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死后我重生了》 第1页 《作死后我重生了》作者:萝蔔蛋【完结】 文案: 苏遇:“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重生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可我却不知道要变这么多!我惆怅的茶饭不思,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抱紧师兄的大腿。我师兄是很宠我的,我说的话他句句听,大腿任由我抱。我抱了一阵见他没说话,我就问他怎么了,他回我一句‘乖,你一边傻去。’” 许锦言:“孤独弱小,但你很能吃,养不起!” 敲黑板,餵!我很好养哒! ps:敲黑板 →_→全文大修 后期比较虐,不要人参公鸡我,求轻拍,爱你们,么么哒~(*^.^*) 内容标籤: 江湖恩怨 虐恋情深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遇(沈君晗),许锦言 ┃ 配角:写了你们也不看 ┃ 其它:重生 ================== ☆、居然重生了! 青离门十二弟子苏遇重生了,重生的十分突然! 苏遇有些茫然,一骨碌坐起身来,“啪啪”给自己两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痛感和迅速红肿起来的巴掌印十分真切的告诉他,自己真的重生了。 苏遇疼的龇牙咧嘴,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难不成上天也会垂怜坏蛋? 不、不可能的吧? 揉了揉红肿的脸蛋,苏遇低垂着小脑袋,嘤嘤的哭了起来。 哭了还没两声,门便“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一十六七岁,模样俊朗的白衣少年走了进来。 苏遇一愣,随即一把将被子掀开,飞也般的扑在了白衣少年怀里,哭着嚷着,“大师哥!呜呜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师哥了!” 怀里勐然扑过来一个半大的孩子,像只刚出生的小牛犊子般将许锦言身子往后顶了顶。 许锦言微微有些错愕,伸手揉了揉苏遇毛茸茸的小脑袋,将他拉到身前,柔声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还是在生大师哥的气?” 哪知不问便罢,一问之下苏遇哭的更大声了,鼻涕眼泪甩了许锦言一身都是。 不仅如此两只白嫩的爪子还紧抓着人家的衣裳不放。 大师哥,我哪里值得你如此温柔。前一世,如若不是我任性妄为,你哪里就能落得那样悽惨的下场! 前一世许锦言本是平阳王世子,含着金汤匙出生,本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谁知照化弄人,十岁那年在大街上,被歹人掳去。平阳王妃得知消息后,顿时昏厥过去,一度消沉不振,郁郁寡欢。也许是许锦言命不该绝,在逃跑的路上遇到了青离门的掌门,也就是他们的师傅,徐扬清。 也正因为如此,许锦言感念徐扬清的救命之恩,又深觉他的正人君子之风。于是不顾平阳王和平阳王妃的反对,执意拜在青离门下,做了青离门的大师兄。同年,许锦言同师父下山,将全身光熘熘,冻的奄奄一息的苏遇捡了回来,悉心照料。 几年后许锦言回京,不久之后皇子夺嫡之争闹的风云变色,满朝动乱。 后来苏遇遭人算计,误杀了许锦言嫡亲的兄弟,连夜畏罪潜逃。也就是逃跑的那一夜,在悬崖边错手推了一把许锦言,害得他失足跌落尸骨无存。自己则是被王府的追兵活活射死。 想到这里,苏遇眼泪落的更凶了,朦胧着泪眼嗫嚅道,“大师哥,我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师哥,你不要再离开我了!” “唉~”许锦言长嘆了口气,只当是苏遇还为了昨天的事闹孩子脾气。 昨个,许锦言吩咐苏遇做晚课,谁知这个小滑头居然偷偷熘下山去玩。如果光是玩耍便罢,居然还同山下的孩子打起架来。苏遇懂武功,那些孩子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如若不是许锦言赶到的及时,就按着苏遇的脾气,还指不定将那些孩子伤成什么样。 好在都是一些轻伤,许锦言赔了些银子又亲自向村民赔礼。山下的村民都是朴实的农户,对青离门这种江湖门派素来敬畏,拿了银子自然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苏遇…… 一想起来苏遇昨日不可一世的小脸。许锦言又嘆了口气,可眼前这个孩子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 “阿遇,你当真知道错了?” “我知道错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苏遇只是哭,哭的双眼红肿还仍旧是哭。他懊,他悔,他痛恨自己前一世的混帐。连许锦言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味的认错。 伸手揉了揉苏遇的小脑袋,许锦言眼里满满的心疼,对着 眼前的这个孩子,自己无论如何也恼恨不起来。 也罢,许锦言苦笑,从怀里掏出一方纯白的手帕,细细的替苏遇擦眼泪,“阿遇,是不是昨天大师哥吓到你了?” 哪知苏遇眼泪落的更凶了,直把一条帕子都润的湿透。似乎真的要哭到天荒地老不可。许锦言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苏遇的眼泪可以落的那么凶。他从前总是一副混小子的模样,遇事嚣张得意,纵是无人护他,也决计不肯低头服软的。 也许,昨天真的吓到他了。 “好了,不要再哭了。” 许锦言无奈,这个孩子今日怎的如此爱哭?莫非是昨晚罚的太厉害?想到这里,许锦言眉头紧皱,连忙将苏遇的裤腿卷了上去。只见白皙娇嫩的膝上青青紫紫,红肿高胀好不可怜。 第2页 苏遇抽抽鼻子,顺着许锦言的目光往自己腿上看,也着实吓了一跳。方才只顾着忏悔自己的罪孽,居然连身上有伤都不曾发现。这下看见许锦言了,方觉得膝上火辣辣的疼,站都站不住的那种疼。 “大师哥,我有点疼……”苏遇嗫嚅着寻求许言的安抚,一边还拿爪子去勾他手心。 苏遇虽是男儿身,可生就一副好模样。团团的包子脸,高挺的琼鼻,粉嫩的唇,一双明而清亮的大眼睛仿佛是夜幕星河。此时哭的两眼红肿,连带着鼻子都红成一片。 许锦言心里有些后悔,阿遇年纪还小,就算犯了错也不该如此责罚于他。昨夜如若不是自己不放心他一个人在门外罚跪,偷偷去看一看,还指不定要在地上躺多久。 想到这里,许锦言皱紧了眉头,心里纠成一团,着实有些后悔了。 “来,大师哥给你上药。” 许锦言打横将苏遇抱起,动作轻柔的放在榻上,又转身去柜前翻找伤药。 苏遇裸着伤处,鼻子仍旧一抽一抽,手里还握着方才许锦言给他擦泪的帕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始终追随着许锦言。 前世苏遇行事乖张,闯下不少祸事,许锦言也曾罚过他,可罚跪却只有下山打架这么一回。苏遇在心里默默算了算,前世是自己六岁那年被大师哥罚跪在门外,也就是说今年是庆历十五年。离上一世许锦言回平阳王府还有三年时间!三年时间不长也不短,足以让苏遇惊骇。 无论是残忍的地牢审讯,还是悬崖边上的万箭穿心,对苏遇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前尘往事!我、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啊! 苏遇浑身冒了冷汗,哆哆嗦嗦的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口里不住唤道,“师哥……师哥……” 许锦言找到了伤药,听到苏遇在唤他,便转过身来,一眼就看清了苏遇惊骇的小脸。 “阿遇?” 许锦言大吃一惊,连忙几大步走到榻前,将苏遇紧紧揽在怀里。 “不怕不怕,大师哥在这儿,不要害怕。” 苏遇哆嗦着,双手紧紧抱住许锦言,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王府对于苏遇来说,是夜里挥之不去的噩梦。 是了,换了谁也无法忘记。苏遇总是记得那一晚,天色黑的快要压下来,漫天飞舞的利箭,划过夜色,将他整个人射成了刺猬。疼,很疼,非常疼。苏遇不知道许锦言摔的粉身碎骨疼不疼,但他知道自己一身的伤,满地都是淋漓的鲜血,该是活不成了。 刺骨的痛从脚踝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夜幕里苏遇满脸鲜血,发出小兽般痛苦的低吼。可这世间却再也没有许锦言将他抱在怀里安抚。 再也没人护着他了。 苏遇是在极度懊悔和绝望中闭上了眼睛。 “大师哥,我真的很疼……” 苏遇红着眼睛,低低的叫疼。 许锦言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苏遇是魇着了。 大手摸了摸苏遇冰凉的小脸,许锦言半蹲着,将手上的伤药打开,又用指尖挑起一小块凝膏,细细的给苏遇上药。 “嘶。”苏遇疼的一抖,抽着鼻子垂泪。 “你乖,很快就好。这药虽然有些厉害,但药效却很好。等到晚间,应该就不疼了。”许锦言抬起头,温和的对着苏遇道,手底下的动作越发的轻柔。 苏遇“恩”了一声,凝着许锦言骨节分明的大手出了神。上一世也是如此,许锦言罚过自己之后,也是亲自过来上药,可自己是如何做的?不仅对着许锦言大发脾气,还拿起桌上的茶杯砸向了许锦言。也就是那时,许锦言白皙好看的手背上留了一块很长的疤痕。 “大师哥,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苏遇低垂着小脑袋,乖乖认错,“我以后再也不敢出去打架,再也不敢逃晚课了。我以后洗心革面,再也不给山里惹事,在师兄师姐们面前,一定规规矩矩的。” 闻言,许锦言上药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抬起头来对着苏遇浅笑,语气柔的仿佛能掐出一汪水来,“嗯,大师哥知道了,阿遇一直是好孩子。” 很快药就上好了,但是苏遇不想让许锦言这么快就走,一双胖嘟嘟的爪子紧紧拉住许锦言的衣角。 “怎么了?” 许锦言疑惑,伸手轻触了苏遇的额头,“今日你便在房里休息,等下大师哥还有些事情要做,晚些时候就来陪你。” “不去成不成?”苏遇昂着小脸,问的很是认真,“陪我……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不言而喻(遇!) 许锦言苦笑,一面又暗暗想着苏遇这是被他罚怕了。也怪自己,为何罚的如此狠,不怪孩子害怕。也罢,自己陪一陪又如何? “好,大师哥在这陪你。” 许锦言拍了拍苏遇的小脑袋,又拿过被子,仔细的盖在了苏遇的腿上。余光一扫,见他手上还握着湿润的帕子,于是要将帕子拿走,谁料苏遇跟抢宝贝似的,半点也不肯松手。 算了,由着他吧。 许锦言也不强迫苏遇,径直的走到书桌前,拿过一本诗经,又重新回到了榻边,就坐在苏遇跟前看起书来。 第3页 苏遇巴巴的瞅着许锦言,见他看书看的认真,于是便将手上的帕子藏到了枕头下面。 身子往许锦言身边凑了凑,苏遇像是怕冷似的,依偎在许锦言身上取暖。他身上真的很好闻,一袭冷香胜过世间万千香料。真的太近了,近的让苏遇茫然,前世自己同许锦言决裂以后,午夜梦回时总是辗转难眠。 自己是喜欢许锦言的,从来都是。鼻尖那几抹不安分的气息,撩拨的苏遇心神一盪。他眼眶渐渐又红了,有些事记不住,有的人不敢忘。 许锦言也不乱动,就由着苏遇跟他亲近。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的,平时里苏遇虽然爱对他撒娇,可也没同今日一样半点离不开。 最奇怪的是素日最不爱哭的孩子,偏偏今天哭的像个泪人,鼻涕眼泪哭的哪里都是,哄都哄不住。 因是夏季,太阳一出来后,空气也渐渐炙热起来,外面的蝉鸣声绵绵不绝直在苏遇耳边打转。 小脑袋点了点,苏遇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可昨夜跪到半夜,今日又这么早醒来,眼下真是困的厉害。忍了又忍,绵绵的困意还是将他打败,脑袋一垂便沉沉的睡了起来。 许锦言早就发现苏遇困了,此时见他已经歪着脑袋熟睡,便放下手中的诗经,一手捧着苏遇的脑袋,一手捧着腰,将小人身子放平。 夏日炎热,虽在深山可还是免不了酷暑难耐。许锦言见苏遇鼻尖出了一层细汗,很是心疼的用袖子给他擦了擦。然后又细心的将苏遇的长袖挽起,露出两条光洁白皙的小臂。 许锦言坐在床边,凝着苏遇粉嫩的小脸出神。阿遇是寒冬时节捡回来的。那年,许锦言刚上青离山,平阳王妃担心他在山上物资短缺,于是特意派了两个小厮跟着上山。 许锦言那时虽年幼,且贵为世子却半点也不矫情,直接将人撵下了山。平阳王妃知许锦言是不想旁人打扰他在山上修行,于是便长嘆口气,只让小厮在山下客栈等着。许锦言缺什么,少什么只需下山来取便好。那一日,便是许锦言下山取家书的日子。因着是寒冬,许锦言又年幼,徐扬清便陪着他一同下山。谁知才到半山腰,就远远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那时,孩子全身□□满是血迹,又因天气寒冷而冻的全身青紫。许锦言不由心生怜悯,连忙忙一把将孩子抱在怀中,又扯开绵袍给孩子取暖。 孩子后来救活了,许锦言很开心,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又给孩子取名阿遇,遇见的遇。又因自己的母妃平阳王妃娘家姓苏,于是孩子的名字便叫苏遇。 想到这里,许锦言又伸手摸了摸苏遇水润的脸蛋。阿遇命苦,才一出生就被丢弃在深山中。所以阿遇平生最恨旁人嘲笑他无父无母,昨日大抵也就是那些山下孩子嘲了他几句,阿遇定是气不过便同他们打了起来。 “阿遇……”许锦言轻唤一声,又嘆了口气。自己到底也不能代替阿遇的父母,这孩子命也委实太苦了。 “大师哥,不要走,不要走。” 苏遇喃喃自语,在梦里还在唿喊。一滴滴珍珠般的泪又顺着长如羽翼的睫毛落了下来。 许锦言心疼他,细细的给他擦干了泪,又大手轻轻的拍拍苏遇胸膛,哄着他快快安睡。 许是安抚有效,苏遇又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睡便过了半日,待他醒来时连午膳都过了时辰。 苏遇睡醒后,揉了揉眼睛,见屋内没了大师哥的身影,便立马有些慌神。探着小脑袋望了望窗外。窗外阳光袭袭,透过斑驳的树叶在地上留下了大片的光影。心里默默算了算,大约过了午膳时间,许锦言大抵是回去午休了吧。 想到这里,苏遇苦着小脸,摸了摸干瘪瘪的小肚子,可怜巴巴的撅起小嘴,心里诽腹道,“大师哥这也太不仗义,我就算是睡了,也该在午膳时将我叫醒啊。我、我还没有吃饭吶!” 诽腹这种东西向来是无效的,因为只能自己听见。苏遇抿了抿唇,又撅着屁股将藏在枕头下面的帕子掏了出来。 许锦言乃是簪缨世族,天潢贵胄,身份非比寻常,可这用的帕子却是寻常丝绸,可见许锦言这人当真是将自己看成青离山上的普通弟子。什么家世,什么身份地位通通抛到脑后。许锦言虽然对苏遇十分体贴照顾,可在同门的其他师兄弟面前不苟言笑,素有威严。 前世的时候,苏遇不止一次的想,何其有幸能得许锦言的垂怜。可他终究还是害人害己,死都不得好死。 苏遇咬紧下唇,硬是逼着自己把眼泪收回去。事到如今,连落泪都成了羞耻。他不该的,前世不该那么混帐的。默默将帕子贴身藏了,方一藏好大师哥许锦言就走了进来。 “你醒了?那就快点过来吃饭吧,想必你也饿了。” 许锦言端着托盘,一边轻声唤苏遇过来吃饭,一边径直走到桌旁,将托盘上的饭菜一一摆了。 苏遇悄悄的将眼角的残泪擦了,嘴角一勾又是笑起来的模样,他翻身下了床,趿拉着鞋子往许锦言怀里拱。一边拱还一边蹭,就差学小猪仔哼哼了。 “好了,快吃饭吧。” 许锦言无奈的轻拍苏遇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有些诧异苏遇今日的撒娇卖萌。要知道从前唤苏遇吃饭,那就好比请个大爷,且是小性子贼多的大爷。 闻言,苏遇乖乖的坐好,骨碌碌的大眼睛往桌上扫了扫,见许锦言给他拿来了红烧排骨,顿时开心的不行,连带着把旁边的清炒胡萝蔔都给忽略了。 第4页 大师哥果然对他好,上一世他作的人神共愤,旁人对他都如避蛇蝎,可偏偏许锦言还愿意留在身边,替他殚精竭虑的想退路。就连最后,苏遇亲手杀了许锦言嫡亲的兄弟,许锦言还想方设法的要保他一命。只是,最后苏遇还是错手害了许锦言。 不该这样的,前世师兄不该那么早就死的。 想到这里苏遇鼻头有些酸酸,埋着小脑袋乖乖的扒着米饭,就连胡萝蔔都夹了几筷子放嘴里嚼,许锦言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阿遇,不想吃萝蔔就不要吃了,大师哥不会骂你的。” 许锦言许是见苏遇吃萝蔔的面目太过狰狞,最后还是忍不住劝他少吃一点,甚至是不要吃了,可许锦言哪里又能知晓苏遇对他满心的愧疚和悔恨。 “唔,大师哥最好了。” 苏遇抬起小脸,甜甜的对着许锦言笑了笑。只是双眼仍有些红肿,看起来可怜巴巴,可最起码水汪汪的大眼睛仍同素日一般有神。 点了点头,许锦言见苏遇神色如常,也便放了心,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让苏遇上晚课。 两菜一饭很快便吃了个七七八八,苏遇挺着撑的圆熘的小肚子躺在榻上消食,两只爪子百无聊赖的捋着搭在肩上的长髮。 碗筷还是要有人收拾的,许锦言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桌上的苏遇吃的风捲残云般的午膳收了收。然后又坐回榻边要来看苏遇的伤势。 “大师哥,我疼。” 苏遇眨巴着眼睛,两只爪子扒着许锦言的衣襟,认真的喊疼。 许锦言心疼的揉了揉苏遇的小脑袋,见他膝盖上的伤势已然好了许多,红肿已经消了大半,只剩下一点点的青紫。心里又暗暗到这青离门的伤药管用,一边给苏遇又上了回药。 整个上药过程,苏遇都乖乖的一动不动,可身上不动,嘴就要动了。苏遇又开始龇牙咧嘴的唿痛,一时要许锦言抱抱,一时要许锦言亲亲,还装成小猫崽拱在许锦言怀里不出来。 许锦言觉得好笑,拍了拍苏凉生的屁股示意他下来,可苏遇是谁?他可是青离山上出了名的厚脸皮,自然不会轻易听话。 “阿遇,你听话。大师哥今日还有事做,一会儿让九师哥来找你玩好不好?” “九、九师兄?!” 许锦言不明所以,“怎么了?你不是最爱同吕昭待在一处么?待会让他过来教你写字。” 苏遇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九师兄,九师兄,他哪里还有脸再见九师兄! ☆、痴心不改 前世九师兄吕昭因为苏遇在京城胡作非为,便拦着苏遇的轿撵当街痛斥。那时苏遇已然被人利用捲入了波谲诡异的朝廷变乱之中,身份地位不同以往,又被权力富贵煳了心窍,自然也是恼羞成怒。暗地里派人将九师兄吕昭的双腿打残,还丢进了护城河里。后来苏遇才知道,吕昭因伤势过重,又在护城河里泡了一天一夜,救上来时,早已经没了气息! 苏遇记的非常清楚,从小到大,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的许锦言,提着长剑破门而入,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名侍卫没有一个能将他拦住。现在想想,那时的许锦言一定是气的狠了,根本不在意周围有哪些是东宫的人,有哪些是七皇子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提剑亲废了苏遇的武功。 只是这些,都是前世的记忆了,苏遇每每回想起来,总觉得双手沾满血腥,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还有……许锦言的。 眼下许锦言却叫吕昭过来相陪,可不就让苏遇全身上下透着股寒意。也是,换作是谁,前一世傻缺害了对自己掏心掏肺的人,大抵也是羞于再见的。根本,没有脸面再见! 可苏遇的心思,许锦言并不知,九师兄自然也不知。 “大师兄!” 吕昭一身簇新的弟子服,规规矩矩的立在门外拱手。 “进来吧。” 苏遇缩着脑袋,往许锦言身后躲,好半晌儿才低声唤,“九师兄好。” 许锦言微微蹙眉,到底也没说什么。这时吕昭走了进来,和苏遇截然不同的是,他真的很规矩的立在许锦言跟前,就连目光都不敢稍微斜视。也是,青离门规矩冗繁,弟子众多,素日是极讲规矩的,而许锦言是山上的大师兄,也是掌罚的。旁的弟子躲都来不及,哪敢往他跟前凑。 果不其然,许锦言问了吕昭的功课。吕昭算是老实的,平时也不敢懈怠功课,遂也没什么错处。许锦言随意问了几句,这才轻点了头,算是过关了。 许锦言,“你的功课做的很好,我都听沐川说了,今日你便过来教教小十二练字。” 沐川正是青离门的四弟子。青离门素来遵从的是老弟子管教新弟子,正如许锦言管教苏遇一般,吕昭由沐川一手教导。 吕昭立马道,“是师兄。那……让十二师弟写多少?” 许锦言略一思忖,“三张大字,你看着他写罢了。”顿了顿,他又微微偏头,这话是说给苏遇听的了,“阿遇若是写不好,你只管教他。若是他不老实,只管过来告诉我。” 吕昭应了声“是”,目光瞟过来时,苏遇头又垂下几分。 这边许锦言一走,苏遇立马跟丢了魂儿似的,坐立难安。他瞧见吕昭正在摆桌案,选毛笔,一时只觉得手脚冰凉。 第5页 “哎,你今日是怎么回事?看着很奇怪。” 吕昭抽空问了一句。 苏遇咬紧下唇,偏着脑袋不去看吕昭。其实也不是不愿意见吕昭,而是没脸见他,前世害他这么惨,苏遇骇的一颗小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直跳。 “咦?你到是过来啊,我也没招惹你吧?”吕昭见苏遇如此,心下十分疑惑,搜肠刮肚想了一番也没想到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算了,吕昭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献宝似的给苏遇看。 苏遇扫了一眼,顿时鼻子又酸涩起来。九师兄这人真是,怎么总是如此,次次都拿吃食来哄。可这次是他错了啊,是他害了师兄的性命,能不能也拿吃食来哄哄师兄? 吸了吸鼻子,苏遇装作很欢快的样子将纸包抢了过来,两只爪子很快便将纸包打开,里面果然是吃食,且是苏遇最爱的莲子糖。 “谢谢九师兄。” 苏遇强忍着心里的酸意,咧嘴冲着吕昭一笑,露出了八颗洁白的小牙齿。 “嘿嘿嘿,你若喜欢的话,下次九师兄还给你买。方才见大师兄在这,都没敢拿出来,咱们这几个师兄弟哪个不知大师兄管你管的紧,明知你爱吃甜食却偏不让你多吃。要按我说,只要你喜欢,吃了便吃了,管那么多作甚?” 闻言,苏遇幽幽的想,怪不得前一世自己蛀牙,感情都是託了九师兄的福,隔三差五给他送糖吃,不蛀牙才怪了呢! “九师兄你吃。” 苏遇用两根手指头捏了颗浑圆的莲子糖送到吕昭嘴边。吕昭立马感动的不行,两眼冒着水气将糖含了,一面又红着眼眶大夸苏遇长大了,知道心疼师兄了。 对此,苏遇一噎,险些翻白眼,自己上一世虽然嚣张跋扈了些,可也不是总吃独食吧?九师兄这搞的像他多不懂事似的! 哼,我不高兴了! 苏遇气鼓鼓的收回爪子,又囫囵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莲子糖。食物的魅力向来是无穷大的,吃着吃着,苏遇心里又安生片刻。 吕昭真是震惊了,今日的苏遇十分乖觉懂事,吃了糖立马就坐下写字,根本不消旁人看着,三张纸的大字很快就写完了。要知道,若是换了从前,苏遇必定不肯老老实实的写,非得许锦言过来,板着脸斥责两句,才会不情不愿的提起笔。 吕昭笑道,“小师弟今日转性了啊,我方才还捏了把冷汗,生怕你不肯老实呢!” 苏遇舌尖抵住糖,反问道,“九师兄,大师哥不是说了,若我不肯老实,你只管去告诉他,你忘了?” 吕昭道,“若是让大师兄知道你不老实,少不得训你。你傻了啊?” 苏遇哑言,难不成九师兄就是担心他会被许锦言训斥,所以才不敢去打小报告?九师兄真是……真是太傻了。 既然许锦言交代的功课做完了,苏遇闲得没事,笑眯眯的同九师兄天南地北的乱吹。 “说是迟,那是快,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再一抬眼那老虎就跳了过来,张着血盆的口,一嘴的长獠牙冒着浓郁的血腥味,那牙有这么长,这么长,这么长啊!阿遇!”吕昭从地上跳到椅子上,眼睛冒着神秘的凌厉,此时正用两只手向苏遇比划着名獠牙的长短。 先是拇指长短,然后又渐渐宽大成中指长短,许是吕昭觉得还不够吓人,又比划成半截小臂那么长! 苏遇瞪圆熘了大眼睛,满眼都是关爱智障的眼神。干巴巴的拍着巴掌,苏遇着实佩服九师兄吹牛皮的本事。前一世自己怎么就这么单纯,信了九师兄的话呢?你家的老虎有小臂那么长的獠牙?那嘴装的下么? “那之后呢?” “之后?”吕昭挑起剑眉,一招长虹贯日日到了地上,又是一招行云流水剑指虎头,将老虎挑死在剑下。 “就这样老虎就被我挑死在剑下,现在想想,师兄那时也就像你这般年龄。”吕昭说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袖,昂首挺胸道,“少年英雄也就是我这般吧,从古至今也难找出几个。” “噗嗤”苏遇实在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哎,十二,你什么意思?有什么好笑的,难道你不相信九师兄?”吕昭气的眉头一挑,冷眼看来。 “信,信,信,我自然相信九师兄的话。九师兄少年英雄,我实在是佩服的紧啊。” 苏遇笑罢,对着九师兄拍着马屁。 “哼,那是自然,话说回来,昨日你下山同那群孩子打架,可伤到哪里?青离门十二个正式弟子,就数你武功最差,可别出去丢了师门的脸!”吕昭嘚瑟片刻,又着急的向苏遇打探昨日的战况。 “哼,昨日我可是将那群孩子打的落花流水,一个个哭爹喊娘跪在地上喊我爷爷呢!”苏遇挺着小胸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吹着牛皮。 “真的?”吕昭有些不相信,疑惑着问道。 “昂!不信你问大师哥!”苏遇拍拍胸脯道。 像是应声似的,窗外立马传来一声清咳,吕昭连忙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好。 门呲呀一声被推了开来,许锦言缓步走了进来,他本就生的丰神俊朗,又极其沉静,月光柔柔的洒在他的脸上,像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苏遇看呆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许锦言。心里那份悸动,又一次破土而出。 第6页 “没什么,没什么。”吕昭连忙摆了摆手,余光瞟见苏遇像个呆子似的盯着许锦言,就差没流口水了,又暗暗用手拽了拽苏遇的衣角,“回神啊,大师兄来了!” “是了,是了,没什么。”苏遇这才反应过来,软萌软萌的对着许锦言笑,又张着短胳膊要许锦言抱。 许锦言低头见苏遇张着胳膊,眼巴巴的凑了过来,他有些忍俊不禁了,曲指轻轻点了点苏遇的额头,“先别急,把你写的字拿过来。” 吕昭立马递了过去,老老实实道,“大师兄,今日小十二真的十分乖觉,也很用功,字写的也很好。” 许锦言认真的浏览一遭,见果真如吕昭所言,苏遇的确是在写字上用了些心思的。脸色便越发柔和。 吕昭眼睛转了转,决定还是脚底抹油先开熘,遂向许锦言拱手,“大师兄,我还有晚课没做。” “去吧。” 吕昭得了吩咐,迅速看了苏遇一眼,这才急不可耐的下去了。 苏遇暗地里啐了九师兄一口,又用爪子撩了撩许锦言的衣角,小声道,“大师哥,其实……其实我还觉得有点疼,啊,站不住了。”说着,他就往许锦言身上一倒,两只手臂牢牢的箍紧许锦言的腰。 “哦?”许锦言挑了挑眉,苏遇这伤可真稀奇,说疼就疼,说不疼便不疼,可自己瞅着怎么像是快好了呢?也罢,许锦言知道苏遇的小心思,也由着他,想要纵着他一回。 许锦言把苏遇抱到软垫上坐着,又将白日里看了一半的诗经拿了出来继续翻阅。许是怕苏遇坐着无聊,许锦言又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了桂花糕。 “你坐着吃,别出声,大师哥看会儿书。” 苏遇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许锦言手里的桂花糕,乖乖的小口吃了起来。桂花糕一共只有五小块,又一方帕子包着的,嗅着浓浓的桂花香味之余,苏遇还吃出了满满的幸福感。 桂花糕很快便被苏遇啃完了。苏遇砸吧砸吧嘴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头,然后又偏了偏小脑袋,见许锦言看书看的认真,于是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将莲子糖拿出来吃。 ☆、啊,一起睡 诚如九师兄所讲,苏遇自幼就爱吃甜食,尤其是莲子糖。可许锦言却觉得甜食吃多了不好,并不让苏遇多吃。只有节日或者是苏遇的生辰才让他放开了肚皮吃个够。这样想着,苏遇舔了舔唇,默默算了算,今天是阳历八月十三,也就是说再过两日便是中秋。想到这里,苏遇觉得嘴巴有点苦,方才的桂花糕也白吃了。中秋团圆节,自己无父无母同谁个团圆?况且中秋那日,大师哥照着往歷,势必要回平阳王府同家人一同过节的。 “大师哥?”苏遇昂着脑袋,低声唤道。 “恩?”许锦言应了一声,目光却并未从书上面移下来。 “后个是不是中秋节啊?”苏遇又问。 “是了,怎么了阿遇?”这下许锦言眼睛从书上错了开,满眼温柔的瞧着苏遇。 “没什么,随便问问。”苏遇微微错开视线,而后又从嘴里窜出一句,“那师兄会回家么?” 许锦言微微有些错愕,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满脸忧伤和失落,眼眶通红,仿佛风轻轻一吹,就会立马哭出来。许锦言沉默了,不用深想便明白了,阿遇这是在害怕。 “阿遇别怕,这次大师哥带你一同回家可好?大师哥的家很大,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阿遇喜欢什么便拿什么,好不好?” 许锦言放下手中的书,摸着苏遇的小脑袋柔声道。 “不好。” 苏遇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眼里的泪将落未落,看起来可怜极了。王府是他避若蛇窟的地方,他怎会轻易再去?况且,那里是大师哥的家,却不是他的家。 许锦言目光沉了沉,很快又笑着道,“那阿遇想要什么,大师哥给你买来。” “恩……”苏遇咬了咬手指头,歪着脑袋想,要什么东西好呢?大师哥每次回王府都会带很多吃食和精巧的小玩意儿分给一众师弟。前年中秋,自己貌似是得了一个兔子娃娃。 咦,苏遇撇了撇嘴,不由的笑了两声,为了防止许锦言再给他带什么兔子娃娃,老虎布偶,小鸡崽崽什么的,他得赶紧跟许锦言讲清楚。 “大师哥,阿遇想要糖,什么糖都可以,只要是师兄买的都可以。恩,还要一串糖葫芦,哦不,两串糖葫芦,那个……五串……” “哦?就要这些?”许锦言挑眉笑,眼里波光潋滟,像是揉碎了月色。 苏遇舔了舔唇,微微不自在的偏了偏脸。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大师哥看到什么稀奇的小玩意儿要带给阿遇,阿遇不会拒绝的呢。” “哈哈哈。”许锦言被苏遇逗乐了,将这些东西一一记下了。阿遇果然还是阿遇,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忘了要糖吃。 “对了,今天你九师兄来,没给你带糖吃?” 哎,苏遇被许锦言吓了一跳,感情这些小把戏他都知道啊? 依依不捨的将吃剩的莲子糖拿了出来,苏遇心里有一万只小野马飞奔而过,可还是不敌许锦言灼灼的目光。 第7页 “吶,都在这里了。我下次再也不偷吃了。” 苏遇低垂着小脑袋,将莲子糖递向了许锦言。 然而许锦言并没有接,而是拍了拍苏遇的脑袋道,“算了,这些糖你拿着吧,记住以后少吃些,要不蛀了牙,到时候可不许来我这里哭。” “昂,好!”苏遇欢唿雀跃,“我知道!我找个墙角蹲着哭!”他又打蛇上棒,抱着许锦言的胳膊蹭了又蹭,还拿着莲子糖巴巴的去餵许锦言。 “大师哥,我餵你吃糖!” “嗯……嗯?” “师兄~” “好吧。” 月色如洗,透过纸煳的窗子,洋洋洒洒的照在苏遇水润的脸上。 此时的苏遇斜躺在软垫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攥着莲子糖,嘴里还塞的满满当当的。 许锦言从外面回来,将一盆热水端到苏遇跟前,要给他洗脸。 苏遇是很乖巧的,起身端坐在软垫上,将小脸伸过去,眯着眼睛享受着许锦言的服侍。许锦言是平阳王世子,即使来到青离山这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做什么劳什子的大师兄,可也从来没服侍过旁人。要说有,那自然独独一个苏遇了。 洗脸穿衣束髮皆是许锦言一手料理,从前他们师父觉得许锦言太辛苦,便吩咐了山里两位师姐过来,一同照料苏遇这个小师弟。可因苏遇生来脾气异常执拗,根本不服管教,旁人对他毫无办法,各种道理说了个遍,他都听不进去。 要不怎么说恶人自有天收,许锦言就是苏遇头顶的“天”。前世,苏遇总觉得每每许锦言一在跟前,简直就是乌云盖顶,可偏偏他又对大师哥许锦言的话言听计从,或者说是不敢不从。毕竟,许锦言板着脸训话时,真的十分吓人。山上的众人皆大松口气,顿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于是乎,他们的师父便彻底撒手不管了,将苏遇权权交与许锦言管教。 万事都要有对比才能衬托出好来,苏遇含着莲子糖,默默的拿师父跟大师哥做了比较,片刻之后,做了一个总结:果真是许锦言好。 人人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苏遇便是如此,只觉得许锦言处处都好,这世间就找不出第二个许锦言这般的人物来了。哎,有句诗怎么说的,此曲只应天上有,地上难得几回闻。说的不假,许锦言在苏遇心头,就好比那什么什么的曲子,世间根本就寻不到。 重生一世,苏遇真的什么都不想想了,他前世作孽太深,手上满是鲜血,他被人百般利用,千般作贱。转个头又对比自己更弱小的人,百般磋磨,践踏。可他不该啊,他践踏的是什么人啊,都是对自己掏心掏肺,恨不得护他一世平安的人啊! ——我真是个畜生,可我……真的死过一回了,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啊! 这样想着,苏遇心里又染上悲色。他深吐口气,忍不住去偷觑许锦言。苏遇眼里的光一下子就被点亮了,好在……我又回来了,大家都回来了,你也还在我身边。 苏遇觉得上一世自己的人品足够恶劣,可眼光还是很好的,竟然看上了大师哥。也是,像大师哥这种人才,又成日在自己身边晃荡,掏心掏肺对自己好,苏遇要是真没点什么歪心思,那也说不过去啊!重活一世,苏遇觉得自己的真心势必不会错负,近水楼台先得月,先同大师哥培养培养感情,以后便于发展。 “大师哥~”苏遇像只单纯无害的小绵羊咩咩叫,“今晚阿遇要同你睡,好不好?” 许锦言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颤,有些诧异的抬眼去瞧苏遇,只见他绞着十指,单纯无害的小模样实在惹人怜爱。 “师兄,好不好嘛,好不好嘛,阿遇要跟师兄睡,要跟师兄睡!”苏遇跟扭股糖似的,拽着许锦言的衣襟痴缠不休。 哎,这孩子。许锦言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小脸洗的白白净净的苏遇抱上了床。又拉过薄被仔细给他盖上,虽是炎炎夏日,可夜里的深山也仍是清冷的。 苏遇光着胖嘟嘟的脚丫子,糖也不吃了,两眼可怜兮兮的望着许锦言,还生怕许锦言走似的,紧紧将他拽住。 唉~ “阿遇,你让大师哥说你什么好呢?”许锦言抚额,当真是不知道苏遇这牛皮膏药似的做派到底是跟哪个学的。 “恩,师兄说什么都好。” 苏遇吐了吐舌头,嘻笑着将许锦言往榻上拽。可奈何力气小,许锦言又不配合,于是憋红了小脸也没能奸计得逞。 无法,苏遇只好又苦歪歪的学小绵羊,“师兄啊~” 许锦言平生最见不得苏遇的眼泪以及他的撒娇卖痴。心里软的一塌煳涂,便顺了苏遇的愿,长腿一抬上了榻。 这可把苏遇兴奋坏了,连忙狗腿的给许锦言脱衣裳,盖被子,最后一头扎进了许锦言怀里,整个人窝在里头,打死都不肯再出来了。 这一睡便是第二天清晨,因着许锦言觉得苏遇伤好的差不多了,于是乎,苏遇又该浑浑噩噩混日子了。往日苏遇都是许锦言亲自监督学业,因着年龄小,所以就没让他同一众师兄一道学习。其实,这还有一方面原因,许锦言一直都没好意思同苏遇讲。那就是苏遇平时太混,小十一,小十以及小九都是半大的孩子,小九吕昭今年也不过才十一岁。苏遇特别能说,又爱出馊主意,自己想要的东西,无往而不利,各种撺掇,让别人去给他打头阵。 第8页 成日带着几个师兄上树掏鸟蛋,下河摸小鱼。今天逃晚课,明日烧诗经,还曾经在藏书阁里赌过钱,那次也不巧了,正好被许锦言抓个正着,苏遇是主犯,肯定要挨打,许锦言的戒尺还没打到他身上,他就开始嚎啕大哭,满地打滚,跟犯错时执拗着不肯低头认错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外头跪着的一众“从犯”吓的不行,还以为许锦言下了狠手。 有这些黑歷史在前头,许锦言当真是不敢让苏遇同旁人一道上早课。 可对此,苏遇从不觉得有旁的原因,只当是许锦言宠他,愿意跟他独处。 ☆、写字写字! 早膳囫囵的吃过,许锦言便拉着苏遇的小手去凉亭学习去了。 凉亭八角通风,又有清晨的微风吹着,苏遇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衣裳也不觉得热。这青离门也不知道什么规矩,辈分高的弟子们才能穿统一的弟子服,皆是白袍广袖,衣袂飘飘。只是,苏遇到底是最小的弟子,平日又太混,下山祸害四方的时候,总不好穿着青离门的弟子服招摇过市。于是,他便常常把弟子服弄脏,弄破,甚至往床底下丢,一来二去,他就很少再穿了。 坐在凉亭内的石凳子上,苏遇手上捧着一本诗经,歪着脑袋读了起来。 许锦言见状,略欣慰的点了点头。看来阿遇果然是长进了不少,如今上早课也不用他操心了。这样想着,许锦言也将笔墨纸砚拿了出来,上好的大理石上十分温凉。 太阳渐渐上了枝头,夏日的香气清新而柔软,蓝天白云下,青蝉鸣叫不止。阳光透过蓊蓊郁郁的树叶在透亮的地板砖上留下一个个斑驳的绿影。 而此时,苏遇却乏的很,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整张小脸都快贴到书上了。 啪叽一声,书还是掉了下来,苏遇大惊失色,一下子从梦里挣了出来,连忙站起身来,慌慌张张的喊,“不要,不要啊!师兄,你在哪里?师兄!” 许锦言回头,手上拿着的羊毫毛笔上浓墨淋漓,石桌上俨然几张才刚写好的字帖。 “阿遇?” “啊,师兄……” 苏遇松了口气,一屁股又坐了回去。他挠了挠头,这才发觉手上空了,再低一头,原本该拿在手上的书却安静的躺在地上。 “阿遇……”许锦言嘆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毛笔,又径直走到苏遇跟前,将地上的书捡了起来,“你莫不是困了?” “昂。”苏遇眨巴眨巴,伸手接过了书,又轻轻拍了拍书皮,腆着脸承认了。夏日炎炎的,蝉声阵阵,蔚蓝的天空如洗,这种天气应当出去玩才是。这书有甚好看的?再说了,这书上的字跟小蝌蚪似的,密密麻麻直晃的苏遇脑仁疼。 “师兄~”苏遇蹦跶着抱住许锦言大腿,开始撒娇道,“出去玩吧,师兄啊,出去玩……” “不行。”许锦言曲指不轻不重的敲了苏遇脑门一下,半是无奈半是忧的说道,“阿遇,你这样可不行啊……你怎的这般不喜欢读书?” “那书一点都不好看啊……况且我也看不懂啊,师兄,你要讲道理。”苏遇抽抽鼻子,昂着小脸冲着许锦言作委屈状。 自上青离山做门派大师兄,许锦言素来沉稳,做事也是有条不紊,对待下面的师弟们,向来都是赏罚分明,手段过人。可偏偏在苏遇身上屦履破戒。许锦言很是伤神,自知自己做法偏颇,可又总是不由自主的对苏遇多了几分怜惜——阿遇是他捡回来的。 许锦言既不忍心过分责罚苏遇,也不愿就此不去管他。 “那大师哥教你写字可好?”许锦言还是妥协了,退而求其次,教教苏遇写字也好。兴许写着写着就觉得有些趣味了呢? 苏遇知道这应当是许锦言最大的让步了,于是便乖乖的点了点头。 先是找了根小号的毛笔,然后许锦言又从旁边换过一张雪白的宣纸,放在小石桌上。见此,苏遇撇了撇嘴,暗暗觉得自己的小短腿实在是不合时宜。这站在桌边就露个圆熘熘的脑袋,怎么提笔写字?啊?这连许锦言的手都摸不到呀! 许锦言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如若要是把宣纸放在小石凳上,未免也太矮了。哪里就能让苏遇弯腰塌背的写字呢?苏遇挠了挠头,爬上了石凳子,跪在上面写字。 许锦言见状很是心疼苏遇,于是又将自己的外裳脱了下来,垫在苏遇的膝盖下面。这样膝盖就不疼了。 “腰要直,拿笔的手要有力。”许锦言站在苏遇身后,握着他的手教写字。 苏遇小脸绷的紧紧的,蓦然又想起了前世。 前一世,许锦言也是如此,一笔一划的教他写字,夏日总怕他热,冬日总怕他冷。柔肠丹心全扑在苏遇身上,可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到了最后还不是换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他是如何做的?前世受人利用,是非黑白不分,正邪不辨,把许锦言多年的辛苦教导都抛之脑后。自己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帐,好在,这个混帐已经死了。 前世苏遇傻,傻到让人可怜。朝廷波谲诡异,各方势力风起云涌,哪里是一个少年看的透的?往日的张牙舞爪,狐假虎威,终有一日被人当成废棋,弃之如敝屐。那时的苏遇转瞬间又从小豹子变成了小鸡崽子,十根利爪都被打残了,而且是那种只会缩脑袋咩咩叫的那种! 第9页 苏遇此时回想一番才觉得上一世果真是白活,被人喊打喊杀之后,许锦言不计前嫌又收留他,他却好死不死的杀了许锦言嫡亲的兄弟!这下可好,一切罪孽都在那一晚的悬崖边,以一种最为惨烈的方式告了终。 苏遇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许锦言,于是写字便越发的认真起来。直让许锦言诧异许久,还以为他这是转了性了,或者是当真对写字产生了兴趣。 如若苏遇能知晓许锦言的想法,那势必会“呸”上一口,然后豪气云天的吼上一声,老子这全是因为你! 可许锦言所想,苏遇哪里就能知道呢。同样,苏遇曾经满身疮痍,唯有一颗真心还被伤的千疮百孔。前世,许锦言是不肯爱他的。 “大师哥,你教阿遇写你的名字可好?”苏遇偏过小脸,神色认真道。 “哦?”许锦言诧异,“为何想写大师哥的名字?不该是写自己的名字么?” “不,我就是要学写大师哥的名字,这样我以后走丢了,还能知道给大师哥送救命的信!”苏遇满脸认真,似乎真的很怕自己会走丢,他一字一顿道,“师兄,倘若阿遇真的走丢了,走错了路,师兄,你一定要记得带阿遇回家!我自己……找不到路的……” 他眼眶渐渐红了,茫然的拽紧许锦言的衣角,喃喃道,“师兄,我真的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你……能不能再接我一次……” “阿遇永远不会丢的,大师哥会照顾好你的。”许锦言摸了摸苏遇的脑袋,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工整的“许”字,而后又写了“锦言”。 苏遇回过神来,见状,拿着小毛笔,按照这三个字的笔划,十分认真的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可事情总是不尽如人意的,苏遇看着纸上自己写的歪歪扭扭的三个大字,又瞧了瞧许锦言写的字,顿时觉得满心挫败。 前世,还是许锦言管的太松了,若是能狠狠心,一日三顿好打,苏遇的字还不得漂亮到飞起。 果然,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看来自己真不是个读书学习的料。嗯,还好,许锦言很少打人。 可许锦言却并没有这么觉得,其实,跟从前比起来,苏遇的字已经进步非常大了,以前那都是鬼画符,写出来连他自己都不认得。 苏遇知许锦言是在安慰他,可脸上还是乐的笑开了花。提着毛笔又兴致勃勃的写了起来。 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团圆节,如果苏遇没有记错的话,上一世的今日平阳王府便会差人来青离山上,恭请许锦言回王府。 苏遇皱着团团的包子脸,一边拿着毛笔写字,一边又头脑风暴一番。正想着,远远的便走过来一个白衣俊朗少年。青离门的弟子服是真的很好看,走起路来衣袂飘飘,广袖迎香。 “大师哥。”唇红齿白的少年恭恭敬敬的对着许锦言行了一礼,而后又微微有些错愕般看着苏遇道,“咦?这不是十二师弟么?难道是我眼花,十二师弟莫不是在练字?今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遇对天翻了翻白眼,这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青离门四弟子,也就是苏遇四师兄沐川。说起这个四师兄,苏遇其实并没有多少印象,大抵也就是记得上一世四师兄同六师姐檀儿在一起罢了。毕竟前一世自己六岁时,还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撒娇耍混的熊孩子。四师兄又素来不喜欢苏遇的顽劣脾性,偶尔亲近一两回又必然是教训教训再教训。 前世的时候,苏遇报復师门,的的确确是想把四师兄弄残废的,只是六师姐檀儿为人最是温柔,对幼时的苏遇很是照顾,又送衣服,又送吃食,还给他绣荷包,绣香囊。纵是苏遇这种小流氓,也知道有个词叫作“恩情”。 “哼。”苏遇斜着眼看人,从鼻孔里重重出了口气,冷声道,“是了,四师兄不比阿遇年幼,平时里的确眼神不大好使。可今个也不知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一眼便看出我是在练习写字,想必是六师姐最近又拿了什么明目的药材与四师兄补一补吧。” ——哼,真当老子是六岁小孩儿?老子可是重生过来的!沐川你个小东西,不是暗恋六师姐么?呸,今个就揭穿你! ☆、离山 闻言,沐川登时就红了脸,他的确是心怡檀儿,可这事他隐藏的很好,苏遇这奶大的娃娃还没腿高,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不会是大师兄教的吧!? 许锦言也有些诧异,暗道苏遇何时敢和他四师兄顶撞了,青离山上何人不知,苏遇见了沐川就躲,更别提当面怼他了。 许锦言伸手将苏遇的脑袋按下去,“阿遇,怎么说话的?” 苏遇最是会察言观色,立马道,“四师兄好!” 沐川苦笑,“小师弟……很乖巧。” “有什么事么?”还是许锦言先开了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大师兄,这里有一封信,是从山下带上来的,请大师兄亲启。” 沐川也回过神来,从宽大的衣袖中掏出一封信来,又恭恭敬敬的递与了许锦言。 许锦言伸手接过,又温和的对沐川一笑,十分客气道,“多谢。” “那就不打扰大师兄教十二师弟习字了,沐川先行下去了。” 第10页 说着,沐川转身便走了,临回头前还刻意的看了一眼苏遇。 苏遇自然也注意到了沐川打量的目光,于是用手指抵着鼻尖,哼哼两声对着沐川做了个猪脸。 许锦言虽然在低头看信,余光却将苏遇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无奈的暗嘆口气,抬手又一按苏遇的脑袋。 “唔,师兄,我不敢了……” 沐川微微一愣,随后便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太多心了,许是小师弟随口一说罢了,六岁大的孩子哪里就能知道情爱这种东西呢?况且苏遇向来牙尖嘴利,人小鬼大,今日如此也并不是如何稀奇——往日更出格的事,也不是没有。只是……只是……这孩子好像不怕自己了,居然都没想着躲上一躲? 这四师兄一走,苏遇立马又把全部精力转投到了许锦言身上。要是自己没猜错的话,这封家书也便是请许锦言回府过中秋的。往年这个时候,便总是如此。平阳王妃只有二子一女,长子许锦言贵为平阳王嫡长子,一生下来便是世子,自然与旁的子女不同。其实也可以从另一方面来说,许锦言在家生的最好,又十分孝顺,在一干弟妹面前,也能处处体现他做长兄的胸襟气度。是以,平阳王与王妃待许锦言更为亲厚。 但是,苏遇想说的是平阳王妃真的是多虑了,就是没有这一年年催着许锦言回去团圆的家书,许锦言也是会回去的。毕竟许锦言幼承庭训,德艺双馨,当真是一个孝顺的好儿子,这么说起来,许锦言唯一一次忤逆平阳王妃的意思,大抵也就是拜倒在青离门下了。哦,不对,还有执意要保苏遇。 苏遇真想趴地上膜拜一下许锦言,要不是许锦言当初执意上山学艺,那当年自己还不得被野狗分吃了去?哪还有如今这小资生活。 “大师兄。”苏遇随意的把毛笔往桌子上一抛,心里大骂着,不干了,不干了。然后又爬下石凳,蹭蹭蹭的跑到许锦言跟前,抱着许锦言大腿不松手,“这信里写的什么啊?” 许锦言低头摸了摸腿边小萝蔔的脑袋,笑着道,“没什么稀奇的,无非也就是回王府的事。” “哦。”苏遇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意料之中的事,果真也没什么稀奇。 “那师兄是今晚动身,还是明天一早?” “这个……”许锦言抬头望了望天,估摸着也快用午膳了,衣物什么的,王府一应俱全,想来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下山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用完午膳后,再睡会儿午觉,等天边渐渐泛黑时再下山也为时不晚。只是唯一让许锦言放心不下的,便是眼前正抱着他大腿撒娇的苏遇。 “明早吧。”许锦言摸了摸苏遇的小脑袋,抬眼望了一远处,满山青翠,林叶纷飞。 “好唉!”苏遇欢唿雀跃,明早再走,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今晚还能同许锦言睡上一晚。这等好事,苏遇自然也是十分开心的。 许锦言见苏遇笑的跟个胖狐狸似的,半是狡黠,半是可爱,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了,等大师兄回来,定不会忘了给阿遇带好吃的,好玩的。但是,你一定要乖,同师兄师姐们讲话要有规矩,知道么?如果大师兄回来,听见旁人说阿遇不乖,或者又闯祸了,那带回来的礼物,可就不给阿遇了。” “乖乖乖,肯定乖了,大师兄还不清楚我的为人么?这青离山上,哪个不夸阿遇乖巧?那些偷鸡摸狗,调皮捣蛋的事我才不会干!随便打听一下,就连山门口扫地的大爷,还说阿遇日后必有出息!”苏遇昂着小脸,厚着脸皮腆笑。 其实,那扫地大爷的原话是:青离门怎么就收了你这样的关门弟子?我看迟早要惹出祸事! 苏遇当时也没恼,还笑嘻嘻的道,“是啊,怎么就收了我这样的关门弟子?我年纪这么小,还得被你唤小师叔,好烦啊!” 事后,那老大爷气的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之后每每见了苏遇,总是一副随时要断气的风中残烛状。 许锦言清咳了两声,明知道苏遇说的话实在的水,可瞧着他天真无邪的脸,也说不出什么打击的话来。 “是了,阿遇……嗯,还是很听话的。”许锦言面不改色心不跳说道,浑然没发觉这句话已经到了令人捧腹的程度。 呸,苏遇最乖?骗谁呢!他不下山祸害四方就该烧高香了! ……………………………………………………………………………………………………………………………………………… 晚间,暑气渐渐消散,山上的晚风袭袭,沁沁凉爽。青蝉此时也更加卖力,拉起不甘落后一般的架势,在夜幕里鸣叫。 月色如洗,矮矮的上了树梢,又偷偷的熘进了房内。 房内,苏遇光着一对雪白的小脚丫子,一手支着脑袋坐在榻上伤神。 怎么说好呢?苏遇撇了撇嘴,觉得自己有些矫情。重生一世,苏遇只想好好同许锦言在一起,什么皇位,什么朝廷,什么王府,什么江湖通通都见鬼去吧。天大地大,许锦言最大。可话又说回来了,许锦言明个一早便巴巴的下山去了,留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青离山上。没爹疼,没娘爱,活像地里小白菜。好不容易抱住了大师哥的大腿,大师哥又总在节日里回家团圆。 第11页 可话又说回来,三年之后,平阳王妃重病,到那时许锦言可就不是在平阳王府待上几天就能回来的了。朝廷的波谲诡异,王府里的明争暗斗,几个皇子之间又势均力敌,到那时许锦言又该如何抉择,到那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一想到上一世,自己傻乎乎的被几个皇子捏来揉去,苏遇就气的牙根痒痒。 呸,有什么了不起的!再敢抛什么橄榄枝过来,老子连根带叶给你拔了! 回想归回想,人还是得面对事实的 唉……苏遇长长的嘆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胸膛喃喃道,“大师哥啊,大师哥,你这一去就是几天,着实让我想念的紧啊。” 奈何许锦言并不知晓屁大点的奶娃子苏遇是如何想的,一进屋便将桌上的油灯吹了。就着月光,悉悉索索的脱了衣裳,便上了榻抱着苏遇睡了。 “大师哥……”苏遇翻了个身,腻歪在许锦言怀里不肯睡,两只小爪子卷着许锦言胸前的头髮玩。 “恩?”许锦言闭着眼睛,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 “你可要早些回来啊,阿遇……阿遇会很想你……”苏遇蹭了蹭许锦言,软着声音道。 “睡吧。”许锦言拍了拍苏遇的小脑袋,哄着他睡。 浩瀚的夜幕上不知何时划过了一颗流星,绚烂夺目的尾迹成了黑夜里的一抹亮色。 ☆、十里揽月 天色还奶白时,苏遇便醒了,睡眼惺忪的摸了摸身前才蓦然发觉许锦言已经走了。隔夜的冷茶还摆在桌上,案上融了很厚的一层蜡油。 人走茶凉,烛泪已干。 苏遇有些怅然若失,坐起身来,握着小拳头委屈巴巴的揉了揉眼睛,奈何越揉越红。整个人看起来又可怜又委屈,像是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小兽幼崽。 “吓,小师弟,你醒了?” 吕昭破空的一声惊叫显些把苏遇吓尿,因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放亮,屋里仍是有些昏暗,苏遇也并没有发觉屋内还有旁人。此时被无端的被吓了一遭,苏遇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往日的乖张脾气也跟着出来了。 想也没想便拿起榻上的枕头往吕昭脸上砸,嘴里还狠狠啐道,“呸,好你个吕昭,胆敢吓你爷爷,看我不打死你!” 吕昭一把将扑面袭来的枕头接过,此时听见苏遇的话,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前个他还在奇怪,苏遇怎的一夜之间变得乖巧懂事了呢,感情全是在大师兄面前装的。大师兄这前脚刚走,苏遇就开始猴子上房,占山为王了! 拍了拍枕头,吕昭吓唬苏遇道,“小十二呀,话不可以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当心我爷爷晚上来找你。这大师兄回家省亲去了,夜里可没人抱着你哄,到时候要是吓的尿了床,别怪九师兄没有提醒你。” “呸,你才尿床!你全家都尿床!”苏遇气鼓着小脸,伸着胖胖的手指头指着吕昭骂,全然把许锦言临走前的吩咐忘的一干二净。 吕昭也很无奈,就他这个十二师弟,可是青离门出了名的小霸王。别看平日里在许锦言面前乖的跟小白羊似的,一到他们这几个师兄面前,整个一小豹子,而且是逮谁咬谁的那种!就连他们的师父都治不住苏遇。 一想到这里,吕昭心里苦笑,这大师兄回家省亲便省亲,怎的也不给苏遇一同带上。眼下还得他来哄,这可不是个美差啊。 “小十二啊,大师兄临走前说啦,让你九师兄也就是我,好生照看你。你要是不听九师兄的话,那桌案上摆着的戒尺你看到了吗?” 苏遇揪着眉头,“九师兄,你要打我?” 吕昭没正面回答,只道,“小十二,你老实一些,等过几日,带你下山听戏文。” 苏遇不依不饶,又追问,“九师兄,我要是不听话,你是不是要动手打我?” 吕昭,“…………” “哼!” 吕昭挠了挠头,觉得有些头疼,他拿着枕头,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榻边,见苏遇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便放心坐了下来。 “哼哼。”苏凉生冷哼,小脸沉的跟水一样,半点也不想搭理吕昭。 “得了,什么都没落你身上呢,看把你气的。”吕昭嘆了口气,又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巧的弹弓,提熘着在苏遇眼前晃。一边晃一边道,“阿遇,你快看,这是大师兄托我给你的。你不是早就想要一个弹弓么?以后你就可以拿着它去猎鸟了。别再同山下的孩子打架了。” 苏遇眨巴眨巴,听闻是许锦言送给他的,忙一把将弹弓从吕昭手上夺了过来。心肝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细看。 这个弹弓很小,大约是一个少年的手掌大小。骨架用的是上好的檀香木,细细的磨出了稜角,手摸上去光滑舒适。两个羊角似的骨架上又扎着细长的一截牛筋绳,上面还串着一小片朱红色的帆布。 苏遇越看越是喜欢,拿着弹弓爱不释手的比划来比划去。俨然将刚刚的生气烦闷忘到了九霄云外。 吕昭偷眼瞧了,也松了口气。别看苏遇年纪小,这生起气来,小脸阴沉沉的看着还真怪吓人的! “九师兄。”苏遇转过身来,伸出一只小爪子拽了拽吕昭的衣角,“对不起。” 第12页 “阿遇,你……你又想干什么?”吕昭满脸警惕的瞅着苏遇,预备着随时逃跑。 苏遇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九师兄,对不起。” 吕昭苦笑,“阿遇,你别这样,怪吓人的,说对不起做什么?你……你想干什么?” 苏遇,“对不起就是对不起。” “…………” 苏遇松了口气,终于将这句迟来的道歉说了出口。他撇了撇嘴,立马又换了一副更加乖巧的模样,昂着水润的小脸问道,“大师哥走的时候没说旁的吧?” “没有。”老实孩子吕昭回道。 苏遇心里暗暗欢唿一声,又接着追问道,“那既然大师哥不在,早课晚课是不是不用上了呢?” 吕昭“咦”了一声,斜眼看着苏遇道,“你不要乱讲,大师兄并没有这样吩咐过。” “可大师兄也没说让我上早课晚课啊。”苏遇皱着鼻子反驳道。 “那也不成。”吕昭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苏遇,“大师兄让我照看好你,这几天便由我带你上早课了,嗯,还有四师兄,等会儿就带你去找他。” “………………” 苏遇无言以对,这个九师兄,怎么这么傻,这么傻,这么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跟牛似的,直愣着脖子不松口。 “九师兄,你好生滚下去吧。”说着,苏遇便一头歪在榻上,拿着小弹弓把玩着。 “哦。”吕昭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临到门前还不忘回头交代一句,“小师弟啊,等下别忘了来找九师兄上早课啊!要不然,我告诉四师兄了,你知道四师兄的!” 苏遇勐一转身,刚想破口大骂,谁知吕昭已然跑远了。忿忿的咬了咬牙,苏遇转眼又瞧见外面的天色看着也像是大亮了,于是又一头歪倒在榻上,这回连眼睛都闭上了。 ………………………………………… 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苏遇竖起耳朵,很明显的听见了脚步声,然后就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起床了,怎么还睡着呢?” 六师姐檀儿端着托盘,轻移着莲步走了进来。一面将托盘上的饭菜摆在桌上,一面又拿眼去瞧苏遇。 见苏遇仍在榻上躺着,也觉得有些无奈,于是便走到榻边,轻轻的推了推苏遇,道,“阿遇,该起来了,师姐给你送的饭菜,你快起来吃吧。” 奈何苏遇动都不动,浑然不觉似的赖在榻上装睡。 “那你要是不起来,等大师兄回来了,六师姐可跟大师兄告状了?”檀儿吓唬道。 许锦言果然是苏遇的软肋,人人都拿这招来用,前一世自己被那般利用,或多或少也同许锦言有些关系。只是后来,自己太蠢,蠢的连死都不得好死。 “啊,六师姐。”苏遇懒懒的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道,“这时辰尚早,我还想再多睡一会子觉呢。” “好啦,时辰不早啦,这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快起来吧,等下你是不是还得去找你九师兄上早课啊?”檀儿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榻上拿过苏遇的衣裳,仔细的给他穿了。边穿还边疑惑的小声嘟囔,“咦,弟子服呢?怎么又不见了?” 苏遇昂着小脸,享受着六师姐的服侍,一面又偷偷的将许锦言同六师姐作比较。认真的思考了一番后,苏遇还是觉得许锦言更好。 “六师姐今日真漂亮。”苏遇昂着小脸,甜甜的对着檀儿笑。 檀儿俏脸一红,抿着唇笑了,佯装生气的用玉指轻点苏遇的额头,笑骂道,“你啊,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如今还知道美丑了!” 苏遇晃着小脑袋,低头见鞋子已经被六师姐穿好了,于是往地上一蹦,笑道,“昂,六师姐就是漂亮,我难道说错了?” 其实苏遇也并没有拿话去逗檀儿。青离门一派弟子众多,但亲传弟子只有十二人。而苏遇却是当中最小的那一个。除却六师姐檀儿和三师姐念烛,其他都几个都是师兄。大师哥许锦言自然是不必多说,二师兄天生腿脚不好,常年坐在轮椅上,苏遇对他的印象,还不如对轮椅印象深。三师姐念烛为人最是清冷,四师兄沐川气宇轩昂,抛开苏遇对许锦言的偏爱来讲,这些的师兄当中,当真是四师兄长的最好。 而眼前这个六师姐檀儿便是四师兄沐川心心恋恋的人儿。在上一世,苏遇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了,那时自己已经随许锦言去了京城许多年了,不知道哪一天就传来了四师兄和六师姐的喜讯。 这样想着,苏遇又偷偷的打量了一番六师姐,只见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裙子,桃花面,香兰腮,秋水剪潋般的大眼睛半是俏皮半是灵动,当真也是个美人。 苏遇撇了撇嘴,暗道他这个四师兄眼光还挺好,只是不知六师姐可知道四师兄那档子心思? “六师姐。”苏遇甜甜的喊道,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小脸,“我还没有洗脸呢。” 闻言,檀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苏遇的小脑袋便拿着木盆给他打洗脸水去了。 因为井也不远,檀儿很快又折回身来,拿着方帕子沾了水就要给苏遇擦脸。 第13页 苏遇勐一偏过小脸,在檀儿错愕的目光下,自己拿了帕子,囫囵的洗了把脸,就蹭蹭蹭的跑去吃饭了。 早上的伙食向来是以清淡为主的,苏遇随意瞟了一眼,见桌上摆着一碗白粥,一碟小菜还有一块巴掌大的鸡蛋饼,顿时觉得食慾范范。随意吃了几口便囔囔着吃不下了。 檀儿见桌上还剩下许多,丢了也实在浪费,于是便收拾收拾要拿到后山餵野猫吃。 这饭也吃了,眼瞧着时间也不早了,苏遇伸了伸懒腰,揣着许锦言送他的小弹弓便出门玩耍去了。 ☆、偶遇师姐 前一世苏遇就总在想,像青离山这样的深山老林,鸟都不拉屎犄角旮旯,哪里配他这样的青年才俊委身于此呢?重活一世,苏遇如今也并不觉得深山有什么不好,这参天的古树,这雄伟的院落,就连聒噪的蝉鸣都来的十分亲切。最起码比那种看起来富丽堂皇,实际上骯脏不堪的候门要来的好吧?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入侯门深似海,这话一点不假。 迈着小短腿,叼着根狗尾草,苏遇悠哉悠哉的穿过一条阴凉的青黛小道,又踏过稠密的花溪,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许锦言的十里揽月。 青离门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大,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都归青离门所有。许锦言又是门派大师兄,当然会有自己的住所。而且也不止是许锦言有,但凡亲传弟子都有,就连小十二苏遇都有。不过苏遇那里就比许锦言的十里揽月差的远了,且没个文雅的名字。大家也就干脆的称唿那里为梅窝。说是因为苏遇所住院落里头梅树多。 苏遇不止一次的想,这怕不是“梅窝”,而是“霉窝”。他真的很倒霉。 前世,苏遇最喜欢来的便是许锦言的十里揽月。许锦言喜欢养花,尤其爱养兰草,于是十里揽月便种满了兰草。每到兰草发季,苏遇总爱过来拔着玩,起初许锦言也是大为心疼的紧皱眉头,后来也渐渐的任由着苏遇拔了。反正苏遇前脚拔,许锦言后脚种嘛。 此时再次站在十里揽月前,苏遇却觉得仿若隔世,有多久不曾来过了? 我……有多久不曾来过了? 苏遇吐了嘴里的狗尾巴草,四处瞧了瞧见没有旁人,于是便蹑手蹑脚的进了十里揽月。 一如记忆里的模样,整个院落种满了兰草,屋前一张石桌,旁边还放着几个小石凳。苏遇还记得自己也曾趴在上面死不起来,只因为那是青石砌的,夏日尤其凉爽。 想再往里走走,苏遇刚一上台阶,迎面便走过来一个白衣冷面女子。这女子同样穿了身簇新的弟子服,衣袂飘飘,身形曼妙,可因绷着俏脸,凭空出现。苏遇触不及防,着实吓了一大跳,脚下一个不稳,斜着身子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他人小,台阶又有点高,摔的很是狼狈。 苏遇抽抽鼻子,缓缓坐起身来,眼见着白嫩的小手上赫然一片血印,他疼的龇牙咧嘴,感觉额头上一阵温热,触手一摸,竟擦了一大片血迹。 “谁让你进来的?大师兄不在时,谁也不能擅自进来!你眼里还有没有点规矩?!” 白衣女子冷声道,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苏遇的狼狈模样,半点也没有要扶他起来的意思。 呸! 苏遇暗暗啐了一口,忍着疼站起身来。眼前这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山上的三师姐念烛,人送外号,冷面美人。 “见过三师姐。”苏遇唤了一声,念烛冷哼一声,精緻的脸色蒙着一层寒霜。苏遇见怪不怪,然后话风一转又道,“三师姐,我来十里揽月从不需要挑时候,大师兄在也好,不在也好,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这可是大师哥准的。” 苏遇这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此番并不是擅入,又暗示了自己同许锦言的关系不一般。旁人不能乱进,可他苏遇可以进啊。 念烛脸色更冷了,冷哼一声道,“十二师弟惯会耍嘴皮子,怎知这次不是在撒谎?以后这十里揽月,没有本师姐的允许,你再不得过来。” 苏遇果真是大开眼界了,这十里揽月又不是三师姐你的,凭什么你说让来就让来,说不让来就不让来?许锦言都没说什么,你算老几? “三师姐,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你若实在不信,不如亲自去问一问大师兄,反正我是不怕的。”苏遇大眼睛转了转又接着道,“到是三师姐你啊,怎的这时候过来了?大师兄可曾知道你背着他来十里揽月?哦,对了,师姐来这里做什么?” 念烛被苏遇怼的没有话说,冷冷一甩袖子厉声道,“我来自然是有事,大师兄那里也用不着你操心,我自有解释!”她又冷冷扫过来一眼,眼中的厌恶和嫌弃毫不掩饰,“哼,野娃子到底是野娃子,果然是爱多管闲事!” 活了两世,苏遇最痛恨的无非两件事,一是旁人伤害许锦言,二是被人称作为野娃子。自己的确是在大雪天被人丢弃,纵然有千般可怜万般悲惨也由不得旁人指手画脚。 苏遇的脸色一沉,到嘴的话还没说的出口就被远处的来人打断了。 “三师姐这可就说错了,自古以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如今只是闭关修炼,并不是驾鹤西去,十二师弟怎么就是野娃子了?三师姐说的这话大师兄可曾知晓?” 沐川摇着摺扇,翩翩走到了苏遇的身前,如画般俊美的脸上挂着些许笑意。 第14页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念烛蓦然白了脸,慌忙开口解释道。 “哦……”沐川拖着长音又道,“那就是师弟理解错了。大师兄向来把十二师弟当成亲弟弟,长兄如父,难道三师姐竟然巴望着大师兄早死?” “你!”念烛脸色又蓦然由白变红,最后勐一跺脚气急败坏的走了。 见此情景,苏遇还不忘痛打落水狗,对着念烛的背影狠狠的吐了一通口水。 “咦,你这小子。”沐川拿着摺扇在苏遇的脑袋上敲了敲,教训道,“那可是你三师姐,怎的这么没规矩?” 苏遇“嘶”了一声,微偏转过头来,额头上的血迹透过指缝流下,四师兄也算是帮了自己的忙,虽然苏遇并没有打算让旁人相帮,毕竟回怼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做着比较爽。 他方要开口致谢,却见沐川低唿一声,“你这又是在哪摔的?” 苏遇头昏眼花,随意摆了摆手,“没什么事——四师兄,你怎的来了?” “哼。”沐川冷哼一声,又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咬牙道,“还不是因为你?你九师兄说了,让你来上早课,一直等到现在都没见你的半个影子。于是便托我出来寻你,谁知道你不在梅窝好好待着,居然跑大师兄的十里揽月来了。回头得告诉大师兄去,看他怎么罚你!” 沐川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却已经掏出了手帕,紧紧的贴在了苏遇的伤口上。 苏遇疼的直抽气,可嘴上任然不依不饶,“大师兄又没吩咐我做早课,这都是九师兄自己瞎猜的,不信你去问大师兄去?” 沐川乐了,这个苏遇别看年纪小小,心思缜密的很呢。方才三师姐和苏遇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这个孩子真是半点也不吃亏!这大师兄都回家省亲去了,如何去问?等到许锦言回来,苏遇还不得玩野了? “那大师兄准你出去玩了?” “那……他应该会准的。” 沐川眉尖一皱,斥道,“不许撒谎,走。”正说着,就伸手提熘着苏遇的衣领。 “嘶。” 苏遇唿痛。 沐川心疑,半蹲下来捲起苏遇的衣袖和裤腿,这才瞧见好几处淤青,有的已经破皮流了血。他忍不住直皱眉头,“这怎么弄的?” 苏遇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又听沐川道,“让你乱跑,伤着了也活该!” “我没有乱跑!” 沐川冷眼看他,也不说话,把腰一弯,两手一托,便将苏遇抱了起来。 苏遇愣了足有一刻钟,这才缓过来神。他有些不自在,将头脸都偏往别处。他真的老实下来了,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窝在沐川怀里。 这伤势虽然并不厉害,可走路的时候也会痛啊,苏遇又向来是个十分怕疼的人,眼下有免费的劳动力干嘛不用,自己又不傻。 ………………………………………… ……………………………………………………………………………………………………………………………… …………………………………… 沐川抱着苏遇才一进门,吕昭就沖了过来,满脸惊疑的围着二人转了几圈,嘴里啧啧称奇道,“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想了无数种可能,单单没想到四师兄抱着小师弟过来。” “那九师兄你是怎么想的?” 苏遇窝在沐川怀里,只露出一张水润的小脸问道。 “哦,我还以为四师兄会把你绑过来,像你这般的泼皮猴子也就大师兄,四师兄治的住!” 吕昭摇头晃脑道,完全没注意到苏遇鄙夷的眼神。 “九师兄,请你好生的滚下去吧。”苏遇撇了撇嘴回道。前一世四师兄的确那么干过,是因着什么事,苏遇倒是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事后,自己满脸委屈,可怜兮兮的去许锦言那里告了四师兄一状,后来……后来……大抵也就是四师兄去了一趟后山思过崖罢了。 这样想着,苏遇突然觉得前一世自己仿佛也没给过四师兄什么好脸色。可这也不能怪他啊,四师兄向来爱教训他,又总是揭他短。就凭苏遇上一世的脾气来讲,能给四师兄好脸色,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以至于到了最后,那时京城已经被几个皇子搅成一潭深水,苏遇被卷在其中无处可逃,乍一听闻,四师兄同六师姐成亲,当时的心情又岂是五味杂陈能形容的? ☆、打草惊鸟 “好了,不要闹了。”沐川开口阻止了战火,又偏过头对着吕昭道,“小九,劳烦你去取伤药来。” “啊?四师兄你这是受伤了?”吕昭面上担忧,又转过脸对苏遇道,“小师弟,你还不快下来,四师兄都受伤了,你也不知道心疼一下师兄。” 苏遇翻了翻白眼,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瞅着吕昭道,“九师兄,我头上那么一大滩血迹,你没看见?还不赶紧去拿药,等着疼死我呢?” 第15页 闻言,吕昭又是一瞪眼,“你……你……” 沐川,“快去。” 等吕昭将伤药拿来时,苏遇已经被沐川抱到了软垫上坐着。轻轻的将苏遇的裤腿掀开,沐川和吕昭在看到伤势时同时脸色一沉。 吕昭在旁边瞅了两眼,小声道,“我还以为小师弟又到后山打野兔子了,原来真的是受伤了啊。” 苏遇偏过脸道,“九师兄,你功课都是怎么学的?兔子血跟人血能一样么?我要告诉师父!” 吕昭,“……” 沐川,“……” 这两人不知道事情的经过,见苏遇伤的不轻,心里心里着实心疼,吕昭还当是四师兄沐川下的黑手,于是便有些抱怨的对着沐川道,“四师兄,这……这大师兄临走前托我照看好小师弟的。大师兄这一刚走,怎的就让他伤着了?就是师弟再淘气也到底是个奶娃子,四师兄你……你……” 吕昭“你”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词来形容,于是便长长的嘆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苏遇毛茸茸的小脑袋,“小师弟,你乖,回头九师兄带你下山听戏文啊。” 沐川没言语,只细细的给苏遇上药。苏遇这伤大约是从台阶上摔下来的吧,当时晚到了那么一小会儿,要不怎会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受伤? “不是的,九师兄。”苏遇见沐川没有解释,便开口道,“是我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擦伤的,跟四师兄不相干!” 抽了抽鼻子,苏遇的眼眶红红,是给疼的。刚摔那会儿真没觉得厉害,现在一看才知道伤的严重。许是年纪小,这细皮嫩肉的当真不经摔。从膝盖到小腿一大片的淤青,伤势厉害之处还隐隐冒着血珠。 苏遇怕疼,又深觉自己吃了闷亏,于是又可怜兮兮的对吕昭道,“当时三师姐也在场呢,都不知道扶一扶我。” “三师姐……这……这也太过分了!”吕昭皱着浓眉忿忿道,“这算哪门子师姐?小师弟都这样了也不扶上一扶?不行!我要去告诉大师兄!”说着,吕昭就怒气沖沖的要去找许锦言,可还没走几步就恍然想起许锦言不在山上。 蔫蔫的又走到苏遇身前,吕昭蹲下来对着苏遇道,“咱们以后不跟三师姐玩好不好?等下九师兄带你去捕鸟,大师兄不是送了你一个弹弓么?正好派的上用场!” “好吧。”苏遇揉了揉眼睛看似勉强的应了,实际上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九师兄为人正直,又有些差心眼,自己这样说本也没指望九师兄能去帮他报仇,而是盼着能免去早课晚课。果不其然,九师兄当真没有让苏遇失望。 很快,沐川便将苏遇身上的伤全部都上了伤药,此时听闻吕昭要带他去捕鸟,不觉有些好笑。小九果然单纯,苏遇一面告了三师姐的状,一面又替自己争取了福利。 等大师兄一回来,都不消苏遇自己开口,吕昭都会把三师姐告上一状。按照许锦言对苏遇的偏宠,到时苏遇还指不定要怎么撒娇卖痴,山上怕又是好一出闹腾。再者,吕昭心疼苏遇受伤,许锦言这不在的几日,就凭着苏遇的小聪明估计这青离门的规矩也形同虚设了。 这样想着,沐川多看了苏遇几眼,只觉得眼前这个胖嘟嘟的奶娃子着实机灵聪颖,也的确有些顽劣。 才吃过午膳,苏遇便拉着吕昭去了后山,那里地势最为陡峭,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也是野兽鸟儿时常栖息的地方。 也因为这原因,吕昭本也不同意来后山捕鸟。这捕不捕鸟都是其次,万一遇到了什么勐兽那怎么得了?自己虽然身怀武艺不假,但也并不是多高强。况且还有小师弟苏遇在跟前,万一伤着了,许锦言从京城回来,还不得把他抽筋拔骨? 只是吕昭的反对并无卵用。对于苏遇来说,旁人有什么意见可以说啊,但听不听他说的算。 于是乎,二人还是来到了后山。 “哎,阿遇。”吕昭拉着苏遇的小手有些忐忑道,“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被大师兄知道了,你倒是没什么事,可九师兄我可就惨了。” 苏遇鄙夷的瞅了瞅九师兄,然后满不在乎的说道,“好了好了,有甚可担心的?九师兄你不说,我也不说,大师哥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哪里又会知道咱们来后山玩?” “可是……”吕昭还是觉得有些不妥,皱着眉头又道,“我总觉得这后山怪怪的,反正还是先回去的好。阿遇你乖,回去九师兄拿莲子糖给你吃,好不好?” 呸,谁要吃什么莲子糖?老子是那种用糖能哄好的人呢?老子要捕鸟! 苏遇心里暗骂吕昭胆子小,于是头也不回的继续往林子深处走,一面又凉飕飕的留下一句,“吶,九师兄要是害怕,那我可就自己去了啊。” “唉,小十二!”吕昭气的跺了跺脚,最后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心里又暗暗的打起警惕,万一有什么危险,定要先保小师弟的安全才是。可话又说回来,这苏遇早上才受了伤,疼的撇着小嘴哭,这时候要来后山捕鸟了,怎的伤又不疼了?呵呵,伤好的委实快啊! 前一世,即使是在许锦言的高压政策管教下,苏遇仍是有些小脾气,小性子的。这青离山上到处都是悬崖峭壁,要不就是灌木丛林,飞鸟走兽到是不少,可却没有什么人烟。因着上辈子苏遇行事乖张,也便很少同师兄们在一处玩耍。许锦言又是门派大师兄自然也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苏遇便在山上到处乱跑,这偌大的青离山也就没有苏遇没去过的地儿。 第16页 因此,眼下苏遇见吕昭畏畏缩缩,瞻前顾后,担心这担心那的便觉得脑仁疼。 “哎,小师弟,你走慢一点!”吕昭几步赶上了苏遇,清秀的小脸上还挂着薄薄的一层汗。 酷暑难耐啊,深山老林也扛不住夏日炎炎。 苏遇抬起小脸,四下看了看,周围宁静安逸,隐隐绰绰能听见鸟儿振翅的声音。于是苏遇便从怀里掏出了小弹弓,又半蹲下来,从地上捡了几块小石子备用。 “哎,小师弟,那边!”吕昭勐一碰苏遇的手臂,指着不远处的树梢道。 苏遇定眼一看,见果然有一只肥硕的小鸟栖在树叶繁密的枝桠上,顿时心里一乐。捏了块小石头,使劲一拉弹弓,石头便利剪一般飞了出去。 只可惜没射中,鸟儿扑棱着翅膀飞了。 “哎,你行不行?九师兄帮你吧?”吕昭好意提议道。 苏遇翻了翻白眼,有些不满的对着吕昭道,“嘁,九师兄怎么好意思说的?刚才要不是你叫了一声,那鸟会飞走?打草惊鸟了你懂不懂?” 吕昭,“是打草惊蛇吧?” 苏遇伸手一指树桠,“你看它是鸟是蛇?” “………………” “得,当我没说。”吕昭也不想惹苏遇不痛快,于是用手比划了一个闭嘴状。 这下没人乱喊了,苏遇哼哼两声,拿着小弹弓又往里走了走,寻思着再找下一个目标。身后紧随着吕昭。 可事情证明,苏遇的打鸟技术的确是不怎么样的,一个下午打下来,吕昭连根鸟毛都没看见。不仅如此,两人还累的满头是汗。 吕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苏遇的脸色,斟酌着说道,“那个,小师弟啊。这山上的鸟儿太精了,打不到没有关系的,九师兄不会同旁人说的,又不会有人笑话你。咱们一会儿便回去吧,等下再误了用晚膳的时辰,到时候四师兄定会出来找咱们的。” 闻言,苏遇撇了撇嘴,心里有些气恼,自己这六岁孩子的身子果然是不大中用,要是换了上一世自己那人高马大,玉树临风,武功盖世的模样,别说是只鸟儿了,就是头老虎也给打下来了。 “九师兄,你就知道吃!”苏遇打不到鸟儿的怒气没处发泄,只好冲着吕昭泄泄火,“是吃饭重要还是我重要?九师兄难道为了区区一顿饭就不顾自己的小师弟了?四师兄,四师兄,你就知道四师兄,到时候四师兄问起来,就说是阿遇带的头,定不会罚在九师兄头上!” 苏遇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可吕昭只是傻笑着不语,不但如此,还用衣袖细细的给苏遇擦了擦汗。 “好了,别生气了,回头你想要几只,九师兄给你弄几只来。” 苏遇心里咯噔一声,嘴巴张了张到底也没再说了。九师兄,这人……怎么这么傻! ☆、相思鸟 哎,你说说九师兄怎么这么傻,这么傻,这么傻?我这般无理取闹居然也忍的下来?苏遇心里暗道,九师兄太傻,蓦然又想起前一世九师兄也是这般傻里傻气的,一腔热血最后还不是落得一个双腿残废,葬身护城河的悲惨下场。 心里又难过起来,苏遇暗骂自己是个小白眼狼,九师兄都对自己这般好了,怎的还去难为九师兄。 前世,前世他真的对不住九师兄。 小脑袋垂了垂,苏遇像泄了气的皮球,黯然神伤道,“九师兄,对不起,都是阿遇不好,是阿遇说错话了……” 吕昭本也没生气,此时见苏遇低垂着小脑袋,闷闷不乐,也觉得很是心疼,于是便伸手揉了揉苏遇毛茸茸的小脑袋道,“没生气呢,九师兄哪里会生阿遇的气?” “九师兄……”苏遇抽了抽鼻子,两只小爪子拽着吕昭的衣角摇了摇拍马屁道,“师兄果然是师兄,果真大人有大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苏遇这么一卖萌,一拍马屁,立马又将吕昭拿下了。于是乎,二人又接着捕鸟了。 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因着苏遇和吕昭都习武,所以耳朵又比旁人灵敏一些。 “九师兄。”苏遇睁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远处草丛,压低声音道,“好像有什么声音,我们去看一看吧?” “不行!”吕昭一口回绝道,“万一有什么危险怎么办?我看还是先回去吧!” “这能有什么危险啊?”苏遇小声的回了一句,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的一簇灌木丛。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啾……啾……啾……”声音又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苏遇竖起耳朵一听,忙对着吕昭道,“好像是小鸟,去看一看吧?” 吕昭也听出来了,于是便同苏遇一道过去找小鸟。 轻轻的拔开灌木丛,苏遇便看见了嘶哑鸣叫的小鸟。这鸟儿只有苏遇的巴掌那么大,通身嫩绿色,头顶上颜色尤为深些。腹部的毛色为橙黄色,周围有一小片偏白。两个小翅膀的尾翼偏浅黄色,看着十分的小巧可爱。 苏遇很喜欢这只鸟,两手捧着看个不停,一面还问吕昭,道,“九师兄,这是什么鸟啊?好可爱啊,软软的,小小的。” “大约是相思鸟吧。”吕昭沉思片刻道,“看这羽毛的颜色,应当是相思鸟了。只是这鸟看起来应该是只幼鸟,许是还不会飞,便从树上掉了下来。你若是喜欢的话,何不带回去养着?” 第17页 吕昭的话正中苏遇下怀,本也就有此意。于是乎,苏遇便捧着他的相思鸟乖乖的同吕昭回去了。 这二人走到半路又恰好遇到了冷面美人念烛。 苏遇撇了撇嘴,斜了一眼念烛,心里十万个不想搭理她,早上在十里揽月的仇,他可还记着呢! “三师姐好。”吕昭恭敬的向念烛行了一礼,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将苏遇挡在了身后。 苏遇撇了撇嘴,懒懒道,“三师姐好。”随后就拉着吕昭的衣袖,昂着小脑袋捧着相思鸟大摇大摆的从念烛身边走过,可这走了还没几步就被念烛给拦下了。 “三师姐,可是还有什么事吩咐?”吕昭也停了下来,有些为难的皱眉看了一眼苏遇。 见状,念烛拧着细眉冷声道,“九师弟,这里没你的事,你先下去吧。” “三师姐。”吕昭皱眉,偏过头看了眼身后的苏遇,又继续说道,“可是找小师弟有什么事?大师兄说了,小师弟这几日便由我照看着,有什么事情问我便好,阿遇……他还小。” “哼。”念烛轻蔑的冷哼一声道,“大师兄不在,难不成山上就没有规矩了?让你走就走,难不成我会刻意针对一个孩子?” 闻言,苏遇撇了撇嘴,十分看不上念烛,心道:你还就会针对我这样的孩子。前一世苏遇只知三师姐是个冷面美人,平日总对他冷眼相待。现如今才发觉这个冷面美人刁钻刻薄。哼,还不是趁着许锦言不在,便欺负于他,等许锦言回来了,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这样想着,苏遇眼睛骨碌碌的转了转,勐一想起他这个三师姐是怕鸟的。前一世苏遇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三师姐曾因不小心碰了七师兄房里的鹦鹉,浑身都起了红肿,疼痒了几日才消。眼下自己手上不正有一只相思鸟?真是天助我也。 “三师姐找阿遇有什么事?”苏遇小脚一抬,从吕昭的身后钻了出来,两只小爪子似有意似无意般偷摸着往身后藏。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左右躲闪。 念烛看的心疑,柳叶般细细的眉狠狠一拧,便张口嘲讽道,“呦,十二师弟手里藏着什么呢?贼头贼脑也不怕旁人笑话!大师兄亲自教导出来的师弟,怎可像你这般任性妄为,当真丢了大师兄的脸!还不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莫不是还等着本师姐亲自去搜!” “三师姐,小师弟手里没什么的。”吕昭皱着眉头,对着念烛拱手道,“如若三师姐没什么事,我还要带小师弟去四师兄那里一趟。大师兄不在山上,小师弟又最年幼,只好先带去四师兄那里照顾一二。” “是了,是了,我手里什么都没有!”苏遇看了念烛一眼,着急的解释道,两只小爪子往身后藏的更深了。 见此情形,念烛心里越发疑虑,更加觉得苏遇手里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且是什么告不得人的东西。于是念烛便上前一步,一把将苏遇的胳膊抽了出来,厉声斥责道,“说!你是不是偷了什么东西!” 苏遇心里暗乐,顺着念烛拉他胳膊的力道,一把将手里准备良久的相思鸟往念烛脸上扔,嘴里还尖叫道,“啊!九师兄救命!三师姐要抢阿遇的相思鸟了!” 嫩黄色的小相思鸟扑腾着臂膀,直直的飞往了念烛的脸上,还因为怕摔下来,便用小爪子紧紧的勾住念烛垂在脸侧的头髮。 念烛吓的当场花容失色,一边尖叫着一边用两只手胡乱的往脸上抹去。怎耐越是往脸上摸,脸越是痒,到了最后整张脸都布满了深一块浅一块的红斑,密密麻麻看着十分可怖。 “三师姐!”吕昭睁大了眼睛,慌忙上前一把抓住念烛的手臂,大喊道,“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去找师父过来?三师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而此时,苏遇得逞后便趁着间隙,一把捧住了受了惊吓的小相思鸟,然后便满脸无辜和委屈的站在一旁,眼泪巴巴的小声道,“三师姐这是怎么了?” “小师弟乖,快去将四师兄请来,就说三师姐……三师姐犯了病!快去!”吕昭一边防着念烛乱抓乱摸,一边偏头对着苏遇喊道。 “好嘞!”苏遇大声应了,大眼珠子滴熘熘的转了转,便捧着小相思鸟去了。不过此去也并非是去找什么四师兄,而是回他的梅窝,好生安置一下相思鸟。三师姐这一碰羽毛就满脸红肿的毛病,前世便有过,根本用不着什么神药,顶多就是有些痛痒,过几天便能好全。再说了,他们的师父老人家如今在闭关修炼,哪有空管这种小事?万一走火入魔了,你负责?还找什么四师兄,四师兄那医术顶多救救小猫小狗,三师姐向来自命清高,四师兄的医术哪里能入的了她的法眼? ☆、回府 这样想着,苏遇的小脚步更轻松愉快了,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蹦跶着往梅窝跑,心心恋恋的要给相思鸟搭个窝。 另一边,吕昭左等右等总也不见苏遇将四师兄请来,而三师姐眼下连脖子都开始红肿起来,倘若再肿下去,当真也没个人样了。 “三师姐,你怎么样了?”吕昭抿了抿唇,试探着问了一句。 “啊!痒死我了!快快快,四师弟怎的还没来?快让人去叫他过来!”念烛两只手被吕昭牢牢的控制住,只能大声的尖叫道。 第18页 闻言,吕昭暗嘆一口气,心里知晓苏遇是不会请四师兄过来了,于是便搀扶着念烛往四师兄的住所走去。 …………………… 夏日凉风习习,苏遇盘腿坐在小软垫上,将一方小帕子铺在身前的小矮桌上,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相思鸟放了下来。 “鸟儿啊,鸟儿,今天你帮我报了个仇,以后我自然不会亏待你的。”苏遇笑嘻嘻的对着相思鸟说着小话,一面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鸟笼子,细细将笼子内外擦了又擦,而后才把相思鸟移到鸟笼里。 因着这只相思鸟年幼,羽毛还未丰满,飞也飞不起来,苏遇便没有将鸟笼子的门关起来。反正鸟儿也飞不走不是? 相思鸟都是成双成对的,日出而飞,日落而息,而此时鸟笼里的相思鸟却只能形单影只的舔了舔自己的羽毛,唉唉的鸟鸣声听的苏遇心里难受。 ——许锦言啊许锦言,你怎的还不回来? 苏遇心里默默思念着许锦言,又将小手伸进鸟笼里摸了摸相思鸟圆熘熘的小脑袋。相思鸟啾啾的冲着苏遇叫了几声,又偏过小脑袋用粉红色的鸟嘴轻轻的梳理了一番羽毛。 苏遇伏在小矮桌上,两眼定定的望着相思鸟发呆,思绪却已然飞到了正在平阳王府的许锦言身上。 前一世也是如此,许锦言每每中秋回家省亲都势必会呆上三日。一则是为了缓解路途劳累,二则也是告慰平阳王妃的思子情切。这第三则嘛,自然是为了有时间给苏遇带上京城风行的吃食,小玩意儿。不仅苏遇自己有,到时候山里的一众师兄弟们都有一份,也因为如此,前世苏遇总是巴着盼着望着许锦言回家省亲。这样细细的回想一下,苏遇自己也觉得前世自己那般喜欢权贵貌似是从小便是,大抵自己骨子里便是那样的人吧。 这样想着,苏遇又皱了皱小鼻子,唉唉的嘆了口气,老气横秋的望着相思鸟道,“大师兄啊,你这么好的人,怎的就偏偏遇到了我?” 话说许锦言自那日大清早的便下山回家省亲到今个为止,已经过去了两日了。这两日来,平阳王妃日日都要许锦言在身前陪同,就连夜间就寝都恨不得许锦言能在外间搭个床去睡。 不过这也就是想一想,就凭着许锦言这平阳王世子的身份,怎么的也该是独间独院的住着。身边再有几个灵巧的侍女侍候,外间再配上跑腿的,打杂的,管事嬷嬷之类的,加起来少说也有二十来人。 许锦言身份尊贵,又兼得平阳王妃的疼宠,想服侍他的侍女,估计都从平阳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一直排到了王府后院的下水道了。这其中心思,连吃瓜群众都看的一清二楚。 对此,平阳王妃身前的管事嬷嬷崔妈妈心里是有些意见的。于是便在平阳王妃午睡醒时,悄悄的进了里间,低声的跟平阳王妃说起了小话。 至于话里的内容,除了平阳王妃和崔妈妈,谁也不曾知晓。王府里的下人只知,从那日起,但凡王府之中,有行为举止不规矩,心思活跃,又好往世子身前凑的大丫鬟,小丫头片子,一律要赶出王府。 因此,许锦言身边大抵也就留下了平阳王妃赐的四个大丫鬟,以及常候在青离山下等候许锦言差遣的两个小厮了。至于旁的打杂丫鬟倒是不值得一提。 说起这留下来的四个大丫鬟以及两个小厮还是有些缘由的。这四个大丫鬟本是在平阳王妃身边侍候的,因模样端正,又没旁的歪心思,所以深得王妃的器重。于是在许锦言回王府省亲时,平阳王妃便将身边的这四个大丫鬟一起送到了东苑雅居,便于侍候许锦言在东苑的衣食住行。 这四个大丫鬟原先的名字是平阳王妃赐的,刚来东苑雅居时,因不晓得许锦言的喜好,又想讨主子的欢心。于是乎便跪求许锦言赐名。 如此这般许锦言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按着诗经里的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将性子活泼的两个起名为桃夭和灼华。又因苏遇时常念着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便将性子娴静的两个起名为子衿和悠悠。 四个大丫鬟当即就拜谢许锦言,心里都十分喜欢这些听起来很美的名字。其实也并非是丫鬟们嫌弃平阳王妃赐的名,只是整个王府的丫鬟名字里都是珠呀玉啊的,听着也腻歪不是?如今跟了世子,身份自然也随着水涨船高,自然是不喜再同旁的丫鬟一般无二。 只是,许锦言并不知晓四个丫鬟心中所想,坐在桌案前提笔练起字来。身边一左一右站着清风和皓月两个小厮侍候。 素日在青离山时,许锦言便时常练字,幼时曾拜京中的书法大师门下,后又上了青离山同师父徐扬清学习笔法。徐扬清也曾经对许锦言的字赞不绝口,称之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只是清风和皓月两个小厮皆是不识字的,只是对着许锦言的墨笔大眼瞪小眼,完全不知道这纸上龙飞凤舞的到底是什么个玩意儿。 虽是亲兄弟,但皓月的性子较急,于是便凑过身去,清了清嗓子道,“世子,您这字写的真是好看。要不要皓月拿到外头裱起来?” 许锦言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此时听见皓月所说,便含笑着偏头问道,“哦?那你说一说怎么个好法?” “这……这……”皓月当即红了脸,挠了挠头望了望清风,而后才道,“世子,奴才就是觉得这字十分好看,像是……像是后厨张大娘种的嫩豆芽似的,看着舒服。” 第19页 这话说的连清风都忍不住开口笑骂道,“去!什么豆芽菜?我看你是饿了吧?!”而后又转过头对着许锦言道,“世子,奴才虽和皓月一般不识字,但也见过旁人写的字,大抵也是能分的清好赖的。世子这字,就像书里说的笔力遒劲,宛如惊鸿。” 闻言,皓月又叫嚷着,“哎哎哎,就是这样!咱们世子的字就是好!” 许锦言微微一笑,将宣纸拿起来晾了晾笔墨,心里蓦然又想起了远在青离山上的苏遇。 在青离山上时,因着苏遇对待学业惫懒,又总是静不下来习字,所以经常在许锦言面前闹笑话。每当许锦言抓苏遇去凉亭练字时,苏遇总是这疼那疼,反正就是全身的不舒坦,试图着想装病来博取许锦言的同情,以至于可以得到特赦而不用习字。可许锦言又是谁,哪里会看不清苏遇这些个小把戏? 于是苏遇就总是气鼓鼓的或趴或歪的在石凳上蹭蹭蹭,可一旦许锦言过去拨正他的坐姿,那苏遇便会顺势一头扎到许锦言怀里,任凭怎么哄都是不听的,直腻个天荒地老不可。 可许锦言纵是有再好的脾气也是会有发火的时候,每当这时,苏遇便极有眼色的立马坐正,跟个乖宝宝似的拿笔就写,遇到写不好的字也拿着毛笔混乱的在白纸上勾勒,反正看着也像那么回事。 许锦言便总是无奈的摇头嘆气,半弯着腰站在苏遇身后,骨节分明的大手紧握着肥嫩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教苏遇习字。每当这时,苏遇就回头甜甜的对着许锦言笑笑,还掐着小奶音甜甜的唤,“师兄,师兄,大师兄呀!” 这一回王府便已有两日,许锦言心里惦念着苏遇。白日里时常有宾客来访,许锦言贵为世子自然要出去寒暄一番,可一到了晚间,尤其是夜深人静时,许锦言盖着锦被斜躺着,心里念着想着生怕自己走的这几日,苏遇离了自己不行。 这样想着,许锦言微不可寻的嘆了口气,又见宣纸上的墨迹已干,便又将它放在了桌面上,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深府弃子 琉璃珠串串成的珠帘勐然被人一拉,一妙龄少女便施施然的走了进来。观其面貌也不过十二三岁,正是豆蔻年华。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虽略显稚嫩,但五官灵巧秀丽,长的不俗,眉眼间还依稀同许锦言有几分相似。 梳着京城时兴的髮髻,穿了一身翠湖蓝色的高腰抹裙,腰间的粉色丝带长长的迤逦在身后,走动间发上的珊瑚蓝步摇还微微翠响,端的上是一个难得的美人了。 此时见了桌案旁的许锦言,便翘起了嘴角,半娇半喜的唤了一声,“大哥哥,你可让阳伊好找!” 许锦言抬头看清来人,便微微笑了起来,也是满心的欣喜道,“小妹出落的越发、漂亮了,大哥哥昨日还同母妃念叨,哪知小妹去了宫中陪伴姨母,昨日便没能见到小妹。” 一边说着,许锦言一边走上前去,双手扶在许阳伊肩头,又上下打量一番道,“阳伊长高了,大哥哥快要认不出阳伊了。” “大哥哥!”许阳伊娇羞的扭了扭身子,又直直的往许锦言怀里扑,声音翠翠道,“大哥哥有好些时候不曾回来过了。母妃,二哥哥还有阳伊都十分想念大哥哥!” “大哥哥也想你们。”许锦言摸了摸许阳伊的头髮,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阳伊不是在宫中陪伴姨母?怎的今日回来了?” 许阳伊从许锦言怀里爬出来,又原地转了个圈道,“今日便是中秋团圆节,宫里自然是免不了要设宴庆祝佳节,姨母虽不能出宫来王府看望母妃,但是却吩咐阳伊回府好生的问候一番。这不,还赏了宫里的月饼,阳伊已经让人送到了母妃那里了。” 闻言,许锦言点了点头。当今皇后娘娘是平阳王妃的亲妹,也就是他的亲姨母。皇后娘娘膝下只有两个儿子,皇子虽身份尊贵,可到底不如公主贴心。 深宫寂寞,于是平阳王妃便让许阳伊去宫里陪伴。一来可以代替她去看望一下亲妹,二来可以消解皇后娘娘的寂寞。今日是中秋团圆节,想来皇后娘娘也是不忍心亲外甥女在宫里陪着,于是便让许阳伊回来过节。 这样想着,许锦言又微微笑了,对着许阳伊道,“阳伊还不曾去母妃那里吧?走,咱们也去尝一尝姨母赏的月饼。” 说着,许锦言便拉着许阳伊的小手往外走。门外侍候着的桃夭和灼华以及许阳伊带来的侍女也一同跟了上去。 这东苑位居王府的东面,阳光风水都是极好的。又因为许锦言喜欢竹子,于是平阳王妃便下令在东苑种了一片竹林。翠绿的湘妃竹看着十分的雅致,也正配了许锦言的雅居。 一阵人刚走到竹林旁,便听到里头有妇人的骂声传来,伴随着破空的风声,以及细碎的闷哼声。许锦言眉心一蹙。 “世子不必多想,想来是小公子又做错了事,正被管事嬷嬷教训吧。”桃夭最是会察言观色,立马上前解释道。 闻言,许锦言眉头皱的更深了,淡淡的开口道,“哦?许墨经常被管事嬷嬷教训么?” “是了,小公子实在是顽劣不驯,王妃身体不好,王爷又时常去边塞巡查,这不,只有管事嬷嬷还愿意管上一管。”桃夭又道,话语里明显对王府的小公子不耐。 第20页 “哎呀,管他作甚?大哥哥我们快走吧,母妃等下该等急了呢!”许阳伊催促道。 许锦言的目光沉了沉,半晌儿才暗暗的嘆了口气,对着左右吩咐道,“来人,去看一看。若真是小公子,将他好生带回房里。还有,将里头的管事嬷嬷赶出府。许墨虽是庶出,可也是堂堂王府的公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下人来管教!” “是。” 清风抱拳,立马下去办了。 许阳伊有些不解,抬着小脑袋问道,“大哥哥管他作甚?一个小妾生的罢了,自古以来嫡庶有别,许墨哪里就真是王府的小公子了?不过就是个下贱胚子罢了。” “阳伊!”许锦言声音略有些严厉,见许阳伊鼓起了嘴巴,于是便放柔了语气道,“许墨也是父王的儿子,怎么就不是王府的小公子了?” “哼!”许阳伊气的一跺脚,扭过脸去,道,“反正就不是!我可没有他那样下贱的弟弟!”说着就小跑着往前去了,身后的侍女见状便急忙跟了上去。 许锦言神色一顿,半晌儿才摇了摇头,暗道阳伊被宠坏了,如今越发的娇蛮,就连自己这个大哥哥都是管不得,说不得了。 要说起这个平阳王府的小公子,许锦言还是极有印象的。那时许锦言才八岁,还未被歹人掳走,也还未上青离山拜师。于是便在那年初秋亲眼瞧见了许墨的降生。 说起来许墨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便没了亲娘。许墨的生母本是平阳王妃的陪嫁丫头,也不知是怎的突然有一日就爬上了平阳王的床,于是才有了腹中的骨肉。平阳王和平阳王妃是幼时夫妻,又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自然是不必多说。因此平阳王在得知这陪嫁丫头怀孕之后,先是大吃一惊,而后满心愧对平阳王妃,于是便要下令将这丫头活活打死。 那时,许锦言虽年幼,但却已经知事。见那陪嫁丫头实在可怜,又因自己下面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许文以及妹妹许阳伊,也知孩子的可爱,便更加可怜那丫头腹中的孩子。于是央求着平阳王放过那丫头,即使那丫头有错,可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 既然长子这般央求,平阳王便也顺了许锦言的意,放了那丫头,但却没给她任何名分,随意发落到一个小院落,便再不去管了。那时平阳王妃虽心里有怒,可见平阳王如此不在乎那丫头,便也将这事忍了,反正眼不见为净。 豪门大院里的下人向来会见风使舵,只称这陪嫁丫头一声“婉妾”,又见婉妾平时里软弱无能,不爱说话,于是这些下人们便随意糟践,反正只要不出人命也无人会管。 那时的许锦言也略知婉妾的处境,可又不好明面上相帮,毕竟婉妾也是咎由自取不是?于是便私下里时常背着平阳王妃,让小厮去给婉妾送点银子,吃食。可即使是这样,待婉妾生孩子那日也病弱的不成样子。倾尽全力生下许墨之后便撒手人寰。 之后平阳王妃念着许墨年幼,便派了奶妈去照顾。许锦言也时常的去看看许墨,拉着他的小胖手逗乐。再后来许锦言便上了青离山拜师,每年也只有回府归省时才能看见许墨。只是这一年一年过去了,每次许锦言回来,必定能听见王府里的下人私下里议论许墨的顽劣。 还记得前年,也是这个时候许锦言回王府省亲,才一踏进前院便见府里的下人神色沖沖的往后院跑去,手里还扛着春凳板子。一问才知原来是许墨翻墙偷熘出王府被从外面回来平阳王逮个正着。当下就被怒火冲天的平阳王一脚踹在了地上,下令下人去拿家法。 待许锦言赶到时,许墨已经被扒了外裳,由两个小厮按在春凳上,满头满脸都是汗,薄薄的唇都被咬破了皮,臀腿之间赫然一片血迹。可即使疼的这般厉害,许墨也仍是恶狠狠的盯着平阳王看,仿佛是在看仇人,而不是父亲。 许锦言当即心里一惊,眼瞧着板子落的越发兇勐,生怕许墨当真被打坏了。于是便请求平阳王饶过许墨,毕竟他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那时平阳王当真饶过了许墨,但却令人将他关在小黑屋里三日。许锦言也知平阳王素来刚烈,又是个极严厉的人,轻易不会改变初衷。于是许锦言便暗自嘆了口气,私下里派人给许墨好生的上了伤药。 待事后许锦言再去小黑屋瞧许墨时,已经很晚了。那时许墨团成一小团,像只受了伤又十分无助的小兽般缩在墙角,抬起巴掌大的精緻小脸静静的望着地上的零碎月光发呆。 也不知是怎的,许锦言突然就心疼起来,定定的又望了许墨一会儿后,便悄悄的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在窗台上留下一块莲蓉馅儿的月饼。其实,许锦言并不知道许墨爱吃什么馅儿的月饼,只是当时心里记着苏遇爱吃莲蓉馅儿的,于是便也给许墨拿了一块送去。 ………………………… 许锦言一路想着,脚下生风不一会儿便穿过长廊,拐过青石铺就的青黛小道,走进了平阳王妃的院落。 刚一上台阶,厚重的门帘立马被掀开来,从里面涌出来两个梳着丫髻的小丫鬟相迎。 “世子请进,王妃和郡主都在里头等着呢。”其中一圆脸的小丫鬟笑嘻嘻的对着许锦言说道,一面又施了一礼。 第21页 许锦言微微含笑点了点头,便抬起长腿走了进去,身后的灼华规矩的低着脑袋也跟着进去了。 ☆、家宴 一进屋内,迎面又走过来几个侍女,一面在前面给许锦言引路,一面伸着素手轻撩眼前的珠帘。一阵人又穿过一处山水屏风便到了里间。许锦言抬眼见自家的妹妹阳伊正紧挨着母妃坐在软榻上,此时一见他来了便鼓起嘴巴将脑袋一扭,假装没看见。 许锦言心里好笑,快走几步上前来恭敬的向平阳王妃行了一礼,朗声道,“母妃,儿子来向您请安来了。” “免礼,免礼,言儿快来母妃这里来坐,方才阳伊还同我告状,说你这个做大哥哥的欺负于她。”平阳王妃笑着,伸手握了握许锦言的手,将他引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了。 因着平阳王妃素日里注重保养,又生的貌美,如今即使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岁月也不曾苛待于她。一身的锦衣华服,一颦一笑间便能知晓当年是如何的倾国倾城。 许锦言不愿在省亲的这几日惹平阳王妃不痛快,于是便含笑着道,“是儿子的不是了,这便同妹妹告罪吧。”说着,许锦言起身对着许阳伊抱拳道,“阳伊妹妹,方才是大哥哥的不是,还望妹妹能原谅大哥哥。” 如此这般,许阳伊哪里还能继续使女儿家的小性子,当即就换了脸色,抱着平阳王妃的胳膊摇了摇,满脸娇蛮道,“母妃,你看看大哥哥啊,阳伊哪里就是那般小心眼儿的姑娘家了?大哥哥莫不是觉得阳伊还同小时候那般好使性子?” 许阳伊说着,又偏过头去,冲着许锦言吐了吐舌头,轻哼了一声。 见此情景,平阳王妃笑开了颜,一手握着许锦言的手,一手握着许阳伊的手道,“好啊,这样好啊,亲兄妹之间哪里会有什么矛盾,只是文儿同你们的父王去了边塞,这个中秋却不能回来一家团圆了。” 闻言,许锦言接口道,“母妃不必难过,父王贵为王爷,又兼有保家卫国的责任,儿子心里十分敬佩父王。至于文儿,他年岁也不小了,又是从小习武,此次去边塞歷练一番也是好事。再说了,有儿子和阳伊陪着母妃,中秋哪里就不团圆了?” “是了,母妃难道只想着二哥哥,都不想着阳伊?阳伊平日里在宫里陪伴着姨母的时日居多,难道母妃就不念着阳伊?”许阳伊说道。 平阳王妃本来心里有些遗憾,此时听闻儿女如此说便也换了喜色,伸着手指头点着许阳伊的鼻尖道,“怎么就不念着阳伊了?母妃可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当真是时时刻刻放在心里。只是你两个表兄弟都时常不在京城,母妃这好歹还有文儿相陪,你姨母在后宫不比母妃在王府,你去了也好,能时常陪着些。” “姨母贵为皇后娘娘,难道还会有人给姨母气受?”许阳伊歪着脑袋疑惑道。 “这到不是,只是深宫复杂,你一个小姑娘家也不懂。只有一点你姨母无论如何是不会伤害你的。”平阳王妃摸了摸许阳伊的头髮,柔声道。 许锦言沉吟片刻,忍不住问道,“多年不曾见表哥表弟,怎的如今都不在京城了呢?” “言儿你长在青离山,这京城发生的事你也不曾知晓。”平阳王妃嘆了口气又接着道,“你这七表哥性子烈,也不知怎的跟当今太子起了纷争,你也知那太子是先皇后的独子,皇上又那般宠爱先皇后,自然也偏爱太子多些。你七表哥心里不服气便赌气去了北地,说是游山玩水去了。小十七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也随着老七去了。算了,不说也罢。” 许锦言见平阳王妃神色有些倦怠,便抿了嘴不再多问了。心里却暗暗琢磨起他这位七表哥来。当今皇上七子乃是当今皇后所生,与十七皇子是一母同胞兄弟。在许锦言印象里,七皇子向来是个十分有城府的男人,性子也烈。因此平阳王妃说他在京中负了气,出门去游山玩水,许锦言当真是不大信的。只是希望他能安生一顿时间罢了,莫要再惹出霍乱。 如此这般这个话题也告了一段落,平阳王妃心里念着中秋佳节同儿女团圆,也十分不想提后宫里的烦心事。身边侍候的崔妈妈是平阳王妃身边的老人,又向来会察言观色,见状连忙满脸含笑的走上前来,一面还伸手招了招身后的小丫鬟。 “王妃,这府里已经按着您的吩咐装饰好了。晚宴上的吃食,用品以及送到宫中和各府的礼盒也已经派人送了出去。”崔妈妈半躬着腰,擦着梨香油脂的头髮一丝不苟的挽成半圆的髮髻,露出一张富态圆润的白脸,满脸含笑的又接着道,“奴婢见这时候还尚早,王妃不如先同世子和郡主用些月饼?奴婢可是听说了,这月饼是郡主从宫里带过来的,郡主当真是孝顺王妃。” 闻言,平阳王妃笑着点了点头,握着许阳伊的手夸赞道,“是了,阳伊向来是个孝顺孩子,来,言儿也来尝尝这月饼。” 崔妈妈对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使眼色,小丫鬟会意立马托着托盘,快步走到许锦言跟前将月饼送了上去。而后崔妈妈又亲自拿了月饼,恭敬的上前请平阳王妃和郡主品尝。 许锦言见递过来的月饼花样甚美,与往年花开富贵的图案又不大相同。除去富丽的花纹外还别出心裁的做成了各类花卉的模样,看起来朵朵栩栩如生又色相极佳。 第22页 玫瑰花形的月饼娇艷欲滴,看着甚美,许阳伊少女心性,见到如此漂亮精緻的吃食自然看着心喜,于是便伸出两根手指头拿过,细细看了一番后便笑了起来道,“皇宫果然是皇宫,这月饼也做的与别处不同。” 平阳王妃也笑了,摸着许阳伊的头髮疼宠道,“快尝一尝,你姨母一番玲珑心思当真是十分珍贵。” 闻言,许阳伊笑着点了点头,一手托着方小帕子轻轻的咬了一口月饼细细尝了,而后又道,“恩,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香味浓郁,当真好吃。” 许锦言也随意拿了块尝了尝,只觉得有些甜腻,而他向来不喜甜食,于是便没有再拿第二块。心里不由得又想念起了苏遇。素日在青离山时,因着自己怕阿遇吃多甜食会蛀牙,便时常勒令他少吃些。而每当这时苏遇便会舔着手指头,像只小馋猫似的对着甜食望了又望,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不禁莞尔。 想到这里许锦言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心里想着回青离山时定要给苏遇多带些吃食玩意儿,要不然某个小奶娃子该生气了,到时候还得自己抱着哄。 如此这般闲聊天色便悄然无声的擦了黑,漫天的星光点缀着浩瀚无垠的夜幕,更衬托出月光皎洁明亮。 平阳王妃由崔妈妈和郡主一左一右搀扶着,身后还簇拥着一群的婢女,一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穿过挂满红色灯笼的长廊,又由着手提灯笼的小丫鬟引路踏过青石小道进了王府的后院。 那里早已经精心的布置了一番,除去放些应景的花卉,就连平日里放在客厅的紫气东来屏风都摆了上来。屏风旁边还放了个高案桌,上面摆着一盆由上好的血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珊瑚礁,远远看着当真是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一众丫鬟小厮个个满脸含笑站在两旁侍候,就连素日里不常出来的几个姬妾见王妃来了,都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见礼。 平阳王妃满意的点了点头,由崔妈妈服侍着落了座,一面又让众人坐下。 许锦言等人这才入了座,因着身份的关系,许锦言同许阳伊自然是分坐在平阳王妃的两旁。而那些个姬妾以及比较得脸的嬷嬷们则是远远的找了个角落坐了。 往年平阳王在府时,王府总是格外的拘谨些,如今平阳王不在反而略微能放开些许。待得平阳王妃吩咐开宴后,一众小丫鬟穿堂而过将早就事先准备好的佳肴摆上了桌。 许锦言趁着平阳王妃同许阳伊说话的空档,四下逡巡一番,但却并没有寻到许墨的影子,不由的有些诧异,于是便低声去问侍候在身后的灼华道,“小公子怎的没来?难道还不曾派人去请?” “回世子,早些时候王妃便差了身边的翠玉姐姐去东苑偏房去请小公子,结果小公子说身体不适,今晚便不曾过来。”灼华回道。 点了点头,许锦言对着灼华摆了摆手,灼华便行了一礼往后面站远了些。 许锦言原先只知苏遇爱以身体不适为藉口逃脱早课,现在才知原来自己这个么弟也喜用这个藉口。身体不适这个藉口委实太好用了,许锦言暗自摇了摇头,心里想着,也罢,既然墨儿不愿意过来,想来也是心里对母妃还有些膈应。不过也无妨,等下散了宴,自己去探望一番好了。 打定主意后,许锦言将杯中的酒水一仰头喝了,而后又倒了一杯,站起身来对着平阳王妃朗声道,“母妃,今夜是中秋团圆节,言儿在这里祝母妃容颜永驻,福泽绵永。” ☆、放灯 酒水略有些辛辣,入口后又清香浓纯,许锦言将杯中酒喝净,这边才一坐倒,另一边许阳伊便站起身来道,“不是只有大哥哥有孝心,阳伊也有。阳伊前些日子做了个荷包,就赶着今日送给母妃,愿母妃笑口常开。” 一边说着,许阳伊对身后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会意,连忙躬身将荷包递到平阳王妃手边。 平阳王妃满脸含笑,接过荷包细看。只见手心大的荷□□是由锦缎襄了金丝银丝做成。面上又绣了大红色的牡丹,边上又勾了些祥云水纹,虽然针脚略微有些粗糙,但却已然让平阳王妃真心欢喜,于是便望着一双儿女连连说道,“好,好!言儿和阳伊有心了,母妃心里欢喜。” 下面的姬妾也纷纷送上了准备好的礼物,虽说不那么珍贵,却也是对当家主母的一番心思。平阳王妃暗自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又赏了几个姬妾一些首饰珠宝。连带着还赏了府上的下人银钱。如此这般,王府里的下人各个都喜笑颜开,也越发的卖力表现起来。 待宴会结束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平阳王妃身体素来不大好,便由崔妈妈先扶下去休息了。而许锦言又心里记挂着许墨,于是随后也回了东苑。 昔日婉妾虽因贪慕虚荣犯下了过错,可在许锦言心里,罪不及子,许墨到底也是无辜的,况且又与自己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无论如何也得看顾着些。许是平阳王妃平日里不太注意许墨,王府的下人便暗自揣测王妃不喜小公子,于是便有些轻贱于他。 东苑虽是个很大的院落,但许墨却住在东苑最偏僻的一角偏房,身边大抵也就一两个下人侍候着。又因着性子不讨喜,许锦言大抵也是能明白许墨在王府里的处境,但却又不好多说什么。 第23页 穿过东苑的竹林,许锦言向着东苑往深处走,因着那里地位偏僻,又少有人去,于是许锦言便提了个明黄色的灯笼,一路踏着月色去寻许墨。 这才走了一半路,远远的一方莲池边上,隐隐窝着一小团黑影。许锦言皱起眉,将手里的灯笼提高些许,明亮的光一照,这才认得清这黑影是谁。 “墨儿。”许锦言走进几步,见许墨仿佛不知道有人过来似的,仍蹲在莲池边不起来,于是便问道,“你在此处做什么?大晚上的也不觉得凉?” 许墨闻言,微侧过身来抬起面无表情的小脸道,“大晚上的,世子又来此处做什么?”说罢,许墨又低下头去,拨弄着手里的红色物件。 定眼瞧了瞧,许锦言这才看清许墨手里藏着一朵莲灯。心里暗暗嘆了口气,蹲下身来,将手里的灯笼放在一旁,温声对许墨道,“墨儿,怎的喊我世子?我是你大哥哥,你若实在不愿意喊,便唤我名字吧,只是莫要在人前喊,省得旁人找你麻烦知道么?” 许墨不料许锦言会如此温和的对他,他从小到大在府里的地位极其尴尬,从未有哪个人对他有半点好过。 因此,许墨皱眉,身子偏过去,离许锦言远远的,垂着眼帘半晌儿才低低的开口道,“今天白日里时,是不是你差人过来救我的?” “你乖。”许锦言答非所问,只是嘱咐许墨道,“以后再有旁人欺负你,你就到大哥哥的雅居,去找子衿,她为人最是和善,定能帮你一帮。” “恩。”许墨点了点头,心里有些酸楚。他并不是什么事都不知晓,他知道他的亲身母亲婉妾是如何悽惨死去的,也知那年被关小黑屋时,莲蓉馅儿的月饼是谁送的,这世间除了眼前这芝兰玉树的少年外,怕是再也找不出对他好的人了吧? “大哥…”许墨低低的喊了一声,而后抬起泪眼望着许锦言道,“我听旁人说,中秋节寄莲灯能一解相思,是不是真的?” 闻言,许锦言又心疼了许墨一把,望着满池的莲花暗暗道,许墨自小便没了母亲,又不得父王待见,阳伊和许文素来不喜见他,想来许墨在王府待的寂寞孤独。又因着中秋团圆节的缘故,便更加的思念亡母。 本来,王府是不允许私放莲灯的,尤其许墨还是个庶出,平阳王妃才是嫡母,这父母尚在哪里就要悼念亲人了呢? “你可在莲灯上写了字么?”许锦言问道。 摇了摇头,许墨没了往日里顽劣不驯的模样,此时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两只手紧紧护着莲灯,不知所措。 也罢,许锦言暗自嘆了口气,又接着道,“也无妨,心诚则灵。只要是你亲手放的,想来你的生母必定能听见你心中所想。” 吸了吸鼻子,许墨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莲灯放入了莲池。莲灯顺着池水缓缓的往莲花中央蔓延,不一会儿并消失在了远方。 许锦言伸手摸了摸许墨的脑袋,又脱了外裳轻轻的盖在许墨身上,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你念着你母亲时,你母亲也在想你。” “你说的都是真的么?”许墨幽幽的望着身上披着的锦缎长袍,两只小手颤抖的将衣裳拽紧了。幼崽般的小身子隐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得尤其苍凉孤寂,那微薄的唇也紧紧抿着,仿佛是在抵御着外界带给他的一切伤害。 许锦言将眼前许墨的表情尽收眼底,不论是许墨的顽劣不驯还是嚣张跋扈,都只不过是保护自己的外壳而已。就好比是刺猬,即使外面的皮毛长着如何锋利的尖刺,他的肚皮总是柔软而有温度的,且一旦失去了所有的尖刺,那刺猬也便活不长了。 而许墨又不是苏遇,也不比苏遇在青离山上过的滋润。深门大院里,表面看着光鲜亮丽,背地里又总是会发生一些不为人知的腌臜事,避无可避,禁无可禁。因此许锦言也并不想让许墨学着拔掉尖刺,不过是希望他能过的好一些罢了。 “我不会骗你的。”许锦言暗自嘆了口气,又接着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摇了摇头,许墨垂着小脑袋不语,只是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自顾自的往回走。 许锦言自然是不放心许墨自己回去,于是连忙将他唤住,道,“你别着急,说了送你回去,你怎的自己先走了?”一面说着,许锦言一面将地上的灯笼提了起来,又抬腿上前走了几步,在靠近许墨的一霎那,一把握住了许墨的小手,笑容温和的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身子僵了僵,许墨抿了抿唇到底也没把许锦言的手甩开,只是一路沉默的往前走着。 二人就是灯笼微薄的光一路走到了许墨住的偏院,推开厚重陈旧的木头小门,许锦言望着院里的破落,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握着许墨的手便也更加紧了。 这院子黑漆漆的,唯有里间还亮着盏油灯,想来是给许墨留的,这看门的嬷嬷和侍候的丫鬟应当是早就睡了。 “你回去睡觉吧。”许锦言蹲下身来,伸手轻轻将许墨耳边碎发揽在耳后。 “恩。”许墨错开了眼,一把将身上披着的外裳扯了下来,又有些犹豫般,踌躇良久才股起勇气,踮起脚尖将手里的外裳小心翼翼的盖在了许锦言身上,又垂目低声道,“大哥,你明日便要回山上了,是不是?我……我身份低……到时不能出去送你,你路上注意安全。我……我先回去了……” 第24页 说罢,许墨一转身便跑了。 许锦言愣了愣,半晌儿才起身,提着灯笼回去了。 ☆、师兄,有人欺负我! 时候也不早了,待许锦言回到了东苑雅居时,前院的晚宴也散了。桃夭端着盆热水,才一出门,便见着了许锦言,于是上前来道,“世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要不要吩咐小厨房再做些吃食送来?” “不必了,我不过在府里随意走走,现在也不早了,你也下去休息吧,不必侍候了。”许锦言随意摆了摆手,大步往里间走 去。 身后的桃夭连忙施了一礼,应了声“是”,便欢欢喜喜的下去了。 这夜幕星河,漫天的星斗下,清冷的月光爬上灵柩窗,又碎了一地。许锦言静静的站在桌前,望着桌案上的字画发呆。 这幅字画是白日里作的,清风皓月虽没看懂,但也觉得字写的不错。许锦言摸了摸上面的字,低声念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 第二天一早许锦言便起来了,刚一下床房门就被推了开,大丫鬟子衿端着盆水,轻移着步子走了进来,见许锦言已经醒了,便笑着道,“世子醒了?奴婢帮世子更衣吧。” 说着,就快走几步将水盆放了下来,又转身要去替许锦言穿衣。 “不必了,我还是自己来吧。”许锦言随意摆了摆手,挑了件素色的衣裳穿了,一边穿一边又开口问道,“子衿,小公子素日里在王府过的如何?” “回世子,过的……”子衿咬了咬唇到底还是对着许锦言说了实话,“过的并不大好。府里的下人向来见风使舵,虽说王妃娘娘为人和善,但……但毕竟小公子年幼,又时常顽劣不驯,王爷自然也就不大欢喜他……” 许锦言点了点头,心里也知子衿说的乃是实话。在东苑雅居,四个大丫鬟里,就数子衿和悠悠性子成稳些,但悠悠却不如子衿性子温和。而桃夭和灼华向来唯王妃之命是从,王妃又最是宠爱郡主阳伊,但阳伊十分厌恶家里的庶子,于是两个丫鬟也就多了心眼,长了眼色。 这样想着许锦言暗暗嘆了口气,对着子衿道,“待会我走后,你去趟小公子那里,拿些银子,再带一些吃食衣物送过去。还有,你告诉他,今后要是遇到什么事,便写信差人送到青离山上,我自会看到。以后每三天,你便去趟小公子那里,帮衬着那里的丫头照顾他。” 顿了顿,许锦言略一思忖,“还有,莫让王妃知道了。” “是,世子,奴婢都记下了。”子衿应道,又走上前替许锦言挂了竹青色的荷□□在腰间,而后又转身欲再拿一块玉佩挂上。 许锦言见状,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挂了荷包及可。” “是。”子衿握着手里的玉佩应道。 “这玉佩便送你吧,劳你多去小公子的偏院走动走动。”许锦言道。 “奴婢多谢世子,日后一定多往小公子那里走动,世子请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小公子。”子衿拿着玉佩满脸喜色道。 说罢,子衿将玉佩收好,又侍候着许锦言洗漱,而后又让桃夭和悠悠将早膳送了进来。因着今天又回青离山,许锦言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净了手后,便去了趟平阳王妃那里。 平阳王妃虽不舍许锦言那么早便回山,但也知许锦言主意已定,于是便百般不舍的挽着他的手,将人送至王府门前。 许阳伊也不舍许锦言走,一边挽着平阳王妃的手,一边喊着许锦言道,“大哥哥,你要时常回来,等阳伊有机会一定去青离山看你!” “好。”许锦言点头应道,又一撩下摆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给平阳王妃磕了个头道,“母妃,儿子不孝,不能侍候在母妃身边,今天便动身回青离山,望母妃在王府事事顺心,身体安康,也劳烦母妃身边的人能好生照料着。” “言儿快起来,我的儿。”平阳王妃眼角湿润,双手将许锦言扶起。 许锦言咬了咬牙,转身上了马车。清风皓月早就将马车备好,此时见许锦言上了马车,连忙道,“世子,现在走不走?” “走吧。”许锦言回道,强忍着不舍一直不往后看。直到出了城门才微微嘆了口气,伸手将帘子撩起,见窗外黄土灰石,小道旁满是稀疏的灌木林,官道上行走的百姓零零散散,于是便将帘子放了下来,开口喊了声皓月。 “来了,公子。”皓月一撩帘子,从前面挤了进来,问道,“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昨日让你俩置办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回公子,都置办妥当了。除却一些吃食,还买了一些民间的小玩意儿,还有零嘴什么的,还请世子放心。”皓月回道。 许锦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了,靠在马车内的软毯上半眯着眼睛闭目养神。皓月见状,吐了吐舌头又挤了出去,同驾车的清风小声的说起话来。 ………………………… 青离山。 太阳西斜,阳光也不如白日里的毒辣。一轮橙光色的圆,矮矮的挂在最西边的天幕上,不消一会儿,天边便起了红艷艷的夕阳,远远看着仿佛跟远处的山脉连成了一条线。 第25页 此时苏遇在十里揽月院中的青石桌上斜躺着,微微眯着眼睛养神,嘴里还叼着根狗尾草细细咀嚼。 青草的汁液顺着贝壳般的小牙齿混着唾液进了嘴里,苏遇觉得嘴巴苦,狠狠啐了一声,将狗尾草吐了出来。两只手心还火辣辣的疼。 要问苏遇为何呆在十里揽月,那其实也是有缘由的。昨日下午,念烛无端过来为难苏遇,却被反将一局,不但半点好处没占上,反而摸了鸟毛全身起满了红疹。以至于到现在红疹都没消下去,原本一张娇俏的美人脸也肿成了猪头。 念烛成了这副模样,心里更加怨恨苏遇,又因师父此时正在闭关修炼,大师兄许锦言也不在山上,于是便用轻纱遮面,连夜去了二师兄那里,请他主持公道。 二师兄自出生便腿脚不好,常年坐在轮椅上,于是便喜欢养着花鸟走兽在身边陪伴。在青离山上,虽位居二师兄,但却不怎么同各位师兄弟们来往,也只是山上有什么节日时,才出来应个景。 昨日乍一见念烛蒙着面连夜赶来,又听她如此将事情道来,心里犹有些吃惊。可他身为师兄又不好不管,于是便派人请了沐川,吕昭和苏遇前去。 仇人相见向来是分外眼红,念烛冷眼盯着苏遇,那厌恶的模样也让站在一旁的沐川着实大吃一惊。 沐川不动声色的皱起眉,可因着这事的的确确是苏遇所为,也没有包庇袒护的道理。 可青离山上谁人不知苏遇是许锦言一手带大的,感情自然是非同一般,二师兄心里也明白。可如若不处置苏遇,恐念烛心里不满,可若是处置了苏遇,又怕大师兄许锦言回来心里不高兴。二师兄这心里也难啊。 苏遇自知自己理亏,可生来就是个不肯低头认错的主,吕昭看了心里着急,暗暗推他一把,哪知苏遇非但不肯认错,抬腿就要往外走。这下就连吕昭都护不了他了,当场被沐川拽着衣领,斥道,“还有没有点规矩?还不赶紧认错!” 苏遇一瞬间炸了毛,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你们就会欺负我!大师兄不在,你们就来欺负我!” 吕昭连忙凑过去小声劝他,“小师弟,快别说了。三师姐的脸都弄成那样了,你又不是没看见……你……你赶紧认个错啊,快啊!” 苏遇心里勐的窜起火来,明明是三师姐先冷嘲热讽的,他只不过是小小的报復一下,为什么偏偏要他低头认错?这要是换了前世,他非得将人整张脸都毁掉,哪里是今日这般小把戏! 可,现在也不是前世了。如今,苏遇不过是个六岁小儿,哪里能同前世相提并论。 ——大师兄,他们都欺负我! ☆、师兄快回来呀! 念烛在一旁冷眼看着,此刻见苏遇梗着脖颈,一副不肯低头的模样,反而笑了,“二师兄,四师弟,你们快看,就说什么来着,大师兄就是对十二师弟太宠了,若非如此,十二师弟哪里来的这么大脾气,这要是换了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好让他长点记性,以后才知道怎么尊敬师兄师姐!” 苏遇牙齿咬的咯噔响,勐的一窜,要去踢打念烛,念烛立马躲过,还未发话,就听沐川一声断喝,“苏遇!” “四师兄!是念烛先骂我的!是她先找我麻烦的!你们都欺负我!大师兄不在,你们就欺负我!” 吕昭抿唇,忍不住替苏遇说话,“两位师兄,阿遇……阿遇虽然做错了事,可也是有原因的……” 念烛冷眼扫来,“有什么原因?我难不成会平白无故污衊一个孩子?还是说,我现在的样子都是我咎由自取?九师弟,我还未说你,你这个师兄是怎么当的?苏遇做错了事,你非但不管教,反而包庇他!你是什么居心?” 吕昭脸色一下子变的奇差,他心里不忿,可青离门规矩甚多,又不好出言顶撞师姐,一时僵在原地。苏遇前世对吕昭有愧,眼下吕昭又是为了护他,而被人数落,他哪里能忍,当下又要去踢打念烛。 哪知沐川的手像铁钳子般将他牢牢锁住,苏遇感觉脖颈都要断了,他到底也没打着念烛,反而被沐川按着打了二十下手板。 事后,苏遇还被二师兄罚跪反省。苏遇哪肯,径直跑到了许锦言的十里揽月,他就要在这里等大师兄回来! 一想到这里,苏遇撇了撇嘴,心里十分不屑。反正大师兄不在,这十里揽月又没旁人过来,自己跪没跪,旁人哪里就知道了呢? 再说了,三师姐念烛那毛病,本就是天生的。前世的时候便发作过一回,那时念烛见自己满脸红疹,也是哭的要死要活,可后来呢,也就过个几天便能好了,哪里就是什么了不得的毛病了?现在只不过是比前世早些发作而已,早发晚发不都得发么?提前几年又如何了? 这样想着,苏遇又摸了摸肚子想念起许锦言来。如今他身上一犯事,二师兄便不让吕昭来送饭了。这算起来,自己已经有两顿不成吃了,五脏庙早都抗议了。 唉,苏遇唉唉的嘆了口气,在石桌上翻了个身,平躺着抬头望着天空半忧伤。见天边飞过几只小鸟,于是便砸吧砸吧嘴,心里琢磨着这小鸟的味道如何。 “哎!阿遇!” “谁?”苏遇正在幻想着吃鸟肉,此时乍一听见声音,连忙翻身起来,往四周看了一圈,道,“到底是谁,快出来!” 第26页 “嘘,是我啊,你九师兄啊。”吕昭躲在栅栏外,猫着腰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了看,见四周果真没旁人后,便抬腿进了院子。 “九师兄!”苏遇眼里一喜,松了口气,又眼巴巴的往吕昭的手里瞧,道,“九师兄,你有没有给阿遇带好吃的?我快饿死了,你也不早点过来!” 吕昭嘻笑着,一大步走到苏遇身前,然后掏出怀里的纸包递给苏遇道,“快趁热吃吧,九师兄也知你饿了,可早间三师姐就怕我和四师兄来给你送吃食,监视了我俩一天。这不,方才六师姐才将她找出去有事,我便偷摸着过来了。” 苏遇将手里的纸包打开,见里面是根热乎的鸡腿,更觉腹中飢火难耐,于是也不讲究什么形象了,张嘴就大口的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含煳道,“就知道九师兄最疼我了,这鸡腿真香。” “快吃吧,想必是真饿坏了,这打都打了,罚也罚了,这个三师姐就是不愿意松口!”吕昭一面说着,一面坐在了石桌上。 “哎,阿遇,你且忍一忍,大师兄想必今晚就能回来,到时三师姐便拿你没折了。”吕昭望着苏遇又道。 苏遇嘴里满满当当的塞着鸡肉,此时听闻吕昭如此说,不觉一愣。心里暗暗琢磨起来,大师兄许锦言虽疼宠自己不假,可也不会任由自己胡作非为。可眼前这事,到底也是三师姐先挑的事,自己不过是还击罢了。这样想着,苏遇也不怕了,又哼哧哼哧的啃起鸡腿来,那吃相十分香甜,让旁边的吕昭看的都忍不住暗暗吞了几口唾液。 青离山虽是深山,可他们这些弟子平常并不出去狩猎,今日这鸡腿还是六师姐檀儿特意嘱咐了几个外门弟子,这才猎来的,而后才转到吕昭手上。对此,苏遇也并没细想,自然也没想过这鸡腿是如何来的。 一只肥腻的鸡腿吃罢,苏遇有些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又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手指上残留的香味。 一旁的吕昭看的直摇头,这小师弟只才两顿没吃,怎的就跟饿狼一般,看来当真是饿到了。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得亏没让大师兄看到,否则还不知道他会心疼成什么样子。要知道,整个一青离山,何人不知苏遇是大师兄许锦言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 可偏生三师姐要去为难苏遇,也不知道到底是对小师弟有意见,还是对大师兄有意见。 这般想来,吕昭又默默的替苏遇担心起来,许锦言的确待苏遇和别个师兄弟不同,可在这件事上,还不知他会如何处置苏遇。 “小十二啊。”吕昭琢磨着开口了,“我瞧着这天色也早了,大师兄想必今个晚上就能回来,到时候你可别犯驴,乖乖认错。大师兄这么疼你,肯定不捨得罚你的!” 闻言,苏遇皱了皱小鼻子,有些不满意吕昭的措辞,什么叫“别犯驴”?难道就凭他苏遇这般聪明伶俐的人,会有犯驴的时候? 哼! “我知道了,谢谢九师兄!”苏遇道,又低头摸了摸撑的圆滚滚的肚皮。 吕昭嘆了口气,又抬头瞧了瞧天色,见天幕已然挂上了星辰,于是又刻意的交代了苏遇几句,然后才小跑着离开了。 苏遇舒服的躺在青石桌上消食,山里的清风徐徐,伴随而来的是阵阵花香。周围的树木葱茏,躲在树梢上栖息的鸟儿也发出了细碎的鸟鸣声。 月色如洗,苏遇两眼定定的看着天上的星子发呆,前世他便爱如此。渐渐的,困意席捲而来,苏遇眼睛眯了眯,到底没挡住睡意,不消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呀的,醉饭了! ……………… “大师兄,你回来了!”沐川面上一喜,迎上去几步对着许锦言行礼道。 许锦言轻轻一笑,对着沐川点了点头道,“今个回来晚了些,因不想打扰师兄弟们休息,所以才想先行回十里揽月,没想到这么晚了,四师弟还没有睡?” 诚然,因着今天白日里,路上耽搁了些,许锦言同清风皓月到山脚时,天色便擦了黑。清风皓月见天色不早了,于是便劝许锦言在山脚下待上一晚,第二天一早再上山也不迟。谁知许锦言心里念着苏遇,坚持上了山去。清风皓月二人无奈,又碍于许锦言不让他们跟着,于是只好任由许锦言连夜上了山。至于从府上带过来的吃食玩意儿,则由明天送上山去。 许锦言一身素色衣裳回山,因连夜上了山,连茶都还未来的及吃上一口,眉眼间皆染上了淡淡的倦色。 沐川皱了皱眉,反而有些不好同许锦言说一说苏遇的事情,他询问道,“师兄,你可是要去梅窝看小十二?” “是了。”许锦言点了点头,又抬眼看了看天色,见天色不早了,于是对着沐川温声道,“天色已晚,四师弟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我去看一看阿遇。” 说罢,许锦言抬腿就要往梅窝走去,谁料才迈出一步,就被沐川拦了下来。 “大师兄请留步!”沐川一个箭步走了上前道,“大师兄,十二师弟眼下不在梅窝!” “哦?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还是……阿遇又闯祸了?”许锦言眉头一锁,向沐川追问道。 如此,沐川便将苏遇和念烛之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说罢,沐川嘆了口气,颇为无奈,“大师兄,我也不知道说小十二什么好。前几日还以为他是转了性了,现在才知竟是僵蛇回暖,你一离山,他又是躲早课,又是跑后山去玩。这原先也没什么打紧的,只是,三师姐到底是个姑娘家,哪里能伤在脸上。偏生阿遇又执意不肯认错……师兄……” 第27页 “好了,我知道了。”许锦言淡淡道,月光下精緻如刀削般的侧脸美如冠玉,细看之下才知又凝了几分冷色。 闻言,沐川只好先行回去了,这夜色也才正浓。 ☆、思过 沐川走后,许锦言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这才嘆了口气,转身往十里揽月的方向走了。 ——阿遇啊,阿遇,可是师兄太宠你了? 才一至十里揽月,远远的许锦言就看见了院里青石桌上的一小团黑影。走近几步,这才看清这小团黑影是什么东西。 唉…… 许锦言嘆了口气,只见小石桌上的小人儿睡的正香甜,一张包子般肉团的小脸粉嫩粉嫩的,清秀的眉眼仿佛随时都在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乖张孩子。如果再离的近些,还能看清苏遇嘴边的几缕晶莹剔透的……口水。 “大师兄……”苏遇突然喃喃了一声,随后仿佛有些冷,将自己缩成了更小的一团,“他们都欺负我……” 许锦言看在眼里,心里软的一塌煳涂。眼前这个小东西到底还是个奶娃子。他……总也狠不下心肠教训,也罢。 小心翼翼的将苏遇抱了起来,许锦言轻手轻脚的进了屋,伸手一撩床纱,这才将苏遇放在床榻上躺好。 哪知苏遇像只贪图温暖的小猫,在睡梦中都不老实,两只小爪子不安分的想要探寻温暖,一点一点的顺进了许锦言的衣裳里。 胸膛蓦然一凉,许锦言倒吸了口凉气,愣了片刻,而后很快又笑了起来,将怀里的孩子搂的更紧了些。 几日未见,许锦言心里着实挂念苏遇,生怕他在山上闯祸淘气。这可不,他才一回来就被告知苏遇又闯了祸。 姑娘家的脸本就重要,万一念烛脸上落下什么疤痕,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到时就是自己想护着苏遇,恐怕师父也不答应。 只愿念烛没什么事吧。许锦言心里担忧,稍一偏头,见苏遇自顾自的睡的香甜,当下眉头一挑,伸手两个手指头,掐了掐苏遇的脸蛋。 “闯了祸还不老实,现在睡的比谁都香甜。” 许是苏遇在梦里觉得有些不舒服,哼唧了几声,嘴里喃喃自语道,“师兄,师兄……” 闻言,许锦言又是一愣,半晌儿才低低笑了起来。他又敛眸凝了苏遇片刻,暗暗嘆道:无论怎样,到底还是苏遇闯了祸事……下不为例吧,最后纵他一次。 随意脱了外裳,许锦言随手一招,桌案上的灯芯倏的一下暗了下来,唯有窗外月光姣姣,一夜无眠。 待苏遇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外面明媚的阳光懒懒的撒了进来,照在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咦? 苏遇挠了挠头,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昨夜自己明明是在外头睡了,怎的一觉醒来就睡到了床上?苏遇自觉自己是没有梦游的习惯,既然如此,那想必就是有人将他抱了上床。 苏遇舔了舔唇,一把将被子掀了,光着小白脚丫蹦下了床,欢欢喜喜的满屋子去找许锦言。 “大师兄,大师兄!我知道是你回来啦!大师兄!” 没人回声,苏遇将屋里的角角落落都找了,就是没见着许锦言的半个影子。 许是出去了呢? 苏遇这样想着,又火急火燎的往外跑去,谁知门才一打开,差点同六师姐撞在一起。 檀儿穿着一身藕色的衣裙,手里还拎着饭食,此时见苏遇光着脚站在门口,当下“呀”了一声,连忙对着苏遇道,“小师弟起来了?怎么不穿鞋呢,这么光着脚下来,仔细受了凉!” 一面说着,檀儿一面伸手拉起了苏遇的小手,将他往屋里引。 “六师姐~”苏遇软萌的喊了声师姐,又接着道,“大师兄是不是回来了?” 檀儿没答,半弯着腰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端了上来。饭菜还算丰富,有大肉包子,小米粥以及几样清爽的小菜。 “快吃吧,等一会儿你吃完了,我再过来收拾。你乖,你今个就在十里揽月待着,等晚些时候,你九师兄就来陪你了。”说罢,檀儿拿起空食盒就要往外走去。 可苏遇哪里就能这么让她走了,连忙蹭蹭蹭的几步上前,拦住檀儿道,“师姐,师姐!今个是怎么了?大师兄是不是回来了?怎的不来十里揽月呢?为什么不让我出去?” “唉…”檀儿长长的嘆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苏遇毛茸茸的脑袋道,“阿遇,你不要闹了,大师兄过几日就回来了,你乖。” “可是……”苏遇皱了皱眉还想再问什么,可檀儿却抬腿走了出去,连带着把门也给锁上了。 苏遇嘴角挑了挑,在屋里转了几圈之后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锁什么门?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曾? 这样想着,苏遇心尖蓦然一颤,难道是大师兄出了什么事?不对!苏遇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前世大师兄在青离山上一直安好,从未发生过意外。 难道说是为了三师姐的事?可是……可是又跟许锦言有什么关系呢? 苏遇想不出答案,暗自有些气恼,又因心里担忧着许锦言,也没什么胃口。于是只用了碗小米粥,便不再吃了。 第28页 约过了半个时辰,六师姐又来了一次,这次只是把饭菜收了收。任凭苏遇如何追问,檀儿只是抿了抿唇,再不开口了。 如此,苏遇揣着不安的心,焦灼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眼神一亮,大眼睛往窗户瞧了瞧。 门虽落了锁,可窗子却还是打开的,苏遇摸了摸鼻子,估摸了一下窗台的高度。这窗台大约到苏遇的脖子,凭着他三脚猫的身手,想必是跳不上去的。 这样想着,苏遇又把目光投向了屋内的摆设,最后才把目光停留在书桌旁的椅子上。 苏遇小跑着将椅子搬了过来,然后扶着墙踩了上去。深吸了口气,警惕的四下看了看,见外面没人过来,于是大着胆子,勐的往下一蹦。 顺利着陆! 苏遇拍了拍衣裳,猫着腰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才至凉亭,便远远过来两个人,苏遇一惊,连忙一头拱进了草丛里。 “大师兄真倒霉啊,一回来就被师父罚去了思过崖。”一个弟子道。 “可不是,我可听说了,这可是十二师弟闯的祸事,三师姐长的那样漂亮,又是百般珍爱自己的容貌。如今却因为十二师弟的缘由,脸上起了红疹。搞不好就真的毁容了呢!凭着三师姐那脾气,闭着眼我都知道肯定是要告到师父那里的。”另一个弟子说道。 “是了,只是没想到最后十二师弟没事,大师兄却去了思过崖。” “哎,十二师弟可是大师兄的心头肉,一句管教不力,就把所有的罪责顶了,这也就是大师兄敢这样,要是换了你我,还不得被师父打折了腿?” “也是,反正我是不敢的……” “不过话说回来,像十二师弟那样资质的,哪有什么资格做入门弟子,还不是因为大师兄宠他!真是好运气啊,自己闯了祸还有人背锅,这要是换了别的弟子,还不得直接废了手!” “嘘,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了!” 两人渐渐走远了。 躲在草丛里的苏遇低着头久久不许,眼眶渐渐发涨。 ——是啊,如果不是许锦言,他如今又该在哪里,也许早就死在了青离山脚,也许被好心的猎户收养,终其一生都是个不入流的小流氓。 何其有幸遇见你,何其有幸,我们还能从头来过。 苏遇抿了抿唇,心想现在不是找念烛报仇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去后山看一看许锦言。 这样想着,苏遇小跑着往后山跑去。后山道路料峭难走,一路上苏遇走的小心翼翼,可还是免不了摔上几个跟头。等到了思过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没了个好模样,手上膝盖上也落了很多擦伤,一张水润的小脸也脏兮兮的。 “大师兄……”苏遇站在思过崖上,望着黑漆漆的山洞小声唤道。 山洞里乌漆麻黑的,不知打哪里来的阴风,飕飕的刮着,苏遇只觉得一股子阴寒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他头皮一紧,忍不住哆嗦一阵。他不过才站在洞口,便觉得诡异瘆人,可那个人却要在洞中反省几天几夜。不难想像,许锦言要受多大的罪。 ——都是因为我啊,这个不要脸的人渣。 苏遇鼻尖泛酸,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探了探脑袋往洞里看。他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洞里阴风阵阵,打在身上冷的难过。 “大师兄!”苏遇咬了咬牙,又抬高了声音。 这次洞里有了回音,许锦言略有着沙哑,又含着难以置信的声音响侧整个山洞,“是谁?阿遇?!” 闻言,苏遇鼻子一酸,眼眶顿时就红了起来。 ☆、思过崖 ——师兄这是在替他受苦。 “师兄,是我,我来寻你了。” 洞里沉默一阵,好半晌儿许锦言的声音,才再度传来,他很显然没料到苏遇居然会过来,脸色也冷了下来,“你过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 “我就是想来看看师兄……”苏遇委屈的撇了撇嘴,小步小步的往洞里蹭。 “不许进来!” 苏遇咽了咽口水,只当没听见,两条小腿哆嗦着又往洞里挪了挪。 洞里实在是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可是那个人在这里,他真的很想过来陪一陪。 苏遇觉得很冷,颤抖着缩了缩脖子,任然往里走去。才走没多远,忽而脚下一滑,狠狠的在洞里摔了一跤。这下去摔的是真狠了,苏遇痛的眼泪唰的一下冒了出来,可下意识的捂紧了嘴,不肯让许锦言听见。 “阿遇!你怎么了?”许锦言大急,慌忙起身,洞里真的太黑了,他迅速逡巡一遭,什么也瞧不清楚。唯有寻着声音,往苏遇的方向走。 “没事,师兄,我很好。”苏遇忍着疼爬了起来,半跪着摸索着往前爬去。很快就看见了微弱的一点光亮——许锦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火石。 苏遇几步上前扑到了许锦言怀里,哭嚎,“师兄,师兄!我可算找到你了!” 思过崖位于后山,平常就少有人去。那里狼峰料峭,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让人觉得阴深恐怖。只是早些年间被青离门前几任长辈所发现,深觉是个惩诫弟子的好处所。于是便让人在后山开了几处石洞,用以关押门派罪人以及罚弟子思过。 第29页 这诚然是个惩戒弟子的好处所,自青离门立派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个犯了错的弟子被关在此处反省,更有甚者,犯了大错,被打入石洞,终身禁锢。 前世,苏遇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誓要屠戮师门,那次他并未得逞,可却要许锦言三刀六洞的赔罪。 这都是前世的故事了。 闲时,后山也是青离山的禁地,门下弟子非得掌门允许,不得擅自闯入。前世苏遇便也知青离山上有这么一处地方,也曾偷偷的来过,可那时并未发现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相反一到此处便觉得头皮发麻,仿佛身后的阴暗处有双看不见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瞧。至此,苏遇再也没去过后山。 只是没想到,重来一世的苏遇到底还是又上了后山一趟。一想到这里,苏遇只觉得头皮一麻,身子瑟缩着往许锦言的怀里拱了拱。心里暗暗将修建石洞的前人骂了一通。 呸,吃饱了没事干,净干着缺德事! 许锦言可不知苏遇心里所想,伸长了胳膊将怀里的小东西团在了怀里,面露无奈道,“阿遇,你不该过来的——你怎的找到这里来了?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苏遇脑袋在许锦言怀里蹭啊蹭啊蹭的,闻言抬起小脸眼巴巴的瞅着许锦言道,“大师兄……都怪我不好,否则师兄也不用来这鬼地方受罪,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给师兄闯祸。” 诚然,这石洞黑灯瞎火不说,就连丝暖气都没有。许锦言贵为平阳王世子,即使是上了青离山,那也是门派响噹噹的大师兄,何曾让他受过这等罪? 一想到这里苏遇鼻子有些酸涩,抱紧了许锦言的胳膊,心里更加厌恶念烛。 “没什么打紧的。”许锦言淡淡道,又话风一转,“你今日不该来的,也不过几日我便能回去了。这洞里冷,你身子骨弱,等下再着了凉,坐一坐你便回去吧。以后……不准你再来。” 苏遇咬着唇,小声喊了句,“师兄。”然后就垂下了小脑袋,不言语了。 许锦言一愣,半晌儿才无奈的摇了摇头。苏遇这是不捨得走么? 伸手摸了摸苏遇的小脑袋,许锦言暗自嘆了口气。这事情的因果,他怎会看不清楚呢?念烛向来同苏遇不对付,这次想必也是为了些小事情吧。本也没什么要紧的,谁曾料到念烛会对鸟兽的羽毛过敏。 唉,也罢。到底还是阿遇先出手伤了人。 太阳渐渐西斜的时候,苏遇到底还是被许锦言撵着下了山。 苏遇本不愿意独自离去,两只爪子紧紧搂着不算,还将整个脑袋也埋在了许锦言怀里,磨磨蹭蹭就是不肯走。奈何许锦言只是不许,一把拎起苏遇就大步的往洞外走去,直走到山洞口才将苏遇放下了地。自己却是再不肯往外走上一步。 苏遇撇了撇嘴,装作要哭出来的模样给许锦言看,谁知许锦言却将头一扭,不去看他,还冷声让他快些走吧。 也是,像许锦言这样自律的老实孩子,是做不到违反门规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可以为了苏遇,一而再再而三的违背门规。 苏遇泄了气,又巴巴的嘱咐了许锦言几句,这才像斗败的小鸡崽子似的蔫蔫的下了山去。 回去的路上还算顺利,大约半个时辰苏遇便走到了小凉亭,远远的就看见一白衣倩影幽幽的站在凉亭中央,面上块白纱挡着,一手还捏着方碎花帕子拭泪。 苏遇一骇,还以为是哪个女鬼前来索命,细细又看了几眼才看清楚那人是谁。 呵,什么叫冤家路窄。 “呦呵,这不是三师姐嘛?!”苏遇背着小手,大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了几转,忽而瞟见远处走来两个人,于是上前几个大步跨上了凉亭,对着念烛招唿道,“三师姐好雅兴啊,可这天色眼瞧着还没入夜,三师姐就跑出来吓人了?” 念烛细细的柳叶眉一凝,再看见苏遇后蓦然一挑,恨声道,“苏遇,你好大的胆子!师父命你闭门思过,你却偷偷熘出来玩!好啊你!” “哼。”苏遇从鼻孔里喘气,轻蔑的看了念烛一眼,而后惋惜的摇了摇头。 念烛脸色蓦然一白,心里的怒火顿时被拱了起来。 要不是苏遇,她哪里需要轻纱遮面?要不是苏遇,那些师弟怎会私下里嘲笑她丑女无盐?要不是苏遇,许锦言怎会被师父罚去后山受磋磨? 都是苏遇害的! 念烛此刻早已经怒火中烧,脸上的瑕疵和一直一来深受冷落的苦楚一併爆发,狠辣的一记耳光不由分说的往苏遇面上打去。 苏遇就等着她这一巴掌,躲都不躲,惨叫一声往后重重的跌去,顺着台阶一节一节的滚了下来。 念烛一巴掌打完,心里立马舒坦不少,只是脸上的轻纱却因为用力过勐还被风吹落,一张布满红疹的脸顿时暴露在了空气中。 “阿遇!” “小师弟!” 远处迅速跑上了两个人,一左一右将苏遇扶了起来。 苏遇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半晌儿才缓过来气,一口鲜血勐的喷了出来。他脸色一瞬间惨白,吕昭骇的连脸色都变了,连声唤,“阿遇,阿遇!” 沐川二话不说,伸手点了苏遇身上两处穴道,沉声道,“阿遇,你先别说话,小九,快去请师父!” 第30页 苏遇昏昏沉沉的,暗暗埋怨自己戏演过了。可他又乐意如此,到要看看三师姐该如何应对。 梅窝灯火通明,苏遇头脑昏沉,浑身忽冷忽热,恍惚间有人在给他传送内力,不消片刻身子便舒畅许多,凝郁在心口的淤血也吐了出来。 “阿遇,你怎么样,疼不疼了?”吕昭立在一旁,见苏遇醒了过来,立马往前凑近几步,上上下下看了苏凉生一遭,见他满身狼狈不说,膝上,腿上,胳膊上还布满了擦伤,就连小脸也是脏兮兮的。好在,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苏遇点了点头,由着吕昭将他扶了起来,这才瞧清了满屋子的人。他抿了紧了唇,二师兄问他,“小师弟,发生什么事了?” 苏遇颤抖着狠命的摇了摇头。虽是摇头,可眼瞧着眼眶更红了。 “阿遇,你不要害怕。”四师兄沐川道,一面又转过头去,望着念烛皱了眉,“三师姐,阿遇到底做了什么事,惹你发了那么大的火?” 念烛冷声道,“师父罚他禁足,他却偷偷熘出去玩,难道不该受点教训?!” “呸!三师姐怎的净会睁眼说瞎话?上一回在十里揽月,就是因为你,阿遇才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今天你又故技重施,是也不是?!”吕昭面露不忿,苏遇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阿遇年纪又小,平时他自己都捨不得动一根手指头,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他怎会不着急心疼。 “九师弟,你说话要讲证据!空口无凭,青离门的规矩你都是怎么学的?”念烛冷声斥道。 ☆、禁足 念烛眉头一拧,一手指着苏遇道,“他身上的伤,谁知道是怎么弄的,跟我有什么相干?你们莫不是仗着人多,就想欺我?” “我呸!”吕昭性子上来了,狠狠啐了念烛一口,“青离山上,哪个不知你看不惯阿遇!真当旁人都是眼瞎?今个要不是我和四师兄路过这里,竟不知你平日里怎么欺负小师弟的!我要去告诉大师兄!” 说罢,吕昭一手拉着苏遇对着沐川喊道,“走,四师兄,咱们去告诉大师兄去!” “混帐!”念烛气的脸色发白,狠狠的跺了跺脚,“就是大师兄在,我也是不怕的!” “小九,你不要冲动!”沐川伸手将人拦了下来,目光灼灼的望着吕昭身后可怜兮兮的小东西。 “师兄!”吕昭咬着牙,恨恨道,“三师姐简直太过分了!也就是大师兄不在,要不然谁能欺负的了阿遇?阿遇年纪这么小,纵是平时顽劣了些,他能干多大坏事?纵是他做错了事,也何该大师兄管教,关三师姐什么事!” 念烛闻言怒火更甚,上前一步指着苏遇对着吕昭道,“好啊,好啊,为了这么个东西,现如今就连九师弟都敢指着我鼻子骂了!青离门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话风一转,念烛又偏过头来望着苏遇冷声道,“自从这个混帐东西上了山,大师兄平白受了多少苦楚?先不说这次,以往苏遇闯过多少次祸事?什么年纪小,年纪小就是他闯祸的藉口?年纪小就可以胡作非为?他到底有什么好,大师兄竟屡次为了一个来歷不明的野孩子破戒!” 闻言,苏遇心里一个咯噔。从前是他过于顽劣,不服管教。青离山上门规甚严,苏遇前世总是仗着许锦言的庇护,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门规,私自下山。记得有一次,苏遇在山上同几个师兄闹了气,事后为了报復他们,就将白日里抓来玩的毒蝎子偷偷放在了师兄几个的被子里。结果几个师兄无一例外的被毒蝎子蛰了。青离山是深山,山上的毒物甚多,苏遇当时也没想到毒蝎子竟然如此厉害。那时几个师兄面色青紫,眼眶发黑,着实把山上的众人吓了一跳。 那时的苏遇自知自己闯了祸事,必定难逃责罚,于是偷摸着连夜下了山去。哪知却在下山的路上迷了方向,后来又跌跌撞撞险些坠崖。当时要不是许锦言即使赶到,只怕苏遇早已经摔的尸骨无存!就连责罚,许锦言也一併帮他承担了。 想到这里,苏遇心神一怠,情绪瞬间低沉下来,他前世真的欠了许锦言许多,今世也很难偿清了。 “阿遇?!” 沐川突然出声,勐的将苏遇拉回到了现实中。 苏遇一愣,半晌儿才咬着下唇,“恩,四师兄,我没事。” 沐川的目光瞬间沉了几分,那一瞬间,苏遇脸上流露出的悲凉,以及与年龄不相符的沧桑,他看的清清楚楚。那蓦然的凄凉和愧疚仿佛疾风瞬间席捲而来,狠厉的将苏遇紧紧包围,缠绕,直至窒息。 “阿遇……”沐川低声又唤道。 苏遇疑惑的偏过头来,俊秀的脸上稚气未脱。 沐川摇了摇头,暗道是自己想多了,阿遇到底还是个小奶娃子。 “三师姐。”沐川对着念烛拱手道,“你眼前的这个孩子,姓苏,单字遇。他是师父的亲传弟子,是我们的十二师弟!小师弟年幼,从前就是顽劣了些,到底也没犯过大错。三师姐口口声声说小师弟是野孩子,可是心里并不承认这个十二师弟?沐川敢问,大师兄可曾知晓三师姐的心思?” 念烛脸色一白,半晌儿才拧着眉对沐川说道,“四师弟不必拿大师兄来压我。今日到底谁是谁非,苏遇比谁心里都清楚!咱们只看以后如何!” 第31页 二师兄见周围议论纷纷,只好出来打圆场,“好了,既然小师弟已经无事,那大家就散了吧。” 吕昭,“那怎么行?三师姐平白无故打了人,怎么能算了?” 沐川一记眼神扫过,吕昭立马闭上了嘴,他又把目光投向苏遇,“阿遇,你老实讲,你身上的伤,到底打哪里弄的?你……你可是跑出去玩了?” 苏遇不愿意让旁人知晓他是偷偷去看望了许锦言,他抿紧了唇,也不说话,只垂着双眸摇了摇头。 吕昭,“阿遇,你到是说话啊?你到是要急死我们?” 念烛冷笑,“他还能怎么说,肯定是偷偷熘下山玩了一圈才回来,也许他身上的伤就是跟人打架打出来的!” 二师兄接口道,“十二师弟过于顽劣了些。” 苏遇抬眼定定的望了念烛一眼,又伸手扯了扯吕昭的衣袖,“九师兄,我今日是想去梅窝,看看相思鸟,我路过凉亭,见三师姐在里面站着,我从前做事的确荒唐,可我已经改了。哪知……” 沐川,“哪知什么?” 苏遇又握紧小拳头擦眼泪,“哪知三师姐二话不说就打我,她打我!” 众人恍然大悟,皆往念烛身上看,念烛念烛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你少胡说!大家不要相信苏遇,他惯会扯谎!” 苏遇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脸,上面一片红肿,“那我脸上这伤,还能是我自己打的?四师兄和九师兄都看见了,三师姐还在这里抵赖!”他又把目光转向人群,“师姐要是不动手打我,我怎么会从楼梯上滚下来?” 念烛有口难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而推开人群,捂着脸匆匆离去,身后众多的师兄弟指指点点。 念烛一走,众人也散了,沐川伸出两指探了探苏遇的脉搏,见脉象平稳,这才松了口气,吕昭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包橙糖,“阿遇,这个给你吃,明日我还给你带。” 苏遇抽了抽鼻子,“谢谢师兄。” 沐川也没说什么,只嘱咐苏遇在梅窝好好反省,不许再私自出去了。 苏遇瞧了瞧沐川的脸色,见他面露不愉,一副不好招惹的模样,遂点了头,伸手拉住吕昭不许他走。 反正在哪儿都是禁足,有人陪着最好不过。 只是沐川却不许吕昭留下来陪着,说也是苏遇正在受罚,不能坏了规矩,遂硬拉着吕昭走了。 苏遇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目光幽幽的想,妈蛋,这几天得老实呆着了。 这样想着,苏遇勐的躺倒在床上,一连打了几个滚。 好在四师兄没有多问,要不然自己还得想个理由矇混。方才在凉亭那么一闹,不仅身上的伤好解释了,还能顺道让山上的人看清念烛丑恶的嘴脸。 只是,这几天都得老实待在梅窝思过了。一想到这里,原本有些小雀跃的苏遇立马像蔫了的茄子。 大师兄,大师兄,你快回来啊! 苏遇仰天长嘆,然后一头扎在了被子里,昏天黑地的开始睡了起来。 次日一早,苏遇才醒了来。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苏遇这才下了床,先是在屋内随意转了两转,而后走至窗边偷偷的望了两眼窗外。 窗外阳光袭袭,明媚的天气好的让苏遇撇了撇嘴。远远的就有香风袭来,清冽淡雅的栀子花遥遥的开着。 长长的嘆了口气,苏遇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的更远一些。 禁足是很难捱的,尤其还是在这样好的时光里。 “呲呀”一声,门被推了开来,穿着一身嫩黄色衣裙的檀儿莲步姗姗,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小师弟起来了啊。”檀儿微微笑着,走至桌前,放下手里的食盒,一面又招唿着苏遇过来吃饭。 “来了。”苏遇应了一声,无精打采的望了几眼桌上的饭食。很快又将目光投向了檀儿。 “六师姐。”苏遇偏着小脑袋,问道,“今个九师兄会不会过来?” “这个嘛。”檀儿翘起精緻的眉,“应该晚些时候会过来。方才还听四师兄说起,今个吕昭同几个师兄下山採买,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呢!” 闻言,苏遇眼睛一睁,道,“下山採买?怎的不喊我一起去呢!” “阿遇,你忘记啦,师父罚你禁足三日。”檀儿提醒道。 “唉…”苏遇嘆了口气,焉巴巴的坐了下来,小口的往嘴里扒饭。 檀儿见状,也知苏遇心情低落,于是暗暗嘆了口气,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是不是梅子糖呀?”苏遇嘴里含着米粒,暗生津液,他鼻子一向很灵,自然是闻到了酸熘熘的梅子香。 “十二师弟鼻子可真灵,吶,这是九师弟一大早送过来的。他说怕你在梅窝呆的憋闷,特意让我给你带的。” ☆、吃糖(抓虫) 檀儿说着说着就笑了,一双眼睛弯弯的,像是含了一汪清泉,她轻抿唇,这才将梅子糖递了过去。 点了点头,苏遇伸手接了,这才稍有慰藉,继续将早饭吃了。 不一会儿早饭便吃了个七七八八,苏遇惦记着他的一包梅子糖,赶紧往嘴里塞了一颗,檀儿快手快脚的将东西收了,一面又逗了苏遇几句,这才提着食盒离开了。 第32页 檀儿一走,梅窝又安静下来了。苏凉生摸了摸肚子,斜躺在床上吃着梅子糖。 吕昭果然懂我,苏遇这般想着,两指捏了颗梅子塞进了嘴巴里。 这梅子糖色泽澄黄,圆润而大,含在嘴里还隐隐的有些桂花的甜味。 苏遇吃的开心,也就不再计较吕昭背着他熘下山採买的事了。 “吶,给你也吃一颗。”苏遇对着相思鸟努嘴,透过鸟笼的缝隙将梅子糖塞了进去。 相思鸟扑腾了一下翅膀,用它嫩黄色的小嘴,轻轻啄了啄梅子。许是梅子糖对于一只鸟儿来说太奇怪了,相思鸟啄了几下就失去了兴致,转而飞到小架子上,眯着眼睛养神。 苏遇眨巴眨巴眼睛,又含了颗梅子。 到了晚间,吕昭果然来了。 那时苏遇早在梅窝呆腻歪了,一整天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喂喂相思鸟。 吕昭小心翼翼的拿眼去瞧苏遇。只见他面色如常,光着白嫩的脚丫子,斜躺在床上逗鸟。此时一见他来,还抬起小脸甜蜜蜜的笑了笑,伸手招唿,“啊,九师兄来啦,站那做什么?快过来呀!” 摸了摸鼻子,吕昭干干笑了几声,忽而又瞟见了床边的鸟笼。如果吕昭没看错的话,那相思鸟确实在一天之内吃圆了几分。 “哎,这鸟吃的真肥啊。” 苏遇对着吕昭笑了笑,和气的回道,“是吶,这鸟能吃。” “…………” 闻言,吕昭眉头挑了挑,心脏跳了跳,干干的又笑了几声,一步一蹭的往床边挪了挪,道,“阿遇吶,九师兄许久没见你,心里着实想念的紧,这不,一回山连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跑来看你了。” “哦,是吗。”苏遇淡淡道,忽而小嘴一撇,伸长了胳膊抱住鸟笼。神色哀怨的哭诉道,“九师兄,山下好玩儿么?” “还……还可以……”吕昭被苏遇哀怨的小脸吓了一跳,半晌儿才巴巴的回了一句。 “那你答应过要带我一起下山看戏文的呢?” “这个……” “九师兄骗人!” “我……” “哼!”苏遇冷哼一声,斜着眼看吕昭。 “好啦,好啦,快别生气了,我这次下山可是给你带了礼物来!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吕昭讨好道,伸手从怀里掏出样东西,献宝似的捧在苏遇眼前。 “哼,不就是糖葫芦嘛,当我没见过啊。”话是这么说,苏遇嘴里却不由自主的开始分泌津液。 吕昭挠了挠头,还以为苏遇当真恼了,又凑近几步,腆着笑脸将好话说了百回。 苏遇这才缓了脸色,大口的吃起冰糖葫芦来。 “九师兄,今个山下可发生什么趣事没有?”苏遇嘴里塞了一颗糖葫芦,又伸过去给吕昭吃,吕昭轻轻拿手一挡,又递了回去。 “你还别说,今个当真遇到了几个怪人!” “说来听听?”苏遇起了兴趣,连连催促着吕昭快说。 “今个一大早,我便同几个师兄下了山。因着口渴,就想到山脚下的茶铺里喝杯茶水再上路。就在我们在那休息时,远处过来一阵人马。这些人一靠近茶铺就停了下来,也不是喝茶,抓起茶铺里的店小二问东问西的。”吕昭道。 “咦?”苏遇吐了颗山楂核出来,疑惑道,“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打劫的?你们英雄救美了么?” “没有美人啊,怎么救?” “那美男呢?美男总有了吧?” “美男也没有……不是,重点不是这个……” 苏遇又“咔嚓”一声,将山楂咬的脆响,含煳不清道,“哦,那你接着讲重点。” 吕昭又接着道,“我一开始也以为是打劫的,本想出手却被几个师兄拦了下来。” “那后来呢?那些人在打听什么?” “我到是听见领头的好像是在说什么寻人,五师兄听出了口音,好像是从青州来的,我离的远,旁的也听不真切,再后来那些人就骑着马走了。”吕昭摊开手,对着苏遇耸了耸肩。 想来当时那些人来去匆匆,无从考究其来歷。 吕昭又道,“后来我们到街上採买,又遇到了一阵人,光天化日之下在街上疾行,险些就撞到一个小女孩,幸好四师兄出手快,否则那小女孩哪有命在。” 苏遇点头,也骂了一句,“那些人赶着投胎,还是赶着吃屎?”他又想起来,前世自己也爱在街上纵马疾行,一时望着手里的冰糖葫芦,脸色颇为微妙。 吕昭也没注意,自顾自的又接着道,“谁说不是,听说还是从京城里头来的,好像是哪位皇子,大师兄应该认得的吧。” 闻言,苏遇皱了皱眉,难道是自己忘了什么不曾?前世当今的几个皇子不曾在这个时候出过什么么蛾子,朝廷政变也在三年之后,此时乍一听到皇子二字,直让苏遇背后发凉,汗毛直竖! “那……那群人往哪里去了?”苏遇暗暗攥紧了拳头,低声问道。 吕昭没注意到苏遇的小动作,闻言答道,“应该是走了官道,大抵是入京的吧,谁知道呢。”话风一转,吕昭舔了舔唇,笑嘻嘻的接着道,“哎,你说京城好玩么?” 第33页 “不好玩!”苏遇勐抬起脸来,满脸认真的望着吕昭道,“一点也不好玩!师兄,你千万不要去京城!” “怎么会呢。”吕昭疑惑道,“我可听说了,京城有好些个玩意儿吃食。你看啊,每次大师兄回来,不都带来好多新鲜玩意儿?” “切。”苏遇撇了撇嘴,伸指戳吕昭脑门,“九师兄真肤浅。京城是权贵之地,表面看着光鲜亮丽,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腌臜事,哪里比的上在青离山远离凡尘俗世,悠闲自在。” ——九师兄啊九师兄,前一世你也这般啊。我只望重活一次,能改变你的命数,你一生淳朴正直,侠义肝胆,护城河不是你最后的归属!而我,再也不会断你双腿了! 吕昭也不恼,伸手将苏遇的爪子打开,一屁股坐在床上,又接着同苏遇说起今日下山的趣闻来。 二人玩闹着,很快就到了掌灯时辰。苏遇听的有些意犹未尽,本想留吕昭在梅窝睡上一晚,可转念一想,自己可是大师兄的人,自然要替他守身如玉,哪里还能同旁的男子在一块睏觉?于是,苏遇大手一挥,送走了吕昭。随后悉悉索索的钻进了被子里睡了,一夜好梦。 ……………………………………………………………………………………………………………………………………………… 晚间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伴随着渐黄的叶子在冷风里盘旋。苏遇穿着身墨绿色的衣裳,站在长亭子里,伸长了胳膊去接雨水玩。 夏天悄然离去,一场秋雨过后,青离山的野草莓也从土里冒出了娇嫩的芽来。整个青离山上都是雾蒙蒙的,每一处都氤氲着水汽。丝丝的冷意催促着人们添加衣裳。 手心上冰冰凉凉,苏遇眨巴眨巴眼睛,顺着雨帘,抬眼去瞧长亭的八角弯檐,身后不远处站着一身弟子服的许锦言。 许锦言的目光浅浅,不偏不倚的始终停留在眼前的小萝蔔身上。此时见他抬头去瞧屋檐,也忍不住看了几眼。 至上次思过崖思过,大约过了一个月余。好在念烛的脸只是对羽毛过敏而已,并没有什么大碍。相对于念烛来说,许锦言更担忧的是眼前这个观雨的孩子。 苏遇个子长了些许,原本圆润的脸也渐渐消瘦下来,更显得眼睛大而明亮。虽说年纪尚小,但眼瞧着一天天的俊俏起来,眉眼精緻的仿佛是个瓷娃娃。 许锦言看着欢喜,像是养个宝贝似的,疼着宠着。 前几日檀儿过来,见苏遇的衣袖有些短,于是连日给苏遇裁了身衣裳出来。 虽是用普通的布料做的,可檀儿却做的精緻。针脚又细密工整,还在上面绣了成片的墨兰。苏遇皮肤白皙,五官精緻,穿着十分好看,竟让几个师兄都看红了脸。 “哎,小师弟长的真好看。” “是啊,到像个姑娘家,唇红齿白的,竟隐隐比四师兄更为俊美些,也不知道日后要祸害多少好姑娘!” ☆、逛街 青离山上谁人不知四弟子沐川模样最好,如今苏遇竟然青出于蓝胜于蓝,不难想像日后长成少年郎,该是如何芝兰玉树。 想到这里,许锦言暗自皱了皱眉,有种自家好白菜被猪觊觎的感觉。 “阿遇。”许锦言轻声唤道,“天晚了,一起回去吧。” “好。”苏遇爽快的应了一声,两三步的蹦到许锦言身侧,很自然的拉着他的手。 许锦言勾起嘴角,不动声色的攥紧了苏遇的小手。这熟练的动作不知做了多少次,手心里常握着的白嫩小手一天天的变的修长、结实。身侧的孩子个子一天天的窜了起来,如今也到了许锦言的腰际。 许锦言的脚步放慢些许,先是将苏遇送到梅窝后,才折身回了十里揽月。 暮色渐起,秋雨仍就下个不停。许锦言将纸伞收了,随手挂在廊下。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纸伞。轻蹙眉头,许锦言抬步往屋里走去。人还没进屋,就闻见屋内传来的檀香味。 念烛半弯着纤腰,一手拢住宽大的衣袖,一手点起了檀香。 檀香炉青烟裊裊,肉眼可见的缓缓上升,留下一圈圈淡青色的晕圈。此时见许锦言回来了,念烛直起腰来,也不似白日里的冷若冰霜,反而眉眼带着点笑,“大师兄,你回来了。” 许锦言没料到念烛会在此处,微微愣了愣,温声应道,“恩,师妹你来了。有什么事么?” 语气平淡,不见欢喜也不见厌恶,仿佛只是礼貌的问候一声。 念烛见许锦言语气生疏,心里暗暗失落,稍一抬头见他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瞬间又微红了脸,咬着唇深深的望了一眼许言,低声道,“无事闲来看一看大师兄罢了。” 闻言,许锦言点了点头,温和的应了一声,随后走到屏风后面换了身家常的衣裳。又随手从桌上拿起了《淮南子》,就着灯火细看。蓦然回首,许锦言见念烛还站在那里没走,于是略有些疑惑的出声问道,“你有什么事,直说便好。” 第34页 念烛的脸色更加红润,半晌儿才咬了唇,从身后拿出一纸素笺递与了许锦言。 “这是?”许锦言有些疑惑的伸手接过素笺,细细看了,只见上面临摹了一首《虞美人》。 弄梅骑竹嬉游日。门户初相识。未能羞涩但娇痴。却立风前散发衬凝脂。 近来瞥见都无语。但觉双眉聚。不知何日始工愁。记取那回花下一低头。 念烛善写小楷,笔力虽不如男子遒劲,但也算的上是行云流水、清秀隽永,自有一股子文雅韵味。这首《虞美人》便是念烛最为心爱的一首词,也是当初许锦言手把手教出来的。 “师妹的字又有了精益。”许锦言毫不掩饰的夸了一句,直让念烛喜上眉梢。 “大师兄过奖了,我自知天生愚笨,只能比旁人更加努力些,才不至于同人相差太远。古人不也常说笨鸟先飞,我只好做了那笨鸟,多下些功夫。”念烛掩了掩脸上的欣喜,仍用往日清冷的模样答道。 许锦言点了点头,随即又笑着开口道,“倘若师妹愚笨,那旁人自是不能活了。” 念烛也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少女含羞带怯的温柔模样,大抵也只在许锦言面前展露出来。 早在进屋时,许锦言便注意到了屋内细微的变化。桌椅书架不消说,就连书桌上也被打扫的纤尘不染。许言暗自嘆了口气,平日里念烛就常到十里揽月做些杂事。对此,许锦言也劝过她,不必特意过来,这些杂事自有专门的弟子料理。可是念烛并不听,反而来的更勤了。屋内屋外,洗衣泡茶。 许锦言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说什么。到是苏遇爱嘟囔几句。 念烛得了夸赞,捧着素笺欢喜的离去了。这一个月来,也不知是否为了上次思过崖之事,念烛总觉得许锦言对她疏远了。不过今日看来,大师兄还是大师兄。 ……………… 次日,苏遇也不消旁人喊他起床。自己早早的便爬了起来。只因着昨个许锦言答应他下山去逛集市。 今天天气也着实不错,昨夜一场秋雨下的,山上的空气更加的清新。阳光斜斜的撒在苏遇水润的小脸上,暖意洋洋,十分舒服。 对于苏遇来说,只要白日里免了早晚课就是法外开恩了。谁知许锦言居然答应带他出去逛上一逛,这消息来的惊喜,直让苏遇心里乐开了花。 手脚利索的下了床,苏遇又穿上了檀儿给他做的那身衣裳。满意的摸了摸衣裳上素雅的纹路,苏遇这才跑去洗涑。 这边才一洗漱好,许锦言就到了。今日的许锦言换下了门派统一的弟子服,一身竹青色的长衫,素白色的衣袖处用了最细的银丝细细的配了小巧的珠子镶了,远远看着仿佛水纹一般流动。再往下看,是一截白皙的手腕,宛如玉石般的手指修长好看。 苏遇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蓦然想起了外面卖的水晶糖粉糕。 “你准备好了么?”许锦言温声道。 “好了好了,随时都可以走呢!”苏遇一头扎进许锦言怀里,抬起小脸兴奋道。 许锦言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觉得苏遇偶尔的小自觉………………挺萌。 一手将苏遇从怀里揪了出来,许锦言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目光停留在苏遇束的乱糟糟的头髮上。 “你就打算这么跟着我出门?”许锦言指着苏遇的头髮好笑道。 “啊?”苏遇摸了摸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束髮。吐了吐舌,苏遇干脆抱着许锦言撒娇道,“那大师兄给我束髮吧?” “师兄,师兄,你帮我束髮吧,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让师兄帮我束髮!” 许锦言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苏遇引到梳妆檯前坐好。苏遇是很乖的,两只手老老实实的放在膝盖上,眨着眼睛偏头去看许锦言。 “师兄,今天听不听戏文?” 许锦言伸手轻轻一按苏遇的脑袋,将他脑袋拨正,一面又散了他的头髮,用木梳细细的梳了几下,“你要是想听,那就一起去。” 苏遇平时爱玩爱闹,这头髮也随着主人,并不十分顺滑。许锦言试了几次,才堪堪将头髮束好,又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条湛蓝色镶银边的髮带。 “咦?”苏遇两眼放光,笑呵呵的摸着发上的髮带,“这个挺好看的,看起来很值钱。” 许锦言微微一笑,仔细的将丝带系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就打扮好了。 左右摇了摇头,苏遇对着铜镜照了又照,十分满意自己的新造型。 “你喜欢就好。”许锦言将木梳放好,牵过苏遇的手带他出门。 “大师兄,我如此打扮,旁人会不会觉得我太像女孩子了?”苏遇拧了眉,蓦然想起前几日几个师兄的笑谈。 “不会。”许锦言偏头笑,“他们那是夸你生的好。” “哦…”苏遇拖长了音尾,心知许锦言正憋着笑。不过也无妨,只要许锦言喜欢便好。 一路上苏遇都十分乖觉,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集市。 一到集市,苏遇就跟刚放出笼似的鸟儿一样,许锦言拉都拉不住,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买那个。左手拿着糖粉糕,右手攥着糖葫芦,腰间还挂着人偶面具以及各色蜜饯。还特意给九师兄买了橙糖。 第35页 许锦言无奈的笑了笑,手里还帮苏遇拿着猪八戒小糖人。 “哎,快来看,快来瞧啊,新鲜出炉的大肉包子啊!” “来,老闆,来两个!” 肉包子?! 苏遇眼神一亮,小短腿蹭蹭蹭的往人群中挤去,许锦言见状连忙紧跟过去,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让苏遇跑的没影儿了。 包子铺的小二满脸红光的吆喝着,眼前的包子笼里满满装着雪白圆润的大包子,看起来热气腾腾,空气里散发着浓浓的包子香。 苏遇看着眼馋,抬眼瞅了瞅许锦言,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许锦言会意,二话不说上前去买包子。 “老闆,劳烦来两个肉包子。” “好嘞!肉包子两个!” 肉包子是刚出炉的,还很烫,苏遇烫的直吹手,小心翼翼的啃了一口。肉包子的香味直让苏遇的口水直流,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这才想起去餵许锦言。 许锦言并不吃,只伸手拍了拍苏遇的脑袋。 周围也有不少过来买包子的百姓,见苏遇模样生的当真精緻,又穿着身墨绿色的衣裳,还当是个小女娃子。 “ 这孩子长的可真俊啊,日后定是个小美人啊。” ☆、英雄救美 “是啊,是啊,这兄长模样也好,我们家二白要是能嫁给这样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说这话的是个圆脸中年妇女,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裳,胳膊肘上还挂着个菜篮子,此时正笑眯眯的打量着许锦言。 “就你家二白那样,人家公子哪里看的上?”另一个妇女说道,看样子是认识的。 “她王大娘,你怎么说话的,我家二白怎么了?脸圆屁股大,以后好生养,多少好人家的小伙子来提亲,我可都是看不上的!”灰色衣裳的妇女又道,一面又暗暗对着许锦言点了点头。 “得得得,就你家二白好,可你也不看看人家公子生的这样好模样,以后可是要娶天仙的,你家二白……嗨!”被唤做王大娘的妇女又接着说道。 闻言,二白的娘不乐意了,上去又争了几句嘴角。吵闹声越来越大,很快就聚集了一小圈看热闹的人。 许锦言和苏遇自然也注意到了。对此,许锦言只是微皱了眉,拉起一旁满脸兴奋正打算看热闹的苏遇就要走。 谁知二白娘眼尖,破开嗓子嚷嚷着让许锦言不要走,留下来做上门女婿。 闻言,苏遇一愣,抬头果然见许锦言满脸黑线。 上……上门女婿?让许锦言当上门女婿?! 许锦言抿了唇并不打算理会,拉着苏遇几步走出了人群。 二白娘仿佛是跟许锦言槓上了,挎着大菜篮子,唿哧唿哧的小跑着去追,一面还吆喝着周围的人,帮她拦住女婿。 周围的人大多都是看热闹的,也有不明真相的,竟当真将许锦言和苏遇拦了下来。 许锦言看了一眼周遭的百姓,面上也微微动了些怒。本想带着苏遇来山下闲逛,竟没料到遇到这等奇葩的事,哪有大街上拉人做女婿的? “大师兄,你惹上麻烦了。”苏遇晃了晃许锦言的手,好心提醒道。 “恩,我看出来了。”许锦言瞟了一眼苏遇,淡淡的开口道,话音才落,二白娘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小公子……别……别跑了……”二白娘长的肥胖,又挎着个满噹噹的菜篮子,实在累的不行,半弯着腰大喘气起来。 这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个女子来,“咦?娘?你在这做什么呢?” “哎,二白,你来的正好!”二白娘一喜,连忙将二白往许锦言跟前推了推,道,“小公子,你看我家二白怎么样?” 名唤二白的女子年龄大约十八九岁,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长发仅用一根丝带系了,垂在身后。不高有些胖,皮肤白皙,脸蛋圆润,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鼻子高挺,双唇粉嫩,怎么瞧着都是一个小美人儿。 此时二白被她娘推着,又惊又羞,“娘!你这是做什么呢!”一面又满脸歉意的对着许锦言道,“对不起公子,我娘没有恶意,你……你还是快些走吧。” “哎,二白你傻啦,他要是走了,娘上哪儿去给你找这么好的夫婿去?”二白娘嚷着,一面拿手指头戳了二白。 “娘!”二白脸色涨的通红,低着头就要拉着她娘离开。 “二白,二白,娘也是为你着想啊。”二白娘硬是不走,见二白不理她,于是又冲着许锦言道,“公子,公子!我家二白模样好,心肠好,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周围的聚着的百姓都大声笑了起来,对着二白指指点点。 “就这胖姑娘还想着嫁人哪?谁会要她啊。” “就是,就是,我可听说前些日子,隔壁卖茶叶的那户人家的傻儿子要娶她,她居然还不愿意嘞。” 二白又羞又愤,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紧捂着嘴跑了。 二白娘见状,也没空再拦着许锦言了,连忙挎着菜篮子去追女儿去了。 围观的百姓这才散了,仍有几个议论纷纷的。 “哎,这姑娘也是可怜,许了几回亲了,还没上门,就被人退婚,寻常姑娘家哪还有颜面活着。” 第36页 “那可不,也就是她娘,天天在外面给她物色好人家,可这方圆几里,哪家想上门娶她?”另一个人道。 “造孽,造孽啊。” ………… “那个姑娘还真有些可怜。”苏遇咬了咬手指头道。他又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我更可怜。” 许锦言暗暗嘆了口气,世间可怜的人太多了,只看各自的造化了。 如此二人又开始逛了起来,只是都没有了方才的兴致。 大约逛了半个时辰,苏遇嘴里吃着,怀里抱着,又拉着许锦言的手,上桥头去看桥下游舟。好巧不巧遇到了方才跑开的二白。 二白正在桥下摆着小摊,一大块土布铺在地面,上面零零散散放了些红绳编织的小玩意儿。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偶有几个女子上前询问,买下一两个编织精巧的绳结。 稍一抬头,三人对视了一眼,二白也认出了许锦言来,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脑袋一偏只当没看见。 许锦言也没说什么,拉起苏遇的小手就要往桥的另一头走去。谁知才走到桥中央,胳膊勐一被人拉住,许锦言眉头一皱,刚想出手挣脱,就听二白唿救道。 “公子,公子救我!” 二白双手紧紧的拉住许锦言的胳膊,满脸的惊慌失措,而在她身后是几个粗野大汉。 “小娘儿们,说多少次了,不给保护费,不准在这里卖东西,你是听不懂,还是不把我们哥几个放在眼里?”为首的大汉开口道,满脸的横肉加络腮鬍子,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人。 二白吓的脸色发白,可还是咬了咬牙对着大汉道,“我做的是小本生意,挣不到几个钱,你们每次一来,张口就是五两银子,我哪来那么多钱?!” “嗨,那我们可管不了那么多,反正没钱,咱们哥几个就砸摊子。要不然,你陪哥几个喝酒也成。” “哈哈哈!” “哥几个一起上,回头好好乐呵乐呵!” 此话一出,几个大汉大笑起来,倒三角的眼里闪烁着淫光。 二白脸色更加白了,下意识的往许锦言身后躲了躲。 许锦言眉尖一蹙,他乃平阳王府世子,簪缨世族,哪里听的惯这种市井之言,当下就将二白和苏遇都护在了身后。 几个大汉见许锦言年纪尚轻,又带着个半大的孩子,所以也没当回事,上去就要将二白拽过来。 许锦言二话不说,一把握住了大汉伸过来的手腕,反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大汉随即嘶吼着往后连连退了几步。 “啊,我的手!” “大哥,你没事吧!” 几个大汉连忙围了过来。 “上!都给我上!” 二白见几个大汉来势汹汹,怕许锦言招架不住,连连开口喊道,“公子,公子,我们跑吧!” 说罢,还一把拉住苏遇,要带着他跑。 谁知苏遇并没有动,还十分有闲情的将糖粉糕拿出来吃着。 “没事没事,我大师兄厉害着呢!” 二白见苏遇如此说,心里稍安,但却仍然不放心的提着嗓子,生怕因为自己而害了许锦言。 话说,许锦言的功夫真不是吹的,一手提着一个将几个大汉打的落花流水。 “饶命啊,少侠饶命!” 几个大汉捂着伤,跪地求饶道。 “不能放过他们。”二白上前一大步,对着许锦言道,“公子,这些人都是这里的地痞流氓,成天不做好事,乱收什么保护费,专门欺压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今天要是放了他们,等公子一走,他们还会回来的!” 闻言,许锦言眉头一锁,也知二白说的有理,可是也不能因为这个伤了这些人的性命。 “你们听好了,从今往后不许再在这里闹事,如果胆敢有下次……”许锦言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目光带着警告意味的望了几人一眼。 大汉们满脸惊骇,听出了许锦言话里的威胁,又见他神色凌厉,身手又好,今日算是踢到了铁板。当下就答应下来,许锦言轻轻抬手,便屁滚尿流的跑了。 二白见许锦言将人放了,心里有些担忧,可又不好说什么。 许锦言见状,开口道,“你不必担心,以后再敢有人做恶事,只管上青离山寻我。” “对,以后这几个流氓还敢来寻事,你只管上青离山,保管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苏遇拍了拍手上糖粉糕的残渣,插嘴道。 “啊,原来是青离山上的弟子,那便多谢公子了!”二白这才安了心,再次向许锦言道了谢。 二白的小摊子被方才几个大汉掀了,一些绳结还落了地,沾了不少的灰尘。苏遇瞧了两眼,摇了摇头。 ☆、清闲(抓虫) 眼瞅着中午了,想来也卖不到几个钱了,于是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家去了。 因着许锦言救了二白一次,二白为了报答,非拉着许锦言和苏遇二人去家里吃顿便饭。 二白盛情难却又兼有苏遇的怂恿,许锦言虽无奈,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这地方方圆几里都是些小村庄,二白的家就在集市的附近,平日里就靠着打点络子,花结子卖点钱贴补家用。 第37页 “公子,到了,这里就是我家了,家里简陋,还望公子不要嫌弃才好。”二白有些羞涩的说道,一面将肩上背着的竹筐放了下来。 许锦言点了头点,拉着苏遇往院子里走了走。苏遇却把目光投向了二白家墙上挂着的几串红辣椒上。 啧啧啧,二白家日子过的真寡淡啊。 苏遇心里暗道,上一世他也时常去些农家小院,偷着果子吃吃,偶尔也偷只肥硕的母鸡,挖个坑做个叫花鸡什么的。这二白家,一没种果树,二没养鸡鸭,就靠门前挂两串红辣椒,那他们中午吃什么? 二白好似也注意到了这点,脸蛋腾的烧了起来,结结巴巴的对着屋里喊,“娘,娘,我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快出来啊!” 二白的娘很快出来了,见到许锦言先是一惊而后大喜,满脸堆笑的道,“哎呀,公子是不是看上我家二白了?这就到家里提亲来了!”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二白跺了跺脚,连忙的把她娘往边上拽了拽,小声的解释了一遍。 “那二白呀,你没事吧?快让娘看看,有没有事!”二白娘闻言立马担心起来,上下打量了二白一遭,见二白真的没什么事后,又连忙对着许锦言道谢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多亏了公子,要不然我家二白还不知道要吃多大的亏!可惜啊,公子瞧不上我家二白,要不然还能以身相许也说不定。” “娘,你又说什么呢!”二白眉头皱了皱,“像公子这样的人,我哪里配的上了,娘不要再说胡话了!” 二白娘见二白如此说,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眼里满满的失落。看来二白娘当真怕二白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了。 二白家当真穷的响叮噹,即使竭尽所能想做顿像样的饭菜款待客人,可结果也很差强人意。 苏遇抬眼瞧了瞧,见桌上只有三菜一汤,汤是素汤,貌似是白萝蔔加野蘑菇煮的,唯一的荤菜是炒鸡蛋。 伸手夹了块鸡蛋放嘴里,味道还算不错,苏遇本也不饿,随意吃了几口就开始东张西望起来。见许锦言脸色如常,夹了根青菜吃了,不觉有些诧异。 在苏遇心里,许锦言习惯了锦衣玉食,旁的俗物自然不放在眼里。即使是到了青离山上,吃的用的虽不如在王府里精緻,可也算的上是不错。 如今看来,许锦言当真拿得起放得下,享得了福,吃的了苦。说起来,前世苏遇也曾落魄过一段时间,那时许锦言不计前嫌,连夜出门寻他。却只被苏遇当成是过来看笑话的,二人那次闹的很不愉快。 如今回想起来,前世自己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他每一次闯祸,都得扯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将身边的人一一拉下水,帮他背锅,替他受过。其中许锦言算是最大的冤大头,几乎苏遇每次出事,酿成的苦果都由许锦言承担了。 重活一世,如若可以,苏遇愿意挡在许锦言身前,管什么江湖恩怨,皇子夺嫡,他今生今世只想同许锦言长相厮守,仅此而已。 二白见许锦言神色自若,不安的心也稍稍放下,一顿饭下来,硬是吃着白菜帮子,白米饭吃了个大饱。 “饭食简陋,多谢两位公子不嫌弃。” 闻言,许锦言淡淡笑了笑,满脸温和道,“家常便饭已经很好,二白姑娘不必多想。” 如此,二白总算是松了口气。 许锦言和苏遇又在二白家坐了会儿,见天色不早了,于是就起身告辞。二白将二人送至村外,邀着他们时常过来做客。 许锦言没说什么,苏遇却大摇着手,满口答应了下来。 等到二白再次回到家时,才走到家门口就听后面有人喊她,一回头手里就被人塞了一个纸包。 二白一愣,抬眼去瞧时,人已经跑远了。 “傻子!”二白低声笑骂道,打开纸包见里面包着几粒澄黄的梅子,当下笑眯了眼睛。又把纸包收了起来,唱着小曲往院里走了。 人才一到院子里,二白娘就连忙跑了出来,满脸欢喜道,“二白,二白!银子,好多的银子!” “吓,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二白也被她娘手上的银裸子吓了一愣,连忙开口问道。 “你说会不会是方才那两个小公子留下来的?!”二白娘猜测道。 二白咬了咬唇,眼里渐渐出了水雾。 “公子,真是个好人!” ……………………………… 待到许锦言二人回到青离山,天色已经大晚了。山上灯火阑珊,寂静的很。苏遇仍就沉浸在下山游玩的喜悦里,抱着今个买来的吃食高高兴兴的回了梅窝。 许锦言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待到苏遇的小身形隐在了夜色里,才抬脚回到他的十里揽月。 左右无事,许锦言换了身家常的衣裳,踱步至桌案前,随手拿起先前观阅到一半的《淮南子》。 他一身葱青色里衣,外面随意套了件水墨青蓝的外裳。袖口处用最细的银丝掺了珠子,精巧的绣成了成片的莲花。一头浓密的青丝随意散着,宽大的领口处若隐若现的精緻锁骨,平添了几分柔美。仿若刀削般的侧脸轮廓分明,星子一般澄澈的眸子,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上的《淮南子》。细长如白玉的手指翻着书页,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其响亮。 第38页 檀香炉里点着的苏合香不知何时被风吹了一下,青烟裊裊的上升,不消片刻,屋内就满是清新淡雅的百合香气。 古文有云,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意思是说,山鬼身上佩带着石兰、杜蘅等香草,折下香花送给所思慕的人。 许锦言换了个姿势,忽而嗅到了一抹苏百合的香气,蓦然想起了苏遇身上若有若无的清新气味,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而后暗自摇了摇头,有些恼怒自己看书的不专心。 又过了几日,秋日午后的暖意更浓了,苏遇翘着个二郎腿躲在厨房后面的草墩子上偷闲。 近几日许锦言也不知忙些什么,整日整日的不见踪影,可谓是忙的脚不连地,自然没有闲功夫陪着苏遇玩耍。 对此,苏遇心里早就有些小意见了,不满的情绪在脸上挂了好几天,就连不会看人脸色的吕昭都大致知晓了几分。本来苏遇是打算闹些小脾气的,谁知许锦言今个一天都不在十里揽月。 苏遇很诧异,连忙跑去问了几个师兄,这才知道许锦言是奉命随师父下山去了,好似是去哪个门派赴宴。 赴宴?赴什么宴?师弟在山上呢,你说你去赴什么宴? 一想到此处,苏遇就火大,出去赴宴怎的就不带他呢?怎么说,他也是青离山的门面啊! 这事不能忍! 于是,苏遇气的连早课也不去上了,偷摸着出了梅窝,寻了个好地方躺着晒起了太阳。 草墩子软软的,经过阳光一暴晒,青草的清新香甜的味儿很是好闻。苏遇双手撑在脑袋后面,嘴里叼着根青草,细细的吮吸着里面甜丝丝的汁液。 秋日的阳光暖暖,透过斑驳的树叶,细碎的撒在苏遇水润的脸上,还微微有些发烫。不知不觉竟然有了些绵绵的睡意。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秋困吧。 苏遇这样想着,翻了个身想要补个觉,谁知却瞧见了四师兄。 只见沐川躲在厨房窗子外,拿着扇子挡脸,偷摸着往厨房里面瞧着,鬼鬼祟祟,形迹十分可疑。 苏遇皱了皱鼻子,从他这个方向刚好瞧见了厨房里的全景。六师姐檀儿侧着身子,正挽起袖子,在灶前忙着什么,那手里捏的仿佛是面团? 看样子她是在做点心了。 那四师兄在那做什么,莫不是在偷看六师姐? 这样想着,苏遇狡黠一笑,看来上一世四师兄早就对六师姐有些意思了,只是不知六师姐可曾知晓。 上一世,苏遇同四师兄沐川相交甚少,不过这一世看来,四师兄到是个好人。先不说前几次对他的处处维护,单说昨日沐川特意做了个新鸟笼送过来,也着实让苏遇心里有些感动。 苏遇真的想当红娘。 ☆、助攻 从草墩子上翻出一粒松子,苏遇拿手掂了掂,诡笑一声,勐的冲着沐川的脑袋上砸了过去。 沐川本来正在偷窥着檀儿,此时勐一被松子砸中,当下心里大骇,身形一慌差点露出马脚。 眼神一扫,沐川瞧见苏遇在不远处的草墩子上,满脸兴奋的摇着手。不知怎的,沐川一见苏遇那不怀好意的笑,就觉得脑仁有些疼。 沐川偷眼瞧了檀儿一眼,见她仍在揉面,仿佛并不知晓外面的动静。于是挪了步子,走到草墩子前,眉头略沉的看着苏遇道,“小十二,你在此处做什么?这个时辰不是该在梅窝习字么?大师兄前脚刚走,你就不老实,皮痒了是不是?” 闻言,苏遇撇了撇嘴,自动将沐川话里的警告屏蔽,“四师兄,那你在这里干嘛么?我怎么瞧着六师姐也在呢!哎,我去看看六师姐在厨房做什么好吃的去。” 正说着,苏遇嘿嘿笑了两声,顺着草墩子滑了下来,随手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草屑就要往厨房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被沐川一把拽了回来。 “哎,你别去!”沐川压低声音道,又悄悄往厨房方向望了一眼,随后把苏遇往草墩子后面拉。 “为什么不让我去?四师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说怕我惊了六师姐?”苏遇偏着脸,满脸狡黠的望着沐川笑道。 沐川脸上一红,蓦然想起苏遇可不是普通的奶娃子。可让他主动开口承认,又……当真羞于启齿。 犹豫之间,沐川心思已经转了千百回。 苏遇皱了皱鼻子,心道四师兄脸皮真薄,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敢说的?自古以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六师姐本就是个美人儿。 “四师兄,我懂,你不就是喜欢六师姐嘛,有什么不好说的。”苏遇道,一副我懂你的表情。 听着苏遇揶揄的语气,沐川蓦然红了红脸,随后才反击一句道,“小十二才多大的奶娃娃,就知道情爱之事了?” 苏遇眉头一挑,不可置否的晃了晃脑袋,半晌儿才幽幽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四师兄,你看我这句诗用的对不对?” 这句诗引的不可谓不妙,许是秋日来了,天气慢慢转了寒,夜里也有些凉意,沐川对檀儿的情素渐渐的无法控制。这不,今日瞧见檀儿独自在厨房里揉面,沐川就偷摸着过来了。本想站在外面静静的看上一会儿便好,哪料偏偏遇到了苏遇。 听闻苏遇这话,沐川觉得有些好笑,“看来小十二近日苦读了,这些诗句能拿来引用了,大师兄要是知道了,也不知道作何感想。” 第39页 许锦言作何感想,苏遇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眼下正是好光景,不如撮合撮合有情人? 来来,当红娘! 这样想着,苏遇来了主意,对着沐川勾了勾手指。 沐川会意,半弯着腰凑了过去。 苏遇眼睛眯的好似狐狸,附在沐川耳边小声的提议道。 说了一会儿,沐川拧着眉摇了几次头,最后才狠了狠心似的,重重的点了点头。 苏遇见状,更加欢喜了,冲着沐川欣慰的点了点头。 “六师姐!” 苏遇捏着嗓子,从门后探出个脑袋来,大眼睛滴熘熘的转着,十分欢快。 檀儿一吓,待看清来人后,抿了抿唇,笑开了,“你怎的过来了?这时候跑厨房来,难不成是想来偷吃?” “嘿嘿。”苏遇眯着眼睛笑,一熘烟的熘到檀儿身前,“六师姐在做什么好吃的呢?给我也看一看。” 闻言,檀儿笑的更欢了,拿过手上正捏着的面团给苏遇看。那面团小小软软的一团,在檀儿手里很快就捏出了雏形。 “六师姐这是做的什么糕点?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苏遇没话找话,趁檀儿没注意,伸手戳了戳面团。 “这个啊,是我前几日同几个师姐学的,好像是江南的特色糕点,名唤豌豆黄。我就想着闲来无事,做上一做,只当是个乐子了。”檀儿道,手上动作并不停,很快又捏出了几个别的形状。 “这豌豆黄啊,要做成五瓣梅花状,上面再放些碎花瓣才好看。不过我想着,总做一个形状也无趣,不如试试再捏几个新花样。” 苏遇看着觉得新奇,眼瞅着四季相应的花儿都被檀儿捏了出来,随即央求檀儿也给他捏个别的形状。 檀儿凝着细眉想了会儿,半晌儿才一抿唇,对着苏遇笑道,“那捏个兔子怎么样?别的我就当真不会了。” “好,就要兔子!” 待到豌豆黄做出来后,颜色呈浅黄色,糕点的清香扑鼻而来,又因花样不同,多了几分乐趣。苏遇馋的口水流了又流,上手捏了一小块含在嘴里,直烫的吐了吐舌。 檀儿见状,笑骂道,“慢点吃,没人同你抢!” 这样苏遇也学了乖,先将糕点吹凉再往嘴里送。吃了几块后,苏遇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觉得也差不多了。要不然四师兄在外头再等急了,于是擦了擦嘴角的碎屑,仰头对着檀儿道,“六师姐手艺当真不错,不知道几个师兄有没有口福吃到六师姐亲手做的豌豆黄。” 檀儿面上一红,有些羞涩道,“第一次做,总觉得做的不好,哪里敢送给师兄们品尝?那不如就都给你吧,你不是向来喜欢吃点零嘴么?你放心,我不告诉大师兄。” “六师姐太谦虚了!”苏遇笑道,他早就料到檀儿会如此推脱,前一世便是如此,每每檀儿做了什么吃食,总是第一个找苏遇试吃。因着面皮薄,又觉得自己做的“粗俗”,以至于青离山上无人知晓檀儿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想到此处,苏遇暗自得意,又接着引诱檀儿道,“我就是喜欢吃,可这些也太多了。不如这样,四师兄像来喜好美食,对于糕点这方面想来有些研究的,六师姐不防去找四师兄去?” “四师兄不是喜好研究古医书么?何时对做糕点感兴趣了?阿遇,你不会又在说假话哄我吧?”檀儿面露不信,将蒸笼里的豌豆黄一一放在食盒里,就这么提着往苏遇手里一塞,就要走。 苏遇哪里就能让她这样走了,连忙提着食盒追了上去,“师姐就信我一回!我若是扯谎,回头让大师兄打我!” 檀儿停下脚步,苏遇继续诱惑道,“师姐,你想啊,青离山上谁人不知四师兄嘴最严了,你就是同他背地里商讨厨艺,旁人也不会知晓的!” 檀儿有些意动,可还是犹豫不觉,“那……旁人万一知道了要怎么说?我……虽想习的一手好厨艺,可几个师姐都觉得青离山的弟子不该荒废学业,学些旁门左道。” “你听她们几个胡说,厨艺哪里就是旁门左道了?她们难道不食人间烟火,就靠一口仙气吊着?”苏遇不以为意,一手拉过檀儿的手就往四师兄的住所拉。 门前药草葱茏处,就是沐川所居之处了。 苏遇很不给沐川面子,前脚刚进院子,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沐川平日里没有旁的嗜好,独爱研究医术,看些古书,院前院后也种了不少药草。气味浓郁时,就连山上的小兽都常常在沐川的门前蹲点。他这种召唤神兽的本事,苏遇前一世别提有多羡慕了。 只是药草种的多了,杂七杂八的味道也就浓了。苏遇天生对气味更为敏感些,每每到了沐川这里,人还未进,喷嚏先来。着实有些伤颜面啊! ……………… “四师兄,快出来,六师姐过来了!”苏遇站在院子中央一声嚎叫,很快将在屋内躲着的沐川引了出来。 一见到檀儿的面,沐川的心跳蓦然加快了几分,连忙上前,沐川还未开口,怀里就被塞进来一个丹朱色,外镶边的大食盒。 “这是?” “哦,六师姐亲手做的豌豆黄,特意拿过来给四师兄尝尝鲜!” 第40页 苏遇抢先回道,特意说了个模稜两可。 檀儿一愣,觉得苏遇这话里有些不妥,这样一说可不就成了是她特意给四师兄做的了? 抿了抿唇,檀儿面露羞涩,手指着食盒里的豌豆黄对着沐川道,“听阿遇说,四师兄对厨艺有些研究,所以……今日来想同四师兄讨教讨教。” 闻言,沐川一愣,他什么时候对厨艺颇有研究了? “咳。”沐川清咳一声,道,“略知一二罢了。” 随后从食盒里捏了一块豌豆黄,哪知手还没碰到糕点,苏遇就指着旁边的一个糕点道,“吶,四师兄吃那只兔子形状的,六师姐特意做的哦!” ☆、似此星辰非昨夜 沐川心神一乱,心思瞬间活跃起来,难不成檀儿对他也有意思,还特意做了个兔子给他? 这样想着,沐川嘴角勾起,深深望了檀儿一眼。 “清香扑鼻,入口即化,甜耳不腻,色泽也晶莹剔透。师妹的手艺当真不错!”沐川拿捏的用词,想着方才在食谱里看的糕点制作大法,又接着开口道,“只是……” 檀儿受了夸奖,面上红润起来,此时一听沐川话风一转,连忙上前一小步,疑问道,“只是什么?师兄但说无妨。” 沐川心里拿捏着分寸,按着方才看到的内容侃侃而谈道,“这豌豆黄色泽鲜亮,口感也是极佳。不过古书曾记载,糕点蒸前先用新鲜採摘的芭蕉叶将糕点裹了,待糕点出笼后,非但不会影响色泽,反而气味更加浓郁香醇。师妹做的已然很好。” 闻言,檀儿点了点头,凝眉思索片刻,忽而莞尔一笑对着沐川道,“师兄的方法很好,下次我便再试一试。” 如此,二人又接着厨艺探讨起来,沐川本就是听了苏遇的话,大致记得一些皮毛,如果要深入谈起,很容易就露馅。 苏遇也知道这一点,故意上前岔开话题,沐川这才暗自松了口气,下决心回头要好好恶补一下关于厨艺方面的知识。 自从那日沐川和檀儿探讨厨艺后,同檀儿的关系近了一步。一连几日苏遇都没瞧见他的影儿,据从辛追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这些日子沐川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连药草也不种了,偷偷的研究着厨艺。 苏遇啧啧两声,感概了一番。因着许锦言还没有回山,吕昭又成日里忙着练习他那几套剑法,苏遇在青离山上待的委实无聊了些。 相思鸟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成日里懒懒散散的窝在鸟笼子里。原本嫩黄色的羽毛渐渐的褪了层绒毛,新长出来的羽毛看着比原来的更加鲜亮。苏遇闲来无事就喂喂鸟,这几日不见,鸟儿又肥了一圈。前几日檀儿过来给苏遇送衣裳,还指着鸟儿笑道,肥鸭子。 是不是肥鸭子,苏遇不想深入了解,上手摸了一把新衣裳,对着檀儿道了声谢。 檀儿送过衣裳就回去了,临走前还嘱託着苏遇好生在梅窝玩。 玩?玩什么? 苏遇百无聊赖的托着腮,思念着远方的许锦言。 也不知道大师兄到哪个门派赴哪门子宴去了,肯定有许多新奇好玩的吧?会不会被哪个女弟子看上,然后强抢?又或者是在外头呆个十天半月,抱着个娇媚的小美人回来? 摇了摇头,苏遇赶紧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 横竖无事,不如下山去找二白玩吧。 主意已定,苏遇见外面没人,偷熘着下了山去,凭着记忆很快便找到了二白家。 二白正攥着把粗谷子,在院子里餵鸡。透过矮矮的竹篱笆,二白圆润白净的脸颊上微微起了一层细汗,穿了身嫩黄色的衣裙,腰间繫着的丝带,勾勒出少女丰满圆润的身形。才几日不见,二白竟然瘦了些,眼瞧着纤腰细腿,别有一番小家碧玉的滋味。 苏遇两手扒着竹篱笆,笑嘻嘻的冲着二白摇手喊道,“二白!” 二白一愣,顺着声音来源,一眼就瞅见了躲在外头的苏遇。 “哎,小公子!”二白看起来很高兴,一把将手上的谷子撒了,几步走了上前,“几日不见,小公子又长高了!” 哦,是吗? 苏遇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低头瞧了两眼细腿,心里并不十分满意。想他上一世,虽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蛋,可好歹模样是没得说的,京城多少水葱似的美人为他争风吃醋。只是可惜,后来死的早,到底没能同许锦言有个好的结局。重来一世,竟然回到了六岁,这小胳膊小腿的,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长成翩翩佳公子。他……他还想同许锦言在一起,怎么可以一直是个孩子模样? “就你一个人来?许公子呢?” 二白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招唿着苏遇过来坐坐。 “我师兄不在山上,闲来无事,我便下山来找你玩。怎的,二白你不欢迎我?”苏遇佯装生气,皱起鼻子望着二白道。 “自然是欢迎的。”二白连忙解释道,忽而面上带了几分羞涩,语气却十分诚恳道,“那日还没有好好答谢许公子。公子的大恩大德,二白就是死了也不会忘的!以后但凡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闻言,苏遇随意摆了摆手,示意着二白不要放在心上。在苏遇心里,许言不仅是大师哥,也是钱袋,抱着大佬的腿,吃穿不愁。那日许锦言留下的银子也只能帮她一时,以后还是得靠她自己发家致富才是。余光一扫,忽见篱笆外的一角青衫,苏遇眉头一挑,还道是什么人贼人。于是冲着二白使了个眼色。 第41页 二白微微一愣,当下警惕起来,随手拿过大扫帚,猫着腰往篱笆边上靠近。谁知人还未到边上,那衣角的主人就自发的跳了出来。 苏遇本想跳在二白身前保护她,谁料二白一见来人,张口就道,“哎,你怎么在这儿?” 衣角的主人是个二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一身青色衣裳,质地看着到像是锦缎,腰间还挂着玉佩。身形颀长,模样清秀,隐隐还有股子书卷气。 “你们两个认识?” 苏遇抬脸问道。 二白抿了抿唇,忽而笑开了,斜了男子一眼,对着苏遇道,“是了,他叫怀庭,从前是我家邻居。” 苏遇瞭然的点了点头,才一转脸就见怀庭冲着他友好的笑了笑。 二白将手里握着的扫帚放好。又起身回屋,再从屋里折身回来时,手上提了茶壶。 于是三人就坐在院子里,一面闲聊,一面晒起了太阳。 今个二白娘不在家,苏遇觉得耳根子清静不少,闲聊的也更加开怀了,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二白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围起了围裙,一头拱进了厨房里忙活起来。 怀庭见二白做饭去了,一开始还能按耐着性子同苏遇闲聊几句,可还没过多久眼神就开始飘了,以至于到了后来就直接抛下苏遇,去给二白打下手了。 二白本来是不同意怀庭进来帮忙的,后来见劝不动,也就随了他去。谁知进去没多久,就听见碗碟摔碎,以及二白的惊唿声。 随即怀庭就被二白轰了出来。 怀庭摸了摸鼻子,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回到苏遇身边坐好,眼神仍就往厨房里头飘。 苏遇对天翻了翻白眼,其实他早就看出怀庭对二白有意思,也不想去做多事的小鬼,只当偷个闲在外头悠闲的晒晒太阳,时不时的从旁边的簸箕里抓几把粗谷子餵鸡。 上回来时,二白家还没有养鸡,大抵是这些日子才买来的。小鸡仔一个个黄嫩嫩的,窝在地上跟小蘑菇似的。一见有谷子可以吃,立马扇着小翅膀,屁颠屁颠的拱过来争抢。 二白从厨房里探出身来,身上裹了块灰布围裙,额间微微有些细汗,连同着鬓角都湿润润的,更显的发如泼墨,肤若凝雪。 怀庭看的有些痴了,不由自主的红了红脸。二白却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只是对着苏遇开了口。 “小公子。”二白用衣袖擦了擦汗,抿着红唇笑道,“饭菜很快就好。” 苏遇冲着二白一咧嘴,“我不着急。”晃了晃脑袋,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接着说道,“二白,你就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小公子,小公子叫着怪别扭的。” “好!” 又过了一会儿,饭也就做好了。上回就说过,二白的厨艺不错。农家百姓都喜欢春天挖些春笋,洗干净切片晒干,留着冬日里吃。今个苏遇来了,二白特意将家里备着过冬的笋干拿了出来,又配了几样时令蔬菜,炒了一道“群英荟萃”。 还有一大盆鱼汤,听说是昨晚二白亲自下河去捕的鱼。 闻言,苏遇心里默默有些心疼二白,如今已经深秋,即使白天暖和些,到了晚间河水也是冷的。二白一个姑娘家,当真是不容易啊。 二白显然并没觉得有什么,招唿着苏遇和怀庭尝尝,一面又拿碗去给二人盛汤。 于是三人就吃了起来,虽是粗茶淡饭,但也别有一番滋味在。谈笑间,苏遇也才知原来怀庭家住京城,也是前两日才刚回到乡下省亲的。大概过上几天就要回去了。 一提到这个,二白的眼神忽而暗淡下来,很快又笑着给苏遇夹菜。 之后怀庭就没再说话,气氛莫名的低沉下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 饭后,苏遇提议几人去河边走一走。二白正在收拾桌上的碗筷,闻言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怀庭也点了头,于是三人结伴,顺着二白家的茅草屋走到村那头的小河边。 这条河蜿蜒曲折,不宽,水流有些急,但好在河水很清澈。站在桥头能望见水下隐隐绰绰的鱼。 “真的有鱼!” 苏遇眼睛一亮,小跑着往河边走去。再靠近河水的石头上,快手快脚的将鞋袜脱了,欢快的往河里蹦跶。 两只袖子挽的高高的,兴致勃勃的摸起鱼来。 二白是姑娘家,不好在男子面前脱鞋露脚,于是只在河边上看着,时不时的说声,“小心点。” 怀庭也没有下河的意思,站在二白身旁,默默的给她挡起了太阳。 “二白,我们坐下休息一下吧。”怀庭提议道,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几块石头旁。 二白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踩着河边的碎石往怀庭手指的地方走去。 一不小心,脚下一滑,身形不稳就要往下跌,怀庭本就走在二白身后,随即一把扶住了二白。 “你没事吧?”怀庭满脸关心道。 “没……没事。” 不知怎的,二白勐的红了红脸,腰间的那只手也很快收了回去。 ……………… “听说你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二白抿了抿唇,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怀庭一愣,半晌儿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第42页 二白眨巴眨巴眼睛,心里蓦然有些伤感,可也知怀庭只是来村里小住几日,早晚要回家去的。再者,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央求他不要走呢! “二白,我……”怀庭好似有些难为情,拳头攥了又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镯子。 “你这是?”二白一惊,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 “二白,我喜欢你。”怀庭定定的望着二白认真道,手上拿着的镯子仿佛有些烫手似的,急急的想要往二白手腕上套。 二白羞红了脸,心里有些小欢喜。 “二白,这是我娘给我的,说这是给未来儿媳妇的。我想来想去,觉得你戴着一定很好看。”怀庭挠了挠头,又接着道,“二白,你……愿不愿意一直戴着呢?” 闻言,二白抿唇一笑,点了点头,心道,这个傻子,她……自然是愿意的。 摸了摸手上的银镯子,二白眼里的欢喜都快要溢了出来。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怀庭见二白点头,当下喜上眉梢,跳起来一把抱住二白,原地转了几圈。 “快……快放下!”二白轻捶着怀庭的肩膀,脸色红晕,眉眼带笑。 另一边,苏遇再试了几次,也没抓到鱼的情况下,有些闷闷不乐的上了岸。远远就瞧见二白被怀庭抱着转圈。 眉头一挑,苏遇心里明白了几分,嬉笑着找了个凉快地方待着去了。这点眼色,苏遇还是有的。 到了晚间,怀庭帮着忙,好歹也抓到几条手掌大小的鱼。因着鱼是野生的,肉质更为肥美。二白就将鱼肉切了下来,先剁成鱼肉丁,再配上面粉,加上二白特质的调料,团成圆圆的小丸子状。最后下锅,等水沸了三回,鱼肉丸子就可以出锅了。 奶白色的汤汁,圆润的鱼肉丸子,轻轻的咬上一口,细腻的口感,清香四溢,满屋子都是热气腾腾的香味。 苏遇也是头一回吃到鱼肉丸子,捧着碗一连吃了三大碗。直撑的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嗝。 二白和怀庭都笑了,对视间脉脉含情。 等苏遇回到青离山,时候已经不早了。 蹑手蹑脚的进了院子,苏遇前脚才进屋,屋子就忽的一下亮了起来。沐川正环抱着胳膊,坐在桌前,面无表情的盯着苏遇。 眯了眯眼睛,苏遇被瞬间的光亮吓了一跳,半晌儿才看清屋里是谁。搓了搓手,苏遇偷偷望了沐川一眼,见他面沉如水,心里顿时有些慌了。以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只要四师兄如此,那必定是发怒的前兆。 如今大师哥不在山上,真要是被四师兄教训了,旁人也拦不住啊。怎么办啊? 这样想着,苏遇偷偷的往墙角挪了挪,冲着沐川友好的笑了笑,道,“哎呀,四师兄来了啊,方才……方才我出去上了个茅房,嗝……” 闻言,沐川的脸色更沉了,皱着眉望了苏遇一眼,冷声道,“哦,是吗?上个茅房而已,小师弟这是吃撑了?” 苏遇真想打自己嘴巴一下,没事打什么嗝?早知如此,晚上就不该吃第三碗鱼丸!方才也不该说什么上茅房! “嘿嘿,四师兄~” “别跟我嬉皮笑脸,说人话!” “额…………”苏遇眉毛纠结的拧在一起,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说实话。虽然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是万一四师兄只是吓唬自己一下呢?他要是把什么都招了,那不是傻嘛? 沐川仿佛看透苏遇心里所想,凉飕飕的甩了一记眼神过来。别看沐川平日里文质彬彬,看着人畜无害,可一但发起火来,就连天不怕地不怕的苏遇都小怯三分。 苏遇一缩脖子,横竖都是死,大不了就是被四师兄骂上一通,反正前世早就听惯了的。这样想着,苏遇挺起胸脯,英勇就义般开口道,“是了,我就是偷熘着下山玩了,我早课晚课都没做,我也没跟九师兄找招唿!四师兄也不必吓我,想怎么样就直说好了!” 说罢,苏遇腰挺的更直了,高高的昂起下巴,一副小天鹅的傲娇样,满脸写着,我不怕。 沐川:“你到是很诚实,那你过来。” 他轻轻一抖衣袖,露出里头藏着的乌木戒尺。这戒尺打磨的光亮,泛起丝丝冷光。前世许锦言气的狠了,也曾用过这种东西。苏遇很怕疼,前世更疼的时候也有过,比如,许锦言提剑废他武功,再比如许文用铁链穿他琵琶骨,用烧红的烙铁毁他脸,甚至是最后的万箭穿心,没有一次是不痛的,可如果皮肉可以不受苦,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苏遇吞了吞口气,往后挪了几步。 沐川用戒尺的顶端轻轻敲了敲桌面,缓声道,“你听没听见?我让你过来。” 苏遇又往后挪了几步,后背就贴在了书案边,他避无可避,皱着眉头道,“四师兄,你干什么?你……你要打我?大师兄准你打我了么?” 沐川不可置否,又重复一句,“你过来。” 苏遇这才觉出点意思来,他手指扣着书案的边角,颤声道,“四师兄,你……你不能对我动手的。” 沐川挑眉:“我为什么不能对你动手?难不成大师兄不在就该放任着下面的师弟们不守规矩了?” 第43页 “四师兄……” “你唤我四师兄是吧?” 苏遇点头。 沐川一板敲在桌上,硬生生的砸掉一大块朱漆,斥道,“那你还不赶紧过来?!等着我亲自去请你呢?” 苏遇心头有一万匹小野马飞奔而过,他想,这要是换做他前世,莫说是四师兄了,就是许锦言要打他,还得看他愿不愿意。重来一世,这六岁孩子的身子,就像是只弱鸡,还是只会缩头挨打的那种。 偏生许锦言又不在,到头来还是没人护他了。 苏遇惊的牙齿咯咯打颤,他不是没想过要反抗,可这副小身板又能做得了什么。重活一世,他不想再像前世一般娇纵,他非常想学乖,学好,哪怕学乖的过程并不美好。可那又如何,他只想做许锦言跟前唯一乖巧的孩子。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苏遇深深的喘了口气,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湿润冰凉很是难过。他眨了眨眼睛,真的很想看见许锦言。 沐川见苏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终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手将戒尺往桌上一拍,这对着苏遇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早就知道你熘下山了,我不过想看看你几时回来。你今日很乖,本以为你又要扯谎了。” 苏遇惊异沐川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难道说四师兄这是在担心自己? “咳。”沐川咳了一声,又开口解释道,“大师兄吩咐的,许你无聊时下山玩一玩。我忘了同你说了,没想到你动作到快,一熘烟就没影儿了。今个白天,我四处寻你,就差没下山了。” “哼,原来是这样。”苏遇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又是许锦言的庇护。许锦言临走前大概是猜出来苏遇不会安分的在山上待着,于是特意交代下来。 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 “既然大师哥都许我下山了,四师兄还来吓唬我做什么?”苏遇斜眼瞅沐川,如墨的眸子诉说着不满,他又不客气的指责,“狐假虎威,以大欺小,没有风度!” ☆、有情敌 “那还不是因为你回来的晚?”沐川用手指狠狠戳了戳苏遇的额头,低声训他,“你胆子越来越肥了,小小的年纪,这么晚才回来,你不是很怕黑么?上回走夜路,哭着嚷着非得大师兄背着,旁人要背你还不乐意,哪里来的那么大脾气,真是惯的你,今晚竟然也不怕了?” “哼,我高兴。你以大欺小,我要告诉大师哥,让他罚你去后院挑水!不,罚你洗茅房!”苏遇皱着鼻子,坏心眼的指着沐川道。 “嗨,你这孩子,讨打是不是?!” ………………………… 又过了几日,许锦言还是没有回来。苏遇也不好总是偷熘下山去找二白,毕竟人家小姑娘是个即将有家室的人了。于是乎,苏遇日日在梅窝等的焦灼,眼巴巴的盼着,望着许锦言能早点回来。 沐川和吕昭也都来看过几次,每每见到苏遇茶饭不思的模样,总是摇了摇头,长嘆一声,造孽。 苏遇神色幽幽,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半忧伤。蔚蓝的天空偶有几只鸟雀飞过,欢快的扑腾着翅膀,也有一只呆愣的,停立在对面大树的枝桠上,跟苏遇大眼瞪小眼。这一人一鸟,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多出一股子,相看两不厌的意境。 苏遇想,重活一世自己的境界高了,不能再像个深门怨妇,再者,他也不想跟许锦言做一对怨偶。 到了晚间,许锦言总算是回来了,虽说一路风尘,但脸上却未见多少疲累,此时正同师弟们寒暄,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那少年模样生的很好,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仿若极北上空的星辰,长如羽翼的睫毛微微颤抖,倒映的光影下是一张极其清秀的脸。唇微薄,鼻子却很高挺,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苍白。穿着一袭白衣,更显得身形单薄,楚楚可怜。此时正站在许锦言身后,有些怯生生的望着大殿上的人。 “大师兄,你总算回来了,小十二这些日子想你想的紧,天不亮就跑院子里头坐着,眼巴巴的盼着你回来呢!”吕昭对着许锦言拱手行了一礼,余光一扫忽见那位脸色苍白的少年往这边看来,他暗道奇怪,转头询问道:“大师兄,这人是谁啊?”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了白衣少年,大殿内,少年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两只孱弱的手怯怯的抓紧了许锦言的衣袖。 许锦言偏过头,对着少年温和的笑了笑,“别怕。” 少年受到安抚,情绪也渐渐平復,可仍然怯怯的躲着,不肯多说一句话。 “这孩子是师父救下来的,以后就住在青离山上,你们可要好生的同他相处。” 闻言,众人一惊,满脸疑惑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们实在想不通,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居然特意从山下带了个少年回来,还是如此…………怯弱的少年。 “大师兄,那师父现在在何处?”一个弟子走上前了,询问道。 话音才落,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众人眼前一晃,一个人影便从大殿外“嗖”的一下飞掠而来。 众人一愣,随后许锦言率先反映过来,下跪行礼道,“拜见师父!” 第44页 “拜见师父!” ……………… “都起来吧。”徐扬清开口道,一身玄色衣裳,身形颀长高挺,模样俊俏,观面容不过二十有余,实际却已然四十岁了。此人正是青离门的掌门徐扬清,江湖人称鬼见愁,一把青剑走天下,神龙见首不见尾。 江湖传言,徐扬清曾以一己之力破南国城池,杀敌无数,血染护城河………… “闭关多日不曾知晓,徒儿们都长如此高了?”徐扬清道,仿佛有些惊异。 众人大汗,师父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到头不露几面,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觉得仿若隔世。 “咳咳……”徐扬清轻咳一声,随即余光瞟见了许锦言身边的少年,于是蓦然想起今日露面的目的,于是神色一敛,道,“自即日起,这孩子就留在山上吧,星宇初来乍到便由锦言负责教导吧。” “是,师父!”许锦言应道。 名叫星宇的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等到苏遇来时,徐扬清已经将诸事交代完毕,潇洒的甩着衣袖正要离去。此时一见苏遇,微微有些错愕,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自己还有个小徒弟。 苏遇斜眼瞅了师父一眼,懒懒道,“拜见师父。” 徐扬清仿佛很高兴见到苏遇,一把拉将他抱起,几个旋身飞掠而去,众人只觉眼前人影晃动。再一细看时,眼前的二人已经消失了。 而此时的许锦言才走至殿外,身后的星宇寸步不离的跟着。 远处的青砖石瓦,再不见任何人影,许锦言微微垂了头,半晌儿才低低一笑,他眉梢微微蹙起,轻嘆一声道:“你不必害怕的……” 闻言,星宇咬紧了唇,双手紧紧的攥住了许锦言的衣角,信任和依赖的意味不言而喻。 ………………………………………………………… 偌大的室内,苏遇胳膊环抱在胸前,神色有些忿忿,方才他看见了!许锦言身后的那男的谁啊?跟块牛皮糖似的,就差挂在许锦言身上了! 好啊,不过下山赴宴,许锦言身边怎的又多出一块牛皮糖?一想到这里苏遇脸色一沉,不高兴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自己不记得青离门会平白无故多收一个挂名弟子?苏遇一想到那个少年的模样,心里蓦然一寒,那如星辰般的眼睛,仿佛在哪里见过,又或许只是自己太过敏感了。不对,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可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前世的记忆仿佛巨大的网瞬间将苏遇包围起来,蓦然飞起,晃动,旋转,前一世发生的事仿佛镜中花,水中月。苏遇觉得脑仁有些疼,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一世的轨迹已经悄无声息的同上一世发生了改变。那是否就意味着上一世的悲剧不再重演了呢? 还是说,正因为自己重生了,所有的事都在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 想不到答案,也无人替他解答,这种又惊,又怕,又敏感的情绪让苏遇的眉头跳了又跳,半晌儿才微微抬起头来,冲着眼前的徐扬清道:“师父,你把我带到知剑堂来做什么?” 徐扬清正高坐在太师椅上,闻言眉头一挑,“没事就不能带你来这坐坐了?” 苏遇摸不清徐扬清心里所想,前一世,他这个师父就不大尽责,事事交与许锦言,动不动就闭关修炼,也没见修出什么花来。江湖上的人只知徐扬清武功卓绝,门下弟子各个武艺超群。前一世,就有山下的门派高手上山寻事挑衅,先是假扮农户,迷晕山上一干弟子,幸亏许锦言及时发现才免遭一劫。当时恰巧徐扬清闭关,无法,只好由大师兄许锦言亲自对阵。那一日,黄沙漫天,血色残阳,许锦言硬是以一人之力打退了数十位江湖高手。自那以后再无人敢来山上冒犯。也就是那时,苏遇才发现青离门的功夫当真了不得,可惜……自己学不会。 徐扬清不知何故,送了苏遇一把匕首,还美名其曰,送给他模样最为出众的弟子。 苏遇表示,这还用的着你说?整个门派都知道他长的好看! 这匕首比一般匕首更为精巧,通体乌黑,可仔细一看又仿佛闪着金光。外面神秘且繁复的纹路更增添了几抹神秘色彩。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刃口上高高的烧刃中间凝结着一点寒光仿佛不停的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上一世苏遇也曾有权有势过,见识过不少绝世神器,只一眼便知这是把好刀! 可是……你给我匕首干啥?杀人还是护身?杀人?不行的,我不敢啊,许锦言会打死我的! 苏遇摸不清头脑,但也没拒绝,利索的将匕首收了,毕竟是师父的一番好意,看样子这匕首值不少银子,以后要是没钱吃饭,还可以拿来换银子使使。 徐扬清要是知晓苏遇心里所想,定会大骂一声,败家玩意儿。 “为师送了你这么大一个宝贝,你怎的连点谢意都没有?”徐扬清道。 “哦,多谢师父!” “……………………” “谢谢师父!” “………………” 第45页 徐扬清愣是接不下话,气的一甩衣袖,随即换了话题,“为师多日不曾见你,不知你的剑法可有精益?” “有的,有的。”苏遇急忙打马虎眼,端茶的手抖了抖。 “哦?”徐扬清面露喜色,“那初云七十二式,你学会多少了?” ☆、试探 掐手指算了算,苏遇撇撇嘴,“大概……大概……第一式勉强……额,差不多吧?” “………………” 徐扬清脸一黑,默不作声的一扬袖子,原本挂在墙面上的剑“嗖”的一声飞了出来。 “练来看看。” 无法,躲也躲不过,苏遇只好接过剑,凭着记忆将初云七十二式中的第一式“白鹤亮翅”演练了一遍。 哪知徐扬清不看便罢,看过之后脸更黑了。谁能告诉他,苏遇练的是什么玩意儿? 第一式“白鹤亮翅”,讲究的就是速度与力道,拿剑之人首先要气沉丹田,眼随剑走,身似疾风,快如闪电。且不说苏遇的速度和力道都没有,单说他拿剑的姿势就不入流。 “行了,行了,快停下吧!”徐扬清扶额,觉得脑仁有些疼。 “啊?” 苏遇正作金鸡独立状,闻言差点没收住力,险些就脸铺地了。 徐扬清:“锦言就是这般教你的?简直就是胡闹!” 苏遇抿唇,纠结道:“的确是我在胡闹,不关大师兄的事,他教的可好了,尽心又尽责,师父是知道的。” 徐扬清冷哼一声:“为师自然是知道——你就不能争点气?” 苏遇正色道:“徒儿绝非骨骼惊奇,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 徐扬清冷眼看来:“看出来了。” 苏遇面露羞涩,将剑往地上一掷,不练了……… 徐扬清长嘆口气,神色幽幽道:“且不提你大师兄的武功,就是你九师兄像你这般大时,初云七十二式都学有小成了。” “唔,九师兄少年英雄。” “屁!”徐扬清眉头一挑,毫不客气的爆了粗口,没办法对于像苏遇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子,素质教育已经不管用了。 苏遇面露苦色,不是他不想好好学,关键是他天生对武学一窍不通,且不说筋骨什么的,就拿上一世来讲,他辛辛苦苦练了那许多年,到头来还不是毫无卵用?一想到上一世,自己苦哈哈的习武,到头来还是被许文欺负的毫无招架之力,苏遇就心里痛恨自己愚蠢。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把时间浪费在习武上?! 想到这里,苏遇舔了舔唇,凑近徐扬清身前,讨好的笑道:“师父,徒儿愚笨,学不会太深奥的武艺,不知师父能不能传授绝世秘籍给徒儿?” 挑眉,徐扬清惊诧,“你指的是哪种绝世秘籍?” “唔,就是那种坐着不动,一学就会,相当厉害的绝世秘籍。” 徐扬清大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指着苏遇道:“就你这样,究竟哪一天才能出师?!” 苏遇撇了撇嘴,不作回应,生怕徐扬清一个气急将他逐出师门。 摆了摆手,徐扬清让苏遇先行下去,他实在怕自己一个按捺不住,一掌把苏遇给噼死了。 “徒儿告退!” “快滚!” 次日,知剑堂守门弟子告知全山,他们的师父,徐扬清又一次下山去了。 对此,山上众多弟子议论纷纷,苏遇到是没多大反应。反正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前一世徐扬清便如此,两袖一甩,青离山上一切事务都推给许锦言打理。 苏遇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出徐扬清背上行囊,怀揣一把青剑离山出走的场景。 在苏遇眼里,徐扬清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前一世他死的太早,对于南国旧事也没能深查。许锦言上一世曾道,他们的师父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至情至性苏遇真没看出来,倘若真用个词来形容,大概就是:为老不尊。 徐扬清生的俊美,为人潇洒风流,一把青剑走天下,靠着绝美的皮囊,愣是迷倒了一群无知少女。 想到此处,苏遇撇了撇嘴,想当他们师娘的女子数不胜数,可纵使用了千般手段,师父还是不为所动。 前世,苏遇一度怀疑师父也是个弯的…… 不过好在徐扬清从未把主意打到许锦言身上,许锦言只能是苏遇一个人的。 前世,他们师父的“至情至性”也曾在苏遇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只是那时的苏遇已经被猪油蒙了心,他分不清楚到底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梗着脖颈,蛮横的像头牛,死不悔改,后来被人缚在高台上,还叫嚣着要“大杀四方”。只可惜,他的狠辣通通报应在了许锦言身上,许锦言三刀六洞浑身浴血的样子,也是苏遇很长时间的噩梦。 还好,我们还可以重新来过。 昨个才带上山来的星宇,虽说只是挂名弟子,但许锦言还是听从了师父的吩咐,好生的将他安置了。 星宇跟吕昭同岁,但却比吕昭略小,于是众人也都以师兄弟相称。 不知怎的,苏遇就是不喜星宇,连带着也不许吕昭同他一处玩耍。 第46页 吕昭向来疼宠苏遇,自然听了他的话,虽不至于排挤星宇,但也可以说的上是避而远之。就连小十,小十一都像是商量好的,离的星宇远远的,生怕离的近了,惹的苏遇大发脾气。 好在星宇也并未主动过来招惹,一时间山上到也还算平静。 一日午间,吃饱饭没事干的苏遇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满山的熘达消食。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青离山上的练武场。 往日里苏遇自知不是个骨骼惊奇,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便很少在习武上花心思,练武场也并不常来。偶尔几次过来,必定是为了观摩许锦言练剑的英伟身姿。 苏遇坚信,唯美色和美食不可以辜负。 许锦言将他一手养大,自然是知晓他的筋骨。于是便也不强求他在武学方面的造诣,只盼他能一辈子平安喜乐。 苏遇每每回想前世光景,总觉得自己很不好,他前世对不住的人实在太多了,越是对他好的,结局越是悲惨。许锦言真的对他很纵容了,是他自己不知道珍惜。 远远的苏遇就瞧见了练武场上的几个人。 星宇换了身白色劲装,一头长髮高高束起,额间还绑着一条鲜红色的缎带,更显得皮肤白皙,英姿飒爽。 此时他正拿着一把木剑,目光如炬的望着眼前的稻草人,忽而一跃而起,一刀刺进了稻草人的右手臂。 苏遇静静的观察了一会儿,越看星宇,越觉得心里怪怪的,可到底是哪里怪,自己又说不上来。仿佛……仿佛这人在哪里见过…… “哗啦”一声,星宇将木剑从稻草人身上抽回来,一偏头正巧和苏遇目光相接。 手拿木剑的少年背着光,面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忽而唇边泛起一丝邪魅的笑容。 苏遇一愣,随即握紧了拳头。 “哎,小十二!你怎的来了?”吕昭从远处跑过来,手上拿的是把真剑。 “唔,随便看看。”苏遇随口道,眼神继续往星宇身上瞟,谁知星宇却错开了视线,仿佛方才那邪魅一笑只是错觉。 “对了,九师兄。”苏遇放低了声音,“这个人在练武场做什么?” 吕昭眉头一挑,好笑道,“小十二,你傻啦?来练武场当然是来练武的,难不成来这吃饭啊?” “…………………………”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到是你啊,没事来练武场做什么?厨房在那边。”吕昭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苏遇强忍着要打死人的冲动,深吸了口气,面带一丝笑容道:“师兄,难道我无事就不能来这转转了?” 为了防止吕昭再会错意,苏遇慌忙又道,“哎,师兄,方才我瞧见豆芽菜拿木剑去刺稻草人,我怎么瞧着这么眼疼,这都谁教他的?” 吕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偏头瞧了一眼,见星宇还在耍着木剑,身形单薄果然像根豆芽菜,于是道:“唔,前两日就在这练了,谁知道呢。” “哦。” 苏遇摸了摸下巴,越发觉得星宇形迹可疑,想要试探星宇一番。斜眼瞥见架子上挂的弓箭,于是计上心来。 “九师兄,你教我射箭好不好?” “射箭?”吕昭大为吃惊,上下打量了苏遇一番道:“小十二,你可别吓唬我。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拉开弓箭么?” 苏遇撇嘴,“你让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不好的吧……” “九师兄,九师兄,九师兄啊!” “那……好吧。” 吕昭扶额,平生最受不了苏遇的痴缠。 苏遇面上一喜,利索的挽起了袖子。 “吶,脚下要稳,手要有力,对,就这样!”吕昭帮苏遇调整了姿势,随后指着不远处的箭靶,“对准红心,手不要抖,来,准备好,射!” ☆、弄巧成拙 吕昭一声令下,一支长箭破空而去,巧妙的避开了箭靶,落到了后面的树杆上。 “哈哈哈。”吕昭大笑,“不错不错,起码把箭射出去了,只不过是偏了一些而已。” “……………………” “嗯,你加油,师兄看好你!” 苏遇不语,余光瞟见星宇所在位置后,拉开长箭,突然脚下不稳,手上的弓箭换了方位,手上一松,长箭夺弓而出!直逼着星宇的方向掠去。 “小心!”吕昭大惊,想要飞身去阻止,可奈何速度快不过弓箭。 苏遇目光如炬,紧紧的观察着星宇的面部表情。 只见星宇仿佛吓傻一般,满脸惊骇,脚下更是瘫软,丝毫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一声“锃”的脆响后,原本射向星宇的长箭蓦然断成两截落在地上。而打断长箭的正是一片叶子。 苏遇心脏狂跳,抬眼果然瞧见来人是许锦言。 这招飞叶如刀乃是许锦言自创,兼以内力相融,速度奇快,这世间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将此招用的如此炉火纯青。 第三十章弄巧成拙 “苏遇!”许锦言皱眉,一拂长袖飞身而来,稳稳的落在地面,如雪般的衣裳清冷如风,恰如他此时的神色。 第47页 苏遇心里蓦然一慌,许锦言很少这般喊他全名,前世每一次喊他全名,他们之间的距离就又远了一步,直至成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大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的……” 哪知许锦言并没有听苏遇解释,他目光落在苏遇还未来得及放下的弓箭上,沉默半晌儿才道:“你自己下去反省,听见没有?” 苏遇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眼瞧着许锦言抬腿走到星宇跟前,温声细语,“你怎么样?还能站的起来么?” 星宇脸色苍白,大而澄澈的眸子满是惊恐之色。眼下瘫软在地上,单薄的身形瑟瑟发抖更是显得楚楚可怜。 闻言,长如羽翼的睫毛微微颤抖,大而澄澈的眸子瞬间起了一层水雾。 “师兄……我……我没事……”话音未落,星宇突然脸色一白,晕了过去。 许锦言一把接住了星宇,将他牢牢抱在了怀里。 见此情形,苏遇再不愿开口解释了,反正方才许锦言全都看见了不是?亲眼所见,哪里能做的了假? 前世自己武功堪忧,箭法到是相当不错,况且……方才只是试探而已,并不会当真伤了星宇。 只是……许锦言并不信他,就连解释都不想听一句。 ——也是,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我苏遇都不是个好人,你光辉,你伟大,你不计前嫌,你宰相肚量。你我从来都不是一类人,可我还是固执的想同你在一起,哪怕等待我的仍然是阿鼻地狱。 …………………………………… 十里揽月内,星宇脸色惨白,眉头紧皱的躺在床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沐川凝息,眉头微皱,半晌儿才放开星宇的手腕。 “他怎么样了?”许锦言轻声道。 “不好。”沐川摇了摇头,面露难色,“星宇脉象极乱,元气虚弱,应当是天生气血不足所致。天生血气不足者肤白异于常人,体弱气虚,年岁有限。” 许锦言略一沉思,“那他为何会晕倒?” 沐川:“约莫是受到了惊吓,血色上涌,一时间闭了气息。不过师兄不必担心,让他喝几副药,静养几天便好。” 许锦言点了点头,心里仍对沐川所言的“年岁有限”伤神。 “大师兄。”沐川沉思片刻,轻声道:“方才我也听小九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小十二虽然有时顽劣了些,可到底也是个孩子。他也不是有意为之,况且星宇并未……” 还未等沐川说完,许锦言就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沐川见状,嘆了口气,默默的下去了。 月色如洗,苏遇抱着膝坐在床上,神色落寞,桌前的蜡烛早已经熄灭,满屋子的冷清味。 自白日里许锦言抱走星宇后,就命吕昭将自己带回了梅窝。星宇不过受到了惊吓,晚间便醒了过来,只是精神有些萎靡。 苏遇得了消息后,也跑去瞧了瞧,谁知才走至门口就见许锦言端着药亲手餵星宇。 星宇脸色仍然惨白,唇色更是无一丝血色,却在喝药时眉眼弯弯。 苏遇当时一愣随即鼻头泛起酸来,不一小心就将门前的花盆踢倒了。 屋内的二人闻声看了过来。 “师弟。”星宇微微笑了笑,十分温和的请苏遇进来坐。 苏遇只把眼睛放在许锦言身上,等了半晌儿才见许锦言开口。 “阿遇,你做错了事,现在向星宇道歉。” 闻言,苏遇抿了抿唇,什么也不想说。 不知怎的,苏遇就是开不了口,许是因为自己本就无心伤人,却受到了许锦言的斥责,亦或许是不愿在星宇面前低头…… “大师兄,都是我不好,你别怪小师弟了……” 星宇大而圆的眼睛眨了眨,好似含着一汪清泉。 许锦言暗暗的嘆了口气,突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白日里,苏遇射的那一箭他瞧的分明,虽说射的略偏,可难保星宇不会在惊恐之下乱动!如若他晚来一步,只怕星宇………… 想到此处,许锦言蓦然觉得嵴背发寒,青离门自有门规,但凡伤及同门者一律废其武功,逐出师门。而苏遇年纪轻轻,下手不知轻重,如若再不严加管教,以后只怕…… “最后一遍,道歉!” 苏遇倔强的偏过头,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许锦言总是这样,前世也这样,明明什么事情都愿意替他背负,可却不愿意真正的相信他。 “回梅窝跪一晚好生反省,自明日起去后院噼柴三日,你什么时候知错了,再来找我吧。”许锦言声音很清冷,偏过脸不肯再瞧苏遇一眼。 …………………… 已经深秋了,夜间的晚风如此凉,许锦言静静的站在一角阴暗处,凝着屋内抱膝而坐的孩子出神。 又过了许久,才传来极轻的一声嘆,带着七分清冷,三分心疼。 第二日一早,苏遇早早的起了床,天还没亮就跑到后院砍柴去了。 青离山上弟子众多,但多是一些外门弟子,辈分高大多选择在某处清修,一些辈分低的则是留在山上做一些杂事。 第48页 苏遇看着高高堆起的木头髮愣,然后又瞅了瞅自己的小胳膊小腿,估摸着自己一天能噼几根。 噼木头的大斧头又笨又沉,苏遇试了几次才将木头噼成一个口子。 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苏遇只觉得鼻头有些酸涩,自己这是越活越过去了,怎的就栽在星宇手里了?竟然还被罚来噼柴,做这等苦工! 想到此处,苏遇抿紧了唇,忽而一扬斧头,泄愤般的早将眼前的木头噼成几段。谁知用力过勐,斧头坎在了坚硬的木头桩上,硬生生的将苏遇的虎口绷裂。 腥红的液体瞬间从伤口处流了出来,顺着指尖流到了木桩上,苏遇疼的龇牙咧嘴,左手紧紧的将伤口捂住了。 “小师弟,你怎么了?” 沐川应该是要去上早课,因瞧见了苏遇这才大步走来,当下一把扯下衣服的下摆,要替苏遇包扎伤口。 苏遇心里闷闷的难过,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沐川不知苏遇被罚的事,只当他这是疼的,于是一边包扎一边训道:“大清早的出来乱碰什么?斧头也是你能乱动的?” 苏遇吸了吸鼻子,“伤了到也好了,不用继续噼那劳什子的柴了。” “谁个让你来噼柴的?”沐川眉头一皱,不悦道。 苏遇不语,将头倔强的拧向一旁。 沐川见状,心里顿时明白几分。长长的嘆了口气,仔细的将伤口包扎好,这才揽住苏遇的双肩道:“小师弟,虽然那日我不在现场,但我相信你不会真想伤了星宇。你是大师兄一手养大,大师兄自然也是信你的。” ——可……许锦言真的相信我么?苏遇怅然若失,手指紧紧扣紧衣角。 第三十一章风雨欲来 苏遇不知道,他只知那日许锦言眼里的失望。自己只不过想试探星宇罢了,你若知我,又怎会觉得我想伤他呢? 手伤成这样,柴自然是不能噼了。 沐川长长的嘆了口气,将苏遇牵到一旁,挽起了袖子,“你在边上看着就好。” “可是大师兄没说可以找人帮忙……” “你怎么傻了,你大师兄也没说不可以找人帮忙啊?”沐川眯着眼睛笑,露出一口白牙,曲指轻轻往苏遇额头上弹了一下。 ☆、风雨欲来 于是,苏遇默默的闭了嘴,只站边上看了。 沐川虽说看着是个白衣书生的模样,可好歹也是青离门的四师兄,武功虽不如许锦言厉害,但也不差多少。 苏遇这样想着,眼瞧着沐川右手为刀,一下把木头噼成了两截。 “师兄……好生厉害啊……” 沐川得意的扬了扬眉,很快就将眼前的木头全噼好了。 走到苏遇跟前蹲下身来,沐川指了指自己额间道,“师兄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还不赶紧过来道谢?” 苏遇会意,伸着衣袖给他擦了擦汗,“师兄辛苦,回头我跟六师姐说说,让她晚些时候给你送些汤水壮壮阳。” “咳,小孩子不要乱说话。” 连着三日都有沐川相帮,苏遇也偷个闲坐在门槛上剥干果吃。 这三日,许锦言仿佛将他忘了似的,竟一次也不曾来过。难道他还生着气? 拍了拍衣裳上的果皮碎屑,苏遇跑去找了许锦言。 才至十里揽月,恰好同星宇遇到了。 星宇脸色好了许多,身形虽单薄,但精神却很好,此时正笑意盈盈的打招唿道,“师弟,你也来了。” 什么叫你也来了? 苏遇眉头一皱,心里有些不爽。难不成大师哥的十里揽月,我竟来不得了? “你过来做什么?怎么不去练武场扎稻草人了?” 话音未落,就见许锦言从屋内走了出来,苏遇慌忙的住了嘴。 “师兄。”星宇行了一礼。 许锦言微微点了点头,温和道:“你来的到也早。” 苏遇往前挪了挪,“大师哥,我来的也早~” 闻言,许锦言这才把目光转向苏遇,目光幽幽,仿佛在等着下文。 苏遇懂他的意思,可又不愿意低头,只四捨五入对着许锦言道:“大师兄,对不起,我错了。” 许锦言眉微蹙,并不满意苏遇的“四捨五入”。 抿了抿唇,苏遇偏过身来,对着星宇赔礼道,“那日,的确是我的不是……” “师弟快别这样,都是我……是我过于胆小了……不怪你的……”星宇好似很慌张,连忙摆了摆手。 许锦言暗自嘆了口气,他又怎会看不出苏遇的不情愿?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他可以容忍苏遇所有的无理取闹,可单单不能放任其肆意妄为,视人命于无物。 “不可再有下次。” 苏遇身形一僵,强忍着胸口的沉闷点了点头。试探星宇的计划也暂且作罢,只看日后再说。 原本这事就算是过了,可日子过了不久,苏遇渐渐的觉得不对劲,先不说每日早课,许锦言时常手把手的教星宇习字温书,就连十里揽月也许星宇随意进出。 苏遇是不会承认自己吃醋的,可眼瞧着星宇的脸蛋都快触碰到许锦言的额头时,终于忍不住了,将手上的小号毛笔一掷,大声道:“大师哥,我这个字不会写,你教我!” 第49页 许锦言正握着星宇的手教他临摹,闻言略抬起头,见苏遇手边的宣纸浓墨淋漓,当下眉头皱起道:“心要静才能将字写好,你重新再写一次。” “那大师哥教我!” 苏遇不依不饶,攥紧了拳头。 许锦言不料苏遇这般执拗,微微愣神间衣角被人轻轻的拽了拽。 “师兄,你去教小师弟吧,这些我自己先学着临摹。”星宇小声道,一双澄澈的眸子透着几丝水雾。 “往后的会越来越难。” 许锦言长嘆了口气,他不知苏遇为何对星宇如此牴触。 苏遇见许锦言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当下心里一沉,莫不是自己耍混,让许锦言生气了? 不知怎的,苏遇心里蓦然有些酸涩,这星宇才来山上几天,许锦言对他这般好,那要是再相处久一点,是不是就该取代自己的位置了? “阿遇!”许锦言出声唤道,可任性的苏遇只作没听见,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师兄,你快去追吧,师弟他……大概只是心情不好……”星宇小声道,原本就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 “无妨,过一会儿便好,我们继续吧。”许锦言摇了摇头,又坐下来接着方才教的,继续同星宇讲解起来。 只是不知为何,许锦言心神恍惚,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气定神闲。 跑出来的苏遇本以为许锦言一定会放下星宇来追他,就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蹲着等,谁知等了半天也没见许锦言的影子。 苏遇这才知道许锦言当真是没追过来,心里暗暗有些难过,垂着脑袋走,一时间竟有种丢了魂的感觉。不知不觉就到一处密林。 蓦的听见几声刀剑相击的声音,苏遇神色一冽,仔细的辨别着声音的来源。 苏遇虽说武功奇差,但耳力却十分过人,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扒开繁茂的枝叶,只见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沐川拿着长剑,身上的衣裳略有些狼狈,嘴角挂了丝血迹,看起来是受了伤。而在他身前的是几个蒙面黑衣人。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居然还有黑衣人! 苏遇大惊失色,第一反应就是冲过去相助四师兄,可人还没到跟前就被沐川出声制止了。 “别过来!” 沐川大声喊道,当下脸色一变,身形如燕子般向着黑衣人沖了过去,手上的长剑“嗡”的一声,瞬间将一个黑衣人击退数十米。 苏遇吓的腿都哆嗦了,可是师兄有难,自己哪里能先行逃跑? 这里离山上不远,既然自己能发现,想必过不了多久其余的师兄也都能赶到,可前提是他和四师兄能坚持到他们赶来。 从靴子里抽出匕首,苏遇这才知道有个武器防身的妙处。 黑衣人不知是什么来路,武功奇高,又仗着人多,渐渐占了上风。苏遇怕沐川不敌,迈着短腿“嗖”的一声窜了过去。 一个黑衣人立马向苏遇沖了过来,刀锋雪亮。苏遇眉头紧皱,这些人出手狠辣,分明是想来取他们的性命! 沐川被黑衣人团团围住,此时自顾不暇,根本没注意到苏遇这边的情况。 待到刀至身前时,苏遇就地一滚,躲过了兇狠的一刀。黑衣人见他躲了过去,回手又是一刀往苏遇腰上噼。如若这刀噼个正着,非得把苏遇拦腰噼成两半不可。 苏遇紧紧握住匕首,飞起一脚踹到了黑衣人的裆部。黑衣人不料世间还有此等打法,当下黑紫了脸,手上的大刀也没能砍下去。 就是现在! 一个旋身,苏遇灵敏的绕到了黑衣人的身后,举起手中匕首,先是一刀刺入黑衣人腿弯。黑衣人惨叫一声,轰隆单膝跪倒在地。 苏遇哪里肯放过机会,连忙一匕首了解了黑衣人的性命。 另一边,沐川身上又见几处伤口,苏遇心里着急,可也知那里不是他的战场,就凭着他三脚猫的功夫,去了就是送人头的。 方才要不是他身手敏捷,现在就已经是黑衣人的刀下亡魂了! 大师哥怎么还不来! “四师兄,你再坚持一下,大师哥很快就会来的!” “阿遇,你快走!”趁着打斗的间隙,沐川着急的喊道。 苏遇心里感动,这都什么时候了,四师兄居然还想着让他快走。 那自己就更不能走了! 说是迟那是快,沐川一掌将一个黑衣人打出数迷远,随即趁着间隙,将怀里一直揣着的麻沸散撒了出去。 “不好!快躲开!”一个黑衣人大声喊道,慌忙回身捂住口鼻。 “师弟,快走!”沐川飞身而来,手还未碰到苏遇,就被迎面而来的一刀击退数米。 同一瞬间,苏遇的右臂被人紧紧抓住,脖子蓦然一凉,一柄长刀就横在眼前。 苏遇暗道不好,抓住自己的这个黑衣人方才一直在暗处躲藏,貌似是黑衣人头目,身手十分了得,居然在短短数十秒间飞身而来。 如果换了平时,沐川兴许可以与这个黑衣人头目一战,可现如今他受伤在前,苏遇被挟持在后,只怕今日是插翅难逃! “快放开他!”沐川眉头一皱,手上的长剑发出“嗡嗡”的声音。 “哈哈,放了他?”黑衣人低声一笑,倒三角眼里满是嗜血的光芒,“我要是不放,你想如何?” 第50页 苏遇手心直冒冷汗,这些黑衣人来歷不明,今日怕就怕栽在这里。 不行!不能死!既然老天爷让自己重活一世,自己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他还没能嫁给许锦言! 匕首,对了匕首! 右臂虽然被黑衣人控制,可匕首还拿在手上,因着衣袖宽大,年纪尚小,黑衣人头目应当想不到自己手里还藏着一把匕首。 可问题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可是一把长刀!稍不注意,自己这嫩豆芽似的脖子就没了! ☆、伤残 与此同时,沐川额间直冒冷汗,身上的伤尚且能够忍受,可是苏遇该怎么办?让他丢下师弟逃跑,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可是这些黑衣人来歷不明,又不知来青离山是何目的,看他们出手狠辣,显然来者不善! 就在此时,许锦言带着一众师弟赶来,方才山上有弟子来报,说是在后山发现血迹。 许锦言料想是有人闯山,于是立马召集弟子前来支援。 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苏遇正陷入敌手! “大师兄,你来的正好!”沐川仿佛见了救星,立马冲上前去,“阿遇还在他们手上!” “你先下去疗伤,其余的事让我来!”许锦言显得很镇静,身后的檀儿立马走上前来,要扶沐川。 “不行,我不能走,阿遇……” “下去!”许锦言眉头一皱,声音立马沉了几分。 见状,檀儿低声在沐川耳畔道:“四师兄且放心,有大师兄在,阿遇一定不会有事的!况且你还有伤,在此处只会让师兄弟们乱了阵角,不如先下去疗伤,以防万一。” 如此沐川这才松了口。 “大师兄……”沐川咬了咬牙,小声道:“要小心,来人武功奇高……” 许锦言微不可寻的点了点头,双目紧紧的盯着眼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见许锦言带了人来,当下围成一圈,将苏遇像拎着小鸡崽子一般死死抓在手里。 “你就是许锦言?”黑衣人头目眯起眼睛,冷声道。 “正是,你又是何人,胆敢闯我青离山!”许锦言冷哼一声,手里暗暗握紧了长剑。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今日我们兄弟几个就取你首级!”黑衣人头目猖狂大笑,眼里闪着厉色。 众人怕黑衣人伤了苏遇,一时间都不敢动手。 “大师兄,怎么办,阿遇还在他们手上!”吕昭急声道,恨不得立马上前救出苏遇。 许锦言心里比谁都怕苏遇受到伤害,此时反而是最镇定的一个。 黑衣人的目的是许锦言,此时到不急着杀了苏遇。方才见他们的言行,自己手上这个小傢伙貌似是他们的小师弟。既然如此何不利用一番,先杀了许锦言再说! 想及此处,黑衣人头目嗜血一笑,手里刀锋血亮的长刀“嚯嚯”长鸣。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黑衣人头目一愣,慌忙回身,就见一半大的孩子,髮丝凌乱,手上一把匕首鲜血淋漓,而地上正躺着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的腹部正汩汩的流着鲜血。 其余的黑衣人也都愣住了,他们实在想不到一个半大的孩子居然胆量如此之大。如果说一开始苏遇杀了人,他们还可以认为是他为了保命自卫,现在可就真的是……………… “杀了他!”黑衣人头目恼羞成怒了。 就在此时,许锦言同其他师弟一拥而上,瞬间同黑衣人战成一团。 苏遇一个鲤鱼打滚,堪堪躲过了黑衣人头目致命的一刀。奈何他人小腿短武功差,黑衣人头目反手又是一刀噼了过来,仿佛有千钧之力。 千钧一髮之际,许锦言“嗖”的一声,举起长剑挡在了苏遇的身前。 只听“噌”的一声,长剑和砍刀相击,火花四溅。 许锦言眉紧皱,神色一冽,手里长剑势如破竹,反手将一个黑衣人一剑封喉。 趁着空隙,许锦言左臂一揽,将苏遇拦腰搂在了怀里。 “阿遇,你怎么样?” 眼前之人一脸担忧,怀抱又稳又暖,直让苏遇心生欢喜。他这辈子什么也不想了,只要许锦言还在身边。 摇了摇头,苏遇缩着脑袋,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小声道:“大师哥,你小心点,这个人很厉害!” “不怕。” 许锦言缓缓摇头,像是背后有眼睛似的,只随意一挥剑,击退了数位黑衣人。 周围的青离门弟子火速将场上的黑衣人拿下。 黑衣人头目见自己带的人一个个倒下,心里大急,本想一走了之,可又捨不得那数十万两的赏银。 阴狠的望了许锦言一眼,黑衣人头目忽而往后掠去,就在众人以为他是要逃跑时,勐的一跃,从高高的树上直逼许锦言而来。 许锦言左手一紧,右手紧握的长剑飞快的在头顶结成剑阵。 哪知黑衣人头目身形一偏,竟然以一种十分诡异的身法绕到了许锦言的身后,速度之快,让众人只觉眼睛一花。 这时又有几剑刺来,竟然是鱼死网破的打法。 周围的弟子们脱不开身,一个个面露骇色,“大师兄,小心!” 吕昭大叫一声:“阿遇!” 第51页 沐川一剑替吕昭挡下,空气中瀰漫着更加浓郁的血腥味,“小九,小心!” 许锦言眉心一蹙,手中长剑“锃”的一声,他身形一转,试图将怀里的苏遇牢牢护在怀里。 哪知就在此时,苏遇出手了。 是的,的确是苏遇出手了! 苏遇本就怕有人会背后偷袭许锦言,于是就将手里的匕首悄悄的伸了出去,试图护住许锦言的背后。 就是这么巧,黑衣人头目狠辣的一刀,正巧同苏遇手里的匕首碰到了一起。 “锵” 苏遇不由的闭起眼睛,只觉得手腕一麻,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等睁眼看时,黑衣人头目的长刀居然断成了两截! 好傢伙,匕首真是个好东西! 苏遇还没能来得及高兴,黑衣人头目仍不死心,继续用断刀往许锦言后心扎! 混蛋! 苏遇武功差,靠的全是本能!本能的在许锦言即将受伤的一剎那,将胳膊伸了过去! “啊!” “啊!” 前后两声惨叫,黑衣人头目轰隆一声倒在地上,胸前一个大洞,汩汩的鲜血流了一地。 而苏遇面色惨白,一条右胳膊仿佛破碎的布偶娃娃,上面插着一把残刀。大片大片的血迹瞬间染红了许锦言的白衣。 “阿遇,阿遇!”许锦言急慌,急恐。 “大师兄……” 苏遇疼的眯起眼睛,只觉得疼痛瞬间传到了四肢百骸,身子也越来越沉,全身的细胞都在跟他叫嚣。他头脑越发昏沉,恍惚间回想起前世,那时许锦言三刀六洞一定很痛。这……算是还许锦言的吧。 “阿遇,别怕,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许锦言沉声道,待看清断刀上的一抹黑色时,脸色骤然沉的可怕。 “恩,我知道的。”苏遇强撑着小声说道:“可我还是想告诉大师哥,以后……以后能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 ——能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上一世,我纵是用了千般手段,万般柔情,始终没能同你在一起。这一世,我不许……任何人分享你对我的……好… 梅窝外围了一圈子的人。 屋内,许锦言正在替苏遇运气疗伤。 手臂上的断刀已经拔了出来,可刀上淬的剧毒加上失血过多,让苏遇的情形不容乐观。 身上穿的墨绿色的衣裳早已经被鲜血染透。猩红的液体和惨白的脸色更是憷目惊心! “大师兄!你快停下!”沐川见许锦言额间青筋暴起,慌忙上前制止,“再这样下去,你会走火入魔的!” “还差一点!”许锦言低声道,掌心勐一运气,脸色蓦然白了几分,脖子上的血管隐隐在皮肤下抽动,看着分外可怖。 “噗。”的一声,一大口黏稠的紫黑色血自苏遇的嘴里喷了出来,随之许锦言也闷哼一声,唇边立马被鲜血浸湿。 眼瞧着许锦言濒临崩溃的边缘,沐川瞬间出手将苏遇推开。许锦言这才收回内力,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大师兄!你没事吧?!”沐川扶住苏遇,又连声询问许锦言。 苏遇中的是剧毒,需要以内里相催,方可将毒逼出。可危险性极大,方才许锦言差一点便会走火入魔,后果不堪设想。 “我没事。”许锦言脸色发白,强忍着内息灼烧般的痛楚,将苏遇从沐川手里接过。 “大师兄,小师弟身上的毒是解了,可是那断刀直接将他手臂刺穿,且不说失血过多会如何,单就他一条手臂都很难保住!”沐川满脸沉痛,苏遇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如何能不心痛他伤了手臂? 许锦言自然知道沐川所言为实,抱着苏遇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他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低声道:“没事的,没关系,阿遇会好起来的。” 外面。 “怎么还不出来?到底怎么样了?” 吕昭满脸担忧,急躁的在门前走来走去,要不是檀儿拦着非得闯进去不可。 ☆、凄悽惨惨戚戚 “你先莫慌,有大师兄和四师兄在,小十二不会有事的!”檀儿安慰道,可仍然掩饰不住眉眼间的忧色。话一出口,语气就弱了几分,与其说是在安慰吕昭,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苏遇受的伤,大伙儿都亲眼瞧见了。断刀淬了剧毒刺穿了右臂,难保不会伤到经脉。一想到此处,檀儿眨了眨眼,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一旁站着的念烛不语,冷若冰霜的脸上瞧不见丝毫的忧色,反正她本就不把苏遇当回事,又怎会在乎他的死活?她在此处只不过是装个样子,不让众人觉得她薄情寡义罢了。 “呲呀。”一声,门开了,沐川凝眉走了出来,众人立马围了过去。 “小师弟如何了?” “师弟没事吧?” “毒解了没有?” ………… 沐川嘆了口气,脸上略显疲惫,“已经没事了,方才大师兄将毒逼了出来,再服几贴药余毒便能彻底清了。手臂上的伤也包扎过了,用了玉露生肌丸,假以时日便能好了。” 闻言众人皆松了口气,可沐川的神色却越发的沉重起来。 第52页 “只是……今后再拿不起任何兵器了……” 什么?! 沐川的一句话,瞬间惊起千层浪,众人脸色一变,气氛瞬间凝了起来。 “混蛋!”吕昭双目通红,一拳打在墙面上,坚硬的砖块瞬间出现裂纹,可见这一拳用了多大的力道。 檀儿咬紧了下唇,睫毛轻颤,蓦的一行清泪划过脸颊,“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阿遇他……他才六岁啊……” 她话未说完,已经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众人也都忍不住嘆气,不由自主的看向沐川,只见沐川闭上眼睛,沉痛的摇了摇头。 右臂被断刀刺的血肉模煳,筋脉寸断,又被剧毒侵蚀,即使有玉露生肌丸此等圣药,沐川也回天乏术。 苏遇的一臂,算是彻底废了,今后即使能好,也再拿不得重物,更别说是提剑了。 “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吧,如今十二师弟需要休息,我们在此处也于事无补。”坐在轮椅上的二师兄发话了,众人只好先行回去。 吕昭心头大痛,恨不得将死去的黑衣人再拉出来碎尸万段。 “小九,你也先行回去。”沐川清咳一声,脸色蓦然白了一分,白日里的伤又隐隐作痛。 檀儿见状,慌忙上前相扶,“四师兄,我扶你回去,你的伤还没好,现在需要休息!” 沐川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身上的伤再重也只是受点皮肉之苦,可阿遇却是废了一条手臂!如若当时苏遇愿意丢下他先跑的话,结果定不会如此! “一定不能放过幕后之人!我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吕昭伸手一擦眼泪。 沐川长长的嘆了口气,抬眼见月色正浓。 一晃数日过去了,秋雨连绵不绝,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开了,直到最后一片花瓣凋零,秋季才算是真正过去了。乔木的落叶混着泥土沉浸在大树下,用做来年树的养分。野草莓的种子深深的埋在土里,开始提早冬眠。整座青离山变的光秃秃的,鸟儿也极少出来觅食。 苏遇穿的厚厚的,坐在门槛上望雨,神色萧索而落寞。 他的手废了,再拿不起剑,挽不了长弓。前一世的记忆仿佛镜花水月,有些竟然渐渐变的模煳起来。 那自己可会同上一世那般死的悽惨? 苏遇不知道,也无人能告诉他。从前他以为只要许锦言不回京城,前一世的惨剧便不会重演。可那日黑衣人来袭,自己才堪堪明白过来。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因为自己的重生发生了改变,今后的事如今也无从预料。 那些黑衣人来歷不明,身手诡谲,口口声声说要拿人钱财,□□。 可到底是什么人想要致许锦言于死地? 前一世皇子夺嫡,闹的天下大乱。许锦言贵为平阳王世子,在不久之后袭爵王位,手握重权,又是皇亲国戚,自然被几个皇子争相抢夺。 既然许锦言对皇子们来说如此重要,自然不会派人痛下杀手。可若不是皇子们,又会是谁呢?难不成是他?不,应该不是。 苏遇想的头疼,干脆将脑袋埋在膝上,整个人窝成小小的一团。 “阿遇。” 许锦言一来便瞧见苏遇如此这般的坐在门槛上,心里蓦然一痛。将手上的油纸伞折了,随即走了上前,蹲下身来。 “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 “唔,大师哥,我穿的厚。” 苏遇抬起脑袋,左手指了指身上的厚衣裳。 “手臂还疼不疼?” 许锦言垂眉,大手摸了摸苏遇的脑袋,温和的问道。 摇了摇头,苏遇故作轻松道,“早就不疼了,四师兄说了,再休养一阵子就好了,大师哥不用担心我!等我好了,我练左手剑,大师兄那么厉害,一定能教好我!” “阿遇,都怪大师哥不好,你心里可怨我?”许锦言神色黯然,那日要不是苏遇替他挡刀,手臂也不至于被废。 苏遇神色一暗,替许锦言挡刀自然是他自愿。在他心里天大地大许锦言最大,跟许锦言的安危比起来,一条手臂又算的了什么呢? “我的命都是大师哥的,区区一条手臂又算的了什么?”苏遇满脸认真,不管今后如何,他只想许锦言平安喜乐。 许锦言嘴唇微张,惊的说不出话了,半晌儿才将满心的愧疚化作一声长嘆。 “师哥,我想吃麦芽糖~”苏遇用左手扯了扯许锦言的衣角,满脸娇憨的模样仍像是一个孩子。 “好。” …………………………………… 不久之后二白上过一回山,拎了好些红鸡蛋。 就在前几日,怀庭来二白家提亲,二白娘见怀庭一表人才,又对二白情深意切,当即同意了这门亲事。因着怀庭的双亲还在京城,于是就想带着二白和她娘一同去京城住。 二白想了想,便也同意了。临走之际想再来见见苏遇,只当是告别,今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二白,真好,你都要成亲了!” 苏遇吃着二白给他带来的冰糖葫芦,由衷的替她高兴。 二白脸色红润,腰肢纤细,一身藕荷色的衣裙更衬托出她的小家碧玉。眉眼间掩不住的欢喜,话还未出,便先笑了出来。 第53页 想来,怀庭待她是极好的。 “阿遇,今后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这些鸡蛋是我自家的鸡生的,你若不嫌弃就收下吧。今后……今后愿你在山上一切都好,早日长成玉树凌风的少年郎。”二白一席话说的真挚,眼里含着不舍。 苏遇最是不喜离别的场面,生怕二白再说几句,就要哭了出来,于是急忙道:“等我长成玉树凌风的少年郎,二白的娃娃都生一堆了。” 二白一羞,佯装生气道:“好啊你,居然敢打趣我,看我不放狗咬你!”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 苏遇讨饶,忽而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块玉佩递与二白。 “吶,你成亲那日,想来我也去不成了,这块玉佩就当做我的贺礼,祝你和怀庭大哥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谢谢你。”二白眯着眼睛笑,见这玉佩并不贵重,于是便收下了,只当是留个纪念。此去京城,山高路远,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过了午时二白便下山去了,临走前对着苏遇摇了摇手,满眼的不舍。 苏遇心里也难过,二白这一走,以后他下山去找谁玩呢?可他心里也知二白是非走不可,也替她能找到幸福高兴。 入冬之后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苏遇窝在床上不想动,时常吆喝着手臂疼,藉此来逃避早课。 玉露生肌丸虽是疗伤圣药,治得了外伤,但却治不了内伤。苏遇的右臂虽不至于动弹不得,但用起来也是十分吃力。刚开始几天就连筷子都握不住。 苏遇怕许锦言见了难过,每每在他面前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一大清早的吕昭夹着冷风推门而进,嘴里唿着热气,身上穿着的黑色棉衣上落了些晶莹剔透的冰晶。 苏遇裹着被子又仔细的瞧了几眼,忽而眼睛一亮,“九师兄,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是啊,昨晚就开始下了,小十,小十一都在凉亭前面推起雪人了,就你还在床上孵小鸡。”吕昭拍了拍衣服上的残雪,笑呵呵的打趣道。 “谁孵小鸡了?我才没有!”苏遇撇了撇嘴,一把将被子掀开,随后又飞快的拢了起来,低声骂了一句,卧槽,好冷。 “哈哈哈。”吕昭见状大笑起来,“小十二你还是别起来了,等下他们的雪人堆好了,你再过去瞧瞧。” “那有什么意思?不行,我也要去堆雪人!”苏遇咬了咬牙,一把将衣服拖进被窝里,悉悉索索的穿起衣服来。 ☆、过生辰 “那有什么意思?不行,我也要去堆雪人!”苏遇咬了咬牙,一把将衣服拖进被窝里,悉悉索索的穿起衣服来。 因着苏遇长高了,去年的衣服小了许多。于是檀儿前些日子就给苏遇量身做了两套。一套是天青色的,一套是淡紫色的。 苏遇模样俊俏,长的粉雕玉琢,不管是天青色还是淡紫色,穿着都十分好看。 今日穿的便是那套淡紫色的,再配上许锦言送他的髮带,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俊俏风流的少年郎。 就连一旁的吕昭都忍不住夸了几句。 扬了扬头,苏遇将胸前垂的长髮揽在耳后,就这样屁颠屁颠的跑去堆雪人了。 小十,小十一本就同苏遇玩的好,此时一瞧见他们来,立马招唿道,“九师兄,小十二,快来玩啊!” 苏遇故作深沉,偏过头对着吕昭道:“九师兄,去给我找根胡萝蔔,再来两颗冬枣,我给你堆个雪人。” “哦,好。”吕昭应了一声,挠了挠头,下去找胡萝蔔和冬枣去了。 因着右臂不大灵活,苏遇雪人堆的费劲,好不容易才做出个雏形出来。 “师弟,要不要我帮你?” 小十站在一旁开口问道。 摇了摇头,苏遇果断的拒绝了,他手臂是落了残疾,但他却不是个废人。 咬了咬牙,苏遇尽量用左手团雪,一番修饰之后雪人很快就成型了。这时吕昭也拿着胡萝蔔回来,略有苦恼,“阿遇,只找到了胡萝蔔怎么办?”苏遇抬眼瞧了一眼,伸手拍拍雪人的脑袋,“下山採买的师兄们都在吃白饭?怎么连颗冬枣都没有。” 吕昭弯腰,不知打哪里找到两块小石头,要给雪人做眼睛。以苏遇的品味,自然觉得这样不好看,但也只能作罢。 随即吕昭很有眼色的将胡萝蔔插在雪人的眼睛下方,就算是长鼻子了。 小十,小十一欢喜的拍手叫好,围着雪人又蹦又跳。 “小心点,地滑,当心摔着。”吕昭提醒道,见苏遇鼻尖冻的通红,于是便拉了他到凉亭里先避避雪。 凉亭的石桌旁放了炭火盆,方才没注意,走进来方才瞧见星宇正躲在凉亭的柱子后面。此时见苏遇二人发现了他,这才走了出来。 “你躲柱子后面做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吕昭皱眉,心里也不大喜欢楚楚可怜的星宇。 “方才见你们玩的高兴,就忍不住看了一会,师兄莫怪。”星宇咬着下唇,脸色如雪一般无二。 苏遇偏过脑袋,看都懒得去看星宇,只觉得那白的过分的脸色当真让人看着眼疼。 炭火盆里的火“噗嗤噗嗤”烧的正旺,苏遇心疼自己的衣裳是新做的,不肯太过靠近,生怕喷出来的火星子灼了衣裳。 第54页 星宇见二人没有同他说话的意思,也就闭了嘴,方一抬头就见许锦言往这里走来。他心里蓦然一喜,脸色泛起笑意,手里不由自主的捏了捏衣摆。 苏遇也瞧见了,当下窜了过去,一头扎在许锦言怀里,满脸欣喜,“大师哥,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在房里看书呢!” 揉了揉苏遇毛茸茸的脑袋,许锦言温和的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雪人道:“这个最好看的雪人是你堆的,是不是?” “是了。”苏遇从许锦言怀里出来,大力的点了点头,一脸傲娇。 众人见状,也都笑了起来。 小十:“大师哥偏心,明明我堆的雪人更好!怎的只夸小师弟?” 闻言,小十一也接话道:“不对不对,我堆的才好,你堆的雪人,脑袋还是歪的。” 众人都拿眼去瞧,果然见小十的雪人脑袋歪。 小十急红了脸,抓起一团雪就往小十一屁股上砸。小十一也不甘示弱,立马回击。场上一时热闹起来,苏遇眼睛亮晶晶的,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许锦言身上。 到了晚间,雪终于停了下来,整座山都被积雪包围,放眼处一片白茫茫。 苏遇守在火炉旁边,腿上盖着大氅,柔顺的长髮用墨绿色髮带随意束在脑后。 “哗啦”一声门开了,吕昭浑身夹着寒气钻了进来。 “我说阿遇,你不会是想守在火炉旁过冬吧?”吕昭搓了搓手,也跑到火炉边上烤火。 斜了吕昭一眼,苏遇用左手拿过火钳,随手在炉子里翻了翻,眼睛忽而一亮,将一颗烤的乌漆麻黑的东西夹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吕昭边烤火,边吐槽道:“不会是烤花生吧?你烤的能吃么?” 什么话!当然能吃了! 撇了撇嘴,苏遇不理会吕昭,将花生的外壳砸碎,捏起里面烤的焦黄的花生米丢在嘴里大嚼。 吕昭闻着香味,吞了吞口水,也学着苏遇的做法,把生花生丢在火炉子里烤着吃。烧红的炭火嗤嗤的冒着火星子,没多大一会儿花生就被烤的焦黑。 二人吃的不亦乐乎,热气腾腾的烤花生到是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抹暖意。 “阿遇。”吕昭停了停手上的动作,低声询问道,“这几日你可听说了什么?” “听说什么?山上有什么稀罕事是我不知道的?”苏遇拍了拍手上的黑灰,将两只手都伸出去烤火,右胳膊微微有些胀痛,小脸被火光映衬的红彤彤的。 “嗨,就是三师姐啊。” “哦,她怎么了,脸又起红疹了?” 苏遇嗤笑,轻甩了右臂以缓解不适,声音慵懒的像猫。 “那到没有。”吕昭摇头道,忽而脸色一凝,压低声音道:“我可是听小十说,他昨个亲眼瞧见三师姐从大师兄房里哭着跑出来。隐隐的还听见什么真心,情意之类的话,你说奇不奇怪?” 苏遇一愣,心里蓦然明白几分。他这个三师姐前世就对许锦言有几分意思,这样看来应该是心意被拒,伤心欲绝之下才会不顾脸面哭着离开十里揽月。 这样想着苏遇心里蓦然一喜,觉得身心舒畅,他早就看念烛不爽了。只望她经过此番能认清事实,莫要再去打许锦言的主意才好。 “九师兄管她做什么,大师兄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苏遇神色幽幽,反手把吕昭烤的花生给夹出来吃了。 “也是。”吕昭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三师姐整日冷着脸,也不知道给谁看的。我才懒的去管她呢。” 吕昭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掌灯才走,临走前还塞给苏遇一包新制的梅子糖。 梅子糖色泽剔透,圆润可爱,吃起来又酸又甜,苏遇吃的欢快,一时间也忘记了许锦言说过,糖要少吃。 临睡之前,许锦言来了一趟,万年不变的素衣白袍看着格外亲切。 “阿遇,你睡着了么?” 许锦言温声道,伸手给苏遇掖了掖被子。 “唔,还没~” 苏遇缩在厚厚的被子里,只露双眼睛出来,声音软软糯糯,让许锦言想起来才出生的猫崽。 “大师哥,是有什么事情么?” “没事,来看一看你罢了。” 许锦言满脸温和,眉眼间皆是笑意,“你还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明天?什么日子啊? 苏遇眨巴眨巴眼睛,忽而眼睛一亮,“明天是我的生辰是不是?” 许锦言的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今日瞧你在凉亭那里玩的尽兴,还以为你忘记了呢!” “嘿嘿嘿。”苏遇傻笑,自己还当真是忘了这事。 苏遇是许锦言从雪地里捡来的,青离山人人皆知。可是不知为何,每每只有许锦言一人记得十二月初九是他的生日。更多时候连苏遇自己都记不得了。 “大师哥,我要礼物。” 苏遇眼睛亮的像星子,伸着爪子向许锦言讨要礼物。 “好。”许锦言含笑点头应了,“那你明日可要早点起床,我可是听说了,小九他们几个也偷偷的给你备了礼物。” 咦,九师兄他们竟然也记得?这到是让苏遇有些受宠若惊。 第55页 “好!那今晚大师哥陪我!” 苏遇眉眼弯弯,一头扎进许锦言怀里撒娇卖萌,嗷嗷叫唤,死活不让许锦言走。 许锦言无奈的笑了笑,心里暗嘆苏遇不知何时才能长大。 第二天一早,檀儿就拿着一套新衣服敲响了房门。 苏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识的反手去摸身侧,这才发现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离开了。 “大师哥呢?” “大师哥去处理一些事务了,晚些才能过来呢!”檀儿指了指怀里的衣服,抿唇笑道,“看吧,这衣裳是大师兄让我拿过来的,赶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闻言,原本心情有些低落的苏遇立马来了精神,欣喜的上前摸了摸。 今个是苏遇的生辰,早在前几日许锦言便上山下僕人给苏遇挑一套衣裳。就在昨日才送过来,一直放在十里揽月,今个一早才拿出来,托檀儿交给苏遇。 ☆、小宴会 喜庆的大红色,柔软的面料,细緻入微的针角以及精美的纹路,无一不显示着华美二字。 苏遇皮肤白皙娇嫩,模样又好,穿着一身红色,十分精神。长而柔顺的发用墨绿色的缎带绑了束在脑后,俊俏的模样让檀儿移不开眼来。 “四师兄说的不错,小十二要是长大了,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好姑娘。”檀儿抿唇笑着,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捻了胸前的一缕长发。 苏遇哭笑不得,四师兄这话怎么听着不像是在夸他? “师姐放心,我很专情的,我一生一世只会喜欢一个人。” 檀儿微微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才多大就知道情爱了?” 苏遇眉头一挑,不可置否的勾起了嘴角。 门外,沐川同吕昭也过来了。 “阿遇,快过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吕昭大声喊着,走到苏遇面前一把将藏在身后的相思鸟拿了出来。 “咦~” 苏遇皱了皱鼻子,不满的控诉道,“师兄拿我的小鸟做什么?难不成是忘了给我备礼物?” “你仔细看,这可不是你那的那只,你的那只不就在笼子里嘛。” 吕昭手指了指窗边挂着的鸟笼子,里面果然也有一只相思鸟。 “我看书上说,相思鸟都是一对的,我就想着再给你弄来一只,给你那只鸟做个伴儿。” 说罢,吕昭腼腆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谢谢师兄。” 苏遇有些感动了,这天寒地冻的,鸟儿都冬眠去了,想来吕昭为了将这鸟弄来,费了不少精力。 “哈哈,小十二的鸟儿现如今吃的圆润,如今再养一只,只怕又要餵好些谷子。”沐川在一旁打趣。 苏遇老脸一红,他养的鸟自然随他,胖,也是种超凡脱俗的体态! “吶,这个送你。” 沐川从怀里掏出一支短笛,递与苏遇。 这短笛做精巧,上面还别出心裁的雕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谢谢四师兄。” 苏遇握着短笛,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上面的猫。 “不用客气,小十二喜欢就好。” 沐川满脸戏嚯,能看到苏遇这副表情,也不枉费他花了几日才做成。 檀儿抿唇笑着,也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来,“师姐没别的好东西送你,亲手做了一个荷包,小十二可别嫌弃针脚粗陋。” “谢谢师姐,我很喜欢。” 苏遇道谢,只见荷□□由青紫两色相错缝制。檀儿手巧,用了五颜六色的亮片掺着银线绣了一只蝴蝶出来。这蝴蝶翅膀微张,飘逸的身形栩栩如生。 若是放在鼻尖轻嗅,还能闻到淡淡的凤尾花香。 沐川唇微抿,望着苏遇手里的荷包不语,可那神色分明是写满了“想要”二字。 眯着眼睛笑了笑,苏遇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的对着沐川吐了吐舌头。 沐川也不恼,只是摇头苦笑,谁让他先戏弄苏遇来着。 将荷包收了,苏遇打算待会再私下里把荷包转送给沐川。 六师姐檀儿正值豆蔻年华,四师兄又玉树凌风,风度翩翩,二人佳偶天成,苏遇自然也想撮合撮合。 将近午时,许锦言一忙完手里的事情就立马来到梅窝。不是许锦言太忙,实在是他没有办法,谁让他们的师傅神龙见首不见尾,甩手当掌柜呢? 檀儿老早就同其他的几个弟子忙活起来,寒冬腊月的也不挑别的地儿,就在凉窝热热闹闹的摆了一桌。 二师兄腿脚不便,雪天路滑,就没有过来,只是托人给苏遇带了一本《道德经》。 苏遇当时吓了一跳,嘴角狂抽,反手将《道德经》藏在了柜子底下,这种东西,自己根本用不着。 念烛和星宇也来了,苏遇虽不喜这两人,可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将二人赶出去。于是收了礼物后,就淡淡笑了笑,转头跟许锦言撒起娇来。 念烛冷冷一笑,也不想再同苏遇有过多的交集。今日她能来,只不过不想在许锦言心里留下狭隘的印象罢了。最起码錶面工作得做上一做。 星宇到没同念烛那般冷着脸,反而始终面露微笑,安静的待在一旁,但让苏遇觉得有些惊异。 第56页 “大师哥,礼物!” 苏遇收回目光,小手往许锦言跟前一伸。 “嘘。” 许锦言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神秘一笑,“晚上再拿给你。” 苏遇眨巴眨巴眼睛,乖乖的点了点头,随即抓过许锦言的手,在许锦言错愕的目光中,轻轻的咬了一口。 唔,大师哥的手指太白,一时没忍住…… “大家都落座吧,今天是阿遇的生辰,都别拘着了。” 众人见许锦言发话了,这才落了座。几个年纪小点的满屋子追跑,一时间梅窝到也热闹。 檀儿的厨艺很好,做了一些应景的饭食,冬季的大白萝蔔,山里的野味,冬菇都是上好的食材。另配了一些时令蔬果,围着火炉吃别有一番滋味。 佳肴在此,怎能没有陈酿。因着今日高兴,许锦言便未多加管束,除却几个小的之外,也就由着其他几个小喝几杯。只有一条,就是不能喝醉。 苏遇闻着酒香,差点口水没流下来。可一屋子人就数自己年龄最小,自然喝不得酒。起码在许锦言面前,是万万喝不得酒的。 沐川见苏遇撇着嘴,心里暗笑,偏过身去对着许锦言道:“大师兄,今个可是咱们小十二的生辰,怎么也得让小寿星喝上一杯。” 闻言,许锦言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阿遇还小,酒烈伤身,你莫要引他了。” 苏遇暗暗的嘆了口气,默默的剥了个蜜橘安抚自己。 沐川苦笑,“大师兄说的对,这酒是烈了些。” “那换成米酒如何?” 一旁的檀儿提议道。 米酒虽带个酒字,可又不是酒,浅浅的酒香,味道浓醇绵柔,色泽清冽,喝着不易醉又能用以暖身,正适合冬日喝了。 苏遇眼睛一亮,嘴里含着一瓣橘子,巴巴的望着许锦言。 许锦言无奈,只好应允了。 檀儿抿嘴笑,起身拿来了米酒,给苏遇倒了一杯。 急不可耐的喝了一口,糯米的清香和酒的浓纯瞬间席捲整个口腔,滑滑的液体顺着喉管咽下,随之而来的胃里传来的阵阵暖意。 啊,好喝! 一杯喝罢,苏遇舔了舔唇又要了一杯。直到第三杯下肚,要第四杯的时候许锦言清咳一声发话了。 “莫再喝了,当心喝多了肚子痛。” “唔……” 苏遇拿着杯子向檀儿伸伸手,可檀儿却是不敢再给他喝了。 既然许锦言都发话了,谁还敢再给苏遇喝? 檀儿见苏遇撅了嘴,觉得好笑,拿过一盘子点心过去哄道,“来,尝一尝这个。” 伸手捏过一块点心小口啃着,苏遇心里苦笑,自己又不是孩子,怎么人人都拿吃食来哄他? 吕昭拿眼往这里瞧了瞧,随即也拿起身边的一盘子青豆过去,嬉笑道,“来,阿遇也尝一尝这个。听说这个青豆还是上回五师兄回家归省的时候带来的,现在吃这十分清爽。” 闻言,隔壁桌的五师兄偏过头来笑道,“自家做的吃食,还望各位师兄弟不要嫌弃才好。” 众人也都笑了,各自吃着酒说起了小话。 苏遇拿眼斜了吕昭一眼,仍小口的啃着点心。方块形状的点心很快就被啃出了锯齿状。 “阿遇,你原来不是挺喜欢吃青豆的,今个怎么不吃了呢?”吕昭托着盘子半天,见苏遇没动作,疑惑的问道。 “唔。” 苏遇咬了咬手指,到底还是伸了手去。这青豆既然是五师兄回家省亲带回来的,那必定是五师兄的娘亲亲手做的了。 想到此处,苏遇神色有些落寞,旁人都有娘亲,唯独自己天生地养,一世孤独,连个至亲都没有。只怕自己上一世那般惨死,到了最后尸身也无人安置。 “小十二?” 沐川嘴角抿起,趁着大伙儿不注意悄悄凑了过去,低声道,“方才你檀儿师姐送你的荷包,能不能……” 苏遇微微一愣,收回心神,暗暗的对着沐川伸出两指,随后立马又换了三指,最后啧啧两声,眯着眼睛笑嘻嘻的伸出了五根手指头。 沐川眉头一挑,低声戏嚯道,“怎么,五根冰糖葫芦,你也不怕糖吃多了蛀牙?当心大师兄知道。” “哼。” 其实早在沐川凑近时,许锦言就已经注意到了。至于后来苏遇同沐川的讨价还价,许锦言自然看在眼里。无奈的摇了摇头,许锦言苦笑,也罢,今日是苏遇的生辰,一切由着他开心就好。 最后苏遇以五根冰糖葫芦的价格将檀儿送他的荷包,转送给了沐川。 沐川捧着好不容易换来的荷包,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 苏遇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在青离山待的嘴巴能淡出个鸟来,要是平日里能吃上几口糖葫芦,那生活该有多美好。 ☆、雪夜温柔 晚间,苏遇吹熄了屋里的油灯,踏着月光,披着兔毛小斗篷,提着一个明晃晃的小灯笼,冒着风雪往十里揽月走去。 白茫茫的树梢被积雪压的矮矮的,苏遇个子小,裹的圆实,穿着一身红色,斗篷上柔软的兔子毛将他的脸蛋衬托的更加白皙娇嫩。几缕调皮的墨发从斗篷帽子里跑出来,上面不知何时沾了些晶莹剔透的雪花。 第57页 外面天寒地冻,白雪皑皑,苏遇裹紧了衣裳,寒风吹的脸颊生疼,吸了吸鼻子,眼眶受了风微微酸涩。 今个白天许锦言说晚些时候再给他送生辰礼物,可眼瞧着天色已晚,苏遇在梅窝左等右等,始终没等到许锦言。于是便决定亲自跑十里揽月一趟。 十里揽月内,许锦言背对着书桌站着,烛光下颀长的身形显得隐隐绰绰。 “大师兄,你为何要对我这般绝情?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只求你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念烛跪坐在地上,望着许锦言的背影泪水涟涟。她实在想不明白,许锦言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自己的心意。难道是她哪里不够好么? “师妹,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你还是先回去吧,以后十里揽月,你莫要再过来了。” 许锦言长嘆口气,眉眼间含着深深的无可奈何,他对念烛只有师门情谊,并无半点男女之情!况且感情这事强求不得,男欢女爱虽是常情,但毕竟也得两情相悦才是! 奈何念烛几次三番表露情义,自己只能委婉相拒,谁料她今晚又过来痴缠! “不!我不走!” 念烛厉声喊道,一行清泪划过脸颊,细长的眉峰含着凄楚,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大师兄,为何你从来都看不到我!我为你打理十里揽月,替你操持衣食住行,就连我最不喜的苏遇,我都一直小心讨好。只盼着你能记得我一丝一毫的好!我以为……我以为我把整颗心掏给你,你便能将我放在心上。我藏了你的手帕,贴身保管。满心欢喜临摹你的字迹!你曾送我一本《古文观止》,我更是百般珍藏!可是,到头来我才发现自己是这般可笑至极!” 语罢,念烛痴痴的笑了,笑的声泪俱下,泪流满面。 她不明白,这些许锦言为什么通通看不见,为什么许锦言的目光永远在苏遇身上!她到底哪里比不上苏遇! “我……并不知晓这些……” “是了,大师兄从始至终都不曾将我放在心里一丝一毫,又怎会在意我的辛酸苦楚?” 念烛收了眼泪,睁着红肿的双眼,脸上忽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大师兄,既然你对我如此决绝,我若再痴缠不休,岂不惹你生厌?念烛虽不若大师兄身份高贵,可断然不会下贱若此!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闻言,许锦言眉头一皱,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念烛神色凄楚,仿佛一颗心被人捻成了碎沫,“你不说,我便不问。” 其实她心里早有答案,这些年来,许锦言对苏遇的好,整个青离门谁人不知?旁人只知许锦言将苏遇宠如幼弟,却不曾知晓许锦言旁的心思。而这些,念烛懂!只有亲身经歷过的人,才知道其中的万般滋味。 只是可笑,许锦言大概自己也不知道,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敢承认,他居然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师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缓缓的站起身来,念烛穿着一袭清冷的云青色纱裙,显得身形单薄,哭肿的双眼更是楚楚可怜。 跌跌撞撞的走至门前,念烛停了下来,嘴角划过一丝残忍的笑意,“大师兄,你可记得那日的黑衣人么?十二师弟小小年纪,居然也不见丝毫惧色,手拿匕首杀人的模样,到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她轻轻吐了口气,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锋利,“青州,沈君亦,师兄,你还记得么?” 许锦言眉头紧锁,左手捏过的紫檀木桌角顷刻之间成了粉末。 念烛低声冷笑,大步往外走去,满脸决绝。 屋外,苏遇躲在柱子后面,冰冷刺骨的寒气席捲全身,牙齿冻的直打颤,内心更是惊涛骇浪! 青州首富沈君亦,这个人乃是许锦言的死敌! ——可是……为什么要说我像沈君亦? “人已经走了,你出来吧。” 屋内许锦言的声音传来,惊的苏遇小腿一抖。 难道大师哥早就知道他在此处偷听? “大师哥……是……是我……” 苏遇哆嗦着腿,冻的嘴巴也是哆嗦的。 “过来。” 许锦言抬起头来,再见到苏遇的一剎那,眼里含着温柔,语气也是十分的温和。 抽了抽鼻子,苏遇将手里的小灯笼放在地上,这才发现一直提着灯笼的左手冻的红肿发亮。 小心翼翼的走到许锦言面前,苏遇刚想开口解释,身子骤然一暖,整个人被许锦言抱在了怀里。 “嘘,不要说话。” 头顶上传来许锦言温热的气息,冻的僵硬的身子渐渐恢復了暖意。 苏遇闭紧了眼睛,沉浸在许锦言的温柔里,不可自拔。想来就是现在有人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也休想让他离开许锦言半步! 外面天寒地冻,北风飘飘,厨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苏遇早已经将身上穿的兔子毛斗篷脱了下来,此时正坐在热气腾腾的火炉旁烤火。炉子里的炭火烧的正旺,时不时的发出“噼里叭啦”的声响。 而此时苏遇的目光正随着眼前的人影晃动。 只见许锦言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外面裹了一条围裙,两边的袖子卷的高高的,露出两条白皙光洁的手臂。此时正拿着刀,小心翼翼的切着葱花,而他的面前正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 第58页 许锦言这是第一次下厨,难得的大冬天的脸上还出了汗。过生辰自然是要吃长寿面的。旁人都有娘亲给自己准备,但他的阿遇却是没有。 白日里苏遇吃青豆时的落寞,许锦言全都看在眼里。 将切的惨不忍睹的葱花放在面里,一碗长寿面便做好了。 “阿遇,你快尝一尝吧。” 许锦言将面放在苏遇面前的小案桌上,满脸温和的笑着。 苏遇感动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只是有没有人能告诉他,眼前这碗清汤寡水的东西是个啥? 面煳成一团不说,面汤跟葱一清二白的,这是什么鬼? 前一世许锦言没有下过厨,苏遇还真不知道许锦言的厨艺居然可以低到这般程度! 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苏遇脸色一变,梗着喉咙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怎么样?” “唔,还……还不错……” 苏遇神色复杂的望着眼前的一大碗面,只觉得拿筷子的右手抖了又抖。 大师哥,这是把糖当成了盐吧? 闻言,许锦言眉头一挑,笑开了,“那你快趁热吃吧,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做。” 苏遇吓的手一抖,慌忙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一碗已经足够了!” 许锦言笑的更开心了,眉眼弯弯的模样看的苏遇心都酥了。 长寿面甜就甜吧,最起码面是熟的! 苏遇这般想着,右手艰难的握着筷子,想要再夹几根面吃,可不知怎的突然臂弯一疼,下意识的松了手,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许锦言见状,神色一变,心里蓦然疼了起来。 有些伤好不了,有些疤除不掉。 “唔,大师哥餵我好不好。” 苏遇也注意到了许锦言的目光,随即开口央道。 他的手臂残了,许锦言比谁都难过。这些日子不管他如何闹,如何犯浑,也只不过是不想许锦言再愧疚下去而已。 保护许锦言,乃是自愿。这一世,谁也不能再伤了许锦言! 许锦言沉默着点了点头,拿过筷子餵了起来。 苏遇是很乖的,许锦言说的话,他句句肯听,他大张着嘴等着投餵。 很快一碗面下肚,苏遇肚皮撑的圆鼓鼓的,这长寿面吃的…………太艰难了! “大师哥小气,就送碗面给我,要是没有别的礼物,那我可不依。”苏遇撅着嘴巴控诉,随即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许锦言闻声微微一笑,“怎么,你觉得这礼物不好?长寿面吃了长寿,阿遇,你又长了一岁。” 苏遇暗自苦笑,难不成前一世自己没吃长寿面所以才短寿的? “那大师哥也吃长寿面么?” “自然……也吃的。” 苏遇眯着眼睛笑,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今日是十二月初九,也就是说再过不久就是新年。往年这个时候,平阳王府早早的就派人送信,请许锦言早日回王府过年。 果不其然,许锦言将苏遇抱回梅窝后,就提了这事。要换成上一世,苏遇一定会哭唧唧的抱着许锦言不让他走,可这一世重来,自己又如何能左右?只是这一次,他定要同许锦言同去! ☆、旧地重游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次回去,平阳王妃会给许锦言订下一门亲事,也正因为这门亲事,才害的自己上一世错入了皇子们的棋局!他怎么到现在才记起这事! “大师哥,师父不在山上,师兄弟们也大多回家过年。我自己在山上怕……”苏遇攀在许锦言身上,委屈巴巴的说道。 “那……你可愿同大师哥一起回王府过年?” 许锦言沉思片刻,开口问道。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 “那……那会不会麻烦大师哥了……” “你不必担心,快睡吧。” 许锦言拍了拍苏遇的脑袋,安抚道,“大师哥的家,就是你的家。” 苏遇乖乖的点了点头,目送许锦言离开了。 平阳王府内,到处张灯结彩,虽还未到新年,可府里的一应事务都忙活起来,就连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都挂上了大红色的缎带,满府洋溢着即将迎接新春的喜气。 “崔妈妈,你再下去问一问,世子何时能到?”平阳王妃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裳,头上戴了一整套湘湖蓝头面,鲜红的唇妆更是显得雍容华贵。 “母妃别急,下面的人说了,大哥哥午时便能到了。崔妈妈这一会儿子功夫都出去好几回了了,母妃只管让她歇一歇。” 一旁坐着的许阳伊开口道。 闻言,平阳王妃笑着抚了抚许阳伊的手,“母妃也知道,可这心里恨不得立马见到你大哥哥才好!” “小姐宽厚,当真折煞奴婢了。”崔妈妈半含着腰,恭敬道,“奴婢这就出去看一看。” 语罢,崔妈妈小步快走,人还未至屏风处,就见小丫鬟翠玉满脸喜色的走了进来。 “王妃娘娘,世子回来了!” “啊,是言儿回来了,快让人请他进来!”平阳王妃大喜,慌忙吩咐道。 “是,王妃。” 第59页 翠玉翠生生的应了,折身去请世子进来。 只见门外人影幢幢,许锦言率先走了进来,对着平阳王妃行礼道,“儿子拜见母妃!” “好好好,回来就好!” 平阳王妃眼眶湿润,随即起身亲自将许言扶了起来,“吾儿终于回来了,可让母妃想念的紧。” 说着,平阳王妃眼眶又红了一分,直抓着许锦言的手不放。 “都是儿子不孝,让母妃挂心了。” 许锦言温声回道,喉头微微有些哽咽。 “母妃,大哥哥赶了一路,许是还没来得及用饭。”许阳伊在一旁道,笑颜如花的看着许锦言。 “是了,母妃都煳涂了。崔妈妈快叫人,准备午膳。” “是,王妃。” 崔妈妈笑着应道,随即吩咐小丫鬟拿着新做的点心过来。 见状,平阳王妃略一点头,眼神一转,忽而瞧见了许锦言身后的半大孩子。 “言儿,这是?” “母妃,这是儿子的小师弟,名唤苏遇。” 许锦言答道,又拉过苏遇道,“阿遇,这是大师哥的娘亲。” “参见王妃娘娘。” 苏遇行礼道,低垂着脑袋显得有些怯生。 “既然是言儿的师弟,那只管在府里住着。”平阳王妃和气道,又偏过嘱咐了崔妈妈一番。 崔妈妈会意,正要下去准备,谁知这时被许锦言拦住了。 “母妃,阿遇年岁尚小,又是第一次来王府,难免有些怯生。我看不必劳烦崔妈妈再去准备了,就让他同我住一起就好。” “也罢,那就听世子的吧。” 平阳王妃顺了许锦言的意,又不动声色打量起苏遇来。 苏遇往许言身后躲了躲,心里五味杂陈,如若不是想阻止许锦言订婚,他是万万不想再踏进平阳王府一步的。 正是眼前高位上坐着的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为了防止许锦言同自己在一起,竟然不息纵容许文那般胡来! 一想到此处,苏遇握紧了拳头,这一世必不让他们得逞! “母妃,父王和二弟去北地巡查,还不曾回来么?”许锦言坐在平阳王妃身侧,仰着头问道,顺手将桌上的点心盘推向了苏遇。 苏遇低着脑袋不言语,默默的拿着糕点吃,假装自己是空气。 平阳王妃眼睛眯起,随即满脸慈爱的对着许锦言道,“你父王前些日子便回来了,眼下正值年关,一大早的就出去了。你二弟也去七皇子那里拜访了。到是你啊,也该趁着年关,同几个皇子走动走动才是。” 闻言,许锦言还未开口,许阳伊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二哥哪里就是干正经事去了?指不定是同七表哥出去喝花酒呢。” “阳伊莫要胡说。” 平阳王妃轻斥道。 许阳伊吐了吐舌,不再多言,反而把心思转向了专心致志吃点心的苏遇身上来。 ——大哥哥带回来的师弟模样生的不错,只是不知人品如何,只看他的吃相,定是个贪吃的傢伙! 苏遇不知许阳伊心里如何想他,心里暗暗琢磨起许文和七皇子来。 许文这人善于隐忍,七皇子又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们二人要是在一处,必定是在商策着见不得人的事。 只是如今时候未到,观上一世,该差两年光景才对。希望一切还能来得及。 午膳是同王妃在一起用的,因着苏遇心里膈应,草草的吃了几口便推脱身体乏累,想先行下去休息。 许锦言自是心疼苏遇,于是便向平阳王妃告罪,让身后立着的子衿将苏遇先带回东苑雅居。 一从平阳王妃那里出来,苏遇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起来,一时间东张西望,到有些时过境迁之感。 多久不曾来过王府了,这里还同上一世一般。不论是假山流水,还是院角高大的白玉兰树,都一如前世,仿佛什么都不曾变过。 “苏公子仿佛来过似的,世子派奴婢给公子引路,到成了公子给奴婢领路了。”子衿抿唇笑着,清丽的面庞,紫罗兰色的云袖,加上粉色高腰抹裙,因着冬日寒冷,外面又加了厚厚的外裳,整个人显得娇美可人。 苏遇记得这个小丫鬟,上一世就是她在许文折磨自己时,给许锦言通风报信的。 “子衿姐姐。” 苏遇抬起脸,甜甜的唤了一声。前世对他有恩的人,他必不会忘。 “咦?你怎么知道我叫子衿?” 子衿奇道,精緻的眉毛微微一翘更是可爱。 “方才大师哥喊你子衿,我便记得了。” “这样啊,苏公子好生聪明。” 子衿笑了,走在前面引路,一面打听外面的趣事。 苏遇笑眯眯的跟在子衿后头,捡了些趣闻说了。 二人一路说笑,走至东苑雅居前的竹林,正巧遇到了许墨。 许墨一袭浅蓝色的衣裳,一头墨发仅用普通的白玉冠高高束起。面容虽稚嫩,但却十分俊秀,隐隐同许锦言有几分相似。 此时一见子衿的面,便开口唤道,“子衿姐姐,你又做什么去?” “世子让我先带苏公子回东苑雅居,到是小公子,你怎的出来了?吃过午膳没有?”子衿回道,一面还担忧着许墨有没有用过午膳。 第60页 这个许墨,苏遇也认得。平阳王府一个小妾所生,不得平阳王所喜。如若记得不错的话,前一世苏遇死前,许墨已然做了将军,后来又娶了惜萝公主。那时朝廷内忧外患,皇帝派许墨出征,也正因为如此,几个皇子内斗更加有恃无恐。 “苏公子?” 许墨面露嘲讽之意,显然将苏遇误认成平阳王妃娘家的人了。 “苏公子是世子在青离门中的小师弟。” 子衿知晓许墨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许墨这才瞭然,随即面露喜色道,“原来大哥回来了。” 子衿也微微笑了起来,看来小公子心里在意世子,也不枉费世子这般替他费心思。 话说到这里,许墨听闻许锦言一会儿便来,便也随着二人回了东苑雅居,想要见一见许锦言。 东苑雅居极大,想来平阳王妃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许墨随意在院子里转了几转,脚步忽而停留在院里的一棵大树前。 因着是冬日,虽至年关,可天气仍是冷的。苏遇没许墨这般的好兴致,干脆一屁股坐在廊前赏梅。早有下人搬来了火盆,软垫,以及各色时令蔬果。 苏遇伸手捏了颗冬枣丢进嘴里,一股子甘甜瞬间盈满了口腔。 “你可会爬树?” 许墨突然出声问道,嘴角挑起,到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不会。” 苏遇眯了眯眼睛,并不上当。 许墨这性子跟上一世丝毫不差,见他的第一次就问他会不会爬树。 可是这一世,自己的手臂落了点残疾,怕是不能再同上一世般跟他比谁爬的比较快了。 ☆、过年 闻言,许墨面露嗤笑,仿佛觉得苏遇是在同他装样子。本想上去再说上几句,这时许锦言回来了。 “大师哥!” “大哥!” 许锦言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三弟也来了。” 于是三人一同坐在长廊上,苏遇和许墨一左一右坐在许锦言两侧。 伸手倒了茶,许锦言面色温和,指着旁边的苏遇对着许墨道,“这是大哥的小师弟,比你小上几岁,你可不要欺负他。” 这话完全就是兄长对幼弟说的话了,许墨愣了愣神,随即点了头道,“大哥的师弟就是我的师弟,我不会欺负他的。” 闻言,苏遇暗自撇了撇嘴,有些不太相信许墨所言。 许锦言微微有些诧异,几个月不见,许墨仿佛变的开朗不少。脸虽稚嫩,但骨架仿佛长开不少,身形也不似从前那般单薄。 其实,许锦言不知道的是,自从那回莲灯之后,许墨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活着,只有好好活着才不会辜负他的母亲拼死将他生下的恩情。 “大哥这次回来,能不能也将我带去青离山,我也想习武,以后保家卫国,护我江河!”许墨满脸认真道。 苏遇正喝着茶,闻言“噗嗤”一声喷了出来。 什么?许墨要跟大师哥回青离山? 不行不行,坚决不行! 且不说到时候会不会分了大师哥的精力,就单看上一世来说,许墨乃是天生的练武奇材,能无师自通学得一身本领。虽说很有可能是许锦言传授的,但他天赋异禀,骨骼惊奇定是做不了假的。 “大师哥,师父如今云游四海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再者青离门的正式弟子只有十二人而已。”苏遇道,暗示许锦言自己就是小十二,许墨就是上了山,也拜不了师,就是拜了师,也决计不能当正式弟子。 许锦言沉思片刻,也觉得苏遇说的有理。带许墨回青离山确实不妥,况且父王那里也不见得会同意。 “这样吧,三弟若当真想习武,大哥教你如何?” “当真?” 许墨眼睛一亮,渐而满脸欣喜道,“多谢大哥!” 苏遇见状,暗自松了口气。 自此之后许墨一有空就来东苑雅居,许锦言也十分有当师父的风范,引得王府里的下人纷纷过来观看,一时间东苑到也热闹。 青离门的功夫向来不外传,因此许锦言并没有教许墨青离门的招式。只是教了自创的一些招式,包括那招飞叶如刀。 许墨当真有悟性,几日练下来已经能初步掌握。不说是用叶子杀猪,起码打下个苹果是不成问题的了。 时至年关,许锦言身为平阳王府的世子,自然是要出去交际的。 苏遇为了躲避许文,便整日待在东苑雅居。许文虽知府上来了这么一个小师弟,但也并未放在心上,一时间到也相安无事。 许锦言推託不开世家之间的交际,又不好次次将苏遇带在身边,于是便托许墨时常来东苑雅居给苏遇做个伴。 对此,苏遇本来想拒绝的,可回头一想,万一许文或者是别的什么人过来找茬,许锦言又不在,可不得找个人先顶顶。 这不,许墨就是上好的挡箭牌,一来他虽是小妾所生,但好歹也是王府名正言顺的小公子。王妃和许文虽不喜他,但也不能在明面上伤了脸面。二来,苏遇想同许墨打好关系,有了许墨等同于未来多了一层背景。 即使将来皇子夺嫡,满朝动乱,血流成河,许锦言身陷漩涡之中,相必许墨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第61页 这样想着,苏遇看许墨的眼神温柔了许多,仿佛一头狼崽子正观望着属于自己的小羊羔。 许墨在庭院里舞剑,大冷天的居然也出了一身的汗。汗水润湿了额前的长髮,俊秀的脸上到多了几分坚韧。 一把将手里的剑插在树上,许墨擦了擦脸上的细汗,往廊下走来。 苏遇躺在宽大的竹椅上,背后靠了两个金丝楠木圆枕,手边还放着一盘颜色酱紫的水晶葡萄。 “你真的是大哥的师弟么?” 许墨眼睛如墨,眉头略蹙,似乎并不相信苏遇是许锦言师弟这一身份。 “你大哥还能骗你不成?” 苏遇眯着眼睛反问道,顺手拈了颗葡萄吃吃。 闻言,许墨眉头皱起,半晌儿才摇头道,“大哥是不会骗人,到是你为何这般懒散,全然不像是青离门的弟子。” “人善智而不善力,你懂不懂?” 苏遇撇嘴道,你又不曾来过青离山,哪里知道青离门弟子是何模样? 许墨露出鄙夷的神色,忽而端起苏遇面前的茶水饮了。 苏遇愣了愣,又塞了颗葡萄到嘴里,他是不会告诉许墨,方才他喝的那杯茶是用来涮手指的。 “你的右胳膊怎么了?” 许墨冷不丁的冒出一句,吓的苏遇以为他尝出来什么了。 “唔,没什么。” 苏遇敷衍道,右臂的伤残还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目光沉了沉,许墨并没有追问下去。既然苏遇不想说,自然有他不想说的道理。只是他的右臂并不常用,行动时又略微滞待,明眼人一看便能看出问题来。 又耍了会子剑,门外突然跑进来一个下人,说是王爷找小公子过去一趟。 许墨眉头一拧,双唇微张,露出一副吃惊又厌恶的神色,但也是转瞬即逝。将手里的剑收了,另一边子衿已经施施然的走过来,给许墨整理了衣裳。 趁着整理衣裳之际,子衿面露忧色,小声道,“小公子等下收敛着脾气,眼下到了年关,想来王爷不会太过为难你的。” 许墨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随后随着通报的下人去了。 人走茶凉,廊下的风渐渐吹了起来,苏遇抽了抽鼻子,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书房内,平阳王穿着一身暗色襄金的衣裳,正坐在书桌前批示公务。一双剑眉微皱,眼里含着严厉,无形中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拜见王爷。” 许墨跪在地上,低垂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僵硬的后嵴显得孤单而隐忍。 “恩。” 平阳王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纠正许墨的称唿,仿佛他本就不该,也不配称“父王”。很长时间才抬起头来,将目光放在正跪在地上的儿子身上,眼里露出一丝探究亦或者是怀疑。 “本王听说世子这些日子在教你习武?” “是的。” 许墨生硬的回道,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平阳王眉头皱起,似有不悦,脸色蓦然沉了下来。眼前这个孩子怪里怪气,自打出生以来就是个不讨喜的,也不知哪点招许锦言这般另眼相看。 “记住自己的身份,别妄想得到一些不该得的东西!若让本王知道你接近世子是另有目的,哼!” 许墨道:“王爷多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未了,平阳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想再谈话下去,仿佛多看许墨一眼都显得多余。 许墨沉默着起身离去,眼里仿佛染了墨,不甘,痛恨,难过,凄楚像是密集的大网将他笼罩。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破烂不堪的院子里,那一个个孤独恐怖的夜晚,下人们的肆意□□,唿来喝去,平阳王的冷漠痛斥,许文等人的鄙夷不屑。 到了晚间,苏遇总算是见着许锦言了。 “大师哥~” 苏遇盘腿坐在火盆前,怀里抱着圆枕,对着屏风处的许锦言探着脑袋咩咩。 许锦言正在换衣裳,闻言嘴角划过一丝笑意,将腰间的带子系好,这才走了出来,“怎么了呢?晚膳用了没有?” “还没有。” 苏遇只回了第二个问题,神色恹恹的望着火盆发呆。 许锦言眉头一拧,还以为是下人们忘记给苏遇送晚膳了,按捺着心中的不悦,回身唤了下人进来问。 “为何不给苏公子送晚膳?” “回世子,是苏公子自己说没胃口……所以奴婢这才……” 桃夭半弯腰,轻咬了唇开口解释。 许锦言微微一愣,随即看向了苏遇,见他精神恹恹,当下心里明白几分。 “你下去吧,让人重做了送来。” “是。” 许锦言走了过去,也盘腿坐了下来,含笑着问道,“怎么了,谁惹小十二不高兴了?” “哼。” 苏遇轻哼,斜眼瞟了瞟许锦言。 “好了,都是大师哥不好,回来晚了,惹咱们十二不高兴了。”许锦言温声哄道,随即一转,“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吃饭,以后可不许这样了。” “恩,好。” 苏遇小声的应了,“我就是……就是想等你回来,再一起吃的。” 第62页 闻言,许锦言一愣,随即苦笑,“傻孩子……” 晚膳很快送了过来,几个小丫鬟将矮桌摆在火盆边上,随后又将饭菜一一摆上了桌。 水晶冬瓜虾饺、招鲍鱼盏、清蒸鲈鱼,另外配了香喷喷的粳米粥以及莲叶羹,甜点上了两道,皆是苏遇喜爱的糖蒸酥酪和梅花香饼。 苏遇吞了吞口水,这才觉得腹中飢火难耐,也顾不得吃相好看不好看了,反正许锦言早就司空见惯,不会嫌弃他的。 ☆、屠苏(抓虫) “你慢点吃,不要着急,先喝点粥。” 许锦言笑着道,又亲自给苏遇盛了碗粳米粥。 “谢谢师哥。” 苏遇含煳不清的道谢,握了勺子喝了几口粥,随即又上手捏了一只晶莹剔透的虾饺丢在嘴里大嚼,吃的那叫一个香。 许锦言看着觉得好笑,见苏遇吃的香甜也忍不住跟着吃了几口。因不大喜食甜食,许锦言便只用了一小碗莲叶羹。莲叶的清香和小米的软糯瞬间让身体暖了起来。 将糖蒸酥酪吃了,苏遇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又伸手拿了一块梅花香饼。浓浓的梅花香味瞬间盈满了整个口腔。 一连又吃了几块,肚子已经圆鼓鼓的涨了起来,响亮的打了个饱嗝之后,苏遇这才住了嘴,幸福的眯起眼睛,不禁感慨,富贵人家的生活真滋润啊…… 一晃到了除夕那天,许锦言一大早就被平阳王妃叫去了,等他再回来时,苏遇正好在用早膳。 许锦言今日穿的格外华丽,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袖口处用了最精緻的金丝捻了碎玉绣成锦绣团花图案。外面又加了一件红蓝两色的外裳,更衬的人身姿挺拔。腰上繫着墨绿色长带,右边还挂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走动间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与头上戴的银白色发冠相辅相成。 苏遇啃包子的动作停了停,喉头不由自主的缩紧了。他早知许锦言长的好看,却没想到居然如此好看。 平日里在青离山上,许锦言总是穿着素色的衣服,如今回了王府,恢復了世子的着装,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这通身的气派和非凡的气度果然不是常人所能匹及的。 许锦言见苏遇看的呆愣,不禁莞尔一笑,随后摆了摆手,身后站着的几个丫鬟立马小步走上前来,手里皆托着放着衣裳的托盘。 “你们几个等下服侍苏公子换衣。” “是,世子。” 随后许锦言略一颌首,几个丫鬟会意放下手里的东西先行下去了。 “今天是除夕,待会儿让子衿她们给你换身喜庆的衣裳,你随大师哥高兴的过个年,好不好?” “唔。”苏遇仍旧沉迷在许锦言的美色里,闻言含煳的应了一声。随后眼睛转了转,想来许锦言应该还没有用早膳,于是就用筷子插了个肉包子给他。 许锦言唇边泛起笑意,伸手接了。 “大师哥,一会儿你还要出去么?” 许锦言点头,“今天除夕,世家亲朋都会在今天送些例礼过来,不光这些,还有宫里送来的礼盒,以及王府送出去的回礼……大师哥需要到前厅去应酬一二。” “这样啊~” 苏遇暗暗嘆了口气,这年头当个世子也是不容易的,交情往来,年节送礼,客运亲朋,皇宫宗室,方方面面十分复杂。既要做的面面俱到,又得事无巨细,不能让人挑出错来。不过好在许锦言在青离山时,便接手山中的大小事务,如今回了王府但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果如许锦言所说,这早膳正吃到一半,下人就跑了进来,说是东宫的年礼到了,请世子去前院一趟。 许锦言闻言,放下筷子匆匆去了,走前交代了子衿几句,大致就是好好照料苏遇。 如此这般,苏遇也没有吃饭的兴致,草草的喝了几口白粥就放了筷子。 子衿见状,让小丫头将碗筷撤了,随后和桃夭两个替苏遇换晚宴穿的衣裳。 “苏公子模样生的好生俊俏,日后不知何等风姿。”桃夭半弯着腰,素手纤纤将一只香囊挂在苏遇腰间,笑意盈盈的说道。 “是啊,苏公子模样生的精緻,世子回府时,拉着苏公子的手,我当时一吓,还以为世子拉的是哪家小姐!”子衿也笑着,仿佛对许锦言拉着姑娘家的手很是吃惊。 苏遇撑平了双臂,由着两个大丫鬟摆弄,闻言眉头一挑,“大师哥以前可有拉过哪家姑娘的手?” 子衿笑,“男女有别,姑娘家的手,哪里是说拉就可以拉的?不过我听翠玉姐姐说,王妃好似看中了哪家姑娘,说是要订给世子呢!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有这等好福气!” “哎,子衿你忘记啦?”桃夭轻推子衿一把,小声低语,“首辅大人的嫡女林小姐啊。” “你说的可是那个名动京城,引得太子和七皇子争纷的林家小姐,林浅语?” “说的就是她,也不知王妃怎么想的,能引得两位皇子相争,想来这林家小姐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货色!”语罢,桃夭面露嘲讽之色,显然并不喜这个所谓的林家小姐。 “嘘,快别说了,当心别人听到!要是传到王妃耳朵里,可没你好果子吃。”子衿面露忧色,慌忙制止桃夭。 第63页 桃夭撇了撇嘴,到底是没再说什么了,只是神色由有些不忿,不一会儿就跑出去了。 苏遇到是十分镇定,果不其然平阳王妃和上一世一样,要给许锦言订下林家这门亲事。 这可不是一门好亲事啊,林首辅位高权重,久居内阁掌握朝廷时局。而他的嫡女林浅语今年不过十五岁,长的绝美,气质非凡,身段极佳,号称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 前一世,太子和七皇子为了招揽林首辅到自己麾下,不惜一而再再而三的引起事端,更是倾尽全力想要获得美人芳心。 当今皇后娘娘洞察君心,为防止皇帝龙颜大怒,于是假意让平阳王妃先订下林家小姐。 不论以后是许锦言娶了还是七皇子娶了林浅语,林家和平阳王府都得替七皇子效力。上一世,很不幸的是许锦言娶了林浅语。那时苏遇一颗真心碎成粉末,之后的行事也更加乖张。最后不惜一切代价害死了林浅语以及她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 那是许锦言的第一个孩子,无论许锦言是否真心喜欢林浅语,都决计不会轻易原谅了苏遇。诚然,苏遇也没讨到任何便宜,他前世真的很坏,人品也糟糕。 如今看来上一世的故事再现了,只是这一世苏遇定当让结局改写。 “子衿姐姐,大师哥可曾知晓这事呢?” 子衿略沉思,摇头,“并不曾知晓,我也是听翠玉姐姐说的。小公子,你可不能告诉世子,要不然我跟翠玉姐姐,可就惨了!” 苏遇点头,“子衿姐姐放心,我明白的!” 子衿抿唇一笑,用小手指指尖颳了刮苏遇的鼻尖,“你啊!” 出席晚宴的衣裳已经换好,苏遇原地转了几圈,一身大红色的装束,穿着到也喜庆。 接下来就等晚宴开始了,苏遇是个闲不住的,本想再向子衿打听打听林家小姐的事,谁知还没问上几句,子衿就被前院的丫鬟叫去了,说是前院忙不过来。 前院忙不过来?好吧,你们都忙,就我一个闲人! ……………………………… 很快就到了晚上,许锦言被平阳王妃留在了前院,一时竟也抽不开身,于是吩咐了子衿,去将苏遇带过来。 “从前也不见大哥哥带师兄弟来府上,看来这个小师弟很得大哥哥另眼相待啊。”许阳伊娇嗔道,穿着一身粉色的衣裙,更显得肤白貌美,灵巧可爱。 闻言,许锦言微微一笑,并不开口,算是默认了。苏遇自然是不同的…… 平阳王妃若有所思的看了许锦言一眼,随即也笑着道,“说来也奇,我看那孩子到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这心里总觉得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巧的是他居然和我母家同姓,言儿,那个孩子到底是哪家的孩子?” 许锦言苦笑,“不瞒母妃,阿遇乃是个孤儿,但在儿子心里却早把他当成幼弟来看。” “咦,原来是个孤儿。”许阳伊撇了撇嘴。 “那如果当真,那孩子也着实可怜了些……”平阳王妃面露怜色。 “既是孤儿,可却得了大哥哥的爱宠,岂不是他的大福气?母妃不必如此怜他。”许阳伊劝慰道。 平阳王妃略点头,这才作罢。 “对了母妃,怎的不见二弟?”许锦言四处看了一圈,没见到许文的人,便出声问道。 “你二弟被你父王找去了,此刻怕是在书房,过会儿就该过来了。” “哼,我可是知道父王为什么找二哥哥去。”许阳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两根食指戳了戳脸颊。 “哦?”许锦言莞尔,“那阳伊说说,父王找二弟做什么?” 许阳伊鼓起腮帮子,眉眼弯弯,“还不是前几日,七皇子不知从哪里搞到一把古琴要拿去献给林首辅家的嫡小姐。据说是在万花楼设宴,二哥觉得有趣,便跟着七皇子去了,谁知太子也得了消息,率先去了万花楼。再后来七皇子和太子不知怎么的竟然打了起来,林家小姐吓坏了,听说这几日正卧病在家呢!这不,父王大概是要审二哥呢。” “原来如此,难怪不见二弟过来,原来是犯了事。”许锦言笑,七皇子和太子素来不和,可这林家小姐想来也是个绝色,竟然引得两位皇子争纷,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潜在情敌 平阳王府的年宴自然非同寻常,光是流水的菜餚就让人应接不暇。穿红着绿的小丫鬟们各个面露喜色,整个王府张灯结彩洋溢着春节的喜庆。 偌大的正厅里,银骨碳早早的端了进来,即使在寒冷的冬日,屋内也温暖如春。 平阳王和平阳王妃正坐高位,其后就是许锦言和几个弟妹。因着是年宴,后院里的小妾也得以出来露个脸。不过只远远坐着,并不大靠前。 苏遇坐在许锦言身侧,暗暗的四处环顾一番,见许墨没来,当下眉头一皱,心道,这个傻子,这种时候都不来,凭白惹平阳王不悦。 不过这次苏遇到是想错了,平阳王并没有注意到这点,想来在他心里,许墨这个庶子当真是可有可无。 余光一扫,苏遇蓦然瞧见了许文,随即背后一僵,脸色瞬间沉了几分。要不是强制自己不能冲动,苏遇真想上前给许文一个耳光,最好还能照着□□一脚,给他踢残废了。 第64页 前一世,皇子相争,许文属于七皇子势力,因太子和七皇子拉拢许锦言不成,便挟持了苏遇来要挟许锦言。 那时许锦言已经娶了林浅语,苏遇在情伤之下,週游于两个皇子之间,自认为是玩弄权贵,可到头来却沦为旁人的棋子。说到底,许文从中也出了不少的力,且不说林浅语的事,就是最后苏遇被关押在王府地牢,也是许文设的计! 许文虽和许锦言是亲兄弟,但品行却是天差地别。前一世苏遇不止一次的想,肯定是平阳王妃搞错了,许文一定是被狸猫换太子了。 “阿遇,你没事吧?”许锦言偏过头来,温声低语,“不必觉得紧张,也不必按着规矩来,你只做自己就好。” 语罢,许锦言笑了笑,随即见许墨还没有过来,于是问道,“小公子怎么还没有过来?” 子衿走上前一步,小声道,“回世子,小公子说身体不适,想在房里多休息。” 许锦言眉头一凝,嘆了口气,“等下你让人从厨房拿些吃食送过去。” 子衿点头,下去安排了。 正当许锦言偏头说话之际,许文从对面席看了过来,先是勾唇低笑,随后在瞧见苏遇时,神色一亮,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大哥身边的这个孩子,模样不俗到是,就是那个姓苏的小师弟么?”许文细长的眉眼微挑,看着有些阴柔轻浮。 许锦言点头,笑应:“是了,阿遇他还小,没见过这种场合,难免有些紧张。” 闻言,许阳伊撇了撇嘴,“二哥总是这样,看见模样好的,总要夸一夸。上回见那个林家小姐,二哥也是这样说的。” “哈哈。”许文大笑,“小妹这是对二哥有意见了。” 正在位上坐着的平阳王妃闻声目光转了过来,笑问,“你们都说什么呢?阳伊,可不许欺负你二哥。” 许阳伊作委屈状,“我哪有,一向都是二哥欺负我!”随即又偏过头对着许锦言道,“大哥,你可得帮我!” “好好好。” 许锦言一连声应了,端起面前的酒水微抿,酒水的清冽香醇瞬间让人觉得清爽许多。 “回母妃,方才我们在聊林家小姐的事。”许文眼睛微眯,在提起林浅语时,语气稍顿,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哦?”平阳王妃一笑,“可是那个名动京城的林家小姐?” 许文勾唇:“正是。” “林首辅德高望重,乃朝廷重臣,林小姐是林家嫡女,气度品貌都是好的,我到也见过几回。”平阳王妃点头称赞,随后同身旁的平阳王小声的说着什么。 许阳伊撇嘴,娇嗔道,“二哥莫不是看上那个林家小姐了?” 许文眉头一挑,只喝酒并不答话。 许阳伊见状,也闭了嘴,这事暂且不提了。 一时间众人热闹的吃吃喝喝,晚宴到也欢快。 待许锦言等人拜了年后,平阳王妃笑的更加开怀,吩咐着崔妈妈将红包分发下去,让府里的下人都过个好年。府里的丫鬟僕人各个喜上眉梢,服侍的也更加尽心尽力。 等到晚宴散了,接下来就是守岁,平阳王妃神色略有些倦怠,便携许阳伊先回去休息了。 许锦言等人各自回了院子,一直闹到半夜烛火爆鸣声响起,旧年便算是真正的过去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对于苏遇而言,这一年过的尚且安稳,唯一难过的便是手臂上落了残疾。只是不知日后如何,如果可以,苏遇到是想同许锦言一直这般岁月静好。 许锦言给苏遇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又送了他许多精巧的小玩意儿。前院平阳王妃身边的翠玉也带了人过来,大大小小的物品摆满了屋子,让苏遇觉得惊讶的是,居然还有他的一份。 与东苑雅居不同,许墨那儿仍旧冷冷清清半点没有过年的气氛,许锦言心里暗嘆,吩咐子衿过去,捎带各色摆设,吃食,衣物以及新年红包。 除夕一过,便迎来了新春,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新年的欢喜。街头巷角几个小孩子穿着大棉袄,搓着冻的通红的小手,在周边喧闹的声中点燃爆竹。 平阳王府自新年以来,宾客便络绎不绝。许锦言身为世子更是繁忙,不是在前院待客,就是去哪个府上拜访,反正没一日是空闲的。 苏遇年后疲懒,不愿多动,只窝在东苑雅居吃吃喝喝,有时许墨也过来陪着他玩。二人踢毽子,斗鸟,放爆竹,日子过的到也松快。 子衿和其他几个大丫鬟偶尔也跟着一起玩,更多时候是坐在长廊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做女红。 这般闲散自在的日子一直维持到了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又叫元宵节,在这一天家家户户要吃汤圆,意味着团团圆圆。 这一天一大早的宫里就派了人来,请平阳王携王妃,嫡子嫡女进宫赏宴。 许锦言是王府嫡长子又是世子,自然得陪同王爷进宫赏宴。 好在许锦言后台够硬,顺便把苏遇也给带上了。 苏遇本不想参加宫宴,到时太子和七皇子必定都在,仇人见面向来是分外眼红。 可要是不去,那许锦言怎么办? 按着平阳王妃的性子,今日必定要在宫宴上求皇后娘娘指婚,到时候婚约一成,许锦言就是不想娶,也得奉旨娶了那林浅语! 第65页 无论如何苏遇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 皇宫内庭院深深,御花园内梅花开的正好,馥郁的花香夹杂着冷冽的寒气,偌大的梅花园里,少了几分凄清,凭添了几分雅致。树下一妙龄少女,身形姣姣,裙带飘飘,如海藻般秀丽的长髮更衬的皮肤白皙。 “林姑娘好雅兴,居然躲在这里赏花。” 说话的男子漫步从梅花树中而过,穿着一身暗红色襄金边的锦袍,浓墨的长髮用紫金冠高高束起,面容俊美,神采飞扬,通体散发着与身俱来的贵气。在瞧见树下赏花的绝色女子后,眼神一亮,唇边泛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太子殿下。” 绝美的女子莞尔一笑,身形姣姣,楚楚的行了一礼,绝美的容貌下,通身自带一股子轻灵之气,皮肤白皙若雪,唇不点而朱,神态悠然,桃腮带笑,说不出的温婉可人。上身□□色的落花丝锦短衫,衣角上绣着的大片寒梅。下身穿着大红色纱裙,腰间束以同色的丝带,更显得腰肢纤细,身形轻盈。远远看去,竟和满园的梅花融为一体。 这般貌美的女子正是林首辅的嫡女,林浅语了。而被称为太子殿下的男子,正是当今皇上的五子,先皇后唯一的儿子卿泽。 太子唇角微抿,眼里划过一丝惊艷,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握住林浅语的手,温声询问,“浅语,你冷不冷?” 林浅语秀眉略弯,轻咬了贝齿将手抽了回来,随即退后一小步和太子拉开了距离。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浅语不冷。” 太子见林浅语这般闪躲,当下眉头一挑眼里划过一丝玩味,随即面露懊恼,致歉道,“这几日听闻你身体有恙,在家病了几日,我心里着实担忧,还想着派宫里的太医到林府给你瞧瞧。方才见你穿的极少,身边也没带个披风,一时着急,所以才……还望你莫怪。”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只是小小风寒,休息几日便好,有劳殿下挂心了。”林浅语浅笑,到是不像生气的模样。 太子也笑了笑,想了片刻,才上前一步道,“浅语,其实我……” “林姑娘原来在这里。”不知何时又走出来一个紫衣男子打断了太子的话。 ☆、宫宴 男子穿着身紫衣锦服,俊魅孤傲的脸庞仿佛刀削般稜角分明,一双瞳眸亮如夜星,说话间大步走了上前,目光冰冷,在看向林浅语时蓦然化作一丝柔情。 “方才在侧殿,瞧见你身边的丫鬟拿着披风到处寻你,我一猜便知你会来这里,果不其然。” 男子低声笑,脸色露出得意的神色,将手里的披风,亲自给林浅语披上了。 “多谢七殿下。” 林浅语低眉浅笑,披风上雪白的貂毛更衬的她美艷不可方物。 两位皇子一时看的呆了。 “对了,那日未来的及将古琴拿出来送你,今日我知你必定会来,就将那琴也带来了,想亲手送给你。” 七皇子偏过身去,似不经意间拉近自己同林浅语的距离。林浅语懂音律,喜好古琴,于是他便派人去南海亲自将绝世的南璃琴带了回来,想藉此讨美人欢心。 现在看来七皇子的做法着实奏效,林浅语闻言面露欣喜,一时间竟然有些跃跃欲试。 “浅语听闻南璃琴早已经失传,只是不知七殿下是如何寻得的?” 七皇子笑,“这琴确实早已经失传,不过是机缘巧合所得。浅语既然喜欢,也就不枉费我的一番心意了。” “老七到是有心了,前些日子还说是去北地游山玩水了,这边又派人去什么南海,我到是不清楚老七什么时候有这般兴致。”太子见林浅语这般,当下眉头一皱,在同七皇子说话时不觉带了几分嘲讽之意。 闻言,七皇子反唇相讥道,“皇兄不也一样?京城的烟花之所,想必也没少去吧?” “你怎么能这么跟皇兄说话!”太子脸色一变,指着七皇子怒道。 只见一旁的林浅语低眉不语,仿佛将两位皇子的争执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 一个小太监急忙跑了过来,先是对着三人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对着太子道,“皇上派奴才过来寻太子殿下,晚宴就要开始了!” 太子背着手,点了点头,抬步靠近七皇子耳语道,“老七,你不要太得意,今晚的好戏还在后面。” 七皇子冷酷一笑,小声回道,“我等着。” 闻言太子勾唇,脸色流露出嘲讽的神色,随后回了正殿。 “七殿下,晚宴要开始了,我们也回去吧。”林浅语低声道。 七皇子点了头,于是几人便离开了。 三人离去后,假山后面突然冒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来。 苏遇皱着眉头沉思,方才那三人的对话,他全听见了。太子殿下和七皇子都对林浅语有意,但现在看来林浅语明显更倾心于七皇子,只是碍于太子的身份和贵女的矜持才不好开口。 如今看来,苏遇到是大致能猜到几分皇后的意图。 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朝野之争便也罢了,如今居然争抢一个女人来,先不说皇上那里是如何想的,就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第66页 可林浅语若是嫁给普通朝臣之子,二位皇子完全可以耍些手段将林浅语搞到手,到时碍于皇家威严,谁又敢多说什么。 于是皇后娘娘就把目光投向了平阳王府。对于皇后而言,许锦言就是上好的人选。许锦言乃是世子,未来要顺袭王位,又是自家亲外甥,身份地位自然尊贵。倘若当真娶了林浅语,两位皇子也不敢轻易动他。 皇后当真打的好算盘,到时七皇子不但得了林首辅的扶持,同时也得到了平阳王府。如此看来,这东宫之位迟早是要易主了。 苏遇咬了咬牙,心里将皇后等人痛骂了一遍。 这些人只顾得自己,哪里顾得上许锦言愿不愿意?且不说你们逼迫他娶亲,还强制他参与党争。就是以后七皇子上了位,想必也是不会放过许锦言的。 试问一下,谁会放过抢了自己女人的人? 按着七皇子翻脸无情的性子,到时只怕许锦言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苏遇越是想越是觉得生气,恼怒之下居然一脚踹向了身旁的梅花树上。梅花树颤了两颤,落下了些许梅花。 许锦言一眼便在梅花园里瞧见了苏遇,随即大步走了上前,脸上略带责怪的说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皇宫守卫深严,不可以乱跑,你可到好,转身就跑没影了!” 苏遇嬉笑,抱着许锦言的腰撒娇,“大师哥不要生气,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许锦言无奈的戳了戳苏遇的额头,“你下次再这般胡闹,大师哥可就要生气了。” 苏遇作可怜状,抬起泪汪汪的大眼,“我闻见梅香,就想着给大师哥折一枝,没想到绕了几圈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大师哥别生气,我有分寸,不会惹事的!” 闻言,许锦言苦笑,你能有什么分寸?不过这样看来到是他错怪了苏遇。人家可是好心给他折梅花的,一时找不到路了而已。 许锦言不疑有它,抿唇含笑,对着苏遇伸出了手。 “走吧,晚宴快开始了。” 苏遇笑,甜丝丝的将自己白嫩的小爪子放进许锦言的大手中。 ——大师哥,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苏遇心里暗道,抬眼望着许锦言俊美的侧脸紧紧握拳。 大殿内,文武百官皆已经入座,苏遇不想离皇上太近,就挑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了。好在许锦言也并不执意要坐在平阳王府的那一列坐席。 七皇子如今正得圣心,隐隐的和太子平分秋色。举止言谈间到有一种藐视东宫的意味在。 在一看太子,只见他勾唇邪笑,眼神飘忽不定,一时间到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苏遇悄悄的打量了一番殿内,才一回过神,就瞧见许锦言身边不知何时挤过来一个人。 此人年岁和苏遇相仿,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宫廷装束,一头墨色长髮用白玉冠高高束起,上面又繫着大红色的织金缎带,连同着垂下来的青丝随意披在身后,更衬得他神采奕奕。 一张小脸虽稚嫩,但却极其俊秀,不难看出日后定是个模样绝佳的美男子。眉眼间隐隐的同七皇子有些几分相似,这人正是当今的十七皇子卿潇了。 说起这个卿潇,苏遇到还有些印象。前一世,太子和七皇子为争皇位打的不可开交,所有人都以为十七皇子定会帮他一母所生的亲哥哥七皇子。谁料十七皇子平生厌恶手足相争,又志不在朝野,便决定两不相帮,周游列国去了。 直至苏遇死时,十七皇子都不曾回到京城,也不知上一世的天下最终落到了谁的手中。 此刻再见,苏遇蓦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这一世重来,到提早让他和这些皇子们见面了。 等苏遇再回过神时,就见十七皇子一把拉住了许锦言的衣袖,亲腻着笑道,“好久未见表哥,心里好生想念。今个宫里摆宴,我就知晓表哥一定回来,早早的就在殿里等着了,谁知表哥居然躲在这里清闲,可让我好找!” 十七皇子乃当今皇后所生,同许锦言是表兄弟,又因七皇子为人冷淡,所以便同许锦言走的近些。此刻一瞧见许锦言,立马喜上眉梢,嘴跟连珠炮似的一连声的唤表哥。 许锦言温和一笑,伸手摸了摸卿潇的脑袋,“的确许久未见了,你到是长高了。” 闻言,卿潇得意一笑,“那可不是,皇兄昨日也这般说。”这边话音才落,余光又瞟向了苏遇。方才离的老远,便看见许锦言身边坐着一个俊美小少年,只是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 “表哥,这位是哪家的公子,怎的以前没见过?”卿潇抬右手捏了捏下巴,问向许锦言。 “我叫苏遇。” 苏遇眯着眼睛对着卿潇笑,随即又指了指许锦言,“他是我大师哥。” “哦,我知道了,就是表哥在青离山上的师弟吧?”卿潇瞭然,许锦言在青离山上修行的事在京城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何况还是消息最为灵通的皇宫。 见许锦言点头,卿潇对苏遇越发的来了兴趣,一屁股坐在了两人中间,缠着苏遇给他讲青离山上的事。 苏遇大汗,这十七皇子也太自来熟了,反观冷酷的七皇子,这两兄弟简直就不像一个妈生的。 许锦言见状,微微摇了摇头,也不去打扰两个孩子间的谈话,一时间到多喝了几杯陈酿。 第67页 苏遇耐着性子随意同卿潇胡扯了几句,就把目光投向了场上,方才没注意林浅语坐在何处,此时一看,居然同许阳伊坐一起,二人低头浅笑,倒像是相谈甚欢。 “哎,你接着说啊,你养的相思鸟怎么样了?”卿潇扯了扯苏遇的衣袖,心里还惦念着方才谈到的相思鸟。见苏遇目光灼灼,便顺着他的目光瞧去,一瞧之下,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几分鄙夷神色。 ☆、设局 “怎的,就连你也被林家的那个小姐勾魂了不成?” 苏遇闻言回神,一时间没懂卿潇的意思,“什么勾魂?” 卿潇嗤笑,“我说的是那位号称名动京城的第一绝色林浅语,你方才看她看的这么认真,莫不是也瞧上她了?” 苏遇苦笑着摇了摇头,像林浅语这样的红颜祸水,他可没兴趣招惹。 “也不知这个女的有哪点好,五皇兄和七皇兄居然同时瞧上了她。”卿潇犹自嘟囔,似乎对林浅语有着不小的成见。 自古红颜薄命,林浅语长的如此绝色倾城,也不知是福是祸。 ……………… 殿内数十位舞姬甩着水袖随羌笛声舞动,长可入鬓的蛾眉,将女子如水的柔媚表现的淋漓尽致。精緻的宫廷装束,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迷人妖娆的身段。 太子眯着眼睛盯着领舞的女子看了片刻,半晌儿才摇了摇头。 此女身段极佳,但模样次了点,不及浅语一分。 余光一瞟,见林浅语正坐在女席同平阳王府家的小姐许阳伊交谈,不知怎么,太子皱了皱眉,心里突然不大痛快起来。 平阳王府也是七皇子那边的人…… “父皇。” 殿内的舞乐戛然而止,众人闻声都往太子方向看了过来。 只见太子缓缓起身,俊美的脸上挂着笑,朗声道,“今夜乃是宫宴,光看些这些歌舞也无趣,不如另加些别的节目,父皇可应允?” “哦?”皇上眉头轻挑,气态威严,身上穿的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腰间大红色织金的腰带上镶嵌着同色的宝石。说话间不怒自威的神色让场上瞬间又安静了几分。 此时听闻太子如此说,到来了几分兴致,随即问道,“当真是好节目,朕自然应允。太子可是有什么主意,说出来给朕听听。” “回父皇,儿臣到是听闻林首辅家的嫡女,林小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琴技更是一绝,不如请她来献上一曲,给父皇助兴。”太子道。 “是啊陛下,臣妾也听闻这个林小姐的大名,只是不知是否名副其实。”正值恩宠的越贵妃也帮衬着说道,此话一出皇上显然有些意动。 七皇子见状脸色一沉,飞快的往林浅语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也起身道,“父皇,儿臣以为既然是要表演才艺,不如请在场的小姐都展示一番。儿臣也听闻中书大人的千金芸小姐舞技乃是一绝,不知今日可否让大家开开眼。” 中书大人乃是越贵妃的兄长,而芸小姐则是越贵妃最为看中的侄女。七皇子这话无疑也将越贵妃拉下了水。 “卿潮说的有理,陛下可不能独宠林首辅一人。”皇后笑道,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很显然对越贵妃不满已久。 越贵妃不语,精緻的妆容下露出一丝得逞的笑。 既然连皇后都这般说了,皇上大手一挥允了,很快场内的小姐们就起身,随着宫里的侍女去了偏殿准备了。 苏遇见前面人影幢幢,微微皱了皱眉,趁着卿潇缠着许锦言说话的空档,猫着腰尾随着侍女去了偏殿。 偏殿外,苏遇猫着腰躲开了众人的视线,在一处房门外驻足。 屋内,林浅语背对着门坐在铜镜前神色幽幽,仿佛在想些事情。 “小姐,等会儿您要表演什么节目?” 林浅语身边的丫鬟喜鹊偏头问道,见林浅语不吭声,当下面露忧色,几步走了过去,“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奴婢这就去找人来!” 说着喜鹊就要冲出去找人,谁知才一转身就被林浅语拦住了。 “别去,我并没有身体不舒服。” “可是小姐,您脸色这么难看真的没有事么?小姐可不要吓唬奴婢!”喜鹊急道。 闻言,林浅语苦涩的笑了笑,“你不必担心我,去把我的琴找出来吧。” 喜鹊点头,转身取琴去了。 就在这时门呲牙一声开了,林浅语闻声偏过头,只见门外正站着一个小小少年。 还没待林浅语出声,苏遇飞快的将门关上,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林浅语柳眉一凝,见苏遇眉眼弯弯不像是个坏人,但一想男女有别,此刻又是在宫里,被人瞧见难免传出不好的言论,于是轻声道,“你是哪家的孩子?这里是女眷来的地方,你还是赶快离开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哪知苏遇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在屋里慢悠悠的转了转。 林浅语见状眉头一皱,还未再开口,就听苏遇道: “林小姐莫怕,我不是坏人。” 闻言林浅语轻颌首,抿唇等待苏遇的后文。 苏遇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 第68页 语罢,林浅语脸色已然沉了下来,眼神瞬间扫过一丝凌厉。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苏遇笑了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小姐究竟想不想嫁给七皇子。眼下太子殿下对林小姐可谓是志在必得,而七皇子更是情深义重。到时争起来,只怕皇上会不好抉择,这时候皇后娘娘再提一提平阳王府,你说皇上的圣心会偏向何处?与其让两个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争抢,不如让这个女人嫁到王府去。林小姐,你说是不是?” 林浅语脸色一白,紧紧的攥了手帕。当今皇后为达目的向来是不择手段,眼下看来只怕真会如眼前的少年所言,到时天子赐婚,谁敢不从?即使是身为皇子的卿潮,又可会为了她触怒天颜? “如若林小姐不信我,那只当我从未来过好了。” 说着苏遇轻摇头,佯装要往外走。 “慢着!”林浅语哗的坐起身来,伸手阻拦道,“我信你!” 苏遇停住,脸上露出得逞的笑意,看来这次他是猜对了,林浅语果然爱的是七皇子没错。 “可你要如何帮我?” “我既然敢来找你,自然有法子帮你。”苏遇得意洋洋,凑近林浅语低声几句。 林浅语越听脸色越发白了起来,听到最后脸上竟然流了冷汗,这可是在皇上眼皮底下动手脚,万一败露可就是欺君之罪! “你不用害怕,按着我的计划来,确保你万无一失!”苏遇拍了拍胸脯认真道。 林浅语苦笑,也不知为何她竟然相信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 “我虽不知你是何人,但凭你方才说的话,我便信你一回。事成与不成,我绝不怨你。倘若我能如愿嫁给七皇子,日后定不会忘了今日之恩!”林浅语神色认真,此诺一出,日后必践。 苏遇笑眯眯的点了头,瞧里间的侍女要出来了,于是对林浅语打了个手势,就悄悄的离开了。 “小姐,琴找到了,奴婢这就替小姐宽衣吧。”喜鹊抱着琴,又回身将从府里带过来的衣裳拿了出去。 “好。” 林浅语轻声应了,望着铜镜里的绝美女子,眼神越发坚定起来。 苏遇离开后,正要悄悄的回到席位,谁知却在半路遇到了出来寻他的卿潇。 卿潇一见到苏遇,面上一喜,随即面露恼意道,“你去哪儿了?不知道这里是皇宫不能乱跑么!” “嘘!”苏遇伸手捂住卿潇的嘴,低声道,“你听,这里好像有蟋蟀的声音。” 卿潇将苏遇的爪子打开,皱眉道,“你是不是傻,现在才开春,天气还冷着,哪里来的蟋蟀?” 说着一把拽着苏遇边走边道,“快跟我回去,方才大表哥一见你不在,可急坏了,本要出来寻你,却被王妃找去了。还好有我,要不然可没人来找你!” 苏遇被卿潇拽的有些踉跄,右胳膊沉沉的搭在身侧,仿佛半截枯木。 此刻听卿潇如此说,到让他有些怀疑王妃的意图。 二人回到席位上后,苏遇抬眼瞧了瞧见许锦言并不在,到是让他瞧见了许文。 许文坐在男席上,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长袍,腰间繫着大红色镶宝石的腰带,此时正自酌自饮,显得有些放荡不羁。 苏遇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此时台上已经上了一位粉衣少女。 众人皆把目光投向台上的粉衣女子身上,只有许文不动声色的向苏遇这里看了过来,神色莫名,嘴角蓦然划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台上的粉衣女子年岁不大,正值豆蔻年华。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眉若青黛,唇似朱丹,皮肤白皙娇嫩仿佛是三月的桃花凝着露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台上的姜芸儿伸长胳膊作了个起式,随即羌笛声起,众人只见一个粉色的身影在台上跳动,飞起,一个个动作曼妙天成。 “皇上,这位就是臣妾的侄女姜芸儿。” 越贵妃含笑道。 ☆、局中局 “不错,身姿曼妙,舞艺绝佳,不亏是中书令的掌上明珠。”皇上夸赞道。 一舞终了,姜芸儿微喘,柔柔的行了一礼后就下去了。 第二个上来的是许阳伊。因着不想和姜芸儿重复,许阳伊便选了其他,一首词作的虽不是上等的好,但也是相当不俗了。另配上翩若惊鸿的小楷,竟也赢得了不少的称赞。 接着上来的便是林浅语了。 林浅语一上台,台下众人皆觉得眼前一亮。一身浅绿色的广袖连衣裙,绝美的容颜竟美的不似真人。一头长髮微微飘动,隐隐泛起淡雅的紫色,又挑了几缕长发用与衣裳同色的丝带系了。 微微的行了一礼,林浅语怀抱着一盏古琴,瞬间古筝笙笙,浅溪流淌。众人无一不如痴如醉,直到最后一声划过耳畔。才有人恍然一梦,情动的鼓起掌来。 太子眼里闪过惊艷之色,随即站起身来,一声“父皇”还未喊出,台上突然传来古琴落地的沉闷声。 众人只见林浅语脸色蓦然一白,缓缓的倒在地上。 “浅语!” 七皇子惊叫一声,瞬间跑向台上,而这时太子也动了起来,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抱起了林浅语。 “放开她!” 第69页 七皇子脸色阴寒,目光紧紧的盯着太子不放。 太子邪笑,“怎么,生气了?林浅语本太子是要定了!” “你!” 眼瞧着二位皇子又要大打出手,皇后连忙出声制止道,“来人,送林小姐去内殿,快请太医过来!” “是,皇后娘娘!” 几个宫女闻言,立马走了上前,“二位殿下,请容奴婢将林小姐带去内殿让太医诊治。” 太子和七皇子这才松了手。 “哼!” 太子冷哼一声,甩着衣袖下去了。 七皇子不理会他,目送着林浅语被宫女带走。 内殿中,林浅语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太医正跪在床前凝眉,细细替她把脉。 林浅语神情十分痛苦,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外冒,沾湿的碎发紧紧贴在脸颊,原本红润的唇也失了血色。 “太医,到底怎么样了?” 林夫人面露担忧的问道。 “这……” 太医起身,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床上的林浅语一眼,随后同皇后身边的侍女说了几句。 侍女闻言,眉头一挑,看了一眼林浅语后就快步的下去了。 林夫人见状,眉头一拧下意识的往林浅语方向看去。她是林首辅后来娶的夫人,林浅语虽不是她所生,但名义上却是她的女儿。眼下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必须出面料理。 “浅语,你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母亲?”林夫人坐在床侧,满脸担忧的问道。 林浅语目光闪了闪,紧紧抿了唇,不发一言。 林夫人见她这副神色,当下眉头一皱,刚想质问林浅语是不是怀孕了。 就在这时皇后娘娘率着一众宫女走了进来,才至殿内便神色一厉,对着殿内的宫女道,“你们下去,奉本宫之命,谁也不许放进来!” “是!” 林夫人见皇后娘娘大驾,慌忙起身见礼,“臣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林浅语早在皇后进来时便挣扎着起了身,此时也跪在地上行礼,“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哪知皇后娘娘只是冷哼一声,目光凌厉的看着地上的林浅语。 “你就是林浅语?” “回皇后娘娘,正是臣女。” 林浅语脸色苍白如纸,跪在地上的身形也摇摇欲坠。 “哼,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勾引皇子!你可知罪!”皇后脸色一变,手指着林浅语厉声斥道。 “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林夫人吓的脸色发白慌忙告饶,见林浅语并无任何动作,于是低声斥责道,“孽障,还不赶紧给皇后娘娘认罪!” 哪知林浅语不为所动。只是微微抬起头来,绝色的脸上不见丝毫惧意。 “皇后娘娘,臣女不曾勾引过皇子,又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皇后冷笑,“就凭你冒犯本宫,藐视皇权,就足以将你赐死!来人!拿毒酒来!” “皇后娘娘恕罪,求娘娘开恩,浅语……浅语乃是无心之失,求娘娘开恩吶!”林夫人在听见毒酒二字后,骇的面无人色,她虽不喜林浅语,但也知晓林浅语在林首辅心里的地位,如若今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让林浅语死了,那林首辅未必就不会把气撒在她身上! 一想到林首辅发怒的样子,林夫人脸色又白一分,跪爬着向皇后娘娘求饶。 哪知皇后并不看她,而是对着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宫女立马会意,上前一步要将准备好的毒酒往林浅语嘴里送。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随后七皇子脸色阴沉的沖了进来。 在见到宫女往林浅语嘴里灌毒酒后,立马飞身上前,一脚踢开了宫女。 毒酒一下子洒了一地,地板上冒出嗤嗤白烟,而餵毒酒的宫女更是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柱子上昏死过去。 “浅语,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七皇子脸色阴沉,抱着林浅语的手微微颤抖。 林浅语苦笑,一行清泪蓦然划过脸颊。 “潮儿,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想忤逆母妃?!” “儿臣不敢!”七皇子沉声道,“只是求母妃放过浅语!” “煳涂!”皇后厉声斥道,“皇上多疑,眼下又正宠太子,你不是不知道!别的女人你不挑,非挑太子瞧上的,你这让你父皇如何想你!本宫今日就杀了她,以免后患!” “要杀就先杀儿臣!” “好好好。” 皇后气急反笑,“如今你翅膀硬了,想要飞了是不是?那你可知林浅语她已经有了生孕!堂堂官宦千金,豪门嫡女,居然在待字闺中就怀有生孕,这传出去可不是天大的笑话。像这种下贱胚子,本宫将她赐死,好过让她苟活!” 闻言,林浅语脸色蓦然白了几分,双唇更是毫无血色,一双素手却紧紧的护住腹部。 皇后见状,露出嘲讽之色,像林浅语这样的女人,哪里配的上她的潮儿。 “母妃。”七皇子目光灼灼,忽而一仰头,“浅语她怀的是儿臣的骨肉!” “什么?”林夫人大惊,忽而两眼翻白昏了过去,看来这事对她的刺激太大了。 第70页 皇后娘娘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双眼紧紧的盯着七皇子,厉声问道,“你再说一遍,林浅语怀的到底是谁的孩子!” “是儿臣的!浅语腹中的孩子,是儿臣的骨血!” 脚下踉跄两步,皇后仿佛一瞬秒失去了力气,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过天命,林浅语怀的居然是卿潮的骨肉! “母妃,儿臣求你放过浅语,放过她腹中的骨肉,放过……我的孩子……”七皇子说罢,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沉闷的撞击声仿佛绳索将皇后勒的喘不过气来。 半晌儿,皇后才颓然的摆了摆手,“也罢,既然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本宫就放过她。只是……算了,看来只能让你娶了她。” 七皇子面上一喜,慌忙道,“多谢母妃成全!” 林浅语也跟着磕头,“臣女谢过皇后娘娘成全,日后林家定当为七皇子马首是瞻!” …………………………………… 宫宴上,皇上见皇后久去未归,心疑林浅语有什么事,于是便招来身边的宫人前去内殿打探。这边才一吩咐完,皇后便率着众人回来了。 “那位林小姐可有大碍?” 闻言,皇后一笑,在宫女的服侍下重新落了座。 “没什么事,已经召太医诊治了,说是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未好全,今夜风大,想来是受了点风。” 语罢,果见林浅语从后面走了出来,脸色犹有些苍白,一见皇上立马跪在地上请罪道,“臣女有罪,竟然在宫宴上失了礼数,虽是无心之失……求皇上降罪!”语罢,深深的俯下身去。 席上坐着的林首辅见此情形慌忙出席,跪地道,“小女年少无知,还望陛下见谅!” 皇上见林家父女如此这般,先是眉头一挑,随后一笑,“无妨,既然是无心之失,又何罪之有呢?哈哈,林爱卿快快请起。” “多谢皇上。” “多谢皇上。” 如此,林首辅和林浅语这才起了身。 就在这时一旁的越贵妃藉机开口道,“方才见林小姐台上奏琴,仿若天人,一时间到想起了皇后姐姐。” 越贵妃口里所说的皇后姐姐自然不是当今皇后,而是先皇后萧氏,也就是太子的亲生母亲。 ☆、解局 传言先皇后熟通音律,乃旷世音律奇才,而她最喜古筝。越贵妃此刻提起先皇后明显示想让皇上注意到林浅语。 一时间众人皆静默下来,生怕多说一句招得皇上的不快。 只见皇上先是眉头狠狠一皱,随后竟然慢慢舒展开了,眉眼间岁月的沧桑仿佛还遗留了几分深情,几分无奈,几分刻骨相思。 半晌儿才闻,“是啊,她最爱音律……” 众人嵴背一僵,脑海中同时闪过一个人影。 传言先皇后宠冠六宫,深得皇上爱宠,哪知却在生下太子后,不久于人世。自那以后皇上变的有些喜怒无常,时而疼宠太子,时而苛责。再后来新皇后上位,渐渐的宫里的人都十分忌讳提到先皇后。 只是不知此时越贵妃提先皇后到底是有何用意。 “皇上……” 皇后狠狠皱了眉,上前扶住皇上。 “朕没事。”皇上摇了摇头,随后把目光投向了林浅语身上。目光灼灼,仿佛像是在透过林浅语看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皇上,太子殿下年岁也不小了,也是时候给太子殿下挑一个正儿八经的妃子了。”越贵妃道,细长的媚眼悄悄的望了一眼太子。 “越贵妃此话过于草率了吧,太子殿下前年才迎娶了凤阁阁老李木的嫡女为妃,怎么可以说太子殿下是没有正经的妃子呢?”皇后眉头一凝,训斥道。 “那只不过是个侧妃之位,再说难道皇后娘娘竟不想让太子早日定了正妃?还是说是想把好的,都留给七皇子,十七皇子?”越贵妃面露嘲讽,反唇相讥道。 “你!” “行了,都给朕少说几句!” 众人见皇上面露不悦,当下屏息凝气作低头状,而皇后即使再恨越贵妃,此时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时间场上的气氛沉闷下来,谁也不轻易开口。 而就在此时,林浅语突然脸色一白,脚下一踉跄,幸好被一旁的林首辅扶住。也就在这时从林浅语的袖中掉出来一只香囊。 众人皆往林浅语这里看来。 皇上坐在高位上,见从林浅语身上掉出了什么物件,于是皱眉道,“这是什么,呈上来。” 立刻有一个宫女下去捡了香囊。 但见香囊不过寻常模样,面上绣了淡雅的红梅,边角的料子也微微褪色,想来是经常拿在手上摩挲的缘故。不过这些都抵不过香囊最下角的一个“漪”字。 打开香囊里面不过几瓣梅花,还能微微嗅到梅花清冽的香味。 皇上拿着香囊久久的凝神,眉眼间染上一抹忧伤,半晌儿才低低笑了笑,将目光投向林浅语。 “你是谁?” 众人闻言一愣,皆是有些吃惊的望着皇上和林浅语。只见林浅语缓缓的跪在地上,绝美的脸上不见一丝惶恐,在偌大的殿内的显得尤其坚韧。 第71页 “臣女林浅语!” 在听到林浅语的答案后,皇上勐的站起,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目光如电紧紧的盯着林浅语不放。 林首辅吓的面色一白,慌忙跪地道,“皇上恕罪,小女年少无知……” 七皇子脸色一沉,也跪地道,“父皇!”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皇上要降罪林浅语时,只有远处的苏遇勾唇一笑。 看来……他赌对了…… “老七,今日朕给你指门亲事,你可愿意?” 众人一愣,皆凝神细听。 七皇子沉声道,“儿臣不敢。” 不是愿意或者不愿意,而是不敢。他虽是子,但也是臣! 皇上忽而一笑,一手指着林浅语,对着七皇子道,“老七,朕今日将林首辅家的嫡女赐婚于你,你可要好好待她!” “父皇!” 七皇子先是一惊,随后面露喜色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臣女谢皇上赐婚!” 林浅语俯首道,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沉了下来。这局是她赢了,也可以说是那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少年赢了。无论如何她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父皇!” 太子上前一步道,“儿臣……” “恩?” 皇上眼睛微眯瞧向了太子,“怎么,你对朕的旨意有什么不满?” 太子一骇,“儿臣不敢!” 这时越贵妃上前挽住皇上的胳膊,娇声笑道,“皇上,想来是太子见您给七皇子指婚,心生羡慕。不过话说回来,太子贵为东宫之主,当今储君,府里怎可连个正经的太子妃都没有。” “哦,那依越贵妃的意思,今个儿要请皇上给太子选个太子妃?”皇后冷笑道。 “有何不可,太子殿下年岁已经不小,至今还未有子嗣,还不是因为太子妃之位尚且空悬的缘故?” 语罢,越贵妃又对皇上道,“臣妾觉得既然七皇子娶了林家嫡女,不如让太子殿下也另择良娣?” 闻言,皇上沉思片刻,下旨赐婚太子和萧家的芸小姐。 “儿臣遵旨!” “臣女遵旨!” 太子脸色阴沉,原本俊美的脸也显得格外狰狞。到底还是让老七得了林浅语! 什么芸小姐,风小姐的,天底下就只有一个林浅语! 车轮滚滚,碾着冬日里的残雪,穿过深宫朱红色的高墙,渐行渐远。 马车内,苏遇裹着厚厚的大氅,领口处毛茸茸的皮毛更衬着他肤色白皙水润。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透着一股子机灵,整个人舒舒服服的靠在软垫上。 眼前是一张小桌,桌上垫了厚厚的皮毛软垫,一旁还放了一只丹朱色的小火炉,上面烧的紫砂茶壶正骨碌碌的冒着热气。 苏遇望着火炉凝神,今晚宫宴上发生的事,想必是这些人都始料未及的。 前一世,皇后谋划让许锦言娶了林浅语,这一世自己设局来了一招偷梁换柱。只要这一世不让许锦言娶了林浅语,想必日后就会少些波折。 幸好一切都如他所预料,上一世林浅语嫁给许锦言之后,外间便传言林浅语已非处子之身。 那时自己对许锦言已经是爱恨相织,对林浅语更是痛恨,自然派人追查。结果竟然发现林浅语早在嫁给许言之前就已经失身,非但如此还曾小产过,期间神思郁结于体,身子也越发孱弱,更是查出今后再无做母亲的可能。 前一世自己得知这事后,因嫉妒心作祟,四处张扬,导致满城风雨,林浅语因受不得刺激一病不起,不过月余便香消玉损。死后宫里派女官过来查探,这才得知她腹中怀了孩子。 这样想来,前一世七皇子那般折磨他何尝不是为了替林浅语报仇! 只是七皇子千不该万不该去暗害许锦言! 今夜一见林浅语,苏遇蓦然就回想起了这些陈年往事,于是才去找了林浅语。 苏遇知林浅语为人谨慎,便用了这件事取得她的信任。想必任凭她如何聪慧,也决计想不到苏遇为何会知道这事! 怀孕之事只是其一,用这招可以让皇后打消之前的谋划。而掉落的香囊才是关键。 当今皇上拥有后宫佳丽三千,正值恩宠的越贵妃更是其中之最,一颦一笑魅惑天成。可在皇上心里最深处一直藏着一个女子,那便是已经逝世的先皇后。 先皇后气质淡雅如兰,颜如红梅含雪,平生好音律,而林浅语又精通琴技。 于是苏遇猜测越贵妃一定会当场提出先皇后,一方面是想打压当今皇后,另一方面是想让皇上想起先皇后唯一的孩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卿泽。 如此这般便先中了苏遇的计,接下来便是林浅语佯装昏倒,在内殿之中夺得皇后的信任。在这里苏遇也的确利用了七皇子对林浅语的感情,不过好在七皇子为人虽阴险毒辣,但用情却深。 最后一招香囊却是关键,如若失败前面的功夫也全都白费,不过好在皇上最终还是将林浅语赐婚给了七皇子。 这招也多亏了先皇后。那香囊上的“漪”字乃是先皇后未出阁时的乳名——心漪。此事甚少有人知道,不过前一世苏遇却在太子口中得知。而最为巧合的便是林浅语的小名中也有一个“漪”字。 第72页 皇上深爱先皇后,必定见此大受触动,到时自然会想起先皇后在世时的光景。 按着前世苏遇对皇上的了解,只要是涉及到先皇后,必定能让杀伐果决的帝王软下几分心肠。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世间两情相悦是很难的,更多是一厢情愿的人。 只是别人不知道的是,皇上在打开香囊时,见到里面的一瓣梅花上,写了两个小字——“水朝”。 水朝也可想成一个字,那便是当今七皇子的名字卿潮!而林浅语名字里也含有水字旁,这梅花上的意思便显而易见了:常伴君侧。 于是皇上便明白了林浅语的情义,当下有了成人之美之心,苏遇的计也便成功了。 其实,苏遇完全可以设计让林浅语嫁给太子,到时候七皇子和太子狗咬狗,争个你死他活,两败俱伤,到时再出面收拾他们,自然会轻松许多。 ☆、情愫微动 可是苏遇却没有这么做。对林浅语,苏遇始终报有一丝愧疚感,前世她何尝又愿意嫁给许锦言,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不过即便如此,苏遇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七皇子。 这世苏遇帮她一次,如若林浅语今后同七皇子一般谋算许锦言,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马车稳稳的穿梭在夜色中,寒冷的北方吹着冷冽的风,沉重的落在残雪里,搅弄了污秽的陈泥。 车内的小火炉腾腾的冒着热气,一只白皙的手蓦然伸了过来,提起炉子上的紫砂茶壶,轻轻盪了盪。不消一会儿,便茶香四溢。 轻轻嗅了嗅,苏遇舔了舔唇,从厚厚的大氅里伸出一只爪子,很快就有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是许锦言将一杯浓香的奶茶递了过去。 苏遇松了松大氅,两手捧着奶茶暖手。不时喝上一口,一股暖流就顺着喉咙直达胃里,暖了全身。 抬眼见许锦言眉头略皱,仿佛有什么心事似的。 “大师哥,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苏遇歪着脑袋问。 闻言,许锦言微微一愣,随即一笑,“阿遇,你过来。” “好嘞!” 苏遇放下手中的杯子,拖着厚厚长长的大氅,挪到了许锦言身侧。 许锦言长臂一伸,连带着大氅一把将苏遇抱在了怀里。 “大师哥……” “嘘。” 许锦言轻声笑,将光洁的下巴抵在了苏遇脑袋上。 “睡吧,今夜你也累了……” 苏遇微惊,张了张嘴,到底也没再开口,只是苦笑着享受许锦言突如其来的爱宠。 只是……就这样窝在许锦言怀里,想让苏遇睡觉……有些困难。 这种困难要怎么说才好呢?头顶上方传来的温热喘息声,伴随着许锦言身上特有的清新味道,以及耳边一声声有力的跳动,无一不刺激着苏遇的大脑。 一抹红晕染红了稚嫩的脸庞,就连马车内也仿佛悄悄的升温了。 苏遇想乱动,却又不敢乱动,心里纠结成麻花,又像被猫抓了一般,又痒又麻。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手心里也沁了汗,一张小脸硬是憋的通红。 想他前世死前,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如今……如今窝在许锦言怀里,竟不知何时有了空前的欲望。 待许锦言发觉出苏遇的异样时,他已经浑身烫的像虾子。 “阿遇,你怎么了?” 许锦言眉头一紧,伸手探了探苏遇额间的温度,竟不知什么时候这般烫手。 苏遇意识有些模煳,面庞绯红,此时半眯着眼睛咧嘴笑,竟还流了口水…… “嘿嘿嘿。” 苏遇傻笑,头脑昏沉,思维也开始混乱起来。 突然苏遇挣扎着坐起身来,伸出手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左胸膛道,“大师哥,我这里藏了一只兔子!” 许锦言皱眉,心知苏遇这是发烧在说胡话,于是温声哄他,“你不要闹,哪里来的兔子?等下就到家了,好不好?” 闻言,苏遇晃晃脑袋,又用手指戳了戳许锦言的左胸膛,“大师哥,我这里真的有兔子……我还想……想要钻进去你心里,看看有没有兔子……如果……如果没有……我就不出来了……我留在你心里,做你的兔子……” “阿遇……” “嘘!” 苏遇慌忙打断许锦言,又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唇,“你……你不要说话……” 他由不知足,身子像扭股糖似的贴在许锦言胸膛上。苏遇头脑昏沉,两只爪子不安分的往许锦言衣裳里塞。 许锦言敛眸,牢牢的将他两只手都控制住。如此,苏遇恼了,又暗戳戳的伸长了腿往许锦言腰肢上缠。 许锦言嘆了口气,伸手轻轻一拍,将苏遇的腿挪开,“阿遇,你再闹,师兄可真的要生气了。” 苏遇警告道:“大师兄,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他话风一转,鼻子抽了抽,可怜兮兮的哭嚎,“师兄,你真的很坏,你明明喜欢的是我,为什么还要对别人好?别人哪有我好,你这人真坏!” 第73页 许锦言不明所以,只当苏遇又在说胡话,遂不生气,只将下巴轻轻抵在苏遇的头顶,轻轻道:“阿遇,你又跟我使性子了。” 苏遇委屈了,勐的抬头撞到了许锦言的下巴,他眼见着许锦言的下巴红了一大片,眼泪汪汪的要给他揉,“师兄,师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吧?” 许锦言道:“我知道,不怪你,阿遇,你今晚……”他话还未说完,唇蓦然一软,有个小小的身子像个糯米糰子似的,两只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讨好般的亲了又亲。 苏遇声音很急促:“师兄,师兄,师兄……” 许锦言只觉得怀里一重,苏遇又一头歪歪他怀里昏睡过去。许锦言眉间染上忧色,两瓣唇还残留着苏遇的口水,他略一思忖,渐渐又释然了:阿遇是把他当亲哥哥了。 “再快一点!” “是,世子!” 一抹亮光划过夜幕,满天星斗下,挂着王府旗帜的马车忽而加速,不消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庆历十六年,皇上下旨给太子和七皇子赐婚,昭告天下。一时间京城贵族议论纷纷,众多青年才俊感嘆,名动京城的才女林浅语最终归了七皇子。 不过让众人意外的是,皇上并非是让中书令之女姜芸儿入主太子府,而是以侧妃的头衔和早些年嫁给太子的阁老之女李晚平起平坐。这也让越贵妃咬碎了一口银牙。 于是京城里的深闺小姐们心思又活跃起来,一门心思的抢夺太子妃之位。 不过许阳伊除外,她本就不屑于这些,更不喜欢用情不专的太子。 平阳王府内,许阳伊带着两个侍女往东苑雅居走去。 自打宫宴回来,许锦言便一连几日待在东苑不曾出来。 据说是苏小公子那夜染了风寒,高烧不断,一连几天都有大夫进出平阳王府,就连住在前院的许阳伊也被东苑的动静惊动了。 在许阳伊眼里,许锦言看似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人,可却甚少有什么是放在心上的。清淡的性子也时常让她觉得许锦言对什么都毫无在乎。 不管是身份,地位乃至是什么人,都甚少能打动他,或者说是让他在意。 不过这段时间看来,那个苏遇到是个例外。 许阳伊一路上随意的想着,很快就来到了东苑雅居。 东苑雅居是王府里最大的一个院子,也是整个王府最为安静的地方。平阳王妃知道许锦言喜欢安静,便精心准备了这么一个地方。 东苑外还有很大一片竹林,也是平阳王妃下令种的。只因许锦言喜欢。 许阳伊对着身后的侍女打了个手势,随即就自己悄悄的进了门。 屋内,许锦言正拿着一把匕首,看样子好像是在削苹果。而在他旁边的苏遇正围着厚实的大氅坐在火炉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许锦言手中的苹果。 只见一个色泽鲜亮,通体浑圆的苹果在许锦言的手上仿佛是一件精緻的宝物,很快就褪下了红色的果皮,露出里面嫩白的果肉。 许阳伊小嘴微张,见苏遇迫不及待的伸手接过苹果,放在嘴里咬的脆响。 这还是她的大哥哥么?何时还会给人削苹果了?!堂堂一个世子居然给别人削苹果! 这无疑让许阳伊觉得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二人。 “阳伊?” 许锦言余光瞟见许阳伊,偏过头对她笑了笑道,“在那里躲着做什么?快过来吧。” “大哥哥……” 许阳伊轻咬了唇,小步走了过去,离的近了才发现许锦言的眼眶有些发黑,当下一惊问道,“大哥哥,这几天你是没有休息好么?还是东苑的丫鬟照顾的不好?” 闻言,许锦言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着许阳伊摇了摇头,将手上用来削苹果的匕首重新放了回去。 许阳伊眉头一皱,悄悄的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苏遇身上。 苏遇低着头默默的啃着苹果,那日从宫里回来,不知怎的居然染了风寒。 这一连几日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竟不知都是许锦言在一旁衣不解带的照看。 想到此处,苏遇有些感动,本想说几句感谢师兄的话,谁知稍一抬头就见子衿端着药从外头进来了。 “世子,苏公子的药熬好了。” “放下吧。” “是!” 许阳伊有些好奇,偏过头去瞧了瞧,见子衿端来的托盘上,不但有一碗乌漆麻黑的汤药,旁边还另放了一盘蜜饯。 ☆、离京 子衿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就出去了。 “阿遇,快喝药吧。” 许锦言对着苏遇轻轻招手。 只见苏遇勐一缩脖子,往后一躲,嚷嚷道,“大师哥,我都好了,不需要再喝药了!” 话音未落,苏遇就勐的咳了几声。 许锦言觉得好笑,也知苏遇是怕苦,于是伸手拿过蜜饯引他,“不喝药就没有蜜饯吃了。” 苏遇撇嘴,余光瞟见许阳伊正往这里看,一瞬间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汤药乌漆麻黑的,苏遇捏住鼻子一仰头喝了,一股子苦味瞬间盈满了口腔,连带着舌头髮麻,胃里也翻江倒海。 第74页 许锦言见苏遇把药喝了,当下松了口气,忙递了蜜饯过去道,“来,吃颗蜜饯就不苦了。” 苏遇一张嘴含了,蜜饯的香甜和嘴里的苦涩融合,过了许久嘴里的苦味才散了去。 “也不是姑娘家,喝药还要吃蜜饯。” 许阳伊面露鄙夷,毫不客气的嘲讽了苏遇两句,可语气听起来似乎含着酸意。 “嗯哼,师兄非要餵我吃蜜饯,我也没办法。” 说罢,苏遇眉头一挑,斜眼撇了许阳伊一眼,仿佛示威似的张了张嘴,许锦言果然又送了颗蜜饯在他嘴里。 “你……哼!” 许阳伊瞪大了眼睛,看了看苏遇,又看了看许锦言,最后满脸气愤的站起身来甩了一句,“我先回去了。”就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阳伊?” 许锦言喊了一声,见许阳伊没理他,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门外子衿走了进来,面露难色的看着许言。 苏遇皱眉,“子衿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大小姐刚把送来的补品又全带回去了……看样子,大小姐好像有些不大高兴……”子衿回道,有些担忧的拧了拧眉。 闻言,许锦言一愣,而后有些无奈的嘆了口气,“没事,你下去吧。” 苏遇摸了摸鼻子,心虚的埋头当鸵鸟。 许锦言见状,忍不住嘴角勾了勾,“没事,你继续吃蜜饯……” “好嘞!” ………… 又过了几日,苏遇的风寒也彻底好了。期间许阳伊再没来过,但是许墨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斜眼撇了一眼窝在躺椅上的苏遇,然后就自己跑去院子里练剑,练的满头大汗。 有时许锦言也会上去指导他一二,许墨立马就能举一反三,当真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苏遇舒服的伸了伸懒腰,阳光暖暖的照在脸上,还微微有些发烫,不一会儿就染了红云,看着精神不错。 不远处的桌子上摆了数十种糕点,苏遇一边看着院里的二人练剑,一边挑了喜欢的糕点吃。小日子过的十分惬意。 因着苏遇病了几日,回山的期限便也推迟了。只是不管推迟多久,许锦言还是得离京回山的。 临走时,整个王府的人都出来送行了,王府门口站着一大圈子的人,把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都挡住了。就连躲了许锦言几日的许阳伊也出来了,挽着平阳王妃的胳膊抹眼泪。 “大哥哥!” 许阳伊红着眼眶低声道,“你可不能有了师弟忘了妹妹……” 许锦言苦笑着点了点头,拜别了平阳王和王妃后,就拉着苏遇的手上了马车。 平阳王妃自然是不舍长子,眼眶湿润的目送着许锦言上了马车离去。 马车扬起了尘烟,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了繁华的帝都街头。 城外,一辆马车早早的等在了那里,丫鬟喜鹊挑起帘子,见远处来了辆马车,面上一喜,对着驾车的车夫耳语几句,便身形一矮进了马车。 “吁!” 清风勐一拉马绳,将马车停了下来,看了一眼挡在马车前的车夫道,“你不要命了?平阳王府的马车也敢拦?!” 车夫并不惧,反而拱手笑道,“请问车上坐的可是平阳王世子和苏公子?” 皓月性子急,眉头一拧,正要出声斥责,就闻帘子内传来许锦言的声音。 “你有何事?” 车夫面露喜色,恭敬道,“我乃林府的下人,我家小姐听闻世子和苏公子今日离京,特意前来相送,还望两位公子能下车一见。” 马车内,苏遇眉头一紧,心里暗暗揣测,来人莫不是林浅语? 正当苏遇想的出神时,许锦言已经伸手撩开帘子,率先下了车,又回身去扶苏遇。而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车帘微动,丫鬟喜鹊扶着一位面戴薄纱,身姿曼妙的姑娘下了马车。 此女不是别人,正是林首辅家的嫡女林浅语。 只见林浅语穿着一身粉蓝色的衣裳,面戴薄纱,遮住了大半的绝美容貌,露出的一双眼睛更显得格外清亮。 “世子。” 林浅语对着许锦言行了一礼,目光不留痕迹的瞧了一眼苏遇。 “浅语听闻世子和苏公子今日离京,就想着前来送别,还望世子莫怪。” 许锦言轻笑,等着林浅语的下文。 “不知世子可否让浅语和苏公子单独说几句话?”林浅语轻咬唇,看了一眼苏遇道。 闻言,许锦言微微有些错愕,看了一眼苏遇,见他点头,于是便道,“林小姐请便。” 说罢,便抬脚往远处走去。 苏遇一直看着许锦言向远处走去,身上穿的素色衣裳在春日里犹有些清冷,心里蓦然腾出一股子冲动,想要上前抱住他。 “苏公子。” 闻声,苏遇回神,昂着脑袋看了一眼林浅语道,“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有谢礼就赶紧拿出来。” 林浅语面露惊愕之色,随即微微抿唇,摇了摇头。 苏遇脸色一黑,这就是没有谢礼了?那还聊什么?走了! “哎,你别走!” 第75页 林浅语伸手拦住,半晌儿才低低的开口道,“那日宫宴未曾向你道谢,今日……今日也不曾带来谢礼。但你放心,这恩情我定会记在心里,日后一定相报!只是……” 语气顿了顿,林浅语眉头一拧,声音又低了几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我怀孕的事,还有……那个香囊……” 这事困扰了林浅语许久,她怀孕的事,谁也不曾告诉,苏遇又如何能得知的。再者那个香囊乃是她贴身之物,就连侍女喜鹊都不曾见过,上面的小字不过是她的小名,为何皇上见到之后会如此震惊,又为何能让皇上改变心意? 苏遇扬眉,他就知道林浅语今日前来送别是为了这个。 对着林浅语勾了勾手指头,苏遇面露狡黠。 林浅语一愣,随即又往苏遇跟前移了几步,半弯着腰细听。 “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苏遇清了清嗓子,捂着嘴附在林浅语耳畔笑道,“我其实是天上的神仙,触犯了天条下凡来歷劫的。所以……天底下的事,我都知道。” “你……” 林浅语惊的瞪圆了眼睛,随即苦笑,他不会以为自己会相信这套胡话吧? 苏遇自然知道林浅语不会相信,话音一落就跑开了。 一边跑还一边摆手大喊,“林小姐不用谢,大师哥从小就教导我路不拾遗,既然是你的东西,自然要还给你!” 林浅语站起身来,初春的风吹的裙摆微微飘动,眼前一个半大的少年笑的狡黠,才跑几步就一头扎进了白衣男子的怀里。 “大师哥,我们快赶路吧!” “好。” 许锦言点头,拉着苏遇的手上了马车,临走前还对着林浅语点了点头。 林浅语看着他们的马车离去,神色莫名仿佛想着什么。 这个小少年全身都是谜团,看似是一个孩子,可却时常显露出不合年龄的成熟。 “小姐,这里风大,我们快回去吧?” 喜鹊给林浅语披上披风,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马车说道。 林浅语轻嘆,扶着喜鹊的手上了马车。 春风又起,两辆马车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中毒 “四师兄,星宇他这是怎么了?” 吕昭凝着眉,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少年。只见星宇双眼紧闭,印堂微微泛黑,面色却是极白,一双薄唇失了血色,苍白的皮肤下能隐隐的看见些许黑点。瘦弱的身子还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你先不要说话。” 沐川正给星宇施针,沉着眉将细长的针放在火上炙热,又透过星宇苍白的皮肤插入穴位,每插入一针,星宇的脸色便好转一分。待最后一针落下,一股子浓稠腥臭的黑血勐的自星宇口中喷出。 “师兄!” 吕昭脸色一变,慌忙偏过头去看沐川,眼里满是惊恐和疑惑。 “好了,已经没事了,小九,你去端盆热水过来。” 沐川见毒血已经排出,暗暗松了口气,好在星宇中毒不深,否则就他这个身板,指不定活不过明天。 吕昭见沐川如此说,顿时也松了口气,当下没有二话,立马转身端来一盆热水。也不用沐川吩咐,绞干净毛巾给星宇擦拭脸颊上残留的血迹。方才当真是心惊胆战。他伸头瞧了瞧星宇,见唿吸顺畅,气息稳定,脸色也恢復了几分血色,于是偏过头对着沐川道,“幸好有四师兄你在,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星宇他这是怎么了?” “中毒!” 沐川干脆利索的甩出两个字,成功的让吕昭瞪大了眼睛。 “中毒?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吕昭惊唿,他万万没想到星宇昏迷不醒居然是中毒了,“他……他瞎吃什么了?” “我也不清楚,好在星宇中毒不深,毒现在也解了,只是……”沐川语气顿了顿,面露疑惑道,“只是星宇一直在山上待着未曾下过山,也不曾同外边的人有过接触,又为何会中毒。山上素来有专门的弟子清整房间,该不会有毒虫蛇蚁才是,况且如今还是冬日……难不成是有人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毒?!” 此话一出,吕昭脸色立马一变,意识到了沐川话里的关键,随即否决道,“不可能!星宇素来胆小怯弱,不曾同师兄弟们有过矛盾,怎会有人给他下毒?就是有人给他下毒,也很有可能是外面的人!” 吕昭话一出口,又立马顿住,若说是山门被闯,那可是极其重要的大事! 沐川皱眉,“尚未定论,只能等星宇醒过来了。还有,此事不宜声张,还是得等大师兄回来再商议。如若当真是山上的弟子下的毒,恐怕……唉……” 说道此处沐川长长的嘆了口气,如若当真是青离门的弟子所为,想必等师父回来,定当要将此人废除武功,逐出师门。只是……这究竟是何人所为? “小九,你先跟我说一说,你是怎么发现星宇昏迷不醒的?” 吕昭道:“是今天早上,我听几个师兄说,这几日星宇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心事,也不爱出来活动。我就想着大师兄临下山前吩咐过,要照看好星宇的。所以我才想着上完晚课,顺道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谁知我一进屋,就瞧见他躺地上昏迷不醒,唇瓣像是涂了墨汁,脸色却白的吓人,所以我才……” 第76页 语到此处,吕昭面露苦色,当时星宇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可把他吓坏了。星宇可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带回来的,如今大师兄又不在山上,真要是出点什么事,让他们一众小的如何是好? 闻言,沐川皱了皱眉,这事是他的疏忽了。 “星宇素日身子骨弱,现如今又中了毒,虽中毒不深,但也着实兇险,幸好你发现的及时,否则……唉,看来今后还是不能疏忽大意。” “四师兄你别这样,这也不能怪你,眼下大师兄不在山上,二师兄腿脚不便,三师姐又……”一提到念烛,吕昭又嘆了口气。也不知这个三师姐是怎么了,自从大师兄下了山去,竟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就连除夕夜都不曾出来过。 这偌大的青离山,如今只有四师兄一个人扛着,一时的疏忽也是情理之中。再者真要是有人心怀不轨,那青离山当真是不大安全了。 想了想,吕昭忽而眉头一皱,又道:“对了,按着往年大师兄现在都该回来了,怎的今年晚了几日,莫不是小十二看京城繁华,好吃好玩的又多,闹着大师兄不让回来了?” “呸,九师兄又背地里说我坏话!” 一道清亮的声音蓦然从门外传来,吕昭和沐川循声望去,就见门口立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月色朦胧洒在他们脸上像是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沐川和吕昭皆是一喜,连忙上前几步,出声道: “大师兄!” “大师兄!” 许锦言轻点了点头,拉着苏遇的手走了进来,却在进屋后一眼瞧见了床上躺着的星宇。 “这是怎么回事?” “大师兄,都是我的错,是我疏忽大意了,星宇他不知为何中了毒。”沐川面露谦意的看了一眼床上的星宇,又接着道,“星宇身子骨弱,想必得休养好些时日,都是我没照看好他……” “不,大师兄,不能怪四师兄一个,我也有错……要是我能同星宇待在一处,兴许……兴许贼人就不会有机可乘了!”吕昭慌忙开口,生怕许锦言责怪沐川。 许锦言不语,快步走至床边,探了星宇的脉搏,他略一思忖,微微摇了摇头,“不怪你们,师父走前将星宇託付给我照料,就是我的责任。这些日子有劳你们了。” “大师兄说哪里的话,这都是我们这些师弟该做的。”沐川正色道,“只是……大师兄,目前我们尚且不能得知星宇是如何中的毒。”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皆沉了脸,苏遇眉头一紧,疑惑的看了一眼床上的星宇。前一世星宇不曾上青离山,也不曾拜过师门,自然没发生过今日中毒一事。 只是如今看来事情到有些棘手,究竟是何人趁着许锦言离山,偷偷的给星宇下了毒?难不成又是上次那一群黑衣人同伙?! 想到此处,苏遇心头一颤,随即立马否决这个想法。如若真要是黑衣人的同伙,也应该是要下毒害许锦言才对。况且就算是那些人不知道许锦言离山回京之事,也决计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打草惊蛇。 如若不然,下毒之人应该就不是冲着许锦言来的,而是冲着星宇! 可是……又会是什么人会谋害星宇?星宇到底又是什么来歷? 看来这些还得等星宇清醒之后再做定论了。 “大师兄,你和小十二先下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我和小九看着,不会有事的。” 沐川提议道,转头看了吕昭一眼,吕昭立马点头表示贊同。 吕昭道:“是啊,四师兄说的对,大师兄和阿遇赶了一天的路,不如先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这里有我们看着就行了。” 如此,许锦言点了点头,眉眼间略显疲惫,他心里疑虑,转头却见苏遇捏着下巴探着脑袋张望,一时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那好,有劳你们了。” 随后就带着苏遇先下去了。临走前苏遇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星宇,只觉得一颗心跳动的厉害,总感觉还有什么事要发生,或者说是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是他们所不知道的。许锦言伸手轻轻一拽苏遇的手腕,抬腿出了房门。 是夜,浓墨般的夜色好似要压下来。窗外不知何时,又吹起寒风。早春伊始乍暖还寒,从窗棂间透进来了微微萧瑟的寒意。 许锦言揉了揉眉间,心里思绪沉沉,合衣躺在床上,一时间到也不能安然入睡。 “大师兄。” 苏遇半眯着眼睛,强忍着倦意环上了许锦言的腰,又将脑袋贴在了他精壮的胸膛。耳畔立马传来一声声有力的跳动,苏遇睡意一扫而光,小脸腾的一下又红了。他故意在许锦言身上腻歪、使坏,还伸爪子去挠。 “怎么了,还不睡?” 许锦言低头见苏遇已经睏倦之极,却仍旧半眯着眼睛露出一丝缝隙瞧人,顿时觉得好笑。他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如今变着花样的同他卖萌耍赖。 这种感觉竟然也不坏。 大手拍了拍苏遇的后背,许锦言低声宠溺的哄道,“别淘气,快睡吧。” “唔,一起睡……” 苏遇挣扎的想要睁开眼睛,却到底抵不过浓浓的困意,长如羽翼的睫毛轻颤,不消一会儿便发出了平稳的唿吸声。 第77页 许锦言微微笑了笑,腰间的一双胳膊将他抱的紧紧的,一时间到也不能动弹,生怕惊醒了怀里的小糰子。 大手轻轻揽住怀中人的嵴背,许锦言并没有任何杂念,仍是照顾一个幼弟般精心呵护。他正要合眼,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惨叫,划过夜色传到了十里揽月。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的悲惨夜起经歷:我真傻,真的。我光知道水喝多了要上厕所,可我没想到要去好几次厕所。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塔拉着拖鞋猫着腰窜出去了,回来的时候跑的飞起。都跑了一段路了,才发现拖鞋跑掉了。我没办法啊,又回去找拖鞋。[点菸,我是信科学的好少年!] ☆、生擒 声音虽不大,但惨厉之声分明,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尤其惊悚,紧接着,外面的吵闹声和兵刃相交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苏遇本已经熟睡,此时也被惊醒,听声音仿佛是从星宇那边传来的,心里暗暗叫声“不好”,人还未下床,就见许锦言先一步起身,低声道:“阿遇,你不要乱动,就你在这里老实待着,我去去就来!” 许锦言话音未落,人已经下了床就要往外走。 “大师兄!” 苏遇勐的直起身来,鬼使神差一般伸手拽住了许锦言的衣角。他拽的那样紧,直至指尖泛白也不肯松!今夜他心里慌乱极了,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不想,也不肯松手,倘若一松手,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那一袭白影顿了顿,月色将他全身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许锦言伸手轻轻一拍苏遇的脑袋,似乎很无奈,道:“阿遇,你不要使小性子。” 苏遇一阵恍惚,手里突然一空,什么都抓不住了。 待他回过神时,却只见空荡荡的房门,而不见许锦言的身影,独留下桌上残烛微微跳动。 苏遇垂下眼睑,将自己团在被子里往墙角缩,耳边贴在墙面留意着外头的风吹草动。 那一声尖叫声后,周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苏遇纠结片刻,还是决定出去看一看。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匕首,咬了咬牙翻身下了床。 随意披了一件外裳,就着漆黑的夜色,苏遇紧握着匕首,猫着腰一路往星宇的住所跑去。 夜色沉沉,满天的星子此时也仿佛消失殆尽,独留下空荡荡的夜幕,以及夜幕下满池的残灯。 苏遇心慌的厉害,总觉得今夜的气氛怪极了,先是星宇无缘无故的中毒,正巧自己和许锦言今日回了青离山。天底下真有这么巧合的事? 另一边,许锦言才至院内,就见数十个黑衣人站在院中,而沐川、吕昭二人被围在中间,而原本中毒昏迷的星宇却早已经不知去向! 许锦言飞身上前,一掌将一个黑衣人打飞出去,随即又是一剑硬生生的逼退了冲上来的黑衣人。同他们拉开了距离。 “大师兄!” “大师兄!” 沐川面上一喜,反手挡了一剑,眼看着许锦言将团团围住他们的黑衣人打出了一个缺口。 “你们怎么样?” 许锦言挡在二人身前,趁着打斗的间隙连忙询问道。 “我们都没事,只是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歷!”沐川反手替吕昭挡了一剑,顿时火花四溅,又冲着吕昭喊,“小九,小心!” 吕昭年纪尚幼,久战之下已经十分吃力,这才险些被黑衣人得手。他俊秀的脸上冒了细汗,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该死!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歷?!胆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闯我青离门!这次我非要替阿遇报仇!” 沐川道:“小九,你不要冲动,这些人来歷不明,还不知道到底有何目的!大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 许锦言道:“可有讯警烟花?先通知山中其他弟子!” “有!”吕昭连忙往沐川身后退去,伸手一掏,将燃绳一拉,尖锐的爆竹声飞速冲上云霄。 突然,吕昭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飞速的转向许锦言,大声道:“师兄!阿遇呢?他在哪儿?!” 许锦言出剑的手瞬间停滞,却见不知从哪里涌出了更多的黑衣人。 ………………………… 苏遇在月下悄悄的移动,突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他立马神色一凝,身形一矮翻身滚进了草丛里。 月光下,两个黑衣拿着长剑,手里紧紧的抓着一个穿杏黄色衣裳的女子。只见她双手被反绑,嘴里还塞了一团布,此时正勐烈的挣扎着想要逃跑。 苏遇眉头狠狠一皱,借着月光看清了女子的脸,心勐的沉了下来,这两个黑衣人居然抓住了六师姐! 六师姐武功差,性格温和又是柔弱的女子,平时在青离门专门修习一些医理。此时却被两个强壮的黑衣人拖拽,显得十分狼狈。 黑衣人显然并不打算怜香惜玉,见檀儿挣扎的太过厉害,眸色越发冷厉。似乎觉得檀儿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抬手就是一剑往她中口上刺! 千钧一髮之际,苏遇使劲的将手里的匕首掷了出去,“哐当”一声,匕首和长剑撞击在一起,火光四溅。 黑衣人大惊,再一看时手里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两截。 “什么人?快出来!” 第78页 黑衣人阴冷的声音迅速瀰漫在夜色中,又对着旁边的另一个黑衣人使了眼色。 眼看着黑衣人步步逼近,苏遇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唯一防身的匕首方才已经被掷了出去,现在倘若被发现,以黑衣人的手段想必他和六师姐都会凶多吉少!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他不可以死,六师姐也不可以死!苏遇心一横,手下胡乱的摸索,竟摸出了一根成人手臂长短的树枝。就在他预备着要先跳出来□□衣人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 “什么人?胆敢擅闯青离山?!” 念烛凝着细眉,见黑衣人手上抓着的是檀儿,当下脸色更冷了几分。 黑衣人一惊,慌忙又折回身去和念烛打斗。 暗暗的松了口气,苏遇握紧了树枝,悄悄的观看他们的打斗,打算看时机再上去帮忙。 许是念烛身手有些厉害,一个黑衣人到有些招架不住,随即另一个也丢下了手中的人质,沖了上去。 苏遇见此情形脸上一喜,悄悄的移到檀儿身侧。 檀儿嘴被塞住,双手反绑,身子弓的像虾,躺在地上,只能挣扎着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此时见苏遇过来,面上一喜,随后又狠狠摇了摇头,两眼分明写着:你快走。 苏遇自然不能丢下师姐不管。 “六师姐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苏遇压低声音,眼睛在四周看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先前掷出去的匕首。 “阿遇,你快走!去喊人来!” 檀儿一松了绑,立马让苏遇快跑,自己则是要冲过去帮念烛。 就在此时,念烛被一个黑衣人划了一刀,又被人偷袭一掌打飞了出去,还未坐起就勐吐了一口血。 “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黑衣人看了念烛一眼,随即冷笑,举着长剑又往苏遇和檀儿这面走来。 “阿遇,你快走!” 檀儿惊叫一声,一把将苏遇推出数米远,随后转身就要拦住黑衣人。 苏遇哪里肯走,一爬起来就又沖了上前,手里的匕首刀锋雪亮,隐隐闪着嗜血的光芒。 “师姐,你先走,去喊人来!去找大师兄!快去!”苏遇左手紧紧的握着匕首,一颗心跳动的厉害,心里默默祈祷着许锦言快来,一面将檀儿挡在身后。 黑衣人冷笑一声,忽而一跃而上,手里的残剑往苏遇的胸膛刺来。 苏遇眉头一紧,慌忙拿匕首去挡,一击之下左手虎口被震的发麻,匕首也险些飞了出去。 黑衣人啐了一口,将手里的残剑丢开,上前去夺匕首。 檀儿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狠狠的一咬牙往后跑去,一面跑一面大叫,“来人啊,快来人啊!” 黑衣人生怕引来了人,暗道一声不好,也顾不得夺匕首了,一脚把苏遇踢开,就要上前去追檀儿。 可苏遇哪里肯让黑衣人走,勐的扑了过去,将黑衣人缠的死死的,任凭如何踢打都不肯放手。他身上疼的厉害,所有的唿痛声都堵在了齿缝间。突然,一发狠手里的匕首狠狠的插进了黑衣人的左脚。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高大的身子颓然跪倒在地。左脚鲜血淋漓,被一把匕首狠狠的钉在了地面。 苏遇趁机又将匕首逼近这人的喉咙。 另一个黑衣人见状,一剑将念烛击退,慌忙沖了过来。 苏遇大惊,连续几个翻滚躲开了黑衣人几剑。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又来了更多的黑衣人。团团的将念烛和苏遇包围起来。 念烛已经受了伤,胳膊上一剑,后背上一剑,鲜血染红了白衣,在夜晚更显得恐怖。 “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劫财还是劫色?要是劫色,那好办,你们都去劫她吧,想怎么劫怎么劫,爱怎么样怎么样,躺着不行你们吊着,怎么高兴怎么来,只是能不能将我放了?” 苏遇心里暗暗着急,只能先想法子拖延一阵。 可念烛却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若不是身上有伤,恨不得一掌将苏遇打飞,她脸色阴沉,咬牙切齿道:“苏遇,你再敢说一个字,我饶不了你!就是大师兄在,也护不了你!” 苏遇只得继续拿话拖延时间,趁机压低声音对着身侧的念烛道:“喂,私人恩怨咱两能不能先放一放?先同仇敌忾成不成?” 念烛皱眉不语。 苏遇只好道:“喂,你怎么样?还能不能坚持住?” 念烛微微一愣,随即冷着脸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老大,这小子有点邪门,我看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一个黑衣人提议道,亮了亮手里的长剑。 ☆、死路 “头儿,这小子有点邪门,我看不如直接一刀杀了!”一个黑衣人提议道,亮了亮手里的长剑。 类似头领的黑衣人目光冷冷的扫来,突然道:“你就是苏遇。” 这句话不是个疑问句,还是一句陈述句。苏遇一慌,心想:莫不是冲着我来的?如此,黑衣人头领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忽而一摆手命令道:“主上有令,将这孩子拿下!” 立马就有两个黑衣人将苏遇抓了过来,又询问道:“这女的怎么办?” “杀!” “是!” 念烛的脸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苍白下来。 第79页 就在这时一阵错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黑衣人首领眉头一皱,心知惊动了山中弟子,随即摆了摆手示意撤退。 苏遇心里大急,手上的匕首也被黑衣人夺了去,双手也被控制住。此时若不想点办法,今日大概就要被人强行掳去了! 大眼睛转了转,苏遇忽然灵机一动,一脚踹向了念烛的膝弯。这一脚踹的结实,念烛痛的懵哼一声扑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来。 本要将念烛一剑封喉的黑衣人一惊随即大怒,随手给了苏遇一个耳光。 这耳光甚是响亮,苏遇头昏眼花,口鼻真喷了血,只觉得身下一轻就被人挟持着带上了房顶。他耳边如同雷鸣,什么都听不真切,恍惚间听见许锦言在唤他。随后就是更加嘈杂的打斗声。周围一股子甜腻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方想回应,脖颈却骤然一痛,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 是夜,天色暗的仿佛要压下来,空气仿佛也一瞬间凝固,却又在下一刻精准的定格在悬崖边上对立而站的两个人身上。 许锦言仍旧穿着一袭白衣,高大的身形却显得有些萧索。原本俊美的脸上此时充斥着吃惊,愤怒,难以置信,甚至是恐惧。 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伸出一只手,望着眼前身形狼狈的少年,唇角微微颤抖,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话,“阿遇,你在做什么……快过来……” 苏遇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身后已然是万丈深渊,而眼前不知何时也成了万劫不復。 脸上已然伤痕累累,面目全非,手腕和脚腕处血肉模煳,身上的衣服也早就破烂不堪,染了一身的血污。这满身伤害,疮痍满目,他不在乎,亦不想在乎。 低头就着月色,他看见了自己满是鲜血的双手在颤抖。是了,他方才又杀人了。他总是这样,害了一个又一个,杀了一个又一个。却还像不知足似的继续作恶。只可惜他作到头了,如今沦为一颗废棋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他真的不是有意要杀许文的啊!他怎么会想杀许文呢?许文可是许锦言嫡亲的弟弟啊,他怎么会想杀他呢? 现在谁也不会原谅他了,没人会原谅他了。 “大师兄……”苏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你爱过我么?” 一瞬间空气仿佛静止,许锦言先是满脸错愕,随即眉头一皱,似乎有些厌恶,又有些恼怒,半晌儿才声音沙哑的说道:“你过来,只要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苏遇苦笑,摇了摇头,露出了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回不去了,都已经回不去了。 他做了这么多错事,害了这么多的人。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不管是引以为傲的容貌,还是不俗的武功,都已经毁灭殆尽。他曾经妄想着,总有一天许锦言会向他走来,事到如今他才惊觉,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苏遇犹不死心,硬是要问出一个答案,可许锦言却不肯再跟他多说一个字。 突然,苏遇就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到了现在你也不肯对我说一个“爱”字?只要你说,我就认错,只要你说,我就跟你回去。哪怕等待我的是千刀万剐,我也心甘情愿!可你却从不对我说那个字。我一生害人无数,旁人都说我狐假虎威,阴险毒辣,可我唯独没想过要害你啊! 一厢情愿,有始无终。我们之间横恆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我总是想一步步的往你身边走去,哪怕过程并不美好,我害人害己,伤人也伤了你。可到头来,却越走越偏,我们越走越远。 脚下是万丈深渊,耳边是唿啸的冷风,苏遇闭了闭眼睛,最后看了许锦言一眼,一只脚已经踏在了半空中。再多一寸,他就可以如愿以偿的去死,再也不用被人摆布了。 他一颗真心煎熬了太久,如今已经碎成了残渣,再也回不去了。 “大师兄,你原谅我吧……” “阿遇,不要跳!” 许锦言震怒,额头上的青筋暴起,飞身一把拽住了苏遇的胳膊。 苏遇大惊,在王府地牢里的惨痛回忆瞬间席捲而来,如同海浪将他淹没。 “啊!” 一声尖利的声音划过耳畔,苏遇梗着喉咙,眼里蹦出了两行泪,下意识的一掌将许锦言打下悬崖。 “大师兄!” “师兄!许锦言!” 苏遇跪倒在悬崖边上,看着坠崖的许锦言的身影一寸寸的消失在眼前,直至被黑暗吞噬,连一片衣角也看不见了。 身后漫天的利箭划过夜色,将他的身躯刺穿,死死钉在了地上,鲜血一瞬间染红了悬崖边。眼泪成串的砸落下来,耳边嘈杂不堪,有人在撕心累肺的哭嚎。苏遇微微低头,见心脏的部位不知何时已经被箭射穿,他想了许久,突然惊醒——那里曾经住着一个人…………………… “啊!” 苏遇尖叫着醒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额间的碎发流了下来。他四肢酸软,仿佛全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干。周身如坠冰窟。 定了定神,苏遇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平復了情绪。不断的安慰自己:方才那些片段不过是前世的记忆罢了,他又重生回来了,许锦言没死,他也活着,所有的事情还可以重来。 第80页 深深的吐了口气,一颗心渐渐的平復下来,苏遇尝试着活动一下胳膊,这才发现自己被紧紧的绑在木架上,动弹不得。 粗大的锁链黝黑坚硬,泛着幽幽冷光,苏遇瘦小的身子被紧紧束缚在冷硬的架上,仿佛是一只待宰的牲畜。 苏遇这才觉得脸颊生疼,嘶嘶的抽着冷气。知道自己挣脱不开锁链,他也并不打算浪费力气。大眼睛四处张望,只见周围潮湿阴暗,好似是一处地牢。 想到地牢,苏遇面露苦涩,怎么又是地牢。前世他被许文关在地牢里饱受折磨,今世居然又被一群来歷不明的黑衣人绑在地牢里。难不成是老天爷觉得他这世过的太舒服了,想要折腾他一番? 这地牢又阴暗又潮湿,冻的苏遇瑟瑟发抖,连带着绑他的锁链都震了震。他实在是想不出到底是谁将他强行虏来。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锁链被打开的声响,苏遇一惊,慌忙闭上眼睛装昏迷。 耳边是一声声沉闷的脚步声,苏遇甚至能听出来人是两个男人。 “怎么还没有醒?” 一道男音传来,听的出来是位很年轻的公子。 “回公子,他已经醒了。” 闻言,苏遇心脏勐一缩起,不安的情绪瞬间席捲而来。这两道声音……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难不成是他们? “唰”的一声,一个苍老的男子手持着长鞭,毫不客气的给了苏遇一鞭子。 苏遇一痛,前胸的衣裳瞬间撕裂,一道深红色的肿痕从脖颈一直蔓延到小腹,他疼的眼泪汪汪,所有的痛苦都掩在了喉咙底。这些人……简直不是人! “呦,还真醒了。” 年轻的公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俊美的有些过分,通身透着一股子邪魅姿态,脸上虽是笑着的,可笑容却为曾到达眼底。见苏遇睁开眼睛,仿佛十分喜悦。手上的摺扇“啪啪”的敲击在手上,好似很有兴致的打量着苏遇痛苦的神色。 而苏遇却像是见到了鬼一般,脸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来。 这个人,苏遇认得,前世的时候就认得。非但认得,前世还因为某些原因打过交道。 正因为如此,苏遇心里更为发憷。眼前的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人乃是青州首富,外界传闻笑里藏刀的风流公子沈君亦。 ☆、与狼共舞 更重要的是,沈君亦同许锦言有仇。 苏遇曾亲眼目睹过沈君亦是如何杀人的。前世,太子殿下令他前去招揽沈君亦,那次在一个酒宴上,来的人很多,歌舞也跳的很好。苏遇那时还不清楚沈君亦的为人,遂招来一个貌美的侍女去献酒。却不知哪里招惹到了沈君亦,那侍女被当场一剑穿喉,血染了酒宴。满场的人无一不战战兢兢,可沈君亦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反手抽出剑钉在了墙上。他转过脸来,饶有趣味的笑着对苏遇道:“苏遇,你,想不想试试?” 苏遇怕极了,右手压在剑柄上,脸色发白,可却强忍着惧色,道:“你敢!你今日若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许锦言一定会杀了你!” 此话一出,沈君亦俊美的有些不像话的脸迅速染上了一层寒霜,他身形极快,顷刻之间就到了眼前,仅轻轻往苏遇手背上一拍,手腕就一阵锐痛,长剑瞬间掉落在地。沈君亦单手擒住苏遇的脖颈,冷笑道:“哦?你是在说许锦言么?那我到是十分期待呢。” 他话锋突然一转,手底下越发使劲,像铁箍那样死死钳住苏遇的脖子,苏遇简直要被他活活扼死,却听耳边半是戏嚯,半是阴冷的声音缓缓道:“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居然会想着让平阳王府的世子来救,当真是……可笑至极!” 那是苏遇第一次同沈君亦正面交锋,事实证明,沈君亦是个比苏遇更能记仇的人,而且是睚眦必报。 “老奴,你先去外面守着。” 沈君亦随意吩咐一句,转身半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苏遇片刻,好似捕捉到了什么稀奇的猎物。忽然,他勾唇轻笑,极俊美的脸上似染上了三月的桃色,倒映在眼底的是苏遇越发苍白的脸。 苏遇只觉得如当头一盆凉水泼来,忍不住牙齿咯咯打颤,若不是有锁链束缚,恨不得直接缩到地缝里。 “是!” 被唤做老奴的苍老男人抬起浑浊的眼睛看了苏遇一眼,随后半弯着腰恭敬的退了下去。 老奴走后,偌大的地牢里就只剩下站着的沈君亦和被绑在架子上的苏遇。 苏遇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的响,前胸一道鞭伤痛的他想骂人,而眼前的人,他又不敢骂! 沈君亦好似看出了苏遇心里所想。细长的眉眼一挑,手上的摺扇轻轻划过苏遇的脸颊,带着丝丝冷意:“怎么了,你想骂我是不是?嗯?” 苏遇一愣,心道:这厮还挺聪明。可他却万万不能在沈君亦面前承认。因此,他还须得装模作样,同沈君亦拖延时间。 遂小声回道:“我没有的,你不要诬赖我。” 沈君亦道:“我不信。” 这句“我不信”说的尤其干脆,苏遇忍不住想跳起来骂街,他忍了又忍,心里一直暗暗腹诽,觉得像沈君亦这样的人渣,他不仅是想骂,更想动手打。 第81页 “你这孩子长的到是不错。” 沈君亦手里的摺扇轻移到苏遇的锁骨,惊的苏遇微微一凛,头皮瞬间绷了起来。而沈君亦却置若罔闻,像个屠夫那样,精心考究该割哪一块肉下来才好。 半晌儿,沈君亦又笑道:“这细皮嫩肉的,若是被我玩坏了,还真挺可惜的。” 苏遇咬牙道:“我不知道你们抓我过来到底为了什么,我只是山上最普通的弟子,跟你们无冤无仇,纵是要抓个人质,也不应该来抓我。我很没有用的,脑袋也不灵光。” 沈君亦道:“所以……你是在求我放了你?” 苏遇极为诚恳的点了头,前世他只知道沈君亦同许锦言有仇,可至于是什么仇,任谁也不知道。这次沈君亦抓他过来,想必又是出于报復许锦言之故。 沈君亦又笑了,似乎听见了极有趣的事情,他将摺扇轻轻的往手心处敲了敲,很认真的回道:“不行。” 苏遇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却一不小心被口水呛到了。 “咳咳咳。” 苏遇勐咳,咳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沈君亦见状,立马后退一步,打开摺扇挡在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连眉毛都皱成一团。半晌儿才幽幽的开口道:“你模样生的还不错,眼睛也漂亮,可还是比不得他。” 谁? 苏遇一下子听出了沈君亦话里的关键。他生的好看,可眼睛却不如某个人?哪个人?沈君亦的老情人? 抽了抽鼻子,苏遇装作孩子的懵懂状,抬着小脸道:“我的确生的很好看的,山上的师兄们都这么说——他是谁?” 他话锋骤然一转,转的十分生硬,意欲打沈君亦一个措手不及,好让答案脱口而出。 可惜沈君亦却比苏遇想像中的聪明,他嗤笑,毫不客气的揭穿了苏遇,“你不必装样子给我看,你是什么人,我早已经调查的一清二楚。年纪不大,心思到多,专会暗地里使绊子,耍手段,半点教养都没有——不过也是,到底是许锦言教出来的。” “许锦言也不是个好东西呵,却偏偏爱装作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那自命清高的样子,当真是……让人作呕!” 闻言,苏遇大怒,先前想好的“不和沈君亦起正面冲突”,“顺着沈君亦”,“拖延时间,尽量克制”,通通餵了狗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他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旁人指责许锦言的不好,哪怕只是一星半点都不行! 许锦言前世已经被他连累的够苦够苦的了。 他遂咬牙切齿,破口大骂道:“呸!你怎么有脸说我大师兄的不好?你以为你是谁?我大师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是什么鬼德行!哪条阴沟里翻上来的下三滥……啊!!!” 沈君亦二话不说,单手钳住苏遇的脖子,手里的摺扇啪啪啪的抽向了他的脸颊。一下比一下用力,一下比一下狠辣。 苏遇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脖子死死的被人扼住透不过气来。他疼的睁不开眼睛,也说不了话,微微动了动唇,大片大片的血迹顺着下巴滴落下来。 突然,喉咙里一股子腥甜上涌,他几乎被鲜血呛到窒息,脸上钝疼钝疼,仿佛被烧红的铁烙过似的,意识越来越轻,到了最后竟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沈君亦见苏遇满脸鲜血的昏了过去,这才放过了他。抬眼见摺扇上鲜血淋漓,眉头一皱,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他是极其爱洁的,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反覆擦拭,余光见苏遇脑袋无力垂了下来,又忍不住轻轻笑了声,“你看,这样就乖多了。” ……………………………………………………………… ……………………………………………………………… ☆、乌云盖顶 ……………………………………………………………… 青离山。 自昨晚苏遇被黑衣人掳走后,整座山都显得愁云惨澹,众人只觉乌云盖顶,一口闷气堵在心头,偏生又无计可施。 念烛胳膊和后背皆挨了一刀,流了不少血,好在只是一些皮肉伤,以沐川的医术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眼下最让众人忧心的是苏遇到底怎么样了。 这些黑衣人来歷不明,到底是为何而来,众人尚且不知,只是许锦言自昨晚开始便沉默下来,原本温文尔雅、神丰朗清的气度,此刻也只剩下了滔天的怒火以及强忍的焦灼。 “大师兄,都怪我不好,阿遇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至于会被贼人掳走!”檀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原本娇俏的小脸此时布满了泪水,话未说上几句,便声音一凝,娇小的身躯不住颤抖,呜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六师姐,这不能怪你!”吕昭上前一步道,眼眶里沁着一汪泪,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可浓重的鼻音却还是出卖了他。 第82页 “阿遇年纪虽小,却比同龄的孩子聪慧,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想不到十二师弟年纪虽小,可行事果敢,又处处肯替他人着想。往日……往日我们都看错了他啊!”二师兄坐在轮椅上,说到此处长嘆口气。 众人闻言皆垂头沉默着,二师兄说的不错,苏遇虽性子执拗了些,可到底还是个品性端正的好孩子。昨晚那般兇险的境地,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拖着伤残的右臂,硬生生的从黑衣人的刀下救下了两位师姐!更让众人感嘆的是,其中还有一直跟他不合的念烛。 可想而知苏遇的心性非常人能匹及,只是如今…… 想到此处,众人暗暗嘆了口气,心里盼着苏遇能够平安归来。 “大师兄,我觉得这事有异!” 沐川本来在一旁沉思,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皆面露惊色。 闻言,许锦言抬起头,眉头忽而皱起,脸上露出探究的神色,很显然在等着沐川的下文。 只见沐川先是走向了檀儿身侧,将她扶起后,小声的宽慰了几句。 檀儿点了点头,站在一旁默默的拭去眼泪,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先救出苏遇! “大家想一想,先是星宇不知何时中了毒,又无缘无故的失踪,再紧接着就是黑衣人袭击星宇的住所,大家难道不觉得此事有古怪么?” 沐川背着手道,眼里满是探究和疑惑。众人闻言皆惊,这才想起了星宇如今下落不明,一时都忍不住往许锦言的方向看去。 许锦言道:“的确有古怪,山中各处向来有弟子把守,又设有机关,寻常江湖人士若没有人引路,必不能随意闯山。” 沐川道:“既然如此,那只有一个可能了。山中必有内应!” 话到此处,众人面色又凝重几分,若说青离门出了“内贼”,可不是什么小事。如今他们的师父还在云游四方,纵是派人通知了消息,也不是三五天能赶到的。最要紧的是最小的师弟又被一群来歷不明的黑衣人掳走,满山的弟子一时间都惶恐不安,将目光投向大师兄许锦言。 吕昭性子最急,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既是有人通风报信,必定是熟悉山中事务!山中弟子虽多,可大家都是在一块儿的,就只有星宇无缘无故的失踪,肯定是他干的!” 他又伸手抹了把眼泪,哭着道:“星宇平时就爱装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阿遇早就说星宇有问题,偏偏大家都不信!现如今星宇做了内应,还窜通旁人掳走阿遇!阿遇他武功那么差,还……还废了一只手臂啊!阿遇……” 阿遇他必定是凶多吉少。 只是这话吕昭说不出口,在场的众人却是心知肚明。许锦言脸色越发难看,一想到苏遇如今命悬一线,他就觉得心口闷疼。 沐川忍不住道:“小九,你别说了。”他又转过脸上,下意识的询问许锦言,“师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许锦言深深喘了口气,道:“受伤的弟子都安置下去,再派弟子严加防守,不得丝毫懈怠。” 沐川一一点头,“已经交代下去了,师兄请放心。那星宇的事情怎么办?” 吕昭一听,立马道:“还能怎么办?事情是他闯的,等找回了阿遇,定要将星宇废除武功,逐出师门!” 许锦言蹙眉,略一思忖便道:“事情尚未定论,如今还是先查到是何人所为,救阿遇要紧!” 吕昭不甘心,仍要再说,却听沐川突然出声。 “小心!” 许锦言眉头紧皱,将离他最近的吕昭揽在身后,宽大的衣袖夹着劲风,一把将飞来的箭矢挡开。 “叮”的一声,箭矢钉在了墙面上。 众人皆是大惊,在往外看时,却不见半个人影。想来这人身手不凡,竟然能在他们这些人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可恶!” 吕昭破口大骂,夺门欲追,却被沐川一把拦了下来。 “小九,你不要冲动!” 沐川凝眉,上前一步将钉在墙面上的箭矢取下。只见箭尾上绑着一条手帕。 “大师兄,你看这个!” 许锦言一见这手帕,眼神蓦然一痛。这手帕他认得,是当初他用来给苏遇擦眼泪,后来就被苏遇当成宝贝贴身藏着的。 以前他只当苏遇是孩子心性,一时兴起把他的手帕当成宝贝。眼下又见到这手帕,怎能不让许锦言心痛到难以言喻。 阿遇!他的阿遇! 这手帕原先就是许锦言之物。许锦言不喜欢太过鲜亮的颜色,就是寻常用的手帕也都是清一色的白色。 只是如今这手帕上却蓦然多了几行血字,殷红的血迹更显得憷目惊心! 铁链栓心,血玉吊命。十日为期,独自前来。青州沈氏。 “青州……沈君亦!” 居然是……沈君亦! 许锦言喃喃自语,忽而眉头紧皱,喉头一甜,唇边瞬间染上了一抹腥红的血色。 “大师兄!” “大师兄!” “我没事。” 许锦言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里染血的帕子紧紧贴在了心口。 “我要去青州。” 第83页 ☆、拴心 再醒来时,眼前依然是先前的那处潮湿的地牢,空气里瀰漫的血腥味和泥土的酸臭味熏的苏遇头脑昏沉,近乎作呕。 地牢里暗无天日,被高高缚在架上的苏遇只能依靠着从阴暗的墙缝中透出的些许光亮,得知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苏遇被锁在地牢中,每日浑浑噩噩,甚少有清醒的时候。沈君亦对他并不友好,每每差人送来的饭食又少的可怜,胡乱粗鲁的往苏遇嘴里一塞就算完事。 苏遇被噎的直翻白眼之余,还会自嘲一番:这都是什么狗屁运气,怎么就偏偏着了沈君亦的道呢?沈君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变态,大人渣啊! 脸颊上的伤是被沈君亦硬生生的用摺扇抽出来的,从前苏遇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摺扇还有这种用途。如若这次能活着出去,他到是当真想借把摺扇用用,最好是能用在沈君亦身上。 微微勾了勾嘴角,脸颊上火烧般的痛感迅速传来,苏遇头皮一麻,疼的倒抽了口凉气。 胸前的鞭伤这时也发作起来,火烧火燎的痛以及地牢里的窒息憋闷,逼的人发疯,发狂。 四肢早在一开始就被粗重的铁链绑在高架上,作为唯一的防身武器,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也在他被擒住之后不知去向。凭着苏遇如今的狼狈模样,想要挣脱身上的枷锁几乎是不可能的。 尝试着挣扎几下,很快苏遇就放弃了,在这种情况下,如若想要自救,那首先就得保存体力。如果不能自救,那必须得活到许锦言来救他的那一刻。 最起码现在,苏遇真的很想活下来,他还有好多事情没做,还有好多话没跟许锦言说。 如此,苏遇闭上眼睛,脑中飞快的思索起来。 据苏遇前世所知,沈君亦绝对算不得什么好人。 青州沈家乃是一方的首富,说是富可敌国也未可知,最关键的是沈君亦在江湖上还有一定的声望,说是威慑一方也不为过。因此上一世,七皇子才会派苏遇前去青州,想方设法的同沈君亦结为盟友。 只是可惜上一世七皇子打错了算盘,像沈君亦那般桀骜的人哪里能轻易收入囊中? 除却这点关系,苏遇到是真想不到沈君亦和他还能有什么过节。或者说是深仇大恨,要不然何至于两次闯山,还将他掳到此处折磨。 如若真说缘由,大抵是因为许锦言了,据苏遇前世所知,沈君亦对许锦言有很深的偏见,说是仇恨也不为过。只是不知为何,前世的沈君亦从不轻易伤害许锦言,真要说伤害,那么必定是去伤害苏遇了。 想到此处,苏遇忍不住暗暗吐槽一句,叫声冤。他连沈君亦和许锦言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都不清楚,可不就是凭空一顶大黑锅压头上来了。 狠辣如沈君亦,在今后的每一次打击报復中,他都以一种高贵到不可攀附的姿态,像猫抓老鼠那般,将苏遇逼到死胡同里。饶有趣味的看他在血海里苦苦挣扎,甚至推波助澜,让他早死早超生。只是这事说来也十分可笑,明明沈君亦是同许锦言有仇,可却每每要对苏遇下手,前世苏遇不止一次的想:“从来都是别人替我犯下的错受难,还从没有我替别人受苦受难的时候。” 可惜,这个人是许锦言啊,前世的苏遇没法眼睁睁的看着沈君亦迫害许锦言,今世就更不能了。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苏遇下意识的屏息凝神,心里狂跳不止,紧接着就听见锁链被打开的声音。 因着上一次装昏睡被抽了一鞭子的惨痛经歷,此时苏遇眼睛睁的大大的,直勾勾的盯着来人。 一步,两步,三步,透过墙缝隙处的些许光线,苏遇清楚的看清了沈君亦那张很妖孽的脸。 真有那么一刻,苏遇恨不得伸手将沈君亦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撕碎。 “咦,老奴你快看,他这下到是不敢再装睡了!”沈君亦“哗”的一声将摺扇打开,轻轻往手心里敲了两下。他缓步走了上来,饶有趣味的盯着苏遇看了两圈,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紧接着,像是回应沈君亦的话一样,一位身形苟褛的苍老男人,缓缓的从黑暗里走了出来,闻言腰弯的更低了,露出的苍老容颜仿佛带着一丝笑意,发出的声音却极其嘶哑。 “是啊,公子。” 苏遇恨的牙齿紧咬,两手紧紧攥拳,要不是被铁链束缚,他当真想给沈君亦一拳。这到底算什么,把他当牲畜么?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青离门过不去?!” 沈君亦道:“不不不,你这可就说错了。” 苏遇恼恨的磨牙。 沈君亦笑道:“我只是跟你过不去啊。” 我? 苏遇一愣,随即苦笑,他这一世真没有得罪过沈君亦啊,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许锦言? “还有。”沈君亦忽而眉头一紧,面露不悦道,“我的人就闯过一次山,掳了一个你回来,何来一而再再而三?你可要慎言啊。” 说罢,沈君亦冷笑,手里的摺扇破空抽了两下,“你知道的,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你若是说错了话,惹得我不高兴了,我有一千种一万种的方法治你。” 突然,沈君亦上前一大步,用摺扇的顶端将苏遇的下巴挑起,锋利而冰冷的触感,让苏遇忍不住脖子一缩。 第84页 沈君亦道:“听说有一种刑法,是用极薄极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的在人的身上割肉,一直割到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人才会死。你想不想也试试?” 此话一出,苏遇脸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了下来,他双唇不受控制的微微哆嗦,忍不住将自己缩成一小团。可冰冷又坚硬的锁链紧紧将他禁锢,动弹不得。 苏遇突然就想到了一个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沈君亦见苏遇脸色惨白,顿觉心情大好。他将摺扇收回,语气嘲讽道:“吓成这个样子,你大师兄是这样教你的?” 苏遇紧紧咬唇,不肯开口。 沈君亦挑起一边的眉,眼里透着一股子警告的意味,“你还想要舌头么?” 苏遇简直要被沈君亦逼疯了,他喘了口气,接着最初的话题,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先前的黑衣人难道不是你们派来的?” “不是。” 沈君亦好似有些生气,本就不多的耐心也耗尽,转身对着老奴低语几句。 老奴闻言,恭敬的弯了弯腰,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黝黑的锁链出来。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苏遇顿觉不好,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老奴手里的东西,心脏狂跳不止。 “你说呢?” 沈君亦冷笑,手上的摺扇啪嗒啪嗒的在手上轻敲,在阴暗的地牢里显得尤其诡异可怖。 苏遇暗道不好,下意识的瑟缩着身子想往后躲,可被紧紧束缚的身子却动弹不得。 不过一瞬息的功夫,老奴就拿着沉重的锁链站在了苏遇身前。 “不要……” 苏遇唇微张,话还未说完,前胸勐的一凉,随即伴随着布料撕碎的声音,一条乌黑沉重的锁链勐的透过皮肉贯穿了胸膛。 “啊!” 苏遇痛的勐一昂头,胸膛处的锁链被震的哗哗作响,大片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一瞬间染红了衣裳。那种皮肉被强行撕扯开,深入骨髓的疼痛却仿佛无止境般蔓延到四肢百骸。 剧痛使得苏遇大口大口的抽气,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和淋漓的鲜血一道混入了潮湿的尘土中。痛的没有力气挣扎,苏遇此时仿佛一只被剥了皮的小兽,瑟缩着想要将身子蜷成一团。但紧紧束缚在身上的锁链却冷硬的强迫他直直的站立。 恍惚间,苏遇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又回到了当初许文折磨他的每一个日日夜夜,还有那夜悬崖边万箭穿心的苦楚。 许锦言,我疼,我特别疼!许锦言! “啧啧啧。” 耳边又传来了沈君亦的声音,“真是可怜,这样可怜兮兮、垂死挣扎的模样,真该让许锦言好好看一看!” “老奴,拿血玉来,不能让他死了!” “是,公子。” 嘴里一凉,一块冷硬的玉石被强行的塞在了嘴里。胸前原本还在喷涌而出的鲜血,却像是被冻住一般,就连流动的速度都变得十分缓慢。苏遇忍不住瑟瑟发抖,已经痛的没有力气挣扎了。 是他错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沈君亦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而现在他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了。可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沈君亦要这般对待他?到底是多大的仇,多深的怨才使得沈君亦这般对待他! 恍惚间,苏遇仿佛听见了沈君亦的冷笑声。 “锁链栓心,血玉吊命。许锦言啊许锦言,你没有想到吧,如今你最疼爱的小师弟落得这般田地,你可还满意?” ☆、变故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苏遇就这样被铁链高高的束缚在架上,仿佛一只待宰的牲畜,那样冰冷,那般残忍。前胸的衣裳早已经破烂不堪,一片片碎布混着血污垂了下来。 原本粉雕玉琢的脸此时也血迹斑斑。鲜血浸湿了苏遇额间的碎发,一缕缕的贴在脸颊上更显得脸色苍白。 “大师兄,我疼……” 苏遇半昏半醒,嘴里喃喃的喊疼,在偌大的地牢里显得尤其悽厉。 “许锦言,你听见了么?这孩子说他很疼。” 沈君亦轻摇着摺扇,大红色的装束更显得他整个人邪魅异常。说话间面露嘲讽之色,一双眼睛却紧紧盯着眼前的许锦言不放。 “阿遇……” 许锦言唇微张,俊脸勐的煞白,拿剑的手颤抖着,死死的盯着满身血污的小人,眼里再看不到别的。 “你心痛了?” 沈君亦笑,仿佛十分有兴致的伸手拽了拽苏遇身上,那穿胸而过的锁链。 “啊!” 苏遇疼的惨叫一声,一股子阴寒刺骨的冷意席捲全身,嘴里的血玉泛着血红的光芒,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一般,居然再不流下一星半点! 许锦言心里大痛,额间的青筋暴起,强忍着喉头间上涌的腥甜,看着沈君亦一字一顿道:“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他!” “你猜?” 沈君亦冷笑,毫不客气的嘲讽道:“什么天潢贵胄,簪缨世族,通通都是人面兽心的东西。许锦言,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也会跪下来求我?” 许锦言不语,面色越发泠然,他望向苏遇,心口越发闷疼,越发难以忍受,他方要出手,身后立马响起一道破风声。许锦言长剑一挥,将来人击退数丈。 第85页 却见原本下落不明的星宇正执剑注目,和平日里弱不经风的模样判若两人,许锦言眉头一皱,厉声呵道:“果然是你!” 沈君亦笑道:“许锦言,这些年你还是一样,半点都没有长进。我不过随随便便派了个手下,你便招架不住了。怎么样,我以前就说过,心软可不是什么好品德,你早晚要在这上面吃亏的。” 许锦言道:“过去的事我很抱歉,你若执意放不下,有什么事只管沖我来,苏遇年纪尚小,什么都不清楚,又与你无冤无仇,你放了他。” 沈君亦摇头,示意星宇退下,他脸色忽明忽暗,好半晌儿才微微抬眸,笑道:“许锦言,你应该清楚的,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说不清楚。我今日就是要折磨这孩子,你能拿我怎样?” “接下来就该轮到你了。” 沈君亦眼神一厉,眉眼间突然迸发而出的怒意逼红了双眼。 就在这时,苏遇勐的吐了口血,嘴里的血玉落地,瞬间碎成粉末。没有了血玉,胸膛处的伤口又崩裂开来,鲜血淋漓。 挣扎着抬起惨白的小脸,苏遇又清醒片刻,只是疼的睁不开眼,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鲜红鲜红的。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许锦言。 “师兄……” “阿遇,你不要怕,我这就来救你!” 许锦言只觉得心头疼痛难忍,一双眼睛熬的通红充血,恨不得立马就上前将他救下。 “大师兄……”苏遇喃喃道,挣扎着想要抬起头,却又无力的垂了下去,“你要小心……” “心痛吧,是不是很想救他?我偏要折磨他,让你看着你最疼爱的师弟,是如何被我折磨至死的。许锦言,你做梦也想不到吧,七年过去了,我沈君亦还会回来!”沈君亦狂笑,手里勐的一拽锁链,耳边瞬间传来苏遇小兽般的低吼。 “你快放开他!”许锦言骇的脸色煞白,又因沈君亦手里握着苏遇的命,而不敢轻易的走上前去。原本神丰朗俊的人,再不復从前那般云淡风轻。 “沈君亦,既然你恨我如斯,为何不杀了我,非要折磨一个无辜的孩子!” 沈君亦冷笑,声音徒然大了几分,“杀了你?你以为我不想吗?倘若不是当初我答应了二弟,我早就将你杀之而后快!” 勾唇笑了笑,沈君亦眼里闪过一丝悲痛,“你的师弟无辜,那我的二弟何尝不是个孩子,又何尝不无辜!还有我娘肚子里的小么,至今生死未卜!你说,我沈家上上下下一百零八口人,就不无辜么?” “你多么金贵的一个人啊,那么多人都想要你的命,那你为什么不去死?” 语罢,沈君亦惨然一笑,思绪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七年前。 那年他不过十二岁,乃是青州沈家长子。也就在那年,他和二弟被一群来歷不明的贼人强行掳走,同被掳走的还有平阳王府的世子许锦言。等王府的人找到他们时,他的二弟已经死了。是在许锦言带着他们逃亡的路途中被穷追不捨的贼人一刀砍死。幸得徐扬清当时路过,才将许锦言和沈君亦救了下来。 沈君亦的二弟生性善良,临死前紧紧拽着沈君亦的手,让他不要怨恨许锦言。 后来沈家发动一切力量追查兇手,谁料竟然被罗生门钻了空子。竟在一夜间血洗了沈家。沈家上上下下一百零八口人惨死,独沈君亦被沈夫人藏在床底下才逃过一劫,而沈夫人却是被人活生生的掏了肚子! 弥留之际,沈夫人拉着沈君亦的手,让他好好活下去,还告诉他那个被罗生门抢走的男婴还活着,右臂上有一块兰花印记。说完,沈夫人就闭了气。 再后来,沈君亦血洗了罗生门,可却再也寻不到那个婴儿的半点踪迹。一转眼七年过去了,物事人也非,昔日罗生门早已不復存在,当年的贼人也一个个的惨死,而沈君亦也终于明白,那年的贼人正是罗生门的人!他们只是因为和平阳王府的恩怨才掳走许锦言,竟没想到当时沈家兄弟恰好也在场!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可沈君亦心里的仇恨却没有一日放下。 这一段封尘的往事再度提起,沈君亦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他二弟临死前孱弱的模样。他忘不了,忘不了那夜的风雪,也忘不了沈家血流成河的场景。 而这一切都跟眼前之人有推脱不掉的关系。当年那些贼人的目标只有许锦言而已,若非当初他们恰好在场,又何至于一起被掳走!若非不是许锦言带着他们逃跑,他的二弟又何至于惨死刀下!若非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沈家又何至于被罗生门钻了空子! 沈家上上下下一百零八口的人,一夜间惨死。还有他娘亲肚子里的小么………… “许锦言,我答应过我二弟,所以我不会杀你。”沈君亦沉声道,忽而冷笑一声,“可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想救你师弟是不是?那好,你自废一条手臂给我看!” 闻言,许锦言苦笑,深深的望了一眼架上的苏遇,随即缓缓的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不要!” 苏遇挣扎的大喊,眼泪哗哗的往下流。方才沈君亦和许锦言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原来他们之间竟然还有这番恩怨。怪不得……怪不得沈君亦的怨气如此之深,满门之仇,丧弟之痛!可即使如此,怎么能是许锦言的错!当年许锦言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而已! 第86页 “闭嘴!”沈君亦冷斥一声,忽而冷笑一声,手里紧拽的锁链狠狠往下一拉。 苏遇脸色惨白,早知沈君亦会如此,当下死死的咬住唇,强忍着剧痛,不想让许言听到他的惨叫而心痛。可透过残破的嘴角,痛苦的□□声到底还是没忍住,一瞬间整个地牢都是他如小兽般痛苦的嘶吼。 “沈君亦!” “你还等什么?难不成是捨不得自废手臂?那就让我先废了你师弟的一条手臂怎么样?”沈君亦嗜血一笑,勐的一把撕碎苏遇血迹斑斑的衣裳。 被铁链紧紧束缚满身是血的孩子,一瞬间衣衫尽碎,赤身裸体的暴露在了空气中。也就在这时,沈君亦瞳孔勐的一缩,仿佛不敢置信的紧紧的盯着苏遇右臂上的胎记看。 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可能是小么!沈君亦脚下一个踉跄,手里紧握的锁链仿佛炽热的炭火,让他再也下不去手。而眼前的孩子身上,那一块兰花形状的胎记却是那样突兀的暴露在空气中,映在他眼里。 当年沈夫人的遗言,只有他沈君亦一人知道。这个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右臂上有兰花印记的孩子就是他家的失散多年的小么!而眼前被自己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孩子,居然是他在世上最后的亲人,他家的小么?许是小么命不该绝,亦或者是老天怜悯他在世上举目无亲! 沈君亦忽而仰头长笑,眼里不住的闪烁着泪花。这么多年,他终于将小么找回来了。可老天爷却仿佛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居然让他在这种情形中和小么相认了! ☆、封尘 沈君亦低声喃喃,一双大手颤抖着,想要一把拥住好不容易找回的至宝,可看着眼前满身血污的孩子,却有生之年第一次不知所措起来。 “小么……小么别怕,大哥救你,大哥一定会救你!” 许锦言见状面露惊色,难不成,难不成苏遇竟然是沈君亦当年一出生就下落不明的幼弟! “你不要碰我!” 苏遇痛苦的低吼,一双眼睛紧闭,滚烫的热泪顺着长如羽翼的睫毛唰唰的往下流,混着脸上的鲜血更显得憷目惊心!而瘦小的身子却如同受伤的小兽般瑟瑟发抖,脸色越发的惨白。 “小么……” 沈君亦一瞬间仿佛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双手徒然停留在半空中。 “我叫苏遇,我是大师兄从雪地里捡回来的,我没爹没娘,天生地养!我是青离门门下亲传的十二弟子,我不是什么小么!你不许碰我!” 苏遇双眼紧闭,一连串的话说完,唇边蓦然染上了鲜血。 沈君亦眼里一骇,“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要再说话了!” 苏遇不听,倔犟的扭过头,嘴里大声喊道,“大师哥!大师哥!大师哥!” 每喊一声,就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一声比一声泣血,一声比一声悽厉。 “阿遇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耳边传来许锦言嘶哑的声音,身子蓦然一暖,鼻尖传了熟悉的气息,久违的怀抱让苏遇紧闭的眼睛一瞬间又湿润成河。 “你带我走吧……” 苏遇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随后意识一轻,沉沉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地牢中,许锦言一身的白衣此刻也染上了鲜血,而他怀里紧紧抱住的孩子,仿佛是个破碎的布偶娃娃。他竟不知他的阿遇何时这般瘦弱! 一步一步的往门前走去,许锦言沉着脸不发一言。 就在这时沈君亦一把将许锦言拦住。 “让开!” 许锦言冷声道,一双眼睛通红充血,脸色阴沉的可怕,死死护住怀里的孩子。 沈君亦冷笑,身子纹丝不动,许锦言二话不说,单手抱着苏遇,一掌打去,二人互不相让,就在这潮湿阴暗的地牢中打了起来。 有好几次沈君亦的掌力险些打到苏遇身上,又被他连忙收了回来。 苏遇脸色越发苍白,许锦言连忙收回掌风,厉声道:“让开!” 闻言,沈君亦冷笑,“今日我偏不让开!许锦言,你以为你是谁?你怀里的人,是我沈家的人,他是我沈君亦的弟弟!你今日将他带走,就能救的了他么?” 沈君亦又步步紧逼,“许锦言,你看清楚了,锁着苏遇的锁链,可不是普通的锁链。那可是千年玄铁经过千锤百鍊制成,莫说是穿胸而过,寻常人就是穿了琵琶骨都会生不如死!如今又没了血玉,你以为他能有几日好活?” 许锦言的嵴背蓦然一僵,脚下再也动弹不得。 “把他给我,我能救他!” 沈君亦伸出手,满脸决绝,“他是我沈家的孩子,流着我沈氏一族的血!即便是死,也得死在我沈家,而不是死在你许锦言怀里!” 许锦言悲怆一笑,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心痛,低头看了苏遇一眼,忽而几滴泪落了下来。随即一慌,连忙伸出衣袖给苏遇擦拭脸上的血污。 阿遇,对不起,大师兄要食言了。我不能将你带走,不管是出于无奈还是因为其他,我都不能不把你交到沈君亦手中。倘若你真的活了下来,大师兄一定亲自向你赔礼,倘若你不再留恋人世间,那师兄也会下去陪你…… …………………… 第87页 头脑昏昏沉沉,身上时而如火焰般炽热,时而又如寒冰般刺骨。苏遇全身都疼,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他只能这样,像活着又如同已经死去一般,躺在床上动也不动。只有每日定时被人往嘴里灌的苦药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是谁,是谁在餵他喝药,是许锦言么? 苏遇意识越来越清晰,可眼睛却始终紧紧合上,嘴里的苦涩越来越浓,他想告诉许锦言,下次熬药一定要记得放上蜜饯,他特别怕苦……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仿佛来了许多人,来来回回的走,脚步声,说话声吵的苏遇脑仁疼,他想坐起身来,看看到底是哪个师兄趁他睡觉的时候又来捉弄他。 他想像从前一样偷偷的跑到许锦言的十里揽月,脸上盖着本书,就这样躺在院里的大石桌上晒太阳。他想起了那年九师兄给他做的小竹蜻蜓,也记起了四师兄手拿着摺扇,佯装发怒的教训他,却总在最后绷不住脸,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画面忽然一变,所有的人都消失了,苏遇心里害怕,急的大喊大叫,拼命的跑,可随之而来的跑进了一处潮湿阴暗的地牢。 苏遇分不清这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的记忆,他看见自己仿佛是祭坛上的牲畜,两次被铁链高高的束缚在架上,而眼前的人只是冷笑,手里拿着乌黑沉重的锁链,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那种衣衫尽碎,锁链一瞬间穿透皮肉的声音,像一记狠厉的鞭子将苏遇瞬间抽的鲜血淋漓,血肉模煳。 “不要!不要!” 苏遇满脸是汗,眉头紧蹙,死死的闭着眼睛,嘴里喃喃自语。 床上忽而伸过来一只白皙修长的大手,紧紧的握住了苏遇冰冷的小手。 “小么,你不要害怕,为兄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沈君亦眉头紧皱,望着苏遇梦中都在喊痛的模样,满眼都是心疼和懊悔。 这是他的么弟啊,是他在这世间仅剩的唯一亲人了………… 大手轻轻抚摸着苏遇的小脸,沈君亦嘴角忽而划过一丝笑意,眼前这个孩子虽然长的粉雕玉琢,清丽可爱,可却同他,同二弟半点也不相象。 沈君亦总是记得,很多年前,他拉着二弟的手在院子里玩耍,他娘亲就坐在院子里看着他们。 他记得自己是像娘亲多些,而二弟更像爹爹一些。可是他们的小么却是执拗的两个也不像。也是,他那么粗心,把小么弄丢了。 沈君亦伸手轻抚着苏遇右臂上的兰花印记,嘴里喃喃,“小么,小么,谢谢你,你终于回家了。” “公子。” 一身灰布衣裳的老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屋内,此时屦褛着腰,恭敬的低垂着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沧桑而嘶哑。 “恩,你回来了,可查到什么了?” 沈君亦看也没看老奴一眼,只是把目光深深的停留在了昏迷在床上的苏遇身上。 “公子,属下查到,这孩子乃是七年前的冬天,许锦言在青离山山脚下所捡,当时这孩子赤身裸体,一身血污,就连脐带都还连着……后来青离门掌门收了这孩子当入门弟子,之后就被许锦言一手养大。不仅如此,属下还打听到,当年罗生门的人确实在青离山出没过。” 老奴苍老的声音娓娓道来。 半晌儿沈君亦才“嗯”了一声,看向苏遇的目光深了几分,竟不知何时多了几分柔情。 这个孩子,果真是他们的小么…… “告知整个沈家,从今后起,这个孩子就是我沈家的小公子了!” “是!” 老奴腰更弯了,忽而语气一顿,仿佛有些为难的问道,“公子,属下还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多嘴。” “嗯?”沈君亦眉头一皱,偏过身去,望着老奴面露疑惑。 老奴道:“公子,眼前这个孩子是许锦言一手教养大的。许锦言待他甚好,说是拿他当成亲弟也不为过。日后只怕他……” 沈君亦冷笑道:“那又如何?大不了我这个做兄长的重头再教他一遭!他若学不乖,我打到他乖!我就不信,放着嫡亲的兄长不认,他会去想跟自己家有血海深仇的外人!”又对着老奴摆了摆手。老奴见状,暗暗嘆了口气,随即消失在了屋内。 ………………………………………… 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星宇抱膝坐在冰冷的地上,脑袋低垂着一动不动的看着脚尖。 这时门呲呀一声打开了,沈君亦伴着月色从外面走来,仍然是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唇边含笑,脸如刀削般稜角分明,却又隐隐含着一丝柔美。 一双玄色的靴子勐的出现在视野中央,星宇微微一愣,缓缓的抬起头,卑微的仰视着眼前高高在上的沈君亦。 唇微微哆嗦着,星宇本就过于白皙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公子……” 沈君亦笑,半蹲着用摺扇轻挑星宇的下巴,“星儿,我听说你在闹绝食。” 星宇唇紧紧抿住,大而澄澈的双眸在月光下更显得深邃。 ☆、被困 “好了,这次我不怪你。”沈君亦爱怜的轻抚着星宇的眼睛,仿佛透过这双眼睛在看另一个人。 第88页 星宇明白沈君亦突如其来的爱怜是为了谁,眼里蓦然划过一丝悲哀。 “但你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即使是死,也得由我决定。” 沈君亦勐的抬起星宇的下巴,逼他跟自己对视。 星宇眼里闪出了泪花,茫然无措的点了点头。 “这才是好孩子。” 沈君亦笑了笑,随手将星宇拉了起来,“地上凉,星儿怎的坐在地上,难不成是想自残给我看?” 星宇一慌,连忙要开口解释。 “嘘。”沈君亦半眯着眼睛,静静的看了星宇一会儿,半晌儿才幽幽的嘆了口气。 “你不是他……” 星宇紧咬着唇,他很想不管不顾的问沈君亦,他长的到底像谁,亦或者说他的这双眼睛到底生的像谁!? 可他不敢,他不敢轻易去挑战沈君亦的耐心。他的命都是沈君亦给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呢? 星宇苦笑,膝盖一软跪了下来,苍白的脸上凝着悲色。 “你这是做什么?” 沈君亦眉头一皱,似有不悦的冷声问道。 “公子。”星宇抬起头,眼里的悲色仿佛要溢出来,一双薄唇毫无血色,单薄的身子在偌大的房内更显得楚楚可怜,“你能不能告诉星儿,我到底长的像谁?” 话音才落,星宇勐的咬紧了唇,一双澄澈的眼睛紧紧的盯着沈君亦。是的,他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哪怕是死,他也想知道,在沈君亦心里,自己到底是什么。是用来打入青离门的间谍,还是报復许锦言的工具?是一颗尚且有用的棋子,亦或者至始至终什么都不是?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沈君亦冷笑,仿佛听到了有趣的事,微微眯着眼睛,手里的摺扇在手里轻敲。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住,星宇被沉闷的气氛压的快要喘不过起来,苍白的脸色又白了一分。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他咬紧了牙,目光不曾错开一寸。 半晌儿沈君亦轻摇了摇头,道:“不该你问的,你偏偏要问,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星宇道:“公子,你说过只要我帮你去青离门做内应,你就放我走的。” 沈君亦微微有些诧异,“我说过?” 星宇瞪大了眼睛,却见沈君亦笑的更开心了,“我不记得我说过。” 他用摺扇轻轻挑起星宇的下巴,缓缓道:“兴许有一天我觉得厌烦了,自然就会放你走了。不过,在那之前,你若是想死,只管试一试。” 说罢,沈君亦转过身去,毫不犹豫的往门外走去。 星宇眼里凝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可喉头里的腥甜却再也忍受不住,唇边蓦然染上一丝血色。 用衣袖随意擦拭了血迹,待星宇再抬起头时,沈君亦已经消失在了眼前。门空荡荡的开着,屋外的冷风直直的往屋内灌。 嗓子又疼又痒,清咳几声,星宇苦笑,其实在青离门时沐川就曾说过,他天生气血不足,难以长生的。 ………… 这里是哪里? 苏遇缓缓的睁开眼睛,茫然无措的打量了四周景物,却惊奇的发现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是陌生的。 这里不是自己的梅窝,也不是许锦言的十里揽月,那这里到底是哪里? 掀开被子,苏遇想坐起身来,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身体竟然这般虚弱无力。 仅仅是简单的坐起来,苏遇都仿佛是经歷了一场激战,豆大的冷汗润湿了额间的碎发,更显得脸色苍白。下意识的伸手拉开衣裳,原本白皙光洁的胸膛之上,一块碗口大的伤疤面目狰狞。 抽了抽鼻子,苏遇揽了揽衣裳,安慰自己皮相併不重要,反正衣服一穿别人也看不到。许锦言肯定不会嫌弃他的。 “大师兄……” 苏遇试着喊了一声,可却没人理他。 “四师兄,六师姐,九师兄,你们在哪里?”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十六七岁,鹅蛋脸的小丫鬟,一见到苏遇醒了,当下面上一喜,慌忙又跑了出去,大声喊着,“小公子醒了,快来人啊,小公子醒了!” “你……” 苏遇拧着眉毛,刚想开口询问这里是哪里,这时门外忽而闪进来一个红色的身影。 “小么,你终于醒了!” 一身红衣的妖孽公子沈君亦面露喜色,紧紧的抓住苏遇的双手不放。他似乎真的很欣喜,眉眼间都带着笑,跟那日在地牢里阴冷狠辣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走开!” 苏遇大惊失色,地牢里惨痛的经歷,一幕幕的浮现在脑海中。深入骨髓的疼痛提醒着他,眼前的男人曾经给他带来了怎样沉重的伤害。 “小么,你不要害怕,为兄不会再伤害你了。” 沈君亦脸色一僵,望着满脸惊恐直往墙角缩的苏遇柔声道。 可苏遇并不听,眼睛紧紧的闭着,嘴里不停念叨着,“你走开,你走开!” 沈君亦心里大痛,如若当时他知道苏遇就是他家小么,自己说什么也不会伤他一分一毫! “小么,你不要怕,一切都是为兄不好,都是为兄的错,以后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你不要害怕。”沈君亦低声细语的说道,神色仿佛是个做错事,极力想要挽回的孩子。 第89页 “大师兄呢?我大师兄在哪里?你走开!拿开你的脏手,不许你碰我!” 苏遇并不听沈君亦的话,只是一味的去找许锦言,仿佛只有许言才能护他周全。 闻言,沈君亦神色大变,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半晌儿深深的吐了口气,“小么,许锦言已经回青离山去了,你忘了他吧,这里才是你的家。” “我不信!” 苏遇勐的一睁眼,大声喊道,“沈君亦,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一个字都不会!我大师兄答应过我,要带我走的!一定是你,一定是你!你把他怎么了?你还我大师兄!” 沈君亦脸色越发阴沉,强忍着怒气,盯着如同小狼崽子一般的苏遇道,“够了!不管你相信与否,许锦言都不在这里。这里是青州沈家,你是沈家的孩子,你身上流的是沈家的血,而我更是你的长兄!” “你胡说!我不是什么小么,我也没有亲人!没有!” 苏遇满脸通红,着急的大声辩解,重生一世,他只想好好同许锦言在一起,可万没想到竟然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他不信,他不相信自己居然会是沈君亦的弟弟! 挣扎着翻滚下床,苏遇像个茫然无措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跌跌撞撞拼命的想要逃跑。 许锦言,你在哪里,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带我走的么?你怎么可以骗我! 苏遇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流,身子虚弱无力,脚下踉跄,身边围了许多陌生的人,争着喊着上来扶他。一声声的唤他“小公子”。 推开所有的胳膊,苏遇踉跄着往前走,可近在眼前的门,却仿佛和他隔着千山万水。 脚下一软,苏遇往地上跌去,没有意料之内的冰冷,他的腰被一双大手死死的圈住。 “小么。” 沈君亦眉头紧皱,俊脸满是痛色,“你是阿娘拼死才生下来的,我不许你这般对待自己!” 苏遇苦笑,他想说自己并不是沈家的小么,可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 待苏遇再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缓缓睁开眼睛,头顶上华丽的帷帐率先落入眼帘,苏遇呆呆的看了一会儿,好半晌儿才缓过神来。他泄愤般伸手把碍眼的帷帐扯下来。耳边忽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心脏勐一收缩,眼睛又重新闭了起来。 他不想看见沈君亦,最起码现在不想看见。 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就走到了床边,苏遇暗暗握紧了拳头,强忍着心里强烈的怒意和恐惧,尽量让自己的唿吸平稳下来。 “小公子?你醒了么?” 耳畔传来轻柔的女声,让苏遇狂跳的心脏勐的一顿。微微睁开眼睛,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就出现在了视野中央。 这个姑娘苏遇认得,是早上喊人来的那个鹅蛋脸的丫鬟。 鹅蛋脸的丫鬟见苏遇醒了,立马面露喜色,慌忙转身要出去喊人,可身子才偏转过去,衣袖就被人扯住了。 微微一愣,小丫鬟顺着扯着她衣袖的手,将目光深深的停留在苏遇脸上。 “小公子……” “嘘。”苏遇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唇上,眼里含着眼泪道:“这位小姐姐,你不要喊人进来,好不好?” “可是……” 小丫鬟面露难色,她是府里特意挑出来照顾小公子的。送来之前管家耳提面命过,一有什么事必须先回禀才是。 “姐姐……” 小丫鬟犹豫了,紧抿着唇看了苏遇一眼,半晌儿才狠狠一咬牙,“好,我不喊人,你先躺好,若你出了事,我可担当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仙女们六一快乐!!!!啦啦啦,左手一个么么哒,右手一个么么哒,嘴上一个么么哒●v● (以下,给大家唱首歌!●v●) 屁米屁米啊,屁米屁米啊,你越喜欢我越可爱~~~●v● …………………………强行分割线……………………………… 港真,哥哥现在对弟弟这么凶,我也看不下去!●^●以后肯定是要后悔哒,回头就让他打脸认错,各种花式宠弟弟! 诸君,六一儿童节要记得开心呦(比心?,仙女式强行卖萌,嗷~) ☆、以命要挟 苏遇暗暗松了口气,对着小丫鬟笑了笑,“谢谢姐姐。” “小公子,你感觉怎么样了?身上还疼不疼?” 小丫鬟满脸关心道,自那日她来院子里时,便亲眼瞧见了眼前这个孩子,满身是血的惨状。 她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为何伤的如此重,到底是什么人能狠下心,对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下去毒手! “我没事。”苏遇轻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抬眼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烟凝,是被挑选来服侍小公子你的。”烟凝抿唇一笑,小巧的鹅蛋脸,精緻的五官,眉眼含笑的模样,说不出的温柔似水。 “烟凝姐姐,你放我走好不好?” 第90页 苏遇勐的坐起身来,紧紧的握住烟凝的手。 烟凝一吓,连忙道,“小公子你在说什么傻话,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你想往哪里走?” 苏遇苦笑,低声道,“这里才不是我的家,我也不是什么小公子。” “什么?” 烟凝惊的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望着苏遇。 “实话跟你说吧,我是被沈君亦强行抢来的,你若不信,就看看这里。”说着,苏遇一把扯开自己的上衣,胸膛上狰狞可怖的伤疤,瞬间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 烟凝惊唿,这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落下这样的疤痕! “这就是沈君亦做的。”苏遇苦笑,眼里含着一汪悲色,“烟凝姐姐,你放我走吧,如果我不离开这里,我一定会被沈君亦折磨死的!” “可是……” 烟凝眉头紧皱,话还未说完,沈君亦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可是什么?” 略微嘶哑的声音蓦然出现在身后,苏遇嵴背一僵,勐的打了个寒战,屋内的气氛一瞬间冰冷到了极致。 “公……公子!” 烟凝脸色一白,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头低低的垂着,仿佛十分害怕沈君亦,不住的颤抖着。 沈君亦冷冷的瞟了跪在地上的烟凝一眼,随后大步往床边走来。可越是靠近,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 只见苏遇仿佛没看见沈君亦似的,自顾自的躺倒,眼睛立马一闭,紧抿着唇不发一声。 “怎么,你不想见我?” 沈君亦眉头一拧,心里怒气又在翻腾。 可一想到眼前这孩子乃是自己所伤,怕他也是正常。沈君亦暗暗的嘆了口气,坐在床上低声道,“小么,都是为兄的不是,以后为兄再也不会伤害你了,你不要害怕。” 哪知苏遇并不听,翻了个身背对着沈君亦。 “你!” 沈君亦眉头又沉了几分,他不眠不休死守了几天几夜的孩子,如今终于醒了,可却执拗的不发一言。 他的小么,要如何才能原谅他? 沈君亦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竟然有些萧索,可却仍然孤绝桀骜。 “来人。” 沈君亦沉声道,门外很快就走进来一个灰衣老人。 “老奴,将这个婢女带下去,杖毙。” 闻言,烟凝脸色蓦然惨白,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饶命啊,求公子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公子饶命!” 沈君亦并不看烟凝,只是向后摆了摆手。 老奴恭敬的弯了弯腰,如鬼魅般的利爪瞬间抓住烟凝的衣襟。 烟凝大惊失色,眼泪流的更凶了,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一边挣扎,一边大声求饶,“公子,公子饶命,求公子饶命!” 老奴苍老的面容狰狞可怖,皮包骨头般的手却异常有力,拽着烟凝的衣襟,生生的把她拖行出去。 眼看着就要被强行带走,烟凝再也忍受不住,痛哭出声,满眼绝望的望着床上的背影哭喊,“小公子,小公子救救我,烟凝还不想死!求小公子救救烟凝,求小公子救救烟凝!” “放开她!” 苏遇一掀被子,勐的坐起身来,手指着即将被拖下去杖毙的烟凝,满脸忿恨的盯着沈君亦看。 沈君亦笑,偏过身去盯着苏遇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随后又转过头去,不容置喙,“拖下去,杖毙!” 苏遇眼里一慌,拳头紧紧握住,耳边烟凝的哭声越发悽厉。如若今日他不救烟凝,那她一定会被人活生生的打死! 烟凝也是人,她也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她也会流血,也会痛!凭什么,凭什么沈君亦就能视人命如草芥,肆意□□伤害! 苏遇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放了她!” 沈君亦冷笑道:“凭什么?你说放我就一定得放么?你以为自己是谁?” 苏遇脸色一僵,牙齿紧紧的咬住下唇,又深深的垂下了头,强忍着屈辱跪在了床上。 “求你……求你放了她吧,有什么事都沖我一个人来!” 沈君亦眉头一紧,垂眼见苏遇满脸悲忿,小脸苍白无力,仿佛一瞬间就会消失在人世间。 对着老奴摆了摆手,老奴会意停了下来。 沈君亦缓缓的吐了口气,居高临下的望着苏遇道,“你唤我什么?” 闻言,苏遇嵴背一僵,唇角哆嗦着,嘴仿佛被寒冰冻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见着沈君亦眉头皱起,苏遇颤抖着,心里默默的流着泪,“你是……兄长。” “小么乖。” 沈君亦眉头舒展,脸色染上喜色,伸手摸了摸苏遇的脑袋,“以后不要再闹脾气了,为兄不会真的生你的气,可是别人的命,我亦不会在乎,你懂么?” 苏遇僵硬着脖子,点了点头。 “区区一个奴婢竟敢挑唆小公子,实在是胆大妄为。”沈君亦冷声道,却始终把目光停留在苏遇身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她下去,抽二十鞭,让她也长长记性。也让下面的人都看看,怠慢小公子是什么下场!” 第91页 “不要!” 苏遇闻言大惊,慌忙要制止,可老奴已经将烟凝强行拖了下去。门外很快就传来了烟凝的惨叫,以及鞭子冷冽的破空声。他甚至能想像的到,烟凝白皙娇嫩的肌肤,一瞬间被鞭子□□的伤痕累累。 “沈君亦,你混蛋!” 苏遇咬牙切齿,双眼死死的盯着沈君亦不放。 沈君亦眉头皱起,似有不悦的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小么,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为兄不跟你计较。可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你知道的,我向来不在乎人命。多杀一个人,少杀一个人对于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沈、君、亦!” 沈君亦道:“你再敢喊一声,信不信我让人砸断那个小丫鬟的牙根?” 苏遇哑然,他实在想像不出沈君亦居然是这般冷酷无情之人。难道在他眼中,人命就犹如蝼蚁般可任由他揉捏? “小么,你不必如此看我。如果为兄对别人不够狠,今后又如何能护你周全呢?”沈君亦眉眼间一瞬间染上一丝悲色。当年沈家一百零八口的人,一夜间悉数惨死。那时他也不过十二岁而已。 苏遇看着沈君亦的侧脸,心里蓦然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他是不清楚沈君亦的过去,也不清楚自己当年为何会被人丢弃在青离山山脚。 如今他只想回到许锦言的身边去,他只想做回苏遇。只是简简单单的苏遇! “你再睡会儿吧,等会我让人来给你送些吃食。” 听不见苏遇的回应,沈君亦也不生气,转身就离开了。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苏遇最不想见的便是他。 沈君亦才离开没多久,就有几个丫鬟端着饭食走了进来,也不说话,将饭食放下就走。 苏遇本想拉住一个丫鬟问一问烟凝怎么样了,可一个个都如同见鬼一般,战战兢兢,没人敢同他说话。 长长的嘆了口气,苏遇也没有胃口吃饭,心里一时想着许锦言,一时担忧着烟凝,不知何时渐渐有了些倦意。 “小公子。” 耳边又传来了温柔的女声,苏遇微微抬起头,见眼前之人竟然是烟凝后,面露喜色,慌忙拉住她的衣袖,问道,“烟凝姐姐,你怎么样了?” 烟凝双眼红肿,声音也有些嘶哑,低垂着脑袋,长如羽翼般的睫毛轻轻一颤,落下了几滴眼泪。 “奴婢没事,多谢小公子关心。” 闻言,苏遇紧紧的抿住唇,脸上流露出愧疚的神色,“是我对不住你,要不是我,你根本就不用遭这份罪。” “小公子……” 烟凝抬起脸,苦笑着轻摇了摇头,“烟凝不怪你,要不是小公子,烟凝此刻早被乱棍打死了。” 苏遇沉默着,心里瞬间明白了沈君亦的意图。如若他胆敢逃跑,那遭罪的就会是身边的人。今天是烟凝,明天亦有可能是别人! “小公子,烟凝服侍你用膳好不好?” 烟凝眼里含着水雾,脖子上隐隐约约的能看见狰狞的鞭痕一直蔓延到衣服里面。 苏遇不想吃东西,可瞧见烟凝越发楚楚的神色,心里又难过起来。 今后他该怎么办,如今他伤势未痊癒,身子又虚弱无力,如何能赤手空拳的逃出沈家! 许锦言,你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你在爱情跌倒,回家让你撒娇~嗷~【手动滑稽】 ☆、情之所至 青离山。 念烛洗漱更衣完毕, 换了身往日常穿的雨过天晴色的纱裙,手提着一盏灯笼, 往十里揽月走去。 她, 还是放心不下许锦言。 也不知为何, 那日许锦言从青州回来,非但没能将十二师弟带回来, 反而连同把自己的魂儿都丢了。念烛忘不了那晚, 许锦言形容狼狈,面容憔悴,仿佛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一般双眼通红。原本洁净的衣裳也不知为何, 染上了斑斑血迹。 众多师兄弟争相询问许锦言, 可他只是木木然的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未说。 众人不知许锦言在青州到底经歷了什么, 可见他如此模样,心里也很难过。沐川和吕昭等人更是当场提出要再去一趟青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许锦言却将他们全都拦了下来,神色黯然嘴里喃喃自语, 却始终只有一句,“他会好好的活下去。” 众人皆沉默, 接下来的几日,许锦言仿佛中了邪一般,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终日在十里揽月喝到酩酊大醉。 念烛见此情形忧心如焚,恨不得能代替他难过。满腔深情却终是错负! 已经过了定更时分,今晚的夜尤其黑暗,月亮不知何时隐在了乌云后面,仿佛闹了别扭的孩子,再不肯露出头脸来。 念烛暗暗嘆了口气,脚下走的更快了,没多久便走到了十里揽月。 将手里的灯笼放在门外,念烛轻手轻脚的推开门,通过屋内透出的光,清楚的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屋内东西凌乱不堪,而许锦言正倚着窗户,一条腿抬在窗柩上,另一条腿则是半弯着支在地面。手里的一壶酒喝了大半,正抬脸望着黑漆漆的天幕。 一头墨色的长髮随意披在身后,许锦言俊美的侧脸仿佛刀削般稜角分明,可却又分明瘦削了许多。一身素白的衣裳也不如往日般整洁,竟只松松的穿在身上,露出胸前大片白皙的肌肤。 第92页 念烛从未见过这样的许锦言。在她心里,许锦言一直都是极其稳重、自律的人,而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紧紧的抿了唇,念烛强忍着眼里的酸涩,深深的吸了口气。 脚下轻移,缓缓的往许锦言身边走去,再离他只有几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大师兄。” 念烛声音有些抖,努力的睁大眼睛,轻声唤许锦言。 但许锦言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仍然定定的望着窗外。 “大师兄。” 念烛又唤了一声,这次她往前走了几步,一瞬间贴在了许锦言身侧。 “大师兄,你能不能告诉念烛,你到底怎么了?” 闻言,许锦言这才有了点反应,脸色酡红竟是喝醉了酒。 “你回来了。” “大师兄。” 念烛咬唇,半张清冷的脸隐在灯火之外,“我一直都在啊。” 许锦言笑,轻摇了摇头,“不,你不是他,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大师兄,我到底哪里比不得十二师弟,你为何眼里从来没有我?我到底怎么样做,才能让你记住我一丝一毫的好?” 念烛哽咽着,她知道许锦言这样是为了谁,只是她不明白,她到底哪里比不上苏遇! 许锦言沉默着不出一言,思绪仿佛飞越了青离山,遥遥的忆起了远隔千里的苏遇。 他的阿遇啊,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啊,如今又亲手将他推了出去。他这一颗心如同在油锅里烹烧炒爆,不曾有一刻是安宁的。 念烛只觉得一片真心仿佛被烈焰焚烧殆尽,玉石俱焚之后脑里空空如也。 手捂住胸口,念烛紧咬下唇,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可却直直的落在了心里。 是的,苏遇确实救过她,如若当时苏遇愿意丢下她自己先跑的话,那也许这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可是既然老天这样安排,难道不是因为她和许锦言缘分未尽之故? “大师兄,你喝醉了,我扶你去休息。” 念烛一把搀扶住许锦言,将他往床边引去。 许锦言喝醉了,恍惚间以为是苏遇回来了,他大力的一把将念烛揽在了怀里。死死的紧紧的,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急促道: “阿遇,你回来了,大师兄真的好想你。你不要怪师兄好不好,锁链栓心,又没有了血玉,大师兄真的怕永远的失去你……” 念烛被许锦言紧紧的抱在怀里,胸口憋闷的快要喘不过来气。眼泪顺着光洁的脸蛋流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抬手抱紧了许锦言的腰肢。 她放下身段,放下脸面,不过只是想同许锦言在一起罢了,却连一个拥抱都是代替了别人的。 泪水润湿了许锦言肩上的一小片衣裳,缓缓的闭上眼睛,就一次,一次便好。 夜还是那样深,念烛含泪微笑,静静的看着床上躺着的许锦言。 长如羽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许锦言在梦里睡的任然不安分,嘴里念着唤着,始终只有“阿遇”而已。 伸手给许锦言掖了掖被子,念烛将脱了一半的衣裳重新穿起,起身离去。 青州沈家。 苏遇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墙,而身后站着神色莫名的沈君亦。 “药我也喝了,饭我也吃了,沈君亦,你怎么还不滚?你到底还想我怎么样?” 苏遇背对着沈君亦,满脸气愤的吼道。他就不明白了,沈君亦到底哪里来的耐心,竟然一天好几回的往他这里跑。 闻言,沈君亦嘴角勾起,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如今小么愿意和他说话,也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不是? “小么这几日很乖,为兄要奖励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苏遇眉头一挑,嘴哆嗦了几个来回到底没把“想要你狗命”五个字说出口。 “那我要你放我走,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沈君亦凝眉,手上拿的摺扇轻轻摇了摇,却在下一秒蓦然想起,背对着他坐着的苏遇根本看不到。于是薄唇微启,吐出一句,“想都不要想。” “哼。” 苏遇从鼻孔里唿出口冷气,他早就知道沈君亦是不会轻易放他走的。可是将他强行留在青州到底有什么意思?难不成沈君亦觉得他会认祖归宗? 如果是以前,苏遇到是会毫不犹豫的就同意了,毕竟他从前世开始就一直渴望着找到亲人。可是如今……要他怎么承认自己是沈家的孩子!谁家的兄长能像沈君亦那样把亲弟弟往死里折磨! “沈君亦,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沈君亦道:“那你就是混蛋的弟弟。” 苏遇道:“呸!你不要脸!我才不是你弟弟!你就是个大变态,人渣!” 闻言,沈君亦不怒反笑,手里的摺扇轻敲,“那你就是变态、人渣的弟弟,怎么样,这身份如何?你喜不喜欢?” “你!” 苏遇气的勐一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沈君亦一眼,牙齿咬的“咯噔咯噔”的响。他实在是低估了沈君亦厚颜无耻的程度! “小么。” 沈君亦的放柔了声音,走至床边坐了下来,“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是沈家的孩子,这已经成了事实啊。” 第93页 “什么事实?我怎么不知道!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的猜测!”苏遇冷声道。 沈君亦不语,伸手将苏遇拎了过来。 苏遇一愣,还没来得及挣扎,右臂的衣袖就被拉了上去,露出了一条白嫩的手臂。只是手肘处有着一条狰狞的长疤,这是上一次替许锦言挡刀留下的。 想到此处,苏遇神色有些黯然,只听耳边沈君亦自顾自的说道。 “你右臂上的兰花胎记,是阿娘临死前亲口告诉我的。你今年七岁是不是?你是在大雪天被许锦言捡到的,而我们家的小么正是在大雪天断了踪迹!你说天底下会有这般巧合么?” 沈君亦笑,抬眼盯着苏遇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也许这真的是巧合,可是血缘是骗不了人的!你我是同胞兄弟,血肉相连,你就是小么!是我沈君亦的么弟!不管你信或者不信,你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你身上和我流着一样的血,今后我再也不会伤害你。小么,你信为兄一回,可好?” 最后一句已然带了些祈求的意味,苏遇心里狂跳,如果沈君亦说的这些都是真的,那自己真是沈家的小么无疑了。 可事到如今,你让我如何认你?! 苏遇低着头沉默着,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居然是这般离奇。前世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个没有人要的野孩子罢了。 “小么,为兄不想逼你太紧,只要你乖乖听话,为兄什么都可以替你做。你喜欢什么,想玩什么,我都可以不惜一切代价送到你面前。你身上的伤,是为兄的不是,我向你赔礼,今后谁也不能再伤了我的小么……包括我自己……”沈君亦低声承诺着,此后他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弥补 苏遇张了张嘴, 到底没说出话来,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不信, 或者是不敢相信沈君亦。那夜的惨痛早已经成了心底最为恐惧的存在。他真的不想再想下去, 仿佛只要待在沈君亦身边, 那些痛苦的,悽惨的, 悲哀的情绪总是能逼着苏遇, 直至他发疯。 “只是,你能不能告诉哥哥,你的右臂是如何废的?是谁干的?”沈君亦沉着脸,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似乎只要苏遇将“兇手”说出来,沈君亦就会毫不犹豫, 绝不留情的将“兇手”碎尸万段。 他手指轻抚着苏遇右手肘上狰狞丑陋的长疤,还微微有些颤抖。 闻言,苏遇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神色,冷冷的将手臂抽了回来,淡淡道:“怎么, 连自己做的好事也都不记得了?” 沈君亦眉头一皱,很是疑惑的盯着苏遇看。 苏遇冷哼, “你敢说第一次的黑衣人不是你派来的?你口口声声说不再伤害我,居然连自己曾经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么?” “不会,我的人只袭击过一次青离山, 难不成还有别人也想要许锦言的命?”沈君亦沉思,他手下的人他清楚,没有人敢违背自己的命令,私自行动。如若不是他的人,那又会是谁呢?看来这事还得深查,伤了小么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苏遇闻言撇了撇嘴,如今已经不是在地牢里,沈君亦已经当他是幼弟,想来也不会在这事上骗他。那又会是谁派人来刺杀许锦言呢? “小么,你的右臂伤势重,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不过为兄不会让你落下残疾,一定想法子给你治好!” 苏遇心里暗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嘴仍是强硬着要求放他走。 “小么,这事你想都不要想。” 沈君亦掐了掐苏遇的脸蛋,细长的眼睛微眯,笑的越发邪魅,“你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侍候你的小丫鬟可就要遭罪了,你好好想想。” 苏遇咬牙切齿,既不敢大骂沈君亦,索性就躺在床上装死人,谁叫也不搭理。 沈君亦见状,微微一愣,随即轻摇了摇摺扇。他的小么,这是在跟他闹别扭么? 一连又过了几日,苏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话都不说几句,执意要给沈君亦摆脸色看。 奈何沈君亦根本不吃这一套,该来就来,该走就走,一天往苏遇这里跑好几趟。沈府的下人起先觉得不可思议,后来也都见怪不怪了。就连烟凝也时常在苏遇耳边念叨着,说沈君亦对苏遇有多好多好。 对此,苏遇是极度吃惊的,一开始以为烟凝说这话,一定是被沈君亦逼迫的,后来才渐渐发觉,烟凝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样让苏遇更震惊了,连忙摸了摸烟凝的头,看她是不是烧煳涂了。一个险些要将她杖毙的人,烟凝竟然也能想的了他的好?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 可烟凝却不这样想,一边服侍着苏喝药,一边小声道:“小公子,烟凝来府里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大公子把哪个人放在心上。大公子前些日子派人去了川州,让人送来了千年灵芝和万年人参。说是给小公子你调养身子的。” “哦。” 苏遇淡淡道,伸手将药碗接了过来。 “还有还有啊,烟凝还听说,大公子花了大钱,将一条街的铺子都买了下来,说是要送给公子当礼物。” 这话说的苏遇没法淡定了,沈君亦这厮怎么这么有钱? 烟凝又自顾自的掰着手指头,道:“青州离川州最近,中间隔着群山,有好些农田和农场,这要花多少银子啊。” 第94页 苏遇斜了一眼烟凝,淡淡道:“买那么多农场,沈君亦是要改行养猪么?” 烟凝诧异道:“怎可能!听说这些都是要记在小公子的名下啊!” 苏遇拿碗的手一哆嗦:这是要他去养猪咯? 他见烟凝还要再说,连忙道:“烟凝姐姐,你还让不让我好好喝药了?” 烟凝一愣,随即脸色一红,连忙摆手,“喝喝喝,小公子快喝。” 翻了翻白眼,苏遇一口气将苦药喝了,整条舌头仍是苦的发麻,实在感觉不出加了千年灵芝和万年人参的药汤,到底有什么区别。 烟凝见苏遇苦的五官皱成一团,连忙将蜜饯递了过去,“小公子快吃颗蜜饯,去去苦味。” 伸手捏了一颗蜜饯在嘴里含着,不知怎的,苏遇就是觉得嘴里苦涩。又含了一会儿,越发觉得苦楚,就将蜜饯吐了出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烟凝便道:“小公子,你说奇不奇怪。我听前院的侍卫大哥说,昨个儿也不知道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惹得大公子发了一通脾气呢!你都不知道,只要大公子一发脾气,整个府上的下人就没有不害怕的。” 苏遇道:“谁知道,又不是我惹的。兴许他是出门踩到狗屎了,喝水塞到牙缝儿,闲的没事就想发通脾气,大小姐脾气都是这样的。” 烟凝似乎很是后怕,面露惧色道:“小公子,听说那人被砍了双手,说是因为打了不该打的人。” 如此,苏遇有些纳闷,若说是打了不该打的人,他被强行掳来时,不知道被哪个瞎眼的混蛋抽过一耳光。 莫非……莫非! 苏遇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总觉得心头怎么都不是滋味。 如此,烟凝暗暗嘆了口气,默默的退了下去。 到了晚间沈君亦又巴巴的过来一趟,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眉眼含笑的模样,简直和那日地牢里苏遇所见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苏遇心想,长那么俊,却是个绵里藏针的恶人! 沈君亦今日终于换了身颜色的衣裳穿,一身冰蓝色的长袍,显得身姿更加挺拔。头上戴的白玉发冠和袖口处露出的皎白色衣角相辅相成。腰间繫着同色的锦带,上面镶着五色的宝石。不仅如此,左侧还配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右边挂上了香囊。一副翩翩公子的做派。 苏遇心道:打扮得人模狗样。 沈君亦一双眼睛狭长,配上极其俊美的五官更显得风流倜傥。他无疑是个美男子。 苏遇斜眼瞅了沈君亦一眼,默默的将手上一直把玩的一只小弓放了回去,被子一掀,就躺了下去。 沈君亦见状,微微有些错愕,脸上的笑意也减少几分。看来他的小么还是不待见自己啊。 “我听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遇就是不开口,执拗的偏过头去面对着墙,就是不想看沈君亦。 沈君亦嘆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苏遇露出来的半边耳垂,“小么,你是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府里太闷,明天为兄让全天下最好的戏班子来唱出戏给你听,好不好?” 半晌儿没人应声,沈君亦也不恼,自顾自的又接着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喜欢听什么戏,白蛇传或者哪咤闹海怎么样?你若是不喜欢,可以随意换。” 这下苏遇有了回应,冷飕飕的来了一句,就选白蛇传。 沈君亦眉头一挑,想引苏遇多说会儿话,于是问他,“为什么想选白蛇传?” 哪知这时苏遇勐的坐起身来,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沈君亦瞧,嘴里低声道:“因为白素贞愿意替心爱的人移山倒海。” 沈君亦没料到苏遇会如此说,当下眉头一皱,沉默下来。他只知苏遇是被许锦言一手养大,自然会对许锦言有些非比寻常的依赖。可现如今看来,他家小么莫不是对许锦言还有其他的感情在? 不,不会的! 这个想法一出来,沈君亦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家小么还是个七岁大的孩子,不可能会爱上许锦言,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这样想着,沈君亦暗暗嘆了口气,看来小么还是忘不了许锦言。 “小么,为兄不会让你再见许锦言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苏遇大怒,勐的窜了起来,手指着沈君亦道:“姓沈的,你不要太过分了!这些日子以来,我忍你忍的够久了!不管我是不是你的弟弟,也不管我身上到底流着哪家的血,今生我只会是苏遇!许锦言我也一定会见!” 说完这话,苏遇有些气喘,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在调养身子,可穿胸而过的重伤,又岂是十天半个月能养好的。 沈君亦气的将手抬起,却始终没有疾言厉色的一巴掌打下去,他收拢起手指,慢慢将手放下,深深吐了口气,道:“你这么爱闹腾,那就哪咤闹海吧,不许再跟为兄犟了。” 苏遇冷笑,“你怎么不说让他们演一出哪咤削骨?”他步步紧逼,盯着沈君亦的脸看,“要不要我学哪咤,我削骨还父,割肉还母?” 沈君亦大怒,一掌拍在桌案上,硬是将上好梨花木的桌案噼碎。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怎么,烟凝那个小丫鬟的命,你也不管不顾了么?” 第95页 沈君亦话一出口,苏遇立马蔫了。 恨恨的坐下来,苏遇咬碎了一口银牙,这个混蛋,每次都拿烟凝的命来要挟他,可恶! 见状,沈君亦好脾气的摸了摸苏遇的脑袋,却被苏遇躲了过去。 沈君亦也不恼,勾唇笑了笑,他神色幽幽,思绪又飞到了过去。如若当年没有发生那些事,小么也不会失散这么多年。那他们一家合乐的生活在一起,该有多好。 只是天不遂人意,该来的总会来,谁也逃不脱命运的掌控。 ☆、误会 沉默了好半晌儿, 沈君亦才又开口道:“小么,你知道么。阿娘怀你的时候, 我和你二哥都盼着你是个妹妹。” 闻言, 苏遇愣住了, 耳朵不受控制的想要仔细去听沈君亦说的话。或者说,从心底深处, 他想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 他渴望着知道自己的身世。 “大哥长相随阿娘,你二哥随爹爹。你二哥虽然生的没你好看,但一双眼睛却仿佛天边的星辰。” 沈君亦又道, 眉眼间含了一丝笑意。 可苏遇在听到这话后, 却蓦然沉了脸。眼睛生的好看?自己要是没有记错的话,在地牢里的时候, 沈君亦也这样说过。可是后来又因为什么事,狠狠的用摺扇抽了他一顿。 不出苏遇所料,沈君亦接下来又道:“你二哥眼睛生的好看,所以阿娘给他取名叫君星。” 苏遇愣了愣,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抬眼去看沈君亦,眼里的期盼意味渐浓。 沈君亦笑, 仿佛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因为我跟你二哥都希望你是个妹妹,所以阿娘就给未出世的你取了个女孩子的名字。晗玥,晗之欲明也, 玥乃神珠也。阿娘是在说,小么是我们沈家的掌上明珠。 ” “晗之欲明也,玥乃神珠也。”苏遇木木然的念叨着,眼里越发的酸涩。他的娘亲当他是掌上明珠,可这些年来,却连梦里都不来相见。 许是连娘亲都不曾想到,肚子里的小么居然是个男孩儿。可那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再不能将心里想的男孩名字说出来了。前世今生,他盼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终于得知自己也是有娘亲疼爱的。 只是如今…… “小么,你不要难过,今后你留下为兄身边,为兄护你一世平安,再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沈君亦沉声道,伸出手将苏遇揽在怀里。 苏遇咬了咬唇,到底没把沈君亦推开。他纠结了许久,才悄悄的伸出手去,默默的将手放在了沈君亦腰间,这一刻只当是娘亲在抱他。 他的娘亲定是个极其温和的女子,苏遇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渐渐的浮现出温婉女子的轮廓。自己从未见过亲娘,只能依靠着沈君亦的模样,刻画着娘亲的模样。 他的娘亲怎么忍心离开他呢,当年如若不是许锦言捡了他回去,只怕他早就被野兽分吃了去。 想到这里,苏遇强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沾湿了沈君亦的肩头。 经过这事后,苏遇和沈君亦之间的关系到是缓和些许,但仍是执意不肯喊他哥哥。而沈君亦也执意不肯放他走。 日子过的越久,苏遇越是发觉沈君亦对他的好,可越是这般,心里也越发的不安。他想许锦言,想青离山的师兄弟,想他的一对相思鸟。他想很多很多。 天气渐渐暖了起来,烟凝将冬日里的被子拿出来晒,一面又欢快的喊着“小公子”。 苏遇看着烟凝娇俏的面容,微微笑了笑。他如今不想见阳光,也不怎么开口说话。时常自己一个人窝在床上呆呆的盯着房顶发呆。 这模样也让烟凝越发忧心,于是便常常变着法子让苏遇开怀,可却次次都无疾而终。 沈君亦还是每日几次的来看苏遇,不管是吃的用的,还是玩的,都是最上好的东西。只是这些都不是苏遇想要的。 看着苏遇越发瘦削的脸,沈君亦沉默了。 忽有一日,苏遇正同往常一样,窝在床上发呆,屋内突然进来一个人。 “星宇?” 苏遇大吃一惊,勐的起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星宇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衣裳,脸色同衣裳颜色不般无二。此时见了苏遇也只是苦笑着,眼里闪过一丝歉疚。 “见过小公子。” 闻言,苏遇眉头一皱,脑中前世的记忆忽而一闪而过。前世他奉七皇子之命,前去青州拉拢沈君亦。而那时躲在门后偷听的少年就是星宇! 苏遇牙齿咬的紧紧的,怪不得从星宇来青离山的第一天他就觉得面熟。原来竟是上辈子见过的! “好啊你,白废了大师兄这般照顾你,还教你读书写字,你的良心都餵了狗了!竟然窜通沈君亦,暗害我们!”苏遇手指着星宇,大声骂道。骂了一阵后,还觉得不解气,反手把床上的枕头砸向了星宇。 哪知星宇躲都没躲,生生挨了一下。枕头的枕心是上好的暖玉,是沈君亦特意替苏遇准备的。如今虽没砸在星宇头上,但却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胸口处。 星宇只觉得胸口一闷,气血又开始上涌了。 强忍着喉头里的腥甜,星宇苦笑,“小公子何必动怒,我不过是替您长兄做事,各司其职,我也没有办法。” “呵,不必,你用不着喊我小公子,我们之间现在连师门之谊都断的一干二净。”苏遇冷哼,环着双臂不想去看星宇。 第96页 闻言,星宇脸色又白了一分。苏遇怨恨他也是应该的。当初要不是他给沈君亦传递消息,那苏遇也不会被抓,更不会受那么多苦楚。 想到此处,星宇缓缓的跪下身来,他不求苏遇能够原谅他,只求心里能有片刻的安宁。 苏遇见状扭过脸去,不想再看见星宇。 “我本就是大公子从街上捡回来的小乞丐,如果不是这样,我大概早就饿死街头了。” 星宇垂头,在苏遇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流了眼泪,“我的命都是大公子的,又有什么不能替他做。大公子和许锦言之间的恩怨,我并不那么清楚。可不管怎么样,大公子从未伤过许锦言,更别说是要杀他。” “从未伤过许锦言,更没想过杀他,你是不是还想说,沈君亦只是单纯的想看见许锦言痛苦,仅此而已?可笑之极!”苏遇扭过头来,怒吼道。 忽而跳下了床,就这么光着脚,几步走到星宇身前,死死的拽紧他的衣襟。接着说道:“星宇,那日你也在是不是?!你看见了我的惨状了吧,锁链栓心,你知道那种胸口被洞穿的苦楚么?你知道我有多痛么?如果不是被沈君亦凑巧发现我就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那我现在会怎么样?是生不如死,还是早就死在了地牢里!你说啊!你现在求我原谅你,有用吗?我现在能回到许锦言的身边吗?!你说啊!” 星宇仿佛被人迎头打了一棒,木然的愣在当场。脸色也苍白的可怕,微微颤抖的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 苏遇冷哼一声,松开了因太过用力而指尖泛白的手指。 眼睛一扫而过,忽然注视到了星宇的眼睛。苏遇脑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脚下一个踉跄,苏遇瘫软在地。 如果这一切都如他所想,那么星宇在沈君亦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仅仅是一颗棋子,亦或者是别的。对了,眼睛!星宇的眼睛! 一瞬间,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苏遇唇角勾了勾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脑中还回想着沈君亦的话,“你二哥模样没你生的好看,但一双眼睛却像是天边的星辰。” 是啊,星宇也长了一双像星辰一般的眼睛。 沈君亦啊,沈君亦,想不到你当初用摺扇抽我,竟然是因为星宇! 想清楚这些的苏遇只觉得心里闷的慌,怎么又是因为星宇。既然你找到了可以替代你二弟的星宇,完全可以再找一个可以人来替代我的存在! 那么,我的存在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你心中抹不去的执念,亦或者说是对许锦言的一种报復? 怎样都好,苏遇伸开长臂,躺在地上,闭紧了会流泪的眼睛。眼泪没有流下来,却直直的流到了心里。 ☆、潜逃 夜色凉凉, 两个瘦小的身形穿梭在沈府的后院,动作仿佛夜猫一般矫捷。 二人悄悄的避开沈府的下人, 来到了后门。 星宇率先探出头来, 见后门没人看守, 于是对着身后的苏遇摆了摆手。 苏遇会意,借着月光用石头砸开了后门的门锁。 将石头一把丢开, 苏遇抿唇, 神色有些莫名,气氛也在一瞬间沉默下来。 “你快走吧,从这里出去, 绕过前面的街道, 出来城门以后一直往北方走。记住不要走官道,尽量走小路。”星宇低声道, 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往苏遇手里塞,“这里有一套换洗衣服,还有一些碎银子,烟凝那边,你放心, 我已经将她偷偷的送了出去。” 顿了顿,星宇咬了咬唇, 又接着道:“小公子,是我对不住你。如果可以的话,请代我向师兄说声抱歉。” 说道此处,星宇眼里闪过泪花, 轻轻推了苏遇一把,将他推至门外,“你走吧,趁着大公子还没发现,走的越远越好!” 苏遇低垂着头,他并非是原谅了星宇,只是他若是走了,星宇又该怎么办? 星宇好似明白了苏遇所想,抿唇苦涩的笑了笑,“我本就年岁有限,多活一日便是上天恩赐,死又有什么可惧的,况且……你不要管我了快走吧!” 说罢,星宇将门勐的拉上,再不去看苏遇。 苏遇提着包袱,嘴唇微张,其实他方才是想告诉星宇,沈君亦未必只是单纯的把他当成一颗棋子。 呆呆的又站了一会儿,苏遇狠狠一咬牙,就是凉凉的夜色,勐的向街角跑去。 大师兄,我这就回到你身边,你一定要等我! 黑暗中,不知谁偷偷的将目光收回,眼里含着一抹悲凉之色。 苏遇乔装打扮了一番,很容易就混出城去。一路上尽量避开官道,从小路走。 星宇给他的包袱里,除了一些碎银子,还有一些干粮,也不知是不是他忘记了,居然没有放水囊! 好在一路上遇到过一个茶棚,苏遇用了一两银子换了一个水囊,里面灌满了水,到是能坚持一段时间。 现在已然是晚春时分,渐渐接近初夏,白日里赶路,虽不是十分晒,但也有些炎热。苏遇一路提心弔胆的赶路,晚上就随意找一棵树,爬上去将就一晚。他不敢住客栈,万一沈君亦派人追上来,必定会挨个搜查一路上的客栈。 青州距离青离山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凭着苏遇如今的脚力,怎么说也得走上个十天半月。 第97页 苏遇觉得这样太慢,可他又不会骑马。前世他就不敢骑马,为这事不知被九师兄笑过多少回。 想到此处,苏遇眸色一暗,狠狠的咬了一口干粮。 就这样日夜兼程的赶路,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苏遇把干粮啃完了。没有了干粮,水囊里的水又喝光了,飢肠辘辘的苏遇只好投宿在一家客栈中。 一来再准备一些干粮备用,二来也好睡个安稳觉。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苏遇早就想念软软的床了。 客栈里人来人往,苏遇背着小包袱,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见周围安全后,才暗暗松了口气。走到柜檯前,垫着脚尖道:“还有没有空房?” 客栈掌柜闻声抬头,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非但如此,这孩子穿的破破烂烂,脸色还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的五官。 脸色露出鄙夷的神色,掌柜还以为来了个乞丐,于是连连摆手驱赶道:“快走,快走!哪里来的小乞丐?哪里凉快往哪儿呆,别在着杵着耽误我做生意!” 闻言,苏遇撇了撇嘴,伸手把一锭银子放在柜檯上。 掌柜一见银子,立马变了脸色,满脸堆笑的说道:“哎呀,原来是位小公子。小二,来一间上房!” 小二闻言,立马就走了过来,猴精的一张脸上也是满脸堆笑,“小公子请!” 苏遇心里十分不屑掌柜和店小二见钱眼开的模样,可面上却不动声色,随着店小二上了楼。 客栈的房间还算干净,苏遇又吩咐店小二准备一桶热水,顺便送些饭食过来。 店小二高声应了,下了楼,很快又折回身来,抬了一大盆的热水。 将盆里的热水倒进木桶里,小二乐呵呵的下去给苏遇准备饭菜了。 手脚利索的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脱了下来,苏遇舒服的躺在木桶里,热水浸没了全身,几日来的疲劳也舒缓不少。 洗涑完毕,苏遇从包袱里掏出换洗衣物,随后就从窗子外把换下来的破衣服丢了出去。 苏遇皮肤白皙,一身浅黄色的衣服穿着更显得粉嫩可爱。想了想,苏遇决定还是乔装打扮一下为好,万一沈君亦找来了,凭着自己三脚猫的功夫,肯定逃不了。 人善智而不善力,苏遇一直信奉着这句话,自己的脑瓜这么灵光,他就不信沈君亦能有通天的本事! 照着铜镜看了看,苏遇伸手掐了掐脸蛋,第一次觉得模样像个女孩,也是件好事。这样想着,苏遇将头髮散了下来,长发垂腰,再配上一身娇嫩的浅黄色,活脱脱就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撇了撇嘴,苏遇掀开衣裳,从最里面撕下来两条布,用来充当髮带。 苏遇也不知道女儿家的髮型都是怎么样梳的,只能随意的用手抓出两个松松散散的包子状髮髻,又用两条浅黄色的髮带系了。 对着镜子照了照,苏遇还是觉得不大满意,又将额前的碎发往下顺顺,好歹能微微把额头遮住。 就这样苏遇成功的变身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店小二来送饭的时候,着实也吓了一跳。 睁圆熘了眼睛,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低声念叨一句,“嗨,原来是个小姑娘家。” 店小二走后,苏遇直奔饭桌,看着香喷喷的饭菜,口水流了又流。 一番狼吞虎咽之后,苏遇渐渐的放慢了扒饭的动作。这一连几日都啃干粮,嘴里都快淡出鸟来。 摸了摸撑的圆滚滚的肚子,苏遇舒服的躺在床上,两只腿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不知何时渐渐起了倦意,不一会儿就熟睡过去。 ☆、被卖青楼 待苏遇再醒来时, 屋内已经一片昏暗,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悄悄的闪了进来, 孤独的落在桌角。 起身, 摸索着走到桌案前, 苏遇从怀里掏出火石将油灯点亮。屋内“哗”的一下亮堂起来,一时间到让苏遇有些不大适应。 门外传来敲门声, 随即店小二在门口喊道:“客官, 你醒了没有?” 闻言,苏遇清了清嗓子,矫揉造作的“嗯”了一声。 店小二随即语气里含笑, “客官要不要下来用饭, 本店的菜品可是一绝,包客官满意。” 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打开, 店小二正附在门边说话,此时见到苏遇不动声色的走了出来,一时间微微有些发愣。 “愣着做什么,有什么好吃的都端上来。”苏遇淡淡道,率先走下楼去。 店小二愣了一下, 随即应了走下楼去。 客栈里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男人在边上聚着喝酒, 时不时的发出粗犷的笑声。 苏遇扫了一圈四周,随后收回了目光,不知怎的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安。 店小二的速度很快,三碟小菜, 外加两个白面馒头摆上了桌。说了一句“客官请慢用。”就跑到柜檯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掌柜着说起了小话。 伸手拿了一个馒头,苏遇小口的啃着,菜色只是普通的菜色,不过尚且能入口,再不济也比干啃干粮要强的多。 苏遇在青离山时,就是个爱挑食的主,山上的几个师兄也时常拿小甜点哄他。 默默的啃了半个馒头,苏遇暗暗嘆了口气也没有什么胃口,就把馒头放下了。刚想起身回房,这时腿下无力,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苏遇脸色大变,迅速的扫了一眼桌上的饭食,随即见店小二和客栈掌柜冷笑着往他这里走来。 第98页 遭了,这是遇到黑店了! 挣扎着想要逃跑,可越发昏沉的脑袋,和软绵绵的四肢根本就不听使唤。 苏遇心里暗骂自己愚蠢,怎么就着了道,入了狼窝! 还没来的急懊恼,苏遇就头一歪,昏睡过去。 耳边隐隐约约能听见掌柜对店小二说,“这小姑娘年纪小小出手又大方,包袱里肯定还有不少银子,你去房间里搜一搜。” 随后就听见店小二应了一声,窜上楼去。 耳边蓦然又传来了一道男声,是方才坐在临桌吃饭的几个男人。 他们说,看这小姑娘长的不赖,卖到邻村黑瞎子那里,卖不到几个钱,不如卖到窑子里,多少也能卖个好价钱。 再后来苏遇什么也听不见了,意识越来越轻,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度清醒过来时,苏遇发现自己正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而自己全身被绑在椅子上。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惧怕黑暗狭窄的地方,或者是厌恶被人强绑,苏遇紧咬着牙,心里的怒火升腾,恨不得将这些伤害过他的人,全部屠宰殆尽。 闭了闭眼睛,苏遇暗暗保存着体力,表面上却让自己看起来更虚弱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终于亮堂起来,苏遇猜测现在应该是早上。这时门外也走进来一个穿着暴露的中年女人,还有一个络腮鬍的粗犷男人。 中年女人一见苏遇醒了,先是“哎呦”一声,随即蛮有兴致的打量了一遭,嘴里笑道:“这小姑娘模样不错,这小脸蛋嫩的一把能掐出水似的。只是这也着实瘦了些。” 苏遇紧咬着牙,嘴里被塞着一团碎布,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是看出了苏遇有话要说,中年女人伸手把碎布拿了出来。 “还有什么想说多的,就现在说吧。进了我们丽春院,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都逃不出老娘的手掌心。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老娘我见惯了小野猫,对于驯服野猫的手段,我更是了如指掌。”中年女人冷笑着,一双浮肿的眼睛紧紧盯着苏遇不放。 距离如此之近,中年女人脸色厚厚的胭脂水粉,以及遮不住的油腻肥肉,仿佛都快要顶到了苏遇鼻尖上。 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口,苏遇面露惶恐,仿佛十分不安,又极其怯弱的小声道:“我……我听话,你不要打我。” 中年女人似乎没料到苏遇竟然如此听话,当下愣了愣,随意满脸是笑,“这样才是好孩子,放心吧,以后跟了我,吃香的喝辣的的,少不了你的好!” 这样说着,中年女人偏过身去,对着旁边的粗狂男人道,“去,把这小丫头送到婉姑娘那里,让她调教几日。顺便告诉她一声,要是调教的让我不满意,仔细她的皮!” 粗狂男子应了一声,随即上前帮苏遇松了绑,提着衣襟就带他去婉姑娘那里。 苏遇被提起来,两只脚都不沾地,打量了一下男子,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苏遇决定还是等等再说,他是真的打不过这个人。 走出屋子后,男子先是走到前院,绕到一个后门,随即上了二楼,在路过数十个房间后,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房门。 苏遇被男人一把丢在了屋内,摔的胳膊腿都疼。 只听男子站在门口,把方才那个中年女人的话,复述了一遍,随即抬脚就走了,临走前还将门“哐当”一声关上了。 揉了揉摔疼的屁股,苏遇站在门边,手扒着门看外面的状况。这时从身后的里间突然传来脚步声。随后就传来了一道温柔的女声。 “别看了,你逃不了的。” 闻声苏遇回头,恰好瞧清了眼前女子的全貌。 说话的女子正是中年女子口里所说的婉姑娘了。只见婉姑娘不过十八九岁,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裳,举止端庄温婉,到不像是青楼里的姑娘。不仅如此,她还长了一副十分温婉可人的模样,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左边脸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疤。仿佛是一匹华丽的锦缎,硬生生的在中间开了一个洞,让人只觉得可惜。 似乎看出了苏遇心中所想,婉姑娘微微一笑,到是不在意似的走至苏遇身边停下。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七。”苏遇随口扯了个名字。 “小七。”婉姑娘嘴里念了几声,随后温柔的笑了笑,笑容里含着一丝凄楚,“你也是被人卖来的么?” 苏遇点了点头。 “同是可怜之人。” 婉姑娘长长的嘆了口气,牵着苏遇的手往里屋走去。 “你可以叫我婉姐姐,也可以什么都不叫。既然他们把你送了过来,我也不得不教你一些东西。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进了这里,就如同进了狼窝,逃走的下场一般都很惨。打断腿,毁容貌,更有甚者会被卖到更加暗无天日的地方。” 说到此处,婉姑娘脚步停了停,眼里含着一汪眼泪,“不过,如若真的要是有机会逃走,谁肯放过机会呢,即使是一丝丝的生机。” 苏遇沉默着,抬眼望了一眼婉姑娘,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婉姑娘的悲楚以及绝望。 ☆、快逃 坐在木桶里, 苏遇将鼻子以下都浸在热水里泡着。 就在方才婉姑娘觉得他身子脏兮兮的,让人送了桶热水来, 让他好好的洗一洗。 第99页 苏遇抿了抿唇, 也没出声拒绝。一夜的狼狈仿佛都被热水带走, 身子也舒缓许多。 光着身子走了出来,拿过屏风上搭着的汗巾, 随意的擦了擦身上的水渍, 苏遇就换上了婉姑娘给他准备的衣裳。 衣裳也是淡紫色的,并不是轻柔透明的轻纱,而是寻常的布料。 苏遇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那种露腰, 露大腿的衣裳便好。 洗漱完毕以后,苏遇就这样披散着长发走了出去。刚沐浴完的脸蛋端的上是粉雕玉琢, 一身淡紫色的衣裳紧紧的包裹在身上,更衬得苏遇模样出众。 婉姑娘见苏遇出来了,便伸手招他过来。 苏遇很听话的走了过去,抬着小脸巴巴的看着婉姑娘。 许是苏遇长的的确像个女儿家,婉姑娘竟也没看出来, 只是温柔的伸手摸了摸尚且还湿漉漉的头髮。 “你去把头髮擦干,我在这里等你。” 闻言, 苏遇折回屏风后头,再出来时,头髮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婉姑娘也不多说什么,拿过梳妆檯上的木梳子, 仔细的给苏遇梳顺了头髮。因苏遇年纪还小,只给他梳了一对包子头,又用两根粉色的长丝带系了,垂在耳后。 如此一来,苏遇看起来就跟女儿家没有区别了。 苏遇站在边上惴惴不安,他不知道婉姑娘到底要怎么对他,或者说是教他什么东西。 只见婉姑娘从里间出来,怀里多了一把古筝。 也不开口说话,就自顾自的弹起古筝,丝毫没有要教苏遇的意思。 苏遇一时间脑袋又活络起来,方才他被带到这里的路上,有道后门,当时也并未有人看守。穿过后门,就是一处不大的院子。 当时苏遇特意留意了一番,如若从那里翻墙出去应当不难。问题是要怎么拿到钥匙。要是没记错的话,从后门进来的时候,门上是有锁的。 古筝声勐的停住,苏遇一惊慌忙去看,就见婉姑娘如青葱般纤细的手指尖冒了血珠,而古筝的一条弦松松的垂了下来。 “弦断了。” 婉姑娘喃喃。 闻言,苏遇轻轻“嗯”了一声,抬眼盯着婉姑娘的脸看。他想透过她的表情得知她的内心。 婉姑娘好似很悲伤,温婉的眸子里闪着水雾。忽而伸出手,紧紧的抓住苏遇的双肩道,“小七,你不像我,你还这么小,你的未来还有很多可能,你不能留在这里,你一定得逃出去!这里不是你看到的这般美好,这里是人间地狱,那些男人花着大把的银子,把这里的姑娘当成牲口一样玩弄!他们肆意凌、辱,毫无人性的践踏人命!” 苏遇眉头紧皱,随即苦笑着道,“婉姑娘,我不过是个孩子……” “是啊,你还是个孩子,又如何能逃出去。”婉姑娘神色黯然,纤纤细手轻抚着古筝。 苏遇眉头皱紧,仔细的观察着婉姑娘的神色变化。不是他多心,只是如今身处在陌生的地方,凡事都是谨慎行事。 又过了两日,婉姑娘仍然是自顾自的坐着弹古筝,偶尔也教苏遇唱小曲。只是苏遇音色并不娇柔,教了几次,婉姑娘便放弃了。 也就是这几日,苏遇渐渐得知了婉姑娘的遭遇。 原来,她本是一个富家小姐,后来家道中落,便被家里人许配给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那户人家嫌弃婉姑娘入门两年,未怀上孩子,便把她卖到了青、楼里。 婉姑娘看似柔弱,性格却刚烈,宁死都不愿接客。后来被这里的老鸨毒打后,又自己毁了容,才得以保全清白。幸得她善弹古筝,所以靠着卖艺为生。可是她长处在青楼,难免能见到各色人面兽心的人。 苏遇想了又想,决定在今夜带着婉姑娘逃跑。 逃跑的路线苏遇心里也已经有了规划,可后门的钥匙却不是那么好拿。 对此,婉姑娘出了主意,要用一招美人计。 到了晚上,前几日那个模样粗犷的男子果然应约来了。 婉姑娘虽然左脸有瑕,可身段却是极佳。 男子一进屋,就将门关上了。再转过身时,满脸淫、笑,一边搓着手,一边往婉姑娘身边欺来。 “嘿嘿嘿,小娘儿们,今晚好好让哥哥乐呵乐呵,以后少不了你的好。” 婉姑娘以手掩面,身形一偏躲了过去。 男子脸色一僵,还没来得及发怒,就见婉姑娘伸手牵了他的衣摆,往床边引。 “嘿嘿嘿,小娘们还跟哥哥玩风情,我喜欢。”男子淫、笑,露出一嘴黄牙,一把抱起婉姑娘往床边走去。 婉姑娘被压在床上,两只手叠在一起,被男子死死的压在头顶上。 男子眼里闪着欲、火,空着的一只手急不可耐的要对婉姑娘上下其手。 就在这时,男子忽然发出一声低吼,从头顶上流下来的血染了一脸,就连婉姑娘脸上也被溅了些许鲜血。 苏遇放下手中的玉枕,深深的喘了口气,一颗心脏狂跳不已。 方才这一下,他真的是使了全身的力气,幸好在青州时,沈君亦寻来至宝,将养着苏遇残废的右臂。否则刚才那一下,苏遇未必能成功。 婉姑娘深深的吐了口气,将凌乱的衣裳穿好,抬眼时就见苏遇已经把男子身上的钥匙拿到手了。 “走吧,事到如今回不了头了!” 第100页 苏遇沉声道,脸色不符年龄的稳重让婉姑娘愣了片刻。 只是片刻过后,苏遇就拉着婉姑娘的手,悄悄的穿过了二楼的房间,往后门走去。 摸着乌黑的锁链,苏遇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卡吧”一声,苏遇面上一喜,回头看了婉姑娘一眼。也就在此时,他瞧见了后面有人追来。 “快走!” 苏遇低声喊道,拉着婉姑娘的手,一脚把门踹开。 “快追!不能让她们跑了!” 身后传来女人的怒吼,以及一阵脚步声。 苏遇心里狂跳,紧紧拉着婉姑娘的手,跑到后院中。 奈何他们不过是一个柔弱女子和一个半大的孩子,很快就被后面的人追了上来,围了一圈。 周围都是火把,苏遇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中年女人看。这个女人也就是这所青楼的老鸨。 只见老鸨恶狠狠的走上前来,一记狠厉的耳光二话不说抽了上来。 “下贱的小蹄子,居然敢逃跑!我打死你!” 说着反手又是一记耳光。 婉姑娘被打的跌在地上,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唇边也染上了殷红的血。 “还有你!你们两个贱人,一个也跑不了!”老鸨目光一扫,看见了一直被婉姑娘护在身后的苏遇,当下就要冲过去打。 “不要碰她!” 婉姑娘抱住老鸨的腿,试图拦住她,不要去伤害苏遇。 “呸,还想护着别人?放心,这顿打,少不了你的!” 老鸨一脚踹向了婉姑娘的胸口,狠狠的啐了一口。 苏遇眼里含着泪,他恨自己的弱小,重活一世,他竟还是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冲过去,一把抱住老鸨的胳膊,苏遇仿佛发狠的狼崽子,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要同敌人玉石俱焚。 老鸨被苏遇紧咬住胳膊,张大了嘴发出惨叫。挣扎着一把将苏遇推在地上,胡乱的往他身上打。这时周围的也都一拥而上。 漆黑的夜里,一道愤怒的女声嘶吼着,“给我打死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为啥,老是不过审,我也没办法,明明啥都没写 ●^● ☆、抓回 夜色正浓, 城外的小路上,一辆马车穿梭在夜色里。 马车内, 沈君亦大手轻抚着苏遇的脸颊, 眼里的温柔和心疼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溢出来。 怀里被宽大的斗篷包住的苏遇, 低低的呻、吟一声,长如羽翼般的睫毛微微一颤, 随后便醒了过来。 入眼是沈君亦那张如妖孽一般邪魅的脸, 苏遇心里一骇,也顾不得自己正躺在沈君亦怀里。 挣扎几下窜了出去,身上披着的斗篷松松垮垮的拖在后面。苏遇往马车里头缩了缩, 将整颗脑袋都藏在斗篷帽儿里。 “小么, 你躲我做什么?” 沈君亦眉头略沉,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缩在角落里的苏遇。 闻言, 苏遇缩成了更小的一团。他到底还是没能逃的出沈君亦的手掌心。他会如何对待自己?是先打一顿再关起来,还是先关起来再慢慢打? 苏遇头埋在膝弯中,嘴角划过一丝苦笑。 自己向来福薄命浅,哪里敢奢望这次也能无疾而终。 沈君亦见苏遇只是埋头躲他,一声不吭, 当下脸色黯然几分。 缓了缓神,沈君亦暗暗嘆了口气, 低声笑道:“为了躲我,竟然扮成女儿家的模样。小么,为兄从前的确希望你是个妹妹,可也不代表我就不喜欢弟弟。” 闻言, 苏遇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是羞又是愤,伸出手一把抓散了头上的两个包子。 沈君亦见状,往苏遇身边移了移。 “你……你别过来!”苏遇惊叫着,又往边上躲了躲。 “好,我不动。” 沈君亦很爽快的妥协了,可下一瞬间语气忽而沉了几分,“可是小么,人都需要替自己犯下的错负责任。你没经过为兄的允许,私自逃出青州,你觉得为兄要怎么处置你才好?” 怎么处置? 苏遇苦笑,“放我走怎么样?” 手里握的摺扇轻轻摇了摇,沈君亦眼睛微眯,像是一只狐狸捉到了小白兔那般。 半晌儿才晃悠悠的吐出一句,“不怎么样。” 苏遇气极,不怎么样,那你还问我?!当下将脑袋一偏,不再去看沈君亦了。 哪知沈君亦低声笑了,“小么,就这是你送我的惊喜么?连夜逃跑,乔装打扮,先是遇到了黑店,再来就是被卖到了青楼。如若我晚来一步,你是不是就要死给我看了?” “那还不是你逼的!我要回青离山,我要去找许锦言!你哪一点依我了?你说不会再伤害我,却处处拿烟凝的命要挟我!沈君亦,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你二弟的命才是命,别人的命都不是命了?”苏遇脸色通红,将积压已久的那些委屈,屈辱,无助,绝望的情绪一瞬间爆发出来。 沈君亦没料到苏遇的反应会如此之大,当下愣神片刻,随即也是怒火中烧。他寻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的小么,如今是恨上了他是么? 许锦言到底哪一点好,值得他们家的小么连死都不顾了? “你说是我逼你的,那好,你跟我好好说说,你这一身的伤,有哪里是我伤的!如若不是我即使赶到,那些人早就把你活活打死了!” 第101页 “那也比跟你回青州强!” 苏遇冷硬的顶了一句。 沈君亦大怒,一只手高高的扬了起来,却始终停留在空中落不下来。眼前这个执拗的孩子,是他寻了那么多年的幼弟啊! 苏遇早在沈君亦扬起手的那一刻就吓的闭紧了眼睛,可预期的疼痛却始终没有落下。微微睁开眼来,他看见沈君亦唿吸急促,仿佛正极力压制住心里的怒火。 咬了咬唇,苏遇闭口不再说话,这次的确是沈君亦救了他一命。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了老奴沙哑的声音。 “公子,已经都处理完了,没留一个活口。” “好,知道了。” 沈君亦应了一声,神色似乎有些疲累。 “婉姑娘呢?婉姑娘怎么样了?”苏遇慌忙趴在车窗上,向外面的老奴询问。 不待老奴回答,沈君亦冷声道:“死了!” 闻言,苏遇脑中轰隆一声,仿佛经歷了一场红莲业火。 婉姑娘死了? “不,不可能……” 苏遇哆嗦着唇,连连摇头。 沈君亦见状冷笑两声道,“小么,不仅是她,你还记得烟凝么?” 苏遇一愣,随即慌乱起来,语无伦次的喃喃,“不,不可能的,烟凝已经出府了,你不可能杀了她,不可能的。” “小么,跟我赌,未必是件好事。” 苏遇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冲上去用拳头胡乱的往沈君亦身上打,他要替婉姑娘和烟凝报仇! 沈君亦并不躲,只是神色黯然的盯着发狠如狼崽子一般的苏遇看。半晌儿才抓住了他的双手,强行抱在了怀里。 “你放开我,放开我!” “沈君亦,你这个混蛋!” “你不得好死!” “………………” 无论苏遇如何谩骂,沈君亦始终不发一言。渐渐的苏遇闹累了,神色萎靡的缩成一团发呆。 眼前蓦然出现一把匕首,苏遇顺着匕首往上看去,却见沈君亦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拿去吧,这是你的东西。” 苏遇咬了咬牙,因摸不清楚沈君亦的脾气,只好将匕首拿了过来,再一抬眼就见沈君亦一把将自己的上衣撕扯开。 白皙精壮的胸膛蓦然暴露在空气中,苏遇看的直发愣,一时间不知沈君亦的意图。 “小么,我曾经对你做过什么,如今你也可以对我做。拿起你手上的匕首,往我这里捅上一刀。如若我能活下来,今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沈君亦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左胸,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你以为我不敢么?” 苏遇将匕首抽了出来,哆嗦着紧紧握住。他不是没杀过人,前世的时候,他害过很多人,手里早就不干净了。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是他哥哥呀! “你当然敢。” 沈君亦含笑,眼里含着一丝悲色。 目光往沈君亦的胸膛停住,苏遇睁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发呆。方才胡乱的扫过一眼,竟也没发现原来这白皙的胸膛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些疤痕。 苏遇不知道这些疤痕到底是哪里来的,他只知这些伤当时应该都是致命伤。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犹如就伤在昨日,那般憷目惊心。 苏遇犹豫了,他不知道这一刀到底该不该捅下去。眼前的这个人,折磨过他,痛打过他,也救过他。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液。他们是骨肉至亲,是世间最亲最亲的人了。 就在苏遇犹豫之际,沈君亦握住了苏遇的手,“既然你下不去手,那为兄帮你!” 苏遇惊恐着,看着手里的匕首一寸一寸没入沈君亦的胸膛。腥红的血液一瞬间顺着胸膛往下流。 使劲全身的力气,苏遇一把将匕首夺了过来。 匕首刺入很深,幸运的是尚且未达心脏。沈君亦嘴边染上了血迹,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小么,你是捨不得为兄死,是不是?” “才不是!” 苏遇否认,眼里的泪珠大颗大颗的往下流。他到底狠不下心去杀沈君亦。 “小么,你不要哭了。” 沈君亦伸手擦去苏遇的眼泪,眼里含着温柔。 苏遇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一边哽咽一边放狠话,“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欠我什么了。只是婉姑娘和烟凝的命,日后我一定还会找你报……” “仇”字还未落下,沈君亦清咳了几声,嘴角又流下了更多的血。 苏遇慌了,连忙伸手捂住沈君亦胸膛处的伤口,他还不想让沈君亦死,起码现在不想让他死。 一面撩起衣裳捂住沈君亦的胸口给他止血,苏遇一面大声对车外喊,“停车,停车!你家公子快死了,快停车!” 沈君亦意识还很清晰,闻言唇微动,想要纠正苏遇的措辞。可眼见苏遇着急的模样,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苏遇都快看哭了,怎么沈君亦伤那么重居然还能笑出来,怕不是傻了吧? ☆、赌约 另一边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老奴撩开车帷,先是看了一眼沈君亦的伤势, 随即神色一厉, 扫向苏遇, 眼里的杀意一扫而过。 第102页 苏遇忍不住往后缩去,却见沈君亦眉头一皱, 不悦道:“出去, 这里没你的事。” 老奴应了一声,到底也不敢当着沈君亦的面将苏遇怎么样。随后看了一眼苏遇就又出去了。 苏遇急了,嘴里嚷嚷着, “哎, 你别走啊,你家公子都快死了!” “我没事, 你别喊了。” 沈君亦坐起身来,伸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跟当年罗生门那一场厮杀相比,自己这伤真的不算什么。 “你帮我从那个盒子里拿瓶金疮药过来。” 顺着沈君亦手指的地方,苏遇看到了一个木匣子, 将匣子打开,里头果然是几瓶金疮药。 “怎么马车里还有这东西?” 苏遇问。 “给你用剩下的。” 沈君亦淡淡回道。 苏遇面色一红, 怪不得自己身上不疼了,原来是沈君亦给他上了药。 这样想着,苏遇心里顿时冒出了愧疚感,“你忍着点啊, 我帮你上药。” 整个上药的过程,沈君亦硬是一声都没吭,苏遇看着心里凉飕飕的,这伤要是伤在自己身上,那该有多疼。 沈君亦身上的衣服已经血迹斑斑,苏遇不忍心去撕,于是低头要从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下布条来给沈君亦包扎。 哪知却被沈君亦拦住了,随手从身后扯过来一条薄毯。 “吶,用这个。” 苏遇愣了愣,接过薄毯,二话不说就上手撕扯,可是试了几次也没成功。 于是沈君亦又接过手去,三两下的将薄毯撕成长短合适的布条。 尴尬的笑了笑,苏遇拿着布条仔细的给沈君亦包扎好,期间目光略一扫过时总是发现沈君亦嘴角含笑。 苏遇两手捏着布条,系了一个很结实,也很漂亮的结,对着沈君亦道:“大小姐专用蝴蝶结,你喜不喜欢?” 沈君亦没听明白,“什么大小姐?” 苏遇不理他,见血也止住了,伤口也包扎好了,又窝在角落里发呆。外面车轮声不断,现在他们是要回青州了吧。 一想到又要被抓回青州去,苏遇神色黯然,心里默默的想着许锦言。 “小么。” 沈君亦伤不疼了又开始聒噪。 苏遇觉得脑仁有些疼,拧着眉斜眼看他,“干嘛?”可话才一出口,就蓦然想起就是眼前这个人杀了婉姑娘和烟凝。 当下眉头皱起,苏遇偏头不再看他,伸手把披风拽了过来,就这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了。 距离目的地应该也快到了吧。 沈君亦想着,抬眼看了看苏遇,随即也闭上眼睛养神,这几日来他没有一日能安然入睡,眼下也不知是虚弱还是心安,不久也就慢慢入梦了。 这夜也还长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家驿站停了下来。 苏遇早就坐够了马车,车一停就跳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沈君亦的警告声,“小么,这里偏僻,你可不要乱跑。” 苏遇不理他,自顾自的要跳下马车,却被沈君亦从身后一把拽住了胳膊,他回头,怒道:“你干嘛?” 沈君亦道:“你只管老实些,第一次逃跑,为兄可以原谅你,你若再敢跑一次,打断你的腿!” 闻言,苏遇撇了撇嘴,他是想逃跑来着,可眼下这么多人守着,他往哪儿逃? 甩甩胳膊,扭了扭腰,苏遇这才发现原来有两辆马车。 眉头皱了皱,苏遇往后面的马车走去,还没走几步,就见婉姑娘从马车上下来了。 “婉姑娘?” “小七!” 婉姑娘见到苏遇也是一喜,劫后余生后的相见,使得她湿润了眼眶。 苏遇见到婉姑娘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一瞬间明白过来。在马车上,沈君亦居然是在骗他!既然婉姑娘没事,那烟凝也许也平安无事。 这样想着,苏遇面露喜色,可随即神色有些低落。 他不明白,沈君亦骗他做什么,难不成只是在警告他?亦或者是想继续用烟凝的命要挟他? “小七?” 婉姑娘见苏遇发愣,当下眉头略皱,有些担忧的问道,“这些人救了我们,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你不必担心,对了,你在世上可还有什么亲人?”苏遇询问道,如果可以,他到是想帮一帮婉姑娘。 闻言,婉姑娘摇了摇头。 苏遇心下瞭然,暗暗的嘆了口气。 又聊了几句,沈君亦就派人来请苏遇回去了。 婉姑娘犹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眼苏遇,随即也被人带回了马车。 回了马车之后,苏遇抿了抿唇,试探着伸手扯了扯沈君亦的衣角。 “嗯?” 沈君亦正闭目养神,感受到了苏遇的小动作后,这才睁开眼睛。 “那个,我……我是想问,烟凝是不是没有死,你一开始是在骗我对不对?”苏遇抬起脸,满脸认真的望着沈君亦道。 闻言沈君亦只是低声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这时马车外上来一个人,将一托盘的饭食送上来之后,就静悄悄的下去了。 “饿了吧,快吃吧。” 沈君亦道,伸手把筷子递到了苏遇手里。 第103页 抽了抽鼻子,苏遇默默的接过筷子,现如今他的右胳膊经过调养,再不是从前那般如同枯木。 因着这里地势偏僻,就是走了官道也遇不到几家好的客栈。饭食虽粗糙,到也还能入口。 一夜过去,苏遇早就飢火难耐,端着碗白饭往嘴里勐扒,也顾不得吃相好看不好看了。 沈君亦见苏遇吃相兇勐,当下错愕。也伸手夹了一片白菜尝了尝。 眉头一皱,随即又将白菜吐了出来。 苏遇见状,撇了撇嘴,心想:富家公子就是不一样,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鲍鱼参盏,哪里吃的惯这些? 一顿风捲残云后,苏遇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响亮的打了个饱嗝。 随后又找了个舒服的角落继续睡了。 就这样到了第三天,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苏遇神色恹恹,抱着双膝,死活不愿意下车。 “小么,你往外看一眼。” 沈君亦道。 苏遇扭过头不理他,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青州么,他又不是第一次来。 沈君亦见状,低声笑了笑,伸手将帘子撩起,外面的阳光一瞬间撒了进来,整个马车内一瞬间亮堂起来。 忍不住抬起头,苏遇忽而瞪圆了眼睛。 这里……这里不是什么青州,这里是青离山! 眼睛瞬间有些湿润,他终于又回到青离山了,终于可以见到许锦言了! 只是沈君亦为何会愿意带他来此处? 放下了帘子,沈君亦脸色微沉,满脸认真道:“小么,你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 苏遇微微一愣,随即眉头皱起,“赌什么?” “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对许锦言还有别的感情?” 沈君亦道,双眼紧紧的注视着苏遇。 “是,我是对他有别的感情。年纪小又怎样,小师弟又怎样,我就是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苏遇认真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唯爱许锦言一人而已。今世……只不过年龄有些小罢了。 沈君亦笑,“简直荒唐!小么,许锦言诚然不是个好师兄,看他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你才多大年纪,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么?” 苏遇怒道:“你管我知不知道!我就是喜欢许锦言,我想跟他在一起,不是他就不行!” 沈君亦趁机引诱道:“既然如此,你又执意要回到许锦言身边,我便和你做一个赌局,就赌你在许锦言心里的位置,赌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你!三月为期,如果你输了,就乖乖跟我回青州去。” “那如果我赢了呢?” “如果你赢了,我就成全你和许锦言,再不强迫你跟我回青州。” 苏遇握紧了拳头,脸上划过坚毅的神色。这个赌局不光是沈君亦和他之间的赌局,也是他和许锦言之间的赌局。 前世直到他死,都不曾知晓许锦言到底爱不爱他,如今就让他赌上一局,又有何妨?大不了就是再伤一世。 沈君亦长嘆一声,喃喃道:“小么,我说过,赌未必是件好事。” “可若是不赌,我就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苏遇道,脸色流露出悲哀的神色。 “对了,还有一事,我想求你。”苏遇偏过脸来,神色认真道,“待我上山之后,务必安置好婉姑娘,她……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人。” “好。” 沈君亦同意了,随即又道,“我会在山脚等你三个月,另外,我要你敛去容貌,变身另外一个人。期间你不得说出自己的身份。如果这样,许锦言能认出你,并且为了你肯背弃门规,就算你赢。” 苏遇沉默了,低着头想着什么。 “如果许锦言连这些都做不到,你觉得你在他心里又有多少份量呢?” 沈君亦继续激道。 “好,我答应你。” 沈君亦嘆了口气,伸手怜悯的摸了摸苏遇的侧脸,“小么,你可真傻。他只是把你当弟弟看,你非觉得他对你不一样。” 苏遇垂眸,他知道这世自己年龄尚小,可是他真的等不了了,他真的非常非常想知道,在许锦言心里,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乔装打扮 青离山内, 一众弟子围在大殿内,满脸好奇的打量着殿内站着的一个半大孩子。 只见这孩子约莫七八岁, 皮肤白皙, 五官仅仅清秀而已。一身破旧的粗布黑衣, 更衬得孩子消瘦。 此时正站在大殿内,囔囔着要拜师学艺。 从人群里走出一个穿白色弟子服, 面容俊逸的少年, 少年先是凝眉看了眼前的孩子几眼,随后偏过头问左右,“这是怎么回事?” 吕昭从人群里挤出来道:“四师兄, 这孩子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一直在这里囔囔着要拜师学艺。” 闻言,沐川的眉头一挑, 随即半蹲下来,十分和气向眼前的孩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我叫小七,今年七岁,我父母早亡,举目无亲。我听说青离山的武功很厉害, 就想来拜师学艺,求各位大侠可怜可怜我, 收下我吧!”正说着,小七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满脸期望的盯着沐川看。 沐川见状,连忙要拉他起来。 第104页 小七扭了扭身子, 执意不肯起,“求你们收留我吧,我实在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吧。我什么活都会干,给口吃的就行!绝对比小猫小狗还好养活!” “小七,我都跟你说过,我们的师父云游四海去了,如今山中入门弟子已满,你还是早早下山去吧。”五师兄开口劝道。 小七闻言,眼睛里冒了水雾,抽噎着道,“那也没关系的,我可以拜你们为师!” 众人略为难的互相对视,吕昭道:“我们还未出师,哪里来的资歷收徒弟?你莫要再继续纠缠,趁着天还没黑,快些下山去吧!” 小七不依不饶,继续叫嚷,“那山中没有大师兄么?我要拜你们的大师兄为师!” “……”沐川伸手拉他起来,“我们大师兄也不收徒弟的。” 小七道:“你们胡说,我不信!你们叫他出来,我要当面问一问!” 此话一出,众人皆沉默了。 自从他们的十二师弟走后,许锦言终日将自己关在十里揽月,别说收徒了,就是出来一面都难。 “四师兄,我看不如让小七先留下来吧,我看他还怪可怜的。” 吕昭凑上前去,小声的对着沐川道。 抿了抿唇,吕昭又接着说道,“而且,这孩子跟阿遇年龄差不多的……” 沐川懂吕昭的意思,如今苏遇不知去向,大师兄又不肯说,把自己关在十里揽月不肯出来。如今来了一个小七,兴许能让许锦言分一分神,也未可知。 这样想着,沐川偏过头对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小七道:“好了,你也不要再哭了,你暂时留在山上吧。不过拜师之事,得靠你自己,如果大师兄愿意收你为徒,你自然可以长久的待在山上。若他不愿,你还是早早下山去吧。” 闻言小七面上一喜,擦了擦眼泪,慌忙道谢。 沐川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让吕昭把小七带下去安置了。 大殿内的众多围观弟子这才散了去。 小七即是变换了容颜的苏遇。 在上山之前,沈君亦就让人给苏遇易容了。这易容术可坚持三个月,如若三个月一过,易容也便失效,到时苏遇要是证明不了他在许锦言心里的地位,那他也便输了。 而输了的结果是,他必须得跟沈君亦回青州。 “小七,我叫吕昭,是青离门亲传九弟子。”吕昭偏头过小七道。 “九师叔好。” 小七笑盈盈的喊道。 闻言,吕昭先是眼睛一睁,随即羞赧的摆了摆手,“别别别,你还没拜师呢,怎么先喊起师叔来了。” “嘿嘿。” 小七没有反驳,只是傻笑着看了一圈周围。 这里还跟原来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变过。可又仿佛什么都变了。他如今化身成小七,再不是青离山上骄纵的小师弟苏遇了。 不仅如此,一旦他拜师之后,也不能再喊他们师兄,而是喊师叔。 一想到此处,小七嘴角抽了抽。这明显的降了一个辈分,是怎么回事啊? “对了,你能不能先带我去找你们大师兄,我想先去拜师。” 小七抬脸道。 闻言,吕昭眉头皱起,结结巴巴的道:“小七,我不妨先告诉你,想要大师兄收你为徒,很难。如果换做从前,兴许可能,可是现在……” 接下来的话吕昭没有再说下去,其实即使他不说,小七心里也明白。 许锦言如今意志消沉,怕是没有心思收徒吧。 一想到许锦言消沉的模样,小七心里酸涩难忍,一把拉着吕昭的手,求着他带自己去找许锦言。 吕昭拗不过小七,便只好点头答应了。 二人一路走到了十里揽月,就站在院外就停了步子。 “吶,这里是叫十里揽月,大师兄就在此处住着。”吕昭跟小七解释道。 小七双手扒着树杆,心里默默流泪。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这里是十里揽月,是他从前最爱来的地方。 扯了扯吕昭的衣角,小七昂着头道:“九师叔,你先走吧,我想自己在这里转一转,熟悉一下环境。” 吕昭皱眉,“你第一次来,到底行不行,等下要是转迷路了,我岂不是还要去寻你?” 小七心里暗暗把吕昭骂了一通,哪有人会在自己家门口转迷路的? 可表面却道:“师叔请放心,我就随意转转,不会乱跑的。” 吕昭这才勉强同意,又交代了几句就先走了。 十里揽月还是如从前一般,小七眨巴眨巴眼睛,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一步一步的往屋内走去,小七屏息,大眼睛在瞧见许锦言的一剎那泛出泪来。他多想一头扎进许锦言怀里,跟他哭诉这些日子以来的苦楚。 许锦言瘦了许多,正坐在垫子上,手里翻着一本《古文观止》。一身素色的衣裳松松的穿在身上,甚至能看出嵴背骨头的轮廓。 此时听见门外的动静,许锦言转过头来,再看见门外躲着的半大孩子后,眼里闪过欣喜,“阿遇,是不是你回来了?” 走至门口,许锦言才发现来人并不是苏遇,神色瞬间黯然,半晌儿才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105页 怎会是他? 小七心里落泪,默默的唤了无数声“师兄”,可嘴里最终只是吐出了一句,“你可不可以收我为徒。” 闻言许锦言微微有些错愕,半晌儿才回过神来,脸上流露出哀伤的神色。眼前这个孩子的模样明明和苏遇不同,可却让他莫名的觉得熟悉。 “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小七抿唇,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双眼定定的望着许锦言,满脸认真道:“我叫小七,我是上山来拜师学艺的。殿里的人说,这里的掌门没有回来,我知道你是青离门的大师兄,你可不可以收我为徒?” 说罢,小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眉眼间含着凄楚,“我父母早亡,在这世间再没有亲人了。我碾转多月才找到这里,你可不可以收留我,让我做你的弟子?” “可我……不收徒弟。” 许锦言垂眉,脸沉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小七神色越发凄楚,眼睛里含着一汪泪,伸手扯了扯许锦言的衣角。一如从前苏遇撒娇卖痴的模样。 许锦言愣住了,顺着衣角将目光停留在小七的脸上。这是一张仅仅清秀的脸,和苏遇粉雕玉琢的模样截然不同。 许是对眼前的孩子有些莫名的熟悉,亦或者是他有着几分苏遇的影子。 “好。” 许锦言听见自己这般回答,仿佛冥冥之中被人操控着。 小七咧嘴笑,眼里的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落在玄色的衣裳中,了无痕迹。 大师兄,我回来了。我会在你身边,直到你把我认出来。 ☆、草鸡戏水 后山露天的水池边, 水面波光粼粼在月色的渲染下更显得坏境清幽。 水面忽而咕嘟咕嘟的冒了气泡,随后一个半大的孩子从水底冒了出来。 深深的吸了口气, 小七微微有些气喘, 一头长髮湿漉漉的搭在光洁的肩膀上, 更显得他皮肤白皙,胸口以下的部位全都泡在水里。 用手胡乱的在水里扑腾几下, 小七眯着眼睛, 嘴里哼着小曲。 如今他成功的拜了许锦言为师,这也是个非常不错的开始。 对于小七而言,无论是喊许锦言师兄, 还是师父, 都丝毫改变不了自己对许锦言的感情。 许锦言把他一手养大,本就是亦兄亦师, 唤他一声师父又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让自己头疼的是,从今以后见人就得喊师叔了…… 一想到这里,小七觉得脑仁有些疼,从前在青离山就他辈分最小,是所有人的小师弟。如今竟又生生的降了一个辈分,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手在水下摸了摸胸膛,小七恨的牙根痒痒。这个沈君亦实在是太狡猾了, 不仅让他变换了容貌,就连身体都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原本胸口上的丑陋疤痕如今一片平坦,仿佛锁链栓心从来只是梦境一场,非但如此就连右臂上的伤痕和胎记也都一一被隐藏起来。 这样一来, 别人根本就不能通过这些印记认出他就是苏遇。 想到此处,小七牙齿咬的咯噔咯噔响,小手使劲往脸啊,胳膊上搓啊搓。 该死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易容术,简直太强悍了,小七只觉得胳膊搓的生疼,可就是看不见那块熟悉的胎记。 于是小七放弃了挣扎,仰头看着上空的夜幕发呆,两条腿胡乱的在水里扑腾着。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噗通”一声巨响,随即被溅了一头脸的水花。 小七一骇,还没来得及惊唿,就被人拉住胳膊,强行拉上了岸。 “咳咳咳”小七鼻孔里呛了水,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你怎么样?” 拉他上来的人正是吕昭。 “什么怎么样?我差点被你吓死!” 小七喘了口气,拍了拍胸口,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全身光熘熘的。 怀里随即被丢了一件衣服来,小七慌忙把身体包起来。虽说他现在只有七岁,可在潜意识里身子只能给许锦言看。哪怕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其他师兄都不可以看!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拉你上来,你早就被淹死了!”吕昭眉头皱起,手指戳了小七的脑袋。 小七哭笑不得,真的忍不住想要欺负欺负老实孩子吕昭。 “九师叔,我只是在戏水……” 闻言,吕昭一愣,随即面露尴尬,手挠了挠脑袋,“啊?原来是这样啊。” 翻了翻白眼,小七见吕昭浑身也是湿漉漉的,当下觉得有些好笑。他又捂脸,故作羞赧,“啊,九师叔!你方才看我了!你要负责!” 吕昭满脸黑线,“……我没有啊。” 小七忿忿的指他道:“好啊,看了人家还不承认,我要打报告!” 吕昭:“…………” 初夏时分山里还是冷的,方才在水里没觉得,这时一出来才觉出了冷意。 “吶,赶紧把衣服穿穿,回头可别染了风寒。”吕昭道,透过月色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笑了。 “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特别像。” 小七闻言,忙眼巴巴的去瞧吕昭,暗戳戳的欣喜,心里想着终于有人要认出来他了。 第106页 奈何吕昭只是感概了几句,随即就催促着要早点回去。 回去的路上吕昭一直在纳闷,许锦言为何会收小七为徒。明明小七生的瘦弱,又没点习武的筋骨,看样子也不是个会读书写字的样子。 对此小七撇了撇嘴反问,“难不成九师叔你信不过我师父的眼光?” 闻言吕昭立马摆了摆手,大师兄的眼光,他自然是信的。他只不过有些不敢相信罢了。从潜意识里,他并不希望有人能代替苏遇在许锦言心里的位。而这世间也只有一个苏遇而已。 吕昭一直把小七送到了十里揽月,并没有进去只是对他摆了摆手,就转身离去了。 小七看了一眼吕昭离去的背影,心里蓦然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屋内只留了一只蜡烛,眼下已经是定更时分,许锦言大约已经睡了吧。 这样想着,小七动作更加的轻,小心翼翼的往里屋走去。就着细微的光亮,他一眼就瞧见了床榻上躺着的许锦言。 许锦言似乎睡的并不安稳,脸上也出了细汗,月光撒在了他的脸上,像是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小七心里蓦然有些酸楚,抬脚走至床边,伸手虚虚的揽住许锦言,心里默念:许锦言,我就在这里啊。 夜晚如此宁静,窗外的月光斜斜的撒了进来,碎了一地。 半晌儿,小七才收回了手,也瞬间想起了自己好像并没有睡觉的地方。 这下可就糟了,难不成让他睡地上? 怎么可能! 大眼睛转了转,小七嘴角划过一起狡黠的笑意,就在床边悉悉索索的把衣裳脱了,随即上了床,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许锦言身上。 第二天一早,许锦言先醒了过来,觉得身上略沉,于是一把将被子掀开,就见小七如同小婴儿一般紧紧的依偎在他身侧,非但如此,脑袋还枕在他的胸口。 长如羽翼般的睫毛轻颤,许锦言以为他这是要醒了。谁知小七只是磨了磨牙,又继续睡了过去。嘴边还流下了几丝晶莹剔透的口水。 许锦言眉头皱起,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挂在他身上的这个和苏遇一般大的孩子,是自己昨天收的小徒弟。 而他新收的这个小徒弟昨晚不知什么时候偷摸着上了床。 想到此处,许锦言面露苦笑,这孩子像极了苏遇,可却又不是苏遇。 大手轻轻颤抖着,许锦言仿佛魔愣了一般,想要一看究竟。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的将小七胸口的衣裳扯开,入眼是一处白嫩光洁的胸膛。 许锦言低垂着眉,又轻轻的将小七右边的衣袖撩开,同样是光洁的肌肤,看不出任何伤痕,或是胎记。 暗暗的嘆了口气,许锦言苦笑,自己真的是要发疯了,小七又怎么会是苏遇呢? 抬腿下了床,许锦言随意的披了件外裳,就往门外走去,背影孤独而萧索,再不是从前的神采飞扬。 待小七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身边的人也早就离开。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床榻,仿佛那里还有着许锦言的余温。 外面有些嘈杂,小七下了床,如今他再不是那个穿个衣裳都要师姐帮忙的小师弟了。 将衣裳穿好后,小七往门外走去,却见几个弟子神色匆匆,看他们走的方向,不就是去往大殿么? “师叔,师叔!” 小七唤了几声,却没人有空理会。 无法,只好也跟着去大殿了。 大殿内,一众弟子聚在殿里,仿佛十分焦灼的等待着什么。 “九师叔!” 小七从人群中挤出来,一把扯住吕昭的衣袖,疑惑的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吕昭脸色略沉,面上流露出焦灼的神色,“我们的师父回来了。” 师父回来了? 小七一愣,随即好似察觉什么似的,急促的打听许锦言在哪儿。 吕昭指了指知剑堂,面露苦涩,“你师父被我师父找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闻言,小七一晃神,徐扬清这次突然回来必定是得知了这段时间山上发生的事。找许锦言过去应该是要询问事情的经过。 想到此处,小七暗暗松了口气,可随即又提了口气。 依着徐扬清的行事作风,许锦言未必就能相安无事。 徐扬清虽然看起来不大正经,可向来是对许锦言这个大弟子期许甚高,容不得他有一丝懈怠,如今见到许锦言这番消沉的模样,难保不会当场动怒。 一想到许锦言可能会被苛责,小七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恨不得立马就闯进知剑堂。 ☆、t^t 许锦言拱手行礼, “弟子见过师父。” 徐扬清在外面云游数月,因许锦言派人送信, 这才在昨夜沖沖回山, 却只能得知苏遇下落不明的消息。他心头疑虑颇多, 只得招来许锦言一一问个清楚。 哪知却见他素来格外器重的大弟子居然如此颓然模样,一时心头不知是震怒更多些, 还是怜惜更多些。好半晌儿才一拍桌案, 呵斥道:“锦言!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到底发生了何事?苏遇如今到底身在何处?” 此话一出,许锦言神色又渐渐黯然,他默默的跪在地上请罪, “师父, 是沈君亦,他又回来了。” 徐扬清大惊失色, “什么?沈君亦?!锦言,他又来寻你事了?” 第107页 许锦言摇头,一声“师父”才唤出口,眼眶就开始泛红,“师父, 沈君亦他……他强行将阿遇掳了去。他用千年玄铁精制而成的铁锁拴了阿遇的心啊,师父!他打断了阿遇的琵琶骨, 废了阿遇的武功!他……他还找来血玉吊着阿遇的命!他不给阿遇上药,任由阿遇身上的伤口一点点的溃烂!师父,沈君亦应该下地狱啊!他就是想让阿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师父!” 徐扬清大惊, 眼里闪过厉色,他从未想过沈君亦居然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居然对一个半大的孩子下这么重的手!他一掌拍向桌面,震的茶壶、杯盏碎了一地,厉声质问,“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将苏遇带回来?何必要将他留在青州受尽折磨?” 许锦言眼里忽而冒出两大颗泪,落在了手背上,“师父,我不能。阿遇是沈君亦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我已经害沈君亦失去了一个弟弟,我不能……!” 徐扬清越发震惊,到真未料到苏遇竟然是沈君亦的弟弟,他又忍不住对着自己的首徒连连侧目。许锦言生来金贵,纵是来到青离山也是所有人口中为人表率的师兄,亦是天潢贵胄,生来就与众不同。他从未有这般失态、狼狈过,如今竟然为了苏遇将自己折磨到如此地步。 “锦言,这事不怪你,你如此这般又是何必?” 许锦言哽咽道:“对不起师父,是徒儿对不起师父的厚望。从前我愧对沈君亦,一晃多年无时无刻不饱受良心谴责。可我未曾想到,阿遇居然是沈君亦的弟弟。这些年我一直把阿遇当亲弟弟看。那日,阿遇哭着让我带他走,可是师父,我真的不能!” 徐扬清嘆了口气,忍不住嘆道:冤孽啊。 他又伸手去扶许锦言,安抚道:“锦言,事已至此,就算了吧。苏遇既是沈家的孩子,沈君亦必定会将他如珠如宝的捧在手上,你如此作贱自己,又是何必?若他日苏遇重返青离山,那时还不知是如何光景!” 许锦言摇头:“师父,我过不了我自己这关。当年的事,我决计逃脱不了责任。日后阿遇同我兵刃相向,亦是常理。” 徐扬清道:“苏遇未必就会怪你。” 许锦言:“师父,徒儿跟随师父多年,秉承门规,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差池。如今,徒儿自请去后山思过,求师父恩准!” 徐扬清无奈,可又挡不住许锦言,只好点头应允。 不知过了多久,知剑堂的大门被打开,许锦言身形有些萧条,缓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门外登时一片,“大师兄!” 一群人往许锦言身边涌去,小七渐渐被人群埋没了。 “大师兄,你没事吧?” 沐川站在许锦言身侧,面露担忧的问道。 只见许锦言低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将目光投向了正奋力挤开人群的小七。 “小七,你过来。” 许锦言温和一笑,向小七招了招手。 人群中立马闪出一条路,小七一步步的走至许锦言的身侧,仰头看他。 “小七,你跪下。” 众人不明所以,小七却依言跪下,目光从始至终都不肯放开许锦言。却见许锦言伸手一指沐川,轻声道:“从今天起,你拜他为师,日后勤加苦练,知道么?” 许锦言伸手轻轻拍了拍小七的脑袋,沐川道:“师兄!” 吕昭道:“那怎么行?大师兄,你要去哪儿?” 许锦言轻抬手制止了所有人的问话,他将目光转向小七,一字一顿的问他,“你可愿意?” 小七摇头,可许锦言只是笑了笑,伸手把小七拉了起来,随后又偏头对着沐川耳语几句。 小七听不真切许锦言在说什么,只是清楚的看见沐川脸上的惊色。 “大师兄放心,我会照顾好小七的。” 沐川道,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小七。 见此情形,小七心里更加慌乱,上前扯住许锦言的衣袖不放。 许锦言眉眼低垂,将小七的手拿开,瞧了一眼小七后就往外走去。 “师父,你要去哪里?!” 小七跑过去抱住许锦言的腰,满脸急色。 “小七,你过来。” 沐川将小七一把拉了回来,不准他再过去。 如此,再没人阻拦许锦言。 “师父!” “师父!” “…………” 小七睁着泪眼,一声声的喊,可许锦言始终没有回头,一步步的往殿外走去。 “四师兄,大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吕昭问道。 周围的众多弟子也都往沐川这里看来。 沐川嘆了口气,神色复杂的看着许锦言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大家都不要问了。” 众人皆是满脸惊色。 就在众人愣神间,小七飞也般的沖了出去。 “小七,你快回来!” 吕昭大喊,就要上前去追。 谁知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道男声。 “别追了,就让他去吧。” 众人闻声,皆转过身去,随即行礼道,“拜见师父。” 徐扬清一身玄衣,目光灼灼的望着小七离开的背影,神色幽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08页 ………………………………………………………………………………………… ☆、画地为牢 后山思过崖。 许锦言正坐在洞中闭目养神, 虽是初夏,可洞中的阴暗潮湿, 寒气逼人。 在知剑堂时, 师父只是无可奈何的长嘆了口气, 拍了拍他的肩膀。 其实师父不说,许锦言心里也明白。苏遇既然是沈家人, 沈君亦自然有权力将其带走。日后是生是死再不与青离门相关。 只是……许锦言心里却仿佛被人硬生生的剜去一块肉, 心痛到难以自持。 苏遇是他一手带大的,这些年如幼弟一般疼爱着,如今又让他怎么捨得让沈君亦将他带走。 许锦言始终忘不了那天, 苏遇满身是血, 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他忘不了那句,“大师兄, 你带我走。” 这句话成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梦魇。 此次来思过崖思过,既是许锦言自行请命。他不过是想暂时封闭一下内心。 一想到苏遇,许锦言的胸口又开始闷疼。 伸手捂住了胸口,许锦言缓缓的睁开眼来,却一眼就瞧见了蹲在他跟前冻的瑟缩的孩子。 小七见许锦言睁眼了, 当下脸上露出喜色,也不出话, 昂着小脸巴巴的盯着他看。 “你怎么来了?” 许锦言眉头紧皱,方才他想的入神,竟一时间没有注意到这洞里何时又多了一个人。 “山上的人,我都不认识,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小七答道,小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这山洞阴冷,他从前就知道。 “胡闹!” 许锦言语气略沉,“这里是思过崖,是用来关押犯了门规的弟子,也是青离门的禁地,你怎能私自来此处?” 闻言,小七作出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巴巴的去扯许锦言的衣袖,“你凶我做什么?我又不知道!反正我不走,我想留在这里陪你!” 奈何许锦言只是冷着脸,话语里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小七急了,如若他今日真的被赶回去了。许锦言在思过崖一待就是几个月,那自己和沈君亦的赌局怎么办? 面都见不到又如何能让许锦言认出自己,又如何能知晓许锦言的心意? 既然苦求无用,小七只好死皮赖脸的在这待着。随意找了个角落,抱着膝缩成小小的一团。 许锦言见状,二话不说提着小七的衣领,将他丢出山洞。哪知小七就像狗皮膏药,怎么都赶不走。如此来来回回折腾了数十次后,许锦言扶额,感概他新收的这个小弟子为何性格就这般执拗。 也罢,随了他吧。 小七早上起来的急,身上只胡乱穿了两件薄衫,虽是初夏,可这山洞又阴又湿,寒气从地底往外冒,冻的他直打冷颤。 抬头瞧了瞧,就是洞里微薄的一些亮光,只见许锦言仍然静静的坐在一块石头上,虽不至于像他一般颤抖,可发紫的唇却掩饰不住身上的冷意。 小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许锦言这是没有用内力抗寒。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傻? 想到此处,小七心里又是一番酸楚。他的大师哥怎么就这么老实,这里又没人看守,即使是用内力抗寒,又有谁会知道? 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小七决定还是出去一趟,反正他又不一定非得待在洞里不能出去。 抬眼看了许锦言一眼,小七咬了咬唇,心知许锦言如今是不会搭理他的,于是便先出去了。 摸索着出了山洞,小七深深的吸了口气,只觉得外面跟洞中简直是天差地别。谁能想像外面艷阳高照,而洞中却阴冷潮湿仿佛早春。 眼下正是初夏时分,后山虽偏僻但树木却十分的葱茏。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后山该是有许多果树才对。 小七翻过一处斜坡,在一片葱茏的灌木丛中寻找着可以吃的野果。 眼前忽而一亮,小七几步跑了上前,站在一棵矮树下停了下来。 只见这棵矮树虽矮,但却枝繁叶茂,非但如此上面还结着许多红色的果子。看起来红艷艷的十分诱人。 垫起脚尖,小七摘了一个果子,也不在乎脏不脏了,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咬了一口。 一股子酸酸甜甜的汁水瞬间盈满了口腔,小七尝到了滋味,两三口把果子吃了。随后就从地上拿起一根树枝。 欢快的打起了果子。 圆润可爱的果子落了一地,小七擦了擦额间的汗水,用衣服兜了想把果子带回去给许锦言吃。 在走到那处斜坡时,因为要护着果子,小七手一滑不小心跌了一跤。果子撒了一地,胳膊腿也擦伤了。 小七疼的抽气,一边忍着疼,一边把果子捡起来。 这些果子如今对他和许锦言而言,不可谓不重要。 因为他知道被关在后山,门中会有专门的弟子上来送吃食,但一天只有一顿。 从前因为和念烛那事,许锦言就曾替他顶罪,被关过一次。 如今许锦言又是因为他而再度被关。 想到此处,小七揉了揉眼眶,吸了吸鼻子往山洞里走。 许锦言本以为小七回去了,一时间到没料到他还会再回来。 第109页 且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师父,我摘了些野果子来,你快吃几个吧,这山洞阴寒难忍,你好歹吃点果子垫垫肚子。” 小七将野果子往许锦言面前一放,兴高采烈的说道,他脸色擦伤很多,许锦言忍不住眉心一蹙。 奈何许锦言只是摇了摇头,随即又合上了眼。 小七见状,紧抿了唇,可却无可奈何。无论他是苏遇还是小七,他都无法强迫许锦言做任何事。 神色黯然的将野果都堆放在一处较为干燥的石头上,小七想着这山洞又没有被子,褥子,又阴冷难耐,于是又出了山洞想寻一些干柴回来。 不一会儿小七就抱着一摞干柴回来,将柴火堆成小堆。小七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冲着许锦言咧嘴笑了笑。 许锦言皱眉,仿佛有些不解的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小七笑,“当然是生火啊,这洞里这么冷,夜里没有火堆取暖怎么行?” 许锦言哑然,他到是从未想过这许多,刚想开口说什么,这时小七又一熘烟的跑了出去。 这次小七出去了很长时间,具体是多长时间许锦言也无从得知。 许锦言心里担心小七出事,可又碍于门规不能出洞,一时间心里暗自焦灼。 又过了一会儿,洞里彻底黑了下来,许锦言嘆了口气,用小七抱进洞的干柴生了火。 火光并不算大,不过对于许锦言而言就足够了。 又等了一会儿,小七终于回来了,这次带回来的不是野果子,也不是干柴,而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 这兔子肥胖,一身雪白的皮毛,正浑身颤抖着,满眼惊恐的瞪圆了红眼睛。 小七顺了顺兔子毛,往许锦言身边走来,一屁股坐在了许锦言身侧。 抬起清秀的小脸,小七似乎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师父,我什么都没找到,就抓住了一只兔子。我在斜坡上等了很久都没人给我们送饭,今晚怎么办?” 闻言许锦言眉头皱了皱,他并不清楚为何会没有弟子来送饭,可眼下也不能让小七独自回去。这后山偏僻,山石陡峭。让小七一个半大的孩子摸黑回去,他实在放心不下。 长嘆口气,许锦言伸手替小七擦了擦脸。这孩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弄的灰头土脸的。 小七昂着脸动也不动,一双黑眼睛泛着笑意,在火光下更显得清澈明亮。 不知怎的,许锦言一瞬间又想起了苏遇。 苏遇也跟小七一样,喜欢到处玩耍,时常是灰头土脸的回来。每每又因为怕他生气而一头扎在他怀里撒娇。 想到此处,许锦言暗暗苦笑,苏遇就是苏遇,小七就是小七。世上只有一个苏遇,也只有一个小七。 “师父,你饿不饿?” 小七突然出声道,随即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可怜巴巴的道,“小七饿了。” 许锦言微微一愣,一时也只能想到野果子。 伸手拿过一个野果子,许锦言递了过去。 小七伸手接了,可却没吃,而是给了怀里的小兔子吃。 小兔子见到有野果子,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一竖,随即又害怕的缩了缩。可还是忍不住探出小爪子把野果抢了过去。 小七给小兔子顺了顺毛,笑眯眯的对着许锦言道,“师父,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抓这个小傢伙废了多大的劲儿。现在我要把它先餵肥了,过几天就有烤兔子吃了!” 说罢,小七咧嘴笑开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好似狡黠的狐狸正守着属于自己的小白兔。 许锦言忍不住勾了勾唇,禁不住又多看了小七几眼。 这夜也还长着。 第二天一早,小七又出去了,这回把兔子硬塞在了许锦言怀里,让他帮忙看着别让跑了。 许锦言苦笑着看了两眼怀里拱来拱去的肉糰子,如今看来,他的这个小徒儿似乎并不怕他。非但如此还有些小霸道。 昨夜许锦言记得自己明明是把外裳脱了给小七盖在身上,随后自己就靠在一块石头上睡了。 夜里也不知是不是这孩子梦游,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 一开始许锦言以为小七是太冷了,于是就顺势把他抱在了怀里。 刚开始小七睡的还算安静,到了后半夜就开始乱动起来。 先是要趴在许锦言身上,后来干脆把脑袋伸进了人家衣裳里。 早上醒来时,小七也许觉得有些难为情,红着脸把兔子往许锦言怀里一塞,就跑出去了。 ☆、陪你! 许锦言哭笑不得, 这样到像是他这个做师父的不是了。 摸了摸兔子毛,许锦言舔了舔微微干裂的唇, 一天一夜没有沾过一滴水, 如今竟隐隐的冒了血珠。 小兔子很能吃, 小七带回来的野果本就不多,才一会儿功夫就被它吃了好几个。 许锦言连忙把兔子往边上抱抱, 生怕它一个忍不住把果子都吃了。这些果子还需留些给小七吃。 洞外忽然传来声响, 许锦言以为是小七回来了,谁知却并不是。 “大师兄。” 沐川站在洞外唤了几声“师兄”后,终于见到了许锦言。 许锦言走至洞门口后并不再往外走, 那里仿佛是一条无形的界限, 把他和外面的人划分到了两个世界。 第110页 沐川神色有些黯然,将手里的食盒递了上前, 低声道,“大师兄,饭食粗陋,请你多担待。” 闻声许锦言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 一时间二人竟相继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沐川抬眼, 终是忍不住的把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困惑都问了出来,“大师兄, 你何苦如此?小十二到底是怎么了,你又为什么执意不肯把他带回来?难不成你忍心让他继续在沈君亦的手里受苦?亦或者还有什么事是我们所不知道的?大师兄,小十二也是我们这些师兄弟看着长大的,无论如何我今日一定要向你问个明白!” 许锦言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沐川气泄, 他实在想不明白许锦言这般把自己画地为牢究竟是为了什么。如若是为了苏遇,为何不去找他呢?如若不是为了苏遇,这般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无数声长嘆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师兄保重。” 沐川头也不回的下了山,竟一次都不曾回头看。不是他不想,而是不敢。他无法看着从前那般芝兰玉树,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一步步画地为牢将自己折磨至此。 回程的路上,沐川正好瞧见了灰头土脸的小七。 “四师叔!” 小七似乎很开心见到沐川,怀里兜着一大包野果子,对着他使劲的摆手。 不知怎的,沐川心里泛起了柔波,唇边也微微带了笑意。 “四师叔,你方才是去看我师父了么?” 小七几步蹦到沐川身侧,仰着小脸巴巴的问道。 “是啊,可是方才并没有看见你,原来你是自己出来找东西吃了。” 沐川轻笑,伸手指了指小七怀里的野果子。 这话说的让小七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四师叔,我想问你,我师父到底还要在思过崖待多久?” 闻言沐川苦笑,对着小七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三天?!” 小七满脸欣喜。 沐川摇了摇头。 “不会是三个月吧?” 小七苦着脸,眉头皱成了“川”字。 沐川点了点头,随后问道,“怎么样,现在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小七想也没想果断的拒绝了。回去,不存在的。许锦言被关三个月,巧的是自己的赌局也正好为期三个月。 沐川目光闪烁着,半晌儿才低低的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小七的脑袋。 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物什。 “吶,既然大师兄收你做徒弟,你就是我们的小师侄了。四师叔没有什么好送你,就用这支短笛给你当个见面礼吧。” 沐川笑着把短笛递给了小七。 小七伸手接过,眉眼间染了几分惆怅。他这个四师兄从前也送过笛子给他。不似手里的这支,从前那支笛子上刻着一只张牙舞爪的猫。 想到此处小七闷闷的笑了起来,抬起小脸道谢道,“谢谢师叔。” …………………………………………………… 小七垂着脑袋,闷声闷气的回了山洞。心里又酸又涩的滋味难受的让他想流泪。 他多想这些事情都是梦境一场,没有前世的惨死,也没有今世的磋磨。他可以放弃復仇,只想和许锦言在一起天长地久。他只不过是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只不过是想和许锦言在一起,仅此而已。 可是……许锦言是如何想的呢?自己在许锦言心里仅仅只是小师弟,还是什么?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为何他总是看不明白许锦言到底是如何想的。亦或者是从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师父。” 小七抬起小脸,神色莫名的认真,“今天我遇见四师叔了。” “嗯?” 许锦言轻声应了,偏过头静静的等待着小七的下文。 咬了咬牙,小七说了谎,“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和谁长的像,或者是你们都把我当成了谁的影子?” 火光下许锦言的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可小七还是一瞬间感受到了周身的紧压感。 他感觉的到,许锦言身上散发的悲凉。 大师兄,对不起,我只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半晌儿许锦言才长长的嘆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小七的脑袋,一如从前摸苏遇的脑袋。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睡吧,明日你就回去,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小七急了,勐的直起腰,瞪着大眼睛去看许锦言,怀里的胖兔子也受了惊似的,发出“吱吱吱”的嚎叫。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陪你!” “陪我?” 许锦言苦笑,“你如今也看到了,我只不过是一个被关在思过崖思过的门中弟子。我教不了你什么,你留在这里只会受苦。你早日回去吧,你四师叔会好好照顾你的。” 闻言,小七心里酸涩,他多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告诉许锦言,自己就是苏遇,可是他不能。 满心的酸楚也只能自己吞在肚子里。一头扎进了许锦言的怀里,小七将脑袋死死的贴在许锦言的胸口。 第111页 怀里突然拱进来一个孩子,许锦言愣了愣,情不自禁的伸手抚摸着小七的脑袋。他不止一次的想,小七会不会就是苏遇,可事实证明,小七只是小七。 这夜更深了。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小七到底还是留在了思过崖。 对此许锦言很无奈,不管他是好言相劝,还是冷硬驱逐,这孩子就像铁了心似的,就是不为所动。不仅如此,还在洞里玩的欢脱,白天出去各种找吃的东西回来,到了晚上就往他怀里一钻,怎么拉都不出来。 许锦言暗暗的嘆了口气,方一抬眼就瞧见小七十分欢快的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唤他。 “师父师父,你快过来看啊!我今天居然抓到了野山鸡!” 小七满脸的兴奋,将手里提熘的山鸡献宝似的给许锦言看。 只见这山鸡还挺肥,头上一撮红冠,尾巴上的羽毛密而长,还沾了不少的血迹。 “师父,你都不知道这山鸡有多傻。我本来设了个小机关,想活捉的,结果这鸡跑的到快,竟然没中陷阱。”说到此处,小七笑的更开怀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到让原本仅清秀的小脸显得灵动了几分。 “后来我就追它,一直追到斜坡那里,这鸡急了,扑腾的要飞过去,结果身子太胖,摔下去了。”说着,小七还指了指山鸡身上的伤。 许锦言瞭然,原来这鸡是这么抓到的。从前有守株待兔,今日有傻鸡跳崖。 小七犹自兴奋,提熘着鸡又出去了,待他再回来时,原本一身羽毛的山鸡就变的光熘熘的了。 洞里也没有别的什么工具,小七就随意找了根木棍。又生了堆火,盘腿坐在石头上开始烤鸡。 “对了师父,我的大白呢?” 小七一边烤鸡,一边偏头问道。大白即使上回抓回来的肥兔子。 许锦言闭着眼睛养神,手往一处角落指了指。 顺着许锦言手指的方向,小七瞧见了正团成一团,睡的正熟的大白。 而大白的身下,俨然是一堆被啃的“惨不忍睹”的果子。 小七怒了,他好不容易带回来的野果子,怎么就被大白这傢伙糟蹋了呢!? 随手捡了块小石子,小七“嗖”的一下往大白屁股上砸。 大白被砸中了屁股,三瓣嘴“吱吱”两声,眼都不带睁开的,伸了伸四肢短蹄,继续睡了。 “胖死你算了!” 小七低声骂了一句,随后也就不再管大白了。反正有野果子在,大白又饿不死。 原本小七把大白抓来是要烤着给许锦言吃的,可大白生的可爱,又圆鼓鼓的,小七养了它几日,怎么也捨不得吃了它,于是就干脆一直养着了。 许是大白也发觉了小七并不打算吃它,于是就放开了肚皮在洞里吃吃喝喝,俨然把这山洞当成兔子窝了。 一想到这里小七就气,哪家的兔子能像大白这样懒的? 大白就可劲作吧,早晚吃了它。 ☆、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这样想着, 小七心情又好了几分,一边哼着小曲, 一边烤鸡。 手边也没别的调味料, 不过好在这鸡是野生的, 肉又白又嫩,在火上烤着“滋滋”的冒着油。 洞里很快就瀰漫了一股子浓郁的肉香。 “师父, 鸡烤好了快来吃吧!” 小七兴沖沖的喊许锦言过来吃鸡。 奈何许锦言并没有任何动作。 “师父,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小七转过身来,神色认真道,“昨个晚上我跟上来送饭的人说了, 以后不用过来了。” 闻言, 许锦言睁开眼来,仿佛十分不敢相信的盯着小七看。 小七扬了扬手上的烤鸡, 舔着脸笑道,“师父,你不同担心,徒儿有手有脚的,以后可以养活师父!” 许锦言哑然, 半晌儿才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他这是收了什么样的徒弟啊? “这鸡也不知道熟了没有。”小七嘟囔几句,小心翼翼的凑过去啃了一口, 却一不小心烫到了舌头。 “哇,好烫,好烫!” 小七吐着舌头,忙不迭的抽着冷气, 小手不停的往舌头上扇冷风。 “你别动。” 许锦言眉头一皱,伸手挑过小七的下巴,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舌头。 看了片刻,许锦言才道,“没事,只是烫出了水泡。” 闻言,小七欲哭无泪,这还叫没事啊,这水泡都烫出来了! 许锦言伸手把烤鸡接过来,语气淡淡道,“我来吧,这鸡都没熟。” 小七皱了皱鼻子,像蛇吐信子那样把舌头伸出来。这模样虽不雅了些,可却是能止痛的。 许锦言显然更靠谱些,不一会儿就把鸡烤的外焦里嫩。 大白许是也闻到了香味,伸着小懒腰,迈着四只小短腿撒欢过来。一头拱进了小七怀里。 小七把舌头收了回去,隐隐还能觉得有些痛。 伸手掐了掐肥兔子的耳朵,小七训它,“你还好意思过来,我那些野果子是给你一个人……不对,是给你一只兔子吃的嘛?都被你糟蹋了,我师父吃什么?你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大白一脸委屈样,伸出粉嫩的舌头去舔小七的手臂。 小七觉得好笑,把兔子耳朵拉到大白眼前道,“你瞅瞅,这是你的兔子耳朵,你是兔子,不是狗。这都谁教你的?” 第112页 这话才出口,小七蓦然收了声,难不成是大白方才看他吐舌头,然后学了去? 如若是这样,那大白还挺通人性啊。 这样想着,小七蓦然觉得有些后怕,世人都说伤害有灵性的动物会遭天谴的。 低头瞅了瞅大白傻乎乎的脸,小七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拽了拽大白的短尾巴。 大白要是有灵性,那野猪还不得上树啊。 一旁的许锦言唇边泛笑,他这个小徒弟当真是十分可爱。 将烤鸡递了过去,许锦言温和道,“尝尝吧。” 小七咧嘴笑,上去扯了一只肥嫩的鸡腿下来,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唔,好吃好吃!”小七烫的嘴抽着凉气,不住的夸赞。 许锦言也笑了,伸手摸了摸小七的小脸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小七大力的点了点头,满脸满足的把鸡腿往许锦言嘴边递,嘴里含煳不清的道,“师父,你也吃。” 许锦言微微一愣,也不嫌弃小七的口水,轻轻的咬了一口。 小七见许锦言终于肯吃他弄来的东西了,当下笑的更开心了。天知道这两个月以来,一直都是粗茶淡饭的。许锦言都清瘦了好些,看的小七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一晃到了晚上,小七吃的太撑,跟许锦言说了一声就出去闲逛着消食了。 怀里的大白晚上也加了餐,是小七特意给它找来的野蘑菇。 大白耸着粉嫩的鼻子,眼睛微眯,快活的缩在小七怀里。 现在已经是夏日,山里的晚风吹在脸上十分的清爽。 小七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双臂垫着仰头盯着满天的星辰发呆,两条腿一条蜷着,一条直直的伸展开来。 这两个月小七又长高了些许,脸虽一如既往的清秀,可眼睛却越发的明亮。 大白也不吵不闹,乖乖的窝在小七身侧,团成一小团的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小七渐渐有了些倦意,眼睛微眯着。 忽然眼前一花,小七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起身,身旁就多了一个人。 月光下,沈君亦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衣裳,如妖孽般的俊脸含笑,一手支着头侧卧在石头上盯着小七瞧。 小七见来人是沈君亦,反而不怕了,又眯着眼睛躺了下来。 “小么,你看起来不大好啊。” 闻言,小七撇了撇嘴,“彼此彼此。” 沈君亦笑,伸手摸了摸小七的脸,“你现在真的好丑,我一时间到有些不适应了。” 小七怒了,他现在这模样哪里就丑了?只不过是没以前俊俏了而已! “三个月还没到,你不在山脚下好好待着,来我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那到不是。” 沈君亦道,眉毛微微上挑,“小么,只剩下一个月了,许锦言终日在洞里闭门思过,看样子也没有认出你来,你又如何向我证明,许锦言心里有你呢?” “那就不用你操心了,不是还有一个月么,你急什么。”小七淡淡道,心里却是有些苦涩,只有一个月了,自己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才能证明许锦言心里有他。 让许锦言违反门规私自出来并不难,无论是骗他亦或者是用其他的方法都可以办到。可问题是仅仅这样,又能证明什么呢? 小七抿了抿唇,心绪已经凌乱成麻。 “小么,你可要想清楚,想明白了。这赌局若是你输了,今后我便会带你回青州,再不许你踏足青离山一步。” 沈君亦低声道。 小七翻了个身,不想听沈君亦在耳边聒噪,不到最后一刻,怎知他一定会输呢? 沈君亦长长的嘆了口气,很快又隐在了黑暗里。 至那晚沈君亦来过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小七心里惴惴不安,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日子很快就过去了,像流水一般了无痕迹。 离三月之期只有两日了,小七神色黯然,窝在许锦言怀里。许是小七今日太老实了,老实的让许锦言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日子有小七相伴,许锦言脸上渐渐有了些笑意,可越是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他也越发的起了疑心。 可小七即是小七,又怎么会是苏遇呢? 第二日,小七又如往常一样,抱着大白出去了。可这一次却是再也没有回来。 许锦言眉头紧皱,忧心忡忡,一双眼睛始终停留在洞门口,仿佛下一刻小七就会如往常一样奔奔跳跳的回来,满脸兴奋的唤着“师父”。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肉糰子,许锦言眉头又是一皱,走至洞门前借着淡淡的月光,蓦然瞧见了大白身上的血迹。 许锦言心惊,伸手摸了摸大白身上的血迹,触手温热湿润,然而这血却不是大白流下的。 “小七!小七!” 许锦言大声喊着,满脸焦灼。 可后山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回应。 许锦言心里暗暗着急,再顾不得什么门规,抬脚出了山洞。 走了几步,远远的许锦言就瞧见了一片火光,蓦然脸色一沉,身子如燕子一般轻盈,一瞬间飞掠而去。 待许锦言赶到时,周遭已经围了一圈人。 “大师兄。” 沐川见许锦言赶到,忙走了过去,脸上流露出莫名的神色。 第113页 顺着众人的目光,许锦言一眼就瞧见了满身是血的小七。 小七就这样举着满是鲜血的手,低垂着脑袋站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陷害 “说, 你到底是什么来歷?来我青离山到底是为了什么?!”五师兄满脸厉色,剑指着小七道。 小七并不去看五师兄, 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许锦言。别人如何看待他并不重要, 他只想知道许锦言到底信不信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锦言眉头紧皱, 看了一眼小七,随后出声询问道。 “大师兄, 就在方才, 我们路过凉亭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惨叫,随后跑过去查探, 哪知就看见一个弟子倒在地上, 胸上插着一把剑。我们一路追,一直追到了这里来。”沐川沉声道, 说到此处抿了抿唇,目光又转向了小七,接下来的话也就不明而喻了。 “不用说了,你看他满身都是血迹,人肯定是他杀的!”另一个弟子走上前, 满脸愤恨的指着小七道,“再者他来歷不明, 莫不是上次那群黑衣人的同伙?” 闻言,众人皆是眉头紧皱。 “小七。” 许锦言目光灼灼,“你不用害怕,你告诉师父, 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言,小七苦笑,他要怎么跟许锦言说?说自己是被沈君亦引过来的,还是说自己没有杀人? 倘若说没杀人,又该如何解释自己一身的鲜血呢?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早上小七抱着大白出去后,不知怎的突然被人打晕了,一直到他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身边躺着一个满身鲜血的弟子。非但如此,自己的也满身都是血迹。 人不是他杀的,可却死在他的面前。小七有口难言,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一闪而过,因为担心许锦言的安危,便偷偷跟了过去。 后来跟到此处黑衣人就不见了,再然后沐川就带着一群人追了过来。 “师父。” 小七声音在抖,“我没有杀人,我也不是什么黑衣人同伙。” 此处一出,人群中立马有弟子站了出来,“呸,各位师兄,你们不要相信他的鬼话!既然没有杀人,你为什么要跑?你一身的血,当我们都看不见么?” 陆续有弟子站了出来,剑指着小七,满脸憎恨的要喊打喊杀。 小七苦笑,自己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为什么他们就是不信他呢?从前他还是苏遇的时候,满山的师兄都对他又爱又宠,如今,却是半点也不肯信了。 “你们不要冲动,这事还没有查明,大家不要冤枉了小七!”沐川走了出来,面露难色的看了一眼小七。虽然他和小七相处不久,可却莫名的相信他不会杀人。 “不好了,你们看,山上是不是着火了?” 突然一个弟子惊叫到。 众人一惊,慌忙往山下看去,只见一片火光沖天。 “不好,中计了!大家赶快回山!” 沐川大声喊了一句,随后众人纷纷赶了回去。 身体忽而一轻,待小七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被许锦言揽在了怀里。 “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小七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许锦言蹙眉,不说信也不说不信,他单手揽过苏遇的腰,几个瞬息间掠出数丈。苏遇眼睛微闭,唇张了张,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 青离山内,所有人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面露惶恐之色,可让他们更为惶恐的却是眼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黑衣人。 “沈君亦好久不见了。” 徐扬清沉着脸,望着眼前的人说道。 只见沈君亦对着徐扬清拱了拱手,如妖孽般的脸上泛起笑意,在月色下更显得动人心魄。 “是啊,好久不见了,徐掌门还是如此神丰朗俊,器宇不凡啊。” 闻言,徐扬清皱了皱眉,他不明白沈君亦此次远到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找许锦言报仇,大可不必大废周张的绕这么一个圈子。 而且这火,不过是烧了山上一处空荡的藏书阁而已。 “不瞒徐掌门,在下此次前来并非有意为难青离门。” 沈君亦道,手上的摺扇轻敲的手掌心。 “哦?”徐扬清眉头一挑,手指着身后才被熄灭藏书阁道,“你大摇大摆的上山,烧了我的藏书阁,这帐要怎么算?” 沈君亦笑,“这帐好算,藏书阁的确是我派人烧的,可同时我也救了你们门中的两个弟子。”说着,对着身后的手下使了使眼色,立马就有两个青离门弟子被拉了出来。 “师父!” “放他们过去吧。” 沈君亦放了话,手下的人立马将人放了。 “这两个孩子在山下想英雄救美,结果反被恶霸调戏,我听他们说自己是青离门的弟子,便出手救了。怎么样,两条人命,换一座废弃的藏书阁,这帐可算清了?” “当然不算!” 众人闻声一愣,只见沐川带着人走了出来。 “师父。” 沐川对着徐扬清行了一礼,随后看了一眼沈君亦道,“沈君亦,你救了两个弟子不假,可你凉亭那里,还杀了青离门中的弟子方明!这事你可认?!” 第114页 一时间众人譁然,徐扬清眉头沉了沉,低声问道,“此事可属实?” “回师父,乃徒弟和一众师弟们亲眼所见!” 徐扬清闻言冷哼一声,眼神忽而一厉,烧了一座无用的藏书阁自然不打紧,可沈君亦胆敢杀了青离门的弟子,那就不要怪他翻脸了! 就在这时,一阵悉悉索索的分枝踏叶声由远及近,众人望去,却见许锦言等人赶到。 沈君亦看见小七,眼睛忽而一亮,随后指着他对徐扬清道,“这可不关我的事,人可是他杀的。” 众人又是一惊,皆往许锦言身后的小七看去。 小七心里恨的牙根痒痒,沈君亦这个混蛋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他何时杀过人了! “小七。” 吕昭几步走向前去,手里的长剑一指,“你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七苦笑,眼前所有的证据都指明了他是兇手,他又该如何解释才好? “许锦言,你猜到了么?”沈君亦忽而笑了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许锦言。 众人只见许锦言脸色一变,半晌儿才苦笑着摇了摇头,嘴里喃喃着,“不会的,他又怎么会是阿遇呢?阿遇是我一手带大的,他身上每一处痕迹我都知道……小七又怎么会是苏遇呢?”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小七一步步的走至许锦言身侧,仰着头看向许锦言,“师兄,我就是阿遇啊,你为什么不敢认我?” “你真的是阿遇?” 许锦言苦笑,眼里含着水雾,原来他的阿遇回来了,一直陪在他旁边从未离开。 “小七就是小师弟,小师弟就是小七?” 吕昭也开始明白过来,可他并不清楚为什么苏遇会变了一张脸回来,而且还执意不愿和他们相认。 “小么,今日就是三月之期,看来你并没有赌赢啊。”沈君亦冷眼看了许锦言一眼,随后对着小七,也就是易容后的苏遇招了招手,“小么,快过来吧,到哥哥这里来!” 苏遇紧紧的拽着许锦言的衣角,就是不动。 吕昭听不下去,大声斥道:“呸!谁是你弟弟?你这个大魔头,休得在青离门猖狂!” 闻言,沈君亦哈哈大笑,他眉梢微微一挑,目光在投向苏遇时狠狠一顿,不悦道:“小么!你还站那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嗯?” 苏遇忍不住瑟瑟发抖,又往许锦言的身后躲去。许锦言二话不说,长臂一伸将苏遇牢牢的护在了身后。沈君亦的脸色登时不好看了。 “阿遇别怕,有师父在,谁也不能把你带走!” 吕昭安慰道,随后狠狠的瞪着沈君亦,“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就是你夜闯青离山,就是你派人掳走了阿遇!今日既然你敢来,那我们说什么也不能放你走!” 闻言沈君亦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区区一个青离门能将我如何?我说过,我此次来并不是为难你们。怎么许锦言,你没有跟你的这些师兄弟说么?” “说什么?我们大师兄为人光明磊落,怎可同你们这些歪门邪道有瓜葛?” “呸!邪魔外道,可恶!” “够了,都不要再说了!” 徐扬清怒声道,“沈君亦,你伤我小徒弟在先,如今又杀我门中弟子,你今日要作何解释?” “徐掌门,苏遇虽是你的徒弟不假,可他同时也是我沈家人。我要如何对待自己的么弟,是我沈家的家事。你也要管么?” 沈君亦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今夜一桩桩一件件事实在过于刺激。先是大师兄新收的徒弟居然是消失了几个月的苏遇,再者是苏遇居然是沈家人! “够了!沈君亦,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锦言沉声道,紧紧的将苏遇护在身后,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放手。 “师兄……” 苏遇紧紧的抿唇,两只手紧紧的抓住许锦言的衣角不放。 “许锦言,你自诩为人公正清明,又是一门的大师兄,如今你最疼爱的师弟杀害同门,你又该如何自处?” 沈君亦冷笑,唇边泛起一丝残忍的笑意。他就是要逼许锦言,他到是要看看苏遇在许锦言心里到底占了多大位置。 ☆、因果孽债 “方明并不是我杀的, 我醒来时他就已经死了!”苏遇大声辩解着,可围观的弟子中很大一部分人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 “你要是没杀人, 你跑什么?” “你身上还染着方明师兄的血!” “你和歪门邪道串通一气, 杀了方明师兄!” “…………” 越来越多的弟子围了上来, 剑指着苏遇要让他偿命。 “你们干什么?小十二怎么会残害同门!你们都疯了不成?”吕昭大声喊着,死死的拦住众人。 “怎么不可能了?!” 人群忽然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女声, 众人望去只见念烛冷着脸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各位师兄弟, 事实就是你们所看到的那样,我亲眼看见他杀了方明师兄!” 念烛此话一出,在场的众多青离门弟子一瞬间被激怒, 一时间竟和许锦言等人对立而站。 “师父, 方明虽只是个外门弟子,可却是徒儿的亲哥哥, 你一定要替我哥哥报仇啊!”五师兄扑通一声跪在徐扬清身前,泪流满面。 第115页 “是啊师父,不能放过兇手!” 另一个弟子也上前向着五师兄说话。 “师父,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阿遇怎么可能会杀人呢!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沐川沉声道, 随后手指着念烛,“三师姐, 我知道你素日就不喜阿遇,可你也不能如此冤枉于他!残害同门按照门规会被废除武功,永世不得踏入青离山,难道这些三师姐你会不知道?!” 闻言, 念烛冷哼一声,“就是我知道所以才更不能容忍!方明师兄跟苏遇无冤无仇,都惨死在他手上,那我们呢?如何能保证有朝一日我们不会落得和方师兄一样的下场!”说罢,还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出来。 “四师兄,你该不会不记得这个吧?” 沐川一愣,随即不敢置信的指着念烛手上的短笛,喃喃道,“这……这……这不是我送给小七的短笛么?” 这是沐川送给小七的短笛,可小七即是苏遇,苏遇即是小七。 “原来如此,这支短笛正是我在凉亭附近发现的!”话风一转,念烛又把目光投向了苏遇,眼里闪过一丝残忍,“小师弟,这个你又该作何解释?” 闻言,苏遇愣住了,忙伸手摸了摸一直放在衣袖中的短笛,这才发觉竟不知何时不见了。 这下苏遇更加有口难言了。 “大家可能都听说过当年罗生门被人一夜间屠杀殆尽的事吧?而这个人就是当年屠了罗生门的兇手!”念烛手指着沈君亦,眼里满是愤恨。 旁人也许并不知情,其实她是当年罗生门唯一倖存下来的孩子。今日,她便要替自己的兄弟姐妹报仇! 在场的众人譁然,当年罗生门满门被屠的事不可谓不轰动。而作为屠杀满门的沈君亦当时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对啊,三师姐说的对,苏遇乃是沈君亦的弟弟,身上也流着和沈君亦一样的血。谁又能保证苏遇不会像他兄长一样残忍无情!既然他敢残害同门,就理因废除武功,将他赶下山去!” 众人越闹越凶,而苏遇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白。他能说什么?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他如何替自己开脱! “够了,都给我闭嘴!” 徐扬清怒道,一时间场上众人皆不敢再说什么。 目光沉了沉,徐扬清偏过头来,望着苏遇道,“苏遇,今天你跟大家说清楚,你有没有杀方明?” “师父,我真的没有杀方明师兄!” 闻言,徐扬清点了点头,苏遇自小在青离山长大,他又怎会不知道这孩子的脾性。只是眼下人证物证都摆在眼前,残害同门可是大罪! “师父!”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许锦言突然出声,众人一惊皆看了过来。 只见许锦言缓缓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 “既然人证物证俱在,阿遇他杀人之事证据确凿。” “大师兄!”吕昭急了,可瞬间被周遭的喧闹声掩盖住。 “可是,我不相信!”许锦言忽而抬起头来,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他是什么脾性,我一清二楚!我不相信他会杀人,也不相信他会残害同门!” “那他身上的血迹和遗留在现场的短笛又作何解释?”念烛步步紧逼,面色更加冰冷。 闻言,许锦言苦笑,他的确证明不了苏遇的清白。 “既然大师兄拿不出证据,还求师父能替方明师兄报仇!” “替方明师兄报仇!” “替方明师兄报仇!” “够了!” 徐扬清明显动了怒,可心里却是深深的无奈,如今他不得不替方明讨回公道,可是…… “师父,我既然是青离门的大师兄就有管束众多师弟之责,苏遇又是我一手管教,如今出了任何差池,我都愿意一力承担,还望师父成全!”说罢,许锦言重重的伏下身去。 “大师哥!” “大师哥!” “…………” 在场的弟子变了脸色,他们不过是想替方明师兄讨个公道,万没想到许锦言会如此维护苏遇。一时间竟都不知所措起来,一面是他们敬爱的大师兄,一面是惨死的方明师兄,他们该如何抉择,才能摆脱这种两难境地! 念烛脸色惨白,她万万没想到许锦言居然会为了区区一个苏遇走到这一步。废除武功,赶出青离山,这是何等严厉的处罚,许锦言竟然也心甘情愿?! 脚下踉跄了几步,念烛笑着,眼泪哗哗的往下流,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她不想伤害许锦言! 手指着苏遇,念烛看向许锦言,脸上满是凄楚之色,“大师兄,你就这么相信他?难道你也忘记了么,七年前沈君亦是如何将罗生门举门覆灭的!你难道也忘了,当初苏遇是怎么拿匕首杀人的?这些你都不曾仔细想一想么?” 她声音越发悽厉,大声吼道:“他可是沈君亦的弟弟!你们以为他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你住口!”沐川打断念烛的话,“沈君亦是沈君亦,阿遇是阿遇,你凭什么把他二人混为一谈?再者阿遇曾经救过你和檀儿的命,这些你也忘记了不曾?” “是啊,阿遇他救过我们的命,三师姐怎么可以这样说阿遇!”檀儿也走了上前,眼里含着一汪清泪,她同样也不相信苏遇会真的残害同门。 第116页 “够了,都不要在说了!” 这次是苏遇开了口。 “我说了,我没有杀方明师兄!不管你们相信或者不相信!三师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冤枉我,我今日只说一句,就当我从前瞎了眼,居然想着救你!”说到此处,苏遇伸手一指一直在远处看热闹的沈君亦道,“我是沈君亦的弟弟如何?我不是他弟弟又如何?我乃青离门下亲传十二弟子,这一身份今生今世都不会改变!” 众人只见苏遇高昂着头,瘦小的身形在人群中却显得十分单薄。半晌儿苏遇才抿紧了唇,话还未出口,眼泪先冒了出来。突然,他飞身扑在许锦言身上放声大哭,如今除了大哭,他不知道该可以怎么办。 这场景跟前世真的太像太像了,所有的弟子都齐齐讨伐他,对他喊打喊杀,唯有一个许锦言愿意替他受过。可是,今世他真的未曾想过要欺师灭祖啊,许锦言也不该、不能再三刀六洞的替他赔罪! “师兄,对不起,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许锦言,因果孽障我来偿,万劫不復我也认,今生今世我再不能让你为了我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你……” 许锦言一个“你”字才出口,只见苏遇勐的起身,从围观的弟子腰间抽出一把长剑。人群间立马闪出一条道路。 “阿遇,你干什么?还不快把剑放下!” 平时最为成熟稳重的沐川急了,上前就要去夺苏遇手里的剑。 “你不要过来,要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苏遇大声喊道,成功的逼退了沐川。 许锦言眼里一骇,伸手欲上前制止,却被苏遇一剑划开,近不了身。 “你!” “师兄。”苏遇苦笑着,“我当然知道你会护我周全,可是我却不能看着你陷入绝境!你是青离门的首徒,又是堂堂平阳王世子,我何德何能让你如此?” 他又伸手抹了把泪,见许锦言还要上前,立马将剑往自己脖子上近了几寸,叫道:“你不许过来!” 许锦言顿足,似乎很心痛,也很无奈,他轻声唤道:“阿遇,你过来,师兄不会让旁人伤你的。” 苏遇摇了摇头,持着剑往后退了几步,今日看来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只是他不甘心,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居然被人设计要再死一次。 他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找许文和七皇子等人报仇!他还没来得及和许锦言在一起,他还有好多好多事没做!他不甘心啊! ☆、两难 就在此时, 众人眼睛一花,就见沈君亦瞬间出现在了眼前。 将苏遇手里的长剑噼手夺下, 沈君亦脸色阴沉, 看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孩子, 冷声道:“小么,为兄告诉你, 不可以!任何时候你都不可以如此轻贱自己的命!” 闻言, 苏遇眼泪冒的更凶了,所有的委屈,痛苦, 压抑一瞬间爆发出来。 “我有什么办法?这些不都是你一早设计好的?我能怎么样, 你不就是想活活把我逼死么?我现在这样不是正何了你意!我今日一死,你明天不就又可以找个人当你弟弟了吗?你还来救我做什么!” 沈君亦听愣了, 随即眉头一皱斥道,“你都在说些什么?骨肉至亲也是能随便认的么?” 奈何苏遇倔犟的扭过头去,执意不肯再说一句话。 沈君亦暗暗嘆了口气,这件事虽是他一早设计的不假,可却有一样是他没有算到的。 将从苏遇手里夺来的长剑往人群面前一掷, 沈君亦冷笑道,“我沈君亦的弟弟何时轮得到你们在这里喊打喊杀了?” 满场譁然, 有人暗啐一声,“呸!” 话风一转,沈君亦又对着徐扬清道,“徐掌门, 方才是我记错了,我家小么不曾在青离山上杀人。” 徐扬清闻言眉头一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君亦笑,伸手一指念烛道,“今夜我本是来接我家小么回家的,后来不巧的是遇见了这位姑娘。” 众人皆往念烛身上看去,只见念烛浑身都在颤抖,脸色也是越发的阴沉。 “这位姑娘看来是认识在下,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后来正巧有青离门的弟子路过,这姑娘二话不说就一剑把人给杀了!” 众人譁然,五师兄连忙上前一步道,“不可能!三师姐和我哥哥无冤无仇,怎么会杀他呢?你休想拿话来骗我们!” “哦?无冤无仇是么?”沈君亦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手指了指苏遇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家小么也和你哥哥无冤无仇,你又为何信不过我家小么呢?” “人证物证皆在,休得抵赖!” 五师兄怒道。 立马有人应声:“邪魔外道!少在这里蛊惑人心!” “说到证据,我到想起来了。”沈君亦一笑,“我手上也有证据。老奴!” “公子。” 一个苍老的的男子瞬间出现在众人眼前,只见他身形消瘦,白髮苍苍,身形如鬼魅一般来去无踪。 老奴声音极为嘶哑,抬起浑浊的眼睛,低声道,“我家小公子右手有疾,今生都用不得长剑。况且那剑伤乃是兇手一剑刺入,我家小公子不过七岁孩童,尚且不能顺利将人一剑穿胸。” 第117页 此话说完,老奴便退了下去。 众人譁然,事到如今他们这才想起来苏遇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纵是他平时如何嚣张跋扈,如何不可一世,也只不过是个孩子,又怎会如此心狠手辣。 可众人因知苏遇同沈君亦是兄弟,越发的怀疑起来,一时间场上议论纷纷。 沈君亦却毫不在意,他余光见苏遇还要往许锦言那里跑,随手扯住苏遇的衣领。苏遇挣扎着大喊大叫,连踢带打,“你放开我!放开我!” 许锦言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厉声呵道:“你放开他!” 沈君亦冷笑着,将苏遇往身后一推,喝令左右,“将小公子看紧了,再让他乱跑,打断他的腿!” 许锦言咬牙,“沈、君、亦!” 沈君亦道:“怎么,你心疼了?”他似笑非笑的伸手一指苏遇,“这个孩子是我的弟弟,他不听话,我这个做兄长的自当管教好他,跟你许锦言有什么关系?” 他又恍然大悟一般,说出的话偏生带着三分嘲讽,七分狠厉,“哦,我想起来了,你许公子一向爱多管闲事。怎么,你害死我一个弟弟不够,如今还要祸害最后一个!” 许锦言脸色一白,握着长剑的手微不可寻的一颤。沈君亦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越发欢愉,又偏过身对着徐扬清拱手道:“徐掌门,不瞒你说,前些日子,我这个做兄长的失手废了他的武功。如今他不过是个寻常的孩子,拿不起长剑,也残害不了同门。所以,这个黑锅,我们家小么不背!” “对了,还有一事。”沈君亦脸色蓦然一沉,又将目光转向念烛,“方才你直听你提及当年罗生门一事,难不成你竟是罗生门的遗孤?”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脸色一变,神色不一的往念烛身上看去。 念烛脸色苍白,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的紧紧的,事到如今她反而成了众矢之的。 “不错,我的确是罗生门的遗孤!沈君亦,今天我就要替我的兄弟姐妹们报仇!” 只能只见念烛身形一闪往沈君亦身侧袭来,随后就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口里鲜血直流。 “哼,想不到当年居然还能有活口。”沈君亦冷笑,抬步往念烛身边走来,掌心生风。 “巧了,我今日也并不打算放过你!罗生门杀我沈家一百零八口!此仇我若是不报,当配不上姓沈!” 语罢,沈君亦就要一掌将念烛打死。 这时徐扬清和许锦言同时出手将他拦住。 “怎么,一个残害同门的孽徒而已,徐掌门还想包庇她不成?” 闻言,徐扬清眉头略沉,冷哼道,“青离门自有门规在,纵是清理门户,也不劳沈公子费心了!” “那我今日偏要杀了她呢?” 许锦言上前一步,脸色沉沉,“那你大可试一试。” 身后的念烛流了泪,事到如今许锦言还愿意护着她,是不是就可以说明,她在他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 场上一时间冷了下来,沈君亦和许锦言之间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她是青离门的弟子,无论如何处置都是青离门之事!你要杀她,先过我这一关!” 许锦言冷声道,仍然不肯让开。 沈君亦抚掌大笑,“许锦言,许公子,英雄救美的戏码,你到底还要演多少回?” 许锦言不语,提剑就上。二人武功不相上下,一来一往打的不可开交。一时间场上气氛凝固,眼看着就要兵刃相交,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就在这时,苏遇挣扎着大叫:“住手!住手!” 根本没人听他的,场上的弟子们一见许锦言和沈君亦打了起来,立马纷纷上场。沈君亦带来的黑衣人虽在人数方面处于劣势,可好在身手不凡,一时间场上打的不可开交。 沈君亦偏头躲过一剑,冷笑道:“许锦言,我二弟的命,你到底要何时还?” 闻言,许锦言身形一顿,就在这时,沈君亦手上摺扇勐的打开,一股子疾风瞬间席捲而来,直冲许锦言的面门。 “住手!” 千钧一髮之际,苏遇跑了上前,硬生生的夹在二人中间,“不许你伤我大师兄” 沈君亦神色大变,连忙将手上的劲气勐的一收,强忍着心口喷礴而出的怒意,低声道,“小么,你让开!” “阿遇,你让开,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同时许锦言也低声道,眉眼间暗含着一丝悲凉,今日就让他和沈君亦做一个了断。 苏遇苦笑着摇了摇头,一面是他以命相护的大师哥,一面是他血肉相连的亲哥哥,无论哪一方受伤都是他所不愿意面对的。 半晌儿,苏遇才低声问沈君亦,“你和我之间的赌约还有效么?” 沈君亦扬眉,“自然是有效,可是小么,你并没有赢!” “可我也不曾输!”苏遇抬起脸,满眼坚定的一字一顿道,“我大师哥认出我来了,而且他更是为了我不息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我怎么就没有赢呢?” 闻言,沈君亦低声笑,目光幽幽的看了许锦言一眼,随后才又对着苏遇道,“小么,即使是这样,你又如何证明许锦言心里真的有你呢?倘若他心里真的有你,又为何要捨命袒护一心要至你于死地的女人呢?” 第118页 “小么,别傻了,你自始自终只是许锦言的小师弟罢了。” 苏遇沉默了,死死的咬住下唇。他懂许锦言,正因为他懂,所以才觉得心里越发酸楚。 许锦言是青离门首徒,无论是青离门下的哪一个弟子有难,他都会捨命去救。念烛虽犯下大错不假,可自有门规惩罚她,除此之外,她任然是青离门的弟子 那我呢?大师哥,我又是什么?仅仅是你最疼爱的小师弟?还是在洞中相陪的徒儿小七?前世今生,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苏遇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去问许锦言要答案,可是他不敢。前世纵使他那般使尽手段,到头来也不过是梦一场。这份感情他前世藏的很深,生怕一不小心就碎成残渣。 ☆、报应不爽 “你放了她吧, 青离门自有门规处置她的。”苏遇低声道。 沈君亦道:“我放了她可以,但是许锦言今日必须死!” 苏遇勐的抬头, 大声质问,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你一定要杀了他才肯罢休?你怎么可以把所有的错都怪在我师兄头上!” 此话一出, 沈君亦的脸色瞬间变的阴沉难看,他十分严厉, 看起来恨不得要一掌打死苏遇那般, 斥道:“为什么杀他?苏遇,他害死的可是你二哥!如果不是因为许锦言,我们家怎会被人屠戮?你又怎会被人丢弃在深山!” 苏遇哑言, 沈君亦的话就像一盆凉水将他从头至尾浇了个透心凉!他前世怎么就不知道这些事!如今他爱许锦言爱惨了, 这血海深仇到底要怎么办?! 沈君亦上前一步,看起来很痛心, 也很生气,“苏遇,你是沈家的人,这已经成了事实,今生今世都改变不了!许锦言同沈家有血海深仇, 你若执意护他,为兄一掌打死你!” 苏遇颓唐的跪坐在地, 双手掩面痛哭流涕,“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我不想当你弟弟,我不想!” “……”许锦言道:“阿遇。” 苏遇突然就不敢去看许锦言了, 他深知今日若不做个了断,沈君亦今后怕是要没完没了。 “只要你放过她,我就跟你回青州,此后再不踏足青离山一步,好不好?” “阿遇,你在说什么?青离山是你的家,你为什么要走?!”吕昭喊道,眼里闪着泪花。不光是他,周围的一群人都沉默了。他们虽不知道苏遇口中的赌约到底是什么,可一时间竟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苏遇既是沈君亦的弟弟,于情于理,沈君亦自然有权力将其带走。 “阿遇,你要离开大师兄了,是不是?” 许锦言声音颤抖着,一袭白衣在浓浓的夜色之中显得尤其的清冷。 苏遇一头扎进了许锦言怀里,就像从前那般无数次的在独属于他的怀抱里寻求温暖。只是这次他再不能久久的在许锦言怀中停留。 怀抱只不过片刻,沈君亦一把将苏遇扯了过来,像金箍铁锁那般,死死扣着苏遇的手腕,一字一顿道:“你在往谁的怀里钻?!” 许锦言一剑袭来,“你放开他!” 沈君亦一一躲过,冷笑道:“好大的威风,他的事何时需要你来管?你把我当死人了吗?!” 眼看着这边又要剑拔弩张,苏遇大声道:“我都答应跟你回去了,还不让你的人住手!” 如此,场上众人纷纷停手,在一旁驻足观望。 沉默片刻,苏遇扯着沈君亦的衣角,小声求道:“求求你,我答应跟你回青州,不要再打了。” 他见沈君亦一副不肯作罢的模样,咬了咬牙,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你今日若是动许锦言一根毫毛,我就死给你看!” “你!”沈君亦道:“哼!想死我成全你!” 他手举了数次,终是不捨得下手,放了下去。沈君亦略一思忖道,“既然我家小么这般说了,今日我便放你师妹一马!只是今后若江湖再见,我定手刃了她!” 他又话锋一转,冷笑道:“至于苏遇,我今日带走了,日后他同你们青离门再无任何瓜葛!” 语罢,沈君亦顿了顿,抬眼对着徐扬清道,“徐掌门,这些年多谢你费心照料我家小么,如今我家小么既然如此说了,那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要接他回家。还请徐掌门不要多加阻挠!另外还请徐掌门严惩门下弟子,还我家小么一个公道。” 闻言,徐扬清眉头一皱,沉声道,“这个就不劳沈公子操心了。”随后看了一眼苏遇,面露忧色道,“小十二,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当真要跟沈君亦回青州去?” 此话一出,徐扬清又忍不住看了许锦言一眼,毕竟许锦言才是费心照料了苏遇七年的人。 只见苏遇苦笑着摇了摇头,已是打定了主意的模样。事到如今,他非走不可了。否则就按沈君亦的脾气,山中怕是再无安宁之日。 也罢,既然是他自愿如此,徐扬清又如何拦他? “师父,只要您不赶我出山门,今后无论小十二在哪儿,都是青离门的弟子!” 苏遇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的给徐扬清磕了一个头。 一时间场上众多弟子也感伤起来,檀儿紧咬着唇,一头歪在沐川的肩上落泪。 今日小师弟一走,今后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第119页 沈君亦到底还是把苏遇带走了。 临走之际,苏遇挣扎着不肯走,沈君亦二话不说拽了他就走。 沈君亦的手攥的实在太紧,苏遇手腕痛极了,硬生生的被拖着往前走,身后立马跟上了一众手下,皆是统一黑衣。而许锦言至始至终都不曾出声将他挽留下来。 大师兄,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此次一别,我们两年后京城再见。那时我或许已经有足够爱你的勇气,也望你能真正的将我放在心里。 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委屈,苏遇的眼泪止都止不住。一直出了山门,苏遇才得以振开沈君亦的手,一步一踉跄的往前走。 他走的艰难万状,每走一步,眼角就会落下两滴眼泪。他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很多事情。他记得有一回同许锦言下山採买,正巧回山的时候下了大雪。路面全被雪覆盖住了,山路又特别难行,可那时苏遇却因为怕冷怕累,非得死缠着要许锦言背。 苏遇印象中,许锦言真的非常好说话。说背就背,绝对不含煳。他突然就忍不住了,大哭着往回跑,被沈君亦从后面拽住衣领,还不肯作罢,连踢带打,又抓又咬,像是野猫似的半点也不肯让。 沈君亦一路上都在按捺着火气,如今见苏遇如此模样,又多生了两分怒气,眉心紧皱成川字,众人一见,越发不敢上前招惹。 有手下忍不住,含蓄道:“公……公子,还是将小公子放下来吧,小公子他……他……” 不需旁人多言,众人自是瞧见了沈君亦手腕上的两排牙印,苏遇咆哮道:“沈君亦!你快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跟你回青州了!” 沈君亦当真想一掌将苏遇拍趴在地上,可抬起的巴掌怎么也落不下去,他狠狠一指戳在苏遇的脑门上,恶声恶气道:“你给我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砸断你牙根!” 苏遇大怒,越发挣扎,“呸!你混蛋!” 沈君亦冷哼一声,突然一把钳住苏遇的后颈,苏遇吃痛还要挣扎,哪知越发觉得脖颈处像是被铁箍锁住那样,丝毫动弹不得。他大怒,又连连动手去打沈君亦。 老奴望过来一眼,劝道:“公子,这孩子从小由许锦言教养着长大,日后怕是养不熟他。” 沈君亦眉心一蹙,冷笑道:“我看他敢!” 结果是,苏遇真的敢,他两只手都去扣沈君亦的手指,拼了命的要挣脱,沈君亦二话不说,手底下越发用力,突然一记手刀噼在苏遇肩头,苏遇便昏了过去。 ☆、吵架 从青离山下来之后, 沈君亦二话不说,将苏遇头一按, 往马车里一推, 率人直奔青州去。苏遇自然是不愿意的, 他还未下山,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不想离开许锦言, 也不想去什么青州。 但, 沈君亦执意不肯放他回去。如此,苏遇又是百般刁难,千般闹腾。初时, 沈君亦脾气还好些, 顶多被苏遇气的沉着脸,放两句狠话。一直到最后, 苏遇连跳了两回马车,终是惹怒了沈君亦,差点连马车都给掀了。 苏遇自知技不如人,也不敢真的去招沈君亦的不痛快。他期期艾艾的从沈君亦的怀里爬出来,抖着手腕从怀里掏东西出来吃。可一掏之下, 原本怀里包着的两个大馒头全都没有了。 他大惊失色,料想是方才跳马车弄丢了, 这边才觉得可惜,方一抬头却见沈君亦手里正拿着他的两个馒头。 苏遇震惊了,伸手一指馒头,道:“这是我的!” 沈君亦淡淡一瞥手里的两馒头, 随手往车窗外一丢,似笑非笑道:“看来不给你饭吃,这手段太轻了,要不然你哪里来的胆子跳第二回。你说是不是?” “…………”苏遇抿唇道:“除非你砍断我的手脚,否则就是到了青州,我还是会跑。” 沈君亦道:“哪有兄长砍弟弟手脚的?我们沈家一向兄友弟恭,没有这个先例。”他顿了顿,微微蹙眉,“况且小么可是我们沈家的掌上明珠,哥哥哪里捨得。你跑一次,为兄抓一次,抓回来就是一顿痛打,你自己看着办吧。” 苏遇简直震惊了,他没想到沈君亦居然是这种人!强行认弟弟不算,还非得将他栓在身边。可是,为什么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他刚出生就被人抛弃在深山老林,多亏上苍怜悯才遇到了许锦言。他前一世日天怼地,爱而不得,下场极惨,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居然什么事都在变! 沈君亦见苏遇垂眸不语,脸色忽明忽暗,以为他是被吓着了。一时又微微懊恼,可又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来,只道:“小么,以前哥哥不在你身边,你无论怎样都好。今后你跟为兄回青州,只要你老实听话,为兄一根手指头都不碰你。” 闻言,苏遇苦笑,他抬起头来,脸上看不出情绪,“怎么样才算老实听话?你说一,我不许说二,你让我往东,我就不许往西?沈君亦,我是你养在身边的一条狗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沈君亦脸色瞬间一沉,白皙纤长的食指在扇柄上摩挲,“小么,你可知道什么叫做长兄如父,长幼有序?” 苏遇咬牙,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打记事以来,都是大师兄在照料我!我只知道你拿锁链拴我的心,还意图杀我师兄!” 第120页 沈君亦沉默了,半晌儿才道:“对不起。” 苏遇大惊失色,他从未想过矜傲、狠辣如沈君亦,居然也会低声下气的说出“对不起”三个字!他心里一个咯噔,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点一滴的蔓延到整颗心脏,就像是血液在血管里迴环往復,每每经过心脏时,整颗心都会微微一悸。 他想了许久,才堪堪觉出味来,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是他前世惦念了许多的东西——血脉相连。 ——我和沈君亦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啊!他可是我大哥! 苏遇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个“你”字在唇齿间循环往復,沈君亦不明所以,皱眉轻“嗯”了一声。如此,苏遇立马道:“所以,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给我饭吃!” 沈君亦愣了愣,似乎觉得话题转变的太快,就连话锋转得都十分生硬,但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似乎纠结了一下,伸手将苏遇的头髮拢在耳后。 这拢头髮的动作虽然很轻,但是看得出来沈君亦从未做过如此动作,他手指很是僵硬,动作看着也挺粗鲁。苏遇连肩膀都是僵硬的,他屏息凝神,盯着沈君亦手里拿着的摺扇,动都不敢动。 不论沈君亦如今对他如何收敛脾气,苏遇始终忘不了那晚脸上的锥心之痛。 沈君亦清咳一声,道:“馒头给你丢了,你且忍一忍,到了驿馆再带你去吃饭。” “…………”苏遇满脸愁容道:“你这样真的很过分,你没有落魄过,不知道粮食的珍贵。你这么有钱,肯定没跟野狗抢过食。而且,那是我的馒头,你怎么可以说丢就丢!” 沈君亦疑惑道:“你落魄过?” “…………”这是重点么? 沈君亦脸色不愉,步步紧逼:“你跟野狗抢过食?” “…………”苏遇道:“这不是重点,你……!!!!!” 沈君亦一把将苏遇揽在怀里,苏遇只觉得都快被压迫的喘不过气来,他刚想破口大骂,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声音,“不会了,这种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了。小么,你……你受苦了。” 苏遇一愣,随即苦笑,他方才只是随口一说,怎知沈君亦却较真了。其实,苏遇的确是落魄过,也跟野狗抢过食,只不过,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行至驿馆时,恰好落日熔金,西边落日的余晖斜斜的洒满了城郊的黄土。苏遇伸手掀开帘子的一角,飞快的四下逡巡一遭,果见驿馆外驻停着数十位随从。还有两对人马立在马车左右。可谓是防守森严了。 他目光一暗,颇有些丧气的抿紧唇角。沈君亦偏过头来,恰好瞧见苏遇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时先行跳下马车,这才回身,高大的身形立马将苏遇头顶上方的余晖尽数挡住。 沈君亦大手一按苏遇的脑袋,道:“小小年纪,别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你纵是愁死在外头,许锦言现在也看不到!” 苏遇恼恨,一巴掌将沈君亦的手推开,大声道:“要你管!” 沈君亦道:“你还要不要吃饭?” “…………”苏遇抿唇,不再言语,他方往马车下蹦,脚下趔趄,险些没趴在地上。沈君亦单手将他的腰扶住,浓眉紧皱,似乎有些愧疚了。 ——毕竟,是他坚持不给苏遇饭吃的。 也许真的是有些愧疚了,沈君亦二话不说,真的就带苏遇进了客栈吃饭。 这客栈设在官道旁,并不十分大,好在里面还算干净整洁。每日迎来送往的都是走南闯北的商旅,有道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苏遇落了座,立马有店小二甩着长巾上来招唿。这店小二常混市井,最是会察言观色,见沈君亦等人衣着不凡,便越发的殷勤。 “两位公子,要来点什么?” 沈君亦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轻轻一抬下巴,示意苏遇订菜。如此,苏遇指着外头门牌上的菜单,一熘的从上指到下。 店小二笑的越发开心,“这些都要?” 苏遇点头。如此店小二就开开心心的下去准备了。 沈君亦将目光从门牌上收回,饶有趣味的问他:“你很会点菜——只是,你点这些,你付的起么?” 苏遇冷哼,“反正我没钱,你看着办吧。” 沈君亦莞尔,就是想听这一句,他沈家家大业大,日后都是要传给苏遇的。 菜很快就上齐了,苏遇饿了许久,也顾不得什么吃相,捧着碗米饭开始扒饭,一阵风捲残云之后,才满意的拍了拍肚子。 却见沈君亦只堪堪喝了口茶,便皱紧了眉头,苏遇暗暗鄙夷。 ☆、冷若冰霜 酒足饭饱之后, 一行人顺势在客栈住宿一晚,苏遇一路上被沈君亦寸步不离的看着, 如今好容易找了机会, 自然要再度逃跑。 他趁着沈君亦沐浴之际, 佯装打翻了油灯,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势。又趁着大家都在救火的空档, 猫着腰跑去后院牵马就走。 苏遇是很不会骑马的, 前世不知道被九师兄笑过多少回。如今他也管不得了,赖死赖活的爬上马背,却不见马儿走。他心脏狂跳, 生怕沈君亦等人又追了上来。 第121页 一咬牙伸手给了马屁股狠狠的一鞭子, 这马儿吃了痛,仰头嘶鸣一声, 撒开四蹄往前狂奔而去。苏遇险些被掀到地上,连忙伏下身去,抱紧了马脖子。 哪知着马却越跑越快,越跑越偏,苏遇在马背上被颠的眼冒金星, 在夜色里划出了一道模煳的长线。 突然,马儿嘶鸣一声, 一头扎进了密林中,苏遇咬牙,赖死赖死的拽紧缰绳,这才不至于掉下马去。他在夜色里迷了方向, 像只无头苍蝇,又像是丧家之犬四处逃窜。他四肢发虚,脸上冒了一层冷汗。 若他这次再被抓回去,沈君亦一定会打死他的! 也不知行了多久,身后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苏遇大骇,连忙往更加偏僻的小道上跑。慌乱之下,也不知道马蹄被什么东西一绊,眼看着连人带马都要摔了出去,苏遇赶忙拽紧缰绳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这才要松口气,心尖却勐的一颤,头顶一阵寒凉。 却见眼前是一处悬崖峭壁,因着夜色苏遇看不清路,这才好巧不巧的行在了悬崖边上。他眼看着自己就要同马一起摔到悬崖底下,连忙拽紧了缰绳。可这次却全然无用。 “啊!” “弟弟!” 一阵天旋地转,苏遇连人带马冲下了悬崖,却在下一秒被人紧紧拽住了手臂,他口里惊唿都哑在齿间,被人拽着胳膊往上一提,耳边唿啸的风声和马儿痛苦的嘶鸣声,如雷贯耳。他心口狂跳,借着些许月色瞧见了沈君亦冷若冰霜的脸。 苏遇刚一落地,就被沈君亦狠狠的甩了一个耳光。这耳光格外的响亮,苏遇险些被这一记耳光甩飞,这哪里是打耳光,简直就是要把人的脑袋掀飞。 他脑袋嗡了好久,茫然的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血。他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眼泪倏倏落下。 沈君亦一记耳光抽罢,上前一步拽着苏遇的衣领,将他整个提了起来,抬手又是狠狠的一耳光。苏遇触不及防,连挡都没来得及挡。他挣扎了一下,艰难万状的流下了两串泪,“你放开我!我后悔了,我不要跟你去青州!” 闻言,沈君亦又是一记耳光,抽的苏遇险些闭气,却听冷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话传来,“放你走?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你为了许锦言居然连命都可以不要?谁教你的!谁教你的!” 苏遇嘴角流了血,顺着光洁的下巴,一滴一滴的落在沈君亦的手背上,他眼泪汪汪,哭得泣不成声,“我技不如人,我打不过你,算我求求你,你给我一个痛快,你要么就杀了我,那么就放了我。” 沈君亦手底下渐渐收紧力道,真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苏遇活活扼死。这时一众随从骑马赶来,看到这种场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君亦一路上忍着气,如今再也忍不得了,他松手将苏遇摔在地上,这才吩咐手下,“拿支长箭过来!” 手下不敢违拗,连忙将羽箭送上。沈君亦接过,二话不说照着苏遇的胳膊、大腿各狠狠抽了两下,“跑!我让你跑!” 这羽箭又细又长,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可刁钻的疼到钻心刻骨。许是一路上沈君亦脾气都甚好,不打不骂,苏遇得寸进尺的觉得自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底线。 如今,这所有的坚持和希冀全被沈君亦打得支离破碎。 苏遇被这几下抽的趴在地上,布满泪水和灰尘的一张脸上,越发凄楚。他原是预料沈君亦要将他打死,纵是不打死,也得打得只剩下半条命。却没想只抽了四下,就再没有后文了。 沈君亦将羽箭狠狠掷在苏遇的眼前,大马金刀的蹲下身来,单手擒住苏遇的下巴,逼得他直视。 苏遇垂眸,哭得泣不成声。 沈君亦浓眉紧紧皱成一团,突然,从怀里掏出手帕,粗鲁的给苏遇擦拭脸上的血泪。哪知越擦眼泪就越多,他冷冷眼旁观:“打你几下,你就哭!不准哭!眼泪给我收回去!” 苏遇狠狠一推沈君亦,咆哮道:“你滚开!我是生是死,跟你没有关系!少在这里假好心!” 闻言,沈君亦连连说了两声“好”,一手指着不远处悬崖,冷笑道:“方才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跌落悬崖,摔得粉身碎骨!我可告诉你了,如今爹娘都不在了,沈家我说了算!长兄如父,我说的话就是父命,你敢不听就试试看!” 苏遇狠啐了一口,爬起来就要走,沈君亦冷眼看来,二话不说提着衣襟将他拽了回来。也不管苏遇如何的挣扎,踢打,把他腰带一抽,抓起两只手腕紧紧的捆在一起。 沈君亦道:“捶楚之下,求何不得?小么,为兄真的不希望用这种方式逼你就范。” 而苏遇第三次逃跑失败,又险些命丧黄泉的下场是:一行人连夜赶路回了青州。 他们一行人回到了沈府时,已经日落黄昏,府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很是气派的立在左右。府里的下人们早早的就候在了府门口翘首以盼。 却见他们府上的大公子沈君亦一脸生人勿近的寒气,率先下了马车,随后又单手将一个半大的孩子从马车里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一众下人惊的面面相觑,立在一旁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沈君亦没空理会旁人,将苏遇提了就走,一直将他提到屋里,这才重重的将门掩上。 苏遇被沈君亦掷在了床上,立马弹起身来,直冲着大门跑,被沈君亦一把拽着衣领,硬是重新拖了回来。他忍无可忍,厉声呵道:“够了!不许再闹!” 第122页 苏遇挣扎着,大声回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这连日来的舟车劳顿,甫一回府,纵是沈君亦也难掩一身的风尘疲惫,可偏生苏遇就是像只小刺猬一样,片刻都不消停。 沈君亦狠狠揉了揉眉心,略感无奈道:“差不多就行了,你闹了这么久,难道不累么?” 他顿了顿,又威胁了两句,“如今回了沈家,你只管老实些,再敢跟我提什么青离山,提什么许锦言,我打死你!” 苏遇咬牙,满脸忿恨,“我从小在青离门长大,而我师兄养育我多年!要不是他,我早就被野狗分食了去!你凭什么不许我提?你又是谁,凭什么管到我头上来?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兄长,这么多年你都干什么去了?你拿锁链拴我心口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是你弟弟!” 他话里藏了刀子,一刀一刀的去捅沈君亦心底最深处的伤口。这些话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一切美好的外表撕扯的支离破碎。沈君亦深深的吐了口气,漆黑的眸色里闪出点点愧意。 这些年来,是他这个做兄长的没有尽到责任,也是他这个做兄长的煳涂,居然误伤了亲弟弟。 苏遇趁着沈君亦晃神之际,飞快的挣脱束缚往门外跑。只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沈君亦到底不是个好煳弄的人。 沈君亦拽着苏遇的衣领,将他拖至柜前,从里头找出两条腰带。一条将苏遇的两只手腕都捆在一起。另一条则是穿过束缚将他绑在了床边的柱子上。 苏遇深知自己逃不出去,闷闷道:“你又绑我。” 沈君亦垂眸,入眼可见苏遇的脸颊上还残余着片片青紫——这是上回他打的,直到现在还没有好。 他忍不住抬手,用两指轻轻的触了触苏遇的侧脸,苏遇沉默着,扭过头不去看沈君亦。 如此,沈君亦威胁道:“我告诉你,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如果我回来之前看到你挣断了束缚,我一定将你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 苏遇梗着脖子,无声的抗议。直到听见门板再度关上,这才松了口气。 他动了动手腕,却惊讶的发现沈君亦绑的并不是很紧,也许沈君亦知道,一条腰带根本不足以困住苏遇。只要他想跑,努力一下总能挣脱开来。 而沈君亦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看苏遇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一想起那日悬崖边上的耳光,苏遇忍不住腿脚发软,他是很怕疼的,前世今生都怕的很,偏生沈君亦治人的手段数不甚数。他并不怕死,但却畏惧再也见不到许锦言了。 苏遇舔了舔唇,这连日来舟车劳顿,他又因为思念许锦言,不曾吃过多少东西。如今又飢又渴,到真是一副可怜巴巴,没人要的哈巴狗。 ☆、兄弟阋墙 他眼睛一亮, 忽见桌上摆了两盘点心。点心做的精巧极了,苏遇嘴里开始分泌唾液, 探过身子, 虎视眈眈的盯着点心直瞧。 苏遇想了想, 还是决定放弃。他如今还想多活两年,能不触沈君亦的霉头就不触。可事与愿违, 他站了太久, 浑身像是散架一样难受,突然就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而手上本就绑的不紧的带子, 一下子就松了开来。 苏遇呆呆的盯着松来的带子, 身子开始哆嗦。恰好被推门而入的沈君亦看个正着。 沈君亦将手里提着的食盒重重的往桌上一放,指着苏遇冷声道:“你果真是半点都不肯乖顺!” 说罢, 沈君亦冷着脸大步走至柜前,再回身时手里握着一把竹板,唰的一板噼头盖脸的往苏遇身上打去。 苏遇慌忙抬胳膊挡了一下,恰好是他曾经替许锦言挡刀的右臂。他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忙抱着手臂往边上躲。 无论他躲到哪里, 沈君亦都能一板不落的打到他身上去。苏遇痛的满地打滚,沈君亦却全然不顾, 冷眼旁观。 沈君亦拿竹板的一端,点了点苏遇的胳膊,冷声道:“你就这么不听我话?” 苏遇这才有空稍作喘息,他往墙角里缩去, 眼泪成串的砸在地上,他大哭道:“我没有!是你自己绑的太松,关我什么事?你是不是有病!” 闻言,沈君亦浓眉一皱,快步走至柱前,弯腰捡起腰带细看。半晌儿才将竹板放下,起身要去扶苏遇。 苏遇往后一躲,惊悚道:“你走开!不要你碰我!” 沈君亦举起的手狠狠一顿,问他:“那你要不要吃饭?” 苏遇擦了擦眼泪,又听沈君亦重复一遍,“你要不要吃饭?” 他当然是很想吃饭,可又不想开口说。沈君亦似乎意识到方才屈打了苏遇,这时到有了许多耐心。他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在苏遇面前。这才抬眼看他,“你吃不吃?不吃我就拿走了。” 这些饭菜香极了,香味直往鼻孔里钻,苏遇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被饭菜撩拨的心痒难耐。 沈君亦不动声色的将苏遇的表情尽收眼底,他打蛇随棒上,“你要吃饭,那么我是谁?” 苏遇想吃饭,遂学乖了,很是老实听话,道:“你是我的兄长。”他为了一顿饭折了腰。 沈君亦似乎被取悦到了,将筷子往苏遇面前一递,温和道:“快吃吧,等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苏遇从善如流的接过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沈君亦没吃一口,可却也没闲着,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金疮药,趁着苏遇吃饭的空档,笨手笨脚的给他抹药。 第123页 苏遇被他弄的烦了,大声骂道:“你烦不烦?你能不能让我好好吃个饭!” 沈君亦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我没有拦你手。” “…………”苏遇道:“你真的好烦……饭好好吃。” 也许是觉得苏遇贼心不死,一着不慎就会僵蛇回暖,沈君亦便费了许多心思,寸步不离的将苏遇看在眼皮子底下。苏遇并不老实乖巧,更多的时候是梗着脖子,跟个炸毛的小刺猬一样,沈君亦说一句,他能顶三句。初时,沈君亦还蛮有耐心,后来见苏遇得寸进尺,说一句顶十句,便渐渐又冷下脸来,轻则训斥,重则……其实,也没有再“重”的时候。沈君亦并不喜欢打他。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恰至年关,今年又格外冷些,一连下了好几场大雪。青州与青离山的水土民情不大相同,今年下的雪已经是这十多年来最厚的一次了。道路两旁早被积雪覆盖,当地的县令老早派了差役,组成队的满大街扫雪开路。可这一场大雪压倒了许多户农家,虽有当地官员上报给了朝廷,可山高路远,又时维年关,朝廷哪有心情管这个。 苏遇前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今世经歷了许多苦难,到又寻思着给自己积一点福报。遂同沈君亦道:“你那么有钱,不如出人出力出钱,给那些灾民修缮房屋,就当是做好人好事,他们会感激你的。” 当时沈君亦恰好在看书,他模样极佳,就连一双手都十分修长好看,他拿着书拨轻轻翻开了下一页,这书拨是用极好的白玉制成,握在手里就像是掬着一汪温水。闻言,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我可不是什么朝廷父母官,也没拿朝廷俸禄,为什么要做好人好事?你以为我很闲么。” 苏遇皱眉,指责道:“你这人真的很没有同情心,活该你……” 他说的话戛然而止,后半句“活该你死弟弟”怎么也不说出口。他也不知心底是何等滋味,却见沈君亦将书一合,重重的往桌上一放。 “活该什么?怎么不说了?” “没什么。”苏遇昂头,认真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如我师兄,如果是我师兄,我说什么他都肯听我的,纵是我无理取闹,他也从不像你一样。” 沈君亦一巴掌拍在书上,冷笑道:“我不如许锦言?笑话!许锦言能有多好,事到临头还不是像缩头乌龟一样!你真以为他能护你周全?他若是真有那个本事护着你,他又怎会将你推出来?” 苏遇握拳,瞬间拉下脸来,他上前一步,大声道:“呸!我师兄哪里都比你好!他侠肝义胆,是正人君子,你就是比不过他!” “你!”沈君亦一手高高扬起,吓的苏遇连忙闭上眼睛,哪知沈君亦并没有一耳光抽下来,而是狠狠的甩下手,道:“好!果真是许锦言教出来的好师弟!你今日哪里都不许去,就在屋里闭门思过,我若是知道你踏出房门一步,你打废你两只爪子!” 门“嘭”的一声关上了,随即又是一声清脆的落锁声。 苏遇晃了晃脑袋,抻抻胳膊抻抻腿,舒展了几下肩背又坐回了桌案旁。是他把沈君亦想的太简单了,事实证明,无论他如何同沈君亦呛声,或者是无理取闹。沈君亦都不为所动,甚至有时候还能温和的同他讲道理。可每每这种时候,苏遇总能把他气的拂袖而去。 沈君亦这人心眼又忒坏,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他是不会将苏遇打死,可却会用苏遇身边人的命,作为逼迫苏遇乖顺的筹码。 苏遇把脸贴在书上,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虽还未到除夕,可新年的气息非常浓厚了,窗外的爆竹声此起彼伏没有停歇,或远或近的传到苏遇耳朵里。苏遇眨巴眨巴眼睛,又想起了从前同许锦言在一起过年的光景。 许锦言非常宠他,在苏遇眼里许锦言非常好说话,他说什么,许锦言句句肯听。前世,他们之间有过很多很美好的回忆,也并不完全是后来的互相试探,猜疑利用。一个人只要尝过甜头,就再也吃不了苦了。他从前恨许锦言娶妻恨的肝胆俱裂,如今再回想起前世,居然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苏遇苦笑,伸手擦了擦眼睛,哪知越擦越红,硬是淌下几滴热泪。眼前的热闹不是他的,幸福也不是他的,纵是兄长他也是不敢认的。 不知过了多久,苏遇是被一阵香甜勾了起来,他茫然的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还以为自己是在青离山,他小声嘟囔,“大师兄,是什么好吃的,快给阿遇尝一尝。” 沈君亦原本含笑的脸瞬间冷了下来,苏遇这才清醒,脸上不由一阵失望。 他垂眸不言不语,沈君亦却见不惯他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冷眼看来,“一副欠打的样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苏遇立马回嘴,“那也是你自己犯贱,明知我是这种样子,还非得把我往家带!” 沈君亦当真想一巴掌将眼前的孩子拍到地底下,他忍了又忍,暗暗告诫自己过年前后不能打孩子。他真的没有打,只是用腰带将苏遇两只手腕都捆了起来,吓唬道:“敢松开,你就试一试,打废你两只爪子!” 苏遇抿唇,并不理他。可鼻尖的清香越来越浓,他忍不住耸了耸鼻子,暗暗疑惑:“好像烤红薯的味道。” 第124页 他这边想着,余光见沈君亦不知打哪变出了两只表皮烤得焦黄的红薯。这红薯应该是在储藏室放了一个冬天,糖分已经很足了。沈君亦修长白皙的十指轻轻揭开红薯表皮,露出了里面黄澄澄的红薯瓤,一股子香甜直冲苏遇的鼻尖。 苏遇偏了偏脸,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沈君亦二话不说,一手扳正苏遇的脸,一手将红薯瓤硬塞到苏遇嘴里。 苏遇下意识的要吐出来,可入嘴的红薯香甜可口,十分松软,他竟然可耻的觉得特别好吃。这边才犹豫了一下,嘴已经张开了。 沈君亦笑,“听话的孩子才有东西吃,你若早点听话,为兄怎么捨得打我们家小么。” 苏遇一口一口的将红薯吞在肚子里,并不接沈君亦的话。他吃着吃着,突然吃出了眼泪,他想起来了,前世许锦言也餵过他吃烤红薯。那时苏遇在京城捅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篓子。太子殿下为了撇清关系,竟是半点不问苏遇的死活,直接让他在外头逃窜。 那是前世苏遇最落魄的一段时间,他身无分文,又提心弔胆,生怕朝廷将他抓住。也不知许锦言从哪里得的消息,竟然找到了他。 苏遇记得清清楚楚,许锦言当时看起来很生气,也很痛心,可并没有如何发难,将他一路带回了王府。路遇街头时,苏遇见街头有卖红薯的,便怎么也不肯走了。许锦言便让人买了烤红薯来,亲手餵他吃下。 那是苏遇吃过的最好吃的烤红薯,前世在地牢里受刑时,他饿了几天几夜,双唇干裂出了好几道血痕,他那时特别想再吃一次烤红薯。只可惜,待他再见到许锦言时,却让他们双双殒命岐连山。 苏遇的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沈君亦的手背上,他哭的泣不成声,可还是大口大口的吃着烤红薯,眼泪是苦的,他吃了几口再也尝不出甜味了。 ☆、穷凶极恶 沈君亦皱眉, “不想吃就不要吃了,你到底在哭什么?” 苏遇不言, 突然靠前张嘴狠狠的咬住沈君亦的手腕。他咬的十分用力, 牙齿像铁钳子一般深深的嵌在了肉里。直到嘴里尝到了铁锈味, 苏遇才松了口。 沈君亦到没多大反应,将苏遇未吃完的红薯放下以后, 这才随意瞥了一眼手腕, 却见咬到之处一片血肉模煳,可见苏遇使了多大的力气。 沈君亦平静道:“你是属小狗的么?居然还会咬人?” 苏遇满脸是泪,哭着大喊, “你现在知道了吧, 我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管你对我有多好, 我都记不住的。我只要逮到机会,我就会反扑一口!” 沈君亦点头,“嗯,我知道。”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苏遇的脸颊,笑了笑, “尖牙利齿,跟你二哥小时候一样。” 苏遇哑然,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一直到了傍晚,烟凝从外面回来,这才替苏遇松了绑,她一边埋怨沈君亦对苏遇太过苛责, 一边又将今日府里发生的事说给苏遇听。 “小公子,你可是不知道,今年雪大,灾民是往年的好几倍,就是街上讨饭的都比去年多了一半。大公子可真是好人,不仅设了粥棚,还拨了好多银子给那些灾民修缮房子呢!” 苏遇吃了一惊,“真的假的?” 烟凝嗔怪道:“那还能有假?现在满青州的老百姓都把咱们公子当活菩萨呢!公子可是对外说了,日行一善替小公子积福呢!” 苏遇抿唇,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年关之后,苏遇又长了一岁。这是他第一次在青州过年,很不适应。沈君亦却看起来很高兴,隔日就带着苏遇开了祠堂,认了祖宗归了宗,还命人在祖谱上添了名字,拟为沈君晗,对外宣称是沈家小公子。 沈君亦平生最是憎恨许锦言,原先苏遇不知身世,名字是许锦言取的。如今却是说什么也不让用了。苏遇哪里愿意,就是认祖归宗这事,都是沈君亦硬按着他的头认的,他心里有苦说不出,总觉得进了狼窝。 也许沈君亦是诚心想对苏遇好,又天南地北的搜颳了许多惊奇的小玩意儿送与苏遇。 苏遇一概不要,有时候还刻意同沈君亦呛声顶嘴,可得到的效果微乎其微。沈君亦很显然是软硬不吃,说不让他去见许锦言,就是不让。 一直到了来年三月,苏遇逮到机会,又一次的逃跑了。 他这次比上次逃跑的手法高明许多,银钱和干粮准备的也很充足。他是骗沈君亦说是要出门踏青。沈君亦见苏遇近段时间很老实,也没有什么不同意的。可他刚好有正事要办,于只派了几个随从贴身跟着。 到了那日,苏遇使计让几个随从分散开来,这才伸手扬鞭,往南疾行。他一路心惊肉跳,上半身伏在马背上,被颠的险些吐血。 突然,马蹄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苏遇大惊失色连忙拽紧了缰绳,可还是晚了一步。受惊的马根本不听使唤,发了疯一样往前窜,硬是将苏遇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苏遇摔下了马,好巧不巧被缰绳挂住了腿。就这样硬生生的被马拖行。这片地势土丘连绵,沙石遍地,苏遇被拖拽的遍体凌伤。他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突然迎面撞上了一块大石头。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他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仍然是沈君亦。沈君亦脸色极差,浑身的戾气毫不掩饰,他牙齿咬的咯噔咯噔的响,冷冷的斥他,“你简直是个混帐!我真想把你吊起来,活活将你打死!” 第125页 苏遇听的浑身一颤,牵动了腿上的伤,又是一阵哆嗦。沈君亦冷眼旁观,没有丝毫怜惜。忽然抬手唤来手下,厉声吩咐道:“去,将那几个随从乱棍打死!” “不要!”苏遇勐一抬头,一手死死的拽住沈君亦的衣袖。 沈君亦冷笑,“不要什么?连小公子都保护不好,我要他们有何用?带下去,打!” 苏遇咬牙:“你不就是气我跟你撒谎逃跑,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何必每次都拿别人的命来要挟我!我跟你说,没有用的!你要杀他们关我屁事!他们的命,我根本毫不在意!” 沈君亦道:“那最好不过,仁慈是最愚蠢的,你能不学许锦言那一套,为兄很欣慰。” 苏遇哑言,唇微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君亦又道:“你放心,待你伤养好了,一顿好打少不了你的。为兄跟你说过的,你自己不听话,怪得了谁。” 他又伸手狠狠一戳苏遇的脑门,恨恨道:“小么,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弄得这么一副难看样子!居然还对哥哥撒谎?你是不是觉得就你这点道行能逃得出为兄的手掌心?简直可笑!” 苏遇微微一动唇角,立马扯得脸颊生疼。他伸手摸了摸包的挺严实的脸,失魂落魄的想:这要是毁容了,许锦言肯定就不会喜欢他了。 沈君亦眉心一蹙,道:“你又丧着脸做什么?为兄又不会嫌你丑。” 苏遇道:“你滚开!” 沈君亦冷笑,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包,里面包着圆熘熘,黄澄澄的糖球。他二话不说,直接拿出一个塞到了苏遇的嘴里。 苏遇很生气,刚要吐,可却发现这糖球居然有点好吃,他犹豫了一下就没有往外吐。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君亦将糖球连同着纸包通通塞到苏遇手里,这才冷哼一声,道:“成日里作死,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好好的沈少爷不当,非得低三下四的去给许锦言上杆子献殷勤!”他越说越气,总结了一句,“丢人现眼!” 苏遇听不下去,将糖球往沈君亦脸上砸,怒道:“那也跟你没关系!” 沈君亦拿袖子轻轻一挡,尽数躲过,糖球表面的糖粉沾却到了衣袖上,他沉着脸,道:“沈君晗,你到底有没有点规矩?” 苏遇梗着脖子,冷言冷语,“那是谁?我不认识。” 如此,沈君亦脸色又冷下几分,他道:“我看你早晚得死在许锦言手里!” “不关你事!” 沈君亦气的险些拂袖而去,眼前这个孩子,他也是想捧在手心里百般疼宠。可哪知这孩子固执、倔犟,一心全扑在了许锦言身上。他道:“不关我事,那好,我便告诉你罢,你知道上次伤你手臂的那伙人是谁派来的么?” 闻言,苏遇眉头一皱,略迟疑道:“是谁?” 沈君亦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许文,许锦言嫡亲的弟弟许文!” 苏遇如受雷击,他脑中一片空白,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却听沈君亦接着道:“你猜,这事许锦言到底知不知道?” 也不待苏遇答话,沈君亦又自顾自道:“我猜,应该是知道的吧?青离门首徒,堂堂一个世子,真要调查什么事情,怎么会半点头绪都没有呢?这事我能调查出来,许锦言……自然也能。” 他两眼盯着苏遇的脸不放,似笑非笑的问他,“小么,你说,许锦言会不会早就知道了,他就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苏遇愣愣的摇了摇头,“不会的,师兄他很宠我,就是他弟弟伤了我,他也不会……不会……” ——不会坐视不理? 这句话苏遇无论如何也说不了口了,许锦言若真的不会坐视不理,那他前世被许文关在王府地牢中百般折磨,许锦言难道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有些事情的真相一旦被捅出来就是致命的伤痛,苏遇很难想像,自己前世到底是怎么样煳里煳涂、受尽伤痛,最后居然还落得一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突然,苏遇毫无徵兆的嚎啕大哭起来,他满脸是泪,泪水将脸上包的白布尽数打湿,看起来可怜极了。他不论前世今生,总是在许锦言身上一败再败。 沈君亦眉尖狠狠一皱,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方才的话只是他的猜测。同苏遇说,也未曾期盼他能听懂。可如今看来……苏遇是真的听懂了。 他伸臂将苏遇一把拽进了自己怀里,大手略生涩的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安抚道:“好了,别哭了,你到底再哭些什么?有哥哥在,没人再敢伤害你。许锦言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你还是忘了他吧。” 苏遇没有推开,而是将脸埋在沈君亦的怀里,他边哭边说:“我不信的,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的!我不相信大师兄会这样对我!明明他跟我有那么多年的感情,他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沈君亦长嘆口气,“小么,你真傻,真的。你怎么就是不愿意信为兄一次?” 苏遇沉默不语。 沈君亦勾唇冷笑,“怎么办?就像你说的,我这个人穷凶极恶,睚眦必报啊,这仇我记下了,你曾经废了一条胳膊,许文也得废条胳膊才行。” 第126页 他伸手轻轻拍了拍苏遇的后背,像是哄孩子那样,温和的,缓缓道:“因为,我的弟弟也很金贵啊。” 闻言,苏遇闷闷道:“我有点喜欢你记仇。” ☆、鲜衣怒马 流光易逝, 雁过无痕,转瞬之间已经是两年后。 青州沈府。 远远的只见一个小少年正手脚并用的往树上爬, 动作和架势怎么看都是个老手。 “小公子, 你快下来吧!爬树上多危险啊!” 一个模样娇俏的丫鬟在树上站着, 满脸忧色,生怕树上的小少年摔下来似的, 一连声的催促着他快点下来。 “烟凝姐姐, 你也小点声,你声音这么大,等下再把府里的人都引来了!”树上的小少年小声道, 又对着树下的丫鬟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这个小少年正是苏遇了。相比两年前, 苏遇无疑长高了许多。原本稚嫩的脸庞也逐渐长开,显得更为俊俏。一身淡紫色的衣裳更衬的他皮肤白皙, 身姿挺拔,竟不知何时有了几分鲜衣怒马。 闻言烟凝苦笑,精緻眉微微皱起更显得容颜娇好,“要是小公子怕被人发现,就快点下来吧, 这万一要是摔着该如何是好?” “烟凝姐姐放心,我有分寸。” 苏遇满不在乎的说道, 懒懒的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随后找了个地方,就这么往上一躺,看的树下的烟凝连连惊叫了几声。 “小公子,你小心点!你快告诉烟凝, 这又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下来再说啊?!”烟凝苦着脸,她家的小公子每每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喜欢上树,经常是一连几个时辰都不下来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的了,竟又爬树上去了。 烟凝在底下看的干着急,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苏遇嘴甜,一口一个“烟凝姐姐”,让她怎么好去跟大公子打小报告。 树下半天也没个动静,苏遇还以为烟凝走了,于是更加有恃无恐,眯着眼睛躺在树上打盹。 “小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苏遇一跳,紧贴着树杆的嵴背随即一僵。 苏遇嘴角微微抽搐,假装没听见的将头往一处偏去。 身边的树杆蓦然一沉,苏遇暗叫一声不好,方一睁眼就瞧见沈君亦不知何时坐了过来。 “怪不得总也见不着你,原来躲到这里来了。”沈君亦眯着眼睛笑,“这到是好地方啊。” 苏遇吞了吞口水,默默的坐起身来,哪知动作一大,险些摔到树下去,还好沈君亦手快及时把他拦腰抱了下来。 沈君亦长长的嘆了口气,将怀里的孩子放了下来。语气含着几丝无奈,“小么,你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苏遇不语,可生气的神色分明。将头一偏,这时才瞧见烟凝还在一旁站着。 “烟凝姐姐,你怎么不出声提醒我一下?” 烟凝面色囧红,结结巴巴的道,“是……是大……大公子……” “是我不让她出声的。” 沈君亦道,随后对着烟凝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烟凝轻咬下唇,看了苏遇一眼就下去了。 “好了,不要不高兴了。” 沈君亦声音柔了下来,轻轻的摸了摸苏遇的脑袋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是哥哥能办到的,不管是什么哥哥都替你寻来,可好?” 闻言,苏遇撇了撇嘴,自己就要许锦言,你能把他带来么? “我闷的慌,就想出去转一转,可你总是派那么多人跟着我,大街上的人看到我就跟看见瘟神似的!这次我要自己出去!” “不行。”沈君亦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眼睛微眯,手里的摺扇轻轻的点了点苏遇的额头,“小么,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我可不希望你又一次对我撒谎逃跑。你自己斟酌斟酌,你哪一次逃跑跑掉了,还不是被我抓回来打一顿关起来。” 苏遇正色道:“我真的不敢逃的,我只是想出去转一转,府里太闷了。” 沈君亦略一思忖,作了让步,“你要是真觉得闷,让星宇过来陪你如何?” “不好。”苏遇皱着鼻子摇头道,“跟他在一起只会更闷,还不如我自己待着呢。” 沈君亦笑了,他竟忘了小么向来是不大喜欢同星宇在一处玩耍的。 “横竖无事,今日哥哥就陪你出去逛一逛,如何?” 苏遇苦着脸,既不敢拒绝,又不是十分的情愿。 无奈之下只好同沈君亦一同出府。 青州是个风景秀丽的繁华之地,沈君亦又是一州首富,手里头的钱财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一路走过来,满大街的铺子就没有几家不姓沈。 苏遇“啧啧”几声,这才发现自己如今的身价不同以往了。 就凭着沈君亦么弟的身份,他在青州当真可以横着走。 这样想着,苏遇默默算了算日子,按照前世来说,平阳王妃这几日就该生了重病,而许锦言也该是时候返京了。 其实就前世来说,苏遇一度认为平阳王妃突如其来的重病是装的。 前世,许锦言因母妃重病回京侍奉,苏遇因捨不得跟他分开,于是也跟了过去。 第127页 那时平阳王妃藉机让许锦言奉旨娶了早已经和他定过亲的林浅语,好让许锦言留在京城。 那时许锦言不忍违背母妃之意,可因为苏遇从中用了些手段。于是这婚事也就一拖再拖,一年之后恰巧又赶上了国丧,婚事一拖就是三年。再后来许锦言到底还是娶了林浅语。那时苏遇也已经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对许锦言情深缱绻心里也愈发不能容忍许锦言娶别的女人为妻。 之后皇子们的夺嫡之争越演越烈,苏遇前世骄纵乖张,误入漩涡还不自知。许锦言为了他殚精竭虑,直至最后惨死于悬崖下。 每每想到此处,苏遇就越发憎恨自己前世的混帐,好在今世林浅语已经顺利的嫁给了七皇子。许锦言再也不必被人强逼着娶亲。 苏遇想的入神,一时间到也忽略了身边的沈君亦。待想起他来时,只见沈君亦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糖葫芦。 沈君亦一边笑着,将手里的糖葫芦递了过去,“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只是听说你从前在青离山喜欢吃这个。为兄别的没有,钱到是不缺,你若是喜欢吃,整个青州的糖葫芦都是你的。” 闻言,苏遇抿了抿唇,他是喜欢吃糖葫芦不假,可是糖吃多了也蛀牙不是么?从前许锦言总也不许他多吃糖,如今来了青州,沈君亦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他面前。 伸手将糖葫芦接了过来,苏遇这才瞧见沈君亦手指尖上沾了些糖。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眉尖一蹙。 沈君亦模样生的极好,一双手也是如玉骨一般白皙好看,此时蓦然多了些红艷艷的糖,到让苏遇觉得有些碍眼。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那年的地牢里,沈君亦就曾因为他的血染脏了摺扇而恼恨过。 一想到这里,苏遇瞬间沉闷下来,皱着眉头用衣袖将沈君亦手上的糖渍擦了。 再垂下手时,淡紫色的衣袖上染了些脏。 沈君亦微微愣了愣,道:“你不必跟我讲究这个。” 苏遇:“可我很在意”他顿了顿,又用手指去扣冰糖葫芦的细杆,闷闷道,“你以前……还用摺扇抽我。” 沈君亦嘆了口气,伸手一拉苏遇的手,“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遇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君亦拉着没入了人群之中。 ☆、撕扇 苏遇呆愣的看着眼前满满一桌子的名贵摺扇, 忽而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方才沈君亦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路把他带到了这里来。 “沈公子, 所有的摺扇都在这里了, 您看您是要哪一把?”店铺的掌柜笑呵呵的站在一旁, 对着沈君亦讨好的笑道。 “嗯,这些都要了。” 沈君亦淡淡道, 随手把左手指上的玉石扳指递了过去, “拿着这个去沈府取银子吧,这里有多少摺扇算多少,本公子通通都要了。” “哎呀, 多谢沈公子, 多谢沈公子。”掌柜喜上眉梢,这沈公子可是青州首富, 出了名的财大气粗,如今特意来这选摺扇,可不让掌柜觉得蓬荜生辉。于是双手捧着扳指笑眯眯的下去了。 掌柜一走,沈君亦就伸手指了指满桌子的摺扇对着苏遇道,“撕吧, 想撕多少撕多少,今日让你撕个够。” 苏遇皱了皱眉头, 抬起俊俏的小脸道,“你要是真想让我消气,就该把整个店铺买下来送我,让我撕这些摺扇做什么?又不顶饭吃!” 闻言沈君亦笑了, “原来小么是想要这个,那又有何妨。沈家家大业大,莫说是区区一家古玩铺子,半个青州的铺子若是你想要,都送你可好?” “切,少用这些收买我,我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苏遇撇了撇嘴,随意从桌上抽了把扇子出来。 手上这把扇子是上好的紫檀木精细制作而成,扇面上一幅秀丽的山水画,苏遇虽不知这画出至何人之手,可单看这扇子也知值不少银子。 既然沈君亦让他撕,那也就不用跟他客气了。 这般想着,苏遇反手把手上的扇子撕了,往身后一丢,又拿了一把牡丹花图案的摺扇出来。 “你说这把和方才那把,哪个更贵一些?” 苏遇突然出声问道。 沈君亦略抬眼,神色淡淡的绕过苏遇手上的摺扇,指了指藏在最底下的一把。 苏遇会意,将手上的摺扇随手撕了,两下把沈君亦指的那把掏了出来,反手撕成了两半。 “让我猜猜,紫檀木的三十两银子,牡丹花图案的大约五十两,我手上这把约二百多两银子,对不对?”苏遇兴奋道。 “错了。”沈君亦笑道,“你手上那把值三百两。” 苏遇吃了一惊,手上的扇子吧嗒落在地上,他有些痛心的看了看已经“惨遭毒手”的摺扇。 想了想苏遇长长的嘆了口气,以前的事过都过去了,如今让他过来撕摺扇消气又有什么意思? 骨肉至亲,乃是今生今世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一屁股坐了下来,苏遇将两条腿翘在桌子上,半眯着眼睛幽幽道,“累了,不想撕了,你若是觉得对不起我,不如就直接放了我吧。我在青州老老实实的待了两三年了,也待的够久了。” 沈君亦眉头一挑,眼里含着几丝无奈,“小么,你这话说的像为兄关你似的,你摸着良心说说,你何时出府去玩,哥哥有拦过你么?” 第128页 闻言,苏遇冷哼了一声,沈君亦是没拦他,可却派了五六个人跟着他,生怕他跑了似的。嗯,他的确是跑过,可是没跑掉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技不如人,有什么办法? 诚然,沈君亦确实是担心又让苏遇跑了。他家小么向来不是个乖巧孩子。 苏遇心里暗暗的嘆了口气,许锦言即将回京,而眼下他又在青州走不了,到底何时他们才能再见呢?七皇子和太子蛇鼠一窝,到时要是欺负他大师兄,怎么办? “我想喝酒!” 苏遇勐的从位子上窜了起来,两手一拍桌子大吼道,如今就只有喝酒才能一解千愁了。 “好,今日咱们就喝酒。” 沈君亦答应的很爽快。 于是二人又出了古玩铺子,直奔着喝酒的地方去了。 望风楼乃是青州最大的一所酒楼,也是沈君亦手里的一所青楼。 暖阁内,苏遇嘴角抽搐着,瞪了眼前的沈君亦一眼。 说好了只是喝酒而已,怎么就把他带青楼里了呢? 沈君亦到没想这许多,随意摆了摆手,就让屋内陪侍的几个姑娘下去了。 伸手给苏遇面前的杯子满上,沈君亦笑着引苏遇,“来吧,不是说要喝酒么?你喝一个给为兄看看。” 苏遇有些不敢置信的看了沈君亦一眼,又往自己面前的酒杯看了一眼,一时间到搞不明白沈君亦到底是想让他喝,还是不想让他喝。 管不了这许多,喝了又如何。 一把仰头将杯中之物尽数的到入口中,苏遇只觉得喉头一凉,随即一股子辛辣味涌了上来,直呛的他想咳嗽。今世还是他第一次喝酒,从前在青离山时,许锦言向来自律也从不许他喝酒。 这酒真烈,还好前世苏遇酒量还不错,要不然单单就这一杯就够他醉的了。 沈君亦没想到苏遇当真把酒喝了,微微有些错愕,随即哈哈大笑,不住的夸他酒量好。 苏遇也仿佛尝到了甜头,横竖没有约束他,就喝个一醉方休又如何。 酒过三巡,苏遇脸色酡红,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再一看沈君亦,仍是眼神明亮,丝毫没有要醉的意思。 “嗝。” 苏遇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酒,笑呵呵的往沈君亦怀里拱。 一屁股坐在沈君亦腿上,苏遇笑着道,“来来来,再喝一杯,喝了这杯酒,咱俩就是兄弟了。” 沈君亦笑,“我们本来就是兄弟,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是是是,你说的是。” 苏遇一连声的应了,仰头就要喝酒,却被沈君亦拦住了。 “小么,你喝醉了。” “胡说,你才喝醉了!” 苏遇否认,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我这里清醒的很。” 沈君亦不语,大力抱住了苏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将他留在身边。 回府的路上,苏遇一直昏睡着,嘴里喃喃自语,一直只有“大师兄”而已。 沈君亦稳稳的将苏遇背在身后,一路走着回去。 这一路没有什么江湖恩怨,也没有爱恨情仇,更没有惨痛的满门血案。只是一个兄长抱着幼弟回家,仅此而已。 “大师兄……” 苏遇嘴里喃喃,眉头紧紧的皱成一团。 沈君亦脚步顿了顿,喘了口粗气,终是忍无可忍低头纠正道,“错了,是哥哥!” “哥哥?” “嗯,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是谁送的营养液?给我站出来!我要亲你了! 谢谢~ ☆、逃跑前的乖巧 苏遇醉了酒, 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头晕晕沉沉,嗓子也干的难受, 苏遇半眯着眼睛, 声音嘶哑的低声唤道, “烟凝姐姐,快……快拿水来。” 唇边蓦然一凉, 苏遇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张了嘴, 一股子清露滑入喉咙,一时间嗓子到也恢復了些许。 苏遇舔了舔唇,舔着脸还想再问烟凝要一杯。稍一抬眼却蓦然瞧见身边站着的竟然是沈君亦。 “你……你……你!” “我什么?” 沈君亦笑, 走至桌边又给苏遇倒了一杯水来, 亲自递了过去,“昨晚你喝醉了, 我好不容易将你抱回来,你竟一路说着醉话,死活不让我走。我只好留下来守着你。” 闻言,苏遇微愣,抬眼果然见沈君亦的眼睛下面一片青灰, 想来他昨夜一晚都待在这里不曾离开。 嘴唇微微张了张,苏遇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最后只是接过水,小口的喝着。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对了。” “对了。” 二人同时说了一句,苏遇脸上一红,又些尴尬的对着沈君亦道, “你……你先说吧。” 沈君亦微微一愣,随即轻笑,“昨日你不是说喜欢古玩么?我让人送了一些精緻的小玩意儿过来,等下就让人送到你这里,这几天我有些忙,你就暂且忍一忍,过段时间青州东山上的木槿花要开了,我带你一起去看好不好?” 说道此处,沈君亦顿了顿,神色有些惆怅,“阿娘以前最爱东山上的木槿花。每年木槿花开时,总带着我和二弟去东山赏花。今年……小么我们一起去吧?” 第129页 闻言,苏遇愣了愣,随即点了头。娘亲喜爱的花儿一定很美,他也想去东山看一看木槿花开的景象。 “好了,该你说了。” 沈君亦笑道,静静的等着苏遇开口。 苏遇抿了抿唇,轻摇了摇头,小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沈君亦宠溺的笑了笑,随即唤人送早膳过来。 待二人洗漱完毕后,早膳已经送了来。 其实苏遇来青州两年了,今日也是第一次和沈君亦一起用膳。 许是知道苏遇素日里的喜好,满桌子的菜色十分清爽。 可也不知怎么的,苏遇觉得有些食不知味,足足看了沈君亦有半顿饭的功夫。 沈君亦只是笑着不语,一时间二人之间到有了素日不常见的温情。 早膳用罢,沈君亦果然有事要做,临走前吩咐了烟凝几句就离开了。 苏遇目送着沈君亦离开,一时间到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没过多久沈君亦口里所说的精緻玩意儿也到了。苏遇懒懒的看着几个下人将足足一箱的东西往他屋里一放,顿时觉得脑仁有些疼。 怎么办,沈君亦现在对他太好了些。这日渐升温的亲情,到时常让苏遇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久待在屋里也无趣,苏遇又没别的什么好去处,只好在廊下闲躺着晒太阳。 如今他已经活成这般闲散的样子,也不知许锦言看见了会做何感想。 想起许锦言,苏遇心里蓦然有些酸涩。整整两年过去了,青州河畔边的柳树翠了两次,湖里的大白鹅也换了几拨,他也同春日里从地里生出的野草莓一般生长,长成了如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是许锦言心里可还念着他么? 苏遇自认为自己是了解许锦言的,可又时常猜不透许锦言到底在想些什么。 在许锦言眼里,他永远不过是个长不大的乖张孩子,犯了错只会往别人身后躲一躲。 可是许锦言也许忽略了,乖张孩子也是会长大的,他也不仅仅只是会躲事的孩子。老天既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他势必要将前世为完成的心愿了却。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认了。 鼻子里唿出口热气,苏遇抬手遮了遮光,一时间心神不定,到想不起什么头绪来。只觉得心里密密麻麻塞满的都是许锦言而已。 将正午时,烟凝从外头回来了,就见苏遇脸上搭着块布,就这么平躺在廊下吹风,一时间到以为他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小公子!小公子!你快醒一醒!” 烟凝走至廊下,轻轻的推了推苏遇的手臂。 “唔,烟凝姐姐别吵,我再睡一会儿。” 苏遇睡迷煳了,喃喃几句又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烟凝无法,只好去屋子拿了条薄毯子盖在苏遇身上,随后就坐在廊下做做女工打发时间。 一晃又过了几日,沈君亦终日繁忙,偌大的沈家全靠他一人打理,繁杂不堪的琐事也时常扰的他头痛。 可即便如此,沈君亦还是每日定时往苏遇这里转转,有时能说上几句话,甚至是留下来用晚膳,可大多时候只是过来瞧上两眼便走。像是每天定要看苏遇一两眼,心里才是满的。 苏遇不知道沈君亦在忙什么,他也不想去问。 东山上的木槿花快开了,这些日子烟凝时常念叨着,念着念着就扯到了苏遇身上来。 “小公子,你回来已经那么久了,为何还总是用过去的名字?难道姓沈不好吗?”烟凝正绣着荷包皮,此时手下动作停了停,一脸困惑的问苏遇道。 闻言,苏遇低声笑了笑,秀气的眉眼略垂,姓沈自然是好的,一旦冠上了青州沈家小公子的名号,万贯家财那还不是唾手可得。 沈君亦是青州首富,不仅是在青州,即使是在江湖上,沈公子的名号也是响噹噹的。 苏遇完全可以凭藉着沈君亦的势力在青州为所欲为。但前提是他得姓沈。沈家族谱上沈君晗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是全新的,陌生的,根本不敢触碰的。一旦他触碰了,他就等同于同许锦言之间划分了一条不了跨越的鸿沟。满门血案,尚弟之痛,沈君亦必是将许锦言恨到了骨子里。 可他呢,恨么?不,他不恨。他对沈家父母,甚至是那个未曾谋面的二哥,没有丝毫感情。可他又的的确确是沈家的孩子!举步维艰,进退两难,兄长和许锦言之间,他早晚得做出选择。 况且于他而言,苏遇这个名字意味非凡,乃是许锦言给他起的。从前世开始许锦言便如同蚀骨的毒药深入了他的骨髓,且是无药可医。 “烟凝姐姐,你说我若不是沈家的孩子,你们的大公子会不会盛怒之下把我一剑杀了?”苏遇突然出声问道,将烟凝吓了一跳。 “怎么会呢?!大公子如今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宠,又怎么会杀你呢?”烟凝皱着细眉道,“小公子快别这样说,等下小心被大公子知道!” 闻言,苏遇苦笑,如今沈君亦对他好确实不假,可却是因为他是沈家失散多年的小么而已。如若不是因为这样,早在几年前世间就没有苏遇了。 想到此处,苏遇长长的嘆了口气,老气横秋的对着烟凝道,“烟凝姐姐,我仿佛过了大半辈子似的。” 第130页 “小公子又在说傻话。” 烟凝鼓着腮帮笑,手里捏着绣花针,正往荷包皮上绣着花样。 苏遇不懂什么女红,只觉得烟凝认真的可爱,一时间到也笑了起来。 一手支着脑袋,侧躺在廊下绕有趣味的看烟凝绣荷包。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跑了过来,见到苏遇先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随后笑着道,“小的奉大公子的命,特意带句话给小公子。” 苏遇眼睛微张,抬眼看了看小厮。 小厮又接着道,“大公子说了,让小公子做好准备,今夜就动身去东山上。” 苏遇皱了皱眉,疑惑道,“做什么准备?不是坐轿子去么?” “小公子,去东山要坐船去才是。” 烟凝提醒道。 苏遇瞭然,原来东山在湖的另一侧,要坐船去才行。 摆了摆手,小厮会意快步下去了。 一时间苏遇到没有了继续闲躺着的意思,起身回屋。 其实去东山赏花本没什么好准备的。可苏遇一想起这次也许是沈君亦想带着他去祭奠亡母,一时间心头多了几分惆怅。 也许……也许他可以先同沈君亦去一趟东山之后,再去找许锦言。 ☆、喜大普奔(抓虫) 夜色微凉, 一叶小舟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轻飏。轻溅起的水花也在夜色的隐觅下渐渐消失。 船舱内,苏遇和沈君亦对立而坐。气氛有些莫名的低沉。 许是今日去东山是为了祭奠亡母, 沈君亦换了一身素白色的衣裳。不同于许锦言的温文儒雅, 沈君亦身上到多了几分孤傲的味道。 苏遇也穿了身素色的衣裳, 因着心头情绪复杂难明,一时间抿了唇不出一言。 他们二人是昨个夜里出发的, 许是沈君亦不想让旁人打搅, 就没让人跟着,单单就带了苏遇一个人而已。 小舟划过夜色,一直到了晨曦微透时, 二人才下了船。 沈君亦今日沉默异常, 牵了苏遇的手就直直的往东山上走去。 如今是初夏时分,前往东山赏花的百姓络绎不绝, 沈君亦今天甚有耐心,一路随着人群和苏遇上了山。 到了山上之后,便从后山找到一条偏僻的小路。 这小路想是没有几个人来过,山上的荒草疯长险些将路都给遮盖住了。 沈君亦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即使荒草萋萋, 也能将路找出来。 走了没多久,路遇一道斜坡, 苏遇本想问沈君亦是不是走错路了。忽而只觉得腰肢一紧,随后身子一轻,几个瞬息后再抬眼时,眼前的场景已经变了。 眼前是一片广袤的木槿花林, 无数淡紫色的小花争相吐着粉紫色的花蕊,微风吹过,仿佛下了一阵花雨。 不仅是这里,苏遇往山的另一头看了过去,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木槿花。 沈君亦眉眼低垂,看了一眼手掌心处一片淡紫色的花瓣,轻笑道,“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苏遇闻声,抬眼去看沈君亦。只见他素来桀骜张狂,如今眉间也落了几分惆怅。 抿了抿唇,苏遇心里觉得这时应该说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才好,可一时间脑中空空如也,反反覆覆只迴荡着沈君亦方才念的那句诗。 “小么。” 沈君亦忽而笑道,双手扶着苏遇的双肩,眼里温情脉脉,“你心里可能明白几分,为兄是真很高兴在有生之年还能将你找回来。哥哥以前可能做的不够好,只要一生气就动手打你。可是今后,哥哥会补偿你的,你要什么哥哥给什么。今后无论你走到哪儿都是沈家的小么,哥哥愿护你一世,只盼你能一世平安喜乐,今生便足够了。” 沈君亦话说的诚恳,苏遇听着听着眼眶竟红了起来。 眼前这个如妖孽一般俊美的男人,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对他喊打喊杀,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的青州公子沈君亦了。他已经渐渐学会如何做一位长兄。 伸手扯了扯沈君亦的衣角,苏遇鼻音微重,抬脸道,“你长的像娘亲,你蹲下,我想仔细看看你。” 闻言,沈君亦一笑,很爽快的答应了。 苏遇手指轻颤,细细的拂过沈君亦的眉眼,仿佛在隔着他描绘着娘亲的模样。 眼前这个男人是他兄长,也是他在世上唯一血肉相连的亲人了。许是因为这里是亡母心爱之地,又或许是苏遇真的被沈君亦的真情打动了。 “哥……” 苏遇忍不住的小声喊了一句。 沈君亦眼里染上喜色,一把将苏遇拥在了怀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家的小么真正的回来了。 “小么……” ……………………………………………………………… 从东山下来之后,天色已晚,苏遇不想这么快就回去,就央着沈君亦在东山待在一晚。 自家小弟都开口了,沈君亦哪有不同意的道理。当晚就在后山的一处别院落了脚。 屋内烛光幽幽,兄弟二人也不讲究虚礼,随意的坐下喝着酒。 沈君亦今天心里高兴,一连喝了好几杯,可却并不准苏遇喝酒。 第131页 苏遇愣住了,手停在半空,茫然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哪知沈君亦轻摇了摇手里的摺扇,勾唇浅笑,“从前你年岁尚小,未成用沈家家规约束你。今后为兄就要代替爹娘管束于你。长兄如父,我说的话就是父命。所以这酒你就不能喝了,你看着我喝就好。” 闻言,苏遇俊脸一红,觉得自己认回兄长可能是落了狼窝。 他不服气的伸手要去拿酒,爪子被沈君亦用摺扇轻敲了一下。 沈君亦眼睛微眯,幽深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你怕是没见识过我这个兄长的厉害吧。” 苏遇撇了撇嘴,暗暗道:你怕是不知道失去我的滋味吧。 奈何这话只能在心里诽腹,沈君亦的厉害他早就见识过了。再者今日特殊他也并不想惹沈君亦动怒。 沈君亦一笑,也不去管苏遇是如何想的,自顾自的喝着酒,只给苏遇喝茶。 苏遇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两手捧着茶假装里头是酒。 这一夜也着实长了些。 喝到半夜沈君亦也有了几分醉意,最后竟头一歪睡了过去。苏遇暗喜,顺势将他扶到了床上躺着。 就在方才,苏遇趁沈君亦喝酒的空档,将怀里放了许久的迷魂药混到了酒水中。 其实,苏遇早在前些日子就想着要逃跑了,迷魂药也是早早的就准备好,打算用在烟凝身上。谁料到沈君亦突然要带他来东山看木槿花,这才耽误了几日。 苏遇紧抿了唇,突然不太敢抬眼去瞧沈君亦。今日若是他逃了,待沈君亦醒来不知该如何动怒。他也不是第一次逃跑了,哪一次都是无疾而终。可这次,他觉得他可以。 白日在后山,他唤的那声“哥”是真心的。今后无论他是否在青州,他都会是沈家人,今生都不会变。 片刻后,苏遇咬了咬牙,趁着夜色偷摸着出了院子,京城他是非回不可。不管是为了许锦言也好,为了报仇也好。他都必须得走。 这样想着,苏遇暗暗对沈君亦说了声对不住,他到底还是愧对了沈君亦对他的好。 随后就踏着夜色,一路下了山去。 待苏遇一走,原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沈君亦忽而睁开了眼睛。 长长的嘆了口气,沈君亦神色落寞,他混迹江湖多年,又怎会察觉不多这种小把戏。 只是如今他突然就想放手了,当年害他沈家的人已经悉数死去,如今他又找回了小么,可见老天待他不薄。今后又有什么可强求的呢? 苏遇可是他亲弟弟啊,他能关他一时,可却关不了他一辈子。 ☆、再度来京 苏遇万万没有想到, 星宇居然会追了过来。 眉头紧紧皱起,苏遇满脸警惕的看着眼前的星宇, 还有他身后的马车。 “别看了, 就我一个人。” 星宇笑道, 随后指了指身后的马车道,“请吧, 小公子。” 苏遇眉头皱的更深了, 不由的出声问道,“是我哥让你来抓我回去的?” 闻言,星宇先是微微一愣, 好似有些不适应苏遇对沈君亦称唿上的变化。可也只是一瞬, 对着苏遇拱手道,“大公子只是派我护送小公子去京城, 未成说要带小公子回去。” 苏遇惊了,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他家哥哥终于想开了,不想再记恨许锦言,也不再执意阻拦他了? 那他这次又是迷魂药,又是连夜逃跑的, 意义何在啊?这要是被抓回去,会不会被打断腿啊? 不敢置信的吞了吞口水, 苏遇小步往星宇身前挪了挪,“我哥现在还好么?” 星宇笑了,“好,好的很。公子他气的险些没把庙给拆了。” “…………”苏遇苦笑道:“幸好我跑的快, 要不然就该是拆我了。” “小公子聪慧,大公子说了,今后不许你再用苏遇这个名字,沈家家谱上没有这个人。”星宇又道。 苏遇拧眉,星宇趁机又道:“小公子,你是知道的,你若是不按着大公子的意思来,你根本连青州都出不了,更别说是去京城同许锦言见面了。” “好!” ……………………………… 京城平阳王府。 许锦言形色匆匆,快步从外头进来,早有几个伶俐的小厮在前头引路。 一路急走,好容易见了母妃,许锦言还未出声,先跪了下来,声音嘶哑的唤了一句“母妃。” 平阳王妃本靠在床边由大丫鬟服侍着喝药,此时见到自家儿子回来,随即面露喜色,话还未说几句,眼泪先落,“快,言儿快过来,让母妃好好看看你。” 许锦言闻声,膝行几步至床榻边,“母妃,不孝儿子来晚了,让母妃受苦了。” 闻言,平阳王妃泪落的更凶了,这几年来,许锦言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连两年不曾回京。若不是她如今染疾,许锦言还不知道要在青离山待上多久。 一想到此处,平阳王妃又是怒又是恨,几巴掌落在许锦言身上,“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妃了?你在青离山一待就是两年不曾回来,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才愿意回来?!” 第132页 “儿子不孝,母妃就是生气也不要气坏了身子。” 许锦言声音也哽咽了,眼眶红红的看着平阳王妃道。 平阳王妃即使再气,到底还是心疼许锦言一路风尘,她这病其实只是染了风寒。如若不是说的严重,许锦言又怎会千里迢迢的从青离山赶回来。 因着许锦言不愿回京这事,平阳王早就怒火冲天,如若不是平阳王妃拦着,早就上了青离山将许锦言强行绑回来。 想及此处,平阳王妃长长的嘆了口气,握着许锦言的手道,“言儿,你跟母妃说实话。这两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就是不愿意回来?难不成你一点也不念着母妃和你妹妹吗?” 平阳王妃正说着,又落了些泪,看的许锦言一时间羞愧难当。 自从苏遇同沈君亦回了青州后,许锦言仿佛一息间失了魂魄,好似只有待在青离山才能悄悄缓解心里的沉闷。 只是这些,要他如何对旁人说?他心里对沈家满怀愧疚,对苏遇更是。他明明知道苏遇的个性,纵是同沈君亦回了青州,也少不得受些磋磨,可他还是亲手将苏遇推了出去。 每每想到此处,许锦言羞愧难当,总也不能舒缓内心苦闷。 “母妃,都是儿子不孝,让您跟着担心了。” 平阳王妃嘆了口气,一时间恼也不是,气也不是。从小许锦言就有自己的想法,她若是能有法子管制他,又何至于让他去青离山拜师?又怎会一待就是这些年! 眼下许锦言已经回来,王爷正出门去了,若是回来还指不定要如何动气。 一想到许锦言可能会被责打,平阳王妃一颗心痛的难以自持,恨不得将许锦言拉起来捶楚一番,可又捨不得下手。 一直到了午时,平阳王妃有了困意,许锦言这才得空回了趟东苑雅居换身衣裳。 这一路的风餐露宿,许锦言到底掩不住一身的疲倦。 方一沐浴更衣完毕,就见许阳伊大步从门外进来。 “阳伊。” 许锦言轻唤了一声,还未说别的,就见许阳伊一下扑在了他怀里。 “大哥哥!呜呜呜,你怎么才回来?!你不是答应过阳伊,要时时回来看阳伊的吗?大哥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许阳伊哭诉道,一双细胳膊紧紧的扒在许锦言的脖子上。 闻言,许锦言目光暗了几分,爱宠的摸了摸许阳伊柔顺的长髮。 “是大哥的不是,阳伊快不要哭了。” 许阳伊不听便罢,此时哭的越发的凶了。 好容易止住了泪,从许锦言怀里爬出来,许阳伊看着自家大哥越发消瘦的脸庞,心里蓦然一酸,忍不住喃喃道,“大哥,你怎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许锦言苦涩一笑,“妹妹到是又长高了。” 听着许锦言这话,许阳伊忍不住破涕而笑,大哥总是这样,每每见她都会夸上一句“又长高了”。难道几年过去了,她仅仅只是长高了么? 轻咬了下唇,许阳伊忽而面露忧色道,“大哥,你此次回来尽量不要惹父王生气。父王如今……” 其实即使许阳伊不说,许锦言也明白。自己一走多年不曾回来,家书也不曾寄过一封,父王又如何不恼怒?只怕就等着他回来,好痛打一顿解气了。 只盼这惩治能再晚几日,省得让母妃在病中还替他牵肠挂肚。 这样想着,许锦言暗暗的嘆了口气,这两年自己过的委实荒唐了些,就是父王因为这个骂他,打他,也是应该的。 …………………………分割线………………………… 话说自打苏遇从青州出发自京城,已经有了几日。 那日星宇给他捎带的话,说的清清楚楚。沈家没有苏遇,有的只是沈家小么而已。 苏遇明白沈君亦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今后他在世上再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他亦是有兄长疼爱的人了! 一想到今后自己可以用沈君晗这个身份在京城横着走,苏遇脸上的喜悦掩都掩不住。 马车内,苏遇支着脑袋,斜躺在软垫子上养神,心里默默回想着上一世的发生的事。 今年是庆历十八年,上一世许锦言这时候回京,之后就没再回过青离山。之后皇子们之间的内斗越演越烈,争相收復朝中大臣为羽翼。再后来皇太后病逝,国丧三年。这期间发生了不少事情,每每想及此处,苏遇总觉得心闷的慌。也就是这些事,让前世的他和许锦言越走越远。 这时不知怎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苏遇一愣,随即睁开眼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马车的车帷就被撩了起来。 “小公子。” 星宇一手撩着帷帐,露出半张沉闷的脸来,“前面再走不远就是京城了。” 苏遇点头,淡淡的“哦”了一声。 星宇见状,皱了皱眉头,忽而嘆了口气,沉声道,“你……打算以什么身份去见许锦言?你如今是沈君晗,许锦言还会见你么?” 苏遇唇角勾了勾,“我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名字,仍然还是青离门的小师弟。既然如此,我师兄为何不见我?怎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第133页 “没有。” 苏遇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那就先去一趟锁心阁。” “那是什么地方?” 星宇一愣,面露不解的抬头问道。他们不是应该直接去王府么? “青楼。” “青楼?” 星宇大惊,忍不住低声道。 只见苏遇唇边泛起一丝莫名的笑意,半晌儿才回应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如若记得不错的话,他一定会在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方便,从这章以后,苏遇改名为沈君晗。 这可是沈君亦要求的,跟我没关系。【手动滑稽】 ☆、算计 锁心阁二楼雅间。 一个身着淡紫色衣裳的俊美少年正喝着茶, 而他的身侧正站着一个皮肤异常白皙的少年。 时不时的往二楼瞧上几眼,沈君晗眼睛微眯, 手指下意识的轻敲了几下桌面。 “小公子, 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站在沈君晗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星宇终于开了口, 脸色却有些难看。 闻言,沈君晗微微笑了笑, “你急什么?此次来京城可是大哥准了的, 你怕什么?” 星宇脸上抖了抖,竟乎是有些咬牙切齿了,“可是大公子没说准你来青楼!” “哦, 可他也没说不准啊?”沈君晗皱着鼻子反问道。 星宇斜了沈君晗一眼, 没再说话。他家这个小公子向来爱钻空子,只盼他这次来京, 只是单纯的想见许锦言,别再惹出什么祸乱才好。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沈君晗眼睛忽而一亮,走至窗边往下看去。 星宇不解,随即也跟了过去。 只见楼下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人, 站在中间的是一位身穿暗金色锦衣的俊秀男子。 一位妈妈模样的女人扭着肥腰,上前谄媚道, “哎呀,这位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今个可是不巧了,红袖姑娘身子不爽利, 怕是伺候不了您了!” 男子冷笑了声,并不理会身前的女人,而是直接带着人上了楼。 “哎,大爷,大爷,红袖姑娘真的是生病了,您这是做什么去?” 女人的话还说上几句,就被男人一脚踢下了楼去,“哎呀”一声头脸上见了血色。 男人直奔一个房间走去,却在看清屋内衣衫不整的女人后暴跳如雷。 “给我搜!我到要看看是哪个狗杂碎竟敢碰红袖!” “是!” 男人一声令下,楼上楼下的人大惊失色,一时间争着抢着要出去。 “把门给我拦住了,今天一个都不准跑!” 雅间内,星宇眉头紧皱,一把拉过沈君晗,这时门外突然闯进几个人来,先是满屋子搜了一遍,随后又看了几眼屋内的二人,这才出去搜索下一个屋子了。 “你别慌,我先带你来看场好戏。” 沈君晗笑,将星宇一把按在座位上坐好,“你猜方才那个男人是谁?” 闻言,星宇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他常年在青州待着,又怎么会认识京城里面的人。可见方才那男子穿着打扮,举手投足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少爷才是。 抬眼去看沈君晗,星宇却被他嘴里说的吓了一跳。 “刚才那人是当今太子殿下,怎么样?这场戏是不是很有看头?” 星宇没想到那人居然是太子,当下心里一紧。余光见沈君晗笑的狡黠,怕他又在想什么主意,随即勐一拉住沈君晗的手臂,“你又想做什么?大公子吩咐过我,不许你胡来!” 沈君晗撇了撇嘴,看着窗外的眼睛越发幽深,就在前几日,他寄了一封匿名信给太子。信上只写了一句:三日后锁心阁,红袖有难! 按着前世的记忆,当今太子殿下毕生只有两大嗜好,一是权力,二是女人。昔日他就沉迷于林浅语的美色,想将京城第一美人收入囊中。哪知却被沈君晗搅局。 沈君晗既有些上一世的记忆,自然知晓太子在锁心阁养了一位红颜知己,名唤红袖。乃是一个卖艺不卖身的美人。 前世,太子曾经设下毒计,让出门上香的七皇子侧妃李晚被歹徒掳走强暴。这件事让七皇子在京城蒙受了奇耻大辱,他虽猜测是太子搞的鬼,却苦于没有证据。 若是没有证据,当今皇上又如何会降罪于太子? 之后七皇子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得知太子经常留恋锁心阁,于是就派了手下心腹,强行玷污了红袖。 这些事前世沈君晗恰好是知情者之一,于是就想了个法子,事先通知太子,好让太子和七皇子互相攀咬。 果不其然,这些都一一应验了。 屋内,太子面色阴沉,看着床上半昏迷的红袖握紧了拳头。只见红袖衣衫不整,暴露在空气中的丰乳和大腿上皆是欢爱过后的痕迹。 忽然,太子一抽身后侍卫的腰刀,一刀割了红袖的喉。鲜红的血液溅了红袖一身,更显得惨烈异常。 “公子!” 侍卫惊唿。 “哼,已经脏了的女人,留着还有何用!”太子冷哼,俊脸蓦然染上几分狠厉之色,“好啊,老七,咱们走着瞧!” 随后就一甩衣袖,大步的走了出去。 第134页 “传令下去,胆敢有人将消息泄露出去,格杀勿论!” “是!” 雅阁内,沈君晗目送着太子离开,唇边划过一丝冷笑。 “走吧,戏演完了。” 星宇皱眉,“怎么走?” “翻墙。” …… 又过了几日在沈君晗的有意推动下,锁心阁发生的命案渐渐在京城之中传扬开来,直至传到皇宫,传到当今圣上的耳朵里。 皇上闻讯大怒,立即将太子传进宫痛骂。太子起先并不承认,后来见事情瞒不住了便反口要将七皇子拉下水。 这事原本就是太子先挑起的事端,七皇子如何能忍。一时间两个人在大殿内就起了争执,险些动起手来。 对于七皇子而言,一个侧妃李晚本无足轻重。可太子千不该万不该用此等下作的法子打压他。 七皇子为人最是睚眦必报,怎会容忍太子在他头上动土。 “父皇!” 太子跪地痛声道,“军畿重地,天子脚下,老七行事太过狂悖,还望父皇明察!还儿臣一个公道啊!” 闻言,七皇子也跪地道,“父皇!这事儿臣根本毫不知情!还望父皇明察!” “老七,父皇在上,你居然还敢抵赖?!你敢不敢摸着良心说说,自己真的没有做过?!”太子指着七皇子痛骂道。 七皇子眉头一皱,偏过头对着太子道,“我竟不知五哥居然如此恨我,竟不惜将杀人之罪强行安在我头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难道我身为皇子,会知法犯法吗?” 语罢,七皇子深深的伏下身去,沉声道,“请父皇明察!” “父皇!” “够了!都给朕闭嘴!” 皇上动了怒,一把将手上的紫檀木香串掷在地上,吓的周围的宫女,小太监一个个跪在地上高唿,“皇上息怒。” 目光沉了沉,皇上在七皇子和太子之间看了几眼,随即长嘆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间,“想来这事只是民间谣传,卿潮贵为皇子又怎会杀人呢?” 顿了顿,皇上又对七皇子道,“还有侧妃遇害之事,朕已经查明,乃一些暴匪所为。潮儿你也莫要再妄加猜测。” “是,父皇。” 七皇子拱手道,脸色仍然阴沉。 太子得意的往七皇子身上瞟了一眼,也恭敬道,“父皇教训的事,儿臣日后定当处事周全,不让父皇忧心。” 如此,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可在七皇子和太子心里,却留下了一颗毒瘤。 ☆、家法 不同于外头的风声鹤唳, 此时平阳王府内气氛极度沉闷。 平阳王前几日外出,得知许锦言终于回了京, 于是尽快处理完了手上的事, 大老远的赶回了王府。 在前脚踏入王府的那一刻, 久积在心里的怒火再也忍不住,喷发而出。随即吩咐手下的人去将世子绑过来。 许锦言本在东苑雅居教许墨练剑, 得知父王回来后, 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况且他本就不打算躲。 将手上的剑放回架上, 许锦言抬脚就要随下人往前院去。 “大哥!” 许墨突然伸手拽了拽许锦言的衣角,面露忧色道, “你能不能不要去?” 闻言,许锦言笑了笑,他又怎会看不出许墨心里的担忧。 可是他身为平阳王府世子,没能尽到自己应负的责任,反而要劳累弟弟, 为其一。远出两年未归,让父母担忧, 乃不孝,为其二。身为兄长未能以身作则,此为三。 可是这次的确是他该罚,不管是出于孝道还是出于责任, 这顿罚也迟来了太久。 对着许墨笑了笑,许锦言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许墨神色黯然,目送着许锦言一步步的走出院子,默默祈祷着许锦言能安然无事。 前院。 平阳王一身玄衣站在廊下,目光严厉的看着眼前瘦削的长子,忽而怒呵一声,“来人,把院门给我关上,今日谁敢去通知王妃,乱棍打死!” 许锦言默默的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逆子!”平阳王沉声道,冷冷的一甩衣袖。 宽敞的院子里很快就有下人将长条春凳和板子拿来上来。 许锦言低头苦笑,也不用别人来押他,自觉的站起身来,趴在长凳上。瘦削的脸蓦然一红,咬了咬牙,将头偏向了一边。 平阳王见状,先是眉头一皱,随后大手一挥下令道,“给我打!重重的打!” 两个拿着板子的小厮互相对望了一眼,随即咬了咬牙,抡圆了手臂,一板子破空打了下去。 王爷有命,他们不敢不打,可眼前正趴在长凳上的是世子,又让他们不敢真的下重手。 板子一记记的打在许锦言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许锦言咬着牙,双手紧紧的抠着凳子,硬生生的抗着痛打。可即使是下人手下留了力,可沉重的板子还是生生的将许锦言的臀腿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煳。 “逆子,这些年本王可有强制你做任何事?你去青离山拜师学艺,你一待就在那待了多少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世子!是平阳王府的世子!你看看哪家的孩子像你这般放肆!” 第135页 平阳王指着许锦言痛骂,一时间怒火中烧,夺了下手手上的板子就往许锦言身上打去。 重重的一记打下来,许锦言忍不住低吼一声,只觉得身后仿佛正在被凌迟一般,痛楚难耐恨不得立马昏过去。 嘴角残破是许锦言硬生生咬出来的,原本一双白玉般的手指也鲜血淋漓。 身后的板子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碾碎,一记又一记,殷红的血色染红了许锦言身上素白的衣裳,下一板子却像是打在了骨头上。 许锦言只觉得血气上涌,喉头里的一抹腥甜再也忍不住的喷了出来。 “王爷,你快住手啊!” 耳畔传来了平阳王妃的痛哭声,许锦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身子一软又重重的跌了下去。 “王爷,您饶了他吧,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不要再打了。” 平阳王妃抱着平阳王的腿哀嚎,已是泪流满面。 许阳伊一把扑在许锦言身上,大哭着喊道,“父王不要!求父王不要再打大哥了,呜呜呜,大哥已经受不住了!” “让开!” 平阳王怒声道,脸上又是恨又是痛色。 “不要,不要!” 许阳伊就是不放手,死活要护着许锦言。 满身是血的许锦言动了动,随即苦笑着道,“妹妹,你让开,这次是大哥做错了事……” “大哥……” 许阳伊哭着,随后被几个下人强行拉开了。 平阳王怒不可遏,狠狠的一记又打了过去。 只见许锦言仿佛死鱼,身体颤了颤,终是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王爷,不要再打了,言儿受不住了啊!” 平阳王妃伏在许锦言身边,两手不住颤抖着摸着他的脸。 “母妃。”许锦言声音嘶哑,眉毛疼的皱成一团,强忍痛楚低声道,“不要哭了,儿子没事。” 话未说完,许锦言头一歪昏了过去。 平阳王这才长嘆口气,扔了手中的板子,一时间王府又乱成一团。 许锦言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上时而冷的刺骨,时而如烈焰焚身,身后更是有说不出的痛楚。 一路被下人抬回了东苑雅居,许锦言满脸是汗,嘴唇失却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异常。 平阳王下令禁足,不准别人来东苑探望,更不准许锦言再踏出王府一步。 臀腿间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煳,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凝固。伤口已经紧紧的跟衣服粘在了一起。 子衿抿紧了唇,眼眶通红一片,强忍眼泪一点点的用水给伤口润湿,然后才轻轻的将衣料揭下来。 可即使是这样,许锦言还是痛的白了脸,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沾湿了鬓角的发。 “桃夭,你赶紧再去换盆干净的水来。” 子衿开口道,手上的帕子才一放下,就染红了一盆水。 “好,我这就去。” 桃夭带着哭腔,端着盆下去打水去了。 “世子,你忍一忍。” 子衿小声道,手下稍一使劲,血肉模煳的伤口还是一瞬间让她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 许锦言痛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嘴里咬着拳头才生生的将痛唿声咽了下去。 这顿板子挨了七十五记,没将许锦言活活打死,却也是生生的给他揭了一层皮。想来得休养好些时日才能好。 上药的过程尤其难捱,伤口又痒又痛,让许锦言心头烦闷,可仍是强忍着不发一言。 因着王爷的吩咐,子衿几个大丫鬟给许锦言上完药后就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几扇窗户也被人用钉子钉住了,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只有微微的烛光摇曳。 许锦言心里明白,平阳王这是铁了心要罚他,也是变相的不让他再回青离山去。 也罢,如今他伤成这样,只能静静的在王府待在一阵子。 这样想着,许锦言嘴角微勾,苦笑的笑了笑,只觉得头脑越发昏沉,随后就趴在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到许锦言再醒来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期间子衿过来给他换了药,又送了吃食过来。只是许锦言伤痛难忍,实在没有胃口。 子衿抹着眼泪下去了。 这样一晃过了几日,许锦言身上的伤稍微好些,原本血肉模煳的伤口也渐渐结痂,可痛楚却没有丝毫减弱,竟比挨打时来的更加痛苦。 许锦言时常忍着,只觉得一双腿也像是枯木般动弹不得,稍微动上一动都觉得痛的钻心。 这凌厉的七十五记板子,到底是伤了许锦言的筋骨,日后怕是得养好些时候了。 白日里的时候,许阳伊背着人,偷偷的跑过来探望许锦言。 一双眼睛哭的又红又肿,反反覆覆只是唤“大哥”。 许锦言心里酸涩,又起不来身,只能遥遥的对着门外的许阳伊安抚几句。 许墨至许锦言被关禁足后,每每只在深夜过来探望。每次都是站在门外一声不吭。 许锦言知晓许墨心里难受,可一时间也想不到怎么安抚他。许墨不是许阳伊,不是许锦言安抚几句就能止住眼泪的孩子。 恍惚间,他又想起了苏遇。 ☆、赏花宴 第136页 许锦言的伤一养就养了几个月, 秋去冬又来,再过两月又是年关。 因平阳王妃日日惦念着许锦言, 原本就病了的身子也越发的差。 平阳王心疼平阳王妃, 也不忍再苛责自己的长子, 于是就下令解了许锦言的禁足。 许锦言出东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前院看望母妃。 养伤的这些日子将许锦言折磨的越发消瘦, 原本神丰俊朗的模样也变的憔悴。 平阳王妃见了又是心头大痛, 忙吩咐小厨房给许锦言准备药膳。 许锦言只是苦笑,性子也越发的沉寂。 在许锦言养伤的这段期间,平阳王妃琢磨着给许锦言订一门亲事, 好让他安心留在京城。许锦言年岁不小, 也是时候娶个世子妃了。京城像许锦言这般大的世家公子莫说是正室,就是小妾都有好几个了。 不说远的, 许文还比许锦言小上三岁,如今光是通房丫头就有三个。 原先平阳王妃看中的是林首辅家的嫡女林浅语,哪知后来林浅语竟然被皇上赐婚给了七皇子。 平阳王妃心里虽不舒坦,可也不好说什么。这些日子只管选一些世家嫡女相看。 对此许锦言到是毫不知情,只怕知情后又是一番头疼。 又过了几日, 王府里的腊梅开的正好,平阳王妃就藉机让许阳伊设个赏花宴, 将京城的大家闺秀都请来赏花。 许阳伊不疑有他,当下就同意了,兴致勃勃的下去写帖子去了。 到了赏花宴那日,京城的深闺小姐们都一齐到了王府, 不仅是她们,太子和七皇子也闻讯而来,说是要一同赏花。 更让大家惊奇的是,惜萝公主也来了,不仅是她一个人来,身边还带着一个模样俊俏的小少年。 惜萝公主并非是当今皇上的女儿,而是最小的妹妹,皇子们的小姑姑。因为惜萝公主母妃早亡,这些年就一直陪在太后的身边。前段时间才从梧桐山拜庙回来。 众人只见惜萝公主不过十多岁,一身浅绿色的衣裙紧紧的包裹住少女曼妙的身形,外头又披了一件兔毛斗篷。及腰的长髮挽起,余下的随意披在身后,又用了同色的髮带系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精緻小巧,略显稚气,皮肤白皙如凝脂,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凭添了几分灵动。举手投足间与生俱来的贵气,以及身后跟着的一众侍女,无一不显示着身份的尊贵。 此时正笑意盈盈,伸手去拉旁边俊俏少年的手,笑道,“阿晗,你走快点。” 被惜萝公主唤作“阿晗”的是个小少年,同惜萝公主差不多高。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头髮仅用一条鲜红的髮带绑了,更显得身姿挺拔,神采奕奕。 众人一时间都猜测这个小少年的身份,只有许阳伊眉头皱了皱,莫名的觉得有些熟悉。 一行人由下人们请去后院,路上几个俏丽的小姐过来同惜萝公主打了个招唿,可眼睛却都放在一旁的小少年身上。 惜萝公主眉头一皱,随意应了几句,就一把将小少年拉走了。 “这些小姐们太讨厌了。” 惜萝公主跟少年抱怨着,秀丽的眉头略皱。 闻言,少年抬起脸来,正是来京城多时的沈君晗。 “我看她们到是想同你多亲近亲近,公主也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君晗笑道。 惜萝公主眉头略蹙,还未来的及说什么,远远的许文就带着七皇子等人过来了。 七皇子往沈君晗身上看了几眼,随后对着惜萝公主行了一礼,很客气道:“见过小姑姑。” 许文等人也行礼道:“参见惜萝公主。” 惜萝公主随意摆了摆手,对着七皇子笑道,“我随太后在梧桐山拜庙时,就听着你娶了正妃,今个正巧遇见你,快将七皇妃带来给我看看。我到是很想知道京城第一美女长什么模样。” 闻言,七皇子笑了笑,“小姑姑见谅,浅语自从生了孩子以后,身子一直不见好。冬日严寒,我便没将她带过来。” “这样啊,那改日再见一见好了。” 惜萝公主略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 “对了,小姑姑,你身边的这位是哪家的公子,看着到是挺眼生的很。” “他不是什么世家公子,他叫沈君晗,是我新交的朋友。” 惜萝公主好似很开心,指着沈君晗道。 “七皇子有礼。” 沈君晗轻笑,对着七皇子拱了拱手。 七皇子点头算是回礼,上下打量了沈君晗几眼。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许文突然开口道,“沈公子看着有几分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君晗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惜萝公主抢了先,“你怎么会见过阿晗,他不过是第一次来京城。” 许文面露歉意道,“许是我认错了,惜萝公主莫怪。” 如此,七皇子等人就先一步走了。 沈君晗目送着他们远去,眼里划过一丝玩味。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也非惊才绝艷之辈,可单就有上一世的所有记忆来说,他就不相信靠着能预知未来一般的本领,能制不过七皇子等人。 想到此处,沈君晗蓦然想起了正事,于是对着惜萝公主道,“公主,这赏花宴过会儿才能开始,咱们不如自己在王府里转转可好?” 第137页 惜萝公主贵为公主之尊,什么景致没见过。可她就偏偏乐意陪着沈君晗到处走。 摆了摆手,惜萝公主让一众侍女到前院候着,就随着沈君晗往前走去。 一路上沈君晗嘴角含笑,看的惜萝公主偷偷羞红了脸。 其实她跟阿晗是在锁心阁附近认识的,那日她男扮女装偷偷熘出宫去玩,一路听别人说锁心阁美人多,于是就跟过去想凑热闹,哪知却迷了路,还悲催的崴了脚。 就在这时沈君晗恰巧翻墙下来,在惜萝公主眼里,当真以为是有天神下凡了。 沈君晗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女儿身,可并没有趁人之危轻薄于她,反而是蹲下来问她,还能不能走。 那时惜萝公主无助又惶恐,有个模样这么俊,又这么温柔的人过来帮助她,怎能不让她心生感激。 之后沈君晗就将她背了回去,治好了她脚上的伤,直至最后都不曾揭穿她的女儿身。 后来惜萝公主伤好回到宫中,心里一直念着沈君晗,又偷熘出宫几次三番,去找沈君晗玩耍。一来二去二人便成了朋友。 今日她正巧无事可做就出来找沈君晗,听他说喜欢看腊梅,然后就想起来前两日平阳王府家的嫡小姐许阳伊送来的帖子。于是就藉机带着沈君晗一起来了王府赴宴。 这王府后院实在是大,惜萝公主又是金枝玉叶,走了几步就觉得脚下酸疼,可见沈君晗还是一脸兴致勃勃,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咬着牙往前走。 只是走了没几步,前面正巧有一块凸起的石头,惜萝公主没留意,一下子就要被绊倒。 沈君晗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惜萝公主的纤腰,“公主,你没事吧?” 惜萝公主脸蛋通红,慌忙从沈君晗怀里出来,不自然的搅了搅手指头。 “私下的时候,你只管唤我名字就好,老是公主,公主的喊,挺生分的。” 话才出口,惜萝公主脸色更加红润了,咬着下唇跑开了。 沈君晗愣了愣,刚想告诉惜萝公主方向错了,再抬眼时惜萝公主已经跑远了。 苦笑了两声,沈君晗摇了摇头,手里捏着一片枯叶往前走去。 如今已经是冬日,再过不久就是年关了。 从青州来京城已经数月,沈君晗一直强忍着没来看许锦言。 如今他已然是沈家的小公子,不再是青离山上那个骄纵的小师弟了。除却师弟这个身份,其实他还想在许锦言心里多留下一点别的什么东西,哪怕半点也好。 可他又不敢同许锦言过分亲密,诚如兄长所言,沈家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呢。他只觉得自己踏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就要摔的粉身碎骨。许锦言就是他的万劫不復啊。 ☆、再见 又走了一会, 沈君晗眉间有些萧索,这王府他是有多久不曾来过了。仿佛只要眼睛一闭又能回到当初, 那时许锦言喜欢在廊下看书, 而他则是窝在软垫子上吃点心。 一晃几年过去, 再见时又或是什么样的光景。 沈君晗这般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心脏勐一收缩, 沈君晗嘴角有些哆嗦, 抬眼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心却仿佛经受着惊涛骇浪。 其实他方才想错了,若是再见着许锦言, 他根本不会考虑什么血海深仇, 他仍然和从前一样,想飞扑上去。 “师兄!” 许锦言愣住了, 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少年,“你是……阿遇?” 沈君晗眼眶微红,脑袋往许锦言怀里拱了拱,闷声闷气道,“师兄, 我又来投靠你了。” 许锦言脸上流露出喜色,半天才缓过来神, 伸出双臂紧紧的将沈君晗揽在怀里。 冷冽的寒风中,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雪,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许锦言素白的衣裳上,更显得他身形单薄。 沈君晗从许锦言怀里爬出来, 眼眶酸涩的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师兄,只觉得心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又软又麻。 他的大师兄从前是那样温润如玉,芝兰玉树的一个人,如今竟然瘦弱成这样。 想到此处,沈君晗心头又是一酸,他应该早些时候来见许锦言的。 “阿遇,你……你在青州还好吗?” 许锦言眉眼低垂,唇边微微带笑,可落在沈君晗眼中,却是无比的清冷又孤寂。 “我兄长待我自然是好的。” 许锦言微微愣了愣,随后苦笑,是他想多了,自家的兄弟如何会不好好对待。 “师兄,我很想你,我是真的很想你!” 沈君晗将脸埋在许锦言怀里,低声道。 ——大师兄,你的阿遇又回来了。我虽然又弱又没用,还时常给你惹祸,可今后我会慢慢长大,不管以后如何,我只想做你身前可靠的厚盾。 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波谲诡异的党争,我也知你从未想过争权夺利。沽名钓誉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但我愿意陪你一起。今后所发生的一切,我都想替你扛。我只愿你能乘风破浪,一世华裳。我愿替你披荆斩棘,愿你之所居之所,晴空万里。而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今世只想跟你在一起。 半晌儿,许锦言才低低的念了一句,“我也……很想你……” 第138页 雪下的越发的大,不一会儿地上、树梢以及朱红色的房檐就覆盖了浅浅的一层。 许锦言拉着沈君晗的手往回走,亦如当年的模样。 这时远远的只听见一声惊唿,沈君晗听的一愣,随即暗叫一声不好,方才只顾着和许锦言互诉衷情,一时间竟把惜萝公主忘了。 沈君晗跟许锦言相互对视一眼,随即飞快的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待他二人赶到时,只见凉亭内,一群小姐们围在一起,个个面露惊色,而她们目光所及之处,许墨垂着头瘫坐在树下,而他的左肩正插着一支箭。 惜萝公主蹲在许墨身边,面露担忧的摇了摇他的手臂,“哎,你怎么样了?你不要吓我啊!你快醒一醒!” 许墨嘴角染上血色,闻声皱了皱眉头,咬牙一把将左肩上的箭矢拔了出来。 滚烫的鲜血一下子飞溅出来,惜萝公主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当场瞪圆了眼睛。 许锦言慌忙从人群中走出来,先是点了许墨身上的两处穴道替他将血止住,吩咐左右,“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找大夫过来,快!” 很快就有两个小厮跑下去请大夫去了。 沈君晗站在许锦言身侧,眉头一皱,环顾了在场的所有人,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许文和七皇子等人身上。故事果然还会继续,许文又开始残害庶弟了。他心里暗暗补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他们手上的弓箭还未来得及放下,事情的因果其实一目了然,但君晗还是想让许锦言知道,他嫡亲的弟弟许文,到底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君晗偏头疑惑道:“公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人受伤了?不会吧,这里难道不是王府么?” 只见惜萝公主满脸怒色,伸手一指场上的许文等人道,“你问他们!” 原来惜萝公主跑开后,就一直躲在假山后面等着沈君晗来找她。可她却不知道沈君晗遇见了许锦言,一时间没来得及出来寻她。 惜萝公主还以为沈君晗只顾着自己玩了,于是就生了闷气,一路走到了凉亭处。哪知就见许文和几个富家公子在比较箭术。 单单比较箭术也就罢了,可他们竟然让一个少年当箭靶,还将一个苹果放在他头上! 惜萝公主本就生了一肚子气,如今见他们这般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当下更是怒气沖沖。 可还未来得及制止,就见一支箭矢勐的射了出去,可却射偏了,眼看着就要射中少年的脸颊。少年头微偏险险的躲过一劫,可随后不知是谁又射了一箭,直直的射中了少年的左肩。 之后就如许锦言等人所见了。 许锦言听着惜萝公主如此说,当下眸色一沉,脸色就不好看了,他环顾四周,这才把目光停在许文身上,“二弟,你说。” 许文应声出列,将弓箭往下人怀里一丢,笑道:“哥,你怎么来了,也没个下人通知一声。” 场上一片沉寂,人人都在望着传说中在青离山拜师多年,前段时间才刚刚回京的世子。 许锦言皱眉,不悦道:“二弟,既然你在场,为何不阻止?” 许文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很显然许锦言众目睽睽之下的质问,让他脸上挂不住了,他缄默片刻,道:“许墨不过是一个庶出而已,伤了就伤了,怎值得兄长如此动怒?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兄长为何一定要为了点小事,就败了大家的兴致?” “是啊,大表哥,你不要怪二表哥了,是我看许墨在后面贼头贼脑的,才想着喊他过来玩一玩的。在场这么多人,谁知道怎么就射到许墨了。跟二表哥有什么关系。”说话的这人正是平阳王妃娘家兄长的孩子苏真。 沈君晗往苏真身上看了几眼,据他前世的记忆来说,苏真只不过是个顽劣的公子哥,而且唯许文之命是从。 想到此处,沈君晗悄悄走至许墨身侧,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小声问道,“是哪个射的你?是许文还是那个苏真啊?你说出来,让你哥哥给你报仇!” 许墨闻声脸上略带惊讶,随后不动声色的回道,“是许文。” 听到这个答案,沈君晗心里暗暗琢磨一番,若是许文伤的人,那这把火也烧不到七皇子身上去啊,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给七皇子点颜色瞧瞧。他又瞟了惜萝公主几眼。 惜萝公主道:“啊,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花吗?” “…………”君晗道:“有血,你赶紧擦擦吧!” “啊?!” 这时一直在边上默不作声的七皇子开口道,“锦言,这事只是个误会,想必苏真不是有意的,等下让他给许墨赔礼道歉,这事就算完了,可好?” 苏真明白七皇子的意思,这是要维护许文,方才射中许墨的那箭,本就是许文射的。别人兴许没注意,可他站在许文边上,看的一清二楚。许文那箭,分明是想要了许墨的命。 “表哥我错了,我等下就去给许墨赔礼。”苏真道,可脸上却并没有丝毫愧疚的意思。 许锦言见状眉头一皱,对着七皇子道,“请七皇子见谅,许墨也是我的弟弟,今日我务必要还他一个公道。” 这时大夫也赶了过来,众人让出了一条道,让大夫先给许墨包扎伤口。 第139页 好在许墨伤的不重,只是血流的多了些。 许锦言见许墨脸色惨白,遂吩咐下人将他送回去养伤。 七皇子见许墨没事,当下就道,“既然他无事,大家不妨散了吧。”随后又话音一转,对着许锦言道,“许久未见锦言,今日借着赏花,不如一同去喝酒?” “好啊,喝酒喝酒。”苏真兴高采烈的应道。 就在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君晗开了口,“慢,方才我好像听世子说要替许墨讨回公道,怎么,你们大家都没听见,还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话一出,许文和七皇子等人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苏真脾气火爆,当下就动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七皇子面前放肆,信不信我弄死你!” 惜萝公主不乐意了,她都不捨得对沈君晗说一句重话,苏真又算什么东西。当下眉头一皱,冷斥道,“你又算什么东西,居然有胆子在本公主面前放肆!信不信我现在就进宫禀报皇兄!让皇兄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苏真一骇,慌忙跪地道,“公主息怒,我……我……” 见此情形,七皇子眼睛微眯,当今皇上膝下公主甚少,对惜萝公主这个最小的妹妹异常宠爱。又有皇太后护着,惜萝公主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如若今日惹恼了她,想必当真会一气之下告到皇上那里。 到时皇上就是看在太后的脸面上,也断然不会让惜萝公主吃了亏。如果是那样,那他们一众人又有谁能讨的了好?到时太子还不知会如何趁机打压他! 这样想着,七皇子忽而脸色一沉,看着苏真的眼神不善。许文最是会察言观色,趁机一脚将苏真踢翻,斥道:“七皇子和公主都在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射伤了人,该当何罪?” 苏真被踹的翻了几个跟头,随后爬起来连连求饶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惜萝公主冷哼一声,看都不看苏真一眼,反而偏头对沈君晗道,“阿晗,你想怎么样处置他?” 沈君晗一笑,对于苏真这样无足轻重的小棋子,他没什么兴趣,今日若是能让七皇子讨不到好,自然是件很让人开心的事。 这样想着,沈君晗轻笑道,“我自然没什么想法,可是军畿重地,天子脚下,怎么会有人行事如此狂悖?许墨到底也是平阳王府正经的小公子,今日受了委屈,自然得讨回公道才是。” 惜萝公主点头,对着许锦言道,“你是平阳王府的世子,这事得归你管。” 许锦言点头,不容置喙的一字一句道:“自然。” ☆、险恶用心 许锦言道:“苏真, 可是你让许墨当箭靶的?” “是。” 苏真点了点头,他就是见许文不待见许墨, 所以才想着藉机讨好许文。 “那射伤许墨的箭, 也是你射的?” 这次是沈君晗问的。 闻言, 苏真没有立及回话,而是偷偷的瞧了许文一眼, 只见许文眼睛微眯, 眼里的警告意味极浓。这事本不是他下的手,若是他今日承认了,回府后定会被家里的老爷子打断腿。若是他不承认, 今后许文一定不会放过他。一想到许文的雷霆手段, 苏真不由的抖了抖。 “是……是我射的……” 众人皆往苏真身上瞧来,苏真面上一红, 可还是咬牙道,“大表哥饶我一次,我下次不敢了,求大表哥不要把这事告诉我爹,要不然我会被我爹打死的!” 闻言, 沈君晗眉头微皱,心道这个苏真怎么这么怂, 宁愿冒着回府被打断腿的风险也不愿意说实话。 可从反面也可以看出,许文当真不是善人,甚至可以说是阴险毒辣,竟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 今日若是让许文得手了, 他满可以把这事嫁祸给苏真。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君晗想不透这一点,余光一瞟忽而瞧见了许阳伊。 只见她眉头皱起,一双美目却始终盯着许文。莫不是她也瞧见箭是谁射的了? 沈君晗思索片刻,觉得可以找个机会让许阳伊把这事跟许锦言讲讲。一来能让许锦言看清许文的真面目,二来也能让许锦言多一些防备。即使是亲兄弟又如何,未来平阳王的位置只有一个啊。 “来人,将苏真押下去杖责四十,送回苏府去!永不许他再踏进王府一步!” 很快就有府上的下人将哭的嚎啕的苏真拉了下去。 今后不能再进王府,等苏真回了府后,怕是要被苏府放弃了,以后得日子可想而知。 许文眉头皱了皱,稍一抬眼就瞧见许阳伊一直在盯着他看。 “阳伊,你怎么了?是不是二哥脸上有东西?” 许阳伊愣了愣,不知怎么的,她只觉得许文脸上的笑意渗着几分阴深,就如同他方才举箭射杀许墨的神色一样。 摇了摇头,许阳伊往后退了一小步,努力的作出了一个笑脸,“二哥,没什么。” 许文目光深幽,对许阳伊笑了笑。 这兄妹二人之间的互动,自然没能逃脱沈君晗的眼睛。 摸了摸下巴,沈君晗忽而一笑,偏头对着惜萝公主道,“公主,你去把许小姐喊上,我们一同去探望许墨怎么样?” 第140页 惜萝公主鼻子皱了皱,偏头看了一眼沈君晗。只见他笑的灿烂,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看。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惜萝公主走了过去,一把拉过许阳伊道,“你过来陪我走走,这王府太大了。” 许阳伊仍在愣神中,一时间茫然的被惜萝公主拽着走。 如此众人这才散了去,许文望着许阳伊的背影发呆。 “你就这么见不惯府上的庶子么?” 七皇子笑着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许文看。 许文回过神来,随后冷冷笑道,“七皇子还不是一样?但凡有人跟我抢,即使是亲兄弟又如何?” 七皇子笑,眼里闪过一丝欣赏。像他们这样的人,即使是骨肉至亲,该狠也得狠。 各家的小姐们被前院王妃喊了去,说是要观雪赏花。于是纷纷往前院走去,而许阳伊却没有赏花的兴致,又被惜萝公主拉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许墨的住处。 许墨正合衣在床上躺着,此时见有人过来,挣扎的起了身。 “哥。” 许锦言忙上前一步,扶住许墨道,“你不要乱动,小心伤口。” 许墨抿了抿唇,抬眼看了许锦言一眼,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 如果他说许文想要他的命,许锦言会宁愿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嫡亲的弟弟? 这时只听惜萝公主道,“这院子也真够破的,王府原来还有这样的院子啊。” 闻言,众人皆愣了愣,只有许墨神色一暗,他只是个不受宠的庶子,若不是许锦言护着,他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沈君晗清咳了一声,往许锦言身边蹭过去,“师兄……” “什么?你喊平阳王世子什么?” 惜萝公主面露惊色的看着沈君晗和许锦言。 就连许墨也忍不住露出惊色,难道眼前的俊俏少年,竟然是苏遇? 沈君晗苦笑,对着惜萝公主道,“这事以后再跟你讲,现在先听我说几句可好?” 惜萝公主虽有些生气沈君晗骗她,可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 见状,沈君晗对着惜萝公主笑了笑,随后偏头对许锦言道,“大师兄,我猜即使我不说,你也一定会觉得事情有异。苏真虽然性格暴躁,又十分纨绔,可却是没胆子在王府胡闹的。许墨身上的箭伤怕不是苏真所为。” 众人听的一愣,皆往沈君晗身上看来。 许锦言眉头微微一皱,他又怎会察觉不出,苏真即使不是射最后一箭的人,也是帮凶无疑。可若最后一箭不是苏真射的,又会是谁呢?当时在场的七皇子和许文皆有可能,亦或者是别人。 这时惜萝公主又开口道,“不是苏真,难不成是卿潮那小子?若真是他,我去告诉皇兄去。” 说着,惜萝公主就要往外头跑去,沈君晗慌忙将她拦住道,“哎,公主别冲动,许墨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七皇子犯不着杀他。” 惜萝公主脚步停住,不解的回头问道,“不是卿潮,那还能是许文?” 此话一出,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许阳伊抖了抖。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射你的是不是二弟?” 许锦言眉头紧皱,偏头去问许墨。 许墨唇微张,苦涩一笑,算是默认了。 许锦言愣了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嫡亲的弟弟,居然会想要杀人,杀的竟然还是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时沈君晗声音沉了沉,如今他不得不告诉许锦言一个事实,那就是许文真的不是一个好东西。 “大师兄,若我没猜错的话,许小姐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闻言,许锦言抬头看了一眼许阳伊,声音略带嘶哑,仿佛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不敢相信许文居然是这样的人。 “妹妹,你告诉为兄,是不是你二哥要杀许墨?” 许阳伊紧紧咬住牙,一面是她敬爱的大哥哥,一面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二哥,她一个也不想失去。 半晌儿才抬头道,“大哥,是不是二哥又有什么关系?许墨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大哥,二哥和我才是你嫡亲的弟妹,许墨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生的孩子,他怎么配喊你一声大哥!” “够了!” 许锦言低吼道,抬眼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许墨,随后对着许阳伊道,“妹妹,我从前就说过,许墨也是我的弟弟。” 许墨勐一抬脸,看着许锦言的侧脸泪光闪闪。 “那大哥想怎么做?告诉父王,还是告诉母妃?大哥觉得父王会因为许墨而责罚二哥吗?”许阳伊哽咽道。 “我……” 许锦言张了张嘴,暗暗的嘆了口气。其实他也明白,父王根本就不会在意许墨的死活。可他却不能容忍一个处心积虑害人的弟弟。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沉闷下来,只有外头的大雪下个不停,仿佛要掩盖着一切丑陋的,腌臜的,阴暗的罪行。 “大哥,这事就算了吧,是我自己不小心。”许墨伸手去拉许锦言的手,想要笑,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许锦言心里沉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能明白,为何爽朗的二弟会变成如今的模样,难不成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即使是亲兄弟也会在所不惜么? 第141页 这时子衿从门外走了进来,先是看着屋里的一众人微微一愣,随后疑惑道,“原来世子在这里,方才我从前院过来,遇见王妃身边的翠玉姐姐,听她说王妃要请世子过去一趟呢。” 闻言,许锦言愣了愣,半晌儿才缓过来神,垂眉摸了摸许墨的脑袋,随后木木然的往外头走去。 沈君晗看的眼睛一酸,慌忙追了出去,外头已是大雪纷飞。 “大师兄。” 许锦言嵴背一僵,停下了脚步,只觉得手蓦然一暖。 “师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沈君晗紧握住许锦言的手,微微一笑,“我一直都会在。” 许锦言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一把将沈君晗揽在怀中,“天冷,一起走吧。” ☆、折梅 前院。 平阳王妃坐在上位, 下面坐着的都是京城里的大家闺秀。 方才凉亭内发生的事,早有下面过来禀告, 不过平阳王妃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并未放在心上。苏真只是苏家的旁系, 尚且不足为重,唯一让她觉得头疼的是, 许锦言当真拿许墨当了亲人。 想到此处, 平阳王妃伸手扶了额头,低声询问道,“崔妈妈, 你下去催一催, 世子怎么还没有过来。” 崔妈妈应了一声,方一抬头就见门外人影幢幢, 于是便低头笑道,“回王妃,世子过来了。” 闻言,平阳王妃这才抬起头来,果见许锦言大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身边还跟着几个人。 “儿子见过母妃。” 许锦言行礼道。 平阳王妃点了点头,忽而脸色一变, 略有些责怪的问道,“外头正下着大雪,怎么没人给世子披个斗篷?你们都是这样怠慢世子的么?” 闻言,子衿脸上一慌, 腿哆嗦着就要跪下。 沈君晗一把将子衿拉住,轻摇了摇头道,“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子衿悄悄抬头看了沈君晗一眼,见他满脸认真,于是咬了咬牙下去了。 “母妃,是儿子的不是,方才见外头下雪,一时间贪凉忘了加件衣裳。”许锦言低声道。 平阳王妃嘆了口气,将许锦言扶起,随后又笑,目光又投向了惜萝公主身上,“惜萝也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惜萝公主笑,走上前去道,“许久未见,王妃嫂嫂还是这般年轻貌美。” 闻言,平阳王妃也笑了,拉着惜萝公主坐了下来。 许阳伊情绪有些低沉,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就低头不再说话。 一时间屋内人多到也热闹,平阳王妃本意是想给许锦言订门亲事,可又总得找个机会让他看看才是,若是他不喜欢也可以再换。 一屋子的大家小姐们见传说中的世子神丰朗俊,器宇不凡,当下就有几个小姐偷偷的羞红了脸。其中就有苏家的嫡系苏素和尚书大人家的二女陈曦。 只见苏素从位置上站起,笑意盈盈的上前施了一礼道,“言表哥好。” 许锦言久待青离山,并不认得眼前娇俏的少女。 “这是你苏家的表妹素素。”平阳王妃笑道,“你忘了不曾,从前你还带素素挂过纸灯笼。” 许锦言听闻一愣,方才想起眼前的少女是谁,可带苏素挂纸灯笼的事,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素素表妹长变了许多,一时我到认不出来了。” 苏素抿唇娇笑,偷偷的看了许锦言几眼。 这些平阳王妃皆看在眼里,随后又对着屋内的众人道,“今日既是赏花,你们就随意些。” 众多女孩子应了一声,其中尚书家的陈曦站起身来道,“光坐着也无趣,趁着下雪,不如出去看看雪景,梅花含雪那才好看。” 一时间众多女孩子都来了兴致,平阳王妃也不拘着她们,只吩咐下面的人仔细照看着些。 众人又都出去踩雪去了,平阳王妃推託自己乏累,只留了许阳伊一人,另外就是吩咐许锦言带苏素去看看雪。 从屋里出来,沈君晗眼睛微眯,他记得苏家的苏素,前世也是平阳王妃重意的世子妃人选之一,后来许锦言娶了林浅语后,平阳王妃还想着让许京言将苏素纳为侧妃。只是当时许锦言娶一个林浅语已然心里愤懑,自然不同意再娶一个不爱的女人。 眼下平阳王妃让许锦言带着苏素看雪,莫不是又起了前世的心思? 其实平阳王妃的心思也不难猜,许锦言如今回京,是该好好收收心娶妻生子了。京城里的世家公子像这般年纪的,莫说是娶亲就是孩子都有了。 平阳王妃心里着急,只想着尽快让许锦言娶妻生子,然后安安稳稳的当个世子,今后再继承王位。 想清楚这些的沈君晗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再过两月就是年关,不出意料的话,皇太后不久就要逝世,只有等了这两月,国丧三年,平阳王妃就是心急也是无用的。 只是一想到许锦言又要订亲,沈君晗又觉得心里头堵的慌。怪只能怪自己年龄太小了些,到底何时才能长大,到底何时才能和许锦言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前世沈君晗死时方才十五、六岁,如今仔细想来,那时许锦言仍旧未对他有一分爱意。 一想此处,沈君晗脸色越发郁闷,稍一抬头就见苏素俏生生的站在许锦言面前,扬着如花般姣好的容颜娇笑着。 第142页 “再过不久就是新年了,表哥莫要忘记素素的新年礼物。” 许锦言闻言愣了愣,随后轻笑道,“好。” 惜萝公主一直在旁边站着,此时见苏素向许锦言讨要新年礼物,当下就悄悄的望了沈君晗一眼。只见他脸色不郁,一双眼睛却是盯着眼前的二人不放。 愣了愣,惜萝公主以为沈君晗是在盯着苏素看,一时间心里气闷,伸手就掐了沈君晗一下。 沈君晗只觉得胳膊上一疼,随即缓过身来,看着身旁一脸寒霜的惜萝公主,不自觉的露出无奈之色。 “公主怎么不高兴了?” “哼。” 惜萝公主娇哼一声,瞥了一眼苏素,又对着沈君晗道,“苏家的小姐有这么好看?难道本公主不美么?你怎么总是盯着旁人看?” 这时许锦言也刚好偏过头来,目光跟沈君晗对了一下,好似有些疑惑。 沈君晗心脏一跳,忙转移视线,随后清了清嗓子,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没有没有,这雪景甚好,一时看了迷了。” 惜萝公主皱了皱鼻子,也往外头瞧了几眼。外面已然是大雪纷飞,娇艷欲滴的腊梅含着晶莹剔透的雪花,又凭添了几分雅致。 “哦对了,我想求公主一件事情。” 沈君晗忽而偏过头来,对惜萝公主道。 惜萝公主皱眉,似乎并不喜欢沈君晗用“求”这个字眼,不过也只是一瞬,脸上随即笑靥如花,“你尽管说,只要是本公主能办得到的,阿晗只管开口便是。” 如此沈君晗也笑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狡黠的像只小狐狸,“我见公主身边只有几个不会武功的侍女,心里挺不放心的。听闻许墨武功还不错,人也稳重老实,公主不防收他当个小侍卫?” “他武功哪里不错了?连支箭都躲不过去。” 惜萝公主有些信不过许墨。 沈君晗正色道,“那是他被人偷袭了,要是正面射箭,他又怎么会躲不过去?” “那好吧,我明个就去求皇兄好了。” 惜萝公主这才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道,“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沈君晗一愣,随即苦笑道,“公主请说。” 惜萝公主脸色蓦然一红,随即附在沈君晗耳畔道,“我要你亲自去院子里给我折枝梅花。” “只有这样?” 沈君晗眉头略挑。 只见惜萝公主点了点头,笑盈盈道,“就是这样。” 如此沈君晗便冒着风雪要去给惜萝公主折梅花了,可还未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传来。 “阿遇。” 许锦言在后面唤他。 沈君晗回头一笑,“师兄怎么也过来了?” 许锦言略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表妹见惜萝公主要梅花,也央求着我来。” 沈君晗明白许锦言的意思,可一下子就不高兴起来了。怎么人家让你来折梅花,你就来折梅花? 气氛一时间微妙起来,沈君晗闷闷不乐,脚下一直踢着雪,到让许锦言觉得有些好笑。 “方才听惜萝公主唤你阿晗,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该改口了。” 说罢,许锦言嘴角微微泛起苦涩。 沈君晗停住脚步,伸手去扯许锦言的衣角,“师兄,我是沈君晗,可我也是苏遇,是师兄独一无二的苏遇。为何要变?” 许锦言不料沈君晗会如此说,当下微微一愣,随即才轻笑着道,“好。” 沈君晗这才笑了,主动伸手去拉许锦言的手。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穿过凉亭就到了梅花树下了。 这棵梅花树是整个王府里最老,也是花开的最好的一棵树了。 梅花开的正好,一簇簇凌霜傲雪,娇艷欲滴,到让沈君晗蓦然想起了以前在青离山上,许锦言曾教过他的一首诗。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沈君晗自知自己配不起寒梅的高洁,坚贞,伸手轻抚了花身,仿佛透过花身来感触到寒梅更为圣洁的花魂。 再抬头时已然见许锦言手里多了两枝腊梅,其实沈君晗了解许锦言,也知他怜花爱花,应不捨得破坏如此高洁的寒梅才是。 果不其然,只见许锦言嘆了口气,无奈的看着手上的两枝寒梅。 沈君晗的目光并未看向寒梅,还是落在了许锦言白如玉石的指尖。 回去的路上,二人只是随意聊着。沈君晗这才知晓当年他跟沈君亦回了青州不久之后,徐扬清又背上行囊云游四海去了。 君晗暗暗摇头,他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有这样的师父。 ☆、长兄 沈君晗很无奈, 又十分心疼许锦言。 他们这是造了什么孽,拜了徐扬清这样的师父啊。 如今许锦言回了京城, 偌大的青离门就只有沐川几个守着。一想到沐川, 沈君晗忽而又想起了六师姐檀儿, 只怕他们两个再过不久就要喜结连理了。 想到此处,沈君晗笑了笑, 他们这些师兄弟当中, 还是老实孩子沐川厉害,一言不合就抱得美人归了。 还有三师姐念烛,据许锦言描述, 他们那日离去之后, 念烛也把什么事都招了。她原本是罗生门派了青离山的卧底,后来罗生门被沈君亦血洗灭门之后。念烛孤身一人, 又无依无靠,只好一直在青离山待着。 第143页 哪料后来得知了苏遇的身世,怒火更甚,于是就想着报仇雪恨。谁料后来还是没能成功。按着青离门的门规,残害同门, 要被废除武功,赶下山去, 今生今世再不得以青离门弟子自居,更不得重返青离山。 听到此处,沈君晗有些唏嘘,前世他死的早, 也不曾知道念烛的身世竟然是这样的。如今仔细想来,念烛许是对许锦言爱的过深,本想放弃復仇。只是没料到后来的所有事情吧。 二人原路返回后,遥遥的就见惜萝公主踏雪而来,见沈君晗手里拿着的梅花,当下眉眼含笑,将梅花小心翼翼的护在手上,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看到惜萝公主如此,沈君晗心里暗暗嘆了口气,前世惜萝公主最后是嫁给了许墨,和自己到是没什么缘分的。再者自己只爱许锦言一人而已,又怎会对别的姑娘动情? 只是如今看来,惜萝公主好似对他有了几分少女情怀。这对沈君晗来说,可不是件好事啊。他日后还想同许墨打好关系,怎么能先抢了他未来的妻子呢? 不过好在惜萝公主已经答应收许墨当个护卫,这对许墨而言,无疑是走出了平阳王府,若是不出沈君晗所料,再过几年,许墨定能凭着自身的果敢勇勐展露头角。 另一边苏素脸色红红的接过许锦言手里的梅花,先是凑上过轻嗅,随后面露喜色的对许锦言道,“真的好香,多谢表哥。” 许锦言不过淡淡一笑,在他眼中苏素仅仅是表妹而已。 这时一众小姐们走了过来,也不知是雪天路滑还是怎的,尚书家的嫡小姐陈曦忽而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倒。 这冰天雪地的,陈曦又是娇滴滴的深闺小姐,这若是摔了一跤可不得了啊。 许锦言见陈曦将要摔倒,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了,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扶她。 就在这时,沈君晗的手更快,他本就在许锦言身侧站着,想抢先许锦言一步也不是难事。 只见陈曦惊唿了一声,随即被沈君晗扶住了。 陈曦脸色红红,咬着唇看了沈君晗一眼,随后小声道了句谢。她方才其实是想让世子扶她的,只是没想到沈君晗会特意过来扶她。 陈曦的心思旁人并不知晓,沈君晗心里到是清楚明白的很。不管是苏素也好,还是陈曦也好,都只不过是想当世子妃罢了。 惜萝公主狠狠的瞪了陈曦一眼,方才陈曦戏做的也太假了,就只有阿晗傻,还巴巴的去扶她! 想到此处,惜萝公主彻底没有赏花的兴致,拉着沈君晗就要走。 “哎,公主,你要拉我去哪儿啊?” 沈君晗被惜萝公主扯着胳膊,一时间也不好强硬挣脱。 “喝酒!” 惜萝公主头也不回的说道。 闻言,沈君晗有些无奈,抬眼再看许锦言时,只见他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反正一时半会儿许锦言也成不了亲,沈君晗也稍微的放下心来,随着惜萝公主走了。 许锦言目送着沈君晗离开,下意识的抬起手来想要将他拦下,可唇微张,到底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眼前一众侍女慌忙赶了过去,拥护着惜萝公主和沈君晗往外走去。 心里蓦然觉得怅然若失,许锦言垂眉,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转眼又过了近两个月,皇宫里传来皇太后重病的消息,一时间京城笼罩着一层愁云。最为发愁的还属平阳王妃了,她才给许锦言订下苏素,皇太后就重病,一旦逝世,势必又是三年国丧,到时许锦言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平阳王妃正因为担心这个,去皇后探望了皇太后之后,心里愈发的愁。太后宫里,惜萝公主早已经哭红了眼睛,日日守在太后床榻,衣不解带的服侍。 出宫时,平阳王妃心里烦躁,忽而又见许墨穿着一身银白色盔甲在门前守卫。当下气息一窒,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出了殿门。 回王府里的第一件事,平阳王妃就是将苏素的母亲苏夫人喊来商议婚事,这婚事越早成越好,否则等了国丧,苏素也成了老姑娘了。 此事许锦言丝毫不知情,只是每日定时给平阳王妃请安,其余时间不是待在东苑雅居看书,就是出门去看沈君晗。 这日许锦言如同往常一样来到沈君晗的住处。 沈家有的是钱,沈君晗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这所院子虽不至于像王侯贵臣的府邸那般,也着实是不小。 沈君晗在京城没什么认识的人,所以院子里也只不过是几个粗使丫头,还有一个万能管家星宇。 许锦言自然是认得星宇的,再见面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如若当年不是星宇在青离山做内应,想来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他的阿遇,还只是阿遇,并不是如今的沈君晗。 只是世上又哪有这么多的如果,时间会留给他们最好的安排。 时至除夕,天气尤其的寒冷,沈君晗和许锦言坐在屋子里,银丝碳早早的就烧上了,身前的桌上还放了一壶酒。 今日沈君晗心里有些苦闷,他如今人在京城,新年也没个什么人陪着。 许锦言如今既不是当初青离山的首徒,而是平阳王府的世子,自然不能舍下王府来此处陪他过年。 想到此处,沈君晗长长的嘆了口气,伸手想要拿酒喝。 谁料许锦言手更快,将酒拿的越发远了。 第144页 “阿遇今年还随师兄去王府过年,可好?” 闻言,沈君晗心里蓦然染上几分惆怅,他如今已经不仅仅是苏遇了,他也是沈君晗。 摇了摇头,沈君晗拒绝了,忽而抬脸笑道,“我在此处就很好,师兄要是放不下心,不如多想着给我备些新年礼物。” 顿了顿,沈君晗声音低了几分,“我那日听平阳王妃说,师兄从前带着苏素挂过纸灯笼,除夕那夜,师兄也陪我挂纸灯笼,好不好?” 闻言,许锦言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我并没有带她挂过什么纸灯笼,想来是母妃记错了。不过我答应你,今年陪你挂纸灯笼。” 沈君晗笑了,露出八颗洁白的小牙,再配上亮晶晶的眼睛,更像是讨了便宜的小狐狸。 过了不多久,许锦言身边的小厮清风走了进来,行了一礼道,“世子,时候已经不早了,皓月已经在外面把马车备好了。” 许锦言对着清风点了点头,随后又偏过头对沈君晗道,“阿遇,你若不想跟我去王府,我也不勉强你。你在此处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派人到王府通知我。” 沈君晗点头笑道,“知道了,师兄快回去吧,路上小心雪滑。还有……别忘了除夕……” “好。” 许锦言轻笑着点头,眼里含着一丝宠腻,随后就出门去了。 许锦言一走,星宇立马从隔间走了出来,先是瞧了门外一眼,随后面露不解道,“你若真想陪在许锦言身边,为何又不愿意跟他去王府?” 沈君晗眉头微挑,伸手去拿酒,方才许锦言不让他喝,如今他不在,正好可以喝上几口。 “你又不是我,自然不会明白我是怎么想的。” 闻言,星宇一愣,随即苦笑道,“也是。” 见沈君晗喝酒喝的正欢,星宇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好心的提醒道,“小公子,大公子吩咐过,不许你喝酒的。” “哦,我知道。” 沈君晗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眼睛斜了星宇一眼,又笑着问了一句,“你不会告诉我哥的,是不是?” 星宇挑眉正色道,“那可未必。” 端着酒杯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抖,沈君晗抿了抿唇,又喝了一杯才将杯子放下。 拍了拍衣裳,沈君晗站起身来,往里屋走去。 “小公子又做什么去?” 星宇问道。 “睡觉!” 沈君晗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抬脚就走。 见状,星宇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在他眼里,沈君晗的性格当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他时而觉得沈君晗,尚且还是个孩子,可有的时候又感觉他不如表面上这样简单。可大多时候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沈君晗,那就是跳脱。 其实,他还想提醒沈君晗一句:晚了,你哥他来了。 ☆、打的你喵喵叫 屋角的檀香炉子燃着香, 一圈圈淡紫色的烟雾在半空中盘旋着,渐渐消失在尚且寒冷的空气里。 里屋墙面上挂着的珠帘忽而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揭开, 沈君晗一愣, 随即抬眼看去, 再看清出来的红衣男子后,嵴背蓦然一僵。身子不由自主的从上至下哆嗦起来, 他若是没记错, 他哥说过再敢逃跑就打断腿的…… 沈君晗艰难的吞了吞口水,瞪着一双眼睛,眸色闪着几分畏惧。 耳畔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沈君晗甚至能瞧清楚他家长兄眸子里抑制的怒色。 “哥……” 沈君晗嘴有些哆嗦, 干巴巴的唤了一声,随后一记恶狠狠的眼神甩在了身后的星宇身上。 星宇到底是哪头的?他哥来了为什么不知道通知一声?要你还有何用? 星宇只是苦笑几声, 甩给沈君晗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沈君晗心里把星宇骂了几个来回,面上却扯出一抹极其真诚老实的笑,“哥,你不是在青州吗?怎么有空来京城了?” 只见沈君亦手里握着摺扇,眸色略深, 薄唇含笑,一直间让人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我自然是来寻我家出逃的小么啊。” 沈君晗哆嗦一下, 往后退了一小步,正好靠在了墙柱子上。 “呵呵,哥哥辛苦,大……大冷天的从青州跑过来寻我。那个, 我在京城很好,嗯,顺风顺水,顺风顺水……” 闻言,沈君亦忽而笑了,细长的眉眼间含着微微薄怒。这些日子一来,他一直强忍着不来京城抓人,谁知沈君晗胆子越发的大了,逃到京城一躲就是几个月。如今快到新年,沈君亦见自家小么还没有要回家的意思,于是就亲自来京城抓人来了。 “你胆子到也大。” 沈君亦笑,邪魅的眼睛深不见底,“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以前你不在我身边,不论你如何乖张纨绔,我都不与你计较了。可是既然你如今回了我沈家,我又是你兄长,自古以来长兄为父。我只好代替爹娘好好管束你。” 说到此处,沈君亦声音渐沉,“小么,你胆敢逃跑,就应该有勇气承受为兄的怒火,是不是?” 沈君晗苦着脸,他想摇头,可是又不敢。早知道沈君亦这么凶,当初他就不认回这个哥哥了! 第145页 心里又诽腹了几句,沈君晗舔着脸说道,“哥你不要生气,我……我不过是觉得在青州待的太闷,那个,我就想着过几天就回去的,真的,哥你信我一回。” 沈君亦脸上泠然,他若是能相信这一套说辞,怎么还会亲自来京城拿人? 冷冷的一甩衣袖,沈君亦并不看君晗,而是径直走到了屋内的火炉边。 沈君晗见状,暗叫了一声不好,方才他喝的酒还在火炉旁的桌子上摆着呢! 果然,下一秒沈君亦一眼就扫到了桌上的酒。伸手将酒壶拿了起来,轻轻盪了盪,酒壶里还剩不多的酒水微微发出点声响。 “哎,哥……那个不是我喝的。” 沈君晗大着胆子扯了句谎,然后悄悄的看了星宇一眼,意思是你不要揭穿我。 哪知沈君亦根本就没有去问星宇,而是将酒壶重重的放在桌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响。 “方才就说你胆子大,如今看来果真不小。”沈君亦说罢,又随意吩咐道,“去,找一根藤条过来。” 沈君晗吓的一颤,面皮抖了抖,“哥,没必要吧,我也没在京城闯祸啊。” “去。” 沈君亦并不理他,而是不容置喙的对着星宇道。 星宇唇张了张,到底没说什么,暗暗嘆了口气下去找“藤条”去了。 不多一会儿,星宇又折身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根细长的竹条。 沈君晗看的头皮发麻,暗想星宇这办事效率什么时候变这么快了? 接过星宇手里的竹条,沈君亦好似有些不满,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不是藤条?” 星宇正色道:“找不到。” 如此沈君亦也没多计较,只是摆了摆手让星宇下去。 沈君晗都快哭了,不是吧,他哥这不会是玩真的吧? 他想去拦住星宇不让他走,可眼瞧着沈君亦笑的森然,一时间抬在半空中的手硬是放了下来。 星宇抬眼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沈君晗,随后暗暗的嘆了口气,低声道,“求饶。”随后就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外走去,不仅如此还顺手把门也给关上了。 屋外的冷风被门生生的阻在外头,沈君晗能隔着门缝听见外面唿唿的风声,一时间只觉得屋里也是冷飕飕的。 而冷飕飕的来源正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仿佛一直猎豹在盯着好不容易找到的小羊羔。 半晌儿,沈君亦才甩了甩手里细长的竹条,仿佛是在拿捏着力度,抬眼一瞟,笑道,“小么,星宇跟你说过吧。” 啊?说过什么?沈君晗脑子一懵,好容易才从浆煳一般的脑子里挤出来一些记忆。 他从青州东山上逃下来的时候,星宇好像转告过他…… 余下的沈君晗万分想选择性的失忆。吞了吞口水,沈君晗觉得是时候听一听星宇的话了,不就是求饶嘛,他最会了,从前在青离山,许锦言一罚他,他就各种哭唧唧的求放过。 “哥,我错了。” “错哪儿了?” 沈君亦淡淡道,手里把玩着通体翠绿的细状竹条。 沈君晗没料到他哥居然会如此问,当下哑了嗓子,憋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话。 “你若是不想说也可以。” 闻言,沈君晗忽而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的喜色还未来得及收回就直接僵在了脸上。 “你过来,我打到你说。” 沈君晗嘴角抽了抽,他不知道他哥这是在吓唬他,还是在玩真的。若是玩真的,这竹条虽不至于把他腿打断,可听着破空的风声,以及弯曲的柔韧度,这玩意儿要是抽在身上,该是怎么样销魂的滋味。 于是,沈君晗怂了,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躲在墙角,嘴里嚷嚷,“哥,我都认错了,你怎么就不能饶我一次。” 沈君亦被气笑了,“饶你?为何要饶你?越饶你胆子越大!你居然敢给我下药,真是惯的你!过来,跪下!” 君晗咬唇,摇了摇头。 沈君亦眉心狠狠跳了跳,为数不多的耐心终于被君晗的墨迹给磨光了。他也不多说什么,一脚踹向君晗的膝弯,将他踹跪在地。君晗想都没想,一下子就弹跳起来,沈君亦用竹条点了点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别动,跪好。” 君晗虽然这两年长高了些,可身子到底还是个孩子。且不说他哥是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就说武功他也是万万抵不过的。他技不如人,真真跑也跑不掉。 “以前跟你说过吧,你跑一次,为兄打一次。你自己说一说,几次了?嗯?” 此话一出,沈君晗只觉得腹部一紧,还未来得及再说几句求饶的话,就被破空的声音吓的紧闭着眼睛。 身后蓦然传来了火辣辣的痛感,像一条火蛇席捲而来,从背至胫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撕下一层油皮,疼的钻心刻骨。君晗咬了咬牙,将嘴里沉闷的唿痛声吞了下去。他刚喘了口气,他哥就狠狠抽了一下,竹条的尾端碰到了脖颈,几乎是瞬间起一条鲜红的肿痕。 君晗心道:从前我在青离山时,就是许锦言也不曾这样打过我,如今我认回了哥哥,到底是对是错。 沈君亦边打边骂,将君晗骂的狗血淋头。君晗忍不住疼,稍微用手挡了一下,手背上立马被连抽三下,疼的他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第146页 龇牙咧嘴的抽着冷气,沈君晗这下是真的见识到了他哥的厉害,有心想说几句讨饶的话。可话到嘴边却终也说不出口,他,这也算是自找的。 “说吧,错哪儿了。” 沈君亦冷冷的声音居高临下的传了下来,吓的他微微一抖,差点蹦出几滴老泪。 “我……” “嗯?”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对你下药,也不该招唿都不打一声,就不告而别。我不敢了……你……你别打了,我真的疼。” 沈君晗咬了咬牙,觉得大丈夫应该能屈能伸才是,况且是他先给他哥下药的,他哥生气合情合理。兄长责他,本就是天经地义。 这话一出,沈君亦脸色稍霁,他本也就不捨得真的动手打弟弟,方才也不过是吓唬的成分居多,手底下到底是留了分寸的。 君晗只觉得背上忽然一轻,随后眼前就蓦然出现了他哥俊美异常的脸。 “这次姑且饶了你,过年不打孩子。” 闻言,沈君晗愣是呆了几秒,过年不打孩子,那方才是谁打的他? 还没来得及将心里的气愤说出口,就听沈君亦笑道,“不过只此一次,日后你再不听为兄的话,那可就不只是这轻描淡写的抽你几下了。” 沈君晗含着一汪老泪,突然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这……就完了?他都做好在床上趴着过年的心理准备了。 “还不起来?等着我扶你呢?” 沈君亦斜眼笑,潇洒的将手里的竹条一掷,随后整理了一番衣袖。 默默的起了身,沈君晗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刚想张嘴说几句安抚他哥的话,这时身子勐然就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小么,你平安就好。” 沈君亦将下巴抵在小么的头顶,声音有些嘶哑,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几分后怕。 “哥…” 沈君晗小声的唤了一句,他能感受的到他哥是在害怕。可是这天底下到底有什么事能够让一世桀骜的沈君亦感到害怕的? ☆、失约 沈君晗尚且不能从他哥哥来寻他的震惊中走出来, 就被另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了一跳。 原来这世太子早七皇子一步派人前去青州,想要和沈君亦结为盟友。 其实也并一定是今世如此, 前世七皇子是派了沈君晗前去青州, 说不准那时太子已经派人去过了, 只不过是无功而返罢了。 这些尚且不论,单就这次来说, 太子派人去青州可谓是来势汹汹。许是因为前些日子, 太子因为锁心阁红袖姑娘一事,真正的下定了狠心,要将七皇子等人踩在脚下, 好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沈君亦乃青州首富, 钱财势力就不必多说了,关键他还在江湖上有一定的声誉。这对太子来说, 无疑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也不知太子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说是沈君亦终于找回失散多年的么弟,不仅如此,他还对这个么弟视如珍宝。外界更是传言此为青州沈君亦唯一的逆鳞,亦或者说是弱点。 沈君亦向来清高桀骜, 自然不会去轻易被太子等人收为羽翼。于是太子在被沈君亦拒绝结盟之后,就放下狠话要抓了沈君晗。 话到此处, 沈君晗也大致明白了,原来他哥是担心他在京城出事,所以才大老远的跑到京城来的。 只是,外界传言也太不可靠了些, 沈君亦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逆鳞的?见面还没说两句热乎话,就按着他打! 可太子和七皇子一闹起来,势必会威胁到许锦言。况且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许文虎视眈眈,到时只怕许锦言会受人暗害也说不一定。 想到此处,沈君晗伸手扯了扯他哥的衣袖,小心翼翼的商量道,“哥,我想在京城多待几日。” “多待几日?” “……这……” 沈君晗哑然,他也不确定待多久,许是几个月,又或许是几年。只要七皇子和太子一日分不出胜负,许锦言就一直有被牵扯的危险。若他这时不待在京城,又如何能扭转前世的命运? “哥,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沈君亦眉头皱起,毫不客气的斥道,“你拿什么保证?你是惊才绝艷还是武功盖世?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 沈君晗默不作声,心里有些不大服气,其实他也是有些聪明的,武功…… “小么,小聪明保不了命的。许锦言是平阳王府的世子,你觉得七皇子和太子在拉拢不到许锦言的前提下,是宁愿玉石俱焚,还是如何?你又可知许锦言嫡亲的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他就不是个好东西!” 沈君晗听的一愣一愣的,茫茫然的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许文不是好东西的?他又干啥了?” “我自然知道。”沈君亦道,“许家就没一个好人,许文前阵子暗地里派人去了趟幽州,你猜他做什么去了?” 君晗道:“啊?他做什么去了?”他又勐的想起什么,一拍大腿惊唿,“官盐!他疯了不成?!” 沈君亦冷笑,“谁知道。”他伸手拍了拍君晗的脑袋,“别人找死是别人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小么,你可不要蹚这趟浑水,对你没好处的。” 第147页 君晗抿唇,许文是生是死,他毫不在意。只是这水运官盐之事非同小可。官盐可是民生命脉,从幽州水运至京城,沿路都有官吏严加防守,许文该是没有那个能耐动手脚才对。 不对!肯定有什么不对!君晗手心里出了冷汗,官盐一事一向是由隶属的巡盐御史全全负责。若君晗所记不错,当今隶属幽州的巡盐御史是张怀仁,也就是七皇子身后众多羽翼中的一员。 这位张大人的行事作风可比他的名气要下作千倍不止,他可是个相噹噹的贪官污吏,说是老奸巨猾也不为过。前世太子殿下屡次设计要将巡盐御史拿下,都被七皇子明里暗里挡了回去。 如今看来,事情更复杂了,许锦言尚且还不知道这事,而且就许墨受伤那次,许锦言很明显是不敢相信许文会下手杀人。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许文这么做一旦被人揭露出来,就是大罪!到时候牵连王府就算了,可我师兄怎么办?!” 沈君亦道:“牵连就牵连了,同你有什么关系?” 沈君晗咬牙,“哥!你不能这么做!” 沈君亦冷下脸来,“我做什么了?是他许锦言自己管束不好弟弟,同我有什么关系?况且,我若真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住!” 君晗抿唇,伸手去扯沈君亦的衣角。他鲜少有这么低三下四求人的时候,沈君亦嘆了口气,“弟弟,你真傻,真的。” 他伸手摸了摸自家幼弟的小脸,“小么莫怕,有哥哥在,谁也伤不了你分毫。明日我就带你回青州,这京城不管如何动乱,都和我们不相干,倘若他们敢来找你麻烦,为兄亦有办法让他们有来无回。” “可是我师兄怎么办?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得留下来!我一定要告诉他才行!” 沈君亦沉了眉,“方才我怎么跟你说的,你若是再不听为兄的话……” 话还未说完,沈君晗张口接道,“我若是再不听哥的话,会如何?难道哥哥会打死我么?” “你!” 沈君亦脸色突变,眸色带了怒色,好半天才深吸了口气,露出些冷笑,“小么,你以为为兄当真拿你没办法么?” 沈君晗苦笑,眼里凝了水汽,他自然知道他哥有办法制他,可是如今,他真的不能离开京城,不能离开……许锦言啊! 半晌儿偌大的房间里才传来极轻的一声嘆息,带了几分无奈,几分冷清。 再抬眼时他哥已经离开了,沈君晗抽了抽鼻子,这才觉得身后的伤正火辣辣的发作。一时间北风萧萧,风雪寒侵,到多了几分冷清孤寂的味道。 一头扎在床上,沈君晗将脑袋深深的埋在被子里,也不管身后的伤如何跟他叫嚣,就自顾自的闭着眼睛睡,在暗夜里静静的吞食着苦楚。 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沈君晗揉了揉眼睛,刚想爬起来就觉得身后蓦然一疼。 沈君晗一愣,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身上是有伤的。 昨夜他兄长雪夜气愤离去,单给他留下一个极其清冷的背影。沈君晗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脑里,心里都是空空的。可又却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让他闷的喘不过气了。 这时星宇夹着门外的风雪走了进来,一张俊脸紧绷绷的,见沈君晗醒来了,便将手里的食盒和伤药一道放在桌上。 香木槿做成的食盒在桌子上发出了一道很沉闷的声音,亦如星宇的心情。 “我哥呢?” 沈君晗心里明白星宇为何恼他,可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只想问出他哥的去向。 “不知道。” 星宇硬邦邦的回了一句,转身就往外走,可还没走几步,就又转过身来,这下脸上终于有了些怒色,“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非要将你哥气死,你才肯作罢?” “我……” 沈君晗唇抿了抿,神色一下子就黯然下去,耳边蓦然听见门被勐的关上的声音,再抬眼时连星宇都走了。 挪了挪身子,沈君晗抬脚下了床。 手里的小瓶伤药,沈君晗认得,从前他哥给他用过。可这次到底是惹了哥哥动了怒气。 其实,他不是不想乖乖的听哥的话,只是……他乃是重生而来的,他心里最是明白今后这几年里京城会发生什么。 沈家虽富甲一方,可到底还是敌不过一国之力,若是以后太子或者是七皇子登上皇位,忆及当初和沈君亦的恩怨,又怎会忍的下这口气。 帝王之心向来是最难测的,骨肉手足都可以相互利用,甚至虐杀,又何况对旁人呢? 眼下当今圣上年岁渐高,朝廷中拥护七皇子的大臣们情绪也日益高涨。 外头的冷风忽而吹开了门,沈君晗直直的站着,看着外头冬日凄凉,只觉得一股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转眼除夕便到了,别的人家早早的齐聚在一起欢欢喜喜的过个新年,而沈君晗这里却仍是清冷。 本来沈君晗是打算让星宇买些喜庆的年货回来的,哪知因为他哥那事,让星宇恼了,一连几日闭门不出。 沈君晗砸吧砸吧嘴,到底也没好意思开口唤星宇出来,只觉得这年过的分外伤感了些。 从前在青离山时,师兄弟们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沈君晗是小师弟,备受宠爱,每年都能收着好些礼物。就是后来他随兄长回了青州,也不曾尝到半分凄冷的滋味。 第148页 一直到晚间,沈君晗摸索着点了盏灯,就呆坐在廊下,一声也不吭。 许锦言答应过的,除夕夜要来陪他挂纸灯笼。 没有年夜饭,也没有烟花爆竹,沈君晗一个人静默的等着,等到火红的蜡烛软成细泥,一层层的融在案上也没能等到许锦言。 “你别等了,许锦言是平阳王府的世子,除夕夜怎能抽的出身来此处陪你?” 星宇不知何时站在了沈君晗后头,望着他孤寂却执拗的背影,眼神莫名。 好半天沈君晗才如梦初醒似的,低低的“嗯”了一声,眸色凝着失望。 许锦言明明答应过他的………… ☆、进退两难 许是看不下去了, 星宇忽而转身拿过一把油纸伞,冒着风雪出了院子, 瘦削的身影渐渐和白雪融为一体。 等星宇再回来时, 俊脸已经冻的发紫, 一双手哆嗦着勐将手里的油纸伞摔在地上,溅了一地的残雪。 沈君晗手指尖捏的泛白, 微微动了动唇。 星宇没注意沈君晗的动作, 只是闷闷的说了一句,“别等了,以后也别等了, 许锦言要跟苏家的表妹成亲了。” “嗯。” 沈君晗轻轻应了一声, 其实他早就知道会如此的,可心还是瑟缩着抽疼。好半晌儿才偏过头, 面无表情的说道,“星宇,看在我哥的面子上,你下去帮我办件事。” 星宇皱眉,拿眼去瞧沈君晗。 “给苏素下点药, 不致命的药,让她病上十几日就好。” 十几日……就好…… 星宇眉头狠狠一皱, 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转身就下去了。 沈君晗心里明了,暗暗的说了句谢谢。 不管这事是不是许锦言自愿的, 他都不想让许锦言娶别的女人。 君晗想了许久,还是决定要把这事告诉许锦言。私运官盐不是小事,一个搞不好就是杀头的大罪,到时候皇上震怒,平阳王府难保就不会被牵连。 他那日连夜赶去王府,却未曾进得了门。守门的侍卫如实告知,说许锦言去了七皇子的府邸赴宴。君晗心底一片寒凉,突然想起这次赴宴同前世的某一次宴会很像。 君晗脸色一白,快走几步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他重生之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突如其来的变故总是打得他措手不及。他快步行至七皇子府邸时,守门的侍卫让他出证拜帖。君晗怎会有拜帖这种东西,只好假借惜萝公主的名头混进去了。 一路由侍女引至大厅,君晗如愿以偿的见到了许锦言。他抿唇,上前对着七皇子行了一礼,“见过七皇子。” 七皇子眯着眼睛盯了君晗片刻,笑道:“真是稀客,沈公子请坐。” 下面有人新设了座位请君晗入坐。却听七皇子道:“我听闻皇姑姑对沈公子很是欣赏,敢问沈公子是何方人士,在京城可有故人?” 此话一出,许锦言眉头略蹙,他那日失约之后,就再没见过君晗了,如今却是在七皇子的宴会上再见。 君晗道:“不敢,只是出生小门小户,来京城不过是游玩罢了。” 如此,七皇子也不再多问,酒过三巡,突然有下人过来请他,七皇子便向场中打了声招唿,先行下去了。 君晗不动声色的凑到许锦言跟前,唤了一声,“师兄。” 许锦言缄默片刻,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听说……你哥哥也来京城了。” 君晗抿唇,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仿佛只要他姓沈,许锦言同他之间就隔着一层纱。明明他都不在意什么血海深仇了,可许锦言还是不肯信他。 他道:“师兄,我们先不提我哥哥的事,今日我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许锦言点头,“你说,我听着。” 如此,君晗便将他哥告诉他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许锦言。哪知许锦言听罢,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君晗心凉了一截,不由自主的收拢了五指,“师兄,你不信我?还是……你不信我哥哥?” 许锦言看起来有些倦怠,他单手扶额,轻声道:“君晗,你跟你兄长回青州吧,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君晗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许锦言就开始对他下最后的通牒了。他小心翼翼的拿手指去勾许锦言的手心,牵着唇角,道,“师兄,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 许锦言将手拿开,眸色泠然。 君晗一口气提到胸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冰冷的,不带感情的一声,“沈君晗”。他脖颈僵硬着,好半晌儿才扯着嘴角,一声“哥哥”还未喊出口。沈君亦一个耳光给他打了回去。他牙齿磕到了嘴里的嫩肉,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阿遇!” 许锦言很显然没有料到沈君亦说动手就动手,他连忙上前扶住君晗,眼中心里蓦然撞进了君晗脸上横亘着的鲜红指印。 沈君亦迅速出手,一把钳住君晗的右手腕,冷声斥道:“还不赶紧过来!” 许锦言眉心狠狠一皱,想都不想一把攥住了君晗的左手。他们三人就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拉锯战,君晗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场上的舞姬见此情形,吓的花容失色,连忙退了下去。 第149页 沈君亦目光像刀子一样钉在许锦言身上,似笑非笑道:“怎么,许公子认识我弟弟?” 许锦言攥紧拳头,“你居然打他?” 君晗抿唇,眼眶瞬间就红了。沈君亦却毫不在意,冷眼旁观,“呵,我教训自家不听话的弟弟,碍着你许大公子什么事了?你是他什么人?” 他顿了顿,语气颇为嘲讽,“哦,我忘记了,许公子就是爱多管闲事。自己的弟弟都管不好,还来管别人家的。许公子,你这心是有多宽啊,手伸得可真够长啊!” 君晗听不下去,大声道:“哥!” “你闭嘴!”沈君亦斥他,手底下一使劲就要将君晗拽到自己身边来。 许锦言脸色越发冰冷,他拽着君晗的手怎么也不肯松,“沈君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突然,七皇子不知何时过来,先是愕然,随后立马打圆场道:“这都是怎么了,都是府上贵客,伤了合气可不好。锦言,沈公子,你们二位就当给本宫一个面子。” 君晗小声求道:“哥,我错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如此,沈君亦冷哼一声,这才松开了手。 一场宴会闹得不欢而散,几人出了府门时,君晗上前一步,拽住许锦言的衣袖,他压低声音,急促道:“师兄,我知道,肯定是我哥跟你说了什么。可是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还有,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是真的。你一定要注意许文,他会害死平阳王府的!” 许锦言手指微微一拢,他眼里带着怜惜,伸手轻轻触了触君晗脸颊上的肿痕,半晌儿才轻轻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君晗强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道:“师兄,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和‘谢谢你’的。” “…………” 君晗垂眸,余光见沈君亦气势汹汹的往这里走来,他吓的唇角泛白,连忙松开了手,小声道:“师兄,我先回去了。你赶紧走吧。” 许锦言不放心他,欲开口想带他一起走。可他又蓦然想起除夕那夜沈君亦的一番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 一路上沈君亦扯着君晗的衣领,大步往回走,一直将他推进房间,这才手指着他冷冷道:“沈君晗,我说过不许你蹚这趟浑水,你是听不懂话,还是非得打到你听话才行!” 君晗被推的一个趔趄,险些趴在地上,他喘了口气,缓缓直起身来,脸藏在阴影里,他说:“哥,其实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故意把这事告诉我,又故意去接近七皇子,你想让许锦言对我起戒心,你想让我跟他彻底划清界限,对不对?” 沈君亦冷冷拂袖,“他害死了你二哥!他害了我沈氏满门!” 君晗突然抬头,大声喊道:“不!不对!不是这样的!这些事情并非许锦言所愿!哥!我求求你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为什么一定要跟许锦言过不去!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我对他……我对他……” 他突然双手掩面,悄无声息的哭了起来。 沈君亦看起来很生气,也很痛心,他缓缓蹲下身来,轻轻拍了拍君晗的肩膀,“小么,他们都在天上看着呢。为兄真的没有办法。” 君晗闷闷的声音缓缓传来,“不对,你有办法的,只要你别再插手我跟许锦言之间的事,我们大家都会好过的。” 沈君亦嘆了口气,“小么,你早晚得死在许锦言手里。” ☆、王妃病逝 新年一过, 平阳王府就忙着置办世子成婚的一切事宜,可平阳王妃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扩大, 就直接僵在了脸上。 元宵节前夕宫里传来消息, 太后驾崩了。 这消息一传出来, 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京城的百姓慌忙将自家门前挂的红灯笼, 碎的爆竹纸收罗起来。 不久, 平阳王和王妃也按着规制入了宫。 一时间阖家欢乐的春节也蒙上了一层哀色。 太后生前最是疼宠惜萝公主,又因是久居深宫之人,自然是知道歷代公主大多会成为政治牺牲品, 用来同别的国家和亲。于是临终前留下一道遗旨, 许惜萝公主日后自寻良缘。 惜萝公主哭的双眼红肿,抱着太后的胳膊死不松口, 一声声的哭喊“母后”。其实她本不是太后所出,但却得到了皇太后今生所有的疼爱。 直到后来,惜萝公主哭的昏厥过去,才被皇上吩咐让宫里的女官将她带到内殿。 当今皇上素来以仁德贤孝治国,当即就下旨国丧三年, 举国同哀,这时乃庆历十九年。 这一时间许锦言身为世子也真正的担负起责任来, 至除夕夜后,他才堪堪明白过来,他身为王府的世子,未来会面对什么。 那夜平阳王妃在家宴上突然就提了这门婚事, 当即众人都是一愣,许锦言更是惊的勐抬起头。 他并非是讨厌苏素,只是并不想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罢了,当下就跪求母妃收回成命。 平阳王妃平日里最是看重长子许锦言,一切事情也都由着他,可单单这事做的毫不留情。当下一拍桌子,若是许锦言不依言娶了苏素,就是不孝。 第150页 奈何许锦言只是跪着,抗拒之意分明,平阳王看的心头窝火,当下就喊人传家法来。 平阳王妃虽怒,可却不忍心痛责长子,当下泪湿眼眶,又气又闷,恼的直捶胸口。 从前便说了,许锦言是个孝子,心里即使再不愿意,如今见母妃如此,也终就同意了。 只是他们都未曾料到,那夜之后苏素就染了风寒,说是风寒到也不像风寒,一连几日不见好转,就是下个地都难。 平阳王妃心里急,又无可奈何,婚事也照旧,原本打算在正月十六成亲,竟愣是让太后逝世搅了局。 国丧三年! 一想此处,平阳王妃心里愈发的急闷,刚出宫门就晕了过去。一时间人们只道平阳王妃是因皇太后逝世,过于感伤才致。 平阳王妃一病就是数月,为许锦言的婚事日思夜想,终有一日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临终前还一手拉着许锦言,一手拉着许阳伊,最后流了滴泪就再也没醒过。 许阳伊哭的险些昏过去,跪倒在床边,一声声的唤着“母妃”。她的母妃再也听不见了,临死前记挂的不过两件事。 一是让许锦言娶了苏素,二是托许锦言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妹妹阳伊。 寒风料峭,王府也渐渐拢上了更深沉的哀色。 许锦言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对着平阳王妃的遗体,重重的磕了头。再抬头时额上冒着斑斑血迹,眼眶湿润成河,猝然落下两行滚烫的泪。 “哥哥。” 许阳伊痛哭在许锦言身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消息传开后,沈君晗眉头大皱,他没料到平阳王妃这世居然死的这般早。他根本来不及多想,慌忙驾车去了王府。 沈君晗才至门口,就看见了门外挂着的一排白色纸灯笼,整个王府都沉寂在悲色里,像极了秋日的黄昏。 “师兄。” 沈君晗穿过长廊,在看见许锦言的一剎那落下泪来。 许锦言更瘦了,一身白衣胜雪却又含着无限悲色。他手微微顿了顿,随后手里的黄纸便在火盆里化为灰烬。 “你来了。” 沈君晗抽了抽鼻子,凑在许锦言身前跪了下来。 “师兄,人死不能復生,你要节哀顺变。” 许锦言脸上露出一抹苦涩,刚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格不入。 “都是你,是你该死!若不是因为你,母妃如何会郁结于心,久病床榻!?” 许文亦穿着一身白衣,眼睛通红,额间青筋暴起,一手指着许锦言大声骂道,身边一群小厮,丫鬟们惊唿着上前拦着,劝着。 许阳伊哭着跑过去,一把抱住许文的腰,痛哭道,“二哥,二哥,阳伊求求你,求你不要这样,阳伊求求你了。” 奈何许文听不进去,一把将许阳伊推了开来,阳伊被推的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着红肿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二哥。 立马有丫鬟去扶许阳伊,更多的小厮跑过去拦住许文,偌大的空庭中仿佛是一场悲哀的闹剧。 “不要拦他!” 许锦言忽而站起身来,出声呵道。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吓的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敢再去阻拦许文了。 “师兄。” 沈君晗站起,要去扶许锦言,却被许锦言拒绝了。 眼里的泪吧嗒吧嗒的掉,沈君晗的手僵硬的停在半空中,看着庭院里的许文一步步的往这走来。 忽而许文扬起了拳头,狠狠的打了许锦言一拳,他脸色阴沉可怕,仿佛许锦言不是他大哥,而是仇人。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母妃一辈子都替你牵肠挂肚!你可到好,一去青离山就是数年!母妃时常以泪洗面,就是因为这样她眼睛才几近失明,这些你都可知道!” 许文大怒,又要上前去打许锦言,却在下一秒被沈君晗挡住了。 许锦言脸上挨了一拳,嘴里淌下血来,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你给我让开,平阳王府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许文怒道,上去就拿沈君晗的肩。 沈君晗脚下一动,躲了过去,看了一眼许锦言,随后冲着许文怒道,“平阳王妃逝世,我师兄比谁都要难过!凭什么你许文就在这称孝子!你若真如表面这般恭顺,当年又怎会派人来杀我大师兄!你明知道我师兄是王妃心头肉,又怎么下的了狠手去剜你母亲的心头肉!你敢不敢说!你说!”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大惊,庭院里站着的小厮丫鬟无一不面露惊色,在看见许文阴沉的脸时,慌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许阳伊又是大哭一声,冲着沈君晗大喊着,“你胡说!你胡说!不许你这般诬陷我二哥!” 沈君晗冷笑,看了一眼许阳伊道,“许小姐,那日你为了护你二哥,丝毫不怜惜许墨的命。如今你又要为了你二哥,想要怎样?” “我……” 许阳伊呆呆的看了沈君晗一眼,又偏脸去看许锦言,随后俯身在丫鬟的怀里痛哭起来。 不管是二哥,还是大哥,都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啊! 此话才出口,君晗又一瞬间的心口闷疼,他想起从前兄长告诉他的话,突然之间就很想看着许锦言的脸。许锦言自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的,可君晗太了解许锦言了,许锦言越是这样越是证明他是知道的。 第151页 ——所以……我哥说的没错,你明知道许文心怀不轨,也明知道许文害得我险些残废,即使是这样,你仍旧选择护着他。只是因为许文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那我呢?我是谁? 许文冷冷一笑,甩袖下去了,今后平阳王府有他没许锦言,有许锦言没他! ☆、雷霆之怒 平阳王妃逝世后, 平阳王变的有些喜怒无常。 许文自那日跟许锦言闹翻之后,索性再不回王府, 终日跟在七皇子身边。 平阳王时不时的责罚许锦言, 一罚就是动家法, 打的许锦言一连数日都下不了床。 沈君晗每每见了,都在心里把平阳王骂上一通, 可又无可奈何。 许锦言愿意承受来至平阳王的怒火, 旁人又有什么办法? 他真的没有办法了,如今国丧期间,太子和七皇子争的越发兇狠, 直到那一日, 一切都有了新的转机。 许文果真如沈君亦所料,买通了幽州的巡盐御史张大人, 同七皇子暗地里结党营私,赚取牟利。这事本来做的滴水不漏,可哪知那巡盐御史张大人色胆包天,去勾栏院里寻欢作乐。他手底下没个轻重,打死了一位舞姬, 被御史台的几名御史连名参本告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震怒,下令大理寺将张怀仁关押, 又令人收罗他近年来的罪证。大理寺少卿火速下去调查,一来二去将张怀仁徇私舞弊,私运官盐的事查了出来。 一道道召令像雪片那样从金銮殿蜂蛹而出,大理寺连同京兆尹府上门抓拿连同官员。多少位大臣的府邸都被抄光, 七皇子心知事情再无挽回的余地,连忙收回眼线,划清界限,一招釜底抽薪玩的漂亮极了。 可七皇子是躲了过去,许文却是没能躲过去,他被大理寺的人打入天牢,如若证据确凿,恐怕整个平阳王府都逃脱不了罪名。 君晗大惊失色,他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一定又是他哥报復许锦言的手段。他根本不敢想像,许锦言如今到底是何种表情。 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许文这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已经丧心病狂到想要拖整个王府下水。 君晗几乎要被他哥逼疯了。他一手掐住星宇的脖子,逼问他沈君亦的下落。 星宇对他家大公子的忠心日月可鑑,无论君晗如何逼问,就是不肯多说一个字。 君晗咬牙,“星宇,你今日若是不告诉我,我哥的下落,你就是想把我往死里逼!” 星宇被掐的喘不过气来,咳了几声,平静道:“小公子,你一直这样维护许锦言,就是想把大公子往死里逼。他是你哥哥,你为什么不能认真的对待他一次。” 君晗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冷,他前世做过多少混帐的事,早已经数不清了。他今世不多求别的,只想保得许锦言平安。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他比上一世更要混帐。 是啊,他维护许锦言,就是不仁!不义!不孝!可即使是这样,歷史即使还要重演,他还是要义无反顾,哪怕还是一败涂地。 君晗松开了手,喃喃道:“对不起,可我无法回头了。” 星宇捂住脖颈,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道:“太子府!” 君晗抬起头,眼里闪出亮光,就听星宇一字一顿道:“大公子去了太子的行宫,你今夜若是敢去,大公子绝对不会轻饶了你!” 君晗苦笑,低声说了句“谢谢”,纵身消失在了夜色里。 现在太多事超出了他所料。他也渐渐的明白过来,今世所有的变化其实都是连锁反应。 仿佛在黑暗的夜里,只有一盏微微的长灯,指引着沈君晗如何往下走。 太子乃东宫之主,除却东宫在外头也是有一所独立的府邸。 这处府邸君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一如记忆里的模样,君晗忍不住瑟瑟发抖,仿佛正置身在万丈悬崖边上。 府邸内,太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四爪蟒袍,正坐在高位上,而其下就是一身红衣的沈君亦。 “多谢沈公子相助,待日后本宫登上皇位,定不会忘记今日恩情。”太子说的很诚恳,说完就支起上半身,静静的看着沈君亦。 沈君亦一笑,将手里的酒一仰而尽,淡淡道:“我本就同许锦言有仇,私运官盐一事,还望太子殿下能推波助澜,能怎么牵连就怎么牵连,总之不要放过平阳王府才是。” 太子道,“自然,只是这次让老七侥倖逃脱,实在太可惜了。。” 沈君亦道:“殿下,来日方长,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只是,在下有些疑惑,殿下为何也要剷除平阳王府?” “既不能为我所用,只能成为我的脚下之石。平阳王府虽并未投靠老七,可就平阳王妃和皇后的关系,也不会为我所用。”太子冷笑着说道,随后举起手里的酒杯,“沈公子,请!” 屏风后面,君晗一颗心如坠冰窟,果然是他哥泄露的消息。如今莫说是许锦言,就是整个王府都要大祸临头了。君晗顿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他哥哥算计人心,谈笑间杀伐果断,他是万万不能比的。 想到此处君晗紧紧的握住拳头,透过屏风往他哥身上看。数月不见,兄长仍是以往的模样,可不同的是,他如今却投靠了太子。 自己是断然不会离开许锦言的,而如今他哥哥竟要和他站在对立面么? 第152页 “什么人?!给我出来!” 忽而一个佩刀侍卫冷呵道,随即几剑将屏风撕碎。 君晗心里暗道不好,急忙往后躲去,可方才那佩刀侍卫的喊声已经引来了一群侍卫。 一时间君晗避无可避,被一群孔武的侍卫押到厅内,,暴露在太子和沈君亦的面前。 太子抬头看了一眼,随后眉头紧皱,大手一摆吩咐道,“哪里来的下贱东西,拖下去杖杀!” “是!” 佩刀侍卫单膝跪地,低头应了一声,随后起身要将君晗拖走。 沈君晗本是装成下人混在太子府偷听的,如今被人当场抓住,着实是有些狼狈。 咬了咬唇,君晗下意识的去看远处坐着喝酒的兄长,可他哥哥却仿佛根本不认识他一般,冷眼旁观。君晗心里一沉,有一种近乎是要窒息的情绪涌上心头。 侍卫见他不肯走,刚想用剑柄狠狠给他一下,可还未抽到他身上,就被一只飞来的酒杯打折了手腕。 “啊!”侍卫惨叫一声,抱着血淋淋的手腕跪在地上。 “沈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太子凝眉,看了一眼场上,随后把目光投向了沈君亦。 沈君亦脸色泠然,眸色含怒,半晌儿才偏过头对着太子道,“太子殿下恕罪,这位是在下么弟,素日过于顽劣,许是觉得有趣,遂跟在我身后而来。” 闻言,太子一惊,随后看了君晗一眼,忽而笑了,“既是沈兄么弟,那就是自己人。”说罢,又对着场上侍卫道,“还不赶紧放了沈小公子?!” 侍卫们这才放开了君晗,扶着断手的侍卫下去了。 君晗抿唇,有些不知所措。沈君亦到是没怎么,反而脸上带了点笑意,对着君晗招了招手道,“小么,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拜见太子殿下。” 君晗咬唇,虽不情愿可还是依言对着太子殿下拱了拱手,算是草草的行了一礼。 太子殿下见他年幼,又是沈君亦最为珍视的么弟,也不计较这些虚礼了,只是半开玩笑的对沈君亦道,“沈小公子年少轻狂,我这次就不计较了,还望沈兄今后能多加管束才是。否则像今日这般的误会恐怕还会再有。” 闻言,沈君亦笑了笑,对着太子殿下拱了拱手。 君晗在边上看的觉得心里噁心,才一回眼就见他哥一记凌厉的眼神。 吞了吞口水,君晗不由自主的开始怕了起来,他哥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 因着君晗的“误闯”,太子和沈君亦的谈话也就没有再继续,说笑了几句后就让人送客了。 一路上,君晗暗暗思索,按理说他哥不应该会接受太子的招揽才对。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君晗从未觉得他哥会被人轻易摆布。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一回到府上,沈君亦的脸色越发的差,一手拎着君晗的衣襟将他推进了屋子里。 君晗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就脸铺地了。 好容易站稳了脚,君晗还未来的及跟他哥说上什么,就被一记耳光打翻在地。他耳朵嗡了好久,刚扶着桌角站了起来,又被他哥一脚踹跪在了地上。 耳边一声冷喝,“跪好!” 膝盖和地板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君晗痛的龇牙咧嘴,再一抬眼时就见他哥正满屋子找东西。 君晗心知他哥不是在找什么正经东西,于是也没出声询问,只敢瞪着眼睛追随着他哥的身影。眼眶湿漉漉的像只受伤的小鹿,他小心翼翼,斟酌着开口道:“哥,你能不能帮我……” “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砸断你的牙根!” 沈君亦找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于是就站在门外,冷声喊了几句“星宇”。 星宇不一会儿就从偏房探出头来,先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君晗一愣,随后低声道,“我去找。” 君晗一愣,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将十指都攥在袖子里,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没过多久,星宇又折回身来,手里拿的仍是竹条,可眼见着比上回的粗了不少。 ☆、临阵反水 君晗艰难的吞了吞口水, 就见他哥摆了摆手,让星宇下去了。 一样的地方, 一样的人, 差不多的竹条和幽幽的檀香。 君晗眼眶更红了, 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他哥,正巧对上了冰冷的眸色。 这下……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沈君亦二话不说, 对着君晗的后背连抽三下。君晗痛的弯下腰去, 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他艰难万状的喘了口气,“哥,既然你能查到许文走私官盐, 一定有办法将证据毁尸灭迹的, 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更狠的三下,君晗一声痛唿险些没忍住, 他拿拳头堵住嘴,半晌儿又接着道:“哥,我求求你……啊!” 君晗直接被打趴到了地上,他头磕在了地板上,瞬间青了一大块, 他忍痛忍的艰难,可他哥却全然不顾、不为所动。他听见他哥冷冷的声音, 居高临下的传来,“五十下,不许挡,更不许哭, 你若是哭了,就重新来过!” 君晗用拳头堵住唇,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动都不动。耳边全是竹条的破风声,抽打在薄薄的衣裳上异常骇人。竹条根本就打不破薄薄的衣裳,可疼痛却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阻隔,而减少半分。 第153页 他突然又想起了以前在青州的时候,他和他哥哥也不全然是这副水火不容的样子。他哥也有很温和的时候。那年,他心里念着许锦言,张嘴咬住他哥的手腕,将他哥手腕咬的血肉模煳。他哥却拍拍他的脑袋,笑着对他说:“尖牙利齿,跟你二哥小时候一样。” 还有一次,他为了给他哥找不痛快,跑到赌坊里赌钱,还出老千,被赌坊里的人扭着胳膊,捅到他哥哥面前。 那日,沈君亦很生气,火气却不是对他发的。他哥当着他的面一剑将那人的胳膊砍了下来,鲜血溅了满地都是。君晗吓的脸色苍白,却听他哥冷冷道:“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抓我弟弟!” 他还记得有一次,沈君亦带他出去游湖,他为了摘湖中心那颗最大的莲蓬,一头摔进了水里。还是他哥入水将他抱了上来,掐他的脸,骂他,“你就知道吃!” …………其实,还有很多很多,君晗突然之间就忍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很多事,不是他想忘就能忘了的。 沈君亦停了停手,半蹲下来,单手扳正君晗的脸,凝视片刻,忽然曲指触了触他的脸,冷声道:“你哭了。” 君晗大惊失色,连忙否认,“我没有!” 沈君亦毫不客气的斥道:“撒谎!” 可实际上,沈君亦并没有重新再打一遍,他盯了君晗好长时间,问他:“你知道错了么?” 君晗摇头,“哥,我没错。” 沈君亦道:“小么,血债血偿,许锦言,他跑不掉的。” 君晗抬头,挣扎着起身跪好,他伸手去扯他哥的衣袖,紧紧的,直至指尖泛白都不肯松,“血债必须血偿是吗?那就用我的血,用我的血洗刷所有的罪孽。” 好半天沈君亦才嘆了口气,眼里仍有愠色,“小么,你是料定我真的不捨得打死你,是不是?为兄从前便说过,长兄如父,你素日荒唐,我都不追究了,如今你还敢跑到太子府去闹,若不是我恰好在场,今日你还有命回来么?”顿了顿,语气蓦然低了几分,“你为了一个根本不把你放在心上的许锦言,做到了这种地步!你是真的死不悔改啊!可你记住了,你是阿娘拼死生下来的,纵是你要作贱自己,也得问我过愿不愿意!” 他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瞬间将桌子震的四分五裂。君晗脸色惨白,松开手,无声的反抗。 沈君亦恨不得将他活活打死,可见他咬牙忍痛忍的辛苦,又眼见他背后隐隐冒了血色,当下心又软了下来。 其实外界传闻不假,小么的确是他沈君亦唯一的逆鳞,也是最为致命的弱点。 一把将手里的竹条掷了,沈君亦蹲下身来,静静的盯着君晗湿漉漉的小脸看。 “哥,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沈君亦脸色泠然,仍只是冷笑几声,“小么,你若是不想为兄生气,那就乖乖的随我回青州去。” 君晗蓦然抿了唇,低着头不再说话。可背后传来的一阵阵火辣辣的痛感,直逼着他落泪。心里也闷闷的难受,君晗脸上满是冷汗,如今又细密的冒出一层。 沈君亦轻嘆了口气,到底是忍不住心疼,伸出衣袖给君晗擦汗。 不知怎的,方才被打的那样狠,君晗尚且都能忍住泪,这下反而突然就忍不住了。他瞧了瞧他哥哥衣袖上的汗滞,想起了他哥素来喜洁。恍惚间他又想起了许锦言,他大师兄也喜洁,素日穿着素白的衣裳,就那样站在门外就让人觉得清朗。 抽了抽鼻子,君晗眼里含酸,伸手扯了扯他哥的衣袖。 沈君亦的动作顿了顿,不明所以的看着垂眉低眼的君晗。 “哥,你是真的投靠东宫了么?” 沈君亦不料他会说这个,当下眼神一寒,冷声道,“既然你都听见了,又何必再来问我?我自是比不上许锦言跟你多年的师门情分,也从不妄想你能站在我身边来。” “哥……” 君晗抬起脸来,哀哀的看着他哥孤骜的侧脸。 沈君亦再不想听君晗说什么了,冷冷一甩衣袖出了门,如同上次一样,走的清冷又决绝。 君晗低下头,再也撑不住了,双手撑在地上方才觉得身上好些。 其实,他想告诉哥哥,他和许锦言的情分自然不一般,可跟哥哥骨肉相连的情分也是他心底最为柔软的部分。 沈君亦走后,一晃又过了几日。大理寺火速派人去了幽州调查走私官盐案,哪知原先那一船官盐不翼而飞。就连同巡盐御史和许文之间来往的信件也都不翼而飞。太子殿下做了诸多的安排,就是为了能一举拿下平阳王府。哪知打错了算盘,只拿下了一些举重若轻的官员。 太子怒火中烧,生觉受到了欺骗,自然恨极了沈君亦。而就在许文出了大理寺的那一天,在小巷中被一群来歷不明的人劫持。朝廷和平阳王府大派人手四处捉拿嫌犯。一直到了五日后,许文才被人发现躺在一处破庙里。满身是血,一条胳膊还被人硬生生的砍了下来。 君晗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忍不住泪流满面。 一晃又到了秋天,许锦言忽然生了病,一连数日高烧不断,君晗日日陪在他身侧,只盼着他能早日好起来。 第154页 惜萝公主近日也出宫几回,话到是不如以前多了,常常是挽着沈君晗的胳膊,抿唇不发一言。 自太后逝世以后,惜萝公主越发觉得宫中烦闷无趣,又无人给她解闷。这时她就想起了小侍卫许墨,每每总坐在殿外长长的台阶上,抬头望天。 “你说,本公主日后会遇见自己的良缘吗?” 许墨穿着一身白色的盔甲,腰间挂着佩刀,闻言,浓眉略皱,半晌儿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惜萝公主觉得许墨无趣,可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倘若人人都像阿晗那般爱说爱笑,那对惜萝公主来说,那阿晗就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了。 她……在深宫中真的待够了,也很寂寞了…… 又过了几日,上早朝时,几个御史纷纷上本参奏,说太子殿下在国丧期间,府邸夜夜生欢,不仅如此还招妓女入府长住。一时间百官譁然,高位上的皇上脸色更是难看,早朝后将太子独自招进内殿,足足痛斥了一个多时辰。 事后仅是罚太子在东宫闭门思过三月。 太子恨的咬牙切齿,想都不用想都知道是七皇子做的好事。于是连夜召集了几个心腹大臣,要抓七皇子的小辫子。 而不久以后,平阳王府突然被人查出,窝藏了朝廷钦犯。一时间辉煌一时的平阳王府被另一波御史弹劾,皇上动怒,命京兆尹府上门拿钦犯,随后强制性的让平阳王下位。 之后不久,许锦言顺位成了王爷,皇上其实早就忌惮平阳王府的势力,于是越发拿捏许锦言。 这些沈君晗都看在眼里,朝廷钦犯的事,他不知情,京兆尹府上平阳王府拿人时,他却在场。 许锦言脸色很不好看,但仍不失王府的气度。 之后沈君晗去王府看许锦言时,许锦言已经是王爷了。 许锦言穿着规制的朝服,一身华丽的衣裳更衬得他气度非凡,只是眉眼间再不是从前风清云淡的模样。多了几分威严和君晗从未见过的肃杀之气。 “师兄。” 君晗手扶着门槛,看着廊下独自站着的许锦言,低声唤道。 许锦言身形顿了顿,转过身来望着沈君晗笑了笑,眼里俨然是一汪苦色。 “君晗,你过来。” 君晗没有丝毫犹豫,抬脚就走至许锦言身侧。他将手里攥着的莲子糖递了过去,想同从前一样,餵一颗在许锦言嘴里。 ☆、耳光声响 许锦言今后很是反常, 先是上下打量了君晗几眼,随后双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低声道, “你长大了。” 沈君晗闻言微微一愣, 低眼瞧了瞧自己越髮长的腿,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从前在青离山上, 你是我一手养大的, 我宠你,疼你,却甚少拿门规压你。你年幼懵懂, 性子却执拗, 时常有些顽劣,我也只当你是孩子心性。” 君晗睫毛颤了颤, 是啊,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大师兄对他就只是宠,从未拿规矩压过他。他跟沈君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记得那年,他年幼贪玩, 跑下山去,只因为几句口角便出手伤人。山下的孩子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被打花了脸。那次他怕极了,连忙跑回山上躲着,谁来喊,都不应。 后来山下的村民带着自家被打的孩子上山来找了, 他们师父不在山上,一切都凭大师兄许锦言做主。 许锦言那时亲身给那些村民道歉,那时君晗只敢躲在他后面偷偷的露出黑熘熘的眼睛。 事后,许锦言要打他,他真正的怕了起来,一把抱住许锦言的腿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说是那些孩子骂他“野孩子”。那次,许锦言动了怒,直罚他跪在院子里。 可如果换成是沈君亦,那也许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以沈君亦的脾气,他纵是再怒,再恨,也都是自己上手打,从来不许旁人动君晗一根手指头。哪怕君晗十恶不赦、穷凶极恶,沈君亦也会先在人前护着,哪怕事后拆他骨头。 君晗不明白许锦言为什么要提这个,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只拿眼睛却瞧许锦言。 许锦言眸色略深,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语气淡淡的,只是盯着君晗的眼睛看,好半晌儿才出声道,“你告诉师兄,这些都不是你做的对不对?” 沈君晗懵了,他做过很多事,如今真的不知道许锦言指的是哪件事。 “师兄,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许锦言这下脸上有了表情,似薄怒,“许文是不是被你们掳走的?他的胳膊是不是你们砍的?苏素久病不愈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沈君晗明白了,原来许锦言早就怀疑这个。可是他若说不是,许锦言会信么?他如今也见不到他哥了。他哥现在正被太子殿下派人四处追杀,连青州都不能回了。如果不是因为顾忌惜萝公主,太子殿下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可是这些,许锦言通通都看不到!君晗眼眶一瞬间就红了,他明明知道只要私运官盐案出现变故,太子殿下一定不会放过沈家。可是他还是苦苦的去求他哥放过许锦言一马。他是多么自私自利的一个人,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他把亲哥哥,甚至是整个沈家往火坑里推! 结果呢,他得到了什么? 君晗苦笑,他手里攥的一包莲子糖咯的他手疼,他缓缓道:“许文的事,是他自己作死,不关我事。如果他日后落到我手里,我必定让他尝一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至于你表妹,药是我派人下的,我承认。” 第155页 闻言,许锦言脚下忽而踉跄几步,君晗下意识的上去扶他,却被许锦言狠狠一记耳光扇开。 他疾言厉色道:“沈君晗,你如今居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苏素跟你有什么仇恨,你为何要杀了她!” 君晗耳朵嗡了好长时间,他伸手一摸嘴角,摸到了一手的血。他缓缓吐了口气,摇头道:“不是我,我没有杀她,我只是下了一点不厉害的药。” “不是你做的?”许锦言笑了,眼里透着失望和几抹嘲讽,“那好,你来告诉我,你说你给她下的是什么药?!” 君晗一愣,这事是他吩咐星宇去做的,他还真不知道下了什么药,他苍白无力的替自己辩解,“我……我的确下了,不过想让她病了十几日,只是病上十几日就好!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娶她,我只是想帮你啊!” 可许锦言并不信,反而冷笑两声,“帮我?你又如何能断定我对苏素不是真心的?还是说你莫不是想告诉我,是你手底下的人听错了吩咐,这药一下,就害了人命?” 沈君晗愣住了,木然的张了张嘴。这事是他吩咐星宇去做的,难不成是星宇? 想到此处,君晗心里一寒,再抬眼时,眼里酸涩,干巴巴的张了张嘴,“大师兄,你只知道苏素喜欢你,可我也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很多年,她无辜她可怜,那我呢?我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我哥哥。我哥哥他……难道在你心里,苏素比我还重要么?还是说你已经不再相信我了?” 许锦言眼里闪过一丝痛色,随即背过身去,声音仍是冷的,“你如今既不是我在青离山时的十二师弟苏遇,亦不是后山思过崖的徒儿小七,你是沈君晗,是青州沈家的沈公子,你要我如何信你?” 沈君晗愣住了,许锦言这话仿佛寒冰将他的心肺穿透,碎了一心窝子的残冰。 ——许锦言,就因为我现在是沈君晗,是沈君亦的弟弟,你就不肯信我? 许锦言抬眼,眸色寒沉,“你既是我一手教养大的,乃是我管教不严,我自是有罪,今后定会接了苏素的灵位进平阳王府。日后待我回青离山,亲身赎罪。” 君晗嘴张了张,这事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他只是想阻止许锦言娶苏素,并非是想杀人啊! 可许锦言再不听他解释了,转身就走,君晗慌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想要解释。可随即挨了更狠的一记耳光。 其实,早在君晗来找他时,苏府的人就来了,那时许锦言看着手里的信件,以及脚下跪着的矮小男子,真正的心寒了。 矮小的男子不禁打,苏府的人一用刑,他就全都招了。 痛哭流涕的跪在地上,反反覆覆只有一句,“大人饶命,饶命啊,是沈君晗吩咐我做的,是沈君晗吩咐我做的……” 余下的,许锦言再不想听了,苏府只派人递了两句话来,一是沈君晗乃是昔日青离门十二弟子,如今但凭青离门首门弟子亲处。二是苏素既已经同平阳王府订了亲,只盼日后国丧期满,能魂归王府。 ☆、光辉伟大 深秋寂寥, 护城河里的水如今也盪了些落叶,再不似从前的清澈透明。京城外围的河畔旁的几排梧桐树, 也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片落叶。 沈君晗在茫茫的夜色中, 拼命的跑, 疾风蓦然灌在嘴里,引得他不得不停下来, 抱着胸拼命的咳嗽, 咳下了几滴清泪。 脑中还浮现出许锦言清绝的背影,他说,沈君晗, 你走吧, 回青州去吧,今后我们不必相见了。 沈君晗心里疼的难过, 一下跪在碎石滩上,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许锦言为什么就是不信他?难不成许锦言爱上了苏素? 沈君晗愣了愣,随即苦笑,若是如此, 此刻在许锦言眼中,自己不过是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的兇手罢了。什么师门情分, 什么从小到大的感情都是骗人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许锦言自始至终都不曾爱过他一分一毫吧?哪怕只有一点点……也比过什么都不曾拥有的……要好…… 其实,在许锦言让他回青州的时候,他是想说的。 青州他已经回不去了, 如今他兄长也不愿意管他了…… 沈君晗仰躺着,呆呆的看着天上的璀璨星河,只觉得什么都是空的,脑中仿佛经歷了一场红莲业火,剩下的不过只是空虚的躯壳。 他多想再回到青离山上,那里有儿时美好的回忆,那里才是红尘外的一方净土。 再回到府上时,沈君晗喝的醉醺醺的,一见星宇立马丢了手里的酒壶,上去就是一拳。 星宇身形一晃躲开了,制着沈君晗的双手,眉头略皱道,“你又犯哪门子疯?” 沈君晗怒了,嘶吼着,“对!我就是发疯了!你说!我让你找人给苏素下药,你到底让人下了什么药!” 星宇一愣,脸上有些茫然,“很普通的药啊,怎么了?怎么又提起苏素了?” “她死了!许锦言以为是我杀的!” 沈君晗怒吼道,随后软绵绵的坐在了地上,喃喃道,“可是真的不是我啊。” 星宇眉头皱的更深了,蹲下身去扶沈君晗,正色道,“也不是我。”离得近了,他才瞧清了君晗脸上很深的肿痕,他忽然瞳孔放大,只见君晗左耳缓缓的流出血来。 第156页 “君晗,你的耳朵……” 沈君晗二话不说,一脚踹中了星宇的膝盖。 星宇疼的脸都变了色,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咬牙切齿道,“你等着,我这就派人去查!” 说罢,就瘸着腿怒气沖沖的往外走去。君晗狠狠一擦耳朵里流出的血,摔门而去。 直至第二天露白,星宇才踏着秋日晨曦的霜露推门进来。 一见沈君晗就怒气沖沖的将手里提着的小丫头甩在地上,手指着她道,“你说,我让你给你家小姐下药,你到底下了什么药?” 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也才梳着丫髻,她本是街头一个要饭的乞丐,后来在城门口乞讨时被人带走,随后被安排入了苏府。她的任务很简单,给苏家的嫡小姐苏素下点药,今后就再也不用去街上乞讨了。 “公子,公子,我就下了醉草啊。”小丫头跪在地上不住的哆嗦,伏在地上痛哭流涕,“我真的不敢的,我不敢不听吩咐的,求公子放了我吧,我再也不会来京城一步了。” 君晗冷冷的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小丫头,随后怒指着星宇道,“我让你去下药,你就随意给我随意派了个小丫头去?你是不是成心想害死我?” 星宇眉头皱起,这事本万无一失,小丫头下了药之后就被送出了京城,哪知却在现在出了纰漏。 君晗扭过脸,不想再理星宇。 星宇嘆了口气,让人将小丫头带走了。缓步走至君晗身侧,开口安抚道,“小公子别着急,这事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待我查明,定会禀告大公子的,万不会让小公子背了黑锅。” 闻言,君晗更怒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以为我傻啊?这么明摆着的事,我看不出来啊?”顿了顿,君晗神色突然黯然下来,“我都说了不是我做的,为何许锦言就是信不过我。” 星宇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君晗,一时间只站着默不作声,好半天才听见低低的一声,“去,你赶紧派人去七皇子府上盯着。” 君晗说着抬起头,咬牙切齿道,“肯定是许文!一定是他!死性不改,丢了条胳膊还出来兴风作浪!要让我查出来了,我饶不了他!” 如此,星宇又下去了,这次直到晚上才回来,也带回了一个消息。 君晗闻言,怒极反笑,果然是许文动的手脚。许文自打丢了条胳膊以后,一直喜怒无常。他明知是沈君亦砍了他的胳膊,可又无计可施。只好拿君晗泄火,他又不敢一下子把君晗弄死,生怕沈君亦知道以后把他活剐了。只好借刀杀人,一石二鸟。他知道君晗的身份,也知许锦言待他这个小师弟格外不同,于是就干脆把苏素弄死,再嫁祸到君晗身上,到时许锦言和君晗便会反目成仇。沈君亦自然会替弟弟出头,同许锦言至死方休。如此就更加不会给许锦言助力。到时许文自然能趁虚而入,将许锦言推下台。 果然是狠辣,居然连自己的亲兄长都不放过! 沈君晗紧紧握住拳头,气的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星宇见状,低声问了一句,“要不要把消息传给许锦言听听?” 哪知君晗摇了摇头,神色黯然,以许锦言的个性,若非亲眼所见,他决计不会相信的。可若是如此,又如何那般肯定自己一定是杀苏素的兇手呢? 君晗只觉得心头闷的慌,忽而耳边一阵风拂过,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却见星宇嘴巴一张一合,正小声在他左耳边说些什么。 他几乎是头皮一炸,周身如坠冰窟,他根本不敢往深处想,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说什么?” 闻言,星宇皱眉,他略疑惑道:“怎么了?你没听清?” ——不是没听清,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啊! 君晗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就听星宇道:“小公子,你真伟大,你为了报答许锦言的恩情,屡次陷入绝境便罢了,如今还将亲哥哥推下水。说真的,小公子,我也恨不得将你活活掐死。” 君晗苦笑,事到如今所有的人都怪他,恨他,恨不得打死,弄死,无论怎么样,都要让他一死了之。他真的想不到啊,许锦言的两记耳光会打得那么狠,竟然打聋了他的一只耳朵! 星宇冷眼看他,转身就走。 君晗抬眼往外头望去,入眼处不过是一排青瓦,几株枯木。突然,他俯下身去,眼泪吧嗒吧嗒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他缓缓摸了摸左耳,心想:这事一定不能让我哥知道,要不然我才是真的不能活了。 这事过后,整个京城突然之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君晗时常站在廊下,静静的看着院内越发萧条之色,耳边是街道上传来的车水马龙。 他哥至那夜走后,再也不曾来过,是生是死一概不知。君晗眼睛干涩,已经挤不下泪了,而这些日子许锦言亦不曾来过。 ☆、血洗岐连山 庆历十九年, 十二月。 今年冬天来的更加早些,才进腊月就已经飘了几场雪。沈君晗穿的单薄, 站在廊下看雪, 院角中从前是有两株寒梅的, 从前许锦言还笑称,今年若是开花, 他便过来和君晗一同赏梅。 只是如今, 这两株寒梅到底没经得住大雪侵寒,枯死在了腊月。 君晗微微抬起头来,远远看着京城的街道, 红砖绿瓦沉沉的覆盖在了白雪下。 第157页 再过几日, 就是他的生辰了。 想到此处,君晗的眉眼间含着几分凄楚, 昨日平阳王府送了信来,许锦言在信上说,让他初九那日在京城郊外的岐连山一见。 其实,岐连山前世君晗就去过了,那里悬崖绝壁, 漫漫连山,他和许锦言都曾经死在那里。 君晗捏着手里的信, 低头隐在黑暗里,他畏惧前世的死亡之地,但他亦不想失约。 到了初九那日,连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下来。百姓都称这雪百年不遇, 乃是天降祥瑞之兆。虽在国丧内,可皇上还是圣心大悦,免了一波发配边塞的劳役。 沈君晗是骑马过去的,可勉强坚持到岐连山脚,马儿再也上不去了。 抬眼看着绝高的孤山,君晗一眼便看见了凉亭内站着的许锦言。 因着是外出,许锦言便没有穿规制的朝服,而是换上了一身玄色的衣裳,一头长髮高束在白玉发冠内,肩上披着的貂毛斗篷,更衬得他面容朗清。身后还站着几个侍卫,不远处停放着挂着王府旗帜的轿子。 君晗缓缓的走向凉亭,这时许锦言方好回身,一时间四目相对,竟无一言可讲。 好半晌儿沈君晗才扯了扯嘴角,低声唤了句“王爷”。 许锦言变了,少了少时的温润如玉,如今多了几分从容淡定,举手投足间又十分威严。他从前真的是厌恶权贵,如今却变成了最不愿意成为的样子。 君晗不自在的偏过脸去,他不想看见许锦言眼里的锋芒。 低声吩咐了身后的侍卫一句,许锦言便率先往山上走去。 君晗微微一愣,随即抬腿跟了上去。 山上积雪路滑,君晗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留神摔下山去。 目光中突然出现一只手,君晗抬眼,顺着这只手往许锦言脸上看。 许锦言今日脸色不错,也没有再像那日一般疾言厉色。 抽了抽鼻子,君晗到底是留恋许锦言对他的好,随即将手放在了许锦言手中。 “大师兄,其实苏素……” 君晗抬脸,想跟许锦言解释清楚,可却被许锦言出声打断了。 许锦言唇角微扬,盯着眼前茫茫雪山,轻声道,“今日是你生辰,不提这个。” 张了张嘴,君晗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其实许锦言虽然宠他,却很少有时间带他出来游玩。以前在青离山上是,如今在京城亦是如此。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在一起说话了。 二人一路无言,直到站在半山腰才止住了步。 君晗微喘,脸上渐渐有了细汗,再往远处走走就是前世那处悬崖了。 许锦言到是没有了继续走的兴致,随意找了出避风的地方坐了下来。 君晗也跟了过去,凑在许锦言身侧坐了下来,将脑袋深深的埋在许锦言的膝上,仿佛是秋日南飞的孤雁落了单,极力的想找寻第二个温暖的避风所。 若是从前,许锦言就是君晗的避风所,如今他竟不敢再这么自以为是下去。 许锦言并没有推开君晗,而是伸手轻轻的抚摸着他耳边的碎发。君晗下意识的一抖,许锦言半晌儿才轻嘆口气,“君晗,你说若我不是平阳王府的世子,那该有多好。” 君晗紧紧闭了闭眼,世上哪有这么多如果,若是有也不会平白落在他们身上。 “许锦言,我喜欢你,我不想你娶苏素,也不想你娶别的女人。我……我想跟你在一起,在哪儿都好,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你不喜欢我姓沈,那我带你回一趟青州去见我哥。我哥很宠我,无论如何,他一定会答应我的。此后,我们游歷五湖四海,六合八荒,即使是黄泉碧落,我也愿意跟你一起。” 不知怎的,君晗突然就忍不住了,前世十六年,再加上今世的十多年光阴,他真的忍够了。他不想復仇了,也不想再待在京城里,他只想好好的跟许锦言在一起。 闻言,许锦言的手一顿,嵴背勐的僵直,其实他早就知道的,他心里早就有几分答案的。 可眼前的孩子,是他一手养大,他这样如兄如父的对待君晗,又如何能同自己的小师弟在一起? 许锦言勐的起身,紧紧的攥着拳头,眸色沉的可怕,却硬是偏过头不肯看君晗一眼。 君晗起身,不管不顾的就去抱许锦言的腰。他真的等了太久了,岁月好似在同他开玩笑,他总也长不大,仍是个少年模样的站在许锦言身侧。 “君晗,从前我未曾教导好你,让你连世间的情感都分不明白。” “不!不是的!”君晗紧紧抱着许锦言的腰,拼命的踮起脚尖,却也只到许锦言的肩头。 “许锦言,我分的明白,我真的都明白,我真的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啊……”君晗眼里蹦出泪来,急着向许锦言袒露真心。 哪知许锦言不语,低头硬是将君晗的手掰开。 许锦言面色如寒霜,眸色深沉,带着几分嘲讽的看着君晗,他道:“沈君晗,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你真的懂么?” 君晗苦笑,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觉得就是这样一双手总也抓不住什么。老天让他重活一世又如何?许锦言还是不肯爱他。 就在这时,破空的长箭飞来,还没等君晗反应过来,许锦言就抱着他几个翻滚,躲开了数箭。 第158页 君晗心头狂跳,这又是谁要杀他们?太子?七皇子?还是许文? 来人没有给他们片刻时间反映,反手就是一剑往许锦言身上刺来。 许锦言眸色一寒,随即一脚将这个人踹飞出去。 待君晗再起身时,眼前已经聚了数十个黑衣人。 黑衣人手上的刀锋泠然,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他们活着回去了。 “杀!” 黑衣人一声令下,身后立马涌出了数十个人,招数狠辣,竟是不要命的打法。 许锦言武功极好,可到底不能一边护着君晗,一边跟人打斗。 蓦然,一道滚烫的鲜血喷在君晗脸上,君晗大惊慌忙去看许锦言。 只见许锦言护着他,身后被人狠狠的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君晗眼里猝然落下两行热泪,“师兄,你怎么样?” 许锦言一手揽住君晗,往后退了几步,眼前是来歷不明,要将他置于死地的黑衣人,而身后则是峭壁。 君晗心里明白许锦言快撑不住了,还未有什么动作就被许锦言抱在怀里飞身跳下了峭壁。 君晗只觉得身子极速下降,忽然被什么东西撞到,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待他再醒来时,正躺在坡底,而他的身上正是晕迷不醒的许锦言。 君晗哆嗦着唤了几句“大师兄”,可身上的人却半分反应。双手哆嗦着,君晗伸手抚上了许锦言的后背,触手是一片温热潮湿。 “师兄,师兄!你醒一醒,醒一醒啊!”君晗跪在地上,半搂着许锦言摇晃着。 许锦言脸色惨白,因失血过多,连唇都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抬眼只可见白茫茫的一片,君晗心里明白,凭着他如今的力量根本就无法将许锦言安然背下山去,况且还有来歷不明的黑衣人。他们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君晗环顾四周,终于找到了一处巨石积成的小石洞。咬了咬牙,君晗抱着许锦言的两只胳膊,一步一步的将他挪至石洞中。 石洞因有巨石的遮蔽,并未积雪,反而多了些枯草。 君晗将枯草铺好,小心翼翼的扶着许锦言,让他坐在草堆上虚靠在石头上。 寒风刺骨,君晗硬是喘上了粗气,额间冒出一层细汗,被风一吹仿佛冰渣一般刺骨的寒冷。 君晗轻手将许锦言后背上的衣裳撕开,在看见血肉模煳的嵴背时,蓦然落了泪。 身边并没有水,君晗只好拘来几捧雪,给许锦言处理污血。 好容易将污血处理好,君晗的十根手指头已经冻的麻木,好容易才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 这瓶药是他兄长送给他的,兄长打过他很多次,可他却没一次上过药。 仔细的将药粉撒在伤口处,君晗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昏迷之中的许锦言低声自语。 君晗听不清许锦言在说什么,只好凑过头去,这才听清了。 许锦言反反覆覆念的只有“君晗”而已。 ☆、屡教不改 “大师兄, 我是你的君晗,我就在这里。”君晗伸手握住许锦言冰冷的手, 想要给他取暖, 可却总也暖不热。 君晗心里慌急, 知道许锦言这是失血过多所致,如今血已经止住, 可失去的血又该如何补回来才好? 君晗咬了咬牙, 从石洞中摸出一块碎石,就用尖锐的部分狠狠在自己手腕处划了一下。 滚烫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君晗疼的眼眶发红, 伸着手腕送至许锦言嘴边。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 可眼下他只能这么做,要不然许锦言根本就活不过一个晚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君晗手腕处的血流的越发缓慢了。抬眼看了看许锦言,君晗眼里的泪啪嗒啪嗒的砸了下来。 都是他不好,若不是许锦言为了护他,何至于会受重伤? 过了不多久,天色也越发的暗了下来, 山上更冷了。 许锦言脸色极白,却又隐隐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唇边还残留着猩红的鲜血,被冷风一吹身子就不由自主的抽搐着。 君晗牙齿打着哆嗦,僵着手指将自己的衣服揭开,双手紧紧的抱住了许锦言。忽而又凑过唇去, 近乎是虔诚的贴在许锦言唇上。 他真的什么也不在乎了,纵使许锦言不爱他又如何,他爱许锦言不就够了。 就算他是年少轻狂吧,如今唯有一个自己可以温暖许锦言。 黑夜渐渐压了下来,君晗只觉得身上冻的发麻,刺骨的寒风透过衣袖直往身上钻,一点点融入肌理,唯有心口还有口热气。 君晗真的快撑不住了,眉间凝着霜,唇角哆嗦着,已经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眼前蓦然出现一只玄色的靴子,君晗以为是黑衣人,心头大骇,慌忙要起身保护许锦言。 可身子却如同被冻住一般僵硬着,动弹不得。 “小么,你这是何苦。” 君晗听见了熟悉的声音,随后眼前就出现了他哥俊美的脸庞。 他哥消失了许久,眼下眸色沉的可怕,却又含着心疼,小心翼翼的将他扶了起来,紧紧的抱在怀里。 “哥,你来了。” 君晗好半天才缓过气来,伸手指了指石洞中昏迷不醒的许锦言道,“小么求你,求求你,救救他,救救许锦言,我求求你。” 第159页 沈君亦身子明显一僵,在看见君晗手腕上狰狞的伤口时,脸色蓦然沉的可怕。 “许锦言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待他?” 君晗微微一愣,随即苦笑,在他心里许锦言哪里都好,他是大师兄,也是他前世今生唯一倾心之人。 其实,这些日子,沈君亦虽气恼君晗,可到底忍不住真的不去管他。苏素的事,他也知道,正因为他知道所以越发的不能容忍许锦言。太子殿下派的杀手很多,天南地北布下天罗地网,沈君亦好不容易才从层层追杀中逃出来,就是想入京看一看他家小么怎么样了。 他那日气的狠了,失手把他家小么打的太重了,如今只想看看他过的好不好。 可是呢,他家小么还是屡教不改,都快把一颗真心剜出来了,可许锦言呢?为了一个苏素,他竟如此伤小么的心! 沈君亦心疼的无以附加,可怀中孩子紧紧拽着他的衣袖哀求,仿佛把他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忍了又忍,简直忍无可忍,可他到底是嘆了口气,道:“小么,你不必担心许锦言,方才我来时就见到平阳王府的人了,再过不久他们便会找到这里。” 闻言,君晗这才松了口气,沉沉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君晗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眼前一片雾蒙蒙的,身上仿佛正在被烈焰焚烧,灼热的痛感逼的他想逃。可下一秒又仿佛置身在冰天雪地,刺骨的寒风仿佛刀锋一瞬间将他割的体无完肤。 恍惚间,君晗听见了一声长嘆,似无奈,似心疼,又似懊恼。 迷迷煳煳的几睡几醒,身上总是疼的他想流泪,嘴里的苦味也越来越浓,逼的他想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君晗终于醒了过来,入眼处是他兄长布满血丝的眼睛。 “小么,你终于醒来了。” 沈君亦一把拥住君晗,像是失而復得的宝贝。 君晗喉咙如撕裂般的疼,好容易发出声音,却是异常难听。 “小么,你那夜受了冻伤,嗓子灌了寒气,养些时日就能好了。”沈君亦安抚道,伸手摸了摸君晗瘦削的脸。 他的小么,如今越发消瘦,再不似从前的粉雕玉琢了。 君晗跪坐在床上,两手扒在他哥的肩膀,虽说不出话来,可眼睛分明是渴望。 沈君亦明白他想问什么,当下心头火腾的一下烧了起来,恨不得一把将君晗拎回青州。 许是君晗的眼里含着太多悲苦,沈君亦到底不忍心,嘆了口气道,“你放心,他很好。” 如此,君晗终于松了口气,那夜的惊险仍旧历歷在目。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他作了口型:哥哥,你快走。 沈君亦轻轻掐了掐君晗的脸,道:“为兄若是走了,谁来救你啊?” 闻言,君晗忍不住抱住他哥的腰泪流满面。 转眼又是新年,君晗个子又长高了些,可却也更加消瘦了。 沈君亦心疼幼弟,即使心里再多不满,再多怒火此时也强忍着不发作。 君晗这几日也颇为乖觉,许是怕了他哥了,每日只待在屋子里,偶有许锦言的消息也都是星宇偷偷告诉他的。 原来那夜乃是许文下的狠手,这消息一传开满城风雨,百官譁然,皇上当即动了怒,可许文毕竟是皇亲,顾及皇家脸面,只赐毒酒一杯。 许文被京兆尹府的衙差抓住打入了天牢,临死前还恨忿着为何会事情败露。 许锦言那夜被平阳王府的人救回后,就一直在府里养伤。得知外面传的消息后,执意入宫面圣。 皇上龙威浩荡,一心要杀了许文正一正国法。其实,他还有一层意思,借许文之死敲打七皇子。 许锦言在宫门前跪了很久,直到许文喝下毒酒后都没能让皇上改变心意。 庆历二十年,平阳王许锦言得皇上器重,掌握十万兵权,平阳王府一息间恢復了往日的荣宠,风头无两。 君晗得知消息后,已然是开春了。 他看着院子里的枯树逢春,一岁一长,心里也越发悲凉。 他不知道许锦言在想什么,亦或者也在谋划什么。他只知道盛极必衰,水满则溢。自古以来帝王之心向来是最难揣测的,如今荣宠一时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忽而狂风大作,君晗心里一骇,竟觉得有摧枯拉朽之势。 同年五月,君晗凭着前世的记忆终于将太子手里的命案集齐,随后匿名送到了七皇子手里。 七皇子为人最是谨慎,可因这些日子太子对他的打压越发强烈,终是忍不住招来朝中的心腹大臣,于第二日早朝揭发了太子的罪行。 一时间百官譁然,太子素来好美色,行事荒诞,终是给他自己招来了灭顶之灾。那些命案中最为轰动的便是七皇子侧妃李晚之死。 李晚之父是两朝阁老李木,乃是一代大儒,门下学生无数,声名远扬四洲。当即就跪在大殿内老泪纵横,求皇上主持公道。 七皇子见状,也跪地恳求皇上下旨重新调查此事。 金銮殿上,皇上终是动怒,下旨让人搜查太子府,谁知却搜出了一件龙袍。 五爪为龙,四爪为蟒。自古以来只有帝王才穿得龙袍。 当今陛下疑心最重,他能容忍太子花天酒地,不学无术,也能容忍几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但却不能容忍有人威胁到他的皇位。 第160页 皇上当即下旨,将太子幽禁东宫,待查明所有罪证后一併处置。 此案牵扯虽广,但有七皇子从中顺水推舟,又有君晗从中谋划,太子的罪行终于定了实锤。 皇上虽对太子所做之事深恶痛绝,但到底不忍心杀了宠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于六月下旨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民,远送边塞,无召再不得踏入京城一步。而朝廷中太子党羽也再随后的数月中悉数消灭殆尽。 京城一时间风云变幻,朝廷百官人人自危,生怕惹怒天颜。 ☆、泣不成声 而这时沈君晗却只在廊下坐着, 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这信件是从平阳王府送来了,君晗手有些哆嗦, 试了几次才将一张白纸抽出来。 白纸上笔墨淋漓, 潇洒豪迈竟是四师兄沐川的字迹。 一别数年未见, 山上一切安好,望师兄勿念。我与六师妹于下月成亲, 京城离青离山相距甚远, 现遥祝师兄今后一切安生。另有一事,阿遇生来孤苦,虽认回兄长, 但我亦放不下心。日前听说他去了京城, 还望师兄善待他。 师弟沐川。 君晗眼里一酸,硬是要淌下泪来, 前世亦是这样。那时虽和如今光景不同,但君晗还是悲从中来,拿着信泣不成声。 他们这些师兄弟,终于有一对儿是成双的了。 想到此处,君晗又想起了许锦言, 这信既是从平阳王府送来,必是许锦言吩咐的。 君晗慌忙站起身来, 拿着信件就往外跑。今日兄长不在,再不会有人阻拦他了。 一路跑至平阳王府,君晗被王府门前的守门侍卫拦了下来。 君晗跑的气喘,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很和气的对着侍卫道,“我要见你们家王爷。” 侍卫冷眼打量了君晗一番,随后问道,“可有拜帖?” 君晗微微一愣,摇了摇头。 侍卫脸上露出一抹嘲讽,握紧了腰间的配剑道,“王爷吩咐,若无拜帖一律不见。” 君晗急了,他许久未见许锦言,如今只想见他一面,“你去转告王爷,就说沈君晗求见。” 侍卫闻言眉头一皱,“若你是沈君晗,就更不必进去了,王爷吩咐不见沈君晗。” ………… 君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王府走出去的,他只记得门口的两个侍卫态度十分强硬,他本想打进王府,可拳头举起的那一刻又放下了。 他自然是许锦言一手教养大的,今后不能再一味的不知天高地厚。 君晗心里闷的难过,把信往怀里一塞,就一头扎进了烟花场所。 他并非是想来玩女人,不过是想喝点酒舒缓内心的苦闷。 只是这里的姑娘也太不善解人意了些,一个个矫揉造作,捏着细嗓子直往他怀里坐。 君晗喝的醉醺醺的,酒水入肚才方觉得心里好些。只管伸手揽住了一个姑娘的腰就往怀里拉。 “小公子,再喝一杯嘛。”姑娘脸蛋涂的嫣红,见君晗年纪虽小,但长的俊俏,出手又十分阔绰,当下身子就软了一半。伸着一双柔荑就往君晗衣裳里塞。 君晗眉头一皱,觉得有些噁心,可还是笑着挑起姑娘的下巴道,“你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姑娘不明所以,只道君晗是喝醉酒在说胡话,当下就娇笑道,“我信,我信,公子说什么我都信。” 闻言,君晗的眉头一皱,似乎被姑娘身上浓郁的香味熏的难受,耐心也越发的少,借着一股子酒劲,一把掐着脖子将姑娘推在墙上。 君晗虽不过十多岁,可到底比柔弱的女子有力气,当下就将姑娘掐的喘不过气来。一时间屋里的人都惊慌失措起来,杯杯盏盏洒了一地,哭着喊着“要杀人了”。 君晗头脑昏沉,他想纠正人们,他并不是想杀人,只是想让她安静一点。他喝的醉醺醺的,忽然一把将那女子的衣服撕成了碎片。张嘴就往她肩胛上咬。 这时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身形,君晗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耳光扇在了地上。 左脸火辣辣的疼,君晗摔在地上,刚想破口大骂,抬眼看清来人正是许锦言后,当下心头勐慌,酒也醒了一半。 “大……大师兄。” “不要叫我!” 许锦言眉头紧锁,厉声呵道,眸色又阴又沉,似含着失望亦或者是其他。 “大师兄,你听我解释。” 君晗慌了,连忙爬起来想要解释。 可许锦言根本就不想再听他解释了,他原先是去了宫中,回府时听下面的人回禀才知道君晗来过。他以为他有事,于是便一路寻到了这里来。 那晚雪夜,他不怪君晗自己先走了,可他如今却不能容忍君晗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 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今越发让他看不清了,也琢磨不透了。 许锦言眸色深沉,一双手止不住的颤抖,他不敢相信,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变的越发乖张纨绔。小小年纪来烟花场所买醉招妓,还怒起伤人! 君晗真的怕了,踉踉跄跄的跑出去追着许锦言。 可许锦言却执意不肯理他,骑马就走。 晚间的冷风一吹,君晗的酒也全醒了,当下后悔不已,怎么今日就做出如此混帐之事! 第161页 顾不得这许多,君晗一路狂奔,至王府时,许锦言已经抬脚进了府门。 王府的门“咣当”一声关上了,在夜里显得尤其沉闷。 君晗知道许锦言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他长这么大,许锦言对他动怒的次数少之又少,一次是六岁那年下山打架伤人,还有一次是差点毁了三师姐的容貌,最近的一次则是误会他毒害苏素。 可这些事许锦言就是生气也尚且还愿意理他,如今却是半句话都不肯再同他说了。 君晗低垂着头,沉默着一如六岁那年长跪在院子里,祈求许锦言的原谅。 可这次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一场大雨倾盆,将君晗浑身浇透。 那次雪夜,他为了给许锦言取暖,生了冻伤,受不得寒冷。如今一场大雨将他整个人从头至尾浇了个透。他左耳本就被打聋了,如今又挨了一耳光,又流出了鲜红的血,混在雨水中,很快就淡的看不清楚颜色了。 君晗瑟缩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王府的大门看。 可沉重的大门却始终没有打开。 许锦言终是对他失望了么? 君晗鼻子一酸,眼泪混着雨水落在地面去,再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越发的黑了,君晗抬头,见天好似破了个大洞,大雨滂沱,天地间竟没一处是可让他遮风避雨的地方。 这时沉重的大门终于被人打开了,君晗眼里一喜,随后渐渐消失在烟雨中。 子衿正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见君晗立马就跑了出来,眼里泪光闪闪,“你不要再跪了,快回去吧。王爷今日不会见你的,你快些回去吧!” 君晗垂眉,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半晌儿才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子衿道,“子衿姐姐,你从前就在我师兄身边伺候,你可知道他这些年重意过谁家的小姐么?” 闻言,子衿愣了愣,随即道,“这到是没有,不过王爷到是很喜欢苏家的苏素小姐。前段时间还因为苏素小姐病逝,而难过了许久。” 半晌儿君晗才轻轻“嗯”了一声,如今许文已经死了,再也不能亲口告诉他师兄,他是清白的了。 缓缓的站起身来,君晗低着头久久不语,既然连子衿都这么说,那许锦言一定是真的很喜欢苏素了。喜欢到为了苏素可以打聋了他一只耳朵。 因为觉得苏素死在他手里,所以不愿意原谅他么?因为他险些杀人,所以不肯同他说话么? ——可是……我从前世开始就是这样一个人啊,至此以后,我只会越来越坏。我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到那时你许锦言怕是要头一个跳出来杀我吧。 许久,君晗走了,冒着大雨一路走了回去。 星宇本在门外守着,此实一见君晗的狼狈模样,当即皱了眉头,“小公子又怎么了?大公子回来见你不在,正在里头憋着火气,你这样要是让他看见了……” 接下来的话星宇没再说下去,可君晗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嘴唇哆嗦着,君晗脸色苍白,低着头,好半晌儿才缓过来气,低低的说道,“记得找根特别粗的藤条过来,不必再为了我,去隔壁人家偷折竹条。” 星宇苦笑,原来这些他都知道。点了点头,星宇目送着君晗往屋里走去,不一会儿就听见“哐当”一声响。 屋内,沈君亦神色泠然,心里的怒火在瞧见君晗一身狼狈后,瞬间爆发,手指着君晗半晌儿说不出话来。 君晗缓缓的走了进来,全身的衣服湿透紧紧的裹在身上,额前碎发也湿哒哒的粘在脸上,显得脸色越发苍白。 走至他哥面前,君晗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上半身伏在地上,头埋在地上嚎啕大哭。 “哥,我又被人剜心了,我又被人剜心了!” ☆、死不悔改 沈君亦气的脸色发青, 一时间气上心头,一掌将桌上的食盒打了出去。食盒重重的撞在门板上, 发出了很沉闷的一道响, 随后就同门板一起四分五裂。 君晗勐的打了个哆嗦,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沈君晗,你混帐!”沈君亦厉声斥道,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太子如今已经被贬, 再不会有人为难许锦言了!你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沈君亦气到极点,一把扯着君晗的衣襟将他拽至门外。 君晗被他哥哥拽的踉踉跄跄,好容易站稳了脚又被按在雨地里跪着, 膝盖上本就有伤, 如今再跪也越发难过。青石板冷硬又因下雨的缘故多了些寒气,君晗跪在上面只觉得一股子寒气透过湿透的衣裳, 一点点的深入骨髓。 “你说,你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去见许锦言了?你说!”沈君亦手指着君晗,眼里满是怒色,雨水瞬间也将他的衣裳打湿,顺着指尖落在了君晗的脸上。 君晗被大雨迷了眼, 只觉得心里空空的,五内俱焚, 好半晌儿才听清他兄长说什么。 “哥。”君晗喉咙发干,眼眶通红,“对不起,我错了。” 沈君亦再听不得君晗这般认错, 每每都是如此,他总是能轻易的认错,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罔顾。 他厉声道:“沈君晗,你到底是真傻假傻,你为什么不好好的想一想!许锦言如今可是王爷,又得圣上重用,满朝文武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呢!许锦言只要出了一点点纰漏,势必引得圣上龙颜大怒!你觉得许文真的会傻到这个时候派人刺杀许锦言么?” 第162页 君晗茫然的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不会利用我的,那夜他替我挡了一剑,若非如此,他本可以自己先走的。” 沈君亦道:“你又何苦自欺欺人?难道他许锦言就不会提前做点手脚?那些人搞不好就是许锦言早已经安排好的。只要许锦言一受伤,满朝文武自然会认为是太子或者是七皇子动的手。” 他又想起什么,冷笑两声接着道:“许锦言真是好计谋啊,以前到是轻看他了。一石三鸟,他既让圣上对两位皇子加重戒心,又把脏水往许文身上泼,自此以后哪个还敢去打他平阳王府的主意?” 君晗睫毛颤了颤,道:“不会的,纵是许文不顾情谊,可许锦言无论如何也不会弄死许文的。” 沈君亦冷笑,“那可未必,许是他许锦言手眼通天,直接找人将许文调包了也未可知。” 他又嘆了口气,伸手要扶君晗起来,“小么,许锦言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不值得你为他做这么多事!” 君晗一手推开他哥的手,撕心裂肺的大喊,“不对!我不信!那夜我也在场,我不信许锦言会不顾我的生死!” 沈君亦骤然冷下脸来,他一字一顿道:“可事实就是这样,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如今许锦言都跟你再没有半点关系!你随我回青州去!” “不!我不回去!我死都不回去!” 沈君亦大怒,“我再没什么话好同你说的了,沈君晗,你给我记着,你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差池,我定会倾尽沈家满门之力杀了许锦言。你不是喜欢他吗?那我就亲手杀了他,再一掌打死你!” 沈君亦已然气极,什么狠话都放出了口。他视若珍宝的小么,一次次为了许锦言作贱自己。一次次为了许锦言,忤逆他这个亲哥哥! 好半晌儿君晗才低低的啜泣起来,前世他顽劣,他嚣张,他跋扈,他目中无人,他杀人如麻,今世他活的小心翼翼,只盼着能逆转前世结局,同许锦言在一起。 可是老天偏偏就不让他好过!今世的所有事情都出乎他所料! 君晗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重生而来还是这样一败涂地。 “小么,为兄最后问你一次,你跟不跟为兄回青州去?”沈君亦半蹲下来,眼里含着希冀,含着怜惜。 君晗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哥抿唇,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沉痛,他喘了口气,平静道:“你真的有这么喜欢许锦言么?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是他就不行?” 君晗苦笑,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地上,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是!我喜欢他,什么都可以为他做,不是他就不行!” 沈君亦沉默了,许久才起身,轻轻拍了拍君晗肩膀,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他的背影看来萧索极了,渐渐迷失在大雨中,失了清高,失了孤傲。 君晗跪在雨地里很久很久,久到星宇实在看不下去了,踩着水花跑了过来。 “其实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星宇撑着伞,声音很沉,“大公子从前并非是投靠了太子。太子本想用你来牵制大公子,于是公子便趁机假意投靠他,一来是想护你周全,二来是想替你在太子府里收罗罪证。” 君晗勐的抖了一下,茫然的抬起头来,两眼直勾勾的瞪着星宇。 星宇嘆了口气,又接着道,“你以为上一次你夜闯太子府所做的事,大公子全然不知情么?只是你将龙袍藏的位置差了些,险些被太子发现,后来还是大公子找机会将龙袍藏在了太子床下,这才被人发现告到了皇上那里,就是后来也都是大公子秘密派人保护你,也保护……许锦言。” “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君晗嘴唇颤抖,眼睛通红,被大雨淋的分外狼狈。 星宇长嘆口气,将手里的伞往君晗的头顶又倾了倾,雨水顺着油纸伞落了星宇一身。 “小公子,我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余下的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说罢,星宇直勾勾的盯着君晗,一字一顿道:“说真的小公子,你真的是活该。你睁开眼睛看一看,你把你哥哥逼成了什么样子。他为了你临阵反水,被太子派去的追兵围堵在滨州,几经生死,一路腥风血雨,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公子他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明知道京城是刀山火海,还是执意回来寻你。” 他顿了顿,咬牙切齿道:“可你呢?你为了一个许锦言,屡次将你哥哥往绝境上逼!你真的是……死不悔改!” 星宇将雨伞狠狠的摔在地上,大步的,头也不回的,追随着沈君亦离去的脚步,一次都不曾回头。 ——也许,我真的错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君晗再也没有主动去找过许锦言,而许锦言亦没有再找过他。 君晗从星宇差人送来的信里得知,他哥哥回了青州去。 君晗在阴影里久久不语,半晌儿才抬起头来,苦涩一笑,“这样也好。” 惜萝公主很久没有出过宫了,待她再见到君晗时,却是险些没认出来。 君晗越发高了,也越发的瘦了,可眉眼间仍是清亮,像极了承欢殿里供着的夜明珠。 惜萝公主走至君晗身侧,也学着他的样子盘腿坐在廊下。 第163页 “阿晗,你在看什么?” 君晗淡淡道,“看远处。” 惜萝公主不明白君晗是什么意思,只能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看,那里只有浅浅的一方蓝天,蓝天下的红砖绿瓦突兀的将京城圈了起来。 “那里是皇宫,是我住的地方。”惜萝公主偏头去看君晗,脸色带着点点苦涩,“阿晗,宫里很大,也很闷。” 君晗抬眼去看惜萝公主,眼里流露出怜惜的神色,他明白惜萝公主所想,自古皇家薄情,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只为了坐揽锦绣江山。 “公主不用害怕,今后不会有人强迫公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君晗伸手拍了拍惜萝公主的手背,太后逝世前留有遗旨,就是贵为皇帝也不能忤逆太后的旨意。惜萝公主日后不必踏上歷代公主的老路,可以自选良人,相伴一生。 想到此处,君晗笑了笑,惜萝公主和许墨是有缘分的。前世许墨率军出征,惜萝公主虽贵为一国帝姬,可却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扮作男儿身随许墨远征各地。 ☆、恶意揣测 想到此处, 君晗忽而眉头一拧,连忙拉住惜萝公主的手臂急问, “惜萝, 你这些天有没有听宫里传出什么消息?” 惜萝公主不知君晗为何突然如此, 当下愣了愣,随后道, “也没别的事, 就是再过两个月南国的王子要来京城朝见,缔结两国之好。” 闻言,君晗眉头狠狠一皱, 是了, 前世南国的王子来京城不久,就被人发现惨死在了驿站, 是七皇子下的毒手。之后南国君主大怒,兴兵征讨。 君晗懊恼,他这个猪脑子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 这事本就是七皇子的诡计,前世正因为如此,当今皇帝才派了许墨领兵出征, 京城也因此少了许多兵力,而七皇子却以为他能操纵全局, 坐收渔翁之利,将太子打压的节节败退。 前世,皇帝本来欲派许锦言领兵出征,后因太子之缘故, 才派了许墨前去。 今世太子已经被废,君晗又不知前世太子是如何说服皇上改变主意的,那这次要是君晗没料错,那皇上必定打算让许锦言领兵。 想到此处君晗暗暗着急,可一时间又毫无办法,许锦言文韬武略,武功盖世,保家卫国亦是他的理想。 可若是许锦言一走,七皇子趁机逼宫了怎么办?七皇子为人狠绝,前世就有逼宫的打算。 若是许锦言再一走,京城便无人能阻拦七皇子,到时天下易主,许锦言就是打了胜仗回来,七皇子也未必就会放过他。 院里又起风了,君晗站了起来,抬眼望着远处久久不语,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 又过一月,皇帝突然有了兴致,说是要去西山狩猎。如今乃是国丧的第三年,朝廷百官虽觉得皇上如此有些不妥当,但却无一个敢出言劝阻的。 到了那日君晗也去了,远远的就看见了许锦言。 因是出宫狩猎,许锦言便没有再穿朝服,还是换了一身玄色劲装。 许锦言从前很喜欢穿素色的衣裳,如今却常穿朝服,或者是玄色的衣裳。脸庞少了几分年少时的温润,多了几分耀眼的成熟,此时正手把手的教十七皇子射箭,脸上是如今少有的耐心和温和。 不知怎的,君晗突然间就觉得有些委屈了,从前许锦言也这般手把手的教过他射箭,可如今却是看都懒的在看他一眼。 这时惜萝公主从场上走了下来,见君晗静站着,眼眶发红,当下一愣,眉头皱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晗,阿晗,你怎么了?” 君晗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的将头偏转过去,淡淡道,“没事,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惜萝公主刚想说好,这时场上就传来了一阵欢唿声,君晗微愣,忍不住放眼看去。 场上,十七皇子手里拿着一把牛角长弓往高处一举,脸上满是笑意,四周的侍卫,武将皆拍手叫好,而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不远处的靶子上——长箭正中红心。高位上的皇帝看了几眼也笑了,伸手招来女官就要赏赐。 “父皇偏心,只赏小十七一个。”七皇子坐在暗黄色的帷幔下,此时身子微偏,笑盈盈的对着皇上道。 皇上眉头一挑,当下笑了笑,手里转着一串檀香木珠子,反手招来了侍卫,“今日既是狩猎,你们不如比试比试。” “既然是比试,父皇可有好的彩头?” 十七皇子握着手中长弓笑道,满脸的意气风发。 皇上一手转着木珠子,伸手指着侍卫才抬上来的靶子,“你们一人射上一箭,若是谁射中了靶心,朕就川州赐予谁。” 此话一出,十七皇子脸色明显一苦,“父皇,你也知儿臣箭术不行,怎的还设这种比试?不如改成投壶?” 皇上摸了摸手中香串,看了一眼许锦言,随后笑着对十七皇子道,“那这样吧,让王爷替你射,若是赢了,川州就归你,若是输了,你只管去找王爷。” 十七皇子想了想随后应了。 许锦言眉头皱了皱,看了一眼皇上,只觉得他表情莫测高深,让人看不透。 君晗在远处站着,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只见侍卫将场上的靶子撤下,又换了新的上来,随后场上散出了更加宽敞的位置,各位皇子纷纷下场,早有侍卫递上了角弓。 第164页 惜萝公主起了兴趣,眼睛亮亮的,拉着君晗就走了过去。场外的人都认得惜萝公主,一时间都低垂着头给她二人让路。 君晗过去时正巧轮到七皇子了。 只见七皇子拉开长弓对准靶心,随后“嗖”的一声,人群中立马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长箭正中靶心。 君晗抿了抿唇,在看见许锦言上场时脚下微微动了动。 “阿晗,阿晗,我方听人说啊,皇兄用川州做彩头,若是谁射中了靶心,川州就归谁呢!”惜萝公主一脸兴奋,“小十七箭术差,就特意求了王爷来替他射上一箭,只是不知王爷箭术如何呢!” 君晗听闻,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在抬起头时许锦言射出了一箭,待侍卫将靶子拿上来时,离的近的先看着了,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即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喝彩声。 许锦言的箭将七皇子的箭硬生生贯穿,稳稳的正中红心。 人群中又有人叫好,许锦言却有些诧异,他方才在人群中瞧见了君晗,恍惚片刻,这箭就射了出去。 皇帝看见箭靶后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将川州赐给了十七皇子。 一旁的七皇子站在树荫下,握着长弓的手青筋暴起,嘴角冷笑,眼里含着凌厉。这世间还没人能同他抢东西,即使是亲兄弟又如何。 十七皇子得了川州,心里大喜,谢过皇上后就一头扎在许锦言怀里欢唿雀跃。 惜萝公主笑道:“小十七真是的,从小大到就同王爷亲厚,这几日还总跑到王爷府上呢。我可是听皇兄说了,要不是派人去请,小十七还死赖在王府不走呢!” 君晗面无表情的听着,看着眼前的许锦言,见他唇角勾起,伸手摸了摸十七皇子的头,只觉得心里分外烦闷。 十七皇子素来和许锦言亲厚。 不知怎的,君晗突然就觉得喘不过来气了,他想冲过去告诉许锦言,他的箭术要比十七皇子要好上许多。他比十七皇子更会撒娇卖痴…… 可君晗只是动了动唇,随后被惜萝公主拉走了。 惜萝公主以为他想射箭,便央他一起去打猎。君晗摇了摇头,面无表情道:“对不起,公主。我天生右臂有疾,终生拉不开长弓。” 到了晚间,君晗换了一身衣裳,偷偷的混入了许锦言的帐中。 许锦言正合衣坐在榻上,借着明亮灯火神色认真看着手中的书,一时间还以为是侍女进来,头也不抬的淡淡吩咐,“拿茶过来。” 君晗捏了捏衣角,又至桌边倒茶,随后亲手送至许锦言手边。 许锦言这才抬起头,随后眉头也蓦然皱了起来,他没料到君晗这时会来。 “师兄……我……” 君晗嘴微张,原本有许多话要讲,此时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为好,眼见许锦言眉头渐深,当下就脱口而出,“我很想你。” 许锦言闻言眉头略蹙,神色淡淡,“那日怪我没同你讲清楚,今后你也不必再唤我师兄了,我如今既已经管束不了你了,又如何能担得起一声师兄?”手里的书反手放在床上,许锦言起身,踱步至桌边,背对着君晗。 君晗唇哆嗦,他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让他和许锦言之间越来越远,这中间发生了大多的事,也发生了太多的误会。他突然很想质问许锦言,那次歧连山遇险,是不是他一手策划的。可话到嘴边,君晗又怯了。 半晌儿,君晗才低声道,“王爷如今是想扶持十七皇子上位么?”一声“王爷”唤的君晗险些潸然泪下,他们之间横恆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君晗夜以继日的往许锦言那边去,可许锦言却是头都不回的往前走。 也许有一天,君晗会力竭声嘶的停下来,默念一句:你走的太快,我终是追不上了。 许锦言转身,脸上有着探究,半晌儿才轻启唇,“这事与你不相干。” 君晗眼里泛酸,如若许锦言执意想扶持十七皇子上位,那也不难。许是他也明白七皇子的野心和狠辣,所以才想扶持十七皇子。只是十七皇子志在四方,当真会同自己的皇兄争夺皇位么? 可是这些话,君晗却不知怎么同许锦言说才好,他也知如今皇嗣凋零,七皇子独占鰲头,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十七皇子上位。 半晌儿,君晗才往前凑进几步,小声道,“王爷,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告诉你一声,下月南国王子远道而来,王爷一定要提防着七皇子。” 闻言,许锦言眉头略沉,细细想了一会儿才道,“为何?难不成你觉得七皇子会对南国王子下手?” 君晗点了点头。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许锦言眸色略沉,深深的看了君晗一眼。 君晗苦笑,难不成要他告诉许锦言,他是重生而来的?只是还不待他回答,许锦言又开了口。 “阿遇,我是越发看不透你了……” 一声久违的“阿遇”,让君晗心尖勐的一颤,随后又被许锦言的下半句话凉了心。 许锦言眉眼含着疲惫,半晌儿才背对着君晗挥了挥手,淡然的送了客。 君晗眼眶微湿,凝神最后看了许锦言一眼,才怅然若失的出了帐子。还未走几步,迎面正巧遇见了十七皇子。 第165页 十七皇子看起来心情很好,一身华服,面容俊秀,头髮上束的紫晶发冠更显得他贵不可言。此时正蹙眉,侧着身子打量着君晗。 君晗心里苍凉,蓦然想起了白日里,许锦言手把手教十七皇子射箭的场景,再低头看看自己,这才明白什么是“云泥之别”。 许锦言该是喜欢十七皇子这般聪明伶俐,意气风发的孩子。而他沈君晗,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他们的师父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正人君子,他教出来的首徒许锦言亦是仪表堂堂,一身正气。 其实,君晗心里多少也能明白许锦言为何会对他失望了,在许锦言心里,他沈君晗如今不过是个乖张,纨绔,不知天高地厚,又滥杀无辜,可恶至极,恨不得一掌打死的师弟,仅此而已。 他骨子里同他哥哥是一样穷凶极恶的血,日后只会在他哥哥的影响下,逐渐变成一个冷血的坏人。至少许锦言应该是这么认为的。 君晗没等十七皇子说什么,略施了一礼,就往外走去。 远处的西山连绵,今夜的天幕上没有星子,远处忽而传来几声哀鸣,几只寒鸦蓦的从黑漆漆的林间窜出来,飞的更远了。 …… ☆、设计佞臣 狩猎回京之后, 晚上,君晗正打算脱衣裳歇息, 忽听屋顶上传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伴随着衣角摩擦的声音飞身落入了院子。 君晗眉色一冽, 将半脱下的衣裳飞快的揽起,随后大步朝院中走去。 院里黑压压的站了一群人, 为首的苍老男人, 君晗认得。 “参见小公子。”老奴屦着腰,低垂着脸,对着廊下的君晗恭敬的行了一礼, 随后院中的众人单膝跪地, 抱拳恭敬道,“参见小公子!” 君晗微微愣了愣, 只是片刻之间就立马意识到这是他哥派来的人。眉头紧皱,君晗往门后略靠,一双眼睛看向老奴。 老奴头微抬,露出一张苍老的脸来,“属下奉大公子之命, 前来京城助小公子一臂之力。”说着,老奴头微偏, 向身后的一群人喊了一句,“乔安”。 随后就有一个孔武男子走上前一步,上手抱拳道,“属下在。” 老奴并不看男子, 又偏过头来对着君晗道,“属下之后便要赶回青州,这人名唤乔安,是大公子的心腹,小公子尽可以一切差遣于他。” 君晗眉色略深,紧紧的抿了抿唇,随后抬起眼看了一眼乔安,又把目光投向老奴,“我哥他是回青州去了?” 老奴点头,君晗的神色蓦然暗了几分。 “大公子还让属下捎句话给小公子。” “什么话?” 老奴抬眼,声音一如既往的嘶哑,“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庭院里的晚风簌簌,吹打着窗柩,发出哗哗的声音,君晗微抬眼望天,只见深秋的夜幕一颗星子也没有。 ——纵使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罔顾兄长的话,我哥他终选择原谅我。许是哥他厌倦了京城里的生活,也厌倦了朝廷中的尔虞我诈,又或许他是真的想成全我跟许锦言了,他终是选择了先回青州去。可他还是放不下我,处处替我想退路。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好半晌儿才听见老奴嘶哑的一声,“小公子若无事,属下先行告退。” “哎,我……” 君晗伸手欲拦老奴,奈何他晚了一步,就听“唰”的一声,原本还站在院中的苍老男人就如鬼魅一般消失了。 这时一直单膝跪在地上的乔安开口道,“小公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属下便好。” 君晗舔了舔唇,偏过头来看乔安,其实方才他是想让老奴带一句道歉回青州去。 只是这话到底也没来得及说出口,也罢,等京城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定会回青州,亲自向他哥认错。 “既然我哥让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那以后你们一切行动听我吩咐,若有半点违抗,我定不饶他!” “是!”乔安低头,院中的一群人也跟着应了。 如此君晗在京城又多了些势力,今后也不至于受制于人。 …………………………………… 南国的王子随众使臣抵达京城时,当年陛下特派平阳王前去接应。 一路上平阳王都是以礼相待,因南国众人路途劳累,于是便先安顿在了驿馆中。 驿馆外,许锦言穿着一身便服,骑在马上,身后是一群侍卫。 而他的身侧是同样骑着马的许墨。 许墨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衣裳,一把长剑挂在腰间,额间的一条红色额带衬的面容坚毅,更显得威风凛凛。相比几年前,许墨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如今他已经是皇上亲封的中郎将了。 胯下微动,身下的马儿小步走上前来,许墨偏过头去,对着许锦言道,“哥,你放心好了,这驿馆里里外外我都加派了好些人手,不会出什么事的。” 许锦言闻言抿唇低笑,看了一眼驿馆,随后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次不同以往,四弟就辛苦些,再派些人在前门守着。” 第166页 “是,大哥。”许墨点头应了,抬了抬手,身后的一群侍卫立马分散开来。 “对了大哥,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你。” 许墨压低了声音,眉头微皱。 “嗯?” “我听说大哥你从前带回府上的小师弟,也就是如今的沈君晗,我听说他这几日投靠了七皇子,也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说完,许墨眉头紧皱起,如今太子被废,七皇子气焰嚣张,皇上却一反常态,似有立十七皇子的打算。而如今的平阳王府却是站在十七皇子后面,这样一来沈君晗也就同平阳王府成了对立面。 自古皇室战争残酷,同室操戈,血肉相残的事数不胜数,如今皇后已然是站在了七皇子身后,只怕日后又免不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许锦言眉头略沉,眸色深幽,半晌儿才冷声道,“人各有志。” 许墨暗自嘆了口气,其实这些日子一来所发生的事,他也略有耳闻。沈君晗毒杀苏素一事,不仅出乎许锦言意料之外,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若这些事都是真的,那这个沈君晗当真是阴狠毒辣之人。 想到此处许墨眉头又是一皱。惜萝公主向来同沈君晗走的近,也不知今后会不会被沈君晗设计。 一想到惜萝公主可能会被沈君晗利用算计,许墨的脸色蓦然阴沉下来,紧握着手中缰绳。 南国的王子远道而来是贵客,皇上在宫中设宴款待众人,以彰显大国之礼仪。 这个王子最是会拍皇上马屁,一边歌颂着皇上文成武德,一边感嘆京城繁华锦绣。皇上当即被哄的圣心大悦,王子趁机又表达了自己国家缔结两国之好的诚心。 不久之后,南国的王子便带着当今皇上的许诺,心满意足的回了南国,路上由中郎将许墨带人护送至南国边境,却在半路遇到了山匪,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当今皇上得知消息后震怒,派兵前去围剿,若是南国王子出了什么纰漏,莫说是缔结两国之好,南国国君定会率军来犯。 过了寒冬,这已经是君晗在京城待的第四个年头,他也终是长大了许多,脸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成熟。一身雨过天晴的衣裳,一把摺扇在手,额发飞舞,唇边微翘时更显得意气风发。 今世因君晗告知许锦言提前防备七皇子,南国王子得以平安,南国便没有兴兵来犯,许墨自然不必再向前世那般领兵出征。 如今皇家子嗣凋零,皇上也年事已高,前朝三天两头就有大臣进言,恳请皇上立储君。 君晗已然知晓许锦言想要扶持十七皇子上位的决心,便先一步的投靠了七皇子的阵营。 前世他也差不多就死在这个时候,记忆也就停留在这时。他如今没有前世记忆的保驾护航,只不过凭藉着前世对七皇子的了解,一步步的取得他的信任。 君晗身无长物,想要取得七皇子的信任也并非是什么容易的事。再者他是平阳王许锦言在青离山修行时,门中最小的师弟,这在京城早已经传扬开来。 因此七皇子并非是信任君晗,只不过是想藉助君晗身后青州沈家的势力而已。 这些君晗心里都明白,他如今正缺一个取得七皇子信任的机会。一个杀害苏素的罪名,尚且不足以让七皇子相信,君晗已经和许锦言反目成仇。 君晗自从归顺七皇子后,便开始替七皇子做事。七皇子为人阴狠,朝中但凡有跟他作对的臣子,都逃脱不了他的魔爪。 而这些暗地里的事,全全由君晗去做,最为轰动的则是御史大夫董越案件。 董越从前隶属太子党派,也做过不少大奸大恶之事。因为人最是圆滑,门第又有些复杂,才在太子被废的风波中倖免于难。只是这人曾得罪过七皇子,于是七皇子便让君晗设计将董越拿下。 君晗前世曾同董越打过交道,知道这人心思缜密,为人又阴险,算不得什么好人,可唯一的嗜好便是好色,于是便吩咐手下的乔安将一名绝美的歌妓安插在董越府中。 过了不多久京城大街小巷传出了董越的死讯,董越乃是在府中纵慾过度而死,死时那名歌妓还躺在他的身下,满身淤青。 这事很快传到了宫中,皇上恼怒,厌恶董越行事龌鹾,无端败坏京城风气,于是随意找了个由头,将董越一家下令抄了。 那日京兆尹府派了许多官兵前去,将董府里外里围的紧密。 君晗站在对面的酒楼中,双眼定定的望着下面的人进进出出,将董府大大小小的姬妾,下人甚至孩子强行拉出来。 街上围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对着门口哭哭啼啼的一众人指指点点。 君晗看的乏了,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乔安。” “属下在。” “若是能救下,就多花些银子,将他们带离京城。” “是。” 乔安拱手,随后就大步下去了。 ☆、鼓楼分别 京兆尹府的官爷将白纸黑字的封条往董府的大门上一贴, 随后就率人离去了。 董府被抄,府内所有人一律收监, 听后发落。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了, 君晗眉眼低垂, 望着紧闭的董府大门发呆,忽而目光一扫, 手心渐渐起了一丝凉汗。 许锦言站在街角, 身后站着几名侍卫,一身玄色衣裳,此时也瞧见了君晗, 当下眉头一锁, 眼里含着几分厌恶。 第167页 君晗心里苦涩,他在派人设计董越时, 就知晓这事早晚会传到许锦言的耳朵了。只是他没料到今日居然会同许锦言在此处碰见。 许锦言眸色沉了沉,对着身后的侍卫吩咐几句,随后就抬腿走了。 君晗手扒着窗台,低头就见许锦言大步走进了酒楼,随后就听见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 君晗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 再抬眼望至二楼楼梯处时,许锦言已经站在那里, 静静的盯着他瞧。 唇动了动,君晗不知道如今该称许锦言什么好,是大师兄,还是师父, 亦或者只是尊称一声王爷。 许锦言并没有给君晗过多思考的机会,而是径直走了上前,脸上看不出情绪。 “沈公子真是有能耐,做了七皇子府上的客卿,如今也学着别人搅弄风云,算计人心。” 君晗舌头微苦,知道这并不是夸他的话,于是只是抬头,并不想解释什么,如今就是解释再多,许锦言若不信他,终究是不信的。 “王爷过奖了,说起算计人心,王爷也是箇中好手啊。我自然比不得王爷做事干脆利索,日后还承蒙王爷手下留情才是。” 许锦言眼里见了几分愠色,君晗分明又瞧出了几分讥讽。 他道:“你果真是心狠手辣,做事完全不计较后果!董府上上下下满门被抄,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其余发配边疆服役十年。这些就是你想要的吗?” 君晗冷笑,他缓步走至许锦言身侧,狠狠将他推开,“许锦言,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我?你有好到哪里去了?我沈家满门被人血洗的时候,你许锦言还不是高枕无忧的做你的世子!旁人通通都是无辜的,只有我沈家是罪有应得?” 他顿了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我应该听我哥哥的,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才最适合我!” 许锦言拂袖,“冥顽不灵!” 君晗点头,“是啊,我一直就这样。怎么样,十七皇子多好啊,你完全可以站在他身后,扶持他登上帝位。可你也不要忘了,若是七皇子登上帝位,我必求他第一道召令就是抄了你平阳王府!” ——我自是比不过十七皇子行事光明磊落,也比不得他在你心中无上的地位,如今你既已经不承认我是你师弟,又来招我做什么? 许锦言眼里像是掺了碎冰,投向君晗的目光越发冰冷,他吐了口气,道:“沈君晗,只要有本王在一日,就有平阳王府荣耀一日。若你敢同七皇子犯上作乱,本王定会将你诛杀!” 君晗面无表情的听着,将头偏向窗外,好半晌儿才轻轻道:“放狠话真是太没意思了,真有本事就朝堂上见。另外,王爷还是快些离开为好,省得多同我说上一句话就污了您的威名。如今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想要抢夺储君之位,你我分属不同阵营,亦是对立。” 闻言,许锦言勐一提气,牙齿咬的紧紧,他竟没料到如今的君晗竟然成了这样,不分黑白,不辨是非,乖张顽劣,虎假虎威。 半晌儿许锦言才缓过气来,狠狠的一甩衣袖,冷声道,“怪我多跑一趟,沈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只是青离门容不得犯上作乱的贼子,今后我们也不必再见了。” 这话已然说的很重,君晗鼻子一酸,连忙抬眼看天,将满腔的委屈尽数吞下,还未来得及再说一句,就见许锦言已经大步下了楼。 鼓楼风口,狂风凄凄,此后,他们便是真正的对立了。 至董越一事后,君晗行事更加骄纵,整日不是在烟花柳巷,眠花卧柳,就是在大街上纵马奔驰。一时间名声坏了个透,每每君晗坐着马车去七皇子府上时,京城百姓无一不指着轿撵痛斥。更有甚者啐上一口,“乱臣贼子”。 而这些当今皇上都不曾知晓,他如今重病,已经在寝宫休养多时了,而朝堂中的事,也渐渐由七皇子代为管理。 七皇子管理朝政后,千方百计的打压平阳王,非但如此还以十七皇子行事不检,而将他禁足宫中。 这些事君晗看在眼里,第二日又乘着轿撵去七皇子府上时,刚好遇见了正要去寺庙上香的七皇子妃林浅语。 林浅语如今模样褪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雍容华贵的美艷,此时正抱着怀里三岁大的世子逗乐。 见君晗下了轿撵后,微微点了点头,逗着世子道,“东儿,你快看是谁来了?” 东儿是世子的小字,林浅语当年嫁给七皇子不久,腹中的孩子就流掉了,东儿是林浅语的第二个孩子。 君晗对着林浅语拱手道,“参见皇子妃。”随后对着东儿笑了笑。 东儿很乖巧,长的白胖见人就爱笑,模样却不大像七皇子,反而像林浅语多些,此时正拿着一个孔明锁,笑呵呵的往他娘的怀里靠。 君晗唇角微翘,一身淡紫色衣裳更显得风流倜傥,门外侯着的几个侍女忽而红了脸,悄悄的抿紧了唇。 同林浅语拱了拱手,君晗便大步往门里走去,身后跟着的仍是乔安。 乔安长的孔武,武功极好,如今是君晗十分信任的下属。早在之前,君晗就从乔安嘴里套出了话。 原来他哥并非是对君晗心灰意冷才一气之下回了青州,而是星宇突然间发了病,才不得不提前回青州去。星宇的病是天生的,好不了的,平时看着只是脸白了些,武功也尚可,哪知这次发病却如此厉害。 第168页 他哥终是对星宇不同寻常,带着他回了青州,之后又辗转多地,找寻灵丹妙药想治好星宇。 临走前,沈君亦到底放不下君晗,于是才派老奴带一众心腹前来京城,相助君晗。 君晗一路想着,穿过长廊,绕过假山,进了七皇子的书房。 七皇子本坐在桌子后面,埋头看着一本小册子,见君晗来了,于是抬手让下人出去。 君晗脸上带点笑意,不动声色的看着七皇子将小册子放在了第二排抽屉下面。 “君晗来了。” 七皇子脸上露出点笑,抬手去请君晗坐下。 君晗拱了拱手,也不拒绝就径直走到一把交椅前坐了下来,再抬脸时,脸上多了几分认真,“不知殿下此次找我前来所为何事?但凡君晗能办的到的,定不辱没殿下的信任。” 闻言,七皇子眸色渐深,定定的望着君晗道,“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只是这几天老十七在宫里很不安分,吵着闹着要面见父皇。父皇如今卧床不起,哪里有精力应付他。” 君晗点头表示贊同七皇子的话,就听七皇子接着说道,“这不,我皇姑姑听说了这事,就来给我施压,让我放了老十七出来。我素日听闻君晗同皇姑姑关系匪浅,不知可否替我前去安抚?” 君晗嘴角露出点干巴巴的笑意,似有些为难的对着七皇子拱手道,“殿下高看君晗了,惜萝公主不过同君晗能说上几句话而已。不过君晗愿意一试,但求能解殿下心头之急。” “好。” 七皇子拍案大笑,“我在此先谢过君晗了。” 如此,君晗又同七皇子说了几句,便回去了。 七皇子亲送君晗于门外,神色莫名,忽而招了招手,对着一个侍卫道,“跟上去。” “是!” 京城繁华大道中,一辆丹青色帆布的轿撵行在人群中。 君晗坐在轿撵中闭目养神,脑中仍在想着方才和七皇子的一番对话。 身下轿撵蓦然一停,君晗眉头一皱,就听轿子外面有人喊道,“苏遇,你给我出来!” 君晗眉色黯然,已经有好多年不曾有人喊过他这个名字了。 伸手掀起一角帷帘,只见正前方站着一个俊秀的少年。 “小公子。” 乔安凑过身来,眉头微皱,等待着君晗的吩咐。 君晗在看清少年的一剎那晃了晃神,今世发生了好多变故,可九师兄吕昭却仍是同前世一般,在他在京城嚣张之时,当街拦轿痛骂。 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九师兄,君晗余光一扫,忽见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一闪而过。 心里一沉,君晗瞬间明白过来,只怕是七皇子早已经派人过来监视于他,如今巧遇在青离门时的师兄,若是君晗行事稍有差池,让七皇子看出破绽,那之前所有的谋划也就白费了。 ☆、致命一击 想到此处, 君晗眉头狠狠一皱,心思一瞬间千迴百转, 今世不管怎么样, 他再不能像前世那般对待九师兄了。 “苏遇, 你快给我出来!”吕昭一身墨绿色长衫,从前稚嫩的面容如今长开, 越发俊秀, 身姿挺拔,翩翩风度,此时正满脸怒色, 伸手阻拦轿撵。 君晗心里一涩, 再撩起帷帘时只是眉头微皱,语气淡淡, “我并不是什么苏遇。” 吕昭见君晗如此说,当下更怒,上前一步道,“好啊你,如今来了京城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吗?师父的教导, 你通通的忘记了吗?还是说如今你投靠了皇子,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 肆意妄为!” 京城街道繁华,一圈又一圈的围观百姓对着坐在轿撵中的君晗指指点点,无一不面露厌恶之色。 君晗面无表情的看了吕昭一眼,眉头忽而皱起, “我早已经被青离门首徒亲自逐出师门,如今已经和青离门再无半点关系。我念你从前同我有过师门情谊,姑且饶恕你,你若再纠缠不休,可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闻言,吕昭连连说了几句“好”,气急反笑道,“那我今日就要看看,你是如何翻脸无情的!” “乔安。”君晗沉眉,低声喊道。 “属下在。” “打断他的腿。” 乔安听到此话眉头一皱,慌忙抬起头,就见君晗眼里的一抹异色,随后仿佛是明白了什么,拱手应道,“是!” 君晗略点了点头,余光所及之处,只有吕昭难以置信且满是厌恶的神色。将帷帘放下来,君晗拳头攥的紧紧的,耳边不时传来外面的打斗声。 乔安是他兄长的心腹,武功极好,吕昭虽是青离门的九弟子,可论武艺却是不敌的。不过几息间就被乔安打倒,嘴边染了血色,可嘴里仍是不停的痛骂君晗。 君晗闭了眼睛,缓缓的吐出口气,却蓦然涌出了一股子腥甜。 “小公子,腿已经打断,接下来如何处置?” 乔安在轿撵外头,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吕昭,随后又拱手对着君晗道。 轿撵中沉闷了许久,好半天才传来君晗稀疏平常的声音,“丢到护城河里。” “是!” 人群中立马有一个男子,看了片刻后飞快的往七皇子府走去。 七皇子府。 七皇子正背对着门,一只手无规律的轻敲着桌面。 第169页 “回殿下,据奴才方才所见,沈君晗确实对他的九师兄毫无半点情谊,甚至是吩咐手下打断了他的腿,然后又丢到了护城河里。”一个男子单膝跪地,抬脸是俨然就是方才君晗在大街上注意到的可疑人。 闻言,七皇子淡淡的“嗯”了一声,随后就抬了抬手,示意男子下去了。 之前他总是怀疑沈君晗是否真同许锦言划清界限,如今看来到是他多虑了。只是一个能对自己昔日师兄下狠手的人,留在自己身边终归是个祸害。 君晗长长的嘆了口气,幸好乔安明白他的意思,否则今日吕昭哪还有命在。 只是既然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样子给七皇子的手下看,乔安势必要真的出手,不过好在只是看起来伤势厉害些,吕昭的腿也并没有断。 君晗心里亦是不忍,吩咐乔安拿最好的伤药过来,亲自给吕昭上了药。 若是猜的不错的话,如今当街打断九师兄腿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平阳王府。君晗闭着眼睛都能想像的出,许锦言震怒又厌恶的神色。 “乔安。” “属下在。” “派人连夜将九师兄送回青离山去,记得动作一定要快,送到你们才回来。” “是!” 乔安拱手应了,随后就下去打点了。 君晗伸手摸了摸九师兄苍白的脸,只觉得一颗心闷闷的难受。 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再也回不了头了。青离山回不去了,青州沈家亦回不去了。他如今被所有人怨恨了,厌恶了,人人待他如避蛇蝎。 下午时,君晗约惜萝公主到城东凉亭见面,他在凉亭中等了许多,都未曾等到惜萝公主。 来的人是许墨。 许墨骑马而来,眼里是君晗从未见过的厌恶之色。 “沈君晗。”许墨冷着脸,轻蔑的看着君晗道,“惜萝公主让我转告一句话。” 君晗凝眉,略抬眼,只闻许墨冷硬的声音。 “公主说,既然你已经投靠了七皇子,就再也不是她当初认识的阿晗,犯上作乱终有报,还望你今后好自为之。” 秋风又起,片片黄叶纷飞,君晗站在凉亭中许久,半晌儿才低低的笑了。 “既然公主不愿见我,我也无法强求,另外,多谢你的忠告,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许墨皱眉,面露疑色,微偏过脸,紧盯着君晗看。 微微笑了笑,君晗抬头低声道,“惜萝公主生性天真善良,若非是亲眼所见,她决计不会相信我会做恶。” 闻言,许墨这才瞭然,方才那番话确实不是惜萝公主所说的。他,只是不想惜萝公主再同沈君晗有任何瓜葛而已。 冷哼一声,许墨勐一抽身下的马,骑马就走。 君晗抬眼,望着许墨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无尽的城墙中。 …… 所有的事情正如君晗所料,再也无法回头了。 皇上病重许久,弥留之际,所有的皇子和妃嫔都跪在殿外,有些胆小的妃子,早已经呜咽着哭了起来。 皇后娘娘一身宫廷装束,身后跟着数十个侍女,一路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至殿外时,见几个嫔妃哭的碍眼,随即略抬了抬手,很快就有几个内侍走过来将她们拉下去。其中有一个受了惊,尖叫了几句,就被内侍捂住了口鼻。 殿外的嫔妃们皆面露骇色,低着头瑟瑟发抖。 皇后娘娘扶着侍女的手臂,轻轻的触摸鬓间,眉眼一厉,抬腿就要进殿内。 殿门却在下一秒打开,十七皇子和七皇子双双从殿内走出来。 皇后娘娘眉头略皱,就听见太监总管高唿一声,“皇上驾崩了”!随后一众人皆跪倒在地,哭的撕心裂肺。 “母后。” 十七皇子面无表情的一步步的走下台阶。 “潇儿。”皇后娘娘唤了一声,方一抬眼,就见太监总管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布锦,面露沉色道,“皇上遗诏,请诸位跪接。” 太监总管面白音尖,见众人都已经跪下,随后高声颂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十七子卿潇,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钦此。” 众人皆叩首,十七跪着接了旨,只见七皇子勐一站起,脸色蓦然铁青。 “七哥,你这是做什么?”十七皇子皱眉冷声道。 “潮儿,快跪下,如今陛下已经留有遗诏,你十七弟才是未来君王!”皇后娘娘厉声呵道。 哪知七皇子只是阴沉着脸看了十七皇子一眼,随后就甩着衣袖离开了。 在场上的所有人都瑟瑟发抖,皆是不敢抬眼看未来储君铁青的脸色。 ☆、犯上作乱 庆历二十四年六月, 皇帝驾崩,举国同哀。 君晗坐在锁心阁中喝酒, 如今皇上驾崩, 就连平时纸醉金迷的锁心阁亦是不敢在此时放肆, 楼下只有些许几个客人。 二楼楼梯处忽然传来脚步声,君晗喝酒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再抬眼时身边已然坐了个蓝衣少年。 “怎么是你?许锦言呢?” 君晗看着眼前的卿潇皱了皱眉, 今日本是他约许锦言在此处见面。 卿潇轻笑两声,“怎么,沈公子见到我很失望?” 第170页 “我只是在想, 当今皇上驾崩, 诸事堆积,殿下为何有空闲与我一个庶民见面。” 闻言, 卿潇凝了凝眉,眼里闪过一丝阴寒,“明人不说暗话,我今日前来乃是受许锦言所託,你是知道的, 他并不想见你。” 君晗目光瞬间暗淡,如今许锦言真的连一面都不肯见他了么? 卿潇眼神如炬, 不留痕迹的将君晗的表情净收眼底,半晌儿才摇头低嘆,“如今我已经是储君,待父皇的后事处理完毕, 择日便可登基,只是七哥好似并不高兴。” 君晗道,“殿下如今是储君,何需担心七殿下的心情。” 卿潇点了点头,略作沉吟。 君晗心想,眼前这个蓝衣少年,前世风轻云淡,最是厌恶同室操戈,骨肉相残,如今却也为了夺得皇位绞尽脑汁。虽说这其中有许锦言和其他人的推波助澜,可他到底是变了,或者说前世他就是如此,只是自己并未注意到罢了。 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色面底的小扎,君晗抿唇,“这是我最后能替我师兄做的。” “这是?” 卿潇挑眉。 “七皇子所有的罪状,以及陷害废太子的证据。” 卿潇一把拿过小扎,粗略的看了几眼,越看越是心惊,抬眼再看君晗时,眼里变了几分颜色,“你给我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些惩治自己的亲哥哥?” 君晗道,“殿下只管拿着,若是在下猜的不错,这几日七皇子会有大动作。如若不然,殿下也尽管当它是本普通的小扎。” 良久,卿潇才缓缓的吐出口气,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小扎,“沈公子,你做的这些,我会替你转告平阳王,若真同你所讲,日后我定不会忘了今日恩情。” 君晗笑了笑,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如今他什么也不在乎了,只盼许锦言能达成所愿。 只是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七皇子发动手中所有的势力开始逼宫,却没料到许锦言早有准备,率领禁军将七皇子等人围堵在正阳门下。 而那夜,真的特别巧。君晗没等来乔安等人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许文。 君晗在看见许文身后站着的十多个侍卫后,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许文一身玄衣包的严严实实,漆黑的斗篷斜着披在身上,垂在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他脸色阴沉,看起来像是才从地狱里跑出来的恶鬼,他勐的上前一步掐住君晗的脖子,将他抵在墙上,冷笑道:“没想到吧,沈君晗,我居然还活着。” 君晗被掐的几乎窒息,在瞧见许文的第一眼,他就幡然醒悟。原来所有的事情真的是许锦言一手策划的。许锦言策划了一场很漂亮的刺杀活动,为的就是将许文拿下。他又早都预料到圣上一定会龙颜大怒,遂将真正的许文调包,饶了许文一命。 ——可是,师兄啊,我现在才知道我错了,我应该信我哥的话。你不忍心对你弟弟下狠手,他如今回来了,就要对我下狠手! 许文狠狠的松手,对着后面的人道:“来人!将他给我架起来!” “是!” 君晗瞬间又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架了起来。 许文用刀子的刃面轻轻的划着名君晗的脸,君晗头皮一阵发麻,四肢如同灌了霜雪一样冰冷。却见许文用刀子一点点的将君晗身上的衣裳割开,或轻或重的在他身上留下条条血印。 许文道:“沈君晗,听说许锦言很在意你。如果让他知道你被我身后的这些人玷污了,你说,许锦言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我这个亲弟弟?” 君晗攥紧拳头,一字一顿道:“我不知道许锦言会怎么样,可是我哥一定会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闻言,许文冷笑,他把刀子往地上狠狠一掷,骂道:“好!既然如此,我今日更不能放过你了!来人,把他送到七皇子那里!” 他顿了顿,眼里的戾气和狠辣毫不掩饰,“沈君晗,你到是提醒我了,我不能杀你,否则你哥哥就要杀了我了。我要让许锦言亲手把你杀了,我要让你哥和许锦言厮杀,至死方休!” 突然,君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待他再醒过来时,他被人拿刀抵住脖子,站在最前面。而他的眼前,是一张张肃杀的脸。一层又一层的御林军中央,俨然站着的是许锦言等人。 不同于许锦言和十七皇子的满脸肃杀,也不同于七皇子的愤恨,君晗此时心里苦涩,抬眼看着周围禁军手上拿着的弓箭,只觉得满心挫败。 七皇子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仍然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死死的抵在君晗的脖子上。 君晗只觉得脖子一凉,有些温热的液体顺着喉结流了下来。 “你放了他。” 许锦言手里握紧了长剑,指着七皇子道。 七皇子闻言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挟着君晗往后退了几步,禁军立马上前几步。再多几步,七皇子已然没有了退路。 “许锦言啊许锦言,我竟没想到你居然会扶持小十七!” 七皇子满脸狠辣,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还有你!我的好弟弟啊,你如今大了,也觉出了皇位的好来,是不是?” 十七皇子眉头紧皱,握紧了手里的长弓,一反往日的纯真,此刻眼里含着狠绝。 第171页 “七哥,你降了吧,我念你与我一母同胞,日后我登基后饶你不死!” 七皇子蓦然长笑,“饶我不死?好啊,我的好弟弟,原来你才是隐藏的最深的那一个!你表面对皇位不屑一顾,却背地里看着我跟太子斗,好坐收渔利,是也不是?只是没想,到了最后父皇居然让你做储君!我不服!凭什么是你!”顿了顿,七皇子眼里忽而闪过冷意,随即道,“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亦是我时运不济!” 手里的剑刃紧了紧,七皇子面色泠然,却是冲着许锦言而来,“你师弟如今在我手里,你若不想让他死,就放我走,若是不然,今日我就是死,也让你最疼爱的师弟陪葬!” 君晗只觉得脖颈一寒,随后剑刃就深入了几分,更多浓稠的鲜血流了出来。 君晗并不动,只是静静的看着许锦言,他想知道事到如今,许锦言是否还愿意救他。 许久,许锦言终于开了口,语气稀疏平常,“你犯上作乱,罪不容诛,已经无路可逃了。还不收手么?” 七皇子仰天长啸,“放还是不放!一句话!” 许锦言道:“就是你杀了他,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七皇子眉头一皱,“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了他?”说着手里又使了一分力气。 这时许锦言已经背过身去,片刻之后抬了抬手。 一瞬间箭如雨下,君晗眼里并没有眼泪,恍惚间只觉得又回到了前世。 七皇子不料许锦言真的让人放箭,一时间慌了神,再顾及不得君晗,一把将他推开后,提剑就去挡。 君晗被推的一个踉跄,恍惚间手里摸到一把长剑,将毕生所学的所有招式都用在了今夜。 可他的武艺确实不如许锦言,肩头和大腿连连中了两箭,许锦言忽而冷呵一声“停”。 君晗肩头和腿上的箭伤很深,血流不止,一时间痛楚逼的他单膝跪地,将剑抵在地上,君晗咬牙,硬逼着自己站起身来。他余光瞧见许锦言在向他一步一步的走来,手里提着长剑。 他近乎站不住了,身形一歪又倒了下去。耳边突然传来十七皇子的声音,“王爷!留着他就是一个祸害,不能放过他!” 之后又响起了很多的回应声,许墨道:“大哥,你可要三思啊,沈君晗狼子野心,他早就变了!今日你若是放了他,来日他还会捲土重来的!” 许锦言径直走到君晗身前,抬起长剑,用剑的一端挑起君晗的下巴,他问:“沈君晗,你知道错了么?” 君晗苦笑,咳了几声,喉中立马涌出了大量的血,他笑着道:“许锦言,错你妈个大西瓜!” 许锦言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他道:“你还真是死不悔改!” 他话是这么说,手上的剑一松,就落在了地上,君晗茫然若失,嘴角再也扯不出任何弧度了。 突然,十七皇子一剑刺了过来,君晗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眼看着就是穿胸一剑,许锦言神色大变,下意识的单手握住剑身。很显然十七皇子是用尽了全力,剑尖还是刺到了君晗。 君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许锦言大怒,右手被剑刃割的鲜血淋漓,却见十七皇子仍不肯善罢甘休,他厉声道:“殿下!” 十七皇子抿唇,终是妥协,他道:“王爷,沈君晗可是乱党,你莫要心慈手软才好。” 许锦言将剑狠狠的掷在地上,吩咐左右的御林军,“来人!将孽犯打入天牢!没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去见!” “是,王爷!” 立马有两个御林军上前,将沈君晗拖了下去。 ☆、心口硃砂 十七皇子皱眉, 可终是没再说什么,他又缓步走向七皇子跟前。 七皇子前胸被射中了, 胸口处的衣裳瞬间染上了大片的血迹, 颓然的靠在墙面上, 七皇子神色萎靡,嘴角的鲜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流着。 “七哥。”十七皇子放下了手里的弓箭, 缓步走至他身侧, 半蹲下来看他,“你输了,输的一败涂地。”顿了顿, 十七皇子只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知道么?其实我早就从父皇那里得知了。你本就不配同我争皇位!你不过是母后同旁人所生的孩子!” 七皇子身子痉挛起来,拳头蓦然抬起, 最后才沉重的放了下来。 庆历二十四年,七皇子逼宫造反,在正阳门下被平阳王生擒。当今皇后因受不得打击一病不起,之后一直在未央殿中休养。同年十七皇子卿潇登基,百官朝拜, 因平阳王救驾有功,加封为靖宁王, 其妹许阳伊封为康敏郡主,赐婚新科状元。中郎将许墨封为将军,择其良日与惜萝公主完婚。 只是这些光辉荣耀都是别人的,而不是他沈君晗的。 同上面的这些人比起来, 他实在显得微不足道。 如今他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而已。 这些事情都是惜萝公主过来告诉他的,如今君晗手上戴了一圈又一圈的枷锁,行动都很不便利。 说起来真的很奇怪,从前他在七皇子身侧为虎作伥的时候,满京城没一个人敢出来说话的。如今七皇子犯上作乱已经被打入死牢,他如今也到成了罪不可赦的同犯。 一桩桩,一件件的罪行仿佛春雨过后的春笋,一节节的往外冒。他从前嚣张,桀骜不驯,这些都不足以定他死罪。真正的大罪有两点,一是陷害栽赃良臣董越,二是迷惑七皇子祸乱宫闱,犯上作乱。 第172页 想到此处,君晗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董越乃是个作奸犯科之辈,何时成了良臣?自己不过一个江湖人士哪里能迷惑的了高高在上的七皇子? 那夜他伤的很重很重,他以为自己是快死了,结果并没有。老天兴许觉得他前世的孽障还未偿还清,于是留了他一命,接着偿还。 惜萝公主金枝玉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如今却双手紧紧的抱住一身囚服,满身血污的君晗。 “呜呜呜,阿晗,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我去求皇上,我是他皇姑姑,他一定不敢不听我的话!” 君晗苦笑着抬了抬手,他想告诉惜萝,他身上很脏,可瞧惜萝哭花了脸的模样,也并不嫌弃这些。 身上的伤口才刚刚结痂,一圈又一圈血痂看着分外恐怕,他觉得伤口一定是又裂开了。因为惜萝公主抱的实在太用力了。 “惜萝,你不要哭了。”君晗低声安抚道,“我如今不过是个罪大恶极之人,你犯不着为了我再去得罪新皇。” 其实,惜萝公主不是没求过新皇,她那日在殿外哭求了许久都未成见到皇上一面。从前,新皇很是尊敬惜萝公主这个皇姑姑,如今却是丝毫不见动容。 惜萝公主走后,如今才登基的新皇来了。他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看起来单纯天真的少年了。他的名讳普天之下无人再敢直唿,他的身份无人再敢冒犯。 卿潇穿着一身明晃晃的龙袍,脚下穿着盘龙织金的玄色长靴,同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格格不入。 略抬了抬手,身后立马上来一个侍卫将沈君晗手脚上的粗铁镣铐解开,随后就低着头,恭恭敬敬的退到门外守着。 “沈君晗,说起来还要多谢你提醒,朕才得以将卿潮打入死牢,坐稳皇位。” 君晗低笑,挣扎着扶住墙面慢慢站了起来,抬眼道,“别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告诉许锦言,我和你那日在锁心阁的事。” “没有。” “为什么?”君晗勃然大怒,大声道,可随即就有两个侍卫沖了过来,将他死死的按在地上。 卿潇见状皱眉,“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朕退下!” 两个侍卫这才放开了君晗。 走至君晗身侧,卿潇低声笑道,“不为什么,我只是想取代你在许锦言心里的位置,不过看来我是赢了。许锦言现在莫说是原谅你,就是见都不愿见你。” 君晗手脚蓦然一阵冰凉,仿佛炎炎夏日里噼头盖脸的倒了桶冰水在身上,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半晌儿君晗才颓然的坐倒在地,低垂着头不语,阴影下两行清冷蓦然划过脸庞。 他终是记得在青离山时,那些温馨美好的旧时光,也记得那次被三师姐污衊残杀同门时,许锦言的全力袒护和信任,只是这些都已经回不去了。 “沈君晗,你对我有恩,所以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会放过你。”卿潇半蹲下来,脸上带着阴狠的笑意,“朕的母后受了刺激,如今精神失常养居殿中。朕做不到将这些过错加至许锦言身上。你若真的在乎许锦言,不如承认了这些罪责,朕也好对母后有个交代。” “好。”君晗答应了,再抬头时已是满脸决绝,“可我要见许锦言一面。” 闻言,卿潇面露不快,狠狠的皱了眉头,落下一句,“好,朕就让他亲自过来杀你!”就看了君晗最后一眼,甩着衣袖离开了。 至卿潇走后,惜萝公主再也没来过,所有人都好似忘记了沈君晗的存在一般。 君晗终究是见到许锦言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形下。 皇上下旨将七皇子卿潮以及皇妃,皇世子一干人等赐死。另外沈君晗虽罪大恶极,但并非是主犯,皇上隆恩,只将他流放到幽州,服役十年,另外施膑刑。 君晗始终觉得自己重生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直到他被几个役使强行绑在高架上,而对面正磨刀霍霍时,他才幡然醒悟。 膑刑顾名思义就是挖掉犯人的膝盖骨。只是幽州距离京城两千多里,膝盖骨若是没了,如何流放他呢? 君晗眼睛湿润,红着眼眶看着眼前坐在交椅上的许锦言,两只手紧紧的攥着沉重的锁链。很多年前,他也因许锦言的关系,被关在像这样阴暗的地牢中。被沉重阴寒的锁链高高束缚在架上,如同一只待宰的牲畜。 许锦言今日又是一身朝服。 他缓步走至君晗身侧,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一双眼睛含着怒火,忽而伸手捏住了君晗的下巴。 君晗的下巴被捏住,只能昂着脑袋,震的身上的锁链也发出了一阵阵沉闷的响声。 “我听说你认了所有的罪,你就这么想死么?” 君晗苦笑,眼泪啪嗒啪嗒顺着苍白的脸庞落在了许锦言手背上。 ——我若是能好好活下去,自是不会找死。只是如今看来,卿潇并不打算让我好生活着。 半晌儿,许锦言才狠狠的抽回了手,这时一个狱史拿着磨的光亮的匕首走了上前。 “王爷,现在是否行刑?” 君晗闻言,蓦然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刀锋雪亮的匕首,是的,他惧了。为什么结局一定要是这样,他的命数原本不该如此的。 第173页 “把刀拿来,本王要亲自动手。” “是。” 几个役使走上前来,将君晗从架上提起,又重新绑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两只手臂高高的举过头顶,用黝黑的锁链紧紧的束缚在桌腿上,而双脚和腰间同样被束缚着。 随后膝盖一凉,下腿的衣裳就被强行撕扯开来,露出伤痕累累的两条小腿,在深沉的地牢中更显得异常凄楚。 君晗笑了,笑的泪流满面。 ——如今你已经是白衣卿相,而我却是阶下之囚!云泥之别,何其可笑! 他总是记得许锦言抱他,哄他,教他读书写字。也记得青离山十里揽月中,那高树下的一片兰草。那时他爱拔兰草玩,许锦言每每见了只不过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也记得从前许锦言带他爬上山顶看日出,那时他年幼,看见东边新日的一抹澄黄时总爱咧嘴笑。他还记得许锦言曾经望着连绵的群山中的葱茏树木感嘆: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只是这些通通都回不去了。 最为可笑的终究是他,想要忘记的却总是歷歷在目,想要释怀的却总是耿耿于怀。他们之间的过往就似云烟,左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梦里的那个人和那段故事就都没有了。 君晗多想一眨眼就回到过去,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是他笨,是他愚蠢,他前世是自己作死,怨不得人。今世就当偿还前世的余孽便好。 再抬眼时,许锦言已经握着匕首走至他身前。 不知怎么了,君晗突然之间就怕了,头偏过一处,紧紧得闭着眼睛,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震的锁链“哗哗”作响。他不想看见自己双膝血流如注,更不想看见许锦言提刀诛他! 身下的架子忽然剧烈的震了一下,君晗手脚出了一层冷汗,低头就见许锦言将手里的匕首狠狠的扎入了身下的桌面中。 这桌子也是刑架,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这上面受了膑刑,被挖去膝盖骨,成为废人。因年代久远,又因鲜血侵蚀,原本梨花木制成的宽大矮桌,如今开始腐朽,暗红色的纹理似乎还氤氲着旧时的腥臭。 眼泪猝然流了出来,君晗大口的喘着粗气,可却并无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心里反而越发苦楚,再也忍不住低声呜咽着,嘴里喃喃自语。 许锦言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慢慢的站起身,见君晗嘴唇一张一合,终是忍不住凑过身去听。 “许锦言,我恨你,我真的恨你……” 君晗反反覆覆只有这么一句。 许锦言眼里忽而一酸,硬是逼自己转过身去。 “膑刑已毕,明日将犯人发配至幽州。” 这大概是最后一面了,许锦言缓步走出地牢时,外头的阳光正好。 想起从前和君晗在一起的时光,竟一时间禁不住泪流满面…… ☆、尾声 我始终想陪在他身侧, 却总是显得微不足道。 我亲眼看着他一路上歷经沧桑,昔日那些云淡风轻, 天真热忱, 信任甚至承诺逐渐遗失。也许这些跟锦绣江山比起来并不算什么。 而我却在对抗时光的洪荒中, 与他渐行渐远…… 那日我离开地牢时,天色已昏。如今已是九月的尾巴, 城西处, 暮色沉沉。城边上开了一簇簇绚烂夺目的木芙蓉花。 从前我总是分不清木槿花和木芙蓉有何区别,直至我哥说起娘亲生前最是喜爱木槿,方才花了心思将这两种花分的清清楚楚。 我望着夕阳一寸寸的西下, 留下一片血红的残阳, 落霞奚梳落在我的眉间,只能想像在旁人眼里, 我如今是多么的狼狈不堪。 一想到被发配至幽州,今后或许再也见不到许锦言,我终是忍不住泪流满面。许墨伸手推了推我,意思是让我早日启程。 我不明白为何是许墨前来送我至幽州,只是出了城门后, 他忽然掏出钥匙给我。 “你走吧,再也不要回京城了。” 我茫然若失, 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层层枷锁,“离开京城,要我去哪里?” 许墨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半晌儿才长嘆口气, 望向西南方向,“你可以回青州。” 我摇了摇头,许墨见状皱了眉,手指着远处无限的风景,又道,“若你不想回青州也无妨,天大地大总有你的容身之处。” 我苦笑,其实我并非是不想回青州,而是不敢。从前我哥百般无奈的让我跟他回青州去,我总是执拗的一次又一次违背他的心意。如今我已然如此狼狈,又如何有脸面再回青州。 许墨将钥匙硬塞在了我手里,随后就离去了。 我望着他银白色的衣角一点点的消失在繁华的帝都,心里并没有太多波动。今世许墨的结局不错,只盼他今后能好好疼惜惜萝公主。 从京城至幽州两千多里路,我如今自由了,可却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沿路走向了幽州。一路上风餐露宿,食不果腹,赖死赖活的走到了幽州,开始了我十年的服役生涯。只是在第二个年头,从京城传来消息,说是圣上亲封了皇后,举国同庆,免了一波苦役。 恰好,我就在这一波苦役的范畴中。衙役给我拆了枷锁,又给每人发了几文钱,就打发我们各自回乡洗心革面、重头做人。 我根本没有家可以回了,一个人背着个小包袱,骑着匹瘦马四处漂泊。我看惯了沿途中的风景,也领略了大江南北的风情。我一个人漂泊无依,这些年走过了许多地方。但总是形单影只的,可能是因为我长的好看,每到一个地方,就有许多姑娘愿意同我成亲。但都被我拒绝了。 第174页 我也曾经想过回青离山看一看,可是走至山脚,我又怯了。我只好垂头丧气的继续往南走。路遇青州时,险些潸然泪下。我想起了从前,我跟许锦言说,想带他一起回青州见兄长。可是到了最后,许锦言还是不肯跟我一起去。 也许,许锦言是真的不相信我哥,也不相信我。也许,世间的人都是这样,答应过的事情,也可以轻易反悔。 可我是很傻的,我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一个人。前世今生都不会变的。 我终究是不敢回青州的,于是打算往西域去,以后也在那里长眠。我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我哥了,可没想到在去西域的半路中被我哥堵住。 其实,我哥早在我深陷牢狱时,就放下手中的一切,不辞千里从青州连夜赶去京城,却只能得知我被发配至幽州的消息。 可以想像,一路上他该是如何的心急如焚,生怕我死在了半路。可事与愿违啊,我改名换姓,茫茫人海中,他根本就寻不到我的身影。 我去西域的路上尽挑着偏僻的路走,阴差阳错的同我哥擦肩而过。大约是血缘使然吧,我哥硬是从万千身影中将我揪了出来。 我如今已经快到弱冠之年了,可站在我哥面前,头顶只到了他的下巴。 我没脸见我哥,只是偏过脸去死死的咬住下唇。 我哥眸色很冷,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待我平视他时,狠狠的给了我一个耳光。 他说,“沈君晗,你混帐!” 我脚下踉跄,头脸狠狠的歪在了一边,左半边脸疼的麻木,嘴角也染了血色。其实我左耳早就听不见了,可每次打到脸上时,耳朵还是会很疼。 我以为我哥是相信了京城传言,我以为我哥是厌恶我所做过的一切,却没想到他只是打了我一个耳光之后,将我紧紧的揽在了怀里。 “小么,不要再任性了,随为兄回家吧。” 我又哭了,哭的撕心累肺,浑然像个受了委屈的六七岁孩子。 我呜咽着,深深的将头埋在我哥怀里,嘴里喃喃自语,一声声的唤“哥哥”。 距离我离开京城已经过去了三年了,我哥一路上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回了青州。 他走路上一直在骂我,说:“沈君晗,你到底长不长脑子?京城待不下去了,为什么不回青州?在幽州服役很好玩吗?你作贱自己的时候,经过为兄的同意了么?” 我垂头大气都不敢喘,我哥接着骂我,“武功不行,脑子也笨,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被我哥狠狠戳了一下脑门,“笑!” 过了很久。 我终是回到了阔别七年之久的青州,也真正的见识到了沈家的家法。 我垂头跪在沈府后院的园子里,膝盖下是鹅卵石层层铺成的花纹。走至幽州几乎耗尽了我的生命,我如今瘦弱的厉害,回青州的路途上,到底有我哥陪着,身子才稍微好些。 像这种凹凸不平的地面最是折磨人,从前不论是在青离山,还是在京城,我从未受过这种熬人的磋磨。 许是为了给我留点颜面,我哥遣散了所有的下人出去守着,将后院的大门紧紧锁住,不许任何人进来。 膝盖疼的厉害,可我却丝毫不敢动弹,只是将双手紧贴在身侧,因为长久的保持一个动作的关系,我的嵴背僵硬着很是难过。 我知道我哥此时就站在廊下看着,只能想像,他神色泠然,穿着一身红色,背着手身子微倾,眼中忿色分明。 又过了许久,我眼中渐渐起了雾气,再抬眼时就见我哥缓步从廊下走了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杖。 第一杖砸下来时,我有些触不及防,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倾去。 “起来!” 后背仿佛被一条火舌吻过,火急火燎的痛感顷刻之间牵扯住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而这只是一杖的威力。 我才起身,第二杖就破风砸下。接下来是第三杖,第四杖,直至第五杖的时候,我终是忍不住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头的冷汗打湿了额发。 “起来!” 我哥不带感情的语气再一次从身后传来时,我忍不住小声啜泣,可仍是听话的再一次起身。 第六杖比前面五杖打的更重,我狠狠的摔在了地上,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地面。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后已然血肉模煳,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嵴背的曲线缓缓流下。 我不知道我哥要责罚我多少下,我只知道我真的受不住了。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我两手撑着伏在地面上,偏脸去瞧时,我哥一杖砸在了地面上,硬是将卵石地面砸裂开来。 “哥…”我眼泪落的更凶了,双肩颤抖着,一只手茫然的抬起,在半空中仓皇的想要拉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可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我说,“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可我哥手里的细杖再没落下来,我低声啜泣着,身子蓦然一暖,随后就整个人没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死死的抠住我哥的衣裳,听见他略沉的声音传来。 “小么,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如今我什么都不必再想了。 我回青州后的第一年,被我哥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不久又发了寒疾,久卧床榻不起。 第175页 第二年,我思念青离山思念的厉害。 第三年,得知许锦言在京城已经娶媳生子,我发了疯一般跳进了沈府后院的荷花池,被我哥提上来后,又挨了一顿痛打。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开始学会忘记青离山,忘记许锦言。 我每日爱去青楼喝酒,要不就是泛舟游玩,现在青州无人不知沈家小公子是个孟浪。沈家诸事有我哥打理,另外还有星宇这个得力助手在,沈家如日中天。 早先我便知我哥家财万贯,况且他有钱,就是我有钱。现如今待在青州,我日子过的潇洒,活的恣意,如今我什么都不用想了。 我哥虽宠我入骨,却很看不惯我这样意志消沉,每每将醉了酒的我提回府时,总是用些招数给我醒酒。 这样一来二去,我真的不敢再往青楼挨了。可我又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于是我乘着小舟,往青州东山盪去,一路小酒喝着,引吭高歌,甚是放浪不羁。 东山的木槿花又开了,我喝的醉醺醺的,摇摇晃晃的爬到了山顶,却远远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花树下。 我怒了,此处乃娘亲最爱之地,哪里容得旁人窥视一二。 我一把将酒壶丢开,上前几步,手指着那个身影,说话由有些含煳不清,“你……你个小东西,竟敢……竟敢来本大爷的地盘……看我不……不削了你,我就不叫沈君晗。” 那个白色的身影动了,缓缓的转过身来,俊美如温玉的脸庞一如很多年前。 “许……锦言?” 我干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指着他道。 许锦言轻笑,“乖,叫大师兄。” 我眼眶一湿,再也控制不住心里的欢喜,上前一步想一头扎进许锦言怀里。 可却发现,如今我已经跟他差不多高了。 (全文完) ☆、番外【许锦言】 那日在地牢中, 见了沈君晗最后一面后,许锦言回到王府喝了一夜的闷酒, 第二日就奉命入宫。 如今他正得隆宠, 乃是圣上亲封的靖宁王, 身份地位不同以往。宫里大大小小的太监,侍卫见了都是毕恭毕敬。 就是因为身份地位贵重, 所以在许锦言跪在殿门前的一剎那, 他们才显得更为慌张。 太监总管福安连忙跑了过来,面露难色,低声道, “王爷请稍待, 奴才这就去殿里禀明圣上。”说着就推开了殿门。 许锦言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很快就被请进了殿里。 卿潇如今再不是从前那个半大的孩童, 如今他龙袍加身,已是真龙天子。他的身份何其尊贵,他的地位完全可以只手遮天。 于是许锦言跪了下去,行礼道,“参见皇上。” “你来了。” 暗金色的帷幔微动, 已经是皇上的卿潇缓步走了过来。 殿内的宫女太监早就遣了出去,偌大的内殿不过他们两个人而已。 卿潇半蹲下来, 明黄色的龙袍上龙腾四海,迤逦的落在了华贵的地毯上。 “朕让你去监刑,你却放了沈君晗。私放朝廷钦犯,罪责当诛, 你莫不是以为朕不会拿你怎么样?你今日就是过来向朕请罪的?” 卿潇沉声道,脸上流露出了恼怒的神色。 “皇上圣明,本王无话可说!” “哼!好个无话可说!”卿潇站起身,冷冷的甩着衣袖,背对着许锦言道,“沈君晗犯上作乱,祸乱宫闱,朕对他已经是特赦。膑刑不过是废了他的腿,流放幽州十年,他亦是能活下来!况且苏素是如何死的,你忘记了么?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许锦言嘴角苦涩,他怎会不愤恨沈君晗做过的一切,只是做不到狠心而已。 那夜宫乱,他狠心下令让人放箭,在潜意识里却是想救君晗一命。他不顾身后有多少事需要处理,也顾不得有多少人等着他主持大局。他明知道卿潇是不会轻易放过君晗的,可他还是不顾一切的要保君晗一命。 卿潇已经不是当初的卿潇,他如今已经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蜕变成杀伐果决的帝王。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预谋已久,也许他本来就对帝位抱走野心。如今他成功打败了他的两位皇兄,夺得了帝位。 这其中有许多人的推波助澜,有许锦言的,也有沈君晗的。 自古以来帝王之心最是难以揣测。 只是让许锦言没想到的是,卿潇到底是默许了。 卿潇忽然蹲下身来,抱住许锦言的腰,低声道,“许锦言,朕从小到大就喜欢你。朕喜欢同你亲近,你是朕的言表哥。可是你可知道,朕恨极了这个称唿,可又眷恋极了。为了同你在一起,朕下定决心要同五哥,还有七哥争夺皇位。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所以你忘了沈君晗吧,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许锦言身子一僵,近乎喘不过气来。半晌儿才推开卿潇,扭过头看向别处。 他想要的已然远去,只是心头的那份相思,如剧毒蚀骨般深入骨髓,无药可医。 卿潇眸色略沉,低声道,“朕可以等你。” 待许锦言要出宫时,天色已晚。 路过正阳门时,正巧遇见了新选入宫的秀女。小太监高唿了一声,“跪”,随后数百来名秀女一齐跪了下来,给靖宁王的轿撵让行。 第176页 许锦言本不在意这个,可忽然想起了昔日的七皇妃林浅语。 记得不错的话,君晗同林浅语的交情似乎并不一般。 略抬了手,立刻有府上的下人上前。 “先去一趟大理寺。” “是,王爷!” 轿撵换了个方向,往大理寺走去,一路上帷帘迤逦,出行比从前更加有尊容,只是他从来都不爱这些。 许锦言如愿见了到了林浅语。 她如今是罪犯,被关在黑漆漆的地牢中,等待着秋后问斩。 摆了摆手,身后立马有衙差上前将牢门打开,随后就退到一旁,等候吩咐。 林浅语似乎知道许锦言会来,抱着怀里睡的酣甜的孩子,跪了下来,一身脏污的囚服到也丝毫没影响她绝世的容貌。 “王爷,我知道您想问我什么。若我今日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你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许锦言微微一愣,随后轻颌首。 “王爷不问问是什么要求么?” 许锦言轻笑两声,低头将目光停留在她怀里的孩子脸上。 这个孩子是七皇子唯一的孩子,生来尊贵,可未曾有谁料到,一息之间竟会成为阶下之囚。这些罪孽本不关一个孩子的事。 林浅语唇微勾,脸上流露出感激的神色,随后低声,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通通说了出来。 许锦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下去的,只知道身子一瞬间如遭受雷击。他四肢冰凉,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他的背很直,倒映在地牢中的土墙上,是一个灰扑扑的影子。 原来君晗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师兄而已。 他不曾杀害苏素,也不曾想过助纣为虐,他捨弃好不容易找回的家,千里迢迢的从青州过来,不过是想一直陪在许锦言身边而已。 而他,却错怪他了。 许锦言摇摇晃晃的出了地牢时,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身后立马有人上来扶住他。 “哥,你没事吧?” 来人是许墨。 许锦言苦涩一笑,摆了摆手。 许墨脸色略沉,好半晌儿才开口道,“哥,我已经把钥匙给了沈君晗,天大地大总有他容身之地。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莫要再担心他了。” 闻言,许锦言终是忍不住落下泪了,只觉得心口仿佛失了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 他和他终是回不去了。 许锦言又回想起那日七皇子府上的宴会,他亲眼看见沈君亦当众给了君晗一记耳光。那记耳光打的真响,像是直接打到了他的心里,他当时震惊了,心口堵着一口闷气忽上忽下。 他以前总是认为,君晗待在他哥哥跟前,一定会过的很好。他哥哥是个很会护短的人,许锦言理所应当的认为君晗今后再也不会漂泊无依了。 可是,他忘记了,沈君亦心里有多恨他。恨到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反手打君晗一记耳光。只是因为君晗跟他坐在一起说话了。 君晗是很倔强的人,若不是委屈的厉害,决计不会掉一滴眼泪。可是那日君晗的眼泪吧嗒吧嗒,像断了线的珠子。他一定是委屈的厉害了,委屈到收不住眼泪。 许锦言闭着眼睛都可以想像到,君晗红着眼眶,垂着头默默的站着。他记得的,从前君晗很难过的时候,都知道扑在人身上嚎啕大哭。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君晗每一次难过到了极点,都是抿唇沉默的站着,眼泪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就是哭他都是悄无声息的哭。许锦言心口突然涌上巨大的悲痛,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恍然间许锦言又想起了那夜宫变。他心里一直牵挂着君晗的安危,不顾一切去地牢里看他。许锦言总是记得那夜,君晗满身都是血,像条可怜的幼犬蜷缩在干草上。 地牢环境很差,周围都是潮湿腐烂的味道,君晗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脸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无论他怎么唤,君晗就是不肯醒。几乎是瞬间,许锦言就骇了眸,他连忙扯开君晗的衣裳,给他洗伤口,给他包扎。 许锦言瞧见君晗身上有很多伤口,刀伤,箭伤,还有很多被别的什么东西打出来的旧伤。他睫毛一颤,险些将药粉撒了。他守了君晗一夜,直到天明君晗才稍微好些。 他不能在地牢里多待,硬是逼着自己走,哪知才走了几步,衣角就被君晗从后面扯住。当时,许锦言以为他醒来,哪知君晗只是下意识的伸手挽留。 当时,君晗还在发烧,迷迷煳煳一直在说些什么,许锦言终是忍不住侧耳去听,就听君晗说:“放我走。” 许锦言险些落泪,低声问他,“你想去哪里?” 君晗喃喃自语,一直在说,“回青州,见我哥……” 那时,许锦言理所应当的觉得,君晗终于放下了京城的一切,想跟他哥哥走了。所以,许锦言成全他,放了他,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牵绊。 几年过去了,许锦言一身素白色的衣裳,站在长廊下,静静的看着寒梅沁雪。他还记得,有一年除夕,他明明答应了君晗,要陪他挂纸灯笼。可却因为旁的事情耽误了。 他们总是这样,辜负了韶华,辜负了时光,也辜负了彼此的深情。 他还记得从前君晗意气风发的小脸,也记得他幼年时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 第177页 从前在青离山时,有一次君晗偷偷的同吕昭下了山,摸到酒楼里看别人演话匣子。 那时君晗还很小,被他提着回来时,抱紧了他的腰,哭啼啼的求原谅。 事后许锦言只是教训了君晗两句。 君晗小时候就知道察言观色,见许锦言消气后,忙舔着脸攀在他怀里撒娇,还兴致勃勃的说起了白日下山听来的戏文。 旁的君晗都记的不清不楚,只咬着手指头问许锦言,“大师兄,什么叫做,韶华倾负?” 很多年过去了,许锦言已经记不得当初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可在如今寂寞的寒冬,他突然发觉了其中深意。 如今他们这般光景就叫做“韶华倾负”,只是许锦言如今不再年少了,而君晗亦然。 许锦言只知道君晗离开了京城,他应该是回了青州吧。毕竟青州有他兄长在,今后能护他一世平安。这也是君晗心心念念的。此后,江湖高远,君晗再也不必活在京城的波谲诡异之中,天高可任他飞,海阔由他跃。 之后许锦言就甚少去打探君晗的消息了,他,给不了君晗幸福,如今便只有放他自由。 他偶尔会念起君晗,会想起君晗小时候喜欢吃的莲子糖,想起君晗写的字,画的画,也会想起君晗做的恶作剧,甚至是君晗掐着腰不可一世的样子。 许锦言忍不住悲从中来,站在廊下哭的泣不成声。他从前从书上学过很多道理,可从来没有哪一条是教他怎么爱一个人。他怅然若失,望着院里的老树久久不语,突然挥笔写下: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只是,他的君晗再也不会回来了。 两年前,当今皇上不知如何想的,突然下旨让靖宁王娶了当今宰相的嫡女。 许锦言虽贵为王爷,却也是臣子。 他终是娶了别的女人。 而他也亲眼看着自己的亲妹妹阳伊风光出嫁了,而不多久许墨也同惜萝公主完婚。 一切事情都有了美好的结局,可许锦言心里却半点也不快活。 忽然有下人穿过长廊走来,恭敬道,“王爷,王妃娘娘请您去正厅一趟。” 许锦言略点头,最后望了一眼东苑雅居最靠墙角的老树,随后就抬腿往前厅走去。 立马就有一众下人跟了上去,青石小路留下的一串串凌乱不堪的脚印,很快又被白雪覆盖住。 只有那株老树银装素裹,寂静的立在最偏僻的墙角,忽而一阵风吹过,竟落下了它今年最后一片落叶。 ☆、番外【兄长】 待乔安等人从青离山回来时, 京城已经被搅的天翻地覆,所有人都在替宫变之乱捏把汗。乔安忧心忡忡, 一路寻来, 连君晗的影子都没寻到。直至天明才从宫里打探到消息, 却只知君晗被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其实, 所有人都知道沈君晗是七皇子府上深受器重的客卿。七皇子犯上作乱, 大逆不道,但凡同七皇子有牵连的人都逃脱不了干系。沈君晗更是。他曾经替七皇子犯下的罪,一桩桩, 一件件被人揭露, 在京城掀起一阵轩然大波。 如今,沈君晗昼息之间又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乔安等人无计可施, 连忙传信到青州去。 待沈君亦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几日后,他惊的无以復加,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马不停蹄的从青州连夜赶来,人才至京城就各种疏通关系去救弟弟。可还是晚来了一步, 只能得知沈君晗被施加膑刑,发配至幽州服役十年。 沈君亦不敢想像君晗受到了怎样痛苦的折磨, 他极怒之余,连忙加派人手四处寻找君晗,可人海茫茫,君晗就像是一颗小石子落入汪洋大海中, 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了。 纵是他在青州手眼通天,如今居然也有无力回天的时候,他连一个弟弟都护不住。乔安告诉他,是许锦言下令抓了沈君晗,还让人放了弓箭,险些把君晗活活射死在午门外。沈君晗既惊且怒,单枪匹马打上门去。 他一脚踹飞守门的侍卫,提剑往里走,见人就是一剑,直到见到许锦言,才飞身而上,狠狠给了他一剑,厉声道:“许锦言!你还我弟弟!” 许锦言的肩头被划了很深的一剑,府里的侍卫迅速涌出,对着沈君亦一拥而上。许锦言冷声道:“都给本王下去!” 沈君亦眼里的戾气和痛恨毫不掩饰,他刺了许锦言一剑由不满足,反手又一剑刺了过去。许锦言这下躲开了,他皱眉,冷冷道:“沈君亦,你够了没有?这里是王府,不是你青州沈家!岂能容你放肆!” 闻言,沈君亦狠狠啐了一口,冷笑道:“王府又怎么样!许锦言,我今日就杀了你,替我弟弟报仇!” 他招招夺命,每一剑都毫不留情,许锦言被他逼的无路可退,只好抽出长剑同他对打起来。 他们二人互相不留情面,打的昏天黑地。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伤。周围的侍卫们大气都不敢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突然,许墨不知从哪里过来,见此情形飞身过来阻止,对沈君亦大声道:“沈君亦,你有完没完?沈君晗罪有应得,我哥已经冒着杀头的危险,将他救了下来。你不感激便罢了,居然还以怨报德?!你疯了不成!” 沈君亦看都不看许墨一眼,反手一剑将他逼的后退几步,“我弟弟怎么样,轮不到你们这些人对他喊打喊杀!”他又把目光钉到许锦言身上,一字一顿道:“许锦言,我真恨当初没杀了你,我们家君晗把一颗真心都剜给你了,他为了你一次又一次的违背我这个兄长的意思。那次在歧连山,他是怎么对你的?你喝他的血,伤他的心。如今你还纵容自己的弟弟来侮辱我们家君晗!” 第178页 他提剑一指许锦言,厉声质问,“你说!君晗到底哪一点对你不起!” 沈君亦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将许锦言从头浇透,他想起君晗很多次红着眼眶,无声无息的哭。他想起君晗始终被他和沈君亦之间的恩怨夹在中间,举步维艰,进退两难。他想起那日林浅语同他说的话。想起君晗那日在地牢中,喃喃自语,说想要回青州见哥哥…… 许锦言再也握不住手里的剑了,他被这些场景硬生生的逼红了眼眶。他愧对了君晗的深情,如今居然还提着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他哥哥刀刃相接…… 如果今日君晗也在,君晗一定又会红着眼睛,挡在中间,左右为难。 许墨听不下去,大声反驳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哥?!你自己对沈君晗又有多好?你对他还不是非打即骂,你那日在七皇子府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打了沈君晗一个耳光,京城早都传遍了!沈君晗最后被逼成那个样子,你也有责任!” 沈君亦将剑对准许墨,冷冷道:“你闭嘴!” 许墨不肯,还预再说,被沈君亦一掌打到吐血,他好容易才缓过一口气,咆哮道:“那日是我送沈君晗离开的!我让他回青州,他说什么也不肯!还失魂落魄的说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如果不是你逼他逼得太紧,他何至于此!他能沦落到现在这样,你难道就没有责任?!” 是啊,所有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逼迫君晗做出选择,之后又打着“替天行道”,“扫除奸佞”,等等各种各样的旗号,想要至君晗于死地。可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他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可如今却沦落到被人喊打喊杀的地步,落得了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许墨道:“沈君亦,你弟弟的腿没有事,我给了他钥匙,他应该会往南方走,你赶紧去追他,再晚一些,也许你今生都见不到他了!” 沈君亦茫然若失,又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别人,“许锦言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我两个弟弟都连连栽到他的头上。” 这个问题,已经没人同说了,沈家的二公子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惨死,而沈家三公子下落不明了。 沈君亦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的赶至幽州,寻遍了君晗可能去的地方。一年,两年,三年,君晗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世间寻不到他的任何一丝踪迹。沈君亦这才开始懊恼悔恨,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当初应该对君晗再多一点耐心,再多对他好一点。 亦或者是早一点带君晗回青州去,也许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愿意拿自己曾经在乎的所有东西去交换,只愿君晗还能活着回来。 之后,沈君亦派人将许文捉了过来。如今的许文也活的极其狼狈,他从前做的恶事被一件件翻了出来。许锦言也恨极了他,直接废了他另外一只手臂,逐出了家门。 沈君亦一把掐住许文的脖颈,将他硬生生的提到了悬崖边上。 许文惊慌失措,大力挣扎,可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是徒劳,他艰难万状的吐出几个字,试图能挽救自己的一条小命。 他说:“求求你,放了我吧。都是许锦言害得你弟弟,跟我没关系的,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沈君亦冷笑,狠狠一刀捅进了许文的腹部,又飞快的拔出再狠狠捅下一刀,直到许文再也没有力气挣扎,这才松开了手。 他人不在京城,不代表他查不出事情的真相。所以,粉身碎骨才是许文最后的下场。 很久之后,沈君亦终于寻到了君晗的下落,他欣喜若狂,急不可耐的一路找了过去。待他到时,却见君晗正倚靠在一棵枯木旁,穿的破破烂烂的,周边全是荒草。 沈君亦心疼的厉害,他亲眼瞧见君晗如今落魄成了什么样子。这里离青州不远,很显然君晗纵是路过了青州,也不肯回家见一见他这个兄长。他既惊且怒,上去狠狠给了君晗一个耳光,将他揽入怀中,就再也不肯松开了。 君晗如今很乖顺,说什么听什么,给什么吃什么。沈君亦记得君晗以前不高兴了,还会炸毛。心里难过了,还知道要大声哭。如今却只知道抿紧唇,红着眼眶一声都不吭。 后来,君晗知道许锦言在京城成亲了,像是疯了一样直接跳到了沈府后院的荷花池。被他哥哥捞上来时,将嘴唇都咬出血了,都不肯哭出声。 他是很乖顺了,跪在地上伸出手腕乖乖让人绑,认真老实的说自己又做错事了。沈君亦心疼的无以復加,他不知道君晗这些年到底经歷过什么,时间已经将他磨搓成了这副样子。 后来,沈君亦再也不捨得动手打君晗了,他今后只愿君晗平安喜乐。此后,谁再敢说君晗一句不好,他必杀了谁。 纵是君晗真的十恶不赦、穷凶极恶,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会毫不犹豫的袒护,哪怕袒护的背后是万丈深渊。 ☆、番外【船戏】 沈君晗对许锦言道:“你滚, 不要在青州待着碍我眼!” 许锦言手里攥着一根冰糖葫芦,指尖因为太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将冰糖葫芦往前递了递, 道:“君晗, 你不要再跟我闹别扭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如今你我都还在, 你真的不试着原谅我吗?” 第179页 “…………”沈君晗一把夺过冰糖葫芦, 使劲摔在地上。原本鲜艷漂亮的山楂球瞬间滚落一地,沾了很多灰尘,肯定是不能吃了。他看都不看一眼, 伸手一指前方, 冷冷道:“你滚,现在就给我滚!谁跟你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老子为你做了那么多事, 吃了那么多的苦,扛了那么多的打!凭什么你说过去了就算过去了?!你凭什么?!” 许锦言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眉尖紧蹙着,十指都拢在袖子里。终于,他抬起头来, 一字一顿,十分诚恳的道歉, “对不起,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沈君晗抿唇,同样一字一顿道:“我不信。” 在沈君晗的印象中,许锦言从来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天神模样, 从来也没见过他如此低三下四的样子。平阳王府落难,险些满门被抄的时候,许锦言也从未低三下四的求过谁。即使他受了再重的伤,也都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绝不低头。 从某种方面来说,外表看起来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的许锦言才是最隐忍的那一个,也是藏的最深的那一个。沈君晗这些年来,不是不知道京城的消息。他知道十七皇子自从上位之后,权力就一点一点的被架空。可以说十七皇子直接被许锦言逼到在朝中孤立无援的地步,满朝的文武百官战战兢兢小心行事,生怕一句话说的不对,就遭到杀身之祸。 京城传言,靖宁王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成为下一个聂政王!又过了很久,新皇终究被许锦言逼得退了皇位,由他的长子,一个才七岁大的孩子登基,就连国号都改了。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许锦言在失去了沈君晗的世界里,歇斯底里,逐渐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而过去那些记忆,那些场景,还歷歷在目,如同昨日,掷地有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许锦言,已经回不了头来。 他们之间横跨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沈君晗已经在追许锦言的路上筋疲力竭。他前世煳涂,今世愚蠢。如今做什么都晚了,说什么都迟了。 终于,沈君晗转过身去,头都不回的往前走。他每走一步,眼眶就红一分,走到最后两行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许锦言亦步亦趋,伸手拽他的胳膊,“沈君晗,你……”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心口被一把匕首抵住。 沈君晗道:“许锦言,你在京城已经娶妻生子了,你还来招惹我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是个断袖,我喜欢男子的。你长那么好看,我根本把持不住。” 许锦言上前一步,攥紧沈君晗的手腕,认真道:“没有人让你把持住,我也是断袖,我也喜欢男子。” 沈君晗:“…………” 许锦言又道:“还有,娶妻分两种,一是徒有其名,二是夫妻之实。我恰好是第一种。” “…………”沈君晗咬牙,“我不信!” 他还是挣脱了许锦言,硬逼着自己往前走。他知道许锦言就在他身后不足五步远的距离,他攥紧拳头一声不吭。 突然,身后的脚步声停了,沈君晗心里一个咯噔,随即大怒。 却见许锦言站在不远处的小摊子旁。摊子并不大,却密密麻麻摆满了胭脂水粉。小摊主是个中年妇女,正指着几盒胭脂拼命的向许锦言推荐。 “公子,看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肯定是在家跟媳妇儿吵架了吧?来来,买两盒胭脂带回去,媳妇儿看见了肯定很开心。” 闻言,许锦言抬眼去看沈君晗,见他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遂回过头,很认真道:“他不喜欢这些。” 小摊主继续劝他,“公子啊,你不买怎么就知道人家不喜欢嘞?” 许锦言略一思忖,似乎有些无奈,忽然见有卖糖人的。他便掏钱买了一支,笑道:“不用了,我想他应该会喜欢这个。” “…………” 许锦言伸手递给沈君晗,“给你。” 沈君晗板着脸,道:“我不要,留着回去哄你那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王妃吧。” 许锦言道:“你真的不要么?” 沈君晗突然就有一种要好好斟酌一下再开口的感觉,他余光一扫,就见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几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个昂着小脸,咬着手指头眼巴巴的盯着许锦言手上的糖人。 沈君晗干巴巴的才说一个“不”字,立马瞧见几个孩子的眼睛亮了,他立马反悔了,将糖人夺过来,塞嘴里。几个孩子小脸一苦,叫道,“这个哥哥是坏人!”然后就哭哭啼啼的跑开了。 有路人看不下去,摇头道:“真是世风日下啊,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抢孩子的东西吃。” 许锦言:“…………” 沈君晗:“…………” 终于,许锦言伸手一拉沈君晗的手,压低声音道:“我们走吧。” 沈君晗犹豫了一下,就被许锦言硬拉走了。他们来到青州郊外的荷塘里游湖。许锦言挑了一个挺小的渔船,纡尊降贵的坐在前头划船。 可许锦言似乎从来没有划过船,小船在水面上东倒西歪,所幸并未翻船。 第180页 沈君晗看的一阵恶寒,用手指轻轻拨了拨水,再抬头时船已经划到了湖中央,在一片遮天蔽日的荷花碧叶中。他才抬头,许锦言就递过来一只很大的莲蓬。 “给你,最大的。” 沈君晗不接,他看见许锦言俊美的脸上,被傍晚的余晖渡上了一层淡淡的华光。他想了许久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爱的是上一世的许锦言,还是这一世的许锦言。又或者他傻到活了两世都不知道什么是爱。 前世,他觉得爱是拥有,是掠夺,是强占。今世,他一改常态,始终用一颗赤诚的心去对待。可到了最后,所有的事他都做完了,却发觉没有爱的人了。 突然,他纵身跳下了荷花塘,湖水瞬间没过头顶。他几乎没有任何挣扎,一路沉到了水底。他微微张了张嘴,大量的,略有些苦涩的湖水瞬间涌入喉管。恍惚间,有人一把攥紧了他的手臂,紧紧的,不留余力的,一下子将他从水底捞了上来。 沈君晗只觉得眼前骤然光明,像是有星星落在了眼里。 许锦言看起来慌极了,他一把拥住沈君晗,说什么也不肯松手了。他们二人泡在水里头,紧紧抱在一处没有一丝间隙。 过了许久,沈君晗才抬头,道:“许锦言,你说过的,你永远都不可能跟我在一起的。” 许锦言沉闷的声音缓缓传来,“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许锦言轻轻一托,率先将沈君晗托到船上,他再翻身从水里跃了上来。他将沈君晗轻轻一推,推倒在船,凑上前去,无比虔诚的落下一吻。 沈君晗眯着眼睛,耳根一下子就红了,细弱蚊吟道:“断袖之癖,龙阳之好,到底是怎么样的好法?我……我不会啊,我真的不会……” 许锦言轻轻吻了他的额头,在他左耳边低声道:“我会啊。” 【生命的大河蟹】 之后很久,沈君晗窝在许锦言怀里,他问:“怎么办啊,我哥哥要是知道我跟你这样,他一定会打死我的!” 许锦言道:“不会,他已经同意了。” “什么?” 君晗震惊了,这都是什么时候同意的?他怎么不知道! 许锦言略一思忖,道:“此后,我不做王爷了,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五湖四海,六合八荒,我只要一个你,就什么都够了。” 闻言,沈君晗嘴角苦涩,他道:“早些年,我一个人走过了许多地方,一直都是形单影只的,我一直在等,在等你回头找我。那天夜里,我终于等到你回头了,可你手里却提着剑,你要杀我。” 他又抬脸,笑呵呵的说:“如今真的是太好了。” ——所幸,你我都还活着。如今木已成舟,前尘往事再也不必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看到这里的大佬鞠躬!!! 因为文章有点长,节奏处理的也不好,一路看下来肯定很不容易,谢谢大佬们不嫌弃。小萝蔔一定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