的速度不疾不徐,看不出喜爱与否,不过玄瑶却知道,自家爹爹微微挑着一边眉头的时候就是满意的,下筷子的频率就慢了一点。 雪白大猫对着鲤鱼露出渴望神色,然而玄瑶喂到嘴边的,一口都不肯吃,蓝眼睛里都是控诉神色,玄瑶不明所以,碧竹连忙提醒道:“主人,猫舌头娇嫩,吃不了热食,只能吃冷的。” 玄瑶没养过猫,以往见村人养猫,都是难得一点剩菜倒在地上,那些猫就争抢着去吃,有时遇见凶狗都不退让,第一次侍候这样娇贵的小东西,不由有些新奇,吹凉一块鱼肉,小心挑去刺,再次喂到猫嘴边。 雪白大猫眯着眼睛,享受着许久没有过的待遇,尾巴高高翘起。 方寒顿了顿,忽而一根刺卡到喉间,他面色不变,和着一口灵米咽了下去。 一连吃下半条鱼,雪白大猫才有些缓过来了,猫爪轻轻的拍了拍玄瑶手腕,又有些迟疑的看了看方寒,对着二人喵了一声,然后窜下桌子。 方寒不为所动,玄瑶有些犹豫道:“爹,它好像在叫我们跟它走?” “既是别人家的猫,自然是要回去的,我们跟着做什么?”方寒接过话,看着猫的眼神却有些冰冷,他已经能确定这是一只有灵智的猫,想到方才这猫举动……他没一剑斩杀此猫,已经是照顾玄瑶心情。 雪白大猫急得喵喵叫,就差化成人形说话了,然而方寒不动,玄瑶也就没有跟上它的意思,大猫彻底败退。 方寒起身,淡淡道:“走吧,早去早回。” 玄瑶无奈,只好叮嘱来教她携带小楼的灵女,若是这猫再来,记得喂食,灵女十分认真的记下,一转身,猫却不见了。 云夕回了流云殿,开始翻箱倒柜,近侍面无表情,“不光鲤鱼没有,鱼干也没有,之前南海的鱼苗养出的鱼还有一些……” “闭嘴!”绝色丽人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娇柔的声音变得低沉,“我找的是天后凤印,我今天见了一个……” “天后凤印,三百年前被你拿去偷袭龙王,砸断了他的角,龙王不知何物,拿去做了定海石。”近侍挑了挑眉头,“你说过些日子去偷回来的。” 56.第56章 玄瑶和方寒并没有跟着一同下凡的仙人一起,出了南天门,打登仙梯过,登仙梯本是连接三千世界与仙界的通道,仙人下界也可以通行,东天庭是原本的天庭东半边,另外一条下界的通道则在数十万年前被一位仙尊占据,只得从登仙梯走。 玄瑶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送令牌给她的老者,连忙想要上去道谢,却见上次那带走沧澜公子的龙宫部将持刀分离老者两旁,面相凶神恶煞,老者垂着眸子蔫着胡子,见到她,起初惊喜,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扭过头去。 方寒也瞧见了这副情景,瞥一眼龙宫部将,见这些人虽然凶恶,眼角眉梢透出的恭敬却不容作假,便恍若未觉的带着玄瑶来到登仙梯旁,打算下界。 “爹,我想去和那位老爷爷道个谢,再把这令牌还给他,方才师公给了我另外的仙牌了。”玄瑶拉拉方寒的袖子。 方寒在路上已经听玄瑶提起过这件事情,顿了顿,道:“好。” 玄瑶解下腰间的令牌,朝着那老者走去,龙宫部将也认得她,那领头的将军还对着玄瑶微微点了一下头。 玄瑶连忙回礼,把令牌交给不知为何就是不肯抬头的老者,认真的说道:“多谢前辈,之前出了洗仙池,果然有恶徒拦路,若非前辈给的令牌,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现下小女同爹爹已经安顿下来,这令牌还是还给前辈吧。” 老者死死低着头,抬起手摆了摆,连声道:“没事没事。” 玄瑶实在不明白老者为什么不肯抬起头和她说话,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和龙宫部将微微一礼,起身走了。 直到少女的背影再也看不见,老者才抬起头来,闷闷的说道:“那老头什么时候才肯放我自由?” 第51节 龙宫部将眼睛都不眨一下:“大王说了,只要殿下答应同凤族联姻,立刻就放了殿下。” “凤六娘那个母杀星就是乘人之危!”满脸皱纹的老者忿忿不平的嚷,“凤三的伤是装的吧?云夕仙子一个弱女子……” 龙宫部将分外淡定的说道:“凤三太子的腿伤十分严重,至少要千年才能恢复,事情是由殿下而起,凤族只是要求联姻,已经很对得起殿下了。” 仙界是按量劫算的时间,一量劫过后,实力达到一定程度的仙人仍然留存仙界,达不到标准的仙人就进入天人五衰期,贬落凡尘重新修行,一个量劫过后,大量仙人贬落凡尘,仙界势力重新洗牌,龙凤两族所说的联姻,也就是一个量劫的婚事。 沧澜却不觉得自己得了便宜,怎么说自己也是受害者,凤三和自己一起追求云夕仙子,背地里却使花招讨云夕仙子欢心,他只是看不过眼才会换了云夕仙子的吃食,没想到招来一场无妄之灾,凤三借此威胁自己从了他妹子,简直无耻之极。 扒在桌子上,沧澜望着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队列,想到方才少女眼带桃花温柔笑意,总觉得自己内心的悲伤快要溢出来了。 仙界的凡间和三千世界不尽相同,乃是一元会一个轮回,从神话年代渐至末法时代,而后重入轮回,一切重演。 玄瑶和方寒的运气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第一次下凡遇到的就是凡间某一王朝鼎盛时期,临凡之地正在帝王祭天台,到的时候是晚上。 “师尊说凡间按元会轮回,此前神话年代不计,由唐尧虞舜起,经历无数王朝,直到一名为大明的王朝斩断龙脉,天地灵气渐没,步入末法时代,待天地毁灭,万象更新,又是一元会。”方寒来时已经问清楚了情况,见玄瑶好奇,就给她讲解起来。 玄瑶好奇的看了看四周,祭天台更深露重,却有一列禁卫军来回巡视,她明明就站在那里,禁卫军却视若无睹。玄瑶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发觉这些禁卫军帽檐底下都留着统一的发式,前面半边的头全秃掉了,看上去滑稽又怪异。 方寒道:“四处走走看?” 玄瑶摇摇头,“别人看不见我们,我们却在别人家里乱走,有些……” 她话未说完,就听一声大喝,“什么人?” 玄瑶吓得连忙捂住嘴巴,却见那大喝的禁卫军直直从她身边走过,从草丛里拎出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来,待看清正脸,把那宫女掷在地上,冷声道:“带走。” 那小宫女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玄瑶看了不忍,拉了拉方寒的袖子,想要跟上去。 “凡间之事莫要多管,”方寒淡淡的说道,“带你下界是为游玩,听闻此地也有江南,风景独绝……” 他话还没说完,玄瑶跺了跺脚,脚下祥云踏起,已经跟了上去。 方寒按了按眉心,露出无奈神色,刚刚上得仙界来,一来就带着阿瑶游玩并非他本意,不是师尊说仙界常年无聊,让他带着阿瑶多多游玩些地方,等到他闭关参悟剑道,阿瑶路熟了,可以自己下界去玩,他是决计不会来的。 阿瑶从前那样乖巧,如今怎么变得任性起来了……脑海中模糊的念头还未成型,玄瑶的叫声已经响了起来。 “爹,爹!” 方寒还未靠近,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他眉头都没皱一下,连忙来到玄瑶身边,玄瑶呆呆的看着倒在地上呜呜叫着的小宫女,还有不远处的半截舌头,她本以为这些禁卫军是带人下去审问,谁知道一个转头的工夫,就发生了如此惨案。 方寒把玄瑶按进怀里,遮住她眼睛不让她看,轻声说道:“无事,想救就救。” 玄瑶深吸一口气,缓和了一下心情,从方寒怀里抬起头,道:“爹,我们还是走吧。” 方寒有些意外,玄瑶虽然惊魂未定,脑子却清醒了许多,夜风吹开身上的一点凉意,她摇摇头,说道:“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应该管。” 方寒轻轻拍拍她肩膀,脚下的祥云拢起玄瑶踏着的云彩,腾空飞起。 不知飞了多久,见玄瑶情绪有些缓和过来了,方寒才缓缓说道:“从前在修真界,只知大气运之人修行进境极快,直到上得仙界,才知道气运究竟是何物。” 玄瑶不知道方寒想说什么,抬起头盯着他看,目光灼灼。 “师尊说人的境遇来源于自身气运,上一世携带气运之人投胎进富贵人家,命盘美满,作恶之人则降生在贫贱人家,天生劳苦。每做一件恶事,气运消减一分,行善事,气运增加一分。” 方寒轻声道:“天道不公,冥冥之中却有几分规则在,凡人之事自有定论,仙人能救一时,不能救一世。” 玄瑶知道方寒是在安慰自己,她摇摇头表示没事,她是真觉得自己没事,为了不在方才的事情上纠结,她转移话题道:“爹,你刚才说这里也有江南?是像我们那里一样的江南吗?” 方寒轻叹一声:“来时问过师尊,的确如此,只是这仙界的凡间要小得多,若是踏着祥云,一日也就游遍了。” 玄瑶觉得有些新奇,不由又问道:“这里是皇宫,江南应该很远吧?” 方寒道:“此处皇廷设在北地,距离江南并不远,师尊曾言,三千世界,无数王朝,也只得这一个天子守国门。”只是这里的人发式过于奇怪了些,方寒顿了顿,并没有说出来。 “爹,那我们就去玩玩吧?”玄瑶对王朝一类并不感兴趣,抱住方寒的胳膊,十分兴奋道,“我还没怎么玩过呢!” 方寒自然知道,他有些心疼,从懂事起,阿瑶就是个惹人疼的孩子,他没养过孩子,却也能明白自家的这一个比起别人家的要乖巧多少,心顿时软了下来。 想想从跟着他离开王家村里,就再也没有好好的放松过,方寒起初的那一点不情愿也烟消云散了,反而开始有些感激师尊。 凡间的江南比起原来小世界的江南果然要小得多,玄瑶却十分新奇,只是有些不解的是,皇宫里的禁卫军还可以说是要求统一留的发式,这江南百姓竟然也都留了半秃头,此时正值夏季,几乎没什么人戴帽子,远远看去,一溜的亮闪闪。 “莫非是此间风俗?”玄瑶说着,眉头都皱起来了,她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光秃秃的样子,要是全秃也就罢了,后头还非要缀着一根细细长长的猪尾巴似的的麻花辫,这要是男的,丑就丑些,姑娘家……” 话说到一半,玄瑶忽然反应过来,这大街上熙熙攘攘,多的是剃了奇怪秃头的男子,年轻的姑娘家却见不到几个,偶尔有,看上去也是大户人家出来采买的丫鬟。 57.第57章 玄瑶并非不通世事,只是想想就明白,望着满街光秃秃的脑门,原先兴奋的心情冷却下来,再好的风景也看不出好来了。 方寒顿了顿,说道:“方才离宫时,我看过此朝国运,再有百年就能亡国,不如回去,等下一朝再看?” 仙界一日,地上一年,算来一个王朝的兴衰也不过短短几百天,玄瑶有些茫然,摇摇头,小声的说道:“爹……不想再来了,好没意思。” 下界游玩本是为了解闷,可从前做人时觉得有趣的东西,成了仙后就不再稀罕,尤其是熟悉的地方,陌生的情景……玄瑶忽然开始有些理解那些沉眠的神仙们。 方寒轻轻拍拍玄瑶的肩膀,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回了上界,不会觉得更加没意思吗?” 玄瑶想起那无边无际的祥云,几百里没有人烟的仙界,不由越发觉得无趣起来,可是看着方寒认真的神色,她止住了话语,转而道:“爹,不如我们四处看看吧?” 仙人下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不轻易显露身份,前几量劫倒是有爱玩闹的神仙同凡人相恋,留下传说来。凡人愚昧,目光短浅,这种事情起初很得仙人们欢心,可做得多了,都觉得没意思起来。 “让他给我梳毛,剪指甲,多少人求着盼着都求不来的事情,他说要去上朝。”云夕仙子一边发疯的批阅着仙折,一边向灵女抱怨着她在人间遇见的铲屎官。 灵女显然十分不能理解竟然有人能够拒绝这种殊荣,眼睛都瞪大了,云夕仙子忿忿不平的喵了一声,嘴里不停,“我要吃西湖的鱼,那个人间帝王竟然说浪费人力物力,让我别闹了!” 第52节 灵女更加惊讶了,平时这个小主子非东海鲤鱼不吃,肯降低生活标准去吃那些没什么味道的人间鱼种,简直是天上下红雨的事情。 “外头一帮凡人打打闹闹,好没意思,我让他陪我玩,他竟然打我!”说得生气了,云夕仙子把仙折一把推开,瞄一眼近侍,故意大声说道,“凡人最坏了,天天折腾这个折腾那个,尤其是那个人间帝王,简直……” 近侍面色不变,淡淡提醒道:“批过的仙折和没批过的混在一起了。” 云夕仙子惊呼一声,看着堆积如山的仙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用楚楚可怜的眼睛看向近侍,“长云,快来帮我整理一下,一万年的仙折一本没批,主人回来会扒掉我的皮的……” “找不到凤印,天后才要扒掉仙子的皮。”长云分外冷漠,“一百年前,龙王下令禁止一切猫类灵兽进入东海,仙子还是想想怎么尽快偷回凤印吧。” 云夕仙子神色一凛,顿时端正态度,把手下的仙折一本本打开,认真批阅。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发誓,她一定做一只勤勤恳恳认真负责的好猫。 方寒施了个障眼法,让玄瑶入眼所见的辫子头都化成她理解中的发式,总算让她的兴致好了一些,又见街头巷尾并没有多少女子在游玩,想了想,将玄瑶幻化成少年模样,寻了处暗巷,显露出身形。 玄瑶入眼所见的自己和方寒并没有什么区别,落在别人眼里,却都是自己理解的样貌,方寒无意同凡人有太多牵扯,灵符一拍,最大限度的压下二人存在感。 “说起来,不知道师父和师兄怎么样了。”玄瑶和方寒走在街上,同熙熙攘攘的百姓擦肩而过,不见热闹,反而显得更加寂寥。 方寒微微拧了眉头,道:“方承的资质差些,若无机缘奇遇,至少也得三五百年,师弟天纵奇才,只是一时差了境遇,大约再有数十年光景,就能飞升上界来。” 玄瑶摇摇头,说道:“我觉得师兄的机缘很好,要不是这样,怎么会遇到爹爹?” “遇到我,是机缘?”方寒一顿。 玄瑶微微侧过脸,轻声道:“要不是爹爹……”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不过方寒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玄瑶有的时候很怀疑她是不是一直在做梦,明明生下来就该注定了贫贱,却遇到爹爹,将她养大,百般呵护,带她入仙途,甚至带她飞升,人究竟要有多幸运,才能有她这样的境遇? 方寒原本想摸摸玄瑶的头,但是想起玄瑶说过她已经长大了,手掌就落在了她肩头,方寒的手生得很好看,根骨匀亭,白皙修长,手掌心一层薄薄的剑茧,隔着一层薄薄衣衫,却透出不容忽视的温暖来。 玄瑶抬起头,方寒正好也低头,一双沉静如渊的黑眸乍然对上桃花水雾般的少女眸子,两人都怔了怔。 “爹爹,奴家就要那个,就要那个嘛!”一声少女娇呼打断了正要说话的方寒,玄瑶也从怔愣中回过神,朝那声音来处看去,见是个形容娇俏的少女依偎着一个富态的中年男子,噘着唇,指着玉器店里摆出来的翡翠镯子。 许是被女儿哄得高兴了,富态男子十分大方的买下了镯子,给少女戴上,少女开心极了,一声声的唤着爹爹,眼角眉梢都带上了欢喜。 发觉自己的手还落在玄瑶肩头,方寒轻咳一声,收回手,“进去看看。” 玄瑶落后一步,两只手捂住发烫的脸颊,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见方寒已经起身进了玉器店,她连忙跟了上去。 富态男子和少女并未离去,反而在玉器店里四处看了起来,仙人不食五谷,也不需钱财,玄瑶反而比以前大方不少,见方寒眼睛也不眨的挑了好几只镯子包下,也没有太多感觉。 许是见方寒大方,店家便多了一句嘴,“不知这位客官,是买给心上人的,还是……” 玄瑶仍是少年模样,方寒不便解释,便随手指了指富态男子和少女,道:“同他们一样。” “哦,哦……来,客官,您看这一对,是整块的羊脂白玉,去岁京城的姑奶奶们最喜欢的款式,对着光看毫无瑕疵,送给姑娘家是上佳的。” 店家拿出来的玉镯雕工极好,玉质也漂亮,玄瑶一看就喜欢上了,方寒付完账,玄瑶欢欢喜喜接过,套了一只在手上,来回的看。 方寒料想她是忘了障眼法,有些无奈的笑笑,却不想那边的少女见了,眉头一跳,拉着富态男子也要买一对一模一样的。店家笑弯了眼睛,富态男子却有些不乐意,少女噘着嘴,撒着娇,时不时还用带钩子的眼神瞄向方寒这边,好说歹说,富态男子才给她买下了镯子。 玄瑶弯了弯眼睛,显然是觉得这对父女的关系很好,直到出了玉器店,到了一处无人的暗巷,方寒给玄瑶把镯子戴上,又施了障眼法,玄瑶眨了眨眼睛,学着方才那少女的模样,在方寒脸颊上亲了一下。 “谢谢爹爹!爹爹最好了!” 方寒有些无奈,不过想想方才那对父女也是这样做的,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给玄瑶理了理衣襟,正要带她出去,不防先前见的那对父女也推推拉拉的进了暗巷。 富态男子骂骂咧咧的拉着少女,口中说道:“带你出来一趟,花了老子二百两银,老子今天非要找补回来!” “爹爹,慢点呀,奴家腿疼呢……”少女一边被拉着进暗巷,一边伸腿去勾拉那富态男子的下腹,媚眼如丝。 玄瑶张大了嘴巴,方寒整个人都僵硬了,富态男子没想到里头已经有了人,他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反而骂骂咧咧道:“呸,一天撞见两次兔儿爷,真晦气,一边搞去!” 方寒还没反应过来,玄瑶从他身后探出头,对着那富态男子也呸了一声,“一天撞见两次猪头,不知道会不会变笨!” 在富态男子骂骂咧咧的声音中,玄瑶拉着方寒出了暗巷,巷子里不时传出少女娇呼声,间或夹杂着几声“爹爹”,玄瑶半边脸都红了,拉着方寒走出好远才停下。 方寒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那一声声的唤着爹爹的少女竟然是……想起方才和那富态男子学着买镯子讨阿瑶欢心的自己,方寒觉得简直应该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爹?” 玄瑶拉拉方寒的衣袖,见方寒仍旧木着脸,连忙说道:“爹,你被吓着了吗?” 方寒深吸一口气,道:“无事,只是没想到罢了。” 玄瑶挠挠头,说道:“其实这种事挺多的,以前王三姐姐就是里正家给儿子养的童养媳,结果长大了,跟里正好上了,出门在外的都还叫爹。还有之前听人说,富户人家养的妾,管老爷叫爹,夫人叫娘……” 本来是想开解一下方寒,结果越说越不像话,玄瑶闭上了嘴巴,方寒听得脸越来越木,最终深吸一口气,道:“走吧,去别处看看。” 玄瑶连忙追上去,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家爹爹的脚步比之前快了不少。 58.第58章 落得一场尴尬,玄瑶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见方寒一副木着脸的神情,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起来。 经过了方才的插曲,无趣的心情散去不少,为了缓解一下气氛,玄瑶就拉着方寒进到一家酒楼里,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一个雅间。 小二圆圆的脸笑得十分讨喜,“客官,来了满得楼,一定要试试咱们这招牌的桃花酒,今年份的新酿,酒香味醇,就连那天上的仙人喝了都走不动道哩。” 玄瑶本来不想点酒,但是听了小二那句天上的仙人也走不动道,一时好奇,让人送上一壶来。 方寒不饮酒,这是剑客的通病,他倒没有制止玄瑶,酒壶一开,一股浓烈的酒香传出来,想象中桃花的味道没有多少,反而酒意十足,玄瑶只是闻了闻,面上就露出些苦色来,眼巴巴的看看方寒。 “不会喝就不要喝。”方寒给玄瑶盛了小半碗玉子羹,把开了口的酒壶拿开,玄瑶连忙低头吃菜,假装那一壶酒不是她点的。 盛夏时节,雅间里放了冰盆,但还是热,玄瑶起身去把紧闭的窗户打开,一回头,对上了隔壁雅间的窗台,一个老人躺在藤椅上,半眯着眼睛,正晒太阳。 那老人周身缭绕着一股奇怪的气息,半黄不紫,断断续续,玄瑶有些奇怪,不由多看了两眼,回到桌边。 方寒用膳的姿势很好看,一般好看的握筷姿势都是指尖和筷尖离得很远的,他却不同,修长的手指缓缓握在筷身三分之二处,夹一筷子菜,几乎指尖都要碰到。 第53节 玄瑶歪着头看看,又看看自己的,忍不住笑了出来,“以前祖母说,筷子拿得近,说明婚嫁要近,这话一点也不靠谱,我可没见爹爹身边有姑娘家呢。” 方寒微微一顿,他知道,玄瑶说的祖母是方家老太太,那个和蔼的老人家确实总会冒出来一些奇奇怪怪偏偏又有某种道理的话来,他微微抬起眸子,看了看玄瑶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握筷方式。 “爹不考虑婚嫁,阿瑶倒是该做些打算了。”方寒抿一口茶,轻声道:“姑娘家大了,该去找个喜欢的人,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玄瑶对嫁人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抗拒心理,可话从自家爹爹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就不对劲起来。她歪着头打量一下方寒,白衣剑客安静落座,墨眉长发,黑眸薄唇,怎么看怎么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说着这种老气横秋的话,也就是一身的气势压得住,不然不止是违和,只怕都要好笑起来了。 玄瑶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两人安静的用膳,冷不防隔壁雅间忽然传来一声怒极的“放肆”!玄瑶一口鱼汤差点噎住,那声音苍老,显然是方才窗台上遇到的老爷子发出的,这么大的年纪,这么大的火气,也不知道是怎么惹的。 似乎看出了玄瑶的疑惑,方寒解释道:“隔壁龙气升腾,大约是人间帝王,观此间国运,正值新龙换旧龙之际,不必在意。” 玄瑶点点头,夹了一筷雪白如玉的鲈鱼腹,蘸了特制的酱料入口,又是一口玉子羹,才道:“一元会一轮回,一点真切感都没有,爹,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原来的世界?” 方寒难得有不知道的问题,不过想想,师尊已是仙尊,提及白师弟来分明关切,想来若是能回去,早就回去了,许多仙人因为生命漫长无趣而沉眠,但三千世界无数位面,即便是永生寿命也不一定能说都游览一遍,又怎么会无趣? 联想到仙界的凡间一个元会一轮回,大到王朝更替小到蜉蝣一尾,天地更新后又是重来,可以得出一个稍显可怕的结论,也许仙界并不是什么桃花源,而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冥冥之中的存在将实力达到一定标准的强者关进来,名为飞升,实为囚禁。 方寒并没有把这个结论说出来,只是道:“等修炼到一定境界。” 玄瑶不疑有他,当下重重叹了一口气,夹了一筷鱼送进嘴里,隔壁在一声放肆过后,似乎是里面的人意识到了身处何方,声音顿时小了下来。 即便有美景美食,玄瑶还是不大喜欢这个世界,方寒也不勉强她,用完膳,两人就一起回到了天庭。 小楼仍旧放回原位,玄瑶其实是有些愧疚的,原本说好要带草木精下凡好好游玩一场,可是四个草木精见了爹爹就吓破了胆子,死死躲在小楼里不肯出来,直到飞升上界,都没带他们玩什么。 听了玄瑶的话,碧竹却摇了摇头,她发丝凌乱,胸口起伏的厉害,显然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不关主人的事情,是婢子们给主人丢脸了……” 方寒身上的剑意冰冷刻骨,是草木精们最为惧怕的存在,在上界还不觉得有什么,到了人间那样气息混乱的地方,方寒把剑意撑开,四人就再也受不住了。 天庭一日结束是按每日的黄昏算,因为没有黑夜,黄昏就格外的漫长,玄瑶简直有些不敢想象,她和爹爹来了上界这么长的时间,甚至还下凡去了一趟,对仙界来说,竟然只过去了一天而已。 碧荷还在对着荷花池子哭,只是没有一开始那么伤心,玄瑶见她眼睛不红不肿,料想草木化灵有些神通,也就不再管了,碧竹切了些灵果端过来,白玉盘子映衬着各色果肉,看上去漂亮极了。 “这些果子也是仙尊送来的吗?” 玄瑶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和师父很像的师公,竟然是这么细心的人。 碧竹连忙道:“主人,这是刚才流云殿送来的。” 刚刚才去流云殿挂过仙牌,玄瑶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由有些奇怪,要是送其他的也就罢了,听闻云夕仙子是东天庭的女仙执教,可是送瓜果?这未免有些过分亲近了。 似乎看出了玄瑶的惊讶,碧竹笑道:“主人有所不知,云夕仙子最是讲究眼缘,若是远远看了主人,觉得顺眼,也会让人送东西过来呢。” 不太能理解这些仙人的想法,玄瑶索性不想,取了一块微黄的瓜果,一口咬下,从未有过的滋味漫上舌尖,确实是人间难得的灵物。 沧澜坐在桌前,死鱼眼看着长长的队列,下界的人仙是最鱼龙混杂的,有的百岁成仙不显山不露水,有的千年老怪自以为资质逆天,漂亮的小姑娘稍一查探,都是能当他姥姥的岁数。 袖子里的定海石捂得发烫,身后的部将盯他就像盯贼,想起刚才方姑娘离去时迟疑的眼神,沧澜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两千年前,一个海上风浪漫天的夜晚,东海龙王拎着四十米大刀把南海东王西海龙王北海龙王一道砍了,回到龙宫时,正赶上他呱呱坠地,龙王有感于那一夜凄风冷雨浪滔天,给他取名沧澜。 龙性本淫,他家老子却是个异类中的异类,龙族里出名的耙耳朵,老实龙,在没有遇到方姑娘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同的,遇到方姑娘后,他才明白,耙耳朵的爹就特么生不出风流的儿子来。 那时他被一猫爪抓裂了肚子,看着身后红着眼睛的疯猫,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了,满心只想着逃跑,却终究因为体力不支倒了下去,最后的最后,一只巨大的猫爪带着破空之声直直朝他抓来,他以为自己要死了。 意识的恢复是在一只细嫩的小手按上他的腹鳞时,他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内丹的存在,那个鬼地方的天地灵气少的吓人,完全无法自行疗伤,是那只细嫩小手的主人救了他,把他带回去,给他敷药,喂他吃……嗯,老鼠。 吃了一百六十三天的老鼠之后,他的伤好了,他也意识到自己不是掉落在了凡间,而是出了仙界,落到不知道哪一方世界中,他想回去,却毫无门路。 那一阵他的心情很糟糕,偏偏救他的人是个小女娃,完全不知道害怕,抱着他,给他唱歌,给他擦洗,带他睡觉,时间长了,他竟然有了一种“就算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吧”的心情,察觉到自己的心态发生了改变,他简直不知所措,最后狠狠咬了一口救他的小女娃,逃进了深山里。 后来被找回来,他不甘心的逃了回去,小女娃长大了,和他想象的一样美,可他还没来得及和她相遇,他就被抓回了仙界,三千世界和仙界之间的壁障有时是十几年,有时是几十年,他本以为再也看不到那个小女娃了,没想到却在仙界等到了她。 这样的缘分,这样的缘分,她该是他的,她该被他好好呵护起来,陪伴着他直到量劫的尽头。 “殿下,干活。”龙宫部将死鱼眼看向一脸粉红泡泡的沧澜,粗暴的打断了自家太子的白日梦。 59.第59章 心里有了盘算,方寒却没有过多的拘泥于仙界之事,修行之人修炼到一定的程度,是能看清自己的短处的,即便是师尊也还每日勤修,就说明不是囚笼太牢固,而是强者不够强。 方寒的心中有了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也许仙界传言中的那个天帝,并不是因为剑道阻碍去渡什么万世轮回大劫,而是实力达到了一定的程度,打破了仙界和三千世界的壁障。天后也不是一直在等待,而是百万年间修为逐渐达到了和夫君等同的层次,再不迟疑,离开此间。 仙界不知存在了多久,上古的仙人已经不甘沉眠,新一批的仙人刚刚飞升上界,从主宰命运的大能者变成旁人一手就能碾死的蝼蚁,正卯足了劲想要奋斗,根本没有意识到无法回返源世界这种事情的严重性,满心是修炼到一定高度,达成从前的风光。 他一来,师尊不提修炼不提其他,而是让他带着阿瑶下界游玩一趟,显然已经对此事了然于心。 回去的路上,方寒思忖着师尊早早让他知晓这件事情所为何,不多时就来到洞府前,池邱正在悟剑。 和那些刚刚飞升上来,明白从前眼界的狭小,急于提升自身实力的人仙不同,池邱本就是凡人,出身于三千世界中的一个天地灵气极为匮乏的小世界,方承所在的小世界还有一些修真宗门存在,池邱出身的那个小世界却是完全没有修真这回事的。 “吾年轻时曾在外行走,那时朝廷式微,江湖坐大,那些江湖人的手段也就那样。” 池邱摇摇头,他练剑入魔,但基本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他以未满百岁之身破碎虚空飞升成剑仙,说明本身资质不错,却完全没有入过所谓修真的门槛,江湖上也不乏一些巨擘魔头,踏破虚空的传说时而有之,却也没有半部修真典籍流传。 方寒陷入了沉思,修真者所言长生,乃是将自身修成一尊元神,元神不食五谷,不避妖邪,不侵寒暑,理论上来说,元神越是强大,寿命越是漫长。仙人所言长生,乃是抛却自身根骨,将元神修成仙灵,仙灵见微而上,生灭与共,理论上也是长生,但就和修真者的长生一样,总要有个尽头。 池邱虽然实力强大,但不得不说,没有经过修炼的凡人便如纸糊泥塑,决计到不了长生的境界,而上得仙界,抛却根骨,化为仙灵,却让他达到了长生。 方寒忽然有些明悟,即便天道都有诞生之初,所有的长生也该有尽头,上古的仙人早该湮灭,在仙界却得以留存,无法离开大约并不是无法离开,而是不能离开。 这个念头一动,仙界漫天的云霞忽然为之一滞,方寒微微抬起头看着天幕,初临仙界,他便心生异样,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如今换了一个视角再看,这天未免太小,小得就和他以往见过的小世界一样,原来并不是天庭靠近天边,而是这仙界,本就和一个小世界一般大小。 池邱隐隐约约察觉到方寒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他本就不是修真之人,看不出来,也就不再拘泥,而是道:“据说天帝临行,将自身剑意留存天际,供所有剑仙参悟,吾无法参透真谛,方道友适才,可是有所感悟?” 方寒顿了顿,方才那种感觉他熟悉得很,乃是修真者所言的顿悟,一念顿悟对他来说并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能感觉到自身灵府里多了一道陌生剑意,这可不是顿悟能悟来的东西,如今见池邱解释,顿时了然。 “原来是天帝剑意。”方寒眉头一松,见池邱目光灼灼,不由笑道:“只是偶得一些皮毛,还未曾参悟,池道友不妨等些日子,待寒参悟,再与道友论道。” 第54节 池邱眸子越发生亮,方寒心中不由有些叹息,放在千年之前,他也是个如池邱一般一心扑在剑道上的剑客,可是时移世易,他终究是回不去了,那种纯粹的只为剑而活的日子,早就不复存在。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池邱苍老的容颜似乎都变得年轻了一些,看看方寒身后,发觉玄瑶并没有跟着回来,他灰白的嘴唇抖了抖,还是没把话问出口。 正当时,远远的传来几声仙乐,初时细微,不多时就奏响在整个天际,霞云铺陈开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 【吾为西天庭乌金仙尊座下首徒归德真君,仙界不知年,蟠桃记岁,今邀近九百年间飞升仙友至瀚海九霄宫宴饮,十年为期,过时未至者,后果自负】 话音刚落,九天云霞中数百道金光急速而下,其中两道落在方寒和池邱手上,渐渐化成一张纯金色的请帖,上书两个大字,归德。 “好大声势……”池邱皱了皱眉头,以他的性子,是很不愿意去人多的场合的,但接引使者解释过仙界仙人的等级,一位真君的邀请若是不去,未免托大。 方寒却暗思忖道:“九百年间飞升之人,未知有什么讲究。” 正在两人疑惑之时,外头有元清宫的人求见,开了结界让人进来,竟然是来时曾经见过的接引使者。 接引使者已经不像初时傲气,见了方寒和池邱,连忙上前行礼,笑道:“两位道友想必已经收到了归德真君的请帖。” 这是一句废话,两人手里都捏着那张纯金色的请帖,接引使者也不觉得尴尬,笑道:“这正是在下来的目的了,容在下为二位道友解惑,等到了西天庭,也是在下为二位引路。” 他说话时顿了一顿,方寒微微点头道:“有劳道兄。” “不敢当不敢当。”接引使者笑道,“这话要从四方天庭分裂之初开始说起……” “天帝轮回渡劫之后,玉京上神带领几位仙尊镇守天庭,原也万年无恙,后来玉京上神陷入沉眠,西方佛教打上门来,意欲抢夺道统,南天一战尤其惨烈,之后佛教遁走,乌金仙尊和东华仙尊背离天庭,自立门户,号称西天庭。” “东天庭只有一位红封仙尊勉力支撑,却因为红封仙尊乃是一尊剑仙的缘故,以一敌二不落下风,东西天庭相抗数十万年。” “后来东天庭又接连收取许多剑仙,更有秋水仙尊并明月仙尊两位剑仙成就仙尊之位,不想正在收复西天庭的紧要关头,秋水仙尊和明月仙尊两姐妹同时爱上了一个仙人,姐妹反目成仇,战时失利,各自叛逃,又出了个南天庭和北天庭。” “之后竟是一个仙尊一方天庭,渐渐有十数之多,虽然后来红封仙尊接连斩杀数位后起仙尊,不过十方天庭的乱象却是控制不住了。” 接引使者说着,长叹一声,对方寒和池邱道:“如今仙界萧条,东西天庭之间的关系反倒比百万年前好上许多,也曾有志一同想要寻找天帝,只是无疾而终。这次归德真君设宴,也是最近数十万年的规矩。” 方寒挑眉道:“那这位归德真君为何独独邀请九百年间飞升的仙人?” 接引使者笑道:“原是千年一度的蟠桃宴,为天后娘娘庆生的,只是元清剑仙正是千年之前飞升,为了避尊者讳,便改为邀请九百年间飞升之人,道友有所不知,天后娘娘的本体便是瑶池畔一株蟠桃树,周遭的蟠桃也沾染了天后娘娘的灵气,于刚刚飞升的仙人有大用,此次蟠桃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知为何,方寒只觉心中升腾起一股怒火,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蟠桃宴也是能随意改时辰的吗?” 这话一出,他便觉有些不妥,接引使者也被他话里夹带的火气吓的愣了愣,喏喏道:“是,是不应该,西天庭只是不想得罪仙尊……” 方寒觉得这怒火来得无名,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多拘泥此事,顿了顿,转移话题道:“即便是为众仙福祉计,这口气也太大了些。” 接引使者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听到方寒这话,笑了笑,道:“西天庭难得做好事,自然不甘不愿,道友只要尝好处就是了,放在百万年前,天后娘娘的蟠桃,可不是这么容易吃上的。” 方寒知道接引使者没说假话,实在是这人脸上的垂涎之色太过明显,明明初见还是一个颇有风度的仙人,提起蟠桃时那种贪婪渴求的姿态简直如同凡间见了钱财的老地主,眼里冒着的精光让人一眼见了就不适。 西天庭,蟠桃宴,归德真君…… 池邱却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手里的请帖,脸上显而易见有些怀疑之色,他是个天生的剑客,而剑客对于危险之事,总是有异于常人的直觉。 60.第60章 西天庭地处仙界同西方佛教的交界处,原是瑶池所在。 那日归德真君广发请帖,邀请的其实并不止是九百年间飞升仙人,而是千年间仅仅除去元清仙尊之外的人仙,尤其是剑仙,不是接引使者特意提醒,方寒甚至都没发觉自己手里的请帖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自然是不一样的,”接引使者笑道:“道友有所不知,仙界之中,剑仙最受尊崇,剑修飞升不一定能成剑仙,整个天庭乃至整个仙界,剑仙数量都是极少的,这次道友和池剑仙一同飞升,也不知道多少人盯着看着呢,两位手里的乃是归德真君亲自誊写的请帖,仙迹一见便知,真是可喜可贺啊!” 方寒忽然想起一事来,道:“西天庭设宴,邀请是全部人仙,那阿瑶也要同去?” 接引使者不明所以道:“方仙子自然是要同去的。” 方寒没再问了,只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是不太停当,同池邱对视一眼,两人面上都有些疑色。 玄瑶收到的请帖是一封简简单单的祥云白笺,连一个字都没有,到了她手里的时候,落款处忽然映出一朵淡淡的桃花,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桃花香气。 碧竹连忙为她解释道:“主人,这是能够检验仙人神魂的术法,若有人拿了主人的请帖意图冒充,待到验证之时,云壁上显现的气象就会不同。” 和方寒不同,玄瑶倒是挺期待这一次的蟠桃宴,一上仙界他们就被师公接到了元清宫住下,倒不是说不好,只是在这里待的确实很闷,东天庭的女仙执教不知为何一直不肯见人,仙人的修炼法子她一概不知,每日里混着日子,着实是无聊透了。 碧竹也不知道活了多久,提起蟠桃宴时十分有经验,玄瑶一条条的听着。 “蟠桃宴在数百万年前乃是为了天后庆生,那时受邀之人无不是上古大能,因是庆生,所以进入云壁第一就是献宝,按所献宝物的珍贵程度排位,如今也未省去,只是由献宝演变成了献武,按人仙的实力强弱排位。” 碧竹讲了讲蟠桃宴的排位方式,得知宴席乃是两边排开,最末位甚至能排出云壁,玄瑶顿时死了心,觉得这次去也就是吃个蟠桃回来的事情。 碧竹闻言,十分惊讶,“主人莫非觉得所有的人仙都能吃上蟠桃吗?” 不等玄瑶答话,碧竹解释道:“天后本体乃是一株蟠桃树,瑶池畔的蟠桃树都算是天后后裔,每次蟠桃宴只有九颗蟠桃待客,古早之时,只有位列仙班的上神才能食之,即便是如今的龙王,当初也是坐末位的。” 玄瑶咳了几声,弱弱道:“那请我们去,就是看着别人吃吗?” 碧竹显然没想到玄瑶会这么问,顿了顿,道:“这便是排位之事了,献武时被云壁认可排在前九位的仙人可得蟠桃食之,之后三十二席可饮蟠桃酒,再往后便是寻常仙灵果物,蟠桃宴上一贯女仙为尊,想必主人再如何也不会被排到三十二席往后的。” 玄瑶觉得自己肯定是坐末位的,不过自家爹爹那么厉害,又不是和那些飞升已久的大能争,大概一定能吃上蟠桃的。 归德真君所言十年为期,说的并不是十年之后才开宴,而是一场蟠桃宴要办上十年,一般而言,收到请帖就要出发,越是早到越好,从前不是没有过刚刚飞升的人仙不懂规矩,被警告了还迟到,被脾气不好的乌金仙尊当场撕成两半的。 玄瑶听得有点害怕了,碧竹向她解释了一番,又道:“蟠桃宴不许迟到,却可以早早离开,许多坐在末位的仙人会提前离开,以免失了面子,不过排在前九的仙人却是一定要待满十年的。” 玄瑶越听越害怕,等到方寒过来,她一把抓住自家爹爹的袖子不放了,学着碧竹的话,向他解释一番后,紧张兮兮的说道:“爹,你一定不要表现的太厉害了,整整十年坐在那里不准走,迟到了还会被撕成两半……” 方寒和池邱对视一眼,竟然都笑了,接引使者也憋不住,笑道:“仙子莫慌,这十年只是仙界的十年罢了,蟠桃宴正在瑶池仙境大殿之中,天后乃是司时之神,进入云壁之后,外间十年春秋过去,于宴上不过十日罢了。” 玄瑶这才发觉闹了笑话,红着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碧竹连忙道:“主人,是婢子无知……” 玄瑶摆摆手,示意这并不是她的错,仙界的时间流速她一直弄不清楚,蟠桃宴办十天还是十年也没什么关系,左右除了师公之外,这仙界也没什么人等着他们回去了。 第55节 因为不能迟到,所以几乎所有人仙都是拿了请帖就立刻出发,仙界除了一些禁止祥云游离的地方需要仙舟之外,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能用祥云迅速飞驰,西天庭离得虽远,乘云半日也到了。 瑶池仙境原本是天后居所,天帝渡劫之后,天后一直住在和天帝初遇的蓬莱岛中不见外人,即便天庭四分五裂,瑶池为他人占据,也没有丝毫的动静,更是于数万年前追随天帝脚步而去,瑶池仙境早已名不副实,成为西天庭的大殿。 来了仙界许久,入眼所见都是萧条,玄瑶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和那些久居仙界的灵女仙侍不同,被邀请的人仙大部分都还带着些下界的气息,玄瑶说不上来,大概就是一种人间烟火气罢。 云壁是竖立在瑶池仙境大殿外的一方椭圆形空镜,通体暗金,有两人高,却十分狭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所以后面仍旧排了长长的队伍,玄瑶恍惚间以为自己仍然在登仙梯那里,正在等着排队。 队伍排得很长,通过云壁要比刻录仙牌慢得多,云壁两边有天兵天将把守,和玄瑶在南天门见的天将相比,西天庭的天将服饰十分繁复华美,把原本就挺拔的天将们衬托得更加英武。 方寒一行来时排在最末,渐渐的也到了中段,这时身后有嘈杂之声传来,玄瑶扭头看去,见是登仙梯那会儿见过的少女一行,一段日子不见,这一行男女身上的气息越发精纯,一看就是修炼有成的模样。 领头的少女似乎正对站在他们身后的一个青年说些什么,青年拧着眉头盯着少女看了一会儿,最终妥协,让开身位,让少女一行站到了他身前。 玄瑶眨了眨眼睛,不想正对上领头少女投来的视线,那双清湛湛的眸子眯着,打量了玄瑶一下,忽而挑了一下眉。 “姑娘,我这同伴有急事想要先行进去,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少女彬彬有礼的说着,身上的威压却逼得玄瑶退了一步,她抬起眸子,似乎已经不认识玄瑶一样。 玄瑶一步正好退得撞在池邱背上,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池邱一把将人护在怀里,周身升腾起剑意来,少女猝不及防,被池邱磅礴的剑意扫退几步。 几乎是立刻,少女的脸色难看起来,她身后的男女纷纷上前一步,少女冷声道:“我同姑娘好声好气说话,姑娘未免太不讲道理!” 方寒按住池邱,上前一步,那少女以为方寒就要动手,不成想方寒转向云壁方向,抬手指着少女,对守卫的天将道:“此人出手伤人,你们管是不管?” 守卫的天将一挑眉毛,立时走了过来,冷声道:“怎么回事?” 方寒道:“吾等一行来时谨遵仙境法规,静候入席,此人不知何时挤到前面来,一言不合出手伤及小女,意图逼吾等让位。” 少女秀丽的眉毛拧了起来,对天将一拱手,道:“这位大哥,小女子与同伴因为准备献给仙尊之礼,来迟一步,因此想要早一步献武,同各位道友说得明明白白,这三人不让位便罢,竟在瑶池仙境前动武……” “胡说!”天将眼睛都瞪大了,吓得一扫周遭,大声道:“什么叫献给仙尊之礼,这蟠桃宴是为天后庆生,不想活了是不是!带走!” 天兵天将一把按住少女,少女身后众人连忙想要阻拦,被一并拿下,那领头天将似乎被吓得够呛,揉了揉心口,还是忍不住啐了一口。 “老子权当做好事了,要是让东华仙尊知道,非得扒了这些人一层皮!” 玄瑶还没反应过来,少女一行就被天兵天将捉拿起来,十分狼狈的被带走了,也不知道要带到哪里去。 方寒轻轻拍拍玄瑶的头,玄瑶反应过来,见那天将走远,不由小声的说道:“爹,那个东华仙尊和天后娘娘是什么关系啊?” 方寒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梗。 61.第61章 方寒还未说话,接引使者已然瞪圆了眼睛,紧张的看了看四周,发觉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松了口气。 “方仙子,来了西天庭就不要乱说话了……”接引使者压低声音,对玄瑶道:“要是让人听见了,又是一场是非。” 玄瑶立刻不说话了,少女一行被带走后,方才排在玄瑶身后的青年就走上前,对着方寒折身一礼。 “多谢这位道友,在下方周,若非道友,在下这口恶气恐怕也只能生受了。”青年穿着一身白袍,白袍上身毫无缀饰,下摆却描绘着极为精妙的丹青,使得青年看上去儒雅极了。 方寒顿了顿,并没有搭话,池邱打量方周一眼,似乎觉得有些顺眼,灰沉沉的眸子微微动了动,干涩的嗓音道:“你是剑仙?” 方周显而易见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池邱的目光盯着的是他腰间的长剑,不由苦笑一声道:“这位道友真是犀利,在下未成仙前确实是个剑修,只是说来惭愧,飞升之时受不住天雷之力,只能借助阵法渡劫,所以并不能算剑仙。” 池邱本是个剑客,压根不懂剑修和剑仙的区别,微微拧了一下眉头,仍是说道:“你的剑,很好。” 方周不太好意思的笑了,方寒的目光也落到了方周的剑上,眉头一挑,“你是红莲大世界方家子弟?” 方周一愣:“道友知道?” “方家子弟以雷灵根为主,时有水灵根,雷水双系灵根,根骨多为无方御雷骨,你的剑上带着方家的家徽。” 方周把自己的剑举到跟前,剑柄上果然刻着一道惊雷的徽记,方寒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道:“吾名方寒。” 被邀请来参加蟠桃宴的,都是近来千年间飞升的仙人,方周自然是听过方寒的名字的,足足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堂叔祖,”方周连忙行了一个方家子弟的礼节,目光落在玄瑶身上,又是一礼,“想必这位就是叔祖母了吧,晚辈方周,家祖方麒,和堂叔祖是同辈兄弟。” 玄瑶连忙摆摆手,方寒按住方周,道:“不必多礼,这是我的女儿。” 方周看了看玄瑶,竟然也不觉得尴尬,笑了笑,说道:“正奇怪,怎么叔祖母是个这样漂亮的小姑娘。” 方寒并不觉得这个玩笑好笑,把方周拎起来,道:“礼就免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让人欺负到头上去了?” “回叔祖的话,祖父和父亲已经进去了,我来得迟了,只好在外等候,”方周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叔祖可能不太清楚,上界方家是西天庭周清真君的附属世家,刚才被带走的那少女……正是周清真君的新欢。” 方寒眉头拧了起来,方家的处境他一直没有去问,其中虽然有些不想和他们再有交集的意思,但未尝不是信任方家的实力,即便是在上界,方家子弟的妖孽天赋也足够让他们过得很好,却不曾想竟然落到连一个宠妾都能肆意折辱的地步。 方周说着,却不是诉苦的意思,仙界如今算起来,仙尊不超过十个手指头,真君多一点,但也没到烂大街的地步,能做一位真君的附属世家而不是奴族,本身就证明了方家的实力,只是和方寒拥有一位仙尊师父的运气的比起来,显得有些拿不出手罢了。 正说着话,前面的队列渐渐走到了尽头,池邱排得前,云壁旁的天将先见了眉心天雷印,态度先恭敬几分,池邱学着前面一人的样子,把请帖交给天将,然后抬脚跨进云壁之中。 纯金的请帖和云壁上同时闪现一道剑影,天将验证无误,这才叫下一个。 玄瑶回头看了看方寒,方寒对她微微勾了一下唇,玄瑶朝他眨眨眼睛,把请帖交给天将,见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天将的态度不似之前冷冽,十分温和的请玄瑶进云壁。和池邱一样,玄瑶进了云壁,请帖和云壁上同时闪现一抹桃花光影,验证无误。 玄瑶进了云壁,好奇的张望一下,发觉里面仍然是在排队,只是队伍的尽头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擂台,台上正有人,是个面容美貌的姑娘,芊芊玉手抚弄琴弦,发出阵阵金石相交之音。 一曲很快罢,方寒正在此时进来,台上的姑娘缓缓起身下台,被人引至一个不前不后的座位上,玄瑶数了数,发现正好是第三十二席。 不多时,接引使者和方周也进来了,方周一进来就想去寻自家人,不成想已经瞧见几人坐在席上谈笑风生,他这边仍要排队,只好规规矩矩跟在方寒身后。 玄瑶注意到那蟠桃宴尽头的座位是并排的,上面已经坐了两个人,远远的看不真切面容,只能辨认出是两名男子,周遭的席位上零零星星的坐着人。 东华仙尊眼帘微垂,一口把杯中的蟠桃酒饮尽,如玉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原本脸颊微红替他倒酒的灵女都被他冰冷神色镇住,不敢再多看。 第56节 相比之下乌金仙尊要狂放的得多,对壶饮尽最后一滴酒,抬手就想把手里的酒壶砸出去,手腕却被扼住,东华仙尊湛蓝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不要脏了她的地方。” 命门被握,乌金仙尊却丝毫不在意,另外一只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酒渍,满不在乎道:“脏了再收拾。” 东华仙尊仍旧捏着乌金仙尊的手腕命门,神色漠然,但眸子里却透着一股坚持,乌金仙尊同他对视良久,终究败下阵来,抬手把空了的酒壶放回桌上。 “人在的时候,一块木头似的,人走了反倒装起深情来了,”乌金仙尊嗤笑一声,“东华,你这辈子的脑浆子全是做梦的时候射出去的吧?能操的时候装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护了她百万年,到最后呢?没种的东西,不如下辈子做个女人去吧!” 东华仙尊握着酒杯,湛蓝色的眸子低垂,恍若未闻。 倒酒的灵女吓得手都在颤,生怕两位仙尊一言不合打起来,但乌金仙尊显然没这个顾忌,骂了一会儿,把斟满的酒壶拿起来,扬起脖子一口喝了个干净,喝完正要扔,东华仙尊投来淡淡一瞥,乌金仙尊骂了句娘,抬手把空酒壶放在桌上。 千年间飞升的仙人不算多,也不算少,玄瑶张望了一下,数了数,整个蟠桃宴上来的人差不多有好几千,可座位只有百十来张,她正思忖着西天庭要如何让这些人入席宴饮时,就见台上一个人仙献武到一半,被天将拉扯下来,直接轰了出去。 那人仙模样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孩,被轰出去的时候脸一直红到耳根,看上去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玄瑶咽了咽口水,她其实并不怎么害怕自己丢人,但是特别害怕给自家爹爹丢人,尤其要是自家爹爹坐上前九席位,一回头发现她让人轰了出去,这画面太美她想象的都快哭了。 方寒显然也发觉了这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入席,尤其是退场的方式太过分,他按住玄瑶的肩头,轻声道:“阿瑶,待会儿上了台别害怕,爹在你身后,要是他们赶你走,爹和你一起。” 玄瑶握着方寒的手,脚尖一下一下的磨蹭着地面,噘着嘴,说道:“爹,要不然我在你后面吧,爹你进去就好,我们假装不认识,这样就没有人笑话爹爹了……” 方寒拧起眉头,反握住玄瑶的手,“别胡闹,笑话阿瑶,比笑话爹爹严重多了。” 玄瑶心里甜滋滋的,抬头看台上又赶下一个人,不由小声的说道:“不就是几颗桃子嘛,至于这样羞辱人吗?这里也太过分了,就听爹爹的,我们一起走。” 方寒黑眸里掠过一丝笑意,勾了勾唇,把玄瑶带进怀里,玄瑶也轻轻的在他怀里磨蹭撒娇,方周不经意一个回头,就见这副情景,不由抓了抓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的直觉没错呀。 擂台要比进云壁慢得多,不过蟠桃宴十天,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良久才轮上池邱上台,起初池邱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先见人弹琴,以为擂台是比琴,又见人吹笛,以为擂台是比吹笛,一直到他前面一个人练了套剑法,他已经不知道这个擂台到底是干什么的了。 上了台,池邱站着没动,底下侍者连声提醒他献武,池邱仍然不动,底下等候的人顿时不耐烦了,“没实力的就下……”话没说完,池邱眉心天雷印记映入眼帘。 侍者连忙道:“这位剑仙既然不通演练,不如对着石台奋力一击如何?” 池邱听懂了他的话,举剑削向石台,他的剑仅仅是从下界带上来的凡剑,然而锋利无比的剑意却将石台劈出一道细微的裂口。 立刻就有侍者恭恭敬敬上前,引着池邱去往上座。池邱之后就是玄瑶,玄瑶上界之前只是个筑基修士,正经的功法都没学过几天,在台下想得好,一上台就有些慌,咬了咬唇,轻声道:“小女不懂武艺,也不知琴瑟,不知能否自行离开?” 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却恍如一道雷电划破长空,东华仙尊霍然站起身来,大步朝着石台走来。 62.第62章 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东华仙尊人已来至玄瑶近前,如玉面容陡然凑近,在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抬手一道金光没入玄瑶眉心。 金光成线,丝丝缕缕牵连在东华仙尊修长指尖,玄瑶吓了一跳,抬手想要捂住那些丝线,可完全无果,东华仙尊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静静伫立在那里,好看的眉头一点点的深锁下去。 仙尊的威压使得周遭的人仙们大气不敢出一口,只是心里暗暗嘀咕,就连那些侍者都不免觉得微妙,若下来的是乌金仙尊也就罢了,乌金仙尊本体乃是一条上古荒龙,龙性本淫,做出调戏小姑娘的事情很正常,可东华仙尊和天帝同源而生,乃是仙界最为古早的仙尊之一。无数量劫过去,乌金仙尊的子子孙孙已经蔓延到让子嗣稀少的龙族完全不承认这些荒龙血脉的地步,东华仙尊还是孑然一身,不知道引来多少仙子暗自神伤。 这样的东华仙尊,竟然也会做出调戏小姑娘的事情来吗?侍者们简直都要认为是乌金仙尊幻化成东华仙尊的样子捉弄人了,东华仙尊手里那道金光乃是回溯之术,可以回溯百世记忆,若是修为比施法之人高出许多,还能在原有记忆上进行修改,达到控制的目的。 没想到正人君子玩起花样来,比平时就污秽的更加不堪……侍者们心里嘀咕,看向台上的小姑娘,美则美矣,可仙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方寒一把将玄瑶护在身后,发觉那几道金丝线乃是光影,无法切断,眉头一跳,冷冽的目光直逼向东华仙尊,他深吸一口气,揖礼道:“这位道兄……” “放肆,这是我们仙尊!”侍者连忙喝止方寒。 方寒冷声道:“这位仙尊,不知意欲何为?小女年幼,若有得罪之处,方某代为致歉。” 玄瑶觉得脑海里涨涨的,尤其是其中一根金丝线不知牵连到了什么地方,她眼前一黑,无数的画面从她脑海里闪过,疼得她脸色煞白。 东华仙尊如渊的眸子一点点的暗了下来,七生七世,贱命贱身,他的心上人是盘古大神左眼睫毛化身,万古洪荒第一棵桃花树,身负一缕开天功德,有鸿蒙紫气护灵,即便是转世轮回,也不会是这样的命格气象。 他甚至都没有多看方寒一眼,道了声得罪,苍白着脸转身离去,手中金丝线寸寸尽断,玄瑶疼得脸色惨白,七生七世的记忆翻涌上脑海,方寒再顾不上追究,把玄瑶带进怀里,轻声询问。 玄瑶眼前发黑,抓住了方寒的衣襟,把脸埋进他胸前,方寒顿了顿,一把将她抱起就往外走,却被侍从拦下。 侍从是不知道东华仙尊刚才抽什么疯,此刻见人家爹爹脸色不好想要离开,也觉得挺替自家仙尊尴尬的,但是规矩摆在那里,这可是仙尊设宴,从来只有赶人走,没有自己离开的,不由硬着头皮道:“这位仙子可以离开,剑仙您还是要献武的。” 方寒冷笑一声,他还抱着玄瑶,左手一剑斩在石擂上,能容纳一人献武的石擂被拦腰斩断,余下剑气丝毫不见颓势,一直削在石擂西边尽头的青石盘龙柱上,落下一个深深的剑痕。 来赴宴的人仙们都惊呆了,尤其是刚才上过石擂的人仙,他们不是没有人想要通过击碎石擂来显示自己的实力,可完全做不到,最好的也就是像池邱那样落下剑痕,由此可见方寒的实力。 侍者比人仙们惊讶得多,他们更清楚这搭成石擂的石头有多坚硬,至少刚刚飞升的人仙是绝没有这个实力将一整块石擂斩成两半的,眼前这位剑仙,至少也达到了天仙的境界。 方寒抱着玄瑶想要离开,不防上座缓缓走下一列貌美灵女,领头的灵女上前,款款行礼道:“仙尊邀请二位上座,算是为方才之事致歉,这位仙子只是一时引动前生记忆,休息一会儿就好,剑仙不必担忧。” 玄瑶缓过了劲,退出方寒的怀抱,按了按眉心,脑海里的记忆全是她完全没有印象的事情,就像是在看着别人的故事,只是这些记忆太多太庞杂,让她的头脑昏昏沉沉的。 “爹,我没事的,”玄瑶脸色还苍白着,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那位仙尊抽疯来回溯她前生记忆,但是她好歹也知道,他们得罪不起一位仙尊。 方寒拧着眉头,终究没再说什么,让灵女引路,来到座位前。 说是上座,离上首还远得很,几乎看不清那上首并排的座位上两位仙尊谁是谁,周遭的座位也离得很远,左右都是陌生面孔。 大约是体谅玄瑶此刻身体不适,灵女并没有让她和方寒分坐,玄瑶起初不太习惯跪坐,真的坐下了,也没有太难受的感觉。 蟠桃宴摆的是红木长桌,一人一席分列两侧,长得几乎看不到边际,一段一场歌舞,有仙乐奏响。 东华仙尊仍旧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眸子里却丝毫没有醉意,乌金仙尊喝了几壶酒,黝黑的面庞上泛起潮红,抬手把酒壶砸在一旁随侍的灵女身上,灵女咽下到了唇边的血,把酒壶轻轻放在桌上。 东华仙尊无动于衷,斟满一杯微红的蟠桃酒,一口饮尽杯中酒。 乌金仙尊骂骂咧咧的,“穷折腾个屁,不是她,你东华这辈子就不要女人了?你生没生那玩意儿?去,把刚才那丫头给我找来,我看那丫头生得不错,你不要老子还要!” 东华仙尊酒杯一顿,抬手按住了乌金仙尊的肩膀,淡淡道:“不要动她。” “你要了?”乌金仙尊一挑眉,颇有些不可置信的瞪着他。 东华仙尊垂下眼帘,轻声道:“不是她,总还有几分相似,你不要逼我和你动手。” 第57节 “你大爷的!”乌金仙尊气得鼻子都歪了,“东华,你到底是不是男人?那个小妮子是临走前把你给阉了还是怎么的?” 东华仙尊对此不置可否,乌金仙尊怎么骂都不见一个回应,顿时有些悻悻的,本来没这么大火气,以前看着他守着蓬莱岛黯然神伤的时候,他还会去安慰几句,可是自从天后那小妮子下界之后,他这个兄弟就能三魂去了七魄似的,渐渐的连个人样都没有了。 乌金仙尊气得一肚子的火,又没处撒,这里是瑶池仙境,连砸东西都不行,越想越气,一巴掌把酒杯拍进桌子里,拂袖而去。 东华仙尊仍旧坐在那里,只是手里的酒杯许久也没再动一下,蟠桃酒微微晃动,似乎酒香就能醉人。 玄瑶总算好受了一些,灵女带他们来的座位约莫是十席向后,桌上有两壶蟠桃酒,方寒不喝酒,对桌上的仙界吃食也没什么兴趣,玄瑶在人间尝过酒味,即便是蟠桃酒也不太想喝,座位后的侍者见状,连忙为她倒了茶水。 玄瑶觉得自己脑子里很乱,她知道自己叫玄瑶,这一世是爹爹的女儿,没吃过多少苦,还一步登天做了仙人,可无数的记忆交织起来,把她弄得头脑昏沉。 她一时想起自己苦命的浣纱女,因为被权贵看中不愿为奴为妾而投河自尽。一时又记起自己只是个五六岁的幼童,生在富贵之家,却被一碗甜汤夺去性命。一时又是金枝玉叶,被人鸠占鹊巢,逼得悬梁……一段一段各有凄惨的记忆涌上,让她几乎陷进了深渊。 为什么命运不由自主,为什么好心没有好心,为什么无辜之人总受牵连…… “阿瑶?”方寒轻轻的拍了拍玄瑶的肩膀,玄瑶茫然的回过神,摇摇头,按了按眉心。 “爹,我没事,”见方寒一副担忧神色,玄瑶眨了眨眼睛,试图用轻松的语调解释道,“我就是想起来一些事情,爹,你肯定想不到,原来我有那么倒霉,我上辈子……” 玄瑶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了,上一世的记忆是她所有记忆里最清晰的,那时她叫……池小鱼。 方寒见玄瑶神色不对,连忙按住她肩膀,轻声道:“别想了,今生事今生了。” 玄瑶干巴巴的看着方寒,艰难道:“爹,可能,了不了……” 方寒心里忽然咯噔一声,玄瑶按了按太阳穴,前生的记忆经过回溯变得无比清晰,她记得上一世自己的名字叫池小鱼,和爹爹生活子啊一个小乡村里,村里的人一直都很怕她爹爹,因为据说她爹爹是个杀过人的剑客。 “池伯父在后山练剑,正好村里来了一帮武林人士,见人就杀。” 玄瑶干巴巴的说道,见方寒脸色不好,连忙又补救,“比起之前几世,上一世的死法已经很好……” 她说着也觉得不像话,可是这是真的,池小鱼的那一世有父亲疼爱,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最后死也只是死在陌生人的手上。 63.第63章 十日蟠桃宴, 歌舞丝竹不绝于耳, 茶水没了会立刻有人替换, 果盘空下会有人补上, 唯有蟠桃酒一壶饮尽, 再没人上前续杯。 玄瑶不是没有参加过宴席, 只是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宴席, 宾客端坐两侧,除了歌舞丝竹之声再无人声, 即便是低头用膳也不敢发出多大响动, 上首之人丝毫没有招待的意思,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方寒和玄瑶被安排在十席向后, 按理可以随时离开,可是这会儿宴席刚刚开始,就这样离开实在有些扎眼,玄瑶垂着眸子捧着手里的茶, 不知道是不是脱胎换骨的缘故, 对着一桌的仙灵果物, 她完全提不起兴致来。 方寒担心玄瑶会有什么后遗症, 他轻轻的拍拍玄瑶的肩膀, “不如回去?” 玄瑶摇摇头,抬眼看向池邱席位方向,脑海里的记忆翻滚,她理智上清楚池伯父是自己上一世的父亲,对她关爱有加,可是感情却无法随着记忆传递,终究像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让她又是愧疚又是难过,连带着心情也低落许多。 “爹,你说仙人到底有什么意思?”玄瑶小声的说道,“千年万年木头似的活着,和那边不会动的蟠桃树又有什么区别……” 方寒紧锁的眉头放松了些许,唇角微勾:“阿瑶又非蜉蝣,怎么知道蜉蝣无趣?蟠桃树也是会成精的。” 玄瑶摇摇头,趴在桌上不动了,她还没想好蟠桃宴之后要怎么面对池伯父,毕竟是自己一世的父亲,不能不认,可一个人怎么能有两个父亲呢? 酒壶里微红的蟠桃酒从壶口倾泻出来,顺着银杯精致的刻纹流淌,滴滴拉拉在红木长桌上蔓延开去,东华仙尊整个人竟似僵住了,许久才朝下首看去。 “爹,仙人到底有什么意思?千年万年木头似的活着,和那边不会动的蟠桃树又有什么区别……” “我说你们这些仙人到底有什么意思?千年万年木头似的活着,比我做树的都无趣呢!” 少女的声线陡然和记忆中那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交织开来,东华仙尊斟酒的手停滞在半空,一壶蟠桃酒倾倒,酒香顿时蔓延。 “南天庭秋水仙尊座下弟子上官未央,见过两位……东华仙尊!”一声清脆的少女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蟠桃宴的安静,玄瑶一听这个声音就觉得耳熟,抬起头看去,果然见是方才云壁外见过的少女。 上官未央看似大大方方,心里却全然不如脸上来的平静,她怎么也没想到仙界如此不讲道理,那天将竟然不由分说想要把他们关进天牢,不曾想她因祸得福,被南天庭来人保下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自己偶尔间得到的玉骨竟然是秋水仙尊的信物,她摇身一变成了仙尊弟子。 秋水仙尊救了她和同伴,还要收她为亲传弟子,原本应该立刻前去拜见,但是蟠桃宴的事情还没了结。 东华仙尊撩起眼皮,目光落在上官未央身上,颇有些意兴阑珊道:“把这个迟到的拖出去。” “且慢!”上官未央顿了顿,正要说话,却没想到守卫的天将一点也不给她摆姿态的机会,就要上前制住她,不得已只能颇为狼狈的后退几步,口中大叫。 “仙尊,弟子乃是南天庭秋水仙尊……”天将丝毫怜香惜玉的心情都升不起来,一把按住上官未央就要将她驱逐出去。 灵女大气不敢出的收拾红木长桌,东华仙尊手里没了酒杯,微微抬起手,“慢着,看她有什么话说。” 天将连忙松开上官未央,得了自由,上官未央瞥一眼方才拦截她的天将,决定不和这种人计较,微微整了一下衣襟,落落大方的行礼。 “仙尊容禀,弟子方才来时并未迟到,只是在云壁外同人发生争执,守卫天将不听弟子解释,将弟子拿下,故而迟到。” 许久没见过这种不卑不亢的人仙,东华仙尊却没有预料的那样有兴致,目光落在天将身上,天将一颤,什么都顾不得了,抱拳道:“仙尊,此女颠倒是非,她来时已然迟到,却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逼得云壁排位之人让位,随后又因为想要提早进入云壁和一位剑仙起了争……” “胡说!”上官未央冷声道,“仙尊莫要听他胡言乱语,弟子来时天上云霞未散,被拿下时身后排着数十位道兄,何来的迟到?明明是一个女仙对弟子言语无礼,弟子的同伴看不过眼,发生了争执。” 东华仙尊撩起眼皮看了上官未央一眼,上官未央一直没有低头,自然也看到了这一眼,东华仙尊俊美无双,一双湛蓝的眸子带着淡淡的漠然,便如同九天神佛朝她漫不经心的一瞥,让人心生寒意的同时又不自觉得痴了。 上官未央却微微抬起头,不卑不亢的同他对视,少女的眸子里满是不服输的意味,颇为有趣。 玄瑶听出上官未央口中说的女仙指的是她,顿时紧张的竖起了耳朵,悄悄朝上首看去,想要看清东华仙尊神色,但座位离得太远,她压根就看不清楚。 灵女把红木长桌收拾干净,小心的退下,东华仙尊收回视线,给自己倒了一杯蟠桃酒,他的酒杯和宴席上的酒杯不同,不大不小正好是他一口的量,他也不嫌麻烦,自斟自饮。 察觉到玄瑶的视线,东华仙尊起初并没有在意,只是那目光变得越来越明显,他挑了一下眉,目光落在玄瑶的身上。 少女一双桃花水雾般的眸子失去了焦距,巴掌大的小脸看上去可怜极了,唇瓣被咬得出了印,似乎很想向他解释。不知为何,心头微微的发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想什么,东华仙尊顿时有些愣住了,他对她妥协已经成了习惯,可什么时候对除去她之外的姑娘也会起了怜惜之心? 这一个停顿时间太短,上官未央还在等着回应,清澈的眼睛不卑不亢,却也没有欲语还羞的韵致,东华仙尊微微的蹙起眉头,只觉得大概是两个女仙的差距太大了。 “仙尊?”上官未央不知道东华仙尊为什么要那么认真的打量她,颇有些不自在的低了一下头,脸颊却微微泛起红色来。 东华仙尊让自己不要再去看席上的少女,微微垂下眸子,让人把上官未央带下去,是对是错他完全不在意,只要是迟到就很该死了。 第58节 玄瑶眯着眼睛也没有看清楚东华仙尊的神色,但是显然东华仙尊没有听信上官未央的一面之词,她顿时放下心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一口液体入喉,清甜的果香直冲脑海,似要向七窍发散开去,酒意却微微下沉,玄瑶愣了愣,发觉自己喝的是灵女倒好的蟠桃酒。 上次在人间喝的是桃花酒,只是闻起来就十分醉人,在不会喝酒的人眼里,果酒和寻常的酒是什么区别的,玄瑶本以为蟠桃酒也就是一种酒而已,没想到味道却甘美异常,一口喝下去,似乎连心口都暖了。 “虽是果酒,也不宜多饮,初次饮酒也易醉。”方寒见玄瑶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就要一口喝下去,微微摇头道。 玄瑶已经喝完手里的一杯,闻言只好把酒壶放下,她是真的觉得蟠桃酒很好喝,那种果香在脑海里肆意蔓延的感觉无法形容的美好。 可说是这么说,玄瑶却清楚,蟠桃酒只有两壶,是蟠桃宴才拿出来招待宾客的好东西,喝光了就没了,与其日后常常回想,却又无法解馋,还不如浅尝即止。 两杯蟠桃酒开了胃口,玄瑶终于对桌上的仙灵果物有了兴致,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蟠桃酒的果香太过霸道,再吃其他瓜果时就失去了那种惊艳的口感,玄瑶有些漫不经心的吃着。 正在这时,一列灵女缓缓的走了过来,领头的灵女手里端着一个金盘,上面摆放了三只蟠桃,每一个蟠桃都有两个手掌大,散发着蟠桃酒里的那种果香,十分诱人。 “仙尊方才误认仙子是从前一位故人,故而有些失礼,仙尊特意让婢子来给仙子赔罪。”领头的灵女下拜一礼,姿态十分低。 “没事的……” 玄瑶愣了愣,莫名其妙被人点醒七世记忆,还都是那种凄凄惨惨的往事,她本来都要自认倒霉了,没想到这个仙尊看上去粗鲁,倒还是很知礼的。 领头灵女将蟠桃放下,身后一列灵女交错开来,手里的盘子一道一道替换下原先的盘子,不多时,不算大的红木长桌上便铺开了各色珍贵仙膳。 方寒微微挑起眉头看向上首,东华仙尊也同样挑起眉头,朝他看去,两人视线交织,同时蹙眉。 第64章 交错的视线一触即分,东华仙尊心中有些隐隐的异样,能够正面对上他视线的人不多,即使是刚才那个女仙,他也可以从那不卑不亢的眼神底下看透几分本能的畏惧。 脑海中模糊的念头还未成形,云壁外乌金仙尊拎着一人去而复返,高大魁梧的身形顷刻间就来到了上首前,声音里毫不掩饰的带上了些许不耐烦。 “东华,给本尊个面子,这丫头是我徒儿爱妾,刚刚飞升没多久,不懂规矩,你把人交给我,回头请你喝酒。” 被乌金仙尊拎着的人赫然是上官未央,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运气,被天将带出云壁后,上官未央不住挣扎呼喊,天将就派人把上官未央堵了嘴准备换个地方处理掉,不成想这一行人竟然刚好就遇到了带着周清真君和归德真君两个弟子的乌金仙尊。 上官未央的眼睛都瞪大了,看着刚刚从云壁外追上来的周清真君,愤怒的嚷嚷被堵在了喉咙里,她才不是什么爱妾!她明明和周清道友是好朋友! 东华仙尊微微抬起头瞥了周清真君一眼,对上乌金仙尊的视线,淡淡道:“周清的爱妾?周清什么时候纳秋水的弟子做妾了?” “师叔……”周清真君是个双十年华的俊秀青年,闻言有些不可置信,他看向上官未央,微微蹙起眉道,“这我倒是没听她提起过,不过师叔,弟子这次是真心的,求师叔格外开恩,弟子保证回去之后就让她待在房里,再不出来污了师叔的眼。” 东华仙尊漫不经心的瞥了乌金仙尊一眼,道:“一个资质低下的人仙,怕是天人五衰都熬不过去……你说真心就真心吧,带她下去。” 周清真君连忙行礼,“多谢师叔开恩!” 被乌金仙尊拎小鸡一样的拎着,还被人平白抹黑了清誉,上官未央气得脸色都变了,然而被堵着嘴,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愤怒的挣扎想要昭示自己的存在。 没出息的臭小子!乌金仙尊想到自己白白欠了东华一个人情就有些生气,一把将手里拎着的上官未央扔给周清真君,抬起脚踹了一下自家弟子的屁股。 “好了,还不滚?” 周清真君再三谢恩,也不敢多待,抱着上官未央出了云壁。 有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乌金仙尊自认找到了台阶下,摆摆手让大弟子自己入席,自己在东华仙尊身边的座位上坐下,轻咳几声,拿起桌上的蟠桃酒壶喝了一大口。 东华仙尊并不理他,一个人自斟自饮,乌金仙尊捅捅他胳膊,小声说道:“怎么样,有可疑的人仙?” “我同帝衍一胎双生,天生极阳。桃为正阳之木,果实却属纯阴,若是他饮下蟠桃酒,自然会泄露几分极阳之气,开席三个时辰有余,但无一人有帝衍气息。” 东华仙尊对寻找自家兄长之事并不上心,并不是所有双子都互相扶持,至少他和帝衍就不是,他们同源而生,未出生时就在本能争夺养分,出生之后更常常因为一致的需要喜好大打出手,到最后兄弟陌路。而且仙界四分五裂得久了,也就习惯了,现如今四方制衡,反倒比从前自在得多。 乌金仙尊重重吐出一口气,似是意料之中又似十分失望,“那就要再等下一个千年了。” 玄瑶喝了两杯蟠桃酒,脸颊微微的泛着红,眼睛水润润的,她已经有些醉了,见方寒只是坐着不动,把酒壶朝他推了推。 “爹爹,你喝呀,这个不苦,是甜的!”玄瑶神秘的眨了眨眼睛,手里的酒壶下一刻几乎就要塞进方寒嘴里。 方寒蹙着眉避开,他不饮酒,但也不是完全不会喝,只是不知为何,闻到酒里那股浓郁的果香就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不说蟠桃酒,就是桌上的蟠桃,他见了都有些本能的不喜。 酒壶被避开,玄瑶扑了个空,却把自己送进了方寒的怀抱里,她水润润的眼睛睁大,十分满足的在方寒怀里蹭了蹭,抱住他的腰,黏人的像那天的大白猫。 方寒整个人都僵住了,玄瑶却抱着他的腰,小声而不舍的说道:“爹,我好害怕……” 少女的声音里似乎真切的带上了害怕的意味,方寒念及玄瑶不过双十年华,就跟着他经历了种种的变故,心中发软,然后就听玄瑶几乎拖着哭腔的把话说完了。 “你为什么……嗝,要对我,这么好……我要是嫁,嗝,嫁不出去,都是你害的……” 方寒有些哭笑不得的把玄瑶扶稳坐好,但是玄瑶还是锲而不舍的扑在了他身上,这一次直接抱上了他的脖子,少女的馨香扑在鼻端,方寒更加僵硬了。 “爹……我好害怕,你要是,嗝,哪一天……不要我了……” 似乎被自己的想象给吓到了,玄瑶流着眼泪抱紧了方寒的脖子,一边哭一边说话,这动作过分亲近,方寒起初想推开她,可是听到她说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伸出去的手轻轻的落在了少女的后脑,温柔的拍了拍。 “好了,莫要胡闹。”方寒偏头对身后侍候的灵女道,“小女不胜酒力,我想带她先行离开,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灵女连忙看了看,这处席位正好在九席之后,按理用膳之后可以自行决定去留,虽然方寒一口吃食没动,就连桌上的蟠桃都没动,可玄瑶却是真的醉了。 出得云壁,玄瑶已经站都站不住了,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上蕴满了醉意,桃花水雾的眸子里已经带上了真切的水雾,脚下祥云都聚拢不住,方寒索性将人拦腰抱起,朝着东天庭飞去。 天上飞着,玄瑶也不老实,嘴里呢喃着听不懂的话,一边哭一边抱方寒,两只手还非常的不老实,方寒制止了两次,玄瑶立刻不动了,用水汪汪的眼睛控诉似的看着他,对视几秒过后,方寒败下阵来,由得她抱。 似乎是七生七世的记忆在酒醉之后翻腾上来,玄瑶先是抱着方寒撒娇磨蹭,又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奋力挣扎起来,口中大叫着:“你放开我!我死也不会嫁给你的!” 方寒忽然很感谢仙界的千里无人烟,因为玄瑶已经不仅限于叫喊了,一小片祥云的空间已经不太够,她推开方寒,红着眼睛大声叫道:“难道错的是我吗?鸠占鹊巢的人到底是谁!我错了?我有什么错?我最大的错就是不该想要拿回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方寒起初觉得玄瑶喝醉了,但他越听越是沉默,仅仅几句话,他无法拼凑出玄瑶从前的人生,但是想也知道,不会太好。 似乎是叫喊得累了,玄瑶在祥云的边角坐了下来,默默的抱住了膝盖,方寒靠近她一些,“阿瑶?” 第59节 玄瑶抬起头,眼里一片纯稚,却带着泪花,她小声的呢喃道:“三哥,我的肚子好疼啊,你跟姨娘说说,别再给我喝这个了……” 方寒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发紧,他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玄瑶的脑袋,“嗯,我们以后不喝了。” 玄瑶的眼睛红通通的,一把扑进了方寒的怀抱,恨声道:“下次别再丢下我,刀山火海你去得,我就去不得吗?就知道逞英雄,万一,万一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方寒不知道玄瑶的记忆又跳到了哪一世,但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时他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的答道:“我只是担心你。” 良久没有回应,方寒也反应过来这不过是醉话,想要把玄瑶还抱着自己腰身的手拿开,一低头就收获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玄瑶收回手,恨恨的看着他,咬牙道:“看什么看!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回到东天庭时,天空上云霞渐布,这是仙界的夜晚,行了许久也没个人烟,在小楼外神色各异的草木精的注视下,方寒面无表情的抱着玄瑶进了房间,刚把闹腾着的玄瑶安置在床榻上,就被她一只脚翘起勾得一把扑在床前。 “阿瑶,莫闹。” 方寒想要起身,玄瑶抬脚,脚尖搭在他背上不让他起来,眉头一挑,满是风情的瞥他一眼,“死正经的,谁跟你闹,还不快来安歇?我都好久没见你了,心里难过得很呢。” 方寒按住玄瑶脚尖,脱了她的鞋,把脚塞进被褥里,然后给她盖上被子。 玄瑶仍旧在被褥里挣扎,却被强制的按下,想动弹都动弹不得,她发丝凌乱,美目微挑,微微喘着气嗔道:“还,还学会花样了,快来……” 方寒面无表情把被褥盖严实了,然后抬手按上玄瑶的昏睡穴,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房间。 还带上了门。 第65章 玄瑶这一觉就睡了整整七日。 于整个仙界而言,七日的变化并不算大,可分摊到某个人的身上,这七日就分外的有意义起来。 半个龙宫的虾兵蟹将追在身后,云夕的四爪已经快成残影,却总和这些追兵隔着一线。 云夕一边奋力逃脱追兵一边气得肚皮鼓鼓,她怎么也没想到,起了个定海石的名字,天后凤印却根本不在东海里!天后凤印乃是主人本命法器,如果没有它,主人就想不起以前的事,主人想不起以前的事,就会把她忘记,然后去找另外的猫来养!她就再也不是一只受到万千宠爱的家猫了!她会变成猫中的败类,野猫! 龙宫里龙王听了汇报,气得胡子都歪了,直接把亲卫军给派了出去,“抓,把那只猫给抓住,本王怀疑上次用石头砸本王的就是那只猫!” 龙王亲卫军是一队高大威猛的龙虾精兵,个个原形足有八尺长,在水中游速极快,云夕本就不擅水性,不多时就被赶上。 水里的猫身形显得一点也不娇小可爱,亲卫军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见大白猫跑不动了,当即上前准备拿人。 云夕眼珠子转了转,叫道:“我来了一趟,什么也没有拿到,为什么捉我?” 亲卫军首领老老实实道:“陛下说怀疑你是上次砸他的人。” “那还不是因为他儿子……”云夕话说到一半,顿了顿,用理直气壮的语气叫道,“那个是沧澜殿下指使我的,我身上还有殿下给的令牌!” 亲卫军首领睁大眼睛,等着大白猫掏出太子令牌,谁知大白猫眨了眨眼睛,迅速化成人形,瞬移离开。 亲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有一道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刚才那只猫……是殿下?” 蟠桃宴还没结束,周清真君的天仙惊鸿舞却已经排练完毕,第一时间把憋闷了许久的好友请来,宴上甚至还摆了不少蟠桃酒。 桌上摆放着鲜嫩的蟠桃,虽不是蟠桃宴上待客的规格,但也很难得了,沧澜却一点提不起兴致来,有气无力的喝了一口酒,用一副死鱼眼看着正在表演的歌舞。 “殿下,难得龙王开恩,你这模样可不像是刚刚被放出来的样子啊,倒像是思春。”蟠桃宴上发生那种事情,周清真君的脸色不是太好,但看着好友神色,还是打起精神调笑了一句。 意想之中的跳脚反驳并未到来,反而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周清真君有些意外的看向沧澜,却见他俊美面容上布满了苦恼之色。 “殿下?” 沧澜一口闷了杯里的蟠桃酒,小声的嘟囔,“我这次是认真的……” 周清真君愕然,但想起还关在房里的女子,他有些苦笑道:“我跟殿下果然是兄弟,我这次也是认真的,可没人信。” 沧澜抬起头,勾人的桃花眼难得显露出些许清澈明亮来,他憋闷的说道:“你想娶谁娶就是,可我爹非得让我去娶凤族的那个疯女人,我跟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你猜她说什么?” 周清真君饶有兴致道:“六公主性情直率,又时常有些新奇想法,我倒是猜不出她说了什么。” 沧澜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十分沉重的说道:“她说你只管娶,等她嫁进龙宫,看是为谁辛苦搜罗的后宫。” 周清真君哑然,半晌才道:“六公主应该只是说说罢了,听闻六公主从小便爱慕于殿下。” “那就是个贪图本太子美色的老母鸡!”沧澜十分愤怒的擂了一下桌面,一颗摆放得最高的蟠桃应声滚落,地上祥云蔓延,看不见了。 周清真君抱怨,“留点神,这可是瑶池的蟠桃,归德七个,我五个,拿出三个来招待你了。” 沧澜摆摆手,“那些杂树上生的叫什么蟠桃,我家老头说天后主木上生的蟠桃,凡人吃一口就成仙,仙人吃一只就晋阶,天材地宝不外如是。” 周清真君悠悠道:“那也要有人吃过才行。” 沧澜挑了一下眉头,露出一个风流的坏笑,“天帝肯定吃过……” 一句话没说完,天空之中久悬的天帝剑意轰然炸响,一道剑意分薄而出,由上至下恍若一道惊雷直迫沧澜天灵盖,吓得他什么风度都顾不得了,一个驴打滚想要避开,却仍旧被一道剑意贯穿头顶。 周清真君吓了一跳,抬头看看天上,连忙把狼狈的好友扶起来,沧澜的人形都支持不住,半个人身龙脑袋,坐着不住喘气,他高高扬起的两根龙角已然断去一根,从那龙角根部不住的渗出金黄的龙血来。 歌舞也不看了,周清真君让跳舞的仙子们都退下,一边让人去拿止血的药物,一边抱怨自家好友,“天帝剑意挂在头顶,也敢开这种混不吝的玩笑,天罚三次,仙尊殒命,你非要拿命去试一试吗?” 沧澜断了一只角,惊魂未定的喘着气,闻言哑声说道:“我上次听人说天帝剑意已经不灵了,没想到比以前还厉害。” 止血的药膏敷在断角处,总算止住了喷溅出来的龙血,可原先的断角已经安不回去了,沧澜欲哭无泪的握着断角,“你说,我回去跟我爹说,我这是断角明志,他会不会就不让我娶凤六了?” “你要跟你爹说你冒着生命危险去东天庭红封仙尊道场偷了天帝的乾坤无极剑,就为割个角?”周清真君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着沧澜。 天帝剑意是当年天帝渡劫前,亲自用自身乾坤无极剑在天际斩出的百万道剑意,强大无匹的帝王剑意在天空中悬挂了不知多少岁月,让后来人参悟的同时也在保护着蓬莱岛上的天后,可自从天后离开,天帝剑意据说就不管用了,证据就是习练天帝剑意的剑仙再没有人有成就,反而是开辟了自己剑道的元清仙尊成就了一代传奇。 第60节 沧澜的断角上明明白白残留着天帝剑意的气息,不是被天罚了,莫非还真是去红封仙尊道场偷来天帝本命灵剑割的角不成? 沧澜这下真的是欲哭无泪了,他巨大的龙脑袋垂下来,看起来就十分消沉的样子。 到底是数千年的狐朋狗友,周清真君看他这模样也不忍心,转了转眼珠,压低声音道:“你要是真想娶那个姑娘,我倒是有个主意。” 沧澜两颗巴掌大的红眼珠子顿时死死盯着周清真君不动了,周清真君无奈的叹了口气,拍拍龙脑袋。 “但凡千娇百宠长大的姑娘家,都是有气性的,六公主之所以不顾体面一定要嫁给你,大约是觉得那些妾室不算什么,你沧澜花花公子的名声传遍了三界,谁信你的真心?” 沧澜顶着个龙脑袋呜咽一声,看上去十分委屈的样子。 周清真君念及自身,叹了一口气,道:“为什么你名声那么不堪,反倒有姑娘前赴后继的想嫁给你?多半就是觉得自己魅力大,能收服你呗。” 沧澜哼哼,他早就被温柔的小瑶收服了,拒绝其他人的收服。 “所以啊,你得告诉她们,你心里有人了,不要顾及别的,先把你那心上人娶回龙宫,能怎么宠怎么宠,六公主找上门,直接跟她说清楚讲明白,以六公主的气性,就应该不会再缠着你了。” 尨眉高高的扬起,沧澜十分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让我娶小瑶做妾?” 周清真君连忙按住自家好友,“殿下,你先别冲动,这世间大部分女子都是厌恶妾室的,宠爱妾室的男人更让她们厌恶,只是委屈你那心上人一阵子,等六公主厌了,没法联姻,你不还是想娶谁娶谁吗?” 沧澜还是不信,他使劲的摇摇头,说道:“你这全是替凤六考虑的,事情办完,凤六不疼不痒,小瑶要千年万年受人指点,我不干。” 周清真君简直无奈了,“你这花花公子的名头究竟是怎么来的?你那瑶姑娘能和六公主比?何况告诉你,你龙王太子移情别恋小人仙的消息没准已经传到凤族了,六公主气起来,龙王能再关你几百年,你的瑶姑娘可不是云夕仙子,到时候搓圆揉扁全看六公主心情,我是能替你时时刻刻看着还是怎么的?” 沧澜忽然愣住了,凤六那母杀星他从小就认识,刚出壳那会儿龙宫还乱,他被寄养在凤族,因为和凤六一窝养着,那母杀星从小把他当成所有物,他记得他那时特别爱亲近一个青雀化身的侍女,后来凤六就把那侍女定成原形,拔光了毛剁去头脚,熬成一锅青雀汤,骗他喝下。 把小瑶娶回龙宫,纵然委屈一时,至少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他能护着她,凤六再闹腾也只敢在凤族地面上闹腾,龙宫的人她是不敢动的。 第66章 东海惹了一身腥,云夕上得仙界时仍旧用着龙王太子的面貌,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察觉,大步进了流云殿,换了身衣服。 近侍只看她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知道天后凤印没拿回来,还没等开口问一句,还用着龙王太子面貌的云夕就握着拳头跳了起来,“长云,你不要拦我,我要去向主人坦白,主人的凤印一定在龙王身上,要是让陛下去拿,肯定能拿回来的!” 近侍沉默了一下道:“陛下?你从来没和我提过。” 云夕眨了眨眼睛,好看的桃花眼带上了迷茫的神色,她抓抓脑袋,道:“主人下界就是去找陛下的啊,陛下不就是跟在主人身边的那个男人吗?” 近侍万分沉默,天帝数百万年前渡劫而去,导致许多新上界的人仙只知有仙尊而不知天帝,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天帝只是头顶悬着的剑意之主,时间太长,那铺开在天际的剑意几乎成了仙界独有的一道景观。 以及……近侍默默的看了看自家大白猫,天帝当面,仙子您这些日子只为天后归来发愁,这合适吗? 云夕显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天帝临行,在玉京上神处留下自己的本命灵剑,乾坤无极剑。后来玉京上神沉眠,乾坤无极剑就被红封仙尊珍而重之的供奉在殿中,等候有一日天帝归来。 剑没丢,凤印丢了,重要的当然是凤印!更何况上古时代天帝就出了名的逢战大一级,之后更得天道赐下玉碟,命他为仙界之主,天庭王帝。 比起完全不需要人担心的天帝,当然是她家天后主子更重要!云夕舔了舔爪子,还是决定先去坦白这件事,等天帝拿回乾坤无极剑,恢复过往实力,别说去龙宫拿个定海石,就是把龙宫夷为平地也不是什么大事。 近侍看着自家仙子用着龙王太子的脸轻飘飘的说着把龙宫夷为平地这种话,沉默一瞬。 玄瑶睡了七天七夜才醒,醒来时脑袋昏沉得很,听见外头有剑锋声动,知道是自家爹爹和池伯父在练剑,忽然有种难以名状的安心感。 入睡之前,七生七世的记忆初时让她难受不已,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成仙的原因,醒来之后她的心态好了许多。悲惨的只是过往,她这一世能遇到爹爹,被他护持长大,被他带入仙途,甚至做了天上的仙子,也许那么多世的苦难只是为了能遇到爹爹而已。 玄瑶一醒,碧竹就推开门进来,打水给她洗漱,这是玄瑶的习惯,仙人不染凡尘,可她总是觉得不清理就浑身不自在,方寒并未要求过她改正,大多数时候,他也保持了还在人间的习惯。 “外面怎么听不到碧荷的哭声了?”坐在梳妆镜前,玄瑶有些好奇的问道。 碧竹替玄瑶打理着头发,闻言忍笑道:“主人宿醉,两位剑仙放不下,索性就住进小楼,因见碧荷在哭,怕惊扰主人,池剑仙就让碧荷不准再哭了。” 玄瑶这下是真惊讶了,从她住进来开始,几乎每天碧荷都在对着荷花池哭,如果不是精怪的话,凡人早就哭瞎了,她也试过劝碧荷不要哭了,可她往往话没说完,碧荷就哭得更凶,池伯父是怎么做到的? 碧竹还没回话,外间忽然一道激动至极的女子惊呼响起:“殿下,殿下真的是你吗?” 云夕还没敲门,一道纤细的身影忽然从背后扑来,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避开,但被避开的身影并没有放弃,又一把扑上来,试图去亲吻她嘴唇。 玄瑶头发梳到一半,就听见外面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然后就是碧荷的哭声,连忙起身,碧竹也吓了一跳,这些天没听碧荷哭了,乍然哭起来实在是让人担心,连忙跟在玄瑶身后去察看。 从小楼阳台往下看可以直接看到门口的情况,玄瑶把窗户打开,探头在阳台张望,却见是那日的沧澜公子,青年俊美的面庞上满是不耐烦,抬手似乎要去扇碧荷的巴掌。 被缠得烦了,云夕抬爪就想挠人,忽然见二楼窗户处主人熟悉的愠怒的脸庞,连忙收回就要露出的爪子尖,非常粗鲁的推开想要抱她的爱慕者,对着窗户口露出一个笑容。 同样是牵起嘴角,由一只大白猫做来毛茸可爱,落在龙王太子俊美风流的脸庞上,就成了轻佻的勾引,玄瑶沉着脸色,对碧竹道:“把这个人赶走。” 碧竹看着碧荷被狼狈推开,哭得脸都花了,也十分心疼,立刻就跑下楼,玄瑶拧着眉,看一眼还在对她笑的男人,狠狠的关上了窗。 “喵!”云夕正要说话,碧竹把哭哭啼啼的碧荷拉进院子,小楼的门啪的一声在云夕面前关上,差点夹断她的鼻子。 无辜的用爪子挠了挠门,云夕忽然有些心虚的想,主人刚才那么瞪我,会不会是已经知道它干的好事,要冷一冷它? 怎么想怎么对头,云夕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离没主人的野猫之路越来越近,不由得悲从中来,夹着尾巴垂头丧气的走开了。 半路上云夕忽然才想起自己用着的是别人的面貌,龙王太子在许多洁身自好的女仙之中的名声很坏,也许是主人误会它是龙王太子,她顿时开心的喵了一声,化成了千娇百媚的人形,驾着祥云往回走。 仙界的天空是很空旷的,常常很久不见一个影子,云夕来时一个人也没见到,回去的路上反而远远瞧见不少黑点,忽然,她顿住了脚步,目光淡淡的投向一个越来越近的黑点。 “云夕仙子,真巧。”黑点临近,却是一个凤眼飞眉的女仙,穿着一身正黄色的凤袍,手里一把十分精致美丽的羽扇,正骑在一只青雀背上,笑容张扬而艳丽。 盯着那把羽扇看了许久,云夕拧起眉头道:“凤六,你自己秃尾巴毛,去拔别人尾羽做扇子,不觉得奇怪吗?” 凤六公主细眉扬起,冷笑一声道:“本公主怎么对凤族下属族群是本公主的事情,何时同你云夕仙子有关系了?与其管东管西,倒不如好好想想,身为天帝爱宠,在他不在的时候勾引男人,想想天帝会不会一道雷劈死你呢!” 云夕直觉这话有问题,想了想,说道:“我的主人是天后娘娘。” “那你就是承认你勾引男人了?”凤六公主冷笑一声,艳丽的面容上满是恶意,偏偏红唇微勾,带出一股尊贵不容侵犯的气势来。 云夕拧起眉头,忽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死死盯着凤六公主,道:“你刚才说陛下有爱宠,要是让娘娘知道了,她会不高兴的。” 第61节 凤六公主不知道眼前这个小贱人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但是看着那张无辜的小脸就来气,忍不住叫道:“我管她高不高兴!天帝轮回百万年,没准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带多少天后……” 凤六公主说着,天空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嗡鸣,云夕小心的离凤六公主远一点,眨了眨眼睛,说道:“你别说了,我会告诉主人的。” 凤六公主冷笑,打她出生起,仙界早就没什么天帝天后了,能和凤族抗衡的势力不多,除去龙族也只有仙界的几位仙尊,龙族只有一个沧澜太子,凤族有九个太子,唯她一位公主,母后去世,她就是三界第一尊贵的女人,却偏偏总被眼前的小贱人压上一头,她凭什么,不就是凭着百万年前做过天后的宠物? 看着小贱人似乎有些害怕了,凤六公主分外得意道:“天帝渡劫是造化玉碟早就刻录之事,你那主人算什么东西,以她的修为……” 一句话没说完,天空之中高悬的天帝剑意猛然炸响,一道迅如雷电的剑意分薄而出,直直劈在凤六公主头顶,她座下青雀却是毫发未伤。 云夕离得已经有点远,眨了眨眼睛再看去,只见高大的青雀背上落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黑鸟,半边翅膀垂挂下来,隐隐散发着焦糊味,这一道剑意,竟然直接把临近真君修为的凤六公主打落到天仙境界,只比刚刚飞升的人仙好一点。 “陛下还真的是……”云夕看着小黑鸟,咂嘴道:“说他那么多句都没事,说主人一句就成这样喽。” 凤六公主奄奄一息,但仍然扑腾着翅膀,看上去气得已经昏头了,非得要挠云夕一下才解恨。 云夕“喵”了一声,朝她挥挥爪子,拍了一下青雀坐骑的头,“回去之后记得跟凤三说,让他下次带烤灵雀来见我。” 雪白的尾巴尖从衣裙下探出来,对着小黑鸟极尽妖娆的摆了摆,还扭成一个小圈圈模样,云夕昂着头,翘着尾巴一步三晃的上了祥云。 第67章 沧澜很紧张。 在外人看来,龙王太子风流不羁,是三界有名的情场浪子,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龙宫三百多妾室,他大多连脸都记不清楚,更别提旁人臆想出的夜夜风流。 或许最开始只是为了气凤六,他和她一窝长大,也曾青梅竹马,摸着良心说,他确实喜欢过凤六的娇蛮可爱,可一锅青雀汤将他情窦初开的甜蜜击打得粉碎,他无法想象自己和这样一个可怕的女人成婚,携手直到量劫的尽头。 沧澜知道自己的想法十分出格,对于妖族来说,下属的族群和蝼蚁没什么区别,凤六煮了一只青雀,或许就和他闲来无事烤了条鲤鱼吃一样,可他忘不掉,青雀侍女甜美的笑容还在眼前,转眼就成了锅里的一块肉,那是他年少的梦魇。 他试图逃避,可无论是凤族还是龙族,没人能理解他的想法,只觉得他和凤六青梅竹马,一时怄气,直到第一次,周清送了他一只妖宠,女妖柔媚入骨的讨好他并不放在心上,甚至有些本能的厌恶,可是他看到了宴席中凤六难看的脸色,忽然就看到了摆脱这个女人的希望。 喜欢上小瑶,大约就是因为她和凤六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人,小瑶本性里的那股善良可以让所有开了灵智的生物亲近喜欢,她的笑容也很美,比凤六美。他本能觉得,如果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小瑶,他不止可以和她携手走到量劫的尽头,就算是下个量劫,下下个量劫,他也不会腻烦。 他是龙王太子,尊贵的身份对他来说不是优势,而是一个莫大的负担,就因为这个身份,他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娶心爱的姑娘为妻,甚至还给她带来了来自凤族的威胁。 以及最重要的……小瑶会喜欢他吗? 沧澜从来不觉得自己的魅力有问题,但是他觉得只是一次的见面根本无法表现出他的魅力来,不管是谁,被见了一次面的男人上门来提亲,无论是谁都不会高兴的吧? 凤六有多狠毒只有他清楚,如果他不能把小瑶带龙宫,也许不需要多久,凤六就能把小瑶活活折磨死,就算小瑶的爹是元清仙尊的徒弟又怎么样?天帝不存,妖族势大,凤六被凤族捧在手心里长大,真想整治一个人,别说是元清仙尊,就是红封仙尊亲自来了,也得退一步。 沧澜翻出百多年未曾穿过一次的鲛丝编织的长袍,寻了龙宫手艺最巧的侍女打理了发式,把自己这些年的珍藏统统翻出来,左挑右选,最终选定了一条东海龙脉分支的化石,十几颗万年海底珍珠缀成的火树银花,一尾通体纯金的鲤鱼,想了想,把从自家老爹那偷来的定海石一并放进聘礼里。 这些足以让所有仙子羡慕妒忌的聘礼在沧澜看来十分委屈了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但是无法,他最先要保证的是心上人的安全。 东海上接仙界,下连人间,时间流速却是一致的,担心凤六赶在他之前去找心上人麻烦,沧澜匆匆忙忙打理完自己,提上自己这些年的珍藏立刻就走,让龙宫里来兴师问罪的扑了个空。 被池邱吓了一场,碧荷本来都已经不敢再哭了,不成想心心念念的太子已经把她忘了个干净,甚至还要动手打她,那种不耐烦的样子简直要让少女心碎裂一地,碧荷本就敏感,这下更是哭得止不住,渐渐有淹没荷花池的趋势。 玄瑶听得不忍心,让碧竹去安慰,这边动静有些大,方寒和池邱对视一眼,各自收了剑。 “来的是什么人?”池邱大步走进来,问清荷。 碧荷已经哭得没个人样了,还是碧竹代她回答了,“池剑仙,那是下界龙王的太子,原先说要纳了碧荷的,今天不知道怎么来了,还想动手打人……” 池邱拧眉,玄瑶摇摇头道:“下次别让他进来了,这就是个色中饿鬼,上次遇见,还想骗我来着。” 方寒也拧起眉头,道:“仙界不管这个人?” 碧竹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碧荷,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龙凤两族交好,麒麟一族不问世事,妖族里以这两族为尊,仙尊见了龙王都要低头,对龙王太子来说,来仙界可不就是回家吗?” 方寒心中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这个龙王太子看阿瑶的眼神很是不对,一个男人,眼睛发亮的盯着个姑娘家,连一点羞耻之心都没有,明明白白的登徒子做派。 “下次再遇见这个人,不要瞒着,一定要跟爹爹说。”方寒起初想要拍一下玄瑶的头,忽然就想起那日醉酒时媚眼如丝的玄瑶,手顿了顿,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收回。 玄瑶倒是没注意到这个,看着哭得十分凄惨可怜的碧荷,无奈的摇摇头。 临近傍晚的时候,池邱提出告辞,他已经听方寒把事情的原委说了,虽然十分迫切的想要和玄瑶认亲,但到底要顾忌一下玄瑶自己的想法,轮回转世说起来还是一个人,但此生看前世的记忆就如同看别人的故事,真的想要有什么代入很困难,与其站在这里看女儿为难,倒不如各自冷静一阵子。 玄瑶是真的觉得对池邱十分愧疚,前世的记忆是七生七世中最清晰的,她清楚的记得池邱作为一个练剑成痴的剑客,是如何为了妻女放下杀戮隐居山村,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的,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办法想象池邱回来之后见到村人和妻女的尸体是什么样的感受,初见时池邱那落魄疯癫的样子还在眼前,可是她这一世已经有了一个疼她爱她入骨的爹爹,要是转脸认下了别人,对爹爹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方寒默不作声的去做饭,他的手艺无论是在下界,还是在仙界,都是一等一的好,桌子上的菜铺开一半,香气就远远的飘了出去。 正在这个时候,院门被敲了几下,碧竹连忙去开门,不曾想门一开,一张熟悉的俊脸带着些许红潮出现在眼前。 碧竹沉默一下,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沧澜觉得十分不可思议,转头看向身后的周清真君,周清真君摸摸下巴,道:“你之前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 “怎么可能!”沧澜跳脚,“我对小瑶是真心的,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她!” 周清真君手中折扇一摇,指着紧闭的大门,沧澜也觉得丢脸,小声的说道:“兴许是有什么误会,但我们不能再拖……” 话没说完,门被打开,一张寒气逼人的面庞出现在门后,吓得沧澜往后跳了一步。 一见方寒,周清真君也有些愕然,随即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来,眼前不过是一位天仙等级的仙人,但是不得不说,刚才这天仙一瞬间的气势竟然让他心头一颤。 沧澜自然认出了方寒,连忙露出了恭敬的神色,甚至行了个子侄礼,语气十分诚恳的说道:“伯父,在下沧澜,这是在下好友周清,不知可否进去说话?” 方寒打量了一下沧澜,挑了一下眉,说道:“你们来这里所为何事?” 不等沧澜说话,周清眨了眨眼睛,说道:“婚事。” 荷花池边的哭声隐隐传来,方寒挑了一下眉,让开身子让二人进来。 沧澜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人,他对婚仪礼节也不是很清楚,还是周清看实在不像话,寻了十几个侍从把聘礼上下打理好,一路抬了过来。 第62节 见到去而复返的沧澜,碧荷的哭声止住了,只是想起方才颜面尽失的一幕,想要扑上来的动作就顿住了,十分犹豫的盯着沧澜看。 习惯了万人瞩目,沧澜一点也不在意一个侍女的注视,他一眼就看到自己心爱的小瑶,正拧着眉头看着自己。 美人一笑自然是倾国倾城,美人怒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沧澜正胡思乱想着,就听一道冷冽的嗓音响了起来:“你来求娶碧荷前,可曾通报过父母?媒妁又在何处?” 沧澜呆呆的看着玄瑶,没注意到那骤然亮起来的女子视线,随口道:“我来求娶碧……” 他说着,愣了愣,看向说话的方寒,又连忙看看玄瑶,解释道:“伯父,你误会了,我想求娶的是小瑶,只是现在不方便让我爹知道,他想让我和凤族……” “求娶阿瑶?”方寒打断沧澜,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不方便让你爹知道是什么意思?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空口就来求娶,你这是结亲的态度?” 沧澜顿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句解释的话,周清真君扇子一合,笑眯眯的说道:“阁下怕是误会了,殿下的意思是要求娶阿瑶姑娘为妾,等到和凤族的婚事退了,再将阿瑶姑娘扶为正室。” 第68章 话是没有错,可是怎么听怎么不对,看着方寒冷下来的面色,沧澜扭头瞪了周清一眼,解释道:“伯父,你别听他乱说,我是……” “无媒无聘,果然是纳妾的道理。”方寒打断沧澜的话,眼睛眯了起来,冷笑一声,“只可惜小女高攀不上阁下,阁下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周清拦住正要说话的沧澜,折扇微微的摇了摇,缓缓说道:“仙界不比人间,阿瑶姑娘的意愿才最重要,不是吗?” 方寒冷冷的看着周清,周清起初觉得这个人仙颇为有趣,可是被当面打了脸,他就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了,说到底沧澜是他好友,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真心的想要娶一个姑娘,正主还没发话,却被一个修为低下的人仙抢白,这对强者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 周清眸子里带了些不悦,对方寒的态度也从欣赏变成了皱眉,沧澜唤一声伯父,是对阿瑶姑娘的喜爱,而非真的就怕了这个人仙,如此不识好歹,在仙界是很容易树敌的。 方寒还没说话,玄瑶就走了过来,她秀气的眉毛皱得紧紧的,好看的眸子里满是怒火,一路走到沧澜面前,“不用问我的意愿,我不会嫁给你的!” 沧澜见了玄瑶,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舌头打了结似的:“不,不不……” 玄瑶更加生气了,“不是这样?是你要纳我做妾?” 沧澜脸都急红了,连忙解释道:“我,我是害怕……” 玄瑶拧着眉头看着他,说实话,沧澜这张脸实在是让女人恨不起来的脸,急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时候更带了一股少年青涩的感觉,只是想起刚才这个人欺负碧荷的一幕,玄瑶就十分的讨厌他。 周清真君见玄瑶这副怒火汹汹的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松开些许,按住急得团团转的好友,替他把话说完:“阿瑶姑娘,你误会了,我这兄弟确实是真心想要求娶姑娘,也没有让姑娘一辈子做妾的意思。他是龙王太子,自小同凤族定下一门亲事,女方逼得很紧,带姑娘回龙宫只是权宜之计,等到解除婚事,自然会将姑娘扶为正室。” 玄瑶道:“既然已经同人家姑娘定了亲,为何要悔婚?若只是权宜之计,又为何要带我回龙宫?更何况……” 她视线落在沧澜身上,深吸了一口气,把话说完:“这位龙王太子,别说我和你只见过一次面,就算你那天说的话是真的,我也没有理由一定要嫁给你,你说喜欢我,想要娶我,但是我的名声清誉你全然不顾,这就是太子的喜欢?” 沧澜本来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被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通话说得哑口无言,没有经验不是借口,而是他早就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便是对他的名声再敬而远之的仙子,在认识他之后也会改变态度,他第一次这样真心的对一位姑娘,满心以为她会感动到接受,不曾想人家根本对他无意。 *辣的感觉漫上脸庞,沧澜有些无地自容,但是想起凤六的种种手段,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想把话说完。 “这件事确实是沧澜考虑不周……”沧澜头低了下来,“仙子,沧澜并未轻浮之人,认识仙子之后,沧澜曾经想遣散过往龙宫妾室,可是凤六手段狠辣,这些无不是被她迫害之人,当初将人安置进龙宫的时候,沧澜曾经对她们说过,可以护她们一生一世,故而思虑良久,未能成行。” 玄瑶愣了愣,沧澜抬起头,不知为何,她觉得那双轻佻的桃花眼里忽然带上了认真的神色。 “说要娶仙子为妻,这话是沧澜的真心话。”沧澜认真的看着玄瑶,“但沧澜发誓,绝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仙子若是愿嫁,是沧澜之幸,仙子不愿,能否暂且移步龙宫,等到凤六之事解决,沧澜必定亲自送仙子回返天庭。” 玄瑶有些无措的看向方寒,方寒按住她肩膀,对上沧澜,神色毫无波动,“你还有妾?” 鼓足勇气说了一大堆的话,沧澜没想到自家未来岳父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顿时咳了几声,“在下可以保证日后不踏入内宫半步。” 方寒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去龙宫,就会遇到危险?” 沧澜连忙道:“伯父,凤六是个极为心狠之人,决不可心存侥幸……” 玄瑶躲到方寒背后,哼道:“我又不喜欢你,等到那位姑娘来时,我跟她解释清楚,能劝她离了你这个花心大萝卜才好呢!” 沧澜只有苦笑,要是凤六真的这么讲道理就好了,当年还没有婚约之时,因为她对他有了些好感,就不准他亲近任何女子,后来又开始迫害那些和他交好的仙子,他几次三番想要和她说清楚讲明白,然而换来的都是无理取闹的怒火。 沧澜还想解释,在一边的周清却忽然道:“看!阿瑶姑娘的眉心……” 玄瑶有些不明所以的摸了摸眉心,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方寒看去,只见那片光洁的额头上赫然出现了一小片凤凰尾羽的阴影,偶尔闪过一丝黑气。 沧澜白了脸色,“她,她竟然已经对小瑶下手了!” 按在肩头的手陡然收紧,玄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措的看向方寒,方寒低声安抚道:“没事。” 随即冷冷看着沧澜,“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此事因你们而起,为何要牵连阿瑶?” 沧澜连忙道:“伯父,没时间解释了。” 他抬手一道金光将玄瑶揽在怀抱,金色祥云在脚下聚拢开来,周清真君顿了顿,同时化作一道流光跟着沧澜的脚步而去。 “啊!”碧竹大声叫道:“方剑仙,有好多仙子都是被这样骗走的,被他们带去龙宫的人都再没回来过!” 方寒的脸色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他的眸色在黑白和纯金之间闪换,积攒在天空之中的天帝剑意隐隐传来轰鸣之声,就在此时,遥远的天际,一道耀眼白光忽然从红封仙尊的道场升腾而起。 眸子的颜色陡然停留在了纯金色,不再动荡,白光成电落在身后,陡然化作一把流光溢彩的巨剑,缭绕的剑意缓缓和人同化为一个整体,方寒仍旧站在原地,周身的气势已然变得大不相同。 “龙宫还在东海?”方寒忽然开口。 碧竹的唇颤了颤,无声的吐出了一个是字,方寒忽然勾了一下唇角,纯金色的眸子里染上邪肆的煞气。 抱着玄瑶的沧澜陡然背心一凉,回头一看自家未来岳父果然没有跟上他们的速度,松了口气的同时,更加埋怨好友:“都怪你,忽然耍什么花枪,刚才我差点以为是真的了!” 周清笑得风流得意,“照你那手段,想把人带回龙宫哪有这么容易?” 眉心一点凤凰翎羽印记的玄瑶闭着眼睛昏睡着,沧澜有些难过的说道:“我刚才的话是真心的。” “真心不真心,总要相处了才知道。”周清摇了摇折扇,颇有些不以为然道:“她对你一开始就存了偏见,你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倒不如和从前一样,把人带回龙宫去,这样她能依赖的人只有你,才会看得到你的好。” 沧澜抱着玄瑶,摇摇头,“我不想这样的……” 周清疑惑道:“不会吧,你什么时候跟那些凡人学来的脾气?想当君子?” 第63节 “我要是真的君子,刚才发觉这凤凰尾羽是假的之后,就该停下来才对,可是我没有……”沧澜眉头拧紧,轻声的说道:“我只是在想刚才她说的话,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周清浑然不在意道:“不过是一个人仙,你便是真的纳了她做妾也不是大事,何况你还是抱着娶她为妻的心思来的,她就算嫁,能嫁什么人?” 被好友安慰了一番,沧澜的心情好了许多,真君境界方能驱使金色祥云,普通祥云日行八千里,金色祥云则是按照修为深浅成普通祥云的倍数,故而不多时,两人的祥云就一前一后的落在了东海上空。 周清熟门熟路,正要下去,沧澜却眯了一下眼睛,拦住周清:“等一下,似乎有些不对劲……” 周清侧耳听了听,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一道金光抹在眼上,朝下看。 灵力同样运在双眼上,沧澜抱着昏睡的玄瑶往下看,这一看顿时呆住了,以往熟悉的深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一片巨大的干涸的盆地,无数的海族直接暴露在*辣的太阳下,向天痛苦的哀嚎。 原本的龙宫方位空荡荡的,八百里水晶宫拔地而起,落在遥远的不周山脚,碎裂一地。 一道深深的剑痕将巨大盆地一分为二,剑痕的尽头,一袭白衣静静站着,那一抹纯白仿佛印证了天地初开的色彩。 第69章 从水晶宫被连根拔起的时候龙王整个人就是懵逼的,一直懵逼到东海干涸,一道巨大的剑痕由南至北将干涸的海岸劈开成两半,裂痕深深的印在他脚下。 他想起从前,天帝在时,举凡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上走的妖族都要向天庭俯首称臣,天帝渡劫后,天庭乱起,妖族却迎来了蓬勃生机,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分裂的天庭已然无法钳制拧成一股绳的妖族。 仿佛一切都颠倒过来,以往那些看不起妖族的仙人开始夹着尾巴讨好,原本战战兢兢生活在下界的妖族可以随意进出仙界,他的儿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尊一声太子,而不是用一句“那头小龙”替代。 长达百万年的身份颠倒让他几乎忘记了天帝在时,妖族窘迫求生的日子,然而这当头一剑打碎了他的梦境,让他真正的清醒过来。 方寒一步步的走近,他手里的乾坤无极剑发出低低的嗡鸣,似乎是在喜悦的宣告主人的回归,纯金色的眸子不偏不倚对上龙王的,吐出四个字:“你儿子呢?” 熟悉而陌生的庞大威压覆盖了整片海域,龙王抖了抖嘴唇,终于控制不住妖族的本能,由人化做龙身,用龙尾小心的将一片显露原形的海族扫开,顺服的趴在地上,龙脑袋低垂在方寒的脚下,这是妖族臣服的方式。 方寒对龙王的臣服并没有什么表示,纯金色的眸子里无悲无喜,只是仍旧道:“你儿子呢?” “父王!”远远的一片金色祥云飞驰而来,龙王巨大的龙脑袋忽然昂起,发出一声高昂的龙鸣声。 沧澜还抱着昏睡的玄瑶,闻言愣住了,周清比他来得慢一点,手里的折扇合上,因为离得太远,他并没有看清楚情况,连忙问询道:“是哪位仙尊生事?我即刻传讯给师尊……” 沧澜呆呆的,闻言看向周清,好看的嘴唇发颤,“父王说……让我们、过去,拜见……天帝。” 方寒静静的站在干涸的海域上,龙王化成的巨龙小心翼翼的伏在地面上,将自己缺了一根角的龙脑袋凑近他脚边,以示臣服。 沧澜每走近一步,每一刻感受到的气势都天翻地覆的不同,庞大的威压让他忍不住想要变化龙身,但为了怀里抱着的人,只能咬牙忍下。 周清越靠近,越是清晰的看到那白衣人的面容,可他却恨不得自己此刻失明才好,那熟悉的脸庞,那熟悉的气势,可不就是刚刚才见过的那位方剑仙? 天帝渡劫,万世轮回,尝尽人间疾苦,或许今生是帝王,来世就成了刍狗,可谁也没说天帝轮回就不能再走上仙途,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仙重新回到天庭来。 方寒却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有留给周清,他纯金色的眸子直直看着沧澜,或许说是沧澜怀里的玄瑶,直到沧澜走到他近前,再也承受不住愈演愈烈的威压,跪倒在地。 怀里瞬间空了下来,沧澜满头大汗,却仍然忍不住的咬牙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从他怀里抱去他的心上人,轻轻的调整了一下姿势,熟悉的仿佛做过了千百遍。 龙王发出低低的龙吟声,方寒目光瞥向他,巨大的龙脑袋立刻垂的更加低,沧澜咬牙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跟我父王,跟东海无关!” “呜!”龙王气得简直想一口把自家儿子的头咬下来,然而对上方寒无悲无喜的视线,巨大的恐惧感让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点点细碎的声响。 玄瑶眉心的凤凰尾羽阴影带着周清的气息,方寒的视线就落在了周清的身上,他轻声道:“你,该死。” 周清白着脸,他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仙界自古强者为尊,他强时自然一切都是对的,当别人比他更强时,自然也不需要跟他讲道理。 一道细细的血痕从周清眉心蔓延开来,随即血痕呈蜘蛛网状向四方迅速延伸,方寒微微挑了一下眉,一道金光猛然从周清身体内部炸开,沿着血痕,四分五裂。 血沫和细小的碎肉飞溅开来,落得沧澜一头一身,龙王整个脑袋都被染红了,低低的鸣叫一声,似在哀求。 方寒纯金色的眸子微微闪过一道光华,落在沧澜的身上,一道血线从他眉心延伸出来,和周清差不多的方式,龙王顿时吓住了,不管不顾的变化成人身,扶住自家儿子。 沧澜疼得脸色发白,眉心血线却只延伸出了成人指头大小就停了下来,方寒挑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意外,道:“你,不该死。” 龙王连忙拉着儿子行礼下拜,“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眉心血气被散了个干净,沧澜连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提不起来,龙王自然能够感知到自家儿子千年修行一朝丧,甚至还伤了一点根基,但是还有命在就行! 沧澜白着脸,见方寒抱着玄瑶就要离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嘴唇发白道:“我是……真的,喜欢她……” 方寒微微回过身,瞥一眼跪在地上的沧澜,唇角一点一点的勾了起来,“你不配。” 龙王太子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顿时更加的白了,喉头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龙王对这个儿子真是又急又恨,连忙叫人把他带去医治。 早在乾坤无极剑从道场疾飞而出的时候,就惊动了闭关多年的红封仙尊,他分出一丝神魂,缀在乾坤无极剑身后,然后亲眼见证了天帝剑意被引动,东海水晶宫拔地而起,也见到了那人一剑横亘海域的风姿。 然而就是如此,难言的惊喜之后,他反倒有些不确定了,当年天帝虽然以个人武力震慑三界,但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好杀之人,因为乾坤无极剑主杀伐,天帝甚至弃用本命灵剑,结合天道赐下的造化玉碟,创出一门瞳术,以犯事之人身负孽债的多少来定罪责,可谓大道至公。而这人用乾坤无极剑,行肆意妄为之事,真的是天帝吗?或者说,现在的天帝,还是从前的天帝吗? 方寒一路抱着玄瑶回到小楼,天帝剑意被引动,是个大能者都会有察觉,但他并没有半点担忧的意思,将人安置上床榻,除去鞋袜。 床榻上少女生着细细的弯眉,桃花眼紧紧的闭合,五官很是秀气,和从前比,除了青涩一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纯金色的眸子一点一点暗下去,薄唇轻轻的印上少女泛着浅浅血色的唇瓣,厮磨几下,带着难言的怜爱和久别重逢的眷恋。 久远的,百万年前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浮现在脑海,万世轮回成了沧海一粟,方寒记起自己的名,也记起眼前的人,是他无数个量劫的妻。 “阿瑶……”他轻声唤着,呼吸间,抬起少女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玄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的身上,陌生而熟悉的气息一点点的侵占着她,身体已经清醒,神志却在昏沉,她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却让身上的人停了动作。 方寒陡然从床榻边站起身,纯金色的眸子一时黑沉一时璀璨,他脸色有些难看,把乾坤无极剑举到眼前。 “刚才是你控制了我?”方寒冷冷逼问,耳垂却是通红的,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也看到了这个不知名的东西是如何控制着他的身体去……去轻薄阿瑶,他是阿瑶的父亲! 乾坤无极剑发出低低的剑鸣,似乎有些委屈,方寒手中输入一丝灵力,抬手就想把剑毁去,却不防这剑诡异得很,在毁剑的同时让他脑海发震,不得已松了手。 乾坤无极剑不断的发出嗡鸣,眼见床榻上少女唇瓣通红,怕在此刻将人吵醒,方寒低低咬牙道:“别叫了!你须得答应我,日后不得再控制我的身体。” 第64节 乾坤无极剑安静如鸡。 方寒打来水给玄瑶擦拭手脸,关上房门走出来,碧竹就迎了上来,被他方才的大变吓破了胆子,碧竹不敢问他究竟是怎么把人找回来的,小心翼翼的把沧澜之前丢在小楼的聘礼收拾出来。 “方剑仙,这些东西,您看是不是找个时间还回去?”碧竹低垂着头,一眼也不敢多看方寒。 方寒的脾气算是很好的了,闻言都有些怒意上涌,语气里倒是没带出来,只是淡淡道:“放在那儿,明日我去还。” 碧竹连忙道了声是,手下却抖了抖,一个精致的盒子滚落出来,方寒心头一动,却连看一眼那盒子都觉得厌恶,便也没再问。 被放在桌上的乾坤无极剑发出细细的嗡鸣,比起之前的要收敛许多,也委屈得多,似乎有话要说,又似乎在小声抽泣。 70.第70章 东海闹翻了天,不仅老窝被人端了, 龙王太子一身修为全废, 还死了个周清真君,事情不可谓不大, 天帝剑意之事没几个人看得出来,只是都在猜测东海是惹了哪位仙尊。 “哪里是仙尊能弄出来的架势……”元清仙尊尚不知弟子弄出来的事,按了按太阳穴,对着红封仙尊道:“之前就听道兄提过, 天帝剑意非天帝本人不可擅动,何况又有乾坤无极剑印证,看来确是天帝渡劫归来。” 只是……天帝渡劫归来, 不回天庭, 不去蓬莱,反倒揪着东海揍了一场,是个什么章程? 红封仙尊犹豫了一下, 不知道该不该对好友说出自己的判断, 想了想,还是道:“吾在乾坤无极剑上留下过印记, 不论真假, 总是要去见过一场。” 他这儿只顾忧虑,不防元清仙尊笑道:“不论真假,都是好事,从我上界以来,这天庭就四分五裂,成日里看一帮妖族耀武扬威,南北天庭各自逞凶,若是真的,天帝归来,总要收拾旧局,还天庭一个祥和安宁罢。” 红封仙尊不知为何总有些疑虑,不过倒是没有表现出来,元清仙尊说的很对,仙界虽然不如凡间勾心斗角,但被人压得喘不过来气的日子他们也实在受够了。不说别的,百万年前龙凤麒麟三族乃是仙人坐骑专用,因为天后又有凤后别称,凤族自行改名丹鸟族,可谓是卑微到了骨子里,这些年天庭分裂,仙界式微,这些妖族一个个的都抖起了威风来,甚至弄出了什么妖族天生尊贵论,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红封仙尊面相有些老气,看着像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虽是剑仙,却不佩剑。仙界大部分的仙人都爱把自己往年轻漂亮了打扮,可对大能者来说,长相美丑早已经不是他们关心的了。 元清仙尊和红封仙尊一前一后的走着,路上遇见的侍从纷纷向他们低头行礼,直到感到二人威压去得远了,才敢抬起头来。 元清仙尊起初觉得红封仙尊一出事就来找他是信任他,心中还十分熨帖,可是越走他越是发觉不对劲,这方向并不是离开元清宫的,而是往里走,眼看着再走就是自家爱徒的住处,元清仙尊再没脑子都反应过来了:“人在这里?” 红封仙尊道:“正是,吾也颇为奇怪,若是陛下归来,该当第一时间来寻吾才是,却不知为何……” “住在里面的是我在人间收的徒儿,还有同他一起飞升的同伴。”元清仙尊脸色有些黑了,按照红封仙尊一贯念叨的说法,天帝万世轮回大劫渡完,当经由登仙梯上得仙界,虽然过程和飞升一样,却是带着记忆的,那也并不是飞升,但无论是自家徒儿还是他带来的同伴,压根没人跟他提起这件事。 元清仙尊黑着脸跟着红封仙尊,原以为他要去自家徒儿的住处,却不曾想走着走着,竟然来到他赐下给徒儿爱女居住的小楼前。 两位仙尊的气息毫不遮掩扫过小楼,尤其是红封仙尊,他本就带了些试探的意味,这一扫之下竟然没得到任何抵抗,他微微皱了眉头,亲自抬手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碧竹,碧竹在元清宫侍候许久,自然是认识元清仙尊的,红封仙尊偶尔来过几次,碧竹连忙对两人行礼,打开门让他们进来。 方寒安置下玄瑶,红封仙尊那股威压探进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早在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善了,龙宫被毁,龙太子被废,还死了个真君,但是方寒并没有惊慌,给玄瑶把门关好,他十分坦然的走了出来。 碧竹一见这架势,十分知机的退下,仙尊的威压极为强大,就连碧荷的哭声都止住了,不敢发出半点响动来。 神念的视角只能大概的了解一些情况,透过真切的视线,红封仙尊深深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以他的眼力,自然能看出眼前这个已经达到天仙境界的人仙骨龄还不超过五十岁,在仙界,是个实打实的小娃娃。 这一看,原本隐隐发皱的眉头就松缓下来,眼前的年轻人生了一张俊美的容颜,然而比那俊美容颜更吸引他的是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那双黑沉双眸里并不似一般剑仙满是锐利的剑意,反而透着一股如海如渊的稳重,看着冷冽,却让人不自觉的安心。 “寒儿,你跟师尊老实说,你刚才在做什么,这把剑是哪里来的?”不等红封仙尊说话,元清仙尊抢先一步说道。 方寒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的乾坤无极剑上,深吸一口气,道:“回师尊,刚才弟子去了东海,这把剑是自行跟上的,还,控制了弟子一段时间……” 红封仙尊挑眉:“哦,这把剑在我的道场百万年有余,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知能否让我一观?” 方寒道:“自当物归原主。” 他话音刚落,乾坤无极剑仓啷一声出鞘,剑锋直直对上红封仙尊的咽喉,大有你敢把小爷送人,小爷今天就血溅五步的意思。 红封仙尊抬手按上乾坤无极剑的剑锋,凛冽的剑意削在在他的护身罡气上,发出金石相击之声,七声过后,乾坤无极剑终于安静下来,调转剑身回鞘。 方寒道:“虽是被此剑控制,但此剑所做之事亦是方寒想做之事,师尊,此事便由弟子一力承担,若东海意图报复,弟子带着阿瑶离开便是。” 元清仙尊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东海龙宫被人连根拔起扔在不周山脚砸个粉碎的事情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心知自家这个徒弟的脾气,他摇摇头道:“不必,他东海要是敢找上门来,须得踩着我这个做师尊过去。” 红封仙尊从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师徒这番对话,脸色都有些空白了,他哑着声音,望着方寒的脸庞,眼神发亮的说道:“乾坤无极剑认主了。” 元清仙尊还没回过神来,不由大惊,“怎么这就认主了?” “乾坤无极剑乃是天地初开之时,天道同造化玉碟一道赐下给天帝的,大道三千,乾坤为首,绝不会认二主。” 红封仙尊眼神发亮的注视着方寒,虽然相貌改变,气势不同,就连为人举止都不一样了,可乾坤无极剑不会认错主人!哪怕是认错了,也代表着天道认可了这个天帝! 元清仙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拉拉红封仙尊的袖子,连声道:“道兄,你可别说胡话,你说天帝渡劫归来是有记忆的,我徒儿明显不知,要是出了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 红封仙尊挣开元清仙尊,上前几步走到方寒面前,脸色都激动地发红,“陛下,您还记得……” 话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 “陛下,您不记得了?那天后呢?您总不能连天后都不记得了吧?” 听到天后两个字,方寒心中不知为何就是一顿,只是他真的什么记忆都没有,听红封仙尊说起他是天帝的话来,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道:“吾名方寒,下界人仙。” 红封仙尊从莫大的惊喜中回过神,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症结所在,天帝渡的是乃是万世轮回大劫,万世圆满,就该恢复记忆,重登帝位,然而一去百万年未归,迟了千年之数不说,回来竟然是因为转世成了修仙者,经历天劫而飞升成人仙,不仅如此,连过往的记忆都没有,这不对,这从根子上就不对! 元清仙尊听得发懵,不过还是替自家徒儿辩解道:“寒儿骨龄不到五十,但曾被人暗害过,神魂漂泊千年,迟到的千年之数,约莫就是这个原因?” “不对,天帝渡劫,哪怕是轮回成了乞丐,奸邪妖鬼也不得近身,怎么可能为人暗害……”红封仙尊眉头拧成了川字,来回走了几步,“这其中定然有蹊跷,我看陛下归来的消息现在还不宜宣扬出去,东海那边我去打招呼,其余的仙尊那里就有劳元清走一趟。” 元清仙尊“啊”了一声,他说到底成为仙尊的日子不算长,仙界说是四分五裂,但也十分萧条,一千年对仙界来说太短,连宴饮都不见得有几遭,天帝归来这么大的事情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何况这归来的天帝还是自家的徒弟,反应都慢了一拍。 方寒听着红封仙尊自言自语,并没有什么表示,反倒是乾坤无极剑发出了低低的嗡鸣声,红封仙尊立刻反应过来,百万年的时间,已经让他习惯了乾坤独断,深吸一口气,他深深的拜伏下去。 一百万年了,他头顶的天,天庭的天,仙界的天,总算是回来了。 71.第71章 多了个天帝转世的身份,对方寒来说并没有太多的影响, 反倒是再三和红封仙尊确认了乾坤无极剑不会再企图控制他的身体, 这才勉为其难的将剑收下。 如愿以偿回到主人的怀抱,乾坤无极剑也不嗡鸣了, 一副十足乖巧的小媳妇状, 还蹭了蹭方寒的后背,看的红封仙尊牙疼。这个祖宗在他道场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大爷, 因为自己是剑,威压所能及范围内不准许有第二把剑存在。他的本命灵剑只要一冒头就会被剑意狠削,作为一个剑仙出身的仙尊,他都一百万年没摸过剑了。 第65节 方寒在下界的时候是有本命灵剑的, 飞升之后, 人成了仙人, 剑却还是凡剑,他也没有怎么动用过, 乾坤无极剑颇有些挑剔的打量了一下那把连灵智都还没开的凡剑, 勉为其难的认下了这个小弟。 天帝归来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但是在那之前, 至少要让方寒记起些什么, 只有记起了身为天帝的记忆,才能真正驾驭造化玉碟,最大的发挥出乾坤无极剑的威力,拿回天帝的实力。 红封仙尊是天地初开之时成就的仙尊之位,那时天庭尚未成立,洪荒出身的大能为了争夺道统,证圣人之位,以天地做棋盘,众生为棋子,逐渐为天道所不容。之后玉京上神合道,以天道为棋盘,圣人为棋子,掀起一场封神之战,使得圣人陨落,人族大兴。 天帝帝衍和东华仙尊乃是洪荒后期居住在盘古右眼太阳星上的一对兄弟,三足金乌化身,金乌为世间公正之鸟,得天道赐下造化玉碟,成立天庭。同为洪荒生灵,同在仙尊境界,红封仙尊自然十分不服,打上门之后,差点被帝衍把毛都打秃了。 “圣人陨落,圣位也就不复存在,自从开辟仙界以来,就无一人能在仙尊境界上有突破,只是仙尊和仙尊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红封仙尊提起当年的事情,十分唏嘘,“当年陛下被称为圣人之下第一人,同是仙尊,陛下以一敌百实在平常,后来身居高位,有了造化玉蝶相辅,就再也没人清楚陛下您的真正实力了。” 方寒认真的听着,只是那神色实在淡淡,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辉煌的过往一点兴趣都没有。 红封仙尊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他也清楚天帝的记忆并不会是自己三言两语就能说回来的,顿了顿,似乎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天庭初开之时,由玉京上神做主,将天庭设在瑶池仙境,陛下听闻那本是玄瑶王母的居所,谢绝玉京上神,改设在如今的东天庭。”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方寒陡然抬起头来,黑沉沉的眸子死死的盯着红封仙尊:“玄、瑶、王、母?” 元清仙尊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密辛,还没过脑子,脱口而出道:“寒儿,这不就是你给阿瑶起的名字?” 被方寒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红封仙尊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脖子,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的话起效果了,顿时再接再厉,笑道:“是啊,当时众人都挺奇怪的,那玄瑶王母虽然根脚不凡,却算不得什么大能人物,没道理怕了她,不曾想没过多久,天庭初开,陛下您以半块造化玉碟为聘,求娶玄瑶王母为天后,不知道伤了多少仙子的心啊!” 方寒没说话,乾坤无极剑却发出了细细的嗡鸣声,仿佛是在应和红封仙尊的话,红封仙尊见乾坤无极剑激动,笑了笑,从怀里取出半块玉石模样的罗盘,道:“这便是陛下您走时托付给我的半块造化玉碟,剩余的那半块,当年被炼化成了天后法器,名为大道凤凰玉印……”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墙角堆积的大盒小盒里忽然飞出一只四四方方的锦盒,飞到半空时,锦盒落地,一方玉印飞出,红封仙尊手上的半块造化玉碟陡然被一股大力吸走,和玉印合二为一,变成一方完整的罗盘。 这情况,就连红封仙尊都没有反应过来,然而罗盘浮在半空中,并未像红封仙尊想象的那样飞到方寒的身边,而是化为一道玉色流光,迅速的朝小楼里飞驰而去。 红封仙尊下意识的要去追,方寒却先他一步挡在他身前,拦住了他脚步,“再入内,就是小女闺房。” 红封仙尊和差点去追的元清仙尊面面相觑,老脸都有些发红,红封仙尊道:“造化玉碟一向非……” “爹,有东西砸我!”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推开,玄瑶睡眼惺忪,随意的穿着一身对襟薄衫,揉揉额头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刚刚飞进去的造化玉碟。 红封仙尊看看方寒,又看看玄瑶,张大了嘴,把刚刚没讲完的话讲完了:“非主人不近。” 玄瑶脑子里清醒,却不知道自己刚才还在和别人说话,怎么一转眼就从床上醒过来了,见到方寒正要问,话还没说出来,就看到了张着嘴的红封仙尊和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的元清仙尊。 元清仙尊一直懵逼到了红封仙尊把话说完,他一脸惊讶的说道:“红封道兄,但是你刚刚才说造化玉碟只有天帝天后两个主人。” “所以,天后……”红封仙尊干巴巴的看了看玄瑶,又看了看方寒,刚才他是听到一声爹了是吧?天后是盘古左眼太阴星上生灵化身,算起来,天后她爹是盘古大神才对,这,这是叫谁爹呢? 玄瑶不知道前因后果,见方寒盯着她看,连忙走过去,还顺手把手里的造化玉碟放在桌上,和平时把碗放在桌上一个样子。 “爹,师公好!”玄瑶给元清仙尊斟了一杯茶,因为红封仙尊没有介绍,她就对着他行了一个小礼,乖巧的退到方寒身后。 见红封仙尊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方寒果断抬手道:“今日就到这里,有劳仙尊为方寒解惑,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红封仙尊被元清仙尊半拉半拽带走了,方寒察觉到腿上一股凉意,这才发觉手里的杯子已经被自己捏碎了,半冷的茶水全都倒在了身上,蔓延下袍角,湿了一地。 玄瑶连忙给他拿帕子去擦,却被方寒避开,玄瑶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爹……” 方寒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事。”他甚至连术法都不必,灵力划过湿透的布料,转瞬就干透了。 玄瑶攥着手里的帕子,忽然有些犹豫的说道:“爹,你到底怎么了?师公跟你说什么了吗?还是刚才那个……”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方寒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玄瑶愣住了。 方寒反应过来,闭了闭眼,道:“你先出去,让爹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玄瑶委屈的咬了咬唇,跺了一下脚,使劲关上门出去了,方寒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陡然疼痛起来。 碧荷穿着身粉色的衣服站在荷花池子边上,眼睛红红的,倒是没哭,她呆愣愣的看着荷花池子中心盛开着的荷花,嘴里不知道在喃喃些什么。玄瑶气鼓鼓的从小楼里走出来,没见到碧竹,索性也蹲到荷花池子边上和碧荷待在一块儿。 “仙子,你为什么要拒绝太子的求亲呢?”碧荷细细的声音传来。 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玄瑶只能记得一个大概,龙王太子上门她倒是记得,闻言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且我也不喜欢他,他还想让我去给他做妾,鬼才理他呢!” 碧荷难过的说道:“做妾,我也愿意跟着他啊……” 玄瑶本来正在气头上,见碧荷说着说着撇着嘴就要哭,连气也不生了,连忙手忙脚乱的安慰她,“哎,你别哭,你别哭,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就好,那个龙王太子他都有那么多妾了,连你是谁都忘了,为他伤心多不值得?” 碧荷更加难过了:“我第一次见他,把手里的酒盏打碎了,周清真君要让人把我拖下去,是太子放了我,还说我长得好看,哭了他会心疼。” 玄瑶摸摸碧荷的头,“可是你还是哭了,他一点都不心疼,那就别为他哭了。” 碧荷迷茫的说道:“太子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人……” “好男人才不是他那样子的!”玄瑶摇摇头,见碧荷有些迷茫的看着自己,她想了想,拉过碧荷:“我跟你说,一个好男人不会随随便便就跟姑娘说什么好看心疼之类的话。会尊重你,会顾及你的名声,把你的清誉当成他自己的来看待,这才是真的喜欢你,而且好男人才不会见一个纳一个,我们那儿有句话,叫一生一世一双人。” 碧荷似乎听懂了,她忽然说道:“仙子说的是方剑仙吧?” 玄瑶愣住了。 72.第72章 在玄瑶的记忆里, 自家爹爹是个万事不经心的人,他就像游离世外一般,在村里的时候如此,去往大世界都也是如此, 即便来了仙界, 也仍旧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 也许正因为如此, 她对自家爹爹的感情也像缺了一角似的,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 这个人就会乘风归去, 留她一人。她原先并没有和家人相处的经验, 王家村那种重视男丁到疯魔的地方, 想要找到正常相处的人家也不容易,于是也就这么过了下来。 可是有了前七世的记忆, 尤其是身为池小鱼的那一世,她忽然发觉她和方寒的相处是不对的,池邱是个剑客,也是个足够称职的父亲, 他关心她照顾她却不会照顾到方方面面, 池小鱼对池邱也不会有“看到他就安心, 和他在一起就踏实”,“跟着这个人,一生一世也没什么不好”诸如类似的感觉。 碧荷眨了眨眼睛,看着忽然呆愣起来的玄瑶,小心的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仙子?” 玄瑶反应过来,使劲晃晃脑袋,觉得自己真的是魔障了,每个人都每个人的相处方式,池伯父是个不善表达的人,而自家爹爹外冷内热,和他更亲近一点实在是很正常的。 碧荷不知道玄瑶刚才在想什么,她也不问,见玄瑶搭理自己,十分高兴的比比划划,连一直惦念的龙太子都忘在了脑后,拉着玄瑶,跟她说起仙界各种各样的事情来。 “龙王只有一个龙后,龙后是凤族的长公主,所以要让太子和凤族联姻……” 第66节 “乌金仙尊的子嗣很多很多很多,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生下来继承了仙尊血脉的,夭折的也快,只有和低等妖物甚至凡人生的孩子能活的很长,乌金仙尊气得不肯生了。” “凤族的六公主其实是不是凤凰,是孔雀,因为经常被人笑话,她就拔其他凤凰的毛,粘在自己身上,因为曾经拔掉过一只小凤凰的毛,被人家的父母追着打秃了孔雀尾羽,就再也没长起来。” “天后走了之后,东华仙尊就一直在借酒消愁……” 玄瑶对这些事情不是很感兴趣,不过碧荷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即使不感兴趣,也一直在听,然后她就愣了一下,有些奇怪的说道:“天后走了,和东华仙尊有什么关系?” 她是记得东华仙尊的,虽然一开始觉得这个人十分无礼,可是后来想想,七生七世的记忆也没给她带来什么伤害,还知道了池伯父是她上一世的爹爹,她也就不怎么在意了,但总归听到东华仙尊这四个字,还是会注意一些。 东华仙尊爱慕天后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当年天帝还在,东华仙尊都敢直言天后是他这一生唯一爱的女人,天帝走了,更没人管这事了,碧荷摇摇头,跟玄瑶解释了一下,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仙子,东华仙尊是不是就是你说的好男人呀?” 玄瑶想了想,果断摇头,见碧荷一脸疑惑,她说道:“爱一个人没错,可是你说的天后和天帝是一对吧?人家已经有了相爱的人,这份爱意不说出来没什么,说出来了,对人家两个人就是困扰,他越是这幅样子,可能天后越是讨厌他呢。” 白皙修长的手停滞在门前,一袭白衣的身影仿佛凝固成了一座雕像,良久,离去。 和碧荷说了一会儿话,自认很是开导了她一番,玄瑶也没了跑出来时的气愤,拍拍衣裙上的不存在的灰,玄瑶站起身,进了小楼。 木制的小楼一脚踏上去,脚步声很重,方寒却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玄瑶的到来,茶壶里的茶水已经冷透,玄瑶咬了咬唇,去给他换了一壶热茶,倒好,放在他手边。 “阿瑶?”方寒的声音里似乎有些疲惫,却比平日多了一丝不确定。 玄瑶连忙道:“爹,你在这里坐了一天了,回去歇歇吧,不管仙尊说了什么,日子总不能不过了吧?” 方寒的眉头松了松,深吸一口气,“对,日子不能不过,管他说什么。” 玄瑶顿时笑了,把茶水递给方寒,温热的茶水隔着细细的白瓷杯,熨帖了手心,仿佛连冷透的心也跟着暖了,看着少女洋溢着青春温暖的面庞,方寒的心就像是找到了一处避风港,渐渐安定下来。 冷不防玄瑶靠近一些,带着少女香气的帕子按上额角,方寒愣住了,玄瑶给他把一头的冷汗擦干净,有些疑惑的说道:“这里不冷不热的,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方寒忽然站起身避开,玄瑶本来是倾着身子过来给他擦汗的,冷不防一下子就扑在了空荡荡的椅子上,额头撞在了扶手上。 “疼……”玄瑶按着额角站起身,一肚子的莫名其妙,“爹,你到底怎么了?” 方寒看着玄瑶额角红肿起来,顾不上别的,连忙上前想要看她伤势,玄瑶正委屈着,一偏头,想要不给他看,不曾想一个低头一个偏头,两瓣嘴唇竟就这么碰上了。 玄瑶的脸噌的一下就红了,自家爹爹的嘴唇竟然,竟然……她连忙伸手想要推开方寒。 黑沉沉的眸子里陡然闪过一道金光,一双手不容置疑的按上了少女后脑,加深了这个吻,玄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吻了个彻底,好看的桃花眼陡然瞪大。 挣扎被一点点按下,亲吻越来越深入,玄瑶几乎快要被这个吻弄到窒息,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气愤,羞耻,委屈,无助,到最后竟然全都化为虚无,犹如入海的溪流,被融化在无尽的缠绵之中。 方寒眼中的金光越来越深沉,吻还不够,大手渐渐下落,轻车熟路的落在少女腰间衣襟对接之处,指尖轻挑,解下一道蝴蝶扣。 玄瑶被吻得晕晕乎乎,冷不防一股凉意传来,她反应过来,桃花眼瞪大,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方寒推开,狠狠的瞪着他。 少女外衣被解开,中衣的扣子还剩下一道,雪白刺绣的肚兜已经露了冰山一角,方寒眼里的金光一丝一缕的散去,神志刚刚回笼,就见了眼前这幅场景,还没来得及解释,脸上就狠狠落下了一个巴掌。 玄瑶气得胸前一起一伏,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无耻!”她跺了一下脚,掩住差不多只能算挂在身上的中衣,捂着嘴跑了出去。 方寒脸上落了红红的巴掌印,却仍旧反应不过来,他看着自己的手,乾坤无极剑放在桌上,断不可能隔空控制他的神志,刚才的情景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被那股莫名的神志控制,那样亲吻阿瑶,还,还…… 唇瓣厮磨的感觉残留着,手心里似乎也还带着少女隔了一层衣物的体温,方寒呆愣愣的站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南天门外,面容高傲的云夕仙子缓缓走过,一众守门的天兵天将眼观鼻鼻观心,却忍不住多呼吸了几口空气,期望能闻到一丝美人香气,然而闻了半天,美人香没有,反倒是一鼻子的小鱼干气息。 努力控制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云夕的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飞舞的蝴蝶,和凤六分别之后它就盯上这对蝴蝶了,天庭没见过的颜色,八成是凤六从妖族不小心带上来的,两只蝴蝶一路缠缠绵绵的飞舞着,十分引猫入胜。 直到身后的南天门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周遭空无一人,云夕一个猫跃上前,将两只缠绵着的蝴蝶捂在手掌心里。 两只蝴蝶被并排捏在手心里,开始不甘心的扑腾几下,云夕就用手指头去戳,戳完这个戳那个,戳了一会儿,两只蝴蝶都先后不动了,云夕顿时就觉得无趣起来,松了爪。 却不曾想它刚刚松爪,原本闭着眼睛装死的蝴蝶一前一后飞了起来,也不缠绵了,拼命的朝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飞,云夕兴奋的喵了一声,化成了猫身,朝着其中一只蝴蝶扑去。 玄瑶又气又恼,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从小楼跑出来后,才发觉自己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是真的没想到自家爹爹竟然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在她印象里,方寒是个压根就不近女色的人,她觉得自家爹爹可能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摸过,但是刚刚他娴熟的亲吻她,脱她衣服的动作那么轻车熟路,根本就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男人。 就像是最亲近的人陡然换了一副嘴脸,玄瑶只觉得背后发凉,方寒那熟稔的表现,迫不及待的动作,这让她想给他找借口都找不到,说那不是他?相处十几年,她怎么可能认不出他来! 73.第73章 蝴蝶晃晃悠悠,不多时就被猫爪扑住, 云夕得意的喵了一声,转头去找往反方向飞的蝴蝶,然而还没等她找到蝴蝶的踪影,一股熟悉的味道传进鼻端。 “喵呜!”主人的气息!云夕惊喜的抬起尾巴,手里的蝴蝶也不要了, 远远的扑上去, 喵呜喵呜的围着主人转。 自从上次分别, 玄瑶许久没见了大白猫, 也有些惊喜, 只是她这会儿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有些沉重的把喵喵叫的大白猫抱起来, 玄瑶眉头仍旧是深锁着的。 云夕满足的在主人怀里蹭了蹭,也发觉了主人此刻的不对劲, 有些讨好的舔了舔主人的手指,似乎是在安慰她。 玄瑶摸摸大白猫的头, 不知道方寒离开了没有,她现在一点不想回小楼, 也一点不想听方寒的解释, 只是乘着祥云飞行,漫无目的。 发觉主人心情不好,云夕歪着头想了想,舔舔玄瑶的脸,喵呜一声,跳到地上,回头对着玄瑶,又是一声喵呜。 “你是想让我跟你走?”玄瑶倒是不好奇这只猫的灵智为什么这么高,毕竟这里是仙界,成了精怪的妖物多不胜数,她只是好奇这只猫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大白猫十分兴奋的摇头摆尾,蹭了蹭玄瑶的腿,叼着她的衣角:主人,跟我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要是平时,玄瑶不会这么轻易的就跟一只来历不明的妖物走,可是小楼回不去,她在这仙界也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被拽了两下,见大白猫实在辛苦,玄瑶无奈的跟上它。 大白猫并没有祥云代步,然而四爪跑得飞快,玄瑶人仙境界的修为,只能勉强做到不被甩得远远的。 仙界的晚霞漫天,一路上人烟稀少,出了元清宫地界,很快又过了南天门,守门的天将目不斜视,一点也没有发觉云夕仙子去而复返。 出了南天门就不再是东天庭,玄瑶本来有些犹豫,但是大白猫一路十分兴奋,她也实在不想拂了它的好意,只能跟着上。 云夕起初还带着一点矜持,然而随着目的地的临近,猫脸上的欢快掩盖都掩盖不住了,它不时回头对着玄瑶大声的喵喵叫,似乎是想让她快一点。 说来倒有几分奇怪,仙界处处都是祥云铺地,拂开祥云,地面则是硬邦邦的云彩凝结块,寸草不生,玄瑶来了这么久,也只见过小楼一处带着花草树木,她原先并没有当回事,然而跟着大白猫一路,陡然抬眼见了满目的青翠,她才恍然发觉,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草木了。 第67节 大白猫带她来的地方是一处荒园,入口处的石碑上刻着金字,似乎是这园子的名字,但是玄瑶看不明白,大约是仙界的古早文字。 一进荒园,玄瑶就被荒园里参天的树木夺去了视线,这里的树比人间的大很多,三人环抱不住,每隔五步就是一棵,也不知道这么巨大的树木,它们的根是怎么挤在一起的。树都是桃树,已经开始结果,要不是那满满当当的红桃坠在土黑色的树枝上,玄瑶差点没敢认。 大白猫兴奋的叼着玄瑶的衣角,拖着她走,玄瑶有些无奈,四处看了看,只觉得这里的树木带着一股难言的亲切,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桃树间有一条小路,大白猫拖她到尽头时,原本被桃树枝丫遮盖住的视线陡然开阔起来,玄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就愣住了。 眼前是一棵无比巨大的桃树,如果说刚才的那些树木已经算是参天大树的话,那这棵树就参天大树中的参天大树,至少要十人环抱的树干,树身上无数的枝杈分薄开,青翠的树叶点缀其中,然而突兀的是,这样一棵高大的桃树,上面居然只结了一个小小的只有尖尖儿上泛着点红色的桃子。 云夕讨好的蹭玄瑶的腿,主人每次生气,只要来看看小主人,心情就会变得很好的。 小桃子只有成人半个巴掌大小,对比高大的树身,挂得实在不算高,玄瑶愣愣的伸出手,小桃子似乎是发觉了什么,微微的动了一下,坠着小桃子的树杈变弯,直到让小桃子落在玄瑶触手可及的地方,小桃子轻轻的蹭了一下玄瑶的手心。 不知为何心中陡然温软下来,玄瑶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桃身,小桃子似乎是有些害羞了,撞了一下玄瑶的手指,树杈飞快的升高,不让她摸。 大白猫讨好的喵喵叫,玄瑶按了按心口,她觉得自己很喜欢这只小桃子,这就是大白猫要带她来这里的原因? 云夕才不知道玄瑶在想什么,翘着尾巴围着大桃树转了转,从桃树底下推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来,高兴的蹭了蹭玄瑶的脚,示意她打开。 玄瑶好奇的拿起大白猫推给她的盒子,盒子不知是什么做的,巴掌大小,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通体暗色,上面还有一把十分古式的铜锁,不曾想玄瑶只是指尖搭上铜锁,锁就开了。 盒里是一方白玉小印,下面刻着两行小字,玉印下压着一纸信笺,仍旧是玄瑶看不懂的仙界古字,然而看到玉印和信笺的一瞬间,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明明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明明十分莫名其妙,但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哭,玄瑶捧着手里的盒子,眼泪无声无息的落在玉印上,湿了信笺一角。 脑海里似乎有回忆走马灯似的闪烁,然而再去细寻,却寻不见,玄瑶正慌乱间,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笑意,“都做天后的人了,还哭成小花猫,不怕被人笑话?” 脑子里空荡荡的,她似乎是忘记了什么事情,然而一抬头,看到那声音来处,她就安定了下来,心头不由自主的升起丝丝缕缕的甜意。 一袭白衣的男人从漫天的桃花树中朝她走来,金色的眸子里满噙着笑意,桃花瓣纷纷落在他的身上,又打着旋儿落下。 玄瑶还未及反应,整个人都被抱起转了一圈,帝衍见她一副茫然神色,忍不住单手抱她凌空,一只手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我们有孩子了,高兴?” 玄瑶下意识的朝已然结出一个翠绿色幼果的巨木看去,这一看,心中顿时温软下来,轻声嗯了一声,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幸福的气息。 “九个量劫就怀了这么一个小崽子,他倒比别人家的崽子金贵些。”帝衍眼里笑意轻动,把玄瑶抱在怀里,轻轻的咬了一下耳朵,“不过再金贵,也没我的阿瑶金贵。”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玄瑶只觉得脸颊滚烫,推了一下帝衍,瞥一眼树杈上的小青桃,埋怨道:“在孩子面前瞎说什么,我说天帝陛下,你以前不是挺正经的吗?” 帝衍一本正经道:“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这个仙子该是我的人,跟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以后要生几个孩子了。” 玄瑶桃花眼里都是羞意,云鬓微低,越发美不胜收,软声道:“不许胡说。” 帝衍道:“怎么是胡说呢,你一见你就欢喜,再见你就丢了魂,这是实话,天道作证,这是真的。” “孩子面前,你再说,再说我要恼了!” 玄瑶想起和这人初见之时,明明就是个冷淡自矜的上仙,哪里及得上东华仙尊随和,只是偏偏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反倒让她起了好奇的心思,终成执念。曾经她还发愁过要怎么和一个人形冰块相处,却没想到人形冰块融化之后,那副冷淡的外表下,藏着一个大流氓! “好好好,不说不说”,帝衍哈哈大笑,把爱妻抱起来转了一个圈,重又抱进怀里,“走,带你去东海看小龙,上次答应你的,我跟龙王打过招呼了,弄只最漂亮的金龙,给你当坐骑。” 玄瑶用拳头锤他胸口,带了几分蛮横的说道:“我才不要骑龙,难看得很,上次乌金仙尊骑来的那只丹鸟好漂亮呢。” “好,就去丹鸟族,找只最漂亮的丹鸟。” “那我不要丹鸟了,你这个人真讨厌,弄什么都轻轻松松的……” “嗯,去冥河给你捞业火红莲?” “你敢碰别的花试试!” …… 云夕围着陷入昏迷的玄瑶来回转,急的喵喵叫,盒子明明是主人让它交给她的,怎么会出事了?主人的身体还在这里,神魂却陷进了白玉印里,白玉印是天帝私印,它压根不敢妄动! 干嚎了一会儿,大白猫陡然变化身形,变成一个绝色丽人,绝色丽人撸起袖子,急哄哄的将昏迷的玄瑶一把抄上祥云,飞速朝着来时的方向奔去。 喵呜呜!陛下救命! 74.第74章 仙界的日子并不无聊, 仙人们三百年一宴, 五百年一聚, 有的纯粹是聚会, 有的则是为论道而开, 这让玄瑶想起蜉蝣,对凡人来说,蜉蝣一日的生命无比短暂, 但其实对蜉蝣来说, 一日的生命漫长而遥无止境, 凡人于仙人也是这样, 却不知道无尽的长生对仙人来说,也不过就是一生罢了。 帝衍是个十足的两面派, 在天庭众人眼里,天帝陛下冷淡威严,让人不敢直视, 可惜了一张仙人里都少有的俊美的容颜, 在玄瑶看来,这就是只在外人面前昂着头翘着尾巴, 回到家却会喵喵叫着蹭被窝的大猫。 丹鸟族最后还是没去成, 丹王缩着脑袋把自己四个子女领出来直接送上了仙界,丹鸟一族在金乌未出世前自称万鸟之王,以尊凤为族名,虽然这些年落魄不少,但族里的太子公主们养得还是很娇贵的,玄瑶看了一下,四只漂亮的丹鸟立在那里,最大的那个瞪着她,似乎很不服气,最小的是只母丹鸟,眼里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了。 要做母亲的人了,心情总是要比旁的时候不同,玄瑶摇摇头道:“还是不骑鸟了,总觉得跟骑你没什么两样。” 这话是对帝衍说的。 丹王千恩万谢的退下了,带走四只还没反应过来的小丹鸟,玄瑶慢慢的把头靠在帝衍的胸口,轻声叹了一口气。 “心疼了?”帝衍知道爱妻性情,有些无奈的说道:“那丹王也是好算计,知道你心软。” 玄瑶眉头慢慢的拧起,她轻声道:“我是觉得,我们也是要有孩子的人了,如果有一天,有人逼着你把孩子交出去……” 帝衍金眸微弯,语气却很认真:“哪怕是万劫不复,我也不会把你和孩子交出去,如果我真的先走一步,也一定会先安排好一切,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孩子,更不会让人欺负你。” 尚未成婚前,想从天帝陛下口中多听一句类似表白的话都难,成婚之后,这样的话一天要说四五次,说了九个量劫都说不够,目测还有继续说下去的苗头。 瑶池仙境是玄瑶真身安憩之所,但周边终归有太多未成灵智的桃树,只要她在此处,天地灵气就会被她一个人吸收,所以玄瑶平日里都住在蓬莱岛,只是常常过来看看。 比起有两处房产的天后,帝衍这个天帝当的实在有点憋屈了,天庭是他和玉京上神共治的,最大最好的宫殿被玉京上神占去,其余安置各位仙尊大能,然而帝衍并不觉得自己憋屈,这正好给了他赖在瑶池仙境和蓬莱岛上的理由。 蓬莱岛是人间仙境,离东海不多远,岛中央有一块碧玉似的湖泊,四处花草树木绿意盎然,终年青翠,离湖泊不远处,就是一座美轮美奂的海上宫殿,草木化身的灵子灵女彩衣各异,穿梭其中,辇车还未至,仙乐已然远远的传了过来。 “喵呜呜!”一只雪白玲珑的小猫儿窜上玄瑶肩膀,挤到她怀里,一点也没有猫儿的矜持,亲热的舔了舔玄瑶的手指,发出撒娇的叫声。 第68节 玄瑶摸了摸小猫的脑袋,惹得小猫昂起头去蹭她的手掌心,想要更多的抚摸,冷不防被一双大手拎着后脖颈提了起来,扔在不远处。 “云夕还那么小,你扔它做什么?”玄瑶埋怨的看了帝衍一眼,正要去抱在脚边委屈的喵喵叫的小猫儿,帝衍已经先一步抱她入怀。 “三千年的猫,不准什么时候就化形了,它是公猫,你要是想抱它,我先让人把它拿去阉了。”帝衍的目光落在地上喵喵叫的小猫云夕身上,薄唇微微勾起,刚刚生了灵智的云夕只觉得一阵风吹蛋蛋凉,连忙把自己缩成一个小球。 玄瑶又气又好笑,抬手锤了一下帝衍的心口,“我都能做它祖奶奶了,而且云猫天生无性别,要是云夕自己想做姑娘,你这不是不讲道理吗?” 小猫云夕有些委屈的想,它其实想做一只公猫,可是陛下私底下威胁它好几次了,做公猫就要切蛋蛋,那还叫什么公猫,叫公公猫。 …… 即便昏迷着,玄瑶脸上还是慢慢扬起温柔的笑意,大白猫云夕不知道自家主子是怎么回事,愈发慌张,四个爪子挥成残影,只恨不得背上插两道翅膀,立时飞到陛下身边去。 方寒没有追出去,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玄瑶,正在这个当口上过来的红封仙尊自然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红封仙尊不在意这个,比起脸色不脸色这种小事,他更在意的是方寒什么时候能记起从前的事情,仙界的乱象唯有天帝能解,百万年的分裂总该有个了结。 “陛下,从您渡劫之日起,天庭人心浮动,到如今十方天庭,是个仙尊都想独立门户,不算上西天庭,如今已经有五个仙尊支起天庭旗号,分别是……” 方寒冷着脸听着,并不放在心上,他是方寒,不是什么帝衍,也非天道既定的天帝,这些事情和他无关,与其跟他说这些,倒不如跟他解释一下,为什么那天帝的意识要频频控制他的身体,让他去轻薄阿瑶? 红封仙尊听了,很是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方寒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干巴巴的说道:“这个,阿瑶姑娘是天后,陛下想同阿瑶姑娘亲近是本能,所以,所以……”不要什么事情都怪在别人身上啊!哪里有前世意识反过来控制今生的,就像一个人,过去的他无法影响现在的他一样,那个不就是陛下您自己的潜意识吗? 方寒不信,他是阿瑶的父亲,若说那是他自己的潜意识,简直荒唐,难道说他平日对阿瑶就有这种龌龊的想法?绝不可能! “仙子,这位仙子,你不能进……啊,是主人!”碧竹慌乱的声音响起,能被碧竹叫主人的,只有一个!方寒霍然起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云夕从祥云上把玄瑶弄下来,跟着碧竹一起,两人一路把玄瑶搬到她自己的床榻上去,云夕奔袭一路,累得气喘吁吁,见到方寒大步走近,连忙伸手去抱方寒的腿,“陛下!陛下你快看看主人吧,她的神魂困在陛下的印里了!” 方寒连忙去探玄瑶意识,果然仙身里空荡荡的,再去看玄瑶手里的印章和紧紧捏着的信笺,他眉头越发深锁,看向红封仙尊。 “救阿瑶,你要我如何做都可以。” 这话竟然是答应做天帝了,红封仙尊又惊又喜,小心的捧着玉印,良久,沉吟道:“天……阿瑶姑娘这样的情况应该是陷入了一种回溯之术中,玉印虽然是天帝印,却带着半数天后气息,应是天后知晓自己日后回返,记忆可能不全,所以留在玉印里一道术法,让自己可以记起从前的事情。” 云夕瞪大眼睛:“这确实是主人临走前交代的,说要是她回来了,就把这玉印和信交给她!” 红封仙尊连忙把信笺打开,知道方寒看不懂,给他念道:“这是陛下亲笔,上面写……” “吾妻见字如面。混沌初开,天地分薄三千宇宙,圣人去后,人族大兴,妖族亦起。唯吾洪荒生灵不为天道所喜,陨落者众,同源者寥,能遇爱妻,是帝衍之幸。” “天道虽命吾创立天庭,得天帝尊位,实则是为大道等恒,并非幸事,可笑吾花费无数元会才理清真相,累吾妻子。如今天道降下囚笼,将仙界圈禁,非欲灭诸仙,是为灭吾,若吾只得孑然一身,自当效盘古以抗大道,然吾有爱妻,便是牵挂。” “吾下界后,当散去洪荒仙灵,渡万世卑贱之身,洗去金乌遗血,对爱妻讲明,是为诀别。” “吾幼时霸道,一胎双生,抢去东华大半血脉;每逢宝物,必要独占;遇爱妻,亦是执念成魔,不许他人窥视,然吾此去必不得归,纵使不舍不愿不甘,爱妻若遇良人,可自行归去。” “仙界被禁,不得出入,只是为吾,待吾万世轮回后,囚笼自解。有此一日,爱妻莫再来寻吾。帝衍绝笔。” 这信笺里太多往日密辛,红封仙尊念到一半就不敢再念下去了,还是云夕从他手里抢过信笺,大声的念完。 顶着红封仙尊敬畏的目光,方寒并不觉得如何,说到底这是前世的事情,他只是道:“这回溯之术会对阿瑶有什么影响吗?” 红封仙尊连忙摇摇头,“回陛下,这是天后自己给自己下的术法,至多只是让阿瑶姑娘想起一些事情来……” 云夕忽然惊叫道:“能不能别让主人想起来!主人在下界过的一定很不好!” 方寒直觉有什么不对,死死的盯着云夕,云夕起先缩了缩脖子,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毫不示弱的瞪大眼睛,指着方寒大声道:“主人把先天功德和鸿蒙紫气全都给你了,身子才好一点就下界去找你,天道囚笼拦的是人仙以上所有仙人,主人是废了修为才下界的,没有先天功德和鸿蒙紫气护身,主人那么傻,肯定过得很不好!” 75.第75章 先天功德乃是当年盘古开天辟地所遗, 又称开天功德, 盘古元神化三清, 精血化巫族,肉身化洪荒大地, 三属均身负开天功德,鸿蒙紫气乃是大道之基,天道本源, 二者得一便是气运逆天, 何况两全其美。 身负开天功德的三清圣人早就被天道设局坑害至死, 巫族更是举族无存, 成为人族大兴的垫脚石, 只有洪荒生灵所得那一份开天功德尚在。当年女娲圣人被天道逼得走投无路, 在太阴星上含恨兵解,玄瑶乃是盘古左眼太阴星化灵,比之帝衍东华兄弟,更多一份鸿蒙紫气。 云夕说的愤愤不平,方寒听了红封仙尊的解释, 沉默了许久, 才道:“那就这样等她醒来?” 红封仙尊起初是苦笑, 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猛然道:“陛下,天后乃是司时之神,所布记忆回溯之术亦可让陛下想起前尘过往,陛下只要点头,吾这就送陛下一程!” 方寒看了看昏睡中不知为何皱起眉头的玄瑶,顿了顿,道:“送我过去。” 红封仙尊喜出望外,生怕方寒反悔似的,一掌玉印落在方寒眉心金印上,那玉印陡然迸发出万丈金光,方寒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随即眼中失去了神采。 红封仙尊把方寒安置在床榻上玄瑶身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云夕的声音幽幽的传来:“仙尊,你倒霉了。” …… 玄瑶抱着雪白的小猫儿侧躺在榻上,不知怎的心头一阵发紧,帝衍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脖颈处亲昵磨蹭,“怎么了?” “只是忽然有些心神不宁……”玄瑶摇摇头,一把推开帝衍,“你最近怎么越发黏人了,还不回你的天庭去。” 帝衍金眸里似是闪过一丝勉强,俯身在爱妻唇瓣上印下一个吻,没再说什么。 方寒身化虚无,却能看清两人一举一动,天后面容和玄瑶只得五分相似,比起玄瑶,天后眉眼间带了一股天生尊贵的气质,却不会让人感觉到违和,而是恨不能做那个给她一切的男人,把三界都捧到她脚下。 只是看了那双眼睛,方寒立时就确定了,那就是他的阿瑶,而床榻上的那个男人……他眯了眯眼睛,恐怕就是百万年前的自己了。 平心而论,帝衍和方寒长得一点也不相似,方寒看着这个会说漂亮话哄女人,爱说爱笑,只对着外人冷漠的天帝,甚至感觉到了一丝陌生。 数万年的时光如流水而逝,随着第一个仙人发觉无法下界,更多的发现被一一公之于众,仙胎万年不出,妖族子嗣一代不如一代,天地灵气逐渐枯竭,底层的仙人修炼越发困难,简直就像是……仙界被隔离在了三千宇宙外! 方寒看着玄瑶满是忧心的去抚摸树上瘦小而孤零零的幼桃,也看到了帝衍站在不远处,微微的闭上了眼睛,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盘古自混沌中醒来,开天辟地,身化万物,除去冥冥之中的注定,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盘古的实力强过了天道,天道察觉到威胁,诓骗盘古去开辟洪荒世界。洪荒初开,万物繁荣,但盘古太强,洪荒太弱,他生则洪荒灭,他死则洪荒生,盘古不忍他亲手创造出的一切被毁灭,故而步入了天道设下的死局。 其后圣人,无一不想覆灭天道,传下自身道统,只可惜天道穷途末路,果断与圣人之中的至强者玉京圣人合道,两者合二为一,将其余圣人逐个击破。 天道让帝衍创立天庭,不为其他,上古仙神个个气运逆天,唯有身负开天功德的洪荒生灵能够压制,起初帝衍也是这么想。却不曾想到最后才发现,让他做这个天帝,其实是在不断消耗他与生俱来的开天功德,天庭越强,消耗越快,如此几个量劫过去,他的功德消耗得一干二净,修为却达到准圣境界,引起了天道忌惮。 第69节 开天功德是盘古留给自身遗脉的护身符,有开天功德在,天道就奈何不了盘古遗脉,洪荒生灵数量稀少,实力能强到让天道忌惮的,只有一个帝衍。 帝衍知道,囚住仙界只是天道的第一步,这是在让他取舍,他已是准圣,等到他成圣那日,就是仙界覆灭之时,到那时他纵然可以和天道对上,可是仙界覆灭,他就算赢了天道又能怎么样? 方寒看着帝衍写下那封信笺,初时看信,他是很不理解的,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要为了爱人赴死,将真相说出未免残酷,可是看着帝衍神色,他忽然就明白了,与其让所爱之人误会自己不告而别,倒不如说个清清楚楚,断了念想。 玄瑶并没有发觉帝衍的不对劲,天地灵气无法供给幼桃完全的养分,却不至于让幼桃干涸而死,而是压抑住了生长,连日来她一直在为此事忧心,等到发觉帝衍已经许多日没来的时候,再去天庭,却被告知,说是天帝陛下修为瓶颈,去渡了万世轮回劫。 旁人不知,玄瑶又岂能不知?帝衍的修为明明已是准圣,天道不设圣人尊位,准圣就是仙人所能达到的极限,哪里来的修为瓶颈? 直到在枕下发现那封信笺。 方寒很少心疼人,他本就是不轻易为人所动的性子,也就是和阿瑶相处的那些年才渐渐沾了些人气,可是看着捏着信笺,唇咬得发白的天后,他还是感受到了只有面对阿瑶才有过的心疼,他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意识到,这个千娇百宠的仙子,真的是自家阿瑶。 他看着她不惜祭出自身大道根基,设下逆转法阵将自身功德气运及那得之不易的鸿蒙紫气尽数渡在转世历劫的帝衍身上,看着她耗尽心血之后,无力的回归树身休养,直到清醒。 方寒觉得自己的神志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留在原地陪着他的阿瑶,一半跟着帝衍去渡了轮回,他看着帝衍本该挣扎求生的卑贱之身生生被那开天功德逆转成了天潢贵胄。按理说看着自己诸多前世的风光应该是兴奋难以自抑的,他却升不起一丝波动来,甚至有些隐隐的妒恨。 方寒看着帝衍一世一世的渡劫,也许是潜意识里有些感应,每一世的帝衍都是麻木而冷漠的,他脸上的神情开始让方寒感觉到熟悉,他的面容也逐渐开始和方寒相似起来。 玄瑶终于醒了,方寒还来不及反应,陡然就想起云夕说过的话来,心头不祥的感觉越发沉重,然而这是玄瑶的记忆,他能做的唯有旁观。 帝衍已经下界许久,仙界囚笼开始变薄,然而即便如此,也不是轻易能出入的,玄瑶自己废去了修为,由登仙梯一步步走下,每走一段路,身形就会模糊一些,直到最后化为一道华光而去。 方寒知道玄瑶下界是去寻帝衍的,这一世的帝衍是个盛世帝王,刚坐上皇位,年已二十有六。他拧眉,看向玄瑶那边。 玄瑶降生在王城一户人家中,那户人家贫寒,前头已有数个儿女,将玄瑶养到十来岁,就送进了高门做丫鬟,自然,百姓眼中的高门也不过就是王城末等的勋贵,朝上站错了队,只得帝衍一句话,就是满门抄斩。 勋贵家被重兵包围那日,方寒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来越重,帝衍不是连坐之人,只让这勋贵一家赴死,并没有牵连家仆。却不曾想,勋贵家的小姐和玄瑶年纪差不多大,小姐身边的嬷嬷让人给懵懵懂懂的玄瑶梳了头,给自家小姐换上玄瑶往日的装束,这勋贵家平日待下人不错,见了这一幕,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 方寒几乎想要立时冲上去,可他只是一段记忆的旁观者,即便是恨到了骨子里,也只能死死的看着那些禁军踹开大门,将他的阿瑶拖走,那勋贵人家的小姐藏在人群中脸色发白,被老嬷嬷心疼的搂紧。 青铜香炉的盖子被揭开,宫人小心的添了一勺香,恭敬的退下,帝衍漫不经心的把废弃奏章扔到一边,忽然眉心微皱。 总觉得……心里好像忽然空了一块。 玄瑶的记忆止步于落下的刀锋,帝衍的记忆却还在翻页,处决了一批反对变法的旧臣,年轻的帝王开始了新政,数年过后,帝王辇车路过午门,忽染心疾,没多久就驾崩了。 方寒擦去剑上血迹,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他无法左右玄瑶的记忆,却能影响前世的自己,甚至在玄瑶去后,他发觉自己甚至可以……杀了自己。 随后是第二世,第三世,玄瑶本是为追寻帝衍而来,却不知自己失却先天功德本就是逆天之事,生来背负孽债,有了先天功德护持,帝衍每一世都是至尊至贵,若按常理,连遇上他的机缘都没有,如此两千世过去。 第76章 无数的轮回,方寒几乎麻木的看着帝衍和玄瑶截然不同的人生,他试图反抗,然而无论如何也没办法 影响到除帝衍之外的人,偏偏影响只能在玄瑶去世之后,如此几次之后,方寒不再去看帝衍那边,而是死死的盯着玄瑶,似乎要把这些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直到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方寒怔愣良久,目光落在面容冰冷的女修身上,这才意识到,帝衍万世轮回,终是变成了他。 被包裹在被褥里的婴儿依稀能看出长大之后冷冽的影子,不知为何,婴儿从出生起就一直对方寒的方向看,目光直愣愣的。被幼年的自己注视是一种十分奇怪的体验,然而方寒一点也不为之所动,他只看到他的阿瑶呱呱坠地,被塞在农人破旧的棉袄里,哭得没了声息。 小方寒一日一日的长大,出身世家,拜入名门,天赋卓绝,相貌不凡,似乎这世上的所有美好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简直完美无缺似的,然而方寒从未这样认真的审视自己,他的出身,他的天赋,他的悟性,他的气运,这些全都是他爱的人毫不犹豫舍给他的,看着懵懵懂懂骨子里却又十足骄傲的小方寒,方寒的心中竟然有些隐隐的恶意。 凭什么你高床软枕,让我的阿瑶草屋飘摇,凭什么你锦衣玉食,让我的阿瑶衣衫褴褛,凭什么你风光无限,让我的阿瑶任人踩在脚底? “方师兄,你怎么了?”娇美的女修撅起嘴,不依不饶的说道:“最近来找你,你都不理人家,跟你说话,你也不听,是不是觉得你要进阶了,觉得我配不上你!” 小方寒并未搭理女修,只是四处看了一下,眉眼间带着狐疑神色,方寒忽然想起,当年他也一直有种被人窥视的错觉,请了数位大能前辈看过,最终确认一切只是他的臆想,原来那时,就是他自己在看着自己。 娇美如花的女修自然忍不了小方寒的怠慢,转而去和跟在小方寒身边的少年说话,两人凑在一起,脸上带着少年少女独有的红晕,面容虽然尚算稚嫩,却已经能够看出一点日后的影子来,正是那对合谋害了他的奸.夫.淫.妇。 然而真真切切看到这两个人,方寒却发觉自己连一点怨恨之心都升不起来,就像一只毒虫咬了人,人受伤了也只会恨自己不小心,而不是怪虫子狠心一样。 小方寒的修为进境很快,以天帝转世的身份来看,这种速度并不算什么,但在修真界,他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天才。而玄瑶的一世仍旧是卑贱开端,难堪收场。 然而方寒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帝衍转世成了方寒,也就是说,只要方寒渡劫失败,再有一千年,再有一千年他就能把他的阿瑶护在怀里,永生永世,再也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方寒几乎是以期待的心情看着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和弟弟暗度陈仓,看着他们谋划着要如何从自己身上榨取最后的利益,看着他们最终达成一致的目的,他甚至对过去的自己设下迷心术,让他忽略去身边所有的异常。 若是换一个人来做,绝不可能做的这样轻松,这世上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只有方寒自己,因为自欺欺人才是最好的迷心术。 看着过去的自己一步步走向那对奸.夫.淫.妇布的死局,方寒竟然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雀跃,他脸颊上渐渐浮起一丝病态的潮红,一眨不眨的看着洞府中的三人激战。 他那未婚妻只是个元婴后期的修士,即便再加一个化神前期的庶弟,小方寒也应付得游刃有余,甚至抽空给本家发了一道讯息,两人赶在最关键的时候上前围攻他,唯一做到的也只是打断了他进阶。 眼见两人脸上渐渐露出惊恐之色,两下里都有转身逃跑的意思,方寒忽然嗤笑一声,化为虚无的身形陡然显露几分,一抹寒光凛冽的剑锋落在小方寒背心,然后毫不犹豫捅了进去。 最后的最后,小方寒眼中的光彩渐渐消散,方寒看着手里带血的剑锋,他这是第一次背后伤人,他的记忆里虽然有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事情,但是并没有自己的存在。 方寒的神魂游荡千年,玄瑶的轮回却还在慢慢推近,只要一千年,至多十几世,方寒从未觉得时间过的这样慢过。 …… “仙尊你记得主人是司时之神,怎么忘了陛下是准圣之身?”云夕死猫眼看着红封仙尊,每吐出一个字,就让红封仙尊浑身一颤。 “准圣之圣,打破天地规则,过去的陛下是陛下,将来的陛下也是陛下,同一时空中,如果两个陛下发生冲突,时空就会崩毁……” 她话音刚落,玄瑶低吟一声,微微的睁开了眼睛,随即就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她起初吓了一跳,随即才似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不确定的看向床榻边上两个人,又看了看身边的男人:“你们?” 云夕眨了眨眼睛,又惊又喜道:“主人,你没想起来吗?” 玄瑶奇怪的看了云夕一眼,“想起什么?”她话还没说完,方寒猛然睁开眼睛,直到见了眼前活生生的玄瑶,才算是安定下来。 玄瑶猝不及防被死死按在男人怀里,脸颊顿时有些发红道:“爹……帝衍,你放开我,还有人在呢!” 方寒恍若未觉,仍旧将人抱得紧紧的,红封仙尊尴尬极了,正要拉拉云夕,让她给自己递个台阶下,好告辞,不成想大白猫眼睛亮亮的看着人家夫妻重逢,看那架势是马上要赋诗一首。 第70节 红封仙尊轻咳一声,想要提醒一下不知死活的大白猫,大白猫的视线没等到,却等来了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红封仙尊十分麻利的起身告辞,顺手把几乎要贴到人家小夫妻怀里的云夕提走。 玄瑶从方寒怀里抬起头,脸颊红扑扑的,鼓起勇气小声说道:“那天的事情,是我错怪你了……” 方寒忽然发觉了一丝不对劲,当初蟠桃宴,东华只是解开七生七世的记忆就让玄瑶一连纠结了十几日,若说天后渡的劫没有万世那么多,至少也有数千世,数千世回忆一起涌上来,得到的会是这么个平静的结果? 起了疑心,方寒却没有说出来,他能看得出来,眼前的人确实是他的阿瑶。他温柔至极的替玄瑶撩起额前碎发,轻声道:“我找了你很久。” 玄瑶脸颊红红的摇头,眼睛闭得紧紧的,连声说道:“那,那也要让我缓缓,缓缓……” “缓什么?”方寒轻声道,眼里的缱绻情丝掩盖不住的倾泻,一丝一缕汇成清透汪洋,仿佛要把玄瑶溺毙其中。 玄瑶把耳朵捂住,脸颊红得简直要熟透了,“我,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爹,你总得让我缓一缓,这都怪你,认什么不好,非要认女儿,哪怕是童养媳呢!” 方寒失笑,轻轻的拍了拍玄瑶的脑袋,他找到她时,她尚且不满一岁,只能说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了。 玄瑶揉了揉脸颊,察觉到脸上热意渐消,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桃花眸子眨了眨,看着方寒道:“我是要叫你帝衍呢,还是叫方寒?”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方寒愣住,玄瑶从来没有直呼过他的姓名,却不曾想轻描淡写的一句,竟然让他心头一跳。 方寒还没回答,玄瑶已经把两个名字翻来覆去的念了好几遍,最终得出结论,叫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帝衍没意思的很,方寒这个名字就很特别,她还从来没叫过这个名字呢。 听着少女翻来覆去的念叨,语气活泼,方寒陡然清醒过来,把靠在自己胸前的少女推开。 “帝衍?”玄瑶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了?” 方寒轻叹一声,抬手按上玄瑶眉心,金红色的赤子之心发出微弱的光芒,玄瑶脑海忽然一阵刺痛,她低呼了一声,朦朦胧胧间看到了方寒的脸庞。 意识逐渐回笼,玄瑶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醒来的时候才发觉,那些她以为是梦的东西,都是她曾经的过往,记忆有的地方模糊,有的地方清晰,然而之前刚刚发生的事情,她记得一清二楚。 她记得她是如何衣衫不整从小楼里跑出来的,更记得自己跑出来的原因,再看方寒一副道貌岸然的面庞,更加生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抬手就对着方寒左脸狠狠的挥了一巴掌。 这一下打得玄瑶自己都愣了,方寒压根不至于连一个巴掌都躲不开,她扇巴掌更多的是气得狠了,却也没想过真的打中,没想到方寒竟然真的连躲都没躲。 第77章 玄瑶愣愣的,方寒却没说什么,替玄瑶把松散的衣襟拉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好好休息吧。” 玄瑶眨了眨眼睛,不曾发觉自己眉心金红色的赤子之心和一道桃花印记时隐时现,方寒抬手抚上她眉心。 一股困倦感涌上,玄瑶的眼皮颤了颤,终究敌不过沉沉睡意,进入梦乡。 红封仙尊本来已经做好十天八天见不到自家陛下和娘娘的准备了,不曾想人还没走出多远,房门打开,方寒冷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红封仙尊总觉得从玉印里出来后的陛下,变得比百万年前更加深不可测了。 云夕眨了眨眼睛,挣脱开红封仙尊的钳制,大步上前道:“陛下,主人她……” 方寒道:“她的记忆十分混乱,开始似乎只是记得下界前的日子和阿瑶的一世,随即我探了她的意识,竟然又只有阿瑶的记忆,可是玉印出了什么问题?” “主人不可能会抹消自己的记忆,不过主人下界前废去了修为,就和一般人的轮回转世一样,这是还没有能完全接受那数万年的记忆。”云夕眉头皱了起来,盯着方寒看,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说道:“天道让陛下去渡轮回,是要用万世卑贱命格抵消陛下天生盘古遗脉,削弱实力,但被主人用先天功德和鸿蒙紫气护持住。本来主人不下界也没什么,主人下了界,命格又不好,反而是主人的遗脉被消耗去了。” “主人虽然飞升,但修为太低,如今的意识也和一个普通凡人没有区别,承载不了那么多的记忆,你要等她慢慢的想起来。” 方寒拧起眉头,他倒不是缺这点时间,而是他万世轮回并没有达到天道目的,如今记忆回笼,他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天道囚笼并没有消散,而是更加牢固。若是他出了事,日后阿瑶回想起来…… 红封仙尊见缝插针,“陛下,天后既然没有大碍,陛下应该先以恢复实力为重啊!造化玉碟在此,还请陛下……” 方寒的目光落在了造化玉碟上,那是天道赐给他统御众仙的法宝,也是天道给他上的枷锁,直到他达到准圣实力,圣位可期,才算是真正看透这个所谓天道。天道无情无欲也无喜悲,更没有偏好厌恶,只要达到一定实力,能够触摸到天道根基,就会被天道不计后果的抹消。其实帝衍在散去修为时,对天道来说就已经是过去,只是盘古遗脉在身,他迟早有一日要重新成圣,天道便索性斩草除根,在他废去修为后,让他步入轮回。 白皙修长的手没有犹豫的落在了造化玉碟上,方寒眼中金光划过,他引颈受戮是为所爱之人,但所爱之人待他也是如此,既然他一厢情愿的付出也只换来所爱之人决绝追随,那为何不选择放手一搏? 仙界的天空上久悬的天帝剑意陡然发出铮铮齐鸣,一道白光冲天而起,方寒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里逐渐涌上来的庞大修为,曾经的剑道在脑海里一闪而逝,随即被毫不犹豫的割舍下,乾坤无极剑一声喜悦长鸣,稳稳当当落在方寒手心。 造化玉碟忽然裂开一道细纹,不多时,整块造化玉碟上布满了裂纹,随即方寒微微一动,玉碟就碎了,从手掌心落下,粉末般随风散去。 方寒睁眼的刹那,眸子里满是纯然的金色,周身气势为之一荡,红封仙尊激动上前:“陛下!您回来了!” “听说,仙界多了许多天庭?”方寒微微的挑了一下眉,“趁我这个天帝还有的做,总要清理一下门户的。” 玄瑶睡了三日过半,外间已然天翻地覆,先是东海被砸,后是南天庭北天庭在一日之间被踏平,说是天帝回归。 天帝!那个消失了百万年,所有人都以为早就回不来了的天帝!而且一回来就如此的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东海水晶宫连根拔起扔到不周山!一日踏平南北天庭!……讲道理啊!大家都是仙尊,你一剑一个仙尊这样真的合适吗? 然而并不仅仅如此,灭掉南北天庭之后,回归的天帝大佬并没有停止征服的脚步,他十分丧心病狂的决定把所有脑子一抽树了天庭大旗的势力全部!抹消!几个仙尊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商量了没多久,果断无条件投降。 玄瑶醒来的时候,眉心没有什么显露出来的赤子之心,更没有桃花印记,她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唤道:“李嬷嬷?” 云夕把门推开,也十分小心翼翼问道:“主人,你记得我吗?” 玄瑶抱着被褥,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来,“漂亮姐姐,我是死了吗?我记得有个人拿刀,要砍掉我的头……” “喵呜!”云夕吓了一跳,“主人你等等,我找陛下来!” 玄瑶有些震惊,随即露出害怕的神色,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吸了吸鼻子,十分坚强对云夕说道:“是阎罗王陛下吗?” 云夕连忙拉过碧竹,自己跑了出去,它害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哭出来。 碧竹比云夕更加无措,起初和玄瑶说了几句话,随即发觉到玄瑶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十分的不对劲,她歪头想了一下,于是方寒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阿瑶十分专注的在咬着一串糖糕,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碧竹连忙对方寒行礼:“陛下,主人她醒来时就是这样了,婢子问过,主人自称小雪……” 小雪是玄瑶第一次转世的名字,方寒记得很清楚,他让脸色发白的碧竹退了出去,自己坐在玄瑶身侧,见她吃得急,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碧竹出去之后,玄瑶咬糖糕的速度就开始变得慢了,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方寒,又缩了缩,把糖糕放回去。 “陛下,我真的是个好人,”玄瑶说着,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的语气,“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把我推到地上,小姐给的新衣服都弄脏了,最后还要砍我的头……” 方寒摸了摸玄瑶的脑袋:“嗯,我知道,小雪是个好姑娘。” 第71节 玄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看就很高高在上的人,可就是从心底深处生出一股亲近的感觉来,被拍了脑袋,她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忽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变大了一点,她奇怪的想着,也许是因为她死了,变成鬼的原因,鬼本来就和人是不一样的,就没在意。 玄瑶小心翼翼看了看方寒,语气怯怯的:“陛下,您这里是投胎的地方吗?我,我能知道下一世我投胎到哪里吗?” 方寒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糖糕渍,“这一世,没有可留恋的?” 似乎是觉得这个阎罗王陛下十分的温柔可亲,玄瑶的胆子大了一点,她使劲摇摇头,“陛下,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伺候人,李嬷嬷说小姐之所以是小姐,是因为上辈子积福,这辈子要享福的,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嬷嬷都夸过我能干的,那我下辈子是不是可以享一点福,不去伺候人了?” 方寒听得心里隐隐的疼痛,他的阿瑶怎么可能喜欢伺候人?她天生盘古遗脉,待字闺中时是瑶池王母,出嫁后是仙界天后,为了去寻他,第一世就吃了这么多的苦头。 玄瑶见方寒面露痛苦之色,以为是自己的要求让阎罗王陛下为难了,连忙摆摆手道:“不行也没关系的,陛下您不要生气,一定是我的福气不够,下辈子投胎,我一定好好积福……” 她说着,总觉得自己的话说的不够好,小姐为了这个骂过她几次了,说她总是不知不觉的就开始没大没小起来,骨子里就没有尊卑,她慌了神,连忙想要跪下,被方寒轻轻抱住。 “我答应你。”方寒闭上眼睛。 玄瑶眨了眨眼睛,少女的容颜上浮现出一丝孩童纯真的笑容,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陛下真是个好人……” 怀里忽然有了些许挣扎,方寒睁开眼睛,松开怀抱,玄瑶眉心的金红印记慢慢显露出来,她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阿瑶?” “我脑子里很乱,”玄瑶推开方寒,“爹,你之前对我那样……是有原因的,是不是?” 方寒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轻轻的拍了一下玄瑶的脑袋,“等你全都想起来,自然就知道了。” 玄瑶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我又记起了一世,仿佛是在那七生七世之前,有些模糊。” 方寒没说什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你昏睡几天了,想吃点什么?” 玄瑶愣了愣,看着方寒认真的神色,她迟疑道:“粥吧。” 第78章 方寒在煮粥。 细碎的青菜切好,打开锅盖,一把撒在雪白的滚粥上,蛋液搅匀,滑进粥里,雪白的粥顿时就染上了一点勾人食欲的嫩黄。 云夕翘着尾巴扒在灶台上看,都快看傻了,倒不是方寒煮的粥有多香多勾人,而是方寒居然在煮粥!那双掌控乾坤的手竟然能那么熟练的切菜洗菜淘米打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洗手作羹汤? 直到看到方寒熟练的从粥锅边缘盛出一碗青菜鸡蛋粥,走出厨房,云夕才晃了晃尾巴,凑到锅边舔了一口,随即猫脸微眯,虽然烫,味道还成。 玄瑶低着头喝粥,她有些茫然,但已经能察觉到,她和方寒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看着明明坐在她身边,离她几步远,却好像是隔了几千几百年一样的爹爹,她只觉得委屈。 “刚出锅,当心烫。”方寒顿了顿,从桌上取了一只朱果削皮,不大的朱果流转在白皙的指间,透着别样的美感。 玄瑶一口接着一口,一碗粥很快就喝完了,飞升之后她就很容易忘记一日三餐,这会儿一碗温热的粥,仿佛从胃袋一路温暖到心底。 一盘朱果削好皮,放在了玄瑶面前,玄瑶不说话,垂着眸子一只接着一只吃,直到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多食无益。”方寒把朱果盘子移开。 玄瑶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她红着眼睛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管我了。” 方寒顿了顿,替她把发丝整理好,忽然说道:“想不想去人间走一趟?” 这话问的着实突兀,玄瑶抽噎着朝他看去,方寒对她弯了弯眼眸,“不是仙界的人间,是我们来时的人间。” 玄瑶听人说过,仙界太大太远,出行全靠法力维持十分不方便,于是就有了祥云,她见过真君的祥云,和人仙的纯白不同,真君的祥云是金色的,直到踏上方寒的祥云,玄瑶才发觉,方寒的祥云金中带紫,压根看不出等级来。 这次下界并非是从登仙梯而下,玄瑶也分不清差别,方寒只是微微的拂袖,空间就隐隐有了扭曲,随即一道细微的裂缝扯开天幕,玄瑶只觉得眼前一花,就换了一个天地。 今时不同往日,玄瑶一下界就隐隐有了感应,按照天地灵气的稀薄程度,这里应该是一方小世界,然而没等她细细感应,附近山林的熟悉感就给了她答案。 “这里是……王家村后山?”玄瑶忍不住朝林子深处走了走,果然发觉一棵老树上还有她小时候和村里小姐妹一起刻的名字。 方寒道:“三千世界,时间流速不同,看这刻痕,应该有三十多年了。” 玄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回家看看。” 王家村实在是个不大的村落,村民们在这里出生,长大,劳作,老去,仙人眼里无望而枯燥的轮回,却是这里许多人的一生。 村口的模样似乎是变了,又似乎只是更加破旧了一点,玄瑶进村子的时候,几个瘦瘦干干的村民见她穿着不凡,身后还跟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剑客,连搭话的胆子都没有,离得远远的,只有一个女娃胆子大一点,眼睛直直盯着玄瑶身上的衣服,见玄瑶朝她看来,还咧嘴笑了一下。 玄瑶瞧她有些眼熟的样子,对她笑了笑,“你是张二丫家的吗?她还好吗?” 女娃不说话,就盯着她看,玄瑶正要说什么,女娃看了一眼方寒,瑟缩一下,转身就跑了。 村里的房子都是东建一块西建一块,能占多少就占多少,唯有当年方寒是正正经经从村长的手里买了地,寻人建的房屋。也正是因为有那一纸合同在,即便当年的方秀才早早离去,村长也不敢把地再卖给别人,毕竟读书人在村民的眼里是和官老爷挂钩的。 方寒推开院门,院子里的树疯长,杂草已经有半人高,勉强扫出一条小路来,屋子里破旧积灰得不能住人了。 玄瑶去看了她原来住的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原先搬家没有带走的东西全被拿走了,四面空墙,唯有青苔蔓延。 方寒失笑道:“这些人……” 玄瑶从墙角一块松动的石砖下面,翻出一个破破烂烂,十分潮湿的袋子,方寒愣了愣,玄瑶把袋子打开,里面有些碎银,大的小的,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四十多两。 “当初我想着,外祖家终究是外祖家,又不是住着不回来了,就把家里存的银子留了一半藏起来,现在想想,当初一直急着想回来,其实也有这些银子的原因。” 玄瑶也不怕脏,把散碎的银子用帕子擦了擦,再擦了擦,放进随身的乾坤袋里。 方寒从前觉得玄瑶总是带着一股仿佛刻进骨子里的寒酸,也为此头疼了许久,然而直到今时今日,他才明白,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玄瑶笑了笑,轻声说道:“以前我也很奇怪,为什么爹爹那样的人,会生出我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儿……” “阿瑶!”方寒打断她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第72节 玄瑶摇摇头,“可是我一直在想,想了十几年,之前的七生七世,刚刚的那一世,我的命一直就是这样,为什么爹爹要对我那么好?” 方寒看着玄瑶,她的眼圈微微的红了,声音也带上了沙哑:“我不知道我之前做过什么,可爹爹你说的,一世事,一世了,如果是爹爹之前亏欠了我,那我不要了,如果爹爹只是可怜我,我也不要……我只是想要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玄瑶是真的害怕了,她所有前世的记忆无一不在提醒她,她天生贱命贱身,注定遇人不淑,所有对她好的人都有目的,所有她相信的人都会背叛她,她不愿意把方寒往那些人身上去想,能想出的解释就是方寒欠了她,是来补偿她的,又或者只是可怜她,同情她。 方寒从前瞒着玄瑶命格之事只是为她好,不希望她背负太多,他有这个自信能护她一世长安,他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把玄瑶带进怀里。 “亏欠自然是亏欠了,但我方寒亏欠一个人,有千百种补偿的方式,只你一个,能让我真心相待。” 玄瑶红着眼睛,抬起头看方寒,吸了吸鼻子,说道:“那你上次轻薄我,也是真心的吗?” 方寒僵硬了,他没忘记自家阿瑶的记忆混乱,还没想得起来百万年前的种种,只看阿瑶一世的记忆,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很……荒唐。 玄瑶也愣了愣,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过脑子,一点也没想到自己能把调笑的话说的这么顺口,倒是方寒先反应过来了,微微一叹,轻轻的拍了拍玄瑶后背。 “可想回京都看一看?” 玄瑶踌躇了一下,摇了摇头,方寒有些意外,玄瑶说道:“再看,也还是物是人非……” 方寒没有勉强玄瑶,两人也没在老宅多待,出了院子却迎头碰见一个灰头土脸的村妇,拉着刚刚那个跑掉的女娃,见到玄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措的在灰布裙子上擦了擦手。 “这,这位姑娘,你娘是不是姓方?” 玄瑶起初没认出来,细细的看了眉眼,才认出这是当年同村的小姐妹里,和她玩的最好的那个,叫张二丫,她顿了顿,道:“对,她姓方。” 张二丫已经不年轻了,闻言顿时十分热情,“我就跟她们说,阿瑶是十里八村最出挑的姑娘,肯定是跟着方先生去过好日子了,姑娘哎,这是你男人?” 玄瑶愣了愣,看向方寒,方寒生了一副剑眉星目的俊美容颜,看上去至多只有二十多岁,说是爹爹实在不像,她含糊了一下,倒是方寒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腰,道:“陪她回来看看。” 张二丫乐呵呵:“回来好,回来好,方先生的房子都没人敢动,而且那房子好的很,找几个村里人,几天就收拾出来了……” 方寒道:“只是回来看看,不长住。” 或许是方寒周身的气势太过摄人,张二丫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问,还是没问出来,临走前拉着玄瑶,让她记得给她娘亲带话。 直到张二丫和女娃的背影都消失了,玄瑶从方寒的怀里挣脱出来,抿了抿唇,“她印堂发青,将有大病,天灵泛黑,必死无疑。” 方寒道:“人有轮回之苦,仙有永寂之哀,谁说的清?” 玄瑶没再说什么,出了王家村,到了附近的镇子上,以前熟悉的面容不见了许多,开医馆的尚大夫也早早换了人,问了周遭才知道,尚大夫早些年就离了这里,闯江湖去了。 方寒则是想起,当初两次带着玄瑶来这里的情景,如今回想起来,一幕一幕,竟然记得清清楚楚。 第79章 镇子正在青山派脚下,玄瑶想起从前的事情,即便如今心情已经不太一样,也没有去看一眼的想法,寻了当初的茶馆,说书人换了一个,声调和之前的那个却如出一辙。 “却说二十年前,青山派被倚红软香阁所灭,正巧青山派首席大弟子林远出门在外,逃过一劫,倚红软香阁自然要派人斩草除根,适逢圣女到了历练的年纪,阁主便派圣女追杀那林远,不曾想一个温文俊彦,一个芳龄待嫁,几次交手下来呀……这圣女跟着那林远私奔了!” 听到林远的名字,方寒一点印象都没有,见玄瑶朝他看来,有些疑惑的把手里倒好的茶水递给她。 玄瑶忍不住笑了,接过茶水,就听那说书人嘿嘿一笑,手中折扇一合,“要说这青山派林远,以往的风流韵事可不少,以往那位红颜知己先不提,就说说一位方姓姑娘。” “青山派自古就是咱们这儿的宗门,早二十年前的老人都知道,青山派的弟子都是附近村庄里挨个选上的……” 见方寒面露愠色,玄瑶按住了他的手,对他眨了眨眼睛,指头一弹,一道白光击打在说书人额头上,说书人愣了愣,抬手一接,是块银锭。 “这故事不好,换个故事来听。”玄瑶朗声道。 说书人挣的是打赏钱,但这镇子不大,平时来往的也都是一些村民,富户都少,这一锭银子抵得上几天收入了,自然没有不应的,说了几句吉祥话,就另起了个开头。 “前几日……” 玄瑶坐回去,见方寒仍皱着眉,笑了笑,“好了,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总归是我自己做下的事情。” 方寒把茶水一口饮尽了,目光落在说书人的身上,显然怒火还没消,玄瑶只得拉了他出茶馆。 “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玄瑶想了想,在天乾宫的那段日子实在没什么值得回忆的,若说去方家见见小柔,他们刚刚上界不多久,在修真界那么长时间,她还没听说有仙人重新下凡来的,只怕又是一场麻烦。 方寒看出她心思,顿了顿,道:“方柔根骨不错,只要不是自作孽,总有一日会再见,倒是方承……” 玄瑶的修为还达不到方寒的程度,连忙看着他道:“师兄和师父怎么了?” 方寒收回卜卦的手势,面色有些古怪,见玄瑶焦急,他也就不卖关子,直接了当道:“气息断断续续,却非命危,他现在应该是在一处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所在,白师弟也在那里,这大约是他们二人的机缘。” 玄瑶放下心,然而这样一来,她在下界,就真的没什么可惦念的了。 下界烟火繁华,而仙界荒凉一如既往,和他们去的时候没什么分别,只是回来的时候天空带上了淡淡的云霞,玄瑶忽然就有些明悟,仙人那无边无际的寂寞,也许就是长生的代价。 心头陡然像是空了一块,寒冬的风嗖嗖的吹进来,让人从心头一路冷到心底,玄瑶下意识的朝方寒怀里靠了靠,方寒只是怔愣一刻,随即将玄瑶带进怀里。 “仙界,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方寒轻声问道。 玄瑶觉得今天的方寒实在有些奇怪了,她本想摇头,忽然就想起一个地方来,那只大白猫带她去的果园,那个明明从来没去过,却给她一种莫名熟悉感的地方。 不仅仅是仙界一成不变,果园也是一样,玄瑶却敏锐的察觉到,上次看到的那颗小青桃大了一些,原本桃尖儿上的一点红色也扩大了不少,变成了一只红顶青桃。 小桃子一点也不怕生,看到玄瑶和方寒过来,十分高兴的落下枝杈来,在二人之间左蹭右蹭,亲热的模样简直就像一只刚刚出壳的雏鸟。 “别淘气。”见小桃子不知天高地厚的去蹭方寒的脸,玄瑶连忙按住小桃子的枝杈,不让它再动。 方寒抬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桃身,“无事,很可爱。” 小桃子似乎听懂了,亲热的蹭了一下方寒的脸颊,又换了个边,在玄瑶脸上蹭蹭,不知不觉,竟然让两人越来越近,直到呼吸相闻,才反应过来。 玄瑶眨了眨眼睛,后退一步,方寒垂下眸子,慢慢的收回刚刚伸出去的手。 第73节 “我……”玄瑶一句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就失去了知觉。 方寒接住玄瑶,抱她来到树下,小桃子奇怪的晃动着,不明白父皇母后在做什么,它努力的晃晃枝杈,却没能得到预想中的回应。 微风轻拂,带起成片桃花落雨,一瓣一瓣扑在人身上,又打着旋儿落下,方寒静静的打量着玄瑶,眸中温情缱绻。 他知道,他的阿瑶每一世都是很好看的,他分不出哪一世更好看,可只要是他的阿瑶,就是好看的。 她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劫,他愿意为了她付出任何代价,他想看她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什么圣人尊位,什么盘古遗脉,什么开天功德,这些他全都不在乎,可是她对他,也是一样的。 百万年的尘世轮回到如今又回到了原点,他却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彷徨,如果他重新选择一遍牺牲,阿瑶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他的阿瑶已经没有什么能用来交换的东西了,到那时候,他连阻止她做傻事都做不到。 方寒轻轻的把玄瑶放在树下,桃树轻柔的用枝杈抚摸了一下本体的脸颊,息壤里探出丝丝缕缕的根系构成一个天然的屏障,一道幽蓝光芒将树墙遮盖得严严实实。 小桃子奇怪的伸出枝杈撩拨树墙,幽蓝光芒轻轻的将它抵了回去。 方寒道:“我会回来。” 小桃子动了动,似乎在应和,方寒的目光落在了树墙上,金眸温软一瞬,随即变得冷冽。 …… 玄瑶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颗树,周遭的天空是昏暗的,不知过去了多少岁月,天空忽然开出一条金色的裂缝,一大片纯金的尾羽横亘天际,她的眼前出现了第一只生灵。 金乌落在了她的枝杈上,那片纯金的,耀眼夺目的尾羽在天空上时似乎能够灼烧一切,落在她身上时却是温热的,似乎能把冰冷冷的枝杈给暖化了。 太阴星太冷,这只金乌似乎是来寻宝物的,勉强在她身上筑了一个小窝,住了下来。 金乌不喜阴冷的环境,所以每日里就在窝里待着,玄瑶实在是太无聊了,就观察起这只金乌的一举一动起来。 金乌的腿很长,翅膀很大,眼神十分冷淡锐利,虽然生了一身极为华美的羽毛,却很少打理自己,只是偶尔梳理一下尾羽,形状优美的鸟喙在华美的尾羽间穿梭,让玄瑶第一次生起了变化成人的*。 好想……摸一摸…… 可是这个愿望终究没能实现,第二十八天的时候,那只金乌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宝物——一块太阴玄铁,他甚至都没回窝看一看,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巨大的落寞侵袭了玄瑶的内心,她想要抓住那片尾羽,她想让那只金乌为自己多停留一会儿,哪怕断去根,断去树身,哪怕达成愿望之后就去死,她也想让那只金乌多看自己一眼,哪怕就只是停在她的枝头也好。 懵懵懂懂的开始修炼,不再开花也不再结果,太阴星最大的巨木看上去仿佛成了一棵死树,庞大的灵气却在树身内部逐渐蔓延,没有过人的天赋,她从天地初开一直修炼到龙凤大劫,天庭创立。 灵智初开时,第一眼见的是那只金乌,化成人形后,第一眼见的仍然是那只金乌的人形,玄瑶忍不住好奇的打量着对方,却只换来一个冷淡而又锐利的眼神。 她在太阴星上建了宫殿,叫广寒宫,冷得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待,到了晚间的时候,果然就见白日里那两只高傲的金乌一前一后拍打着翅膀落到她的枝杈上,支棱着快要冻僵的身体,重新在她身上筑了一个小窝。 不知是什么原因,窝建的有些小,只能容纳一只金乌安睡,两只金乌打了一架,她的金乌毫不意外的赢了,一声鸣叫,尾羽轻扬,隔着一层浅浅的草窝,轻轻的蹭了蹭她的枝杈。 玄瑶的心陡然像是被什么温暖了,拢过几根枝杈,替她的金乌遮挡住太阴星上冷冽的寒风,让它安睡。 树底下,那只打输的金乌起初十分忿忿不平,不断的伸长脖子嚎叫着,过了一会儿也消停了,蜷起身子来,窝在玄瑶脚边睡着了。 天空上,太阳星发出耀眼的光芒,似乎要隔着一条漫无边际的银河把终年寒冷的太阴星融化。 第81章 乾坤无极剑折成两段,残余剑意凝结成剑锋,横亘身前,方寒擦去唇边血渍,金眸对上一双沉睡百万年后睁开的眸子,那双眸子无悲无喜,仿佛沉淀了万古洪荒的寂寞。 “我当年教你用剑,不是为了让你用剑对准我。”玉京上神微微垂了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的剑上,那把剑上辉光缭绕,比起当年圣人时,更加耀眼夺目。 方寒手中剑意成剑,眼里战意不变,闻言只是淡淡道:“你是天道。” 玉京上神没再说话,他微微的侧过头,把手中的剑扔了出去,方寒眼中暗色越深,他的实力其实没有消耗太多,然而战到现在,也试探不出眼前人的底线,这是兵家大忌。 玉京上神微微的抬手,仿佛带动了什么奇特的韵律,方寒周身剑意成阵,九道遮天蔽日的金乌光影陡然从身后显现出来,炽烈的阳火凝在剑身上,一道剑意当先斩落,玉京上神只是挥袖拂开,然而不多时,又有数道剑意涌上,随后九道金乌光影同时发出长鸣,同时对着玉京上神喷出太阳真火。 九道太阳真火带上了封存已久的盘古神力,所过之处连空间时间都为之扭曲,玉京上神一个避之不及,被真火撩了半个手掌,顿时焦黑一片。 “大道之下,天道为尊,你执意以身抗天命,可知这是螳臂当车?”玉京上神微微的动了动手掌,焦黑的皮肉顿时脱落,新生的嫩肉很快一层层褪皮,恢复一新。 声音不是从玉京上神口中发出,似乎是来自四海八荒,又似乎响彻在心底,这声音蛊惑人心,又带着无言的威压,这是绝对的力量压制。方寒知道,准圣终归是准圣,能对天道构成威胁的只有圣人,天地牢笼为他而落,他成圣那日就是仙界崩毁之时,若他功败垂成,那仙界就是真的毁了。 他爱的人将不复存在,他熟悉的人会一个个离他而去,他的妻子会死,他的孩子会死,甚至那个他一直看不上眼的弟弟,也会在醉生梦死里浑浑噩噩死去。 天庭之上,流火蔓延,似乎是在预示着灾难的降临,方寒额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咬牙把断成两段的乾坤无极剑捡起,用太阳真火重新凝结。 “洪荒生灵,总是冥顽不灵。”天道的叹息并不像是叹息,反而像是一句冷冰冰的陈述,玉京上神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悲喜,仿佛失去了魂灵的傀儡。 方寒的剑又碎了,对这个实力并没有达到抹杀标准,却来一次次挑衅自己的洪荒生灵,天道似乎也没有斩尽杀绝的意思,只是反反复复的重复着碾压的过程。 再次断成两段的乾坤无极剑无力的发出剑鸣,它是真的吃不住了,再断几次,它的剑灵就会溃散,重新变回一块毫无灵智的凡铁。 方寒的眸子已经完全变成了血色,散碎的金芒从里面溢出来,让人不敢逼视,他抬手画阵,口中念诀,一道极为强烈的金光柱陡然之间划破了天际,一瞬间直上云霄九重天,深入地府三万里。 精致的酒壶生生被捏碎,一手的蟠桃酒顺着袍袖流淌下来,东华醉眼迷离的抬起头看天,只见流火蔓延的天空上横亘着一只巨大的金乌,几乎遮盖住了半边天幕,他疑心自己是在做梦,直到手里的酒壶碎片刺破了手掌心,他才慢慢的回过神。 踉跄了几步站起,随即瑶池仙境内猛然升起一柱金光,比起前头那一道要小了许多,却同样耀眼夺目。 天空中出现了第二只金乌,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帝衍会和玉京上神对上,但站在帝衍的身边是东华的第一反应。 方寒瞥了身边的金乌一眼,眸中血光少去寸许,他发出几声低鸣,算是解释。 玉京上神仍旧无悲无喜,他几乎机械的重复着将眼前的金乌一次次击退的过程,只是从一只换成了两只,蝼蚁并不会因为数量的多少而变得可怕。 渐渐的,流火飞溅的天空引起了仙人们的注意,许多从不出门的仙人出了洞府,朝天上张望,金乌太大,两只金乌几乎要把天空给盖住,耀眼的光芒让很多人都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不包括仙尊。 第74节 红封仙尊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是知道天地牢笼的事情的,更知道,仙界是天道压在帝衍身上的筹码,如果帝衍真的不顾一切和天道对上,仙界危矣! 把事情匆匆的和元清仙尊解释了一遍,红封仙尊还是很期望眼前这个做过自家陛下师尊的人给出个好的解决办法的,却不曾想,元清仙尊瞪着眼睛听完前因后果,撸着袖子就去拿剑了,他连忙拦住,还被死命的挣扎开了。 “你放开老子!欺负老子的徒弟还有理了!”元清仙尊愤怒的嚷嚷:“去他的天道!老子从生下来起就没信过什么天道!你放开!放开!” 红封仙尊欲哭无泪,坚决不放,元清仙尊挣扎几下,忽然抬手去抠红封仙尊的眼睛,仙尊的偷袭可不是开玩笑的,红封仙尊第一反应就是后退,没等他站稳,元清仙尊已经拎着剑冲上了天际。 方寒闭上眼睛,他的感觉从没有这一刻这样好过,体内的力量在蒸腾,仿佛炼精化气的第一步,经由量变到质变,百万年未曾变动过的力量在一瞬间忽然变成了另外一种存在,不再像从前那样强大到毁天灭地,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感觉,仿佛天地同呼吸。 冥冥之中,似乎一整个洪荒宇宙和他化为了整体,他的气息就是洪荒宇宙的气息,他的呼吸就是洪荒宇宙的气息,三千世界,无数生灵悲欢离合,他似乎成了这洪荒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又似乎就是洪荒宇宙的化身。 吾为天地,抑或是天地为吾? 巨大的金乌合上了双眼,一直无悲无喜的玉京上神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心微微的蹙了起来,他一步一步的走近,似乎想要查探一下。 忽然,一扇巨大的金灿灿的翅膀拦在身前,玉京上神抬眼,对上一双还残留着醉意的金乌眸子。 “今日但凡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从这里过去。”比起那只金乌小了整整一圈的金乌口吐人言,湛蓝的眸子里闪过些许的金光。 玉京上神没说什么,抬手拂袖,一道透明的光幕直直朝着东华而去,东华陡然变换人形,急速避开那道光幕,反身数道金乌光影升腾而起,精纯的太阳真火陡然打散成流火辉光,一道一道迅如雷电,直逼玉京上神而去。 玉京上神身前透明光幕撑起,他甚至都没有朝东华投去一个眼神,眼看着就要到闭着眼睛的方寒面前,一道惊鸿剑影当头落下! 玉京上神的脸色陡然变了,朝着剑影来处看去,正对上元清仙尊乌黑双眸,元清仙尊呸了一声:“就是你,欺负我徒弟?” “元清九霄剑……”玉京上神双眸显然失了神,口中喃喃了一句,不由自主的朝着元清仙尊走了几步,却被一剑指在胸口。 元清仙尊有些惊住了,随即就听玉京上神喃喃道:“元清……我的剑……” 东华不明所以,见两人僵持住,连忙看向自家兄长,方寒仍旧是金乌模样,周身却似乎带着一层七彩光晕,大片大片的祥云朝他汇聚而来,流火蔓延的天空也掩盖不住仙乐隐隐响动,云霞升腾而起,这情景,似乎怎么看都是……要成圣了啊! 显然,发觉的人不止他一个,和元清仙尊的僵持只在片刻,随即他眼中的情愫被无悲无喜的冷漠取代,一袖将元清仙尊打落天际,朝着方寒走去。 东华咬牙扑上,誓死不让他接近自家兄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凡人有句话说的好,自家兄弟关起门来打破头,出了门同生共死! 玉京上神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之前只是将人击退,被东华拦住的这瞬息之间,他眸子陡然暗沉,透明光幕撑开,蔓上一层不祥的血红色彩。 东华身后就是闭着双眼的兄长原形,他咬牙,不偏不倚迎头而上,准备抗下! 一双白皙如玉的手忽然将他提着后脖颈拎起,然后毫不犹豫的扔出去,东华在半空中懵逼了一秒,只见兄长站在他原本站的地方,对着他投来淡淡一瞥。 血色光幕当头落下,那无言的威压似乎能让天地震动,东华再也忍不住,流着眼泪大叫道:“小心!” 天空在撕裂,地面在崩离,方寒微微的抬手,生生将那道血色光幕定格在半空中,他看着无悲无喜的玉京上神,慢慢的,慢慢的,笑了。 第82章 两只遮天蔽日的金乌变换成人形之后,昏暗的天空也恢复了明亮,太阳真火散去,流火渐渐消弭,这似乎是预示着某种事态的发生,玉京上神微微的眯了一下眼睛。 方寒的金眸微抬,他并未开口,然而声音却洪荒大地各处响彻:“大道在上,吾以圣谏,万古洪荒乃为天地始,今天道不公,洪荒圣人十不存一,问道何辜。” 玉京上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无悲无喜的面容上慢慢的浮现出一丝人性化的表情来,“帝衍!你要做什么?” 方寒将乾坤无极剑按回身后,透彻的视线落到了元清仙尊身上,元清仙尊不知为何从心底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以身化剑,犹如一道白光疾射而出,落在方寒掌心。 空气中忽然起了一丝奇特的韵律,方寒侧耳听着,似乎是那韵律在给他回应,握着元清仙尊化成的剑,方寒轻声道:“大道言,可诛。” 玉京上神不再废话,抬手对着方寒手里的剑,隔空一抓,方寒握紧了剑,金眸冷冽。 “我的……我的剑……”玉京上神终于露出了一丝狼狈的神色,他知道,他赐给帝衍的剑自然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而他的剑,他的元清九霄剑,斩杀过九个圣人,若他实力远超圣人,也就用不着控制玉京圣人这个傀儡了。 当年混沌初开,天道始,天道之前,大道为尊,正如玉京上神是天道的傀儡,天道也是大道的傀儡,只是大道乃是天地之间存在的规则,而天道却是有灵智的,大道规则存在于虚无之中,唯有强到能震动天道之人才有实力同大道沟通。它坑死了盘古,还有十圣,斩杀了十圣,还要防着新的圣人,只因大道无法撼动。 方寒手中的剑发出低低的剑鸣,那把剑其实已经不太像剑了,古朴浑厚的剑身更像是一块惊堂木,宣判了这万古洪荒最大的一场法案,剑锋所指之处,连天地都为之消弭。 被剑锋刺进身体里的一瞬间,玉京上神眸子里的血色忽然散去,他垂下眸子,看着一寸寸深入的剑身,圣人是无血无肉的,他却感觉到了疼痛,正如脑海里嘶叫的天道,天道无形,大约也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疼痛。 元清九霄剑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剑锋轻轻的发起抖,玉京上神忽然笑了,那张总是无悲无喜的面容上陡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恳切的目光就像是在鼓励着自己的孩子:“元清,干得好。”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一线生机……尘封百万年的圣人之力陡然开启,将最后一丝天道生机封存在身体里,伴随着圣人之身的湮灭,最后一丝生机也跟着归为天地之间一粒尘埃。 天空恢复了湛蓝,凝结的祥云却未消散,反而越积越多,仿佛漫天的云霞都在朝着他汇聚而来,空气中那丝奇特的韵律还未消散,方寒眼中难得的显露出了些许意外。 玉京上神身死似乎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东华才反应过来,连忙大步朝着方寒的方向走过去,方寒忽然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东华背心陡然一毛,随即他就被拎着后脖颈放在了祥云中心,云霞汇集之处。 “喂!你……”东华话还没说完,一股庞大的力量涌进身体,让他常年病弱的身体产生了一丝回暖的意味。 方寒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东华被纯净的力量冲刷了血脉,还被兄长温和的目光看着,一股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感觉漫上心头,他也明白过来这是为了他好,这股力量大约是成圣的馈赠,就和凡人进阶时的灵雨一样? 感谢的话到了喉咙又说不出来,他涨红了脸颊,张了张嘴,正想口是心非的说几句,方寒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以后要乖乖的,成了天道,就不要再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第一次被兄长这么温和的拍头,而不是一爪子抓在脸上,一翅膀拍飞出窝,一口啄出血丝,东华受宠若惊的都快不会动了,然后他就听到了……嗯?什么! 方寒露出一个友善的眼神,拍了拍东华,“大道说,天道蒙蔽天机当诛,但诛灭天道之后,这洪荒大地还是要人来管的,你已经游手好闲了那么多个量劫,也该做做事了。” 游手好闲的东华:“……” 钦定了下一任天道,方寒的心情变得无比的好,元清九霄剑发出了低低的剑鸣声,随即幻化出两道身影,一道近乎虚无,眉眼间依稀有几分玉京上神模样,另外一道,则是元清仙尊了。 元清仙尊扶着玉京上神的残影,脸色臭臭的,他一边念叨着跟我抢徒弟不得好死之类的话,一边把几乎站不住的玉京残影扶得稳稳的。 “师尊?”方寒看了看元清仙尊,又看了看玉京残影,记忆回笼之后,他自然想起来,玉京圣人是他师尊,轮回百万年后兜兜转转,十圣之战时,玉京圣人落在下界的本命灵剑化身也成了他的师尊。 玉京上神的残影已经说不出话,元清仙尊摆摆手,道:“他以身化囚笼,封死了天道生机,现在血脉血脉没了,修为修为不在,连个人仙都不如,我要送他去下界轮回,起码先养好神魂的伤。” 方寒连忙侧身让路,元清仙尊风风火火的走了,而且嘴里骂得一句比一句狠,比没想起来之前,脾气更加火爆了。 第75节 天地囚笼伴随着天道的消弭而消弭,被束缚了百万年的仙界终于恢复了以往的自由和安宁,忽略掉身后嘶声喊叫的小金乌,一切都是那么美妙。 方寒想着自家爱妻,和乖巧可爱的小桃子,心中一阵温暖,成圣之后,与天地万物同生,他几乎只是一个念头,就到了桃树下。 树墙下,一只巴掌大的三足金乌站在一地碎蛋壳里,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 椒图十岁了。 在他十岁那天,他多了第十个兄弟。捧着刚刚出生的小金蛋,他沧桑的对着八个弟弟宣布道:“还是金乌。” 八只小金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沮丧的神色,其中一只却没有放弃希望,它昂起脖子道:“大哥,你不是说你在孵出来之前,一直是桃子吗?也许十弟它一直是个蛋,孵出来就是桃子了啊!” 小金乌们顿时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就像是一窝小鸡,人形的椒图脸色一黑,把小金蛋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随即一只金乌踹一脚,闹得最凶的那只还被提着后脖颈拎起来,晃了晃。 “你们是金乌!三界最尊贵的鸟族,不要像鸡一样的叫!”现年十岁的椒图太子愤怒的拎着手里的金乌,“金乌的叫声应该是这样的……” “咯咯咯咯哒!”温柔的女声响了起来,“吃饭了,都来吃饭了,咯咯咯咯哒!” 被教训的小金乌们齐齐的发出欢呼,小翅膀努力的挥动,朝着声音来处扑腾而去,手里的小金乌努力的发出了几声咯咯哒,似乎是在回应。 椒图冷冽的面容立刻垮了下来,认命的把手里的小金乌放下,有气无力的咯咯哒了一声,跟在一群欢快扑腾的小金乌身后,一步一步,回家吃饭。 方寒端着饭碗,看到自家大儿子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十分委婉的对爱妻提出建议,“阿瑶,其实金乌只是长得像鸡,叫声不一样的……” “咯咯咯咯哒!”一只小金乌被抢了饭碗,愤怒的叫了一声,去啄抢饭碗小金乌的毛。 玄瑶连忙把两只小金乌分开,熟练的顺了一会儿毛,才坐回去,方寒的话她没听清楚,不由问道:“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方寒对上自家爱妻清亮亮的疑惑视线,看了看自家蔫头搭脑的大儿子,果断把话咽了回去,摇摇头:“我是说金乌跟鸡长得很像,所以养鸡的经验应该对他们也管用。” 椒图面无表情,一口把盘子咬碎了。 方寒继续说道:“而且说不定,鸡就是哪只金乌在人间留的血脉稀释过无数回。” 椒图把咬碎的盘子嚼碎了,咽下去。 “毕竟东华还是个孩子,犯错在所难免,他脑子又不太好……” 椒图把饭碗连着碗一块倒进嘴里。 玄瑶越听越觉得不像,看着一本正经的方寒,忍住笑,“东华说你之前的叫声不是金乌叫,我让你叫给我听,你又不肯,椒图也不叫,我怎么知道金乌怎么叫?” 九只小金乌面面相觑,脸上同时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 方寒难得有些尴尬,玄瑶有些奇怪,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方寒,似乎要他给一个答案。 “当着孩子,能不能不回答?” “不能!” “那你靠过来……” 靠在玄瑶耳边,方寒有些无奈的道:“金乌……只在发情的时候叫。”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方寒:而我发情的时候,都不是金乌啊! 好啦,终于完结啦!~(≧▽≦)/~啦啦啦,明天开始陆续更新番外……因为更新到28号才有全勤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不能多拖几章,恩,大概是我对小金乌爱的深沉。 ========================================================== 本图书由(greenphoenix)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