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喻而欢》 第1章 第二次了 燕京,蓝度酒吧 喻姝正懒懒倚在二楼栏杆的扶手处,眼神游离,与这儿纸醉金迷的氛围格外契合。 “这几日怎么了?” 朝她走来的男子身形颀长,姿态傲然,踩着碎在地上的霓虹光斑,硬是在这灯红酒绿的靡靡之地走出了不可一世的步调。 是喻姝的顶头上司郁拾华。 “有些累罢了。”喻姝习惯性垂眸。 郁拾华眯着眼盯了喻姝会儿,走到她身边,修长手指轻叩水晶扶栏:\"人事部说你要打在职证明?\" 喻姝的心略提了提,佯装不在意:“又不是离职证明,郁总莫要多虑。” 郁拾华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若非心有所思,又怎会脱口而出离职二字。 “是我过年想去日本玩一圈,办签证用的。”喻姝看他神情不虞,描补般地添了两句话。 不等郁拾华开口,另一边熙熙攘攘走来几名容貌出挑的男女。 都是这次生日会的来宾,大家彼此相熟,借着酒劲和气氛也敢往他俩身上打趣说笑,言谈随意。 喻姝有意避开郁拾华的视线,自觉往旋转扶梯处走了两步,探出脑袋想去看楼下的闲事。 一片吵嚷中,她莫名觉得恶心。 是吃到脏东西了? 喻姝在酒精的作用下听得迷糊,可能是高跟鞋太磨人,可能是郁拾华近来太难伺候,浑浑噩噩期间,她无意后退了两步,居然踩空跌倒摔在了楼梯上。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简直一气呵成。 “喻姝!” 甭管旁人多眼明手快,众目睽睽之下,喻姝就这般滚下了蓝度造价不菲的水晶旋转楼梯。 喻姝本就状态不好,滚了几个台阶便疼得浑身都要炸裂,难受的恨不得昏过去。偏偏角度不好,等她的脑袋结结实实在阶梯边缘的金属材质上磕了后,意识终于碎裂。 台阶真他么的长啊—— 尘埃落定的那刻,为数不多的思想使得喻姝愚蠢地用右手撑了一下大理石地面,剧痛从手腕迸发,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熟悉的男性气息瞬间笼罩在她能喘息的空间里。 有人惊呼:“是血!” “怎么这么多血!” 模糊间,喻姝瞧见有人指着她的下半身目露讶异和惊慌。 “郁总,车就停在门外!” 一楼待命的保镖赶紧上前带路,围观的人群也被安保驱开。 她窝在郁拾华的怀中,感受着腹部格外撕裂的痛意,一切仿佛似曾相识。 温热的触感,微腥的气味。 原来这一次的姨妈没有迟到,只是进化成了另一片汹涌的血海。 她不禁想起好多年前…… 那次是他…… “去医院!” 冷清又强势的语气钻入喻姝昏沉的脑袋中。她掀开眼皮,试图保留最后一丝清明,却被脑袋上缓缓淌下的血糊住了眼睑。 蓝度的正门口早已严阵以待,郁拾华稳稳当当地把她放进了迈巴赫中,自己则从另一侧上车,揽过她的身躯,将那颗淌血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上。 “郁总,我……”喻姝勉力开口。 “嗯,再过五分钟就能到医院。” 一向冷淡的言语里难得存了半缕安慰之意。 如他所说,仅仅是一会儿的功夫喻姝便被抱出了车。 独属于医院的味道劈头盖脸而来,无处安放的痛意再不能通过蜷缩来挤压,喻姝在麻醉师赶来前就这样痛昏了过去。 脑袋缝了两针; 右手腕筋脉拉伤; 撞击导致的意外流产; 以及浑身上下数不清的乌青划伤。 半夜里醒来的喻姝消化着医师温和而清晰的陈述,礼貌点头:“辛苦您了。” 钞能力的加持下,即便深更半夜,专业的医护和月子团队已然就位,喻姝等阿姨给她用中药擦完一遍身后,还是编辑了一条报平安的信息发送给郁拾华。 出乎意料的是对面居然秒回… 他还没睡吗? 作为郁寰集团总裁办的秘书长,喻姝这点子记忆力总是有,再过五个小时,是原定飞沪城的时间点。 她思索片刻,打下几个字——早点休息。 几乎同时,对面也发来了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喻姝微微一怔,便扯了扯唇角。 三年功夫倒把这点子默契培养出来了。 …… 三天后,喻姝身子略略有所好转,总算不用再穿闷死人的安睡裤,下床把六病区逛了一圈,算着时间准备回房吃晚饭。 熟悉的病房门口站着若干个她熟悉的面孔——郁家的保镖们。 喻姝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保镖已殷勤地敲门推开,没半分留给她转圜的余地。 “郁总。” 喻姝进门便见男人正在不紧不慢地解袖扣,自然而然地上前接过。 欸,这是一落地就往她这处赶了。 通身的风尘仆仆,眉宇间化不开的倦色。 想起这几日盘桓在心上的事,喻姝还是决定等饭后再说。 吃饱喝足后的郁拾华面色好看许多,他丢开擦拭好的纸巾,淡淡道:“想说什么?” “我仔细回想了下,之前两次没做措施的情况,我后来都吃了药的,可能真的是运气不好。”喻姝特意放低了姿态,果见他面色又缓和许多。 郁拾华没料到她竟往这方面想,微怔后便将心中打算好的补偿再加三成。 他尚且来不及提起,便听喻姝再次开口。 “郁总,我准备辞职。” 郁拾华的眼神蓦地沉了下去,打量她片刻后掏出烟和打火机,下颚紧绷,一言不发。 入职郁寰四年,担任秘书三年,喻姝能够想象他的心情。 是我可以嫌你,但是你不可以。 主动权在我不在你。 “本来这会儿,是你最容易和我谈条件的时候。”凭着三年相伴的情分,借着流产伤身的契机,郁拾华自问不是铁石心肠,凡能应允她的,大抵都能点头。 男人语气中的冷淡和讥讽显而易见,饶是喻姝再怎么作践自己,也有一瞬的失神和恍惚。 原来怀孕流产…是等同谈条件的筹码… 她低下了头:“那我谈的条件就是离职。” “这几日你身体抱恙,我自该体谅你心情不好,这种糊涂话休要再提。两个月后一切照旧。”郁拾华语气平缓,连带着表情也纹丝不动。 不过喻姝跟他多年,最是清楚这种平淡里隐含的警告。 “嗯?”大概是没得到回应,郁拾华的眼神逐渐森冷下去。 第2章 千万违约金? “我其实——” 喻姝轻轻嘶了一声,不自觉地往床背去靠,腹部有隐痛传来。 郁拾华面上冷意退却大半,还体贴地扶了一把。 的确不该计较一个病人此时的逾矩和放肆。 郁拾华不顾她的阻拦,硬是小题大作叫来了当班主任医生,板着脸听完了早在每日小结里出现过的话。 “就算养个一年半载,手腕也回不去了吗?”喻姝还是从医生婉约到不行的话语里听出了和先前不一样的细节。 婉约派的医生缓缓点头:“尤其在精细度和灵敏度上。日常生活工作是不影响的。” “好,谢谢医生。” 郁拾华何等敏锐,出言安慰她:“等后续康复做起来,都会好的。” 喻姝轻轻应了声。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一款火过的游戏,叫人类一败涂地。 今时今日,这个词用来形容自己再恰当不过。 身心俱疲,从头到脚,皆一败涂地。 …… 金盛金磐小区 这是喻姝出院回家的第七天了,距离蓝度的头破血流过去近半个月。 这一个星期,除去日常投资观测,她主要在练习左手写字签名。 好不容易写完一封还算端正的辞职信,门铃响了。 猫眼一瞧,居然是郁拾华和他朋友。 喻姝脑子一懵,本能地开了门。 为首的男人衣衫松垮,神态风流,尤其是一双丹凤眼,明眸善眯间别有一番妖气纵横。 与郁拾华的冷冽漠然不同,他略有轻佻地吹了记口哨:“亏得你还活蹦乱跳的,否则你家郁总怕要亲自带人砸了那无辜的水晶楼梯喽。” 蓝度背后的主是郁拾华的发小—海陵程家的独孙程善北。 他拎着所谓不成心意的小礼物,碎碎念着那楼梯对于蓝度的意义,开始在客厅不知扒拉着什么。 “无辜?”郁拾华收回落在她的视线,嘴角轻嘲,毫不客气道,“之前几年是谁的心肝在那楼梯崴了脚,又是谁破口大骂这晦气玩意的?” 程善北浑然不在意:“我这心这肝不知轮换过多少次,小意思诶。” 他大咧咧地瘫坐在布艺沙发上,眼尖瞥见一本册子,道:“佛经吗?” 喻姝刚从厨房端出两杯咖啡,微微一笑:“是字帖。” 郁拾华已俯身拿过蓝皮白纸的册子,果见从第一页开始,字迹从七歪八倒进化成了勉强可认。 “嚯!”程善北扬起一封写着三个字的牛皮信封。 辞职信。 喻姝刻意显出几分慌乱,心下却石头落地。 能够这样不经意间交给郁拾华,她可太满意了。 郁拾华的神情以光速冰冻下去,肉眼可见的戾气在眼神中慢慢显现。信中写的尽是套话,他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无。 “这是想清楚了?” 无视一旁程善北的吃瓜表情,喻姝垂头道:“是的。” 啪—— 是信被掷在茶几上的声音。 “哟。”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程善北看得兴致勃勃。 众所周知,冷硬寡言、不近女色的郁拾华这三年和身边的秘书关系匪浅,甭管出差还是在京,哪哪都栓在身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儿。 这种关系在世俗里有很多种叫法,唯一确定的是主导权在郁拾华手中。 偏偏这种节骨眼儿上,居然是女方先行叫停。 这就很违背公序良俗了诶。 喻姝并没有勇气和郁拾华进行眼神对峙,一直维持着孵蛋鹌鹑状的模样。还是程善北先受不了这尴尬冰凉的气氛,浅浅抿了口咖啡后脚底抹油地溜了。 男人语气幽幽:“辛苦练字,就是为了写这个?” “噢。过几日我就去总部办离职手续。”喻姝听他语气虽凉,却没想象中的汹涌怒火。 “七年合约,我为何放你?” “我不想干了。” 这五个字像是踩在郁拾华青筋上跳舞一般,他怒极反笑:“我好心提醒你,百万年薪对应的可是千万违约金。” 喻姝保持静默,因为她记得入职郁寰时的劳动合同里,并不存在天价违约金。 除非是后来调岗调薪时的补充条款…… “郁总在留我吗?”她冷不丁地问。 从出生起就高高在上的郁拾华如何能点这个头,思绪转了个弯,沉沉目光看了她会儿,凉凉道:“是在激我?” 喻姝并不否认:“您一向敏锐。” 郁拾华却突地想起一个词:欲擒故纵。从小到大见惯了多少女人为攀上富贵使出的心计手段,他心里渐渐放松下去。 “小区门口的那几家店,你很常去。”骤然的话题转换,令喻姝有些摸不着头脑。 郁拾华笃定地继续说:“我已经叫人在整理那排店面的产权文书,过几日赵涵会带律师来给你办手续。” 是了,这小区的开发商刚在去年被郁寰并购。 喻姝呆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婉拒:“无功不受禄。”她给自己鼓了鼓气,“我不是借着辞职的名头向您要好处,我是真心想辞职。” 可能是真心辞职这几个字过于稀有,郁拾华冷笑一声,利落起身,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喻姝。 男人身高带来的威压感以及周遭强烈散发的冷气,使得她把脑袋垂得更低了。 “你的假期还有一个月半,总裁办或法务部,你且自便。” 聊天群中 “这是违反劳动法的。”一号闺蜜奚燕。 “有具体文件吗?我给你看。”二号闺蜜苏文婴。 即便苏文婴父母都是律师,自身又是法官助理,但喻姝觉得希望不大。毕竟这些年她跟在郁拾华身边见识了太多……自不量力的人和事。 “对了,你那狗老板的亲妈……是季检?” 喻姝无力地打着字:“明年听说要退。” 这就是她懒得挣扎的第二重原因了。 郁寰集团的创始人郁老爷子是从君方退下来的大佬,吃了开国红利,又依仗联姻成功转型商界。第二代继承人即郁拾华的爹,精明强干不说,年轻时也不搞自由恋爱那套,娶了门当户对的政法界新星,顺顺当当生下含着金钥匙的郁拾华。 虽说后来这场婚姻一地鸡毛,但不妨碍郁拾华的亲娘任过两届最高检的检察长。 “郁寰的法务部指不定都被皇太后整顿过,婴婴啊,你别淌这浑水。”喻姝说得是事实,总裁办先后恭迎过几次太后的大驾,据她所瞧,母子感情好得很。 第3章 医院的熟人 “我今天来敲你们,主要为了众筹。” 邮箱里已经收到郁寰人事的文件,确有关于专项培训和服务期限的说明,一切都板上钉钉。 资本家果然都是蚊子属性。 “难怪温大款不吱声,敢情是料到了…” 这是个四人聊天群,还有一位这会儿大约在补觉。 “早知道我前几年就不买房了。”喻姝估算了下,大概就差套房钱。 真是要命。 “这会子你住的地儿是狗老板租给你的?”苏文婴问道。 三年前自购的房子还未装修完毕,郁拾华再怎么薄情,就算舍不得送她一套房,考虑到自身对品质的高要求,也给她租了个十全十美的大平层。 “离了男人也好,看你上个月霉的。”奚燕一针见血。 “燕子尽说大实话。”苏文婴发了个笑嘻嘻的表情。 “之后还预备找副业吗?” 是的,对于喻姝而言,总裁秘书的白领工作从收入来说仅仅是副业。 “不找了,自己整一个。” “你还有钱创业?”苏文婴大大疑惑。 “小本生意,来去自由。” 几人又胡扯了会,见时间已接近中午,也等不来另一位伙伴,便各回各家找吃的了。 喻姝站在灶前,望着咕噜噜冒泡的排骨汤,不禁反思自己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境地。 明明不是一穷二白的家庭条件,也有引以为傲的学历才艺,甚至在大学期间就赚到了第一桶金,工作不到半年就借着温氏大小姐的关系变相在燕京买房。 如果非要和同龄人比,这已经是妥妥的人生赢家了。 二十八岁在燕京有房,自身有才有貌有学历。 然而……喻姝沉下心绪,告诚自己不要再沉溺于往事,伸手扭掉灶台开关,有些麻木地盛碗吃饭。 冬日的午后,她蜷缩在玻璃房的躺椅上,珍惜着这即将上收的慵懒惬意。毕竟自个儿的房子里,可没这奢侈的暖房和精致的装潢。 不知怎地,某些羞人的记忆居然浮现在眼前…… “郁总,会被人看见的。”她难得如此用力地抗拒。 男人却禁锢着她,手上半点不停,低着身子在她耳边笑:“你乖一点,不要乱动,否则那几盆兰花可挡不住你了。” “去卧室好不好…” “那你得好好求,好好求我……” 啊—— 真是要死。 喻姝猛地起身,这还睡个屁嘞。 拜这段音频式的回忆所赐,她这会儿已经不能直视这间玻璃花房了,还有这把昂贵软和的躺椅…… 原先那一点点对三年优渥生活的眷恋也被吹散,这处近两百平的房子,处处都是这种羞耻的痕迹。 狗老板赶紧把她扫地出门吧。 …… 十日后,医院 “从影像来看还是有点残留,如果实在不想清宫,可以考虑做腹腔镜。”喻姝没去她住过院的那家私人医院,本着对政府的信任,还是公立医院能更好地保护她的隐私。 “我打算吃一个月中药试试。”喻姝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 她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妇产科,以及那妇产科专属构造的躺椅。 “身体是自己的,小姑娘要爱惜啊——”年长的女医师推了推眼镜,明显意有所指。 喻姝垂眸道谢:“我会注意的。” 从三楼的扶梯下去,她自然地握住了扶手带,可不好再摔下去一败涂地了。 骤然,有一道熟悉的男声钻入耳朵,伴着相隔多年的恍惚和寒意。 握住扶手带的指尖用力到发白,她稳住身子回眸去看,可惜医院人来人往,这草草几眼如何看得清人脸。 扶梯已然到底,喻姝深吸口气不再挣扎回头。 不管是或不是,她的人生不会再有坠落的可能了。 她已在地狱苟且那么多年。 四楼厅堂的玻璃挡板前,有实习生小心开口:“付主任,刚刚……” 被唤作付主任的男人年近四十,戴着一副半框的金丝眼镜,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文质彬彬显然将自己收拾地十分卖力,却掩盖不了眸中乍然而生的恶意和垂涎之望。 “是我走神了。接下来我们去五楼的精神科。” 付襄虽说刚调来燕京的人医,但凭着出色的记忆力,他不会弄错的。 刚刚喻姝走出的片区,隶属于妇产科。 第4章 我想要法院判决书 与从前快节奏的上班出差不同,这一个月喻姝感觉到生活前所未有的美好和悠闲,这更加坚定了她辞职的心。 闲暇之间,她也不免自恋地认为,是郁拾华舍不得她…… 一个公私皆得用的助理。 最多是惯性使然,加上一点上位者的傲慢。 明明他有点腻了啊—— 叮—— 手机上发来消息。 喻姝倒吸一口冷气,这未免太资本家了吧。 二千万出头的数字。还有零有整! 邮箱里还有郁寰法务部发来的若干个文件,喻姝一一点开看了,起码从她的认知和法律水平出发,她是看不出漏洞和陷阱的。 苏文婴虽说有对鼎鼎有名的律师爹娘,但亲子关系稀烂。可即便她全家脑子抽疯得愿意为了个外人开罪郁季两家,最多也就隔靴搔痒,给郁拾华整点不痛快罢了。 万一惹得郁拾华动了真格的,她怕是连下半辈子都要交代了。 正胡思乱想着,有铃声响起。 看前缀,是郁寰的座机。 “我是法务部的李颂。” 真效率啊—— “人事部显示你的假期到下月十号截止,总裁办让我来向你确认下,11号早上能准时来上班吗?” 明明是人事的活儿,若非是郁拾华的亲自指示,法务部哪里会接这茬。 先告知她违约金的数字,再发各类法律文书,最后由李颂口头警告。 完整一个流程的组合拳,就是想逼她知难而退,识相回去上班。 喻姝几乎可以确定,某人就等她认怂低头呢。 “我还没想好。”她需要时间去筹钱,尤其相当一大部分钱要从国外汇过来。 “请务必慎重考虑。”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信她一个打工的能拿出这笔八位数的巨款,十有八九是闹了什么矛盾,在和二十八楼的郁总使性子呢。 喻姝又打电话给婴婴,问了下单位起诉员工以及相关违约金的案例和流程。 “你真打算和郁氏对簿公堂啊——” 苏文婴简直无法相信。她多少也清楚喻姝这三年在郁拾华身边过的日子,那叫一个低眉顺眼、言听计从。这会儿是要翻身大女主了? “我不是想赢。” “那你打屁官司哦,万一败诉的话,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费用要你付。你可省着点花。”苏文婴生怕喻姝误会她不肯借钱,最后半句还是犹疑了会再说的。 “没有万一,我肯定败诉。但是婴婴,我愿意多背点债买一个心安。” 喻姝心累道,“我需要那张法院判决书。” 苏文婴静默半晌,有些诧异:“你是怕赔了钱也辞不掉?” “我是弱势方,只能作最坏打算。” “其实你那狗老板舍不得你很正常。我能保证,之后他绝对不可能找到比你更合心的秘书了。” 样貌气质,学历能力,性格特长。 还有家世。 清白干净的小康之家。 “恕我多嘴哈,你这种条件的大美人,一般没出校门就被小富二代拐走过上富太太的生活了。” 喻姝只淡淡道:“没这种命。” “其实阿姝你的外貌级别一般只会出现在两个地方。一个是电视荧幕,这儿已经有和你同档的温大小姐给你示范过了,保准大红大紫;另一个就是小说的女主角身上,可惜你不够穷啊。” 苏文婴还在喋喋不休:“要我说就是你比那些女主角强太多了,所以电视剧的桥段轮不上你。一般女主角可赔不起天价违约金,只能苦哈哈地继续委曲求全,同有钱有势的男主继续纠缠。” “所以我才指望法院判决书。”喻姝听她越说越离谱,赶紧出言道。 “阿妹,我有预感。就算能借着判决书离职,但毕竟你在他的圈子里掺和了三年,就算仅仅是边缘,也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摸不到的高度。福祸相依啊——”苏文婴及时咽下了话。 是她亲老子前几年才刚够到的圈子诶。 “这福气太大,难怪我遭了天谴。” 蓝度那一摔,简直振聋发聩。 喻姝强行转了话题:“最近漂亮国大选,我可指着赚一波。” “黄金吗?这价位怎么着也到头了吧。” “是原油。” 苏文婴一向跟着她俩玩,对这类期货不太熟:“你可悠着点,别操之过急。” “兵行险招。也是我最近空,有功夫盯。短线虽然挣得不多,不过养养我自己是绰绰有余。” “你身体咋样,上次给你推荐的那个老中医,吃着有效果吗?” “老样子,断断续续的。” “你且养着,别操心违约金的事儿。等年后禾宝回来,咱们一起好好聚聚。” 苏文婴不知怎地压低了声音,“听说燕子的手机号被她老家的人查到了。” “她老家不都是黄土朝天的农民,哪儿来的消息——” “那种村子里的庄户人家不都一个鼻孔出气么,十年间出来几个有能耐的,也是寻常事。”这话题出乎意料的沉重,喻姝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说了啊,要开庭了。”电话那头的苏文婴似乎在和旁人说些什么,仓促间撂下一句,“你被起诉了记得来敲我。你这个区的民事开庭都在我单位呢。” “这一天不远了。” …… 郁寰集团,二十八楼 “哥你别不认账,就是你那好秘书亲自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给我盖的。”郁诗诗满脸娇憨,拿着一份合同笑语盈盈。郁拾华只在最初给了个眼神过去,之后便不紧不慢地翻看桌上其他文书。 整个总裁办完全处于冰天雪地之中。 “她今儿怎么不在,平时你俩都形影不离的……哎哟,是我忘了,这会子是还在月子中心?”郁诗诗的声音带有这个年龄独特的明媚高昂,生怕其他人听不见。 办公室里另两名特助都恨不得能把耳朵剪了,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郁拾华随意一扫,心中却想起前几日法务部小心翼翼的询问。 “赵涵,打电话给喻姝。” 郁诗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是我刚才说错了,早就出月子了吧。哥你真大方,唤作我是老板,早叫喻秘书来上班啦。” 郁拾华和这位相差八岁、同父异母的妹妹并无多少感情,只一言不发地闭目养神起来。 第5章 机器用印懂不懂 万幸赵涵电话来时喻姝的头发已经到了吹干定型的步骤。 “十分钟吧。” 喻姝有些郁闷,赵涵言简意赅,一个字没多说。不过听这语气,十有八九出了篓子。 想她做秘书长的这三年,凡是郁拾华叫她,何曾有过好事。 要么接旨,要么问罪。 不知这次又有什么杀头大罪等着她。 她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装扮,一身纯白的长款羽绒服,配一双黑白相间的平底鞋,好在头发刚刚洗过吹过,不至于太离谱。 前台对她一如既往地扬着笑脸,恭敬地给她刷了电梯。 叮— 喻姝端正了神色,在一众同事的打量下稳稳走进办公室。 是郁小姐。 她本能地起了提防之心。 “喻秘书,你身子咋样啦?哥一直不肯和我说你在哪家月子中心,否则我好去看你诶。”软糯甜美的声音传进喻姝耳中,凭谁都听得出其中的不怀好意。 喻姝却很习惯同她打交道,只淡淡地笑。 “说正事。”郁拾华的目光往她身上兜了一圈,冷冷开口。 郁诗诗见没人买她撒娇卖乖的单,也收了那甜的发腻的笑容:“喻秘书怕是忘了吧,一个月前的事了。” 喻姝随意看了几眼文件,平静如水。 郁诗诗见她一直盯着签名栏,不由得出言:“这只是采买合同,连我都知道用不着总裁亲签。” “我建议郁小姐可以来郁寰学习一段时间。”喻姝翻着一沓三十来页的合同,每隔几页时不时地有个公章,就差没敲满每一张纸了。 “像这种合同得盖骑缝章。钱款有关业务要盖预留印鉴即财务法人。你这公章刻得着实不错,花了大钱吧。” “喻秘书是欺负我年轻不懂事呢。”郁诗诗哪能叫她三言两语给糊弄了。 喻姝抬头看了眼四角上的黑色半圆,示意道:“欢迎郁小姐查监控。” 郁拾华此时才开了尊口:“那几日线路改造,没有录像。” 喻姝眉心一跳,认真看了他两眼。 郁诗诗一副大获全胜的样儿,就差拍手称快了:“我年纪小,哪里懂章要怎么盖,还不是喻秘书你咋说就咋办。” “敢情还是我亲手盖的?”喻姝扬眉笑问。 公章事关重大,盖章也不难,郁诗诗就不信喻姝还能使唤其他人来盖不成? “你且自己和哥哥解释吧。” 喻姝也有些累了,索性道:“我替郁小姐重复一遍。我在上个月初的某一天,亲手拿集团公章盖下这十一个红印,对吧?” “是呀!” 喻姝走到一台崭新的机器前,轻松操作几下便拿出一枚公章,微笑道:“劳郁小姐亲自盖一个吧,可看准方向,别歪了才是。” 郁诗诗如何能识得那叫用印机,狐疑地接过章,利落地在一张白纸上敲出一个清晰的圆印。 “我也是这样盖的?”喻姝再次确认。 郁诗诗再怎么不懂这些,此刻也听出了些许猫腻,这是挖了坑给她跳呢。 喻姝不打算戳穿到底,反而低低在她耳边道:“我不知道是谁给您出的这个主意,也无法想象是谁对你这一沓合同的章无动于衷,按理说您母亲文秘出身,给您安排的助理怎会无知到这种地步……” “请整理下身边的蠢货吧。您的天资,不该犯下这种错误的。” 郁诗诗脸上终于有了点裂缝,咬牙道:“你倒是好心。” 喻姝走到用印机旁拍了拍,垂眼道:“都机器用印了,您也该跟上时代的步伐。”她顺手拿起那张试盖公章的白纸,送进搅碎机,又将公章装回用印机中。 “你且回去向你的那个妈好好讨教一番,若有幸学到三成功力,也够你后半生挥霍造作了。”郁拾华不动如山,言语却和刀子一般扎进郁诗诗心中。 没办法,郁柏年前后两任妻子的云泥之别,也是郁诗诗从懂事起就小心思、小动作不断的原因。 聒噪的二十来岁少女终于走了。 赵涵和另一位特助悄无声息地合上了门。 “论糊弄人,你也是好手。”郁拾华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股淡淡清香,心情渐渐明朗起来,极为随意地丢开了笔。 “我建议过您,机器用印可以防范风险。”喻姝不懂他怎么有耐性陪着郁诗诗胡搅蛮缠的,明明几个字就能打发走的。 郁拾华不以为然:“那是国企做派,效率都花在流程建设上了。” “是,这违背了郁寰集团追求高效卓越的工作理念。”喻姝机器人般地说着话。 虽说眼前的人态度上显得死板机械,但昔日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连目光所及都是从前一模一样的角度。 郁拾华不冷不淡道:“你记得便好,先滚吧。” “是。” 喻姝从没有和他正面刚的打算,她主意既定,就不在语言上刺激上位者了。 不过她这样招摇地‘被迫’刷了回存在感,郁拾华又误会她回心转意,施恩般地叫来了人上门给她定做套装。 是她之前三年不曾有过的‘天恩’。 “不用量,请你们回吧。”喻姝问清缘由,不但没解开防盗链,而且利索地关上了大门。 为首的人明显愣住,呆了三秒后才慌忙拿出手机回拨。 不等喻姝重新坐回电脑屏幕前,有铃声响起。 是负责外联的特助——裘净。 “姝小姐,我还未向郁总回话。”言下之意,你现在好好配合都来得及。 和赵涵的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不同,裘净一贯奉郁拾华的指令为神谕,执行起来宛若不通七情六欲的神兵天将,手腕铁血。 “有什么分别。你我共事三载,何必过这种虚招。”喻姝正盯着纽交所的外盘,完全不为所动。 对面沉默数响后道:“我不认为你能承受得起郁总的怒火。” “裘特助的前四个字,明显落了下乘。” “郁总的脾性不会以你我的认为而转移,我言尽于此。” 喻姝平仓后陷在转椅里,摩挲着真皮扶手。这椅子和总裁办的龙椅出自同一设计师之手,算是0.5版本,价值百万。 她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两张颜色迥异的卡。 一张刻有郁字拼音的黑卡。 一张集团最高级别的权限卡。 还有这套她借住三年、装潢三千万的大平层。 税前百万年薪,到手六十来万。 喻姝掐指一算,她这公私皆用、内外兼修的大好工作,敢情三年下来挣得还不如她玩票性质的副业。 第6章 扫地出门 次日早上,正当喻姝开始质疑起裘净的办事效率后,物业上门了。 “意思是,我今天要搬走?”喻姝闲闲一笑。 物业奉旨办事,没半点回转余地。 “喻小姐别为难我们这些虾兵蟹将。”郁寰集团可是他们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简直是太上皇一般的存在。 “太阳落山前,我一定搬走。” 这间屋子没多少属于她的东西,连刷牙的骨瓷杯都价值上万。衣柜的半壁江山都是男士衬衫和西服。 喻姝拖着三个行李箱上了出租车,却在路过的一家便利店先行下车。 她对郁拾华的底线摸得清楚,却拿不准手下人会自作聪明到哪个地步,她在郁寰任职四年,暗地里看她不爽的不在少数。 万事留一手。 买房时喻姝还纠结过因为社保的缘故办不出产权证,这会儿却感叹冥冥之中都是天意。 凭谁也查不到她住在哪儿。 她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走,很快,假山环绕、气质如玉的牌匾映入眼帘。 明府。 这是壹锦温氏五年前在燕京开发的高端直属小区。 她仗着同温禾的关系,以最便宜的价格拿到了一套最小面积的高层住宅。明府重头戏的洋房和别墅……是万万不敢肖想的。 楼层在腰带位置的三楼,只比顶楼和一楼贵了千元每平,喻姝十分知足。 昨天她就知会物业帮她叫了保洁,今儿推门一瞧,窗明几净,简洁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她连沙发茶几都没有买,设施齐全的只有厨房和卫生间。 还是自个儿的房子住着安心。 喻姝咂了咂嘴,唉,有一说一,也是她自己犯贱。某次事后,大抵是折腾地尽兴,郁拾华搂着一丝不挂的她,说要叫人办过户手续。 把那套又大又贵的大平层送给她。 她硬是扯着物业费太贵给回绝了。 其实……这就是郁拾华送房子的心不够虔诚了。温禾就免了她的物业费,郁拾华到底是冷清薄情的性子,被她婉拒产生几分不快,便也懒得上赶着献殷勤了。 他一贯如此,若自己有三分不爽,定要旁人赔上七分代价。 喻姝一面回忆一面自嘲,手下利落收拾着几件贴身衣物,和日常生活的琐碎之物。 可能是她搬得太过爽利,或是郁寰法务部的效率过高,不出三天,她居然接到了法院的电话。 喻姝有些傻眼,法院诉讼的流程啥时候走得这么飞毛腿了?劳动仲裁和调解的程序呢? “我自己过来一趟。” 喻姝没去打扰婴婴,昨儿晚上刷到她的动态,正忙着一桩建筑公司的大案,熬了好些天了。 “喻小姐并不接受调解。” 喻姝静静看着李颂,对上办事员的问询眼神。她点头道:“我这会儿拿不出来违约金。也不会回去上班。” 办事员呐呐无言,直接在电脑上走起了流程。 “什么时候开庭?”她知道郁拾华动真格的了。大抵除非她跪下磕头,否则是不可能善了的。 李颂抬眼看她,半晌才道:“下月10号。” 有钱有权真的好,连法院都能加班加点。 “郁寰是市值十二位数的上市集团,是全球百强公司,肯定遵纪守法,是不是?”喻姝刻意咬重了那四个字。 大庭广众之下,身处法治之地。 李颂自然颔首:“自然。”郁寰的皇太后干了那么多年的检察长,郁拾华他爹再混账,还能扯儿子亲娘的后腿不成。 毕竟都是相辅相成,郁寰这些年能坐稳燕京头一把交椅,这里头哪能没有季家的帮衬。 “我会准时出庭。” 喻姝正算着钱款到账的日子,又听李颂好心提醒:“恕我多嘴,喻小姐若败诉,赔偿的金额怕还要加三个点。” 她的笑意很凉:“难道还有其他路吗?不是连仲裁都省了么。” 谁都知道另一条路在哪儿。 唯有二十八楼的总裁办。 李颂其实还有话没说,本来根据季检在燕京公检法的地位,和郁寰集团本身的实力,下月一号也能开庭…… 十号是郁总亲自挑的日子。 大概还在给喻秘书机会。 说来说去,都是郁拾华一句话的事。 “被告若确定了律师,记得过来办手续。” 喻姝轻轻摇头:“我不打算请。”打一场必输的官司会是什么心情,就是她此时此刻的惨淡如雪了。 “喻小姐,我再多一句嘴。一旦开庭,之后燕京界内,不会再有大企业敢聘用你。”李颂并不晓得她上个月受的罪过,却本着生而为人的良心,再次劝说。 “我在郁总身边工作三年,晓得郁寰在燕京的分量。也再次感谢你的提醒。” …… 蓝度 硕大包厢内,程善北瞅着刚挂掉电话的某人脸色,揶揄不已地笑:“真要和你那秘书打官司哦?还是咱们郁少会玩——” 郁拾华一个眼刀过去,啪地将酒杯重重搁在一旁。 “那水晶楼梯拆了没!” “哦豁,祸水东引是吧——真论起来,你不得感谢我这楼梯——”程善北明显话中有话。 郁拾华闻言脸色更冷,抿唇不语。 宁挚元试图来做和事佬:“拾华你还是见好就收,别真吓坏了人家。” “挚元你是不晓得,某人铺的台阶数快赶得上我那罪该万死的楼梯了,偏偏适得其反,人家都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程善北一句接着一句,舍不得放过这千载难逢调侃郁拾华的机会。 宁挚元微微拧眉,侧头看郁气满身、怒气纵横的郁某人:“喻姝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怕是不安全。” “说不定找好下家了呢,两千万违约金呐——”程善北看热闹不嫌事大,灌下一口酒后贱兮兮地笑。 郁拾华的眼神彻底冷下去,他并不怀疑喻姝本人对男人的吸引力,也不质疑相伴三年的女人品性。 然而这种非常时刻,需行非常手段。 他查过那张黑卡的流水,三年功夫无一笔转账,无一笔取现。每一笔都是消费支出,细看之下,处处合理贴切,都是正规商场的记录。 按照李颂和裘净的说法,喻姝离职的心意坚定无比,无可动摇。 问题是,两千万从哪儿来呢—— 第7章 地上的东西凭什么不能吃 接下来几天,郁拾华吩咐人查喻姝的住处。 一无所获。 “要不联系下程少名下的众城通讯?”裘净觑着郁拾华的神情,建议道。 “不必。”郁拾华脸上一层淡淡的冰霜,口吻漠然。不过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妻子,不该大费周章,更不该浪费情绪。 喻姝在换家之后,的确抱着隐居的心态在生活,出门也必戴口罩毛线帽。 虽说她和温家大小姐关系好,虽说郁温向来王不见王,分立京沪,但喻姝实在不敢小瞧郁拾华在燕京的势力。 “你要和郁拾华打官司?”视频那边的温禾多少有些吃惊。 “是郁寰集团起诉的我。”决定权从不在她。 喻姝今儿在外采买生活物资,路过高档水果店,被五十元一斤的红彤彤草莓绊住了脚步,她忍不住地舔了舔唇。 “还有闲钱买草莓哦?”温禾打趣笑道。 “都是你们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喻姝买了一斤草莓,像怀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境外汇款手续复杂,你金额也不小。年前可能走不完。”温禾给她打了剂预防针。 喻姝懒洋洋地走在路上:“不打紧。就算是强制执行,之前也有好长的期限呢。” “婴婴咋说……” “我肯定败诉,不劳累她了。” 温禾大约是在出外务,一阵嘈杂声传来。 “当牛做马三四年,到头来还要赔两千万,阿姝,我想不通。”温禾是真的替喻姝不值,也打从心底不理解这个操作。 喻姝看着明府周围的店铺,各个高档昂贵,连洗头的都是六十八起。 “过日子需要寄托。这场官司,我把后半辈子的钱都花好了,之后安心还债。”喻姝说得云淡风轻。 她不想让话题过于沉重:“我做事一向有始有终,肯定对你们这仨债主负责。” “都随你啊——”温禾不放心道,“别为钱闹心,有我呢。” “别走错路啊,你是可亲可爱的人民公仆,等着你位极人臣后罩着我呢。”喻姝和她私交甚好,也清楚她的收入,比她一个私企上班的还不如呢。 所幸她背后是体量庞大的壹锦温氏,掌舵人是温禾的亲外婆,最是疼爱她这个外孙女,身外之物这块从来应有尽有。 可八位数的现金转账,多少要惊动温家其他人了。 这样不好。 “阿姝,我肯定护你。”温禾坐在长安街边上的老式办公室里,端着一杯茶慢慢吹着热气。 “好,不打扰你了。”喻姝笑着挂了电话。 送外卖的电瓶车忽的从她身旁擦过去。 啊—— 五十块的草莓—— 依次翻滚在地… 连日绷紧的心绪有一瞬的断裂。 喻姝慢慢在路边蹲下来,一边捡一边哄自己。 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喻姝做梦也想不到程善北在这小区有套独栋别墅。 归根到底是她不上心,既然掺和进了这种权贵圈子,就该对人际关系和姻亲世交等敏感起来。 温禾讲过不止一次,她家太后和海陵程氏的当家太太是手帕交。 既如此,程善北在温氏直属开发的楼盘里有一套别墅就很正常。 “卧槽——”程善北赶紧叫司机停车,忙不迭地举起手机拍摄。 “美人落泪哦——” 他啧了两声,眼看着人进了明府的门禁,示意助理去跟。 助理回转时,程善北正和郁拾华讨价还价,说是看上他名下在意大利的一栋城堡,要他割爱。 “有话快讲。”郁拾华十分不耐。 “她住在明府的二号高层。”程善北笑嘻嘻地。 这小区只有洋房对外出售,其余部分皆是内购,相当一大部分用来安置温氏在京的元老子女,或是送给合作多年的商业伙伴。 程善北就是后者。 总而言之,非富即贵,还得在温氏有脸面。 “城堡先欠着吧。看你这冷血的都把人糟蹋成啥样了。”程善北遗憾地在郁拾华发飙前点击了视频发送。 郁拾华刚应付完董事会的一群老头,心烦气躁地不行。 他三两下地扯开领带,又随意解开马甲的扣子,方点开那一段视频。 视频由远及近,确实是熟悉的身影姿态。 看着脸色有些白的女人几乎蹲在马路牙子上,相当缓慢细心地捡着滚一地的草莓,其中一颗大概是摔得很了,她犹豫很久居然咬了另外一边,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郁拾华看得躁郁起来,双手交合轻扣,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 刻意放大的视频看不清她脸上是否有泪,不过看她拿手背往脸上抹的动作,大约是哭了。 脑海有些片段挣扎着冒了泡… 吃饭时辛苦剥好的虾肉掉在了桌上。 旋即郁拾华亲眼瞧她自然地夹了起来,顺理成章地送进了嘴,嚼了几下吃下去了。 “桌上脏。” “上菜前我看有人刚擦过。” “以后别吃。” “好。” 如果说掉在桌上还有回转余地的话,那么地上的东西怎么能捡起来再吃呢。 可郁拾华冷眼看到过不少次她弯腰去捡的画面,还做贼一般地东张西望两下,有一回俩人四目相对,她手上捏着半块白巧,竟面不改色地先吃为敬。 “再有下次,扣工资。” “好。” 态度极好,下次还敢。 只能说人都有缺点,而郁拾华经历过三年的洗礼,也被迫接受了。 …… 喻姝好歹在郁寰做了四年的牛马,真没想到效率第一的部门竟然是法务部。 咖啡厅内,有律师在同她阐述这桩官司的前因后果、逻辑利弊。 “好。” “是的。” “我清楚的。” 翻来覆去的三个回答,也让律师息了好生劝告的心。 真的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整个郁寰集团,从地库三层到地上三十六层,连停车场看门大爷的狗都晓得,郁总和秘书长关系匪浅,对她无比信任。 凡是人能有的权限,喻姝都有。 这场官司,落在旁观者眼里,就是俩人间的情趣。 稍微知道点缘由的,比如裘净赵涵等人,也当是郁总训小情人的法子。 第8章 开庭 开庭这日。 鹅毛大雪,天寒地冻。 喻姝头戴一顶保暖的白色针织帽,脖子上裹着条缀着毛球的珍珠白围巾,身上依旧是那身长羽绒服,裹得堪比一条巨型蚕宝宝。 与对面坐席上一伙人的西装革履、大公无私相较,喻姝简直一无所有。 她异常平静地接受了结局,甚至问了身旁的办事员,判决书多久能下来。 “两三个月左右。”办事员略带同情地回答。 这么不符合集团作风的答案,喻姝完全相信,她至多二三十日就能拿到手。 喻姝拉上拉链,裹紧自己,慢慢往外走。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居然有媒体在等。 大冬天的,不在办公室欣赏这燕京的银装素裹,反倒来法院门口喝西北风? 不科学呐—— 她草草一扫那几个话筒上的名称,大概心中有数。 是郁寰集团不怎么联络或者说是打点的新闻媒体。 “能说下喻小姐您离职的原因吗?!” “您和郁总具体是什么关系——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吗?” “有人爆料说您先前流产,是郁总的吗?所以离职是因为赔偿金没谈拢……” “您有什么话要对媒体说的吗?” 大概是流产二字太过震撼,连郁寰法务部的人都慢下了脚步,试图听一会八卦,吃一嘴瓜。 越来越过分的字眼钻进耳朵,喻姝到底停下了缓缓往前的脚步。 “我在郁寰工作四年,离职纯属私人原因,不是对待遇不满。”她扬起温和的笑,配上这张五官精致、眉目如画的脸,真叫人不好意思找茬。 郁寰大厦,电视屏幕前的妇人随意抿了口茶。 身旁候着的一应秘书都垂首不敢吭声。 季检看着一堆大气不敢喘的人,倒也理解,最得用的秘书长在法院开庭,剩下俩都跟着在会议室内外当值,其他人如何能晓得进门的密码。 “季检。”裘净先行回二十八楼,一见太后忙问好。 “无妨,我来送请帖。”季检眼神溜过那整洁却没清空的工位,神色淡淡地起身。 裘净自然也在硕大的电视屏幕上瞥见了喻姝上出租车的身影,暗暗为过会向郁总的回话感到麻烦。 所有人既不敢留更不敢不送,眼看专属电梯合上了门才心安。 裘净同样吁了口气,要知道,从前和太后打交道的活儿,一般都属于喻姝。 午饭前,郁拾华顺利回了二十八层,却未见到季清泠。 “怎么回事?”他开口便有不满。 裘净硬着头皮答:“季检留了张请柬给您。” “什么时候走的?”郁拾华接过帖子,并不急着打开。毕竟不论是什么人家的请帖,都值不上他母亲来一趟的尊贵。 “喻秘书上电视了,季检看完才走。”裘净只觉得每一个字都有刀割喉咙的分量。 这是一句信息量过大的话,郁拾华眉心微凝,要去摁指纹的手指有了明显的停滞。 “调出来。” 即便有不少阴暗想法划过心头,却一一被郁拾华推翻。 三年前,她刚跟着外出时,甭说另开发票吃回扣这些小手段,就是在便利店买的充当三餐的饭团都不好意思提交来报销的。 外表平淡大方,骨子里腼腆到孤僻。 这样的喻姝,怎么能想到叫媒体来放大事态影响从而要挟他的法子呢。 遥远却熟悉的女声从电视上传来,郁拾华不知怎地,紧抿的唇渐渐松下,他记得之前的冬天,喻姝是不戴帽子的。 是脑袋上的伤还没痊愈吗? …… 好在,不是每个人都看电视。 比如眼前的付襄。 喻姝上午了结官司,下午便来人医复查。好消息是子宫里的残留已经小到可以不管了,坏消息就是故人重逢。 凉意在心底漫开,她难得在唇边凝固了笑。 “喻同学美貌一如往昔。”付襄惯爱装文质彬彬,总是挂着浅浅的笑。 “过年就叫三十了,哪里来的同学。”喻姝第一次为来人医的举措感到后悔。 付襄递过一张名片,轻轻塞进了她的口袋。 “当年你咬死自己没有金主,此时此刻还能这样掷地有声么?”付襄的眼神停留在头顶上的指示牌——妇产科。 “我今年二十八,不是十八。” “喻同学不是十七岁就做过人流手术吗?”付襄言谈自然从容,比起曾经的丑陋嘴脸,不知进步多少。 喻姝一听反而笑了:“付教授这会子预备用什么拿捏我?” “我要的不多,和十年前一样的条件,给我做女朋友。” 喻姝乐得不行:“您确实进修地不错,学会包装想法了。” 付襄眼底浮起几分不耐,温和的笑容扭曲起来:“我有你父母的联系方式。” “教授,找家长是学生时代的玩法。您太落伍了。” “有用就行。喻同学,记得打我的手机。”付襄维持着还剩两三分的风度,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喻姝直接在公交车站扔了名片。 她已经顺利毕业,付襄不能再拿学业要挟她。 郁拾华未婚未育,就算她真的给他做过情人,也能用一句你情我愿带过去。 爸妈最好不知道,但知道就知道吧,正好省了给她介绍对象的心。 第9章 来京了 这日午后,喻姝是被亲妹妹的电话打醒的。 “咱妈查出来说是得胰腺癌了——” “医生怎么说?”喻姝开着免提,先给自己穿上家居服。 “专业的话我听不懂,就是没到晚期,但得尽快手术,不过妈身体条件不好,能动刀的医院就那么几家,得尽快安排。”喻婷条理清晰,语气却很急迫。 “钱不够?还是医生没时间?”喻姝问关键问题。 妹妹喘了口大气,连连道:“钱有的。一个是主刀医生去国外进修,得年后再约。另一位专家已经退休,被私立医院反聘,咱家连那医院的门都进不去。” “所以燕京这边……” “给咱妈瞧的医生推荐了人医的赵主任。”喻婷停顿半晌,又道,“就是号难挂,姐你有空找黄牛打听下吗?” 人医两字自然勾起了脑海中的另一个名字,不过不同科室,付襄难不成还能天天盯在服务台不成。 喻姝:“我买个号子来机场接你们。” “姐不碍事的,我陪着咱爸妈呢。你工作忙别耽误事。” 喻姝到底懒得说自己辞职的烂事,又感叹新闻媒体的没落,转念一想也不对,是她家人离这光怪陆离的燕京圈子太远,压根不关心这等事。 蓝度虽然是程善北的产业,但人多眼杂,她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事是掩不住的。 不禁又想起付襄的威胁。 怕啥呢——连郁寰她都得罪了,也照样好好地活了快一个多月。 无所求自然无所畏惧。 燕京人医的专家号可是千金难求,喻姝对自个儿爹娘感情复杂,但不妨碍她尽一尽这浅薄的孝心,花点钱买个心安。 回收各类票券的小店里 “您好久不来我这儿,年前忙哦。”柜台后的伙计见是她来,语调立刻高昂殷勤起来。 她四年前入职郁寰的财务部,这家能花式开票的店还是林彩的男朋友介绍的,帮了当时刚做财务的俩只菜鸟不少忙。 “人医的专家号有不?” “您来问保管有,就是不便宜。” 钱就是花在钢刃上的。 “赵科全主任的。” “好嘞,病人名字身份证号。”小伙子利落用手机拍下,保证道,“明早给你准信,半个月前预约的号肯定没了,得排队现抢。” 喻姝正转身离开,又听他叨叨:“先前同你一块来的姐们,好像和男朋友吵架了。前天买去的演奏会票居然要来退,还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儿——” 不对诶,喻姝记得开庭前一天,林彩还高调地晒过她的钻戒。 她想了想林彩的性儿,时不时和男友打情骂俏的,吵吵嚷嚷那么多年也没散,可见情比金坚,这会儿又有个比金更有排面的钻压着,铁定没问题…… 除非—— 喻姝不许自己再想下去。 已是多事之冬,不要再胡思乱想。 明天有一场硬仗等她呢。 …… 桃溪路七号,郁家老宅 饭后,老太太正中气十足地数落着郁诗诗的妈,半点没有古稀之人的慈善温良。 郁拾华听着那翻来覆去的几句老话,正打算起身。 “小华啊——”光这三个字,郁拾华的青筋已猛然凸起。 “哎哟,脸色别那么难看,你现在是大华了,都是姑姑嘴快,喊错了。” 郁拾华虽烦得不行,但还是停下了动作,静等姑姑出招。 “温家老佛爷的请柬,收到了?”郁桃月笃定问他。 这话一出,郁老太太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连带着那被训的母女俩也看向了郁拾华。 “姑姑和奶奶难道没有?”郁拾华冷淡道,难怪非年非节的还叫他过来吃饭,敢情是为了这事。 郁桃月自然不是给那母女俩讨说法,拐着弯问:“我正帮着郁陈两家备年礼呢,你姑父明年得调任,正是四十五的坎呢。” 姑父在人社任职,虽不是他母亲季清泠辗转过的地儿,但在去年还是温老佛爷女儿兰部的盘子。 “既有寿宴的请柬,姑姑好好准备便是。”郁拾华拎起外套,长腿一伸,懒得在一天的招标会后再与自家人勾心斗角。 “诶诶……大华子,别这么冷淡。”郁桃月完全对大侄子的冷脸免疫,自顾自道,“十年前温老佛爷做寿,你亲爹可是拿到请柬的。反而是嫂嫂没去。” 郁拾华淡淡纠正:“她不是你嫂子了。况且一个老太太的寿宴,去不去的有什么打紧。” “凡是有点年纪的,谁不晓得嫂嫂和兰斐君的争锋,都忙活了二十来年了,谁晓得嫂嫂一退,反而海阔天空了。”郁桃月扯着大侄子往花园走,郁拾华厌烦那对母女,竟也乖觉地被牵出来了。 “送到老宅的就一张帖子。”郁桃月头头有道地分析,“我怎么想都不对,大华你可是郁寰的话事人,温氏也没和咱们撕破过脸,如何好省你一张帖子。” “然后根据你爹也没请柬,姑姑我就大胆推断,你肯定从另一个方向拿了请帖。她俩人是破冰了?和好了?” 郁桃月心态年轻地不行,还拿手肘捅了捅大侄子。 她亲哥和嫂嫂,这么多年都是彼此不见,凡是有郁柏年出席的场合,季家都是派旁人去的。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本来还为季清泠退了感到可惜,没成想另一条线又送上了门,简直双管齐下,自家老陈还不乐死。 郁拾华并不否认,一副紧着要走的样儿。 郁桃月消化了下推导出来的信儿,欢天喜地地不行,又瞅着大侄子一脸便秘的脸色,思索片刻,斟酌着道:“是十一月在豫仁住的院?” 她问得没头脑,郁拾华却将眼神落在了她面上。 豫仁医院是郁寰集团名下的高档私人医院,也是喻姝缝脑袋做手术的地方。 郁拾华淡漠地挪开了视线,调转闲逛的步伐,往离开的方向走。 “唉,姑姑好心提醒,今儿有人在医疗系统里打听你那秘书做手术的情况。”为免刺激到大侄子,郁桃月刻意避开了人流那种字眼。 郁拾华果然停下,冷冰冰问:“哪个不知死活的?”这桩事对喻姝是灭顶之灾,于他又是什么天大好事不成?要不是那智障楼梯,这会子喻姝还好好在永悦庄等他回去呢。 “豫仁去年合作的付荣药业,记得不?”这种连三线都够不上的人家,甭说郁拾华,连郁桃月都不咋清楚,不过本着关心大侄子的准则,她还是稍微打听了下。 “付荣近几年有姻亲在药监任要职,他家这辈子孙多,正好有一两个冒尖的,也就顺势起来了。你甭担心,人只还在几家公立医院处打听,就算有知情的,也不敢随便嚼舌根。”郁桃月也怪纳闷的,自家大侄子已经冷言寡语的不行,偏还看上个锯嘴葫芦的姑娘。 不过是名副其实的大美人,她能够理解。 “名字。”郁拾华冷得不行。 “是付董的次孙,付襄。上个月刚调来燕京人医。”郁桃月看大侄子脸色分外难看,不打算再添堵,自觉咽下后面一句。 付襄还出任过喻姝大学的辅导员呢。 第10章 顺利地看病住院 喻姝顺利在机场接到人,叫了车直奔人医。 “姐你花多少钱买的?”亲妹看着那张薄薄的叫号纸,压低着声问。 喻姝则为顺利取号松了口气,心情也透亮了些,淡笑道:“找人买的。” “还是大姐儿出息,都在燕京认得人了。”周淑娣慢腾腾地走,对着大女儿竟露出些讨好般的笑,“以后你弟弟不管去沪城还是燕京读书,都有人照应了。” 三句不离儿,开始了。 “要我说还是沪城好,这燕京又冷又远,姐儿你这研究生还跑这么大老远地读,不是答应了毕业回鹏城的么……”喻姝听着周淑娣十年如一日的念经,麻木而淡漠。 “爸还以为你上班抽不出空,今儿是请假来了?”喻建国上道很多,起码知道关心工作和请假事宜。 四人在五楼的大厅坐下,盯着叫号屏上的号码。 “和领导打了声招呼。”喻姝打量着周淑娣女士的脸色,看着真不像是能疼死人的胰腺癌,要不是这会儿他们已经坐在医院里,她怕是以为爸妈来燕京作妖呢。 看来付襄还没发动—— “大姐儿先去上班,上班要紧呐,有婷婷陪着呢。” “妹妹不也要读书么,我今儿先听听医生的说法。等你顺利住院我就回去。”喻姝心下总不那么安定。 付襄是个什么性子,她相当清楚。 没成想赵主任人和气地不行,不光肯看其他医院的片子,还爽快地开了住院单,表示等所有常规检查下来,没问题就能动手术。 “姐,这你托过人么?一下子就住进来了?”喻婷嘀咕着。 喻姝脸上瞧不出什么高兴:“我看妈脸色不太好,可能又痛起来了。你先陪着去那边坐,我去办手续。” 住院部人进人出,大包小包最是热闹。 等办好手环门禁,喻姝叫的餐也到了。 “陪人主要是爸,还有一个我。姐你算了,好好上班,有空来看。”喻婷赶紧着搭上了手环,忙活着扒了两口饭,感叹这米饭香得不行。 她啃完一个酱汁鸡腿,才小声同姐姐说话。 “刚才搬进来那会儿,有个六人间的病人家属在前台吵呢,说话阴阳怪气地不行,明明这两人间的病人早上刚出院,按理该轮到他们换房间了,怎么叫人插了队,还问我们是不是关系户,认识谁谁的……” 喻姝不动声色:“先住着,我问问爸。” 在门诊等叫号的时候她就听着有人抱怨,说什么住不进去院,排队好多天都不成。偏生他们顺风顺水地办了入住,还是这种特意关照的双人间。 傻子都知道背后有猫腻。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付襄着实进化了。 刚想吃好饭问一问沪城那边的医生还有推荐其他哪几个医生,不成想周淑娣又哎哟地疼得不行,护士忙进忙出,前后折腾一通下来连话都说不来了。 “医生只说赵主任是他导师,跟过好些年,晓得水平情况。其他的,真没说。”喻建国显然更有思量些,看着这干净人少的两人间,以为是抢了人病房,“房间倒是没所谓,换成四人间,六人间都成的,只是你妈不好再折腾。” “知道了。” 喻建国看着她欲言又止,含着些自己察觉不到的讨好问:“今年过年回来不?”大闺女已经三年没回来过年了。 “看情况吧。”喻姝心里叹气,就付襄那手段,周淑娣的手术怕是遥遥无期,年前出院的可能性太低了。 “你工作要紧,我们都知道的。”喻建国赶紧说着话,不知是给自己,还是给闺女铺着台阶。 一切如喻姝所想,第一天下午周淑娣就做了全套常规检验,按着赵主任那信誓旦旦的说法,指标正常最迟下星期一就能动刀。 “咱大姐儿啊,你翻年可就三十了,对象有着落没?在谈吗?” “要妈来说,还是回去的强,鹏城哪儿比不上燕京呢…” “你打小漂亮,不过挑对象不能要求太高,人有钱就容易坏,还是找个差不离的小伙子啊……” “他爹还记得不,上次大姐儿和咱说的年薪多少万来着,得按着这个数来找呢~” 喻婷满脸戚戚地看着自家姐姐,默默吃着大红大紫的车厘子和草莓。 喻姝习以为常,纯当耳旁风,一字不应。 喻建国支支吾吾,也有些记不清了,扭头朝大闺女认证:“是三十来万对吧?” “嗯。”喻姝含糊应了声,是她入职郁寰第一年的年薪,税前三十二。 喻建国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同她确认着:“每个月有二万来块?” “税后差不多。”喻姝有些警醒。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几年爸又正好赚了些钱,你要是在燕京真有妥当的对象,别愁房子,还是解决终身大事要紧。男方如果条件一般,首付爸出一半,就是后面还贷给你俩自己努力。” 不说喻姝呆了呆,最震惊的当属周淑娣女士。 “他爹你想啥呢,小斌过两年要上大学了……” 得先把儿子的婚房买好呀。 大概是大闺女的眼神有些渗人,周淑娣没再多说,不过神情传递的意思很明显。 儿子读书结婚买房买车剩下的钱可以考虑给俩闺女置办嫁妆。 “爸再说吧,我这对象八字没一撇的。” 同样生而为人,喻姝总觉得,自己仿佛是个下等人。 喻婷低头不语,姐姐每季度打给自己零花钱都会在最后叮嘱不要告诉爸妈,就算不花也好好存在卡里。她再蠢钝也晓得这是姐姐对她这个妹妹的心意,爸妈指望不上,她们得同气连枝才好。 周淑娣的嘴还在喋喋不休,从大姐儿的大学念叨到婷婷的学校,又畅想起小儿子的未来,包括但不限于找对象啊找工作啊孙子孙女啊…… 不管话题从哪里开端,周淑娣女士永远都是以儿子为中心和结尾。 喻姝突然后悔了,她真不该买两百八一斤的黄车,好在是妹妹吃得最多。 “过年我不回去了。”她撂下这句话,准备起身离开。 不等喻建国出言,有敲门声传来。 第11章 衣冠禽兽 一般护士都是直接推门而入,喻姝抬眸看去,却是一只衣冠禽兽。 付襄端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居然直接和喻建国夫妻俩打招呼:“叔叔阿姨好,我是喻姝读傅旦的辅导员。” 喻姝懒得写表面文章,只一言不发地看他做戏。 “诶哟,老师好。”周淑娣赶紧着应了一声,不过她没怎么和这类知识分子打过交道,并不擅长后续的寒暄。 喻建国瞅着女儿的神色,一时竟反问:“老师是在医院上班?” “咱们学校的医学院和燕沪不少医院都有合作,我是学校呆烦了,所以换个工作环境,更何况实践大于理论,科室里能学到更多。” 不过随意几眼,付襄就确定了主要攻略对象——病床上的喻母。 奈何周淑娣是个典型的家庭妇女,说话间经常看自家男人的脸色,有时连普通话都讲不利索。 付襄看着旁边整得差不多的病床,温和道:“这家人去办出院手续了,等下午这床收拾出来了,叔叔也不必躺那逼仄的折叠床,好好睡个午觉才是。”喻姝听着他言语间的机关和暗示,竟直截了当地往外走去。 付襄有些措手不及,却立刻跟了上来。房门关上的瞬间,依稀还有对话飘出来。 “是不是人家帮咱们安排的双人间诶,得好好谢谢……” “你别多事,忘了咱大姐儿换专业的事了吗?” “本来大姐儿学医多好,指定在上海能动手术,也不知是怎么个回事……” “又不是姐姐自己愿意转的。” 伴随着门关上的声响,对话声戛然而止。 狭长清净的走廊处,喻姝心静得不行,反倒是付襄看着她清丽皎洁的侧脸,心下躁动难安,这货越长越不得了,性子也越发难搞。 “我知道你沉得住气,藏得住事。不过看你亲妈,显然道行浅薄,又身患重病,她可拖不起。”付襄伸出手掌,几乎忍不住地想往她脸上走。 喻姝眼皮一抬,瞟了眼黑黝黝的监控,脸蛋轻轻一转便逃开了。 “付主任,请自重。” “这是你对我说过最多的话了。”付襄舔了舔唇,终究说出了那句令人作呕的话,“你这样吊着我,不如直接和我睡一次,得不到的在骚动,得到了不就算数了?” “我何德何能能够吊着你?”喻姝面无表情,“是你纠缠我,不肯放过我罢了。都过去多少年了,付主任您也已婚,该翻新篇章了。” 她眼神溜过他无名指的婚戒,心下厌恶更甚,最阴暗的念头悄然而生。 付襄扬了扬婚戒,竟有些得意洋洋。 “是燕京医协副会的千金。” “难怪您能从沪城调转。”喻姝有条不紊地想着,明面上级别不动,但架不住燕京人医的规格高,对日后升迁有大大好处。 “温家大小姐这几年自顾不暇,听说都没脸回家。你可别指望温氏能在燕京护你,远水救不了近火晓得不?”付襄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 “星期一上午十点哦,医院旁边的凯丽1608。你进门,手术开始。这是我的新手机号,烦保存一下。” 付襄拍了拍她的肩,又理了理自己的白大褂,衣冠楚楚地走了。 喻姝长吐出口气,心防猛地松懈下来,难以言喻的疲倦感几乎要将她吞没。 她终究拨通了苏文婴的电话。 换家医院吧。 …… 海滨,露台 这是个难得聚齐的周末,程善北充分发挥了自己交际花的本性,组了个燕京顶级的名门阔少局,一行人开着各色跑车奔向海滨,以期度过一个美好的两天一夜。 程善北衬衫微敞,袖口卷起,身边跟着个青春靓丽的小明星,一派纨绔子弟样。他看着宛如老僧坐定的郁拾华,咂了咂嘴:“你这守身如玉的是为了谁?真看不出来,你那秘书还有这种蛊惑人心的本事……” “别瞎扯。”郁拾华晃着酒杯,十分冷漠。 “装!叫你装。”程善北真他么的不信邪,某人先前过了二十年古井无波的生活就算了,现如今开过数年荤,所谓食髓知味,哪里能忍住。 郁拾华眼神一转,正好落在程善北身边那唇红齿白的小明星脸上,他平淡如水,倒惹得人家脸颊飞起两朵红云。 “你脸红个锤子哦。”程善北轻轻啐了口,捏了下小明星的腰。 “程少你坏死了,还不许人家脸红,忒霸道了。” 俩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直吵得郁拾华头都痛起来。 他长腿一转,起身离开高脚椅,迎面却有个眼生的姑娘向他走来。 高挑长发,眉眼温婉,打扮朴素,就是开口的调调不对。 “郁总好巧~” 旁观的程善北难免扶额,这年头最老套的开场白都不兴这么写了。 还有这刻意拖长的~,是怕人听不拎清么。 郁拾华凉凉地瞥了程善北一眼,往另一方向而去。 “站着做什么,还不给郁总调酒。” 朴素人儿显然是头一回来这种高端场合,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晕乎了两下才加快脚步。 程善北眯眼看着那边的吧台,眼珠转了几圈,不吱声了。 “程少哪儿找来的新人,穿得离大谱了。”小明星挺看不上这朴素姑娘的小家子气,出言就阴阳怪气。 程善北闲闲道:“还是我家孙绾眼光好,不知哪儿扒拉了个成长型的姑娘,否则像你一般的完全体,有人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小明星当即便捶他:“程少过分了啊,当着我面夸其他心肝~” 程善北直接含住了她的耳垂,低低笑道:“不是其他心肝,是就她独一个的份儿,宝贝儿要是吃味,不妨吃点其他的换换心情…” 第12章 拉扯 天无绝人之路,万事皆有转机。 苏文婴不负“姝’望,在星期一上午直接发来了医院医生的名字,论名气实力,半点不比人医差。 “救命之恩。\/磕头\/”喻姝发了好几个跪谢的表情,情绪相当激动。 “要是那畜生再纠缠不清,你别老想着息事宁人这些词儿,对付非人类的物种,就是得打怕了才记得疼。”苏文婴直接发了语音,气哼哼着。 “我前天查了付荣集团,这一两年水涨船高,我这种升斗小民着实开罪不起。”喻姝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好友,免得婴婴直接和这种人多势众的三流家族对上,“真有万一,你可别自己出面。” “阿姝,我懂得啦。”苏文婴发来几个飞吻,又问起筹款事宜,“我倒觉得,你那狗老板是暗戳戳地等你回心转意,还想一如往昔呢。” 否则以郁拾华曾经杀气纵横的路数,哪里有喻姝这么安稳的日子过。 “他傲得很,我这么不给他脸,怎么会放得下身段来吃回头草。” 苏文婴没良心地哈哈大笑:“你家郁总连窝边草都啃了三年,可见不是一般的色欲熏心。” 喻姝听着语音里好友的调侃,一时无法还嘴。 “说不出话了吧,郁拾华自小凭脸杀四方,你总得承认他比西九街上的那群头牌绑在一块都要强吧。色字头上一把刀,要不是男色误人,你当初能这么轻易被拐带上了床?” 苏文婴说得起劲,直接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喻姝见她心情大好,不由得陪着胡扯一通。 “我家太子爷正陪着老太婆在珞珈山作法呢。”苏文婴神清气爽极了,在聊天的最后还是忍不住吐露真言。 “陪着这么群老妖,鞍前马后,委实辛苦。”喻姝说了句公道话。 苏文婴不以为意:“我都遭了多少年罪了,左右他是老太婆盼了多年的金孙,以后都得是他。” 喻姝听她口吻轻捻,便赶紧把话题往雷区外转。 等在便利店吃好早饭,喻姝紧赶慢赶往医院去,在住院楼等电梯的功夫,妹妹居然打来了电话。 一接通便是十万火急的语气。 “已经打了两次止痛针了!这会儿又开始抽搐……”各种声音传来,尽显兵荒马乱。 “我马上到。” 两部电梯,一个在六楼往上,一个在十三楼往上。 排在她前面的除了自个儿会站的,还有一张推床,三辆轮椅。 估计十五分钟都是挤不上电梯的。 好在是九楼,喻姝准备凭本事上去。 前三层的楼梯间还热闹的紧,越往上越安静,最多在靠近门的部分传来几句喧嚣吵闹。 “那家人挺上道啊,我那学生连红包都转来了。”声音十分沉稳,透露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抗拒, “病人昨晚上闹腾了好些回,今早上一见我嚎得不行,她男人就差给跪了,医者仁心,我不忍心。” 喻姝直接点开了录音功能,静静听着即将出现的丑陋对话。 “他家大女儿是我先前的学生,有点摩擦。”果然是付襄的声音,之后伴随着打火机的一声咔嚓,烟味渐渐弥漫开来。 赵主任是见过喻姝的,也听闻过付襄的作风爱好,一下子便懂了。 不过他须是个正经人,从来按部就班过日子,不多管闲事也不爱被闲事惹上。 “我还收到过你订婚宴的请帖。”赵主任委婉提醒。 付襄没想到这老不死的胃口这么大,许了来年的两点回扣还不知足,便也沉下了脸:“我敬您有资历是前辈,芝麻大点的小事,可别溜我玩。” 赵主任顿了顿,在喻姝冉冉升起的期待里给她浇了一盆冷水。 “拖几天也行,左右死不了。就是我侄子最近得出一批防护服,你得找院长说一说。”赵主任思前想后,还是不预备得罪小人。 他也得给家族后代留一条通向罗马的路。 “您不早说,绕这么大弯子,等来年重新招标,保管分你侄子一口汤喝。” 赵主任最烦这种空头支票,不过既然松了口也不好瞎改,索性板起了脸:“付教授别就是嘴巴最灵光,到头叫我落得一场空吧。” 他到底自持身份,懒得和付襄多扯,抬脚走了。 “主任您忙啊——”付襄虚伪地招呼了句,只觉得世上若人人都和赵主任这般,他早睡喻姝一百遍了。 在医院的地盘上,还玩得过我? 付襄志得意满地推开了防火门,愉快走远了。 可能真的经历了太多毒打,对于这种程度的仗势欺人,喻姝深吸了两口气,完全能够稳稳地踩着台阶往上走。 病房里是一团乱粥冷却下来后的样子,周淑娣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边的父女俩笼罩着愁云惨雾。 “姐姐,刚刚有人来说,今儿还动不了!”喻婷显然是急了,说着话还跺上了脚。 喻姝只轻声道:“我联系了别的医院。” 喻建国没想到女儿如此有备无患,问:“住进来那天爸看你脸色就不对,这医院是不好?” “估计是存心拖着我们,想宰得狠点。”喻姝只能给一个含糊的回答。 “要多少?总得有个数吧。”喻建国一听这话反而有些轻松起来,“辛苦挣钱不就为了这要命的时候,爸不心疼钱。” 喻姝却拐了个弯说:“也得爸你见得到人赵主任,医院里到处都是摄像头,人家哪里敢收。” 她一面敷衍一面准备叫车,打算来个先斩后奏。 喻姝一贯行动利落,奈何拖上个一言难尽的亲娘,只觉步履维艰。周淑娣是典型的老一辈思想,求稳怕变,转个院仿佛要了命一般。 “妈你继续冥顽不灵的话,可真得耗死在这儿了。” 周淑娣只觉得人医哪哪都好,医生和气病房宽敞,就是她人难受点……万一下个医院更烂呢。 “咱们是来看毛病续命,不是出去耍的,态度好房间好有个啥用,能尽快安排手术才是真的。”喻婷赶紧帮腔姐姐,亲娘大事上从没靠谱过,连这胰腺癌都是死活硬拽着才肯来看的。 周淑娣却抓着关键词不放:“说得好像其他医院能紧着进手术室一样,不也一样要排队要等呗。” “这样吧,等到周五。还拖着咱们的话,周末转院,无论如何下星期得弄好,否则过年都要在医院捱了。”喻建国拍板道。 周淑娣还想为赵主任说几句好话,不过转念一想过年的日子,立刻同意了这个说法。 第13章 弹指之藓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第一,苏文婴给喻姝联系的那位专家下星期要飞港城交流。 第二,兴许是水土不服,周淑娣近几天疼得越发厉害,从半流食的二级护理升级成了最高级。 “燕京这尊贵地儿,就不是我这身子经受得起的,吃了几天和皇帝同个地儿的伙食,真是要命。” 周淑娣哎哟哎哟地叫唤,嘴上半点不停。 喻建国直接在病房外拉住喻姝,准备一起去赵主任的办公室问个究竟。 不料跟赵主任的助理医师说,“主任被叫去院长办公室了,在八楼。” 今儿已经星期四,父女俩都做了撕破脸的准备,索性在电梯间等着抓赵主任。 不过三五分钟,电梯门打开,迎面是一个喻姝意想不到的人。 裘净正和赵科全说着话,言谈间有独特的高傲感:“主任您言重了,不过一个小手术,哪里值当您这些话。” 赵科全姿态放得极低,与接待病人的温和客气不同,与面对付襄的沉稳世故也不同,是彻底的‘洗心革面’。 他俩一见到电梯门外的父女俩,一个岿然不动,一个如临大敌。 赵主任半躬着身子和裘净示意,倒退着出了电梯,裘净眼神掠过喻姝,想起郁总的吩咐,一副不认识她的样子。 “赵主任——”喻姝正心神震动着,喻建国倒急忙上前。 “当不起,当不起。”赵科全眼神都不怎么敢往喻姝身上招呼,好容易平复下心绪,故作镇定道,“下午四点的手术,会有护士帮你们准备。” “啊,唉,好好,真是谢谢主任了。”喻建国被这突然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连舌头都险些捋不直。 赵科全又随意客气两句,赶紧着回了办公室,有点落荒而逃的味儿。 喻建国丈二摸不着头脑,连大衣里的红包都来不及塞,还是喻姝提醒:“先回病房和妈说。” “是是,不管了,你是不知道你妈昨晚疼得不行,都恨不得在地上滚几圈。” 喻建国到底在外摸爬滚打好些年,对看人脸色很有一套,方才女儿和电梯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好像认识……偏偏那又是赵主任言听计从的人…… 下午四点,周淑娣换了身正儿八经的手术服,准时被推进手术间。 “真是谢天谢地。”喻婷做了个阿弥陀佛的手势。 喻建国则注意到大女儿掏出手机往另一侧的走廊挪去。 喻姝这会儿的确有些心乱,毕竟跟在郁拾华身边三年,太清楚这个男人的心性作风,就不是心慈手软能体谅人的主儿。 总不能是她魅力无边,郁拾华恋恋不舍? 那一点点少女怀春的旖旎心思又被从深处牵连出来……喻姝甩开多余心思,快速编辑信息。 ——妈妈已经进了手术室,非常感谢。 她闹不清郁拾华出手的缘由和目的,只能笼统写下,试探一二。 手术灯熄灭前的一分钟,裘净回了消息。 ——郁总让你母亲安心住院,付襄不会再出现在燕京。 喻姝瞳孔微缩,舌尖不自觉地舔了舔门牙。 一句话信息量过大。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晚上七点永悦庄一起吃饭? 虽然没有指明是和谁,但那是郁拾华最常住的宅子,又是这么尴尬的时间点。喻姝盯着手机愣了几秒,犹豫片刻打下一行字。 ——今晚上没空,要留在医院。 辞职是她主动提的,官司也只差最后的判决书,她和郁拾华之间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该回到正轨上。 偏偏除了最没用的谢谢二字,她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回报的实质东西。 唯有……这副皮肉。 不等喻姝理出头绪来,裘净来了回复——好的,没事。 “姐,外卖到了,一起吃吧。”喻婷拎着一大袋快餐进来,略有怯怯地问她。 喻姝忙转了神色,将注意力转移开去。 次日,喻姝照例在九点半开始看交易所的各大板块,特别关注列表中的付荣药业开盘不利,短短十来分钟居然跌停。 她忙看了关联新闻,一条接着一条,目不暇接。 接班人即现任付荣总裁被爆出代孕丑闻,去年秋天和欧洲某国共同研发的两款特效药被郁寰集团名下的豫仁医药截胡,董事长次子即付襄亲爹被指与沪交易所所长的受贿案件有关,已于司法机关立案…… 喻姝抿了抿唇,一时脑子像是被浆糊黏住了一般。 她无意识地拿过手机,并没有新的消息,也没有催命的电话。从开庭之日到现在,郁寰集团的法务部再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风平浪静地令她感到害怕。 …… 永悦庄 郁拾华点开了录音,开始慢条斯理地打领带。 手机里的声音完全没有感情,条理清楚地叙述着喻姝高考的分数到大一转专业的过程。 嗯,粤省理科第九名。 当秘书是大材小用了。 郁拾华轻轻勾唇,怪道如此讨他喜欢。 “大学入学被选为班长,且有系花头衔。第一学期毛概不合格,补考多次,与辅导员似有不明关系,传言在校外被人煲养,后在第二学期转专业去中文系。” 毛概不合格的时候郁拾华扬了扬眉,听到最后便也一目了然。 对他而言,付襄及背后的付荣药业不过弹指之藓。 既处置妥当,他也懒得多费精力,上午开完三个项目的研讨会后,有郁寰法务部的负责人来二十八楼请示。 “按常规流程走。”郁拾华淡淡翻开赵涵捧进来的一沓会议合同。 “法院那边以为集团要得急,已经走完流程了。是否要发给喻秘书?”法务部着实不想掺和这趟不清不白的浑水,连说话声都闷得不行。 郁拾华不咸不淡地看了眼这人:“发过去就行。其他不必管了。” 来人宛若得了天恩一般,连连应下后赶忙离开了总裁办。 “叫人事开一份法务部的人员清单上来。”郁拾华吩咐赵涵。 这是他刚上位时母亲帮他临时组的一个团队,十多年下来,不知混进了多少废物尸位素餐。 连这么个鬼一样的违约金官司,还要托人去赶流程。 第14章 攻心为上 “能放在楼下的信箱吗?”喻姝刚进住院部就接到邮政的电话。 “好像是法院的东西,要求面交签字。” 喻姝停下了脚步,决定折返。 “好,我大概二十分钟到。” 她又编辑了信息发给妹妹,说是有燃气管道的工作人员上门维护。 “婷婷,你姐这会子租的房子在哪个区哦?”周淑娣这几年早意识到大闺女不咋待见自己这个娘,索性曲线救国,拐着弯问二女儿。 “我咋知道,没问过。” “那你姐最近好像都没上班……”周淑娣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想,一边胆怯一边给自己鼓劲。 喻婷更没好气:“是诶,咱们来燕京人生地不熟的,姐姐肯定得多管啊。” 周淑娣昨儿动了手术,心理作用的加持下今日倍感精神,伸出手指往喻婷脑门戳:“你个死丫头,你姐好的不学,尽会和我呛声。” 喻建国在一旁不吭声,他老早看出大闺女的状态不像上班族,现在可是年关前最忙的日子,根本不可能随叫随到的。 “弟今早上还问我你的情况呢,说是中午会打电话来。妈你可养好精神,争取小年夜前出院,过年回朝山和你儿子一块过。”喻婷从姐姐地方学来不少应付亲娘的路数,其中之一就是和他家太子爷喻斌绑定锁死。 周淑娣一听果然更精神了,感叹着儿子的孝敬听话,直叫侍候了十来天的喻婷翻起白眼。 她拿起一包薯片和半盆草莓,直接去了走廊。 “婷婷这段时间都有些瘦了。”喻建国轻叹口气,“不是我老说你,孩子跟前得一碗水端平,你就是行动上端不平,嘴巴上也得一视同仁。” “论出力,婷婷端屎端尿,没日没夜地守过你。大姐儿虽然说话难听,但该买的东西哪样便宜了,就是外卖点的米饭也特别好,咱们进京当天就能看上病住上院是谁的功劳!” 周淑娣愈发理直气壮:“她俩小时候我难道让她们睡在屎尿里吗?打小要上的兴趣班补习班哪样少过她们?一个读了研一个也是大学在读,说出去哪个敢讲我们家重男轻女?” “是是是,你是她俩的娘,怎么孝敬你都是该的。”喻建国都不知该怎么说了,周围那么多姐弟人家,好像就他们过得如此别扭。 “问题是,你嘴上别尽夸儿子,明明小斌就在学校读书,没使上半分力呢。你非要夸,也得先捧一捧真正做事的俩女儿,最后好带一句。” 周淑娣横他一眼,嘴角牵起一抹冷笑:“就你惯会做好人,难怪俩女儿都和你比我亲呢。我重男轻女?所以孩子不也重父轻母?便宜的事都让你们男人给占尽了。” 得了,是不可能说通。 喻建国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动了动,难免想起大闺女的话。 ——爸你要想开,咱们一家就这样过下去吧,我和婷婷不会和喻斌争的,也不会回鹏城。 大闺女已经三年不回来过年了。 眼瞅着婷婷读了大学,一改曾经唯唯诺诺的性子,想法也越来越明朗了。 无力感涌上喻建国的心。 …… 那么轻的一个快递信封,捧在喻姝手上仿佛千斤之重。 她沿着虚衔撕开缝,拿出薄薄的几张纸。 贰仟零捌拾玖万伍仟陆佰叁拾柒元伍角。 她拿出笔在旁边注明了阿拉伯数字的金额。 又在期限下划了线。 叮—— 手机里赫然是裘净发的消息。 ——晚上八点来永悦庄一起吃饭。 今天是句号。 喻姝几乎有点喘不过气,她好像明白了郁拾华的意思。 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他从不是君子,也从不墨守成规。 先给予一份压在你心头上的大恩典,再提一个注定会被拒绝的小要求。 郁拾华是笃定她脸皮薄,性子闷,不愿欠人,却又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来利益交换,到最后肯定低头。 ——不好意思,我要去医院。 喻姝想通缘由便随意回了个。 收到消息的裘净却没有她的从容,这种毫无诚意的婉拒,郁总昨天看到没发火,不代表今天也能囫囵过去。 他艰难地将手机递了上去。 郁拾华看着和昨天几乎一模一样的回复,沉思稍许,竟还漏出几分笑意来。 原来他没腻喻姝的主要原因真的是她的聪慧。 “无妨。明日继续。” 他这可是阳谋。 就算喻姝察觉了又怎样,她既敢动离职的心思,就肯定得吃个教训。他还能拿她如何,最多在床榻上为难为难她而已。 当然,以他对喻姝的了解,那档子事就足够叫她求饶了。 “叫人事把喻姝的合同发上来。” “是。” “她母亲什么时候出院?”郁拾华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在他因果逻辑里的多余。 裘净只低头道:“我去问。” 郁拾华到底反应过来,呆了一瞬,方淡笑道:“不必了。” 倒显得是他急不可耐。 周淑娣出院的时间比所有人都想象地要早,大概是农村妇女的底子,比一般病人更耐受耐苦,恢复起来堪比小强般的生命力。 “可别叫小斌来机场接,他读书要紧。”周淑娣看着大姐儿在手机上买机票,冷不丁地来了句肺腑之言。 周遭无人应她。 还是喻婷嘴角扯了扯:“只消妈你别在电话里透露出你想要弟来接你的念头就好,连念叨都不可以哦。” “孩他爹,你可盯住我,别让我多说。”周淑娣相当上道地附和。 喻建国看着漠然的大女儿和还掩不住情绪的婷婷,心下有些难言的悲伤。 等喻姝同父母说完一应出院事宜,便拉着喻婷出去说话。 “哎,我看婷婷昨儿戴的那副耳钉,好像是白金的。你看出来没?”周淑娣用胳膊碰了碰喻建国。 喻建国张了张口,没吭声。他听到过婷婷和她姐打电话,晓得估计是她姐额外给的钱。 不过周淑娣的心思没在这上面,她狐疑很久了:“镇上隔壁徐家的三妞,记得不?也打小漂亮的,还扮过元宵节的灯仙娘娘。” 喻建国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隔壁是指老家朝山那边。 他突地激动起来:“你别瞎说咱家大闺女。” “三妞在羊城不是找了个外贸老板,前年生了对男双胞胎,听说一百八十坪的房子都写了三妞和她娃的名字。” 周淑娣连连啧声:“你别多想,我这妈总不至于叫亲生女儿去过这种不正经的日子。可是,孩他爹你没觉得大姐儿的工作……” “你发什么疯!大姐儿当初连合同都拍给咱俩瞧过,那么大的集团,是叫郁氏还什么的……” 周淑娣好心提醒:“郁寰集团,燕京第一的那个。” “那是正经公司,又不是什么酒吧舞厅。”喻建国难得生气。 “我知道,知道。我可从来没撺掇过大姐儿去挣这种钱。”周淑娣完全凭着身为女人的那种独特感觉,“那种公司职员给老板做秘书的事……” “大闺女做的是财务工作。你真是越扯越不着调。”喻建国的声音不禁高了几个调。 周淑娣本质上是特别听自家男人和儿子话的,便也不说了。 但是心里的感觉挥散不去。 第15章 真的生病了 出院的那天,燕京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喻姝心里却仿佛坠着巨石,她已经用妈妈住院这个由头写了足足五天的消息了,如果说这些天都还名副其实的话,那么今天怎么办? 郁拾华是开着上帝视角的皇帝,而她连自己的人生都掌控不了。 总算看着他们三人妥当地过了安检朝她挥手示意,喻姝慢慢往回走,不停安慰自己,好歹有一桩事了结了。 地铁上喻姝竟有点浑浑噩噩起来,那条每天几乎一样的消息和二千多万的违约金不停闪现在她脑海中。 不过她到底分得清这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难受,回家用体温计一量,有点发烧了。 叮—— 喻姝刚喝了包冲剂,就听到了来自地狱的传召。 好在她终究没烧坏脑子,看了眼墙上的钟,才不到十二点。 估计不是裘净。 ——姝美人,有荣幸邀请你一起在我外婆的寿宴上跳舞吗? ——好几支舞哦~ ——还有段黄梅戏,我记得你说过有点会~ 满屏荡漾的~,可见关系亲昵。 喻姝打起精神,迅速回复。 ——乐意效劳。 又马上想起以温老佛爷的咖位,不在燕京办就算了,否则的话燕京有头脸的人家肯定都回来。 比如郁拾华为首的那个圈子。 郁寰集团也是有年会的,每每有人问她有没有什么才艺,喻姝都是笃定的没有。 想当初为了不让这张脸惹事,她都把找领导签字、会议上做ppt演示的露脸活儿给了林彩,风平浪静过了一年,谁成想最后还是没能逃过。 喻姝清晰记得她第一次和郁拾华同乘一部电梯的尴尬,除她之外还有陪同郁拾华的那些秘书保镖。 是她入职郁寰近一年的一个秋日。 她在午间去集团对面的商场里洗了头买了奶茶和花,特意吹卷的长发还没来得及扎起,一楼电梯门一开,捧着手机的喻姝没看清是下去的方向,便低着头进去了。 郁拾华领着人进来的时候,喻姝正拨弄着一头海藻般的长发,试图将它们挽起夹住。 电梯的镜子里她与郁拾华几乎四目相对。 “郁总好。” 喻姝忙停了手上动作,避免自己的长发甩到郁拾华尊贵的龙体。 她甚至本能地往边上挪了两步。 是了,她在一楼摁按钮时看见那部金色专梯在三楼餐厅往上,肯定远不如自己这部快。 财务部在十九楼,喻姝第一次觉得这楼层太高了! 为什么不在五楼呢。 中间电梯门不是没开过,然而外面的员工看见自家老板以及满当当的随从人员,谁会硬挤上来? 一路磕磕绊绊到十九层,喻姝赔着万分小心出了电梯。 当然,她会被总裁办指定为分管秘书的起因,并不是这次连对话都没有的见面。 而是后面的一次会议。 啊—— 每每忆起此,她都想仰天长啸。 都是林彩那个猪头。 根据前段时间和林彩的聊天,看来真的是好事将近,连昔日的八卦天性都收敛了不少,没追着她死缠烂打地问。 她和郁拾华之间就是笔糊涂账,从起因到如今,用苏文婴的话说,连头发丝儿都是不清白的。 昏昏沉沉间,喻姝只感觉自己的灵魂随着视频里的舞蹈动作在摆动,连身体都不是自个儿的了。 等到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裘净发来了毫无新意的消息。 喻姝没好意思从上面复制黏贴,勉力打字——妈妈今天出院,我刚从机场回来,不过身体不太舒服,非常抱歉。 她自个儿都觉得像托词,像借口…… 裘净的回复比之前几天要快——知道了,你好好养身体。 完全是郁拾华的口吻。 喻姝在被窝里动了下嘴角,这是无力招架的阳谋。 她几乎要从床上滚下来,然后摇摇晃晃去厨房胡乱对付了一顿晚饭。 身体的溃败会带来脆弱感和无力感,只有这种时刻,她会觉得有个合住的室友是件不错的事。 正胡思乱想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奚燕二字。 这好像是燕子第一次直接打电话。 出事了? “阿姝,你那边方便我来住几天吗?” 真是瞌睡递枕头,喻姝忍不住笑了:“住几天都成,门牌号知道吧?” “你那小区安保严得很,左右会开智能通话和你确认的。” 喻姝烧得仅管有些迷糊,但还是察觉得到奚燕言语里的急迫,便道:“你行李甭收拾了,来我这儿当一晚上田螺姑娘就成,反正我的睡衣你也能穿。” 可能奚燕是真的十万火急,喻姝在半小时后就接到了门卫的通话请求。 “先进来啊,晚饭吃过没?”喻姝没着急问她缘由。 奚燕看了眼她额头上的退热贴,默不作声。 “我生了病正自怨自艾着呢,你就赶来陪我了,看来我俩真是心有灵犀。” 她的回答并不影响喻姝手上的动作,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份便利店的猪排饭,扔进微波炉进行加热。 奚燕放好自己的两个包,便老实地坐在餐桌边一口口吃饭。 “明明挺饿的呀。”喻姝笑着看她努力地‘细嚼慢咽’。 “你多少度?” “这会儿估计下了38了。” 奚燕缓了口气,淡淡道:“是我老家的人,有一个混得还行在公安分局里有了查数据的权限。” “叫什么名儿?”喻姝皱眉问。 “不知道。” “你在北京交了多久社保了?” “也就去年刚开始,我本以为他们不可能找来了。”奚燕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喻姝又给她拿了罐小酸奶和一点红车,心里过了遍她的个人信息:“你那房子不是在婴婴名下吗?” “恩,我来的路上和婴婴说了声,她晓得了。”奚燕是典型娃娃脸的长相,身量比喻姝娇小不少,笑起来还有俩让人想戳一戳的梨涡,不过此刻却布满阴云,“估计是办暂住证那会儿,我写上去的。” “不碍事的,他们又能拿你怎样,不都两清了么。孩子的事儿是禾宝托她母亲办的,你还信不过?就那点子初级权限啥都查不出来的。”喻姝捋了遍燕子的情况,安慰着她。 奚燕用力吸了口酸奶,脑袋点点:“为了不被那窝子畜生找到,我连我自己都不敢晓得,就怕有个万一……” “就该这样,你千万别抱有侥幸心理。你今天看一眼孩子,明天就想上去说几句话,后天你就会忍不住地要联系电话,人心都是得寸进尺的,一定要停止在第一步。” “我知道的,这样最好,对他对我都是。”喻姝下巴轻抬,示意那件挂着一袋糖的房间:“我今儿这个状态就不和你客气了,自己好好打扫吧。” ”甭说这么一间,你整个屋子的卫生我都给你全包了。”奚燕满不在乎。 第16章 送货上门 喻姝正想张口拒绝,又有些理解她的这种干活抵债心理。 毕竟她们这个四人群里,她和奚燕都算真正的普通家庭,如果再细分下去,燕子算真正的苦出身,是会干农活的那种水平。 俩人洗漱完毕,喻姝从酒柜里拿了瓶红酒,拎着两个酒杯准备夜谈。 “据小的观察,阿姝你这几年只有这方面被你那狗老板养刁了。” 奚燕眯着眼看了会酒瓶上的英文,幽幽道。 喻姝伸出根手指否认:“不是的,其他很多。” 奚燕眼珠子转了两圈,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我刚铺床单的时候看了下四件套的牌子,艾马仕哦。” 喻姝静默片刻,失笑道:“估计是品牌送的,他随手给我了。” “咋不去咸鱼上卖掉?”奚燕举起玻璃杯在灯下照了照。 “可能手头太宽裕了吧,我懒得折腾,反正之后也得用。”喻姝只敢一小口一小口都抿,毕竟她记得自己是个病人。 “其心可诛。”奚燕一针见血。 喻姝一脸问号。 “让你离不开他呗。” “燕子多想了,我。”喻姝指了指自己,“起码目前不值得他费这种心思。他们这种金字塔尖的人,是不屑多花心思在无用的事上的。” “我这几日看过一个报道,根据郁寰集团披露的去年财报,你那老板每一秒钟挣五千元人民币。” 奚燕晃了晃酒红色的液体,轻轻一讽,“不值得费心思?阿姝你可别妄自菲薄,你敢说狗老板没联系过你?” 喻姝终究脸皮薄,只保持沉默。 “我头晕。” “阿姝,真没那个打算?” 喻姝一时有些懵:“哪方面。” “提升阶层啊。” “想多了。我就是给他生一打孩子,该怎样还是怎样。况且,我的身体…”喻姝放下酒杯,眼神空洞,“我和燕子你一样,没有未来。” 奚燕猛地灌了口红酒,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他替你挡得下吗?” “真有那一天,谁也救不了我。” 一夜好觉,喻姝起来给自己打了一枪,成功退烧。 要疯了。 难道瞎编借口? 不过身体健康所带来的舒适感远胜各种烦扰思绪,她相当愉快地煎了两个荷包蛋,从冰箱里洗了点小青菜,预备认真下两碗物料丰富的面。 “晚上婴婴会过来,我和你一起去买菜?”奚燕有点宿醉的头痛,抚着额问她。 喻姝先是愣了下,才点头应是。 “怎么了?晚上有约?”奚燕娴熟地翻开笔记本,又将喻姝书房里的另一个超薄本拿到餐桌。 喻姝摇头道:“没有的。” “瞎说。”奚燕满足地吃着荷包蛋,一语道破,“别不好意思啊,你明显和那狗老板藕断丝连,浑身上下的气息就不是单身的样儿。” “早知道不给你那碗面里又放叉烧又加蛋了。”喻姝闷闷道。 “别啊,真叫婴婴知道了肯定要笑话你。连判决书都拿到手了,眼瞅着要把下半辈子的钱都花完了,可别回头。” 奚燕瞄着不远处的一沓文书,言语间不乏提点。 “赶紧吃赶紧吃,这么大一碗面还堵不上你的嘴。吃完去洗碗,洗好碗咱俩去买菜了!别拖节奏!九点回来等开市!” 喻姝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 苏文婴下班并不早,一身工作服,满脸都是被榨干的鬼样。 “天啊,我也要辞职!”她几乎扑倒在沙发上,又嫌弃道,“你这沙发不行啊,布艺的咋这么扎脸。” “扎你脸的不是布艺,是贫穷。”喻姝正切着小青菜,回头凉凉道,“一千五百元。” 这两天刚淘换来的。 苏文婴:…… “菜刀就别举了,我下班前刚看完一桩分失案的照片,不许吓我。” “等禾宝年里得空,咱们四人就能好好聚了。”喻姝相当感慨。 苏文婴从房门口的糖袋里摸出自己爱吃的阿尔卑斯,嘿嘿一笑:“她真是劳模得不行,你俩还不知道吧,人家过年要值、班。” 同在体制里,两人难免沟通颇多。 “我们给她众筹个生日礼物?” 苏文婴故作诧异道:“你还有闲钱?” 喻姝双手摊开:“这点子小钱肯定得有,否则这些年岂不是白混了。” “还这些年,你不是连后半辈子的钱都预支了么?”系着围裙的奚燕添了一句。 喻姝翻了个白眼,正想回嘴却听到叮的一声。 浑身上下的细胞一下子被激活了。 ——明天八点永悦庄一起吃饭。 “谁的哟?”苏文婴伸长了脖子。 奚燕轻哼了一声:“债主呗。” “阿姝,你要不还是甭付违约金了…你那狗老板挺情深意重的啊。”苏文婴先前给喻姝介绍过其他医生,也注意到付荣药业这段时间的惨淡,不免猜到点什么。 喻姝全然顾不上她俩的调侃,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走神。 明天。 之前都是当天。 是因为今天晚了还是郁拾华有事? 喻姝终究打下一个好字。 她已经从初一躲到了初十,总该解决的。 …… 裘净盯着那个好字,赶紧搁下筷子,去总裁办回了话。 郁拾华不可置否,表情都很奉欠,颇有些意料之中的笃定。 “约6点更好。” 裘净几乎马上就想道歉,也是他忙昏了头,居然忘了郁总明天行程不多。 “不碍事。别吓着了人。”郁拾华并不是朝令夕改的那种老板,八点便八点,早一个钟头也不能改变什么,长夜漫漫足够他折腾了。 裘净听着上司冷淡却轻快的口吻,心里对喻姝在郁总心中的分量又加了个砝码。 “需要派人去接吗?” 郁拾华本来并没有这种打算,不过这毕竟是一种明晃晃的示好,考虑到恩威并施的重要性,他应允了。 内心深处于是有了浅浅的期待。 他有月余不曾见到她了。 大抵等待的心情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妙,郁拾华难得给了一天的好脸,连某份合同的成交额少了一位数的杀头大罪竟然也不了了事。 这天集团内外仿佛约定好了一般,一到下午四点便格外懂事,郁拾华居然在五点前处置完了所有事务。 冥冥之中,某人思索着,该对喻姝仁慈点儿,不过自小的教育告诉他:只有足够深刻的教训,才能避免之后的重蹈覆辙。 嗯,还是看她的表现。 郁拾华的府邸在寸土寸金的燕京占地广阔,走的是中西合壁的路子,讲究穷奢极欲的同时,又融入了东方人独有的含蓄内敛,隐隐传递出一种压抑的气息。 主色调为黑白灰的背景下,一楼餐厅处暗红色的沙发便格外刺人眼球,郁拾华拿着平板站在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女人缓缓从走廊转进。 第17章 彻底终结 微抿的嘴唇还是出卖了喻姝此刻如临大敌的紧张感。 她自然熟悉这儿的陈设和构造,走到衣帽架前,将墨绿色的毛呢大衣挂起,却被一旁的深灰色长款风衣吸引住了眼球。 看着她手似乎在翻那件风衣的标签,又怔怔出神几秒,郁拾华快速在脑中搜索起相关讯息。 他是记忆力和双商都在线的顶配二代,在确定了这件风衣经历过的特殊场合后,眼底不由得暗淡两分。 喻姝万万没想到。 她那天浑身上下处处沾染着血污,按照迷信的说法细细讲究开去,又是男子最最不可触碰的女子经血,她以为郁拾华事急从权地抱她上车已是突破极限,没成想这件风衣居然没被扔掉… 可能是她抓着这件风衣的时间过长,或者是她出神的模样有点刺到某人的眼… 喻姝被一声轻微的碰撞声拉回。 她恍惚间抬眸往上看。 郁拾华身穿纯黑浴袍,随手拎着个平板,天神一般从二楼缓步而下。 她本能地去看左手边的落地钟,不过七点半。 可能是三年工作的下意识习惯,她瞬间推倒出了郁拾华的下班时间。 肯定不超过六点。 “郁总晚上好。”想到让郁拾华等了起码半个小时,喻姝只觉头皮发麻。 郁拾华这会儿总算看清她的内搭。 一条修身的浅绿色羊毛裙,脖子系了条与外套同色系的鲜艳丝巾,显得脖颈格外白皙,鞋子已经换下,踩着双柔软的米色棉拖,总而言之是精挑细选过的衣裙,满满的女人味。 被刻意取悦的郁拾华心情简直大好,几乎是和颜悦色地揽过了喻姝的腰,往餐厅区走。 “等着你吃饭呢。” 近三个月没来,喻姝还是感受到了零星的陌生感。 “洗发水味儿不错。头发弄了多久?”郁拾华将手指随意插入她打理成大波浪的秀发,随口问道。 “不到一个钟头。”喻姝有问必答。 她余光瞄着周围,竟连一个女佣都看不到,一时间紧张感更甚。 郁拾华春风化雨般地温和,还给她拉开了椅背,按下了桌上的铃。 一桌子中不中,西不西的菜肴很快被端上来,菜的分量不多,款式却眼花缭乱,细看之下,各个精致可口。 喻姝很久没吃这么有挑选余地的大餐,心神渐渐松垮下来。 等到吃了半饱,她终于对某人灼热的视线有了体会,不经意来了个四目相对。依旧是她狼狈地逃开了。 郁拾华相当惬意地半靠着,继续盯着她妆容清淡、五官精致的脸蛋,长腿一转竟起身端着盘切好的牛排过去。 “你尝尝,今儿煎得挺嫩。” 喻姝顺手接过,乖觉点头,忽然感觉到脸颊被他用手掌贴住。 “你不吃吗?”她茫然问。 “我这不正候着么。”郁拾华轻笑道。 喻姝听得懂他话里的缱绻之意,一时讷讷无言,只管闷头用餐,却不知想起什么,一时间放慢了进食的速度。 倒不是刻意拖延时辰,而是吃多了会很难受……这么一想,吃饭的心思瞬间消散。郁拾华颇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微红的脸颊,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乐趣和了然于心的掌控感。 似有似无的暖昧弥漫在俩人之间,喻姝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她自然而然地看向了周遭,房子大体上格局不变,但细节处同之前相较,有了很大变化。 比如这有些招人眼的深红色沙发,颜色现眼不说,还占地不小,同周遭灰白的背影不太相符。 尤其以喻姝对某人的了解来说,完全不符合他的视觉审美。 这沙发也怪,居然连个靠垫抱枕都无,只在边角处放着一两条格子毯。男人的起身动作一下子拉回了她发散的思绪。 咔哒—— 是大门落锁的声音。 喻姝眼见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三两下功夫,室内骤然昏暗下来,喻姝也在水晶灯被关掉的一瞬明白了新沙发的用途。 她有些僵硬地扭头望向了大厅高处,角落里嵌着几只圆形玻璃球,闪着黑黝黝的光。 郁拾华从卫生间出来便对上了她饱含惊惧的神情。 他递过一杯漱口水,温声道:“怎么吓成这样?” 微微颤抖的指尖碰上他的手背,男人一下子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搂在怀中:“乖。” “那监控……”喻姝勉强开口。 “我没那么变态。” 郁拾华抚着她柔润的脸,尽力安抚。 喻姝略略有些缓和,听话地漱了口,然后拉着他浴袍的一角,试图请求道:“我不想在这里,好不好?” 她仰起一张浓淡总相宜的脸,夹杂着几缕哀求之色,格外楚楚可怜。 郁拾华没有任何犹豫地含住了她的唇,出乎意料的是,唇上没有一丁点口红的化学味道,只有一点甜腻的清香。 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被她故意讨好。 原来她只要愿意,可以如此轻易地讨他欢喜。他吻得几乎无法自持,数月的空白在此刻被彻底填满,身心皆在沸腾。 原来被下半身支配也不是什么很糟糕的事。 喻姝被吻得险些喘不过气来,与他双双倒在柔软的沙发上。 “我亲自挑的颜色,最是衬你肤色。”郁拾华推高她的连衣裙,开始扒拉秋冬专属的加绒打底裤。 拉扯期间,喻姝无处安放的右手似乎在毯子边摸到了一个塑料膜包裹的小方盒。 喻姝呆了呆,一时间不知该扔了它还是…… 男人已经抽开浴袍的腰带,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汲取着她身上好闻的身体乳。嗯,好像是他给选的味道。 郁拾华懒得再忍耐什么,看着她碰到那个彩色盒子,索性将她整个身子都翻转过来。 喻姝看清盒子上写的数字,有些难以控制的瑟缩。 “是三个装。又不多。”郁拾华在背后拨开她的卷发,准确无误地掐住拉链往下开去。 暗红色的背景色上很快铺展开一大片的瓷白,郁拾华像是造物主般欣赏着这美轮美奂的色彩,同时把彼此多余的杂质彻底剥离开去。 嘶—— 是塑料袋被撕开的声音。 喻姝浑身紧绷,而过分柔软的沙发皮质使得她需要很努力才能维持住郁拾华摆弄好的姿势。 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得不行。 第18章 打钱 等到连加时赛都结束,喻姝浑身上下每一寸都酸疼到要炸开。 她打从心底里希望自己能够晕过去,然而每一场次的情形都能在脑海中清晰复盘,疲累却毫无睡意,耳朵里充斥着浴室的水声。 或许是花洒的白噪音太催眠,或是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喻姝终于沉沉睡去,连吹风机的声响都没听见。 唯有早晨郁拾华起身上班,穿戴完毕后正对上喻姝迷惘又呆滞的双眼,男人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昨晚本来要给你洗的,偏生我回来时你都睡死了。” 喻姝仿佛只是梦里睁开了眼,几秒后又睡了过去。 迷糊间在充电的手机响起了消息声。 她跌跌撞撞地去拿,时间已然十一点。 喻姝苦笑着回复奚燕的关心。 先在床头柜找出一些常备的喷剂和药膏,又从衣柜里拿出先前留着的衣物,慢吞吞挪向了浴室。 千辛万苦收拾好自己,喻姝下楼离开。 她甚至都没敢看那些女佣,一楼大厅一切有序,完全不是她最后印象里的满地狼藉,满室气息。 “喻秘书请用中餐。”有熟悉的管家主动开口。 喻姝很想婉拒,但一看餐桌上确实摆放妥当的碗筷等物,一时间又不好意思。 一顿饭而已,何必太矫情。 她昨儿本就刚退烧,又被郁拾华折腾了大半宿,虽说睡了八九个小时,但精气神看着极差,胡乱吃了一碗饭后就慌忙告别。 大约是她状态糟糕到出现幻听,居然在出门时听到了管家的一声轻叹。 照例是有司机送她回去,连挡板都没打开。 奚燕一开门,看见她一副被糟蹋殆尽的模样,可谓气不打一处来。 “还敢说你是自愿的?” 喻姝这时候还是微微一笑:“怎么不是自愿…多的是叫你心甘情愿的法子。” “措施呢?”不怪奚燕把郁拾华当作禽兽,实在是她这几天打扫屋子,好几个地方看到过紧急避运药。 喻姝肯定经常吃。 昨晚虽然荒唐,但喻姝记得清楚,每一场都是做措施了的。 “要吃点东西吗?”奚燕顾不上其他,看她脸色着实不算好,先关心她的吃喝。 “那边吃了一点,帮我再热个三明治好了。”喻姝端过笔记本,又拿过判决书。 等奚燕把三明治热好,喻姝正拿着法院判决书,神经兮兮地核对着屏幕上输入的账号。 “你干嘛!”奚燕不可置信。 “打钱啊。” 奚燕睁大了本就不小的眼睛,再度拔高了音量:“你疯了!那你昨晚干嘛去!” 喻姝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这身子没镶钻,哪里就金贵成这样。昨天那一趟是为了付襄和医院的事,等我把两千多万打过去,这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奚燕不由得沉默下来,到底还是忿忿:“你这是人财两空,你真的是…” 喻姝揉了揉酸涩的眼,低低道:“百万年薪哪有这么好拿,资本家的便宜哪里好占?” 所以想离开的时候只能自己吃点亏来换自由。 “郁拾华也是这么想的?”奚燕反问一句,又自问自答,“肯定不是。他八成以为你找他服软示好,就你昨晚那一身模样,不就是故意讨他欢心。” “本来就是报恩,肯定得按他的喜好来,总不能叫他看得不痛快吧。”喻姝有气无力地咬着三明治,又让奚燕帮忙核对一遍。 “万一人家觉得你耍了他呢。”奚燕三两下对好,再度问她。 喻姝牵起一点笑意:“不是你说的么,是我人财两空。” 奚燕这下大彻大悟:“为了占据道德制高点,为了没有一丝一毫欠他…你居然做到这份上。” 喻姝转过电脑屏,没什么犹豫地敲下了回车,又截了个屏发给了李颂,表示钱已到位,希望尽快解除劳动关系。 郁寰集团,法务部 李颂做梦也没想到,喻秘书居然毫无征兆地打来了那笔堪称天文数字的违约金。 但问题是今儿早上……裘净亲自打电话下来,询问撤诉的相关资料。 这种要命的烫手山芋—— 李颂愁得连午觉都没睡着,一到下午上班的点儿就拨通了赵涵的电话。 “我找财务确认过了,金额无误。郁总那边是什么说法?” 赵涵:…… 他听完始末,人都快石化了。 今一大早郁拾华心情好得一批,神采奕奕地吩咐他把喻姝的工位好好整理一番,别在那儿积灰,他满心天真地以为俩人和好了。 就午饭前,喻姝的工位还是他盯着阿姨打扫的呢! 谁成想……这居然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吗?! 赵涵纠结地不知怎么开口的片刻功夫,郁拾华的眼神已然扫了过来,眉心渐渐拧起,偏偏李颂又继续抱怨。 “喻秘书说要尽快解除合同,这要怎么整啊——” 可能是喻秘书三个字过于招郁拾华的耳朵,也大概是办公室的环境过于安静,某人的眼神立刻尖锐起来。 赵涵硬着头皮道:“是法务部的李颂。喻秘书已经付清了所有违约金。”那句解除劳动关系,他没敢说。 男人的下颚瞬间收紧,脸色阴郁下去。可能是消息过于震撼,他破天荒地又问了遍。 赵涵着实苦得不行。 “喻秘书在中午刚刚把违约金打过来,分毫不差。” “好,好。”郁拾华竭力压抑着怒火,甚至闭了闭双眼,一连挤出两个好字,抬手便砸了一个琉璃笔筒。 碎裂的声音骤然炸开,简直不亚于在赵涵心上点了个爆竹。 “这么想走!”骨子里的贵族教养使得郁拾华到底说不出什么过分难听的话来,他眼神阴鹜到了极致,几乎扭曲地咬牙道,“叫人事把解除劳动关系的合同发给她。从今往后,燕京业内不得用她。” 这可是最高级别的封杀令。 还是郁拾华金口玉言,比神谕差不了多少了。 赵涵为自己默哀的同时,也为前同事点了根蜡烛。 就这样,喻姝在晚饭前收到了郁寰人事的邮件,她嘴角露出些细碎的笑,晃着平板拿给奚燕展示了一番。 “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真有你的。”奚燕轻叹道。 “能赢他不容易。” 为了这场惨胜,她确实付出太多。 第19章 煎饼和肠粉 彻底和郁寰了断后,喻姝便开始了接下来的打算。职业规划是不可能有了,起码燕京业内不可能再有她的立足之处。 “煎饼果子和肠粉?”奚燕正看着k线图,闻言不由得抬头望她。 “离小区大概四百米。”喻姝当日搬迁过来时,便看见有人在转让铺子,或者说是一个合租铺子的半天使用权。 奚燕明白她想找点事情做,一时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做了三年总助,行情手法灵敏度都滞后太多,和你是没法比了。”喻姝戴着条围裙,搅和着一小桶面粉。 奚燕没有吱声,只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自顾自点上。 “你不该过成这样。” 喻姝心情并不沉重:“还瞧不上劳动人民?我可是打算勤劳致富的。” “那你读研干嘛,当年鼓励我去美国读书的人又是谁?”奚燕吐出淡淡的烟圈,轻轻嗤笑道。 喻姝晓得她是为自己抱不平,只道:“其实不赖郁拾华。人最后都会把生活过成自己能过的那种样子,兴许我摆摊就能过好呢。” “我陪你一起出摊。就你这脸,指不定又招了谁。”奚燕并不看她,只朝着空气发呆。 “刘海一遮,眼镜一挡,口罩一戴,油烟一熏,哪有美女?”喻姝眨了眨眼。 “难保没有火眼金睛。”奚燕不咸不淡地应和着,走到窗边开窗,“事先说好,得我试吃满意才能出摊。” 喻姝双手合十:“感谢你的牺牲。” “甭装啊——”奚燕拿烟指了指她,“你的做饭水准我有数的。” 喻姝只歪头一笑,尽显明朗神色。 仿佛那两千万人民币真的不值一提,仿佛她没有因此背上千万债务,仿佛她还可以随便找到年薪四十万的正经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去温禾指定的舞房练舞,就是为小摊开张做准备。 除了面粉要早起现调,其他的辅料都可以事先备好。 不过肠粉和煎饼的面粉设备都大不相同,喻姝为此还纠结过要不要二者取一。 出摊的头一天。 “真不回去过年?”奚燕再一次问她。 喻姝却连眼皮都懒得抬:“回去干嘛,看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吗?况且我这样的年纪未婚,在他们看来是要完蛋的节奏。” “那今年咱俩好好过。”奚燕戴上透明的口水罩,帮着一起把配料调料摆放出来。 过年是她从小就厌恶的日子,连拿压岁钱都不怎么开心。 喻姝的注意力很快转回眼前的生意,她这摊位在一家做快餐的店门口,每月给三千元,许在上午十点前,下午五点前摆摊。 正经吃饭时间是不许摆的,以免和快餐店抢生意。 好处是可以避免刮风下雨,也不用担心城管来抓。 原先那户人家是做豆腐脑油条的,下午不出摊,比她便宜一千元。 “你这字这色做得很上道啊。”小车的玻璃罩上醒目的五个黄底红字:煎饼和肠粉。 旁边还有像模像样的二维码。 “我打赌,今天你最多收款一千元。”奚燕双手托腮,看她用勺子搅活着面粉,在一旁看自个儿的电脑。 喻姝全不在乎:“今儿都二十八了。你信不信,这周围的早餐摊儿已经回老家过年了,咱们这儿指不定是独一份的生意呢。” 奚燕没来得及还嘴,五点五十六分,竟然有了第一个生意上门。 不过来人迷迷糊糊,张口就是;“一副大饼油条,豆腐脑汤多盛点。” 喻姝淡淡一笑:“师傅我这儿是煎饼摊,大饼油条回家啦。” 这人愣了片刻,到底认清了红字,居然也不离开,反倒嘀咕道:“你这煎饼果子好不好吃的哦。” 他一面犹疑一面已经看向了加料表。 “要辣不?”喻姝直接舀了勺面粉,均匀抹开。 来人看她动作并不生疏,毕竟只是个几块钱的早饭,便也不再纠结:“你这种辣酱半勺呗,要加脆饼和里脊肉,榨菜多点。” “六块钱。”喻姝不紧不慢地翻着面,开始抹酱。 眼镜小哥正在扫码,一听乐了:“这么便宜?” “新开业,便宜两块。”喻姝下巴微抬,示意了下一张白纸上的黑字。 她手执两把铲刀,准确地将加热完毕的里脊肉放好位置,然后顺势裹起用铲子切两下,对折后装进预备好的纸袋里。 可能这个日子还有一部分上班族继续在搬砖,奚燕草草一数,折好的纸袋用完了一百个,高峰时有四个人在排队。 “肠粉也卖出十来份?” 喻姝明显有点累了,正揉着腰:“这位置果然不错。转让费只收我一万实属是我赚了。” “等这几家公司都放假了,大冬天的怕是不会有人特意来买。”奚燕用高得地图给她搜索着附近的情况。 “我没指望这摊子挣大钱。”喻姝捏了捏肩,索性撕掉了新开业减两元的纸头。 “哦哟!”奚燕拿过纸张,丢进了自带的垃圾桶。 “果然劳动人民最光荣。”长期坐办公室的人是很难体会这种苦的,喻姝趁着没人做着拉伸,试图让有些僵硬的部位放松。 “下午还出摊吗?” 喻姝纠结三秒,还是点头:“第一天不好偷懒。” “你什么时候去练舞?” “禾宝帮我改了时间,晚上去练。” 奚燕数了遍她的作息:“四点起来调面粉,五点半推过去出摊。摆到早上十点,你肯定午休吧?” “不然呢,我怕要猝死了。”喻姝心里明白,这种生意下午没多少客人的,不过本着尽力尽力的原则,还是得探一探。 奚燕搜索着附近的写字楼,冷不丁看到几个耳熟能详的。 “这周遭不是富人小区就是各种大厦,你说不定能碰到熟人呢。”她点着一座盛宁大厦给喻姝看。 喻姝静默一瞬,这是宁挚元的集团大厦。 “我这个鬼样,除非先入为主,否则一定认不出来。” 退一万步说,认出来了又怎样呢。 他们那种金钥匙无数把的二世祖出身,难道还会自降身份地来和她一个摆摊的过不去? 喻姝甩开那些无用想法,开始点开手机查看收款情况。 截止九点五十分,一共收款一千零六十五元。 第20章 没和爸爸一个姓 做生意的小摊贩和看天吃饭的农民相比,不知哪个更辛苦。反正喻姝是彻底体会到了前者的不易,但凡考虑到租金的成本,就连半天都舍不得休息。 “我觉得你这肠粉好吃。”大年初四的日子,苏文婴居然来陪她出摊。 “但是肠粉没有煎饼果子好拿方便吃。”喻姝曾亲眼看见有个姑娘刚拎过肠粉,就因为要往包里拿东西手滑了下,连碗带粉啪嗒摔了一地。 姑娘人很好,另付了她重新做的钱,喻姝也投桃报李多给她加了一支王中王。 今年的春节没有凄风苦雨,更没有冰天雪地,出门的人一多,喻姝的生意居然不差。 苏文婴是五谷不分的律法人才,最多帮着装个袋,对个钱。 “阿姝我觉得吧,你真的是个人才。”但凡有个好出身,早就是个人物了。 “肤白貌美,多才多艺。能写会算,略通财会医护,会英语粤语法语日语,会做面炒菜摊饼煎蛋,其他的…”苏文婴随口道,“还有些各种——” “旁门左道,一些小手段小技巧。”喻姝补充道,她看了眼四下的空旷,索性掏出小板凳坐下,“都是为了生活的不得已。” 如果可以,她大一为什么要转系?从分最高的医学院离开? 如果可以,她又为什么额外去考会计师? “我父母居然收到温老佛爷寿诞的请柬了。”苏文婴平淡一句,却有情绪万分。 “用你的话说,蝇营狗苟半辈子不就为了这么一刻?” “这么一刻?说得好像这寿宴是为了他俩整得一样,不过是去赔笑跪舔见缝插针罢了。”苏文婴嘲讽完她父母,便自嘲道,“当然我也不止一次想过,要是没这么对爹娘,我能有现在的工作么。” 喻姝懒散道;“可能连大学都不一定。” “是啊,虽说他们连我报考公检法都不知道,从笔试到二面,我真的没半分靠过家里。但是……” “这种话有什么意思。不要说你,我都不敢说都是靠自己。”喻姝嗤笑道。 她们四人里,所谓‘完全独立’的只有奚燕一人,但一路走来都是血汗泪。 “诶,来生意了。” 苏文婴站起身来,眯着眼看了会一连三辆的豪车。 喻姝压下心中不安,赶紧戴上口罩,垂眸等着来人走近。 好在燕京没有冤家路窄,有一个明显助理模样的小姑娘驻足在煎饼车前,又疑惑问:“肠粉做的吧?” “有的。” 她赶忙掏出手机打电话,确认着自家主子的需求。 很快她左手肠粉右手煎饼地奔向了车的副驾驶。 “姓薛诶。”苏文婴确认车都开远了,想着昔日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不由得看向喻姝。 “是郁老太君曾经看上的。”这话听着奇怪,喻姝赶紧补充,“孙媳妇。属于青梅竹马那挂。” 不过薛家有两位小姐,一个绚烂如夏花,一个骄娇如雪莲。 她和薛二小姐打过几次照面,算是特别接地气的那种财阀千金。怪道大过年的来光顾她这小破摊。 车离开的方向,那边好像是盛宁大厦…… “收摊收摊!”十点还不到五分钟,苏文婴格外殷勤地帮着喻姝收拾残局。 又一日这样混过去了。 喻姝有点满足地微笑着。 很快到了温禾的生日前一天,没办法,人家这样的家世,从来是掌上明珠的待遇,正日子是留给家里人庆祝的。 喻姝时隔小半年在舞室见到了她。 两大美人笑着拥抱,被一边举着手机的苏文婴咔嚓一声。 “还练什么舞,你俩往台上一站就足够精彩。”奚燕咬着根棒棒糖。 “我这是对外婆的一片孝心。”温禾说话带有上海小娘的嗲劲,却并不发腻。 她又从身旁的越剧老师处拿过台本,嘿嘿一笑:“咱们先看看功底,走一场呗。” 喻姝顺手接过,是经典孟丽君。 “别吓着,你就挑会的来。老师得看学生资质。” 苏文婴在旁带头鼓掌;“真是绝了——” “两位色艺双绝,搁古代就是……”奚燕思索了下用词。 “青楼头牌?” “扬州瘦马?” 俩人各说一词,又相视一笑。 排练间隙,越剧老师正给喻姝示范着走位和手势。温禾悄声问另外二人:“阿姝最近还好吧?狗老板没后招吧?” 奚燕并没和温苏两人说过人财两空的故事,云淡风轻道:“老样子。我算过她药瓶里的数,不算多。” “医院有去过吗?”温禾几乎都是气音了。 “没。” 温禾愣了稍许才反问:“心理医生呢?” “没去过医院。中药也停了。” 苏文婴见喻姝过来,自然地拿手肘顶了下温禾,打趣道:“怎么连你都喊上狗老板了,你俩的妈不是关系挺好?” 呵。 温禾一副你不懂的鄙视样:“我妈和程善北他妈是手帕交,和郁拾华他妈可是死对头。” “能和你家太后当对手,可见其人本事。”苏文婴感叹道。 温禾幸灾乐祸地笑:“郁拾华和他娘真的完全亲母子,那副高高在上的傲娇样儿,最让我家太后痛恨。” “你外婆寿宴,请了人家没?”苏文婴眼神不自觉瞄向在喝水不语的喻姝。 “这话问的,我何家是这么不懂事没规矩的人家么?”温禾简直无语,来不来是郁拾华和季清泠的事,他们怎么会不请。 “你外婆听着‘我何家’三个字,会生气吗?”奚燕的关注点分外神奇。 喻姝也抬眸看温禾。 不得不说,沪城第一的壹锦温氏也是会玩,如今董事长是温老佛爷,也是那个年代比熊猫还稀有的独生子女。 好在温老佛爷争气,硬是在自家爹娘蹬腿前接掌下了这份偌大家业,并在夫家兰氏的帮助下不断做大。 不过同样的命运没有放过温老佛爷。 她膝下也唯有一女——温禾的母亲兰斐君。 温老佛爷是有决断的人,她没让女儿接自己的班,反而估算着自己的硬朗身板,预备着交给下一代外孙,在另一条赛道上竭力支持亲女儿。 兰斐君打小各种争气,考出了自高考恢复后沪城的第一位女状元。 只是婚姻上干了一票大的,没能走亲娘苦心孤诣安排好的路,找了个人品才貌相当的如意郎君。 温老佛爷不是认死理的人,以冠姓权为条件,到底同意了这桩郎才女貌、两情相悦的自由恋爱。 第21章 烧烤店的相遇(上) “你咋不姓何,你是二胎啊——”现在不是很流行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么? 温禾悠悠道:“我亲爹再一次用行动证明了我亲娘的眼光有多好。” “为了不让我没有财产继承,为了不让我和哥的名儿听起来像陌生人,为了温禾比何禾好听。”她有些骄傲地说,“我爹说了,不管和谁姓,都是他亲生的闺女,他不介意这些。” “绝世好男人啊——”苏文婴无数次地感叹。 “是啊,否则哪里对得起我亲娘当年的奋不顾身,一意孤行。”温禾咬着一根奶酪棒,眉飞色舞道,“随便想想都是轰轰烈烈。” 喻姝同样听过这段堪称沪城传奇的婚姻,尤其到现在,两人依旧如胶似漆,感情极深。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郁柏年和季清泠的惨烈收场。 不过季清泠的路走得比温禾亲娘稳当地多,毕竟强强联姻带来的助力更多,只能说有舍有得,彼此不悔才好。 “寿宴请了季检,可就没请她前夫了。”温禾八卦不停,那可是她家太后亲自去送请柬的贵客。 “前婆婆呢?” “就前夫的一家三口没请。”温禾不屑道,“我家太后怎么会请那种出身那般手段的人,连带着好端端的郁家小姐也教得小家子气,秘书上位的……” 声音戛然而止。 温禾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咬唇看向喻姝:“我……真是一时嘴快,唉,是我嘴贱。” 喻姝没刻意装云淡风轻,反倒像模像样地啐了她一口:“你矫情个什么劲,我都没上位成功,别避讳成这样。” 况且,她这三年做的和郁诗诗他妈当年有什么分别。 只能说郁拾华未婚而已。 “过会去哪里吃夜宵?你好好给阿姝赔个不是。”苏文婴又转了话题,她们四人阶层大不相同,能坐在一起都是奇迹。 喻姝马上道:“不要贵的。” 她虽然坚信和郁拾华之间没什么狗屁孽缘,但有些玄学她不得不信,尤其是温禾与郁拾华他们几乎一般的挑餐厅品位。 “我懂我懂。”温禾赶紧会意。 等到两人又过了遍台本,奚燕的肚皮已经开始唱山歌了。 “烧烤这种不名贵不讲究,店面还嘈杂不干净的夜宵,绝对碰不到你的前老板。”温禾招呼着仨人跳上保姆车,四辆车呼啦啦地往烧烤店去。 “排场非凡啊——”苏文婴瞄着后面的跟车。 “咱们四个女孩子,又是去鱼龙混杂的地儿,我自然多带点人,那个视频你们没看吗?”温禾理所当然道。 喻姝点头道:“我有一年多没吃了。” “你是没功夫吃。我反正不敢想郁拾华坐在烧烤店的样儿。”温禾用手背摸着下巴,抿嘴道,“哪像我哥,简直烧烤炸串来者不拒。” “我是奇怪,现在的二代都这么接地气么。”奚燕笑问。 “一般般吧。燕京这边,薛家老二也挺好,不过她姐不行,是名副其实的长公主。”温禾素性不爱交际,尤其是不熟的千金小姐。 她不禁想起,那家烧烤店就是薛慕童带她去的。 这…… 眼瞅着再转个弯就到了。 算了,她又不是见不得人,她们聚在一起也不犯法。 烧烤店规模不小,装修在线,生意红火,只是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有单独的包厢。 温禾如今虽不显贵,但也是有身份的人,为了避免招人眼球,四个便衣保镖坐在了她们隔壁。 奚燕几人护着温禾坐在最里面,以免惹出其他事端。 刚点好菜和饮料,店门口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喧哗声。 喻姝她们坐在窗边,她扭头一望,清一色牛马超跑。 不说温禾,连她和苏文婴都认出了一帮男男女女中的薛慕童。 “玄幻了。”喻姝镇定道。 左右菜都点了,可乐也喝了小两口了,都这么着吧。 奚燕的眼神停留一瞬,总结道:“这家店看来非同一般,一晚上聚齐了半圈京沪二代。” “这老板谁呀,路数真不一般。”苏文婴煞有其事地揣测着。 还是温禾赶紧解释:“薛二带我来的,碰上他们不奇怪。” 她又掩耳盗铃地低下头:“咱们动静小点,人家不一定看得到。” 一桌子五花八门的社恐都觉得很有道理,纷纷垂头看手机。 喻姝是纯粹不想和郁拾华圈子里的任何…人或者东西扯上关系。苏文婴则是能进这个圈子的一类候选人,却由于从小看着父母往上巴结的嘴脸长大,身心全然抗拒。 奚燕就更简单了,她从真正的贫困村爬出来,几乎脱了一层皮才有现在的生活,只想好好过日子。 事实证明,她们一桌在玩一叶障目。 在这种充满油腻和世俗的烧烤店里,她们这样清爽恬静、相貌不俗的一桌纯姑娘是不可能不招人眼球的。 程善北对吃烧烤半分兴趣都无,全然因为是他发小的生日和给薛慕童的面子才会坐在这里。 “那好像是喻姝。”孙绾的视力好到令人瞠目结舌。 她眯着眼又看了会,“还有温禾。” 嚯。 如果说喻姝这个名字不够有震慑力的话,那么温禾二字一下子炸地一桌子的人都不对劲了。 薛慕童在上一场已经喝得有些上头,一听温禾的名儿便直接拍桌子:“哪儿呢!本姑娘可叫过她了,谁的脸比咱们这一桌的还厉害!不给咱陆哥面,叫过来削她!” 被她叫做陆哥的人紧着拉她,大抵是今儿的寿星。 程善北同样来劲,看得津津有味。 嗯,一桌子美人,衬着这破落店儿都贵了不少。 他掏出手机咔嚓拍下,预备发给最近姨妈期的郁拾华。 这一拍便惊动了温禾的保镖。 四个便衣瞬间围住了程善北。 他们不是不认识这声名显赫的二世祖,奈何百万年薪不好拿,温禾可是下过死命令的。 “敢围程少…也不看看燕京是谁的地盘。” 有不怕死的添补道。 燕京和沪城的圈子不同,也不是人人都和温氏有合作交情,温禾的脸真没有程善北的名头在燕京好使。 不过架不住此刻温禾人带的多啊。 程善北笑容隐隐,把玩着小巧的白酒杯,并不真的生气,不过他的手机也不可能给就是了。 温禾戴着口罩走过来了,并瞪了为首的保镖一眼。 保镖暗自苦涩,他们只以为是个寻常的燕京公子哥,谁成想是纨绔里的战斗机。 第22章 烧烤店的相遇(下) “款够大啊——司长果然和白丁不一样。”程善北舌尖顶了顶上颚,摊着坐在椅子上,一派潇洒大爷样。 薛慕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满了三杯小的:“你利落点!不多为难你,一杯我的,一杯陆哥过生,还有一杯是你手下人有眼不识程少,喝晚了我再给你加!” 被称作陆哥的男子有点想开口缓和气氛,然而温禾的动作远比他的嘴快。 “行行行,第一杯哦。”温禾就差把酒杯怼到薛慕童脸上了,一只手则拦着她要去拿壶的手。 “咱们换个大桌一起吃呗。正好我这儿僧多粥少,你那儿清一色姑娘,咱们阴阳调和下!”薛慕童指着自己这桌的四男两女,大咧咧地安排着。 “可不是,还有熟人呢。” 程善北余光瞄着那三个一动不动的人,是半点要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温禾飞一样地喝完三小杯白的,居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改日向薛二小姐你好好赔罪,今晚就不奉陪了。”温禾眼珠一转,索性开始胡诌,“那仨姑娘都有大病,精神不正常的很,别扰了你们的兴致。” 换做平时,薛慕童肯定认得出见过几次的喻姝,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奈何她今晚脑袋微醺,烧烤店又吵闹的紧,硬是没瞧出来。 她挠了挠头,都不认识也麻烦。 还要自我介绍呢。 “我那边烤茄子上了,走了走啦!”温禾靠着装疯卖傻,成功从这一桌本是她该混的局溜走了。 程善北懒懒看着那个方向。 真是好定力,一次都没有回头。 三个人里,只有一个低马尾抬头打量过他们,他稍稍有点眼熟,先在自己的记忆库里搜寻一回发现未果。 “老程瞅啥呢……”有搭着程善北肩膀浑笑的,喝得略红的眼同样往温禾所在的那桌看去,啧啧一笑,“这身段背影,必定是美女,老程你看得这么认真,莫不是从前相好的吧。” 程善北用筷子点了点喻姝,神秘兮兮道:“可不兴胡说,这朵花可是有主的,我哪有这种艳福。” “狗屁!你可是咱们这桌的大福之人,红颜知己一两个,露水姻缘三四段,谁还比得上咱们老程!” “何止啊——”这一桌都是能扯能闹的阔少大爷,当即便起哄起来。 “清粥小菜五六样?” “见色起意七八回?” “这可冤枉人了!我就不好清淡那一口!”程善北盯着消息栏里的沉默,不屑笑了一声,投入到吹牛扯皮的大军里。 与薛程这一桌的玩闹胡扯不同,温禾四人陷入了不说话只吃饭的寂静中。 “这家鲫鱼烤得挺入味。”氛围担当苏文婴勇敢开了口。 奚燕最是没所谓,附和道:“生意好是有说法的。”她用力咬下了鱿鱼须。 喻姝几乎没怎么吃,慢慢啃着一个鸡中翅,捧场道:“鸡翅调得不错。”比她用烤箱做的强。 “你这胃咋了?不会饿了?”苏文婴满足地咽下一大口牛肉。 喻姝眼神微凝,和往常一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可不能在寿宴前胖了,禾宝订的表演服都是修身款的。” “就咱俩这苗条的,指不定还得用夹子。”温禾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猪脑,含糊不清道。 奚燕拿过三串羊肉,直接放喻姝跟前。“可不许浪费哦。” 她们四人没怎么喝酒,吃得比薛程那桌不知利索多少,只是从这里到大门,必定要路过那桌已经在行酒令的二代们。 这大厅虽然宽敞,但架不住桌椅杂乱,随意摆放,四人歪歪扭扭地绕着走。 温禾在外都是帽子口罩,喻姝今儿却有些后悔没戴口罩,本来考虑到烧烤店烟熏火燎的热意,加上又是吃夜宵,没必要多此一举。 实在是有不少人的眼神在夜色和酒精的作用下不停往她身上和脸上转。 她练舞习惯把头发全部梳起,露出皎洁光滑的额头,脸上的皮肤由于方才出汗相当莹白透亮,衣服虽然普通,但为了看肢体动作特意穿了修身显身材的,这样的喻姝行走在烧烤店中,宛若一朵清荷在泥潭里摇曳。 很快有人被撺掇着过来搭讪,所幸保镖给力,甭管是否不怀好意,统统礼貌婉拒。 薛程那桌竟也有人吹了记口哨。 “这是华子哥的秘书?”薛慕童用最后仅剩的一丝清明认出了喻姝。 程善北听这声华子哥就想笑,不由得先摸出手机,才慢悠悠点头示意。 吹口哨的哥们脑子也清醒了点,拍了拍自己:“真是喝多了。” “喝多个屁,你就是色欲熏心罢了!” “哟不对啊,程哥,这秘书不是上过电视,打官司的那个?”有人发现猫腻。 一说官司,大家都有了点印象。本来就都是圈子里的人,谁还没听说过这桩灵异的事。 郁拾华这座枯井干涸了二十来年,骤然看上了个女员工就够惊掉人下巴了,偏偏还处了整整三年。 而喻姝做了三年地下宠妃,说走就走本就魄力非凡,闹到法院更是石破天惊。 “不是一般人呐——”有人嘀咕了句。 “嘿,咱华子哥看得上的,肯定非同凡响。” “官司了断了?”是刚才吹流氓哨的人。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程善北眼底微红,瞟了眼问话的人:“你那点流氓心思还是收一收。” 某人还魂牵梦萦呢。 “这不是对簿公堂了?”有人啧了声。 “唉你不也是情场老手了,这都不懂?”薛慕童搭上这人的肩,一副说教口吻,“有爱才有恨,像华子哥那种眼高于顶,话都不多一句的性子,打官司那是爱、的、体、现。” 可能是最后四个字过于响亮,过于富有情感,程善北居然注意到喻姝迈出大门的步子略有停滞。 哦豁,看来全听见了。 遥遥一看,温禾正搂着她说话,要多亲昵有多亲昵。难怪人能住进明府小区,真是有一手啊—— 看来下个月温老佛爷的寿宴,好戏纷呈修罗场啊。 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光有爱看热闹的程善北,喻姝对此同样警惕万分。 “我那天是不是要去给你外婆问好?”这一日跳舞中场休息间,喻姝问了个理所应当的问题。 “出于礼貌肯定得去啊。”温禾歪着脑袋反问她,“是怕遇到熟人?这么担心碰上狗老板?” 她指着一排架子上的表演服,坏笑道:“从肩露到腿哦。” 喻姝总共有五个项目,一场古典舞,两个流行舞,一出芭蕾还有戏剧。 “得了吧,古典舞和唱戏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 “那天就别出摊了吧,还是说上午场你要做?” 喻姝没什么纠结:“就做个早餐。” 第23章 养云山庄 温老佛爷的寿宴摆在养云山庄,不是说办不起盘谷酒店的排场,而是考虑到兰斐君,这种层面的干部不能引起外界太多关注,尽力在低调罢了。 不过这种尽力,仅仅是皇帝的新衣,懂的都懂,不懂的也混不进今日的山庄。 人都知道你今日低调是为了来日更长远的富贵。 山庄格局简单,老佛爷由几个同样分量的老姐妹陪着,稳坐正厅中央的圆桌,一脸笑呵呵的慈祥样儿,从早上到现在,不知听了多少吉祥好话儿。 一左一右分别是中西装潢供应不同茶水点心的休息厅。 考虑到来宾的时间差异,除了晚上一场西式正餐外,中午是中式庄重的大圆桌。 等到天色将暗,华灯初上。 正厅开始了彩衣娱亲的表演节目。 舞蹈类节目要么是单c温禾,要么是双塔温喻,总之要突出温老佛爷最喜爱的外孙女。 流光溢彩的舞美和灯光下,喻姝温禾与另外四个女孩子缓缓从后台走入。 冰晶碎蓝色系的表演服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映衬着肌肤如白瓷般透亮,喻姝和温禾皆是公主头拖卷发,配上和衣服同系列的发饰。 “这人谁诶,站在温小姐旁居然不输。” “嘿,我倒更好这一口。” “你傻不是,这不就是郁大少的那个秘书么!” 大厅内正是人最多的点儿,温禾本就是沪城第一的千金,不管从家世还是身份论,这几年更是水涨船高,甩了昔年一道耍的小姐妹不知几个身位。 和温禾对位的喻姝一改往日沉静内敛的神情,全身心沉浸在舞台表演中。 她本就是上天眷顾的外貌,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神颜。此刻做好了表情管理,可谓魅力四射,令人见之倾心。 “真他么灵动啊。” 有一侧窗户下程善北冲着刚从长辈地方回来的郁拾华道。 宁挚元同样多看了两眼,方笑道:“善北别说脏话,人家之前是工作,上班时间的表情是该严肃点。” “你这狠啊,字字不带脏,但句句有所指。”程善北有些忍不住地想扯领带。 舞台表演正当高潮,已经有掌声稀稀拉拉地开始鼓起。 两个美人笑靥如花,姿态舒展,简直把其他同舞的姑娘比成了伴舞。 喻姝一米七三,温禾则是标准的一米七,又都是比例非凡的好身材,除了略瘦外,都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好在音乐声足够填充耳朵,喻姝完全听不见台下的窃窃私语,她跟在郁拾华身边三年,认识她的实在太多。 或者说,只有一些常年在外地或者混不进顶级圈子的人才认不出她。 郁拾华轻倚在远处窗边的柱子旁,一双眼沉如黑夜,半边脸隐在窗棂的阴影下晦暗不明。可能因为喝酒的缘故,他的神情略有点慵懒和微醺。 “你这秘书今儿可是大放光彩,听说上一场的四小天鹅还要惊艳。”程善北怎能放过这种千载难逢打趣郁总的机会,一张嘴片刻不停。 “她已经不是了。”郁拾华毫无感情。 “口是心非。这满场谁不在说她是你的女人。”最后二字快要轻不可闻,程善北笑得宛若一只狐狸,“她肯定听得见。” 台上的人已在谢幕,有人笑得分外甜美。 是这三年里他不曾见过的笑容。 郁拾华冷声道:“我只是讲究个事实逻辑。” “那两千多万违约金,真是她自个儿还的?”程善北转着高脚杯,闪动着一双乱晃的丹凤眼。 郁拾华嘴角压下:“是她的账户,钱是从国外来的。” 程善北浮夸一惊:“别不是高利贷吧?” “谁家高利贷能借八位数,善北你别胡说。” 宁挚元适时打断程善北离谱的猜测,他望着台上双塔搂腰的亲密行为若有所思,“她住在温氏直属的小区,估计是温禾帮的忙吧。” “不知你俩有没听说过之前温乔……” “都在这儿开小会啊!” 是薛慕童和她的一票小姐妹,一起往他们几个燕京顶级公子哥处来。 程善北及时闭上了嘴。 薛慕童直奔自己的标的而来,开始进攻眼神闪躲的宁挚元。一群人里有胆子大的见郁拾华身边没人,红着脸打好腹稿想说上句话,没成想郁拾华半分不给面子,在人家开口前冷冷吐出两个字。 “抱歉。” 台上的人已彻底转进幕后。 节目单上的下一个是《九妹》,是中老年喜闻乐见的ktv神曲。 喻姝顾不上自己换装,先帮着连轴转的温禾拿了下一场的头饰衣物,等她上场后才开始换下自己的表演服。 一字肩的冰蓝短上衣,自胸口到腰都缀着反光的亮片,腰间露白方便舞蹈动作,下半身是同系列的短裙,一边坠着会舞飘动的丝带。 她骨子里真挺喜欢这种显身材显白的打扮,平常为了行动方便和低调做人,都是清一色工作服或者长裤长袖。 胡乱套了件连帽的卫衣裙,喻姝先得去洗手间。 养云山庄的卫生间无愧于山庄大名,一进去就有腾云驾雾的范儿,鼻间尽是舒缓沁人的味儿,尽显格调尊贵。 不得不说,卫生间容易遇到熟人。 喻姝做梦也没想到,四五年未见的王洛滢竟会在此刻相遇。 “是喻同学呢。” 她声音娇俏,虽有富贵小姐的娇蛮,却不令人讨厌。不过落在喻姝耳边,好比一条玲珑细巧的竹叶青在吐信。 “王小姐好。” “怎么这么生疏,咱俩可是一个专业的研究生,你当年对我的帮助,我可是没齿难忘。”王洛滢从表情到语气都无懈可击,嗔怪的口吻里带有一些恰到好处的遗憾。 “我真心劝您一句,这种帮助还是忘了好,我已经记不得了。”喻姝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倍感心累,自顾自地冲洗手上的泡。 王洛滢的神情断裂了仅仅一瞬,便无缝衔接;“是我格局小了。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最新的翻译作品《余生》快要出版了,请给予支持哦,谢谢。”她的声音配上这张狡黠聪慧的脸蛋,更显灵动好听。 喻姝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方扬脸一笑:“好的。” 可能是找不到什么乐子,也没发现新的探索点,王洛滢相当无趣地笑了,转身打算离去时,她轻轻开口。 “既然傍上了燕京的郁总,可别得陇望蜀。郁寰集团家大业大,随便拔一根毛还不够你吃用后半辈子么。” 她人常年在国外,昨天刚刚回国,只大概晓得之前几年喻姝给郁拾华做贴身秘书。后续打官司的重磅新闻,估计得在之后几天的聚会里听人提一嘴才会注意。 喻姝勉强动了动嘴角。 有钱人永远如此傲慢。 她脚步沉重,慢慢推开卫生间的门,却一眼看见走廊尽头的男人。 第24章 你十七岁跟过温乔? 一身深灰格子西服剪裁得体、质感昂贵,手上正夹着一根抽了一半的烟,显然躲开人群来寻个清静。 去休息间的路只有那么一条。 为了让他们间的关系尽快恢复到陌生人的水平,喻姝不该也没必要刻意去绕路,毕竟如果和温禾继续做朋友,那么在各种场合和郁拾华碰面是压根免不了的。 喻姝垂眸走去,自然向他问了声好。 “郁总好。” “我好什么?”郁拾华一下子掐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他并非故意来找这不识好歹的女人,然而真遇上了也没办法装作看不见。到底他喜欢这张脸,一旦看她一眼,便忍不住地想一直盯下去。 索性也就懒得再装。 被握住的手腕正是几个月前筋脉断裂的那只,喻姝本能地吃痛叫唤,却也不敢大声。 “郁总您松手吧。”郁拾华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庞上,当即便察觉到她面部因疼痛产生的扭曲,握住她手腕的力道松了许多。 “你十七岁跟的人原来是温乔,他既替你在国外存了这么大笔钱,怎么不把孩子生下来以图将来?”郁拾华语气淡淡,却宛若一道闷雷打在喻姝耳边。 都是聪明人,喻姝瞬间便明白他这段话的前因后果。 她十七岁在鹏城医院里的人流手术记录,不管是郁拾华当初自发查的还是最近付襄说的,总归是世俗意义上的铁证如山。 而她和温家大少的‘绯闻’,大约是宴会上某些知道个一知半解的知情人所散布的小道消息。 至于国外的钱,就是她那笔违约金的出处了。 按照郁拾华的性子,会叫人去查是合情合理的。 想她一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子,如何能拿出这种金额的巨款。偏生她又长得出挑,会往桃色交易的方面想太正常不过。 喻姝顷刻间想通缘由,倒是半点不气。从郁拾华高高在上的角度来看待,一切都是合情合理。 “不说话是默认?” 郁拾华自晓得她的性子,并不是会随意置气的倔脾气,竟出言催促她辩解。喻姝本来就打算沉默到底的计划,被他冷不丁这一问,到底还是吐了口。 她身上的流言蜚语已足以淹没她的人生,不必再给自己平添另一笔账。 “我从没跟过温少。钱也和他没关系。您金口玉言,莫要在我身上浪费口水。” 不管男人信或不信,喻姝说完就飞也似地逃了。她的下一个节目是越剧,再拖拉在这儿,上场时估计化不完妆。 喻姝对戏剧的妆面有种复杂的情感,既嫌上妆和卸妆时的繁琐,又独爱完妆时的满脸粉墨。 可以遮住所有微表情,可以掩盖所有小情绪,可以一脸浓妆地来面对这险恶人世,炎凉百态。 “你去哪儿了,赶紧的。要不然来不及了。”温禾催她落座,吩咐化妆师加快速度。 喻姝微微阖眼,开始在心中过台本。 温禾却以为是她这几日忙得太累在小憩,撇了撇嘴小声嘟囔:“我不都叫你今早上睡得晚点,别出摊了么。你身子又不好。” “我在想台本好不好,大小姐。”喻姝睁开眼,无奈道。 温禾有点讪讪,给自己描补:“那你别一个人偷偷想,咱俩索性过一遍?” “嗯,你起吧。” 婉约清丽的戏腔缓缓响起。 一时间唯有她俩的声音飘荡在休息室里。 直到走廊响起一阵男男女女的说笑声,其中的宁挚元最是细心,竖起手指‘嘘’了声:“小声点,好像在排练。” 一行人和温禾都有或多或少的交情,不过温禾今日忙得飞起,他们便在薛慕童的建议下组团前往休息室。 “真厉害啊——”薛慕童自认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千金,由衷赞美道。 也有精明强干的女强人型千金,对于这种吹拉弹唱的才艺相当不屑,偏生那是温禾。 不仅家世显赫,身后有旁人无法匹及的政商资源,自己也过于争气,那年申论第一不说,区区五年功夫,已是人人见面称一声司长了。 仅管临门还差一脚,但众所周知的不过是时间问题。 囊中之物罢了。 更不要说十六岁拿下花滑金牌的天才事迹,桩桩件件,真不是哪个千金都敢在她面前大放厥词的。 男人们的想法就纯粹多了,尤其是这一波的二代,便是私生活最混乱的程善北,在正经事儿上也毫不含糊。他们只管欣赏美好的一切,比如曼妙的舞姿,比如清越的女声,比如漂亮的脸蛋。 声音渐渐低落,有人按捺不住敲了门。 休息室里的俩人已然在转圈挥袖,做着最后的排练。 哇。 几乎所有人在惊叹。 连本来视戏艺为下九流的千金在此刻都有惊艳之色闪过。 真的,太亮瞎人眼了。 这些二代在之前几十年人生中都见过各种世面,领略过无数风光,出入过殿堂王宫,即便其中不少人陪着自家长辈看过京剧,但这么直观鲜活就站在跟前的花旦,众人似乎都是第一次见。 喻姝和温禾都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此时戏服一穿,粉墨一上,头饰一戴,活脱脱从戏里走出来的角儿。 她俩一人理着袖子,一人端详着镜子里的妆面。众人陆陆续续进入休息室,眼神不停在俩人间逡巡扫描,奈何在这种浓妆和戏服的加持下,只有一人精准区分开了俩人。 “看来这个必定是我们禾宝了。”程善北已经提前看起了戏。 温禾果然从化妆镜前转身,瞄着在盯喻蛛的郁拾华,心下了然,行云流水般挥了下袖子:“官爷喊小女子作何呀——” “哎哟哎哟,起范了。” “唱什么?” 温禾腰板挺直:“孟丽君。” 不是人人都在长辈跟前卖过乖的,多数二代还是没听过这出越剧名戏。 有懂行的提问:“你俩分唱?” “我俩这三脚猫的唱功,不过博老太太一笑。”温禾抚着自己的鬓发,显然对这身打扮格外满意。 “唱功不管,就论这扮相,怕有不少人夸的。”宁挚元打量着喻姝走步转圈的样儿,不由得实话实说。 “贵在心意。你家老佛爷逢人就夸你和你哥的。” “话说我没咋见到你哥诶。” 门口已经有助理来喊准备了。 温禾拉过喻姝,随口道:“我哥和我爹在前头应酬喝酒呢,去前厅找!或者我戏唱完,我哥有段小品表演。” 舞台上的陈设已换成清一色的中国风,屏风桌几,香炉花瓶。 她俩听从戏曲老师的建议仅仅选取了几段适合她们唱的关键片段,除了必要的几个配角旁白,其他都相当简练。 ——“三年前南蛮入侵边疆…… 小辈对此都不感兴趣,最多陪着自家老太太尽孝。 喻姝见那一群公子哥和小姐渐行渐远后,总算全身心投入其中。 第25章 找人联手 “这是谁家姑娘?”舞台下有老太太点着喻姝悄声问。 被问的正是作陪的季清泠,她眉梢轻动,方道:“是温禾的好朋友。”变相地表达了这位姑娘并没有什么门第。 周遭不少老太太都是竖着耳朵听的。 然而这个回答多少令人有些失望,大家便都装聋作哑了。季清泠低低一笑,年纪大就这点好,想装听不见就是真的听不见。 老太太们不说听得多认真,就是喜欢小辈这份用心讨好长辈的心意。 温禾给自家老太君长足了脸,表演结束后忙不迭换了便装,开始在自家太后划给她的应酬区里闲逛,以便完成kpi。 “禾宝你怎么认识喻姝的?”王洛滢在台下越看越心惊,她着实没料到这么一个包工头的女儿居然和温禾能作朋友。 她问得并不小声,周遭一圈人都或有或无地吃瓜。 温禾满不在乎地笑:“天鹅奖知道吧?我和她第一次认识就在港城的芭蕾舞大赛中。” “这个比赛规格很高诶。”王洛滢稍有犹豫。 “是水准高,不是报名费高。”温禾自然听得出王洛滢的话外之音,用玻璃签挑起一块西瓜放进嘴中。 “这么说,你俩认识有快二十年了?”有其他好事的千金插嘴道。 还有人眼神不停往不远处的郁拾华一行人身上转。 温禾没打算说实话:“这个算法也可以。” 周遭有人没能忍住,问出了很多千金想问的重点问题:“你哥当年用一栋楼砸的姑娘,是她吗?” 这事儿哪怕在燕京的二代圈都是有名的,便是最不爱管闲事的郁拾华都有所耳闻。 那可是温乔啊—— 沪上断层第一的阔少。 在场不少名门千金对温乔都有或多或少的想法。毕竟比起冷僻寡言的郁拾华,风流倜傥、言谈幽默的温裕州要好接近的多。 温禾的眼神几乎自动地往郁拾华那边带了一下。 唉,左右连违约金都付了。 一个谎言可是要用无数谎言来编织的,她不撒谎了。 她的沉默像是一记重磅炸弹炸进周围一圈的吃瓜群众,哪怕是王洛滢这种顶级双面人都有点忍不住地神情扭曲。 猜想归猜想,一旦被认证成事实,有些人还是难以接受。 程善北简直要笑出声来,爪子往郁拾华肩上拍了两下。 牛逼啊—— “她人呢?”有千金开始咄咄逼人。 温禾没敢翻白眼,这可是她外婆的好日子:“回家了。” 王洛滢不动声色地抿着红酒,她还在为当年的事儿琢磨着,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喻姝这种性子,一看就是不动则已,一动雷霆万钧的水平。 她得做最坏打算,先下手为强。 一旦被人知道…… 她慢慢在脑海中周全着自己的计划。 刀得自己出,不过可以嫁祸他人。 在寿宴过后,喻姝恢复了自己的生活节奏。 刚将一碗肠粉递给餐馆老板的女儿,便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气势冲冲往她这小破车冲来。 喻姝几乎本能地躲进了餐馆。 “昨儿我小兄弟吃了你这儿的煎饼果子,回去就上吐下泻,得给个说法!”这是寻常套路了。 “这会儿人在医院躺着,你个娘们儿别躲,要去赔礼道歉诶!” “再不出来,你这破车得给你砸了。” 喻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去的,不远处停着辆通体黑色的面包车,她是疯了才敢和他们走。 好在餐馆里有不少帮工,小姑娘也喊了自家爹出来。 人数上总算差不多了。 不过喻姝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吃饭家伙被人砸了。 只是一个男人拿底下小板凳相当随意地砸了几下,顷刻间推车的台面上一塌糊涂,尽是破碎。 “有本事躲一辈子。” “我那兄弟躺医院一日,你这摊子就一日甭想开张!” “敢出来瞎晃,咱哥俩见一次砸一次!” “赶紧着回去给郁总复命。” …… 男人们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了,最初的委屈情绪退场,喻姝只剩下百感交集。最后那句深怕她听不见却又做作地压低声音,实在是太拙劣了。 “姐姐,我帮你吧。”小姑娘显然被吓了一跳,不过本着学校里教的良好品德,还是想来帮忙。 大人们显然想法更深点。 餐馆老板问她是不是得罪了人。 喻姝只回答了个不知道,不过她敏锐捕捉到了老板娘和老板俩人的窃窃私语。 也不知这儿还肯不肯继续租给她。 她沮丧地收拾着被砸得稀巴烂的台面,内心深处的某些情绪像是海底火山般,虽有千斤压顶,但还是喷涌而出。 不多时便有熟客过来买饼,奈何喻姝心情惨淡,加上摊饼的铁板被砸坏,便也有气无力地婉拒。 好在肠粉也受欢迎,喻姝打起精神,竟头一次卖完了所有肠粉。 奚燕今儿难得有事,没能陪她一起出摊,谁成想就出了这种破事。 “你这是知道谁干的?”奚燕先和她一起骂了几句后察觉她表情不对,便试探着问。 喻姝瞄着她包里露出一个角的宣传纸,没舍得戳破她。 “大概有数。可笑的是,居然还想让郁拾华来背锅。那声发音特别清晰的郁总简直了。” 奚燕笑道:“你倒了解那狗老板。” “狗老板只是狗,他手底下从没用过那种档次的人。”喻姝实话实说,“如果是他手下人找的人,又怎么叫得出那声做作的郁总。” “阿姝你不论什么时候都这么的智商在线。” 喻姝勉强露出微笑:“你难道不是,咱们这些人,哪个智商不在线。” “想好怎么报复了么?” “有了个大概。” “正面刚?”奚燕惊道。 喻姝打开电脑登上网盘:“我不是那种喜欢明着来的。我是弱势方啊,只适合来阴的。” “那人查得到你摆摊,能跟到咱小区吗?”奚燕不由得打量了圈这个屋子,不得不说,对于她们这种毫无安全感的女性而言,算是安全性做到极致了。 “又怎么样呢。”喻姝凉凉道,“所以燕子,你要不去和婴婴住吧。”她的日子过不过都可以,大不了不过了。 奚燕白了她一眼,索性道:“咱们一起去住温禾的大别野呗。” “你真不见外。” “还不是温禾在群里念叨她家在燕京的房子都快长毛了,咱们去给她添一点人气吧。”奚燕理直气壮。 喻姝一改往常姿态,竟点了头。 奚燕:!!! 第26章 各有各的难 “你别是玩笑的吧。”她俩处的时间不长,但不妨碍奚燕看得出来,这是个极少主动的人。 “总不好连累你。”喻姝玩笑了一句。 奚燕点开群聊,准备艾特温禾,又问道:“那你这煎饼摊子咋说,还有推车,一起带去九章别墅?” “先不带了。我得停工一段时间。”既然做了决定,喻姝也不多磨叽,当即快刀斩乱麻。 收拾行李箱的同时,她编辑了条信息发送。 “咱们去九章的路上,经过西翠楼是不?”那是燕京最富盛名的茶点铺子,点心最是一绝,相传是清末王府的手艺。 “要见人?”奚燕秒懂。 “嗯。你别露脸,在旁边等我。”喻姝有条不紊地订好了位置。 “透露下,是哪位?”西翠楼均消逼近三百元,对她俩而言,是平常不会去的地方。 喻姝鼠标操作两下,果断拔出u盘。 “郁诗诗。” 奚燕几乎要惊掉眼珠子。 直到她俩上车,奚燕还在唾沫横飞地劝她三思。 “你这不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吗?这种豪门长大却被看不起的女孩子,我觉得阿姝你最好敬而远之。” “我不是要玩过她,我是打算拉拢敌人的敌人。”两权相害取其轻。 至于郁诗诗本人…… “我不找一匹豺狼联手,又怎么对抗虎豹?”喻姝微叹。 “保重。” 很快,车子到了西翠楼的正门。奚燕将三个行李箱交给服务员,自己则跟在喻姝身后三步。 郁诗诗的到来可不讲究低调,那是竭尽所能的排场。 “我没想到你会主动约我。”她顺手甩开手袋,姿态倨傲地坐下。 喻姝看了眼手机屏上的时间,不咸不淡道:“这个点儿郁小姐能来赴约,可见平日清闲。” 郁诗诗听得出她话里的机关,嗤笑一声:“咱俩能坐在这里,谁也别笑话谁。” “细究起来,是我高攀您了。”喻姝将u盘推给她。 郁诗诗并不急着接过,只喝了口红茶,问:“你俩什么过节?” “我和她一块读的研究生,法语专业。”喻姝并未隐瞒。 “喔,我可以想象。”郁诗诗低头看着自己的美甲,忽而一笑,“只是你凭什么确定我不会拉你下水,到时我大可以把屎盆子扣在你脑袋上诶。” “你不用拉更用不着扣。王洛滢是个心思恶毒的聪明人,就算不是我干的,她都能联想到我身上。” 郁诗诗:“这倒是,我当年就是被她害得……”她突地咬唇不语。 “我俩关系确实不算好,但没有实际的利害冲突,您也从未刻意害过我。”喻姝话题一转,问起她的近况。 可能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她俩的距离几乎被瞬间拉近。 郁诗诗自嘲般地开口,“我爸妈感情这几年并不好,你应该听到过吧。” 本来她母亲就是带球上位,要是俩人感情好就叫爱情结晶,一旦有了点不好,郁柏年看这个小女儿就有种被算计的憋屈感。 何况这对母女是造成他联姻破灭的直接原因,郁柏年每每工作上出现不顺,便不由得怨怪如今的妻女。 “你大学读的是金融,怎么去了b2b性质的贸易公司?” 郁诗诗看她一眼:“你不知道?我哥怎么会把集团的核心公司交给我?” “b2b很考验人脉和销售能力。”喻姝微有停顿,便微笑道,“其他就算了,起码中嵘信托在你哥眼里算不上核心,而你父亲不至于对你这么无情。” 郁诗诗满脸古怪:“你帮着我和他作对?” 喻姝云淡风轻:“就是十个咱俩捆一块,你哥都不带正眼瞧一下的。少往脸上贴金。” “这你就在胡说了。”郁诗诗往她脸上溜了一圈,“我哥就好你这口,十个你的话,我哥怕不是要死在床上了。” “死啊床啊这种字眼,真不该出现在你这种身份的人嘴里。郁小姐请自重。”喻姝着实为她感到遗憾,好端端的名门小姐,怎么就被养成了风俗女孩的言行举止。 郁诗诗打小就是亲妈养着大的,她妈妈和喻姝这种学历过硬、自身素质过硬的秘书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的,纯粹是借胸上位,不过个不入流的大专文凭。 可能是喻姝的言行过于端正,郁诗诗别过了脸:“我不懂信托。” 喻姝却为听到这样实诚的话感到高兴。 合作讲究的就是信任。 “公司里多的是专业人才,你得先说服你父亲把中嵘信托全权给你打理个一年半载。”喻姝指尖轻点桌面,“这是最重要的一步。” 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这种独当一面的机会。 郁诗诗这会儿听出了点味道:“就是你帮我管理?那我岂不是成了傀儡?” 喻姝盯着她看了几秒,失笑道:“首先你是个大活人,听说人大是你堂堂正正考进去的,历练个三五年肯定能管好一家公司。其次你毕竟是郁家的正经血脉,外界无论怎么看待你和你母亲,不也都喊你一声郁小姐吗?” “你如果还怕被我一个外人作了刀,将来要怎么办?” 郁诗诗并没有什么选择困难症,何况她眼前的路已经越来越窄了。她的亲哥哥早就彻底接班了郁寰集团,如今她能求的不过是趁着父亲还在,接管些没被郁拾华打理成自己班底的公司。 “我能从爸爸地方要的来这家信托公司。那你呢?你给我什么保障?”郁诗诗咬牙问她。 “我付了集团两千多万违约金,你以为是哪里来的?” 郁诗诗眉心微蹙:“不是我哥这些年……”原来不是么。 “你哥不傻。我怎么可能拿他的卡来还他公司的债?”喻姝颇为奇怪,按理说她母亲不可能是个没成算的人,怎么女儿偶尔会有傻白甜的气质。 这点喻姝就忽略了她母亲的生存情况。 郁家几乎所有人都对郁诗诗亲娘华静恩没什么好感,自孩子生下来后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让她少教养孩子,别叫孩子尽学娘的做派。 华静恩这点是听得进去的,反倒经常把诗诗往奶奶和姑姑地方送,就是盼着多点情分,给女儿将来多条路。 不过郁老太太对原先的儿媳妇是一万个满意,华静恩再怎么做小伏低,只会让老太太更瞧不起。而郁桃月是正经人,怎么会喜欢小三上位的华静恩,再说她丈夫的前途还要仰仗季清泠,最多给诗诗一点好脸罢了。 这就注定了郁诗诗没有接受过真正的精英教育。 她是纯天然大的。 第27章 中嵘信托 “知道陶潜么?” “你能有他的本事?”郁诗诗有点不信。 “这么算吧。陶潜做了五年秘书长,如今在郁寰名下的一线子公司里做总裁,听说业绩得到过董事会的表扬。”这是郁拾华刚接手郁寰时,季清泠亲自给儿子挑的秘书长,可谓能力非凡。 喻姝慢悠悠地道:“我做了三年的秘书长,再加上我和郁总的不正当关系,所以你可以默认我的能力只有陶潜的三分之一。” 郁诗诗扪心自问,她自己的能力,大约还做不了总助。 尤其他哥这人,真的不好伺候。 相比起来,她肯定远不如喻姝。 “以陶潜为模板,只算三分之一的能力,我大约能管郁寰名下三线的子公司。中嵘算是二线,这不是还有你的加成么?”喻姝算得轻轻巧巧。 “你不必哄我。就算没有我,你管个中嵘八成是行的。”郁诗诗到底年轻气盛,还有些不服气。 喻姝微微一笑:“没有你我真不行。首先在外人眼中,我不够名正言顺。尤其当我真的和老板有一段不正当关系时,秘书这种工作一做就是一辈子。在他们眼中,我永远都是。” 郁诗诗眼神颇为复杂,这看似说的是她本人,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妈妈。 哪怕在父亲眼中,也是一样。 “看来你和王洛滢的仇比我的大。”郁诗诗低头看着一只雪媚娘。 “你好歹姓郁,她哪里敢真的针对你,估计是一时失手,保不准还有嫉妒你的成分。”喻姝舀了一小口酸奶。 郁诗诗心下盘算不停,确认道:“真的能帮我管好?那些专业的东西真不要紧?” 喻姝知道她已经心动得不行,继续和她说:“怎么可能不要紧,不过是我略知一二,身边有懂行的人罢了。信托业在金融里不算最耗脑子的,你但凡接触过投行精算这些,就不必担心一个二线的信托公司。” “管理条线和你如今在管的贸易公司有什么区别,总统那么几个部门。你还拎不清不成?”喻姝是真羡慕这些生在罗马的人。 不用辛辛苦苦钻研技术,更不用扎扎实实苦修专业,只需要从小耳濡目染,浸淫其中,长大后自己用心肯学有人帮着带几年,马上就能上手。 守成到底比开国容易些的。 郁诗诗仿佛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定般,一只手不经意间凝成了拳头。 “我虽然能从爸爸地方去把中嵘信托争取过来,但我这家贸易公司效益一般,董事会一些老人已经在我爸跟前叨叨了,如果我没能让中嵘的经营业绩往上走的话…” “那些上了你哥船的董事们必定一脚把你踩到底,是吗?” 郁诗诗微愣,半晌苦笑。 她本是想说爸爸肯定对她很失望,以后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必须成功。 “你确实比我想得深远。”自己怎么就想不到这一层呢。 董事会那些元老不见得是真的介意那一个小小的贸易公司的业绩,而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将她压死。 一个年轻有为、作风老练的郁拾华还不够折腾他们么? “再等你成长起来进入董事会,他们怕不是要喝西北风…正好借着你哥的名义将你踢出去就是,趁你年轻要你命,等你过几年反应过来,怕是你父亲都不肯给你机会了。” 喻姝看她失神的样子,便知她身边没什么得用的人给她分析郁寰集团内部的现状。 她父亲对她只有零星的爱,还时有时无。偏偏郁柏年自己含着金钥匙长大,对上天给的眷顾和偏爱习以为常,儿子郁拾华又过分优秀,基本都是前妻为儿筹划操心,以至于有种孩子都是不用教的错觉。 哪有这种好事儿呢。 郁拾华可谓天纵英才,又是好到过分的资源和成长环境,可刚接手郁寰时也得狐假虎威,时不时向爸妈求救。 郁诗诗一颗出人头地为母争光的心滚烫得不行,再和喻姝一一确认好后,火烧火燎地走了。 奚燕慢慢走到她的桌前,用刀切下一小块提拉米苏,落座品尝。 “难怪你刚刚在看中嵘信托的财报。” 喻姝淡淡道:“没什么大用,做个预习罢了。” 她难得开口,“到时候还要仰仗燕子你了,帮着卡卡关。我真怕这位大小姐又被人蒙蔽。” “那你先和我说说她上次受骗的经历。我心里打个底。” 喻姝将印章的事娓娓道来,越说越有些不安。 “连我一个没正经上过班的都知道骑缝章。”奚燕为好友的选择倍感艰难,“你别玩脱了就行。” “郁寰这种规模体量,岂是我和郁诗诗糟蹋的了的。”她做了三年总助,实在是知道集团太多顶级商秘。 “你和那谁的梁子是学校里结下的?”奚燕低声问。 “不是梁子,在我这里算仇。”喻姝一字一顿道,“算不上校园里的,只是那会儿我和她都是京华法语系的学生罢了。” “你从来不提两年的研究生生活,看来都是拜她所赐。”奚燕唏嘘道。 喻姝默然片刻,良久方道:“细细数来,我这十六年里最好的日子,居然是在郁寰做财务的那一年。” “只是那一年么?”奚燕反问她。 不是的。 但喻姝着实喜欢她进郁寰的第一年。 后来那三年夹带太多私人情感,有时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所以说……日子好像越来越难,每一年都更难过了。” “别想了。你脑子这么空,不如来帮我看看今天的大盘。”奚燕出言打断,将她拉回眼前。 不说郁诗诗是如何拉上亲娘软磨硬泡,立下多少毒誓才从郁柏年手中抠下了中嵘信托的管理权。 “居然真的肯给我!”郁诗诗在电话里都难以掩饰言语里的激动。 喻姝陪着她扯了几句废话,才听她反应过来:“你是知道中嵘的顾总和我父亲不对付吗?好像我哥都不怎么待见他……” 否则怎么会鼓动你专挑这个下手呢。 喻姝冷淡地鼓励她:“所以郁小姐你要以他为榜样,练就一身就算不得董事长和副董事长的待见,也照样稳坐中嵘第一把交椅五年的手段。” “都听你的。”郁诗诗首战告捷,一下子就把昔日对喻姝的敌意抛到九霄云外了。 “u盘里的东西我看了。要怎么发动?”她几乎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心情正好,赶紧着来报恩。 第28章 陪着一起去 喻姝不准备在电话里耳提面命手把手教,她给指了个方向:“你问问你母亲,她晓得的。” 郁诗诗明显怔了一会儿,毕竟她从小到大听的都是‘不要听你妈的话’‘不要学你妈的做派’等等。 “喔。那我回去问。” “咱俩之间的事儿,能不说就不说。”喻姝到底叮嘱了句。 郁诗诗同样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心:“视频里那篇获奖的翻译短篇《笛声》是你的呀?” 喻姝没有否认,只道:“没有事我挂了。” 郁诗诗很快发来中嵘信托的地址和时间,其中迫切可想而知。喻姝作了个简单的回复。 “明天就要去?” 奚燕为这种火箭般的效率感到意外。 “又不是什么机关单位,私企讲究效率,不整虚头巴脑的。”按照国企的尿性,光是更换一把手的流程和探话,就够喝一壶的。 奚燕看她在衣柜前配穿搭,不由得笑道:“你这是换个地方继续上班?绕来绕去,还是回了郁寰。话说你有往其他地方投过简历吗?” “何必自取其辱。”喻姝口吻清淡,”我不是单纯地从郁寰离职,而是和集团打了场官司。听说那天郁寰的股价波动了半个点。” “换做你是公司老板,会聘用这种胆大包天的员工吗?还要冒着会得罪郁氏的风险。” 奚燕只看着她,冷不丁问:“你敢说那天寿宴上,他没来找过你?” 喻姝果然说不出话来。 她不爱撒谎,更懒得遮掩。 仅管郁拾华大概率不可能故意在走廊等她,但他们之间的拉扯,任谁看了都不觉得清白,台上音响声音虽大,但也不妨碍有几句鸡零狗碎的屁话照样钻进了她耳里。 唯有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她和郁拾华不过是两条线交叉后的渐行渐远罢了。 “其实我有考虑过与禾宝断交。”喻姝突然开口。 远在江宁省主持贸易试验区的温禾:??? “天啊——好可怜的禾宝。” “我有认真排除过,她好像是我和郁拾华那个圈子的唯一交集了。”喻姝又失笑道,“不至于到这个份上,哪这么容易遇到。” 奚燕眼珠一转,笃定道:“中嵘信托可是郁寰名下的子公司哦。”以后见面的机会怕是只多不少。 不止是一般的子公司。 喻姝在心中默默补充,这是郁拾华大权在握后收购的第一家公司。原先的顾总好像就是和当时董事会的几位元老有来往,所以这么多年才位置无虞。 喻姝一改往昔大光明盘发的干练形象,给自己整了个口罩眼镜斜刘海,相当符合这几年的防疫口号。 “我这荷叶边的衬衫是不是不太好?”临脚一门前,郁诗诗居然关心起自己的装扮。 喻姝在车旁帮她把一缕头发缠上,微笑道:“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不敢随便对你品头论足。等将来你把中嵘收拾出来了,穿个人字拖都不要紧。” 不得不说,人都有狐假虎威的心理。 不过落在她俩上显得十分诡异。 喻姝是给郁拾华做过三年秘书长的人,太过习惯这种被人打量的场合,相当从容不迫。郁诗诗被她陪在身边,竟也有了一种微妙的情绪,好像是被她哥的前秘书长给鼓舞了? 她现在也是郁总了……还用着和她哥打官司的前秘书…… 这种感觉,居然挺不错? 就职仪式依次走完,秘书室的孙秀颇为紧张,她是顾总用老的总助,按理说是肯定被开掉的。 喻姝自然不会撺掇着郁诗诗先从秘书室开刀,这是最容易清理的地方,又在眼皮子底下,有她看着不怕作妖。 “休息室都有整过吗?”喻姝随口问道。 孙秀:“都换过一遍了。”尤其是床上用品。 托喻姝的福,郁诗诗可多听了亲妈几句话。其中一句就是,好好听这些人的对话。 她想着,这一问一答大概就有话锋在里面吧。 明明喻姝问的是有没有整理过休息室,这中年妇女答得居然是换过一遍,偏偏喻姝又不说话了,这是还算满意?暂时放过她了? 等到总裁办只剩下她俩后,喻姝先陪着她去看了看休息室,指着那张床:“虽然说是都换过,不过还是不介意你躺,你赶明儿叫人连床都换掉吧。” 她又翻开桌上孙秀刻意准备好的项目书,圈了两个重头戏示意郁诗诗看。 “我给你的建议就两条。但凡千万级以上的投资项目,必须让项目经理入股。但凡一万元以上的开支,必须你亲签审批。” 郁诗诗挑眉道:“第一条人家哪里有钱?第二条我不得累死?” “没钱就借给他,实在不行就换人。至于累不累的,肯定累不死你。” 郁诗诗也就嘴上犟几句,她还生怕没事儿做呢:“还有吗?” “其他都是老调重弹,熟悉前后台工作,各部门情况。你既然当过老板,不至于搞不定这些。”尤其在郁寰集团名下,姓郁比什么都好使。 “我说实话,真没接触过信托这类的公司,金融行业里,这就是个夹缝求生的尴尬公司。”郁诗诗已经开始在项目书上划线,她到底是认真读过书的人,基本的阅读能力不差。 喻姝直截了当道:“是这样没错。拼成本它不如银行,拼资源不如证券,拼豪放更不如私募,但是既然有他一席之地,就必定有可取之处。” 郁诗诗懒得自己动脑,接着请教:“那它怎么活到现在?” “信托的魅力所在,大概就是除了不能吸纳存款,其他都可以做吧。” 喻姝看她直接略过了其他项目,还是忍不住提醒:“我圈那俩,不是说其他不重要,信托公司的盈利就是靠做项目啊。真有一些千载难逢的好项目,你都得拉下脸去争的。” “我这不是先看最要紧的呀。”郁诗诗不由得撅嘴。 “对了,王洛滢那小贱人……”郁诗诗想着投桃报李,赶紧着和她商讨事宜。不过那三个字一出口,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喻姝只看了她一眼,便又开始打量办公室内的陈设。 然后在郁诗诗的满眼惊悚下,喻姝从包里拿出了一根银灰色的长条铁棒,开始往四周试探。 直到发出一声尖锐的刺鸣声。 “这是什么?” 郁诗诗看着她摸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玩意儿。“微摄。”喻姝面无表情地扔在办公桌上。郁诗诗倒吸口冷气,看她的眼神再度升级。 第29章 事发 “是顾遥装的?” “不一定。”喻姝将东西收回包内,看郁诗诗还在研究这么个玩意儿,不由得淡笑道, “没必要多纠结,拔了就行。休息室你找人来好好打扫下,我先走了。” “哎,哎,别啊。姝姐姐,我还想请你尝一尝中嵘的食堂呢。”郁诗诗和她近距离处了一上午,彻底转变了原先对她先入为主的刻板印象。 敢情不是所有秘书都和她妈妈一样诶。 妈妈也没说错,能在陶潜之后坐稳秘书长这个位置的,肯定有两把刷子。喻姝被她一声姝姐姐滞缓了步伐,却不曾停下:“中嵘保不准有人见过我,咱们在明面上还是桥归桥,路归路吧。” 到底她是上了郁寰集团黑名单的人啊。 九章别墅中,奚燕已经简单炒好了四个菜静候她回去。 “郁诗诗准备正面刚?”奚燕不由皱眉。 喻姝给自己盛了碗蛋花汤:“别太小瞧在高门大户里长大的女孩子。”尤其郁诗诗从小就处境不好,仅管没有直接为难她的人,但着实听过不少冷言冷语。 “她高中是在法国读的,除了些专有名词不太精通,口语上是我不如她。”要不是这样,喻姝也不可能去找她。 “可能这种路子上,她亲娘出手反而事半功倍,比咱们要精通呢。”奚燕想通关节,又感叹道,“你倒是挑了把好刀。” “都是等价交换。为了中嵘下个季度的报表,要麻烦燕子你来插我两刀了。”喻姝给她剥了个蟹腿。 奚燕大方接了蟹肉,嘴唇嗡动,显然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也要我来插你两刀不成?”喻姝直言问她。 “我在纠结。”奚燕并不瞒她,“不是不好意思,是在权衡事情本身。” 喻姝吃了两口饭,才静静道:“那户人家不好了?” 奚燕抿了抿唇,半晌才说:“协议离婚中。” “是听补习班里的学生说的?”喻姝本不想说破,谁还没点小秘密呢。 “他成绩跌得很快,有几个人在背后笑他。”奚燕低落道。 喻姝打量她一会儿:“他学的小语种是日语还是法语?” “日语。” “你什么个打算?” 喻姝主动收拾起碗筷。 奚燕不语。 “你和那户人家有来往?”喻姝用的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十分笃定。 奚燕本能为自己辩解:“我不是故意打听的。真的是这个姓不多见,我就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打算认吗?”喻姝直截了当。 奚燕还是沉默。 她懂了。 “你想好就行。事在人为。” 喻姝颇觉言语苍白,默默端起桌上碗筷去洗。 午后,久违的京华法语群里发来一个重磅链接。 喻姝心知肚明地点开,果然是有关王姓同学涉嫌抄袭的新闻,通稿里的大学指向过于明显,还有那篇获得过金奖的法语翻译作品。 果然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 群里陆续又发来几篇文章,和上一篇熟悉的配方,满篇皆是煽动性的语句。 喻姝看得神清气爽,盘腿坐在二楼的飘窗,难得有了些扬眉吐气的快感。 她又在心里过了遍关键处的细节。那会儿郁诗诗虽然才十几岁,但确是在法国念书,时间点正好对的上。而且刚好是季清冷迈过最后一道坎的节点,她们母女俩在郁家宛如风箱里的老鼠,半点不敢冒尖。 所以即便在外面挨了欺负,也没胆往家里说。 一切都逻辑自洽了。 喻姝见过几次华静恩,那副小鸟依人、我见犹怜的样儿,怕是还能借着这次机会和郁柏年诉个苦要点好处。 手机上很快发来消息。 是王洛滢失态的言辞。 不堪入目的咒骂和人身威胁。 喻姝先将她拉黑,然后开始检查这栋别墅的门窗和监控。温禾是在安保上吃过大亏的人,所以凡是温禾住的房子,安全性上做到极致,完全让渡私密性而已。 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向温禾发了消息。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回来? 温禾:正在被老妖围攻中ing ——晚饭一起吃? 温禾:\/可怜兮兮\/ 嗯,大概是不可能共进晚餐了。 喻姝慢悠悠地规划着晚饭,浑然想不到她这一破釜沉舟的举动,配合以郁诗诗无孔不入的出手,彻底将王洛滢原本还算辉煌的人生搅和成了一团屎。 首先,是她即将要出版的翻译本被叫停了。 其次,原先的颁奖单位过了那么多年居然还来联系她还奖! 最后,她父亲来电对她大发雷霆。 “这是怎么回事!还有录音录像!你真是要死啊——”王夫人一下子揪住了闺女,恨铁不成钢地质问。 录音就算了,还能有狡辩的空间。 为什么还会有她女儿趾高气扬、满嘴自首的视频啊— 王洛滢咬着唇,脑子还在飞快运转着翻盘的手段。 “你不是说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么?难道当年就没摆平吗?这么多年教你的道理都喂狗肚子里去了吗?”王夫人浑身上下感觉快烧起来了。 “这么多年你教我什么了!忙着和外面的三四五六斗法,我能有今天还不是都靠我自己!”王洛滢压根不敢看手机里的各种消息轰炸,此刻恨恨不已地回嘴。 王夫人一听这话,简直像是被点着了的爆竹:“你既然知道你爸外面有人!怎么还敢给我惹这种事!你靠你自己,就给我整成了这种样子!” 王洛滢几乎要气到冷笑:“我刚回来的时候,妈你可不是这种嘴脸!夸我争气,夸我给你长脸,现在何必大吼大叫!” 进门处忽的传来一阵巨响。 母女俩相视一眼,眼里皆有畏惧之色。 完蛋了。 如果说王洛滢今日是灭顶之灾,难逃一劫的话,那么郁诗诗同样有关卡要过,她家长辈也是一样不好糊弄的。 偏生刚巧是在老宅聚餐联络家族感情的日子。 郁老太太端坐上方双眼微阖。 郁拾华直接站在门外的玻璃房望一株姿态窈窕的兰花。郁桃月和丈夫一副事不关己的闲散样儿,左右这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甚至可以说诗诗还优秀了一回。 华静恩展现了她一贯梨花带雨的可怜样,满眼怜惜地看着自家闺女。 郁柏年则盯着垂眸不语的郁诗诗,近六十的男人保养给力,锻炼有素,和郁拾华隐隐相似的轮廓更显冷硬,眼中几无温情,唯有审视和沉静。 “为何不同家里说?” 第30章 轻松过关 郁诗诗维持着一贯模样,只低头道:“怕给添麻烦。” 那是她们母女俩最不招人待见的时间段,她母亲为了不让女儿跟着一起被嫌,才忍痛把她送去法国读书的。 “以往在外头哪怕被人多翻了个白眼,你也是回家告状的。” 郁诗诗抬头看着父亲冷漠的神情,突然也懒得再多给什么情绪,只平淡道:“那是因为已经挨了不下十记了。王洛滢如果这次不特意回国,不刻意来刺激我,我大概也不会牵扯出来。” 郁柏年轻微地哼了声,显然不信这个说辞,他眼神自然挪开,落到华静恩身上。 “诗诗,不是咱们审你,是担心你落到什么圈套里去,王家不算什么,只是那篇小说译本真出自你手?”郁桃月适时开口。 不等郁诗诗答话,郁老太太也慢慢开了口:“既有证据在手,为何今日才发动?” “总归要挑个日子。刚好是今天罢了。” 满座都是人精,谁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失落和沮丧。这时有不合时宜的铃声打破了瞬间的凝固。 “不好意思。”是郁桃月的丈夫。 看着像个好好先生的中年男人一看手机屏,便笑呵呵道:“是王副打来的。”正是王洛滢她爹。 郁柏年回了记冷笑,他这女儿是不值钱,可也轮不到这种人家来糟践。 他起身拿过妹夫的手机,漠然道:“请你女儿来讲。”又将手机拿给郁诗诗,“你主动发起的事儿,后续自己处理。” 郁诗诗没能忍住眼底的喜色,嘴角微微上扬:“谢谢爸爸。” 讲真,要是真把她和王洛滢拉去三堂会审,她还不一定能顶住。而且王洛滢狗急跳墙,保不准就把喻姝的名字说出来了。 郁诗诗又朝向姑父道谢:“麻烦姑父了。”真的是算无遗策,真的是方方面面都周全了,所以喻姝才会找她。 “以后这种事别自己拿主意。”郁柏年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 事情到这个地步,郁诗诗觉得最难的那部分已经捱过去了,剩下的残枝末节她有信心料理。 屋外的郁拾华自始至终都不曾给过屋内这出戏一个正眼。 不过王洛滢的名字还是准确无误地钻进了他的耳里…… 那天他是看见过的,和喻姝从一个方向拐出来。 数年前看过的简历浮上心头。 ——京华大学,法语专业硕士学位。 郁拾华脸色骤然变冷,又在脑海中将一切串联一遍。 不必多说,王洛滢肯定是和她同届的研究生同学。 真是好算计。 郁拾华嘴角泛冷,心里却起了微微涟漪。明面上一派大义凛然要和他划清界限,就差没指天为誓去公证了,到头来不还是寻上了郁家人……也不对,他心里的确从未拿郁诗诗当过自家妹妹。某种程度上,喻姝大概并不以为自己找的是与他有关的人。 中嵘信托…… 也是郁诗诗近期作的妖。 郁拾华满是阴沉的心闪现一道光亮。 这桩时隔多年被揭发的译作抄袭案像是年后的第一声响,郁诗诗虽说称不上郁家的核心人物,但也不是什么边缘人物,且这次有郁柏年在后头撑着,着实在燕京学术圈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打假风’。 王洛滢咬死着不肯松口,但到底更不敢把喻姝说出来。 否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况且喻姝会把一切都交给郁诗诗,显然是纯粹对付她,没打算往这个方向走了。 郁诗诗打来的电话简直得意洋洋:“我也不可能赶尽杀绝,不给人留条活路,反正她是没可能在燕京混了,明儿就发配欧洲。” “你可别笑,虽说咱们这个圈儿谁都去过欧美,但有些事儿是瞒不住的,她之前在国外是优秀体面的成果,往后可都是耻辱的代名词了。”郁诗诗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年去法国避风头的辛酸过往。 喻姝听得没什么滋味,对有钱人家来说,去欧洲居然算是流放…… “像这种抄袭的名头,就算是我暗地里整她,往后在法译圈都混不下去的,何况我这么卖力,就差没敲锣打鼓地宣传了。” 郁诗诗深感自己听从亲娘的建议手下留情,又关心起喻姝,“已有不少出版社联系我,王家那边也把近几年版权的收入转给了我,加在一块也不算小钱……” 她是知道喻姝和她那便宜哥打官司的,一时间摸不准她对金钱的需求如何,她从小就知道,对于普通人来说,自尊是和金钱一样重要的东西,不能拿钱侮辱人。 尤其是喻姝这样有点才华的人。 不料电话对面的人只静了一瞬便直接道:“我发个卡号名字给你,麻烦了。” 郁诗诗本还担心她不肯收,没想到她这般爽快,心里也松了口气。她有时不和家境相差大多的人做朋友,就是烦这些黏糊糊的事儿,连说个话都不利落。 喻姝十分上道地问起几个重头项目。 不成想郁诗诗大倒苦水:“那顾遥果真是烂人一个,十亿的大项目也敢搞裙带关系,本来还做着长远打算,吃相不太难看,现在倒好人都跑国外快活去了……” 这碎碎念的本事不知像谁,华静恩也不是聒噪的白莲花啊—— 喻姝耐着性子听完,心情逐渐沉重起来。 “意思是,已经亏损了两个点?”考虑到本金巨大,喻姝难以想象这个损失有多么可怕。 “是两点五个。” 喻姝:…… “怎么,你能女娲补天?”郁诗诗萌生出一点妄想。 “盘古来了都没用吧。”喻姝口上浑说着,心下却盘算起近来的局势。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浑水才好摸…… “钱打了知会我一声。”最后喻姝不忘提醒她打钱。 “诶。” 虽说王洛滢翻身的可能性已经降低到零,但喻姝依旧不想冒险住回明府,所以她和奚燕俩人继续死皮赖脸地住在温禾的九章别墅中。 “你也效率过头了吧。”喻姝毫无防备地被塞了一份文件。 是教辅机构的临时聘用合同,非常简陋的那种。 奚燕双手合十:“我把你的价格市场价调低了百分之五。” “我真没教过人。”喻姝有种被赶鸭子上课的窘迫感,又不可置信,“这什么莆田机构啊,连试听都不用的吗?” 按理说那孩子读的是私立的国际高,家庭条件很好,找的教辅应当也是一等一的知名机构啊。 这年头日语老师的准入门槛这么低了? 第31章 重操旧业 “不用教。你就是个助手。”奚燕哪哪都帮她考虑到了。她随便列举:“帮着点名收作业改作业什么的。” 喻姝勉为其难地看了几眼合同,三百元一天,工作八小时。 她大学里找的家教,都要一百元一个小时的。 “拜托你了。”奚燕不由得放低了姿态,收了方才的玩笑之色,“我真不知道那户人家怎么样了,他又是个什么近况……” “谁叫你是我的三百万债主呢。”喻姝点开手机屏搜索上班的地点。 离郁寰大厦……两公里。 “不用刻意和他说话……就是……”奚燕感恩戴德。 “就是要悄悄地打听下他的情况,默默地观察下他的状态,然后适时妥当地从一个老师的角度劝导几句,润物细无声。”喻姝帮她说完了。 “你真聪明。”奚燕干巴巴地表扬她。 喻姝又在衣柜里找能穿去上课的衣服,不能太随便,也不好端庄过头。 “那个项目我看了,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得找新加坡那边的团队合作。”奚燕一颗心落回原处,开始说正事。 “你掌舵?” “嘿,金额太大。虽然有些小激动,但你也得帮我看看。百密总有一疏误。” 喻姝拎出深咖色的套装,颔首道:“我是要从你这儿找点感觉。” “你那狗老板平常难道不看金融股票的?蒙谁呢?”奚燕扒拉过她的这件套装,啧啧道,“你这品味愈发堪忧了。” 她又打量了下这口衣柜里形形色色的套装,叹息道:“果然大美女不但美得相似,连眼光都是与众不同的。” “借你吉言。”喻姝是真的希望这套衣服能为她的美丽减分。只是去当个助理,可不能多生事端。 红星教辅上班的第一天,她并未见到自己的目标人物。 反倒是午餐时分,手机屏上跳动起了熟悉的人名——赵涵。 莫不是她这人和郁寰集团存在什么玄学的感应之说?离得近了被发现了?喻姝抽了抽嘴角还是接起:“你好。” “喻秘书在哪里?”一如既往的口吻。要不是那两千万过于深刻,她差点以为自己还是郁拾华的秘书了。 喻姝深吸一口气,将盒饭盖上:“我已经不是了。” 电话那头果然静了片刻,等声音再度响起,喻姝有点说不出话来。是郁拾华。 “余老记得你上次对他的救命之恩。” 这是数得着的大人物,去年喻姝在郁寰的未来三年规划中看到过他的名字。之前一次私宴上,余老心脏病突发,由于在场没有专业的医护人员,是喻姝亲自操作除颤仪陪着去了医院的。 “后来他的助理送过我一套金钞。”喻姝委婉表达这份微不足道的功劳已经两清了。 “是西北有色金属矿的开发权。请柬上有你的名字。”郁拾华向来不爱废话,直接安排,“航班是下午六点,要去沪城。” 喻姝:!!! “郁总,我真的……” 电话那头男人漠然道,“来回一趟我给十万,事成翻倍。” 喻姝:…… 趁着她组织语言婉拒的间隙,郁拾华将手机还给了赵涵,并留下这么一句。 “派人去接她。” 喻姝说不上来什么心情,可能是千万负债的压迫,她竟然没有被勉强的感觉,甚至在心里隐约算起了一笔账。 如果出差一趟十万的话,那她从前三年岂不是亏本了? 按照这种神仙算法,她应该已经实现一个小目标,走上人生巅峰了啊—— 各种古怪、唾弃自我的情绪填充了喻姝一个下午。 上班第一天就早退,喻姝怀着一种羞惭的心理在四点前回别墅收拾行李箱。 “你真出息啊——”奚燕在后头阴阳怪气。 喻姝闷头清点行李,她之前三天两头出差,早有一套带惯的物品,都是固定在行李箱的格子里的。 “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连这迷你熨斗都没拿出。喻姝啊,你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你的司马昭之心啊?”奚燕文绉绉地笑话她。 事实在前,喻姝不再狡辩。 她要怎么解释得清呢……可她就那么几个行李箱啊! 熨斗这种作精才用的东西,她平常怎么会用,还不是出差帮某人整理衬衫,她是从郁寰辞职了,不是说要扔掉她的过去三年啊—— “你老板是不是想返聘你诶?” 临出门前,奚燕还在那里兀自揣测个不停。 喻姝几乎苦笑,她那三年又不是什么正经工作,除非是高管或者顶尖技术人才,其他服务类辅助类的工作怎么可能有税前百万的年薪? 她到底是读八荣八耻长大的祖国花朵,基本的廉耻心是有的。 黑色宾利缓缓驶近。 副驾驶上是裘净,喻姝吸了口气才打开后座的门。 一切仿佛回到半年前。 偶然的休息天也有这样紧急的出差,她站在路边等着他来捡。 后座的男人一如往昔的惜字如金,威势不减,只在她上车时瞟了一眼。 隔离台上搁着一封烫金的请柬,喻姝小心翻开,果真有她的大名。而且就写在郁拾华三个字的旁边,字体大小似乎一样,像是并肩而立的样儿。 与中西宴会的形式不同,这次是私密性浓厚的茶会。 衣服是直接叫人送来的,喻姝一翻尺码,庆幸自己没胖…… 一身天青色竹纹旗袍,搭一件稍厚的靛青流苏披风,这种颜色换二十出头的她来穿大概是镇不住的。 好在她仪态出众,这些年气质上来,如今一眼看去称得上相得益彰。 喻姝感受得到男人一如既往的注视,到底没抬眸直接迎上,等着他进去换装好一块出发。 茶会举办在一个名叫青园的苏氏园林中。 “喻姝。”有温和的声音叫住了她。 喻姝轻挽住郁拾华的手臂居然下意识想松开,惹得身侧男人眉心微凝,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是一身材微有发福、姿态雍容的中年女人。 “宁姨。”喻姝微笑问好。 宁安惠的目光先往她和郁拾华之间转了圈,倒是在回应了她后再笑道:“郁总风光依旧。” 这是宁挚元在沪城的堂姑,自身颇有手腕,是这一支里混得最好的一位。 “幸会。挚元经常提起您。”郁拾华不咸不淡地寒暄,余光却在喻姝的面上徘徊。 宁安惠笑道:“不介绍下身边的小姐吗?” 第32章 旧识 宁安惠自然听出他话中的探究之意,也不多隐瞒:“是小女的家庭教师。我很感谢她的付出,要不是那两年恶补,小女怕考不上斯坦福。” 喻姝感受着腰间那只手掌的热度和力度,深知他是误会了。 没办法,她长得这么作死—— 宁安惠又是沪城第一公关公司的幕后老板…… 人渐渐多起来,可即便如此,郁拾华依旧是引人注目的尖子之一,任谁过来都想说上几句。 宁安惠是余老特意请来的和事佬之一,她一面在各色人马中周旋,一面留心着昔日的女大学生和郁拾华的互动。 还有人向她打听着:“郁总身边那人看着有点眼熟,好像是宁姐你从前的……” 宁安惠何等玲珑通透,早从郁拾华的几个举动里看出猫腻,此刻只神秘一笑:“美好的姑娘都是相似的。” 余老在一处阁楼的茶室里,外头是等着接见的一溜贵客。 郁拾华的心思却仿佛不在正事上,揽过她的肩在她耳边低语:“家庭教师还兼职做老板助理吗?” 喻姝有些不解,这种紧要时刻,某人咋还盯着助理教师啥的不放。 没看着前面的桃李集团,父子齐上阵呢,他还问这个? “何止是助理,我还做过她家保姆,照顾过宁姨三岁的儿子。”喻姝索性全说了。 郁拾华一听便笑:“看来那会儿你价格实惠。” 话里的意味深长和嘲讽显而易见,喻姝却没什么还嘴的空间。 或者说,她就不打算解释。 看着又变成一只河蚌的女人,郁拾华继续输出:“你大学里能结识到温家小姐和宁家姑奶奶,接下来还有吗?” “付襄您不是知道了吗?”喻姝回眸反问。 比起沉默,郁拾华更喜欢她这样鲜活的反击:“那种蝼蚁一样的玩意儿,提他作甚。” “我在他眼里,顶多是只漂亮的蝼蚁。” 郁拾华品了品她话里的意味,斟酌道:“你可以和大象结盟。” 这算是变相地邀请她回二十八层了。喻姝微微一愣,就垂首道:“那不叫结盟,顶多是单方面的依附。” 还是很容易被一脚踹开的那种。 她话里的意思十分明显,不想要这种被动的寄生生活。 “摊煎饼也可以吗?”郁拾华神色淡漠。 喻姝心中叹息,他果然知道。 “可以的。总归要生活下去。” 这时门口助理恭敬道:“郁总,喻小姐请。” 茶汤刚到火候,色泽正好,喻姝嗅着满室茶香,心绪慢慢回拢。 “余老安好。”郁拾华拉过喻姝,不卑不亢。 “这么拘束做什么,赶紧坐吧。”余老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话有着吴语区独特的腔调,听过一次便不会忘。 有点茶女在旁轻试茶汤。 “这次的茶饼可不如郁总您上次送老头子我的,将就着喝吧” 郁拾华自小受精英教育长大,端茶的姿势相当标准,嗯,上次年节送的茶饼,好像就是喻姝特意从杭城采买来的,是顶尖的龙凤团茶。 “倒不是晚辈的心意。是她列的礼单。” 余老一双火眼金睛早看出俩人间的不对付,想到确定邀请名单时助理说起的闲言碎语,不由得决定亲自助攻。 “上回见你俩,手是没拉上的。这次关系进步了?” 啧,小年轻就是猫一阵狗一阵的。 喻姝做梦也没想到,这种级别的大人物,这种谈正事的严肃场合……好吧,她反正是麻了,一副普通女人的含羞带怯样儿。 “不进则退。余老惯会玩笑晚辈。”郁拾华纯粹打着太极,姿态闲适,完全无视了不远处桌上的一沓文书。 余老笑呵呵看向喻姝:“我今儿叫人备了一套熊猫金币,给你把玩正好。” 喻姝一个头两个大,当年她在被问需要什么时,胡乱点了个身侧酒店的年节金钞宣传图,这下一发不可收拾。 还不如直接说金条呢。 这种金钞金币都不好兑钱的。 “谢谢余老。”喻姝并不擅长这种场合,只闷头道谢。接过礼盒的手却感受到与预计不同的重量,这是多少枚金币诶…… “你小心。”身侧男人轻轻搭了把手,“去帮着一起看看茶点,别乱晃。” 如往昔般的对话。 他了然于心,万事有数;她温默含蓄,言听计从。 喻姝应了个好字,便微微撑了下榻榻米,稳稳起身。她也不是三岁小孩,哪里会乱跑。 茶室的后门梅香凛冽,一眼看去红白相间。 喻姝立刻打了个喷嚏,拉紧了身上的披肩,手心捧着茶杯,试图汲取点温度。 她呆呆望着极为安静的梅园,心神逐渐松散。 “郁拾华除了被诟病为人过于冷僻这一个不算毛病的毛病,几乎是完人。”宁安惠拎着一盒中式茶点,不知从哪儿转了过来。 喻姝心里十分认同:“他很符合我对有钱人的想象。” “和宁姨说话也这么含蓄?”宁安惠示意她在石桌边落座,打开了食盒的盖子,“先尝一尝。看你这腰身,比学生那会儿还细。” 喻姝先用热毛巾擦了手,才用指尖拿过一块黄绿相间的糕点,有模有样地吃起来。 “果然近墨者黑,你的吃相比之从前,终于符合你的外貌气质了。”宁安惠十分欣慰地看着她。 喻姝失笑道:“我这是尊重食物。” “也不能亵渎美貌哟。”宁安惠打趣道,“你方才和郁总走一块的画面,十分养眼。可别浪费了你的天资,你不该甘于平凡的。” 喻姝:“安分守己是褒义词,可为什么甘于平凡就听着不好了呢?明明力争上游和追名逐利说的是一件事啊。” 话语权从来不在弱势方。 上位者仿佛说什么都是对的。 “郁总和挚元关系不错的,这几年没少见吧,真没后悔?”宁安惠并不理会她的自怨自艾,“当年我可是真心想给你介绍我家大侄子的。” 喻姝笑得不行:“您饶了我吧。”她头次见宁挚元的时候,就已经在郁拾华的进度条上了,哪里容得她三心二意。 宁安惠晓得她的心性,也在心底一叹。“徐家太太今儿也在,你若是不愿见便自己避着些,免得平添尴尬。” 喻姝这些年见惯风浪,闻言半分不露心思,只含笑道谢。 她俩一面说着话吃着茶点,一面在春寒料峭的风中赏梅,殊不知也成了他人的风景。 “安惠当年别提多喜欢你这秘书了,就恨不得自家幼子能一夜长大把人给娶了。”余老曾是季清泠最初任检察官的领导,算是半个领路人,到了他这个年纪,膝下桃李朵朵,成材无数,可谓至尊至贵。 第33章 没想过娶她 他这会儿年纪大了,就爱看晚辈们的爱恨情仇,恩怨纠纷,私底下八卦地一匹。 要不然也不能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微末小秘书。 “鹏城的徐太太在她高中时许过一千万的彩礼。”郁拾华说不出什么滋味。 喻姝十来岁的精彩从来超乎他的想象,加之那医院记录过的人流,他其实不想自找不快。 “她家境不好?” “看和谁比。” “普通人家的姑娘能长成这般,不容易。”余老感慨一句。 一千万从来不是小数目。 “徐太太的儿子听说这些年能自理生活了。”宁安惠自己和丈夫离异,也是近乎自力更生地来往应酬,方挣下现在的家业,对徐太太这种白手起家的女企业家相当佩服。 三十来岁的女人带着个自闭症的儿子,能有今日成就实属不易。 “苦尽甘来,这是徐太太的福气。”喻姝不为所动。 她高中那会儿依稀是徐茹莲被公认最艰难的日子,可即便如此,照样能随便拿出八位数的彩礼来砸她,通身上下一水儿的奢侈。 喻姝从来无法理解有钱人的穷和苦。 是卡里余额只剩八位数了吗? 八块钱才是苦啊 “她如今就盼着抱孙,以便尽快培养接班人。”宁安惠说着闲话,她这些年是越来越能体会徐茹莲的心情了。 喻姝这种家庭干净,父母齐全,聪敏体贴,受过高等教育的大美女,是非常适合做儿媳妇的。 喻姝非常懂得徐茹莲挑中她的心理,没有过分丢脸却也无法来为她撑腰的亲家,还有拿得出手的相貌学历。 总结,好拿捏。 “那么场官司下来,郁拾华还愿意和你接触,你真猜不出什么吗?你从前不喜欢装聋作哑的。”宁安惠受人之托,尽心尽力道。 喻姝静默片刻才慢慢道:“宁姨,我有难言之隐。否则以我对自身情况的利益最大化打算,早在大学毕业后的那几年,找一个妥当的小富小贵人家做新妇了。” “过往之事不可追。” 宁安惠和二楼的余老几乎异口同声。 郁拾华表情一言难尽,他要怎么开口,明明不是他腻烦了人赶她走,明明是这女人上赶着和他打官司,要和他一刀两断的。 ”把人哄回来啊。”余老拉长了声音,又露出与年纪不符的坏笑,“她是你第一个女人吧,真就舍得看她嫁给别人?” 郁拾华:… 他想象过喻姝结婚的场景,就是新郎一直是个无脸人。 “小子,你不会从没想过娶她吧?”余老几乎命中要害。 郁拾华并无停顿:“没想过。”他从小就有洁癖,什么都要最好的。 只消一想到她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他,再多温柔旖旎也瞬间消散。他是生在罗马的天之骄子,何必娶一个别人碰过的女人。 余老沉默了。他又看了眼在楼下紧紧拉着披肩的喻姝:“最近倒春寒,你也不知道疼人,女孩子家是最吹不得风的。” 郁拾华视力极好,随便一眼就盯住了她颜色浅薄的双唇,脚尖不自觉地挪动了下。 余老不冷不淡地看他,切,果真都是屁话。 又是个爱而不自知的混小子。 匆忙的脚步在一侧响起,喻姝本能转过去看来人。 宁安惠尚来不及说几句场面话,便见郁拾华握住喻姝的手腕,直接将人连拖带拉地领走了。 这次他抓的左手腕。 喻姝没有喊痛,失神一瞬后便问:“都谈妥了?” “嗯。”郁拾华手上还提着一个礼盒的熊猫金币。 “我差点忘了它。”喻姝哪里好意思差遣他,看见便想去接过来。 “你好像很讨中老年妇女的喜欢。”郁拾华竟伸手过来,抚上她冰凉的脸庞。 温热的触感令她有点不敢动弹,更摸不准这位爷是怎么了。 “装乖罢了。”不得不说,喻姝自己都觉得神奇。 回想起她和郁拾华母亲的第一次见面,她怀揣着十二万分的谦卑和谨慎,深怕自己这秘书身份招了皇太后的眼。 ——是喻秘书吧。 声如其名,有种山涧溪水流淌的清泠感。 诶,毫无恶意。 喻姝作出了这样的判断,一抬头便对上了季清泠毫无感情的打量视线。 ——你是小华身边第一个性别为女的总助。 开场就不同凡响。 喻姝接不住这话,只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什么大学毕业的? 皇太后好像笑了一下。 喻姝知道季清冷毕业于京华法律系,不过她还是决定不要和太后攀额外的校友关系。 ——傅旦大学。 这也是华国仅次于京华的大学了。 ——不喜欢京华大学? 喻姝:!!! 为什么日理万机的太后会知道她一个小秘书的学历啊? 作为女伴的底线 她那会儿内心抓狂,抬眸便对上季清泠含笑的眼。 嘚,还要实话实说,真尴尬诶… ——我知道您是京华的,所以特意没说。 喻姝吞咽了点口水下去,脸都红了。 ——怕碰瓷我? 喻姝真不知道原来太后这么亲民接地气,都说儿子像娘,没见郁拾华这么和蔼可亲好说话啊。 她被迫和太后聊了半小时的天,等到郁拾华会议结束,就看到自个儿亲娘把自家的秘书逗得满脸通红。 脸上似乎被扯了一下,现实的触感将喻姝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郁拾华开始捏脸了。 她忙不迭地躲开,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你但凡乖点,有些苦真的不必吃。”郁拾华捻着指腹上细腻的粉末,内心早已浪花朵朵。 足足有三个多月了。 他也不是素食动物。 荷尔蒙激发的原始冲动压过了一向由理智主导的身体,郁拾华找准方向,直接亲了上去。 男人的气息宛若飓风一般席卷而来,喻姝被他搂住腰身,在惯性的作用连连往后退去,直到背后抵到墙。 喻姝不可能迎合,却也没有强烈抗拒。 她从来知道,男人这种生物最喜欢的就是征服,越是不服,越是要让你服,不管用哪方面的手段。 喻姝尽量让身体成为一具尸体。 没有反应。 果不其然,她在满足了男人乍然而起的兴致后被松开了。 “郁总,您越线了。”喻姝终究没忍住。 “钱那么好挣吗?”郁拾华方才没能得到回应,脸色同样难看。 喻姝猛然抬头与他对视:“那请您现在说清楚这十万元的要求。” 第34章 你的开价扰乱市场行情了 “搂腰揽肩也超越一般的男女关系了吧。”郁拾华看她怒意显现,倒是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烟盒,点上了烟。 这是男女社交接触的极限了。 喻姝到底和他有过三年非同寻常的关系,并不想在这些方面过于计较,显得自己矫情又不大方。 况且那是在人前,她难道能直接不给好脸一走了之吗? “这是我当您女伴最后的线了,人前总要给你脸。” 郁拾华听着她的用词,不觉好笑:“辛苦喻小姐赏我脸了。” 外头来宾的动静不知不觉大了许多,郁拾华单手夹烟,另一只手撑墙,竟在她脸畔慢慢吐出烟圈:“看你和宁姨吃了不少点心,下午茶还吃得下吗?” “吃不下也不碍事的。”喻姝向来知道这种场合,就不是来吃东西的。所有人都各怀鬼胎,心知肚明地虚假应酬。 “走吧。”郁拾华相当顺手地揽过她,督促她履行着身为女伴的职责。 茶会走的是风味独特的苏式腔调,喻姝这些年吃过无数的港式、西式下午茶,对此颇觉新鲜,这边吃一口那边尝一点,竟把原先扁扁的小肚吃得微圆。 等把时间熬够,郁拾华仅凭目测,预计某人的腰身粗了一圈。 “我的女伴,可不能长着个水桶腰。”出园时郁拾华搂过她和各色人马道别。 喻姝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却暗自吸了吸气。 她今儿好像真吃多了。 没办法,嘴巴总不能闲着。 她笨嘴拙舌的,只能靠吃东西来缓解不安了。 “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郁拾华的手掌在她的肩膀和腰臀间来回挪动,口吻云淡风轻。 喻姝学着他的平淡:“本就不是我的圈子。” 司机见他俩遥遥走来,赶紧开了后座的门。 “为什么离职?” 喻姝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男人正背对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听不出那五个字的情绪。 夜色渐凉,她的身上披着男人的风衣,独属于他的气息时有时无地侵入她的领地,拨动着她脆弱的神经。 “我和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迟早要离开。”喻姝给了个尽量真诚且实在的答案。 “离开去摆摊吗?”郁拾华已走到车前。可能因为喻姝的回答过于现实,是他所能理解的范围,心底竟陆续冒出阴郁而残忍的念想,他难得脱去了平日冷淡的伪装,直接一脚踹在了车门上。 司机和喻姝皆花容失色。 无他,郁拾华鲜少有这样鲜明蓬勃的怒意。 “下来!” 司机麻利地滚下了车,唯留喻姝进退两难。 “要我请你上车吗?!” 郁拾华砰地踢上了后车门,径直坐进了驾驶座。 喻姝只感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记忆里那么多年,郁拾华亲自开车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们的第一次…… ! 然而郁拾华多年威压不是假的,喻姝照旧僵硬着身子进了副驾驶。 青园在沪城的外环之外,郁拾华的路线并没有往他们落脚的繁华地带去,反而往一座山丘盘了上去。 “熟悉吗?”郁拾华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喻姝阖上了眼:“郁总又是何必。” “你当初说的话,和今儿并无分别。”郁拾华声音冷漠,“那之前三年,你都在忍耐我吗?” 喻姝一直调动着自己的亿万脑细胞,试图分析出郁拾华突然抽风的缘由。 是那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迟早要离开’? 可他又不是蠢货,不说实话怎么可能过关? 这下好了。 郁拾华这两句问得和小学生的白话作文一样,但凡有个不好,又是人烟稀少的地儿… 喻姝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分外欢快。 和他在一起,她只觉得每天都能来一趟高血压。 他停在了一处平台,下车点上了烟。 望着身边女人变幻莫测、纠结万分的神情,心情又略顺畅了些。 “您多虑了,这几年您对我万分照顾,又给我开了比市价高数倍的薪水,我对您肯定是……”喻姝尽量把话说得平稳,陈述事实的同时努力恭维。 郁拾华却相当不爽地打断了她的说话。 “是发不出你的音吗?再多的您有什么用,你要是真的对我还有点恭敬,又怎么敢……这样主动辞职。”郁拾华脸上居然挤出一点微笑,却又扭曲地令人生畏。 喻姝用手背揉了下眼:“我虚岁三十了。和您这样不清不楚地下去,等将来您有了正经对象,我又该如何自处?” “咱们之间,哪里不清楚?”郁拾华冷声问,“还是说,你希望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我向来擅长摆正自己的位置,很少有这种非分之想。”可她到底是个七情六欲健全的人,男女朋友这四个字还是令喻姝有些忍不住地心酸。 郁拾华很擅长揣摩人心,电光火石间便捕捉到了她言语间的漏洞。 很少的意思是……不是没想过。 这就很老套了。 别的不说,他父亲就是因为和一个秘书纠缠不清到怀了孕,母亲考虑到这桩婚姻连体面都无法周全,所以毅然决然地离了婚。 幼时的郁拾华对父亲和华静恩是有相当程度的怨恨的,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不敢说能够完全释怀。 毕竟在父母完全撕破脸之前,面对他这个儿子时,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三口,走出去也相敬如宾。 就算内里残破,但对于孩子而言,终归留有希望和脸面。 喻姝见男人不语,不由得再接再厉。 “这三年,我知道我们不是恋人关系。扪心自问,我也从未越过线,这次是我没能扛住十万元的诱惑,才会在您面前刷存在感。” 郁拾华神色终于有了溶解的迹象,却只是将原先的怒火转化成了皮笑肉不笑的打量。 她这话很有意思。 “你用不着妄自菲薄,更不必担心我误会你欲擒故纵。电话是我吩咐赵涵打的,你如果真的有错,也顶多是没有及时更换手机号这一个小细节而已。” 他沉吟半晌,神使鬼差地从车子的暗格里拿出一份合同。 “签了它。” 喻姝怀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一目十行。 变化很简单。 薪酬的数字后加了个零,足有八位数。 她也豁然开朗。 有钱真的好,可以肆无忌惮地拿钱在穷人身上找乐子。 “你这样是扰乱市场行情。”喻姝垂下眼眸,“顶级外围睡一次才多少钱,我何德何能。” 第35章 第一次 郁拾华并未遮掩自己明晃晃的心思:“你值这个价的最大原因就是,你不是她们,也不像她们。” “但郁总却将对她们的路数用在我身上。”喻姝一语道破,“我不可能签。”否则她赔二千万干什么。 郁拾华这时真的笑了。 他随意掐灭了烟头,欺身上前,再一次放纵自己。 双手被他束缚在身后,腰身被他大力搂住,喻姝睁大了眼,纯粹只是作了战略层面上的挣扎。 成年男子的力气有多大,她的反抗就有多渺小。 这是她很多年前就知道的道理。 偏偏这种时候,她的沉默或者说是消极反抗,很容易被米青虫上脑的郁拾华误认为是一种默许。 甚至是,变相的邀请。 到底女人在这种事上,本来就是被动的。 她又不是专业做这行的,害羞是常态。 这次和下午不同,从时间到空间,郁拾华甚至存了和她回到最初的想法,帮她复原下他们的第一次。 也是他的第一次。 那是一场酒局过后。 合作方的老总因为本性和酒精,居然当着郁拾华的面试图骚扰喻姝,他自然不可能容忍旁人来捞自己塘里的鱼儿,结果拉扯期间。 嘶—— 是布料被撕扯开的声音。 喻姝的西装短裙直接报废了。 卡其色的。 郁拾华不管私下里待喻姝怎样,外头总是护得很紧。血液在脑门沸腾的那刻,他直接朝对方挥了拳。 一个是大腹便便,被酒色掏空的中年老总,一个是锻炼有素、年轻气盛的燕京太子爷。 他俩坐在一张桌上,仅仅是因为那是郁寰新涉足的环保行业。 作为郁拾华大权在握后的火把之一,为求完美,他才寻人谈了合作意向。 结果……甭提为集团牟利,险些连囊中之物都要赔付。 郁拾华以最犀利的手段办结一切,上车便见喻姝换了条长裤,一如从前地坐在一旁。 她还很认真地朝自己道歉和道谢,一听就打过好几遍腹稿。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蹭蹭地蹿了上来,夹杂着另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烧得郁拾华几乎要发疯。 他到底不傻,很快懂得这是生理本能的欲望驱使。 司机被他赶走,郁拾华直接开车带她去了僻静的郊区。 “您是还要见人吗?”不怪喻姝这般作想,她的逻辑十分简单,这个老总黄了,那得另外找一个合作,郁拾华时间宝贵,大晚上的不可能瞎逛吧。 “为什么说对不起?”郁拾华直接在车里问她。 喻姝呆了呆:“他确实是人渣不假,但我搅黄了您的合作也是事实。如果您今天带的是男总助,可能这会儿已经谈妥了。” 郁拾华深深看她一眼:“所以我身边的秘书助理多为男性。” 不光图自己方便,也避免各种麻烦。 喻姝沉默了。 办公室十来个秘书助理,三分之一是女性。但她是唯一一个能够跟随郁拾华出外务的女性总助,也是用印方面权限最高的两个秘书之一。 她是从财务被半强迫应聘进总裁办的,最开始真的以为只是巧合,毕竟郁拾华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从没桃色新闻,得用的几个秘书都是清一色男性,完全没有前科。 她没自恋到这份上,认为自己能够让堂堂总裁一见倾心。 然而后来一切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她原先以为的轨迹,郁拾华对她的与众不同也被慢慢放大…… 比如此刻。 孤男寡女,地处偏僻。 而且不久前这个男人是为了她动手打人。 隐晦的情愫在静谧里疯狂发酵。 郁拾华二话不说地拉过她,动作虽然强势,吻她却很温柔。 羞人的亲吻声很快传进耳里,喻姝半边身子都是僵的,因为已经有手抚上了她的腰。 外套顺势被褪下,衬衫也被拉出,指尖的触感从腰间开始刺激着喻姝。 郁拾华的动作半点看不出生疏,肆意在腰身上揉了两把后便开始摸索她衬衫的扣子。 太不舒服了。 车里又这样逼仄。 正所谓瞌睡递枕头,怀中的人出声了。 “郁总,您别这样。” “我没打算在车里做。”郁拾华手下片刻不停,很快便看见了淡粉色的胸衣。 喻姝不假思索地拒绝:“我并不想和您发生除上下级外的关系。” 她说完便准备低头扣上衬衫。 男人很快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但是我想。” 不过喻姝的冷淡终究令他心上一凉,内心躁动渐渐趋缓。 他听过一些风月老手的撩妹心得,女人如果有发生关系的想法,那么大概率会穿配套的上下内衣。 他今儿看到那俩颜色,明显不配套… 喻姝并没有很急切地挣扎,因为她明白这种在男人怀里的扭动只会勾起对方身体本能的欲望。 她只用手肘去碰敞开的衬衫,试图遮住胸前的大好风光。 男人在这种事上大概有天生的敏锐,郁拾华仅管是新手上路,却还是发现了喻姝的不对劲。 被吻得晕开的红唇轻轻咬着,脸颊旁的耳朵红得不像话,眼神一贯低垂,几缕发丝因方才的接触落在鬓边,平添几分妩媚。 怎么看都没有厌恶嫌弃的情绪。 “你不排斥我亲你,也不讨厌我的碰触。”郁拾华端详完她的神情,又联想到她的性格,心里便有了底气。 他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将她摁在了后座靠枕上,往她唇上和颈间留痕,手下没有留情地摸到她后背,解开了背后的暗扣。 喻姝感到上半身一凉,所有多余的遮挡都被男人的手扒拉到了车座上,只有一双微有薄茧的双掌不停地来回。 很快试探性的触碰演变成了轻重缓急、层次渐进的抚摸。 车内温度急速攀升。 一道灯光一闪而过,适时召唤醒意乱情迷的男人。 这是户外,这是车内。 “你别乱动。我容易控制不住。”郁拾华向来讲究隐私,这种幕天席地的刺激,并不是他所偏好的。况且他俩第一次,不能这么随便。 喻姝趁着他力道放轻的功夫,赶紧着拿过衣服迅速穿戴。 “郁总您别越线。”她知道无数老总和小蜜的暧昧关系,可等轮到自己,一是过分相信郁拾华以往的风评,二是相信自己不会动摇。 实在不行,辞职吧。 “我可以改变线的距离。”郁拾华紧盯着她。 喻姝心头一窒,避开他火热的视线。 辞职两个字刚在喻姝心底形成,郁拾华便起身去了驾驶座。 她忽的松了口气。 一路上俩人皆闷声不响,各有所思。 等车驶上酒店前廊,郁拾华直接将车钥匙给了泊车门童,带下了喻姝。 第36章 救命电话 等电梯卡一刷,郁拾华便将她拉进了怀,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脸。 “郁总。”喻姝甫一开口,惊觉声音已经变调。 不等她再次收拾好思绪,楼层到了。 房卡一刷,身后的男人竟万般从容地跟她进了房。 “您请自重。”喻姝被他脱外套扯领带的动作惊得花容失色。 郁拾华慢条斯理地解下袖扣、腕表,眼眸里尽是晦暗不明的光。 “门没锁,为什么不跑?刚刚到现在,三秒钟的时间还不够你明白我想做什么吗?” 男人强硬地将她拉近,打量着她脸上无措的神情。 郁拾华轻轻松松地把人打横抱起,踢开了浴室的门。 喻姝被他好生放在洗漱台上,她甚至没敢抬头,他们俩人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她只要随便动一动,就能碰到他线条分明的脸。 “你要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吗?”郁拾华声音低沉,意有所指。 贴在瓷砖上的折叠镜一下子拉开。 喻姝被强迫抬起脑袋,对上了圆镜中的脸。眉眼皆是湿漉漉的痕迹,细看之下,能从眸中品出几分欲语还休的情欲。双唇不必多说,早被亲地一塌糊涂,再往下看去,白洁如玉的脖子上也有粉嫩的羞人痕迹…… “你顶着这副模样,和我说什么都是不管用的。知道吗?”郁拾华几乎用了大力气摁住她,三两下地将她扒得只剩最后的布料。 “我不逼你在浴室玩刺激的。自己洗好,嗯?”郁拾华不由分说地从衣柜中拿来浴袍,顺手合上了磨砂的玻璃门。 直到关门声响起,喻姝反应过来想去锁门,手指却最终停在门把手上,不免自嘲。 郁拾华这样近乎十全十美的男人,她怎么可能没有好感? 方才的吻也好,肌肤接触也罢,如他所说,喻姝并无恶感。事情走到这一步,真的是她一直在做无效反抗吗? 明明她拒绝地足够直接啊—— 她浑浑噩噩地洗好了澡,乖乖巧巧躺在床上思索着前因后果。 咔哒—— 郁拾华手握住门把转动的霎那,没有预料之中的阻碍,惊讶之余便被喜悦填充了整个胸腔,眼中笑意浮现,利落地进了房间。 他得偿所愿地在床上搂到了软玉温香的喻姝。 女人身上还残留着草莓味儿的身体乳,他本能地将脑袋凑到她的颈窝边,一边嗅一边吻,顺势拉开松垮的浴袍。 满室春光,半夜缱绻。 …… 路边似有野猫蹿过,惊了拥吻中的俩人一跳。 “我在那会也想过辞职。”喻姝到底推开了他,满脸漠然,“要么听你的话去洗澡,要么一走了之。” 郁拾华显然铁了心,眼神落在她脸上,沉默不语。 “这一次我不愿意了。” 喻姝掏出手机准备叫车,却被男人一把抓住。 “你还对我有感觉。”郁拾华语气笃定,有种板上钉钉的自信。 喻姝直接与他对视:“你这样的男人,没几个女人对你没感觉。” 郁拾华琢磨了会她话里的意思,露出点细碎的笑意:“意思是,你喜欢我却不肯让我碰你?”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喻姝索性认了。 “郁总,您时间宝贵,何必与我在这种地方讲半个小时的废话?” 春寒料峭,夜色浓郁。 郁拾华敛了唇边笑意,揽过她的肩膀,在她挣扎前淡漠道:“怪道有人不爱谈情说爱,唯爱钱货两讫。今儿我也向你询个价,睡你一次多少钱?” 好在喻姝早有心理准备。 她心底微叹,不悲不喜地看了他一眼。 “郁总,倒不必这样辱我。说一千道一万,是我配不上您。”想郁拾华从前多正常一总裁,大好的风评,优良的作风,从未因私人生活落下过口舌。 看看这几年下来,给人摧残成啥样了。 眼瞅着和程善北走到一条道上去了。 喻姝在这边进行深刻的自省,以及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郁拾华的想法要纯粹得多,他今日可是腾出一整晚的时间来处理这桩事儿的,总得有个着落。 主要还是不习惯。 她离职后,身边恢复成三年前的样子——清一色男性随行人员。 这是郁拾华自认最高效最没有是非的组合,偏偏他竟然不太适应,喻姝这三年不光是恪尽职守的秘书长和人形的床上用品,还包揽了几乎所有与他相关的私人工作。 即贴身助理和半个保姆的活儿。 比如他出差的衣物整理,比如他用餐时的挑菜剥壳。 一分价钱一分货。 然而两分价格买不到二分货,一般需要付出十倍的溢价才有可能。 喻姝这种无限接近十分的货,百万年薪是真不多。 他其实一直有在反省,是不是钱没给到位? 可是那张黑卡不是信用卡,他没有关掉转账汇款的功能啊…… 豆大的雨滴啪地落在郁拾华的脑门。 下雨了。 喻姝借着雨势躲进了车中,想给自己一个缓冲的余地。 男人慢她一步进车,随意将合同往她坐的副驾驶一丢。 “不满意金额可以改。”郁拾华给自己调低了座位,一只手搭在额头上,准备闭目养神。 喻姝咬了咬牙:“郁总,家里要求我在三十岁之内结婚的。” “过年都可以不回家的你,和我扯这种谎做什么。”郁拾华连眼睛都懒得睁。 “强扭的瓜不甜。” 郁拾华见招拆招:“事实逻辑上,瓜甜不甜和强扭没有关系。” 喻姝唯有沉默,他不动声色。 眼看男人阖上眼睛,开启了闭目养神的模式。 喻姝并非没有和他较劲的定力,奈何敌强我弱,男女力量悬殊,喻姝真没敢抱着与狼共舞的可能在车里假寐。 万一他不再维持讲究的性子,直接在车里想通了咋办。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 久违又熟悉的铃声响了。 喻姝简直要双手合十感谢手机的伟大发明,她压制着嘴角渐起的笑容,竭力维持住高深莫测的神情。 是郁拾华的手机。 他睁开眸子,眉心一收,脸上满是不虞。 等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映入眼帘后,喻姝侧目看到他的脸色很快转变为了肃穆,正经之色转瞬取代了先前的漫不经心。 “喂。” 喻姝再一次看到他的脸色骤变,于此同时,腰板一挺,身子一正,发动了车子。 “辛苦您先周全下。” 喻姝暗暗咋舌,郁拾华从不是随意说这俩字的上司,能让他说敬语又正襟危坐的人,除了辈分地位上可能压他一头,更多的还是打从心底的敬畏和谨慎。 她大概猜到是谁了。 第37章 海上孽缘 “你是与我一同回去,还是明日自己回京?”郁拾华已然从方才的米青虫上脑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连语调都恢复了之前的冷淡平静。 喻姝心神松懈下来,到底遵从本心选了赶紧回京。 沪城这儿,即便有温禾与宁安惠的加成,记忆里的感情色彩也多为负面,能和他一起走是最好,白蹭一个头等舱或是包机。 郁拾华不咸不淡地瞟了她一眼,多年相处的经验使得他立刻懂得了喻姝不愿和他过多接触,却还是愿意和他同坐飞机的深层次原因。 “你去坐经济舱。” 喻姝眨眨眼,嘴唇微动,憋屈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却还是忍着应了下来。 永远都是这样。 一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做派。 郁拾华嗤笑一声,便不再管她开车。 “您不回酒店了?”喻姝震惊。 明明刚刚那条街要转弯的呀 “事急从权。要不是我赶着回京,今晚能容你这么混过去?”郁拾华淡漠道。 喻姝一个头两个大:“郁总,你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吧。我在酒店还有需要拿的行李。”由奢入俭真心违背人性,想她刚上大学那会,还是掐着点儿在电脑前靠手速抢的特价机票。 热门航线的经济舱可不便宜。 真的被养刁了。 郁拾华半点没减速停车的意思,闯过一个黄灯,直奔高架而去。 “你可真现实。一听要坐经济舱,就喊着下车。”他出言嘲讽。 喻姝并无什么怨天尤人的情绪,只在心底默哀叹息。 “其实该谢谢您让我蹭了三年的头等舱。”尤其是长达十来个小时的国际航班,经济舱实在能要人命。 喻姝下意识地捧着他,凡是能表达谢意的地方努力奉承着他。 男人的神情却没有因为她的奉承而有所好转,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眉眼,看得喻姝心惊肉跳。 又是谢谢,又是您。 她是有什么敬语综合症的毛病吗? 只能说到了值机台前,喻姝发现自己白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 相邻的头等舱座,一如从前。 也是,她笑意苦涩地拿过两张登机牌。 郁寰集团名下的航司,除非他刻意有过交代,又怎么会胡乱给她安排到经济舱去,尤其是她的名字。 以郁拾华平日的作风,又事发突然,喻姝可没听他打电话故意去下这种吩咐。 “一个座位而已。看你脸色,一变再变,至于吗?”通向登机的贵宾通道中,郁拾华忽然开口。 喻姝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艰难道:“所以才辞职的。” 跟在他身边,每一分钟都能感受到阶级差异带来的巨大落差感。 流产仅仅是个导火索,不留余力地将她内心深处所有的负面情绪尽数炸开。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落座后喻姝先是小声和空姐要了毯子和咖啡,又将他背后的靠枕调到了合适的角度,之后再无一句废话。 落地前的一刻钟,男人拿开了眼罩,眼里慢慢凝起焦点,恰好落在喻姝身上。 白皙纤细的脖颈此刻歪成了诡异的弧度,无力地靠在小小的枕上,双眼紧紧闭着,眉心却隐隐有些拢起,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悉数呈现。 她从前装得太好。 仅仅一个座位都能令她万般纠结,那么更为厉害的其他事物呢? 真的一直怀揣着忐忑犹疑的心态生活工作吗? 怎么受得了。 郁拾华意识不到自己的视线多有分量,被他凝视着的喻姝却如坐针毡,还得装出一副刚刚醒来的模样睁开眼睛。 喻姝无奈至极,习以为常的职业素养迫使她无法在任何通工具上进入睡眠状态。 他一有动静自己便立刻有了意识,碍于生理本能的困意,她试图再拖延一会醒来的时间,没成想男人动了几下,竟大喇喇地看了过来。 这可是公众场合。 “会有司机送你回去。”一天终于有惊无险地结束,这也是郁拾华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下机后俩人分道扬镳,各找各妈。 * 即将出摊的前一天。 喻姝觉得自己被骗上了游艇。 “就咱们四个人,出海兜个风,钓个鱼,吃个饭,美滋滋。”温禾舒服地在沙发上抱着靠枕。 三十不到的年龄,又是被宠大的千金姑娘,公私上完全两副面貌,堪比川剧的变脸艺术。 苏文婴正弯腰放着包,十分不解:“工作人员呢?” 难不成还要自己动手嘛…… 温禾耸了耸肩:“我又不是大小姐,用不着人侍候。” 苏文婴懂得她如此亲民朴素的缘由,但仍不免自我哀嚎:“我需要啊,我难得休假一天,难不成还要烧火做饭吗?!” 温禾语气凉凉:“都启航了。”她又换了口吻安慰喻姝,“既来之则安之,你左右在家也是看各种屏幕,不如给你换个环境。等船开个十五分钟,你去甲板上就能看见蓝色大海了。” “托你的福。”喻姝脱了外套,打开冰箱看食材。 “这个主要是点心和饮料,那边还有酒柜和冰柜。食材在后厨的两个冰箱,一应俱全。”温禾已经拉开抽屉找遥控了。 苏文婴帮着一块找,不承想在转角的暗格里拉出了一抽屉的彩色盒子。 奚燕飘过来啧了声:“诶唷,下流玩意。” 正在旁边拿纸巾的喻姝自然地看过来,只一眼便脸色微红。 除了防止人类繁衍的道具外,还有其他五花八门的作案工具。 “禾宝,你这船不清白啊——”苏文婴睨了眼已恢复淡然的喻姝。 温禾嘿嘿了两声:“本来这俩字就是谐音。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飞快关上了格子。 “阿姝啊,这咋办?”奚燕也注意到了方才喻姝的异样。 难道是之前用过的牌子? 苏文婴哪里会放过这种涮喻姝的机会:“这儿数你最身经百战,别装不知道哦……” 温禾并不下场参战,就一脸揶揄地看她。 “要我来说,扔了吧。”喻姝完全无视苏文婴的调侃。 “往哪儿扔?后厨吗?”奚燕明知故问。 喻姝往渐渐变蓝的窗外努了努嘴:“大海母亲会包容咱们的。” “人海洋局多不容易啊,怎么能毒害海洋生物,海豚多可爱——”温禾晓得她的玩笑,接着说下去。 奚燕则摇头:“禾宝你该多了解下海豚宝宝的,我倒觉得这一抽屉的道具非常适合它们。” 这…… 温禾几乎秒懂。 “左右连游艇的驾驶员都是女的,随他去吧。”苏文婴决定不再纠结那些玩意儿,起身去酒柜挑了瓶贵酒。 喻姝相当细心地用微波炉的盖布挡住了暗格的存在。 好在另一格子中是常规的娱乐用品,扑克骰子啥的。 “阿姝,检验你右手伤势的时刻来了。”苏文婴拿了两副牌。 奚燕倒了半杯酒:“老规矩,三打一。” “输的做饭。”温禾笑眯眯地拍了拍沙发的空位。 喻姝:“我怎么会上这艘贼船…” 等胡闹了三四把牌后,驾驶员打来了电话。 “你说。”温禾一手抓牌,直接开了免提。 “不远处有艘游艇好像停了,在向我船发求救信号。” 温禾冷不丁想起什么,马上拿过手机刷动态。 苏文婴没什么犹豫,回绝道:“咱们一船姑娘,有个万一咋办。” 毕竟是茫茫大海,扔下去喂鱼是肯定找不到尸骨的。 喻姝看着温禾不停往上滑的手指,不祥的预感在心上慢慢浮现,一般玩得起又爱玩游艇的人都是和她们一般年纪的男男女女…… “怎么?朋友圈还预告了?”奚燕忍不住地瞄过去。 果见温禾无奈地叹息:“前两天看到过有人在朋友圈晒游艇,是咱们的plus版,所以有点印象。” 喻姝并不说话,静静看着她。 “谁哦?”苏文婴吃着喻姝削的苹果,毫无心理负担。 “陈果果的。就是郁拾华的表妹陈冉。” 奚燕听着温禾指挥驾驶员开过去接人的通话,不由得感叹一声:“好一段天赐孽缘。阿姝,你要不去后厨备餐吧。” 喻姝毫不犹豫地往后厨走,胆小也好,窝囊也罢,总之她是真的不想和郁拾华再碰面了。 与这一船人的心思迥异、各怀鬼胎不同,即将被营救的一群二代们在等待游艇开过去的时候玩起了猜猜猜的游戏。 “甲板上毫无动静。”程善北一手搂着美人,一手举着望远镜。 “也就是说,对方知道是我们?是熟人?”宁挚元提着钓竿笑道。 最激动的还是薛慕童:“我早饭几乎没吃,快要饿死了。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船。” “你别嚷嚷了。直升机最多也就半小时。”陈冉拽着自家男友,显然对那艘规格相似的游艇颇有防备心理。 郁拾华静静立在甲板之上,这时望向远方的眼神微微眯起。他身侧还站着衣裙打扮清爽,妆容却精致的女人,正是上次海边聚会的朴素姑娘—蒋芹。 “是温禾。” 哦豁—— 程善北吹了记口哨。 “还是我家禾宝好。”薛慕童感动地不行。她殷勤地想帮宁挚元把一桶鱼拎走,却被告知不得杀生。 “禾宝的船上肯定不缺吃喝,鱼要放生。”宁挚元好脾气地劝诫她。 陈冉也松开了男友的手,是熟人就好。 两艘游艇很快靠近,由于出自同一厂商,甚至还能无缝对接,方便他们挪动。 “咦——你一个人来海上兜风么——”薛慕童见甲板上只有温禾一人,不由得大咧咧地开口。 程善北马上想起烧烤店的四人行,不由得心情畅快起来。他注意了下蒋芹这会儿已经挽上了郁拾华的臂膀,难得某人没甩开诶… 温禾满脸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干巴巴地笑两声:“哪能就我一个人呢。”她们四人,婴婴算社交常人,她私下也是社交普人,另一个自认社交绝缘体,而社恐已经躲去了后厨。 “还有谁呀。”薛慕童是顶爱热闹的性子,先给温禾一个拥抱后紧接着问。 陈冉牵着男友随后上船,嘟囔了句:“架子够大啊,不陪着禾宝你吗?”要知道,这几年温禾所到之处,必是众星捧月,比小时更为光辉耀眼。 宁挚元脾性最好,见温禾一脸别扭不由得出言解围:“估计和咱们不认识吧。等禾宝你介绍下就好了。” 程善北拉过身边美人的手,懒洋洋地往船舱里走:“顶多和我们不熟,但跟咱们郁总肯定熟,是吧?” 最后俩字他冲着温禾快速眨了眨眼。 郁拾华闲庭漫步地带着蒋芹最后上船,闻言想起温禾与某个女人的交情,脚步竟有些慢下来了。 陈冉尚且不知情,颇有兴致地开口:“就和三哥熟的意思莫非是,相好?” 程善北利落地打了个响指:“真聪明。不过这儿风大,咱们别和紫外线较劲了,赶紧进舱看人吧。” 薛慕童这时也转过了弯,并不大声地告诉了满脸好奇的宁挚元。 陈冉则在海风中一片凌乱。 她不过去港城实习了一段时间,怎么一回来三哥都有对象了? “也挺好的,三哥你是该找个正经女朋友了。秘书什么的,不是长久之计,反正现在官司也打了,三哥你可别吃回头草。”对陈冉而言,蒋芹这类外包装的女人,她从小到大不知在各种场合见过多少,且不如先头的女秘书呢。 程善北笑得几乎前俯后仰。 “草就在这船上呢,是不?” 温禾不尴不尬地答:“人家好好一朵花,和草有个啥关系。”她睨了眼虚挽着郁拾华的女人,慢慢扯了下唇。 出乎她意料的是,宽敞明亮的船舱内,空无一人。 “人呢?”程善北直接搂着人坐下。 温禾主动给他们拿酒:“上厕所去了吧。” “那真不巧,我也要去诶。”薛慕童四下打量着,倒是觉得内饰比他们来的那艘精巧。 温禾内心祈祷赶快来人,她虽然和他们不生,但这算怎么回事… “刚才是在玩牌吗?”宁挚元伸手拢过扑克,开始整理。 可茶几上并无贝者资。 一想温禾的职务,正该如此。 那条路上的人,各个谨慎低调。 温禾:“输的做饭,在厨房备餐呢。” 薛慕童满脸惊喜:“意思是我有口福了?” “瞌睡递枕头,正好我也有点饿。”陈冉转完一圈,揉了揉微瘪的肚子。 宁挚元则指了指自己:“我去帮忙吧。咱们人多,别累坏了女孩子们。” “那我也去。”薛慕童笑嘻嘻凑上来。 温禾只觉头痛:“你且太平些,那是后厨不是大厅,装不下这么多人。你要吃啥?” 她坚信比起辛苦,喻姝是绝对不想他们去帮忙的。 “还可以点餐啊?”薛慕童惊喜极了。 第38章 在你心中我是下三滥? 温禾:…… 她好像说错话了。 “我有段时间没吃肠粉了。”薛慕童毫不客气。 陈冉撇了撇嘴:“那我还想吃煎饼果子呢。” “这面粉得现调,吃上怕要一个小时后了。”宁挚元适时开口,准备打消这俩人的异想天开。 “挚元你多虑了。”郁拾华在吧台边坐下,蒋芹连忙拎过几瓶洋酒,温声细语地说着话,小心调试起来。 程善北哈了一声,表情生动,露出个欠揍的笑容:“我也要肠粉。” 温禾白眼连翻,到底拨了内线电话:“有人要吃肠粉煎饼,有吗?” “嗯嗯。” “我消息发你呗。” 在一群饥肠辘辘的二代们的目光注视下,温禾开始打字:“一个一个报。” “什么都行?”宁挚元隐约猜到点猫腻,不免歪头笑问。 “不行会被打回来哦。”温禾对上他还是好脸色。 薛慕童一脸期待:“肠粉中辣,加肉加蛋,火腿类的不要。多放酱汁。” “我不吃辣。其他和童童一样。”程善北不紧不慢地跟上,又捏了捏身旁美女的脸,“你想吃什么?” 美人随口一答:“我跟着程少您吃点就好。” 温禾像个点菜的服务生般,一一记下每一位的要求。轮到郁拾华时,他只要了一份正常的意面,口味随意。 “哟,熟人就是不一样嘛。”程善北开始嘴欠了。 “什么熟人?”他带来的美人好奇问道。 薛慕童也笑得满脸贼兮兮:“就是了解咱们郁总口味的人啊——” 蒋芹则在一旁怯生生地开口:“我可以点吗?”明明该看向温禾的视线,眼神却粘在了郁拾华身上。 郁拾华完全没有反应,她等了半晌才咬唇道:“那我和郁总一样吧,麻烦温小姐了。” 温禾冷淡地给这对狗男女记了一笔。 宁挚元含笑看向温禾:“我反正有点饿了,一份蛋炒饭就好。” “不加肉吗?” 宁挚元:“要加蔬菜。” “诶,我突然也想吃点饭。”薛慕童舔了舔唇,有点不好意思。 温禾:“没事儿,我叫她俩多整点。” 等到她编辑好陈冉男友的点餐需求时,苏文婴从洗手间出来了。她并不怕生,望着众人打量的视线,只微微一笑,手掌朝向自己:“大家好,我是苏文婴。” 出乎意料的是,不等温禾开口,宁挚元先笑道:“是苏李两位律师的爱女吗?我们好像见过一面。” “应该是在盛宁五十周年的会场上。”苏文婴云淡风轻道,那是她父母第一年攀上这个圈子的边沿。 除了宁挚元主动打了招呼,陈冉的男友由于经常跑法院,觉得她颇为眼熟。“是西山中法的苏庭长?”大概是苏文婴穿着和工作时大有不同,他开口有点拿不准。 苏文婴一听这称呼还愣了下:“是杨总诶。没想到会在海上碰面。” “看不出来,你这么年轻。”薛慕童早打量完她,一听这称呼不由得自惭形秽。 苏文婴用口型说了个‘副’字。 “还要熬好多年呢。” 陈冉一看是男友认识的异性,又定睛看了她一会儿,仅管再三确认这位女庭长没有自己年轻貌美,可还是揪了男友一下:“我怎么不知道?” “乖乖,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杨跃之显然很会哄她,不过在陈冉耳边低语了几句,就将她的注意力从苏文婴身上挪开了。 等苏文婴和这一圈人说完一遍话,奚燕竟然推着小车来上菜了。 刚在喻姝手机上看见这点菜单,便猜着某人的老板身边跟了新人。 一见,果然如此。 粗略一瞧,竟还有几分喻姝的影子。 “这么快?”薛慕童饿得不行,宛如饿虎扑食般迎了上去。 “我本来也想吃肠粉的,早备着了。”温禾自然接过餐盘,一份份地打开唱名,示意被叫到的人来领。 “主厨不出来打个招呼?”程善北端着自己和身边美女的餐盘,故作不解道。 “真当这儿餐厅啦?又不是什么米其林,你整这些花活想干嘛。”温禾当场怼了回去。 程善北连续哟了几声:“平常哥哥喊你出来耍,不是工作就是出差,半点面子都不给,偶尔千呼万唤地聚一次也不爱说话。今儿你一反常态啊,护得真紧。” “爸爸妈妈说了,你属于狐朋狗友的大类。不能和你多玩。”温禾一脸乖巧,不知廉耻地拉来父母作挡箭牌。 程善北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伴着身边几人的嘲笑声,程善北用舌尖扫了圈牙,缓缓开口:“那你怕是不知道吧?咱俩的亲娘商量着要安排相亲呢?” 温禾眼珠随便一转,半点不虚:“谁和谁哦?你和我哥吗?” 薛慕童点着程善北身边的女人,给她支招:“禾宝你赶紧拍照给你妈看。铁证如山啊——” “你别胡来,那是人家小姐姐的肖像权。”温禾对这话题避如蛇蝎,赶紧招呼人吃饭,又冲程善北身边的美人一笑,“你这份和他是一样的。”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俩这从小被长辈念叨的指腹为婚。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也不再是儿时玩笑,大家便打趣得少了。 温禾表面上一派从容,内心其实相当后悔与程善北的呛话。 “不拍照的话我开饭了。”程善北身边的美女对温禾的友善颇感意外,因为一般来说,这种豪门千金都是不带正眼看她们的。 都说温氏大小姐是沪城第一千金,家世能力双绝,燕京无有名媛能与其比肩,而且性情极好。 外界传闻果然不假。 可惜了… “海棠你这么苗条,可得多吃。”程善北无所谓地拥上身边美女的腰,俩人嬉闹着开始进食。 “这肠粉看着很地道诶。和港城那边的一样。”秋海棠完全是意外之喜。 程善北随意吃了两口,左右是可以下咽的味道,并不难吃。 最夸张的当属薛慕童。 “这跟我在海蓝街摊子上买的一模一样诶。” 她先是惊喜万分,等吃了一大口后连连道,“味道也一样。禾宝,你是把人家请到船上来了?难怪还能有肠粉呢。” 她又和一头雾水的陈冉道:“你不是点了煎饼吗?她家煎饼果子也很不错的。” 和陈冉的煎饼一块上来的还有十八个烤翅。 分别是蒜香味、孜然味、甘梅味。 “这真的不是专业大厨吗?”薛慕童满足地吃了个鸡翅,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连连感慨。 郁拾华看着长形餐盘上各个口味的小标签,戴上一次性手套,伸手拿了块孜然味的。 陈冉素来挑剔,可能是真的饿了,硕大的煎饼竟也吃了大半。 “你刚刚说路边摊子?” “可不是。最近都没出摊,我馋她家肠粉好多天了。”薛慕童满眼亮晶晶地看向温禾。 陈冉嗤笑一声:“得了吧。过头了没意思啊,满燕京谁不知道你的圆棠记一座难求,路边摊偶尔尝尝还可,你难道天天吃?” “这烤翅好像真没比我的圆棠记差。”薛慕童又尝了个蒜香味的,意犹未尽。 “诶。炒饭来了。” 温禾鼻尖微动,接过一大盘撒着葱花的金色蛋炒饭。 贼香! “诶,不来一起吃吗?”杨跃之起身盛了两小碗,顺嘴一问。 郁拾华的眼神顺路飘了过来。 奚燕戴着口罩,系着后厨的装扮:“厨房还乱着,得稍微收拾下。” 程善北看着她说完就走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道:“你这几个朋友都很怕生啊,上次在烧烤店,也是你们四人?” 温禾已经决定不能在嘴皮子上和他来往,只默认地应了个嗯字。 等到意面上来的时候,宁挚元起身想去后厨叫人。 “禾宝和我一块去吧。怎好叫主人家一直待在后面,显得我们这些客人太托大了。”他语气温和,却有种绵里藏针的强势。 温禾眨了下眼,直截了当:“人家摆明了不想过来,挚元哥又是何必。” 宁挚元被这记直球打得有点措手不及,毕竟温禾私下是一贯的好说话,虽说不是温柔体贴的性子,但也很少这样直白地不给人脸。 “我发现,但凡涉及到喻姝的,你都格外激动。”程善北一针见血,“怎么,是有救命之恩?” 温禾平心静气:“我激动个啥哦,人家在厨房做饭,没半点惹到你们,好端端地不好吗?” ”还说不激动。我们又不是叫她来问罪,你听听你的用词。”程善北睨了眼静静用餐的郁某人,一派义正言辞。 温禾一副摆烂样儿:“我闭嘴。我也该去后厨的。”她就不该坐在这里。 但她到底没敢真去,否则以她对这帮人的了解,是绝对能组队来后厨观光点评的。 苏文婴眼观鼻鼻观心,只闷头吃她的茄子饭,一句多余没有。 蒋芹也拿过一个鸡翅细嚼慢咽,可即便她再怎么努力装优雅,与身边郁拾华举手投足的矜贵潇洒还是相差甚远。 气氛一时间就凝固了。 陈冉撇了撇嘴,她从不爱和老百姓玩,就是觉得这样没意思,弄得大家都不爽快。不过她反正有男朋友,不管其他人和事,就和杨跃之俩人咬着耳朵,说着悄悄话。 宁挚元本是一片好心,最后搞成这般着实有些无奈,居然默默收拾起了桌上的碗筷。 郁拾华向来目中无人,优雅地吃完意面后便诸事不问。 程善北怀中的人却有些谨慎地开口;“你刚刚说的名字可是口旁喻?女朱姝?” 郁拾华的指尖微顿,不免看向那位名叫海棠的艳丽姑娘。 “你认识?”程善北不置可否。 “和我一初中同学重名。”秋海棠捂着嘴儿笑。 苏文婴认真看了她两眼:“你那初中同学该不会是校花吧?” 秋海棠这时拿开了手,大方一笑:“必须是的。” “要去后厨见真章吗?”程善北直接拉过她。 秋海棠只是微笑,并不多说。 她还没弄清喻姝和这些人的关系呢。 郁拾华刚见他俩出舱,便听一声叫唤。 “真的是你。”秋海棠挽过喻姝的胳膊,十分亲密。 她又戴着口罩眼镜,看起来却很轻松,人并不僵硬。 “我们好久不见,海棠姑娘,”是她的声音。 温禾笑着插了句嘴:“敢情这是真名?” “当初咱们班上,数她名字最有味道。”喻姝神色自若,完全有说有笑。 她显然是来做正事的,手上动作半分不减,还同宁挚元道谢:“辛苦宁少了。”过半碗碟已经收起,尤其是郁拾华那边的。 “炒饭味道很好。多谢款待。”宁挚元只春风和面地微笑。 “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年薪多少?”秋海棠自认为问了个很寻常的问题,却不想所有人的耳朵都被勾得竖了起来。 喻姝抬眸道:“没上班了。” 连最缺心眼的薛慕童都意识到了喻姝好像是因为被郁寰封杀,才流落街头去摊煎饼的。 她傻乎乎地确认:“最近你咋不出摊了?” 喻姝有问就答:“找了个其他的工作,暂时不摆了。” “喔。上次我助理扑了个空,听那边餐馆的小姑娘说,好像有人砸你的摊……” “砸摊?”程善北捕捉到了关键词。 郁拾华的眼中划过一道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阴鹜。 薛慕童毫无顾忌:“那小姑娘还说他们提了郁总俩字呢。”讲真,她是不理解郁拾华的做法。 这不就是仗势欺人吗? 薛二姑娘自问吃了人家不少煎饼和肠粉,应当出来主持下正义,所以即便知道那种不入流的手段不可能出自郁拾华之手,也想借此好好点一点一起长大的发小。 啪—— 是酒杯被重重搁下的声音。 蒋芹被唬了一跳,目光投向了弯腰收拾桌子的喻姝。 秋海棠这会儿有点看懂了,原来她的初中同学是和郁总在搅和,啧。 陈冉则拉着男友作壁上观,她是真的不理解,表哥他妈就是被一个秘书插的足,怎么表哥还是重蹈覆辙,走了爹的老路,栽在了个女员工身上? “怎么回事?”郁拾华神情阴沉,不知是在为被栽赃嫁祸感到愤怒,还是为喻姝的沉默不语感到心寒。 相伴三年,难道在她心里自己就是这种下三滥? 第39章 还人血汗钱 “我知道是谁做的。”喻姝言简意赅,又用极轻的声音说,“所以我反击了。” 时间线骤然连上了。 郁拾华原本急速攀升的怒火莫名化解在了胸腔中,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微漾,紧抿的双唇渐渐分开。 蒋芹早早听说过郁总身边有一个如影随形的宠妃,样貌身高学历都很不俗,而且怀上过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以非常惨烈的方式流了产,最后还闹上了法院打起了官司。 总而言之,称得上轰轰烈烈。 今儿听程少开口她便心中有数,一直存着心思。 孙绾可是点过她的,郁总就爱这一口,有幸见到的话,可以模仿一二。 只是蒋芹万万想不到,这位喻秘书的出场不仅没有艳压全场,还把自己搞成了一个灰头土脸的服务员,通身上下俱是烟熏火燎的味儿。 然而……万年冷淡、金口难开的郁总却上赶着和她说了话,那眼神和胶水一样黏糊在了这个卫衣运动裤围裙打扮的女人身上。 “意面很好吃,我都吃完了。”蒋芹将剩下的一套餐具递给了她。 “嗯,谢谢夸奖。”喻姝早便看见了她,意外之余一颗心落回了原处。郁拾华这样的男人身边,不该缺女人的。 蒋芹不想给众人尤其是郁拾华留下自己爱使唤人的印象,她得向喻姝好好学习做小伏低温柔可人的本事,毕竟在蓝度喻姝也是半个名人,她随便一打听就能听到无数八卦。 比如吃饭时给郁总剔蟹肉蟹黄。 比如休息时给郁总按头按肩。 何等体贴入微,何等亲密无间。 “后厨味道重,身上怕是要染上些油烟气。”喻姝看她手脚麻利,一副殷勤样儿,笑着去接她手上的酱油碗碟。 蒋芹虽说愿意干活,却不想她一身特意在草莓香里熏好的衣裙染上奇怪的味道,一犹豫手上力道便松了几分。 一碟子酱油在挪动间顺着喻姝的牛仔长裤滴落。 “诶诶。”苏文婴并不往那堆二代里凑,第一眼便瞄见了这场小事故。她拿过纸巾盒帮着喻姝的裤子和船舱的地板擦拭。 “没事儿的,本来也沾了不少水迹和东西,该换了。”喻姝戴着口罩,朝有些紧张的蒋芹笑笑。 蒋芹真不是故意整这些小动作的,她欲哭无泪地道歉,脸上甚至带出了点委屈样。 切—— 陈冉在郁家老宅见惯华静恩的做派,最是厌恶这种可怜兮兮的受欺负样,和同样无语的薛慕童对视一眼。 “你哥品味不行诶。” 陈冉白了她一眼:“是她自己倒贴。我哥和喻姝好的那会儿,那都是主动牵住楼住的。” “嘿,有比较才有差距啊——”薛慕童瞥着喻姝被温禾拉走的背影。 蒋芹方才近距离看了会她的前任,惊觉人家真不一般。 脸由于刘海眼镜口罩是看不清楚的,但是她的肩颈线条连带着脖颈这块,是又白又纤细,不见一点颈纹和粗大毛孔,完全名品的天鹅颈。 且她身板笔直,纤瘦却挺拔,即便是弯腰附身的动作,姿态依旧优雅美丽。 肯定上过仪态课,或者跳过多年芭蕾。 蒋芹竭力压下这隐隐的嫉妒心。 她心里默念‘嫉妒使人丑陋’足足三遍,才让自己看起来维持住人淡如菊的形象。 被人妒忌的喻姝此刻正在游艇带的客房晃着两条大白腿,等着温禾翻箱倒柜地给她找能穿的衣裤。 “哪有你说的那种灰溜溜的裤子?我这儿备着的要么是沙滩裤,要么是防晒衣,诶,这条长裙漂亮诶。”温禾撅着嘴,好不容易拎出一条半开叉的碎花连衣裙。 是典型的吊带沙滩裙。 喻姝不知怎地马上想到蒋芹那一身温温柔柔的海蓝色波点裙。她可不是去打擂台的。 “怕什么。你心虚啥?”苏文婴同样看热闹不嫌事大,也看不惯喻姝近来穿得比尼姑还要离谱,“大好青春年华,穿得和守寡似的何必。” “守寡?给谁守?”温禾眨了眨眼,一副无知模样。 “人家好像有新欢了诶。”苏文婴一唱一和。 喻姝难得给了个无语的表情:“寿宴上合该你俩去唱戏。” “不不,你扮相好看。我那会窝在角落,可是眼睁睁地瞧着郁总一直往台上瞟着呢。”苏文婴一把拿起被喻姝放弃的长裙,拍板道,“就是它了。” 喻姝想着过会她不去前面,便不再矫情地换下了一身烟火气的衣裤,穿上长裙后外面直接套上了长款羽绒服,天气还冷着呢,海上又风大,她可没那姑娘的本事,这种温度就穿个打底和薄款的修身呢子。 后厨里奚燕收拾地八九不离十,看她蚕宝宝一样蠕动进来不免笑意盎然。“刚刚你那初中同学来找过你。” 喻姝:“有事儿?” “她说没有,不过久别重逢来聊个天。”奚燕耸肩道。 喻姝淡淡应了声。 “和她是有,过节?”奚燕斟酌了半天,用上了这个词。 “哪有。”喻姝随意拍了下她的背,“我只是没笑而已,刚才有点累。” “我估计,他们还会来叫你,说是要玩牌什么的……” 奚燕话音刚落,秋海棠便转出了身影。 “温小姐连输好几把了,他们闹着要罚她,或者把你请出去。”喻姝掏出手机,果真看见了温禾的几条信息。 “罚什么?”奚燕好奇地笑。 秋海棠抿着唇笑:“就是拿她当火锅,纯涮。” 喻姝一想到这一伙人的嘴,不免替温禾默哀。她看了眼自己这一身不伦不类、胡乱搭配的衣服,只犹疑了一瞬便戴上口罩去了。 不能见死不救啊—— 客舱里玩着最经典的斗地主,这一轮是温禾做明地主,暗地主不知是谁,几乎完全加入了农民阶级。 这画面…… 一群资本家的后代扮演着地主和农民的角色。 讽刺意味浓厚。 喻姝掩盖好眼里的无语,带着笑进了船舱。 暖气给力地不行,男男女女皆脱了外套,一身单衣单裙。 温禾一人一组,陈冉自有男友,薛慕童提出玩斗地主就是图和宁挚元的接触,程善北和郁拾华各有随行女伴。 “阿姝——”温禾一见她就委屈巴巴地喊了一声,一点没有平素工作里的从容温文。 喻姝像哄孩子一般地抱住了她,便被温禾塞进了牌。“你拿出真本事来,不许叫他们联手整我。” “哟——”程善北最是起劲,“千呼万唤始出来啊。” “什么真本事?难道你会出千?”薛慕童眼睛一亮。 秋海棠跟了一句:“可比老千厉害。” “海棠姐姐见过?”蒋芹问了句。 “很多年了。”秋海棠抚了抚鬓边碎发,又转过头和程善北开始调情。俩人都是放得开的男女,肢体动作相当大胆。 看得正对面的蒋芹脸上飞起红云,平添几分柔媚。 “你怎么被针对成这样。”喻姝打了两圈,看着手中散得不像话的烂牌。 “他们都成双成对,自然一起对付我这个单身狗。”喻姝帮着温禾从抽屉里拿过一沓美元,不情不愿地开始数钱。 也就这一船都是发小好友,温禾自打上了路,多年没碰这些家伙了。 非必要,连贝者资都不亲自拿的。 宁挚元瞄了眼拿钱的暗格,打趣道:“财不外露,禾宝你花完了人民币,居然还让我们知道了美元库存。那一个格子,怕金额不小吧。” 温禾:!!! “你失策了。” 喻姝开始洗牌。 “诶,你这手,啧。”陈冉先盯了会她的腕骨,又看向她的手指,忍不住开了口。 她这一嚷嚷,喻姝的手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系着红绳的手腕纤巧却不见骨,手指修长而匀称,翻转扭动间颇为灵巧,又显利落,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与一般人的整牌洗牌完全不是一种模样。 郁拾华微微眯起了眼,先在低头发牌的喻姝身上看了半晌,方转开了视线。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是荷官的专业手法。 郁拾华回想起之前三年的牌局,她最多只抓过牌,分毫没有暴露自己的专业手法。他不免哼了声,神色渐冷。 “喻秘书藏得真深。”程善北先看了眼不爽的某人,又凉飕飕地开了口。 “微末之技,难登大雅之堂。”喻姝随意理了下牌,神色自若。 程善北往海棠腰上掐了一把,不经意问:“敢情是初中那会儿,你这同学就会了这手?” 小小年纪精通这些可不是什么好事。 随便一想,自有万千龌龊。 “人家天分使然。像我这样笨手笨脚的,脑子也不活络,算个二都数不清。”秋海棠反手和程善北十指相扣,娇声娇气的。 “看来你也很擅长算牌了。”宁挚元扬着温润的笑,冲喻姝道。 喻姝忍住一阵眩晕,勉力相对:“宁少说笑了。” 几轮牌走下来,输赢各半,维持着脆弱的收支平衡。 “咦,果果你还有信号吗?”薛慕童举高了手机,郁闷道。 “看来可以返航了。”陈冉男友适时提出建议,这一圈可都是日理万机、电话消息不断的精英二代,保不准谁公司或者家里有要事联系。 温禾有气无力地去打电话。 “我和喻姝去歇歇。”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去拉人。 “你俩又不是连体婴。”郁拾华扫了俩人一眼,口吻犀利。 温禾可能真的是晕乎了,口不择言地来了句:“和我连也不和你连,黑心资本家,还人血汗钱。” 这是一句信息量过大的话。 “还谁啊?”程善北摸着下巴开了口。 两千万违约金么,这边人人都清楚的。 “话说清楚了,郁寰集团没和你打过官司。”郁拾华见喻姝到底把手从温禾处抽了出来,神情略略缓和。 “你去睡一会吧。”喻姝声音微沉,先让有点迷糊的温禾去里间休息了。 陈冉早懒得和他们打牌,见状也拉着男友去了另一间客房歇息。 “郁拾华,你好好一个总裁别为难人家一个贫民。”温禾到底还是借着困劲喊了一句厉害的。 喻姝:…… 她只觉得自己本就血色不多的脸彻底白了。 “你借她钱了?”郁拾华手指轻叩,十分确定。 苏文婴到底看出喻姝的狼狈,慢悠悠地举了手:“我也是她债主。” “哇哦,法院待遇这么好的?”薛慕童换了个关注点。 郁拾华脸色又难看了一分。 “何止呢。后厨还有一个债主。”苏文婴破罐子破摔地摊手。 “这算是众筹?”程善北满脸揶揄。 一船讨债的啊—— “你借了多少?”薛慕童悄悄问喻姝。 喻姝感觉嘴里和灌了铅一般,压根张不开口。 “巨款。”她的背竟然有些挺不直了。 久违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喻姝的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 薛慕童睨了眼神情晦暗的郁拾华,安慰着她:“没什么大不了的,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欠债的都是大爷呢。” 喻姝撑着嗯了一声,慢慢走出了船舱。 游艇开得其实挺稳,不过在海上波浪的起伏作用下,照样没什么用。 喻姝几乎抓紧了栏杆,才在甲板上站稳身子。 她拉下口罩的挂绳,呼吸着海水味的空气。 “我以为你会装不认识我。”秋海棠从后面走了过来。 喻姝半哑着嗓子答:“装不认识你,不是更奇怪吗?” “你向来坦荡。”秋海棠打量了会她的脸,轻笑一声,“百般折腾也抵不过天生丽质。不过你是不是病了?” “有点晕船吧。”加上油烟一熏,一分不舒服被放大成了十分。 “后来你读了什么大学?”秋海棠撩着头发。 海风吹起俩人的长发,喻姝笑容疏离:“傅旦。” “怎么不留在鹏城?港城也很近诶。”秋海棠有点诧异。 “不想看见父母和他们的儿子。港城读书太贵,没钱。”喻姝言辞冷漠而简练。 秋海棠不可置信地笑:“你这么努力赚钱攒钱,港城那边就房租贵,你还有亲戚家可以住,不至于吧?” “人活在世上,变故就是很多。而且港城和鹏城太近了,一两个星期的要被召一次回去。” 喻姝实话实说,她人状态不对,都没撒谎的精力。 “你和郁总之间,看着非同凡响。”秋海棠眺望大海,感受着海风里咸湿的气息。 第40章 郁总没那么喜欢她 喻姝:“你的用词一贯令我耳目一新。我给他做了三年秘书。” “秘书?”秋海棠有些愣住了。 “就是世俗意义的那种。你没想错。” 秋海棠这次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啧,还是从前那个人诶。 “怎么动起手脚了?”身后不远处程善北披着大衣出来寻人,正巧看见这一幕。 喻姝紧紧抓着栏杆,生怕自己被一个浪给打下去。 “程少可冤枉我了。”秋海棠立刻堆起笑容,换了个腔调,她指着喻姝苍白的脸,“看看人家都成什么样了,等下船先去医院吧。” 程善北随意瞟了眼,果见某人的秘书面上毫无血色。 他后仰着身子往里喊了一声。最先出来的是蒋芹。 喻姝这会子可没有勾人的花容月貌,一张素脸惨淡似霜雪,郁拾华拧着眉看向栏杆边的她,心上似被什么揪了下。 他完全没管身边虚挽着的挂件,大步流星地踏上了甲板,没风衣都没来得及穿。 “不怕掉下去?”郁拾华直接揽过了她的肩,将她往里带。 可能是真的生怕自己掉进大海,喻姝握住栏杆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以至于被男人这么一带,她竟有种往前倒的倾向。 蒋芹眼睁睁地看着人倒向了自己向往的怀中,一时深感自己不够豁得出去。 果然是个有手腕心机的! 得宠多年,就不可能是善茬。 “小五,我们坐进去吧。”秋海棠看着人从郁拾华怀中起身站好,为免再闹得彼此尬,她顺口说了一句,并扶住了她。 “这是你俩间的爱称?”程善北自然搂过海棠,把喻姝给挤到了某人边上。 秋海棠一时嘴快,连描补都来不及:“她在家好像行五。” 程善北咋舌:“这未免太能生了吧,公然挑战国策啊。” “是我在外婆家的次序。”喻姝解释了句。 郁拾华依稀记得,她父母有很多兄弟姐妹,连带着她有几十个表堂的兄弟姐妹。 船舱内只有他们五个人了。 薛慕童牢记自己出海的目标,缠着宁挚元去海钓了。陈冉和男友还在客房歇息,苏文婴则去了后厨找奚燕说话。 “外套穿着不热吗?”蒋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说了这么句话。 喻姝兀自摇头,软绵绵地缩在单人椅中。 “有点冷。” 几人折腾了半天,大多都有些疲累。 还有半小时到港。 闭目养神期间,不合时宜的铃声响起。 喔,是她的。 喻姝险些就要睡着,被惊得够呛。 “彩啊,怎么了?” “我是吴天泽,你现在在哪里,我和阿彩来见你。” 喻姝人清醒了一点,这是林彩的未婚夫。 “我不太方便,明天吧。” 还在海上漂着呢。 “喻姝,事关阿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当面确认,”吴天泽说话向来有分寸,这会儿的语气却很强势,还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 喻姝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你在哪里?定位发来吧。”他听喻姝沉默,不免急切地压了一句。 离喻姝最近的就是郁拾华。 吴天泽的声音在静谧的船舱里分外突兀响亮,虽然听不清说了什么,但明显是有男人急着要见她。 “行吧。还有半个钟头船到高良港。”喻姝声音极低,一只手撑着额头,缓解着时有时无的晕眩感。 没成想吴天泽真的急成这样,他直接说了好。 “我开车过来。” 那边还有林彩和他的争执声。 喻姝劝了句:“何必从燕京开过来,两个小时呢。我也要坐车返程。” 她没力气继续和他俩纠缠,索性道:“五点半吧。安然咖啡厅见。” 郁拾华眉毛微动,这是郁寰大厦旁边的私人咖啡厅。 等到游艇稳住,除了好端端在客房睡了一觉的四人外,其余人皆是无精打采,程善北难得收敛了他那张鬼话连篇的嘴,半拥着秋海棠下了船。 众人依次从游艇踩过来,轮到喻姝时,奚燕早看出她状态不对,有心拉过她的半边身子,以免发生什么不测。 喻姝定了定心神,脑袋没在关键时刻晕乎,眼瞅着就要平安着陆。 不过即便是岸边。 海浪也时不时起伏。 一阵波浪被推过来,游艇剧烈地晃了一下。 喻姝本来看准的落脚点突地就不见了,她踩空了。 好在奚燕半拉住了她,一阵天旋地转后,喻姝只觉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她在码头的木塑地板上摔了个狗吃屎。 “阿姝……”苏文婴走在她们前面,是眼睁睁看着喻姝狼狈滚摔下来的。 “哪里疼?”奚燕被她带着到了码头上,晓得这一下的力道,先没管自己膝盖上的痛意,忙不迭问。 喻姝下船时换回了已经洗好烘干的衣裤,此刻灰色的运动裤有血显现。 “腿上好像被什么划了一下。” 她勉力在码头上坐起身子。 郁拾华就跟在她身后下船,眼见她一头栽下去,不免脚步加紧,长腿一跨,惹得身侧的蒋芹不免尴尬。 陈冉瞄着她从虚空中拿回来的手,轻轻一嗤:“还要努力啊——” 不过越努力越心酸。 她从小到大所见,三哥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物,从来懒得奉欠笑容。 “不舒服还约了人?”郁拾华看着喻姝几乎被架起来。 “什么人?”温禾完全不知道。 喻姝掀起眼皮看了眼来管她闲事的郁拾华,人十分虚弱:“高中同学,后来成了同事。” “喔,就是你们一起进的郁寰诶。”苏文婴补充道。 “你先回别墅吧。还是去医院,甭见了?”奚燕看她状态稀烂,到底担心。 郁拾华听到别墅的字眼,不免眉心聚拢。 不料这时喻姝的手机又响了。 “嗯,我下船了。” 郁拾华眼瞧喻姝的面上难得起了厌倦的表情,显然颇为不愿。 “是阿彩高中时的事,她不是请假过一个月吗?你还替她跑了八百……”吴天泽越说越漠然,喻姝这时只冷静地嗯了几声。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诶,有人说我们的车子坏了。”苏文婴听完工作人员的来报,同他们说道。 一般温禾出行,车子起码两三辆,奈何今日性质特殊,也是难得的清闲,她给底下人放了个假。 温禾不以为意:“车子多得是。”她第一去找的就是薛慕童,不过薛二缠着宁挚元已经走得老远,她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 “郁总,你几辆车?”温禾眼见周围只剩这么几人,硬着头皮开口。 陈冉点着人头:“我哥和我俩各一辆。你们两两分组呗,刚刚正好。”一共八个人,还怕坐不下? “我有司机。”郁拾华冷冷道。 言下之意,他最多捎带一人。 “好啦,别磨蹭了。你们把人给他,三人挤我们车的后排。赶紧动起来。”陈冉自认为借机给她哥创造了接触的机会,有点得意洋洋。 没办法,谁叫她哥眼睛就往喻姝身上看呢。 她也不瞎。 喻姝自沪城回来便打定主意要躲郁拾华的,就算姿态丑陋也顾不上了。她们四人像是抱团取暖的幼崽,紧紧连在一起,在停车场久久没有动作。 “我们自己叫车吧。”苏文婴叹气地拿出手机下单,迟迟无人接单。 不等温禾想出第二种法子,陈冉已经摇下车窗,不耐烦地拍了两下。 “别整幺蛾子了,我还想回燕京吃饭呢。” 喻姝这会儿坐在一边的长椅上,身边陪着摔破膝盖的奚燕。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眼熟的迈巴赫朝这边稳稳驶来,如同之前无数次般停在眼前。 车窗降落,是郁拾华矜贵而冷淡的脸。 “敢情我这车是刀山火海,叫你这般避之不及?” 奚燕顾忌喻姝脸色差劲,到底还是扶了人往车门边去。 “郁总,她腿受伤了。” “我看见了。”郁拾华相当高贵,只在喻姝艰难地挪进来时动了下身体。 蒋芹来时便大着胆子坐后排,回时更不想把亲近郁拾华的机会让给一个伤患型的前任。 不过郁拾华打定主意,在她开了另一边的车门后直接给了记阴森的眼神。 “去医院。”车子启动后郁拾华淡淡吩咐司机。 即将昏睡过去的喻姝被召唤回了最后的神智,她低声道:“能先去安然咖啡厅吗?” 郁拾华的脸色并未因她低声下气的请求而缓和下来,反而变本加厉的阴沉。 “不想去就滚下去。” 车外已下起大雨,节奏感极强的雨滴声向来是助眠神器。喻姝到底没能扛过身体的虚弱,脑袋一歪,睡着了。 睡着的女人在郁拾华看来是乖巧的代名词,不会一味低头垂眸沉默不语,不会云淡风轻顾左右言他。 是最真实的模样。 郁拾华不得不承认,从第一次在电梯里相遇,他便在心底有了这个女人的印象,以至于后面再见,就算她用了遮脸三件套,他照样能描绘出她昔日的模样。 一如今日游艇上的装扮。 司机是郁家用老了的人,开车极为稳健,郁拾华同样被雨声所蛊惑,不由得眯上了眼。 半梦半醒间,有脑袋碰了过来。 他本能接住了喻姝因入睡发沉的身子,却又不喜她发上的油烟气,到底皱着眉塞了个抱枕过去。 这一动作到底令前排一直默默观察的蒋芹感到高兴。 郁总没那么喜欢这个秘书诶。 这个认知令她的决心更坚定了些,却忘了自己在郁拾华心中是连坐后排都没资格的人。 依旧还是那家喻姝熟悉的医院。 她很想撑着身子下去,蒋芹也很想帮着去扶以免郁拾华和前任过度接触,不过郁拾华向来行动力非凡,不由分说地搂过了喻姝的腰,往急诊地方去。 “大腿流血了。” 撕—— 裤子被消过毒的剪刀划开,暗红色的血已然凝固,与附近白皙却微青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喻姝咬紧牙关,不想发出什么奇怪的呻吟。 “被什么弄伤的?”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外伤,却因郁拾华的到来变得意义重大,外科的主任医生都匆匆而来。 “大概是……游艇边缘的比较锋利的东西吧。”与伤口黏连的布料正在被小心清理,喻姝疼得话都讲不清了。 处理伤口的护士长没由来地感到一阵从脚底冒起的寒意,略一侧头,便对上郁拾华冷冽的眼神。 “还不轻点。”主任医生自晓得郁总和眼前这个伤患的特殊关系,不免口头上呵斥一句,转头又对郁总奉上笑脸,“可能要缝几针?” 郁拾华闻言不免皱眉,不过等看到喻姝微瘪的嘴角,脸上的寒意竟消融了几分,总算还知道怕疼。 “不缝的话得住院静养。大概半个月。”医生说得十分保守。 喻姝一听这要命的住院,连忙答:“缝吧缝吧。我不住院。” 住在连监控都被郁拾华掌握的医院里,才是真的要她小命。 主任医生也不回应喻姝,只觑着老板的脸色,先吩咐底下人准备起来。 郁拾华稍一作想便理解她的心思,漆黑的眼眸再度沉寂下来,却也没再说话。正要转身,喻姝的手机铃声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 平躺着的喻姝只能拜托护士帮她开了免提。 “我在医院了。” “我带阿彩过来,什么医院?” 喻姝感受着男人凝视的目光,实在不想吴天泽这时过来,却更怕吴天泽在公放的电话里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语句。 “豫仁。”她到底吐出两个字。 林彩的声音传来:“那是郁寰名下的医院,天泽咱们今儿算了吧。等阿姝身子好了再说。” “一会在船上,一会在医院。鬼知道是不是你和她串通的把戏,阿彩你不要再拦我。我已经看在孩子的份上很克制了。” 满室皆是林彩带有哭腔的哀求声和吴天泽强硬且不耐的恨恨声。 “吴天泽,阿彩既然怀孕,你别过分激动。有什么话好好说。”喻姝被这桩事一整,连大腿上的痛感都消失了。 “我们三十分钟后到。” 等到伤口处理完毕,吴天泽居然领着林彩到了。 林彩一见在旁靠墙的郁拾华,吓得连连拉住他:“天泽,郁总在呢,我们算了吧。过几天再说好不好,阿姝腿又伤到了,给她休息吧。” 喻姝刚被推出来,一听熟悉的声音,竟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41章 你原来真的不清白 说起来,她俩当年会投郁寰简历也是因为吴天泽,因着他在集团名下一家航空材料制造公司里做了副总监,林彩奔着男友应聘了郁寰财务,同时拉上了喻姝一块去。 吴天泽自然也认得郁拾华,一时间脸色比鬼更难看,连问好都顾不上了。 他听着林彩的话,气不打一处来:“她需要休息,我难道不需要吗?为着这十多年前的事,我都几个晚上没睡着了。” “有话且讲。”郁拾华并不识得吴天泽,却对林彩有点印象。 他能正式知道喻姝的名字还是托了这位的福。 “郁总好。”吴天泽端正了脸色,拉过林彩先朝郁拾华问了好。 喻姝侧过脸,果真在林彩的衣服上看见了一枚小别针。 “阿彩你几个月了?都没向我报喜呢。”她温柔问道。 林彩却被这样轻软柔和的声音逼得眼里一热,瘪了瘪嘴险些哭出声来。 “刚过三个月。” “吴天泽,说到底这是我和阿彩的事,在法律层面上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不过你既然和她订了婚,又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道德层面上我的确不敢不和你说实话。” 喻姝扫了眼在各种情绪里挣扎的吴天泽,先发制人地说了这么段话。 “我和阿彩交往近十年,没做过一丁点对不住她的事,可她瞒我,还瞒得这样好!” 郁拾华扫了眼眼下乌青一片的吴天泽,不动声色地看向满身皆是沮丧的林彩。 “天泽,我不是有意瞒你的。这种不光彩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主动开口和你说啊——”林彩翻来覆去地解释。 “医生问你时你说没有,却背着我偷偷问医生会不会对宝宝有影响,要不是我正好听到,你还预备瞒到什么时候?!”吴天泽说话声越来越响,身边的医护人员早都全都退场。 “你别那么凶,阿彩都有身孕了。”喻姝试图起身,却被腿上的伤疼到,只能拉着床边护栏一点点撑起来。 吴天泽又哪里舍得对林彩吼,不免将火气对准喻姝:“高中那会儿我是阿彩隔壁班的,她是不是在高三开学时请过一段时间的病假?我问过她同班同学了,连开学体测的八百都是你给她代跑的。” 喻姝沉默不语。 “是生病吗?你到现在还死咬着不说吗?阿彩都承认了。”吴天泽看着她俩皆不说话,几乎要气到发疯。 是十七岁…… 郁拾华自然和某些事对上了号,神色倏地凛然起来。 “好了,天泽。是我怕被在医疗系统上班的爸爸知道,所以只能用了她的名字,是我拜托她去医院登记的,那会儿不规范,我和她身高又像……” 吴天泽一把甩开她的手,气到口吻发颤:“这种事也是能找人替的吗?你怕你父亲知道,人家以后不用做人不用嫁人吗?这对女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到底没敢对林彩大吼大叫,转而质问喻姝:“你也真是把闺蜜情深做到了极致。高中里代她跑八百,大学里替她考专四,工作了连报表文章都能帮忙写。当然和人流比起来,这些都是小儿科,你真的是疯了,你都不谈恋爱不找男朋友的吗?!他不介意的啊?!” 郁拾华听得面无表情,等消化完了吴天泽话里所有的意思后方在唇边牵起一点莫名的弧度,不过这点子扭曲的笑意配上深邃而薄情的五官却并非是喜悦,只显得他喜怒难辨,高深莫测。 “不是我做到极致,吴天泽。”喻姝总算坐了起来,“算起来你比我还早进入社会两年,怎么会不懂呢……我和阿彩能做十多年的朋友,怎么可能是我单方面付出,必定有来有回。只是阿彩没和你说罢了。” “天泽,我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唉,就是我蠢。你不老嫌我笨么,后来高中毕业咱俩在一起后,我真的…真的是很后悔……”林彩早就泣不成声,一直扯着吴天泽的衣袖。 话已说开,接下来就是传统戏码了。 “阿彩,这种事你应该……”吴天泽有点说不下去。 如果早点知道,要么在后来的吵架中翻起这笔旧账最后不欢而散,要么在心底种下一根刺,慢慢生根发芽。 “都过去了,天泽。”林彩没借着腹中宝宝卖惨,只全心全意地仰望着他。 喻姝扭过脸,呆滞地看向天花板。 所幸吴天泽是个各方面靠谱的对象,林彩又怀上了他的骨肉,总归不会提出分手逼林彩打胎。 这种事儿,说不介意就是痴人说梦。 俩人的对话渐渐趋于平静温情,林彩总算抽出空儿问了下喻姝的腿伤。 “我没事,一点皮肉伤。” 林彩如今没在郁寰财务部上班,之前几年她托了喻姝,调去了离吴天泽比较近的一家公司做会计。 她先偷偷瞄了眼冷眼旁观的郁拾华,心下又好过几分。 能在郁总面前解释清楚也好,省得喻姝被认为是个私生活混乱、水性杨花的坏姑娘。 “还没吃饭吧。你俩好去吃了,孕妇可不能饿。”喻姝打了个眼色给吴天泽。 吴天泽这时终于恢复了正常人的感知和情商,也为在郁寰集团的天皇老子跟前发飙感到惭愧。 “今儿对不住了。只是我这几天真的…时时刻刻在想着这事。” “不要紧。你俩一路走来不容易,什么时候办婚礼?”喻姝想找点正常话题。 “下个月吧。”林彩估摸着道。 吴天泽到底没勇气去请郁拾华,在说了点闲话后带着林彩去吃觅食了。 病房内只剩她和郁拾华了。 喻姝人虽然累,但奈何刚刚在路上睡过,这会儿又被林彩两口子闹了一出,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装睡过去的。 她主动将脸朝向了男人的方向:“多谢郁总送我来医院。” “医药费记得去付。”郁拾华毫无感情。 喻姝没料到他会说这方面的事,木木应了一声。 “怎么,以为我会问你什么?”郁拾华眼里浮起兴味,从墙上挪起,慢慢往床边踱来。 男人身量高大,正好有半边身子挡住头顶的日光灯,喻姝看不起阴影中他的表情,只觉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几乎令她窒息,想要翻身逃离。 “我并没有刻意查过你的过往,流产这桩事也是在处理付襄的过程中无意得知。”郁拾华语调平淡,是她从前常见的冷漠。 “在赌场做过荷官也好,给谁做过家教保姆也好,再或者和秋海棠一般也成,我并不在乎。” 郁拾华视线往下睥睨一眼,漠然道:“只是喻姝,我最厌恶别人骗我。你不该骗我。” 喻姝听出他言语中的森然,不免有些害怕,一时迷惘:“我什么时候和你撒过谎?” 郁拾华居高临下看她一脸无知,戾气再也压制不住,他浑然不顾喻姝大腿刚扎完的伤口,直接欺身而上,双手撑在了她耳边。 “记起来了吗?” 啊—— 喻姝疼得几乎蜷缩起来,眼泪顺着流进了发间。 男人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想法,居然朝着她一侧的脖颈直接吻了上去。 疼痛感和压迫感双管齐下,喻姝压根止不住内心酸楚和委屈,泪水断了线地淌满了整张脸。 可能这个姿势终究令他们俩都很难受,郁拾华感受到脸边的温热湿润,还有她压抑不住的啜泣声,不紧不慢地起了身。 “你的眼泪也和那天一模一样。除了咱俩都穿着衣服。”郁拾华拿过旁边的纸巾,慢慢渗着自己脸上她的泪水。 喻姝想起来了,是她去永悦庄的那天晚上。 她后来几乎是被他半抱半拉地上了楼,又被摁在床上来了最后一次。 “之前给其他男人怀过孩子?”男人一边耕耘一边言语。 喻姝虽然疼得说不出话,但到底听清了他的意思。 男人盯着她泪痕遍布的小脸一时怔忡,不免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和自己对视。 “说话。” “我之前确实流过产。”喻姝半哑着嗓子答道。 男人的动作陡然停下,又慢慢俯下身看了她一会:“既如此,当初又何必装得如此不情不愿。” 付襄那些话不干不净的,可能只有一句被他说准了。 ——她不知和多少男人睡过。 连孩子都搞出来了,确实可想而知。 微涩又哽咽的声音响起,郁拾华并未看病床上的她,只立在窗边望着黑漆漆的虚空。 “我记得我说的话,我没有骗你。”喻姝抿唇道。 男人缓缓侧脸,淡漠道:“意思是你和林彩一块进了手术室?” 话里的讥讽之意太过直白,喻姝垂下眼睑,慢慢道:“吴天泽说我疯了会替林彩顶下这种事,但我没疯过,所以这是经过权衡利弊后的决定。” 她和林彩是好朋友没错,林彩也帮过她大忙是真的,但她不是无知少女,怎么会不懂在医院记录上留下这么一笔很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未来,尤其是对她的名声会很糟糕。 郁拾华这时转过了身子,泼墨般的眼眸直直盯牢她,表情毫无松动。 他自诩心思玲珑,此刻却也难渗透她的言语,又或者是她字里行间过于晦涩,令他相当拿不准。 “郁总,第一次的时候我便说过我并不清白。我以为您是不介意的,毕竟之前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以后大概率只能是陌生人。” 吴天泽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要怎么和男朋友甚至是未来的丈夫开口说,自己曾经为其他男人做过人流堕过胎?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找对象。 更何况她…… 喻姝止住心绪,抬眸看他唇边竟然牵起一点扭曲的角度,配以上方一双冷淡漠视的眼,不免心下愈发惨然,内心只剩百转千回的苦痛。 “十几岁便混迹赌场,做过人流。是不是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精彩?喻姝,我真的小瞧你了。”也看错了人。 他俩相遇时,喻姝已是二十五的大姑娘,她又那么漂亮,谈过男友有过性生活是他可以理解的范畴。 郁拾华极力将眼中的阴鹜和隐恨压制下去,万般滋味在其中发酵。 她居然真的怀过孕流过产,亏他当时还为那次摔倒流产暗暗自责许久,想着怎样补偿怎样安慰她,即便打官司也想先让她养好身体,原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对不起。”喻姝可以想象他的震惊,短短几十分钟,他的心情起伏何等之大,再说他们之间也有过一桩人命官司。 那段时间,应该是他待自己最心软的时光了。 “消受不起。”郁拾华冷声道,事到如今,他们之间是不该再有任何联系了。 门被重重甩上。 喻姝将身子慢慢滑落,拿过手机回复一连串的消息。 她和郁拾华,彻底终结。 次日护士拿来了逼近五位数的账单,激得她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我下午就出院了。”喻姝拨通了奚燕的电话。 “回九章还是明府?” 喻姝不免想起王洛滢,再联想到郁诗诗,问了一嘴那个已由新加坡团队接管的亏损项目。 “如果想扭亏为盈,得撞一撞运气了。” “这个月漂亮国公布的指标都过于好看了,美联储的政策一变再变,研究分析哪里赶得上瞬息万变的市场形势。” “研究员到底比不上交易员啊一一阿妹,我感觉我又要输给你了。”奚燕在电话那头崩溃。 喻姝连连否认:“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连蜡烛图都一知半解,你可不许谦虚。” “你反正只伤了腿,没伤到脑子。下午我接你出院,明儿我们一块去布林海,那儿屏幕大且多,设备齐全,好和新加坡那边连线,一起操盘。” “那边一应俱全,禾宝说她有空也会来。” “先这样吧。不过我那份在红星教辅的临时工作……”喻姝只远远见过那个男孩一面,都说儿像娘,她带着先入为主的意识,一眼便认准。 “是不是要睡那儿了?”喻姝不自觉地用手碰了碰腿上伤口,一时叹了口气。 这俩人如果见面,孩子但凡有点想法,肯定猜得出来。 第42章 新欢 奚燕果然有所停顿,半晌道:“我就是有点担心他,只消那边的人找不到就成。” “燕京人海茫茫,他又不是在孤儿院里,哪就这么容易找到。”言语都是苍白的,喻姝着实不知如何让她放心。 “我的药吃完了。你那家医院有的配吗?”奚燕深感她在布林海肯定睡不着。 喻姝笑意带着苦涩:“我哪敢在这儿问。你反正吃的和我是一种牌子?还是换了?”门外似有护士经过,她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住在这家医院,仅管是单人间,可她毫无安全感可言。 “我改吃拜诺弗利了,好多晚上,我都感觉我要死了。” 喻姝倒吸口气:“这可不能多吃。最多一天一粒的。” “先不说了。禾宝竟然还问我燕京哪里能买得到,还有游艇上,我看见她在吃度落西汀了。” 喻姝心头一窒,她也吃过这种药,治抑郁症的。 “见面说吧。”本以为中午不会有饭,谁料她看外卖的时候,餐车叮叮当当地推了进来,她生怕账单上再加一顿巨款的餐费,赶紧道:“我没点过饭。” 送餐的小护士一愣,答道:“是包含在房费里的。” 喻姝一想到这间抵得上服务员一个月工资的房钱,瞬间哑火了。 诶,这么贵的房费着实该吃顿饭。 盖子被护士一一打开,喻姝咽了口口水。只能说不愧是燕京最好的私医,一看请的就是星级大厨,即便是忌口甚多的病号饭,也照样做得色泽鲜妍,令人食指大动。 五菜一汤,还有水果酸奶。 喻姝格外珍惜地吃着香米饭,不禁想起上一回住院,是郁拾华刻意请的月子团队做的月子餐,其实不如医院附带的呢。 某人在对病号饭进行了一番点评后意兴阑珊地吃完了,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去结了账。 卡里只剩四位数了。 不等她唉声叹气地回去收拾,郁诗诗发消息问她情况。 ——我爸今天中午搞突袭,来中嵘看我。 喻姝几乎失笑,这才多少天,就是郁柏年亲自出马,也要一个周期才能出盈利吧。 ——他还盘问我好些个项目,都是你给我标注过的。\/爱你\/ 喻姝看着那个飞吻的表情嘴角微抽,她和郁诗诗关系从最初见面开始就不太好,能到今日这份上真是全靠……王洛滢。 郁诗诗在郁寰处境不好,这就迫使这个年纪的她必须拿出全部架子才能在郁寰或者说是她哥面前得到比较尊重的待遇。 ——我以后肯定听你话,接下来有什么要我做的吗?\/好奇宝宝\/ 喻姝决定找一些事给这位大小姐做。 ——完整地跟一个项目的全过程。 ——就是我亲自负责? 喻姝汗颜,就她这水平,谁负责谁还不知道呢。 ——从尽调开始看,到立项审批,到交易投后。 ——项目经理说最近羊城有一个新开发的养老项目,建议我飞过去实地考察。 ——可以呀。 郁诗诗似有点犹豫迟迟没有回复,喻姝以为她是心生胆怯或者怕被蒙蔽,正想鼓励下她。 不料对面考虑好了。 ——你方便和我一起去吗? 喻姝:…… ——不是叫你去做决策的,你又不是项目经理,尽调评估的活儿不用你干。 ——你放心,这种级别的项目和你从前跟我哥看的比,都是毛毛雨。我给你开工资好不好。 郁诗诗早被亲妈反复叮咛过,待下一定要恩威并施,必要时候不可吝啬钱财。尤其担心她自己生活富裕,便以为所有人都对财帛无心。 她这会儿暂时想不出什么示威的法子,那就先施恩好了。 可能是卡中四位数的余额令喻姝感到太过不安,可能是想着无论如何也不会在羊城碰上郁拾华,她回复了个好字。 “下星期二的飞机哦。” 今天是星期一。 又给自己接了个好活。 喻姝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奚燕说得也对,总不能因为某些人和事就连出门都担惊受怕,躲躲藏藏。 她又开始上网去查布林海的老板。 万幸,是个她没有印象的海外公司。 且郁拾华这几年并未踏足过那里。 喻姝一边自嘲一边定下了心,打开手机登上了交易所。 布林海从性质上来说,就是一个接待客人的综合性会所。 规模和知名度都比不上燕京其他几个顶级会所。 也就是这样,才能维持住它的私密性。 “我托人挂名在新加坡的投资公司买了不少海外公司的股票,机缘巧合竟然成了布林海的第四大股东。要不然我还进不来呢。”温禾这次带足了人手,她今日调休,将温氏大小姐的派头摆满。 奚燕瞄着一直沉静的喻姝,冷不丁开口:“绝对没有郁寰的股份吧。” 温禾嘿嘿一笑:“放心,不光和郁氏无关,和程氏也没一毛钱的关系。” “怎么,你和那位左拥右抱的程少真有联姻的可能?”奚燕咂了咂舌。 “我俩的妈关系非常好。”温禾眼中划过一抹阴郁,实在道。 喻姝:“是哪一栋?”她生硬地转了话题,车子已开进不起眼的门廊,点着五幢外观几乎一样的小楼问道。 “九号。” “有九幢吗?”奚燕探了探头。 “是一三五七九。” “没有四八我理解,六是什么说法?” 温禾稍加思索道:“可能是幕后老板更喜欢五吧。索性凑了个顺。” 车子直抵九号楼下,外头春雨淅沥,喻姝正想拿车内格里的透明伞,却被温禾啧了一声。 “有玻璃顶呢。哪能要你们打伞。” 喻姝跟着人进楼,与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不同,既没有高得离谱的吊顶,也没有闪瞎人眼的水晶吊灯,走的是极简主义的北欧冷淡风。 “每幢楼风格不一样?” “肯定呀。一号和七号都是中国风,一号走的是王府风格,七号偏苏式。三号是复古美式,听说最不受欢迎,五号的内饰请的是欧洲城堡的设计师,下次可以去体验下。”温禾直接带她们上了电梯,直奔三楼多功能厅。 奚燕拿过蓝牙耳麦,一人一个开了机。 “新加坡那边还有五分钟上线,得先开一个小会,他们每天有人做财经金融小结。” 喻姝求之不得:“我相当需要。” “我也一样。”温禾将头发扎起,预备视频会议。 “我点了奶茶,过会送来。”温禾扫了眼眼前的烟灰缸。 喻姝正靠在椅背上,含着一颗话梅糖。 “这地方骑手进不来吧?” “大门口会有人代劳。”温禾接了句话,神情一改方才视频连线的正经从容,隐隐露出些颓废的情绪,“我最近感觉快死了。” 她将喻姝手边的烟盒顺过来,点了一支。 喻姝方才抽烟一直倚在窗边,生怕惊动顶上的烟雾报警器,她见状指了指顶上:“不碍事?” “你今天是来当上帝的,别担心。”温禾娴熟地将烟夹在指间,显然也是经年老手。 奚燕这时刚从一单短线里脱身,见她俩都在这儿放飞自我,笑问道:“所谓烟酒一家,来点厉害的?” 温禾半句话没多说,直接往电子屏上下了单。 “你多久没看医生了?”她整个人瘫在转椅中,不知是在问谁。 喻姝:“这几年都没有。” 奚燕:“看医生没用,都是骗钱的。” “怕你老板知道?”温禾斜了眼喻姝。 “这种病说出来就是矫情,何必呢。”喻姝有点想去摸烟盒,却一眼看见烟灰缸里的烟头,不由得停了手。 温禾:“真敬业啊——整整三年,你俩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居然藏得住。” “阿姝没有瘾的。”奚燕在门边接过服务生的两瓶酒,哎哟了声,“又贵又烈,禾宝你今天大出血了。” “真没有?”温禾口吻轻佻,冲着喻姝扬眉笑道,“阿姝你能忍罢了。” “从医院回来就抽上了。”奚燕陈述着事实。 温禾眼神微动:“看来你俩……” “早该结束了。”喻姝拎过三个不大不小的酒杯,开始倒酒。 哇哦—— “真有点喜欢呢。”温禾叹道。 奚燕却想起那天的细节:“你那个高中同学,去医院找你了?” 喻姝并不说话,慢慢抿下一口酒。 “不是男生吗?”温禾奇道。 “是她和她的未婚夫。”喻姝尽力平淡,“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找我要个答案,求个心安罢了。” “连累到你了?” 喻姝木着眼神:“不是连累。是我把一部分过往告诉了郁拾华而已。” 温禾轻轻一笑:“没有谁能真的不在意另一半的过去。” 电子屏响起了悠扬的古典乐。 “真温柔啊——”奚燕由衷地赞了一句。 奶茶到了。 “嗯,拿到九幢三楼。” 喻姝看了眼大屏上跳动的数字,不免想起这两天的尔乌冲突,又瞄了眼天然气的价格,半晌道:“欧洲那边的天然气我记得六成都依赖尔罗斯的管道?” “那是管道气吧,lng不至于。” “管道气一般是长协,而且论天然气溢价,向来是亚洲三国最厉害,谁叫咱们离主要的产气国远呢。”温禾眯着眼看向屏幕。 喻姝起身往电脑前看了会k线图,唇角浅笑:“赌一把?” “倾家荡产?”奚燕来了兴致,搁下了酒杯。 “一个小目标呗。” “昨天ttf现货收盘77美元,别玩脱了。”温禾对大宗商品一向研究不多,只闲闲添了句屁话。 等到喻姝敲下键盘,电子屏再次响起了钢琴曲。 温禾只当是奶茶送达的友情提醒,不想她才嗯了一声,对面便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 “温大小姐,好巧哦——” 外放的对话声并不轻,特意被拉长的语调相当耳熟。 喻姝有点僵硬地扭过了头,是薛慕童。 她慢吞吞地挪到了窗边,怀着万般情绪俯视而下,正好和抬头的程善北来了个四目相对。 鸡皮疙瘩瞬间爬上手臂。 程善北前面的男人依稀只能看见半边身子,外套被挂在臂弯上,大概和前面的人在说话。 她虽然从未以居高临下的视角俯视过郁拾华,但那个发型和脑袋,是不会错的。 程善北身边的女伴这时也随着他仰了头,今儿是孙绾。 蓝度的管理者。 她朝喻姝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还挥了挥手。 “原班人马?”奚燕在电脑前和人通着话,见缝插针般地来了句。 “没看全。” 喻姝收回视线,又被英文屏上的数字变换吸引了注意力,连忙坐回转椅上。 门被推开时,一则欧盟对乌客蓝的新闻上了头条。 “阿姝,走吧。赶紧平仓。” 喻姝心神皆在交易所的数字上,浑然顾不上她的前老板是揽着蒋芹进的门。 薛慕童自认不学无术,但到底是精英教育的失败品,自然知道她们在做什么。 “敢情你们是在做期货?” 那几个英文缩写名她可是看懂了。 程善北进门便闻到了浓郁的烟酒气,四下环视一圈更觉惊奇,大咧咧地拉着孙绾挤在了一处单人沙发上。 屏幕上很快跳出红色带加号的数字。 喻姝长吐出口气,握住鼠标的手慢慢松开,却碰到了电脑旁边的烟灰缸。 糟了。 烟酒都不要紧。 那边桌上的药—— 温禾这时还没来得及为一场小胜利感到欣喜,郁拾华不知看见了什么,脸色陡然阴云密布,拿起一样东西质问她们,声色俱厉:“你们聚众是在做这个?” 大家都是见惯奇闻逸事的二代,却也被这小小的白色的东西吓掉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程善北定睛看清了此物,收了玩笑之色:“温大小姐,你正前程大好,这不是闹着玩。看在咱两家是世交的份上,可要说明白了。” 一支医用的注射器。 旁边还有不少装着白色粉末和透明液体的小玻璃瓶。 太他么像毒品了。 温禾笑意不变,满不在乎:“你们想哪儿去了?我们仨看着像瘾君子不成?” 郁拾华一听,眼神像利剑般地射开去,一个连着一个扫过去,尤其在某个人身上停留格外之久,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第43章 钱的来源清晰了 喻姝摁了摁眼角,不免嘴里泛苦,她心知肚明若论外形脸色,还真别说,她们几个简直是如假包换的失足人群。 头发要么胡乱扎起要么凌乱披着,脸上全是素颜,不免泛黄带黑眼圈,嘴上也没擦口红显得气色更是一塌糊涂。 况且她们的坐姿一个比一个稀烂颓废,她尚且维持了一个人形,温禾最有人样,整个躯体带着曲起的两条腿都缩在硕大的转椅中,奚燕索性只穿着双拖鞋,一个腿折起放在椅上,一个腿搁在旁边的塑料箱上。 “一般到了注射这步,人肯定完蛋。”温禾言简意赅。 喻姝则一面盯着亨利中心的指数变动,一面收拾着那张桌上的东西,尽力不让自己的动作因背后的注视而有所变形。 “好重的烟味。”蒋芹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大家都有鼻子,可只有她选择了用嘴说。 孙绾瞅着神色自若的喻姝,不免抿了抿嘴。 当初就不该以貌取人,明明是同款外貌,怎么内芯差得这么多。 温禾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又往通身气息冰冷的郁拾华身上转了一圈,用鼻子笑了一声,拿过遥控开了排气窗。 “阿姝这是你的药?”孙绾溜了眼程善北和郁拾华的表情,颇为热切地问道。 “这我要是应了,岂不是太可怕?”喻姝失笑道。 桌面上足足有十来个小瓶。 “那就是你们仨的?”孙绾笑道。 随口一说的事实最为扎心。 连奚燕都起了身,这药来之不易,可别弄岔了。 蒋芹眼瞧郁拾华的视线只落在那块儿,也不免眼尖地盯住其中一种正被奚燕装盒的药片。 “这好像是精神病吃的。”她看自己亲妈买过。 温禾对于自己的隐私被旁人随意围观评论可谓忍耐到了极致,正巧蒋芹撞了上来,她竟卸掉了平素恨不得焊在脸上的笑意,冷冷道:“就是我的,怎么了?” 喻姝不管旁人怎么评说,只管自顾自的整,这可不能放错了格。 她放药片的塑料分格对郁拾华而言十分眼熟。 之前那三年,碰上没做措施的事后,她就会从包里拿出这样一个小小的塑料分格,吃下一粒药。 其他的格子—— 大多时候是满的。 其中一种常备的就是她现在正在分拣的椭圆形淡黄样子。 蒋芹面对温禾并不友好的回应,一时结巴说了大实话:“我看大家都很好奇嘛,刚好我又认识这个药。” “大家?”温禾漫不经心地笑,“薛二,你手上拎来的奶茶,是从保安手里打劫来的不成?这是我包的九幢诶。” 言语里嫌弃他们上来的意味十分明显。 蒋芹本能去看郁拾华,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不给他脸。 孙绾这会儿却有点追悔莫及的想法,这蒋芹还是她底下人介绍来的,刚巧被来蓝度的程善北看见,顺势带去了第一次的海边聚会。 “欸欸,还当着我的面摆谱了是不?”薛慕童不干了,今儿难得她做东一次,虽然没能请到想请的人,但不妨碍她想好好待客的心啊。 温禾睨她一眼,慢悠悠地晃着酒杯:“你新捣腾的事业?” “我爹新收购的电机企业,是布林海的第二大股东,他日理万机地没空打理,就叫我先来踩个点看看情况。”薛慕童大方说了,又贼兮兮地凑过来,“他俩托我的福才进来的,没成想禾宝你也在诶。你们几位常在这儿聚?” 温禾失口否认:“初来乍到,和你差不多的性质。” 大屏幕上响起视频通话的请求。 喻姝理地七七八八,抬手摁下耳朵上的耳麦,眼神却定格在了ttf的屏上,快步走到了电脑前。 程善北他们谁底下没几家做金融的子公司,像郁寰的四大核心产业里就有金融相关,程善北大学期间更是自己上手玩过几年。 “喔唷,操作很娴熟啊——”他忍不住嘴贱了句,眼神不停在郁拾华和喻姝间来回飘动。 喻姝这时早切换了大屏四格上的走势图,全神贯注在nbp、jkm这些天然气指数的变换上。 “满仓呗?”奚燕先是和屏幕上的新加坡团队沟通了一番,又坦然自若地瞄向了在看历史走势图的喻姝。 “走吧。”喻姝淡淡道。 屏幕上的金额快速跳动,郁拾华看清那九位数,不免眯了眯眼。 “大手笔诶——”薛慕童看她俩的眼神都变了。 程善北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落到了正满口金融专业英语和人沟通的奚燕身上,和遥远记忆里的某人有所呼应,头一次烧烤店她侧着身子低着头,第二次游艇上她又全副武装遮住了脸。 “禾宝,你这朋友都是卧虎藏龙,有一手啊。”他依旧是那般嬉皮笑脸的口吻。 “看来是认出来了?”温禾口吻淡漠。 “嗯,奚同学,好久不见。”程善北没什么感情地开了口。 奚燕心中默默叹气,到底起了身:“程少风采依旧。”相隔最远的宁挚元这时似乎被她声音吸引,目光遥遥掠过,微微动了下眉心。 “怎么,你俩还认识?”薛慕童眼里烧起熊熊八卦之火。孙绾闻言细细打量了番奚燕。 嗯,这种婴儿肥的肉脸,不是程善北的口味。 “大学校友。”程善北那会儿正年轻气盛,自诩金融天才,没成想在一次投行模拟赛中和一个女生打了平手。 正是奚燕。 他顺理成章地和人较上了劲,甚至想拉出家底和她玩一轮期货。 ——程少,我家是全国前十的贫困县,我更是靠人资助留的学,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海涵。 自此,她也就闷头学业,和他再无交集。 “也是金融分析?”薛慕童咋舌。 “是金融工程。”奚燕答道。 郁拾华闻言难得正色看了一眼娃娃脸的奚燕,这时屏幕上的与会人群突然鼓起了掌,最开始还三三两两,后来便是掌声雷动。 “燕子,赶紧的。”喻姝很少有这样急切却欢喜的语气。郁拾华没有去看她,反而转向了四宫格的走势图。涨势喜人。 温禾起身说了几句客套话,又提及了月末的奖金,屏幕对面的会议室气氛更为热烈,一片其乐融融下,视频会议结束。 “赚了一个小目标?”薛慕童眨了眨眼。 “童童,你真的令我刮目相看。那么多年下来,竟然半点没有长进。”温禾半叹着息,“我要是十分钟的一个短线能挣到一个亿,还混什么仕途,身家怕要和你亲爹齐平了。” 切。 薛慕童哼了声。 “你靠仕途,将来也能压我一大头。还扯什么身家。”仕途之人,用不着身外之物。 “这两位就是你在新加坡的合伙人?”程善北瞄了眼在看大屏幕的某人,连连道,“喻小姐真是深藏不露,连你前老板都不知道吧?” “诶,说起来你还打什么工,摆摊多累人。”薛慕童附和了句。 这不是多年家底一朝葬送进了郁寰么…… 喻姝心底哀怨,却不想在面上显露。 论起明面上的第一桶金,全赖宁安惠许的奖金。是她女儿考过雅思7.5和拿到剑桥录取通知书的奖励。 三十万人民币。 本来谈好的是二十万,多给的十万一是因为眼缘,二是谢喻姝帮着她儿子在上幼儿园前戒掉了拉拉裤。 温禾找她谈入伙事宜的那会儿,她没脸空手套白狼,咬牙投了这三十万。 一切都解释通了。 她在燕京的房子,她从国外转来的资金。 还有她的负债。 郁拾华神情不免松动几分,抿了口酒慢慢品着。 这一个屋的人,便是中专毕业的孙绾都听得懂他们的谈话,只除了些专有的英文缩写名词,最懵圈的便是只混了个野鸡本科的蒋芹。 甭说k线图了,她连天然气是种能做金融投资的大宗商品都不懂。她的潜意识里,这不就是个和煤气差不多的玩意? 咔嚓一声点起,就能煮饭做饭呗。 “郁少,您中午想吃点什么?”她其实能察觉到自己前两次的说话颇为突兀,甚至有点不太礼貌,但她不能气馁,更不能因为怕说错就当个哑巴,更何况郁少还问了她那种问题…… 蒋芹一想到那段包厢里的对话,羞得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不枉她前些年守身如玉,没有和人乱来。 郁拾华没有拨开女人特意缠上来的手臂,下巴轻抬,示意了下左侧边墙上的电子屏。 “中西口味的我都给您来点?咱们一起吃好不好?”蒋芹除了妆容有些微浓,假睫毛看起来略显廉价外,是十足的天然美女。 顶多仪态上比从小练舞的温禾喻姝差一丁点。 郁拾华可有可无地轻点下颚,一个字没说。 孙绾用牙齿舔了舔舌,险些被蒋芹那娇声娇气的说话声激起了鸡皮疙瘩,喻姝可不兴这种做派,太像作陪的了。 程善北似乎回过神来,又看向在研究白银的温禾,神使鬼差地开口:“程氏在新加坡刚好有一个a+的投行项目,温小姐有合作的意向吗?” “是诚旗银行的投行部?”温禾回想了下近来的新加坡金融新闻,思索着开口。 “真灵通。”程善北吹了记口哨。 “哪里比得上程少你,连我那么个只是挂名的破烂投资公司还有合伙人都能知道。” 温禾挪了挪身子,预备起身点餐。 程善北挑眉一笑:“这你高看我了。是不是忘了咱俩的娘什么关系?” 温禾脚步微停,仰天长叹:“原来内鬼居然是自家太后。” “你俩真有指腹为婚的说法?”薛慕童并不管孙绾的存在,毫不在意地问出了口。 温禾不得不好生解释:“不是我和他。是我哥和他。” 连喻姝都有些好奇地从屏幕后探出了脑袋。 “这么爱吃瓜,我身为东道主责无旁贷,这时节的西瓜难吃,可不能怪我。”温禾姿态高昂地走向电子屏,有些不耐地看着磨叽了半天才点了一份海鲜披萨的蒋芹,“太后怀我亲哥那会,谁说都是姑娘,刚好便宜了你。” 程善北眉毛连续抖了好几下,乐不可支:“估计你家太后觉得欠我们家一个儿媳妇,所以过几年又生了你。” 明明是从纨绔嘴中说出来的纯天然的玩笑话。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孙绾一颗心跳得七上八下,一只手完全不自知地放到了小腹上。 温禾无心于他,却到底明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越是着急,越是容易惹人误会。 说起来,他们这些顶尖门户的小孩,但凡长辈有点交情,从小走动来往的,统统都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温禾和她哥生在沪城,和燕京这一圈的不算太熟,但也是时常见面说话的。 这些年他们都慢慢大了,结婚生子早早在长辈处上了日程,她不排斥联姻,但得看时机与缘分。 “你可是金贵的独生子。我这种二胎出身,不值钱。”温禾随口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电子屏前的蒋芹总算在千挑万选后走开了。 温禾倒不是有意去翻看人家辛苦点的餐,只是在最后系统跳出来‘口味是否与第一单一致时’无意扫了眼蒋芹的点菜单。 “郁总,你倒不用刻意给我省钱,一个盖浇饭,一个披萨,还有份意面。你俩这肠胃过分厉害了吧。”温禾无语地提醒。 全都是主食,忒不讲究了吧。 郁拾华没说什么,甚至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一个。 蒋芹的脸却涨成了猪肝一般的颜色。 “蒋小姐,我不是针对你,赶紧着来添几个你们爱吃的时令菜吧。” 蒋芹小心问着:“郁少你想吃什么?” 旁边的孙绾简直没脸看,她难道没在蓝度的私厨里打听过郁拾华的偏好忌口么,喻姝三年前第一次跟着来时,就知道向酒保打听郁拾华的饮酒习惯和酒量了。 “都可。” 喻姝心底响起了和某人一模一样的回答。 天生的富贵命。 她记忆里郁拾华很少亲自拿点菜单的。然而万一碰上他心情烦躁,菜品再不合心意,她可是被掀翻的菜肴菜汁溅到过裤子的。 第44章 随身携带他的药 “阿姝你快来看。”温禾招呼着她来看电子屏。 喻姝不得已从电脑屏幕后起身,踩着双脏兮兮的球鞋走了过去,随意划拉几下,给自己点了份荤素皆有的木桶饭,以及一块精致的小蛋糕。 “蒋小姐来吧。”温禾拉过她,给后面纠结万分的蒋芹腾了地儿。 “喻姝姐,你能帮我参详下郁少一般吃什么菜吗?”蒋芹也是没办法,逼不得已求助前任。 总比点的菜郁拾华一口不吃要体面。 郁拾华在回消息的手明显一滞,在程善北揶揄的目光下抬起了头。 孙绾再次感叹,妥妥人才啊。 喻姝情绪稳定极了,温声细语:“他对所有贝类过敏,不碰河鲜,只吃海虾海蟹。这边菜分量不大,多是单人食用,你可以多点几个,厨师手艺不错的。” 和谐地不像话的前后任交接,蒋芹几乎感恩戴德。 “郁少好福气啊——”程善北看着某人明明竖着耳朵听,偏还在面上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表情,不由得挖苦了句。 “比老程你牛逼。”薛慕童可是记得有个网红和孙绾撕过一场的。 程善北眼神一冷,止住了去看孙绾的目光,反倒嘴贱起了薛慕童:“挚元今儿本来是和我去南山脚下打高尔夫的,也不知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喻姝果见薛慕童撅起了嘴,心道又是个注定要失望的傻姑娘。 宁挚元曾温柔地说过她眉眼长得像一个人…… ——不过她有一对很可爱的梨涡。 分明就是心上人。 “喻姝姐,要不你来帮我把个关?”蒋芹全然不怕尴尬。这下连最远处的奚燕都倒抽了口冷气。 装傻过头可就没意思了。 喻姝眼神沉静,只在蒋芹指尖滑过一道高汤娃娃菜时嘴唇翕动了下。 “这个不行是吧。那我删掉。”蒋芹这会子好像又不缺心眼了,从善如流。 等喻姝心累地坐到餐桌边上,奚燕低低说了句:“你那狗老板是好这口?天真无知傻白甜?” 不对啊,喻姝可不是这款。 “人家不傻。” 喻姝从不觉得打直球的姑娘就是傻子。 “我估摸着,还没到上床那一步。”奚燕的声音几不可闻。 她大抵就是太会装太能揣摩人心思,所以在郁拾华心中,特别不纯不干净。 喻姝深深叹气,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郁拾华向来讲究挑剔,就算真看上了人,也习惯观察一段日子。 她被调进总裁办后,先干了半个月的各种杂活,后管了中文部分的非密文字工作,再后来跟着外出,循序渐进到出差…… 发生关系后,郁拾华找了个契机升她做秘书长,她才接管了所有机要文书和印章。 等喻姝结束了心路历程的回顾,楼下大门已然响起门铃。 餐车稳稳被服务员推进。 吃饭间隙,喻姝小腹微痛,最近是她的生理期。 做女人真是遭罪。 这儿的洗手间不仅宽敞明亮,排气通畅,与一般洗手间的熏香不同,这儿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鲜花气味,她四下一望,居然是插瓶的新鲜桃花。 一句诗猛然跃上心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眼角微抽,厕所的味儿要熏怀娇花了。 桃花宜的是家,不是洗手间误。 插上门上的锁,喻姝听到几声响亮的干呕声。 明显是极力想要压制,却恶心地厉害。 这是九栋的专用洗手间,她离席时不在座位上的只有孙绾。 干呕还在继续,喻姝加紧动作,飞一般地想逃离现场。 是了,数月不见,她比从前圆润了些,还有那似有似无抚摸腹部的手。 海陵程氏听说几代都是政商联姻,从没有私生子的新闻传出来过,喻姝和孙绾虽没有深厚的交情,但也有些替她可惜。 多年养成的习惯令喻姝不得不停下脚步,打泡洗手。 “姐也在呢。”是蒋芹踩着高跟鞋进来了。 “这儿就一个洗手间。” 蒋芹微微一笑,掏出化妆袋开始补妆。 明亮的镜子中两张脸蛋突然有了对比,一个是明眸皓齿、处处精致,一个是素面朝天、气血不足。 “刚才点餐多谢姐了。”蒋芹对她并没有什么敌意。 “不用谢我。”不得不承认,再怎么心如止水,女人天性里的爱美比美之心都令喻姝无法直视镜子中的天差地别。 尤其当她的素颜有了一个鲜明的参照物。 “姐你皮肤比我好,五官底子比我强。咱们做女人的,最忌讳糟蹋自己的美貌。”蒋芹摸出支口红,小心翼翼地补着色。 喻姝被她一口一个姐的喊,多少有些不自在,抽完纸擦手后便想离开。 “我没别的意思,姐。就是和你确认下,郁少是喜欢初女吧?”蒋芹补妆动作迅速,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相当满意。 喻姝身子一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不好意思,你没听错。我主要没读过几年书,连带着说话都粗野。”蒋芹略有些自得,“哎,难怪郁少身边鲜有女人呢,条件这么苛刻,便宜了我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她虽不会读书,但在这种事儿上十分敏锐,一下子便发现了喻姝的不对劲。 嘴巴再次赶在了脑子前,蒋芹冷不丁问:“姐当初不是清白身子跟的郁少?” 如果语言能化作实体,那么蒋芹这句可谓命中红心。 喻姝很快稳住心绪,慢慢笑道:“祝一切顺利。” 蒋芹眼中闪过缕缕讶异,又很快蔓延出一丝不屑,随意笑了下便婷婷袅袅地离开了。 喻姝低头一笑,难怪。 每每到这种话题,男人的言语便格外冷漠刻薄。 原来是有这样的偏好。 她又没骗他。 “吊了足足快一年,才傍上一个满意的金主,可不吃相难看。你别往心里去。”孙绾不知何时从隔间出来了。 喻姝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绾姐,没事的。人家说的都是实话。” ”嗯,咱们走吧。” 喻姝本以为她会提一嘴方才的恶心,不料人家心理素质好的非凡,半点不见异样。 正慢悠悠地往楼上走,忽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兵荒马乱的动静。 喻姝隐隐听到蒋芹夸张又做作的两声郁少,不自禁和孙绾对视一眼。 “哎,你快来看看。你家郁总有点不对。”薛慕童的脑袋探了出来,语气颇有点沉重。 喻姝很想纠正这句话里的两个字,却也知道不过徒劳。 “喻姝你熟悉他,快来瞧瞧。” 程善北上下打量着手足无措的蒋芹,另一边的温禾已经叫了医生。 那几个菜按理说都没什么问题诶—— 喻姝回忆了下蒋芹的点菜。 吃饭时还挑三拣四、不可一世的郁拾华此刻半伏在桌上,有些奄奄一息的味道,旁边地上有杯打翻的红酒,衬衫袖口处似是沾了什么酱,可谓难得一见的狼狈。 喻姝出神地看了会已不成形状的披萨,指着问:“这是什么?” “海鲜披萨。”蒋芹答得顺嘴。 甭说喻姝,程善北都十分意外。 “连我都听见了,喻姝不是和你讲了他吃不得贝类,你存心的吧?”薛慕童瞪大了眼,看向蒋芹的目光带了些防备之意。 “那上面没写着披萨里有扇贝什么的。”蒋芹急着辩解了句。 温禾却是仔细看过菜单的人,快步走到电子屏前操作几下,调出海鲜披萨的配料,只觉青筋上有小人在跳。 “最后的牡蛎写得一清二楚。”温禾脸色微沉,全力压着火气,从她决意考公的那日起,便时时刻刻修炼情绪与心境。 特别私下里,轻易绝不动肝火,主打个从里到外笑容满面、和气可爱的人设。 不过今日还是被蒋芹挑动得大动肝火,简直恨不得一脑刮子过去给她醒醒。 蒋芹嘴巴蠕动,一时没敢说话。 喻姝却从她的神情里猜到一个答案,蒋芹确实不知道牡蛎是贝类,甚至都不知道牡蛎是什么。 无知者无畏,想她但凡和某人一起用餐,从不点海鲜汤、海鲜饭这类描述模糊的东西。 “哎,先别追责了。”薛慕童眼瞅着人不对,一时焦急,“医生还没来吗?” 喻姝从包中拿过药盒,一脸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好巧不巧。 也是托之前三年秘书工作的职业病,她竟然随身携带。 “是治过敏的药。”喻姝轻轻咬下半粒,接了杯温开水。 “这怎么喂?” 她直接推了推郁拾华:“郁总,把药吃了。” 处于半休克状态的男人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只见一张清丽朴素的脸庞,还来不及有什么情绪,却又被身体排山倒海的反应压了过去,不耐地挥开了身边的人:“滚。” 喻姝预料到他的失态,并没有被他推倒,反而转向了程善北。 “劳烦程少把他脑袋往上掰,我捏住他鼻子,把药吃下去。” 程善北不疑有他,在蒋芹瞠目结舌的表情照做了。 头被掰起的一瞬,男人痛苦的表情即刻显现。 尚且没来得及挣扎,鼻子便被人不客气地捏住。 顾不上生气或者大叫,男人的嘴十分自然地张开了。 温润的白开水混着药片流淌而下。 剧烈到身体都在发颤的咳嗽声响起,喻姝保持了一个他打不到人的距离,拿着个长颈鹿抱枕给他拍着背。 “原来你们之前都是这样相处的。”温禾一脸怕怕。 薛慕童同样点了点头。 “这药吃了多久有效果?”程善北一直看着郁拾华的神情,从实际出发关心着某人的问题。 “马上就有了。”喻姝并不在乎旁人的闲话,一转身却对上了蒋芹复杂的眼神。 郁拾华对贝类的过敏程度早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属于闻个味儿都能难受好久的重度患者。 今儿那牡蛎在披萨里并不怎么成形,却零零星星地到处都是,郁拾华压根没吃过那种腥气恶心的玩意儿,全赖披萨和酱料本身浓郁的气味掩盖,等到发作时,全身上下的细胞感觉都要炸了。 呼吸差一点喘不上来了。 等到他艰难地咽下药片,本能地便去寻喻姝的身影。 没良心的女人已然转身离他远远的。 而始作俑者却粘了上来。 医生踩着风火轮般仓皇到了。 “这儿的效率挺高啊——”郁拾华喘了两口气,言语里说不出的阴恻恻、凉飕飕。 “这药挺灵哟,方才看你还半死不活的。”程善北见人没事,又懒懒躺回了沙发中心。 那边奚燕正小声和喻姝说着话。 “你都不是他的秘书了。这药合该收他两千万一粒,哪能白吃呢。” 明明打着悄悄话的幌子,却被所有人听见了。 “就半粒呢,一千万差不多了。”温禾虚情假意地降低了价格。 郁拾华沉着脸,久久没听到她的声音响起。 医生的上楼打破了这古怪的沉寂,两个白大褂先给郁拾华做了常规检查,又问:“是吃了药?什么名儿?” “阿伐斯丁。”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郁拾华舌上依旧泛着苦意,喉咙中残留着呛过的感觉,加上刚刚舒缓过来的每一个细胞,身体并不舒服。 他阖上了眼,慢慢靠在了椅子上。 原来她还留心着自己这里的情况。 郁拾华甚至可以想象她和自己同时说话的懊恼,以及低垂地更厉害的脑袋。 医生煞有其事地点头:“药吃得及时,不会有什么大碍。” 薛慕童撇了撇嘴,这话显得挺多余,谁都会说。 另一个医生则有些拿不准地开口:“只是会有些副作用,郁少以往吃过吗?” 这次两道声音俱是静默。 好一会儿,郁拾华才盯着女人有点麻木地抬了头,刻意不与他的视线对上,平静作答:“吃一片副作用会比较大,要缓五六个小时,所以后来都只吃半片看后续情况。” 缓解了就不吃。 严重的话就把剩下半片吃掉。 这也是她慢慢摸索出来的法子,喻姝犹记得他在自己面前第一次过敏时的样儿,赵涵给他喂了整片的药,害得她几乎一夜没合眼,就忙着侍候他了。 一会儿要吐,一会儿要水,脾气还差得要死。 而且那时他俩还不是那种被想当然的关系。 喻姝虽然力气不小,但是面对郁拾华这般一米八多的大高个,动作之间难免碰到些奇怪的部位,一晚上肢体接触骤然增多。 她自己无知无觉,男人却只是神智不清,身体功能是齐全的。 时隔多年,郁拾华清晰记得那一夜的自己和心里暗自下定的决心。 第45章 你依旧胜任这份工作 那个晚上他的脑海中仿佛万马奔腾,对她起了邪恶的念头。 人由于哪哪都不舒服,便试图往她身上寻求更多的肢体接触,以获得心灵上的慰藉。 手臂上的触感比现在要更轻软些,也没有过长的指甲和多余的手饰…… 嗯,郁拾华睁开了眼。 并不是她的手,而是另一个女人。 那日在医院愤然离去后,郁拾华便接到了程善北的电话。 蓝度包厢中,蒋芹一如既往地贴在他身边,一股子躁郁之气油然而生。 喻姝从不会这样主动,最开始是友好的上下级距离,即便坦诚相见后,在外也给彼此留足了空间。 “你坐那边去。”郁拾华直白地皱起眉头。 蒋芹并不觉尴尬,反倒闻起了自己的袖口:“是我身上的味儿不合郁少您的心意吧,我去换一身。” 等到她换了条修身的羊绒裙回来,郁拾华已喝掉了半瓶的酒。 程善北陪在一旁,只端详着酒杯不语。蒋芹大着胆子缠上了郁拾华的另一只手臂,声音极力放轻,想装出一派云淡风轻,却还是忍不住习惯性的嗲劲。 “郁少是受气了么?”她可是坐在车里眼睁睁看着郁拾华陪着前任进医院的,还以为那秘书手段多高级,没成想……今晚居然来了机会。 “郁少您生得这样好,我从前远远看着便心生爱慕,如今有机会亲近您,实在是荣幸备至。”蒋芹抓紧机会和他说话,言谈间将自己的心思暴露无遗。 郁拾华从有意识起,便见过各种各样花式扑他的蛾子们,换做平时他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不过今儿他先在医院被某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刺激了番,后又被酒精冲刷了遍脑子,竟也神使鬼差地仔细看了眼身旁的蒋芹。 郁拾华并没有甩开她,反而牵起点难言的浅笑:“我这样的,谁能给我气受?” 妆容略浓但胜在精致,五官自然舒展,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今年多大?” “二十四了。”这不是个年轻的岁数,但只要比那位秘书小就可以了。 郁拾华有些恍惚,她进郁寰集团时也是这样的年纪。“出来多久了?”他有些困倦地往后仰了仰。 蒋芹斟酒的姿势娴熟,思量了会儿才答:“一年不到点。” 男人一声轻哼,拿过沙发边的平板浏览办公室临时传过来的文件。 他后来和程善北开了一局桌球,不知出于什么契机,蒋芹又借口过来摸他的腰,动作大胆,尽往些不可言说的部位去。 郁拾华情绪虽然稍缓,但眸中因某人而生的戾气并未褪散,不留情面地拿开了她的手:“离远些。” 蒋芹一时傻眼。 程善北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他拥着孙绾口吻讥讽:“看着不怎么上道啊。” “新手上路,郁少要多包涵。”孙绾闹不清官司,只顺着程善北的话接下去。 郁拾华把玩着一柄小刀,嗤笑一声:“熟门熟路的,哪里会是新手。” 蒋芹却仿佛抓住了关键,先是作出一脸羞赧,再上前急切道:“郁少您误会了,我之前没跟过其他人。”就差没在脑门上标明自己的清白了。 郁拾华停顿许久,久到连孙绾都以为没戏时,才伸出手指用力捏着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问:“是第一次?” 程善北忽的想通关节,轻笑着倚在台球桌旁。 原来如此。 蒋芹既喜且羞,都顾不上包厢里其他的人,点头如啄米:“是的,郁少。” 郁拾华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认识到,原来自己是个俗人。 此刻俗人一个的他平复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寸部位,虽然只吃了半片,但药物的副作用已在肠胃里慢慢体现出来。不过还能忍受。 身边的人压根意识不到他的难受和异样,光是一张叽叽喳喳不停的嘴就令人十分难受,手上小动作还多得很,心思明晃晃昭然若揭。 “那恶心玩意儿……”郁拾华显然不知道他今天中午在披萨里吃的是什么,开始兴师问罪,“是什么?披萨里怎么有这种东西?” “我是真不知道。”蒋芹备感委屈。 温禾倒是对那份海鲜披萨有点印象,也一只耳朵进一朵耳朵出地听见了郁拾华的过敏项。 但这不是她接待的要员或是合作方,今日因着她休息,连带着脑海里的服务器歇了好几个,特别是四通八达的敏感末梢,平时太耗费心神,凡是她不穿正装的日子,一律都是关机的。 “你帮她确认过菜单,竟也装作没看见?”郁拾华冷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女人身上。 喻姝万万没料到这口大锅能扣到自己身上,一时有些发懵。 从事实上来说,她帮忙把关的只是后续加的几个小炒,前面的三份主食并没有特意回去翻看。非要追究责任的话,如果她依旧在职,这确实是自己的疏忽。 问题是……她不是了啊。 “披萨是蒋小姐之前点的,我就算仍是您的秘书,这种情况下也该相信人家,不该再次检查。” 一副例行公事、有理有据的办公脸。 郁拾华是极其厌恶她这个样子的。 男人果真撇开了脸。 喻姝接了杯温开水,放在离他一段距离的桌上:“您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动怒。” “郁少,我看楼下有房间能休息。您去歇会吧。”蒋芹没由来地不想郁拾华去拿那杯水,灵机一动提了个建议。 奚燕无语地走过来,试图拖走喻姝。 “你还给他倒水,药钱都没付呢。拿走拿走。”她并不正面和郁拾华刚上,只旁敲侧击说点恶心人的话,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 郁拾华目光如炬:“我记得不错的话,这药钱我很早便付了。”明明在回答奚燕的话,眼睛却不放过喻姝。 副卡的账单他在开庭后扫过一遍,其中有一家经常出现的知名药店。 喻姝浑然不觉周遭人的各种眼神,从包中掏出药盒,稍稍作合并分拣后,将盒子放在了水杯边上。 ”都在这儿了。标a的是阿伐斯丁,标x的是西替利嗪。”喻姝平静地办理‘交接手续’。 她顺势看了眼郁拾华。 啧,是副作用上来了? 脸色比之前更差了。 郁拾华长长吸了口气,压抑着一股无名怒火,打算撑着扶手站起来,眼前晃过一阵预料中的天旋地转。 “郁少您先坐,咱们缓缓。”蒋芹生怕他有个好歹,简直束手无策起来。 喻姝无论如何都不想继续和他们呆在一个密闭空间里了,她动作不敢太大,只默默收拾好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双肩包。 “我看你最近都没摆摊误。”薛慕童凑了过来。 喻姝:“在其他地方找了份临时工作。”她做秘书长的那几年,虽然精神高度紧绷,又时常劳心,但体力上并不费劲。 做煎饼果子看似只是摊个面粉加点料,但是一天下来站的时间很长,又要低头弓背,如果考虑到租金就是全月无休,加上要早起调面粉,喻姝扪心自问,她不太吃得消。 “你下午过去吗?”奚燕探出了头。 “嗯。”她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薛慕童捧着脸继续好奇:“哪个公司这么不怕死?你可是上了郁寰集团黑名单的人诶。” 喻姝知道她并无什么恶意,倒也温温柔柔地笑了下:“这我就不说了,保密哦。” “我送你去吧。”好奇心一旦被勾起,薛慕童有点不罢休的意思。 喻姝微有迟钝地疑问:“你们下午不在这儿?” 薛慕童尚且没反应过来她的话意,坦诚道:“我和人有约呢。” “不是问你。人家问的是你们。”程善北刻意咬重了后面两个字。 “哦,你原来是为了避他啊——”薛慕童直言不讳。 温禾打了个哈欠:“阿姝,别折腾了。咱们一起去楼下房间睡一觉吧。” 喻姝耳后有些发烫,终究在心底叹了口气。 本来就做好了在这里过夜的打算,半途而废又是怎么回事。 薛慕童和程善北俩人不一会儿便打了招呼走开了。 郁拾华也不是闲人,不过他状态不好,喻姝听着他给赵涵或者其他的人打了个电话,意思要睡个午觉。 楼下的套房里,温禾不满道:“本来给你俩一人备了一间呢。” 喻姝随意看了眼大得不像话的房间,和两张一应俱全的双人床,按着温禾坐在了床边。 “我的姑奶奶,这还不够咱三人睡的哦?…” “是够了。不过我们仨都是睡渣,晚上分开睡的好。”温禾在电脑前坐了蛮久,左右转着脖子。 奚燕换了条睡裙,叠着自己的衣服:“晚上他们还不走?好端端的总裁放着自家房子不住么?” “鬼知道他俩在房间里做什么…”温禾嘟囔了句,又觉失言,瞟了眼喻姝平平淡淡的神情,“男人住过的房间,我一般都要换全套的。” “叫人来换呗,或者…”奚燕同样用余光瞄着喻姝的脸。 “咱们睡吧。”喻姝难得粗鲁地打断了她俩的话。 一觉昏沉。 醒来竟然有种宿醉的体感。 是了,她上午喝了酒。 喻姝跌跌撞撞地在床边缓和了会自己的脑子,方轻手轻脚地合上了房门。 她虚抓着扶手,慢慢踩着楼梯往上走,一侧头便瞄见了二楼的另一间房,等意识到这里面睡着谁后,做贼心虚般地挪开了视线。 心上莫名地沉重起来。 一方面反思自己对前老板的关注度是不是太高了,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可能对同一屋檐下的大活人视而不见。 等到手碰到三楼多功能厅的门把手,喻姝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二楼也有简易吧台,倒杯水喝干嘛走到三楼来…… 来都来了。 本着和节假日着名旅游景点游客们同样的心情,喻姝既来之则安之,怀揣着复杂的心情推开了门。 幸好,空无一人。 她像是回到案发现场的凶手一般,轻轻走向了靠近窗边的吧台。 等喝了两口温水,喻姝终于将自己的眼神落向了回避许久的长桌上。 药盒不见了。 咦,明明她留心过的,午睡前并没有被谁拿走。 她说不上是什么想法,不自然地抿了抿唇,目光游离开去,却很快定格在一杯孤零零的玻璃杯上。 被喝过了。 她不会记错的,郁拾华起码刚才没有喝过。 除非…… 像是在案发现场被抓包的拙劣凶手,喻姝打了个喷嚏,准备赶紧逃离这诡异的三楼。 “舍不得药,还是舍不得盒?”某个能完全挡住人上半身的屏幕后,有人缓缓起身。 他手上正拿着小巧的药盒,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疾不徐地落在了她身上。 一想到自己从进门后的所有举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喻姝不免有点心虚。 “都没有。”喻姝喝了口水压压惊。 “我知道,习惯难改。”郁拾华人并未完全恢复,不过他好像找到了点乐子,兴致渐渐而生。 喻姝:“好歹是花钱买的,不要浪费。” “你倒的水已经凉了,我刚抿过一口。”郁拾华顾左右而言他,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喻姝接不下去话。 怔忡出神间,男人已来到眼前。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我想了想,还是由你保管放心。”喻姝只感觉自己的手被抓起,被塞进了男人捏得温热的药盒。 警报声在心底猛地响起。 咚—— 是药盒落地的声音。 喻姝弯腰捡起搁在了桌上,再次澄清:“郁总,这样很没意思。” “随身带着我的过敏药,劝我喝温开水,仅仅是你的人道主义关怀?”郁拾华抵着长桌半站半坐。 喻姝并没有看向他,而是盯着闪烁的指示灯一言不发。 郁拾华情绪得到缓和,眼里含了几分蛊惑之意,口吻愈发温和:“我知你一向腼腆,有些话不好开口。” 他循循善诱,无半分不耐:“你朋友说得不错,药不能白吃。两千万一粒,是这个价吧?” 两千万…法院判决书…… 喻姝终冷下脸,漠然地对上他的眼。 “我的心意之前不曾动摇,今后也不会改变。” 郁拾华的心情并不因她的冷淡而变糟,反而兴味渐浓,唇边有淡泊却明朗的笑意:“我看人向来在意行动。你的举止表明,你依旧胜任这份工作。” 第46章 努力掀开新篇章 喻姝换了个思路:“我不打算做一辈子的秘书。” “一辈子很长,现在怎好轻下结论。”郁拾华注重实际,这种规划未来的事太遥远。 喻姝沉默半晌:“那位蒋小姐对此跃跃欲试,郁总该给年轻人点机会。” 郁拾华语气凉薄,嘴角还有一丝轻蔑:“她没有做秘书的素质。”这会儿在楼下睡得猪一般。 “您不缺秘书助理,她也不是奔着这些职位来的。”喻姝就差明说她想上你的床了。 “她的确在某一点上比你强。”郁拾华握住那杯凉了的开水,一饮而尽。 喻姝不打算继续兜圈子:“我以为那日在医院里,我们说得足够清楚。” 同时避开了他的眼神。 一提医院,郁拾华顺理成章想到了她的过去,她的第一个男人,她的第一次怀孕……再好的心情瞬间成了稀巴烂。 “郁少。”门口传来一声稍显迷糊的叫声。 蒋芹连鞋都没穿,赤着一双白嫩嫩的脚,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不得不承认,年轻是最大的资本。 喻姝一眼便看见脚趾甲上的鲜艳蔻丹,愈发衬得皮肤莹白,诱人可口。她有些莫名的情绪涌上来,自己的脚和手一样,从来骨感修长,并没有这般饱满莹润的视觉效果。 “醒了?”郁拾华淡淡应着。 蒋芹一听回应,整个人瞬间开机,神情也不茫然了。 她眼神自然而然落在喻姝身上:“姐也是来找郁少的吗?” 喻姝微叹,真不是。 不过蒋芹的脸上已写满了对她的防备。 “倒杯水,碰巧而已。”她端起自己的杯子,施施然走了。 这一面往后,如喻姝所愿,他们不再巧遇。 日子飞快地走到了要飞羊城的那天。 机场的vip休息室 “神来之手啊——”郁诗诗双手合十,夸张地惊叹。 损失的两个点已回到原位,不光如此,她看过预计的收益率,完全存在扭亏为盈的空间。 喻姝:“当不起,当不起。纯粹是老天帮你,尔乌冲突来得及时,咱们在浑水里摸到了一两条鱼。” 休息室里香氛淡雅,装潢贵气,与喻姝卫衣运动裤的打扮格格不入。 “你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哦?”郁诗诗眼里闪烁着八卦的光。 “女的。” 郁诗诗撇了撇嘴,盯了会她的脸:“疫情都结束了,怎么还戴口罩……这儿不是中嵘大厦,碰不上认识你的人。” 喻姝看了圈周围,反向劝道:“最近是第二波的高峰期。你看,戴口罩的不少,那边登机口处还有个穿防护服的。” “这是有多怕死。”郁诗诗脸上写满了不理解。 可能是背后真的不能说人坏话。 防护服里隐约是位男士,竟慢吞吞地朝她俩挪了过来。 郁诗诗瞠目结舌地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却不想对方主动拿下了面罩,露出一张年青张扬的脸庞。 “喻同学,当初你认定我见色起意,不是真心。但是你看,这么多年我都没忘了你的声音。而你还没考虑好做我的女朋友吗?” 诶唷,郁诗诗的嘴张得更大了。 喻姝石化了几秒后找回自己的声音,一时紧张地四下瞅了瞅,十分担心引起旁人的注意。 卫杉是个典型的纨绔公子哥,即便认出了郁家千金也照样懒得招呼,只一心一意地盯着许久不见的喻姝。 郁诗诗眯着眼看了两下,倒是清楚地认出了他。 “是卫家大少爷么……”他老子早些年靠房地产攒了第一桶金,后又眼光非凡,在互联网的风口上飞了好多年,算是燕京商界新贵。 卫杉这才给了郁诗诗一个眼角,点点头:“早前和郁小姐你在我奶奶的寿宴上见过一面。” 喻姝则真的不想和这位单细胞思考的富二代对上,避之不及地去拿了几块精美的甜品。 卫杉几乎从她手中抢过盘子,往自己脸上贴金:“谢谢你帮我拿了两块,你是怎么知道我最爱吃黑森林口味的蛋糕……” “这是我要吃的奥利奥奶油盒子。”郁诗诗完全不介意自己被当成空气,一边用叉子慢慢吃着,一边重新估量着喻姝的无边魅力。 怪道连她哥都栽倒了。 卫杉并不管喻姝的疏离礼貌,充分发挥了他自身的社交属性。 只要他不觉得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别人。 郁诗诗一边吃蛋糕一边吃瓜,可谓不亦乐乎。 “你们高中就认识了?”她时不时提出几个自己感兴趣的点。 喻姝对卫杉的问话基本以含糊为主,只消维持住最基本的礼数就成。 一听郁诗诗说话,喻姝立刻调转方向回应她:“同校同学。” “她可是校花。”卫杉语气充满自豪,仿佛喻姝真的是他女朋友般。 “不奇怪。”郁诗诗突然就理解了喻姝爱做防疫措施的原因。 脸太招摇,容易惹人惹事。 “她是给你当秘书?”卫杉早发觉她俩相处模式不太平等,郁诗诗居然把一块用过的纸巾让喻姝去丢。 郁诗诗神秘兮兮地一笑:“我哪用得起她给我作秘书。” 好在她懂得喻姝给她哥做过秘书长的事实会否勾起人无限遐想,尤其这卫杉摆明了想追喻姝。 喻姝没想到郁诗诗会答得这么隐晦,等反应过来郁诗诗又换了个说法。 “是我特意请来的外援哦。”郁诗诗尽管在行动上拿喻姝当助理使唤,然而话语上竟给足了她面子。 惊讶之余,喻姝不免感慨良多。 接下来便谈到了羊城的项目,卫杉一副缘分天定的惊喜样子。 “我家有承包其中的住宅区诶。” “具体说说?”郁诗诗马上来了兴趣,她现在对谈情说爱没半点念头,只一心一意想搞事业出成绩。 卫杉一时卡壳。 喻姝心知肚明,这位大少并不是担心泄密或者透露什么信息,他是压根在公司事务上没有心思。 本来以为他这些年有所长进,起码晓得了自家名下公司的项目。到头来,还是如假包换的纨绔二世祖。 命好,真的无解。 卫杉仿佛看穿了她的所想般,硬着脖子道:“你们是要去看项目对不?我带你们去看就是了,他们肯定不敢蒙蔽我。” 郁诗诗早便听说过卫家二世祖的名声,今儿打了个照面,方知名不虚传。 自家项目不了解并不能说明什么,就是郁拾华也不能记得郁寰名下的全部产业。 真正可笑的是刚刚那句。 蒙蔽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郁诗诗自打去年开始管公司,便深深被部分员工的各种骚操作恶心到了。 欺上瞒下是常事,浑水摸鱼是常态,五千的相机开出一万五的发票更是家常便饭。 这卫杉看着年纪比自己大不少呢,如此草包。 原来喻姝真不是在安慰她,她只是比不上亲哥亲爹而已。 话痨般的卫杉骤然多了个给她垫底的作用,郁诗诗看他的眼神渐渐温软起来。 “你虽然出身好,但我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姑娘,麻烦把目光收一收,别惹人误会。”卫杉见喻姝始终神色淡淡,不由得对上了郁诗诗的视线,好心提醒着。 郁诗诗:! “别自恋过了头,自以为是也要有个限度。” 两人都是公子哥大小姐的脾气,郁诗诗在外装得人模狗样,却不妨碍骨子里还是二十岁的娇蛮姑娘,至于卫杉,是个天子老子来了都不屑一顾的二世祖。 头等舱里俩人还是忍不住地你一言我一语,居然还拉喻姝去评理。 喻姝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来了记绝杀:“你俩这样,叫欢喜冤家,很容易成双成对。” 果真,可能是真的害怕自己和对方产生这种孽缘,俩人板着脸不语。 自己造福自己,接下来的两小时飞行,喻姝好生眯了一觉。 下飞机的廊桥上,卫杉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追上来问:“你住哪个酒店?” “姝姐姐,不告诉他。”郁诗诗直接扯住了她的胳膊。 喻姝顺便拿她当挡箭牌,闷声不吭地拖着自己的登机箱往出口走。 “你又没男朋友,一直冷着脸不累吗?何必拒我千里之外,说不定之后哪天咱俩就看对了眼呢。”卫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摇摇摆摆地跟了上来。 “我说我有男朋友呢?”喻姝心累地回了一句。 卫杉低低地‘切’了一声,小声咒骂了两句。 “玩我呢。你这脸就不像谈恋爱的模样。”郁诗诗默默地在心里点了个赞。 “卫大少爷,我就是一个普通姑娘,实在和您谈不起。”喻姝简直无可奈何。 “长成这样要还算普通,其他女人可怎么活。至于谈不谈得起,你不给我机会怎么知道,只顾自己想当然觉得我是找你玩玩?”卫杉外表看着吊儿郎当,话倒能说到关键上。 连郁诗诗都正色瞧了他一眼。 “我对你是真没感觉。”喻姝恨不得能剖出心来给他看。 “问题是,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有感觉。而且你把脸裹成木乃伊的样子,可我依旧一下认出了你。”卫杉掏心窝子地说。 喻姝不知拒绝过他多少次,可每次都被更加热烈真诚的表态给打了回来。 变本加厉啊一一 “要不我帮你们去打听下养老社区的内幕消息?”卫杉主动示好。 喻姝断然摇头:“不麻烦您了。” 她并不拖泥带水,从转盘上拿下郁诗诗的两个行李箱后,便在出口处和等候多时的接应人员会合,在卫杉颇为失望的眼神里快步离去。 “利落啊一一”郁诗诗钦佩道,等上了车后小声嘀咕,“他可是卫家的独生子,这几年在二代圈子里挺有名气的,属于燕京第二三梯队的佼佼者了。” “所以我说配不上人家是完全合理的。”喻姝翻开文件夹,将明天的行程递给她看。 “刚刚干嘛这么不客气,我还想打听下这个养老项目的情报呢。”郁诗诗一早便熟悉过这几天的安排,只对突然冒出来的卫杉相当感兴趣。 喻姝声音清冷:“明知道人家喜欢我,在不打算和人家谈的前提下,不要找对方帮忙。” 郁诗诗抬了抬眉,不接话了。 其他同去的项目经理和业务员昨日便坐着飞机到了酒店,此刻在酒店自带的会议室中等着她俩。 “以下是医养结合理念下的意向合作医院名单。”喻姝右眼一跳,几个熟悉的字眼蹦在了屏幕上。 皆是郁寰名下高端的医疗公司名称。 “作为养老社区的一个卖点,与我们评估的项目无直接干系。”郁诗诗十分上心:”这是太康第一个试点的养老社区项目吗?其他城市有先例吗?” “是第二批了。羊城这边就是由于卖得火爆,所以马不停蹄地建第二家。郁总您千万放心,这项目评级,三个a我都嫌少了。” 项目经理鞠躬哈腰地笑着,语气中有老板最受用的自信和谄媚。 会议结束在晚餐时分,郁诗诗作为老板,主动请大家往餐厅吃饭。 由于郁寰集团在养老产业上涉足不多,导致喻姝对其一知半解,不过只看项目经理的文书和讲解,那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可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一个动辄十位数的项目,怎么可能连一点漏洞都没有呢。 吃饭期间,卫杉发来一条短信。 有独家消息和你分享,发我你酒店的定位! 喻姝原先正搜到零星几条太康养老社区的负面新闻,卫杉又这么及时地送来枕头,想不打瞌睡都难。 她和郁诗诗沟通了下情况,决定俩人一起在大堂吧等卫杉。 卫杉来得飞快,手上还拎了一个甜品袋子。 “这家店的东西甜而不腻,给你们带了些尝尝。”他顺手将车钥匙用在沙发上,并在喻姝炯炯的视线下耸了耸肩。 “别这样看我,这种情报都是口耳相传的绝密消息,我总不可能整个报告给你吧。这是徒留证据,要被人灭口的。” 卫杉姿态懒散,非要等喻姝拆了包装才肯道明一二。 “我知道太康的老板,客户服务上做得没话说,之前做过宅急便。客户一点催单,外卖员和配菜员就投诉加一。”喻姝迫切地想把话题拉入公事。 郁诗诗:“这不是被员工骂死?” “做老板的谁不被骂?你昨日不是和我抱怨说,宣发部要买两个新相机,看中的款要一万三一个。” 第47章 女体盛 “哎,这不是显你英明么。”郁诗诗轻叹口气,“我没按你教的法子来,我直接打回去了。左右是个边缘性的支持部门,又不是重点业务部,随他去吧。我懒得废那个脑子。” 喻姝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你俩挺像回事啊……”卫杉眼看昔日追得死去活来的姑娘如今摇身一变,打扮说话都很职业,虽说不是高管显位,却也是正正经经在做事上班,再看看自己的游手好闲,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说你的呗。”郁诗诗随意拿了只雪媚娘。 卫杉很想说这不是买给你吃的,却又觉得这话太过小气,只会显得自己不大气。 “老板没啥大问题,资金这块我不了解,就是虚假宣传罢了。”卫杉啧了一声,“这种行业不能怪人家搞饥饿营销,一期的粤园全是洋房,交了打折金的不过三分之一。这期不是出了洋房和高层么,势必价格上会有所亲民。” “占地面积和一期差不多,高层一建……”喻姝没继续说下去。 这种基本常识大家都懂。 养老社区的高档性注定下降。 “所以这次的宣传语里不是加了个基层养老吗?医疗听说也分档次,打折金也有五十万、一百万、二百万三档。” “一期交了意向金的只有不到三成?”郁诗诗再次询问。 这是个很敏感的数据,一旦大肆传开,势必影响二期融资和招商。 “对呀。”卫杉轻佻道。 喻姝眉心微蹙,敏锐道:“你刚刚说的是打折金,郁小姐问的是意向金。”卫杉一时没闹清这两者的区别,有些讪讪。 喻姝心下了然,没多大失望,卫杉到底是主动帮她的,不能这样苛求他一个大少爷,估计这厮没弄清楚呢。 “打折金指的是会员金?”郁诗诗理解了会用词。 “就是靠会员金和押金盈利的,太康名下有很厉害的直属投资公司,年化能达到稳定的8%。” 郁诗诗:“那现在咋办?调研失败?咱们打道回府?” 喻姝抿唇道:“哪能这么轻易认定,你有这个项目经理他老婆的手机号吗?” 郁诗诗一边翻自己手机一边疑问:“他老婆好像是全职太太,哪里能知道这种事情。” “吃饭时不是提过要给家里一大一小买腊味和酥饼吗?”喻姝思量着事,慢条斯理地说道,“而且我之前打听过,他部门里有两个挺漂亮的女下属,并不用刻意加班,出去应酬也是大家轮着来,可见男女关系干净。” “真是见微知着。难怪我哥那么重用你,给你权限开那么高。”郁诗诗由衷赞叹,将项目经理的朋友圈展示出来。 封面就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郁诗诗见惯了金融圈子男女间的糟污事儿,想当然地以为那一脸痘印的项目经理也不是什么好鸟,没成想挺居家爱孩子的一男人。 “我叫助理去查了。公司人事里应该有他媳妇的联系方式。” 卫杉还沉浸在郁诗诗刚才的言语中,有些傻乎乎地问:“打通了能干吗?” 喻姝喝了口温茶,润了润唇:“试探一下。碰碰运气。” “这一趟真是带对你了。”郁诗诗几乎要给她一个熊抱。 卫杉这时终于理清了郁诗诗她哥是谁……没办法,郁家情况特殊,郁拾华一般和后妈生的妹妹不怎么一同出现在一个公众视野里,也不一起参加什么聚会。 外界来看,不过同一个姓的伦理情份而已。 “你哥不是郁拾华吗?” 郁诗诗轻笑一声,理所应当嗯了下。 “你在郁寰集团上班?”卫杉紧盯住了喻姝。 喻姝知道逃不过,淡淡点了点头。 “听她意思,你是主管一个部门?”卫杉本人是年后才从羊城来到燕京,且他初来乍到,自身也不是爱关注豪门八卦的性子,自然不晓得喻姝这些年的经历。 喻姝并不瞒他:“你高看我了,之前只是秘书。”实在不怪旁人拿有色眼镜看她,因为连她自己都对这份工作持质疑态度。 “是她哥的秘书?”卫杉立马联想到一些闲话。 冷僻高傲的郁拾华这些年和他爹一个路数,迷上了个高挑漂亮的秘书,秘书为他打过胎,后续还打了官司…… “当然。”郁诗诗肯定道。 卫杉不是爱把想法憋在心里发酵的人,当即高了声音:“传闻是真的还是胡说的?你和郁拾华……” 喻姝神情淡漠:“都是真的。所以卫大少爷,不要再为我花心思了。今天的甜品很不错,谢谢你了。” 郁诗诗心里五味陈杂,一方面想到自己的妈,另一方面感慨喻姝的果决和利索。 碰上不喜欢的追求者,既有速度又有态度地说清楚。即便是不太光彩的经历,也能堂堂正正地说出口。 卫杉脸上各种表情变幻莫测,好不容易才挤出些很勉强的笑,眼里却含着点苦意:“你这是自愿跟的他?” 郁诗诗不由得扬眉,这是什么鬼问题。 她哥洁身自好那么多年,外界都说是喻秘书道行高,手腕不一般呢。 “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从来不是什么清纯善良的好姑娘,真不值得您这种身家的大少爷为我多花心思。”喻姝自问已经把话说得不能再明白,只盼他早日回头是岸。 卫杉也万万没想到兴致冲冲地来卖好,以为能借着公事拉近关系,最后听到一个经由本人认证的晴天霹雳的噩耗。 郁诗诗瞄着他蠕动多次却没有发出声的嘴,心下叹息,情字误人啊,这位小爷玩得挺真,换做一般的纨绔公子哥,早把喻姝贬成一只鸡了。 卫杉到底没舍得骂人,黑着张脸走了,中途还踹翻了一盆绿萝。 “哎,我也有点好奇了,你快三十了吧。”郁诗诗啜着杯草莓顶的星冰乐,她问得很是冒犯人,“连卫家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你总不至于想嫁个和我哥一般身家的吧?” 喻姝:“三十岁不结婚这不犯法啊——郁小姐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这年头青年才俊可越来越少了。” 郁诗诗:“可不,都被你们这样的抢走了。我不是在贬低你哦,事实如此,你看看我哥的圈子,谁身边是富家千金,不都是漂亮的灰姑娘?” “郁小姐这话大错特错。”喻姝有点忍不住,纠正着她。“第一,哪家富家千金能随叫随到、无名无份?第二,你哥的圈子里谁又真娶了灰姑娘?第三,灰姑娘她是伯爵的女儿,不是平民。” 郁诗诗深感自己引起了阶级矛盾,正想调整聊天的走向,助理的电话来了。 项目经理的家庭成员信息发进了邮箱。 “你打还是我打?” 喻姝:“都不行。叫大堂吧的男侍应生来打。”郁诗诗这次出行只带了她一个‘嫡系’,羊城这边接应的工作人员甚至司机,都不可全信。 “给多少钱?五万块?” 喻姝哼了一声笑:“五万块的话,我不如自己把这钱挣了。”不远处的男侍应生已看到她们的招手,走了过来。 “一千元能麻烦用你的手机和声音打个电话吗?说三句话就好了。”喻姝礼貌而友好。 侍应生一时有点无措,他的胸前还挂着实习生的牌子,举手投足颇显稚嫩。 “麻烦你了,手机带了吗?”喻姝并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微笑问道。 “带了的。”侍应生本能去摸裤袋里的手机。 “我们先付你一千元,打好再给你五百元。小蓝还是小绿呢?”喻姝态度好极了。 侍应生紧张起来:“要说什么?”郁诗诗挑了挑眉,嗯,一千五百元。 “第一句,请自称是太康的工作人员。”喻姝在备忘录上快速打字。 “你好,是冯太太吧。我是太康项目部的张经理,和您先生一块吃过饭的,记得吗?”侍应生的语气和请客人点餐时一模一样。 “第二句,上次汇入的款项还有一笔后续返还,请您短信发我这次的银行卡号和开户行。” “好的,都可以。这边不打扰您了,三个工作日内会打进。”侍应生瞄着喻姝的手机屏,平稳地答话。 郁诗诗做梦也没想到,仅仅不到三十秒的时间,侍应生的手机响起熟悉的消息音。 “我真服你了。”她痛快地付了五百元的尾款,将银行卡号直接发给了助理去查。 喻姝:“如果和老婆关系差,很有可能是情妇。毕竟在法律上毫无关系,更不容易追索到。” 郁诗诗瞟着换班下去的侍应生:“如果被冯建文查到是我怎么办?” 现在手机号都是实名,只消发现他在这家酒店大堂吧上班,以冯建文的水准不难猜到些什么。 “不直接用你的手机打,就是图个一两天的缓冲时间,还不够你去要保镖的?”况且那个男侍应生十有八九不是正式工,就是查到名字,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也追不到这里。 “冯建文有那么大的胆子?”郁诗诗嘴上不可置信,却加紧了编辑消息向亲妈要人。 “虽说没到断人财路这一步,但咱们有备无患吧。”喻姝微微一笑。 喻姝晚间先在郁诗诗的房里查各地养老社区的情况,消磨时间到九点多,后回了自家房间,反锁住门后还推了桌椅顶上。 躺在大床上,喻姝默念了遍明天打算重点关注的部分,竟在满脑子活力养老、医养结合的口号中进入了梦乡。 次日的所谓实地考察,不过是像深入参观的游客被太康的宣发团队及混在游客里的托来了个全方位洗脑。 “评级下调以外呢?”郁诗诗没成想她第一次亲自调研,就能摊上这种事。也不是没怀疑过是不是喻姝小题大做,鸡蛋里挑骨头……不过养老产业她也听认识的朋友说过,周期长回报慢,远不如上下游的健康和医疗行业来钱快。 但这个行业门槛不低,也存在先到先得的龙头效应,太康在这方面的确走在前列,能投一笔不能说是坏事。 “咱们不如反向操作,学一下太康对冯建文的贿赂?”喻姝坐在装潢富丽、档次非凡的餐厅里,和郁诗诗低声耳语,手上却拿着本时尚类的杂志翻看。 没办法,冯建文估计早接到老婆的电话,往她地方看了好多眼。 都是人精,他有所怀疑是难免。 “原先的投资计划不是股加债吗?我建议向债券倾向,再找太康内部的人做下统筹安排。” 郁诗诗:“意思是咱们资金,不流入这儿的养老社区……” “没那么简单,我只是单纯不信,金额涉及到九十位数的投资,不可能按部就班尽数流入那个项目……大抵都有一部分资金被统筹的。” 郁诗诗认可道:“我也嫌这个项目周期偏长,还不如传统房地产,顶多两三年的时间。” 俩人聊得欢快,时不时还有杂志翻过的动作,可落在冯建文眼里,却是另一番用心。 他压根没去查是谁打的电话,归属地是羊城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别人认不出那个口罩遮脸、黑框眼镜的高挑助理,他还会打听不出来么…… 不愧是郁拾华亲自教出来的秘书长,才几个月的功夫,中嵘里的气象已经焕然一新,走了二十来个有各种毛病的蛀虫,还有个明明亏损不止两个点却被传出换了团队打理即将盈利的项目。 种种手笔,冯建文可以肯定就是喻姝找他晦气。 “各位来宾,我们即将上菜。”有西装笔挺的经理朝他们鞠了个躬。 正门两扇被同时打开,阵仗摆得很大。 “花样挺多。” “我倒觉得恶心,不干不净的。” “拍个照吧,你要合影不?” 喻姝低头舀着盅里的木瓜燕窝,闻言动作一滞,抬眸看去。 郁诗诗早遥遥看了眼,啧了一声:“女体盛嘛,围着看的都是些什么人,简直把我对太康的最后一点好感都消磨完了。” “你说女的挣这种钱还不如去夜场做呢。”郁诗诗撇了撇嘴,万分不理解。 喻姝:“除非被强迫,否则只是些擦边球的行为。不用直接发生性关系。这么一躺,不比喝酒简单么……” 那边经理轻声细语地提醒:“客人请勿直接触摸。” 女体盛很快被转到她们一桌,好在这桌几乎都是女宾,连酒都没开几瓶,顶多有个小姑娘拍了张照,并无人动手动脚。 喻姝起先瞥了两眼,又觉得似乎不对劲,竟起了身。 第48章 从前不好吗 身上肌肤白得接近透明,以至大腿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胸上压着特制的托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刺身。脸部则戴着鲜花点缀的金黄色面具,头发尽数盘在头顶,发际线被收拾地过分整洁。 她数了足有十秒,胸口处毫无起伏之意。 一个可怕的念头跳了出来。 喻姝在郁诗诗意外的目光下拿过一双筷子,侧身挡住餐厅经理的视线,往一片三文鱼片夹去。 偏偏她手滑了三两次,一直到经理走过来看情况,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你干嘛呢。”郁诗诗等她坐下,才不解地悄声问。 喻姝:“心里有点猜想,刚刚验证了下。” “我可看见你往人家手上摸了好几下。”郁诗诗表情复杂。 这几天亲密接触下来,她发现喻姝的确如她本人所说一般,对于异性的示好相当淡漠平静,即便是工作上的事,能找女员工对接就绝不找男员工。 到了泾渭分明的地步。 难道她是蕾丝边?喜欢女孩子? “你慢慢吃,我出去打个电话。”喻姝还特意往女体盛边绕了一圈,才低调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郁诗诗没当回事,很快便被旁边一桌组团过来敬酒的下属围住了,丝毫没察觉冯建文在喻姝离开的几分钟后同样消失不见。 这一楼层有好些个会餐厅,喻姝绕圈般找了个不会有服务生经过的死角,开始打电话报警。 “喂,我在万国酒店二楼的海棠厅发现一具尸体,是以女体盛为名义出现在餐厅中的,请尽快过来确认。” 她口齿明快,说得清晰。 三两下便挂了电话。 这已是她最后的力所能及。 剩下的便看天意了。 “喻秘书这么喜欢管闲事吗?” 一道阴凉的男声从身后窜起。 喻姝光听声音便知是冯建文,不动声色地回首:“不知冯经理是否吃了尸体上的刺身吗?” 冯建文不为所动,压制着眼底化不开的寒意:“说不定生前是和你般不知天高地厚、自作聪明的蠢人一个,惹上什么不该碰的事,自然一命呜呼。” 喻姝可以想象这背后一条龙的利益输送链,神色凝重却不慌张。 “有些人事我或许开罪不起,但冯经理如此明目张胆地要挟我,甚至连刑法都能完全无视,着实令我大开眼界。” 冯建文眼中闪过惊怒之色:“我和你不过一样是打工人,给郁寰卖命的小喽喽,何苦俩俩针对?” “我哪会对冯经理穷追猛打,就是投资计划书会有所改动,我们与太康依旧合作愉快。”喻姝静静道,这儿虽然没什么服务员经过,但只消一喊,立刻能闹出大动静。 冯建文急切道:“哪方面改动?” 他可是拿了真金白银的好处还房贷的,眼瞅着这项目一成,连小女儿的留学费用都有了。 “决定权如何在我?”喻姝略带讥讽地反问道。 “屁!从你来中嵘第一天,郁诗诗就对你言听计从的很。”冯建文仅管面上凶狠,但心里是真没底,保不准喻姝就是郁拾华放出来整顿中嵘的监察御史。 喻姝颇觉好笑:“冯经理都用了言听计从这个词,怎么还对我如此嚣张跋扈?” “你个贱娘们。”冯建文低低啐了口,心中却为前段时间的利欲熏心感到懊悔,早知道郁诗诗要把姓顾的挤走,说什么他也不会捞得这么狠。 “冯经理回去记得准备辞职报告,这是对你我的最体面收场了。”喻姝并没有看穿他的色厉内荏,不过仗着是公众场合,冯建文不能对自己如何罢了。 等她回到海棠厅,捏着的手心打开,尽是一片湿漉漉。 郁诗诗已酒过三巡,脸上泛起酡红之色。 “你是去了哪儿!赶紧的,自罚三杯!”她音调不同往日,言语神态十分豪放。 喻姝纯拿她当傻子糊弄,喝了三小杯白开水蒙混过关。 周围被拉住的下属眼见老板被轻易糊弄过去,忙将从喻姝地方取来的真经如假包换使了一遍。 郁诗诗迷迷糊糊地嘀咕:“怎么你一来大家都喝白的了?那个秃头小哥,明明连一瓶啤酒都要喝三口气的。” 她到底没蠢到家,非要去嗅喻姝喝的小杯,结果又是一通胡搅蛮缠。 警察来得不疾不徐,随后便是一通尖叫和呵斥声,此起彼伏,吵吵嚷嚷。 郁诗诗也终于不再执着于酒杯。 喻姝打电话给司机,想着终于能打道回府。 等司机和喻姝联手把人丢上床后,郁诗诗似还没表演完,再度像个树袋熊般趴在了喻姝背上。 “嘿,终于找到你的一处缺陷了。”郁诗诗半点不客气,手往她胸上揉了两把。 不等喻姝将她拍开,郁诗诗刚刚吃过豆腐的两只手就自然垂下,只一张嘴不停地胡言乱语。 “你都不知道,多少女人就爱晃着那两坨白花花的馒头到处晃,奈何我哥正眼都不瞧一下。原来他不吃这套,是喜欢你这种小肉包诶。” 喻姝被她大胆又色色的用词整得无语,只想把她赶紧扒拉下。 “害羞啦?你和我哥什么事没做过,永悦庄和老宅的佣人有时会换班聊天,说你俩能折腾一个半夜,用掉一盒套套呢。” 喻姝原先还微涩的神情渐渐冷却下来,为自己的社死感到悲凉。 “还有呢?”话说到这份上,不如再多来几刀。 郁诗诗抬眸望了望天花板,表情莫名凄然,一字一句道:“奶奶问过他,他说,不过消遣一二,不必当真。你离开他是对的,不要到最后连我妈的下场都比不上。我再怎么样,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婚生子呢。” 即便早知自己在他心中是怎样的存在,但从旁观者的口中听到实话,依旧像割在心上的软刀子。 喻姝从小就习惯失望和麻木,但总觉得一次比一次更厉害。 因为每一次都是不停加权后的积累。 她拖着微沉的脚步刷开自己房间,却在临门的黑暗中被一股强力拽了进去。 惊惧尚在喉咙里滋生,仓皇还未映入心中,大灯便被人全部打开。 房内密密麻麻许多人,可喻姝一眼只看见了坐在床边单人椅上的郁拾华,心中仿佛被什么重重捶了一记,酸疼到极致。 地上有好些个被打得弯腰弓背的酒店保安,周围则站着行伍气息浓郁的高大保镖。 喻姝自然晓得郁拾华身边的安保人员部分来自君区,次一点的也是训练有素的好手,解决那些三脚猫功夫的保安绰绰有余。 她是经历过事儿的人,脑子一转起来,便联想到了这种场面出现的情景。 “别杵在这儿。”郁拾华口吻漠然。 喻姝嘴角苦涩,她又能往哪儿去,这是她的房间… “郁总,是怎么处理?”有人瞟了眼共事多年的喻姝,战战兢兢问了句。 喔,原来那句话不是对她说的,喻姝呼了口气,抬眸去看郁拾华,却再次撞进男人阴沉沉的眼中。 “还要我手把手教你?赶紧带人滚吧。”郁拾华仿佛特别不耐,一边说一边扯松了领带。 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人。 喻姝忖度了会他的想法,小心道:“是我给您添麻烦了。” 酒店保安能这样出现在她房里,不管意图如何,于她都是灭顶之灾。 “你心肠挺热,只是没想过自己没那个金刚钻么?”郁拾华丝毫没有掩饰话语中的嘲讽,直直朝喻姝逼了过来。 喻姝则为冯建文的行动力感到迷惑,又听郁拾华那句心肠热的评价,电光火石间想通了缘由。 “是酒店老板杀的人?” “要真是老板,你这会儿还能站在这里轻飘飘地猜谜语吗?” 这酒店规格不凡,背后老板大约在羊城是数得上的人物,多得是处理后事的手段。况且将尸体明晃晃地当做女体盛给众人参观,不仅要让经手的餐厅工作人员守口如瓶,而且要确保期间众多环节万无一失,风险过高。 最大嫌疑反倒落在了负责女体盛这道菜的摆盘厨师上,面具大约也是他戴的。 细细想来,背后估计还有弯弯曲曲。 是自己过于莽撞了。 喻姝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又拿不准郁拾华忽然出现的心思,一时没敢开口。 “裘净去三楼取餐,正好听见你和一位经理的谈话。”即便心中早有此想,郁拾华还是深感自己小觑了她。 站在床边的喻姝则通过努力回忆起了郁拾华这个季度的大概行程,是有前往粤东省的计划,可并非是羊城。 “冯建文吃相丑陋,极大损害了公司利益,既然是我给郁小姐出的主意,总归要负责到底。”喻姝稳住心神,一如从前般朝他认真答话。 郁拾华的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眼角却随着她的说话漫出零星的讥笑之意,他语气微凉:“你胆子倒大。” “冯建文手脚伸得太长,八字还没一撇就敢拿人好处。”喻姝垂下眼皮。 “不怕被报复?” 喻姝看他姿态比先前轻松,一颗心同样落回原处:“他妻子儿女俱全,我也不会穷追猛打。” 只是,中嵘能放过他,太康的人有没有这么好说话就难讲了。 她见郁拾华不接话,难免心里忐忑,从当初入职到现在离职快四个月,有些事竟分毫未曾改变。 “方才的事,谢谢您出手帮我。”喻姝进门便致歉过,现在又补上了道谢。 郁拾华依旧不语,只有波澜不惊的目光片刻不离她。室内的气氛在男人这样的凝视下渐渐变了味。 喻姝见他手边空空,不由得走向吧台给他倒了杯温水。 ”口头致谢从来无用。你预备拿什么谢我?”郁拾华出乎意料地抿了一口后利落放下,看向喻姝的眼神变得意味不明,身躯向前起了身。 喻姝突然意识到,原来之前他是在考量。 “我会尽力帮郁小姐把中嵘信托打理好。”她静静答道。 男人已走到她面前,平日有所收敛的气势此时尽数压迫在她身上,惯用的男士香更是无孔不入地扫过她每一个细胞,不好的预感还未成形,昔日熟悉的脸庞便陡然在眼前放大,唇上被全然封住。 喻姝实在不打算和他继续纠缠下去,使了大力气推开了他,自己却反向跌坐在床边。 男人见状顺理成章地一把揽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大床上倒去。 “郁拾华!”喻姝没忍住叫了他的名字。 “嗯。”男人翻身压在她的身上,眼中尽是浓到化不开的侵略性,双手撑在她脸边,语气低沉,“怎么不叫郁总了?” 喻姝正色道:“您这会儿的所作所为脱离了一个上司的范畴。” “那从前三年呢?你在床上喊我什么?”郁拾华温和地提醒她。 “您不必故意激我,更不必帮我回忆从前的日子。” “从前不好吗?”郁拾华俯身往她耳上一咬,语气中有难得的温存之意。 好个鬼。 喻姝深吸口气,闭上眼狠狠往上一撞,猝不及防之下,男人发出一声意料中的闷哼。 砰—— 是身体撞在地毯上的声音。 她则快速滚下了床,立在一边面无表情。 “您帮了我,我很感激。但如果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报恩,我建议您下次袖手旁观。” 郁拾华慢慢撑起身子,仰起红了一片的脑门,头晕眼花逼得他不得不缓一缓自己,骤然被攻击的感觉糟糕透了,瞬间将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旖旎心思吹散开去。 “喻姝!你——”额头上的钝痛袭来,郁拾华给了她一记阴鹜的眼神。 “郁总,您这次来羊城没带蒋芹吗?她对于我曾经扮演过的角色,非常跃跃欲试。”喻姝并不打算和他的火气正面对上,拐弯抹角地提醒他。 郁拾华阖上双眼,从牙间挤出话来:“半分脑子没有的女人,提她作甚。”喻姝明显愣了下,起先打好的腹稿无从开口,一时陷入沉默。 咚咚—— 有人敲门。 底下人谁不知道这是紧要时刻,敢来打扰可见是吃了好些豹子胆的。 “说!”郁拾华的声音很少有这么汹涌的怒意。 第49章 杀人要吃牢饭 “医药代表已经到酒店大堂了。” “先等着。”郁拾华再度开口,声音已恢复之前的五成。 漫天的金色星星终于全部湮没,剧痛渐渐消弭,他用手撑着站了起来。 徘徊多天的疑惑终没能问出口,万般情绪皆被那一撞终结了断。 门被他故意用得格外重。 一声巨响同样在喻姝心上炸开。 难以言喻的倦意如潮水般扑打而来,她紧绷了快一天的精神此刻彻底松垮下去,胡乱把门锁好,便踢掉鞋在床上睡了过去。 等一觉睡醒,脑子开机后,喻姝又觉自己胆大包天,敢睡在被人随意进出过的酒店房间里,等确认浑身上下安全无虞后,她将一团浆糊的自己没进了浴缸之中。 手机在吃饭,很快她的肚子也唱起了歌,强烈表达需要进食的要求。 郁诗诗早就发来了消息。 我头好痛,你过来看看我,和我一起吃饭吧。 是半小时前了。 她忙拨了电话过去。 “你终于醒了啊?”郁诗诗那边传来咀嚼声。 “我刚洗好澡。” “过来吃吧,我点了不少。” 喻姝从善如流,穿好内衣后外面披了浴袍,出门前还疑神疑鬼地看了下猫眼。挫败感和羞愧轮番而来。 说是要他袖手旁观…… 然而才过去几个小时的人身危机,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悄然被解决,所有龌龊和麻烦都与她无关。 也就郁拾华寡言冷淡,换成口齿伶俐、不依不饶的人和她较真,怕是要把她说得无地自容了。 口口声声和他划清界限,然而方方面面和他藕断丝连。不管是客观存在还是被动依赖,残忍说起来,郁诗诗和他是血缘关系上的亲兄妹,中嵘信托也是郁寰集团下的子公司。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绝望涌上心头。 “脸色这么差,出事了?”郁诗诗挑着芹菜里的虾仁,脸上敷着黑炭面膜。 “算是吧。”喻姝将女体盛的事件从头到尾说了遍。 郁诗诗:“难怪我还记得警察,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局子呢!” 她有点后怕地摸了摸手臂,“我哥确实在羊城,昨晚我不是找爸要加保镖吗?后来是我哥身边叫裘净的联系我,才知道他住在这个酒店的b栋。我一觉睡醒,忘了和你说。” “我记得这好像不是郁寰集团名下的酒店诶。”喻姝思索了会。 郁诗诗摊手状:“你问我可问错了人,还不如再自己想想呢。” 喻姝无比仔细地想了想,她陪同郁拾华满天飞的那三年,羊城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要么住集团旗下的,要么住位置更方便的。 这家算不上顶奢的酒店,着实从未出现在行程单里。 喻姝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想法,先大快朵颐地填饱了肚子,后又看起办公室发过来经过改动的项目计划书。 “你这吃相和脸不太配诶。”郁诗诗看得有些吃惊。 “好多人说过了。”喻姝满足地瘫在椅子中。 郁诗诗回想了下自己亲哥的餐桌礼仪,不免问道:“我哥难道不嫌弃你的哦?” 喻姝:“被迫习惯。” 郁诗诗打开项目计划书,直接把屏幕转给她看。 “你先过一遍。”喻姝微沉了脸,不客气地把屏幕转回去,语气加重,“我会问你的。” 郁诗诗没好气地揭下了面膜,道:“我要去洗脸了。” “洗好回来看。”喻姝才不管她的小情绪。 一晚上,郁诗诗不仅没当成甩手掌柜,还在一脸怨念中,学会了如何阅读足有上万字的计划项目书。 之后两天,喻姝完全无视了冯建文阴恻恻的神情,又和郁诗诗去吃了两顿粤式早茶,买了一点纪念品后坐上飞机。 女体盛案件的发展与一般常规的杀人案不同,负责摆盘的厨师承认是自己见色起意,想要强迫人家,谁知姑娘非但不肯,还嚷嚷着要报警闹事,最后一气之下他杀人灭口。 “那干嘛要继续整女体盛啊?这种事儿,肯定有不止一个姑娘备选啊。”郁诗诗见多识广,一下点出关键。 喻姝陪着她坐在转盘边等行李,打了个响指:“聪明!所以说,他对尸体被人发现有所求,甚至可以说,他希望这具尸体能和自己产生强烈的联系。” “懂了。”郁诗诗晃着自己的两条腿,“这具尸体本与他无关。是他替人顶罪。” 喻姝:“为人父母,能为子女做尽一切。可惜,这份力气用错了处。” 郁诗诗不屑道:“电视剧看太多了。现代精密检测和各种仪器监控的作用下,哪有什么顶罪之说,除非是连dna都一样的双胞胎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了人总归要吃牢饭的。” “可不是。”喻姝盯着开始转动的行李袋。 “一回生二回熟,要是杀了人却没能关进监狱,不定之后得犯下多少事呢。人不都这样,一旦失了敬畏之心,就一发不可收拾。”郁诗诗咬着根撕开的棒棒糖,还问她要不要。 喻姝呆了几秒,仿佛没感觉到身边的人拿着一根棒棒糖在戳她。 “咋了?”郁诗诗侧脸看她,拧起了眉头。 喻姝瞳孔一缩,视线的焦点再次凝聚起来,手指有些微麻地指向传送带:“你的箱子来了。” “错了。我的是紫红色的,羊城那会儿你不是记得吗?”郁诗诗看了会她心不在焉的表情,不由得拍了下她的肩膀,“别出神了,你的箱子来了!” 喻姝收回全部心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下,勉强笑了一下。 到达处已有郁诗诗用惯的司机助理相候。 “等银海项目结束,我请你和那位朋友吃饭哦。”等他们坐上了保姆车,郁诗诗掏出化妆镜补妆。 银海便是曾亏损超过两个点的十亿项目名称。 喻姝神色一如往常,微有犹豫后回绝了:“我那个朋友不方便见你。” “怎么,暗恋我不成?”郁诗诗张口就来。 “她是女的。”喻姝无奈道。 “那就是看不起我喽?都不肯赏脸吃个饭。”郁诗诗抿了抿唇上的口红,睨了喻姝一眼。 喻姝失笑:“谁看不起谁呢,郁小姐玩笑了。不过无名小卒。” “这么厉害怎么会是无名之辈,什么学校出来的?”郁诗诗还没完全脱离学生气,第一反应先问学历。 “她是被人资助去国外留的学。” 郁诗诗更是来了兴趣:“一般只有成绩非常好才有资格被赞助吧?” 喻姝并不想撒谎,索性道:“哈弗大。” “我记得那个谁,你应该常见的,我哥的发小……不也在那里读了大学?”郁诗诗口吻里竟有点羡慕。 她就申请不上。 “下月一号是愚人节,那天中午的中饭哦?要是敢不来,就是送我去过愚人节。”郁诗诗全靠要挟请到了银海项目的最大功臣。 “什么餐厅?” 郁诗诗撇嘴:“刚刚还装模作样说不要呢,这会子居然急了。离下月有好多天呢,急什么……” “别订太高档的,我朋友受不得拘束。”喻姝交代了句。 “欸欸,知道了。”郁诗诗要去赶一场朋友聚会,在离明府两条街的路上扔下了喻姝。 一回生二回熟… 杀了人总归要吃牢饭… 她深深呼出口气。 封印多年的记忆宛若泄洪前滚滚的江水,稍有不慎便化作泰山压顶,令她险些无法呼吸。 “小姐您没事吧?”不真实却在耳边的声音将她强行召回现实。 喻姝抬头一看,好像是在一家生鲜店门口站了太久。 她勉强一笑,调整着自己的面部肌肉,试图让脸色看起来变得平和些。 等店员离开,她又给奚燕打了电话,问她有没有买过晚饭的菜。 “没呢,你咋说?” “我在一家生鲜店里,问问你。”喻姝胡乱往四周看去。 奚燕停顿几秒,随口道:“你不是向来嫌这种店又不新鲜又没性价比,连叮咚的买菜到家都比不过,今天是转性了?” “你哪这么多话…”喻姝心累道,听着她那边略显嘈杂的背景音,眉心收拢,“你在哪儿?不像是在明府诶。” “我还能在哪儿呢?”奚燕叹息着反问,“随你买啥,我好养活不挑食。” 喻姝愣愣看着被挂断的屏幕,再次出神, “你这是怎么了?不光没看见我,又走神了?” 婉约中带点沙哑的女声响起。 喻姝往前一瞧,是系着生鲜店围裙的秋海棠。 “看你在店门口魂不守舍的迷糊样儿,机场过来的?”秋海棠打量着她乞丐一般的装束和旁边立着的行李箱。 喻姝露出笑意:“刚出差完。” 秋海棠看了眼店内没什么顾客,便拉过她往一边的就餐区坐下。 “我可听说了你这几年的精彩履历。”秋海棠翘着二郎腿,透过落地窗看向不远处的两幢高楼,努了努嘴,“自己买的?” 喻姝:“总不能是人送的吧?” “程少说起你是半点不客气。”秋海棠咂了咂嘴,手往裤带里一摸,又低头看了两眼自己的工作服,到底打消来一根的念头。 “他最爱嘴贱。”喻姝对程善北无半分好感,尤其一看到秋海棠,她自然想到孙绾。 三年间时不时见面,也有寥寥几分香火情,喻姝毫无意识地点了一句:“你跟程少平时当心,保护好自己。” “他挺好诶,实打实的高富帅,也没奇怪的癖好。”秋海棠不以为意,只是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到底听出喻姝话中有话,轻笑道,“没听他身边有人闹出过命,像这种钻石二代,对措施可比我们上心,吃药都得当面。” 命分好多种,秋海棠理解成了大人的命,而喻姝想提醒的是…… “你手腕上做好修复手术了?上次没来得及问。”秋海棠转动了下自己纤巧的手。 喻姝眼神微凝,并不想过多展开:“大学时攒了点钱做的。” 秋海棠嘴唇翕动,正想说些什么,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唱起了欢快的歌。 ”程少。”喻姝亲耳听着她的声音加了两分甜腻。 “好的哦,我在店门口等你。” 秋海棠还没挂掉电话便开始迫不及待地解围裙,从柜台后的包中摸出了化妆袋,结束通话后 马上溜进了更衣间,行云流水般看得喻姝目瞪口呆。 “你这不上班了?”喻姝看到了不远处在整理水产的员工翻起了白眼。 秋海棠一身光鲜亮丽,拎着簇新的小包,踩着银色的高跟长靴,婷婷袅袅地抛了她一记媚眼, 扯过她出了满是腥味的店门。 “这家店归属于程氏下的子公司。”秋海棠用手指顺着长发,满不在乎道。 喻姝脑子转了几个弯:“也就是,你在这里碰上的程善北?” “他那天身后没带着人,虽然穿着名牌,但男装的衣服长得都差不多,我哪里认得出来……一身吊儿郎当进店时还抽烟,被我义正言辞给拦下了。”秋海棠有点小得意。 喻姝:“他向来喜欢性子烈的。”孙绾也是敢拿酒瓶往人脑袋上招呼的猛人。 “我晓得。”秋海棠侧身张望着路口处。 “金程大厦没在那儿诶。” 秋海棠一脸奇怪:“你不知道吗?程善北在你住的明府有一套大别墅,他从那儿过来。” 喻姝敷衍一笑,便提醒道:“好像来了。”一辆又亮又艳的大红色轿跑呼呼地过来了。 秋海棠脸上笑意盎然,先小声道:“我第一次见这辆车。”随即便欢天喜地地走到了路边,果见车窗摇下,露出张戴着蛤蟆镜的俊脸。 “程少,这是想人家了吗?”秋海棠脸上不显,心中却是不解,他们前两天才做过一回,按照程善北以往找她的频率,还差好些天呢。 “废话少说,上车。”程善北一副气不顺的样。 秋海棠深感自己即将成为炮灰,朝喻姝吐了吐舌:”拜拜咯。” 程善北这时注意到了边上灰头土脸的喻姝,将头一低,露出眼镜下的两只眼:“喻秘书还没半点危机感吗?你的郁总要被勾搭跑了哟。” “程少慢走。” 喻姝双唇抿起,挤出一个微笑的弧度,表示自己听到了他的话。 程善北刚在孙绾那儿吃了闭门羹,心情不爽到天怒人怨,一见秋海棠关上了车门,便轻哼一声后扬长而去。 喻姝到家后粗粗理好箱子,又将秋海棠随手送她的新鲜食材分门别类地放好,刚按下电饭煲的开关,红星教辅处的主管打来了电话。 “请我去做高同学的家教老师?”喻姝满脸懵。 第50章 孙绾的秘密? “小喻你放心,按照各科市场价的水平给你,高醒言同学成绩向来很好,只是最近有点波动罢了,平素除了话少,对老师很有礼貌……”主管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突兀,说得是天花乱坠。 “明早我给您答复吧。”喻姝如是道,先问问奚燕的想法。 主管又好一通吹捧,“小喻你大学那么好,来做助教真是可惜,别浪费了那么高的文凭……” 电话挂断后不久,奚燕到家了。 一顶狗仔必备的灰色鸭舌帽,比她还过分的讨饭衣裤,配一双不干不净的板鞋。 一看就不是去做正经事儿的。 “高醒言出事了?”喻姝手上拿着个锅铲,开门见山。 奚燕摘下帽子,脸色平静:“在学校被霸凌了。” “他成绩不是挺好?老师不管?”喻姝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事由,那是富贵小孩的聚集地,一般按照家里资产和父母的社会地位把学生分为三六九等,末等小孩难免要遭受来自上等的欺负和压迫。 奚燕瞟了眼她锅里即将烧焦的橡皮鱼,示意她赶紧翻面。 “这两次的月考,成绩都不好。至于老师……怎么敢管?谁敢管自己老板和老板朋友的小孩?提醒两句都是师德崇高了。” 喻姝小心地用不锈钢铲子地一条一条翻着,将红星教辅的家教邀约说给了她听。 奚燕眼前一亮,连带着表情都有了变化,相当殷勤地抢过了她的铲子。“我来,我来。你可是傅旦京华的高材生,做饭什么的太浪费才华。” 喻姝无语:“没必要这么现实吧。”她佯装无奈地让出了厨房阵地,叹气道,“那洗碗的活儿也送你了。” “都好说。”奚燕笑容满面。 “其实这种男高中生的家教,我是一万个不想接。”喻姝打开笔记本,查看邮箱里的家教合同。 “真喜欢上你也正常啊,你不是说在羊城碰上了之前对你穷追不舍的富二代吗?”奚燕也是炒菜的一把好手,飞快地装了盘,开始刷锅。 喻姝难以置信:“你说话注意分寸哦,又不是陌生人。我怎么好意思。” “什么时候去上课?”奚燕拿过沥水篮里的菠菜,注意力全在喻姝身上。 “后天晚上。”喻姝眯了眯眼,看清了教学地点,“是在一家水咖的双人自习室里。” “这样你就不必担惊受怕了。” 喻姝并不想去人家家中和一个在行为能力上接近成年男子的高中生同处一室,不安全因素太多。 “已经离婚了?”她联想到关键。 奚燕沉默,等关掉燃气灶后才说:“女的是公务员,在民证局有人认识。” “所以他现在是寄宿……?” 奚燕摇摇头:“这个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日子不好过。 “他本来是有留学打算?” “应该是的,那所高中的学生基本不太参加高考,走的都是素质教育的路线。”奚燕将菜端来,又给她盛了饭。 “我明早就回复。”喻姝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嗯。” 次日一早。 刚拿过手机看时间,睡眼朦胧的喻姝便被一堆消息惊走了瞌睡虫。 是秋海棠的一段段语音。 伴随着她的吐槽和探询。 ——程善北昨儿不知发了什么疯,我觉得我今天要去看医生,痛死我了。 ——哪家医院方便我这种没医保的三无人群啊,我懒得去排队,要贵一点的!我刷他的卡! ——还有,他居然带我回了家,我第一次进去诶,你猜我在那沙发上的ipad里看见了什么,你今天得空不,我们见面说好不好,能陪我去医院吗?我请你吃中饭…… 一堆毫无逻辑的鬼话。 喻姝终于把自己杂乱的头发梳顺,语音也听完了。 “我要去九点半才开门的理发店洗头,咱俩十点半见吧。” 她放轻了手脚洗漱,视线落在次卧的门上……燕子昨晚不知几点才睡,她们这种睡觉困难户,就靠早上补眠了。 等喻姝在便利店中见到吃关东煮的秋海棠,离十一点只差十分钟了。 “你从前不迟到的。”秋海棠黑眼圈颇重,顶着一张素颜控诉她的罪状。 “今儿吹头发的小哥比较认真,多弄了会。”喻姝甩了下自己的长卷发,心情有点明朗。 秋海棠把手机给她:“附近最贵的几家餐厅,自己选。” “我请你吧。”都是人均近千的日料西餐,喻姝并不想占她便宜。 “小五,不是初中那会了。我家里的债已经还清,中风的奶奶也去了,爸爸这些年好了很多,如今我自己挣钱养自己,日子别提多潇洒了。” 秋海棠又从挎包中拿出一张黑卡,道,“昨晚折腾到两点才结束,今早我就说想去逛街,他便扔给了我。小五,可别替男人省钱,该花就花,何必苦自己。” “我一向拧巴。你又不是不知道。”喻姝咬着发圈在扎头发,一派云淡风轻。 她多少了解秋海棠的家境,对此只当是场面话。 “劝过你多少次,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何必这么在意,你那个郁总,未婚未育的大好青年一枚,睡他几次你不吃亏的。”秋海棠苦口婆心。 喻姝:“多说无益,人和人之间看着再相似,细究起来也是天差地别的。” “这话你从初中就开始说了哦——”秋海棠撇了撇嘴,“我本来只当你是看不起我,后来晓得了你的性子,可……我是真看不懂。” ”你既然不走我和那位蒋芹的路子,就该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一条龙,和这群二代瞎掺和啥的,平白坏自己名节。” “我打算过的,是除了这两种生活外的日子。”喻姝给自己抹着润唇膏,生硬地转了话题,“ipad里有什么?总不能是程善北的小视频吧?” “估计是他那个老相好落下的东西,你应该认识吧,替他管着蓝度的红颜知己?”秋海棠僵硬着下半身起来,和她搀着出了便利店叫了车。 喻姝没打算多说:“见过。”孙绾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红唇烈焰,妩媚动人。 秋海棠懒懒道:“据说跟着程善北好些年,圈子里小姐妹提醒过我,别直接和她撞上。之前有个小演员听说去蓝度撒泼,被抓花了脸。” “不止这种程度。”喻姝补了一句。 “那ipad套着个玫瑰花的壳儿,我随便输了个程善北的生日居然进去了。” 秋海棠轻轻笑了下,“浏览器里停留的是什么画面,你猜猜?” 孙绾能有什么秘密……被程善北圈养在蓝度不下五年。 喻姝从自己的经历出发,能够轻而易举地想象,孙绾不光没有自己的圈子朋友,也没有独立的生活。 那就只剩下……怀孕这桩事了。 “你莫非知道?”秋海棠察言观色的本领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眼品出不对来。 “哪里瞒得住人呢。”喻姝似是而非答了一句。 “未婚女性怎么给小孩上户口?外地人在燕京生孩子需要办准生证吗?怀孕两个月什么东西不能吃?诸如此类,开了好些个页面。” 喻姝一惊:“难道想把孩子生下来?” “估计和程善北提了分手吧。怀孕初期不好做那种事的。”秋海棠招了招手,她叫的车来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我都别多嘴。”喻姝在嘴边做了个拉链的手势。 秋海棠眨巴了两下眼:“嘴要不严,哪里能活到今天。”尤其吃她这碗饭的。 郁寰集团,二十八层 裘净拿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敲响了总裁办的门。 “进。” 办公桌后的男人并不理会他,双腿交叠伸展在前,有规律地转着椅子,神情说不上是好是坏,明显在闭目养神。 “上次您吩咐我去化验的药,出结果了。” 裘净并无多余动作,只把报告放在郁拾华随手可拿的位置。 男人徐徐睁开了眼,又静了数秒,上次从布林海拿回来的药盒里,有一片的形状颜色明显不是他常吃的过敏药,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满桌子各种各样的被剪成小片的药……还有蒋芹那句‘精神病吃的'',令他疑窦渐生。 喻姝在他身边三年,别说精神状态异常,连大吼大叫都极少发生,情绪非常自制,是他一贯欣赏的沉稳。 他挑人,第一看重忠诚,第二看重性格。 按照他的偏好,绝对不可能放一个神经大条的秘书在身边亲随。 “是一种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安眠药。多数从意大利进口。”裘净把报告上没写的话说了。 从前散落的画面连贯了起来。 躺下后迟迟没有入睡然后蹑手蹑脚溜出房门的动静… 特意避开他吞药喝水的身影…… 有时睡得过沉,不用力推还叫不醒…… 次数不多,但记忆犹新。 “去调她全部的医疗档案。”郁拾华丢开报告,沉声吩咐。 “是。” 曼律水咖 孤陋寡闻的喻姝头一次知道燕京有这种适合学习的好地方,清静有格调不说,即便是大堂的位置,也有绿植或者装饰物将卡座分离开来,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私密性。 喻姝在点了杯柠檬水后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装扮,上身卫衣,下身运动裤帆布鞋,脸上照例戴着黑框眼镜,嗯,学生气息浓厚,与这里的氛围非常契合。 双人间里高醒言已在提笔疾书。 “高同学好。” 喻姝轻轻合上了门。 “我准备填报日本的大学,有些资料要麻烦您帮我确认。”高醒言语气冷淡,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嗯,和当初刚接触的奚燕一个德行。 “我是在大学里自学的日语,水平和专业的会有距离。”喻姝打了个预防针。 “我向主管老师问过您的学历,这段时间我在学日语基础,您正合适。”高醒言这时转过了头,喻姝看清他另一边脸上的创可贴,不动声色地皱了眉。 “而且,我没有很多钱。”高醒言诚实到有些冷漠。 “不用急着付钱。”喻姝笑道。 高醒言将平板拿给她看,是通篇日文的邮件。 “现在就要开始准备了?”喻姝一一列表写下。 “妈妈说资产证明方面,想尽快帮我准备好。”高醒言答得平常。 妈妈两字像是远方山上的钟,闷闷敲在喻姝的心上。 “拜托你了。”高醒言捧过一堆小山般的卷子,放在她面前。 喻姝按顺序翻了翻,眼神微暗:“是你们班上同学的作业?” 好几张一模一样的试卷。 “不知道。”高醒言一个字都不想说。 “你可以考虑转学。”喻姝并没有什么犹豫,当即拿起笔抄一张写好的卷子。 高醒言看她写完一面的abcd,还很有章法地改掉其中一两个选项,在完形填空的文章上涂涂改改,在多项选择的题干里用荧光笔圈划,知她也是老手,神色缓和两分,不由得放慢了自己下笔的速度,甚至揉了揉手腕。 “有什么用呢?换个学校一定会好吗?况且这个学校是我父母花了大钱送我进去的,每每遇上些不好的事,总能记起他们最初的苦心。”高醒言习以为常,下笔飞快。 喻姝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含义:“从入学开始就这样了?”她扬了扬另一张历史卷子。 她记得,高醒言和奚燕一样,都是理工科的尖子生。 “那时没现在过分。” 离异家庭的小孩向来是校园霸凌的青睐者。 喻姝许久没写过这等强度的作业,赶着抄完历史的最后一个大题,右手已经累得离谱了。 “难怪要找我做家庭老师,换个上年纪的,哪里吃得消。”她并不多抱怨,拿了一张字最多的语文习题册。 她只一边写一边寻思着,要让奚燕来体会下这份辛苦。 “介意我帮你拿回家写吗?” 高醒言看她态度极好,脸上还挂着和之前家教不一样的微笑,不免怔忡片刻。可能是被坑过无数次的教训总结,防备心油然而生。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呢? “谢谢,不用了。”他婉拒道。 “咱们加个好友吧。”喻姝展示了自己的二维码,温柔道,“以后要是写不完的作业或者报告,可以发消息给我。” 她又压低了语气:“其他不方便说的事,也欢迎找我帮忙。” 第51章 金贸楼顶 银海项目结束的那一天,郁诗诗一连发了三个普天同庆的表情给她,并提及下个月她要去郁寰总部参加的季度大会。 “后天吃饭的地儿我找好了,金贸顶楼的玻璃餐厅,天气预报说那天万里无云,映着蓝天里面会非常漂亮,很适合拍照哦。我提醒你,穿得稍稍好看些,否则我怕人服务员不让你进来。” 郁诗诗特意打了电话来耳提面命。 “我尽量吧。”喻姝可有可无地应了声。 “别逼我当场给你买衣服哦。”郁诗诗要挟了一句。 喻姝这几天时不时要去水咖写上半天的卷子,闲下来时转动着手腕,只感觉离一败涂地的那日不远了。 “我保证不丢你的脸。”喻姝一连诶唷了好几声,引来郁诗诗好奇,“你干嘛呢,发出这种不良怪叫……” 肩颈同样是抄卷子引发的重灾区,酸疼僵硬的要死。 “做肩颈按摩呢。” “你好好叫唤吧,记得那天化妆洗头。”郁诗诗挂电话前不忘叮嘱。 苍天,她现在哪有什么正经衣服。 奚燕比她更不会有。 嘚,又给自己安排好了回家后的活儿。 挑衣服。 站在两口大衣柜前,清一色的职业套装,黑灰白三色为主。夹缝中拎出一条厚薄适中的连衣裙,不新不旧,款式经典,质感还是记忆中的柔软舒适。 是刷他的卡买的。 喻姝自嘲地笑了下,又试图给奚燕找出一件适合她身材的得体衣服。 可惜她俩身材差得不少,喻姝偏高瘦,奚燕是娃娃脸配中等身材凹凸有致。 鬼知道郁诗诗有没有请除她之外的‘功臣”,虽说不用穿晚礼服这种级别的西式正装,但喻姝真不好意思叫奚燕纯天然地去金贸顶楼。 “去买衣服?”奚燕瞪大了眼。 “走吧,去旁边商场瞅瞅。”喻姝办事讲究效率,当即拉过她出门。 奚燕一边走一边失笑:”哪里用得着这么正式,实在不给进我走不就成了。” “郁诗诗指名道姓要见你,她帮了我不少,你就当是为了我吧。”喻姝早便想好了几个适合奚燕的中等牌子,进入商场后直奔店铺试衣。 “诶,那条背带裤可爱。”逛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全部女人的天性,奚燕自问身上没多少女人味,但也躲不过买买买带来的无上快乐。 “先把正事办了。” 喻姝忍住抱怨的冲动,低声道,“这么条破牛仔背带裤,也敢卖四位数,直播间里只要88元。” 奚燕被迫歇了心思,随着喻姝着一排得体的衣裙。 “这款式适合你的个儿,撑得起来。” “这颜色衬你皮肤,不像我黑黄黑黄的。” 奚燕边看边说,分外从容。 旁边营业员摸不准是谁来买衣服,拼命往衣架子般的喻姝身上说,现在实体不景气,商场里的女装店生意惨淡地一批,这种工作日的白天难得有一两个像话的顾客。 “小姐喜欢过膝裙吗?这身搭配挺适合你的,可以试下。”有个实习生直接拿了一件款式休闲的假两件衬衫配一条灰粉色的半身裙在奚燕面前。 喻姝闻声回头看了两眼,加上自己手上挑来的一条连衣裙,示意奚燕去试试。 “背带裤也给我呗?”奚燕嘿嘿笑了两声。实习生赶紧着给她拿来。 最终在各种天花乱坠的折扣和商场会员的联合作用下,仅管囊中羞涩,喻姝还是决定把奚燕格外中意的背带裤一并买了。 不等奚燕拦她,有道温柔的女声响起。 “那条收腰的设计款背带裤呢?不是让你们给我留着吗?”某个关键词钻入耳里,喻姝忽的便不觉得这条背带裤不划算了,她甚至有种把它藏起来的冲动。 不知道又是哪位大小姐…… 声音挺悦耳,怎么说的话不太中听呢? 仅仅是个小小的插曲,即便是第一眼就看中的奚燕在那位小姐加钱到三倍时,也心甘情愿地让出了这件被溢价无数的衣服。 “有钱能买到的东西太多了。”喻姝感慨了句,瞄了眼这位身量肤色和奚燕差不多的有钱姑娘,她已经站在穿衣镜前东瞧西照了,确实相得益彰,俏皮中带点时尚。 “我以为富贵人家的姑娘都是白的发光的,怎么还和我一个色?”奚燕打包了两块小蛋糕,还沉浸在刚才的遭遇中。 喻姝:“娘胎里带的,没办法。”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很快被抛到脑后,喻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几个月后她和这位姑娘的命运共同被天意弄人。 愚人节到了。 郁诗诗阵仗摆得厉害,派了豪车来明府接人。 “就是普通吃个饭吧?”奚燕并不习惯穿这类一板一眼的衣裙,在将车子的内饰打量了圈后,小心翼翼地和喻姝确认。 喻姝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别多想。你就当吃个饭,人家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岂是我们能料到的。” 金贸大厦的地下停车场中,走的完全是欧美代客泊车的路数,还有两大间专供司机休息的厅堂,分为吸烟区和无烟区。 “这栋大厦是专供有钱人的吧,连司机都伺候得这么妥当。”奚燕咋舌道,并未注意到喻姝眼里的晦暗不明。 作为郁拾华的‘走狗’或是‘宠妃’,她也被无数次地示过好。最夸张的是某次珠宝展会,主办方直接送了钻石。 “给你便收着,不喜欢就自己处理掉。”男人矜贵又冷清地看向她,对她的小家子气仿佛无法理解。 那时是他们发生关系后的不久。 心思浅薄的喻姝从善如流地选了后者。 在后来的一次酒店典礼上,有所成长的她留了个心眼,暗暗向当时出席过珠宝展会的其他地位相当的老总秘书打听了一番,方知那足有两克拉的钻石,是给予她独一份的馈赠。 郁拾华后来再没送过她珠宝类的礼物。 慢慢地,就只有钱了。 “喻姝!”真实而张扬的男声不经意间响起。 她一回眸便见是卫杉一身潇洒,衣装肆意,大步往电梯间走来。 “他穿得好随便。”奚燕第一反应看向了自己的皮鞋。 花了五百元买的呢。 卫杉自报家门:“老头特意叫我来的。”他又显摆道,“这栋大厦的外立面可是常磐承建的,好像用了什么最先进的太阳能板……” “您父亲很厉害。”喻姝由衷赞了一句。 叮—— 电梯来了。 “缘分天定,咱俩都是去楼顶的。”卫杉随意瞥了眼门上的唯一数字,从容地和喻姝搭着话。 喻姝做好了在金贸偶遇熟人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是在羊城说开的卫杉。 明明那天他怒气冲冲,不欢而走诶。 怎么今天又缘分起来了……喻姝郁闷。 “你认识?”奚燕难免好奇,这公子哥看着比喻姝小呢。 卫杉向来眼高于顶,看在她和喻姝同行的份上,倨傲地抬了下巴:“中学开始追她的。” 哇哦—— 奚燕倒吸口气。 大美女的吸引力就是不一般,够持久专一啊… “别听他瞎说。”喻姝挣扎了一句。 卫杉见她回应,忙不迭为自己申诉:“哪里胡说了,后来是你北上去上海读了大学,再北上到了燕京……我连你面都见不上,又要怎么追?” 奚燕无语地看了眼孩子气浓郁的卫杉,心想肯定没戏。 连郁拾华那种格调的高富帅,喻姝都舍得主动离开,哪里看得上连自己十岁心智都不如的二世祖。 “我以为在羊城和你说得很清楚。”喻姝生怕他要和自己来挤一桌,先行出招,提醒卫杉自己算是‘不干净’的拜金女人。 卫杉果真脸色一黑,却又快速自我消化。 “都是过去式了,我不和你计较。” 最后一字刚落,电梯再次叮—— 顶楼到了。 电梯门一开,便是不同寻常的明朗开阔,令人视野大开,心情大好。 顶上是特制的菱格玻璃,阳光并不刺目地洒在每一位来宾身上。 与平素大厅水晶吊灯营造的富贵氛围不同,这儿的装饰摆设讲究一个自然绚丽,草木摇曳,鲜花芬芳,既真且美。 “这种环境,最难的便是驱虫工作。”喻姝东张西望了会,脸上笑意盎然起来。 “我刚刚拨开过一丛特别蓬的草,里面放着驱蚊的机子呢。”奚燕嗅着空气中沁人心肺的香味,对于这一份难得的享受,同样露出陶醉的神情。 “你没来过?” “楼顶没有,估计那会儿还在装修。”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逛着,一边说着废话。 卫杉一上来便被相熟的公子哥圈走,只在前台问了她们这一桌的桌号,表示要加一个位子,态度坚决。 “没和他挑明过?”奚燕问。 喻姝:“就差把他的筋给挑断了。他好像听不懂普通话。” “鹏城那儿不都说粤语?” “呵。他好像也不太会说。” 有闪光灯往她们的方向掠来。 喻姝一看过去,便被摄影师咔嚓一下。 “鲜花配美人,姑娘您人比牡丹娇。”这是玻璃餐厅的另一项特色服务,喻姝在进门前看见过简介里有写,没想到她这么快成为目标任务。 不过这儿的顾客非富即贵,餐厅附带的摄影师只敢拍一拍在大堂用餐的姑娘。 “照片能给吗?”奚燕看喻姝笑容敛起,上前问道。 “我们会附送您一道额外的菜品。”摄影师忙添了句。 虽是处处衣香鬓影,名牌满地,但这位姑娘是他目前为止拍的顾客里样貌身高最出挑的,远远从花间走来,自成一幅名画。 “没事吧。”奚燕小声问她。 喻姝无意闹大,摆了摆手:“我们先落座。”一时居然有些自责,她穿得是不是太漂亮出挑了…… 明明她进门时隔壁一部电梯下来的女孩子也好漂亮精致的! 郁诗诗路上堵,这会儿发消息给她刚到楼下停车场。 场内忽起一阵喧哗。 “你估计榜上有名。”卫杉拉开椅背,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喻姝隐隐听到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不由侧脸去看离她最近一圈花圃中的led屏,可怕的事出现了。 她的照片像是被众星捧月般地镶嵌在姹紫嫣红中间。 司仪的屁话还在继续:“今天是我们餐厅开业的第三天,也是花神活动的最后一天。当选者不仅餐费全免,额外赠送楼下商场的十万元代金券。请各位花神候选人行动起来,为自己花圃的金粉努力拉票哦。” 是了,喻姝看见每一个花圃边都有一个守护花童,就是负责看管金漏斗的工作人员。 她视线落回桌面中间的银勺,确有一勺金灿灿的沙子。 “纯金999的?”喻姝的关注点非常奇特。 奚燕瞠目结舌,指着一边的花神守则:“说是包厢里每位客人都有五克的金沙量,需要可去前台领取,这得有多少钱啊?” 卫杉瞄了眼花圃中的照片,有点不满意:“这拍得一般啊,你怎么是全身照,人家都是特写。” 嘴上是嫌弃,手下动作半分不慢,喻姝眼睁睁看他把桌上那勺金粉倒进了漏斗形状的容器中,最终在底下凝聚成细细的一条。 “谢谢您对花神的爱慕。”训练有素的花童礼貌致谢。 奚燕自认就是个土包子,今儿简直大开眼界:“有钱人就是会玩。十万元,阿姝,你就一点不动心?” 喻姝无地自容,甚至起了落荒而逃的念想。 “钱哪里这么好挣。你信这个餐厅老板愿意拿出十万元来搞无聊的活动?”喻姝低头检查着自己的穿着,深感失策。 她今儿衣裙的主色调为白,只在腰间和领口有淡紫色的纹绣,配上扎得婉约的低马尾,尽显窈窕柔和,特别适合在七彩背景色的花花草草间拍照。 宛若出尘的白衣仙子踏花而来。 “可好多有钱人就是这么无聊诶。”奚燕一针见血。 喻姝对四周投来的目光避之不及,神色如常地喝了口茶:“保不准是选妃。” “什么是选妃?” “你小点声。”喻姝提醒了句,接着猜想,“就是这十万块等同嫖资,你看咱们左手边的两桌,那身高和打扮,妥妥的平面模特……” 这是外围最喜欢包装自己的职业。 第52章 花神大赛 “你怎么可以这么想!”薛慕童本想来个背后蒙眼猜人,没成想喻姝越说越过分,忍不住地出了声。 她拉过宁挚元打抱不平:“挚元哥哥,你听听,太不像话了。” 喻姝差点没捧住茶杯,嘴角抽搐:“难不成幕后老板是你们两家?” 薛慕童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身边白色西装的宁挚元。 “喻小姐想岔了,这仅仅是个单纯的游戏。之所以请了那么多网红和模特,是为了餐厅的热度考虑,算是炒作的一部分,让你见笑了。”宁挚元说话一贯得体,甚至含了莫名的歉意,令恶意满满的喻姝如坐针毡。 “你们很熟?”卫杉口吻不善。 宁挚元早早往这位纨绔气息比程善北还张扬的年轻公子哥身上掠了一眼,只觉有点眼熟,薛慕童是完全拿他作空气。 “这是盛宁集团的宁总。”为免卫杉言语随意,喻姝起身介绍,“她是长宏兆业的薛二小姐。” 卫杉翘着二郎腿的姿势无半分改变,反而大大咧咧地把两人扫视了遍。 尤其是对喻姝彬彬有礼的宁挚元。 直觉告诉他,这位有情敌的潜质。 “这位好像在游艇上也有过一面之缘……”宁挚元温和地看向奚燕。 “嗯,是我朋友。” 薛慕童仅管有些缺心眼儿,但在男女关系的敏感度上不输任何普通姑娘,她感觉地到挚元哥哥对喻姝有种别样的情愫。 “你们这桌不过三人,我订的包厢空位多,不妨一起坐吧。”宁挚元不动声色地垂眸瞥了眼薛慕童紧紧挽住他的手。 “这儿座位宽敞,没必要换。”卫杉最是厌恶这类把笑纹在脸上的翩翩君子,直接替人拿了主意。 喻姝不懂事情怎么演变成这种鬼样,郁诗诗怎么还不来?! 宁挚元连个眼角都懒得给卫杉,只浅笑着看向喻姝。 “郁小姐还没到,我们今日是四人用餐。”喻姝搬出郁诗诗,就是知道宁挚元这群人顾着郁拾华,向来不与后妈生的郁家小姐来往。 薛慕童闷闷算着座位,发现居然刚好。 宁挚元脸上划过意外之色,却依旧和颜悦色:“正好呢,拾华也在,他们兄妹可以联络下感情。” 屁嘞。 郁拾华对这个便宜妹妹是什么嘴脸,连门卫大爷的狗都不如。 喻姝心里腹诽不已,面上还要牵出淡笑:“不了吧,我们四人一坐,太挤了。” 这时有用餐的顾客陆续走过他们这桌,先是对花圃里的照片品头论足一番,再是看见喻姝本人后的惊讶和艳羡。 “姐姐,这摄像师给你拍得不好诶。你真人好高好漂亮。”一个娇俏玲珑的年轻女孩主动和她搭了话,她骨架小,虽显得人纤细小巧,却为了高度和比例常年踩着高跟鞋。 薛慕童脑子转得飞快,眼神微动:“姝姐姐难道想坐在这里被参观一顿饭吗?”包厢里有喻姝的狗老板,挚元哥哥就算对她有好感,也没什么搭话的机会了,而且蒋芹实在蠢钝到惹人厌。 索性,大家一起修罗场呗。 “那边有两个男的在拍你。”奚燕附在喻姝耳边提醒。 如果这些小打小闹不能令喻姝下定决心的话,那么宁挚元的存在堪比最后一根稻草。 他五官线条柔和,神态温润平和,极受女性青睐喜爱。一小会的功夫,已经围了一对与宁家有来往的姐妹花,这俩姑娘同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会模样出挑、清丽婉约的喻姝,好在不曾出言相询。 “咱们走吧。”喻姝拿过手包,轻轻扯了扯薛慕童。 薛慕童正想上前扞卫挚元哥哥的所有权,闻言喜上眉梢,亲热地挽上喻姝:“老程估计也到了。赶紧的吧。” 卫杉眼见喻姝起身,急切道:“你真和他们一起?” “你也来啊。”薛慕童满不在乎。 喻姝则望向同样看过来的宁挚元,目光撞了个满怀。 宁挚元在礼数上从来不缺,眉眼清和:“卫公子请吧。” 喻姝朝卫杉落落大方一笑:“来都来了,我实在不想被人当面评价。” 卫杉早在心里把主办方骂了个狗血淋头,喻姝这种级别的美貌,但凡眼睛不瞎,谁能不识货? 刚刚一个喝得微醺的男人路过,看她的眼神不仅露骨,还深藏许多男人才懂的情绪,甚至是欲望。 “你们……”郁诗诗从一捧艾文杜鹃盛放的角落转出来,看着这一行男男女女,不免怔住了。 她今日打扮精细,光是头发就弄了一个半小时,顶上头发被好好盘起,用细碎的粉钻发卡点缀,额边以编发收拢,十分完美的公主头。 更不用说华贵漂亮的衣裙首饰了。 不过这份用心良苦到底没能压过浑然天成。 “你都没穿高跟鞋诶。”郁诗诗细细看了喻姝两眼,微微叹气。 喻姝:“平跟鞋也有几公分呢。” “甭安慰人了,越解释越心酸。”薛慕童和郁诗诗打过几次照面,不算太生疏。 包厢门一开,喻姝便看见了上座的郁拾华。 男人身上是一件墨蓝条纹马甲配着纽扣齐整的白衬衫,左手戴着宝珀的巨匠,抬手便有深蓝色的金属反光逼人眼球。 不知为何,他今日除了一如既往的矜贵疏离,还有极强的禁欲气息。 喻姝静默,马甲包裹的效应太强大了。 程善北难得独身前来,神色略沉,只往他们一行人上落了一眼,便仰头灌下了一口酒。 “好久不见。”郁诗诗神色如常。 郁拾华几不可闻地点了下头,无一字回应。 喻姝坐在他的对面,为免四目相对的尴尬情形,她掀开面前的小盅,舀着银耳汤慢慢吃。 蒋芹居然没严防死守着郁拾华,不知忙什么去了。 薛慕童则兴致勃勃地说起喻姝入选的花神活动,刚巧包厢里的屏幕也开始轮放今日十位花神候选人的现场视频。 “你这衣服加分。”郁诗诗赞道。 喻姝则越发心虚,记忆没有差错的话,这条款式熨帖的连衣裙是刷郁拾华的卡买下的。 几句话的功夫过去,蒋芹推门而入。 毫无掩饰的敌意落在她头上,喻姝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缓缓舀着银耳汤。 “我要去给姝姐姐添金粉。”薛慕童坐着无聊,扭头看向宁挚元。 宁挚元巴不得给她找点事做,颔首表示赞同。 “一起去吗?”郁诗诗是打从心底怵她亲哥,又不想错过这个和薛慕童打交道的机会,顺势起身。 “走吧。”薛慕童是个行动派,虽一心想和宁挚元多有交流,但也不拧巴。 她又不是那种连上厕所都要人陪的性子,不去就不去呗。 席间飘荡着诡异的静谧。 气氛组的薛慕童给喻姝添粉,另一成员程善北则悠悠地品着酒,全然没有往日的到处嘴贱。 蒋芹粉墨登场了。 与薛慕童的社牛属性不同,她纯是凭着本能四处放火,只管点,不管灭。 喻姝并不和蒋芹过招,对方也不想叫郁拾华的注意力挪到前情人身上,喻姝悄悄地转着圆盘,夹起自己爱吃的菜。 席上和她同样埋首干饭的还有奚燕。 “怎么说话不过脑子,看你那狗老板,脸都快绿了。”她小声嘀咕着。 喻姝将银耳汤喝得近乎见底,没良心地道:“脸绿了怕什么,头顶不绿就好。” 蒋芹不知什么居心,一个劲儿的撺掇郁拾华喝银耳汤。 偏生郁拾华向来不待见这类黏糊糊的女性补品,眼看对方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又拧眉细想了片刻。 这一想,便猛地抬眸看向了对面。 哪怕从他的角度,也依稀可见那盅银耳羹的碗底。 他阖上了眼,极有节奏地在桌面上反扣了两下,静观其变。 一直在播放广告的电视屏倏然响起标准的播音腔。 是花神评选活动的结果。 “各位尊敬的来宾……” 喻姝压制着全身上下的躁动,平心静气地端坐。 “第一名居然是那个锥子脸!”薛慕童惊怒交加地拍了下桌子,竟然有点愤愤不平。 蒋芹奇道:“薛小姐认识?” “何止呢,就差打起来了。”薛慕童轻哼道。 她瞟着面容姣好的喻姝,一时咬牙起了身,不由分说地拉过她往外面走。 身体的异样被突然的拽动猛然放大,喻姝终于能确认这体内隐隐的不适不仅客观存在,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还是人为导致的。 可问题是…… 谁会处心积虑地给她下药…… 桌上的菜,她每个最多夹了两筷,简直对所有菜都是无差别攻击…她脑子里一片浆糊,身子已被薛慕童扯到了大厅。 草木环绕、花香四溢的厅堂中,两位靓丽的小姐正在彼此攻评撕扯,她俩周边各自有一堆拥护者为之加油打气。 “一张蛇精脸也好意思自认花神?这满大厅的花都得以你为耻。”这显然是第二名的姑娘在进行物理层面的攻击。 “私底下诋毁我就罢了,你倒是勇得很,真敢当面和我争么?”第一名气势非凡,浑然不怕旁人对她脸型的侮辱。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的脸可比你天然多了!”第二名不知是为了争一口气还是为了十万元,气得咬牙切齿,“我连你常去的整容医院都一清二楚,上个星期你才刚打了两针玻尿酸。” 喻姝笔挺挺地站着,发呆地盯着面前的一盆兰草,以期转移自身的注意力。 包厢中的其他人陆续随着她俩走了出来,一道灼热的视线慢慢聚焦在了她的后背,仿佛丛林里觅食的猛兽盯上了自己的猎物,炽热而专注。 她毛骨悚然起来,郁拾华难道和她一样…… 争吵还在继续,从外在上升到了人品。 “本来看你落败,还想着给人留些脸面,不过你上赶着找死,我肯定成全你。”甭论脸蛋是否名副其实,喻姝真心觉得这位锥子脸的心智足够强大,“不光给韩氏林业的副总当三,还勾引过我的男人,脚踩几只船,你要脸吗?” 第二名的脸立刻扭曲了,喻姝随意瞄了两眼,暗道这位的人工痕迹也不少。这款小翘鼻她看在场不少姑娘都有同款,做得比她成功的也大有人在。 “你的男人!你和他又不是男女朋友,他还会娶你不成?少五十步笑百步。” “承认自己是百步就好,矮中取长,我可比你这种货色强。”第一名气势愈发盎然,毕竟在比人品上,她险险胜出。 围观的顾客里不乏有韩氏林业的高层和合作方,窃窃的私语声越来越大,而被嚷嚷开的整容医院有不少同病相怜的姑娘站出来指指点点,还有和第一名一同住过院的病友出来打招呼,什么都瞒不住了。 一个知三当三,一个加工痕迹过重。 “第三名呢?”卫杉看完了戏,不知想到什么,凉凉问着司仪。 “对哦,给第三名呗。”人群里有人起哄。 司仪朝旁边的工作人员问了几句,眼神逡巡一圈,停在一身白的喻姝身上。 众人的视线宛若海中嗅到肉味的鱼群,齐刷刷地呼啸而来,迅猛又急促,好在喻姝近墨者黑,跟着郁拾华学了一身的养气功夫,又因为浑身上下的燥热悸动强迫自己放空出神,万众瞩目之下,她仍恍若隔世、神态自若。 十足的一个花中仙子,空灵脱尘,气质非凡。 第一名抿唇不语,伸手摸了摸自己脂粉浓厚的脸颊。 第二名早因他人的小声议论而羞愧万分,将自己隐蔽在了人群中。 “你们这活动不行啊,要不是人家狗咬狗,这位美人岂不是要成沧海遗珠!” “误,你说话用词注意点,哪来的狗?你么?” “这操作6啊,第三名还是全身照呢。” “有黑幕!主办方奖励翻倍,仙女值得二十万!” ‘仙女’此刻回过神来,带着些许茫然看向一应观众。 卫杉吹了记口哨:“恭喜你了,喻花神。” “花神姐姐好。”薛慕童在一边笑盈盈地恭喜她。 喻姝人难受得紧,全身细胞都处于崩裂的边缘,还没想好推辞的话语,便有人质疑道:“就算外在相符,没什么人工凿刻的痕迹,谁又知道她是不是知三当三,品行不端?” 第53章 药效 “不是吧,我女朋友做双眼皮的医院里,好像看见过她的照片,是顶成功的案例。” 卫杉当即回话:“这年头污蔑人连造谣都省了么?按你这种说法,其他候选人又要怎么自证清白?” 人群里显然有识得她的,只是碍于她身后贵气傲然的‘前金主’,最多只敢口耳相传,倒没刺头不知好歹地叫嚷出来。 喻姝并不贪那十万奖金,又怕自己和郁拾华再度被人非议,索性自杀式地承认:“我脸上微调过,请第四名来领奖吧。” 郁拾华眸光微沉,喉头一动,愈发懒得掩饰什么,长腿迈开,径直将喻姝牵到身边,禁锢在自己的领地之内。 “郁总。”她低低唤了一声,语气中却有罕见的娇怯和媚意。 男人很快察觉到她的异样,手上相触的皮肤滚烫,唇瓣红得娇艳,她眼眸迷离,含着似曾相识的情愫……是昔日动情时才会有的模样。 郁拾华何其聪锐,眼风一扫便瞥见她脖颈间泛起粉色的肌肤。 他微微一怔。 场中的闹剧还在继续,第一名没料到喻姝承认地如此痛快,意兴阑珊地看着被推出来的第四名,切,她宁愿让给第三名。 死得其所。 第四名正是和喻姝打过招呼的娇小姑娘,她一边捶打着身边的男友,一边连连摆手:“我这身高寒碜死个人了,大家别开玩笑,就是我亲朋好友带得多,胡闹呢。” 前三名都是清一色的大高个大长腿,她这种一米六出头的,实在不好意思。 围着的看客虽说都被酒精浇灌过,但基本的审美素养都是不缺。 第一名着实是人工气息太重,论身材打扮当之无愧。 第二名是既比不上第一名的身材,又比不过喻姝的温润典雅。 不过万事都讲究个场合,司仪说了好一通大家都美的屁话,最终以‘草木葱茏、自然之美’为借口,将花神的权杖递给了最是自然清丽的喻姝。 “你连假睫毛都没带,给你是实至名归。”奚燕试图将喻姝拉过来,却被郁拾华不咸不淡的眼神拦住了。 司仪眼见宁挚元和郁拾华都在喻姝附近,庆幸自己的选择如此明智,十分有眼力见地把信封塞到了喻姝手中,说了一大段的好话,并请她前往花海正中拍照。 喻姝默默念着静心绝情的佛经,努力协调着自身的每一个关节,竭力不让旁人看出猫腻,慢吞吞地走进了司仪示意的位置中。 摄像师拿出样照,让她挑几个姿势摆拍。 身子的酥麻感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一只接着一只,极有章法地从四肢窜起。 喻姝选择了半坐半躺的动作,为自己寻找支撑,以免失态。 举手投足间,药性激发的妩媚四散开来,眸间流光溢彩,风情万种。 程善北见惯风月,眯着眼看了半晌,侧头朝发小示意。 “是那盅银耳羹…·…”郁拾华之前浅尝两口,便在蒋芹炯炯渴望的眼神下了然一切。 可是,蒋芹何必给喻姝下这种玩意儿? 程善北舌尖顶腮,眼神只往喻姝那扫了一眼,便玩味地看向眼神寒凉、薄唇紧抿的郁拾华。 “天时地利人和,一切万事俱备。人生苦短,何必憋坏了自己。”他胡乱拍了拍郁拾华的肩,又想起近日孙绾的反常,自己诸事不顺,沉着脸离场了。 闪光灯一通乱响。 有人喊她站起来拍几张全身照。 喻姝不得已用力咬破了下唇,腥味弥漫,清明短暂地压过了情欲。 她又恢复了柔婉得体的神情。 从卫生间回来不久的郁诗诗听着薛慕童绘声绘色的叙述,相当赞同司仪的眼光。 “我在附近开了家水咖,一起去玩玩?”薛慕童随口建议。 奚燕被这句话中的关键词吸引地竖了耳朵,等郁诗诗问她要不要一起时不免犹疑道:“是靠近民大的那家水咖吗?” 薛慕童立马点头:“你去过吗?我可是那里的老板,以后可以给你打八折。” 奚燕心动,对她而言,即便不能出现在他面前,但能感受下他常去的地方也是好的,聊胜于无。 “拜托你了。” 卫杉不错眼地盯着喻姝,从包厢到这里,他总觉得她浑身古怪,尤其她方才半坐在地,斜靠秋千的表情姿态…… “我们去露台走走吧。”他有些紧张地向结束拍照的喻姝发出邀请。 喻姝走了几步,差点被花丛间的灯带绊倒,等站稳身子,腰间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抚上,热意透过布料直直触抵灵魂。 “你干什么?!”卫杉顾不上别的,一把抓住喻姝的手腕。 如此情形,宛如二男争一女。 郁拾华面沉如水,扶住喻姝腰间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施加了更为霸道的力量,惹得喻姝口中发出细碎的嘤咛。 “你弄疼她了。”卫杉怒视着他。 “她会说话,不需要你替她说。”郁拾华低眸看向她两颊泛起的红潮,旷日许久的暗火在心间被点燃,灼热而势不可挡。 喻姝只在小说里看到过这种药的厉害,不曾想作用在自己身上,是如此令人躁郁动情,炙可燎原。 她眼睑低垂,不让其中的靡色泄露出来,语气中含着一丝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惊颤:“我人不太舒服,去楼下的房间休息会。” 服务员也适时送来房卡。 “劳烦你带路吧。”喻姝挣开男人并不用力的臂膀,用尽毕生的功力维持着自己沉稳端正的步伐,随着侍应生去了电梯间。 背影看去,无一点异样。 “既然都胜了诉,那两千万我替她赔了。”卫杉见喻姝走远,说话再无顾忌。 郁拾华先发了信息给裘净,后掀起眼皮,可有可无地看了卫杉两眼,口吻清淡漠然:“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替她还?” “她未来的男朋友,甚至可以是老公。”卫杉信誓旦旦,脸上写满自信。 郁拾华神色如常,无半分动摇,陈述事实:“我记得席间,她不曾与你有任何互动。” “我从中学就认识她了,亏得她还编造自己整容微调……”卫杉语调得意,预备给前情敌来一记绝杀,“等她休息好,我在露台边安排了惊喜,我打算直接求婚。” 求婚? 郁拾华眉心拢起。 “你不能吧。她今年虚岁三十,肯定渴望婚姻家庭,先婚后爱也蛮好的。”卫杉计划圆满,以胜利者的姿态看向郁拾华。 最初的怔忡并不能扰乱郁拾华从来强大的心智,男人俊美如神邸的脸上蔓延开一缕未曾有过的迷惘。 她不顾一切地想辞职,背上千万巨债难道是为了去嫁人?…… 嫁给像卫杉这种不事生产的米虫二世祖? 沉冷的阴翳慢慢从男人的眼底爬上来,他敛了昔日的淡漠从容,冷若冰霜的脸看向前方,嘴角溢出一抹近乎残忍的笑。 别做梦了。 单细胞生物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着他的一厢情愿。 “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让开吧。” 眼熟的侍应生从电梯间转了回来,郁拾华打了个眼色给不远处候着的赵涵。 “裘净到了。”赵涵拿着手机上前,询问两桩事的先后顺序。 “让他上来吧,下午不去公司了。”郁拾华淡淡吩咐,手上居然解起了束缚多时的钻石袖扣。 赵涵咽下了对下午行程的询问,顺理成章地要来了二十二层的套房门卡。 套房内,喻姝撑着最后的清明用防盗链反锁好门,便坐在床边用力脱掉了两只短靴,将自己沉沦进松软的被子中。 微冷的丝绵贴上她开始发热的皮肤,喻姝忍耐不住地发出低吟,本能的羞耻心迫使她拉高了被子,将自己彻底埋进谁都看不见的世外桃源中。 她陷入了迷蒙和救赎中。 昏沉间,大门处传来了明显的动静。 喻姝拉下丝被,先是张嘴喘了两下,后又拨开粘在脸上的发丝,不自在地抽过床头柜的两张纸巾,反复捻着几根手指。 “是我。” 男人清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没敢窝在里面装死,慢吞吞地挪着步子往外走。 玄关的昏黄小灯下,大门被防盗链锁住的缝隙间,嗯,是郁拾华。 不知怎地,原本高高提起的警戒心像是夏日被骄阳晒过的冰块,飞快消融,不知所踪。 “席上我也喝了两口银耳汤,叫裘净送来了药。你要吗?”郁拾华看她神色靡懒,额上皆是细汗,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放荡诱人的气息,不免心念转动,面上却还得装作正人君子,好哄她开门。 喻姝方才刚得了甜头,双腿有些发软,脑子糊涂不说,连感官都出了差池。 她就听见后面几个字。 她看着似乎有些神志不清,面上扬起一点天真的笑意,歪了歪头:“我现在人不太好是真,我们之间不是这种关系了,否则我付你两千万作什么。” 相处多年,郁拾华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喻姝,微愣后开始一本正经地纠正她。 “我把钱还给你。你好拿去还给你朋友,好吗?” 喻姝傻傻听着,又呆呆看着,手脚纹丝不动。 “这是解药,你把门打开吧。”男人颇觉口干舌燥。 喻姝抿唇一笑:“那你把药给我,门我不可以开。” “为什么?”男人循循善诱。 “我怕控制不了自己。”她吸了吸鼻子,腔调里饱含委屈。 天杀的—— 蒋芹千方百计的勾引没能对他起半点效果,银耳汤里的猫腻重重同样被他化解于无形,可偏偏…… 眼前这女人的一言半语…… 他阖上眼,不想让其中的渴欲和贪婪被喻姝窥见,沉声令道:“喻姝,把门打开。” 是惯常的吩咐口吻。 喻姝身子一颤,意识无知无觉地游回了从前。 嗯,她做下属的怎么好把上司关在门外,真是不想要饭碗了。 “好,郁总。我马上开。” 她嘀嘀咕咕着,十分不解自己的处境和门外男人的意图。 防盗链设计得很周全,喻姝正处于脑子和手脚都不好使的状态,低头捣鼓了足有一分钟,久到郁拾华都要认为她是不是存心耍他。 直到锁链落下与墙壁的碰撞声发出,男人敏捷又强势地进了门,砰地合上锁住,一气呵成。 喻姝的身子早就被药性折磨地处于崩溃边缘,被郁拾华这么一挤一推,便软若无骨地倒在了地毯上,好在裙子够长,没有一下子走光。 “嗯……”她脸颊贴着有些扎人的地毯,不仅口无遮拦地发出能刺激到人的声音,而且幅度不大地调整着自己身子的角度,试图安抚住身体里的躁动因子。 可即便这种封闭空间,郁拾华仍未有半点急切之意。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马甲后,接了杯凉白开,大手一伸,将地上蠕动着的喻姝捞起,把药片递到她的唇边。 “吃吧,人会好受些。” 这是他最后的温柔和人道主义关怀了。 “原来刚刚你说的是这个药啊…”喻姝舒服地把脸往郁拾华干燥的掌心上贴,似是忘却了所有身外之事,乖巧至极,“我不想吃药。” 男人吐出口气,不轻不重地将水杯放在桌上,眼眸微眯,脸上演绎着暴雨前最后的平静。 “我不懂。”郁拾华毫无顾忌地开始收取利息,任凭心底深处的恶意和戾气横生。 一想到她这几个月的不识好歹,以及卫杉大言不惭的求婚结婚等字眼,他今儿说什么都不会饶了她的。 这仅仅是前戏罢了。 * 这两人在里面忙忙碌碌卿卿我我的时候,外面有两个人如无头苍蝇似地发了疯。 一个是心知肚明的蒋芹。 一个是一头雾水的卫杉。 “郁总呢?”蒋芹很快看见了赵涵,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般扑了上去。 赵涵灵活地微微避让了一点:“郁总在忙。” 他倒没特指什么,而是纯粹陈述了郁拾华此刻压根懒得应付其他人的心情,都见鬼去吧,他老板下午连公司都不去了。 “忙什么?”蒋芹愣住了。 毕竟她听说郁拾华最后是和喻姝一块走的啊! 她后来人不舒服,估计是药的副作用,在洗手间前前后后忙活了小半个钟头,再有气无力地出来,只看到一个脚步匆匆的背影。 “这我不清楚。”作为下属,赵涵真不管这种事儿,主要还是差距太大,没看郁拾华是追着人家跑过去的嘛? 而蒋芹,只是缀在他老板身后。 档次差远了。 第54章 事后 蒋芹不死心地打电话,又鞭策旁边的卫杉:“你不是喜欢喻姝吗?” 卫杉本来脾气就一般,这下更没好气:“关你什么事,你盯好你家郁总就是了。” “我家郁总?”蒋芹这时不免冷笑了两声,“我哪里赶得上人家的魅力无边,一句话不说也能把男人勾得神魂颠倒。” 她死死咬着牙,看着赵涵迫不及待地离开,几乎能确定喻姝必定和郁拾华在一起,俩人保不准赤条条地滚在了一起! 她眼睁睁地看着喻姝喝了将近大半碗。 “你怎么这么没用!” 蒋芹莫名埋怨卫杉:“要是盯得紧点,人可是你的了!” 卫杉哪里受得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埋怨,当即翻了脸,言语直白:“你这样的性子,难怪没人喜欢,怎么说的话。” 他喜欢喻姝,不光喜欢人家的脸蛋也觉得她的性子好,如水的温柔,润物细无声的那种。 这蒋芹吵吵嚷嚷的,还动不动给人脸子看,谁会喜欢。 卫杉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三步并做两步走了。 留下蒋芹唉声叹气,无语问苍天。 最后也放弃了一直无人接听的单方面拨号,灰溜溜坐电梯下了楼。 把金贸地下一层逛了圈的郁诗诗和奚燕,一个翘首期盼着她哥和喻姝的奸情,一个多少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那种事儿,也就两情相悦女人能有一点点的欢愉。 “安啦,我哥超喜欢她的。那巴巴的眼神,你看不出来?” 奚燕无语白她一眼:“羊入虎口。我当然不放心。” “这会子功夫早吃干净了。你不放心也没用。”郁诗诗嘿嘿笑着,她多机灵,没让奚燕去照顾喻姝。 奚燕:“我等等她。” “等屁,你看着这天色晚霞都要来上班了。”郁诗诗翘着腿儿,吸着玻璃杯里的珍珠,别提多愉悦了。 “走吧走吧。你大不了发个消息给她。话说,这会儿,她还没回你吧……可见战况激烈,人还没缓过来……” 奚燕无奈听着郁诗诗越说越不着调,到底打了最后一通电话,在嘟嘟了几秒后听从了郁诗诗的建议。 归根到底,她知道喻姝心底并不排斥郁拾华,情感上来说基本算是喜欢那卦的。 可之后要怎么办? 继续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 “别愁眉苦脸了,人家那是爱情的苦。咱俩不是局中人,没法感同身受的。”郁诗诗眯眼望着调色盘一般的天际,闲闲说话。 窗外残阳如血的时候,喻姝总算从长长的一觉好眠里睁开了惺忪的眼。 午觉就是如此蛮不讲理。 不管睡眠时间短还是长,醒来的时候很少神清气爽。 喻姝更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团浆糊。 先前的片段不可避免地充斥在了脑中。 要紧关头时。 “您……” 这时候,难为她还记得用您。 “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不是吗?”郁拾华看她脸色渐白,霸道地含住了她的双唇,用自身浓烈的男性气息碾碎了她独有的清香,誓要与她共沉沦。 不到片刻功夫,喻姝被吻得目眩头晕,有些僵硬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 男人便也畅快至极地开展最后的总攻。 喻姝深陷其中却无力自救,他实在太了解这具身子了。 她被迫弃甲曳兵,只盼予她一条生路。 意识即将脱离肉体的瞬间,郁拾华缓缓离开了她的身子。她本能地寻找旁边的丝被,为自己寻求一点遮蔽。 眼见她手指拉了几次,被子依旧纹丝不动,男人好心帮她抖开盖上。 她终究低低开口:“我还没吃药。” “你先躺着,有人会去买。”郁拾华迈向浴室的脚步一停,温声道。 话到这份上,喻姝无力地歪了头,将自己滚到大床尽量干燥的一边,便昏昏入了睡。 恍惚间,她有被人好端端地擦拭,然后抱起。 接着便是阳光味儿的松软被窝,她不自觉地蹭了一蹭,找了个喜欢的位置,蒙头睡去。 她苦笑着甩开脑海中一幕幕令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收拾完自己的脑子,她开始查看自己的身体。 浑身上下没一处的感觉是对的。 红肿不堪的眼唇,干涩紧绷的喉咙,还有酸痛到无法动弹的下体,膝盖上都隐隐传来火辣辣的疼,她伸出手想去够床头柜上的包。 连着手腕的筋脉一阵抽搐式的刺痛。 手指同样僵硬,她轻轻给自己揉了又揉,才拿过手机,笨拙缓慢地回复消息。 卫杉一连打了十多个电话,呈现出轰炸式的疯狂。 她不敢随意乱动,惨然地动了动唇,根本做不到语音回复,更不敢去当面赴约。 吃药的念头支撑着她艰难狼狈地下了床,可是房间里的桌面台面上看不见水杯和药的影子。 环视了一圈,喻姝终于发现这仅仅是个套房的卧室。 移门外隐隐有男人的寥寥言语,大概是在开视频会议。 她低头看了看赤身的自己,思索一二后往浴室走去。 单薄的木门将卧室中的动静清晰地传进男人一向敏锐的耳中。 郁拾华敲向键盘的手指一滞,调整了摄像头对准的位置。 直至听到些许模糊的水声,他才神色淡淡地吩咐:“part2继续。” 屏幕中的高管和经理们互相交换着晦暗的眼色,坐在上方下首的总监吞吐着开口:“已经到part3的核心部分了。” 谁还看不见郁总的背景明显是酒店风格的小厅啊—— 郁拾华怔了怔,不为所动道:“part3从头开始。” 直到会议结束,推门都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郁拾华起身前拨通了赵涵的电话,尽快送餐过来。 他到底没去打扰因僵痛而动作迟缓的喻姝,开始翻看邮箱中的标星文件。 她总是会出来的。 郁拾华眼神略过白色药片。 餐车离开后,郁拾华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起身走向移门。 吱—— 他的手刚碰到拉手,门便从里面被缓缓推开。 女人梳起了头,穿着还算平整的连衣裙,正正抬眸对上他。 嗯,比他预想的要狼狈点。 微微垂眼打量着她头顶有些打结而不顺的发丝,郁拾华不免皱眉:“没洗澡吗?” “是没洗头。”她喝了点矿泉水,开口总算能入耳了。 连手指头都不听她的使唤,又要怎么洗头,怎么吹干。 喻姝踩着拖鞋,慢吞吞地朝旁边的桌子挪去。 真不该睡的,超过两个小时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药效…… 淌过喉咙的温开水很好地舒缓了干涩到发紧的嗓子,许久没有进食的她一口气喝下整整一杯,又意犹未尽地想再去接。 “过来吃饭,渴的话这里有汤。”郁拾华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她片刻,见状好心道。 喻姝默默嗯了声,坐到他对面。 方桌上菜色各异,俱是中华美食。足足摆了十余个盘子。 汤有两种,一个是最世俗的番茄蛋花,另一个是他常喝的奶油蘑菇。 换作平时,喻姝必定十指大动暴风吸入,偏偏…… 她极力想忽略身体的种种不适,却发现连握筷子的手都罢工了。 她有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勉力拿住勺子舀了一块红烧排骨。左手到底不适应筷子握夹的精细动作,喻姝好半天才吃了小半碗饭。 “右手弄疼了?” 对面的男人一直看她藏在袖中、放在腿上的右手,维持着一个古怪姿势… 他随意回忆了下,推门用的是左手,握水杯的也是左手…… 去年主任医生隐晦而不得不说的提醒…… 女人只沉闷地应了声,无任何多余言语。 躁意渐生,郁拾华舔了舔后槽牙,面无表情道:“床上为什么不说,你这俩手腕,我可捏了足足半小时。” 喻姝被他开头的两字吓得一哆嗦,调羹和饭碗的碰撞声格外清脆、突兀。 男人肉眼可见地盯着她泛白的脸,毫不留情道:“做都做了,提不得吗?” “我喊过疼的。”喻姝出神地盯着瓷碗中起起伏伏的番茄块,干巴巴地答了话。 那种时候……他哪里想得到是疼在手上…只当是女人一贯的哀吟请求。 郁拾华面沉如水。 她叫得嗓子都哑了,到最后唯有不成形的呜咽声。 烦躁在心底被无限放大。 不合时宜的铃声很好打破了俩人间无声的尴尬。 想着卫杉之前十来通的连续轰炸,喻姝到底接通了电话。 她清了清嗓子,不想让对面听出她的异常。 “我人不怎么舒服,在楼下房间睡了一觉。” “嗯,不好意思。以后再说好不好……” 鼻音微存、嗓音低哑的女声仿佛在印证她此时编造的谎话,卫杉激动地很,却没舍得责问呵斥她,反倒想来金贸接她去医院。 ”太麻烦你了,我有点累,以后再说吧。”毫无诚意的敷衍后,喻姝断了电话。 郁拾华看着她无奈又烦厌地结束通话,心情有种拨云见日的轻快,不咸不淡地开口:“他想和你求婚。” 这次喻姝握稳了勺子,可舀起的鱼肉碎在了桌上。 “您别玩笑。婚姻是大事。”她努力想把掉在桌面上的鱼肉理好。 卫杉这种二世祖心性,大概就拿婚姻当过家家了。 “他亲口说的,说是你渴望组建家庭。”郁拾华夹过一块牛肉,慢慢咀嚼。 喻姝勉强动了动唇瓣,却没能扯出笑意的弧度:“生活太安逸太富贵,所以脑子里只想着情情爱爱吧。” 她有点可惜地望着满桌子的佳肴,放下了餐具。 郁拾华深深看她一眼,没再继续往卫杉身上做文章。 “不吃了?”他扬眉问。 “嗯。” 她从不在吃食上矫揉造作,可见人是真的难受。郁拾华心里门清,目光淡淡瞟过她苍白而憔悴的面容,以及一动不动搁在桌下的右手。 他又喝了两口浓汤,起身拿过衣架上的外套。 “走吧。”郁拾华走到她面前。 喻姝压下眼里的惊慌,摇头道:“谢谢您的晚饭,我自己回家就好。” “忘了自己中午喝了什么了?”郁拾华语气沉沉,她这个吃东西见底的毛病一点没有改进的迹象,那么一盅口味一般的银耳汤,她倒傻乎乎地全倒进了肚子里。 “去医院。”郁拾华不容质疑,视线不经意地看在她身上。 合该仔细检查下全身,她的右手…… “我可以自己去。”喻姝对于和他处在同一空间里的状况,着实感到骨子里的畏惧。 郁拾华的耐性即将告罄,语气变冷:“别逼我动手。” 可能是今天下午对喻姝的身心打击过大,可能是他过于狠厉的力道和行为,男人此言一出,她如同在课堂上开小差被老师点名的学生般,忍着处处酸痛起了身。 喻姝根本不敢走快,除去仅仅是发软发酸的双腿,两股间的滋味实在令她倍觉难堪。 无法言说的痛意随着步子的迈开甚嚣尘上,她定了定心神,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恍惚起来。 也就没注意到前方的男人,早已停下脚步扭头望她。 “你这副样子,路都走不清楚,如何放心你一人回去?”各方面都吃饱喝足的男人既等不了她这蜗牛般的前进,又起了些零散的爱惜之意,温柔地揽过她经受了一下午的身子。 喻姝全然没有反抗的心力,只低头看着前面的路,生怕自己摔个跟头。 女人的温顺乖巧一定程度上取悦了心思复杂的他,说真的,只消她这会儿讲些软话,哪怕卖个惨,梨花带雨地哭一哭自己的处境,郁拾华都能放下身段许她想要的一切。 这是做梦。 她一向以沉默面对一切。 郁拾华微微一嘲。电梯平稳而下,左右她习惯性地垂眸低头,他便无所顾忌地打量着她。 白皙柔滑的后颈是他一度最爱的部位,无数次留下痕迹,也痴迷地吻着,从后面达到欢愉的极致。 此刻她不知从哪儿寻来的一条丝巾,优雅系着,恰好遮住脖颈上所有的红痕。 医院里已然收到消息,严阵以待。 喻姝坐上轮椅,被护士长推去抽血检查。 高效专业又温和细心的服务,的确能缓解身体上的部分疼痛。她忍着羞意脱下酒店里换上的一次性裤裤,由着手法专业的医护人员为自己检查,上药。 丝丝凉意覆盖了些许疼痛,她咬紧牙关,努力咽下从喉间发出的谷欠吟。 一墙之隔的办公室,妇科主任斟酌着字句,好声好气地诉说着喻姝的身体情况。 “是撕裂?”男人一向凌厉的五官稍有一钝。 “也不算是。”主任并不觉得难堪,就是为自己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感到捉急,他是真没想到如此矜贵冷傲的郁拾华竟能把人折腾到这个份上,按照护士长的描述,这种程度不是几分钟的活儿能糟蹋出来的。 可见……强悍持久啊。 难道有钱人这方面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么? 真不公平。 不等主任内心感叹完老天爷端不平一碗水,郁拾华再次沉声问:“会有后续影响?” “不,不会。郁总多虑了。就是这几天受不得力,得缓一缓。” 第55章 我没有补偿 医生的话外之意十分明显,郁拾华眼皮微掀:“她若是要打止疼针……” 主任掩饰好内心的无语,恭恭敬敬:“除了常规用药外,可以打针,也有栓剂。不过郁总,正常情况下,两三天肯定能恢复。” 郁拾华几不可闻地颔首,惜字如金道:“大晚上辛苦了。” 主任好一番恭维赔笑,赶紧着把房间腾给了外面另一位手外的专家。 大晚上的,真是造孽,好端端的姑娘成什么样了。 手外专家进门便见一张熟脸,病患端正安静地靠在真皮沙发的背上。 “李医生好。”喻姝认得她。 郁拾华只立在不远处看着女医生柔柔拉过喻姝纤细而泛红的手腕,各种抹捻拉伸,语气说不出的和气。 喻姝被他折腾了近一个下午,身体各处都有不可言说的不适,这会儿被人温柔相待,感激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就是这条筋由于激素的猛增,和手腕使用的不当,导致卡住了。所以在有些角度,你会很疼。” 喻姝将自己喝下药的情况说了。 “没什么大碍。先前和你说过,疼的话确实可以打封闭,但一旦打下,就绝对不能再碰冷水。所以不到万一,我不建议你打。”李医生半叹口气,又用似有似无的责怪眼神瞥向郁拾华。 “好的,谢谢医生。” 这家医院凝聚了她太多的血泪,见证她许许多多的狼狈,喻姝还想赶回去洗个头,当即便想离开。 通向大门的走廊上 “你急什么,难道还有约会要赶?”郁拾华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根烟。 喻姝如实道:“我想去洗个头。理发店九点关门。”打火机蹿起艳色火苗,并不浓烈的烟草味四散开来。 “来一根?”郁拾华并未忘记布林海的多功能厅中,满桌的烟蒂和散不开的烟味。 她藏得这样好。 喻姝淡笑着摇头:“不用了。” “怎么从前不抽?”郁拾华刻意离她一段距离,脸上的神情几乎隐没在腾起的烟中。 “我敬业啊——”喻姝答得轻巧,“怎么好让上司吸下属的二手烟?” 她可拿了三年的百万年薪,不好不敬业的。 这个回答令郁拾华进退不得,一时分不清她言语的深意,是讥讽还是自嘲…… 大门口几辆宾利沉默着等待。 “去莱洁。” 这是郁拾华本人常去的高端私人美容会所,各种项目一应俱全,喻姝有幸做过几次面部和身体的spa。 “郁总,我就只是简单地洗个头。”喻姝解释着,又生怕在外下了郁拾华的面子,几乎低声下气,“已经很晚了,莱洁和明府不顺路,我去小区门口的理发店洗好吹干,刚好能回家睡觉。” 郁拾华静默许久,很想问一问给她洗头的是男是女,仅管发上的味道已经淡到几不可闻,不过结合她脖颈上的痕迹,有心人一嗅便懂始末。 他隐隐喜欢让她染上自己的印记和气味,但并不想其他男人察觉到这个情况。 “找女的洗。” 喻姝呆了呆,猜不透男人的心思。 “嗯?”郁拾华看向她。 “好的。”喻姝到底习以为常地应下。 这样也好,以免节外生枝,脖子上的痕迹太显眼了。 喻姝信守承诺,主动找了实习生的小姑娘洗,又让女发型师为自己吹干定型,等到站起身来,喻姝才发觉身上的不适感几乎消失了。 身体的舒适和泛着香的卷发令她心情倏然好转。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药效好得太离谱了吧。 喻姝站在即将打烊的理发店前,就着反光的玻璃将头发一把挽起,慢腾腾地往小区走。 或许是她敏感,再或许是男人的视线独特又犀利。 喻姝回头望向她走来的街角。 黑夜中的宾利平添一抹雅致,流线型的车身更是彰显主人的尊贵非凡。 她这一天实在出神太多次,可眼前的变故还是令她抿了抿唇,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房,郁拾华是在等她洗好脑袋?然后目送她进小区? 喻姝没有再纠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一如往常般按着自己的习惯往边上的便利店和水果店转了一圈,拎了两袋小小的吃食。 车子还在。 她沉思片刻,面上无悲无喜。 随后踩着自己的步调往小区正门走去。 宾利中的男人遥望她挺直的背脊和比在酒店从容许多的步伐,将心绪慢慢抚平,淡淡吩咐司机:“回永悦庄。” 夜幕终于降临,男男女女各自归位。 喻姝却将自己昔日天真的以为,默默推翻,试图重建起新的规律。 …… 赣城一处装模作样的办公楼内,几个五大三粗的男性如往常般聚在一起,各自向上首脸庞留疤的精瘦男子汇报所负责的追债进度。 “那小子在他奶奶丧事后,有人说往珠三角寻他亲娘去了。咱们和那边的人联络过几次,说是在港城读过书,没几年就辍了学。龙哥你看……” “我不看。谁敢说销账的屁话,就自己把这窟窿填上。”上首的男人纹丝不动。 “不不,龙哥我哪是这个意思。”一米八的纹身男人陪着小心,从落灰的档案袋里摸出一沓又皱又黄的照片,寻思着怎么开口。 “这是什么?”上首被称作龙哥的男人眼神锐利,一把接过这堆照片。 “是我从角落里摸来的,周衍桥当初借最后的十万块时,有拿照片上的姑娘作抵押的意思。”纹身男自己补充全了前因后果,大胆猜想。 照片的主色调基本为白,蒋廷龙眯眼翻过,嘴角衔起一点残忍冷漠的笑意。 前几张看不出来,直到后面突兀出现的部分,蒋廷龙恍然大悟。 照片看着年纪挺小,还很青涩。 一堆男人伸长了脖子好奇着,直到女性特征最为显着的画面跃然纸上,各种污言秽语爆发似的喷涌而出。 “周衍桥还有这等皮肉的相好?”蒋廷龙压根不信。 “这女的四肢无力,摆明不是自愿好不好。” “早听说他糟蹋过不少小姑娘,原来竟是真的……” “自愿不自愿不重要,反正照片在手,不怕人不认。”纹身男有些猥琐地搓着手笑,期盼地看着上首的蒋廷龙。 蒋廷龙不紧不慢地翻着,终于在最后一张看清了小姑娘的脸。 美人胚子。 这个词蓦地腾空跃起,他不免坐直了身子。 “这笔账一共多少?” “本金二十万,滚到现在,得有五百来万。”纹身男大喜,赶着把档案袋递了上去。 蒋廷龙将照片原封不动地放回袋中,平静道:“你不必管了。” 周演那崽子,烧成灰他也不能忘了。 只是他隐约觉得女孩的长相面善,是在哪儿见过呢? 莫非已经下了海?在国产区的小视频里?…… …… 去医院的公交车上,喻姝恹恹地抱着自己的小包,仿佛还在前两天的行为垂头丧气。 行为本身如郁拾华所说,已经是事实上的过去完成时,再多纠结也无事于补。 问题是避孕药的后劲太足了。 她小腹隐隐疼到现在,最近本是她来姨妈的日子,被这么一搞一吃…… 喻姝郁闷且难过。 她姨妈一向不太规律的。 老中医显然还记得她,面容和善地听完吃各种药的情况,笑着安慰很是尴尬的姑娘:“年轻时候没办法的,就是一条,你心态要好。还有规律饮食和运动。” 不能依赖中药,要自己养成好的生活作息。 喻姝千恩万谢地拿过病历本,怀着万般情绪下楼去药房送单子。 狭窄的楼梯上,猛然冲上一堆神色凝重的制服保镖,带头的一个,她竟然认识。 是程善北的狗腿子。 很快,正主的出现印证了她的猜想。 程善北很少有这么乌漆麻黑的脸色,一身松垮白衬衣,黑色长裤,两阶两阶地迈着楼梯,倒也显出几分心急来。 喻姝一身水墨的浅绿长裙,肩上搭一件米白色毛绒开衫,温柔又清新,仅管脸上戴着口罩,程善北依旧一眼认出了她。 与平素的玩世不恭不同,喻姝和他们这伙人交道打多了,自然瞧得出他面容下的狠戾和阴郁。 “顶楼的门没锁,可能有人要跳楼!” “快打电话报警!” “110还是消防?” “都打!” 奔走的医护人员一边急着走一边急着说。 喻姝脑子钝了下,本能地抬头看向快要在扶梯拐角消失的程善北:“程少,是绾姐吗?” 男人身形一滞,与她目光对视数秒后挪开,摆明是默认了。 喻姝心下微沉,办好自己的手续后便乘着已经到一楼的电梯上了八楼。 一到三楼是中医院的营业场所,往上都是仓库和办公楼,孙绾反锁住了顶楼的门,等喻姝在另一边的平台看见她时,她已经站在了天台边缘。 “再过十分钟,门就会破开,孙小姐你可站稳了!” “顶楼风大,别给小姐你吹成面瘫了。” 果然,狗似主人。 喻姝无语地听着那帮狗腿子们花式劝人的鬼话。 颇得程善北真传,没一句着调的。 孙绾并不理睬他们,只盯着被保镖围在中间,一言不发的男人,一只手则抚着平平一片的小腹。 喻姝站在前线,一时闹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是孩子打了在闹?还是孙绾不想流产在争? 程善北不知和身边的保镖说了句什么,黑衣制服的壮汉开始清理周围吃瓜的闲杂人等,走到喻姝面前的狗腿子显然识得她,呆呆的样子竟显得有些质朴。 “和程少说一句,我来劝劝绾姐。”喻姝在蓝度听过不少孙绾的烈性事迹,生怕她真的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伤到自己,低声同保镖道。 不等话传到程善北耳里,狗腿子们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顶楼的门被人撬开了。 孙绾脸色一变,身子愈发摇摇欲坠。 “一个亿。”吃瓜群众被清理地差不多,程善北死死注视着脸色苍白的女人,终说出这么三个字。 看来是没谈妥,喻姝无悲无喜地想着。 大概是程善北收到了她的消息,锋利的眼神立即扫了过来,喻姝不知他在思索什么,却见狗腿子小跑着回到他的身边,鞠躬哈腰作出请的手势。 人命关天,不管是大是小。 喻姝加快脚步,在程善北开口前平心静气道:“程少,您这边人多势众,不免太气势汹汹。绾姐一个女流之辈,于人身安全上不可能对您有什么威胁。” “所以?”除了零星一两句的调侃玩笑,程善北不曾与喻姝说过什么正经的话,这会儿听她娓娓道来,沉沉目光陷入思虑。 保镖见喻姝上前,自动四散开去。 “留一两个人吧。我去和她说说话。”喻姝语气清淡。 “说什么?” 喻姝微微一笑:“程少莫非想做父亲吗?” 程善北目光一凝,嘴角不自觉地往下压。 “你早就知道?” 喻姝下巴微抬,朝孙绾的方向示意:“她的手几乎没离开过肚子。” 程善北无言以对。 一阵寒风刮来,喻姝赶忙将开衫扣紧,拢着双臂往另一通道而去。 燕京的三月,不仅没有什么暖意,而且春寒逼人,她的心情随着阴惨惨的天空莫名凄凉起来。 等喻姝走出顶楼的铁门,程善北果真撤下了大多数保镖,只在身边留了两人相陪。 视线却牢牢钉在此处,锋锐堪比鹰隼。 “绾姐。”她声音虽低,却借着呼啸的风精准传入孙绾耳中。 孙绾早早看她和程善北说话,闻言到底回头望她。 “保镖是你劝走的?”她笃定问道。 喻姝缓缓走向她站立的另外一边,淡淡答道:“我不过说了一句。”这种事何必大张旗鼓。 警车和消防车迟迟没来,就很能说明问题。 海陵程氏确实名不虚传。 “郁拾华给你多少?也有一个亿吗?”孙绾麻木地转向她。 喻姝并不和她直视,甚至都没有去拉她的意思,自顾自地收拢着小腿处的裙摆,在确保水泥边台干净的情况下,姿态优美地坐了下来,露出一小截白若莲藕的小腿,悠哉地晃着一双米色短靴。 这一场景,看得程善北的右眼狠狠跳了一下。画面很美,两个神情疏离的大美人,皆是长发长裙,各自一坐一站,鬓边发丝随风轻动,平添妩媚和风情。 “我没拿什么补偿。”还倒贴了两千万。 第56章 第二个华静恩 “那你这两千万……”孙绾意外极了,连身子都转向了喻姝。 她出事之后的一段时间,郁拾华在蓝度脸黑得不行,还在那个水晶楼梯上摔过一把椅子,砸过两个杯子。 程善北玩笑着和他索赔,他却恨不得叫人进来拆了它。 一问方知是他的小秘书结清了两千万,和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借了一半。”喻姝实话道,又侧脸冲她笑,“普通人家赚十辈子也攒不到一个亿。绾姐何必自苦。” “我很羡慕你出身普通人家。”孙绾滋味莫名,虽说她俩只有场面上的香火情,但她也听到过有关郁拾华和她的只言片语。以及她平日伴在郁拾华左右的情形。 不难过,但也不轻松。 有一身浅灰色的套装,她见喻姝穿了足有三年,为此还被程善北小题大做,奚落过郁拾华一顿。 然后喻姝便被心情不虞的老板冷嘲热讽了好几句。 话也都不是人话。 有一句孙绾铭记至今。 ——我给你卡不是叫你把钱存起来,在外面下我脸的。 “我以为穷人家养不出绾姐这样的美人。”喻姝不由得回看她一眼,要论摄人心魄的美貌,明艳精致的孙绾比她强多了。 孙绾自嘲道:“不过五官大些罢了。你的皮肤强我百倍。哪像我,小时候还下过地,做过农活。” 沉默数天的倾诉欲像是被摁下开关,孙绾不等她回应便流露出些许向往:“你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吧?喔,是研究生。我记得你和你老板的亲妈好像是一个学校……” “又怎样。”喻姝揉了揉眉心。 她笑意淡泊如冰花:“以为有我的履历他会娶你是吗?我们与他们,从来不是学历的问题。 她说得过于直白辛辣,孙绾竟有些承受不住,脚步微动之下,惹得程善北拳头攥紧,几乎要忍不住大吼。 又担心突然大声说话吓到人。 “你我这样的人,最好的下场就是第二个华静恩,你如果执意要生,可以朝着她的方向去使劲。”喻姝低头拨弄着指甲,“如果没能进门,那么恭喜你的孩子喜提私生子的名分。” 孙绾趣趄地后退了一步,她不是想不到这些,而是从旁人嘴中说出来,更有醍醐灌顶的效果。尤其这个人,是她的前车之鉴,还和她有近乎一样的处境。 “蒋芹算是我介绍的。”孙绾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哦。”喻姝心平气和地一笑,“他是什么性子……看不上的谁来都没用,真看上了也就看上了。” “你不就是这样?当初看你扛了一个来月,我简直不敢置信。”孙绾姿态轻盈,站着伸了个懒腰。 喻姝:“我那会儿就想过辞职。” 孙绾愣了半晌,方笑得花枝乱颤:“过分了啊,多少人连和他说句话都说不上,你倒是嫌弃地不行。” “不是嫌弃,是无所求。”喻姝稍稍肃了肃脸。 “这些年没养你?……”孙绾咋舌道,又不太相信,“不是吧,外面都说程善北对女人大方,敢情不是空穴来风?” 喻姝不是来和她探讨‘待遇’问题的,朝着不远处气息愈发冰冷的程善北努了努嘴,“下去给个准话吧。看你穿得少,不冷吗?” 孙绾手指微颤,这时才发觉她双手的温度低到可怕。程善北没错眼地看了这么久,从未想起过要人送件衣服上来…… 她胡思乱想着,又笑自己矫情下贱,愈发不可自制地颤抖起来。 “我和你不同,我要这一个亿。”孙绾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平捋好。 喻姝不以为意:“这是对的。” 她不是自命清高,只是拿了郁拾华的补偿,又怎么好离职。 “我不想见他,你陪我走一趟吧?”孙绾从边沿跨了回来,走到她身旁伸出表示友好的手。 喻姝眼神有些发直,目光平平看向面前的虚空。 “我以为要和你聊很久。” 孙绾从袋中摸出一盒烟,主动递给她:“上次在布林海,才晓得你抽烟。” 喻姝本能想拒绝,却没拂她的心意,伸手接过而已。 “抽烟不好。” 孙绾没料到她的回答,唇角勾起弧度:“这话符合我对你的印象,沉静乖巧的好学生。” 可能是最后三个字对喻姝而言过于讽刺,她睨了孙绾一眼:“装的。” “能装是本事。”孙绾下了决心,连说话都利索许多。 “想去哪个医院?”喻姝小心将烟放进开衫的口袋,掏出手机开始翻找。 孙绾无所谓:“利落些的。” 喻姝扬了扬手机屏幕:“我居然有程善北的手机号。” 依稀是哪次郁拾华借用后留下的。 “请程少安排下医院吧,我陪绾姐去,她暂时不想见你。” 程善北嘴唇微抿,许久吐出个好字。 喻姝眼前很快竖起一根手指,她无奈地添补:“一个亿请尽快到账。” 视线范围内的男人深深看了她俩一眼,喻姝可以想象他此刻的万千情绪,不过她管不了上帝的宠儿心情是如何窒闷憋屈。 她先顾好眼前的可怜人。 也是从前的自己。 喻姝尽心尽力地陪了孙绾两天,早出晚归,期间还把高的作业带到医院里去抄。 高同学已经非常信任她了,她得找机会问问奚燕。 下一步预备怎么走? “你找的工作?”孙绾次日便下床活动,这一日已嚷嚷着出院开工了。 “算是吧。” 孙绾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你是住在那家中医院对面的小区?”喻姝之前听她大概说过。 “嗯。” 喻姝笑叹口气:“那可惜了,和我摆的摊子不顺路。否则下次记得来买我的肠粉,薛慕童挺爱吃的。” 孙绾隐隐有些钦佩,又有些不解,神情便带出一点纠结的味道。 “蓝度和蒋芹玩得好的一个姐妹群里,她在请教怎么能让男人和自己上床……”回复里说什么的都有,不少晓得缘由的姑娘都在向她道贺。 上床俩字到底非同凡响。 喻姝脸上明显一僵。 她眼里从来没蒋芹这号人,只是金贸的遭遇令她记忆犹新,为免对蒋芹的无能有了切身的埋怨。 咋还没勾引成功? “她的蠢不天真,也不世俗,反倒经常坏事。”这就难以得到男人的垂怜了。 尤其是郁拾华这样自视甚高、目下无尘的天之骄子,压根无法容忍身边有个一言难尽的蠢货。 可能蒋芹对他还是有点吸引力的,否则也待不了那么久。 “所以在你。”孙绾懒散而精准地分析,“是因为你的离职,他才勉为其难留下她相伴左右的。” “别臆想了。灰姑娘还是伯爵的女儿,我又算什么。”喻姝语气上扬,一改之前的平淡如水。 孙绾挑眉:“我不说了,你也不要高声。” 喻姝有点没好气地看她:“前两日程善北来看你,你连门都不给进。继续保持哦,加油绾姐。” “我和你情况不一样。” “人和人之间,从来没有一样的处境。” 喻姝赶在她出院前脚底抹油地溜了,毕竟这里就是她常来的隶属于郁寰集团的豫仁医院,保不准郁拾华什么时候脑子抽风,搞个微服私访就有趣了。 几日前夜色里的宾利车群,至今在她脑海中留有残影。 喻姝深怕自己再和郁拾华擦出多余的火花,所以要从源头上斩断他们的联系。温禾近来忙于处置什么反倾销的事儿,按照圈子的交集属性来看,她一定可以避免接触的。 豫仁医院,正门。 平日里空旷到不行的广场,今日狠狠给了喻姝一个惊喜。 她捏着肩上的帆布带子,人石化在原地,要不是掉头就走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肯定落荒而逃。 清一色的漆黑座驾前,俩男人各自靠在车头,叼着烟,神情惬意。 程善北是惯常的不羁样子,衬衫就从没平整地塞在过裤子里,邋邋遢遢地别有一番潇洒。 郁拾华则是工整到给人禁欲的感觉,浑身上下一丝不苟,眼神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深沉里含着零星温柔。 “没陪着孙绾?”程善北先灭了烟,大步上前。 “绾姐恢复挺好。”喻姝避重就轻。 她下次合该研究下医院的后门偏门,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程善北没心思研究他俩的眉眼官司,径直往住院楼去。 “身子不爽快?”郁拾华看着她慢悠悠地走过来,终于在能看清她面部细节的距离时问出了口。 那日她坐在天台边的照片,程善北十分殷勤地拿给了他看。 喻姝嘴唇翕动,低低嗯了声:“调理而已。” “从流产后,一直没好?”郁拾华眼神晦暗难明。 喻姝并不想和他讨论这种狼狈又不好形容的问题,她努力从容道:“我一直不太好。” 倒不能赖他。 何况,是她第一次流产作下的孽。 男人大概也想到了这层,原本清淡而夹杂点愧意的神情转瞬消逝,在她看不到的眼中流露出狠厉和肃杀之意。 “是喻同学吗?”这是一道明显上了年纪的女声。 郁拾华眉心微折,好像这么喊她的人很多,她的学生时代真是难以想象的丰富多彩。 “嗯。您是?”喻姝的警惕心不知为何亮起了黄灯,她下意识地抿唇道。 衣束清雅的中年女人几乎小跑着来到她身旁,脸上有种意外的惊喜,却又急转而下,显出明晃晃的苦意和难过。 她粗粗瞟过喻姝身边贵不可言、气质清冽的男人,竟没有半分停留,只用又低又涩的声音答:“我是沈莲沁的母亲。” 沈莲沁… 埋葬十多年的名字被她的至亲骤然揭了封条。 喻姝眨了两下眼,淡淡一笑:“您好。” 中年女人看了眼手机屏上的时间,咬了咬牙道:“我要赶一个面试。方便和你加个好友吗?” 喻姝静静看她,没有点头。 她眼里逼出一点晶莹,将姿态放得很低:“我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你。” “你有什么要问我吗?”身侧男人的视线如芒在背,喻姝只想尽快逃离。 “喻同学确定要在这里说吗?”中年女人将二维码名片翻开。 喻姝舔了舔牙,给自己挤出点微笑,加上了微信。 “等您有空了尽快联系我。” 中年女人目光不经意掠过旁边的豪车,眼底跃起几缕阴霾,低头向她示意后匆匆而走。 正当喻姝纠结于要不要和郁拾华示意离开时,男人适时说了话。 “沈连庆是谁?” “初中同学。” 郁拾华联想到一点可能,面沉如水:“她怎么认识你。” 喻姝扬了扬眉,对他管闲事的举动感到不解,好声好气道:“她之前是全职太太,一心扑在女儿身上,我和她女儿关系还可以,有点印象很正常。” 是女儿?……郁拾华眼神缓和下来,视野里却有熟悉的身影赶了过来。 “是郁总。”豫仁的负责人恨不得踩着风火轮,紧赶慢赶地来到他面前鞠躬哈腰。 “被一个会议耽搁了,实在有失远迎,郁总您恕罪……” 喻姝默默地退后两步,悄无声息地出了男人所能掌控的范围。 无言的烦躁爬上郁拾华心头。 他都闹不清为什么今儿会大老远地过来主持这种级别的高管面试,难道潜意识里真的只是为了能撞见她? ——别是我和你提了一句,喻姝这两日陪着孙绾,你才大驾光临的吧。 程善北在豫仁门口盘算着和孙绾的烂事时,气势不凡而车牌眼熟的迈巴赫稳稳停在自家车旁。 眼见人模狗样的郁拾华下车,程善北连连哎哟好几声,不免调侃了一句。 “金贸那天,解馋了?”他一语中的。 郁拾华并不回应他,只在摸出烟盒的同时递了一根过去。 “那位蒋小姐对你可是日月可鉴…”程善北还欲嘴贱。 “你的蓝度是不是要换人管了?”郁拾华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在指尖打出火焰。 程善北自然地将烟凑过去点起,将思绪放回自己的女人身上。 喻姝很快脱离了他的目之所及。 郁拾华眼皮一掀,冷眼打量了圈诚惶诚恐的豫仁高管,不咸不淡哼了一声后往综合楼走去。 第57章 只有女孩子 坐上地铁的喻姝刚关掉沈莲沁亲妈的聊天页面,林彩发来了消息。 是电子版的结婚请柬。 ——会准时出席,恭喜你了。 她轻松地打下了字。 离职之后,再也不用千辛万苦、小心翼翼地和郁拾华请假,她甚至没细看具体日子,大概是个星期天。 林彩的语音电话来了。 “其实阿姝,我想请你当伴娘的。” 喻姝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抿了抿唇。 “时间有点赶,我老家的两个表妹没法来,伴郎那边凑了四个人,我只好找你帮个忙,好不好。当伴娘的话,不用包红包哦。” 喻姝笑着提醒她:“你当初不是信誓旦旦说过,结婚不能找比自己漂亮的作伴娘吗…比如我这种。” “哎呀,那是开玩笑的。阿姝你最好了,试衣服了我通知你哦。” 俩人又说了一堆使人快乐的废话,地铁到站了。 便利店窗边,喻姝瞧见了一个大口吃饭的秋海棠,记忆长河中有关初中时代的人事慢慢浮了上来。 沈莲沁… 她好像提起过自己的母亲曾毕业于非常好的医科大学。 也是她一心想考取的理想学校。 “咋了,北极翅吃不吃?”秋海棠张开五指,又把一串冒着热气的关东煮递到她嘴边。 喻姝自然而然地接过,这会儿正是饭点。 奚燕等她回去开饭呢。 “还记得沈莲沁吗?” 秋海棠和她一般,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神情微凝,不过很快丢开。 “怎么了?都过去多少年,好端端地,提她干嘛。” “我碰上她妈妈了。” 秋海棠咕噜咕噜地喝着汤,不以为意:“沈莲沁初中那会防咱俩跟什么似的,各种恶心人的动作不断,生怕你我和她抢育树私高的名额。后来她得偿所愿,可受不了压力跳了楼,同你有什么干系。” “怎么没有呢。”喻姝轻描淡写,“她死的那天给我发过消息。” 秋海棠第一次听她说,瞪大了眼静待下文。 “时至今日,我终于发现自己曾经的认知有多么可笑,也懂得你当初的提醒有多么珍贵。喻姝,祝你一生永远清醒,不要落到我的地步。” 喻姝一字一句平铺直叙。 “那天我在考试,看见的时候已经四点半。我拨了电话过去,但她没接。放学后我特意绕到了育树私高的后门,果然听到等晚自习的家长们在议论有人跳了楼。” “她妈妈现在才知道沈莲沁和你最后联系过?不应该吧。”秋海棠跟没事人一样地反问。 喻姝稍稍思索了会:“她估计清空了手机。” 秋海棠凭着看电视剧的经验皱眉道:“还是别人帮她弄的?” 她像模像样地分析,“不是你和我说的吗?育树私高常有人跳楼,就在我们读初中那会,平均每年一到两个。” 喻姝叹息道:“在这句话之前,我有找她聊过天,在空间里经常互相留言。” “那不正好?”秋海棠拿过纸巾擦嘴,“要为女儿复仇的母亲,和知道真相的你。” “哪门子仇?”喻姝难得心烦意乱,捧着关东煮杯起了身。 秋海棠:??? “世上没那么多血海深仇。她妈妈注定要失望。” 她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等到再次在咖啡厅见到沈莲沁的母亲白娅,喻姝留了个心眼。 “我的女儿去年托梦给我了,说自己死得好冤,不明不白。”白娅开头便不同寻常。 喻姝慢慢用小勺子匀着奶和咖啡,问起看似无关紧要的事。 “您后来没要孩子吗?”沈莲沁高二去世,白娅是来得及再生一个来走出悲痛的。 这是多数普通家庭的选择。 白娅表情一愣,竟有点不好意思:“有的,给小莲添了个妹妹。” 喻姝报以微笑:“和莲沁像吗?一般亲姐妹都会有点像。” “嗯,都很喜欢画画。”白娅恍惚了一会儿。 喻姝打量着面前保养得宜、神情自若的她,心下怪异感不减反增,白娅明显这十多年过得不错,起码没沉浸在丧女之痛里不能自拔,又和新生的孩子开启了新生活,也不知是什么契机,导致她又开始追溯过往。 “是哪个男生?”白娅直击要害。 喻姝则歪了歪脑袋:“尸检结果没有查过那方面吗?” 白娅表情有些扭曲:“我当时想得少了。而且她衣物完整,没仔细查过。” 喻姝琢磨了会仔细俩字。 这是个很精妙的词。 “她空间里的照片呢?” 白娅困惑又茫然:“什么空间?” 喻姝端详她片刻,又认真回想了一番沈莲沁提及母亲的态度,方慢慢道:“我们中学那几年,很流行在空间里发动态,去别人空间留言啥的。” “是企鹅里的?” “嗯。” 喻姝笃定她对空间一无所知,建议道:“你可以去向企鹅申诉。” 白娅眼神盯牢她云淡风轻的脸,唇边竟露出病态的弧度:“一条人命,便不值得喻秘书上点心?” 喻秘书三字再度令她的警戒心上升了一个高度。 “我离职了。” “那医院门口的男人是谁?日理万机的总裁如何会理睬无关紧要的人。”白娅点出关键。 “这和你有关系吗?”喻姝笑意鲜明。 白娅手上一用力,金属叉子和盘子发出刺耳又尖锐的碰撞声。 “育树私高隶属于郁寰集团。”白娅冷冷道。 喻姝眉毛轻挑:“那时郁拾华……”也不过高中生的年纪,只是名义上已是郁寰集团的第一人。 “我女儿有段时间经常提一个比她高比她白比她瘦的漂亮同学,只是长得好看就算了,可恶的是成绩也比她好。”白娅早把网上关于喻姝的信息看了几遍,众说纷纭,唯一达成共识的是,外貌的认可。 跪舔的不再少数。 “可恶是她经常用来骂我的词。”喻姝没有一丝怒意,浅浅的笑容中甚至有一分无法言说的怀念。 那时的自己,上进积极,对未来抱有期盼和向往。 “你倒沉得住气。”白娅做足了功课而来,毫不留情道,“明明小莲再讨厌你不过,初三检举你和另一位同学考试作弊,险些害你档案留下污点,你怎么可能半点不恨?” 喻姝奇怪地看着她,嘴角微抽:“如果您也在社会上吃过无数闷亏和阴招,那么学校里的这点子事儿压根不算什么。” 只要不是一辈子的阴影,大概率会成为青春里的一道模糊痕迹。 和付襄比,和王洛滢比,沈莲沁在喻姝心中的形象一年比一年白。 白娅自婚后就是全职太太,这两年才开始抛头露面地工作,丈夫给力,自身学历又好,轻而易举谋到了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位置。 没怎么被社会毒打过的她对喻姝的回答反应了好久,却仍无法感同身受。 “不管是监控或是法检,以及警察调查的结果都认定是自杀,你们和学校后来也达成了和解,如今你向我来兴师问罪,图什么?” 可能是白娅出现的地方过于巧合,可能是多年秘书工作的本能反应,喻姝不由自主地过了一遍郁寰集团第一季度的工作重点。 “我想向你求证,当年育树私高选拔各个初中的尖子生作为特招,报名表中是不是包含了身高体重的要求?你们学校进入复试的候选人是不是都是女生?”白娅语气幽幽。 喻姝心平气和:“不是,有一部分成绩很好的男生。” “喔?那为什么最后特招进去的是清一色女孩子?”这绝不是巧合。 喻姝目光沉静,直直望向她有些发红的眼。 “你打听得还不够详细。不光我们这一届,育树私高特招进去的穷学生,从来只有女孩子。” 一阵寂静后,白娅顺理成章地推断:“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里面的猫腻?” 喻姝轻笑:“我是什么家庭出身,你应该打听过了,如何有门路知道这种贵族学校里的潜规则。” “不光学费全免,还有每月餐补和对外交流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去?”白娅的逻辑似乎进了什么死胡同。 喻姝反问:“夜店酒吧对我这样的姑娘,不光不收人头费,还免我酒水你敢信?” 可能是她言语中的讥讽意味过浓,白娅的神情已不复最初的平和。 隐藏在其下的疯狂,渐渐显山露水。 “要是你去就好了,我的小莲怎么会遇上那种事?”白娅喃喃自语。 “哪种事?请您说清楚。她已过世多年,没有确切证据的话,您作为她的母亲,不要造女儿的黄谣。”喻姝背脊挺直,端端正正。 白娅的脸部肌肉已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她那段时间明明是谈恋爱了!我是她亲妈,我会看不出来?!那男生出手阔绰,送了她好几个包,可都是当季新款,仿都来不及仿的那种。” 喻姝古怪一笑:“你既然是她亲妈,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管?” 白娅被堵得答不上话,好半晌才愣愣道:“我以为就是高中生谈恋爱,也很正常不是吗?” “你知道正常,又来这边说什么鬼话。”喻姝对于自己没去摆摊然后腾出花了一上午的行为感到万分后悔。 就不该加好友的。 白娅在一阵惨白面色后,突地放声大叫:“可是她死了!” 喻姝身体一僵,周围的目光全部集中到了她们身上。 “你嚷嚷地这么响,别人只会觉得你疯了。” 白娅脸上开始扭曲出显而易见的弧度:“你明知道一切却高高挂起,和杀人凶手有什么两样?!” 喻姝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毫不动摇:“我和她在初三毕业后,对话加在一起不超过一百个字,还是她主动找我的。至于作壁上观,你一个和她同吃同住、思想成熟的成年人都对女儿的跨阶级交友恋爱视而不见,我确实爱莫能助。” 从人心险恶的角度窥视这一切,喻姝脑补认为,这个妈才是这场悲剧的缘起。 给女儿灌输报考贵族学校的想法,默许自家孩子收取远超家庭经济范畴的奢侈品,还有那一万元… 如果说非要把沈莲沁的死和她牵扯上关系,那么就只有那一万元了。 果然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若非如此,她又岂会坐在这里听白娅这些一言难尽的话。 “你好自为之吧。” 喻姝没有直接转身,因为白娅面前的咖啡足够泼她一身的。 大门被惯性拉拢的瞬间,喻姝隐约听到一声可怖的尖叫。 难不成还能找郁拾华寻仇不成? 喻姝朝自己笑着摇了摇头。 那日在豫仁医院门口,某人自降‘逼格’,甘愿来到不属于他的地方。 不同阶级之间,客观事实就是连见面说话都是奢侈,逞论其他。 要不是自己和他维持了三年的非正当关系,以郁拾华清心冷性的做派,估计一个正眼都不会赏过来。 这一不大不小的插曲,很快被喻姝抛到脑后。 因为郁诗诗打来了电话,要她有空过去一趟。 “嗯?述职报告?”喻姝环视了圈焕然一新的办公室,刚落座便听郁诗诗眉飞色舞地说道。郁诗诗撅了撅嘴:“你怎么一副无知样,这种季度会议没参加过?” ”的确次数不多。”喻姝苦思冥想道。 “这可是我第一次以中嵘负责人的身份亮相,很重要的。” 喻姝体谅地点头:“那你好好准备,叫秘书室的人给你写好。” “我这秘书长在侍候人上很有一套,你瞅瞅我这满桌子的零食奶茶,都是她置办的,而且嘴巴也甜,特别能体察上意。”郁诗诗拿过包手撕牛肉贿赂她,“不过你猜她什么学历?” 喻姝下意识看了眼外包装上的牌子,嗯,不便宜读。 “总不能是职高吧。”她胡说八道。 郁诗诗嗔了她一眼,轻哼道:“你也太离谱了,中嵘再比不上郁寰,秘书长也不能是个没读过大学的睁眼瞎吧。” “照你这个算法,八成的人都是文盲。”喻姝摸过一块迷你白巧,含进嘴中。 “这口味很腻诶。”郁诗诗点评了句后揭开谜底,“离本科一步之遥。是连财经新闻都看不懂的大专生。” 第58章 他想喻姝了 “我刚开始也看不懂。”喻姝感受着口齿间甜到发腻的味道,小小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和你一样做了三年秘书长,到现在还是一问三不知。”郁诗诗感慨不已,紧接着双手合十,狡黠一笑,“所以只能拜托你了。其他秘书比她更不如呢。” 喻姝汗颜,无语问:“之前谁管文字工作的?” “会写的那个是顾遥心腹,跟着走了。” 喻姝咋舌:“有样板吗?” 郁诗诗一脸不可思议:“你还要这个干吗?” “大姐,我是做秘书工作的,就算笔杆子能写,也没写过你这种季度报告误。”喻姝喝了口柠檬水,白眼翻翻。 郁诗诗娇俏地哼了声,打电话给办公室要之前的报告。 “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咱俩有一天能坐在一张桌子前吃零食,写文章。”她懒懒地缩在真皮转椅中,一脸满足。 喻姝:“人生是这样子的。” “王洛滢没再找过你麻烦吧?”郁诗诗冷不丁提起这个名字。 喻姝顿了下:“没有。” 郁诗诗眼珠一转,欲言又止地看了她半晌,才慢悠悠道:“那天在金贸,你后来是不是和我哥在一起?” 喻姝不接话,只将目光凝在不远处的绿萝上。 “别不好意思嘛,细细说来,他帮过咱俩不少。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不为过。”郁诗诗早就转了想法。 她亲妈这件事上说得很对。 ——你难道希望你哥娶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回来? 一一喻秘书这种正经学历家世清白的聪明姑娘,是最适合你的大嫂人选。 否则像薛家那俩个丫头,够咱们母女受的。 “你还是物色自己的夫婿人选吧。燕京这边青年才俊紧俏的很,别过村过店了。”喻姝凉凉开口。 郁诗诗嘴巴扁扁:“找对象不都这样?我看得上的人家瞧不上我,看得上我的,我又嫌弃人家。” “你看上谁了?”喻姝好奇。 “说出来你也不认识,他平常不怎么和我哥来往,也不在燕京这边活动。”说起自己的意中人,郁诗诗不光没什么羞赧之意,隐隐还有些失落。 喻姝:“是沪城那边?” “是鹏城的。”郁诗诗并不隐瞒,她半叹气,“我不像薛二对宁挚元那么情根深种,我俩就是小时候玩过几次,印象挺好。” “不会是阎家的小儿子吧?”喻姝点开了邮箱里刚刚接收到的报告们。 郁诗诗睨她一眼,笑道:“谢你嘴下留情,没直接说是私生子。” “我的确没见过。”是阎家常年被发配在外的弃子。 郁诗诗:“是我妈说的。因为爸爸和阎家关系不错,她时不时听到过那么一两句话。我也就跟着上了心。” 她不排斥联姻。 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她作为郁家一份子的认可,挺好的。 “人很帅?” “是清爽,没我哥那么冷言冷语。”郁诗诗坦诚极了,“我就希望联姻的对象,不花心,不冷面,咱们说得上话,看得起我就好。” 喻姝若有所思:“其实只要他看得起你在乎你,就不会花心不会冷落你。” “彼此尊重。”郁诗诗总结道。 喻姝点动几下鼠标,一口气开了五份季度总结。 “是你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想得开。”喻姝这几年知道圈子里不少离经叛道、崇尚自由恋爱的鲜活事例,无一不是惨淡收场,落人话柄。 “有喜欢的人也没用,你且看着吧。”郁诗诗一副看破红尘的仙人样,收了闲聊的心思,不由地催促着她,“下星期就要去郁寰总部了。你可抓紧时间。我还要彩排背稿呢。” 喻姝:! 她花容失色:“你自己上台?” “否则呢,你这副见鬼的模样显得太没见识了。”郁诗诗不屑道。 喻姝绞尽脑汁地回忆了下:“我印象中,都不是负责人自己上的。” “我管人家干吗。”郁诗诗把脑子凑了过来,“赶紧的,做不完第一部分不许下班。” 行吧。 看在羊城之行她打给自己一万元的份上,喻姝开始了异常艰难的回忆之旅。她甚至偷偷发了条信息给赵涵,让他转几份去年的季度报告给她。 从内控合规的角度看,这是违背集团的员工规定的。 但…… 赵涵对此十分犹豫。 很快,裘净的出现打破了他心底相持的天平。 “终于有结果了。”赵涵撞上过好多次郁拾华单独给裘净派活的场面,唯一不变的关键词,正是给他发消息的那个人名。 “交差就好。”他安慰似的冲裘净笑笑。 好一沓文件夹。 查无巨细,掘地三尺。 赵涵印象中郁拾华从未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 他同样下了决心,拨电话给负责报告的分管秘书。 “我差点以为你忘了。”郁拾华缓了缓略僵的脖颈,口吻讥诮地看向低头的裘净。 裘净为了让老板满意,狠狠下了番功夫,不光在明面上查了所有,还找了鹏城几个隐蔽的私家侦探。 “时间久远,有些记录需要查证,所以慢了点。”有部分道听途说的,他放在最后。 男人翻动纸张的指尖微滞,眼神犀利非常:“男女关系呢?” “任何社交软件上都没有相关合照,且她中学时代的空闲时间,九成以上都在打工。”裘净硬着头皮。 他总不能伪造吧。 “再去查,我不听似是而非的回答。”郁拾华语调冷淡。“是。”裘净见老板没再开口的打算,当即退了出去。郁拾华的视线落在一行小小的字上久久不曾挪动。 是自杀过吗? 初二时她才十四岁…… 心上滚过一阵绞痛。 * 喻姝好说歹说,却似乎打消不了郁诗诗一颗火热的心。 “你好歹是个总,别家都是手下人演示,何苦你亲自上?”况且你说得不一定好,喻姝自动咽下这句。 郁诗诗腰杆硬得不行:“别家总裁又不姓郁。我爸可是承诺过我的,要是做得出色,就真把中嵘给我的。这说不准就是我的江山,亲自上很正常。” 换做几年前,喻姝心下还会有点隐隐的羡慕。如今只剩平淡。 “你父亲会到场?”喻姝突然有点不安。 郁诗诗理所应当地点头:“中嵘成绩这么好,他当然会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郁拾华也会去…… 喻姝盯着屏幕中的演示文稿,深感失策。这篇文稿里,她的个人气息过浓,一些图表的习惯,一些句式的使用…… “你哥不会参加吧。”这种级别的季度汇报,郁拾华真的只有空一些才会到场。 偏偏这个月份,好像算是项目淡季。 郁诗诗满不在乎:“应该不会吧,否则我也太有面子了。”她到底不缺心眼,睨了眼有些紧张的喻姝,疑惑道,“你又不跟着一起,担心什么。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情书,我哥还不能瞅?” “我不是和郁寰打过官司吗?不好叫人知道我在你这里帮忙。”喻姝已经转过了笔记本的屏幕,试图改动。 郁诗诗没来得及回话,便拦下了她的动作。 “你干嘛!” “有几个部分不太妥当,我再给你改下。”喻姝面不红气不喘地撒谎。 郁诗诗这会儿相当清醒,狐疑道:“别了吧。我讲给不少人听过,都觉得挺好。何况这是第一次,做得太好反而生疑。过犹不及嘛,还是你说的要我低调呢。” 算了,她做了三年秘书长也没见郁拾华参加过几次。 可能喻姝今年的嘴都是开过光的。 凡她心有所想,老天爷必分毫不差。 郁诗诗到得偏早,在停车场和郁寰名下其他子公司的总裁们寒暄了一圈,便赶紧着去了十六层的会议室。 她是打定主意泯然众人的,得和大家伙儿一样。 “赵董和周董也都来了。”孙秀感到奇怪,在旁帮她小声认人。 “是诶,来的董事都挺有分量,难不成真是我哥亲自坐镇?”郁诗诗四周望望,发现董事来得竟挺齐全。 不少和她一样的小户总裁都在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眼神闪烁。 预想之中的副总不曾出现,郁柏年父子俩毫无征兆地进入了会议室。 众人:…… 郁诗诗满脸黑线,她已经听到不止一次她的名字了。 有说她爹叫了这么多人来给她撑场子的,有说她哥亲自下场看她笑话的,还有说她烂泥扶不上墙,连章都认不清的… 父子俩坐在上首,皆是面无表情的大公无私样。 汇报依次开始。 可能是这两位亲临导致的压力过载,加之郁总时间宝贵,会议流程简直开了倍速,郁诗诗刚在心中过了一遍稿子,便有助理在喊:中嵘信托。 郁诗诗仅管带了人,但到底打算自己上。 她才不管别家公司咋样呢。 实在是太想在爸爸眼前出成绩了,何况郁拾华也在。甭管她哥多无视她,她却在成长的过程中听了太多有关于郁拾华的传说。 能力非凡、天纵奇才、杀伐果决…… 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成语了。 他们三个都姓郁,但郁诗诗经常有种自己不配这个姓的错觉。 妈妈说得不错,喻姝说得更对,她拥有这个姓,是今生最大的底气。择日不如撞日,她要为自己正名,也给憋屈了半辈子的亲妈争口气。 接过话筒,拿过激光笔,郁诗诗缓缓开口。 如喻姝所料,近段时间的确算是郁拾华的工作淡季,他不会因为郁诗诗刻意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但也不可能因为她取消原定的会议安排。 该怎么就怎样。 便是他最色令智昏的一段时间,也没有违背过公私分明的准则。 女声端正而微甜,开局倒是条理清晰,口齿清楚。 郁拾华难得抬起尊贵的脸,看了在放映的演示文稿一眼。 简练的排版,冷淡的句式,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连最上面那条分隔线都在老位置。 他微微眯起了眼。 似曾相识。 只是那时候站的人不是郁诗诗,也不是她。 一个他偶然出席的财报会议。 上下无不胆战心惊,小心迎驾。 郁拾华不过随意问了两个图表的问题,主讲人竟支支吾吾地说不上话。他的视线立刻扫向在旁陪笑的财务副总。 副总是见过场面的人,马上叫起负责这个报表的小组长。 小组长年岁偏大,一口方言相当寒碜,口齿还不如台上的人,郁拾华彻底冷了脸。 “这东西谁做的?”副总打着眼色给冷汗涔涔的小组长。 林彩早就掏出了手机去会议室外打电话,进来时尴尬表示人马上到,郁拾华不耐地看着投影屏,冷言道:“五分钟。” 就在他即将起身的前一瞬,敲门声响起。 众人纷纷在心里松了口气,也有点好奇地打量着进门的姑娘。 随意扎起的马尾,土不拉几的黑框眼镜,还有一个捂住剩下半边脸的口罩,正是上班时间溜出去洗脑袋的喻姝。 郁拾华定睛看了她一秒,居然瞬间记起不久前电梯里的相遇。 女人慢吞吞地走过他,飘来的气息和那日电梯里的空气仿佛一样,是玫瑰味儿的。 她先礼貌地问了好,然后拿起激光笔,四平八稳地说起两张数据图,并在结尾处加了句抱歉。 郁拾华眉毛微抬,眼光划过她松软的发顶,心下一片了然。 “谁做谁讲,别人不要越俎代庖。”等到会议结束,他才漠然地撂下一句话,却把最后一幕出现的名字记了下来。 财务部—喻姝。 “是是。”副总忙不迭地应和,又叫过林彩和喻姝,“她俩是一个小组的同事。还不谢过郁总教导。” “谢谢郁总。” 他正好打量了喻姝一眼,脸上遮得十分严实,全然看不出当日的皎洁清丽。郁拾华接下来还要外出,随意点了下头便走了。 可能是副总过于精明,可能是他的心思过于鲜明,过了半个月办公室招分管文字工作的秘书,他没限定在宣发部那群擅长写文章和稿子的高材生中,反而面向各部门招人。 喻姝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忽悠地进了分管秘书的面试名单。 再后来…… 耳畔有拍手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掌声雷动,郁拾华收回望向过去的视线,定格在眼前昂首挺胸、从容微笑的郁诗诗身上。 可能是这一刻的郁诗诗的确令人侧目,郁拾华同样没吝啬掌声,身旁的郁柏年侧头瞥了他一眼。 而只有内心深处懂得。 他可能想喻姝了。 第59章 又得罪人了 即便不愿意承认,郁拾华也不想自欺欺人。 所以爱屋及乌,对这份出自她手的演示稿看得顺眼,对经过她手调试的演讲听得入耳,捎带着郁诗诗都可爱了许多。 会议中场休息时,郁柏年笑看女儿,不免问道:“是你妈给你找的帮手?” “算是吧。”郁诗诗笑嘻嘻应了,却发现郁拾华也好像在听。 “不管人可不可靠,自己都要上心。”郁柏年倒不怕有人上赶着找死,给他女儿使绊子。 他是真希望郁诗诗能借着东风找到自己的方向。 “肯定的。”郁诗诗一面立着军令状,一面觑着亲哥的神情。 郁拾华看了一出父女情深的戏码,将下半场交给副总,便回了二十八层。 他向来有决断。 既然查明了自己的心意,那就必须付诸行动以期实现它……就像三年前一般。 稍一思索,他便叫进了赵涵。 “中嵘三十三年周年的请柬送到了吗?” 赵涵一愣,这种级别的庆典邀请函并不在他地方。 “我马上拿来。” “不必,你排进行程里。”郁拾华利落吩咐,便丢开了此事。 …… 高澜被退学的消息,喻姝是在学校旁边的小店中得来的。 其他年级的学生说得七嘴八舌,唧唧喳喳地释放着八卦天性。 真有钱啊—— 喻姝看着价目表中三十来元一杯的鲜榨果汁,囊中羞涩地点了最便宜的百香果。 “他人还好吧,看着不猥琐诶。”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家女生难不成会拿自己名声开玩笑?” “难说,那个女生不是贫困生么?” “贫困生怎么了?人家虽然穷,但有尊严啊——”喻姝越听越是心凉,忍着冲上去问个明白的冲动,她佯装出不谙世事的单纯样儿,眼眸清澈: “今儿放学这么早吗?我弟弟还没出来。”坐在最外围的学生打量了她几眼,虽有犹疑但还是勉强作了答。 “我们年级考完试就放学了。高年级还有课。” “姐姐的弟弟是几年级的?” 喻姝:“二年级。” “姐姐这么漂亮,没想到是个撒谎精。”有个女生眨了眨眼,语出惊人。 旁边一起的学生很快反应过来,晃了晃书包上昂贵精致的毛绒小熊,眼神不善:“我们学校从没有两年级,只有十到十二年级。” 喻姝咯噔一声,却面不改色地微笑。 明明高澜经常提高二高三这种称呼呀。 “你乱说,仗着在国外读了几年书又来我们跟前充胖子了是吧?” “谁还没出过国,交过流?尽拿国外那一套叫法来装。” 喻姝见那女生的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暗叹自己时运不济,灰溜溜地逃开了,打消了套话的念头。 她像是蹲点的狗仔,潜伏在侧门的一处角落,终于在大部队回家后的十五分钟内,等到了那个孤伶的身影。 喻姝没贸然上前,跟着他走了一小段路。 高醒言本能的警觉心尚在,猛地回头,见是她一时怔忡。 喻姝不再躲闪,大方上前打招呼:“路过这里,刚好看到你从学校出来。” 高醒言并不装傻:“这年头电视剧都不用这么老套的开场白了。” “那我要怎么说?主动来领写的作业吗?”喻姝语气轻松。 近来发生的事,桩桩件件都很糟糕。 家庭支离破碎,他还不小心听到了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真相;校园生活艰难无比,他终于支撑不下去。 退学的话,他能去哪儿? “你也是个怪胎。先前我找的那些助教,顶多忍受个两三天,肯定跑路。”高醒言实话实说。 喻姝:“那恭喜高同学,你遇上好心人了。” “我今天没有作业,你回去吧。”高醒言心情低落,说完便闷闷往前走。 后头有人,如影随形。 “高同学,他们为什么针对你?”喻姝在他第二次转身前发出灵魂质问。 “你心里想的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还是受害者有罪论?”高醒言没有回头,加紧了向前的脚步。 喻姝:“不必拿话激我。我想帮你报复回去,所以问你有他们的把柄吗?” 高醒澜脚步一顿,竟冷笑出声。 “你又是什么人?难道是我妈么?” 喻姝心神一震,有心为好友试探一二,当即玩笑道:“我这年纪做你妈,不算离谱。” 面前的少年当即有所触动,慢慢转过身来,眼神复杂难辨。 他盯了她片刻,坚定地摇了摇头。 “甘陇的黄土风沙,养不出你的皮肤。” ! 喻姝着实没想到他竟了解到这个份上。 “他们疼我十多年,算是真心实意。即便到如今,也不曾对我有所隐瞒,我会找你做家教,便是有相熟的同学告知,你有特意打听我。” 喻姝目光温和,专注着盯着眼前少年。 真好,他并不像他的亲生父亲。 “我的母亲还告诉我,老家的人有在找我。不过她生怕我的生活被人打扰,一律藏得极好。” 喻姝:“那她有告诉你为什么你的亲生父母不能抚养你吗?” 高醒言言辞简练:“不可抗力因素。” 沉默在华灯初上的夜幕中四散弥漫。 “请你回去告诉他吧,我现在活得挺好,也不怪他们。仅此而已。”高醒言在智商上完美继承他的生母,聪慧又好学。 性格上,也如出一辙。 “赵立函,施瑛,董荟然。对吧?”喻姝吐字清晰,精准地将她抄写的试卷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三个人名念了出来。 高醒言脸上青白交加,难看极了。 “你别掺和。”他下意识地提醒。 “看来真有见不得人的事。”喻姝愈发笃定。 高醒言嘴唇紧闭,一字不出。 “平常欺负你,在你身上找点乐子,帮写作业什么的,你能忍我可以理解。但这次是退学了,即便你不回这个高中读书,但不想报复回来吗?”喻姝声音虽然平静,但其下涌动的怒火却仿佛休眠火山内的滚烫岩浆。 高醒言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眼神中却漫出不一样的情感。 “你是认识我的父母,是吗?” 喻姝几乎没什么犹豫:“你母亲帮过我大忙。我很感谢她。” 高醒言嘴唇微动,满脸不敢开口的怂样。 “如果你一直幸福平淡地过下去,没有发生家庭变故,她大概率永远不会来打扰你。”但这不是意外永远比明天先到吗? 奚燕的心思也就如春草般疯狂生长起来。 “他们聚众吸毒。”高醒言哑着嗓子低低道。 喻姝震惊,她忍下了再问一遍的冲动,拉过他站在一家文具店门口的电动车雨棚处,轻声细语;“只有你一个目击者吗?” “赵立函是校董的儿子,知道我家住在哪儿。” 喻姝听得心惊,都上升到人身威胁了。 “你的父母还住在那儿吗?” “爸爸没住了,妈妈偶尔会回来看我。”平淡的语气中到底有藏不住的沮丧。 喻姝挤出点笑:“介意换个地方住吗?” “比起他们,我更担心读书的事。”高醒言小心道。 喻姝脑子转得飞快:“会影响你申请国外的学校是吗?可能进不了这种类型的国际高中了。普通的公立的可以吧?” “可以可以。” 高醒言如释重负地连忙回答。 “是在哪里看见他们聚众的?” “学校花坛后的一个死角。”高醒言如实道,又拢起眉心,“他们好像常去一家酒吧,ndo,中文名是… “蓝度。”喻姝无语望天。 一滴雨准确无误地落在她脸上,灰蒙蒙的天开始洒下无数晶莹的珠子。 “是这个名。” 喻姝抹了把脸,往雨棚里走了两步。 “消息可靠吗?我认识的人有在蓝度上班。”喻姝印象中蓝度的底子十分清白,不是那种处于灰色地带的黑酒吧。 “我跟踪过他们,确实常去蓝度。” 至于有没有在蓝度捣鬼…… “我住在北通路的明府小区,搬过来吧。我平常不住那里。” “我暂时……”高醒言起码是个身心正常的高中生,骤然住到别人家中,难免不太习惯。 喻姝把帆布包里的伞拿给他,朝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努了努嘴。 “下一班车马上来了。趁着雨下大前走吧。”喻姝扬了扬手机,表示叫的滴滴马上到了。 狭小而气味古怪的车厢里,喻姝收到了孙绾秒回的消息。 俩人经过这么一遭,距离陡然拉近,比之前三年的场面交情亲密多了。 ——说得清楚些。 喻姝思索了下前因后果,正努力编辑着消息,孙绾便迫不及待地来了语音电话。 喧嚣又嘈杂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清静的空间。 “绾姐你在蓝度?”喻姝不可置信,这才过去几天。 “嗯。”熟悉的背景音再度认证了她的这一说法。 “说呗。怎么扭捏上了,难道是来打听你老板行踪的?”孙绾说话没有顾忌,冲人的很。 喻姝斟酌着用词,尽力把自己的意图表示清楚。 手机那头有刹那的静默。 孙绾轻笑出声:“你好好一个良民,哪儿来的消息?”她身边似有男声响起,混杂着背景的音乐声。 喻姝捏着手机有些紧张,“是他们的同学。” “你预备要怎么处理?报警吗?”孙绾闲闲问她。 喻姝自问不是什么清纯乖乖女,但毒品相关还是超过了她的认知范畴。 她对自己的陌生领域存有敬畏之心。 “你说的那几个学生我有印象。姓董的那个喊程善北叔呢。”孙绾如实相告。 喻姝一呆,握紧手机的指头攥得发白。 “那……” 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至于吧? “多说无益,等我给你捷报吧。”孙绾大包大揽下来。 喻姝没再纠结具体的处理方式,按规矩办就是。 总之要他们脱层皮才好。 等回到家和奚燕说了个大概,当妈的恨不得对她来一套三跪九叩。 “咱们什么时候搬出去?” 奚燕给她舀了碗牛肉贼多的番茄汤。 喻姝稍加思索:“我怕他不肯过来。”这附近有公立高中吗?还得解决孩子的读书问题呢。 对了,林彩提起过她的堂哥好像就在这个区的教育系统里… “我先搬去九章吧。”奚燕不假思索道,“万一哪天急着过来,我不是要撞上了吗?” 喻姝咽下口饭,没有吱声。 奚燕理解好友的心思,神情慢慢平稳下来,眼神漠然又冰冷。 “从他出生到他那个爹死掉的那段时间,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愿意看。后来等我从里面出来,对他没那么恨了,却也拒绝了温禾的提议,不想抚养他。” 奚燕吸了口气,继续道,“这些年日子好过了,为免觉得对不住他。只是他大概不想见我,我也无意烦扰于他。” 就这样吧。 尽一尽为人母的义务。 “对了,今早上有人在门卫申请了视讯通话,开头就找你。我存了个心眼,只说是我住的,问她有没有搞错。她犹犹豫豫地挂了。”奚燕咬着只鸡瓜问她。 喻姝很快从好友的母子官司里抽身,心下一惊。 “多大年纪的?” 奚燕答得飞快:“打扮挺高知的一个中年女人,就是说话声有种故意的温柔,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白娅。 啃鸡爪的心情荡然无存,喻姝简直要仰天长叹。 这都些什么人啊—— 一言不合查人住址…… 侵犯人隐私了好不好。 “又得罪人了?”奚燕净说大实话。 “又字用得过分了,而且真不是我得罪她。”喻姝为自己描白道。 奚燕下巴一抬:“我听听看前因后果。” 喻姝老实巴交地将她和沈莲沁的恩恩怨怨简略地说了一遍,精彩处惹得奚燕眉飞色舞,五官乱飞。 “你这纯属看戏心态。”她凉凉道。 奚燕嘿嘿一笑:“你也胆大包天,什么钱都敢挣,不过我说句良心话,你既拿了这一万块,虽然她入学和你真没关系,但到底没那么问心无愧了。” “她跳楼前两天还试图向我取经,问我有没有男朋友,男朋友会不会送特别贵的礼物,会不会送完礼物提一些越线的要求。 我哪里知道,她就说,自己这个男友好到令她不知所措,对一切肢体接触完全没有欲望,前后加一起送了她快小十万的礼物,却连吻都没有吻过她。” 奚燕:“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凡真心喜欢,肯定不会茹素。” 第60章 你让郁拾华去 “是呀,她就是觉得不对,没成想过两天就出了意外。”喻姝沉思了会,“首先我听白娅的口风,尸检真没问题,她是清清白白走的,没有什么怀孕,更没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事。” 否则,也不会到现在才闹。 早沸沸扬扬了。 “不过,那种贵族高中,见不得人的事不会少,万一真有蹊跷呢?”奚燕吃好饭,去厨房拿垃圾桶。 喻姝又想了会,摇摇头:“我和她关系不算好,不管初中还是高中,沈莲沁都有玩得更好的伙伴。白娅找上我,我是真不懂。” 还大张旗鼓地摸到了她住的小区。 不安像是水面的涟漪般一圈一圈四散扩大。 她游离恍惚的眼神很快停在白纸黑字的若干张a4上。 ——是法院判决书。 嗯,差点忘了。 喻姝唇角一弯,原来如此。 “事必有因。想到了?”奚燕将最后一小块牛肉夹到她碗中,收拾起油腻腻的碗碟。 喻姝抹了把脸,自嘲一笑:“外人看来,我和郁拾华间,必定有不可调解的矛盾。所以才会闹上法庭。” “其实不假。归根到底是你俩没谈妥。” 喻姝:“白娅背后我猜有推手。” 奚燕挑眉:“冲你的狗老板去的?” “不是我的。”喻姝纠正着她,“育树私高背后是郁寰,她碰上我的豫仁医院也在集团名下。燕京不小,我那几天连着去豫仁看孙绾,被有心人盯住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沈莲沁不太光彩地死在了十多年前的育树私高,一是时间久远查证困难,二是对郁拾华能有哪门子影响?”法律上连亲父子都不连坐呢。 顶多股价波动个俩天。 喻姝经历地多,见惯了针对郁拾华的明枪暗箭,不免深思熟虑起来。 “必定有后手。” “狗急跳墙,本来十拿九稳能忽悠你统一战线,谁成想你俩藕断丝连,又好上了。”奚燕用词犀利,半点没给好友脸子。 喻姝哑口无言。 要说金贸之前,她确实可以理直气壮地反驳。 眼下……她不是个自欺欺人的。 “给你那狗老板卖个好?未雨绸缪?”奚燕友情建议。 喻姝:“这种程度就要防范,他每天家里蹲算了。” “我就这么一说。具体你看着办。”奚燕毫无压力,毕竟这可不是她的前上司。 “你下午没事吧?”喻姝嘁了声,冷不丁问。 “我有屁事嘞。” 喻姝利落起身,系上凯蒂猫的围裙:“那就收拾下衣物,今晚住九章了。” “我先给禾宝打个电话。” “白娅那边可能有人在小区门口盯梢,咱们分开走吧。”喻姝以防万一。 奚燕撇嘴:“这么麻烦干嘛。” “为高同学来日的安宁想一想。总不能他住进了明府,还不如原先那里安全吧。”喻姝戴上手套,开始在水槽中放水。 奚燕瞬间熄火。 等俩人拖拖拉拉、鬼鬼祟祟在九章见面,像是地下党接头一般,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喻姝!”明亮而略尖的一道女声冲着她们喊道。 喻姝身子一僵,等看到古斯特中挥着手的秋海棠时,紧绷的心弦瞬间松垮。 秋海棠今日人如其名,特意做过的造型,明媚赛过海棠。 “你俩这行李箱……”秋海棠坐在副驾驶上,身边男人的侧脸一望便知是放荡不羁的程善北。 孙绾坐着月子在管蓝度……喻姝嘴角抽抽,真是人渣。 “来别墅玩儿?”秋海棠眨眨眼。 喻姝抓狂,也不懂为什么温禾名下的房产和程善北全是交集啊——难道俩人好事将近? “程少,这别墅区好大。她俩拖着箱子也难,不如载她们一程?”秋海棠只在床上有点怵他,其他时候都虎得很,半点没有做小伏低的样儿。 “海棠你别胡说,使唤人当司机,咱们走了走了。”喻姝惊魂未定地拖着行李箱往前走去。 程善北四平八稳地握着方向盘,闻言看了车外俩人一眼,随意笑道:“如她所言,我今儿就是司机的命了。” 可能是别墅区又静又旷。 可能是秋海棠过于热烈奔放。 可能是程善北有当司机的瘾…… 种种因素下,喻姝和奚燕小心地挪进了古斯特的后座。 “九栋?”程善北挑了挑眉。 硕大而隐蔽的温字跳入众人视线。 “是温家大小姐的房子?”秋海棠听喻姝说过她和温禾的情况,猜了个大概。 程善北显然知道点内幕,这栋别墅的产权所有人并不是温禾。 他在车中看着俩人娴熟地操纵着机器人搬东西,又等着她俩稳稳进了主屋,才莫名轻笑起来,捏了捏旁边秋海棠的脸蛋。 “就你是个真傻的。” 程善北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她这一身特意打扮给他瞅的模样,视线落到某些关键部位上,生理反应如约而至。 他可不像某个死鸭子嘴硬的人,搁嘴边的嫩肉不吃,非得扒拉着一壶老酒死不松手。 好吧,可能是客观差距的存在。 程善北吻上秋海棠的那刻,突然理解了这种心情。 和孙绾差得有点多。 …… 蓝度 手下人推门报信的点儿,郁拾华正一脸黑地听着程善北添油加醋地打小报告。 绘声绘色,生动形象。 孙绾小指头轻轻一勾,侍应生便伏着身子快步走来。 零星几个不太好的关键词飘入程善北耳中,他抬眸看向孙绾。 “两三个学生罢了,好的不学,尽学作死的。”孙绾神态惬意,并未提起人名。 蓝度这儿是出名的高端高消,光是卡座费就能劝退一堆看似名牌傍身,实则兜里空空的学生。 程善北不好糊弄,问了一嘴:“哪几家的?” 孙绾面色不显:“有个爱穿水手服的,和你打过招呼,记得不?” 程善北眉心拢起:“她怎么了?” “好像是海落音。”孙绾云淡风轻地吐了口烟。 程善北脸色一肃,让人去叫主管,唇边还带着些笑意:“什么时候开始的?” 孙绾两手一摊:“我哪知道,受人所托而已。” “谁?”程善北言简意赅。 孙绾丢开烟蒂,捂着嘴笑了一声:“还能是谁,这两天受了她一番照顾,紧着还债呢。” 等程善北反应过来,郁拾华已将视线投向了孙绾。 孙绾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那行吧,就当给你的脸了。”程善北贼兮兮地把酒杯端过去,和阴晴不定的某人碰了碰。 郁拾华轻哼一声,略有不满:“自己的场子合该警醒些。” 下个月要召开两会,近来风声鹤唳的很。 “可不是,新调来的督察头子背景很硬,人又难搞。”程善北装模作样地叹了句,“有人给起了个外号,火爆朝天椒。” “是个姑娘?” “正解。”程善北打了个响指。 洗手间内,对着镜子补口红的董荟然不顾外头一阵接着一阵的喧嚣嘈杂。 连包中手机铃响都懒得管。 左右这是她程叔的地盘,没人能拿怎样。 不等她点开手机屏,有成群结队的侍应生推门而入,三三两两说着闲话洗着手。 真吵—— 董荟然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想着要去程善北地方告个状,治治这些没规矩的奴才们。 好端端客用的卫生间,整的和菜市场一样。 她眼里憋着火气,故而格外用力拧住门把手。 不料门一动不动,手腕迸发出难以形容的剧痛。 生理性的眼泪很快漫出了眼眶,破碎的呻吟在口齿间久久不散,董荟然甚至在口腔中尝到了一点血液的腥味。 “小姐您怎么了?”有眼尖的侍应生忙过来扶她。 董荟然本来只是眼底冒火,这下从头到脚都是熊熊怒火,半点不客气地甩开了她的手,却又拉到了自己的筋,疼得冷汗直冒,身子都挺不起来。 “这门…打不开。”她咬牙切齿道。 侍应生清脆又活泼地作答:“外头来了便衣,说是这里被人举报,一个个地在查呢。” “小姐你不急的话等等吧,是非之地,还有打起来的。”董荟然痛得死去活来,等想起便衣代表的职业时,脖子像被卡住脖子的大鹅,突然说不出话了。 她忙不迭地去摸自己的包,又想起之前和赵施二人的钱货两讫,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提心吊胆,她亲舅舅下个月大概率要升任司长,家里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拖后腿的。 要是被她爸妈知道…… 董荟然眉眼间的决然很快取代了先前的痛苦之色。 她拨电话给自己的司机,无视了其他两人的消息轰炸。 可怜赵施二人明明有逃跑的机会,却因为等这个补妆的大小姐,活活被便衣抓了个现行,带回去验尿了。 四月的夜凉意不减,三更的风吹得衣裙单薄的她寒意渐生。 上车后董荟然先抱怨了司机两句,又开始转动一痛一惊后的脑子,事情的脉络陆续剥离出来,高醒言……她仅仅过了一瞬,一是不信他有这样的胆,二是不信他有这样的能耐。 蓝度这边,她得叫舅舅来瞧瞧。 怕是有心算她无意。 不过程氏家大业大,她也得罪不起程善北。 先容她把告密的那个人揪出来,定要他好看! 高醒言搬进明府的那天,白娅彻底放弃了对这小区的监控,实在是保安过于警醒,不光消息难以打听,想浑水摸鱼都不成。 “我今天又约了喻姝。不过既然她和郁拾华在金贸的停车场一起上了车,又如何会得罪自己的饲主,什么反目成仇,完全是空穴来风。”白娅一改平日示人的娴静文雅,语气上有种漫不经心的恨意。 “白女士不要多虑。您的女儿已在英国平安落地。” 白娅默了默,道:“喻姝出不出面那么重要吗?你们彻底实行nb好了。” “这就是 n b。” “行吧。我多浪费点口水,多挨点白眼呗。”白娅无所谓道。 “请放心,您的精神疾病报告是真的,具有法律效力。” “你不用强调这个。” 话音刚落,通话便结束了。 白娅平心静气好一会儿,才推开了咖啡厅的玻璃门。 她坐在窗边,将喻姝从出租车上跳下的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嗯,那辆车来的方向……白娅恍然大悟。 白瞎了在明府蹲点那么久,敢情她压根不住那里。也是,这么高档的小区,除非是郁拾华送的,一个普通家庭的研究生怎么住得起。 租金都贵的要死呢。 “白女士,你威胁我很没有意思。”喻姝开门见山。 “我只是向公众转达事实。”白娅将点好的咖啡和提拉米苏往她地方轻轻一推,上一回她把一小块蛋糕都吃了。 “包括那一万元是你给的事实嘛?”喻姝反问。 白娅不紧不慢道:“她那次月考非常优秀,我作为母亲履行自己的诺言,奖励孩子一万元有什么奇怪?” “倒是你,不光厚着脸皮拿了钱,还写下了那张保证书,可见贪财到何等份上。” 喻姝微微一笑:“爱钱有什么错?你要真不死心,一张破纸随你折腾。” “话是如此。不过既然你按时赴约,想来并不想这桩见不得人的交易公诸于世,被人知晓吧?”白娅同样露出笑容。 喻姝沉默以对,用无声肯定了她的话。 “你能单独见到郁拾华吧?” 喻姝心底一叹,果真是冲他去的。 她垂下眼,没吭声。 白娅掩饰好眼底的暗喜,镇定自若道:“郁小姐请你了吧?在双子塔办的中嵘三十三周年?” “有邀请函。” “你让郁拾华去。”白娅淡淡道。 让? 喻姝几乎要冷笑出声,她何德何能差使地动燕京商界的头号人物,去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中等宴会,好比皇帝亲临中层官员的寿宴,太离谱了吧。 “白女士,请您认清一个事实。我能单独和郁拾华见面,是因为人家想见我,不是我有这份本事。” “是你低估了自己的魅力。”白娅语气笃定,有种令喻姝无法理解的从容不迫。 喻姝满脑子黑线,忍不住问:“所以你们的要求就是,郁拾华在中嵘三十三周年到双子塔?” 白娅眼中划过一道微光,视线移到桌上一动不动的提拉米苏。 比他们想象的聪明太多。 今天又失策了。 早知道还不如直接点,尽把时间花在兜圈子上了。 喻姝再顾不上表面的礼貌,毫不犹豫地起身离开,心却惊了大半截。 紧接着,问题来了。 她该向郁拾华示警吗? 第61章 起火 提醒他一场连攻击方向都不明朗的针对性行动吗? 太可笑了。 她扯了扯嘴角。 甭说他和郁诗诗关系稀烂,就是公事公办,他也不会轻易下凡。 时间转瞬即逝,在喻姝的忐忑不安中,双子塔很快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抱着一种莫名的心情,喻姝终究和奚燕早早到了现场。 “什么?你哥要来?”喻姝很少作出这样丰富的表情,目瞪口呆,不可置信。 郁诗诗衣着华贵,姿态却极端正,不是受邀作嘉宾的一群妖冶货色可以比拟的。 “否则哪有这种排场。”她伸手一挥,对面大厦顷刻流光溢彩,能隐约看出中嵘三十三周年的大字。 郁诗诗神情舒展:“来了不少大人物呢。说起来都是借他的光,你是不知道,有些人见一面有多难,还不一定能说上话。” “你这穿得什么,我带了备穿的裙子,借你穿一天。”郁诗诗给助理使着眼色,满脸嫌弃地揪着喻姝。 喻姝是她哥中意的女人,她哥这么给脸,不好亏待人家。 胳膊扭不过大腿,喻姝也无意为条裙子和郁诗诗闹得不开心,她心里存着事,任由旁人摆弄打扮,一切就绪时,皇帝的大驾到了。 奚燕瞟着她脖子上的云母项链,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圈,由衷道:“阿姝你该经常这么穿。” 喻姝低头抚了抚裙面上的点点珍珠,语气清凉:“有钱也订不到的裙子,随叫随到的化妆发型师,如影随形帮忙跑腿拿包的助理…燕子,我一个穷人,肖想这些太过了。” 奚燕舔了舔唇,为自己勾起阶级矛盾感到后悔。 吃喝玩乐一条龙的盛会,好好享受才是。 喻姝遥遥一望,男人被众星捧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身侧尽是名流显贵,尊贵不可一世。 她目光掠过明处暗处的若干保镖,足有十人有余。 除非白娅炸了这栋楼…… 真有这能耐,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吧。 主宴会厅中,郁拾华眼神一扫,便轻易捕捉到了在边角处的廊窗下吃东西的喻姝。 腮帮子一鼓一动,嘴角依稀沾着不知名的碎末,不仅眼睛亮晶晶的,脸颊都比平时红润许多。 ——吃饭使人快乐。 这是贴在她办公电脑上的一句名言。 喻姝并不知道,在她刚调进总裁办的一段时日里,每每自以为是地躲在电脑屏后快乐干饭的样子,被单向玻璃后的郁拾华尽收眼底。 大快朵颐,满嘴流油,食物的残渣飞溅在衣服上,屏幕上,键盘上。 彻底打碎了初见的第一滤镜。 本以为娴静美好的姑娘,一吃上饭,就成了血盆大口的饕餮。 记忆中闪现的画面还在继续,现实里的女人茫然地抬了头。 四目相对。 郁拾华尚来不及应对,她低头扯过纸巾,开始擦嘴。 旁边坐着的姑娘指了指她胸口,郁拾华轻轻一哼,估计又是什么东西吃到衣服上了,多少年了,半点长进不见。 喻姝郁闷地擦拭好污渍,舌头舔了舔唇,眼睛盯在又长又粗的蟹脚上。 可不能屈服在某人的淫威下——她现在是自由身。 一想到从前三年,明明有无数珍馐美味从面前划过,却碍于种种以郁拾华为中心的原因,吃得总不够尽兴。 偶尔还得挨上司的毒舌。 关于你是不是猪…… 喻姝气鼓鼓地给自己添了酱油,收了昔日在人前的矜持和优雅,肆无忌惮地啃咬起来。 郁拾华毫无忌惮地盯着她看了会,正寻思着找个像话的理由和她独处,手机上响起新消息的提醒音。 他漫不经心地去看,视线却被定格在了纯黑磨砂的屏幕上。 发件人是她。 与消息内容相比,郁拾华更在意她主动联系的这个举动。 眼眸一扫,她依旧吃得带劲,像只不停觅食的小仓鼠,浑身上下具是世俗的烟火气息,与今日白色珍珠的仙气装扮大相庭径。 鲜活又自得。 不同于职业装的一板一眼,也和全副武装时的死气沉沉反差鲜明。 他神态自若地避开周围奉承的‘星星们’,长指在手机屏上敲下几字,往边上的专属露台走去。 跟我来。 多么简略而傲慢的回复。 一如从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近乎失神地看着手机,等抬起头去追随某人的身影,便只有随风飘动的几幅透明窗纱,逶迤在地上。 喻姝理了理长裙,扣上皮鞋的褡裢,确保胸前的污渍无法用肉眼可见后,才慢吞吞地挪到了有保镖暗中看守的露台前。 “今儿穿得挺隆重。”郁拾华兴致尚可,吩咐人开了瓶红酒。 喻姝:“是郁小姐的裙子。” 光看裙面上点缀的珍珠,便知价值不菲。 “避我如蛇蝎,为何又和郁家人牵扯不停?” 喻姝尽力解释:“先前听人提过一嘴,说郁小姐和王洛滢有恩怨。” “所以是借力打力,还是借刀杀人?”郁拾华口吻平淡。 “我只希望她不再来纠缠我。” 郁拾华搁下酒杯,将身子靠了过来:“何谓纠缠?我这样的吗?” 喻姝避无可避,一动不动:“这个词不适合您。” “那你试着形容下我。”郁拾华不轻不重地将视线落在她脸上,眼神里全是俯视苍生的漠然。 “恩人?”喻姝拿捏不准他的心思,试探着用疑问的口吻说道。 郁拾华面上一滞,带出些匪夷所思的神情。 “你我之间,只有恩情?” 喻姝着实不想把话往那方面带,只好低头不语。 在他面前,她向来习惯把嘴闭上。 郁拾华离得愈发近了,几乎将脸贴在她的耳畔,这样的姿势天然带出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暖昧之意。 “你既不喜欢张嘴说话,那我替你做个主。沉默等于默许,总可以吧?” 喻姝:“不可以。” “这样多好。”男人挪开凑得过近的脸,盯着她脸颊上被阳光照得发光的细碎绒毛,自然而然地往她白净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一个一个问。” 喻姝如坐针毡,心一点一滴地沉淀下去。 “金贸那次我们睡了,不觉得自己吃亏?”郁拾华开口就是王炸。 喻姝眨了眨眼,梳理了遍话里的意思,缓慢道:“你未娶我未嫁,这不违背法律道德。至于我吃不吃亏,您多虑了。凭谁来看,都是一场你情我愿的鱼水之欢。” 要让蒋芹来评理,怕是眼里都能嫉妒到出血。 没人会觉得女方吃亏。 甚至会笃定是她主动倒贴。 世事如此,一向如此。 即便是最原始的男女之事,也逃不开俩人身份地位的差距,有钱有权真的是人生良药,包治百病。 喻姝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投下足以遮蔽的阴影,生怕将这份隐恨的情绪外泄。 “我今日来此,你猜猜为了谁?”郁拾华仰起俯下的身子,双手插兜,闲适地靠在露台边上,眺望高楼林立的开阔视野。 喻姝见状,索性厚着脸皮答:“总不能是为了我吧。” 男人身形如常,云淡风轻:“那日郁诗诗来郁寰做汇报的文稿,出自你手吧?” “嗯。” “我想到你了。所以今日过来见你。”郁拾华语调悠悠,多日室闷在胸口的一口气缓缓而出。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 他在我想你里多加了一个字。 喻姝反应迅速,懂得他指的是什么。 最开始她堂堂正正站在他面前的缘由,不就是演示文稿里的两张图标吗? 林彩因此一直以媒人自诩,之前三年没少打趣她,说是苟富贵勿相忘。 从她去面试分管秘书的那天开始。 “我有预感,肯定是那天郁总看上你了。”林彩激动不已地捏着她的手臂,喋喋不休,“你是不知道,郁总明明气得很。你一进来,马上冰意消融,那个眼神……不会错的。” “人家不近女色是出名的好不好,这么些年,哪有桃色新闻。阿彩,咱们拿人工资,不能背后造谣。”喻姝板板整整地挽起头发,为去二十八楼面试准备。 “什么造谣?我说的可是实话。”林彩撇了撇嘴,看向她下半身的眼里充满嫌弃,“干吗不穿半身裙,我看办公室的那些秘书各个都是裙装,你两条腿这么好看,藏着太可惜了。” 喻姝又在洗手间的全身镜中将自己端详了一遍,确保一丝不苟,穿着严实。 “再说吧。我又不想去。”还不是王总监自作主张地交了报名表。 不去可不行。 “加薪不好吗?郁总不帅吗?”林彩给她打气,一路送到电梯间。 “都好,都好。我下午还想溜出去洗头呢。”喻姝摸了摸略有油光的头发。 林彩无语:“好歹洗个头以表隆重。你这太不上道了。我还等着成为升天的鸡犬呢。” “这话不吉利。”喻姝摁下了按钮。 二十八楼铺了很厚的地毯,图案典雅,什么鞋踩在上头都悄无声息,不仅没有异味,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香氛气息。 喻姝看着指示牌进入休息室等候。 共同面试的还有几男几女,她的装扮在其中尽显中庸,妆容也很清淡。 当时的面试官是赵涵,在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后,喻姝发现他的神情有一瞬的断裂,旋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从容,含笑对她道:”郁总请您进去。” 角落处的旋转门打开了。 喻姝收拾好一副乡巴佬的表情,端正着脸上表情,挺着背第一次进了总裁办。 久远的记忆与现下的情形彼此呼应,原来林彩真的说中了,完全是开过光的一张神嘴。 郁拾华口吻中有说不出的意味深长:“面试那会儿,你伶牙俐齿的很。” 喻姝吸了口气,回应道:“您也正人君子,大公无私。”最后一个字被她刻意咬重。 男人嗤笑一声,半点不觉尴尬:“我之前茹素多年,托你的福才沾染上荤腥之气,所以一发不可收拾。有个成语,嗯,食髓知味。就是如此。” ! 喻姝震惊,这是什么烂比喻,而且明明……明明他们的第一次,她没觉得他动作生疏,不通人事啊—— 这也可以无师自通的吗? 喻姝一直知道,郁拾华自小便以沉冷聪颖着称,完美承袭了父母智商上的优点,并使之发扬光大。 “是我配不上你。”喻姝半晌才道。 原来他俩之间,只有她是不干不净的。 男人眉心微折,嘴唇抿起,他并不是想听这句话。 “您自己当心。”她眼睛微垂,情绪有点低落,起身打算离开。 原来怎么算,都是自己高攀了他。 男人眼明手快,一把拽住她,拧眉道:“一起走。”万一牵连到她怎么办。 喻姝抬眸望见他面上的些许紧张,心上像是被反复揉捏的面团般,发胀地酸软,勉强笑道:“我不要紧。今儿和人一起来的,也要给郁小姐面子。” 郁拾华并不将她消息里提的事儿放在心上,本就是百忙中抽空来一趟,该见的人都见了,场面话也说了不少……来日方长,他的确该整理下自己的思绪。 以及和喻姝的关系考量。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废话,只吩咐俩个暗处的女便衣留下。 * 大火熊熊,烈焰腾空。 与之相伴而起的滚滚黑烟,令人更为瞩目。 毕竟葬身火海的遇难者多数死于烟雾窒息。 喻姝看着现场混乱成一锅乱粥,思绪却分外清明。 心上更是快速盘算。 郁拾华不管信她还是有事,总之离了场,那么白娅背后的团体目标肯定没法达成。 出于报复或者泄愤心态,自己有概率成为牺牲品。 好在她瞄了眼不远处柱子旁的两个保镖,又默默给郁拾华点了个赞。 最初何尝不是这样,一点一点地沉沦下去…… “是三十二楼和四楼起的火!” “那离咱们在的五十八楼不是老远嘞,怕什么!” “电梯不好坐的话,咱们走楼梯到五十楼吧。有连通桥能到对面酒店去!” 四楼是配电室,三十二楼是防二十八楼的连通桥。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放五十楼以上的火?不就能把人圈在五十楼之上,范围小更容易操作不是。 喻姝又努力复盘了遍双子塔的构造。 第62章 神兵 举办宴会和办公商务是他们所在的a栋,和主营观光住宿的b栋分别在二十八楼和五十楼有连接的天桥。 郁诗诗找到她俩,悄声道:“没什么大事,我连直升机都叫了。左右顺着桥走到对面就好了。” 奚燕并不当是大事,玩笑道:“直升机可不够现场那么多人抢的,到时别连累了无辜的驾驶员。” 好在除了四楼的主机房外,这栋大楼还有备用电源。 四部主运电梯无法运行,另有两部景观一级棒的观光玻璃电梯尚能开门。 “别坐了吧,到五十楼才那么几层,走走就好。” “我看过柯南啊,一模一样的手法,是要刺杀谁?” “你个乌鸦嘴。我穿了高跟鞋,是要坐电梯下去的,有本事把连通桥也炸了才是。” “你这嘴比我乌鸦多了,还敢说我?!” 宴会厅中除了少数特别惜命的极端人士,大多数来宾有说有笑,全然展示了什么叫谈笑风生,什么叫临危不惧。 “阿姝,咱们走楼梯吧。”奚燕看着贵宾电梯外乌泱泱的人群,危机感渐渐爬上心头。 喻姝并不觉得脚上的高跟鞋难走,只是…… 她看着和人不停说笑的郁诗诗。 倒不是郁诗诗爱当这交际花,实在是生活所迫。 在场宾客多数都是她邀请到场的贵客,她身为主办方,怎好先行离场,抛下一切逃命? “我们等等郁小姐?” “该等的。”喻姝想着昨日到账的写作收入,认可道。 观光电梯不愧是斥巨资建造,运力非凡,速度极快,几波功夫下去,只剩最后一趟的十来人了。 “你身边俩人是保镖吧,先前跟过我的。”郁诗诗抛了个媚眼给喻姝。 喻姝罕见地点了点头。 电梯里郁诗诗还不停八卦:“和好了?” 喻姝没吱声。 郁诗诗一脸奸笑,懂了,在和好的路上呢。 电梯出乎意料地在五十二层停下了。 门外是黑布蒙面的若干男人,喻姝心上一紧,不由得拉住了郁诗诗的臂膀,同时往边上挪了一两分,试图远离奚燕。 “识相的自己下去。”为首的声音沙哑,粗糙难听。 不相干的宾客三三两两、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走出了电梯。 很快,只剩她们五个柔弱女性。 喻姝不清楚俩保镖的身手,瞟着外头三四个壮硕汉子,只低头不语。 “都长得蛮好诶。”有人眼神下流,早将她们几个打量了一圈,又嫌弃地点了点便衣的俩人,“赶紧下去,别妨碍老子办事。” 喻姝眼看着四个汉子都进了电梯,俩便衣也缓缓将空位让出,垂着头往外走去。 电光火石间,连续两声闷击声响起。 “快走!” 喻姝也不矫情,左右拉过郁诗诗和沉默是金的奚燕,狂奔而去。 漆黑一片的五十二楼,三人狼狈奔逃。 直到一个隐蔽的拐角处,再过条长廊就是楼梯能走向顶楼的安全通道。 “会不会有人守株待兔?”郁诗诗压低着声音,狐疑地看着那虚掩的消防门。喻姝则快速点着屏幕,手指挪动,放大着该楼层的平面图。 “只能搏一搏。” 不能坐以待毙吧。 “那我去呗。”奚燕自告奋勇。 左右她这样的无名小卒,没人会多花心思。 喻姝拦住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消防通道处,隐隐有细微的声音传来,在四周静谧的环境里相当渗人。 “好像是小孩在哭?”郁诗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这简直堪比鬼片。 “还有女人的说话声。”喻姝补充了句。 “新招数?新套路?”奚燕揣测道。 郁诗诗:“咱们又不是无知少女,这儿到处是监控,那些人又是放火又是绑架,阵仗闹得比天响,怎么可能带个妇女小孩添乱?” 实话实说,除非天赋异禀,但凡涉及暴力斗殴等场景,女人小孩绝对是只能拖后腿的存在。 “去看看吧。咱们三人,最好别走散。” 楼梯间内出乎她们的预料,一片吵吵闹闹,童言童语此起彼伏。 “咦?这儿有人?”喻姝刚推开条缝,便有小孩笑出了声。 是一个妈妈拖着一儿一女。 看这架势,竟是在玩躲猫猫。 还来不及了解情况,奚燕鼻尖微动,脸色大变:“是烟味!” 喻姝本能往楼梯下方望去,清晰可见盘桓而下的扶手,不是从下面来的。 那就是…… “真纵火小能手!”郁诗诗滋味莫明地叹了句。 喻姝无语数秒,这个楼层看平面图基本都是空旷至极的会议厅,得有多充分的准备才能在短时间内燃起成规模的火势。 “是着火了?”宝妈一脸懵。 “何止呢。”奚燕已经越阶而上,“赶紧往上走吧,就算能沿着楼梯到五十层,那边估计也有人等咱们自投罗网,顶楼会有直升机来接的吧?” 火势如龙,喻姝回头一看,已瞥见了远处被映得红彤彤的墙。 郁诗诗闻言一愣,又忙不迭去看消息。 “说是要十五分钟。” “刚发给你?”喻姝拉过旁边满脸好奇的女孩,一边走一边问。 郁诗诗郁闷道:“我调的是我爸名下的,一般都在京郊的停机场呢。” “十五分钟能到就不错了。郁小姐,赶紧的吧。”好在顶楼的门是电子锁,郁诗诗照着屏幕上发来的几串数字挨个试了过去,才输了第二个便听到咔噔一声。 咦,比电视剧里的顺当好多。 一行人谨慎地把门反锁好,又推了天台上的几个箱子顶住它,俩小朋友兴奋地蹦蹦跳跳,以为在玩什么密室逃生,这会子在天台中央欢乐地奔跑着。 还没正式获救,便有劫后余生的松弛感染上心扉。 三人先是喘了好一阵,又相视一笑,奚燕最先开口:“电梯门一打开的瞬间,那几个男人吓死我了。” “我还担心她俩制不住呢。”郁诗诗吐了吐舌。 喻姝正低头看消息,闻言出声:“她们到五十层的连通桥了。”紧接着又将自己的位置报了过去。 “回去让我哥给她俩加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太能干了。”郁诗诗拍手鼓掌。 一旁宝妈有点怯怯:“我听你们刚刚说起直升机,我和孩子们能不能……” “能,能。别担心。”郁诗诗豪气道。 喻姝则想到电视剧中的各种经典桥段:“不会超载吧?” 话音刚落,便听楼下传来一阵爆破般的巨响,紧跟着的便是玻璃窗炸开的破碎声。 众人落下去的心再度提起。 趴在栏杆边的男孩回头报告:“是我们往下数三层的一排玻璃碎了!” “还有好多黑烟!” 周遭空气中的炙热感逐渐强烈,黑烟伴着火星缓缓升起,她们见状将两个孩子放到了最上面的一个方台上。 “我们上来的楼梯间是不是有防火面罩?”喻姝猛然想起零散的画面。 “在那个消防箱里。”奚燕见她小跑着往门口去,忙跟上来,“拿了又有什么用,直升机马上来了。” “位置不够怎么办?除非事先装个吊篮,一般直升机哪有四大两小的位?”奚燕神情呆滞,眼看喻姝飞一样地转开了门,扑入了烟雾腾腾的楼梯间。 “喻姝!”她并不记得消防箱的位置,又怕迷失在里面添乱,只在门边一声接一声地唤她。 巨大的噪音从上空渐渐放大,很快便震耳欲聋。 所有人欣喜地迎接它的到来,一条分外粗壮的安全绳落在地上,立马滑下来一位全副武装的男人。 依稀有军区色彩的服饰。 “怎么那么多人!”来人声音威严,眼睛一扫便大声斥问。 郁诗诗暗叫不好,硬着头皮答:“多了一个妈妈和两个小孩。你看她多苗条,肯定不到百斤,俩孩子的重量都能忽略不计了。” “有一个大人不能上。”一身军装的男人不容置喙,当即先拽过她绑上绳子。 “不行!”郁诗诗立刻黑了脸。 男人并不多加理会,一把抱过递过来的俩小孩,板着脸问:“妈妈一起吗?”这一大两小估计是多出来的,他得问一句能做主的人。 “你留下好了!”郁诗诗咬牙道。 军装男人并不睬她,只盯着不远处从门边小跑过来的俩位姑娘。 俩人灰头土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上拎着一袋锡纸包裹的不知名物品。一站定便见俩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和亲妈一刻不愿意分开,当妈的也是满脸戚戚,生离死别的可怜样子。 “你们谁留下?”男人问得更直接了。 “坐不下五个大人是吗?”喻姝冷静问。 男人脸上渐露不耐:“这俩小孩都是勉强挤下的。” 宝妈一听就慌了,眼泪滚滚而来:“孩子带走就好,我留下吧!” 奚燕万万没想到,一路都有惊无险地过来,到最后关头闹出了电视剧的经典桥段。 俩孩子早便听得懂话,女孩还略好些,男孩则不要命地挣扎起来,嘴上竟翻来倒去地骂上了人,胡搅蛮缠地厉害。 郁诗诗从不是菩萨心肠,见这男孩如此蛮横,当即怒道:“我说了算,你既想留下,就起留下吧。咱们三人走!” 烟熏火燎的味儿近在咫尺,火可能烧到最近的那一层了。 楼顶闹剧正在高潮。母子三人难分难舍,喻姝则拿走了奚燕手上的那袋防火面罩,小声道:“你和他们走吧。你也是当妈的。” “那你呢?”奚燕跺了跺脚,恨恨道。 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母子三人的确有一定程度的优先权,问题是……这家直升机吃的是资本主义的饭,并不是公家资源。 “保镖和我说了,会有另一架马上过来。”喻姝有凭有据地展示了下手机屏。 闹剧在这一瞬成了哑剧。 宝妈止住了决堤的眼泪,红肿着一双眼看她。 “喻姝,你别胡来。”郁诗诗噪音尖锐而高昂,几乎压过了空中螺旋杆转动的声音。 “赶紧的吧,让来让去最后都走不成。”喻姝果断道。 一通死去活来的折腾后,直升机晃晃悠悠地升高了,在喻姝稍有担忧的目光中稳稳飞远。 不是她自诩圣母。 实在是…… 喻姝努力吸了下鼻子,往后退了几步,肉眼可及的距离,已有嚣张的火焰蹿起。 唯有她孑然一身活在世上。 郁诗诗有视她为一切的母亲,奚燕有割舍不下的牵挂,那个妈妈更有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 而她的父母有子万事足,可以弃她如敝履,送她下地狱。 喻姝麻木地拆开锡纸袋的缺口,掏出面罩给自己戴上,又顺着铁梯爬到那小小的高台,静待命运的安排。 刚刚保镖发来消息,郁氏名下离双子塔最近的直升机,过来还要二十分钟。 来得及吗? 也不重要了。 喻姝唇角牵起一点点的弧度,摁开因奔跑被摔碎屏幕的手机,不是写遗言那样矫情的东西,她突然想翻相册了。 若说她和郁拾华之间有没有心有灵犀的缘分,大概就体现在照相这件事上。 他俩都对拍照,有相当程度的厌恶。 不过三年是足够长的一段时间,零星的几个瞬间,喻姝也会脑子一热。 找到了。 她忍不住地摸上屏幕。 贴着镜头的半边脸能看到扬得很高的弧度,是她偷偷和郁拾华侧脸的一张合照。 男人一如既往地姿态高贵,神情淡漠,手执刀叉在吃牛排。 难以言喻的心痛排山倒海而来。 * 神兵天降。 意识几近消散,躯体却留在人世。 这是喻姝被男人抱起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成语。 浓烟熏得她的眼泪流不止,此刻已无力睁开去看来人是谁。手上的力道在倍感熟悉的位置,舒缓的雪莲淡香无孔不入地弥漫在鼻间,真的是他。 震天响的螺旋声和风声呼啸而来,上方有人在专业而迫切地大喊。 喻姝最后的念头就是绑在她腰间的绳子太紧了,勒得她几乎想吐。 郁拾华在被拉上去的途中紧盯着女人昏死过去的脏脸,直到在直升机上确认她的呼吸尚存后眼神微有松动。 “这下稳了吧。”前排戴着头盔的程善北回头笑道。 郁拾华系上安全带,余光瞄着给女人做检查的医护人员,压根没理睬他的准备。 第63章 我想去见他 “过河拆桥是不对的,真要和好了,记得给我包一个大的媒人红包!要大的!”程善北在头盔中好一顿挤眉弄眼。 郁拾华眼见女人被擦干净了脸,露出一如既往的皎洁白皙,正神色减缓,下一步却见医护人员又给她蒙上了氧气面罩,眉心慢慢聚起。 “别看了。等人醒来,记得找她要救命之恩。”程善北难得揪住机会打趣郁拾华,一分一秒都舍不得浪费,“自古以来,救命之恩都是以身相许。” 郁拾华阖上倦意翻涌的眼,淡淡道:“这直升机非我所有,报恩合该寻你才是。” 程善北见他搭话,越发来劲:“行啊,我来者不拒,但凡你舍得就是。别整到最后为了个女人插兄弟我两刀。” 手机上裘净很快发来了幕后主使的眉目,郁拾华草草看了两眼,随意打了个好字。 视线却停留在喻姝先前发来的消息上。 ——这几日有故人寻我,要求我们私下见面,我猜必有意图不轨之事,今日见你来此,我十分意外。只因他们所希望我约你出来的便是此地。 这么大的动静,先把双子塔的老板和建筑方捋一遍就是。 蛛丝马迹,很快显现。 郁拾华没有随同去医院陪夜,他向来以为,该把时间精力花在刀刃之上,何况喻姝顶多是他有点喜欢的女人罢了。 对于俩人未来要走的路,他没有下定决心。 好在他看不清自己,喻姝却在这一场死里逃生后,大彻大悟了。 奚燕趴在她的病床前,好容易收了一番生离死别和泣不成声的样儿,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从容,不像个精神病。 “吸入的烟尘颗粒过多,肺部会有一段时间的不适,之后每三个月要来复查ct。几处皮肉伤都用了药,出院后慢慢养着就是。” 奚燕小鸡啄米般地记下,又指着床上的喻姝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不碍事的,多睡会也好。肚子饿了总会醒的。”跟着主任学习的实习医生抿着嘴笑答。 喻姝睡了一个又长又美的好觉,醒来接近十二点。 她看到时间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得,晚上睡不着了。 “阿姝,嗯,你醒啦。”在一旁沙发床上陪睡的奚燕听到动静,险些迷糊地掉到地上去。 “嗯。”喻姝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奚燕人还瞌睡着,随口问:“要上厕所还是吃东西?” “一先一后吧。”喻姝揉了揉微瘪的肚皮,饿意慢慢显现。 等上完厕所出来,喻姝眼睛一抬,便见奚燕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我以为看你醒来,我会像个傻子一样扑上去又亲又抱,激动得要死。”她半晌来了这么一句。 喻姝温柔笑笑,张开双臂:“来吧。” 奚燕从善如流,像是乳燕投林般急不可待,一下子抱住有些清瘦的她。 “那个火在远处看,你都不知道有多吓人,飞机才飞了没一会儿,那火舌已经把楼顶都吞噬了,我是真以为你凶多吉少,回不来了……”低沉的哽咽憋在喉间,奚燕后怕极了。 “只是凶多吉少,又不是没有生机。”喻姝阖上酸软的眼,将下巴靠在奚燕的肩上。 奚燕闷闷啜泣两声,问道:“保镖的短信是骗人的吧?” “没骗你。不是来了吗?”喻姝轻轻道。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那狗老板良心未泯,我从院门口奔进来的时候可听得真真切切,那群小护士都在议论你呢。” 喻姝将自己从奚燕身上扒拉开来,笑着纠正:“不能吧。顶多议论下某人的腿多长,人多帅,姿态多高贵逼人……” “多亏某人及时赶到。”奚燕深刻地意识到不能再喊狗老板了。 “是啊。”喻姝慢慢走回床边,劫后余生的点滴欣喜已然化为另一种情绪。 她拿过床边屏幕碎裂的手机,艰难地给郁拾华发了条信息。 门口几乎同步响起敲门声。 “是郁总吩咐人送来的。” 最新款的水果机。 事已至此,喻姝没矫情地说不要,礼貌拿过后,一声不响地站在窗边发呆。 直至餐车进门,奚燕才唤她吃饭。 “我想去见他了。” 喻姝停顿片刻才点头:“生死关头,容易想通很多事情。” 奚燕看她许久,才低头继续扒饭。 “这一顿不便宜吧?”可能是看喻姝状态有些不对,奚燕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开始说闲话。 喻姝闻言逡巡了遍所有碗碟,想起曾付过的天价住院费,轻叹道:“你话里的吧字可以去掉。” “阿姝,你说实话。为什么让我先走?”奚燕搁下筷子。 喻姝没料到她有如此一问,眼神微闪后流出几缕多余的情绪。 酸涩而羞愧。 “不光光是我有孩子吧?”奚燕记得她当时的表情,不光是表面佯装出来的临危不乱。 “就算没有高醒言,你估计会想出其他的理由让我先离开吧?” “燕子,我一一”喻姝言语卡顿。 奚燕:“没有逼你。只是阿妹,你心里亮如明镜不是吗?” 明镜个鬼嘞。 脑中明明一片混沌,却隐隐有什么呼之欲出。 郁拾华待她的与众不同,何止今日才现…… 从她成为面试者中唯一被郁总喊进总裁办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今日的双子塔……是她内心的最好写照。 堂而皇之,明目张胆。 仗着他对自己的喜欢。 即便火浪扑面,浓烟四起,心底最深处依旧保有期待。 仅管微弱,但不曾熄灭。 凶猛的火焰,没能挡住他从天而降的身影,滚烫的空气,没能阻隔他大步而来的急切。他是脚踏五彩祥云的王子,救她于苍生水火。 可她,从不是紫霞仙子。 …… 郁家大宅今儿真是吹了西北风。 路过的管家爷爷都忍不住侧目。 兄妹俩平常就算前后脚进门,也多是相顾无言,一路无声地来到厅堂。 这会儿一反常态,两人亦步亦趋不说,还时有说话声,最是八风不动的老太太都睁开了眼,看向衣装略有仓皇的两人。 “出事了?”郁柏年眉心收敛,眉宇间的锋锐一览无余。 郁诗诗近来腰杆子硬挺极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亲爹处走去,撒娇道:“双子塔着了,火大得不行。” “着了?”华静恩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愣愣重复了遍。 “起火啦。我可是死里逃生。”郁诗诗撅了撅嘴。 郁柏年眯起眸子,朝烟熏气息更重的儿子望去,探询之意鲜明。 “聊胜于无的一场策划。” 郁拾华来时换过衣裤,要不是赶得及,他十有八九得好好冲澡。 一身说不出的味儿。 “冲你来的?”郁柏年沉声问道。 阵仗挺大,可从头到尾,好似一场敲锣打鼓的闹剧,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 “肯定是的。否则哪还有其他大人物呢。”郁诗诗插了句话。 郁拾华不置可否,脸上只有不咸不淡的表情,看不出一点慌乱怒意。 他爹看在眼里,叹在心底。 若论出色,截止目前为止,哪家的继承人都赶不及他二十岁的水准,而单论这份泰山崩于眼前的沉着平静,那么郁拾华十岁的姿态,便足以叫多少成年人倍感羞惭。 这些年商海沉浮,历练不断,郁柏年几乎可以断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事实,再次发生在了郁家。 多少富贵人家,三代而没。 联姻的人选,务必慎之又慎。 饭桌上老太太在一通日常的嘘寒问暖后,理所应当地提起了郁拾华的相亲对象。 “薛家两个姑娘,老婆子我看着是一个比一个水灵。论起情分,小荷与你青梅竹马,除了性子略强些,其他都很适合。” 此言一出,华静恩自始至终低头的脑袋,微微一抬,瞄了眼婆婆。 话里意思很足呢—— 薛大小姐她接触过几次,字面意义上的天之骄女,名副其实,一向视她为无物。 原来……华静恩继续苟着,嘴角隐秘一笑。 老太太最讲究门当户对,她为此不知受过多少冷言冷语,还以为对薛慕荷有多中意,到头来也是不甚满意。 又要高门显贵,又要知书达理。 除非功力深厚,愿意装个温柔可人……华静恩越发觉得可笑,她的上一任季清冷当年做得无可指摘,曾是满燕京最受好评的儿媳,最终还不是败给了管不住下半身的狗男人,婚姻惨淡收场。 嗯,温家大小姐各方面不错,就是职业不行,她婆婆最看不上戏子之流。 还有谁呢?许家千金倒是样样符合,偏生家道有点中落,这些年打理自家产业,名声很好,既能干又和善。 郁拾华抬眸和老太太对视了眼,淡淡道:“接风宴早便定在了程家的山庄,只等她回国叙旧。” “年轻人多聚聚好,得空把你妹妹也带去。”老太太使了个眼色给郁诗诗。 到底是她带过的亲孙女,都是郁家血脉,不好厚此薄彼。 “时间有定吗?”郁诗诗主动开口。 郁拾华惜字如金:“还没。” “等定了叫裘净通知下我呗。”郁诗诗满脸笑眯眯。 喻姝真是好用,对于拉近她和这个亲哥的关系功不可没。 不得不说,郁拾华今天的态度真是好得没话说,有问有答,十分给脸地应了一声,看得郁柏年五味陈杂。 多少年了,因为季清泠的离开,儿子介怀无比。 不仅对着罪魁祸首的他俩没好脸色,连自小玉雪可爱的亲妹妹都不屑一顾,从来冷着张欠他三千万的脸。 “年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官司了结了?是姓喻的女员工吧?”老太太这十来年最不待见的一是戏子,二是秘书。 尤其自家爷俩,统统被身旁的秘书勾得天雷地火。 叫一向持重的老太太如何接受。 郁拾华眼底掠过抹微乎其微的涟漪,心防不自觉地合拢,他抿下一口酒:“结束了。” “挺好。她跟你多年,如此善了是全了双方的脸面。”老太太不过以防万一提了一嘴,又开始往郁拾华的各种青梅上绕。 不过饭桌上大家都耳聪目明。 即便是对这方面最是无感的郁柏年,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结束的意思是,钱款两清? 还是俩人和好所以一笔勾销? ……他抿了口茶,睨了眼从举止到表情都挑不出毛病的儿子。 华静恩则不动声色地和女儿对视一眼,俩人各自心知肚明,万般情绪皆摁下不表。 郁拾华习以为常地吃完一顿主题为青梅竹马的家宴,刚踏出老宅的大门,裘净便紧着上前两步。 “有线索指向郁小姐。”裘净利落道。 郁拾华脚步微顿,旋即在司机开门后迈进车中。 “再查。” 那对母女连小手段都漏洞百出,真有这本事,他怕早死一百回了。 “是。” …… 次日,双子塔火起的照片疯传全网。 顶楼直升机的特写也被有心人抓拍下来,喻姝放大了机尾的几个英文字母,拼起来是个程字。 她怔怔握着平板,竟萌生出扭捏和惭愧之意。 郁拾华是第一时间去调的直升机…… 奈何自家名下的路途偏远,万般不得已下借了程善北正在玩的一架。 喻姝对白娅背后团队的操作百思不得其解,手眼通天到肆意纵火的水平,甚至为此随意赔上一栋数十亿的大楼,为什么还会找上她这样的小角色? 日有所思,夜有所应。 晚间。 白娅直接以受害者母亲的身份在网络平台上发帖引流。 喻姝眼睁睁地看着热搜上的排位蹭蹭上蹿,从鲜红色很快变成紫红色。 资本的力量从不令人失望。 营销号的标题更是猖狂,一股博人眼球的港媒味。 着名私校名为招生实则招妓!世风日下,怎一个哀字了得! 权贵二代公开霸凌,性侵特招靓女! …… 白娅真的有为沈莲沁考虑过一星半点吗? 世人固然仇富,但对于这类男女之间的新闻,受伤最大的永远是女方。 就像有些照片门。 骂声不管多大,要链接的永远在线。 甚至有人以此牟利,嘴脸丑陋。 紧随其后的是一份育树私高的拟录取特招名单,清一色的女生,后附排名和身高照片。 她自在其中。 评论和焦点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很快转向了她。 事情一串联,喻姝不禁感叹。 难怪白娅找上她。 第64章 他主要馋她 谁叫她曾是郁寰集团的秘书长呢,偏偏还拒绝过育树私高的特招,最后还与死去的沈莲沁是名义上的朋友。 的确是上好的突破口。 评论里不乏各路侦探现身。 “高中时候就被看中了吗?总裁的养成系秘书诶。” “不愧是标星的存在,全方位的大美女,初三就有一米七了。” “有钱人会玩,可不比选妃刺激?” “我是她高中同学,成绩真的好,人是真的美,果然最终逃不过权贵的魔爪。” 她的各种照片被一一扒出,凑成了新闻下方的九宫格附图。 喻姝随意刷了几个,只有一家营销号放了郁拾华和她的正面照。 网友火眼金睛,挖出了一张四个小姑娘的青涩合照。 她,秋海棠和沈莲沁。 以及另一个一同在校庆跳舞的同学。 照片有种模糊的年代感,五官并不清晰,却不妨碍轮廓显现的清秀和白皙。 稚嫩而青涩的美貌。 第一时间看到这张照片的不光有喻姝,还有完事的程善北,他懒懒倚在床头,一边抽着事后烟,一边刷着手机。 秋海棠拢起一头秀发,粗粗收拾好自己,便想腻歪过来,讨点好处。 “天生丽质。”他吹了声口哨,将四人合照拿给她看。 秋海棠的眼神露出一点讶异,抿着唇笑:“你从哪儿看出我美人胚子的?”这张照片上的她可和漂亮没啥关系,眉毛粗眼睛小,头发扎得惨不忍睹,一股子乡土气息。 “这上头有你?”程善北险些呛到。 秋海棠横他一眼,小指头勾着自己的吊带:“废话。我在喻姝的旁边。” 程善北轻笑出声,只扫了一眼便转开视线,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倒好,快赶上变形金刚了。 “沈莲沁巨不要脸,不知道是什么小丑心思,告发我俩串通作弊,我反正成绩稀烂,对她构不成威胁。而喻姝要是档案里留个污点,育树私高肯定不会要她。” 程善北乏陈可善,嘴角噙着缕笑,疏懒道:“你俩作弊是事实的话,人家那叫主持正义。” 秋海棠拿拳头捶他:“怎么帮外人说话?我上学期间最讨厌打小报告的同学了。” 程善北言语辛辣:“死者为大,我在为自己积德。” “讨厌啦。”秋海棠在衣柜中摸索了会,把程善北用惯的衣物备好,又走过去拉住他手臂。 “停。”他神情并不严肃,却也失了平日的惬意,手指稍一用力,捏住她小巧可的下巴,玩味道,“又缺钱了?” 秋海棠比任何时候都老实地应了声。 “不该碰的东西别碰。嗯?”程善北看似无意道。 “消遣爱好而已。您别上心。”秋海棠打着哈哈,并不放在心上。 彼此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 他俩之间,本就适合走肾,剩下都是多余。 程善北打发走人后,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把照片发给了郁拾华。 永悦庄,书房内。 郁拾华一身纯白浴袍,眉间染着几分疲累,慢吞吞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双手大开,躺靠在沙发上假寐。 小憩不过片刻功夫,平板和手机几乎同时响起提示音。 男人微有不耐地睁眼,喝了一大口酒后径直起身,情绪不佳地拿过手机。 程善北屁话没有,就一张指向性鲜明的老照片。 四个表演服打扮的女学生,摆着各有不同的手势,脸上带笑,眉心点红,化着和年纪不符的妆容,乍一眼看去,并不算和谐。 然而……郁拾华在一秒内认出了中间靠右的喻姝。 独树一帜的肤白貌美。 老天爷赏饭吃的典型,她完全按着照片里的模样,等比例放大了。 莫名地,胸腔里掀起一阵名为妒忌的旋风,那个拥有过她第一次的男人,那个独占过她青葱岁月的男人…… 不等郁拾华消化好种种情绪,平板再次叮了一声。 裘净连发过来两段视频。 依稀是某咖啡店的监控。 喻姝的身影很快出现,从小学舞的身姿做不了假,即便是俯拍的角度,也不显她头大驼背,仪态吊打一众路人。 视频经过加工处理,开了倍速。 男人从抽屉里拿过烟盒,一脸心不在焉地看完了最近日期的视频。 交谈并不愉快,她离开的动作连基本礼貌都顾不上,还险些被台阶绊倒。 而且…… 郁拾华眼里涌现一抹轻快笑意。 桌子上的小蛋糕,不说好吃与否,她竟连碰都没碰。 这对她而言,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微微愉悦起来的心情很快被白娅的举动给打散,看着那个女人做贼一般地把蛋糕包起塞进随身的袋子里…… 郁拾华脸色微沉,点开了上一段视频。 日期更早的监控中,喻姝果不其然拿着小小的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吃掉了近一半的甜品。 “小馋猫。” 他唇角绽出笑容。 半晌又为自己这近乎宠溺的语气感到怪异,他忖度半晌,翻开喻姝前两天向他报平安的消息。 ——我身体无恙,最多在医院休养数日。对您的救命之恩,我十分感激,若是可以,想当面向您致谢。 他那会在老宅吃饭,看过一遍后便专心应付老太太。 之后也不曾回复。 郁拾华抱着稍有犹疑的心态拨通了喻姝的电话。 对面很快接通,她的声音一如记忆中的平淡而清越。 “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上午。” “来永悦庄吃晚饭?”郁拾华开门见山,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想起,床单的颜色。 电话对面的人似有一瞬的沉滞。 好一会儿,她淡笑道:“和上次不一样吧?只是单纯吃饭?” 郁拾华本想着她会继续装傻充愣,被这么直截了当地一问竟恍惚了片刻,好久才低笑道:“饮食男女,难不成还要我给你写个保证书吗?” 饱暖思淫欲。 吃饭就是个寻常又体面的幌子…… 他主要馋她。 “要不劳烦郁总写出来,好让我安个心。”自从蓝度摔了一跤后,喻姝再没和他开过如此不轻不重的玩笑。 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 郁拾华何其敏锐,当即试探道:“晚饭时我交你。” 喻姝笑意清脆,利落道:“不少于一百字。我会仔细看的。” “好,明晚见。” 郁拾华按捺住眼底的悸动,为免被对面的女人察觉到异样,果断结束了通话。 明晚的话……时间太赶了。 他竟有点拿不准。 迟疑几秒后,他终究叫进了即将下班的管家。 与男人的心绪复杂不同,喻姝早便下了决断,而郁拾华的主动来电,更让她坚定了想法。 喻姝感觉的到,郁拾华全方位地关注她,在乎她,起码对她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喜欢。 之所以他俩还能维持着一种不远不近、不清不楚的关系,纯粹是郁拾华没完全看清自己,想通关节。 喻姝却在这一场熊熊烈焰中看明白了他的心意。 可能比单纯的喜欢更浓烈,更炽热。 要赶在他之前啊—— 喻姝眼神渐凉,多年未有的阴郁和死寂悄无声息地浸没了她竭力体现在人前的恬淡娴静,她终叹了口气。 回到原点。 把他们的关系继续定位回昔日的上下级。 床伴也好,情人也罢,只消如郁拾华所想回到曾经的舒适区,他一定不会再去深究,再去琢磨。 他对这个相伴三年的女人终究是什么感情。 那么一切就不会越线,自己…也不会成为他辉煌璀璨人生里的污点。 如此最好。 逻辑通顺,有理有据。 遥远的记忆像是浪潮般起起伏伏,载着不知名的情感拍向岸边。 夜半三更,在经历了长达两个小时的入睡努力后,喻姝考虑到明天的行程,终究起身吞下两粒安眠药。 “今晚不回来了?”奚燕一早便来医院报到,看着满嘴沫沫正在刷牙的喻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喻姝没立马作答,等把杯子放回原处后才道:“下午我去趟金贸。” 奚燕一愣:“去行使十万元的代金券?” “一起去?顺便看看九章里缺什么。”喻姝端起餐盘边的牛奶。 奚燕咂巴了两下,品出味儿来,笑嘻嘻道:“九章里能缺啥,十万元怕不够给某人买礼物的吧。” “衬衫领带的,够了。”喻姝之前给他添置过不少衣物,对他常穿的成衣品牌心中有数,不过结账时刷他的卡而已。 这次是谢他三番两次地出手相救。 “嘿,不如买皮带呗,你反正得过夜。怕什么?”奚燕不安好心地建议。 喻姝老脸泛红,张嘴闷头塞进小笼,却被其中汤汁一烫,不顾形象地连连吐出。 奚燕见此也不穷追猛打,坐在她对面一起享用着足能喂饱三人有余的中西全款早餐。 叫车回九章的途中,喻姝留心了会后视镜,见无车跟随才放下心来。 只能说富人区不愧为富人而生,金贸离九章不超过起步价,而从九章到永悦庄的时间,只消不碰上早晚高峰,半小时内稳稳到达。 喻姝昨晚睡得沉,午饭后索性直奔金贸的商场,逛街以作消食。 不得不说,男装款式永远千篇一律,走的永远是低调经典的路线。 喻姝随意看了几家成衣店的衬衫区,买一件吧,聊胜于无。而不买衬衫的话,她赶紧打住了对男式大衣的念想。 首先价钱会超过预算,且郁拾华平日穿惯高定和手工,一件中等价位的品牌成衣,大概率瞧不上。 她甩开多余心思,全心全意在配饰区逛了起来。 事与愿违,喻姝看惯他的各色奢侈品,闲闲走了两圈,竟没有能入眼的袖扣领针等物。 最终,她遵从了本心。 代价是多花两万元。 除了买给某人的礼物,她心血来潮地给自己买了一条款式新颖的半身裙,刚好配衣柜里的一件淡紫毛衣。 裙子下摆是不规则的,碎花图案鲜妍却不艳俗,行动间层次渐显,颇有层峦叠嶂的连绵起伏感。 穿衣镜前,喻妹梳好刚在理发店打理完毕的长卷发,别出心裁地用发带扎成高马尾,上衣是兔毛的料子,柔软而保暖,领口是一个弧度不大的小v,隐晦显出其下锁骨。 “这条项链是真的?”奚燕含着颗话梅糖,站在一旁无声观赏。 “嗯。” 奚燕嘿嘿笑道:“他送的吧?” 喻妹低头弄好脖子后的小小搭扣,抚着白色的字母h,莞尔道,“总不能我自己拿几个月工资买吧。” 她没有拖泥带水的习惯,收拾完毕便叫车去了永悦庄。 下车时堪堪不到六点。 站在似曾相识的门前,恍惚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喻姝不由向四周望去。残阳被一片斑斓包围,晚霞的余晖毫不吝啬地投湖成画,与湖边的草木一同坠入其中,共同编织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美景。 左右郁拾华还没到,喻妹也不想进去受佣人们的打量,脚步缓缓朝园林处走去。 刚走开不到两步,大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门禁开了。 管家和蔼的声音传来。 “喻秘书请进。” 喻妹仅仅顿了一瞬,便抿唇应道:“好的。” 春日的长廊一扫冬天萧条之气,一路前行,喻妹甚至能嗅到淡淡的花草香气,各色盆栽摆放有致,她停在一大株芍药前,掏出手机拍了照片。 考虑到自己今日的妥帖妆面,喻姝难得起了自拍的心。 她用余光瞄了瞄空荡荡的四周,做作地对着镜头扬起表情。 正想换个角度继续,喻妹略一侧身,男人长款大衣的衣角一处便进入她的视线范围。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了手机,双手在前合拢,乖巧问好:“郁总好。” “花都是今早换的,看你还挺喜欢?”可能是第一眼便被她满脸的生趣盎然所触动,可能是被管家告知她似乎准备了一袋礼物,郁拾华整颗心都软了下来,看向她的眼里俱是温情。 喻姝笑得腼腆:“花很漂亮。” 她手上果真拎着一个礼品袋模样的东西,而裙摆和短靴中间露出一截莲藕般的小腿肚子,白皙又滑腻,宛如一柄上等的羊脂玉如意。 “进去吧。你一向畏冷。”男人已用目光将她从头到脚兜了一圈,心满意足后方揽过她的腰肢,往永悦庄的主楼走去。 饭菜都是现做,很快摆满喻妹身前不大不小的桌子。 第65章 你住在其他男人的房子里? 她早用余光溜了圈一楼,陈设较之上次,略有改动。别的不论,起码那张令她魂飞魄散的猩红色沙发床没有了踪影。 男人自进屋后便一言不发,只按部就班地喝酒进食。不过观其面部表情,喻妹断定他心情不差,唇边依稀能窥到弯曲的弧度。 喻妹识相地剥了十只红烧大虾,在某人灼热的视线下起身端盘过去。 “郁总,这两次谢谢您对我伸出援手了。”她将盘子稳稳放下,恭敬立在他身边,一如从前作为下属的模样。 郁拾华瞟她一眼,握起筷子赏脸地夹了只虾。 仍没有语言上的表达。 喻姝习以为常,给自己斟了杯酒,再接再厉:“袋子里是我的一点心意,郁总您…” 男人抬起了手,示意她停下。 她端着杯子的一只手便不尴不尬地停在了空中。 好在喻姝既然敢来,便做好了各种情况下的打算,她抬脸朝他一笑,将手中的酒杯与他的碰了碰。 “我先干为敬。”万幸郁拾华开的是红酒。 喻姝仰起纤细的脖颈,利索地将一杯满当当的酒倒进口中。 不等她低头缓过神来,便被一股大力强势地扯过去,没拿稳的酒杯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胡乱翻滚了两下。 衬衫的布料根本挡不住男人通身上下的滚烫热意,强烈的雄性气息刹那充斥完毕了喻姝所能呼吸的空气。 她呆呆地盯着郁拾华近乎完美的下颚线,身子一寸一寸地软了下去,一只手自然地攀住男人的肩膀。 “想通了?” 郁拾华眼神幽暗,稍显沉寂的眼底似有喷薄欲出的欲火。 他并不喜欢喻姝先前低声下气的措辞,谦卑小心的态度,他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奴才。 况且能在他耐性告罄前主动回来,本身算一个加分项。 大抵是失而复得的珍贵感太过强烈,郁拾华当机立断,在心底将喻姝的一切划到了最高档次。 程善北每每拿来涮他的鬼话,终究上了心。 或许真的是自己对她不够大方,导致长久积怨在心,借由流产提出离职。 喻姝彻底将身子依偎在男人怀中,低低应道:“您不介意就好。” “我介意什么?”郁拾华将温热的手掌贴上她微凉的脸颊,像是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力道拿捏地极佳,又轻又缓。 喻姝竭力压制着被他触摸的战栗感,咬唇道:“之前几次,是我不识好歹……” 话才说了一半,男人便以吻封缄地俯下脑袋,趁她不备迅速夺取了口腔内仅剩的一点空间和气息,郁拾华技巧老道,连亲吻都是霸道而不容置喙的风格,将人牢牢圈禁在自己怀中。 喻姝许久不曾和他深吻,有些笨拙地换着气,双臂迎合地绕上他发烫的脖颈,在他缓和的间隙给予适当的回应,便一发不可收拾。 餐厅里,两人交颈亲吻,硬是将冷淡风的厅堂渲染出了暧昧粘稠的味道。 除非情况特殊,郁拾华并无在厅堂瞎搞的爱好,浅尝辄止后他抚了抚她渐渐发热的脸蛋,嗓音微哑:“没有之前,只有以后。” “好。”喻姝干脆地应了声,极大满足了郁拾华潜藏在心底的各种心思。 男人握着她线条明显的腰肢,沉醉般地将微烫的唇深深印在她白皙柔软的脖颈上,独属于她的淡淡清香似有似无地充盈在他鼻间,勾得他想往更深处的禁地去探索,去触摸。 衣服太碍事了。 郁拾华不假思索地把手伸进她的衣内,轻车熟路地去摸索自己渴望的美好,同时感受着女人意料之中的反应。 本能的躲闪,肌肤的微缩,身体的颤抖…… 还有喉间溢出的些许嘤咛。 俩人纠缠三年,在这些事上,郁拾华比她更懂得这副躯体的要点,他自问是一个优秀无比的开发商。 第一时间,他便发现女人已经动情。 “洗过澡了?”郁拾华含住她早已红透的耳垂。 喻姝闭着眼,点了点头。 “真乖。咱们去楼上吧。” …… 酣畅淋漓的一场交融后,男人如往常般率先起身,拉过薄毯往湿漉漉的女人胴体上一盖,便往浴室走去。 水声渐响,喻姝缓缓睁开了眼,吸了吸鼻子后开始感受身体的能动性。 她的包还在楼下。 郁拾华正悠哉着手举电吹风,门外传来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咔铛声。 他脸色微变,当即扔了电吹风,行云流水般拉门,一把拽住要往门外走的女人。 啊—— 喻姝吃痛地叫唤了声,经受完情事的身子几乎撑不住地往地面倒去。 手腕的疼一下子逼出了生理性的泪,她含在眼中,十分楚楚可怜。 郁拾华见此力道一松,却没放开她的意思。 “去哪儿?” 语气中竟有一两分显而易见的紧张。 喻姝在床上早叫哑了声音,这会儿在痛意和委屈下张嘴,自然夹杂着些许哽咽:“手机和包在一楼。” 郁拾华的关注点却很神奇,直接揽过她的腰将她往浴室带:“这样下去拿包?” 她是不知道,自己这副刚被糟蹋完的样子有多令人遐想联翩吗? 喻姝懵逼,她从前都是如此的。 男人赤着身子,她简直不知该怎么安放自己的视线,抬头或是垂眸都是非礼勿视的画面。 男人长手一伸,飞快将浴袍披上,一边拿过墙上的内线电话,一边毫不留情地笑她:“多少年了,还没看腻?” 喻姝发丝凌乱,脸颊上的潮红尚没褪去,又涌上疼痛和害羞联动下的涨红,红扑扑地无比诱人,惹得男人直接上嘴舔了一下。 “自己洗还是…” 喻姝忙不迭闪进浴室,连连道:“郁总你忙,我会洗的。” “衣物都有?”男人心细如发。 喻姝懂得他指的是什么,索性利落道:“没带。” 她可没料到,弹性这么好的布料也会被男人扯坏。 “你原先的东西都在,不必担心。” 郁拾华随意系上腰间的带子,眼睛瞄着她曼妙的躯体在磨砂门后影影绰绰地晃动,喉结微动,对着电话脑图言语简洁道:“把她留在一楼的东西拿上来。还有让柳姨来房间。” 在淋浴间享受热水冲洗的喻姝浑然不觉某人百转千回的盘算,直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得到充分的舒缓后,她满足地发出一声叹息。 鼻尖一动,隐隐而熟悉的腥味令她思绪微顿。 苍天—— 她迟迟没来的姨妈居然被捅出来了。 喻姝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小心翼翼地用浴巾渗干身上的水珠,又用纸巾尽量擦净下体,以免脏了一身白的柔软浴袍。 她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直直和抱着床单的柳姨来了个四目相对。 柳姨神色从容,眼中带笑:“东西都在台子上。”她和郁拾华的事后收场,多数都是柳姨负责。俩人乍然相见,她到底颇觉羞耻。 “喔。”喻姝无措地应了声,见她要走忙上前小声问话。 柳姨目露微诧,手上动作却不含糊,笑道:“我去隔壁给你拿。” “嗯。”喻姝真空着下半身,实在不敢去外面的走廊房间晃悠。 “怎么了?”郁拾华从露台的椅上起身,过来问她。 柳姨早合上房门,徒留喻姝抿唇道:“是月经。” 男人眼神微凝,旋即淡笑道:“来得挺是时候。”既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又只许他点到即止。 他眼神落在台面上的某物,毫不避讳地问:“还能抹吗?” 月白色的衣物旁,是一支用得有些微瘪的药膏。 喻姝大方拿过柳姨准备的东西往浴室走,正巧姨妈巾也恰到好处地送到了门口,郁拾华看她可可爱爱地探出脑袋,又乖乖巧巧地道了谢,脸蛋上的微红尚在,实在令他……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 好容易等她收拾妥当,磨磨蹭蹭地从浴室出来,已是月上眉梢。 “什么时候来上班?”郁拾华看着平板上的项目书,不经意问她。 喻姝早有想法,脱口而出:“下星期一。” 男人的眼神沉沉看了过来,显然并不满意。 “这星期其他时间都有安排了。”喻姝老老实实地交待,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她每说一桩事,郁拾华的脸色便缓和几分,眉心却肉眼可见地拢了起来。 “你的煎饼摊不做了?”郁抬华抬了抬眉,口吻轻淡。 喻姝:“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郁拾华冷不丁想起她这会儿住的地方,语气微沉下去:“好端端的明府不住,是喜欢住大别墅?” 喻妹一愣,眸中的犹疑之色尽被男人捕捉。 “说。”他加重了语气。 即使在彼此坦诚相见的床上,她也只在最意乱情迷,不能自己的某些时刻才会卸下所有心防和伪装。 也是他最为钟爱的模样,纯粹而真实,为他所完整拥有。 喻姝组织着语言:“我之前有拜托过绾姐帮忙。”后来孙馆发消息给她,那天不仅程善北在场,郁拾华也在。 “他们和你也有牵扯?”有王洛滢的先河在前,郁拾华很快想到了这层。 “不是我,是他们逼得一个同学退了学。”喻妹老实巴交地说了。 郁拾华不解:“同学?” 印象中她不是热心肠的性子,且白娅在第一家咖啡厅和她的对话恰如其分地印证了这个事实。 “是我朋友的孩子。” 郁拾华稍一思索,眼中阴郁越发扩散:“哪个朋友?又是林彩?” 喻姝叹息,好家伙,郁拾华都记得这名了。 “是在游艇上和我一起做饭的姑娘。”毕竟,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圆,到时候被他晓得真相,没准又要来找她算账,何必呢。 郁拾华勉力思索了下,终于将布林海中那和程善北说过几句话的娃娃脸从脑海的角落处调阅了上来。 看着是比喻妹更小的姑娘,能有个已经上高中的娃? 还是…… 荒唐的念头很快席卷他的大脑。他一语未发地紧盯着她,漆黑的眸子里生出难得一见的狠戾之气,若是真的……他几乎痛心疾首起来。 不等郁拾华进行更深度的猜想,喻姝倒是扑哧笑出了声。 她有点不可思议:“郁总不会以为是我的孩子吧?” 他抿着唇,眼神稍有松懈。 “她难道大你很多岁?” 喻妹傻眼,某人还真把硕大一个娃扣在她头上了。 “三岁。” 话赶话说到这份上,她索性大着胆子坐到了他的身侧,主动缠上他的手臂,试探着问:“他被退学了,没有书可以读。郁总能帮忙安排下吗?” 她语调轻快,神情自然,内心却没那么笃定,颇有些忐忑。 郁拾华深感意外,她今晚带给自己的惊喜着实不少,记忆中她几乎没向自己提过什么要求,帮过什么忙。 清心寡欲的很。 “料定我会帮忙?”郁拾华感受着手臂上的温软热度,竟思索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招数的。 “没有,就是和你说一说。”喻姝抿了抿唇。 郁拾华:“不想着先把两千万要回去?” 话音刚落,喻妹握住他臂膀的手便松了两分,神情由最初的迷惘变得有些尴尬,大着一双美丽而微涩的眼看他。 自始至终,她都没把那两千万列进事项清单中。 男人虚咳一声,手臂环住她的腰身,将她往自己怀中带得更近。 “那学生真和你没关系?” 喻姝轻叹,敢情他是真介意。 她将脑袋往他肩上一撞,戏谑笑道:“要不郁总拔一根我的头发?做个亲子鉴定好了。当然,钱要你出。” 男人轻哼道:“你的头发好拔,我上哪儿就找那学生的。” 喻姝咋舌,简直不敢相信:“您还玩真的诶。” 郁拾华高高在下,眼风一扫便将她胸口的风景收入眼底,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躁动像是复燃的死灰,卷土重来。 “他现在住在明府。所以我去住九章的别墅。”喻妹好声好气地解释,压根没察觉男人的注意点已落在她身上的实处。 郁拾华神色不明,只定定看她。半晌总结道:“所以说你的房子给一个即将成年的男学生住着,你自己却住在另一个男人名下的别墅里?” 简直是神之理解,喻姝听得目瞪口呆。 第66章 和林彩叙旧 郁拾华难以忍受地阖上了眼,咬牙道:“我不可能容许你住在其他男人的房子里,你现在有两个选项……” 喻妹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什么其他男人?那个别墅是温禾的呀。” “你不信去找她看产权证。上面的名字是温乔。”郁拾华口吻淡漠,并不强烈。 不过喻姝意识的到,他有点生气。 喻妹无语,她已经厚着脸皮住在人家别墅里了,哪里好意思去要看房产证? “除了你那堆血亲,咱俩论关系不比温禾亲密的多,住到我名下的房子来。”郁拾华的手并不安分,从她浴袍的斜襟处摸进去,尝试用她的软玉温香来给自己消气降火。 喻姝不敢反驳,天知道他会不会现场证明这所谓的亲密,只嗫嚅着说:“那我住回明府好了。” 郁拾华没什么顾忌地扯开了她并不严实的浴袍,火气在她的身体和言语的双重刺激下渐渐扬起,颇有愈演愈烈的程度。 “和一个功能齐全的半大小子同住一个屋檐,同用一个浴室?”他言辞尖锐,指尖揉捏的力道明显加重。 喻妹是真担心他作出什么禽兽之举,玩浴血奋战的刺激,连连求饶:“那我去另外租个房子也成。” “我给你安排。”男人兴致高涨,很快将彼此的阻隔褪去,直接将她抱到浴室的洗手台上。 “郁总,我真不方便……” “咱们换个花样。” 喻姝几乎秒懂,脸颊上的红云卷土重来。 好在她是知道的,郁拾华虽然爱在床上折腾,不过口味不重,多数都是常规手法。 男性独有的味道越发浓厚,大腿上被顶住的部位热得简直不像话,喻姝顺从地合上了眼,任由他施为。 …… 意识再度归位之时,天已大亮。 喻姝略一侧目,便见男人精壮的腰身刚刚覆上衬衫,昨夜最后的记忆被忽然唤醒。 啊—— 喻姝抓狂,一大早的,这种少儿不宜的十八禁画面…… 她佯装无意识地翻了个身,避免眼睛再碰上某人。 “网上的照片,你不用担心。”郁拾华并不戳穿她装睡的事实,慢悠悠地戴着手表,温声道。 喻姝轻轻嗯了声。 郁拾华往床边走了两步:“今天要去试伴娘服?” “嗯。” “我吩咐人送你。近来出入小心,肯定还有后招。”郁拾华淡淡道。 喻姝十分乖觉,应了一声。 郁拾华没再靠近,静静看了她片刻,才离开了房间。 对于一个睡渣而言,回笼觉是不存在的东西。何况大姨妈的存在素来令人不太痛快,连躺着都担惊受怕,更别说在床上翻来滚去了。 喻姝挣扎半天,慢动作似的从床边直接下来,走向卫生间。 临近九点,喻姝和林彩事先通了电话,才掐着点儿出门。 专车,司机,保镖。 一应俱全。 着实叫喻姝受宠若惊了一把。 她有些欣喜地看向在双子塔便见过的两位姑娘,先是道了谢,后又问清了两人的名字。 和她一般身量的叫森瑜,另一个叫森琪。 “去金沟河桥旁的礼纱。” 副驾驶的森琪主动和喻姝交换了手机号,并表示从今往后,她们将全权负责她的人身安全。 喻姝懵圈,不是就这一段时间吗? “具体您可以同郁少确认。” 森琪又补充道:“请放心。大多时候我和森瑜都是远远跟着,必要时候才会出现。” 如她所言,喻姝进婚纱店时无人相随。 她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 某人每天保镖助理围绕的日子,一般人可没福气享受。 “阿姝!”林彩的孕肚比上次见面明显许多,即使选了藏肚子的款式,也掩不住通身上下的浓浓孕味。 不等喻姝打量完她,林彩眼神闪烁了两下,暧昧地小声偷笑:“昨晚和谁一起过的?” 喻姝老脸一红,只见林彩的目光一直往她脖子上溜达。 明明她涂了遮瑕的。 “色号选得不对,再白两个度正好。”林彩嘿嘿笑着,拉过她一个劲儿地打趣,“大帅哥吧?这样你才不亏。” 喻姝离开郁寰的决心有多坚定,这会儿就有多难以启齿。 兜兜转转,费了好大功夫,还是回到原点。 “不能是你的前上司吧?”林彩命中红心。 喻姝吸了口气,诚实地点了下头。 这回轮到林彩倒吸气了,紧接着她先是打开了保温杯喝了口水,又含过一颗备好的蜜饯。 一看便是事先交代好的。 “吴天泽很细心,会是个好爸爸。”喻姝赞了一句。 林彩噘着嘴,数落着自家男人管得比太平洋还宽,什么都不许她吃。 然而字里行间的甜蜜和嗔意藏都藏不住。 一副小女人的幸福样儿。 喻姝感慨不已,果然,爱和恨都是世间无法遮掩的东西。 穿衣镜前,喻姝和店员确认着裙子的长度和背部的松紧,抬眸便见林彩一脸欲言又止的神情。 “其他几个伴娘呢?”喻姝随口问。 林彩:“这个点都上着班,我是无聊才喊你出来陪我。” 喻姝诧异:“你辞职了?” 她如实点头。 喻姝眼神微暗,轻叹道:“是我连累你了。” “这话矫情!没有你,那种闲差轮得上我?”林彩大大咧咧。 “合作方的亲戚?”喻姝皱眉。 “利益互换,她女儿进了银行的一个清水衙门。” 喻姝淡淡一笑:“我下星期回郁寰了。” 林彩面容微讶,旋即打趣道:“高升了?” “老位置吧。”喻姝剥开一颗大白兔吃进嘴中。 林彩扬眉:“我真觉得郁总待你不一般,保不准能许你个财务副总做做呢,你要是豁得出去求一求,更高的位置都能手到擒来。” 喻姝看她手舞足蹈的架势,比她还兴奋一二,不免失笑。 “彩啊,我和郁总这不清不楚的关系在前,空降到哪儿都受人诟病,他就是给我个总裁当当,底下人真能服气?” 林彩瞟着她云淡风轻的神色,斟酌着字眼:“阿姝,论起来你和郁总年貌相当,学历能力差距不大,真不去争取一下?” 喻姝静默片刻,反问道:“可是彩,我和他之所以能纠缠到现在,只是因为他还有点兴趣。但凡他能对我视若无睹,你信不信我和他连话都说不上?” 好比她入职郁寰一年,顶着他下属的名头,不也照样是他跟前的空气…一个正眼也不会赏你的倨傲冷淡。 “所以要努力勾引他呀,让他上瘾,让他离不开你。”林彩两眼放光。 “我给你分析分析,你离职地那么利索,不留一点余地,还闹上了法庭。 常理来说……啧,也不对。是你先提出离职的,或许他对你一直情根深种呢,你突然离开,他不愿放手很正常。” 喻妹无语,嘴角微抽,几乎要翻起白眼:“我该这样以为?当时……” 他难伺候的很,处处找茬,时不时发火。 她真以为……是他腻了。 借着流产提出辞职,喻姝还觉得自己识相呢。 “你说呀。”林彩催促道。 喻姝很少和人吐露他俩相处的具体情况,最多说个大概感受,细节方面都是一笔带过。 她努力用平淡的语气叙述了一桩屁大点的事。 可说到最后,还是带出一丝不甘和忿忿不平。 “即便知道他付给我的工资足够多,多到这些事都算我的工作职责,可是我真的太累了,我根本懒得动,明明按照他的口味做的,还一个劲儿的挑三拣四,恶劣死了!” 林彩摸了摸下巴,眼神古怪:“郁拾华和你独处,废话都这么多的吗?”喻姝一怔,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 “哎,他和你在一起,会不会变得稍微幼稚点?和他平时高冷的形象不太符合?”林彩循序渐进地问。 幼稚? 喻姝拧眉,这词离郁拾华十万八千里呢。 林彩见她不答,问得愈加大胆:“那床上是不是……” “你打住。”喻姝就差捂住她的嘴。 “好好好,知道你害羞。我不问。”林彩做了个给嘴巴拉链的动作,又把脸凑近,“他找你茬,挑你刺,可能是想让你多用点心在他身上呢?引起你的注意?” 喻妹欲哭无泪:“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围着他转,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敬业,怎么可能是你说的情况。” “不一样。”林彩绞尽脑汁地思索,奈何她语言表达能力贫瘠,一时有些抓狂,“你和他私下相处,是不是也是大公无私的上班模样?就一板一眼,说敬语的那种?” 喻妹理所应当地点头:“本来就是上班。难道和他没大没小,平起平坐吗?” “他可能就是想和你亲近一些?” 喻妹长叹口气,他俩关系还不够亲近吗,有时候简直是负距离的接触好不好。 她懂得林彩的话意。 只是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分寸最难拿捏。 她不是可以设定程序的机器人,上下班能够随意切换模式,更换语气,改变表情。 “我对他没有过希望。这一次也一样。” 林彩愕然,不解道:“事在人为,干吗那么消极。” “不是消极,是认清现实。等他有了谈婚论嫁的女友,或是确定结婚的联姻对象,我会离开地更加彻底。”喻妹语气平静,并不怎么激动。 “他不肯怎么办?”林彩提出疑问。 “他不要脸,我还想给自己留点最后的体面。”喻妹笑意淡泊,“你也是要结婚的人,小三可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我可不想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下场凄凉。” 她安慰似的冲林彩一笑:“你别多想,新娘子。” “大美人的命运,与我等凡人果然是不一样的。”林彩仰天长叹。 喻姝:“送你吧,这种稀巴烂的命。” 林彩既惊又喜:“这脸这身高,还有一双大长腿,你咋这么嫌弃?” “有什么用。换我家财万贯多好。”喻姝侧脸看向窗外,神情有些冷淡。 林彩嘴巴撇撇:“权钱智色,你足有两样,还说不好?” “我最多认一样。” “那一样半呗。你多聪明,真的,我要有你这脑子,我爸妈都懒得拼二胎了。”林彩真心实意地赞叹。 “没用的。折腾那么多年,也没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喻姝低低一笑。 “你是想……出国?去漂亮国?”林彩依稀记得她曾十分向往国外的月亮,为此还被自己好生笑话过一顿。 喻姝神情低落:“这些年没想了。” 曾以为出国会是最好的出路,曾以为国外的月亮真的比国内圆。 事到如今,连出国的念想都破碎在了日复一日的心魔中。 心底只剩一片雪原,沉寂又荒芜,白茫茫地一无所有。 林彩见状没有再开口,反而刷起了网络上的消息,鹏城的育树私高这几日一直在热点上徘徊,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家人开始发声。 其中一个女生的姐姐最是义愤填膺,铁证如山地在网上发布相关依据,几乎要把育树私高贬成狗屎。 “阿妹,你当初咋不去哦?”林彩半点不意外喻妹会被鹏城最顶尖的私校特招,成绩是一方面,又长得这么招人。 喻姝没回过神来,用反问的语气嗯了一声。 “育树私高啊,和你名字好像好像的。” “去接受有钱人的毒打吗?”喻妹对网上沸反盈天的争论完全免疫,这场舆论风暴归根到底是两个利益集团的博弈。 “真那么阴暗?” 喻姝:“好比夜总会,我看着是地狱,富人看着是天堂。” “双子塔的大火也和这个有关?”林彩不由得压低声音。 “吴天泽和你说的?”喻姝不觉得一个孕妇适合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 林彩吐舌:“他哪里会和我说,家里开视频会议时,我无意听了几句。” “他公司不是搞实体的吗?”喻妹眉心渐拢。 “是啊,好像是集装箱的港口事宜,估计和哪家有利益冲突吧。双子塔上可是纵火误,天子脚下,嚣张过头了吧。你家郁总不报复回去的么?” 喻妹白她一眼:“以为是八十年代黑社会斗殴吗?还报复回去,要做合法公民,知法守法讲法。” 第67章 四女一男的晚饭 况且,郁拾华他妈还没退呢。 不过…… “嘿,和我装什么。跟了郁总那么多年,不比我见多识广?有些人和事,只能在暗处使劲,不好放到明面上处置的。” 喻妹沉默,是了,林彩她外公之前在玛康管过一家规模中等的赌场,她爸爸却在鹏城当地的执法机构上班,耳濡目染下对黑白之事十分习惯。 “除非是对家棘手,你家郁总一时掀不翻,否则哪里能善终。”林彩甜甜地冲店员道了声谢,用吸管戳破塑封,美滋滋地吸起了珍珠。 喻妹失笑道:“仗着吴天泽不在,胡乱开荤了?” 林彩哼哼着:“没吃螺蛳粉算我听话了。”她又连喝几下,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脑袋,“你上次托我办高中入学的事儿,有眉目了。” 喻姝打起精神:“怎么说?” “档案什么的方便调过来吗?”喻妹晓得这些手续,但并不确定:“万一不能的话,是不是不行?” “不是单纯退学?有另外的纠纷?”林彩疑惑。 “嗯。”喻姝简略将高醒言被退学的事儿说了个大概,“我试着问过几家,都以各式各样的理由婉拒了。” 高三是多数学校最为看重的年级,引进一个被顶尖私校劝退的男学生,天知道会发生什么糟心事。 于是学校按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喻姝只好接连碰壁。 “我的乖乖。”林彩低头看了眼刚刚熄灭的手机屏,“敢情网上揭露的私校内幕不是空穴来风?得有一半保真吧?” 喻姝嘴唇微抿:“你说的那个闹得最凶的姐姐,是真的。” 都和她记忆里的时间点对的上。 林彩几乎要石化,不可置信:“真的一尸两命?” “为什么只招女学生?因为有特招过相貌好智商高的男学生,勾搭走了学校里的富家千金,并成功借子上位。” 林彩兴奋不已,紧紧捏住她的手臂:“你哪儿来的消息?” “有个同学混得开,朋友多,而且我读的初中离这个私校很近。”久远的闲言碎语仿佛在耳边来回播放,她心绪渐沉下去。 “那会儿甭说围脖热搜,手机刚刚开始普及,校方和当事方都有权有势,又有心镇压,自然传不开去。” 林彩顺着说下去:“所以你坚决不去?” “嗯。” 林彩为好友如此清醒又坚定的认知感到不可思议,和吴天泽约好来接的时间后小声道:“怀孕了特别容易尿急,你来之前我刚去过洗手间呢。” “你又不赶时间,慢慢来哦。”喻姝笑着看她往拐角处走去。 然而心却搭乘着时光机往十多年前徘徊了一圈。 年少轻狂,又自以为是。 最容易出事的年纪。 不知作下多少该算在她头上的孽。 喻妹正打算起身去透透气,卫杉竟打了电话过来。她冷不丁想起之前答应下的吃饭事宜,一时头皮发麻,勉力接起:“喂。” 明朗又响亮的男声先是和她抱怨了一通亲爹派来的老师有多可恶,堪比皇宫里的死太监,简直寸步不离,紧接着数落她这么久了也不和他联系,是不是想赖掉那顿饭。 “卫大少爷,不至于吧。我要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品,还能坐一起吃饭?”喻姝简直进退不得,快速盘算着吃饭的地儿。 她列举了几个亲民好吃的餐厅,并表示要带朋友过去。 为免惹人误会,以及被郁拾华猜忌,喻妹决定叫上奚燕和苏文婴一起。 “可以呀。正好让你朋友给你参详参详,本少爷有多配你。”卫杉见她没有推拒,连日来的阴霾被一扫而光,语调瞬间高昂起来。 喻姝并不瞒他:“我下星期回郁寰上班了。” ??? 卫杉只觉得刚刚才散开的乌云变本加厉地压在了心上,沉甸甸地令他感到心痛。 “你们和好了?” 喻姝叹息:“算是的。” 她向来信奉于男女关系上,就算做不到完全的清清楚楚,泾渭分明,也起码得堂堂正正,不能吊着别人。 “你真的是敞亮的一点机会都不给。”卫杉说不上来的心情,滋味莫名。 他甚至无法指摘喻姝。 “卫大少,睁大你的眼睛,多少好姑娘等着你追呢。”喻妹尽量把话说得轻松愉快些,等这顿饭吃好,按照之前的工作强度和郁拾华的性子,这般逍遥的日子就到头了。 卫杉声音有些闷闷不乐,随便挑了家老馆子,约好时间便挂了。 “大忙人,是哪位追求者啊?”林彩从洗手间回来,见她还在门边说着电话,本着吃瓜的心来听墙角,正好赶上最后两句。 喻姝甩开多余心思:“卫杉记得不?” “哎哟,那个傻子阔少,他家钱还没败光啊?”林彩乐不可支地笑道。 喻妹没好气道:“他老子能干,这些年水涨船高,卫杉已经进化成炙手可热的钻石阔少了。” 林彩消息一向灵通,被她一点倒是想起自个儿亲娘和她念叨过的常磐实业,依稀就是姓卫的,这些年在羊城称得上一手遮天,声势非凡。 “你真半点不动心?以身家论,就比第一梯队差了丁点而已。”林彩逮着机会就打趣她。 喻姝:“你咋不动心?论起条件,吴天泽可比不上你。” 找对象从来不是只看钱的。 现在的婚姻法更是打消了一堆人想要靠结婚致富的心。 “瞧你说的,我这长相哪敢痴心妄想。”林彩不以为意。 喻妹震惊:“撇开金钱不论,难不成你真得上卫杉这种一事无成、小孩心性的二世祖?”她不客气道,“要是找了个这样的男朋友,谁帮你写作业写论文,我看迟早得分。” 林彩横了她一眼,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说你的事儿呢,扯我干嘛。” “还不是你非得揪着我不放。”喻姝回嘴。 林彩却留心上了她方才的言语:“你原来喜欢事业心重的,成熟稳重的类型。” “你不是老嫌我不正常吗?这个偏好总是人之常情了吧。” 林彩手机一震,她一边点开消息一边准备胡扯。 “阿姝,你咋来的?”林彩看她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挤地铁公交的乞丐装。 喻姝刻意没有提起,生怕被她咿咿呀呀地打趣,这会儿眼见逃不过,如实道:“坐车。” “车还在?”林彩眼睛一亮。 喻姝:“吴天泽有事?” 林彩撅着小嘴,语气里却没什么不满:“正好咱俩说说话,他过几天还得出差。” 等坐上内饰奢华、香气清雅的宾利后,林彩激动不已,就差去车头来个肤浅的合照发小粉书了。 “鸡犬升天啊,阿姝,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她夸张极了,喻姝只静静看她表演。 “高一那会我就看你一脸福相,通身贵气,笃定你日后必定飞黄腾达。” 喻姝凉凉道:“所以才和我做朋友的?” 林彩大腿一拍,身为孕妇的温柔娴雅早丢到了九霄云外:“可不是,你要再接再厉啊。我家天泽的前途可都系在你身上了,只消你在郁总跟前说一句,甭说区区一个副字,就是更显摆的位置他也坐得。” 喻姝听得汗颜,无语道:“你老公肯定训你了吧。” 猜得真准。 林彩嘟囔道:“我没说错呀,他那上司学历业绩还不如他呢。” * 喻妹晚饭挑的餐馆,主打一个物美价廉。 口味没得说,至于环境……是另一种的‘没得说’。 她从前是这家店的常客,老板娘还叫得出她的名儿。 “又变漂亮啦。” 熟悉的口头禅夹杂着点湘省的口音,惹得刚进门的喻妹捂着嘴笑:“老板娘的视力真好。” “哪里是我眼神好,谁叫你大老远地就白得发光,美得与众不同呢。”老板娘言语夸张, 余光却瞄着身后满脸张扬的卫杉。 苏文婴附和道:“难怪生意一直红火,就冲老板娘这张嘴,实至名归。我要是喻姝,还不心里美死。” “美女旁边也是美女,瞧你们各个又苗条又纤细,今儿敞开了吃,在阿姨店里不兴减肥那套。”老板娘能说会道,一小会儿的功夫便把秋海棠惹得笑声不断。 四女一男的组合很是引人遐想,尤其四个姑娘各有风情,望之不俗。 “尽管点,或者索性这家店的招牌,每样上一点。”卫杉随意瞥了眼菜单上的价位,大手一挥,俨然一副做东的架势。 喻妹并不理会他的大包大揽,先把菜单给了最是好奇的秋海棠,再对卫杉道:“说好今天我请你吃饭的,别坏事啊——” 苏文婴没见过卫杉,不过凭着多年和人打交道的经验,一眼判断出了对方的大概身份,那只表和上衣,一水儿的奢侈品。 “不给我们介绍下?” 奚燕和喻妹同住,了解得多一点,不过她近来的心思没在旁人身上,加之本性使然,并无对陌生人事的好奇心。 秋海棠挑了几个自己爱吃的,闻言也加入苏文婴的队伍:“人家好给喻姝你脸的,哪家大少这么接地气的哟~” 她声音习惯带嗲,与其他三人有明显区别,一开口便令时常出入各种风月场所的卫杉皱起了眉。 苏文婴瞟了眼喻姝,没有接话。 一打照面开始,她便觉得不对劲,秋海棠通身的味儿,并不是香水喷多了的浓厚,而是常年混迹烟酒之间,被化妆品和香水浸淫多年的……风尘气息。 这姑娘的职业……估摸着不太正派。 “常磐实业的卫少。”喻姝言简意赅,微微一笑。 卫杉翘着二郎腿,连身都懒得起,懒懒看了圈,开口道:“幸会。” 奚燕纯粹抱着吃饭的心过来,对这种货真价实、派头非凡的二世祖,鸟都不鸟,蒙头吃转盘上的冷菜。 苏文婴则在脑海中搜索着常磐实业是个什么玩意儿,值得人摆这么厉害的谱。 秋海棠见多识广,飞快检索起群里姐妹整理的燕京阔少名单,瞬间人名相对,哇塞一声,忙将脸上浅淡的笑容放大几分,殷勤含笑:“久仰大名。” “我可没什么名头,你久仰的只能是我老子的名。”卫杉眼皮微掀,扫过喻边上的秋海棠。 庸脂俗粉和湖上清荷的鲜明对比。 令人纳闷的是,她俩看着关系不错,连说带笑。 菜很快烧好端上,苏文婴夹过一片鱼肉,悄声问喻妹:“你既然准备回去上班,双子塔的事,你老板有和你说过吗?” 喻姝茫然,半晌摇头:“说什么?” “双子塔的第一大股东是阎家三房。”苏文婴近来忙得焦头烂额,难得有空忙里偷闲,继续说,“不知是贼喊捉贼,还是确有其事,他递了诉状,要告纵火的一群港籍人。” “是港城人?”喻姝讶异,口音明明是很正宗的普通话。 苏文婴深叹口气:“就因着这俩字,不知多出多少手续,还要和那边法务办联系,处处要文书。” “阎家在港城根基不浅,要说自导自演……”喻姝闹不懂是图什么。 苏文婴喝了口雪碧解辣,看了眼单方面和卫杉说话的秋海棠,缓缓道:“你在郁寰这么些年,没少听集团的发家史吧。搁郁拾华老子那一辈,燕京风头最盛的当属阎家。” 喻姝垂眼:“枝繁叶茂固然能带来人丁兴盛的景象,但紧随其后的便是四分五裂。自阎家的老太爷过世后,两房争权,长房占优,和郁寰合作颇为紧密。” 郁柏年与阎家长房的话事人似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听说在最要紧的时刻拉了长房把,导致备受老太爷偏爱的三房彻底落败。 而郁诗诗有可能的那个联姻对象,就是长房养在外头的私生子。 “问题是,阎家的分裂变相使得郁氏钻了空子,脱颖而出,自此以后,燕京再无能和郁寰抗衡的对家。” 所以说,不管是阎家的三房,或是看似交情不错的长房。 对郁寰集团都有或深或浅的恨意。 哪怕是郁柏年…… 当年的父子交接,也是好一场腥风血雨。 这么一想,喻姝不禁毛骨悚然。 尤其郁拾华眼下不再是他父亲的独子。 第68章 莱洁 而中嵘三十三周年举办的地点,极大可能是郁诗诗钦定的。喻姝自问不是疑神疑鬼的性子,不过种种线索一串联,竟准确无误地指向了华静恩母女。 包括那天郁家名下直升机的调派问题。 喻姝想得出神,卫杉又唤了她一声。 “喊你呢。” “喔。”她本能地应了声,等瞳孔聚完焦才把注意力放到饭桌上。 卫杉真心后悔,明明是最后的晚餐,却捎带上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其中一个还老对他抛着眉眼,害他周遭缠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味。 “一顿饭都快吃完了,也不见你和我多说两句话,有什么话不能大家一起说吗?”卫杉言语直白,浑然不管旁人惊讶的目光。 喻妹头大,对上卫杉清澈而盛气凌人的模样,底气天然不足:“事关双子塔的大火。” 这可是近期的热门话题。 上至权贵富豪,下至平民百姓。 谁人不聊几句。 卫杉显然也是晓得内幕的其中一人,神秘兮兮说:“大厦的外立面都是做了防火的,能着得这么离谱,肯定有人做过手脚。” 喻姝不经意想起常磐负责过金贸的外墙,脱口而出:“双子塔也是你们常磐承建的?” 卫杉耸肩:“没有。是业内都知道的常识。” 那就真的是…阎家内部不干净。 喻姝没有绞尽脑汁地纠结,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会被牵扯进去,纯粹只是巧合。 郁拾华兴许才是阎家真正的标的。 可她却忽略了一个事实。 阎家在郁拾华身上挑不到毛病,就只能以他为中心寻找破绽,这不把目光投向了敢和他打官司上法庭的‘前秘书长’。 随便一查,便惊喜连连。 饭毕,秋海棠提议去唱歌。眼见程善北和孙绾和好在即,大方的金主爸爸即将属于别人,她得找下一个饭票了。 得抓紧时间把卫杉的联系方式骗到手。 “我明天要上班。”苏文婴揉着自己酸胀无比的肩颈,第一个提出反对。 这一行五人,截止今天只有她一个上班狗。 真是令人唏嘘。 秋海棠就怕没有回应,见此也不生气,嬉皮笑脸道:“那我们去做按摩吧,肩颈还是足浴?” 喻姝不喜欢衣服换上换下,还要趴着的身体按摩,连忙道:“足浴。” “不,我要肩颈。阿姝可怜下我。”苏文婴委屈巴巴地装腔作势。 卫杉听了个七七八八,生怕她们再拉扯下去,赶紧显现自己的能耐:“又不是什么千金难求的东西,你俩分开做不就好了。” “要一起,好难见一回的。等阿姝你回郁寰上班,一月都不一定能见上面呢,狗老板不知要怎么压榨你。”苏文婴几乎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喻姝身上,嘴上嘀咕抱怨个不停。 卫杉眼神阴郁,哀怨的表情写满整张脸。 喻姝:“好好,今天顺你心意去做肩颈。哪家店哦?” “新店开业。”苏文婴熊抱着她,软着骨头往前挪,“一个案子办得顺畅,当事人拿来谢我的。” 喻姝看了眼通身上下全是沮丧的卫杉,到底叹息:“接不接男宾?” 仅管她自问从没给过卫杉希望,但毕竟是因她而起的低落。 不好视若无睹。 停车场里一辆车牌有点眼熟的大众与喻姝擦肩而过。 不过这是大众,即便是最低调的宁挚元,出门代步也开不出这种牌子。 喻姝招呼着看到车喜出望外的苏文婴赶紧坐上去。 别废话。 而卫杉盯着通体锃亮的宾利出神,抬眸却对上喻姝温柔而充满歉意的脸:“要一起去做肩颈吗?” “他会娶你吗?”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他小喻姝一岁,年青气盛的脸上全是不甘,过于清朗不遮掩的声音一下子逼停了从大众车门处跨下来的季清泠。 副驾驶上的男人看她动作一滞,谨慎地与她保持了同步性,竖起了耳朵。 “大概不会吧。”喻姝平淡答道。 似乎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而她在不知多少次的历练后,终于可以毫无波动地答疑解惑。 “那你回去干嘛?再被耽误几年可连怀孕都要靠试管了。”卫杉口气忿忿,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冲劲和肆无忌惮。 季清泠避着他们,也就看不清喻姝脸上的神情。 不管怎么说,流产这事就是男方不对。 她无法偏心儿子。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执着于我,但我必须和你陈述一个事实:我绝没有你想象中的干净、单纯、善良。”喻姝吐字缓慢却很清晰。 卫杉拧眉不语。 半晌才道:“人人都有过往。我没你想得那么无知。” “我底子不干净。所以早绝了嫁人的心思。”喻姝声音略沉。 卫杉唇角牵起点冷笑:“少拿这种话糊弄我。要是郁拾华向你求婚,你还能回绝了不成?” 季清泠眉毛微动,身侧的男人先瞟了眼她,又透过车窗打量了下喻姝的背影。 高挑纤细,背脊有种天然的挺拔端正,仪态不错。 “其实……”喻姝忽的轻笑一声,语气中有任谁都理解不了的轻快和释怀,“就是笃定他不会娶我,所以我才回去的。” 卫杉细细看她,却看不出一分端倪和敷衍。 他懵圈了。 “我不方便结婚。尤其他还有一个公检法出身的妈。” 喻妹真心实意,她每每碰上季清泠,总有种老鼠见猫的恐惧感。 仿佛下一秒,就是锒铛入狱的景象。 她生怕自己会再说出些石破天惊的话,强制着合上了心扉。 不料被她忌讳的某人亲妈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墙角,万万没想到最后一下居然能拐到自己身上来,一时不免微愣。 直到引擎声远去,季清泠才极轻地笑了一下。 “没想到吧。”身旁的男人不轻不重地笑,眼里意味深长。 季清泠不以为意:“托词罢了。她可没正面回答那小子。” 她的儿子相貌出挑,打小讨人喜欢,虽说越大越是寡言,但落在郁拾华本人身上就是平添几分矜贵和神秘罢了。 她满心以为,儿子会被热烈活泼的姑娘所收服,谁想最终被一个更为内秀的女孩所吸引。 俩人性子如此相似…… 季清冷从一开始便没抱有积极的看法,抛开家世不谈,于婚姻而言,互补更容易长久。 但是……她心上一叹,所以说感情这玩意它不讲道理。 三年都没腻,可见儿子一头栽得极狠。从侧面也说明了,喻姝同样投入真心。 峰回路转,她赔款后又回到原位。 甭说觊觎她的那小子不懂缘由,就是玲珑心肠如季清泠,转了几个弯也没闹明白。 “年轻人会玩。由着他们折腾去吧。”男人自然而然地揽过季清冷的肩,和她说起这家馆子的几样特色菜,颇为亲密地出了停车场。 路上,苏文婴为了以防万一,到底提前拨了电话过去,生怕没有房间。 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喻姝在脑海中一番搜山检海,到底想起了那辆车的主人。 是季清泠一贯的座驾。 之所以会记得车牌,完全是因为郁寰停车场的信息录入是她亲自办的。 喻妹继续纠结,印象中季清冷和她儿子如出一辙,是相当讲究的精细人,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存在,开车低调她可以理解,毕竟处在一个需要谨言慎行的位置。 不过这种亲民饭馆…… 光是那桌椅上隐隐附着的油腻,就不是皇太后能忍受的存在。 喻妹很快想通关节,原来风言风语不是空穴来风,皇太后是真的在谈恋爱。 她想得专心致志,以至于连苏文婴话里的关键词都没听清,等车驶入停车场,她在电梯里的楼层指示牌里终于发觉。 “莱睫?”她陡然一惊。 是莱洁的低仿同业? ‘主营美睫。和莱洁是姐妹店。”苏文婴扬着票券笑道。喻妹心神微微震荡了会便趋于平静,她近来真是浑身都不对劲,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和郁拾华擦个边,就如临大敌。 这样不好。 况且她下星期就回去上班了。 就是在这儿巧遇又怎么样,卫杉的话……她并不心虚。 可是……解释起来到底辛苦。 她脚步迟疑,有显而易见的退缩:“婴婴,我……身子有点不爽快。先撤了。”毫无诚心的借口,喻姝说得有气无力。 她嘴上虚弱,脚下却退得飞快,可刚转进电梯间,便有一群年轻男女说笑着从门里出来。 领头的正是莱洁老板,许家大小姐。 “稀客呀一一”她温温柔柔地小跑上来,眸中是真诚到发光的星星。 所谓相形见绌,喻姝瞬间哑火了。 她那蹩脚的理由,实在说不出口。 “你们认识?”苏文婴上前微笑。 许映雪细眉一挑:“哪里会不认识。”要知道,郁拾华可是她父母从小念到大的女婿人选,许映雪可以为此努力,却无法为此折腰。所以当郁拾华身边有了女人后,她算是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也早早在莱洁见到了本尊。 与想象中的别无二致。 “恭喜许小姐新店开张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喻妹打起精神开始说场面话,又问了不少这家店的相关事宜。 许映雪这几年以能干出名,最喜旁人问她事业相关的问题,简直对答如流。 她八面玲珑地招呼好来店的新客熟人,在喻妹进房前悄声道:“我今儿给郁总也发了请柬,不晓得会不会来呢。” 喻姝头皮发麻,挤不出一句话来。 “嘿,我刚拍了你的照片发过去。信不信,你还没结束,他就能到?”许映雪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和好,纯粹是月老的天性发作,试图牵一牵绳。 喻姝汗颜,瞄着在里头试水温的卫杉,咽了口口水问她:“你没把卫少拍进吧?” 许映雪眉目如画,理直气壮地笑:“哪能不拍。那小子显然对你有意,好叫某人有些危机感,赶紧过来。” 喻妹忍住吸气的举动,连连客气地送走了许映雪,脚步微沉地走向了自己的位置。 “真是客气。”苏文婴感叹着资本主义世界的法则,倍觉残酷,“外头千方百计才能弄到的票,到头来比不上你这张脸。” “她和你上司是朋友关系?”奚燕已然躺下,没由来地问。 卫杉在旁敲着边鼓:“不像。我听说许家和郁寰业务往来密切,许家老头还是郁家老太爷的昔日战友。要不是郁老爷子走得早,指不定早就指腹为婚了。” 喻姝卷起裤脚,缓缓将爪子没入温度适宜的水中。 “你消息落伍了。许大小姐还很讨某人亲妈的喜欢,季清冷可是莱洁的座上宾,三天两头去的。”喻姝语言平实,没有什么多余情绪。 苏文婴咂了咂嘴,没深入探讨这种注定不愉快的话题。 卫杉更不想自找没趣,导致房间内几人气氛诡异,还是喻妹发现了盲点:“婴婴你不是打算肩颈吗?怎么也来洗脚了?” 奚燕睁开朦胧的眼:“为了保持一致性。否则咱们被房间隔开,多没意思。” 唯有秋海棠,人活络地不行,早和偶遇的一位陆少打得火热,俩人一起去星空包厢聊天了。 “鹏城那边,育树私高被叫停了。”苏文婴小声地和喻姝分享着消息。 喻姝奇道:“什么部门?” “还能有什么部门。学校归哪里管?”苏文婴一脸便秘。 无他,这个部的一把手正是某人亲娘。 喻姝沉默,这是季清冷的最后一年,白娅背后的人算是心机齐全,千挑万选了这么个一石二鸟的突破口,有种小试牛刀的成功。 “要调查当年的事。我大学群里负责这块的天天叫苦不迭。”苏文婴胡乱吃着些昂贵的小零食,嘴上一刻不停。 喻姝:“苦什么?” “难搞呗。怎么查?”苏文婴颇为同情,“当年那些权贵的子女,本就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十多年过去,脾气性格只有更进化的,哪里好去盘问。” 她说得井井有条:“牵一发动全身。他们娘俩肯定通过气,育树私高一被叫停,网上有拍手称快的,还有叫着做贼心虚的。但最大的好处也随之而来,热度降了。” 喻妹默了片刻,顺着侍应生的示意把脚抬到方凳上,轻声道:“郁寰的公关公司去年排名全球第一。” 苏文婴比了个大拇指:“钱花得值。” 她又觑着喻姝的神情,隐晦问道:“你不会被牵连进去吧?” 第69章 被欺负得惨不惨? “无实质行为,如何连累到我。”喻姝一面吩咐侍应生避开哪几个穴位,一面端正作答,她对沈莲沁从头到尾,除了一丝遗憾,毫无亏欠。 苏文婴看她神色不似作伪,眼里犹疑更甚。 “婴婴怎么了?”喻妹注意到她的些许不安,直言问。 “可能会有育树集团审查部的员工来联系你。”苏文婴好心提醒。 喻姝:“嗯?” 苏文婴竭力压低着声音,只是神情中的严肃之色怎么都藏不住。 “你和沈莲沁之间真的没半点纠纷?” 喻姝瞄了眼假寐的卫杉和奚燕,平心静气:“多着呢。” 苏文婴傻眼:“很多?” “嗯,她举报我帮同学考试作弊,抄作业什么的。” “你呢?” 喻姝静默良久,微叹道:“她希望我不要去报考育树私高,一旦我去报名,她能去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 “因为学费全免的特招一般只在一个初中招一名学生。”她不仅成绩比沈莲沁好,外形条件和特长更是甩沈莲沁好几条街。 连奚燕都睁开了微红的眼,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为高醒言的事儿连着好多天没休息好了。 唯有卫杉岿然不动地闭着眼。 “我拿了她一万元,保证不去报名。”喻姝实话道。 包厢的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一个敢要,一个会给。 饶是苏文婴在法院看惯奇葩纠纷的恩怨,此刻也不免怀疑自己的耳朵聋了。 卫杉脖子微僵,扭过去看她,眼里是大写的不可思议。 倒是奚燕抚了会下巴,颇能感同身受:“初中那会那么缺钱?” “从来如此。”喻姝打开一罐啤酒,灌了下去。 苏文婴理了会其中的逻辑道理,又摸出手机点开几张图片,若有所思道:“你是内定的人选?” “不叫内定。”喻姝认真纠正,“他们说只要我愿意去读,不仅能免学费,还给我定做一套四季校服,每月有餐补,免费参加所有学校组织的交流活动,包括出国游学。” “婴婴,我那会没什么见识。粗粗一算,就要上百万。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学生,值得人家花这个数招我?我难道能给它考上一百个哈佛剑桥不成?”喻姝自嘲一笑,顷刻喝下一听啤酒。 奚燕轻嗤:“你那初中同学都是些什么智商。”一个秋海棠就令人刮目相看,和喻姝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 “沈莲沁成绩挺好,相貌也不差,从初一到毕业,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进咱们学校边上的育树私高。”或者说,她就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才会进这个初中。 “和你比,差远了吧。”苏文婴理所应当地补充。 喻姝笑容苦涩:“偏偏她家境好我不少。所以并不甘心。” “换而言之,只消你不去报名,沈莲沁就有很大希望被录取,是这样?”苏文婴推理了一遍因果,匪夷所思道。 “她就是这样想的。” 苏文婴咋舌:“那她到底为什么自杀?那不是她梦寐以求的高中生活吗?你又说她家境挺好。” 岂不是相得益彰,如鱼得水。 喻姝自顾自地掰开了另一罐啤酒的金属扣,低眸一笑:“燕子你能体会吗?我觉得婴婴你无法理解。” “怎么不能。阿姝,那时我的世界观里,你口中轻飘飘的一万块,于我可是一笔巨款。”奚燕平淡道。 老生常谈的阶级问题。 一个包厢,三四个阶级。 “于我也是。”喻姝歪了歪脑袋,露出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婴婴,随便吧。总不能说我有义务得拦着她往高处走吧。” 四人谁都没想到,明明是出来放松洗脚的惬意事儿,末了演变成一场默剧。 各有所思。 郁拾华近来忙得昏天黑地,要不是许映雪发了这么张意思鲜明的照片给他,他还能拉着一屋子苦不堪言的高管继续下一个会议。 “意向书明天中午前改好送来。散会。”他毫无感情地冷淡道。 被大赦的高管们纷纷赔笑起身,挪动着发麻变僵的身子快速离开。 郁拾华拉开领带,又解开最上方的一粒纽扣,低头揉了揉眉心,吩咐道:“去莱洁的新店。” 赵涵发懵地应了声,却压根连请柬在哪儿都忘了。 郁拾华看了眼手机上贴心发来的定位,冷哼声后转给赵涵。 正好盘问盘问某人。 两伙人在停车场的出入口狭路相逢。 喻姝微笑示意,落落大方。 看得郁拾华竟有点恍惚。 这是她在职时面对自己的一贯模样,温柔带笑,亭亭玉立。 而卫杉的一声闷哼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下分外突兀。 郁拾华一副胜利者的傲慢,走过卫杉时胸中志得意满的情绪倾泻而出,他自问定力绝佳,此刻却也破功:“没有缘分,即便相识得早,也是百无一用。” 他眼神掠过心不在焉的奚燕,单刀直人:“你孩子是喜欢公立还是国际学校?” 奚燕微愣后漫上一阵狂喜,赶着说:“公立就好。大家都简单点。”又疯狂朝喻姝打着眼色,一派感恩戴德。 郁拾华是骤然发问,得到的反应也很得偿所愿。 孩子不是喻姝生的就好。 “嗯。”他唇角牵起细微的弧度,上前直接拉过喻姝的手,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喻姝尚且没从某人的接连反常举动中回过神来,便被带到了他的身边,上车后发懵地问了句:“要去哪里?” “明知故问。你想去哪儿?”郁拾华压着她的肩,先往她唇上打了个卡。 微末的水渍声在静谧的车中响得令人发羞,她甚至能感受到唇舌交融间溢出的银丝,耳后的红慢慢蔓延开来,呈现出爆炸性的趋势。 等郁拾华从她身上挪开,入目是满脸猪肝色的涨红。 “看着像是恼羞成怒……”他眼里满是缱绻,捧着她红透了的小脸,呢喃道。 喻姝喘了几口气,咬唇道:“我不去永悦庄。” “金屋还在收拾,明天才能把你藏进去。”郁拾华拥着她,烦躁了近乎一日的心绪缓缓趋于平静。 喻姝生怕某人兽性大发,和她在车里玩花样,马上接话道:“离郁寰大厦近吗?” “和原先的差不多距离。”郁拾华轻叩车窗,示意外头候着的司机上车出发。 司机低眉顺眼地开门坐进,请示问去哪里。 “永悦庄。”喻姝不自在地稍稍挪开一点,掏出手机假装看消息。 不承想郁诗诗连发数条消息得不到回应,直接拨了语音过来。 “干吗呢?都不回我,总不会和我哥鬼混一起吧?”郁诗诗丝毫没有顾忌,清脆又利落的声音在没有开免提的情况下照样吸引了男人的注意力。 喻姝摸着自己滚烫的脸颊,言语含糊:“你又怎么了?” “不是我。是有出版社找上我了,问能不能合作一本畅销的法文小说?”郁诗诗看她手头略紧,才犹犹豫豫地应了下来,问问她的意见。 喻姝:“你要是行的话,可以呀。” “我行什么行,这种专业的活儿,哪里是我能干的。” 郁诗诗嘟嘟囔囔着,和她大概说了下小说的情况。 “荒废这么些年,早没当年的本事了。你婉拒吧。”喻姝并不避讳郁拾华,说得相当干脆。 郁诗诗讪讪道:“行。”不过她又不死心地问:“是不是和好了?和谁在一起呢?” 八卦真的是人类天性。 尤其当郁诗诗发觉以喻姝为纽带,能和郁拾华缓和关系后,她便光明正大地开始上心,甚至畅想起喻姝做她嫂子的将来了。 多好,连带着她妈都不用被看不起。 喻姝晓得郁拾华内心深处对这母女俩的芥蒂,并不多言,三两下地挂了电话。侧首却发现郁拾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那年去巴黎出差,没听你多说法语。”她瞒着他的事实在太多了,桩桩件件,随手一抓便是一大把。 喻姝避重就轻,扬起他最喜欢的笑脸:“你说得那么好听,我口语不好,就不卖弄了。” 男人伸手摩挲着她微烫的脸,温和道:“读研那会,被欺负得挺惨?” 喻姝止住了试图舔唇的动作,没有和他对视:“不算惨了。” 和从前比,和大学比,真的还好。 “你大一那会,付襄对你做过什么?”近来付家又隐约伸出了爪子,也托人递了话到他跟前,表示付襄绝不会出现在燕京。 于郁拾华而言,这种人家不过可有可无的存在,只是找死触碰到了他的人,这才遭受了灭顶之灾。 此言一出,他敏锐地捕捉到从喻姝眉间眼底闪过去的畏缩之意。 戾气在心间纵横,郁拾华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压下。 他环住她腰身的手上使了几分力,低沉道:“这里他碰过吗?” “没有,郁总,您误会了。我和他之间,没有过什么亲密行为。”可能是付襄这两字曾带给她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喻姝被一时的茫然混淆了思绪,没能领会男人的话意。 “他不是纠缠你吗?”男人语气中的凉意渐起。 喻姝垂眼道:“我没答应他。所以才各种针对我。” “答应他什么?”郁拾华刨根究底。 “做他女朋友。”喻姝包装了下付襄的想法。 郁拾华压住眼底汹涌的狠厉之色,面上不动声色,探究地看着她的脸:“很想做医生?” 看她前前后后那么多专业,落到实处的只有一个第二专业。 “没有。”喻姝飞快答道。 看着男人长眉一扬,她自觉解释:“医学院不是分数高吗?我纯粹不想浪费我辛苦考来的分,所以填了个最贵的。” 这并不符合郁拾华的思维,但和她的逻辑很是对路。 “妈妈住院动刀那会,谢谢您出手了。”她顺便地道了个谢。 看她这副透着小心赔不是的模样,郁拾华完全可以想象她当时的如履薄冰、胆战心惊,也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给付家判了死刑。 不等他开口,烦人的语音通话又唱起了歌。唉,整得比郁拾华还忙。喻姝摸出来一瞧,还是郁诗诗。 “喂。” 郁诗诗火上眉毛的口吻冲得喻姝思绪险些跟不上。 “推不掉?” “聪明人多着呢。还有人背地里编排我,说是我仗势欺人,把明明是俩人通力合作的成果给人独吞了。”郁诗诗不满地吐着苦水。 喻姝思绪一团混乱,慢吞吞道:“那你接呗。小说很难?” “我压根不会啊。”郁诗诗简直要尖叫出声。 “你发我邮箱吧,我明天给你答复。”她实在懒得继续掰扯,身上的禄山之爪已经游走到了不可言说的位置。 车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喻姝抬眼一望,周遭具是熟悉景致。 男人炽热的气息不停喷在她地颈窝处,声音带着磁性的沙哑:“闲事少管,专心点。” 喻姝温顺伏在他怀中,任由他将自己径直抱上二楼。 如从前三年。 一切仿佛不曾改变。 …… 九章别墅中,奚燕斜倚在白桦木的楼梯边,一边打量着统一制服的进出人员,一边用趣味盎然的眼神瞄着在沙发边上发呆的喻姝。 “燕子,学校是八中。他下星期一可以去报到了,我陪完他坐进教室再去上班。”喻姝揉着微酸的手腕,像是交待后事般地语重心长。 奚燕赶忙收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看戏样,一步三蹦地来到她跟前。 “好。其实你那三百万不用还我了……”她叹了口气。 喻姝:“一码归一码。三百万不是小钱。” 钱是昨晚到账的,她一早回到九章找了介质验证后,便手机打款给了三人。 “资本家真精明啊。”奚燕从烟盒中抽出一根,顺手递给喻姝。 出乎意料的,被拒绝了。 “怕什么,左右你那老板晓得你烟酒不忌了。还预备装呢。”奚燕言语直白。 喻姝浅浅一笑:“习惯了。” 习惯在他跟前装出岁月静好、娴静温柔的调调。 奚燕看了眼她手机屏上的地址,打趣道:“这是预备把你金屋藏娇?” “我可没陈阿娇的命。” 搁在古代,她就是一被卖身为奴的贱命。 “你和他们一块走?”奚燕看她背起帆布包,不免问她。 “要去趟北海区。”喻姝漫不经心地踩上双有些破烂的小白鞋。 奚燕好奇:“啥事儿?回母校?” “算是吧。干点缺德事。” 第70章 审问 今儿一早回来,喻姝便忍着困意将邮箱里足有几百页的pdf粗粗浏览了遍,好在底子尚存,大体都能领会。 但要能精准地出份漂亮的活儿,那是天方夜谭。 路上郁诗诗催命般的电话再次打来,喻姝有气无力地和她说了自己的打算,对面不仅没有安心,反而疑神疑鬼地质问起来。 “这能行吗?” “嘴巴牢靠吗?不会到处乱说吧。” “得要多少钱?二十万够吗?” 喻姝忍无可忍,撂下一句:“且等我消息。”后掐断了电话,一路闭目养神到郁拾华给她安排的新房子。 她只听随行人员简练地讲了遍房子的概况。 汇总就一个词,壕无人性。 全景观的露台和落地窗,打通两户的超大平层,比照永悦庄的摆设装潢。 喻姝没多参观自己的新家,扭头吩咐去了邻近的京华大学。 作为华国常年第一的大学,京华附近常有熙熙攘攘的旅游团和观光人群。 喻姝把人约在小吃餐馆一条街的馄饨店外。 “你好。”四处张望的一个女生很快注意到她,试探着上来问好。 “空间里几篇都是你的稿子?”喻姝直言不讳。 女生一愣,犹豫道:“是我和另一个同学一起做的。”她说完又补充了句,“如果你确定的话,我可以叫她来,她就在附近的商场做导购。” 时过境迁,身份互换。 喻姝轻轻笑了下。 仿佛遇上镜像中的自己。 “我们虽然是两个人,价格不变的。”女生看她没答话,有点不安道。 比起她当年,更为稚嫩,从头到脚,透着不经世事的气息。 “赶时间吗?”喻姝环视了下四周,很快锁定一家环境尚可的室外甜品店。 “有空的。” 喻姝一面走一面打开手机中的一段法语文字,淡笑道:“你先静静心,把这一页的初稿写出来。” “我如果满意,当场付你一半的钱。” 女生好似吃了颗定心丸般,又谨慎地问她:“有没有时长要求?” “尽快吧。”彼此加了好友,喻姝很快发送过去。 今儿的天气终于有了阳春三月的氛围感,四周抽芽的嫩绿色温柔到极致,藏在其中的点点鹅黄更是娇柔无比,春意愈发浓厚了。 半个小时过后,脑细胞死了不少的女生终于咬牙交差,紧张兮兮地盯着喻姝看。 “没有语法错误这点很好。”喻姝看得仔细,“几处翻译的习惯你要改一改,这份作品讲究严谨,除了些许口语上的用词,要结合具体情况。” 眼见女生险些咬破嘴唇,她露出些令人安心的微笑:“这也怪我。只给了你一点片段。” “尽快把初稿整出来,之后有需要改的地方,我额外付钱。可以吧?” 女生没有掩饰眼中的喜色,不停点头:“可以可以。我和朋友肯定配合。” “署名上不会有你俩。要有心理准备。”喻姝终究点了一句。 虽然那个时候,她从不介意。 她只看到手的真金白银。 女生果真大方笑道:“您别担心。混口饭吃罢了。” “付款码。” 片刻功夫,喻姝便目送女生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 王洛滢,当初为什么不肯付钱呢? 这是喻姝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和付襄所求的身体不同,喻姝是非常愿意把自己能够获奖的作品卖给别人的,只要价格合适。 能变现的叫才华。 她不知接过多少代写代考代翻译的活计。 王洛滢的恶劣就在于,她是真的拿喻姝当个人看,真的拿自己在和喻姝较劲。 世俗里有个很简单的说法。 就是我看不惯你。 王洛滢和沈莲沁在某种程度上,对喻姝都抱有莫名的敌意。 一种大约是妒忌的可怕情绪。 直到陌生的手机号拨进来,喻姝才从漫无目的的思绪里脱离开来。 她有嫉妒过谁吗? 嗯,所有有钱人。 她咽下甜到发腻的一小块蛋糕,接起了电话。 “是喻姝小姐是吗?”是客气且冷淡的男声。 “我是。”喻姝搁下了小叉子,微微挺直了背。 不祥的预感疯狂抢占脑海。 电话对面进行了简单而直接的自我介绍,是育树集团临时成立的鹏城调查组组长。 “可以直接问吗?”喻姝并不想被围观,然后和一个犯人一般坐在审查室中。 她重新回到郁寰二十八层的消息并没有被大肆宣扬,连郁寰本部清楚来龙去脉的人都不超过一只手。 “喻姝小姐,事态重大,关系到人命和学校形象。如果必须诉诸于法律途径,您才愿意配合的话,我会尽快知会集团的法务部。” 强硬的要挟。 喻姝停顿片刻,答道:“哪里见?” “郁寰大厦,二十一楼,审查部。” 喻姝扶额:“我尽快到。” 仅管没闹清为什么要在郁寰本部碰面,喻姝依旧不紧不慢地从网约车上跳下,在给自己作了基本的心理建设后迈进了曾出入过无数次的大门。 调查组的组员是昔日共事过的前同事,俩人在礼貌地问好后,一同乘上了前往二十一楼的审查部。 叮—— 超乎想象的刺激迎面而来。 男人一身墨蓝色的菱格正装,眼神平视前方,正正落在打开的电梯门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身边的某个副总汇报,准确无误地撞上了里头打扮朴素的喻姝。 喻姝一个激灵,赶紧跟着身侧连连问好的员工喊了声郁总。 硕大的电梯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没人不认识她。 网上又一片沸沸扬扬,揣测连天。 当然,干审查这种活的人,要么性子耿直头铁到不行,要么手腕非凡处事巧妙。 给喻姝打电话的那位调查组长显然是个公事公办的。 他径直上前,向郁拾华简单示意:“根据我们的调查,喻姝小姐和近来育树私高在网上被揭发的一系列案件有所关联,特此请她过来。” 喻姝戴着口罩,目光只在最初对上过郁拾华。 甭管私底下他待自己如何,在这栋大厦里,永远泾渭分明,上下有序,不存在什么铁腕柔情,网开一面的特例。 她仅仅是一个员工罢了。 “嗯。”郁拾华仅仅打量她一小会儿便挪开了视线,左右是他的地盘,问个话而已,算不得什么。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喻姝被请进了私密性绝佳的小型会议室。 郁拾华回到二十八楼,效率极高地处理完了几份文件,又打开电脑看了邮箱中经过筛选的标星邮件。 紧绷的心绪尽数排解开去,他自然地想到了在审查部的喻姝。 伸向电话的手在半路收回,郁拾华索性点开了集团的监控系统。 房间中,喻姝正面对上了一脸包公做派的田组长。 常规问话结束,田组长试图进入正题,却总被眼前的人四两拨千斤地轻松转开。 他迫不得已将本打算留作杀手铜的一份医院报告推给她看,是年代感极强的复印件,却达到了田组长所希望的效果。 喻姝的神情明显沉重起来,瞳孔在最初的猛然缩紧后慢慢恢复原样。 “这算侵犯隐私吗?”她藏在桌子下的双手忍不住捏成拳头。 “你可以去告这名医生。他现在在鹏城开了一家心理诊所,似乎小有名气。”田组长并不管旁人死活,他达到目的就好。 “所以您想说什么?” “我从头到尾,只想知道真相。”田组长语气冰冷。 “什么真相?” 田组长稍稍一顿,冷笑道:“你知道的有关于树私高的一切。尤其和沈莲沁相关的事情。” 喻姝品了品他的话意,不由得讥笑道:“是不敢去问家世好的当事人,对吧?” “他们多在粤东省,不方便来燕京。”田组长似是而非地答了一句。 “沈莲沁是自杀的。”喻姝给了个结论。 田组长见她主动进入正题,赶紧跟上:“为什么?” “心理无法承受。” “无法承受什么?”田组长迫不及待。 喻姝一一道来:“家境的差距,成绩的差距。” 学生时代,分数排名虽然同样在金钱前毫无还手之力,却在一定程度上能赋予人自信和在学校继续学习的勇气。 沈莲沁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进入育树私高后被现实碾压到粉碎。 一旦没了这份心力,要怎么在阶级分明的私立高中里继续下去呢? “仅仅是这些?”田组长皱眉道。监控前的郁拾华同样抿唇不语,眼中是高高在上的不解。 呵。 喻姝忽的冷漠下去,什么叫仅仅。 “田组长家境不错吧?”她瞄了眼他手腕上的表,足足是普通员工辛苦一年的收入呢。男人没有否认。 “也是。审查部尽是开罪人的活儿,没点气性,没点家底,哪里做得下去。”喻姝嘲讽之意渐渐明朗起来。 她抬眸看了眼黑黝黝的半圆球,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 保不准某人闲的慌,看现场直播呢。 田组长低头翻看着记事本中的要点,问:“是有家境非常好的男生在追她?” 喻姝静默片刻,道:“不是追。”逗弄戏耍罢了。 “那是什么?”玩弄? 郁拾华绷紧了下颚,双手环胸,注视着屏幕,想听一听她对于有钱男生追普通女生的看法。 “一种消遣。校园生活多无聊,找点乐子罢了。”喻姝平淡道,“所以只招女生。”穷人家的男生不好控制,说不定一受贫富差距的刺激,干出些铤而走险的事儿,平白坏了学校声誉。 “有发生过性关系?是自愿的?”田组长的眉头再次紧紧拧起。 自愿…… 问得真好。 喻姝:“她说是没有。”沈莲沁那小傻子还为此纠结个不停呢,以为是自己身材或是皮肤不好,导致‘追’她的那个男生没有性冲动。 “你怎么判断的?”田组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游戏罢了。”喻姝直言不讳,“应该是那个男生因为一场游戏或是口头争论,和人打下以追她到手为目标的一个小小赌博。 田组长眉毛一抬,反问:“是有证据吗?” “如果事事要讲证据,我又为什么坐在这里?”何必理会网上那些风言风语。 田组长哑口无言:“她和你说的?” “猜的。有钱人家的小孩不都很爱玩大冒险,国王游戏吗?结合她和我透露的信息,明明热烈地追求她,而处于青春期的男生最是被荷尔蒙所支配,怎么会对肢体接触毫无兴趣,唯一的可能就是对她这个人不感冒罢了。” 喻姝说得畅快,浑然不觉监控后的人一边听一边回忆。 国王游戏…… 郁拾华不免用手指揉了揉眉心,清晰无比的记忆在眼底跃然而出。 是她刚被带着外出的前几天。 对他一板一眼,敬语连篇。 而他那会儿还没确定自己的心意,对她的感觉也仅仅止于朦胧的好感,谁料以程善北为首的群发小们笃定他铁树开花,一心一意地全力撮合。 当时他们玩的就是国王游戏。 他和喻姝被接二连三地点到。 项目分外统一:脱衣服。 时节临近秋日,不冷不热,最是舒坦。郁拾华留了外套在车上,不过简简单单一件衬衣。她则被打趣着是不是早有防备。 穿得比谁都多。 “堪比防狼套装啊——” “防谁啊,咱们郁总衣冠楚楚地,不至于吧。” “衣冠禽兽没听说吗?人多有先见之明……” 无他,实在是太难得了。 千年拒女人于千里之外的他生平头一次在他能够完全做主的情况下主动带了姑娘过来,个高腿长,肤白貌美。 任谁看了都得想入非非。 “这么穿不热吗?” 在喻姝脱掉第一件外套时有人纯粹出于好奇问了一嘴。 在场多是单衣,最多外头罩一件开衫,像她这般严实到家的三件套绝无仅有。喻姝红着脸,回答倒是利索:“我怕冷。” 总裁办的空调制冷效果一流,打得又低,她坐在风口之下,感觉像是待在冰窖。不料这句再朴实不过的三个字,又引发一阵热议。 “你冷有人体热啊,多穿衣服顶什么用。” “这儿又不是办公室,莫非你也冷?” “冷不是正好,有人穿得少呢。” 喻姝仅管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却还是大方一笑:“还有其他原因的。” 大家也不刨根究底,哈哈笑着,纯粹碰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逮着郁拾华涮罢了。 一通哔哔过后,游戏继续。 第71章 来二十八楼 理所应当地,这次是身为5号的喻姝给8号的郁拾华脱衣服。 纽扣和布料摩擦间的细微声响,勾人又暖昧不已,喻姝指尖微翘,动作缓慢,极度小心,生怕触碰到男人隐约可见的胸膛皮肤。 时至今日,郁拾华仍记得当时的那种悸动,羽尖划过心上的酥痒感。他头一次不那么排斥生人的碰触。 接下来是她的浅灰色马甲。 她显然不好意思让郁拾华来解,还不等他起身便分外潇洒地脱了下来。 白衬衫上的污渍十分招人眼球,偏偏还落在胸口一块。 午休时的景象在眼前浮现。 躲在电脑屏幕后偷吃的花猫样。 他看得眯起了眼,依稀是沾酱的炸鸡翅。 居然吃上衣服上去了。 难怪连平常不穿的马甲都裹上了,敢情不是为了防人,而是遮掩衬衫上的痕迹。 等到了游戏的收尾部分,仅管在座各位都懂得分寸,然而本着好戏难得的原则,身为国王的程善北照旧下令。 喻姝此刻只剩一件衬衣。 她眨了眨眼。 长桌边的女性笑着出来解围,巴拉巴拉说了一通,总之不会真叫她大庭广众走光,可以披着外套解衬衫。 郁拾华早便忘了自己当时的心境,能确定的是,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 她从容地笑着,站在他面前,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衬衣的纽扣。 内里是件款式别致的吊带。 黑色为底,肩颈上两条白色带子上缀有黑色英文,简约又大气,颇为紧实地包裹着她起伏温柔的上半身。 喻姝并无多余的羞怯,落落大方地将马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和背部,又把衬衫展开,利索地系在腰间。 “多谢各位抬爱,这个游戏我就顺利毕业了。” 可能是她的姿态过于明朗简洁,皎皎堪比明月。 便是玩世不恭的程善北也正色了两分,收了眉眼间的玩笑之意。 甭提心生暗悔的郁拾华。 他之后,向喻姝表达过歉意。 她当时说的…… 郁拾华不禁扶额,从记忆的长河里捞出她清越又平淡的言语。 “我理解这样的场合,也告诉自己要放平心态。”喻姝垂眼,用力装出一派云淡风轻,“只是郁总,被针对的感觉很难受。” 依喻姝彼时的心态和性格,能说出如此直截了当的话,可想而知其内心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也就不难理解,国王游戏在她心里蒙上了一层不可言说的阴影。 男人指尖轻轻摩挲,视线虽还盯着会议室的监控屏幕,心绪却漫无目的地散了开去。 直到那性质不明的一万元出现。 对郁拾华,对田组长,他们对此各有各的不可理喻。 田组长惊讶于喻姝的眼界浅薄,仅仅为了一万元的甜头就放弃了育树私高隐形提供的百万福利。 郁拾华则根据她的兴趣爱好,推断她的家庭条件不算贫穷,小小年纪为何会对金钱表露出如此赤裸裸的欲望。 “企业存在的价值是为了盈利。育树私高又不是慈善机构,对于那价值过高的橄榄枝,我着实未敢欢喜先思忧虑。” 喻姝吐出口气,缓缓继续道:“至于我和沈莲沁的私下交易,算是彼此的一厢情愿。” “她为什么只找你?还有别人吗?”田组长无法用自己的思维想明白这一切。 喻姝:“我不知道。” 田组长换了个问法:“秋海棠你认识吗?” 也是育树私高那一年的招生预备名单之一。 “关系尚可。”喻姝懒得遮掩。 “有她的联系方式吗?”田组长问,这人手机号换来换去,十多年来换的手机号都赶得上发射的神舟飞船了。 喻姝一并给他,礼貌询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田组长立刻作出反应,将她请到另一间僻静的多媒体教室中,表示稍后会有人通知她可以离开。 喻姝百无聊赖地坐在椅上,很快便趴到了桌上。 监控后的男人眼看她要进入梦乡,又看了眼即将到饭点的时间,眉心微折,刚拨好审查部的电话,另一部内线电话响起。 柔婉的女声响起:“郁总,波覃海运的白总致电给您,正在线上。” “接进来。”郁拾华单手轻叩桌面,另一只手将已经搁下的放回原处。 进入工作状态的男人很快将身体转到了正面,一面与电话中的白总交谈,一面浏览起邮箱里的草拟合同。 半个小时过后,赵涵进来请示用餐事宜。 进行视频会议中的郁拾华微愣,本能地看向已是蓝天白云屏保的电脑,若有所思。 她应该走了吧。 共进午餐……先前一闪而过的念头,令他不禁失笑。 随意地同视频里的白总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定下数日后高管们的视频会议,他果决地断了视讯。 郁拾华端起一杯咖啡,缓缓起身,挪动几下鼠标后输入登录的密码,监控中的女人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状态。 身体折成奇怪的角度伏倒在桌边,黑发和上衣间露出一截白皙到反光的脖颈,上面依稀有他昨日亲吻留下的痕迹。 男人眯起眸子,将自己从昨夜的欢愉中扯出来。 又瞟了眼左上方一分一秒过去的时间。 他直接打了电话给喻姝,心下微动,盘算起叫她来二十八楼的借口。 监控中的女人明显被铃声闹醒,先是动了两下不太舒服的脖颈,起身时又一个趔趄,险些往地上栽。 喻姝茫然而混乱,拿过手机一瞧,居然是郁拾华。 她幅度很小地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点,才鼻音略重地喊了声:“郁总。” “来二十八楼。”或许是她无意间体现出来的柔弱和仓皇触动了郁拾华素来冷硬的心弦,他眉头紧锁,强势地吩咐道。 没完全驱散的困倦感瞬间被男人冷漠的嗓音所惊走,喻姝呆呆坐了片刻,又揉了揉自己被睡得发酸的手腕关节,麻木地从包中摸出小镜子和粉饼。 等郁拾华点好餐递给赵涵,屏幕中的女人补好了妆,转开一根小小的润唇膏,慢慢涂抹着微有死皮的双唇。 明明他是最厌恶等待的性子,此刻却一反常态地充满了兴味。 女为悦己者容。 他意识到喻姝是因为要来见他,所以刻意收拾。 她起身检查着从上至下的衣裙,甚至对着窗户重新扎了遍睡得稀烂的发型。 郁拾华看得心情大好,眉眼宽和,唇角含笑,吓得进来签字的部门总监一阵鸡皮疙瘩。 哐当—— 是监控屏发出的声响,隐约伴有女人的痛呼声。 黑色的签字笔呲啦一声,划出了极长的横线力透纸张。 郁拾华顾不上报废的文件,抬头只见女人摔倒在桌椅之间,勉力撑着身子尝试起来,他静静看了三秒,怒意莫名涌上心头,撂下两个不明所以的总监甩门而出。 总裁办的人眼见郁拾华大步离开,喜怒不明的脸上竟有两分迫不及待的焦灼。裘净等人很快跟上,一同进了电梯。取餐回来的赵涵一脸无知,奈何双手拎满餐盒,实在无能为力。 不等一众陪同人员想出近期可能的十万火急之事,电梯稳稳停在了二十一楼。 门一开,喻姝弯腰躬身缓解疼痛的模样,第一眼刺痛了男人的心,电梯里的众人则各个恍然大悟,挤眉弄眼地对视了会,眼见郁拾华纡尊降贵地蹲下身子,将人连拖带抱搂进自己怀中。 “撞上哪儿了?”郁拾华向来视旁人为无物,满眼的疼惜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她身上。 喻姝实在没料到他会这样冲下来,又无所顾忌地把她拥在身旁。四周的视线慢慢聚拢过来, 仅管没有回头,从各个办公室探出来的目光也令她如芒在刺,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她挣扎着要和男人保持一个友好的距离。就算他们的关系人尽皆知,算不上什么秘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搂抱亲密个不停吧。 “郁总,好多人看着呢。我先起来吧。”喻姝是真怕有胆大的拍照视频,放到网上由人揣测,害她再被唾沫星子淹一回。 郁拾华眼见她颇为苍白的脸硬被众人的打量添上了几分红晕,眼眸骤然转冷,往四下锋利地扫射开去。 不得不讲,多年威慑高压在这一刻得到了百分百的回馈。 围观的各色人等顷刻间化作鸟兽散。 裘净却没有法子,硬着头皮来讲: “郁总您回二十八楼吗?”电梯开关的按钮还有保安摁着呢。 “要去医院吗?”男人这时才看见她被发丝遮蔽的额间,有细密的汗珠泌出,想来刚刚一下撞得不轻。 喻姝连连摆手:“最多一点乌青。不用去的。” 眼见男人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转,喻姝生怕他干出些振聋发聩的举动来,口舌都紧张地有点打结:“郁总,我们吃饭吧。都十二点了。” 她求救似的目光看向裘净,然而后者哪敢多看她一眼,低头间尽是爱莫能助。 “走吧。”郁拾华我行我素,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喻姝吞下唇齿间要溢出的尖叫,眼见情势拗不过他,便鸵鸟似的埋头在男人怀中,空求一叶障目的安慰感。 饭菜的香气四溢,充盈了一贯冰冷的硕大空间。 赵涵早早摆放好碗筷,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排骨上的蒜葱挑剔出来,没成想男人砰地一脚踢开门,他恨不得自戳双目才是。 郁拾华嘴角压下,显然对他的存在表示不解。 赵涵满脸懊悔,麻利地溜走,顺带合上了门。 喻姝被他轻放在了柔软的真皮沙发上,可能是角度不对,地心引力的作用又十分强大,她顺着地倒在了一边的扶手上,然后努力端正起身板,以免某人再度小题大做。 郁拾华卷起袖口,依次揭开餐盒的盖子。 又将筷子递到她跟前。 怪异感无可避免地蔓延开来, 喻姝顺手拿过筷子,又在空中停顿稍许。 他怎么干起自己的活了。 喻姝咬唇,先巡视了圈荤素搭配齐全的菜色,又意识到这并不是郁拾华独自用饭的习惯。 联想到他来二十一楼的举动,她不可救药地自作多情了。 是一早便点好了菜和她一起吃吗? 恍惚感夹杂着丝丝不可言说的甜蜜令她久久没有动筷。 “摔傻了?”郁拾华视线看过来,又扫了圈热气不减的菜,她从来是地道的东方杂食胃,不存在不合口味的可能 喻姝:“没。我就是在想先吃哪个,看着都很好吃。”郁拾华难得这么做人,她顺口夸了一句。 “别吃到衣服上去。”拜那一段记忆所赐,郁拾华凉凉开口。 他随意一望,半数都是深颜色的酱汁。 “喔。”喻姝先夹了块椒盐排骨,津津有味地啃着。后又意识到哪里不对。 唉。 托他不吃姜蒜的福,喻姝的口味也被迫改变,突然吃到这道食堂的常备菜一一椒盐排骨上的葱蒜,她还有点不太习惯。 她识相地放下自己的碗筷,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利落地干起挑菜工的活计。 青椒牛柳的肉是真多啊—— 青椒混在其中,简直能忽略不计。 她也就在郁拾华的餐盒里能看见主要是牛柳的这道菜。 胸腔中微乎其微的一丝甜蜜也被无处不在的上下阶级所掐灭,喻姝心绪渐渐沉稳下来,手下动作越发麻利。 男人面前的菜很快被调整成他平素常吃的几道荤素。除了零星的葱花点缀,再无其他味道重的姜蒜。 他看着喻妹娴熟的举动,心下万千滋味俱全,印象中她是爱吃牛肉的,还有那道椒盐排骨,她尚没开工的第一筷夹的不就是这个? 喻姝这会儿收好情绪,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不迫,慢悠悠地边吃边喝,偶尔用余光瞥一眼男人的用餐情况。 大概是许久没吃食堂的缘故,郁拾华眼见她食指大动,在他才吃下半碗饭的时候已然干掉了整碗白米饭。 他嘴角轻抽,掩饰着眸中细碎的笑意。 “那一万块拿去干什么了?”他语气轻快,不似寻常淡漠。 喻姝没想到他吃饭途中会开口相询,微张嘴巴想要作答,偏生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被咽下的汤水给呛死。 第72章 和好 “要不是昨晚还陪你吃了宵夜,我肯定当你三天没有进食。” 无奈的口吻下依稀有几分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宠溺。 喻姝憋屈。 她清了清嗓子,千辛万苦捋顺了咽喉里的异样。 “很缺钱?”郁拾华没有顺势放过她,收敛微表情后不动声色地问。 “嗯。”喻姝神色淡淡,并不觉得丢人。 芸芸众生,多少人敢说自己不缺钱。 “为何?”男人惜字如金。 喻姝:“没钱怎么生活。” “家里有事?”郁拾华顺理成章地往这个方面去想。 “和家里关系不好,初中基本没花父母的钱。”这个话题很容易勾起她的不愉快,喻姝自然没了吃饭的胃口。 郁拾华心思一转,见微知着地联想到另一层面。 十来岁的少女,一旦失去父母的庇护和食宿提供,很容易走上另外一条歧途。 莫非他抬起脸,鹰隼般锐利的视线骤然攫住她的面容。 “为什么会得抑郁症?”这是徘徊在他心上许久的一个疑问。 喻姝对答如流:“初二暑假外婆过世了。又和爸妈关系不好,青春期多思多虑,一时钻了牛角尖。” 男人定定看她半晌,许久才挪开视线。 “胡说八道。” 喻姝:? “你四年前还去看精神科了。”裘净掘地三尺,也没能挖出郁拾华最关心的核心问题,但在其他方面可谓做到了应查尽查。 喻姝静默,低头拨弄了俩下指甲答道:“有吃药的习惯。有时会去配药。 “安眠药?” 喻姝真没想到他今日是来开天窗说亮话的,直白到令她瑟缩。 “都有。”她无奈道。 “以后不许吃。会上瘾。” 喻姝张了张嘴,敷衍的话难以出口。“郁总,我答应你不是难事。不过给来日我服药增添点偷偷摸摸的氛围而已。”喻姝仰起姣好的脸,眸中露出难得一见的真诚。 男人啪地一下将筷子搁在桌上,唬了喻姝一跳。“你倒实诚。” 喻姝觑着他淡漠的脸上添了几分不满,不由得舔了舔内唇,低眉顺眼地开始收拾起一桌子的碗碟筷勺。 “身上不疼了?”郁拾华语调微扬,硬是把其中蕴含的关心压了下去。 “顶多两块乌青罢了。”喻姝动作麻利,唯有几个角度因牵连到手腕,害她撕地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叠好盘碗。 男人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她,难免第一时间察觉她的异常,凝视了会她纤细的腕骨,语气微沉:“一直都没好全?” 喻姝温和地朝他笑了下:“有根筋不太对,医生说是卡住了。” 打封闭针又太夸张,便不好不坏地将就着。 “庸医。”郁拾华轻蔑道。 喻姝闭嘴,一如从前般打电话给食堂,请他们上来收拾。 “周一要去送那小子上学?”餐车推走后,郁拾华直接拉她去了休息室。可能是休息室里承载了她太多连回忆都是羞耻的过往,喻姝脸蹭地红了。 她嗫嚅地应了声:“要九点多到。” 休息室里的样子几乎没什么变化,她看了一眼便恨不得拉下眼帘,那张足有一米八的宽大床铺太招摇了。 “脸红什么?”男人眼中闪过一抹戏谑,浅笑着抚上她变红的脸。 真好。 她还是回来了。 喻姝抿唇道:“您午休吧,我下午还有事。” “什么事儿?”郁拾华神情温和,手下力道却足,强硬地把她摁在大床边的单人沙发上。 她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说:“郁总,我受不了,连着两天了。” “还疼?”男人挑眉,欣赏着她在自己领地中手足无措的可怜样儿。 他之前不爱多问什么疼不疼的。 一次大约不疼,两三次地搞下来哪有不红不痛的。 那种地方,最是娇嫩不过。 喻姝瘪了瘪嘴,默不作声,睨他的一眼却风情万种,含羞带怯到不行。 “下午去看医生。” “精神科的?”郁拾华一只手捉住她的双手,另一只则扯出她系进半身裙的针织衫,白日宣淫的念头昭然若揭。 喻姝扭了两下便不过分挣扎。 “不是。” 男人蓦地想起她在中医院撞上孙绾跳楼的破事,某人似乎和他阴阳怪气地提起过,那一层是妇科? “月经不规律?” 喻姝自问不是扭捏的性子,仅管这种话题说起来总有不上不下的尴尬,到底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嗯。” 上衣被他掀起,和以往的步骤不同,男人像是在摸索着,探寻着,并没有上下其手去揉捏想要的软玉。 “你干嘛?”喻姝被他牢牢控制在身下,相当不自在。 “那一跤,摔在身上哪儿了?”郁拾华手指轻柔,手掌微热,握在她的腰身,试图将她翻转过去。 喻姝无语:“可能淤青还没出来。” “又胡说。那这是什么。”男人戳了戳她大腿外侧的一处痕迹。 痛意迟缓而来,惹得喻姝龇牙咧嘴。 真是流氓。 裙子是什么时候被他扒拉上去的…… 她一改方才的羞赧,恼羞成怒道:“昨晚上被床角搁到的!” 狗老板! 凭心而论,郁拾华时常觉得自己有什么大病,不爱她恭恭敬敬,以他为天的谄媚样儿,反倒对她腮帮子鼓鼓的模样情有独钟。 多么有趣。 多么生机盎然。 “骂我几句不要紧,不用藏在嘴里说哑语。”郁拾华看她嘴唇翕动个不停,却没了下文,将她扳正拘在怀中,好声好气地说话。 她嘴角细撇了下,没敢把心里话悉数吐出,只快速整理着自己一塌糊涂的衣裙,免得因为自身衣衫不整而勾起某人的天雷地火。 郁拾华压根没午后纵欲的打算,总归她回心转意,来日有的是机会,不用急在眼前。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直到他问清楚喻姝所有的行程为止。 “伴娘?” 喻姝理直气壮地点头:“早答应阿彩了的,她婚礼办得急,原定的伴娘人选没法来。” “之后没别的了?”郁拾华虽说对林彩有点小意见,但他身份在此,又自恃崖岸高峻,如何好与她为难。 喻姝认真回想了遍,再三确认:“星期一把高醒言送进学校就好。” “高是和爸爸姓?”郁拾华把玩着她清香好闻的秀发,状似无意问道。 “是养父。” 喻姝拿不准他有没有查过奚燕,企图搜寻个别的话题来转移他的注意。 不等她思索出其他话茬,男人顺着问了下去:“你那朋友和程善北是大学校友,按她小孩的年纪算,是生完后去读的书?” 不然呢。 喻姝觉得他明知故问,干脆闭上嘴巴不说了。 休息室隔音做得极好,俩人一不说话便安静到引人发困。 她昨晚累得很,睡得却浅,所以早上趴在桌子上都能眯上,这会儿吃饱喝足,又是舒服死人的环境,紧闭的嘴巴转瞬带动眼皮合拢成一条缝。 她睡着了。 男人轻手蹑脚地起身,摁下沙发椅侧边的调节开关,将其缓缓放下。 又展开一条绒毯,仔细给她盖好。 午后春光蓬松,美人在畔,郁拾华在打了个哈欠后尊重了自己的生理需求,轻轻躺倒在一旁的大床,沉沉睡去。 …… 蓝度,卡座内 蒋芹和相好的几个姐妹彼此闲闲地说着话,烟酒味儿不多时便传了开来,有人笑着打趣她:“你不是戒烟了吗?” “别提了。屁用没有。”蒋芹低声啐了口。 幸灾乐祸的哄笑声响起,有人上赶着问:“没碰过你?” “不能吧一一”刻意拖长的语调更是令蒋芹心烦意乱。 蒋芹黑着脸,没敢胡扯,郁拾华在燕京的分量她自然晓得,胡说八道指不定日后连蓝度都混不下去。 ”我见过他先前那相好,有一说一,完全是大家闺秀的路子,怪有礼貌的,一口一个谢谢。”小姐妹声调欢快,嘻嘻哈哈个不停,话里却带着刺。 没办法,一样的人就该是一样的命。 凭什么她攀上高枝能一飞冲天! 都是没读过大学出来卖的,谁又比谁高贵。 还自以为是上了。 “好像是正儿八经的研究生。” “诶,我听过她说日语,还是她帮小溪解的围,那个日本女人太难搞了。” “我知道的更详细,那秘书和郁少他亲妈是一个大学的校友,不过也没什么用,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蒋芹听得心烦,更是郁闷不已。 郁拾华近来压根不来蓝度,就算舔着脸找孙绾旁敲侧击,也不过换来似是而非的几句鬼话,全他么是敷衍人的。 她胡乱拿了杯酒,一口气喝了半杯。“哎,怎么那么嚣张,在干嘛呢。” “好像是董家小姐,上个星期不是栽了个跟头么,害得咱们连夜排查,阿文加了一个通宵的班。” 董荟然很快带着人来到她们这一群衣束清凉、职业明确的姑娘跟前,她并不掩饰眼中的嫌恶之色,甚至由于香水味过浓,还扬手扇了扇风。 “赶紧走。她们能知道什么,自己身上都不干净呢。” 她跺了两下脚,一双泛红的眼眸环视了圈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恨恨不已地带人走了。 直到身边小姐妹开始议论这位董姓姑娘的各种嚣张事迹,蒋芹才回过神来,双手捏得极紧,咬牙给自己打气。 傍不上郁拾华,她自有下一梯队的备选男人。 可惜……… 人才权势不如郁少就算了,明面上还是有主的大好青年。 董荟然自恃身份,就算订婚也不愿和男友发生性关系,非要等到新婚之夜。 低头打字的蒋芹撇了撇嘴,一面觉得董荟然脑子清楚,一面又觉得天下男人哪里能忍住不偷腥的,继续在手机上和人撩骚。 眼见话题带到生日上,蒋芹正思量着是要包包还是新款的顶配水果机,安保人员一阵小跑上前,侍应生则飞快在门口列队。 这种阵仗接待的唯有一人一一蓝度的老板程善北。 身边的姐妹们都次第起身,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郁字的关键词入耳,蒋芹猛地抬头。 隔着五光十色、群魔乱舞的宽阔舞池,视力极好的她也不免眯起了眼,确是程善北、郁拾华一行燕京最贵的单身公子哥。 她五味杂陈,红唇轻咬,而手机里的消息还在不断震动。 有人拿手肘碰了碰她:“怪道你没被传召,原来是老相好复宠了。” “天鹅颈诶,气质真好。” 蒋芹不以为意,嘴角向下,说得这么好听,无非刺她罢了。没见她们平常那么夸人,好话不要钱地往外蹦,还指望人给打赏不成。 一行人没在大堂逗留,迅速在保安的簇拥下往楼上而去。喻姝被郁拾华揽在身旁,搂着往一侧的电梯走去。 “真得宠啊一一” “可不是,人家手腕高超,都多少年了。” “上次那血流得吓人,你见过没?……程少差点被逼得拆楼梯。” 远离喧嚣的角落处,程善北夸张又豪气地大手一挥,指着金碧辉煌的电梯道:“特意修给你俩的,专用电梯。” “首开哦。我还没坐过。”孙绾在旁凑趣。 郁拾华半点不买账,目露犹疑:“做过安全测试吧?” “要不我先坐给你看看?”程善北十分配合地摸着下巴。 喻姝扑哧一笑,不过是去二楼的包厢,整得和上刑场似的。 一伙人闹闹哄哄地进了二楼最里侧的皇家包厢,等着寿星前来庆生。 是薛慕童的二十二岁生日。 不过她前日就正经办过,这一场主要是为了宁挚元特意办的。喻姝可以想象,聚会的主题就是薛慕童围绕宁挚元开展的花式进攻。 “你姐要回来?”陈冉不经意地瞥了眼在和喻姝耳鬓厮磨的表哥。 私校女学生跳楼的案子还在发酵呢。 网上吵得铺天盖地,说什么的都有。 她有时真佩服自家表哥的定力。 可这么定力非凡的表哥如何就栽在了一个一个秘书身上。 子随父样,基因真是可怕。 薛慕童满不在乎,用纸巾擦着嘴边的奶油:“下个月吧,到时候喊你们来接风。”她又随口道,“我姐可讲究着,记得要穿正式点,别那么随便。” 陈冉分毫不让:“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第73章 游戏 “切。”薛慕童不屑道,趁着宁挚元去洗手间的空当掏出镜子给自己补妆。 她们都是真正的天之骄女,并不怎么关心凡世的人间疾苦,顶多看个热闹听个响。 没人会拿这桩事来添堵。 太没水平了。 喻姝许久没参加此类聚会,从里到外都不太适应,拿了些自己爱吃的水果小吃,找个角落打发时间。奈何郁拾华怕她无聊,又本着‘洗心革面’的打算,十分关注她的情绪,言语间细心又周到。 “哥你多久没见慕荷姐姐了?”陈冉总觉得表哥被喻姝勾走了魂,忍不住过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喻姝眼神微凝,脸上分毫不动,含着得体的微笑。 薛慕荷,薛家大小姐,没有意外也是下一代的薛家话事人。自小出类拔萃,优秀堪比郁拾华。 她和郁拾华,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发小。 “两三年,是吧?”薛慕童插了句嘴,替郁拾华作了答。 “嗯。”男人淡淡应了声。 好在陈冉的男友杨跃之是个知机懂事的,眼见话题要往乱七八糟的方向而去,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副大富翁,吆喝着叫大家一起来玩。 “又是真心话?”薛慕童嫌弃地看着一沓问号牌。 “难道还想大冒险?”陈冉巨给男友面子,容不得旁人挑剔这游戏不好。 喻姝自然被郁拾华拉了起来,贴在一块。 “这是分组的玩法?”程善北从台球桌上下来,眼见某人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态,宛若连体婴一般,当即仿佛牙疼般的嘶了声,“需要贴得这么紧?”他环视了圈四周:“也没和你抢的人,这么怕人跑了?” 薛慕童笑嘻嘻道:“我是寿星我说了算,俩俩分组,得抽签。” “这不得看缘分?”陈冉挽着男友,竟也是难舍难分的样子。 薛慕童轻哼一声:“正解。考验你和你对象的时刻到了。”她一个单身狗凭什么过生日还要被这双双对对的狗男女欺负,必须拆散! 陈冉心中警铃大响,滴滴亮着红灯。 她男友可无意说过喻姝漂亮的。 “来来,赶紧抽签。”薛慕童看了看包厢里的四男四女,颇觉自己英明无比。 孙绾最是可有可无,从签筒中随意拿了一根。 不等陈冉忖度完是先抽好还是后抽好,薛慕童早揪过在一旁调酒的宁挚元,一个眉开眼笑,一个满脸无奈,飞速拎了一根签条出来。 “就左边那根。”郁拾华直接声控抽签。 好了,右边这根是她的。 陈冉垂头丧气地接过签条,她数学挺好,概率问题上一目了然,和男友抽到一组的可能性着实不高。 孙绾抽得早,揭奖也早,正是程善北。 程善北扬起笑脸,亲热无比地凑了过去,喂了她一口酒。 “让我沾沾你的手气啊一一”薛慕童深恨自己在吹蜡烛的环节没有许这个小小的愿望,心愿过于宏大,反而不好实现。 孙绾没接话,只抛给她一个媚眼。 “啊!一一”一阵土拨鼠的尖叫发起,险些惊掉喻姝刚捧到手中的酒杯。 喻姝失笑地看向欢天喜地的薛慕童,和被迫献身的宁挚元。 陈冉深吸一口气,好了,二分之一的概率。 “你俩谁先?”孙绾闲闲道。 程善北一双狐狸般的眼晃个不停,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在这对表兄妹间来回游走,这俩在这方面可都是小气到家的人。 陈冉男友从她手中拔出签条,拔开贴着的小纸条。 赫然是一个郁字。 不用看,喻姝那根上必定是杨姓了。 “我不管我不管。”陈冉撒娇似地扯住男友,又用防备不已的目光瞄向喻姝。 纵观全场的孙绾简直无语。 不说人家两情相悦,纠缠多年,就是单纯比比硬件,打得赢郁拾华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喻姝莞尔笑道:“是宁少刚刚拿错了签,按照郁总坐的位置算左右,咱俩应当正好。” 宁挚元没猜到这口锅最后转回了自己跟前,连声道:“明明没喝几杯,竟分不清左右。实在失敬。” 他懊恼地拍了拍额头,靠在沙发上一副起不来的模样。 “咱能怪你哦,是他们小气,还有缘无份呢。”薛慕童撅起小嘴,口不择言。 有缘无份… 喻姝眼里晃过一瞬的失神,旋即恢复自若。 陈冉可没这么好的性子,当即要扑打寿星,气呼呼地生气。 好在薛慕童仗着寿星的身份狐假虎威,和陈冉打了几个回合的嘴仗,半点不落下风,简直要把人逼疯。 “谁娶你才是倒霉,嘴上没个把门的。”薛慕童得意洋洋地总结。 陈冉不管男友的拉扯,咬牙切齿地准备还击。 程善北布好地图,凉飕飕道:“我等得黄花菜儿都凉了,寿星还要玩不?” 薛慕童闻言看了眼在回消息的宁挚元,堆起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吆喝着大家来落座。 和普通的大富翁区别之处在于,问号和叹号不是金钱的增减,而是一道道类似真心话的灵魂拷问。 这种玩法喻姝还没碰到过,心下一松,只觉比大冒险强上不少。 八人说笑着打发时间,依次掷骰走棋。 代表他俩的黄色小人很快落到叹号的格子上,众目睽睽之下,喻姝利落地抽了一张方牌。 “你俩谁答?”薛慕童伸手盖上喻姝试图翻面的手,先发制人。 郁拾华懒散道:“她。” 喻姝睨了他一眼,抿唇不语。 “怎么,不想答?”他顺其自然地问。 “看是什么问题。”喻姝压下心底局促的心情,万般小心地翻开了面。 可能是被她神经兮兮的态度所渲染,一桌子见识非凡的二代们伸长了脖子望着方牌的背面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成为富翁的路上必定会有第一桶金,请问玩家的第一桶金是什么?” 宁挚元声音温润,咬字清晰,含笑看向喻姝。 喻姝茫然,之前见惯风浪,没料到问题这么茹素务实,贴合大富翁的游戏主题。 “适合你诶,量身定做。”薛慕童打了个响指,目光炯炯。 陈冉则嘟囔了句:“还以为会问第一个男朋友呢。” 郁拾华眼神一凛,原本的清润淡漠骤然沉冷下去。 薛慕童就爱和陈冉打擂台,当即回嘴道:“那祝你抽到这个问题好了,俗人一个。” “我又没谈过很多个,怕什么。”陈冉得意洋洋地拽着男友,明明是无心之言,却好似有千斤之力锤在某人的心上。 “哎哎,转回正题。你也想了半个世纪了,又不是做年终总结,用得着这么严肃…”薛慕童眼见话题被扯到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忙将视线落到一本正经的喻姝脸上。 “我好像没有第一桶金。”喻姝风轻云淡地微笑,将表情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卖惨,又适当表露。 这边在座八人,她确定是她最穷。 真是要命。 “你大学打过工吗?”薛慕童问了一个超乎她领域的高深话题。 喻姝理直气壮地点头。 “那不就得了?话说你做得是什么兼职?”薛慕童比她更为理所应当。 “我兼职做过很多,大学常做的是家教。”喻姝认真道。 “教什么的?多少钱一课哦?”薛慕童顺着问道。 喻姝:“二百。” “怎么可能?!”薛慕童惊呼,一脸打抱不平的忿忿样,“我中学时候请的老师都是上千元的,你肯定被骗了!或者是有中介抽你提成?” 喻姝失笑,先喝了口矿泉水润润嗓子,又看了圈其他几人颇有兴趣的表情,继续道:“薛小姐你请的肯定是在职名师,这是家教里最贵的一类人,一对一上千是很寻常的价格,甚至要有路数才能请到。” 名师大多都有脾性,小部分不为金钱所动的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宁姨是那时候认识的?”郁拾华默默听着,冷不丁插了一句。 宁姓不算稀有,但也并不常见,宁挚元自然而然地抬眸看了过来。 喻姝三年前便在国王游戏的那场聚会上认出了宁安惠的堂侄,盛宁集团的正经太子。依她的秉性,自不会打着宁安惠的旗号去和人攀交情,只当初次见面,礼貌问好。 此时此刻,郁拾华问得直白,她不好敷衍,如实说:“我在她家做了两年的家教。” “是盛宁的那个宁?”程善北问了一嘴。 “她姓宁,名安惠。” “诶…那不就是冯玟和我提过的漂亮保姆?”薛慕童心直口快,直言不讳道,“她可说了,能考上剑桥全托了你的福。” “保姆?”陈冉特会抓字眼。 喻姝凝眸看她,笑道:“宁姨的小儿子那会三岁,我顺道一起管了。” “我爸妈当时为了我的学业操碎了心,请了各路神仙老师轮番来雕我这块朽木。我和冯玟较着劲呢,谁想到她踩了狗屎运…早知道不如请你呢,保不住去英国读书的就是我了。”薛慕童嘀嘀咕咕着,脸上变幻莫测。 喻姝只觉好笑,抿着唇没有多言。 “你别不信。我和她中学一块的,作业一起找人抄的,最清楚她的水平。可见你是真本事,怪不得她这么喜欢你。”薛慕童感慨个没完。 其余人则各有所思。 宁挚元的反应是,原来宁姨曾想给他介绍的一个傅旦女学生,竟然是她? 他忙掩下唇角笑意,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某人心眼再小不过,可不兴让他知道了。 程善北对此最为无感,只和孙绾进行着十八禁的肢体接触,试图缓和下俩人近日剑拔弩张的私下关系。 陈冉识得冯玟,也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绝不是和薛慕童一般好忽悠的主儿。 由此及彼,以小见大。 对喻姝的心机手腕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又为自家表哥的终身大事感到担忧。 已经有了个秘书出身的舅妈,难道还要接受一个秘书出身的表嫂? 太悲催了。 她来不及悲春伤秋,只言之凿凿地问了另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你姐没谈对象吧?” 杨跃之懂得女友曲线救国的心思,先瞥了眼矜贵清淡的郁拾华。 心下暗叹不已,女友真白瞎了这么好的出身,从里到外全是草包,眼神也稀烂地一批。 从进门到现在,她这表哥可没松开过人,一心一意看得比从前还紧,游轮那次他就觉得死灰复燃不是梦,这下失而复得,更是平添珍重之意。 杨跃之看来,即便郁拾华与旁人联姻,只消这喻秘书拉得下脸,豁得出去,挣个‘二房’的名分可不难。 对普通人来说,何尝不是一步登天。 不过小冉就是不谙世事,才能看得上他。 亲妈告诫过他,贪了家世的好,就要忍其他的苦。婚姻都是冷暖自知,他愿意就行。 不等他腹诽完,薛慕童一记白眼丢来:“我俩不熟,你这是白问。” 陈冉:??? 她脑子一转,想到一种可能:“你是决定奋发图强,和你姐争家产了?” 众人:…… 宁挚元忍俊不禁:“小冉玩笑了。再说,童童又不是不努力。” 薛慕童越听越是笑逐颜开,对上陈冉笑意不减:“听到没,挚元哥说了,我一向努力好不好。” “是是是。”陈冉露齿假笑,颇有皮笑肉不笑的阴森感,“你俩平时不问对方有没有谈恋爱的哦?” “问屁嘞。我姐眼高于顶,性子又差,被她看上可要倒九辈子霉。”薛慕童丝毫没有姐妹情深的概念,实话实说的基础上不忘挖苦两句。 “真该给你录下来,放给慕荷听听。”程善北不怀好意地出着主意。 薛慕童胸脯一挺,趾高气扬:“你录呗。咱俩碰面就是打嘴仗,有没有这一茬都得吵,才不怕。” “吵吵闹闹是真姐妹,越吵感情越好。”宁挚元一笑置之,说了几句好话。 薛慕童撇了撇嘴角却不想拂他的好意,主动和喻姝搭话:“你是不是也有姐妹?” “有妹妹。”喻姝刚咽下块哈密瓜。 “也吵吵闹闹?”薛慕童好奇。 喻姝:“不怎么吵。” “你看。”薛慕童立刻冲宁挚元说道,仿佛喻姝不是说了句话,而是给了她一柄尚方宝剑。 第74章 阎家 “家家户户都不一样。我和妹妹性子都偏静,没有薛小姐你那么活泼讨人喜欢,就算姐妹间有矛盾,不说话就好,过段时间糊弄着可以过去了。”喻姝眼看宁挚元哑然失笑,认真地开了口。 薛慕童皱眉,振振有词:“你们这叫冷暴力。还不如我俩直接吵掉呢。” 郁拾华侧眸看向喻姝,倒是符合她的性子做派,以沉默抗击所有。 喻姝捂着嘴笑,预备将这份指摘囫囵过去。 骰子继续,陈冉撞上了问号。 她快速抽了一张:请在十秒内说出自己的三个缺点。 陈冉看得嘴角微抽,一旁凑过来瞅的薛慕童却拍手称快,大赞道:“这题就该你答…这游戏可是你男友带来的,不是我哦~” 杨悦之一听薛慕童祸水东引的调调,正打算张嘴解释,陈冉却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说就说,少攻击人。” 他张臂环住陈冉,心下万千感慨。 “我替你讲好了,刻薄,嘴毒,拜金。”薛慕童仗着今儿的寿星身份,半点没给人留台阶,胆大包天。 凭心而论,喻姝私以为用词尖锐了点,陈冉是典型的富家小姐脾性,没有薛慕童的接地气,也没有许映雪的长袖善舞,更没有温禾的清雅良善。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妨碍她富贵荣华的一辈子。 “我哪里拜金了?”如果前两个陈冉勉强能认的话,最后一个又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薛慕童只是单纯的心直口快,为人处世并不差劲,瞟了眼在陈冉边上和她说着悄悄话的杨跃之,撇嘴不言。 嘁—— 这要说了,陈冉还不把她的生日搞成祭日。 论有钱没钱的,这杨跃之还不如上一个追她的呢。 “要我说,刻薄这词形容咱小冉有点过了。”程善北一副出来主持公道的正经样,等吸引来了大家的目光后,玩笑道,“娇蛮?跃之你说呢?” 眼看陈冉对这男友上心地不行,压力来到杨跃之这边,好在他说话素来如沐春风,当即搂了陈冉哄道:“是娇蛮可爱的娇蛮,等过会你抽到说他人缺点的卡牌,狠狠说回来就是了。” 陈冉的注意力被马上移开,声调都高了几分:“还有这种卡牌?” 杨跃之嘿嘿一笑;“花样多着呢,还有……”他附在陈冉耳旁小声道。 不得不说,杨跃之的嘴仿佛在寺庙里开过光。 喻姝盯着卡上的文字,表情一言难尽。 请说出离你最近的人三个缺点。 “诶哟。”薛慕童乐了。 陈冉脸上也阴转多云,难掩幸灾乐祸。 斜倚在沙发靠枕上的程善北一下子坐直了身,散漫地轻叩玻璃桌面。“十秒钟。” 喻姝头大,先朝注视着她的某人露出一抹歉意的笑,再斟酌出三个不褒不贬的形容词。“矜贵,娇贵,高贵。” “这是缺点吗?”薛慕童狐疑。 郁拾华的神情完全符合她的形容,唇角勾起,下巴微抬,有种说不出的矜贵之感。 “不算。”陈冉撅嘴。 喻姝不假思索,笑道:“高傲,冷傲,骄傲。” “你这是三连上瘾了。再来一串?”薛慕童索性也不管了。 “嗯……”她略有犹疑地看了眼正凝视着她的男人,淡笑道,“想不出了。” “高人啊,骂人不带脏字。我细细品了品,其实贵和傲,换个说法,不就是挑剔和难搞?”程善北咂了咂嘴,完全看热闹不嫌事大。 喻姝安之若素,微微一笑:“程少总有不一样的理解。” “是吗?”程善北眼看某人眼神转凉,嬉皮笑脸地眨了眨眼。 喻姝侧目一对上男人充满探询的视线,便不自觉地赔上笑脸:“主要是夸你。” 昏黄迷离的灯光打在郁拾华的头上,微黄的暖光将线条分明的五官柔和下来,削弱了男人身上自带的威势,她心弦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下,泛起难言的酸涩。 男人略带不满地哼了声,往她腰上敏感处使劲揉了一把。 大抵是程善北的话过于戳他肺腑,以至于游戏结束,郁拾华还念念不忘,试图从她口中旁敲侧击出第三个‘缺点’。 “郁总,我也是被游戏逼的。”喻姝讨饶道。 “一点诚意没有。”男人斜她一眼。 喻姝:“要不,你也说我三个缺点呗。”让你说回来总满意了吧。 这么幼稚的对话没能持续多久,司机一上车男人便收了阴阳怪气的腔调,淡淡吩咐:“去清江园。” 喻姝:…… 郁拾华语气微凉:“怎么,又想出借口来推诿了?我听听看。” 她嘴巴微张,嗫嚅了两下没说话。 男女生理构造不同,每一次欢好后,她其实都有或轻或重的难受。 “聚会上不是挺机灵的么,现在又成哑巴了?”郁拾华等了几秒没听到她说话,躁郁的情绪甚嚣尘上,眸中一片喜怒不明。 喻姝有点懵,夹杂着零星委屈,他是生气了?因为她沉默吗? “我上次和您说的不是借口。”喻姝干巴巴地来了句。 他先入为主,定性为借口……她又勉力补充:“我没想到您是这么想的。” 郁拾华定定看她好一会儿功夫,缓声道:“今晚上我会注意。” 男人维持着彬彬有礼的作态,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独属于他的味道袭来,喻妹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微凉的肌肤贪婪地汲取着他的热意,竟自惭形秽起来。 和他在一起,能保持愉悦平和的心情太困难了。 屁大点的事,都能被无限放大到影响自己的情绪。 即便无数次告诫自己,可到头来还是一场无用功,无能为力的气馁排山倒海般覆上她本就艰难的呼吸。 她总有种在悬崖边过日子的错觉。 明明外人看来,她如此得天独厚,又拥有千载难逢的机会,差一点点就能够鱼跃龙门,是该知足常乐的命数。 她稳住神情,含笑和男人一起下了车,亲密无间地往电梯走去。 直到俩人赤条条地纠缠成一体,喻姝恍然想起,薛慕荷曾在她面前打过的一通电话。 她称呼对方为郁哥哥。 原来… 一切早有定数。 * 互联网是健忘的,舆论是能轻易被操控的。 尤其当受害者被摆平或是缄默后,白娅自然没继续在豫仁医院里打酱油,而她老公的身份被扒了出来,阎氏下游企业的部门副经理。 世人谁不知道燕京商界的龙头企业,以阎郁两家为双雄,程薛为护法,宁白荣许为天王。 眼看受害者是阎氏的相关人员,网友都是脑洞大开的,各种阴谋论悄然滋生,算上双子塔事件,郁寰集团的股票又恢复了从前的傲视群雄。 不就是商战的险恶与阴招吗?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被拿来做文章,可怜那早逝的女学生,死后被造黄谣,成为两家过招的牺牲品。 也有人指责起父母的狠心,舍得拿亲生孩子作人生跳板。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营销号试图将注意力拉回郁寰集团,拉出苍蝇不盯好蛋的原理,表示育树私校的招生存在漏洞,没有承担起学校应有的社会责任,一味成为富家子弟的逍遥窝儿。 对此,育树教育很快发布了声明,对于华国境内所有全日制教育的学校,一律增加10%的社会名额,根据统考成绩,择优录取,敬请社会公众监督。 事情发酵炒作到这一步,要不是知道郁寰集团家大业大,怕得以为又是直播带货的前奏了。 这些年类似的套路太多了,网友们难免心累。 至于淹没在汹涌言论里的小秘书,除了凭几张清汤寡水的证件照吸引了一点火力外,再没被拉出来涮过。 除了极个别的有心人。 这些年,喻姝作为郁寰集团的秘书长,郁拾华出入同行的私人助理,加上有那么段轰轰烈烈的精彩,齐聚种种狗血要素。 仅管有郁寰公关压着媒体网络不得肆意宣扬放大,可豪门私生活从来是网友吃瓜的重灾区,哪里是轻易撇得清的。 * “又是功亏一篑。”燕京郊区的度假村里,人工架起的平台在一片绿意里相得益彰,突显设计师的不俗品位。 说话的人身着一身改良过的雅白中山装,面料材质特殊,在阳光下闪出几分流光异彩,典雅里尽显华贵,他自顾自地煮着茶,作出一派闲云野鹤的出尘雅士模样。 对面则坐着世俗气息浓重的年轻男人,衬衫西裤,腕上戴着名表。两人面容几分相似,关系呼之欲出。 “真论起来,倒也算不上。”中山装男人自说自话,仿佛没看见自家儿子脸色一变再变。 没办法的,任谁来看,这一代都是郁氏一骑绝尘。 郁拾华一人独挑阎家三房孙辈。 看似家大业大,儿孙满堂的阎家,实则远不如独苗一个的郁家。说出来还挺寒碜的。 “父亲,儿子其实想不通……”阎靳寒到底沉不住气,捏着茶盏的手攥地紧紧的,乍一种眼看去有种青灰色的白。 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正是阎家三房的当家人,阎君礼。 他习惯了次子的愚钝和不满,稳稳沥着茶水,神色平淡:“想不通什么,主次内外分不清吗?长房和咱们同根生,你哥哥更是和你一母同胞。” 两句话说得阎靳寒面色大变,到这一刻,他方明白父亲请他来喝茶的用意。 不是针对那场失利,是敲打他来了。 阎三爷内心是相当失望的,长子性情中庸,极讲道德规矩,次子虽然进取,却成日想着在家里背刺,不是以长房为标的,就是搞手足相残的那套,是既没有脑子,又不够善良。 他只慢条斯理地抿着茶,一言不发。 阎靳寒可没有父亲的养气功夫,加之他家氛围极好,父母恩爱,虽说为了自身利益与大哥有点嫌隙,但整体成长环境宽松有爱,难免成长速度缓慢,思想也不够成熟。 “父亲我没有针对大哥。”他辩解了句,想转移话题,“至于双子塔是我底下人策划的,发动有些仓促,都怪那老女人,一个劲儿地催我,说是什么对方察觉了” 阎三爷忍不住的地轻叹,眼神掠过他:“靳深从不赖外人外事。” 有一说一,先前那些年还不觉得大侄子多么优秀,等到自家俩小子日渐独立,开始做事,两相一对照,简直天差地别。 归根到底,用人不当是上位者的问题,自家儿子倒是赶不及地暴露。 阎靳寒脸上立刻浮起些许尴尬,咬牙道:“我没……”他又认命般地闭眼,拳头捏紧又松开,“郁家三代经营,时至今日,郁拾华又非凡品,哪是能靠个女人撬动的。” “这不是松动了吗?“阎君礼莫名一笑,闲闲翻着几张相片。 茫茫夜色和浓烟滚滚里,男人挺拔的身姿,与平日全然不同的面容神情,无一不预示着怀中女人的份量。 阎靳寒喝了两口茶,似乎找回了点神智,堪堪跟上父亲的步伐。 “我明白了,大房之所以备得老爷子青睐,说到底还是阎靳深的出色,只是他既没有外家的助力,亲爹又是个拎不清的,除非能在婚事上开窍,否则说白了可不是单打独斗?” 其实阎家的内斗能到这份上,当家的阎老功不可没。 长子次子一母同胞,奈何亲娘去得早,娘家也快速滑落,加上阎老上了年纪的刚愎自用和时不时的糊涂劲儿,方给了继妻幼子的可趁之机。 但是,所以说但是。 刨根究底,还是落在长子的无能平庸上,要是阎靳深他爹能有自己儿子的水平,怕是早个几十年就顺堂接班了,哪里有后来的鸡零狗碎。 阎老那时也就四五十岁,眼看幼子聪明机灵,长孙呱呱落地,自然觉得可以再撑个二三十年,重新培养,唯才是举,免得不肖长子败光家业。 至于次子,质素不差,聪慧上不输阎君礼。将心比心,阎二爷不是对皇位不动心,而是碍于亲大哥的脸面,又被手足情深的道理绊住了手脚,选了另一条赛道开跑。 种种机缘巧合,导致阎家的水比太平洋还深。 派系错综复杂,见面就是刀光剑影。 真真豪门深似海。 第75章 重回永悦庄 “难怪父亲一直针对郁拾华,一来郁家与我们毕竟是对家,一旦功成,老爷子心中天平必将倾斜咱们,二来就算不成,也能适当离间阎靳深和郁拾华的私交,拔除他外在的助力和关系。”阎靳寒颇有点激动,反复踱步。 “然后呢?”阎君礼虽有笑意,却不达眼底。 阎靳寒思索一瞬,脸上有些不自在:“还请父亲指教。” 阎君礼忽的有些倦怠,亏得自己早年一直看长房笑话,笑他那长兄中人之资还痴心妄想,却又不屑联姻,非得追求自由恋爱,弄得长房没个外家助力,何等可笑,简直不自量力。 可落到他这一房,似乎也没好多少。 他和母亲如履薄冰那么多年,一步都不敢错,按部就班地出国进修,进入集团基层历练,然后联姻生子,还是两个儿子。 明明每一步都那么完美,可老天爷似乎有意再加点难度。 他的两个儿子,不说加一块比不过阎靳深,似乎连二房的小孩子都比不上,那谁来着,听说又在全国竞赛里拿一等奖了,前几日他回老宅,听老爷子提过一嘴的。 真他么造孽。 龙胜龙,凤生凤。 他又不是二哥,忍气吞声那么多年。 明明当初结婚,他是慎之又慎,生怕被蠢笨的基因污染了自个儿的优秀,千挑万选的合适妻子。 眼看父亲一声不吭,只挂着渗人的笑,兜里的手机偏又唱起了独特的歌。 阎靳寒是进退维谷,居然在脑门处逼出了汗。 “之前那小白船的女人呢?今儿又换成兰花草了?我来猜一猜,别不是叫兰兰吧。”阎君礼何等心思,冷冷扫了眼儿子,又有点瞧不上他的局促。 几个消遣玩儿的女人,他难不成还会不许吗? ”去吧,别叫你相好久等了。” 阎君礼叹出口气,试图用林间的清幽宁静洗一洗被儿子污染过的心肺。 怎么算,他和长房都是旗鼓相当,虎父犬子,犬父虎子难不成变数真落在二房上? 好在一想二房的烂事,他心情到底好了几分。 旋即又有些低落。 他们三房,单论岳丈的助力,二房是最给力的,阎二爷先后娶的两个媳妇,一个家里从政,一个有军方背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当然,这也和二爷弃商从文有关。 一时间,他面上又变幻莫测起来。 只能说一般人不可能用如此大的手笔却仅仅是为了试探些什么,偏偏阎君礼自视甚高,又自小金尊玉贵,从来视钱财俗物为粪土,压根不拿自家产业当钱,上梁不正下梁歪,也就导致了膝下两个儿子变本加厉。 就算老爷子兴师问罪,阎君礼也有言语应付,商人重利,毕竟人员和核心财产没有受到损失,社会的关注度也不过尔尔。 有啥可大作文章? 需要担心的不过是郁寰集团的反应和后续商战里的明枪暗箭罢了。 倒霉的只有这两幢大楼验收时的消防负责部门及所在区的负责人,一堆报告和整改措施要写,还会成为高层建筑的消防经典案例。 论影响糟糕,怕还比不上前段时间的育树教育。 * 后天晚上就要去永悦庄报到,开启之前一贯贴身相随的秘书工作。 考虑到清江园的衣物有限,喻姝必须回一趟明府收拾点自己的行李。 她慢慢走在通向二号楼的林荫走廊上,却被若干衣服名贵、姿态不凡的男男女女拦住。 来者不善。 不等她竖起心防,其间一个拿着香奶奶包的女孩笑盈盈问:“姐姐好面善哦,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喻姝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 是在贵得要死的奶茶店碰上的那个女生,以国外年纪叫法‘戳穿’她虚假身份的小姑娘。 “同学忘了吗?我还记着你,咱们在阿姨奶茶见过。”喻姝主动回答,唇边绽开笑颜。 脚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明府的门禁很高级,进了二号楼就好。 董荟然待在不远处的大理石椅上刷着手机,下意识地瞥了眼打扮廉价的喻姝,怪异感涌上心头。 这小区她是知道的,住户非富即贵,再不济也是某个领域的专家或新贵。 她看着格格不入…… 倒和她想找的高醒言颇有一丘之貉的可能性。 董荟然为人傲慢,行事乖张,却着实不笨。那日在蓝度倒了她这辈子最大的一次霉后,便下定决心要把那不知死活的贱人揪出来好好收拾一顿。 排查了一遍最为可疑的人后,一无所获。 董荟然细细思索了下,晓得他们仨在蓝度找乐子的人就那么几个,有动机且有能力搞她的都排除了。 是了,高醒言有心无力,但他能找帮手。 且时间线完全对得上,就在他被迫退学的几天后,完美契合。 董荟然的家庭背景称不上大富大贵,却在各色机关中都有实权在手的大小领导亲戚,家族力量不容小觑。 不过高醒言住在明府的消息过于晦涩,她费了姥姥劲儿才确定下来。 这不带了人怒气冲冲杀了进来。 主要是没敢惊动家里的长辈,董荟然不得不做得小心点。 她眸光微闪,认真地审视起喻姝。 喻姝心平气和地走过他们,脖子上的项链由于保养得不够精细,闪度远不如新品,但依旧在绚烂的日光下迸发出刺目的光。 董荟然被提起的心弦骤然松垮下去。 她自小见惯奢侈品,眼前女人挂着的h项链虽然赝品极多,但独特的挂链纹路做不了假,尤其在自然光的照射下。 一条要六位数。 哪是高醒言这种穷批能结交的人。 董荟然眼界不凡,目送喻姝远去,指着那窈窕的背影轻笑出声:“看看人家这身段,定是从小练舞练功,成年后瑜伽普拉提不断的。我就没这种毅力吃这种苦。” 也没必要吃。 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番喻姝可能的身份。 这个身高和身材,虽说没瞅见真容,但必定是浑然天成的大美女。要是燕京富贵人家的女儿,他们岂会不识? 所以…… 董荟然听着清一色的煲养论,不安像是水面的涟漪般一点点扩散。 她之前好像见过这个女人…… 是谁的人? 董荟然自问从不去和自己身份不相符的场合,燕京虽大,却也有迹可循,所以是在哪儿呢? 这厢董荟然带着人在明府揪人,喻姝则灵活进了二号楼,直奔自己的住处。 高醒言开门时带着十二万分的谨慎,一把拉过她躲进家中。 “怎么了?有人找你吗?”喻姝不经意问。 高醒言显然顾不上楼下徘徊近半天的若干老面孔,他急切问:“真下星期能去八中?” “嗯,星期一我陪你去。要住宿还是走读?” 喻姝从来相信郁拾华的办事效率,多年来无一次失约。 连日在心上压着的担忧被轻巧驱散,高醒言尚没沉浸到复学的喜悦中,便纠结起了住宿问题。 本心而言,他偏向走读,住校生活容易发生各种意外。 不过…… 他今日中午去小区外买饭,回来时竟远远望见了走廊处的石凳上坐着的熟悉人影。 他反应极快,灵活躲进了通向地下车库的通道,摸索着从洋房的停车场回了自己住的高层。 “住宿吧。夜自修也方便。”高醒言思索一二,下定决心。 喻姝年近三十,对于和半大的高中男生应该聊什么完全没有经验,只好围绕着学业不厌其烦地问着老生常谈的问题。 高醒言有点不耐:“我上次说过了,是京都大学。” 喻姝是考虑过日本留学的人,对于大学排名有浅薄的认知,自然反问:“东京大学不好吗?” “今年招生条件有变,我日语水平不够。”高醒言平淡道。 喻姝利落地打包好自己需要的东西,满满当当两个袋子,高醒言相当自觉地拎了过来。 “你也下去吗?”喻姝本能地望向能看到林荫走廊的落地窗。 董荟然他们人多,肯定会留下几个炮灰盯着的。 “你过来时碰上了?”高醒言警醒道。 “嗯。” “那我帮你拿到楼下。”高醒言没有求助的习惯,那群富家小孩连毒品都敢沾惹,其他有什么不敢做的。 到时候别连累了她。 “介意再搬个地方?”喻姝咬牙道。 左右奚燕是他亲娘,想来不介意折腾换地住的。 高醒言意外又不可置信:“你在燕京还有别的房子?”他不是不懂世事的温室花朵,这小区可不便宜。 挂出来的价格没有低于八位数的。 “是我朋友的。”喻姝站在落地窗前俯视地面,不过扭头一看高醒言欲言又止的扭捏神情,赶紧解释道,“不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你亲生母亲没那么多钱。” 可能这四个字太有魔力,高醒言的眼光一下子攫住了她。 露骨的情绪难得在他眼中浮现。 “你愿意见她吗?”话已至此,喻姝索性挑明。 高醒言别开脸,轻嘲道:“你难道是中介?” “你要是肯赏脸,我乐意充当这个角色。”喻姝耸了耸肩,语气轻快,又见他怔怔看着地砖不语,忙收了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肃了肃脸,“她和你生得有点像,真站一块,肯定被人当做你的姐姐。” “她是你的朋友?所以你们差不多大?”高醒言闷声问。 喻姝呆了呆,须臾间琢磨出疑问下的深意,却不愿瞒他:“她大我三岁。今年三十二了。” 高醒言的脸色猛地一变,分外难看起来。 他还差两个月就十七周岁了。 算上十月怀胎的时间…… 他竟害怕地不敢想下去。 “不要多想。一切和你没有关系。”奚燕曾说过,她前面十五年的人生中唯一称得上无辜一词的,只有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高醒言抬眸,语气幽幽:“怎么会没有关系?” 他并不傻,哪有女孩十三四岁就会嫁人生子的,不管是自愿还是强迫,称一句惨绝人寰没什么毛病。 “往事不可追。都过去了。”喻姝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口吻却十分虚弱。 “你没经历过,当然不懂。”高醒言完全是小大人的模样,黯然伤神,“像我被诬陷被退学,这辈子都不可能忘。” 何况是‘被迫生子’这种流尽血汗泪的事…… “十来岁,是个注定刻骨铭心的年龄。”喻姝淡淡应了句。 谁都不例外。 * 郁拾华今晚在老宅用饭,尚未回来。 不大不小的行李箱被管家吩咐人先送去房间,喻姝吃了顿精致可口的晚饭,慢吞吞地挪上了三楼。 嗯? 喻姝加了点力气。 门把手还是没拧动。 她茫然看了圈四周,是这个房间啊——管家爷爷都说准备好了,行李箱也已经送到,按理说房门不会被锁啊。 莫非换了指纹锁?还是人脸? 她郁闷地上下左右地瞅了遍,没听到开门的咔哒声,却被路过的女佣叫住了。 “您的房间在二楼。”她好心提醒。 喻姝啊了一声,讪讪收回了手,跟着女佣下了楼。 印象中,二楼还有其他客房吗? 又改装过了? “在郁少的卧室旁边。衣物是管家联系品牌送的,一月一次。”女佣含笑帮她开了房门,只立在门口冲她鞠了个躬,便恭敬离开。 喻姝立在有内线电话的墙边,愣了几秒才往里走。 装潢陈设与他的居所别无二致,进门是不大不小的正厅,一边是卧室带浴室,一边是书房带露台,宽敞堪比一套不大不小的商品房。 喔,不对。 她的书房有一半被做成了衣帽间和化妆台。 喻姝看得眼神发直,等推开柜门后,更是有酸软的情绪直冲眼底,热意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 琳琅满目的衣裙鞋包。 她微颤着手指去翻一条波纹连衣裙的吊牌,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不止是名牌。 确切来说,是奢侈品的范畴。 她平复好心绪,往另一边看去。 一眼数不清个数的包包被放在全玻璃的原木柜子上,一半是耳熟能详、随处能见的经典款式,一半显然是所谓的当季新款,连吊牌都没拆。 她这是升级了?… 喻姝恍惚地坐倒在一边的软凳上,迷惘的眼神四下打转,又木然地去拉沉重的大抽屉,果见里面整齐地堆叠着女式内衣。 她抽出其中一件的标签,准确无误地是自己的尺码。 第76章 如初 喻姝发了会呆后,本能地动作起来,将自己行李箱中的旧衣取出,安放在一个空置的柜子格里。 合拢柜门时,她瞥见镜面中的自己,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不怪她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实在是这间套房样式的居所…寓意比较独特。 是别庄装修设计之初,郁拾华刻意吩咐的。 留给未来夫人的居所。 喻姝扯了扯唇,不免想起三四年前自己第一次在永悦庄过夜的局促和忐忑。 她一向有分寸,仅管和老板滚了床单,但对留宿老板家并不感兴趣,收拾好后礼貌向他道别。 “司机已经下班,你如果要回家的话,我亲自送你。”郁拾华一身珊瑚绒的深灰睡袍,敲打着键盘的手指一顿,从屏幕后抬眸看她。 喻姝愣住,作为员工的自觉提醒她,深更半夜老板送下属回家是不符合公序良俗的。 可是…… 她没说要他亲自送啊。 “郁总您不用送我,我自己会打车。我是来和你说下……”喻姝低头掰着手指头,一时进退不得。 郁拾华没理会她,置若罔闻地回完一封国际邮件,起身牵过她的手:“你是知会我一声还是征询我的意见?” 啊。 她总不好在这里过夜吧。 “明天还要上班,我得走了。”喻姝鼓起仅有的一点勇气,同他说道。 郁拾华眼神微动,目光掠过她后颈处的细微红痕,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就这副样子夜半坐上陌生男人的车? “我叫管家给你整好了间房。来日方长,你要习惯在这里留宿。” 喻姝傻眼,良久才吞吞吐吐:“郁总,被人知道对您名声不好。” “谁敢乱说?”郁拾华反问,不由分说地带她往三楼走,“你如果怕被人说闲话……” 喻姝静待他的下文。 浅浅的期待跃然心间,脸颊处自然而然地泛起些粉红,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羞怯可人。 “直接否认就好了。” 啊? 这……喻姝不解,这不是撒谎吗? 好在她不是什么迟钝的性子,转瞬体会了男人内心深处对这段关系的定位,垂下眼睑,轻轻应了一声。 几年时光荏苒,她好似从一个临时床伴升级成了固定情人。 也在永悦庄有了自己的房间。 管家不会自作主张,她能搬进他隔壁的夫人房肯定出自郁拾华的吩咐。 痴人说梦的妄想像是脑海里疯长出来的藤蔓,紧紧缠住她的思绪,不可思议将那朦胧的猜测具化成不停跳动的念想。 微弱而急促的铃声在响。 喻姝慌张地站起身子,是她的手机铃声。 房子大了也难,不过一个套间,她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喂。”总算在挂断前找到了被她放到茶几上的手机。 “是在看衣服吗?这么久才接。”男人心情不错,语调上扬。 喻姝收住四溢的情绪,似是被他轻快的口吻所传染,唇角带笑:“都很漂亮。”也很昂贵。 “那条银灰带紫的睡裙……看见没?”郁拾华指点着她。 喻姝起身拉开家居服为主的衣橱,一眼注意到了最边上的银紫色睡裙。 她脸蹭地红了。 是在情趣和常规间暧昧不已的样式,说它大胆新潮,裙子毕竟是完整的,说它普普通通,又在腰间透着点不正经的味道。 郁拾华悠然而笑:“我还有十分钟到,你洗好澡了没?” “好。我马上去。”喻姝唯有应承,小心地拎出了这个裙子。 “记得穿。” 说完便断了电话,绝不拖泥带水。 喻姝顾不得起起伏伏的心绪,满腹心事地拿好衣物进了浴室。 淋浴室的玻璃很快被水汽糊成一面白墙,恒温花洒出水舒缓,落在皮肤上唯有被抚慰的热意和满满的松弛感,轻而易举地将一整日的风尘和倦意洗去。 她心神渐渐松散,连带着视线也迷离起来。 因此丝毫没留心到浴室外房门被打开的声响。 等她意识到有人进来时,赤身的男人已大步跨进浴室,近在咫尺。水雾迷蒙,又有玻璃阻隔,却不妨碍俩人坦诚相见,分毫毕现。 眸中被欲望盈满的男人长臂一展,有力地环住她细腻柔滑的腰身,两只手则游走在她的敏感之处,贪婪而渴望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清香和美好。 又是一场荒唐。 次日醒来,喻姝缓了好久才发现,原来阵地从她的浴室转移到了他的卧室大床,她感受了会四肢的能动性,轻轻翻身下了床。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就此结束。 喻姝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只见浴室已恢复如初,物品摆放有序,昨夜摔碎的杯垫换了个新的大理石纹,她愣了一下开始梳头洗脸。 橱柜中的职业装很多,几乎每一套都配了长裤或一步裙。 她随意挑了身中规中矩的黑白条纹套装,确认尺码无疑后,一气呵成地剪下吊牌,穿着妥当。 郁拾华特意交代过的,衣服要尽可能地穿,一个月里不许重复。 至于下个月…… 昨天那女佣的意思是,品牌方会上门来换,并根据她的喜好做出调整和建议。 论无所不能的金钱和资本。 喻姝选了双不高不低的漆面黑鞋,对镜戴上一副配在套装衣架上的珍珠耳环,她没来得及仔细甄选,拿了个永远不会错的黑包,正好七点十分。 约了高醒言七点半在九章别墅的正门见。 她轻轻合上房门,生怕惊动旁边屋内的郁拾华,猫着身子下了楼。 九章的富人们多还在梦乡,偶有晨跑而过的中年男女。 郁郁葱葱的小树林边,高醒言似乎低头逗着两只小猫,喻姝眯着眼看他扣出了自己面包中的肉肠,毫不吝啬地递给一只橘黄色的猫。 她下车后第一眼落在了面包袋上,是设计感和版型都很别出心裁的塑料袋,只印着色彩舒缓的花草等物,另一面的logo一下子使她恍然大悟。 是苏文婴那日过来吃饭顺手在单位边上买的一家蛋糕店。 奚燕不爱甜食,冷清地吃了一点,她却对这种甜腻软和的食物没什么抵抗力,吃得不亦乐乎。 谁买的一目了然,谁拿来的更是昭然若揭。 嗯…不止这袋面包。 “这件卫衣很适合你。”喻姝启齿一笑。 高醒言这时才惊觉她的存在,一惊一乍地,险些惊走刚被吃食安抚好的流浪猫。 半大少年并非不谙世事,不懂穿着打扮。 尤其先前的国际高中,除了极个别全身心扑在学业上的女生,大多数女生在学习之余不免在乎自己的相貌穿着。 讨论衣鞋包包,是女生圈子里的常态。 高醒言见惯各种高定奢侈品,一眼断定喻姝这一身打扮价值不菲,绝不是靠薪水能买得起的程度。 “之前没穿过。”他看了眼自己学生气极浓的衣服,胡乱扯了句。 喻姝腹诽,当然没穿过,显然又是谁刻意给你买的新衣服。 车子开到八中的出入口时,喻姝刚吃好最后一个生煎。 “你擦一下嘴巴旁边,小心脏了外套。”高醒言没料到她的吃相这么……惊世骇俗,和本身的气质差了十万八千里。 喻姝拉下车中的镜子,理了理自己的仪容仪表,又认真抹上了略显张扬和高调的口红。 高醒言注意到车子竟穿门而过,直直开进学校之中。 “是打算给我营造富二代的人设?”他人不笨,脑子稍稍一转便想通前因后果。 喻姝瞟他一眼,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再仔细想想。” 高醒言沉默。 与其说是主动营造,不如说是学校推波助澜。 颇有助纣为虐的味儿。 是学校想巴结她背后的人——郁寰集团的老板? 他这段时间在家学习,时不时上网搜索过相关新闻,自然没错过年初那一场轰动的离职官司。 喻姝没刻意询问快慢班的事,左右学校知道高醒言背后有人,明目张胆的欺凌绝计不会再有。 所幸八中是燕京传统的重高之一,没国际高中那么多套路和花花肠子。 学生多以中产家庭的子女为主,走的基本是高考的路子。 手续是年级主任帮忙亲自办的,当班的班主任和颜悦色,简单问了高醒言几个问题,便客气地表示自己马上要开课,顺便带他去班级落座介绍。 “我可以自己去。”高醒言从一边的椅子上拎过书包,小声和喻姝说。 喻姝不置可否地点头,遥遥看他转进另一栋楼的教室后才离开。 想起奚燕大概心神不宁地等着自己的消息,喻姝到底没舍得好友备受等待的煎熬,主动编辑了信息过去,还附上校园图两张。 紧赶慢赶到二十八楼,郁拾华正在其他楼层开会,听半年度的各部门小结。 “喻姝姐好。” “秘书长回来了。” 总裁办稀稀拉拉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的招呼,有纯粹出于表面功夫的,有热情洋溢上来搂她的,喻姝面上带笑,统统一视同仁。 她从来知道,所谓的秘书生涯,自始至终只系于一人身上。 “你回来就好,郁总是不招新人,也不提拔新的秘书长。我一人身兼多职,忙起来简直能要人命。”赵涵一脸谢天谢地的感慨,连连将一应机钥或以实物,或以文件形式拿给她。 时隔大半年重回总裁办,不仅没有一点物是人非的恍惚感,熟悉的布局陈设还进一步将她内心久违的归属感牵扯而出,仿佛她只是出去周游了趟世界归来,尘埃落定的安心感充斥着全身。 喻姝莫名一笑,是她想得天真。 以为凭一纸判决书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阶级,恢复曾经忙碌的普通生活,可以找回生而为人的一点……乐趣和尊严。 郁寰集团总裁办的秘书长,看似好大头衔,举重若轻。实则既无实际地位又身陷权利漩涡,仅仅放眼于集团内部,她大概约等于封建皇权下的执笔太监,无人敢寻衅得罪,也无人从心底看得起你。 狐假虎威的好处是有的,底下人会将你本人的语言表达,转化或理解为你所附庸之人的‘圣意’。 郁拾华并不是会在工作时间徇私的老板,喻姝更不是那种仗着几分‘圣宠’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妖妃。 各色邮件,文书流水般转到喻姝地方,昔日高强度的工作节奏迎面而来。 郁拾华回办公室时,眼风扫过她的工位,大约是电话讲得专心,她伏首案前,只露出一个扎得完美的啾啾轻微晃动。 怪可爱的。 “郁总。”有人喊了一声,表示线上有事先约好的电话进来。 喻姝脑袋一抬,正正见郁拾华从她身旁路过,连个眼角的余光都不曾赏她。她习以为常,甚至觉得这样甚好。 对周遭一切漠不关心,只全身心地驱使自己一往无前,朝着目的地日以继夜,不畏艰险,竭尽全力。 她曾是非常钦佩郁拾华这种心志和信念的,也以此勉励自己,拿他当榜样,祈祷在三十岁前攒到一千万。 她得偿所愿,却心知肚明并不是努力本身的成果,而是走了一条一言难尽的路。 跟在郁拾华身边,也懂得财富无法用汗水得到,多数依靠血缘和传承。 心有旁骛的下场很快显现。 复工第一天,她竟犯了合同附件放置错位的低级错误。 喻姝敲门而入,男人刚搁好固话,意味不明地看她过来。 “不好意思,海天国际的合同件您还没过目吧。”喻姝声音温吞,不带一丝焦躁和急切,很是入耳。 郁拾华工作上素有效率,一听便将手边一沓文书里最上面的一份扔到离她最近的桌面。 “改好后进来。” 喻姝不多废话,嗯了一声后利落而去。 托这个白痴错误的福,郁拾华以帮她找感觉为由,将今日需要核对确认的合同、纪要和文书一一过了遍,气定神闲地纠正她错误的重点划线,一派神清气爽。 喻姝听得眼花缭乱,也顾不得会被某人笑话的可能,摸出个烂笔头来记。 晚间,郁拾华被亲妈的一通电话绊住,喻姝眼看他避过自己上了楼,便也识相地待在餐厅,痛痛快快地吃了顿不用拘束的晚饭。 她磨磨蹭蹭地上了楼,溜进自己的房间,打算整合好下午原本要做的工作,以免拖到明天。 第77章 欢情 喻姝从行李箱里掏出曾经的工作宝典,以免再出现过于低端的错误。 最初她还留神听着走廊的动静,等完全进入工作状态后,一心便做不到两用了。 郁拾华一通电话打得口干舌燥,结束后先给自己倒了杯冰水,旋即又想起喻姝回心转意的既定事实,一面期待着准备就绪的咖啡,一面起身去望一望她在干什么。 果不其然,走廊边的咖啡机旁,妥妥有一杯拉花精美的美式。 他含笑端起,喝到了称心如意的咖啡,心下不免感叹自己的决定如此正确。 她能浪子回头也是明智之举。 郁拾华踏着悠闲的步子,一眼注意到房门缝隙漏出来的白光,她又没关门。 当然,这正好符合他没由来的窥探欲。 与昨日连角度都相似的位置上,喻姝埋头苦干,手速飞快地打着五笔,时不时把一本厚厚的记事本翻地哗哗作响。 这样的她,郁拾华是熟悉的。 她工作一贯专注认真。 但如果将她此时的神情与所处的环境对比,就显得稍许怪异,毕竟住处和办公室从功能或装潢来议,都大有不同。 可能是他的心境过于安宁放松,两相一经对照,便显得她格外严肃, 郁拾华摩挲了会咖啡微凉的瓷器杯身,便轻叩了下房门,气息也不再收敛,向房内的她传递着自己的存在。 她不出所料侧眸来看,不失礼貌地莞尔笑道:“我马上好,您等我会。” 被工作比下去的郁拾华并不生气,立在她边上,顺其自然地看见了她奋笔疾书的报表。 “都月底了,赵涵之前没做?”他淡淡开口。 喻姝停顿一瞬,抿了抿唇,用小心的探询目光迅速觑了眼他的脸色。 多年经验告诉她,老板又生气了。 “他工作量大,顾不上。”喻姝指尖轻移,微微将鼠标的滚轮一动,屏幕上的文档旋即被下拉到郁拾华看不见的上方。 啪地一声,瓷杯不轻不重地被放到桌面。 唉。 真是难搞。 喻姝咽了下口水,只听他冷冷淡淡:“以为我没看见日期吗?”还欲盖弥彰地想藏起来,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上季度的报表,也是赵涵没做?” 如果说语气淡漠是生气的前奏,那么这会子的郁拾华眉眼寡淡,说话毫无起伏,就是动真格的预兆了。 喻姝伸手扯了扯他尚未换下的衬衫袖口,小心翼翼又讨好不已地笑:“别都赖赵涵啊——他多少年没管过我这一摊的事儿,本来自己就够忙活的。我走后你也没招新的人,一股脑地扔给他,招架不住是正常的。” 她好声好气地替同事解释,试图安抚住某人这奇奇怪怪的怒火:“我这些活不难,就是细碎又繁重,也没和他做过正式交接。他能理出要紧的应付好就不容易了。” 郁拾华是喜欢听她说话的,嗓音清越,言辞准确,尤其眼下仰起脑袋巴望着他,能在她清亮又明澈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不过……话不太中听。 都是替其他人开脱的鬼话。 只能说喻姝察言观色的本事可谓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她见好就收,适时转移话题,笑吟吟问:“我帮你去拿衣服毛巾,洗个澡,换个心情吧。” “我去洗澡,你继续做报表?”郁拾华捏起了她仅有的一点脸颊肉。 还硌得慌。 他不免想起她流产后气血不足的模样,油然而生了几分怜惜。 喻姝嘿嘿一笑,插科打诨:“明日复明日,不好堆着到下个月吧。一点常规工作,你弄完我肯定好了。” “弄不好也没事,我来这儿等你。”郁拾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拉过自己去了隔壁,心里却盘算着总部下的内管部是不是人员过于冗杂,整日闲得发慌…… 才会每月每季度有这么一大摞的报表要上报留档。 累着他的秘书长了。 喻姝掐着点儿关了屏幕,虽然还有尾巴处的一点没搞好,但她更不想被郁拾华误会自己当面努力的别有用心。 “都好了?”郁拾华正吹着头发,见她一开一关地进门,唇边总算有了点懒散的笑意。 “嗯,不难的。” 男人只在腰间系了条什么都遮不住的浴巾,一眼看去满是荷尔蒙的味道,喻姝的脸上配合着飞起了调色盘匀不出的肉粉色。 \"换了新的身体乳?” 郁拾华鼻子十分灵光,轻轻拨弄着她小巧白皙的耳朵。 她浑身上下,处处都很精致,有时看到她的家庭背景,他总是生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疑虑,为什么这样的普通人家能养出如此贵气的女儿? “不是我换的。”喻姝指了指浴室,她有啥用啥。 “管家的品味变好了。” 喻姝则觉得奇怪,沐浴露而已,他有钱啥好的买不到,和品味有啥关系,她有钱她也可以拿钱锻炼自己的审美品味。 “嗯?我说错了?你不喜欢?”郁拾华明显发现她的质疑。 喻姝抿了抿唇,小声说:“贵的沐浴露当然好闻。”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理解不了她的思维。 两人本来就不是话多的人,简单几句闲聊后很快进入正题。 情到浓时,喻姝明显感到他多了个不算好的习惯。 喜欢问话。 还乐此不疲。 “喜欢做信托那块?”郁拾华照着自己的思路开始‘拷问’。 喻姝完全发不出什么成形的字词,眼神迷离地盯着床头的虚无。 郁拾华眼见她受不住地垂下头颅,手臂也撑不住力,几乎要将上半身埋入枕被间。 “嗯?说话。” 喻姝慢慢眨了眨眼,又感受了下嘴唇的干涩,试图唤回被欲望驱使的神智。 远处桌面上的水杯…… 她眼神不由自主地追随而去。 “我想喝水。”喻姝半哑着嗓子。 郁拾华双手正抚着她细腻的肌肤,那是她身上为数不多长肉的部位,闻言轻呵一声:“想搞中场休息?” 话虽问得喜怒不明,身体却遵从了她的指令,不等她张口作答,水杯已到眼前。 喻姝生怕他实践出五花八门的喂水之法,勉力撑起上半身想去接杯子,又无意识地拉过点被子想遮一遮上面。 郁拾华正不错眼地盯着她,见状轻笑:“你这身子,里里外外,还有我没瞧过的地方?” 这种程度的调戏,喻姝已见怪不怪。 然而…就因为没错,她羞耻地说不上话来,浑身上下泛起了粉。 郁拾华忽的体会到了床第间除了生理本能的乐趣。 看着她浑身成为原始状态,打开一直闭塞着的心扉,与他坦诚相见。 他手腕带上力道,托住她汗涔涔的后背,将人扯进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则将水杯递到她嘴边,含着几分油然而生的绵绵情意:“喝吧,别呛到了。” 喻姝张着小嘴,咕嘟咕嘟地吞咽着,一眨眼的功夫便去了小半杯。 趁着她换气的间隙,郁拾华将水杯搁到了床头柜上,为免被接下来的动静殃及,他特意推远了些。 “怎么说?缓过气了没?” 郁拾华不免催促地问了句,仅管目前的姿势也挺令人满意,俩人四肢交缠,肌肤相贴,她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为他所拥有。 喻姝许久不曾出声,这会开口说话,自然带了些许喑哑。 “我其实对信托,也不太了解。当时是被王洛滢逼得急了,顾不上什么。” 倒不是喻姝有意记着他的第一个问题,而是他紧随其后的那些话,光听着就叫人脸红心跳,逞论思索回答了。 郁拾华捉住她规规矩矩放在一边的手。 “中嵘业绩提升很快,我父亲已经应允她了。”郁拾华牙关一咬,感受着她小手的温润柔软,以及一丝必然的僵硬。 喻姝迷惘看他:“应允什么?” “中嵘会是她的嫁妆。” 喻姝心上一紧,神情微有停滞,不懂他是兴师问罪还是意有所指,一时惴惴,接不上话。 只拿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瞧他。 男人狭眸微眯,直视着她眼睑处不断轻颤的长睫,薄唇贴上她的耳廓:“陪着她出谋划策的时候,没想过我的利益吗?” 果然是秋后算账。 喻姝静默,小手微松,低头认罪:“您家大业大,底下那么多子公司……”当然,没人会嫌钱多,她自然咽下了之后不太中听,又没有分寸的言语。 不是自己的资产,她肯定不心疼。 尤其郁诗诗作为他父亲正经的婚生子,一旦有争产夺权的苗头出现,连董事会内部必定分成两家,乃至三派。 他曾辛苦捏拢的郁寰集团……便会付之东流。 她话风一转,换上忏悔模样,颔首低眉:“我当时想得不多,又给您添……” “我没有问你的罪。”这大好氛围,郁拾华闹不清她的小脑袋瓜想得是什么,惯会煞风景。 她含泪瞪着他,咬着红彤彤的下唇。 想骂人,却发觉自己的词汇库堪称贫瘠,不比某人,白日一本正经,一到晚上便有一串的火辣骚话。 “又在心里骂我?” 凡是他留心上的人事,郁拾华从未有过错误的判断。 喻姝满心腹诽,闻言未免花容失色,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惊慌和躲避。 她不敢说没有。 “都怎么骂的,我听听。”不得不说,看她逆来顺受久了,郁拾华有时也暗戳戳地期待她的犯上之举。 喻姝不为所动,又怕自己在忍无可忍之下,会僭越冒犯到他,索性紧咬唇瓣,闭上双眸,一副与世隔绝的模样。 对此,郁拾华渐渐生出些不悦来。 最后关头,喻姝睁开意乱情迷的眼,颤抖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轻轻耳语了一句求饶。 这才到哪。 郁拾华拉下她的手,温柔至极地落下一吻。 “这大半年我时常反思自己,是不是待你不好,所以你想走。细细想来,男女之事上,我总顾着自己舒坦,不管你的死活。我是痛下决心改的,你拭目以待。” 喻姝听得心肝都跟着一颤。 金贸那天… 房间里处处是痕迹… 苍天。 一阵接着一阵的摧枯拉朽袭来,如台风入境,毁天灭地。 销魂又战栗的感觉几要腐蚀她的灵魂。 男人伸手又摸上她泪意涟涟的脸,极尽缱绻柔情。 终于到了尾声。 她在一片迷蒙看着他势如破竹,横扫千军。 可怜她在昏迷前还隐隐叹着,明儿走路所要忍受的艰难。 喻姝眼前一白,意识顿时消散。 是她第一次单纯地被这种事做昏过去。 不像金贸那次,自始至终带着些许清明和茫然的无措。 * 睁眼是漆黑一片。 喻姝呆呆地一动不动,良久才适应周遭的黑暗。 窗帘漏出来的一点月夜亮光,提醒着她这是哪儿的房间。 她缓缓侧头,男人俊美如神只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呼吸规律,睡得极沉。 身上身下感觉清爽,并无丝毫黏腻和不舒服的地方。 喻姝微微动了动躺地酸痛的躯体,调整着舒服的姿势,却连带着身侧熟睡的男人一起动了两下,脸依旧朝向她,伸手压在她的腰部。 喻姝露出点苦笑,努力想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搬走这略沉的一条手臂。 没成想男人半梦半醒间还保留着清醒时的强烈占有欲,索性手掌一握,稍稍搂住了她纤薄的腰身,还想将她往自己怀中带。 喻姝郁闷地盯视着他的脸,却到底被他的眉眼和轮廓所折服,暗叹着他的好看,心下感慨不停。 想去描摹的手指伸在半路,又胆小无比地缩了回去,她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呢? 初见的电梯里她没敢正眼瞧他的相貌,只隐约嗅到他常用的泠泠清香,夹杂着一缕高贵不可言的雪莲香气。 后来的会议室中,他气势逼人,威压甚重,她故作镇静地发言讲解,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囫囵过去,全然顾不上他具体的长相神态。 真正意识到他全方位的优秀,是在总裁办的秘书工作开展之后。 不提他近乎变态又高效的工作能力,就是那见微知着的洞察力和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便令从小也是优等生的自己望尘莫及。 第78章 有关未来 工作中的男人本就最帅,再配上一张人神共愤的俊脸和高大挺拔的身姿。 日复一日的近距离接触……真的,不心动太难了。 他向来英明无比。 所以从不招女秘书和女特助。 多么正确的先见之明。 喻姝越想越精神,情绪起起落落,心中五味杂陈。好在身体已然疲倦到了极点,人一松懈下来,便有浓浓的睡意袭来。 次日早上,两人在餐桌共进早餐。 “昨日我提中嵘,不是责备你帮她。”郁拾华继续着昨晚的话题,不咸不淡地开口。 喻姝卖力咬着生煎,对以中式早点为主的一桌小食十分中意。 那是什么意思? 她茫然地抬头看他,嘴边还留着一点油渍和两粒小小的葱花。 “先擦一擦嘴。”郁拾华眉心微拢,示意着一边的纸巾盒。 喻姝听话地照做,又舀了口豆腐脑喝:“我和她没什么交情,乍然找她帮忙,总得有交换的东西,她显然不怎么懂这些,我就想着……” “看来你对自己很有信心。”郁拾华见她一五一十地交代,满脸写着老实两字,忽的觉得盘中的煎饺香了不少,窗外的天气也比昨日更好。 “这么自信,没想过当个副总?秘书的工作,不容易有成就感吧?”郁拾华缓声道。后半句是实话。 但喻姝着实没想过……前半句。 在她前面二十年的有限认知里,总裁副总总监这一系列职位,都是位高权重,独挑大梁的存在。 她能力平平,何德何能可以胜任。 除了略通些金融知识外,她的确就是个打工人。 如果不是郁拾华看上她的皮相,她和芸芸众生不会有什么区别,过着朝九晚五地上下班的生活,领一份微薄的工资养活自己。 她呆滞的神情,迟钝的反应,郁拾华一看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循循善诱:“昨儿会议上那家即将被收购的天海会计师事务所,规模中等,业务单一,很适合你拿来练手。” 练手? 她干嘛需要练手? 喻姝反问了句:“我记得事务所如果收购不能和集团形成子母公司的关系。” 郁拾华淡笑道:“确是如此。换股,增发这些手段都不适用。你去直接买他们合伙人的股份就行。” 思维的局限性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跟在郁拾华身边多年,喻姝仅管学到了许多上市公司运营的常识,和各种公司业务的开展过程。 但她本质上做的都是辅助性质的工作,顶多起到协作的功能。 而真正能在商海里有一席之地的上位者,除了拥有超凡的战略眼光和意识外,绝大多数都在之前主导过许多小项目的运行和落成。 在一点一滴中完成积累,踩着一个又一个的坑学会成长。 区别在于,有人身后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有人进退从容,便是摔下悬崖也能有应急方案。 郁拾华便是后者,他在极小的年纪便被父母鼓励支持着去摸索社会运行的规律,去探寻人际交往的法则。 不光有人在旁盯梢,更不缺善后补漏的帮手。 所以当同龄人还在吃喝玩乐,纸醉金迷的二十代,他背负着极大的期望和压力,脱颖而出,成为年青一代里最为出挑的存在。 喻姝到底还是意识到了,正常情况下,天海那般体量的并购案,很难辗转到某人的办公桌上,即便入眼也是过眼云烟的众多文书之一,压根不配郁拾华刻意留心。 是为了她? 她怔怔地出神,盘子里酥脆的油条顿时失去了对她的吸引力。 “我学校里没学过专业的财会知识,之前在集团财务部,也是只负责其中一块的工作,有时帮忙做做报表和文稿。” 郁拾华挑眉,夹过一只煎得正好的荷包蛋,滴上点酱油。 “你难道认为我会懂这些吗?多数老板绝没有你做财务的水平高。” 可这不妨碍人家能管好资产规模上亿的大型公司,会计事务所的合伙人也是同理。 审计工作那么多细枝末节的讲究,和银行等金融机构打交道的路数,和甲方的承接和深入工作,还有当地注协和监管机构的相关事宜。 哪个合伙人能如数家珍,分毫不差地讲出其中的流程?不现实的。 “您抬举我了。”喻姝半晌只憋出这么句话。郁拾华同样不解,慢条斯理地放下刀叉后,平心静气道:“你还不如昧着良心说你喜欢秘书工作,喜欢在我身边上班。” 喻姝郁闷,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正巧,现烧的一碗小馄饨端了上来。 某人则立刻投过来一道无法言说,却侮辱性极强的审视目光,这满桌子的早点居然还不够挑的,她是拿自己当猪?还是以为他长了三个胃? “我来的时候桌上就两三个盘子,正好管家问我要不要吃面或者馄饨,我就要了个小馄饨。”喻姝微微紧张地握紧了勺子,一副神经兮兮的护食嘴脸,一大早的快要逗乐某人。 “别转移话题。” 郁拾华拿毛巾擦好好后,便悠哉地拿过平板,一目十行地浏览昨晚的国际财经新闻。 热气腾腾的小馄饨飘着千里香气,不得不说,永悦庄的厨师水平不凡,不仅烧得出和国宴菜近乎一样水准的口味,连一碗馄饨都能煮出和街边老店相似的感觉。这其实比前者更难得。 出于对食物的尊重,喻姝先趁热吞了两个,方腾出思绪来应付难缠的上司。当然,这事儿经不起细想。 堂堂富布斯排名前列的资本家会替她筹谋铺路,尝试培养她,锻炼她,甚至特意选了个她最熟悉的产业。 “我挺习惯现在的工作,一时没有想换的念头。” 喻姝收拢要飘忽开去的思绪,凝住眼中的光,抬眸认真地看着他。 郁拾华颇有点不是滋味,斟酌着用词,温声细语地说:“没怀疑你的用心。只是……”他难得卡壳,想提醒下岁月不饶人的事实,职场人必须抓紧三十五岁前的每一年时光,又觉得由他亲口说来有点过分残忍。 毕竟她一出校园便进了郁寰集团,作为老板,郁拾华认可她这些年的工作能力和对公司的奉献。 “你有什么长远的职业规划吗?”郁拾华还是决定好生引导下她。 他俩多年的情份,他有义务指点迷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她。 喻姝没料到愉快的早餐时光会沦落为一场督促她上进努力的未来规划汇报会。 支支吾吾地发表完自己的观点后,男人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皱起眉头:“没有?” 怎么可能。 她又不是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仅仅是那两所华国最负盛名的大学,课堂上肯定阐述过不少关于未来和职业的重要性,校园里也会安排相应的职业规划课和名人讲座。 他不由得在脑海中过了遍她的受教育经历和那几个普遍的专业,试探着问:“是想做医生?救死扶伤?” 喻姝几乎失笑,摇手否认:“没那么高尚的想法,你今早上怎么了,温禾从前也这样问过我。” 郁拾华顺着她的话而下:“她问的是什么?” 是梦想,是将来。 可她一早就没了的这些东西。 喻姝自知失言,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编话:“我有段时间在摆摊做肠粉,她知道了想资助我创业。” 合情合理的逻辑。 郁拾华嗯了声,眼神示意她继续。 “我就说没什么想创业的,肠粉和煎饼的收入不比上班低,我觉得蛮好的。”喻姝有一说一。 在不考虑工作时长和休息日的前提下,摆摊做早点大多时候赚头相当好看。 这就很脱离某人的认知范畴了。 确切来说,郁拾华是连路边摊都没吃过的贵公子,打心眼里,多多少少有点 瞧不上人的意味。 喻姝瞄着他变幻莫测的脸,简单地换位思考下就能理解。 与其指望一个身家不可计量的老板对底层老百姓的日常生计有所感触,还不如直接要求他捐款去山区建贫困小学。 “没有其他的了?”郁拾华狐疑地看着她。 他只是吃穿用度较为讲究精贵,并不是生活在城堡里的水晶王子,不谙世事,不懂坐公交和逛超市。 关键在于,他私心以为,喻姝和那些真正的普罗大众同样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不说那万里挑一的身段脸蛋。 光是那吊打九成人的学历,普通人家读到研究生的能有多少? 怎么会对未来没有自己的想法?清晰的规划? 都是托词罢了。 和他藏着心眼呢。 喻姝眼见男人较真的模样,久闭的心扉竟有短暂的松动,早晨的暖阳趁虚而入,挤进她的心间,瞬间便亮堂明朗了许多。 “我年幼时家里收入很不稳定,父母没有正经工作,爸爸撑死一年到头给人打零工,妈妈就在街边摆摊。等我快上小学的时候,家里赶上鹏城的拆迁潮,经济稍稍好了点,不光能给我上舞蹈课钢琴课,还给我去参加附近的各种比赛。” “后面条件越来越好,妹妹和弟弟陆续出生,大概是青春期的缘故,我和家里关系时好时坏,不过爸爸能自己接活做小工程了,有时一趟出工就能挣到从前半年的数。” 喻姝望着外面初升的朝阳,和在一片温煦下修剪打理花草的园林工人,她本也是这样的命。 “对我来说,上班就是上班。”喜欢是不可能喜欢的。 “如果你问我有没有喜欢过的工作,那肯定是有的。我之前打过那么工,便利店就挺好的。当然,这是不考虑薪酬的前提下。” 总算得到想要的答案,郁拾华却感觉没太听清。 便利店? 店长吗?还是收银员? 他记忆中似乎没有踏进过那种街边连锁的便利店。 “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冬暖夏凉,工作简单没有很累。重点是……”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是喜欢吃便利店的饭团和盒饭的,每天营业结束,按规定当日没卖完的都要处理掉,我一般会挑点要吃的拿走。” 郁拾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他清楚这一段话的分量和真实性,也不是她刻意卖惨装可怜,甚至可以说她一直想维持在他眼前的最后一点体面和从容。 过关的窃喜被她急忙压下,喻姝瞄着离她最远的那盘奶黄包,慢悠悠地将筷子伸过去。 一碗葱花小馄饨,半根酥脆小油条,两个生煎包,一小碗豆腐脑,以及最后造型可爱的奶黄包。 收工! 她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自己微凸的小肚子,意犹未尽地看着满桌残留甚多的早点。 “还想吃?” 郁拾华调整了下心情,眼见她表情微露遗憾,不由凉飕飕道。 “吃饱了。”喻姝实话实说,但这不妨碍她还是嘴馋啊——一桌子的早点,太浪费了。 “这不浪费吗?”出于对食物的无比爱惜,临出门前她居然回了个头,可怜兮兮地看向郁拾华。 都冷掉了。 郁拾华轻哼:“进你肚子就不算浪费?”无可救药了。 她这贪吃的毛病,着实和通身的气质不太相符…… * 诺大的酒店套房。 蒋芹缠着男人不算精壮的手臂,满脑子盘算着该怎么开口要包包。 男人的手从进门就没离开过她那沉甸甸的二两肉,一脸痴迷不已的样子,大概率是茹素多年的老实人。 “严少……” 没等蒋芹串联好话语中的因果逻辑,房门竟发出一声滴滴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响亮的靠墙声和一阵急促又喧嚣的吵闹人声。 “先拍照!” “真他么的滚在床上…” “不得了啊,荟然,你这未婚夫脏了,不如考虑下我呗。” 五六个男男女女气势高昂,如入无人之境般,嘻嘻哈哈地举着手机四下张望,主要视线自还是集中在床上的一对赤身男女上。 最后进来的是衣饰贵重,面沉如水的董荟然。 她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极慢地走到床前。 床上强装镇定的男人一见她,甭说心虚到家的神情,便是因情事发烫的身体都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荟然,我……” 他生性并不风流,嘴巴也不算伶俐,一时间既做不到硬气地对峙,也做不到把锅甩给刚刚有过鱼水之欢,此刻在他身旁瑟瑟发抖的女人。 第79章 捉奸 “荟然,你咋说?” 床边一圈围满了人,有人拿着手机拍,有人去打量蒋芹的模样,不过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显然是在等董荟然的发号施令。 她缓和了下情绪,目不转睛地看了会眼珠滴溜溜转的蒋芹,嗯,年轻,廉价的美貌,微微刺鼻的香水。 敢情她和父母千挑万选的男人骨子里不过这样的眼光和胆色。亏她在校园里恪守本分,与异性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礼貌距离。 真是可笑。 “是我一时糊涂,没能忍住。”男人中规中矩道了歉。 董荟然只觉无趣,余光却瞄到蒋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压抑近一月的火气蹭地上来,像是休眠火山的间歇性喷发,滚滚而来。 她常年健身举铁,手劲比一般的姑娘要大不少,当即扯住蒋芹的一头秀发,眼神凶狠,咬牙切齿。 啊一一 凄厉的尖叫骤然响彻房间。 董荟然带来的跟班见状立刻上手,誓要把人光溜溜地拉下床。 蒋芹被出其不意地攻击,对方人多势众,她哪里是对手,好在她拉紧了自己的被子,索性顺势裹着跌下了床。 心一狠,她往床下躲去。 左右也不算太脏。 众人没想到这么清新脱俗的避难方式,目光重新聚回了床上不知所措,拿枕头遮蔽关键部位的男人。 “荟然,磨叽什么呢。这么个玩意儿,家世平平,眼看外在没一样拔尖的,内里也是草包一个。” “听说学校也不如荟然你的,趁着没结婚赶紧着换吧。” “少说风凉话,先收拾那小妮子,勾引人男朋友,不是贱货是什么。”有常年的跟班相对了解他们两家的关系,又觑着董荟然阴沉的脸色,使着眼色给那俩规劝她换对象的男人。 这种多年交好的世家联姻,背后牵扯着数不清的利益往来,很难被个人意志和喜恶所动摇。 “怎么勾搭上的?”董荟然从包中摸出烟盒,娴熟无比地点上。其实毕竟是过日子的俩人,一直装模作样也怪累人,他暴露出本能的需求,自己是不是也能放飞本性了? 床下的蒋芹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一方面感叹董荟然强大的心性,一方面隐隐对自己的第一个男人抱有不该有的期待。 男人确实不擅长撒谎,将两人从加联系方式到今天的过程不掺水地叙述了遍。 董荟然听得没滋没味,陷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若有所思。 跟班颇有小聪明,先联手将床底下的蒋芹逼了出来,趁机扭捏了好几下,惹得人哇哇大叫,连脏话都飙出来了。 董荟然的好脾性从来只在长辈和平起平坐的人面前才有,如何能忍受这么个下贱胚子的脏话,尖锐的鞋头往她胸口一踢,啐了一口:“不要脸的东西,还有脸骂人? 跟班们见此完全找到了进攻目标,两个男人更是盯上了蒋芹一身白的皮肤,和被子下若隐若现的胴体,眼神闪烁不已。 不大不小的房间内顿时一片混乱和尖叫。 董荟然如何不懂那龌龊心思,扬手一挥:“拉去洗手间修理一顿。别搞出刑法上的责任。” 蒋芹被拖拽的过程中不停抓着沿路的桌腿和阻碍物,愤恨地看着床上紧张兮兮的男人:“你装什么乖巧死人,刚刚在我身上快活的劲儿去哪儿了!怂包一个!” “塞住塞住!”有人当机立断地将地毯上揉成一团的丝袜堵进蒋芹吧啦个不停的小嘴。 男人嘴唇微动,直到洗手间的门被关住也没放出个屁来,反而把枕头抱得更紧了。 她打了个眼色给跟去的俩姑娘,又把床尾处男人的衣物递给了欲言又止,满脸小心的所谓未婚夫。 总算不用光着身子被人参观,男人心下一松,看向蒋芹的眼神颇为讨好。 “今儿你跟我坦诚相见,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董荟然对他那白斩鸡的身材一点兴趣都无,甚至有些为自己的腹肌感到可惜。 “双方家长我肯定会通知到。”董荟然眉心微折,一想起自己那在交通局的实权婆婆,愈发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惨白的男人。 是不是意味着今后不用那么做小伏低,温婉谦和了? “荟然,我就是纯好奇。这次真的是我第一次。以后肯定…” “肯定食髓知味。”董荟然语气冰冷地接话,又在心间权衡利弊,不断盘算。 冲动是魔鬼。 董荟然叹息地合上眼,眼下主动权在自己手上,不要妄下结论,做出情感超越理智的决定。 她目送男人落荒而逃。 “荟然姐…”小跟班目瞪口呆,就这么算了? 董荟然压下眼中的暗芒和阴狠,一派云淡风轻:“小恬说得对,先解决里头那个贱货。” 等待的过程总是百无聊赖,等她叫的餐送到房门口,浴室的折腾也告了一个段落,蒋芹满身是伤被拖了出来。 俩姑娘附耳在董荟然边上小声说了几句。 “关郁拾华什么事儿。”她漫不经心地举起刀叉,精确地分割着一块上好的黑椒牛排。 “她说是认识郁少,俩人一块乘过邮轮吃过饭。” 董荟然冷笑:“我又不是没见过郁……”一道白光瞬间勾起记忆里的花火,一张清妩姣好的脸庞从深处浮现。 和在八中被偷拍下来的背影完美匹配。 不会错的,那独特的身姿和望之不俗的天鹅颈,她在蓝度碰见过的,被郁拾华揽在身侧的女人。 多日盘桓在心上的迷惑骤然消散,她牵起一缕意味难明的笑。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偶然。 难怪那日在明府撞见她直觉不对,而对方这素不相识的反应如今想来简直是欲盖弥彰。 这位和郁拾华同音姓氏的秘书真是好样的。 为了给高醒言出气,竟仗着和程善北说得上话故意摆她一道。 关键是从头到尾,不沾半分关系,不脏半点手。 “我可听说郁拾华和那秘书和好了。”董荟然盯着脸颊被抽到开花的蒋芹,一条毒计慢慢成形。 蒋芹疼得不行,急促地倒吸着气,伸手捂着一边的脸:“对呀,要是能傍上郁拾华,我还会抢你男人,五分钟的货色。” 身侧几人听得好笑,还有忍不住扑哧笑出来的。 “好好说话。”董荟然对蒋芹可没多少耐心,毫不手软揪过她乱成杂草的一堆头发。 无视了她的哀嚎和咒骂,她面无表情道:“你知道那位喻秘书之前跟过谁吗?” 蒋芹垂眼不语。 她和喻姝无冤无仇,即便算上郁拾华的干系,也是她技不如人,勾引功夫不到家罢了。 燕京说大不大,郁拾华眼瞅着又宝贝着喻姝,蒋芹可不想没捞到钱和人,反而先树了一堆敌人。 不过得先把眼前应付过去。 蒋芹恰好在董荟然再次发飙前出了声:“我哪里知道。郁少话本就少,怎么会和我说她。” “育树私高听说过没?”论消息灵通,董荟然可是圈子里的佼佼者。之前网上传地纷纷扬扬,有鼻子有脸的消息,她可是看得挺带劲。 尤其她有个表姐当时在鹏城读书,居然见过喻姝初中的照片。 可见从小就长得标致漂亮。 蒋芹傻愣愣地摇头。 董荟然心情渐渐平复,这会儿正色打量了她两眼,察觉到她性格里可能含有粗放和蛮干的一种生活气息。 纯粹来说,胸无点墨,没脑子的很。 她露出自以为和善的微笑,轻声细语地开始关心蒋芹的情况,果见一来一回的几句话后,蒋芹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言语里又带上了一贯的粗俗用词。 董荟然按着自己的节奏渐入佳境,唇边绽开一抹隐秘的笑。 * 薛慕荷的接风宴一如从前许多次,定在蓝度的皇家包厢。 喻姝被知会这个行程时,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犹豫。 这应该是离他结婚最近的青梅吧? 她跟着去是给人添堵吗? “有事?”正低头看合同细则的郁拾华迟迟听不到她的回应,不免凝眸看她。 喻姝:“没有。” “别多想。”郁拾华淡淡添了句。 从上星期开始,他家老太太便张罗着要请薛家父母和两位小姐来老宅吃饭。两家多年来往,又有生意上的合作,这个面子总得给,一顿饭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已经三十出头,没人能做他的主。 说来也怪,薛慕荷之前几年虽是在国外或港城进修历练,但逢年过节是常回燕京和发小死党小聚,偏生接连两次都没见到郁拾华身边大名鼎鼎的心头好。 她又是清高傲慢的性子,怎么也拉不下脸去刻意打听,最多听几句圈里人私底下的风言风语,和一些真假难辨的传闻罢了。 以至于俩人即便在十多年前就有不浅的交集,薛慕荷仍对此深感意外,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姐,你们认识?”薛慕童好奇又狐疑。 程善北是顶爱看热闹的人,当即撂了杆子,从台球桌边走来:“我记得阿荷是在鹏城念的中学?”他饶有兴味地在两人间看来看去,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有趣。 “是育树中学,说来也巧,校名和你同音。”薛慕荷眼神沉静,短短一句话,先答程善北的话,后朝喻姝道。 喻姝:“不少人说过。”她并没有闲聊叙旧的心,眉眼平和地走到咖啡机前,自顾自地操作起来。 在座男女自小都在名利场中摸爬滚打,对人际关系都有或高或低的敏锐度,傻子都感觉得出两人间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硝烟味儿。 薛慕童眼珠转了好几圈,又是对喻姝从未在她跟前提过她姐感到古怪,又有久远的回忆被激活,原来是她! 她眼中迸发出极其强烈的光芒,激动地一把扯住她姐的手臂:“是她对吧!你和我形容过的,长得巨漂亮,成绩也好的凤凰女!” 包厢里的气氛有极为短暂的凝固,薛慕荷面上也显出许久不曾有过的难堪。 真的,她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这亲妹生出来就是专业拆台加搞破坏一条龙的。 “荣幸之至。”喻姝喝了口柠檬水,含笑着看向薛慕荷。 尘封多年的画面像是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呼啦啦地一下子蹿了出来,叫嚣在她脑海。她看了眼目光在喻姝身上徘徊的郁拾华,意味不明地牵起点弧度:“没成想,到头来,你还是走了这条路。” 喔,不对。 这条路的学名叫捷径。 优越感再次盛满薛慕荷的眼瞳,她抬起了本就微微翘起的下巴,神情一改这几年苦练出来的肃穆和端静,露出些少年时代才有的倨傲高贵。 和喻姝一眼是美女的长相不同,薛慕荷并不是小头小脸的上镜脸蛋,她脸型微方,五官量感偏大,妆容妥帖的情况下,大气又明朗,十分符合她眼下的职业身份。 喻姝回望了眼在沙发边上的郁拾华,低眸一笑,没接她的话。 聚会来了不少她相对陌生的二代,喻姝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眼神往她和郁拾华的身上瞄,也有活泼胆大的端了杯酒过来,想和郁拾华搭个话。 大概是薛慕荷的脸面相对神通广大,郁拾华一律都给了不算差的脸色,多少抿了口接了两三句话。 眼瞅着有活络的公子哥借着一项和郁寰合作紧密的工程顺利和郁拾华攀谈起来,烟酒味儿开始弥漫,喻姝被某人大发善心地支走了。 出了喧闹不已的包厢,喻姝靠在走廊的墙上,瞬间感觉世界清静,呼吸顺畅不少。 熟门熟路地往洗手间去。 “哎,是小喻吧。” 是中年妇女的嗓音,喻姝心神微动,回首只见是一位浓妆艳抹的鸡头,即手下带着若干漂亮姑娘的妈妈桑。 她酒气略重,先放肆地将喻姝来回扫视了遍,又问得离谱:“人生何处不相逢,看不出来你也在这儿找了差事?下没下海?” 今儿真是……故人重逢。 喻姝有面对薛慕荷的心理准备,却万万没想到能在离鹏城千里之外的燕京遇上父亲曾经的相好。 “别不好意思。看你脸蛋身材保养得好,怕是能挣燕京一套房吧。要不你跟着我混吧,肯定比现下少抽你几个点。”妈妈桑惊叹于她出落地如此亭亭玉立,气质这块,更是拿捏得优秀。 第80章 偷听的蒋芹 比她手底下带的姑娘们加一块还出尘,不免动了拉她合伙的心思。 上了一天班的喻姝身心俱疲,在郁拾华眼前还强打着精神,笑意盈盈,这会儿一脱离某人的视线范围,立马暴露出真实的状态。 喻姝耷拉着眼皮,困顿又乏力,垂眸盯着花纹清雅繁复的名贵地毯,一言不发。 “看你这打扮……鞋子不便宜吧,正品得五位数。”妈妈桑到底辗转各处,又历经过各色人事,基本的眼力尚在,酒意被窗边的夜风一吹,细看之下,一语道破喻妹浑身上下的贵重。 她接连点出喻姝衣裙的牌子,是四大蓝血之一。 脖颈处微亮的碎钻项链,是去年世界珠宝展上的一件拍品,上过新闻报道的那种,价值七位数的美金。 喻姝原本只知其昂贵不凡,喜它造型别致,图它钻石细小不打眼,按着低调的原则挑了它来戴,敢情是个王炸…… “你这一脸无知……”妈妈桑充满鄙夷地看着她,又垂涎地打量她,“你金主对你不错,还很用心。通身上下随便加加就是八位数,有够大方的。” “只是不错和大方吗?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八位数是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喻姝轻笑一声,犀利地戳破她浮夸的表演。 妈妈桑表情生动起来,言辞间有种加油鼓劲的味道:“不都穿戴上了?灰心啥呢,事在人为。这是你的大造化,要好好把握。” 一股穿堂风染着走廊内隐隐浮动的胭脂味儿朝喻姝扑面而来,配合以蔡亚青异想天开、天花乱坠的言辞谈吐,她真的有种身处云端的虚浮感。 “没和我爸联系了?”喻姝着实懒得理会,但也不想由着她瞎比比地胡说八道,这儿离包厢多近,被人听去个只言片语的,背地里又是一顿编排。 妈妈桑说得眉飞色舞,正努力着想挖出她金主的大名,被她冷不丁的一问,一时竟有些恍若隔年的迷茫错觉。那是多少年的老黄历了。 她和喻建国相识在鹏城的一条老街按摩店里。 同是老乡的缘故,俩人迅速聊上了天,也迅速入了巷,一来二去地,她有安定的心思,男人也有了日渐好看的收入。 一切是那么的水到渠成,她怀孕了。 而喻建国此时接了个省外的工程,带着膝下十来个小工远赴千里,一去就是一两个月。 喻姝便是钻了这一段时间的空子,将蔡亚青肚中的胎儿连根铲除了。 蔡亚青脸上变幻莫测,一贯迎来送往的笑容有了鲜明的断裂,等回过神来再笑,不免显得扭曲而渗人。 “联系什么,当初拿了你的二十万,说好堕胎走人。拿钱办事天经地义,我这点规矩是很讲的。” 不过经由喻姝这么一打岔,蔡亚青是无论如何都没了招揽的心思。 喻姝看着她扭腰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摆动的幅度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僵硬。 喻姝收住四溢的心神,想起自己从包厢出来的起因。她是要去洗手间的,被蔡亚青一打断,尿意似乎也消失了…… 不过,来都来了。 喻姝冲自己笑了一声。 她握上门把的手还未用力,便被从里面的一股力道所拉扯,喻姝浑浑噩噩地,险些站不住身子,却被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激地一个寒颤。 她咬了咬唇,竭力让意识更清明点。 当初会从水晶楼梯上滚下去,也是头脑昏沉的缘故。 可不能重蹈覆辙。 “哎哟,好巧。”与蔡亚青身上那股老派又浓厚的香水味不同,这次喻姝只感到一阵果香极浓的新式香味。 喻姝眼神淡淡,是蒋芹。 遍地熟人啊—— “不巧吧。是不是都听到了?”喻姝无所谓地往洗手台走去。 蒋芹面上一凝,却强自撑着笑容迎上前:“嘿嘿,您段位高我是一早领教过的,和郁少和好了吧?我就说那么极品的男人,但凡是个女的都得往上扑……他今儿也来了?” 喻姝有条不紊地擦着手,半点不受影响,转身往隔间去的瞬间出声道:“他在最大的皇家包厢。” 不死心的话,可以再接再厉。 “诶诶,我又不是找他。” 蒋芹眼睁睁地看着人进了隔间上了锁,万千言语都只能咽回腹中,无聊又不耐地用鞋跟蹬着瓷砖。 水声哗啦啦地响起。 喻姝从容不迫地推开门,又在洗手台边见她炯炯地等着自己。 “怎么了?盯着我看。”喻姝没有补妆的习惯,只清汤寡水地和蒋芹对视。 蒋芹被她看得不自然,伸手便想去抚脸上尚未痊愈的伤处,又记起出门前特意擦了三层粉的举动,只要不是拿着显微镜往她脸上瞧,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看你漂亮。”蒋芹莫名叹息。 仅管从小到大被人前人后地追捧着,不过自从来到大城市,尤其是燕京这样美女如云的地方,蒋芹妄想靠皮肉一步登天的念想一日比一日暗淡,攻略郁拾华的失利更是狠狠给她上了一课。 本以为豁出第一次能叫严家的小少爷对自己有点别样的情愫,结果被董荟然当场修理加警告,都上升到人身威胁了。 真是难混。 还不如她老家靠拆迁致富的土包子少爷。屁颠颠地跟在她后头,言听计从,乖得一批。 “年轻是最大的资本,你那么年轻,怕什么。”喻姝不以为意。 而且蒋芹身上有一种都市丽人所没有的野性之美,说得彻底点,就是纯天然的农家乐味儿,特别适合吃惯米其林的京城阔少们。 包括郁拾华。 喻姝想当然地认为,从来矜贵的他最初也是被蒋芹这般不修边幅、无添加剂吸引。 但凡蒋芹用点心眼,或者不要蠢到连个饭都点不好,指不定真能把她从郁拾华的心中彻底挤掉呢。 “你是不是得罪了董荟然?”蒋芹一直深恨自己学不会弯弯绕绕、九转玲珑的说话法,只会最简单的直来直往。 喻姝全然没有她嘴中会说出这个名字的准备,脑子在极快的短路之后,防备心渐起:“你这样问我,显得很奇怪。” 蒋芹竹筒倒豆子般痛快地吓人,既无勾搭人男朋友的羞耻和愧疚,也无被人当场抓包的恼恨和不甘,喻姝听得一阵静默,却发现对方跟没事人一样。 可见人和人之间,确实天差地别。 她曾以为秋海棠已被世事磨砺出了满不在乎的脸皮,没成想这是要讲天分的,蒋芹真的是超乎常人的……心理素质。 “你家肯定不是农村的吧?又受过良好的教育,还有闲钱学跳舞,父母估计是上班有工作的,哪里像我这种十八线小地方的……”蒋芹见她神色晦暗,不免闲话连篇。 喻姝:“你又未卜先知了。我老家朝山,父母都没有社保,你底下有弟弟吗?我可是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的。”卖惨放到她身上,大可不必。 喻姝真心实意地认为,在身体健康的前提下,没有什么比一个女孩子下面有一个父母万般盼望的弟弟更悲惨的事了。 因为他真的可以挤占掉你所有的一切。 而且是以一种被多数人认同的方式,光明正大,理所应当。 蒋芹愣住,觉得不可思议,她盯着喻姝看了片刻,相信对方恳切又无奈的言语不是作假,用手指点点自己:“你哪里看出我没弟弟的。” 她上头只有一个哥哥。 “这性格不像。有弟弟的姐姐,一般不是你这样的。”大大咧咧,活得没心没肺。 蒋芹好奇道:“你说得那么灵,那你猜猜,我有没有兄弟姐妹?” 喻姝眼皮一掀,心如止水:“我猜一个哥哥。多了养不出你满身的细皮嫩肉。” 一定程度上,她和秋海棠的心性有那么一点的像。 蒋芹:!!! 她傻眼地看着喻姝,满脸匪夷所思的神情。“看来我说得挺准。”喻姝自嘲地一笑。 蒋芹又将董荟然以照片威胁她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抬脸便是喻姝漆黑如墨的眼眸,失神地盯视着她。 “只是你的照片是吗?”喻姝声音干涩,有种不属于自己的分离感。 什么叫只是。 蒋芹不懂,还能拍啥? “对呀。我为了脱身,把你和秋海棠的关系说了。”蒋芹尴尬地笑着,说话干巴巴,“她估计会去找秋海棠。” 喻姝云雾缭绕,这咋就牵连到秋海棠了? 蒋芹对此得意洋洋,一连用了几个成语,连调虎离山,声东击西都出来了。“她好像很忌惮你。向我打听有用的情报,攒着劲好以后对付你呢。” 喻姝只隐隐听高醒言说过一鳞半爪的遭遇和经历,即便知道最后他被逼到退学的事实,也仅仅从客观上认知到了董荟然的恶毒和厉害。 如今人家调转矛头,指向自己,喻姝瞬间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那你还说什么了?”喻姝语气微凉。 蒋芹神秘兮兮:“这是收费内容。” 喻姝:……—敢情是来讨要好处费的? 她今儿本来兴致低落,无精打采的,被蔡亚青和蒋芹联手一搞,硬生生地气笑了她。 “多少?“喻姝简练问,却瞄着对方的脸庞随着自己的话音落地猛地明亮起来。 “一千万!”蒋芹完全不知脸为何物。 喻姝低头看了眼自己,歪头道:“我竟不知自己看起来这般有钱。” 蒋芹神情生动,颇为激动地指着她脖子上的项链,信誓旦旦道:“别当我没见识啊,这项链很有名气的,折算成人民币要八位数吧,还敢装穷!” 她说得抑扬顿挫,义愤填膺,仿佛戳穿了喻姝胡编乱造的鬼话。 苍天—— 为什么人人都认识这项链啊。 蔡亚青居然没诓她。 喻姝郁闷,撇了撇嘴。 就她两眼一抹黑,当这是一堆配饰里不太值钱的存在。 没成想是个王炸。 她一个小小的秘书,挂着条八位数的项链,着实在作死的道路上狂奔,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郁拾华之间偷鸡摸狗的关系。 喻姝先解下了招摇地不行的项链,小心翼翼地放进上衣的口袋。 “这项链不是我买的,我没有钱。”她并没有把这些奢侈品据为己有的打算,按照金额来论,可都是她祖祖辈辈的财富积累才能有的数字。 “不是吧。你戴过的项链,郁少还会送别人不成?”蒋芹羡慕中带着点诧异,稀奇古怪地问。 “这不是我需要思考的问题。”喻姝讥诮,“难不成你还想我这条项链当做你的劳务报酬?” 蒋芹两眼放光:“也不是不行。” 随便找个地下的二手奢侈品商行置换,不说七八位数,六位数决计不在话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旁若无人,一点没留心门边越发频繁和响亮的脚步声。 自打喻姝‘回归’,郁拾华盯她便盯得和什么似的,又是在蓝度这样前科累累的危险地带,在她离开十分钟后,他便抬手看了一眼表,惹得对面滔滔不绝的后辈一阵不安,以为是哪儿说得啰嗦引起了郁总的厌恶。 等到十五分钟,按理说不管大小都该结束了。 郁拾华顺应心里的躁郁和焦虑,直接起身往洗手间而去。 门边的缝隙正不轻不重地响起蒋芹对她项链的向往和描述。 他停下脚步,忽的想听一听她的反应。 “欸,那二十万不过分吧?”蒋芹突然报了个跳楼价。 喻姝嘴角一抽:“一千万到二十万,你挺行的。” 蒋芹耸了耸肩:“这不是听你和那妈妈桑的对话,有感而发嘛?物价不比十多年前了,你看燕京的房价,真他么的不要脸。” 她懒得掰扯,一五一十地将董荟然盘问她的过程说了,又翻出她中学时代的照片,啧啧称奇:“真是美人胚子,我扪心自问,十年前我读书时可没那么好看,难怪郁少对你念念不忘呢。” 喻姝拧眉:“她有提起八中?” 蒋芹已亮起屏幕上的二维码,示意道:“我够有诚意了吧,赶紧打款。” 话赶话到这份上,谁也不是白生的良心。 喻姝行云流水般地打了两万块过去。 也是此时,门上发出了一声砰的响声。 俩人应声看去,缓缓打开的大门处,站着若干身姿不凡的男女。 郁拾华站在最靠边却最靠前的位置,一身清冽尊贵,高不可攀,沉沉目光直落在她身上。 第81章 救急 蒋芹半点没有被撞破的难堪和沉默,一个劲儿地瞟着几位身价不菲的阔少,眼神飘忽不定。可惜郁拾华的眼珠子像是黏在喻姝脸上一般。 唉,她咋没这个命呢。 便是当一辈子的地下情人,也妥妥地富贵后半辈子啊。 有什么好愁眉苦脸的。 闹不懂。 她嘴角一撇,将眼底的不解和不屑抹去,婷婷袅袅地离开了。 “你打给她多少啊?”薛慕童纯好奇地凑过来问。 喻姝:“两万。” “挺大方啊——话说,那妈妈桑是什么?十多年前,你就和那姑娘认识了?”薛慕童方才听得最是坦荡,就差把耳朵贴在门上了。 喻姝心平气和地一笑:“是十多年前,蔡女士还没入行的时候,和她有过点交集。刚刚我先碰上了蔡女士,说了几句过往,蒋小姐听得入耳,所以提及。” 她答得简单而认真,看似和薛慕童在说,实际是说给郁拾华听的。 省得某人天马行空想象个没完。 “董荟然是谁?你们有人认识吗?”薛慕童随意问了一嘴,说完才想起……自己外公有个姓董的侄女婿,前几年的寿宴上,依稀听到过这个名儿。 喔,是跟着一块来拜寿的。 程善北灭掉烟头,白了眼薛慕童:“真不容易,脑子今儿没生锈。” 董家是非常典型的中等知识人家,有点根基却只在中层打转,对他们这样进入资本世界的世家毫无威慑力,但对付像喻姝,或是高醒言这类普通人,算是手到擒来,为所欲为。 “包厢里小荷等我们呢。”宁挚元恰如其分地出来打圆场。 左右这是喻姝的私事,他们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去帮忙解决,更何况他和郁拾华一块长大,晓得他心性里的一些偏执。 隶属于自己的一切,必须亲自守护。 旁人不得染指,更不容置喙。 叮铃铃—— 悦耳的电话铃响起。 喻姝定睛一看,来电显示是秋海棠。 紧张感顿时揪住她的心脏,谁叫蒋芹刚刚透露了董荟然盯上她的事实呢。 她身上说是破绽漏洞一大堆都不为过,不过好在看着还算光鲜亮丽,又有郁拾华这么个唬人的名头在。 至于秋海棠…… 早被世事的凄风苦雨刮得遍身筛子,没有一处是不薄弱的。 “喂。”喻姝侧过身子,在一众探究的目光里往门外挪。 对面迟迟没传来秋海棠一贯甜腻的噪音,然而一段段的嘈杂音足够说明电话是接通的,喻姝的心渐渐被提了上去。 “贱人!说话!” 粗重又不客气的男人一声怒吼。 紧接着便是一阵令人听之难受的挣扎呜咽声,有衣物摩擦地面的拖拽响动,不等喻姝深呼吸两个来回,久违又熟悉的嗓音终于开口。 “阿姝,是我……” 短短四个字说完便被人抢断,有粗犷男声传来:“有钱没钱?再晚个一两天,你这漂亮姐们就要断手断脚了……!再或者,指不定你能在国外哪个暗场里看见一出精彩绝伦的表演!” 又是高丽贷。 喻姝静静听完男人一连串的狠话和威胁,许久才问:“她是几号借的钱?”希望秋海棠只是单纯地借钱,高丽贷已足够难缠,千万别再有董荟然的手笔。 讨债的男人拨了好几个电话,一模一样的开场白,竟全部一无所获,早就满腔怒火,火冒三丈了。这时见喻姝不同旁人或挂断或反骂两句的架势,心上一喜,晓得是逮到正主了。 就说这娘们从鹏城借到燕京,还能活蹦乱跳个十多年,必定有能还债的后手。 “闲话少问。十万明晚前打来。” 喻姝声音冷漠:“十万块哪里这么好挣,你给她听电话。” 男人啐了一口,不过听喻姝的话风,真能一口气给人拿出个十万元来,也便压了压眼底的不耐,将秋海棠一把扯了过来。 “海棠,你什么时候借的?” 秋海棠欲哭无泪:“十六天前的凌晨。”是家里电话来的急用,实在被逼得没法子了。 “本金多少?” “五万元。” 喻姝心一横:“十万还不够本息?”她这朋友借的高丽贷是越来越黑心了。 秋海棠唯唯诺诺:“之前还有几万块。我每个月陆陆续续地打钱过去,这次是周转不上了。” 喻姝听得没滋没味:“那你问问,还了十万能安生多久?” 男人显然听得专注,眼瞅着真能敲一笔竹杠,立刻接话:“五万元债消,剩下的每个月照旧。” “那你把她卖去国外吧,一点诚意没有。”喻姝说到做到,没等对方反应过来,直截了当挂了电话。 包厢很是宽敞,喻姝龟缩在露台边上讲电话,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面色漠然、眉头紧皱的郁拾华,相当惊讶得看她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 不过喻姝心绪不宁、两眼发直盯着手机的姿态出卖了她内心并不像行动上那么干脆利落,妥妥和高丽贷在玩欲扬先抑的心理战。 她必须是赢家。 对面连一分钟都等不及地重新拨了回来。 喻姝故意等了五声铃响才冷声接起。 “废话少说。” 短暂的几秒过后,是秋海棠怯弱又干哑的声音。 “阿姝。” 嗯,看来冷漠挺有用,能和秋海棠直接说上话了。 虽然一边肯定有人监听着。 “他们打你了么?”喻姝的口吻自然而然地软和下来。少年时期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成年前她第一份在网吧兼职的工作还是秋海棠帮着说下来的。 “还没。”这俩字很有内涵。 喻姝叹息:“十万元我是拿不出来的,就算拿得出来,他们也还是要来骚扰你,我也就懒得找人去借……” 她说得情真意切,将情绪里的无可奈何体现得淋漓尽致。 郁拾华看得微微挑眉,不疾不徐地抿了口酒。 “没事的,你先转我一万应应急。”刻在骨血里的默契被唤醒,秋海棠竭力咬住双唇,忍下即将勾起的嘴角。 “一万够什么的!你可欠了不下十万,区区一两万块的,够打发谁啊?”男人听得心惊肉跳,眼见喻姝又要挂断电话,按捺不住地出言打断。 他是最底下的小喽啰,和这娘们墨迹了好些天,终于有点成功的迹象,哪里能轻易放过。 要知道,他的顶头大哥只要十万,但凡多拿一千块都能进自己裤兜。连十万都不到的话,他还得去挨批挨揍……光想想就浑身发抖。 喻姝和他一面插科打诨地说着屁话,一面留心注意着背景声里其他的动静和声响,无意道:“你别打扰海棠了,赶紧着走吧。钱会按照我说好的时间会打进你指定的账户里……” “不行。你少和我打马虎眼,瞎鸡巴地扯了快一刻钟连个屁都没看见,马上打两万块过来,钱到帐我就先放她一马。” 男人是刚入门的新手不假,但也不妨碍他短短一个月时间和多少欠债不还的客户纠缠应对过,见钱放人是基操,雁过拔毛是准则。 啥都没有的话,虽说这女人姿色尚可,尝一尝不吃亏,可他又拿什么去给大哥交差。那种事可不值十万块,他大哥身边女人多得很,要都能靠肉偿还债,他们这破公司趁早倒闭算了。 喻姝心知肚明,能谈到这份上不错了。也幸好这男人不是老手,否则秋海棠今日早被扒下一层皮了。 十万块搁在曾经的鹏城,不光能买人命,一买还是好多条。 她直截了当:“我现下手头就一万不到,得小绿上凑凑,最多一万打来。其他的过几天再说吧。” 男人又骂骂咧咧了一小会儿,到底没死咬着两万不放。 今儿是混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挂断电话后便仔细地将账号名字复制黏贴了过去,只等五分钟后打款。 “很多次了?”郁拾华不冷不淡地说。 两人配合挺有章法逻辑,讨价还价的把握也很妥当,晓得打钱不能太爽气的道理,可见是轻车熟路,习以为常的操作了。 喻姝低声应道:“我和她初中时就认识了,她之前帮过我不少次。”仅管早就还清,可她真没法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到最悲惨的境地。 郁拾华犀利点评:“看来还是你成年后比较有眼光。”中学时代交的朋友,不是借高丽贷的,就是去打胎的。 喻姝并不想和郁拾华谈论过多关于秋海棠的话题,当即顺着他的话意笑道:“禾宝是我小时候就认识的。只是那会儿没啥方便的联系方式,没有维持下去而已。” 那个年代,即便她父母都不见得会买手机,更何况是她。 而郁拾华从有记忆起,便拥有自己的手机。 ”好了!说悄悄话也得有个度,今儿是我的接风宴,不好拿我当空气的。”薛慕荷晃着杯中酒红色的液体,一脸兴师问罪的表情。 郁拾华习惯她的脾性,漫不经心地搂过喻姝往前,轻轻举杯以示赔罪。 而周遭人都清楚他们两家的交好,若非半路杀出来一个喻姝,指不定他俩早就喜结良缘,百年好合了。 只是郁拾华眼下怎么看,都是对联姻毫无兴趣的样子,全心全意护着身畔的佳人。 薛慕荷打小心高气傲,不比她妹舍得下身段去追人,即便中意郁拾华作为自己的伴侣,也断然干不出薛慕童的各类把戏。 导致如今……外人看着尴尬,实则纷纷看戏的心态。 看谁笑话的都有。 不过万千恶意落到男方头上,也就蜻蜓点水,微乎其微。 “你俩咋认识的?”薛慕童对此耿耿于怀,用力挤到喻姝边上,就差把郁拾华撞开了。 喻姝微笑:“你可以问你姐姐。” “她不肯说。”薛慕童瞟了眼搁在她肩头的那只手,还有喻姝那泰然自若、岁月静好的模样, 俩人论般配是挺像回事的,比她姐那副高傲赛过天鹅的模样讨喜多了。 “那我也不说。否则你姐姐生气怎么办?”喻姝同样讳莫如深。 “生气?”薛慕童茫然。 “这词用得…啧,多显你绿茶。”正主从一旁悄无声息地飘过来,一语中的地指出喻姝用词中的毛病。 喻姝分毫不惧:“茶不茶的,你不清楚吗?” 针锋相对的味儿骤然显现。 数十年如一日的堆金砌玉养得薛慕荷气质高华,又气势逼人,换一般人是绝对要被比下去的。 好在喻姝长相占优,个头高挑,海拔与穿着高跟鞋的薛慕荷基本持平,举重若轻的神情里尽是绵里藏针的味道,两相对峙下来,算是不分伯仲的平局。 薛慕童完全丈二摸不着头脑,看着也不像是为郁拾华争风吃醋的架势啊… “郁总,不必看得这么紧吧。那桌就等你了。”薛慕荷朝着程善北宁挚元的方向努了努嘴,出言嘲讽。 有人适时地向郁拾华打了个响指。 手劲微微一松,掌控的人便如鱼般蹿了出去。 “您去吧,我和薛大小姐叙叙旧。”喻姝拉住他还要搂过来的手小声道。 男人敛眉低目,有暗芒在眼中匆匆掠过。他见此也不多作生离死别的扭捏状,拍了拍她的肩膀后潇洒往另一桌而去。 俩人间旁若无人的亲昵,并不刻意,随意到令人侧目唏嘘。 想当年被誉为燕京天山雪莲的郁拾华,终也沦陷在了世俗的温柔乡里。 “咱俩叙哪门子旧?”薛慕荷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既惊羡于她的蜕变和升华,又不屑于她的头颅低垂。 喻姝牵起恰当的弧度:“是为了避免惹人误会。” “误会什么?”薛慕荷眼眸微挑。 “其他人脑子想的因果逻辑。我看薛二小姐也有点闹不懂。”喻姝并不说破,眸中眼波流转,慢腾腾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薛慕荷一向和亲妹不对付,轻巧支开了她,挑眉道:“不给我来一杯?” 两人处在一帘紫砂隔开的小小角落中,茶几上摆着一瓶流光溢彩的雪山玫瑰,洒着精细的亮粉,于霓虹光下变幻莫测。 “慢用。”喻姝倒得恰到好处。 “事儿我都听说了。不过前两年咱俩没碰上面,挺奇怪的哦?”薛慕荷睨着外头的人群,闲闲道。 第82章 工地 喻姝淡淡道:“估摸是大家伙儿考虑到郁薛两家的来往,特意留了一线吧。” “什么来往,传言不都是联姻么?”薛慕荷人虽傲慢,但并不蠢笨,心思上比薛二小姐细腻多了。 喻姝盯了她片刻,微笑道:“薛大小姐与当年别无二致。” 对面微微眯起了眼,端起高脚杯晃了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喻同学别来无恙。” 诚如薛慕荷所言,她们有什么旧可叙呢? 从头到尾,都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当年是这般,如今还是老调重弹。 * 接下来的日子渐渐步入正轨,有着寡淡而枯燥的节奏,这样的平淡反而能予人一种尘埃落定的宁静。 人有三急,喻姝低声和郁拾华说了声便匆匆下车往停车场的洗手间跑。 等她洗好手出来,一行人已渐行渐远地被迎进工地边上的精致建筑物。 无他,和这满天满地的黄土飞尘相较,一个还算齐全的遮蔽处就很了不得了。 喻姝走在崎岖又肮脏的土路上,年少的记忆碎片一点点从轮廓处慢慢清晰。 从她幼儿园记事起,回家的父亲永远脏兮兮,在家的母亲永远苦哈哈。 比起一刻不停抱怨不休的亲妈,喻姝选择了更为舒朗的亲爸。 工地上鱼龙混杂,宿舍里混乱不堪,尤其到燥热难耐的盛夏酷暑,那股掺和着汗水、脚气和男性体味的气息几乎能叫人窒息。 也就是在这里,喻姝第一次认知到自己可能是多余的存在。 大概是七岁的暑假。 喻姝照例在工地玩耍,却被一个有力的男孩从身后搂腰抱住。 她尖叫地逃开,奔去在脚手架上做活的爸爸处。 “你等等我!”男孩毫无畏惧地小跑追来。 “爸爸!”小小的喻姝跑得气喘吁吁,还没想好怎么告状,男孩便大声嚷嚷着,理直气壮。 “爸我中意这个女孩,你问问要多少彩礼可以娶回家?!” 七岁的喻姝早便懂得彩礼是个什么玩意,拧起秀气的眉头,严肃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男孩父亲刚好是喻建国从老家一道来的工友,咧嘴露牙地笑:“老喻,你闺女漂亮啊,真以后生了儿子,不愁没钱娶媳妇欸——” 他笑容朴实,神情从容,和喻建国打趣完,不由得望向细皮嫩肉、美貌初显的喻姝。 “今年几岁啦?” 喻姝没由来不喜欢这个善意满满、和爸爸一样皮肤黝黑的叔叔,低声答:“刚过七岁。” “那我儿子小你两岁。”可能是见儿子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他眼里浮现出劳动人民独有的认真,稍稍正色地问喻建国。 “大闺女成绩好吗?”他的切入点有点令喻姝不解。 喻建国微微得意道:“都是满分。” 喻姝也挺了挺平坦的小胸脯,傲气地看向一边的男孩,这位看着可没她聪明会考试。 “这么好?”男孩父亲神色有些夸张,玩笑道,“咱村书读得好的彩礼都不便宜,上次那柳三的娃结婚,是大学生,要三十万彩礼呢。” 喻建国没吭声,惹得喻姝直接大声道:“什么大学生,我还要读研究生的!” 身边男孩一脸不可置信,他父亲更是哈哈笑了两下,打趣着道:“研究生读好你都几岁了!多花这冤枉钱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早嫁人,年纪小好生男娃,恢复也快!” “叔叔你懂好多。”喻姝端起笑容,掩饰住从心底生起的厌恶。 “哪是我能懂的,还不是娃他娘一天天地念叨,说以后要给阿聪娶个年纪小的。”叔叔一脸憨憨,心直口快。 男孩忽的转过身,语重心长地和她说:“你长那么好看,别读研究生了。年纪一大,彩礼钱就少了,对你家不划算。” 人都有莫名的逆反心理。 年幼的喻姝就此在心底埋下必须读研的雄心壮志。 “我家不划算和你有什么关系?”她伶俐地揪住男孩话语间的漏洞,回击道。男孩被她怼得无言,本能向自己父亲求救。 “你收的彩礼钱少了,你妈肚子里的弟弟拿什么娶老婆,这年头彩礼可一年比一年厉害。”叔叔满口道理,给她好生分析。 喻姝撇嘴:“谁说妈妈肚子里的是男孩?万一不是,叔叔你咋说?” 烦死了,一天到头弟弟,弟弟。 保不准是妹妹呢。 这叔叔确是没料到这么漂亮的丫头牙尖嘴利的,一句都不肯输。他竟为将来苦恼起来,媳妇是个掐尖要强的,再娶个厉害的儿媳妇,家里日子咋过? “你爸肯定希望是,他家就他一个男丁,哪能没有儿子?” 喻姝瞄向一直没咋说话的亲爸,思考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如果妈妈怀的是妹妹,岂不是还得再生? 就爸爸一个月五千块的工资,养得起那么一家五口? 她还能上舞蹈课吗? “老喻,真还打算供个研究生出来?你俩这初中不到的文凭……” 喻建国被身旁的老乡碰了碰,垂下眼有一说一:“真考上了还能拦着不成?那是闺女自己争气。” 仅管他是真觉得,读书有啥子用,挣得还能比包工头多? “读完要二十五六了哟,咋找对象。” 喻建国看他一眼,不为所动:“我闺女漂亮,不愁这个。” “不是吧。我儿子难得说这种话……”老乡有些遗憾,又不死心,纠结着怎么开口打听彩礼钱。 暑假期间,工地上耍的小孩不要太多。 喻姝打小学舞,又是隐约的美人胚子,仪态气质放哪儿都是艳压群芳的存在,何况是在黄沙与飞尘共存的泥土上,完美达成了通杀的超凡效果。 不多时,另有两个在争恐龙玩具的哥俩来了。 三男一女开始互相问好。 喻建国忙完了脚手架上的活计,先拍了拍衣裤上的土灰,才慢慢往闺女身旁凑。 “是唐工家的俩小子。”老乡拎着个安全帽,笑呵呵地打了招呼。 喻建国出神地看着被仨小子捧在正中的大闺女,难以形容的失落感爬上眼底,他早塞钱给过那能照出男女的医生,医生同样可惜,告诉他九成是个女孩,要不然他多少要加钱拿个红包。 又是个闺女。 他当然不会叫还有两个月就能临盆的老婆去打胎。 可是… 喻建国叹了口气。 这几天干活都没什么劲。 对他这样的人家来说,必须有个儿子是心照不宣的共识,唐工那样一连俩小子的,是他羡慕不来的齐全。 很快,被他在心底暗羡的唐工过来找儿子了,也顺嘴问了句他那漂亮闺女的彩礼钱。 他懒得敷衍,胡乱道:“看她自己造化,大学毕业五十万,研究生要八十万了。” “老喻这是卖女儿啊——”老乡酸溜溜地来了句。 唐工吃惊:“真狠啊,谁做你大女婿不得被宰死。” 喻建国真心不想和他俩废话,板起脸喊了声大姐儿。 “来了。”喻姝想着从今往后再也不来工地了。 她主动牵过父亲老茧遍布、肮脏不已的大手,仰起精致白皙的小脸蛋,乖巧不已:“晚上我们吃什么?” “一起去楼下快餐店里挑几个菜。”喻建国随口道。 喻姝噘嘴,清澈见底的眸子显出一丝疑惑:“为什么研究生能要八十万彩礼钱?” 喻建国嗤笑一声:“因为学费贵啊,得把钱要回来。否则不是便宜了人家。” “那我自己挣钱读研究生呢?”小小年纪的喻姝已经认知到彩礼这玩意,看似是对男性的压迫,实际上全是女孩子的血泪。 喻建国还沉浸在二胎是闺女的巨大打击中,闻言不耐烦道:“你有这本事随你读到博士也行,和彩礼没关系。” 在他的认知里,彩礼和生男孩是一样天经地义的事。 闺女是自己辛苦养大的,却要去男方家里做媳妇生孩子,哪能轻而易举地许人。甚至,彩礼钱越高,婆家才能越重视自家女儿,不被旁人轻视了去。 “所以爸爸你收彩礼钱,才好给以后的弟弟娶老婆是吗?”喻姝那时年幼,没有习惯在家人面前隐藏情绪,有些垂头丧气地问。 这逻辑和喻建国的认知有点出入,但并不矛盾。 “到时看你婆家条件,还有咱家情况。要是爸手头宽裕的话,给你带一半回去。” 喻姝的心一寸寸地凉下去,这就是糊弄她的屁话。 妈妈早就嫌她跳舞多余,白花一笔大钱,但凡提起都是满脸不快。 妹妹即将到来,或许过几年还要有个弟弟。 怎么可能宽裕得起来? 除非爸爸能当上他所希望的包工头,能自己承包什么工程。 好在… 喻姝唯一的念头就是,等到弟弟要娶媳妇的年纪,她肯定能读好大学,甚至研究生了。 不用书读到一半被要求去嫁人换钱。 最好生不出弟弟就好了。 可惜,老天爷不会把七岁孩子的童言当真。 “老喻,这是你闺女吧?!”沙哑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将意识朦胧的喻姝瞬间拉回现实。 她低头看向自己踩着的鞋。 今早上用照片在购物网站查过,八万二的价钱。 喻姝收拾好情绪,回眸一望。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倒好,一整个直接变现,只比记忆中的音容笑貌多了点世故和衰老。 为首的正是喻建国,喻姝记得他在十多年前终于找到了契机,送了两万元的礼,和人攀上了交情,独自接了活,成为了梦寐以求的工头。 “爸爸。”她低眉顺眼地叫了声。 喻建国这趟来燕京出工,没惊动大女儿,也没成想会在这里碰面,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他满身尘土气息,面庞上布满千沟万壑的纹路,这些年虽不用亲力亲为,但身心上的煎熬不下从前,时而压力大到彻夜难眠,愈发显得苍老。 喻姝则通身名牌,仅管没有醒目的标志,但由内而外的优雅温柔同样掩饰不住,出入皆豪车,吃喝皆上乘,她这些年被养得如珍珠般富贵圆润。 尤其是气质,好得令人几乎不敢相信,他俩是父女的事实。 “是你大女儿?”老乡依旧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犹疑道。 喻姝微微鞠躬:“叔叔好。” 竟是真的……喻建国身旁一群土不拉几、满身味儿的工人们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喊了声:“老唐快来看,你儿子念叨过的漂亮妹妹……老喻他女儿在呢!” 喻姝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大半视线停留在喻建国的身上,从心理层面上无视了聚拢的人群。 这一幕恰好被在窗边眺望下方的程善北收入眼中。 他回头冲着在聆听项目经理说话的郁拾华打了个响指:“你的秘书魅力非凡,不来看看?” 项目经理头一次和食物链顶端的资本家打交道,说话期间结结巴巴,早引得某人不爽,又被程善北一喊,郁拾华索性淡淡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西装革履的俩人在擦得极亮的落地窗前一坐一站,一个傲然淡漠如天山雪莲,一个散漫慵懒如午夜玫瑰,养眼又叫人望之生畏。 眼看有两个年轻的工装小伙小跑着往喻姝边上挤,又伸出来一只黑黄粗大的手放到了她的肩上,男人眉心一收,抿了抿唇,站定的身姿有所动摇。 “这就忍不了了?”程善北揶揄笑道。 换来某人的一记常规白眼。 她虽说没有什么抗拒或是不情愿的动作,但郁拾华可以想象她此刻的心情,必定挂着足够礼貌却虚假的微笑,疲倦又强打着精神应付人。 不远处她的两个保镖眼见人群围拢地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地上前查探情况。 郁拾华眼眸微眯,依稀能看到她回首示意的模样,俩保镖接到了她一切无妨的信息,对视眼后默默退回原地。 “看着像是熟人。”程善北相当体贴地补充。 有说有笑,并不下流的肢体接触。 往昔不经意的对话蹦入郁拾华的脑海中来,是了,她有个做工程的爸爸,俗称包工头。 离她最近的中年男人,脸上笑得堆满褶子,姿态神情透露着由内到外的朴素,从头到脚全是泥土的味儿。 他莫名地感到不适。 不是为父女俩衣着和相貌上的差异,或是整洁度的对比。 是她拘谨又敷衍的姿态。 第83章 父母 只见她脑袋微垂,背脊略弯,双手合十交叠在身前,完全是迎宾小姐的做派。 也是公众场合她在旁等候的模样,他再熟悉不过。 “诶,拿出手机了。”程善北实时播报进度。 郁拾华已然起身下楼。 他大步而来,目之所及,喻姝已瞧见了他,出于本能地往他来的方向走了两步,和身侧俩男人拉开了生理上的距离。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算是我们哥俩给你接风。” “这附近有家环境不错的粤餐厅,北方的口味哪里能和咱们粤省的相比,我来燕京这儿一直吃不惯……” 对话声随着他的到来戛然而止,各色打量的视线纷纷飘来。雄性间才懂的磁场悄然而生。 郁拾华一身剪裁得体的正装,身量高大又笔挺,光是立在那里就威势不凡,逞论配上他那喜怒不明、淡漠如水的神情,眼风一扫,内敛的霸道和强势极具杀伤力地连消带打,压了明显是兄弟的两个男人足足好几个头。 “郁总。”喻姝识相地又走近几步,唤了声。 “晚上要去吃饭?”郁拾华冷眼一圈转回来,不咸不淡地开口。 喻姝噎了下,摇头道:“我有事没法去,他们说着玩的。” 男人眼里渐渐布满阴云。 走得近了,能看见更多上方看不见的东西。 她身处其中,意识不到群狼环伺的垂涎感。 那兄弟俩的视线可没从她身上挪开过,尤其今天,她又穿了半身裙,白皙修长的长腿被包裹在柔黄色的方格裙中,他一眼看去都能浮想联翩,况且是这些眼神不加遮掩,赤裸裸的心思写在脸上的男人。 “这是你老板?”喻建国的老乡发问。 “嗯。”喻姝点头道。 “小唐没事,左右加了联系方式,到时候再约出来吃饭。左右叔我替你问全了,小喻没有对象,可要抓紧时机,别稀里糊涂的错过了。”老乡笑呵呵地,完全无视郁拾华愈发冰冷的脸色。 郁寰集团嘛,他知道。 好大一上市公司,挣得比他会的计算题还多。 堂堂总裁,不可能娶个包工头的女儿,没所谓的。 可惜他儿子在鹏城做工……真想不到啊,老喻的闺女出落地这么漂亮,挣得也不少。 “叔我知道。”小唐却没他叔想得这么乐观,眼神不停往俩人身上瞟,试图看出点超乎上下级的猫腻来。 他鼓起勇气道:“你一般几点下班,我可以来接你。” 仿佛一柄刀子扎进身体,喻姝绝望地叹了口气,道:“一般都要加班。我哪天不加班的话和你说。” “离会议开始还有五分钟。”郁拾华淡淡提醒了句,余光却掠过在暗暗打量他的喻建国。 作为走南跑北、遇人无数的包工头,短短三两句话,他可以断定,女儿和这个男人间有不比寻常的关系。 他疑惑着问:“你是他助理?”哪有做财务的跟着总裁到处走的。 喻姝不想撒谎,直接道:“是秘书。” 俩字一出,她看着父亲脸色一变再变。 “财务部做了一年多,后来转岗了。” “好。”喻建国不比周淑娣惯会的无理取闹,他出来做工挣钱,最能察言观色,分得清场合和主次,人多眼杂的,不好和女儿多说。 他又看着老唐俩儿子拼命递过来的眼神,虚拳握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过两天你有空,咱们一起吃个饭。” “嗯。”喻姝停下脚步,侧首应了声。即将开始的会议是郁拾华临时杜撰的产物,他今日过来,纯粹是实地考察为主。 “要去相亲?连好友都加完了?”他状似无意问。 喻姝刚在洗手台边擦净手,闻言动作一滞:“那种场合,不好不加的。”她亲爸盯着呢。 又是多年工友的儿子,跟着一起做工出活的。 她要是执意不肯,那是下亲爹的脸,何必呢。 “前面一个问题你没回答我。” 喻姝噎住,半晌抬眸和他对上:“走个过场吃个饭而已。” “找借口推了。”郁拾华淡淡吩咐。 “这个星期天我可以休息吧?要和爸爸吃个饭说说话。”她低声下气地问。 郁拾华不置可否:“然后顺道去相亲?” 喻姝无语,他是不肯放过相亲这个词了吗……… “我尽量推掉。” 郁拾华:“敷衍。” 咋这么难搞,喻姝有点抓狂。 就因为加了个好友,多说了两句话?不至于吧……她和赵涵裘净每天的对话可比刚才的要多得多,不见他阴阳怪气啊 看她神情变幻莫测了一会儿,肉眼可见的郁闷漫了上来,即将演变成气鼓鼓的豚鼠模样。 他心情忽的好转起来,神使鬼差地捏了捏她的脸:“少和陌生男人说话。”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数么,尽招蜂引蝶地勾人。 郁拾华面上痛快放行,许了她一天的空当。 然而暗地里直接下令,吩咐保镖务必贴身相随,打着保护的名义实行监视之举。 “还要录音?”身为保镖的森琪嘴角微抽。 这犯法的吧?不算侵犯隐私? 老管家和颜悦色,温声道:“照办就是。记得要足够清晰。”少爷肯定会听。 森琪张了张嘴,颇为难言。 “你说。”老管家泰然自若。 “是正大光明地跟去?还是不让喻小姐知道?” 老管家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果然,身手好的人都不太懂为人处世的各种门道。这是能放到明面上做的勾当吗?当然只能暗箱操作。 “不能明着跟。” “喔。”森琪和喻姝接触了这一两个月,真不好保证这位心思剔透、敏锐超乎常人的姑娘肯定不会察觉到。 “别搞砸了。一旦发现有什么逾越的举动,及时上去制止。“老管家多嘴道。 森琪皱起眉头,按照自己的理解发问:“牵手?还是拥抱?哪种程度算越线?她要是自愿的话,我上去拦不是很奇怪?” 老管家话音刚落便有些后悔,这会听她连珠炮般的提问,更是深恨自己多管闲事。 还牵手拥抱…… 就少爷那小气小心眼的脾性…… 呵。 这位喻秘书刚和少爷好上的那会儿,俩人坐车出门,随行的司机可能就多看了几眼,毕竟是自家老板头一个带回家的女人,难免心有好奇。 结果刚到目的地,这司机就倒霉地被开了。 欲哭无泪地来和自己解释,他又能如何,私自做主多给了一个月的薪水罢了。 无妄之灾。 自此,司机间形成一个共识。即便少爷不在,凡是喻秘书坐的车,一律挡板拉下,避免眼睛和口舌上的交流。 星期天很快在连绵阴雨中到来。 喻姝前一天便在某人平淡如水的眼神中换上自己的卫衣运动裤,拎着泛黄的帆布包踩点下班回了清江园。 那日爸爸的眼神尚在她记忆里留存,因苍老劳累而浑浊的眼白,微垂的眼皮,小心又带着不解,欲言又止里是她可以预料的猜测,令她不安而羞愧。 中饭挑在一家价位适中的老牌子粤菜馆。 “诶,来了。”有年青男子的声音响起。 喻姝循着声音望去,便见一格子衬衫打扮的男人朝她频率极高地挥手。 她心底有所准备,却还是猝不及防地感到尴尬,又强行止住自己回头的动作,踩着平稳的步子走了过去。 一阵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寒暄结束,她挨着喻建国落座,对面便是精神抖擞,打扮清爽的兄弟俩,大唐和小唐。 喻姝侧身从包中拿出手机,不动声色地往身后刚开台的一桌瞟了眼,心下滋味俱全。 “今天这么穿比上班好看多了。”小唐性子活络,忍不住开口夸道。 喻姝昧着良心附和:“平时就穿简单点。上班得正式。” “所以弟弟你这就不懂了。咱俩工地上做活和眼下餐厅吃饭,不也穿得不一样,衣服是照着场合穿的,阿姝底子好,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大唐显然更有心眼,有弟弟投石问路在前,顺着喻姝的话一面讨好姑娘,一面拉踩弟弟,哥哥的派头十足。 小唐嫌弃不已:“平常喊我全名,揍我不带想的,这会儿充什么兄弟,当什么哥哥。阿姝,我哥哥去年刚离婚,上个月才跟着喻师傅出来做工,我跟着你爸爸做活好些年了,都夸我手艺好,手速快呢。” 喻建国置若罔闻,没理会他俩的争锋,只细细打量着陌生又熟悉的女儿。 上次来京主要为了看病,后又赶着回去过年,很多细节没能顾及,连话都没能好好说上几句。 喻姝自小便和相邻人家的女儿格格不入,不说气质仪态这种抽象意义上的存在,小到单元考的分数,大到永远高同龄女孩一截的身高,白其他女孩好几个色的肌肤。 后来去了沪城读书,每一年回家过年,他都能听到背地里羡慕又妒忌的议论声。 自家儿子明明和这姐姐没处过几天,却每每特别高兴,抢着手机要和大姐姐拍照。就是漂亮。儿子不止一次去学校炫耀过自家的漂亮姐姐。 字里行间满是得意洋洋。 喻建国深以为然,即便女儿穿得普通,一身羽绒服配运动鞋,可被她高挑的身材一显,姣好的脸蛋一衬,总之走哪儿都是鹤立鸡群的美貌。 这几年生活在帝都,皇城的风水养美人,喻建国只觉闺女的美貌更上一层楼,光看脸上的皮肤,一点瑕疵疙瘩没有,白得都能反光,书上那词儿形容得正好,叫那啥……吹弹可破。 老俞那句话没错,真不像他这种粗人的闺女。 太金贵了。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细皮嫩肉。 服务员上菜的动作适时地打破了四人间古怪的氛围。 兄弟俩忙着各揭其短,说得口干舌燥,比如大唐每个月要给前妻六百块抚养费,比如小唐读职高时谈过两个女朋友。 喻姝平静地接受亲爸时不时探究的眼神,波澜不惊。 俩兄弟旋即将话题带到了彩礼。 多年前八十万的玩笑话被信以为真,大小唐看向喻建国的目光渐渐不对味了,妥妥卖闺女的狗爹啊—— 喻建国仅管没读过几年书,又在钢筋水泥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可真不至于把闺女说给个离异或是职高毕业的男人。 大姐儿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研究生,找的对象学历不能低了。 否则俩人在一块连话都说不上,咋过日子。 一顿饭四人吃得心思各异,喻建国身为俩兄弟的师傅,毫不讲情面地派好活计,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了。 一座之隔的森琪戴着鸭舌帽,长长吐出口气,抹着额间泌出的细汗。 郁少可是现场听着实况转播,方才那俩兄弟对结婚和彩礼的一通高谈阔论,她听得都不是滋味,屁股险些坐不住,扭来扭去,真是遭罪。 喻姝近来习惯了身后多条尾巴的生活,即便是郁拾华的吩咐,以她如今的身份,也只能生受着他的监视和强势。 她到底想得天真烂漫了些,以为森琪只是一如往常般相随左右,以备不时之需。 监听她的对话……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 或者说,喻姝只是不想给自己无端贴金,造成他多么在乎自己的假象,一头栽进所谓的情情爱爱中,最终走向万劫不复的地狱。 “大姐儿,你老板还没对象呐?”喻建国千挑万选了这么个引子入手。 喻姝实诚答:“还没有。” “那他对你怎么样?”喻建国小心翼翼。 “蛮好的。” 喻建国喝了口茶,叹气道:“你老板长得好,又年轻,还有钱。搁谁都得动心,想一想不犯法,试一试也不犯法,不过当爸的劝你一句,别陷得太深,这种人家,结婚都从门当户对里挑。” 森琪一边听一边点头,说得蛮合情合理,语重心长。 喻姝沉默,没有吱声。 “这一时半会的,你舍不得很正常。爸想过了,从前那些年家里拮据,我和你妈没钱还偏心你弟,大姐儿你心里不痛快是正常的。 这几年爸赚了点钱,你要真喜欢燕京,爸给你出个公寓的首付,你好生工作,之后要能遇上合适的人,争取三十五岁前结婚,生孩子不会太遭罪。” 喻建国絮絮叨叨地,打着最是温和动人的感情牌。 第84章 出国? 瞧瞧,哪有重男轻女的人家不仅没剥削女儿的劳动成果去扶弟,还在儿子婚房没着落的前提下主动提出给女儿付首付,堪称是新时代男女平等的五好家庭。 多少年来,喻姝扪心自问。 除了那一次…… 真的,父母待自己哪里不周全了? 小时候给买好吃的好玩的,长大了给上培训班特长班,没拦过自己读书考研,工作后不要求上交工资奖金。 便是眼下,也不强硬地命令自己主动离开,反而以买房为条件进行委婉地规劝。 喻建国一刻不停:“女孩子家一个人在燕京打拼,没人帮衬确实难,爸不是怪你…” “我知道,只是在燕京买房要交满五年社保,去年十一月我辞了职,今年五月才重新开始缴。”喻姝平心静气地陈述,“再说,我不想背房贷,本来每天就很累,何必百上加斤。” “你没打算在燕京买房?本来好好辞了职,怎么又回去上班了?”喻建国真心搞不懂女儿的脑回路,又算了算时间,难怪看病那段时间她常往医院跑。 喻姝懒得遮掩,干脆一五一十地从蓝度摔下楼梯说起,甭说一无所知的喻建国听傻了,就是稍有听闻的森琪,也在最初露出复杂的神情,旋即转为静默。 喻姝用词并不激烈,全然是以旁观者的姿态陈述着自己受伤、流产、辞职的一系列经历,当然中间隐去了打官司的部分,言辞简练,语调平平。 喻建国压下胸膛内翻涌上来的悲愤,等鼓起的青筋在黝黑的皮肤上慢慢低下去后,他深吸口气,严肃道:“你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儿,不打算过了吗?” 心脏隐隐跳漏了一拍。 知女莫若父,亲爸一定程度上挺了解她的。 早就不想过了。 喻姝不禁露出细微的浅笑,按捺下内心被抓包的零星仓皇,缓缓道:“有出国的想法。” 出国? 喻建国懵了,这很超出他的认知。 眼前的父亲日渐苍老,两鬓发灰,满是褶子的脸上饱经风霜雨雪的侵袭和肆虐,比起工作体面的同龄人,他看上去过分糟糕。 有那么一瞬间,喻姝有过把一切坦白的冲动。锒铛入狱也好,人生崩塌也好,总归有个了断。 不过…… 喻姝终究没能舍得。 一旦不管不顾地把话说开,毁的何止是自己的人生。她的外婆已经为此付出一条命的代价,那个含辛茹苦拉扯大儿女的老人家,到底承受不住如此惨烈的事实,转年喝下农药寻了死。 周淑娣……她的妈妈…… 也会为此痛彻心扉,活不下去吗? 还是会把脏水污名全部泼到她的身上,来为自己求个心安呢? 喻姝不知道,也没敢赌。 “爸不必为我多费心。这几年你身子硬朗,能大江南北地接活,过些年兴许难有眼下的红火和进账。除了给弟弟备的钱外,合该给自己留一点养老钱,现在看病又贵又难,花了钱起码能少受点折腾的罪。” 喻建国含糊地应了两声,跟以往很多次一样,喻姝晓得他没当回事。 言尽于此,这一辈的父母总是习惯为儿女奉献所有。 “你身子有养好吗?等七月份生日一过,大姐儿你二十九了。”这年纪搁哪儿都是妥妥的剩女一枚,这在喻建国心里可是要命的大事。 他仔细斟酌着字句:“这个年纪,真该找个人成家了。唐家俩兄弟连爸都看不上,今儿纯粹吃顿饭说说话,你不用往心里去。” “没事儿。”喻姝如今见惯牛鬼蛇神,根本不放在心上。 喻建国愁得眉心堆起,从一方面入手她的终身大事:“你回去上班,是你老板要求的?” “他帮过我不少,还救过我不止一次。”喻姝有问必答。 除了以身相许,她拿不出其他任何郁拾华看得入眼的东西。 喻建国茫然地想起在人医见过的男人,脱口而出:“赵主任后来亲自给你妈动手术,是不是就是你老板……”“ 喻姝有些粗鲁地打断了父亲的话:“不然呢。总不能是医者仁心,主任大发慈悲吧。” 父女俩一早撂下了筷,光顾着来回说话。满桌上的菜从微凉到凝冻,终于惹得一旁候着的服务员忍不住上前询问是否需要打包。 “两个打包盒。” “拿三个吧。” 喻建国有意调节氛围,玩笑了一句:“怎么,你还吃剩饭? ”爸你好像误会了。”喻姝咧嘴一笑,她是给郁拾华做情人,不是发家致富身缠万贯。 “你老板好说话不?爸其实想着要不亲自去说说,你别做秘书了,这工作不好,你找对象人家拿有色眼镜看你呢。”喻建国是真心实意为女儿的将来担忧,秘书能有什么前途,撑死就是个秘书长,给人写文章干杂活的。 森琪听得汗颜,良久才听喻姝清淡的嗓音响起。 “爸你给我点时间吧,明年肯定来不及了,就后年过年吧,我带个对象回朝山来。”喻姝故作大方地给亲爹开了张空头支票。 森琪刚拧开瓶矿泉水喝,险些呛住。 喻建国伸手接过服务员取来的一次性餐盒,喜色来不及上脸,便被油然而生的狐疑所取代。 “大变活人也没这么快的?!爸这么着急看我结婚呐?”喻姝反问回去,慢悠悠地用公筷夹着冻起来的酱汁牛肉块。 喻建国没啥文化,却有着最为朴素的常识。 “找对象是不能急,一急容易昏头。”他可受不了儿女闪婚闪离的刺激。 喻姝附和道:“遇人不淑要吃大苦头的,爸你那盆海鲜炒饭要吗?” 她话题转得生硬,喻建国脑子慢了一拍,本能点了点头,等听清女儿的问话,又忙不迭摇了摇头,顺嘴道:“炒饭冷了不好吃。” “我肠胃好,不打紧。”喻姝舀了几大勺,又展开塑料袋装好。 一饭一菜晃晃悠悠地拎出了门,为防亲爹多心乱想,喻姝特意让森琪把车停在对面广场的停车位中,是时候道别了。 “爸,你出工仔细身体,安全帽要戴住,别嫌热。”去年在机场送走他们的离愁别绪此时骤然而生,喻姝忍住心间的涩意,关切道。 盛夏即将来临,工地也将转化一只高温的熔炉,处处冒着热意滚滚的气息。 喻建国顶着酷暑出工,想想都是煎熬。 “你打小聪明,爸也不多说讨你嫌。就一点,好好爱惜自己身体,女儿家身体金贵,得仔细养着。” 喻建国终究心疼女儿,男欢女爱过后,吃亏的多是女方。 打胎太伤身子,更伤心。 要不然女儿好端端地,哪里会辞职。 “嗯,我调理地差不多了。”真金白银的中药喝下去,每个月的姨妈渐渐变得准时。 森琪边舔边咬着随便,时不时望一眼磨磨蹭蹭的父女话别,等她寻了个垃圾桶扔完棒子后,回头一看,咦,竟都不见了? 没等她想出第一种可能性,喻姝便从边上探出了脑袋,拍了拍她的肩。 “走吧。” 森琪呆呆嗯了声,忙在前带路往停车处走去。 * 马场中,郁拾华身姿飒爽地跑了两圈,马鞭轻轻一提,候着的马童忙小跑着上前牵绳,又搬来脚蹬供人上下。 他身着一身簇新雪白的骑马装,神情悠然惬意,闲庭漫步走向树荫下的休憩之地,宛若童话里高贵英俊的王子殿下。 程善北流畅地吹了记口哨。 “今日收拾地这么迷人,又没带你那小秘书,敢情是来找艳遇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程善北从不放过一丝一毫打趣人的机会。 “艳遇个锤子,没见咱哥一直盯着手机,阴晴不定的,哪有艳遇会在屏幕里蹦跶。”薛慕童毫不留情地反驳。 “老太太逼得紧?不让你和秘书好了?”程善北煞有其事地揣测。 “是你家的吧。”郁拾华语气平缓,没有一丝起伏。 要论结婚的压力,这边在座谁人没有。 薛慕童奇道:“是我姐姐还是许家姐姐?” “你怎么不把自己数进去?”郁拾华利落地脱掉手套,解开袖口,睨了她一眼。 薛慕童大惊,花容失色:“不是吧。我这种连常青藤都考不上的学渣,还能入你家老太太的法眼?”“ 郁拾华没有搭理她,利落地开了瓶啤酒,平复着内心不停躁动的思绪。 “诶诶,话说一半天打雷劈。咱俩早早认了兄妹的名分,真要是哪日喜结连理,可得被人游街沉塘的!”薛慕童急着和他撇清关系,生怕被两家长辈暗地撮合。 程善北坐直身子,明显来了兴致。 “你家老太太一向讲究,咋的就不挑剔了?” 他们四人待在树荫之下,顶上是特意搭起的米白色帐篷,身下是舒适微凉的名牌桌椅,远处烧着一炉原汁原味的茶水,咕噜噜地冒着泡。 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郁拾华指尖轻点,滑过手机屏幕上循序渐进的字句,唇角抑制不住地下压,眉心以极缓慢的速度拢起,不断扩散的阴翳顷刻布满双眸。 “别不说话啊,我都要吓死了。”薛慕童郁闷又抓狂,她和郁拾华间可连一毫安的电流都没有互通过,完全是绝缘体般的存在,怎么会被乱点鸳鸯谱的。 宁挚元素来细心如发,午前便雷达似的感知到了某人阴沉沉的心情,这会儿预感被证实,他端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劝道:“沉默等于默认,这可是你常说的口头禅,再不说话,连我都要当真了。” 郁拾华下巴微抬,不咸不淡道:“照老太太眼高于顶的架势,就是你仨捆一起,她都能指出四五处的不足来。” “我姐背地里说过你家老太太不少的坏话哦。”薛慕童并不小声地告着状。 “不要紧的,人老太太背后也没少指手画脚地议论你们。她们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看着青葱可爱的小姑娘,就爱挑三拣四,说个没完。” 程善北难得今儿没带女伴,想搂个软玉在怀,伸手却是一片空虚。 薛慕童乐呵了,嘿嘿道:“你家老太太挺慈眉善目的呀,背地里也这样?” 程善北说话完全不负责任:“上了年纪,除了话多,就爱做媒。看见大姑娘小伙子没对象,急哄哄地牵线,恨不得明儿就能配种下崽。” 薛慕童瞪圆了眼:“不至于吧。我记得你被家里安排的官配,是温禾?” 一提这名,程善北罕见地感到一阵牙疼:“人避我和瘟疫似的,这两天在燕京还是出差?” “没听说啊一一”薛慕童茫然,看向另外俩人。 宁挚元两手一摊:“我家和温氏交情平平。”主要是部分业务上重叠很大,竞争关系鲜明。 而郁拾华和壹锦温氏只有商务上的偶尔合作。 “当年那俩男人都还花着她的钱躺在美国的医院里?”薛慕童难得压低了声音,眼神闪烁。 程善北眼神蓦地阴郁下去,温禾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即使最后没能结成连理,交情却不会因此磨灭。 “一个当场毙命。一个至今昏迷不醒。” 薛慕童咂舌:“好没天理。受害者居然要出加害者的医药费。”她又鬼鬼祟祟地向他打听,难掩身为吃瓜群众的好奇,“真是她几刀捅死的?” 三个男人听得分明,却无一人作答。 郁拾华记得清楚,那时他的母亲尚是在位的检察长,而兰斐君正在要命的坎上打转,女儿偏生在大洋彼岸出了这种糟心事儿,焦头烂额地辗转到了季清冷地方。 温禾能凭一己之力在两个身高体壮的成年男性下保全自己,除了本身挨了两刀和无数软组织挫伤外,靠的是乍然而起的勇气和决断。 他母亲无意谈起过这桩事,字里行间都是对温禾的怜惜,隐隐有一丝极淡的赞赏。 “这种事儿能有假。”程善北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薛慕童满脸后怕,撇嘴道:“真是厉害,上次她外婆过寿,有人还敢背地里嚼舌根,真是嫌命长。” “拖进小黑屋?”宁挚元不解地歪了脑袋。 薛慕童认真地点头:“可不是,她生来就能借着家世横着走,偏生自己又争气,听说后半年连那个副字都能去掉了,简直一发不可收拾,我圈子里的一些小姐妹,真的谈禾色变,生怕被拉去和她比。” 第85章 巧遇 她说得起劲,表情生动,眉飞色舞,压根没瞅见对面俩人的飘忽眼神。 “谈何色变是什么新成语?”温禾探出个脑袋,蹭地一下从角落蹦跶了出来,唬了薛慕童一跳。 嘁—— 背地里真不好议论人。 当事人马上从天而降。 四人不约而同地俩俩对视,装出事不关己的样子。 温禾看在眼中,当即联想到自己名中带禾的事实,结合四人不自然的眼神举止,水晶心肠很快反射出可能的情况,心下微微一暗,那一点点被蓝天白云、绿草如茵勾起的畅快心情稍纵即逝。 她不预让人察觉到内心的情绪起伏,装作无意问:“今儿都不带女伴吗?阿姝呢?不是回郁寰上班了?” 这问题主要瞄准了郁拾华,他抿了口温润的茶水:“和她爸吃饭说话。” “嗯,你这老板当得挺进步嘛,晓得给人放假休息了。”温禾奇怪地表扬了句。 话里蕴含的信息量不小,男人目光如炬,剑眉一动,回望过去:“之前和你抱怨过?” 温禾眼珠一转:“哪里用她说。每次我要约人出来玩,不是上班就是加班,不是加班就是出差。她做你秘书的三年,我俩好像就见了两次吧。” “那是你自己忙着上进,本就没多少时间在燕京,我都见不着你。”薛慕童哼了一声。 温禾睨她一眼,默不作声。 “嘿,小傻子,这都没听出来?是人家没约你。”程善北半点不给面子,直接戳穿俩人间的塑料情谊。 薛慕童:! “他那张嘴,向来说不出金玉良言,惯会挑拨离间。”温禾走向了烟雾缭绕的烧烤炉,还冲负责烤物的小哥笑了笑。 “欸,一串十块钱。”薛慕童没忘要钱。 温禾哼哼道:“我今儿可是听人说你在,主动寻摸过来的,不请我吃顿大餐就算了,还敢要钱。” 她五官精致,又不吝惜钱财养护,常年保养的皮肤白皙细腻,此刻无意的一嗔一哼,一颦一笑堪称明艳动人,一旁自问见识过无数名媛美女的工作人员都看呆了,还是宁挚元淡淡地扫了眼,迫使其收回略有肆意的眼神。 “你这嘴皮子比从前伶俐多了,也贪吃多了。”薛慕童瞄着温禾已举在手中的烧烤串。 温禾并不扭捏,或是顾惜自身形象。 凶狠却不急切地咬着肉吃。 “你网上那半小时的视频我看了,好定力啊——”薛慕童紧随其后,从烧烤小哥手中接过一串鸡翅。 她腾出一只干净的手,快速调出温禾参加活动的一段视频,给其余三位不热衷刷娱乐新闻的少爷看。 视频是标准机位拍摄的视角。 其中的温禾端坐在位置上,一身淡色套装,头发高高扎起,脸上始终挂着若即若离的浅笑,面前桌上摆放着不少赞助商提供的小吃可乐。 画面被调了快进,自始至终,温禾都不曾吃过一口香喷喷热乎乎的鸡翅,以及喝得痛快的冰可乐。 也因此在弹幕上收获一片自律端庄的好评。 她为温氏千金,又赶上发达的互联网时代,有些事儿瞒不过人,她昔年花滑时攒下的粉丝路人缘尚在,网上这种截取的小视频不少。 都是她参与公务的露脸时分。 一举一动,沉稳大方。 隐隐能见母亲的影子。 郁拾华看得漫不经心,连服务员端过来的各色烤物都不屑一顾,只捧着杯茶慢慢品着。 她也是这样。 人前装得风轻云淡,岁月静好,举动极有分寸。 人后却连一盘炒饭都不放过。 一想到她晚上可能要吃微波炉加热的冷饭,他竟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可能是平时装得太狠,这会没了制约及其他目光,又有薛慕童作为吃友一起点评,温禾简直敞开肚皮,放飞自我,俩人说说笑笑,片刻功夫干完了半边的烧烤。 “话说你和喻姝从大学认识到现在?”薛慕童随口一问。 一边闭目养神的男人耳廓微动,却没睁眼。 温禾不自觉地收敛了神情,停顿后说:“确切来说,是更早的时候。” 薛慕童:? “嗯,是十一岁,快要六年级的暑假。”温禾准确道,“一场芭蕾舞大赛上碰见的。” 平平无奇的剧情。 “你俩比赛舞蹈嘛?” “废话。”温禾小心地端过一碗葱蒜撒满的烤猪脑,心满意足地用鼻子吃了两下,自觉地走到最边上,慢慢享用起来。 “你俩谁第一?”薛慕童则挑了烤茄子,凑过来和她排排坐。 “猜呗。” 宁挚元贴心地接了两杯原汁原味的西瓜汁,放到她俩边上,含笑问:“这里没人会拍你的,至于和我们避嫌到这份上? 嗯… 她没想到这层。 纯粹是知道有人闻不得葱香蒜的浓味。 温禾闻言扬脸,瞟了眼桌子另一边的郁拾华,挠了挠头。 还不是她想起了阿姝的话 “哟——”程善北是和郁拾华光着屁股一块大的,难免晓得他的忌口和挑剔,一看温禾飞快掠过的目光,马上心领神会。 郁拾华起先还拧眉不解,后稍一忖度,便想通了关节。 “她怎么说的? 温禾自然懂得这个她字代指的是谁,撅了会嘴,等组织好语言后才说:“就是连做梦都在挑蒜挑香菜。” “不止吧?”郁拾华口吻淡漠。 当然不止,温禾腹诽。 “你这老板不好伺候啊,也不知她咋想的,又转回了火坑。”她不由地嘟囔着。 挑剔、难搞。 这俩词忽的窜了上来,仿佛呼应着温禾的话,欢乐无比地跳动在郁拾华即将膨出的青筋上。 他呼出口气,将平素修身养性的功夫提了上来,缓声道:“看来在你跟前没少抱怨我。” 温禾正暗悔自己的多嘴,又替好友描补地赔笑:“我俩三年就见了两回,能抱怨多少?你心胸大度点,少摆架子。” 程善北呵呵一笑,瞥着身侧的郁拾华:“原来私下也架子十足。可怜的喻秘书哦——” 温禾:…… 她该闭嘴的。 “你晚上得空不?”薛慕童在草坪边的洗手台洗干净手,扑在了温禾身上。 温禾眨巴了下眼:“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薛慕童本能松开她,后退半步:“其他什么人?” “中老年妇女。”温禾无声地用嘴型说话。 “有你亲妈? 温禾轻叹:“以及她的一帮好朋友。” 薛慕童挑眉一笑:“相亲? “哪能呢。我就是个作陪加弹琴的。”温禾自我认知清晰。 “才艺担当。”薛慕童无聊地总结了下。 “正解。” 今儿的马场不知吹来了哪儿的风,生意格外红火。 远处扬起一片飞尘,哒哒的马蹄声渐渐清晰可闻,由远及近地放大了马上的人影。 众人循声望去,来人身穿卡其色的复古骑马装,还戴了顶配套的帽子,架了副纯白包边的墨镜,打扮十分新潮,看身形是个女孩子。 还是薛慕童看出了点明堂,朝着郁拾华犹疑问:“是郁诗诗?” 温禾啧啧了两声:“骑术可以嘛。” 崖岸自高的某人抬起脸,稍许认真地瞧了眼跑远了的一人一马,薄唇微掀:“不知道。” 嘁—— 薛慕童翻了个白眼。 “你俩挺熟?”温禾从冰柜中翻出个迷你梦龙,有滋有味地啃起来。 “一般吧,能说上几句。不过……”薛慕童扯了扯唇,意兴阑珊。之前是因为郁拾华和这对母女隔阂太深,他们顾及发小,自是敬而远之。 “喻姝和她关系也不错。” 温禾扬眉道:“没办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读研那会,我在沪城忙得天昏地暗,天天出差赶会,比陀螺还夸张。” “是姓王的那个……” “王洛滢。”温禾边走边讲,打抱不平。 身后几步开外的郁拾华听在耳里,眉眼间显出肉眼可见的不悦。 “我调回京时她已经出国,阿姝叫我不必穷追猛打,左右她今后也不会做这行了,两人再不相干。” 薛慕童啊了一声,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温禾无奈一叹:“除非一劳永逸。否则我要不在燕京,岂不是害死阿姝。” “这倒是。那研究生不是白读了?”薛慕童想到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温禾神情微凝,考虑到身后一道的郁拾华,没有直言不讳。喻姝当初报考研究生,选了并不热门的语言类专业,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分数不高,就业尚可,主要是为了考去燕京。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你不是想当医生吗?”温禾奇道。 喻姝没什么情绪:“我本科没读医学,又怎么去读研究生的专业。” 温禾不假思索道:“你要是真想读医,我可以帮你。”为免喻姝对此不好意思,温禾甚至打消了她的后顾之忧,保证道,“你成绩好,但凡分数过线,其他真的就一句话的事儿,不用有什么负担感。” 她那时已和喻姝交心多年,同病相怜的知己感使得她对此十分上心。 喻姝打量她片刻,忽的轻笑出声,若无其事道:“禾宝,我没那么想读医,当初会报医学系纯粹是不想浪费我的高分,加上医生就业前景可观,我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个不知真假的观点。” “说是普通人通过努力能达到的最高社会地位之一是名医。”其他还有明星,律师,名师等。 喻姝信了,也曾以此为目标在努力。 而后便被现实毒打了,原来努力的路上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付襄那会儿嚣张到什么地步呢?——扬言说她就算顺利毕业又怎样,他能叫沪城任一医院不敢要她,让她尝尝上天入地皆无门的滋味。 “跟我一起考公怎样?”温禾只静默片刻,试探着建议。那是她第一次有些摸到了好友的底线。 喻姝心如止水:“这条路,我没法走。” “任何工作,论到底都是名利场。”温禾言语淡漠,说得理所应当。既然如此,为何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呢。 “用不着这么宏大的词。我上班只是为了生计,挣钱而已。” 宏大…… 那是温禾第一次知道原来梦想可以被这么形容。 * 一行人换了衣装走到大厅,只看郁诗诗握着手机,说得起劲,连薛慕童靠近都察觉不到。 “喻姝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呢,一共多少钱,我打给你呗。” 程善北立刻看向了抬眸的郁拾华。 “这么便宜?你别骗我才好。”郁诗诗声调上扬,透着自然而然的娇蛮之意。 “骗啥呢?”薛慕童嘀咕地接了一句,紧跟着打了个饱嗝。 郁诗诗:! 吓死个人了。 她脾气上来,正想不耐地丢个白眼,眼风却扫过其余几人,瞬间做好了得体的表情管理,双唇微微一抿,做了个嘘的手势。 “嘿,那行吧。等出版社那边有了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郁诗诗连说一串好话,笑盈盈地挂了电话。 她手上拎着先前取下的帽子,尴尬不已地扣着上面的白色带子,露出个礼仪小姐的标准微笑:“真巧。” “不巧诶,挚元哥都怀疑是西伯利亚的风刮到他这小小的马场来了。”温禾和这位郁小姐只有表面功夫的交情,这会主动开口也是看在好友的份上。 毕竟,她听喻姝谈起过这位郁小姐。 彼时的观感可不算正面。 温禾打心眼里是佩服喻姝的,普普通通的出身,凭自身能取得和她一样的大学文凭,且能赢得那么多有钱人的喜欢和亲近。 身份互换,温禾不认为自己能考上傅旦,能混得这么风生水起。 “这儿离我外婆家近,顺路就来跑两圈。”郁诗诗说得大方,没什么刻意的做作和扭捏。 温禾纳仍对之前的对话纳闷不已:“你和阿姝咋的了?” 郁诗诗嘴角轻轻动了两下,忍住要去看郁拾华的目光,含糊其辞:“一点小事托她帮忙,刚刚结账呢。” “啥事儿?”薛慕童被勾起了好奇心,也探了过来。 “专业有关。”郁诗诗直觉不想说。 可惜在场的都是人精,宁挚元身为此地主人,适时从边上递过包纸巾,温和道:“找不着,可以问服务员要。” 郁诗诗不意他哥的朋友如此温润可亲,彬彬有礼,一时间飞起点红云,说着谢谢接了。 “法语专业吗?”温禾开门见山地笑,直直打量着她。 没外界传得那么离谱欸…… 第86章 托付 既然被说中了,她也懒得否,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薛慕童随意看了眼郁拾华的脸色,漫不经心的淡漠偏多,几乎瞧不见厌恶的情绪,她便也趁势邀请:“一块呗,旁边是打高尔夫的。” 她社交属性驳杂,基本能从玉皇大帝侃到升斗平民,兴致上来了,猫猫狗狗都能对话个一上午。 人多热闹,她一个女孩子太单薄了。 温禾不一定和他们一道呢。 郁诗诗眼里并没什么向往,反而瞟了血缘上的亲哥一眼,岿然不动,疏离又矜贵。 她午后是有正经安排的,且是姑姑介绍的相亲。 “下回喽,和姑姑有约了。”郁诗诗的笑不达眼底,语调却轻扬活泼,依稀可见其年轻。 薛慕童挑了挑眉,嘿嘿一笑。 这一插曲很快被抛到脑后,所幸温禾没轻易‘抛弃’她,胡乱下场挥了两杆,还是在边上发着呆,时不时接几个电话。 “不容易啊——还害你被老程笑话了。”薛慕童在这些事情上的天赋远比读书上班强,加上天性如此活络爱玩,是个典型e人。 温禾整个人懒在长椅上,连腿都盘了上来,搁冬天盖个绒毯,和只猫也没啥区别了。 她哪里会介意这种玩笑:“他们几岁就陪着那些老头应酬,何止挥杆的水平高,钓鱼也不在话下。不能指望上了年纪的人去打网球玩速度吧。” 薛慕童观她眉目舒朗,似乎不见这些年的郁郁之气,心下松了口气。她和温禾虽不是自小玩到大,但彼此性情在此,少年时候她俩还是挺说得上话的,尤其温禾在燕京练花滑那些年,各种聚会也没断过。 渐行渐远,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是温禾奋发图强,转变人生方向的那天起。 之所以说温禾考公令人大跌眼镜,是因为人从小到大的爱好都是艺术类相关,四岁开始的芭蕾,五岁获奖的花滑,七岁钢琴大赛的金奖,顺便着也就定好了从业方向。 明星。 或是老一辈眼里的戏子。 说好听点,是逐梦演艺圈。 可事实上,在温禾父母所在的圈层,艺术,向来是废二代的遮羞布。 所谓自暴自弃的无能体现,一事无成的最佳归宿。 温禾生长在爱与富贵里,是真心实意地不在乎这些声音,她有全力支持她的父母,还有……足以顶天立地的哥哥。 薛慕童时至今日都记着她拿到金牌后的发言,有记者问她退役后的打算,她难掩激动,不假思索地吐露对演艺圈的向往。 以及聚会时时不时的玩笑打趣。 让各家盯好自己的演艺相关产业公司,别给她使绊子找不痛快,有好资源帮着介绍啥的云云。 一圈都是二代,谁还会不给她面子,那一回薛慕童难得见识了温禾的酒量,快一瓶白的,真豁得出去。 而她第一次令人大惊失色的,并不是什么申论第一。 她参军了。 这一消息,可谓全网哗然,甚嚣尘上。 花滑冠军,世家千金。 走仕途的不是没有,像她这样动真格拿命搏的,不多见。况且她自小受的宠爱,有目共睹,如今温氏尚在,父母恩爱而有权有势,没人想得通。 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入了伍。 不是什么文艺兵或是文职,是正儿八经的义务兵。 需要新兵训练风吹日晒天天跑步出操的那种。 短暂的震惊过后,便是理解。 迎刃而解的还有壹锦温氏的归属,要知道温家两个孩子,温乔为长子又是兄长,按理说是众望所归的继承人。 不过温禾作为温家老二,极得老佛爷宠爱,加之考虑到性别,不少人猜测会是长子从政,长女从商,铺就一条相辅相成的赛道,两兄妹形成掎角之势,方立于不败之地。 偏偏…… 唉。 真是造化弄人。 这几年甭管谁提起温禾,话里话外那份感慨,听得年龄相仿的薛慕童一阵惭愧。 或者说,华国的土地上,就没有能与之一战的千金。 “你这样盯着我,会让我怀疑你是不是转了性向?”温禾凉凉提醒了句,顺便道,“有话快问。” 薛慕童是典型的对世界充满探索欲和好奇心的宝宝,自问又是关系不差的发小,对她那件美国往事多少有点稀罕。 妥妥小说女主角啊—— 可比她以前想拍的电影要精彩。 “欸,要不要帮你把?拔了那人的氧气管咋的?”薛慕童挤眉弄眼,活络着她俩身边的气氛。 温禾一愣,意外之余并不介意,摆摆手:“真有那一天,也轮不到你。”她哥早恨不得炸了那所医院。 “老程在美国留过学,你出事的是落杉矶吧?” “很近,在新金山。”温禾的口吻云淡风轻,似乎这一场噩梦随着时间彻底粉碎消弭了。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话,那边草坪上几个男人也收了较劲的心思,各自把球杆扔给球童,往这边来解渴。 “那姑娘生得挺有味儿的,一直朝你送秋波呢。”这话一听就出自程善北的嘴儿,叫人想象不出他办正事的正儿八经。 宁挚元和服务生确认着他们的忌口,只听郁拾华淡淡插了句:“不用加糖了。” 他四平八稳地坐下,摸出手机开始看邮箱。 “嘿,这么冷淡啊——”程善北一心调侃某人,又看最佳切入点的那谁不在,便也给打了他三通电话的秘书回了电。 虽说是休息天,但他们几人的身份职务在此,全然的清闲是不会存在的。 “这是您的咖啡。” 郁拾华尝了口,不自觉拧起眉头。 “可比不上秘书给你冲的爱心咖啡呢。”程善北嘴贱完,也端着自己插了块柠檬片的鸡尾酒,深感不如蓝度的好喝。 对面某人盯着他,竟也嗤道:“你平日没喝惯的爱心鸡尾酒,喝不完可就离谱了。” 程善北啧啧看了眼这调得和狗尿差不多的玩意儿,胡扯着:“我家孙绾的手艺……” 而周到人宁挚元春风化雨地关心起在场的两位女孩子来,还问温禾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下来走走。 “她没事,就是懒骨头。挚元哥,那边有卖的,禾宝爱吃,咱们去瞧瞧吧,好给禾宝带一个。”薛慕童倒追宁挚元许久,终究摸索出了些许规律,只消她能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那么出于礼数教养,宁挚元往往无法拒绝。 比如温禾‘爱吃’。 可怜已是副司的温禾,走上仕途来自律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还是被发小平白坏了名声。 “我记得你小时候,确实爱吃,还有糖葫芦。”程善北眼看两人一拖一拉地去买温禾的,嘿嘿笑了声。 温禾翻着白眼,没点好气:“我记性可不差,你是预备和我掰扯小时候的糗事?” 程善北一连哟了两声,一副害怕的瑟缩样儿:“吃炸药了?怎么凶巴巴的。” 温禾拍了拍肚子,不太避讳两人:“和更年期并称的特殊情况,程少可多包涵。” 要不是薛慕童死拽着她,她又和这几人关系‘匪浅’,说什么她也要回酒店躺好。 程善北是个会找话题的,不免说起新加坡一家银行的破产重组。 “我那庙小,接不起大佛。”温禾说完又抱拳示意,“心领了。” “她俩呢?”程善北扬眉问。 说起奚燕喻姝,温禾自然有些踌躇,倒不是纠结其他事儿,而是壹锦内部有变,她妈漏了点口风,叫她有个思想准备,以备不时之需。 她的这点微表情落在旁人眼里,难免觉得情况有变。 “郁总还喜欢阿姝的吧?”她忽的来了这样一句。 新加坡是多少金融投资企业的避税天堂,不是说没了她的挂名,公司会混不下去,而是得找个大树乘凉。 她放眼望去,还有比郁拾华更靠谱的? 就算两人日后‘分手’,凭着多年情谊,总不会见死不救。 郁拾华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不悲不喜的眼注视着温禾。 “没否认就是喜欢了。那公司我就定她做法人了。”温禾端过边上的高脚杯,虚空敬了下,“凡请多照顾。”旋即尽数喝下。 有喻姝和她的脸,郁拾华自然妥当,何来不应允的道理,一饮而尽的同时想着是另一个问题。 按理说,不是他该替喻姝谢温禾吗? “喜欢得紧呢,人巴不得当她监护人,时时刻刻盯着看着呢。”程善北是个非常合格的僚机,全心全意为着某人的终身幸福考虑。 温禾轻笑了声,瞄着酒杯的流光:“还请郁总务必盯紧点。” 程善北继续作夸张样:“禾宝你不晓得?再紧怕是要有窒息风险了,凡事讲究个张弛有度。” “她不一样的。”温禾自知不能时时陪在好友身边,郁拾华真的是最合适的‘监护人’了。 活着的每一天,大约对喻姝来说,都是煎熬吧。 她也不比自己的好运,有和美珍重的家庭,有爱女儿如性命的父母。阿姝与这个世界的牵连太……容易断了。 郁拾华没有应声,但冥冥中他有理会温禾的话意。 不远处,宁挚元举着两大坨颜色不一样的,带着永远热烈活泼的薛慕童走过来了。 之后又是每天的常规节目,去哪儿吃。 温禾有意帮好友多‘联结’下关系,在问清了太后的茶会七点半开始后,便只拿着张俏脸跟在几位后面蹭吃蹭喝了。 “这么晚?老太太精神都怪好的嘞?”薛慕童显然不信,拿眼看这白吃白喝的人民公仆。 “哪能呢,是我死皮赖脸地混口饭吃,好姐姐,收留收留小禾,小禾超乖的。”温禾有心陪她玩,还双手托脸,作了个向日葵。 薛慕童一脸怕怕:“别别,真论辈分,你还是我姨呢。” 温禾满脸黑线。 人小辈分大,说的就是她,或者是……她爸。 她出生的那年,她亲伯伯的外孙女也出生了,之后一年接着一年,喊她姨的小萝卜头越来越多。 本来也没什么,可一想到每年过年撒出去的红包。 温禾竟莫名心梗。 而薛慕童和她爸那边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却有姻亲相连,年节时常走动,温禾是出过一次血的,记忆深刻。 “欸,我打听打听,你那和你同年出生的外甥女听说好事将近啊?”薛慕童八卦之魂燃烧。 “媛子啊。”温禾砸了砸嘴,又有点小不开心,“别提了,人多实在,简直不像我爸那边的种。她循规蹈矩地不行,男友也是方方正正的人,两家门当户对,几年前就议过亲了。” “这种程度的大事儿,阎家会来人吧?”薛慕童是真的糟心,她家和何家是有转弯亲,何家长女嫁了阎二爷,偏生婚后几年成了怨偶,一场闹出人命的惨剧后,两家老死不相往来,孩子姓何,吃喝教养皆是何家出品。 可……阎二爷不是和尚。 他又再娶了。 娶的是薛慕童外公弟弟的老婆的外甥的女儿。 以至于每每碰到阎何两家的事,人情往来也好,业务利益也好,为免触霉头,她家都是先打听好情况,然后两边都不得罪地完美处理。 温禾扫了她一眼:“近些年,阎家有缓和的心思,但我大伯没给缝儿。” 她父亲何焰是幼子,生出来没几年就有了侄女,可以说几乎是一道大的,比后来的一对龙凤侄子侄女感情更深厚。 结果呢? 阎二爷仅管不是造成她大姐姐去世的罪魁祸首,甚至出事后第一个赶到了医院。 偏偏中途有一大堆他们小辈不懂的恩怨屁事。 以至于她父亲对这侄女婿的厌恶比他亲哥还深。 “阎家和阎二爷不是一回事吧。”薛慕童这点敏感度不缺,当即指出了要点。 “反正都是他们的破烂事儿,用我爸的话说,不用影响下一辈的交情,该咋样咋样。” 薛慕童翻看着菜单,还想拿给温禾参谋:“可你好像也不太和阎家的人玩儿?” 温禾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婉拒了。 “说得好像你常玩似的。”她瞄了眼在看手机的郁拾华,又找补似的添了几句,“要玩也是男孩子们玩,阎家那第三代,妥妥贿赂过送子观音。” 私生子都是男孩,除了个养在何家的女孩,竟是干干净净的和尚庙。 第87章 人杰们 “我嘛,也就和深哥稍微熟点,其他的……”薛慕童难得有点词穷。 温禾嘿了声:“难整吧。我可听人说过,吃阎家一顿家宴,和断头饭没什么区别,媛子还是在何家好,相亲相爱。” “那谁送她出嫁?”薛慕童问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外公能送,舅舅也行啊。”温禾一点不担心,她大伯家一儿一女都是吸天地精华长大的人杰,所谓俊秀人物。 “你舅舅是又要……?”薛慕童作了个up的手势。 “他是我堂哥,不是我舅舅。”温禾吸了口气,但没否认她的话意。 哇塞。 薛慕童摇了摇她的手臂:“小姨!” “啧啧。别来这套哦。”温禾警铃大作,一般除了红包和有求于她,哪里会出来这么可怕的称呼。 “你知道的……家里给我报了考公的,你敢信?” 温禾看着菜单被服务员拿走,神色平淡:“有何不信。我还以为是你主动报的,可以不用回家睡觉。” “啊?”薛慕童有点无知。 嘁—— 温禾心里翻了个白眼:“这种学校不都要住校培训?” “这么……灵的吗?”薛慕童的态度几乎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 “灵不灵看你自己。”温禾点到即止。 薛慕童却飞快地扫了她亲妈早早发给她的二维码,迅速入了班级群,又在列表里瞄见几个眼熟的头像,当即打听情况。 等温禾随便吃了个半饱后,还看她兴奋无比地与各色代写作业、代上课、代打卡的人员过招…… 她自然想到了好友。 喻姝当年也有以此为生过。 真是……造孽。 “吃这么点,为了身材?”程善北将一盘开了背的大虾转到她面前。 “我哪里还有身材。”温禾自嘲地笑,“我这行的都没有身材一说。”成日忙得连饭点时间都乱了。 而人瘦到极致,怎么可能前凸后翘。 天赋异禀的人或许可以找到那个平衡点。 正如她也是外人眼里的上苍宠儿。 只有自己知道,吃了这碗饭,就吃不来其他的饭。 她很久没大餐一顿了,下午在马场够放纵了,晚上总得收敛些。 “你当年是脑子进水了?当兵考公?资本家不香吗?”程善北顺着她的话说,显然想拉她回到正途。 “又有什么分别,商场如战场,我连个倾销案子都捋不清楚,还当什么资本家,看你不就知道?”温禾话锋一转。 程善北有点茫然,等她解惑。 “我还是很知道你的能耐本事的,但凡寻花问柳会影响你的课业,你也读不到哈佛去。”温禾没直接说。 程善北却不耐烦了,将酒杯一放,唬脸道:“别学那些老家伙的说话,这里得说白话,懂不?” 温禾似有点出神,淡淡一笑:“看你当了资本家后,身边的人儿明明多了,可却也少了,远不如你大学那块的勤快,几天一张脸的都有。” 这话说得多少有点意思,也有点讥讽。 亏得从她嘴里出来的,搁别人,程善北怕是得上手教育一顿了。 当事人片刻功夫还没品出味儿来,宁挚元却和郁拾华对视了眼,极有默契地抿了口酒。 他俩也感同身受。 他们几个自小一块儿大,但因着不是在一个地方留学,见面的频率不如眼下频繁。 反正不管隔多久见一次,程善北身边的姑娘总是新人,永远都要做自我介绍,说两句场面话。 妥当细心如宁挚元,都懒得再去记人,因为白费功夫,下一次肯定碰不上了的。 被青梅刺了一刀的程善北很快恢复了人性本贱的本性,他一双丹凤眼含情脉脉:“禾宝这话的味儿不对,哥哥差点要自作多情了。” “打住啊,咱俩的妈就够离谱了,你可别多搞事。”温禾生怕他嘴上没把门地蹦出些词儿,赶紧开口。 包厢里一时沉寂下来。 宁挚元体贴道:“是仕途不顺?遇上了麻烦?” “挚元哥说笑了,我这情况,谁会给我脸色看?”温禾耸耸肩。 “不知道你情况的会哦。”薛慕童和一众‘热心’群众商讨好了相关事宜,赶紧着加入了话题。 “所以还要多仰仗各位大佬。”温禾作抱拳样。 “谁仰仗谁还不知道呢,过几年指不定见面都要预约了。”程善北靠在软包的座椅上,懒懒道。 不等宁挚元接过话茬,薛慕童的脑子里忽的开了朵花,神乎其神地问了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喻姝姐姐,会弹琴吗?”她还生动地比划了下弹钢琴的动作。 温禾不假思索道:“她会的。” “好吗?”薛慕童苦思冥想着什么。 温禾弹琴是有水平的,拿过和郎朗少年时期同一款的奖项,她颇是为难道:“算不得很好。” 不是什么专业场合。 应该那家她去代过班的西餐厅,有一回和某个包场的客户谈了个自助餐形式,缺个弹钢琴的气氛组成员。 喻姝自告奋勇地上了,多赚了五百元。 曲目很常见普通,她弹得也很普普。 “小时候呢?”薛慕童感觉自己居然要破案了。 “我更不晓得了。”温禾莫名其妙,又道,“她后来很少弹琴的,我看她也不太喜欢的样子。” “我应该也很早就加过她了。”薛慕童扬了扬手机,向温禾求证。 温禾满心疑惑地把喻姝的二维码推送给她,果不其然,两人早早是好友,备注上清晰写着,代考。 郁拾华坐在薛慕童边上,注意力早就溜了过来,此时眼风一扫,自然将手机屏幕收入眼底。 “聊天记录……哎哟,换过手机了。都在原来的上。”薛慕童无比遗憾。 “怎么说?”程善北挑眉道。 “老相识呗。”温禾总结道。 薛慕童却不甚高兴,她思索几年前第一次和喻姝见面的情形,不咸不淡的问候和自我介绍,她热情如火,她盈盈浅笑。 咋的不说呢? 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要说喻姝耍她玩也不至于,大概是觉得贵人多忘事,她不会记得一个小小代考罢了。 一桌人弄懂情况,各自不知说什么好。 “她帮你考啥?雅思吗?”温禾奇道。 薛慕童嘴角抽了抽:“她帮人考过?” 温禾:…… 她知道的喻姝就帮人考过语言类的一些。 “考了多少?”薛慕童来了兴趣。 “我哪知道。”温禾叹了口气,“当年还有人想托她代考gk呢?坐牢的活儿,好在她没接。” 可据喻姝说,她很动心。 不过还是担心拿不到钱,或是拿到钱没命花,方才不了了之。 “她帮你考什么?”这次是郁拾华提问了,他一开口,天生自带的气场和上位者的口吻一瞬间把这事儿抬高到了不一样的高度。 薛慕童半点不怵他,嘟囔道:“我刚就在想呢。可这么多年,我哪里记得起来,她指不定记得清楚。” 她肯定记得。 温禾和郁拾华心里如是作想。 “代考就代考吧,总得给人一口汤喝。这关弹钢琴什么事儿?”温禾不觉得代考的事儿多光彩,喻姝肯定没以此为荣的,换个话题算了。 “我和她合作挺好的,可惜就潦草见了一面,也不要我请她吃饭。后来因为那一句话,我才有印象到现在。”薛慕童是真想不起来自己托喻姝代考了啥,却清晰记得她们‘闹掰’的缘故。 “她说和我姐姐不合不爽不开心,所以不给我考了。”薛慕童跺了跺脚,直接说了出来。 她扭头看温禾:“你知道啥过节吗?” 温禾无奈一笑:“我和她认识在傅旦,她其实话不多,更不会刻意讲从前的事。”特别是这些喻姝认为离她很遥远的事儿。 正经有钱人,谁找代考? 正经穷光蛋,谁去做代考? 一门纯粹为了营生的活儿,本来就不光彩,何必大肆宣传。 她双手动了动,微微提起手腕,作了个虚拟的弹琴动作,眼神询问薛慕童。 “我猜的。但我直觉吧……肯定是这事儿。” “是……你姐姐得了一等奖,却在机场把奖杯砸了的那次?”宁挚元那次和薛慕荷在机场的贵宾通道相遇,刚好撞见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哦,这奖杯难道是你秘书的?”程善北无比机灵地猜中了事情始末,拿手肘碰了碰某人。 郁拾华眼神微冷,唇角没什么弧度。 薛慕童还在那儿喋喋不休,她虽说也觉得亲姐和她八字不合,但那时毕竟还小,总体来说是个七情六欲正常的孩子,好端端地在机场发疯,摔的又是得之不易的奖杯,怎么都很诡异,也很发人深思。 她越说越兴奋,最后还点着某人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不能怪我姐。长宏又不是那场少年杯的赞助商,我姐说的清楚,背后是育树集团啊。” 好大一口锅。 郁拾华额上的青筋冷不丁跳了下。 “你姐不是在鹏城念的书?也是育树?”程善北揶揄一笑。 “是呀,本来还以为是什么校园比赛,结果是珠三角那圈正经的少年钢琴大赛,我姐弹琴不差的,又刻苦,以为十拿九稳的。” “偏偏中途杀出来个程咬金。”温禾添油加醋。 “倒也不是,我姐不屑撒谎,她说她失误了。”薛慕童滋味难明,失误这词太不聪明,也上不了台面。 温禾哦了声。 真相也过分简单,若论天资或是师资,喻姝是决计比不上薛家大小姐的,奈何机缘巧合,实力最强的失误了,喻姝又发挥得好,起码在那场比赛里,她是名副其实的赢家。 偏偏……比赛是资本说了算的。 奖杯最后花落薛慕荷头上,她不想受此辱,所以才在机场胡闹。 “奖金呢?有吗?”温禾问出了他们这个包厢的人最不在乎的东西。 “我哪里知道,应该有吧。”薛慕童吐了吐舌。 “那你姐把奖杯和奖金还回去了吧?”温禾追问了句。 薛慕童笃定道:“我姐受不了这种侮辱的,肯定分毫不差地退了。”不过……主办方是个什么嘴脸就难说了。 温禾没再多说什么。 “难怪不对付啊——”程善北懒懒靠在椅子上。 算是经典的穷富之争了。 还如此白热化。 “我姐肯定没脸提。”薛慕童十分理解。 温禾多少了解好友,这事儿八成后面有点弯绕,两人说不定还通了电话,十来岁的小姑娘,又都天资聪颖,一碰撞可不火花四溅。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一顿饭吃得还怪累。 早知道她去明府找喻姝奚燕玩了,她们三人什么说不来,顺便探讨下近来发了羊癫疯的黄金,一天一个价。 五人简单商讨了下回程事宜,轻巧定了路线。 * 车辆缓缓驶入主路,右手边就是明府小区的大门。 程善北喝得微醺,早便叫了孙绾去别墅等他,只待车子开到门口好进小区。 偏偏明府正门处,有一群口音极重、衣装乡土的人在吵嚷拉扯。 春末夏初,夜风凉意尚存,车窗缓缓摇下,些微的困倦和醉意很快被夹杂着喧嚣声的晚风所驱散,众人眼里多了几缕清明和疑惑,纷纷将视线投递过去。 “嘿,你家集团这小区看着不行,逼格不存啊——”薛慕童只大略瞟了眼,便幸灾乐祸地嘲笑温禾。 温禾则眉头紧锁,面无表情。 只因那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里,依稀有她倍感熟悉的声音。 与此同时,单手扶额的郁拾华也被一道隐隐的女声所触动,睁开微微泛红的眼,从容不迫地望了过去。 只一眼,他便拎出了气质清冷的喻姝,酒意骤然而散。 他定定看着与平时大相径庭的女人。 印着卡通图案的淡粉色卫衣,配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长裤,脚上是常见的白色帆布鞋,头发扎成高马尾,正抬头挺胸,气势汹汹地和面前若干刁民对峙。 她似乎护着那个经常一起出入的朋友,叫燕子的。 拜强大的逻辑推导能力和记忆力所赐,郁拾华倏地将那个十来岁的高中生、她的好友奚燕和眼前明显不是善茬的男男女女们捏到一处,竟拼凑出了勉强的因果关系。 “欸,那是喻姝?”薛慕童眼看温禾脸色愈发沉静,揉了揉被困意侵占的眼,定睛再看,到底认出了人。 第88章 争端 车辆缓缓驶入主路,右手边就是明府小区的大门。 程善北喝得微醺,早便叫了孙绾去别墅等他,只待车子开到门口好进小区。 偏偏明府正门处,有一群口音极重、衣装乡土的人在吵嚷拉扯。 春末夏初,夜风凉意尚存,车窗缓缓摇下,些微的困倦和醉意很快被夹杂着喧嚣声的晚风所驱散,众人眼里多了几缕清明和疑惑,纷纷将视线投递过去。 “嘿,你家集团这小区看着不行,逼格不存啊——”薛慕童只大略瞟了眼,便幸灾乐祸地嘲笑温禾。 温禾则眉头紧锁,面无表情。 只因那熙熙攘攘的吵闹声里,依稀有她倍感熟悉的声音。 与此同时,单手扶额的郁拾华也被一道隐隐的女声所触动,睁开微微泛红的眼,从容不迫地望了过去。 只一眼,他便拎出了气质清冷的喻姝,酒意骤然而散。 他定定看着与平时大相径庭的女人。 印着卡通图案的淡粉色卫衣,配一条磨得发白的牛仔长裤,脚上是常见的白色帆布鞋,头发扎成高马尾,正抬头挺胸,气势汹汹地和面前若干刁民对峙。 她似乎护着那个经常一起出入的朋友,叫燕子的。 拜强大的逻辑推导能力和记忆力所赐,郁拾华倏地将那个十来岁的高中生、她的好友奚燕和眼前明显不是善茬的男男女女们捏到一处,竟拼凑出了勉强的因果关系。 “欸,那是……”薛慕童眼看温禾脸色愈发沉静,揉了揉被困意侵占的眼,定睛再看,到底认出了人。 话音刚落,温禾面不改色地拉开车门,叫了俩保镖一起过去。 郁拾华在认出喻姝后的三秒内,毫不迟疑地开门下车,而另一边的程善北带着诧异的神情,顺势跟着一道下来。 郁拾华侧眸看他,漠然置之,将注意力集中到不远处的战场。 战斗力最强的是一个矮小驼背,嗓门震天的老太婆,嘴上不干不净,方言一直骂个没完。由于常做农活的缘故,力气大得骇人,直接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掀翻了喻姝。 直看得郁拾华心尖一颤,步子不由迈得快了几步,随行的保镖则干脆跑了上去。 喻姝被温禾很快搀起,她却顾不上自身的痛意,忙喊道:“你不用管我,先把他们拉开。” 一句话含着少见的急迫,说得又惊又快,森琪见状忙起身往被围殴的奚燕处去。 温禾则帮喻姝理着微乱的衣服。 老太婆叫嚣地最带劲,翻来覆去地辱骂着不说,还手忙脚乱地扯着奚燕的头发,上下其手地扭拧个不停。 “你个烂货,捅死俺大儿不说,还寻人抢走了俺家大孙儿,你东躲西藏着,连自家爹娘都不要了,哪儿来的你这玩意儿,没心没肺的贱人!” “不说话是吧!你不说我说,以为逃到皇城就没人能治你是不?我今儿明白告诉你,咱们那块土生土长的人,一辈子也洗不净发黄的脸,去不掉身上的味儿,凭你怎么攀高枝住大宅的,统统没用!” 其他几个男女都木着脸,并不怎么上手,最多帮着老太拉住奚燕,唯独一个中年男人神情猥琐,有些色咪咪地瞄着奚燕的关键部位,盘算着揩油的好事。 温禾的俩保镖都是退役军人出身,对上老太这样悍然又头铁的老人家,露出稍许无从下手的犹豫。 “这死老太婆一看身体就好,怕什么。”温禾厉声道。 喻姝看向奔来的森瑜,面无表情地扬了扬脸,意思明确。 女保镖的好处显露无疑。 同性顾忌少,森瑜森琪当即手脚全开。 两男两女的保镖身手敏捷,配合默契,三两下便把奚燕从围攻中解救出来。 这边郁拾华刚把人圈进自己怀中,想看一看她伤在哪儿,却被她游鱼般地灵活窜了出去,不免脸上一黑,板着脸看这一出闹剧。 “燕子,你咋样?”温禾替奚燕弹着衣裤上的灰,喻姝关切地拨开她被拉成鸡窝的头发,扭头对这下手极狠的老太婆怒目而视。 老太这样的年纪,又是那样穷山恶水的恶劣环境,可想而知心性坚忍,无可动摇,她倚老卖老地捶胸顿地,嘴里来回嚎叫着没人听得懂的方言。 奚燕神情麻木,眼里是比夜色更浓郁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悲不喜地面对着,只有眼神停留在喻姝和温禾脸上时,才露出一丝珍贵的暖融之意。 “我没事。”她半哑着嗓子答。 温禾瞥见她领口处的红痕,瞪向一行来者不善的男女:“天子脚下,谁敢随便伤人?” 她眼眸一转,细细打量剩余几名男女,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一位身穿衬衫,头发梳起的长脸男人上。 自小和体制内人打交道的直觉告诉她,这人估摸就是借着职务便利查奚燕的老乡。 老太显然是这群人精神上的领头羊,气势如虹,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泼辣干劲,她眼见没人理会自己,平素管用的叫骂全然失效,当即换了另一种行径。 她一个翻身打挺,直接卧倒在地,生硬地横在了郁拾华想过来的路线上。 郁拾华是什么人,从来果决如斯,从来不为外力所动摇。 他长腿一跨,径直从另一边的马路牙子曲线救国,向来在暗处待命的保镖眼见危险在即,从容列队而出,站在这群人的四周,形成包围的架势。 局势陡然而变,原本人数占优的老太面色大变,她到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竟朝被温禾锁定的男人发出了眼神求救。 男人卷起袖口,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奚燕上,文质彬彬道:“一点家乡的破事,哪里值得大张旗鼓,各位还是别管闲事的好。” 喻姝没等到奚燕的开口,索性直视着他,分毫不让:“兴师动众,仗势欺人的先是你们,如何要倒打一耙?装出受害人的嘴脸。” “我这位朋友没招惹你们,无故伤人就算达不到轻微伤的程度,可进去蹲几天接受下警察叔叔的教育,算是顺理成章的事。”温禾喜欢和听得懂话的人沟通,那老太婆一看就活在自己的天地里,练就撒泼打滚一条龙的本事。 温禾口齿清晰,便是不会说普通话的老太也听明白了第一句没招惹你们的意思,当即表情炸开,捂着心肝再度往地上倒。 “没天理啊,辛苦养大的儿被这毒妇杀了,连孙子都带走了,怎么不索性把我老太婆的命一起拿走啊——” “我这下半辈子难活啊,叫我咋过啊——” 明府的保安有着超乎寻常的眼力见,即便乌漆麻黑一片,也认出了燕京几位举足轻重的爷,小跑着过来请安。 和老太一道的男人见识不俗,早对边上两位气质凛然、出类拔萃的公子哥有所留心,这会一听保安问好的称呼,颇有醍醐灌顶的滋味。 只是箭在弦上,进退两难。 他平静道:“两位姑娘,我是好心相劝。老太太没了儿子,不能再没孙子,她活不下去。” “而且,诸位还不清楚。我们老家十里八乡,没人不认识她的,十多年前,她捅了自家男人十来刀,因此入狱坐牢,奉劝两位,交友需谨慎。” 一语惊四方。 奚燕猛地抬头, 郁拾华听得真切,眼神微凝,和程善北对视一眼。 置身事外的薛慕童嘴巴微张,捂嘴压住喉咙间发出的惊呼。 唯独她们俩人,不为所动,了然于心。 喻姝轻嗤道:“您说得骇人,怎不见你退避三舍。” 温禾更是不屑:“十多年前意味着什么,还敢说自家男人,结婚证都没领过,应该是强奸犯——”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柔,一字一顿,直叫人毛骨悚然。 “啥子强奸犯,她家人都许了的。”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家够宽容了的,还拐走人家孙子,不是赶着逼死人嘛。” “要把孩子还回来!” “杀人犯还想隐姓埋名,掘地三尺也给你找出来!” 周围帮衬的男女眼见主心骨发话,纷纷出言助长气焰,嗓门越扯越大,言语越发放肆无度,很快那猥琐恶心的男人一把手摸了过来,若非喻姝眼疾手快地打了过去,正正碰到她的胸膛。 “劝你们别欺人太甚,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用的着给旁人家这么卖命!”喻姝冷冷一笑,眼中布满阴云,平素示人的温雅从容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只觉心中有万般怒火灼烧,发狠道,“做人留一线,这么得罪个敢捅人的杀人犯,不怕将来祸及后代吗?” 杀过一次人,便容易失去对人命的敬畏之心。 在某种程度上,杀人和出轨一样。 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的区别。 尤其是奚燕这样无所顾忌的底层人。 甭管是高高在上的阔少千金,还是黄土地中刨食谋生的乡野百姓,对此都有自己的认知和愚见。 叽叽喳喳的无关男女顷刻变身为哑巴,连那想吃豆腐的中年男人都畏首畏尾起来。 毕竟真挨了一刀算谁的,老太婆可不会替他们出医药费,顶多叽里呱啦地叫骂一通。 郁拾华幽幽地注视着与往日迥然不同的女人,几乎要附着其上。 “大半夜地,咱们走吧。”眼看四周的打量视线越来越多,温禾悄声和她俩咬着耳朵。 “走什么!还我大孙子,我已经没了儿子,再没亲孙子可要怎么活,李家五侄子哦,你可不能不管,我个老婆子见不着孙子,还不如吊死在城楼下!” 老太耳朵比狗还灵,眼瞅着形势不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拍大腿嚎丧模式。 喻姝不错眼地捕捉到那所谓李家五侄子眼里的疲累。 “你听好了,我不会让你见他的。”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奚燕终于开口。 老太噎住,停顿片刻后整个陷入癫狂模式。 奚燕对此司空见惯,压根不管她,只照自己的思路说:“跟你回去干吗?能有在燕京读书来得好?真为了你心爱的大孙子好,就不该来找他。”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一副欠肏的婊子样,你今晚不把孩子还回来,我老太婆今晚就不活了!就死在这小区门口给你看!”老太横眉竖目,狰狞到就差把奚燕一口吞下。 奚燕无动于衷地看了她一眼,活动了下手腕脚踝,径直往另一方向而去。 死给她看有什么用,杀人偿命,她早接受过法律的制裁了。 “这可是燕京城,你信不信我坐到中北湖的门口去告你!”老太七窍冒烟,上蹿下跳地扒拉着上前拦她的保镖,还用贼不标准的普通话兴风作浪,“眼瞎吗?那可是杀人犯,杀人犯!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我一个半截子入土的老太婆有什么好怕,你杀了我儿子,连孙子都不肯我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你们这些子狼心狗肺的玩意儿,不帮着我这么个可怜的老婆子,还护着她一个杀人犯,简直没法活了!” 森琪森瑜常年在燕京活动,出入皆是名流场所,哪里见过这种品类的老巫婆,不仅生龙活虎,精神抖擞,而且言辞犀利,将倚老卖老发挥到极致。 “明明听得懂普通话,装什么疯呢。你瞅瞅大家看你的神情,和神经病没啥区别,消停些吧。”奚燕咬字清晰,语气中不无嘲讽。 老太神情一僵,动作一滞,半晌忿恨道:“我个老婆子被当神经病怎么了?你个杀人犯!还想独占我的孙子,凭你能给他什么教育,教唆他和老家断绝关系,当没有过我这奶奶是吧?你做梦!” 一口一个杀人犯,静谧的夜晚尤其突兀响亮。 路过行人有掏出手机拍摄的,被身强体壮的保镖劝阻着删了视频。 “所以呢!”奚燕猛地抬高了音量,轻蔑一笑,“给你养吗?你也配?!” “看看你养出来的儿子,妥妥强奸犯,给儿子找的所谓老婆,妥妥杀人犯。好端端的孩子给你养,岂不是又酿成一个悲剧?” 奚燕浑然不惧周遭各色的眼神,语气坚硬,不为所动;“你死了这条心吧,即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我也不可能让你去打扰他的。” 第89章 质问 这样的父母,这样的家庭。 原先还摇摆不定的念想,无数次在梦境中母子重逢的光影,都在老太婆的疯狂催化下,化作镜花水月。 她是手上沾满鲜血,捅死他生父的杀人犯,纵然万千缘由苦衷,却也是真真切切地逾越了法律,将自己的人生贴在了满是荆棘的悬崖峭壁中。 进退维谷,皆是绝路。 喻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庆幸着那日将高醒言接到了九章别墅中,内心却陷入更为黑暗的旋涡中。 温禾则被老太婆一口一个的杀人犯所触动,昔日在漂亮国死里逃生的遭遇从脑海深处呼啸而来,自己肩臂和腹部的鲜血汩汩,短暂而血腥味极浓的生死瞬间,被掐住脖子,扒下外裤的关键时刻…… 耳朵疼了起来,那种无声又嗡嗡的声音又来了。 这就导致,她们仨的脸色一个不如一个,按照苍白、雪白、惨白的程度依次递减。 “走吧?”郁拾华拉过喻姝微凉的手,用征询的口吻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 喻姝茫然抬眸看他,本能地伸手撩开在拉扯中凌乱的前额发丝,瞳孔慢慢聚焦在他脸上,又扭头愣愣地看了眼垂头不语的奚燕,微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来。 而温禾的状态要比被坐实成杀人犯的奚燕更为糟糕,俩人互相搀着,对薛慕童迎面而上的关心回以敷衍的笑,潦草地搭了几句话便一同上了车。 “阿姝呢……”温禾直到车门砰的合上,才意识到喻姝没和她一块。 奚燕朝不远处的黑车努了努嘴:“有人看得紧。” “我看她脸色也不好,不会出事吧……”温禾干涩着嗓子,不免忧心。 “她老板挺上心的,你别多管,要先顾好自己。”不一会的功夫,奚燕神情便恢复如初,那老太婆对她的指控和怨恨她在牢里那些年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子了,说是麻木也好,习以为常也罢。 甚至从挑剔的角度来说,作为母亲的老太何尝不是自己儿子的帮凶,当年帮着捆她摁她的几个人,她可记得刻骨铭心…… 车里一阵静默无声,待温禾平复好心绪,奚燕方缓慢道:“我和你,算是都过了明路,阿姝不一样。这种事,拖得越久,瞒得越深,不能算好。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底下都是一片狼藉。” 除非能彻底忘掉。 “两权相害取其轻。”奚燕声音低沉,“说实话,我真觉得,破局的关键可能在郁拾华身上。这俩人明白着两情相悦,指不定能走到最后呢……” 温禾缄默不语,气氛陡然凝固下来。 “郁拾华在圈子里是出名的洁身自好,多少年没有花边新闻,曾一度被誉为燕京二代里的皎皎雪莲,高贵不可言。也是无数富家千金的最高目标。” 后来众所周知地栽倒在了一个女员工身上,三四年时间过去,又闹出法院开庭的可笑事迹,常理推断,自小被捧在手心大的贵小姐们断然不原就算如此将就,但……上流社会,一切运行逻辑都和世俗认可的道理不同。 丈夫心有所属,妻子暗度陈仓,是一种常态化现象。 尤其像郁拾华这样年轻有为,掌握资本市场一定话语权的集团话事人,但凡下定决心联姻,即便是门当户对家娇养的千金,也能无视或是忍下所谓秘书情人的存在,在家族利益和父母之命的驱使下,结合形成密不可分的利益一体。 如果再加上郁拾华本人的优秀出挑,从买卖的角度看,怎么算女方都不吃亏。 “归根到底看两点,话语权和决心。”温禾淡淡掠过窗外飞速而过的街景,总结出这么句话。 而喻姝至今,也没有女朋友的名分。 一定程度上,很能说明问题。 她当初为离职闹上法庭,应该是料定郁拾华不会娶她。 如今峰回路转,难道真是为了报双子塔的救命之恩?还是……用青春搏万分之一的可能? 奚燕:“我没指结婚。你说,真到了不得不坦白一切的那一天,郁拾华帮得上她吗?……我探过阿姝的口风,不是单纯地害怕牢狱之灾。” “现在网络发达,舆论对公检法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她老板的亲娘大概率不会作壁上观,必要时肯定出手。” 正常母亲能容忍儿子喜欢一个有前科的女人? 还要娶她为妻?别开玩笑了。 温禾坦然又自嘲地想着。 阿姝早就明白,不婚不育是这一生唯一的出路。 她只是不知,到底出于怎样的考量和契机,阿姝愿意‘浪子回头’继续和郁拾华藕断丝连,纠缠下去?—— “九章里住着人。”奚燕生怕司机直奔九章,出言提醒。 温禾颔首:“那今晚去布林海吧。” 那里吃喝俱全,还有……她此刻急需的药。 等喻姝理好心绪,将自己从黑洞中拔出来时,周遭由街景逐渐转变成植被茂盛的草木景观,车已开到半路。 身旁的男人早将她打量了无数遍,犀利而探究的目光来回个不停,她身上似乎藏着什么天大的事,明知朋友曾杀人入狱,能保持友情已是匪夷所思,还掏心掏肺地帮着她的孩子,加上她中午和喻建国几乎复原的对话…… 他从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只是牵扯到她,不得不去上心。 郁拾华揉了揉眉心,缓解着心下烦躁躁动的情绪,收放间流泻出几缕莫名的倦意,正好被侧首回望他的喻姝所捕捉。 “郁总,晚上十一点的跨国视频会议,需要我提前在群里取消吗?您看着很需要休息。”她温声细语地开口。 男人不耐地看向她,本要兴师问罪的打算在对上她一双暖融又关切的眸子后,尽数堙没在喉间,淡漠道:“不必。” 难为她还记得会议。 “嗯,再过十分钟应该可以到。您先去冲个澡,时间来得及。”喻姝看了眼窗外,一如既往地妥善安排。 “一起。我正好有话问你。” 喻姝本能地垂眸,闷声不吭。 郁拾华按捺下心头莫名其妙的不快,双臂环胸,靠在车枕上闭目养神。 车辆有序驶入别庄,下车后郁拾华不由分说地搂过她,直奔二楼而去。 “我去旁边先洗好再过来。”喻姝声音平淡,脸上却带着一两分的娇怯之意。 他俩不知洗过多少次的鸳鸯浴,每次折腾完都是水渍遍地,甚至还会牺牲一两样的昂贵摆件,摔得支离破碎,满室狼藉。 郁拾华拧上门把手的动作一滞,口吻漠然:“去吧。” 床上确实更舒坦,更痛快。 他现在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发泄。 等到躁郁的情绪被纾解了大半,他终于俯下身子亲了亲哀哀叫唤的喻姝,一滴汗暧昧地落下,男人问得简练:“打算什么时候出国?” 有些破碎的意识慢慢回笼,喻姝消化了几秒钟后苦笑道:“那是我小时候的想法,这几年没这个计划。” 男人似乎对这个回答不算满意,一番征伐后继续拷问:“所以说,你是敷衍你爸?” 喻姝难以作答,只含糊地嗯了两声。 “后年结婚也是烟雾弹?”郁拾华低下身子,肆意调整着她的躯体,将其牢牢固定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喻姝勉力睁开眼,在呻吟的间隙低低回答:“嗯,给个具体期限,他们容易放心。” “可我怎么觉得,你白天敷衍你爸,这会在糊弄我呢。”男人这个时刻仍保持着高速运转的理智,审视着在他身下的女人。 喻姝哑然,不等她做出其他表情,伏在她身上的男人摁住她无处安放的双手,禁锢在她的头顶,被撩拨地动情的身子轻轻颤动,她被迫迎合起来,以求能好受几分。 直到最后。 似有若无地弥漫开一股味道。 男人喘了两下后,先撑起身子,旋即松开了对她的掣制,披上备好的浴袍转身进了浴室。 喻姝动了两下还算灵活的手指头,艰难地蠕动到边上拿到手机。 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 她一个激灵,差点光着身子从床边滚到地毯上。 等郁拾华冲好澡拉开移门,一边的软凳上已妥善放好了衬衫和柔软的睡裤,而墙上的钟刚到十一点。 “郁总,这边都好了。” 喻姝同样换了一身简单大方的衣裤,站在书房和卧室的交界处双手交叠请示。 她头发扎得匆忙,还有缕发丝垂在肩上,脸颊上的潮红已基本褪去,与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郁拾华略有不爽,却连自己都闹不清是在为什么不满。 为她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转换身份,剥离出自我吗? 还是为她云雨过后淡然自若、毫无羞赧的神情? “嗯。”他漠然应了声,径直掠过她,砰地合上了书房的门。 喻姝有点无措地瞟了眼紧紧闭上的门,实在闹不懂这捉摸不透的老板。 不过好在,接下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能收拾下自己,顺便吃点东西补充能量,天知道他开完会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郁拾华冷着脸坐在电脑前,耳廓微动,意料之中的关门声轻微到了极致,却令他的心情浮躁起来。 她又离开了. 这整栋都是他的房子,能逃到哪儿去。 他眼神一转,沉沉落在离鼠标半米远的现调咖啡上。 表层拉花精致,浓淡适宜。 郁拾华分外赏脸地喝了一口,竟意外纾解了躁郁的心情。 逮人回来的念想很快占据他的脑海,会议进度被不断拉快,众高管和项目负责人战战兢兢,因为发言一旦过长或者稍显啰嗦,郁总当众立刻批评。 与会人员纷纷开了倍速,将原计划的时长两小时硬生生压缩到了一个小时之内。 郁拾华心平气和地打回两个方案,又指出第二个项目需要增减的部分,作了个简要的小结,冷淡道:“散会。” 关掉视频界面,他瞟了眼喝了过半的咖啡杯,舔了舔唇,刻意忍住了喝光的冲动,端起一派淡然又深沉的神情,去隔壁捉人。 食物的香味毫无预兆地钻入他的鼻尖。 走廊被房内暖黄的灯光照亮,她居然没关门…… 他放轻了手脚,驻足在刚好能完整将她收入眼中的角度,若无其事地凝眸看她。 她换了件之前没见过的米白睡衣,只见肩上画着两只可爱的垂耳兔,袖口处纹着荷叶边,平添几分生趣和萌意。 专注于食物的她小嘴动个不停,腮帮子鼓起又落回,时不时发出吞咽的清响声,在一片宁静中格外清晰可闻。 郁拾华看得专心,等察觉到勾起的唇角后不免呆了一呆,他拧眉垂眸,试图扪心自问,这是第几次了? 因她而无意识地欢喜…… 擤鼻涕的声音打岔了他的思索。 喻姝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飞快地抽过张纸摁着鼻子,动作间身体一侧,自然在视线范围内看见了郁拾华的身影。 男人半边身子隐在暗处,喻姝压根看不真切他的各种神态表情,唯有两条笔直的长腿一览无余,他双手插兜,伫立在门边,无形地释放着上位者的压迫感。 “郁总。”她赶忙将桌上的纸巾统统扫进垃圾桶,又尴尬地看着还剩一小半的自热炒饭。 郁拾华缓步而入,目光掠过房门,淡淡问:“怎么不关门?一条走廊都是你这…” 他眼神略有嫌弃地下垂,却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一塑料碗装,看起来廉价不已的黑暗料理。 喻姝闷闷地拿小勺子将饭粒拨到一处,低声道:“房子隔音好,门关了就听不到你那边的动静了。” 他这稀烂的脾气,自己要是没听见‘召唤’及时出现,还不得又作上天。 郁拾华心思一转便想到因果联系,抬头看到她的小心眼神,罕见地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剥削太狠,害她吃个夜宵都胆战心惊的。 “这是什么?怎么不叫楼下厨房给你做。”他皱着眉靠近那碗有点微辣,有点肉沫的米饭。 不等她回答,郁拾华手指一动,将碗面上的几个字转了过来。 自热牛肉炒饭? “晚饭没吃吗?”他不由分说地拿下墙壁上的呼叫机。 第90章 展望 喻姝见机赶紧扑过去,虚抱着他的右臂,扯出一脸笑:“吃了吃了。是我自己嘴馋,那么大一碗炒饭刚吃好,你再叫厨师做,我怎么吃得下啊——” 她还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几乎看不出来的小肚子。 紧接着打了个饱嗝。 “吃得确实饱。”郁拾华无话可说,撂下内线电话后看她麻利地将一桌乱七八糟的东西收好,其中还有个鸭爪的包装袋。 “是中场休息吗?”喻姝记得他这个会预计时长不止这么点功夫。 “散会了。” 从前不觉得深更半夜开会麻烦,而自从和她滚过床单后,郁拾华便深感夜半开会的不便,简直是有什么大病。 兴头上要瞄着墙上的钟,卡着点冲锋陷阵,事后想和她温存会,说点体己话都没得空。 而一想到她拖着身子给他拿衣服毛巾,衣衫不整地做各种会前准备,郁拾华再一次反省自己。 他神使鬼差地往门边的冰箱和储物柜走去,一打开满是些包装廉价、品牌混淆的零食和速食品。 “不好意思点餐?还是楼下厨房态度……” 喻姝难得赶着说话:“没有不好意思,也和厨房无关。速食是柜子里本来就有的,其他一些小零食是我自己添置的,你别误会。” 这么多年,其他本事没什么精益,看他脸色的功夫却在不知不觉中炉火纯青,就知道他又想岔了。 甭管别庄的人背地里怎么议论她,当面可都是笑脸相迎,恭恭敬敬称呼的。 她在永悦庄进出三四载,从未被甩过脸。 至于橱柜里的速食,是管家有心,晓得她的口味,也理解她的腼腆。 郁拾华脸色稍缓,依旧点评道:“垃圾食品,你要少吃。” 喻姝昧着良心应了两声,敷衍的意味藏都藏不住。 可能是害怕老板兴之所至,给她整个垃圾清场,喻姝结巴地找着话题:“您要吃喝点什么吗?还是准备睡了?” 郁拾华稍一抬脚,不轻不重踢了下房门,二楼本就只有他们俩人,门一关,更是隔绝成了私密空间。 “还有七个小时就要起床,八个小时就开早会,怎么不睡?” 他随意看了圈相似的布局和陈设,若论和他房间的区别可能就是,更没有什么人味儿。 房间一大,杂物一少,容易留白显空。 她整得很干净,一眼看去就是样板房的味道。 拘谨和矜持,一览无余。 “您留这里吗?”喻姝懵逼,明明他睡惯的主卧就在隔壁,大晚上的,咋就抽风了? 郁拾华挑眉:“不行?” 喻姝干巴巴笑道:“当然行。”她识相地从衣柜中拿出另一个枕头,企图换掉原先的对枕中其中一个。 “不用换。”他上前两步拉过她,并顺手将移门拉上。 喻姝:? “床上枕头太软。”她知道他睡惯偏硬的云枕。 “没事。”那枕头成双成对,边角处绣着平整的兰花纹,俩俩呼应,看着很配,何必再换。 一阵天旋地转,喻姝被他放倒在了大床上。 男人欺身而上,一只手往她腰间流连,另一只手捧住她只涂了水乳的脸颊,低头温柔地含住她连润唇膏都没抹的双唇,辗转碾磨,循序渐进。 喻姝被吻得迷蒙,却迟迟没等来睡衣扣子被解开的这道程序。 男人的唇顺流而下,依次沿着纤长的脖颈蔓延,所过之处,皆是朵朵深浅不一的红梅,或艳丽,或糜烂。 性感又微沉的喘息声在她耳畔时有时无,喻姝挣开黑亮的眼眸,直直撞入满眼皆是她的倒影里,有涌动的欲望,有极深的情愫,层层叠叠,交织成一片幽深的深渊。 “他有这样吻过你吗?” 喻姝心头发紧,不自然地咬了唇瓣:“没有。” 郁拾华盯视着她,盛满情欲的眼底生出难言的可怖和不甘。 承认吧,他嫉妒那个男人……到发疯。 不论多少次地占有她,即使将她碾碎揉进体中,即使将她一天的行踪言行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偶有的失落感还是不可避免地覆盖上来。 “为什么不质问我?跟踪你的行踪,监听你的对话?”郁拾华动作轻柔,抚着她因躺下而微乱的发丝。 比离职前更听话柔顺。 像是自我催眠成了一只被他珍藏的洋娃娃。 最大的反抗也不过是低眉顺眼,沉默不语。 喻姝仰起脸:“知道了又怎么样,我爸爸不也猜到了我和你的关系,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的关系?”郁拾华重复了遍这五个字,又结合她无关痛痒的神情,细细品了会话意。 她这是反讽? 郁拾华有点震惊。 喻姝抬手抚上了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颚线,声音沙哑:“何必执着于外事外物,你我之间哪里是旁人能置喙的。” 她又笑得漫不经心,话中意有所指:“郁总若是一味执着我的过去,我若是一再展望虚无的未来,咱们可不处不下去了吗?” 这话算是挑明了。 她笃定他们没有将来。 而与她一味的迁就温顺相比,居高临下的男人还是喜欢她暗藏锋芒的阴阳怪气。 他答非所问:“过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它会影响未来。” 喻姝微微转开脑袋,她实在不愿和郁拾华继续深聊过去未来的话题了,如他所说,惨淡破碎的曾经怎么会有幸福美好的未来,人生一环扣着一环,一步错步步错。 “这儿味道大,我们去隔壁吧。” 到底是纠缠了三年的肉体关系,喻姝再怎么不开窍,还是轻而易举地撩拨到了男人,两条白软的长腿一缠,两只无措的小手一摸,火势迅速蔓延。 而原本专心的男人被她一点,的确发觉自己还是难以忍受速食的怪味,整个房间飘荡着食物残渣的气息……哪里睡得下去。 如此,喻姝又逃过了一劫。 * 董荟然家族实力不容小觑,不过她毕竟是个没接触到核心利益的未成年女儿,即便全心全意地挑喻姝的毛病,也着实进度缓慢,能力有限。 毕竟,喻姝的简历和过往干净得一尘不染,一路过来循规蹈矩地上学工作。 “两性关系怎么可能那么干净?你可拿了我不少钱,就这样糊弄我?” 董荟然将一沓白纸甩得哗啦啦的响,气愤不已。 学校旁偏僻的书店角落,她连喝了两口冰咖啡平复心境。 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男人唯唯诺诺,穿戴普通,浑身上下都是畏首畏尾的气息。 “我拿钱办事,您有啥不放心的?都合作过好多次了。这点信任总有的。” 男人赔着一脸笑,安抚着这位大小姐的情绪。 董荟然冷哼:“这种穷人家的漂亮女儿,哪里能一路清白地长到二十来岁?初中时候她是帮着谁作弊的?名字有吗?” “有有,就叫秋海棠的。” 董荟然眼眸一眯,这可是蒋芹刻意提起过的名儿,没成想确有猫腻。“怎么说?” 小哥来了精神,连背都挺了几分,清了清嗓子道:“这姑娘家里复杂,有个烂赌的爸,和药罐子的妈,亲哥先前还挺正常,好端端地读着书,成绩优良,后来打工赚钱落下残疾。她么,连个期末考都要靠作弊,是个不会读书的,年纪小小便跟了个老男人……” 董荟然不是来听人间疾苦的,一通啰里吧嗦下来,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眼瞅金主又要开火,小哥立马转了话锋:“这秋海棠信息好查,网上不少平台借遍,刚好我上头有做这行的人,轻轻松松调了她的流水出来,和喻姝完全是单方面的往来。 您让我查的喻姝不知是有什么把柄落在秋海棠这儿,前前后后,打给过她好几十万。” 这点上,董荟然又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她年幼时家中尚没有眼下的富贵双全,住得也是讲究学区的老房子,故而对金钱有相对深刻的认知,几十万搁在普通人家,算是很了不得的积蓄了。 “董小姐要是有门路查一查喻姝的银行流水,肯定不得了。”小哥多嘴地建议了下。 换来的只有董荟然厌恶的一记白眼。 她真有这通天的手眼,还用得着鬼鬼祟祟到这种地步? 不过银行流水的私密性……堪比手机里的联网地点。 必定另有洞天。 “她给秋海棠打款的是哪家银行?”董荟然抱着微弱的期望问了句。 小哥利落答道:“鹏城农商银行。” 董荟然低头在手机上搜索了下,对跳出来的结果眼前一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挺好。今儿你先走吧,尾款马上打你。”她眉眼带笑,随手一挥,像是赶苍蝇般驱走了低头哈腰的小哥。 鹏城,环山别墅 阎仕淮一身闲人打扮,倚在巨幅落地窗前的懒人椅中,吞云吐雾的间隙里瞄了眼响个不停的手机。 是董家的丫头。 他声音寡淡:“稀客呀。”明明尾音会是上扬的欢迎语气,硬生生被他拖成了平平淡淡,冷冷清清。 细烟在指间萦绕消散,他很是慵懒。 “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你这堂而皇之要查人流水的行径,很不道德啊,不光构成违法,还是犯罪哦。” 阎仕准长相偏幼,皮肤白净,嗓音却有着格格不入的粗糙感。 配上一马平川的腔调,拉满了整个人的违和感。 董荟然神秘地笑:“也是在鹏城读完中学的美人。保不准你还认识呢。” “太低估哥哥我的审美了吧。”阎仕淮把玩着一旁的魔方,可有可无地点开了聊天框中发来的照片。 董荟然挑的照片很有心眼,全是金贸花神大赛的美照。虽不刻意强调五官,却胜在氛围浓厚,背景唯美。 偏生喻姝又是肤白貌美的正宗东方美人,怎么拍都相得益彰,美轮美奂。 阎仕淮自问口味刁钻,落在屏幕上的指尖却随着照片的显现有一瞬的停滞。 似曾相识的感觉。 董荟然颇为耐心地给了他缓冲的几秒余地,慢悠悠道:“这可是郁拾华数年来的心头好。你看傻了很正常,万里挑一的大美女。” 大抵是郁拾华这三个字太有魔力,男人忽的扔开了魔方,眼底划过一丝莫名的诡异,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她开罪你了?” “是她多管闲事。否则好好做着她金丝雀的本分,指不定我将来有求于她,还得笑脸相迎呢。”董荟然并不刻意隐瞒。 “那真不得了。我想一想,是多少年前你托我查的那个人,这会儿坟头草长得老高了吧。” “言重了。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哪里就你说得如此夸张。”董荟然没蠢到在电话里承认这种要命的事。 “我过几天得回趟燕京。东西当面给你。” 董荟然默然半晌,并不太满意地嗯了一声。 直觉告诉她,阎仕淮极有可能是认识喻姝的。流水明细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再说是他的农商银行,就是不愿给罢了。 阎仕淮不急不缓地摁灭了烟,又瞟了眼时间,三四点钟,今儿还来得及。 银行流水,是一个人极为隐秘的阴私。 不仅能窥见其经济水平,收入来源,且能根据消费地点数额拼凑出一个人的生活轨迹,特别是在电子支付没有普及的曾经,一旦明细被拿捏,等同头顶无形监控。 阎仕淮虽说不被家中待见,但好歹头顶阎氏光环,比绝大多数凡夫俗子强上百倍,鹏城和皇城是两回事,他算是数得上的贵人,查人隐私这样的事儿,也有底下人殷勤赔笑着跑腿。 到手不过半天。 打印机终于停了声音。 他也刚喝完一杯拿铁,慢吞吞地过去拿那一沓还温热着的a4纸。 闲情逸致上来,加之昨日看到照片的一瞬惊艳,阎仕淮一目十行地扫了遍喻姝的流水。 开户至今,足足十五年。 十五年前,怎么算都是未成年…… 他稍稍端正了姿势,搁下了杯子。 近几年流水偏少,零星地几笔,还都是走的第三方平台,看不出对手名字,他不紧不慢地拍了几张,顺手转发给他人。 再往前翻,来往极多,还有不少大额转账,对手都是自己。 汇锋银行。 阎仕淮不免挑眉。 他越看越是沉静,到最后陷入沉思。 未成年的那几年,交易最多的对手,主要姓周,和姓秋。后来秋姓慢慢少了,林姓渐渐多了…… 真是有意思。 第91章 身不由己 阎仕淮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将投影屏缓缓升起,再起身从侧面墙上拉出一面白板。 他从来善于分析,先画了一条长长的时间线,起点是十五年前,2006年的8月29日。 临近开学报道的日子。 这个时间点很值得推敲,一般都是和新学期缴费有关。 紧接着隔天,打进了三千元,对那个年代的普通家庭而言,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了。 日常消费支出没什么好看的,值得细品的是九月开始,在医院药店的支出,几乎每月都有,林林总总,特别是国庆后,似是哪家医院的住院开支,数额偏大。 也是这个月后,每月有了一笔数百元的进账,对手竟是什么网络公司。 敢情那年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搞电信传销的那套了? 像这种带网络科技字样的公司,多半都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猫腻。 阎仕淮越看越是着迷,一一将时间点和对手名字圈出,竟有种密室寻宝的刺激感。 草灰蛇线,伏笔千里。 阎仕淮自整完学业,多少年没这种全神贯注的精神状态,好似身心都入了迷,直到有语音电话响起。 “淮哥,是我,财富通的小李。”来人说话十分客气,“刚在开会没看手机,眼下刚散会呢。容我稍稍多问一句哈,那几张明细是什么个情况?” 阎仕淮抬手松了松脖子,散漫道:“我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还找你作甚,你喊我声哥,莫非都是虚头巴脑的糊弄?” 自称小李的副经理如何敢承认,紧张兮兮地含糊其词:“查交易对手的权限我是有,但眼下都是人脸自动,一旦走人工审核,多少会有痕迹倒不是我不肯给淮哥面子,是怕到头来走漏了风声,误了淮哥你的事儿。” 阎仕淮转着脖子手腕,一声不吭,心里默默数着拍子。 沉默是从来是最好的催化剂。 男人显然忐忑不已,依稀还能听得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反正我尽力啊,淮哥,您之前对我的提拔没齿难忘,保证给你办好,放心啊。” 阎仕淮不免轻轻一嗤,两个八拍还没数完呢,看来自个儿这张脸在鹏城还算管用,也就敢推三阻四地放两句屁话,到头来还不是乖乖去办了…… 只是被这么一打茬,先前那种全身心投入的寻宝之旅自然告了一段落,他冷淡扫了眼白板上大致理顺的时间线,嘴角泛起点戏谑笑意。 叮咚—— 有特别关注的提示音响起。 他转身看向另一边的落地电子屏,正娓娓播报着恒天集团与言午车业的合作,在经过五年的研发试水后,预备正式进入电动车市场,并继续与国外企业共同探索无人驾驶的领域,力争为华国汽车产业升级贡献绵薄的一点力量。 举着香槟的男人一身正装,气宇轩昂,举手投足皆睥睨众生,正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与同处c位的许家千金说话,距离不远不近,分寸掌握极好。 阎仕淮的呼吸微微乱了一拍,脚步有不自知地退却。 他强迫自己心如止水,深深吸了口气,试图稳定心绪。 阎靳深。 有些人,从出生起就站在对面。 有些事,从来都身不由己。 阎仕淮轻呵了声,将头转开,竭力想抹平内心掀起的风浪,作出一副岁月静好的从容样儿,却偏偏…… 他不禁咬了咬牙,眼里迸发出个格外锐利的不甘之色。 换作是阎家正儿八经的太子爷,顶多吩咐声助理,怕是比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阎家人亲自打电话还要有用吧? 哪个会不给恒天集团的阎总面子? 郁拾华的小情人…… 邮箱里以夜空火海为背景的英雄救美…… 现实里造成巨大影响,还牵连了分区副局的重大舆论消防事件,网络上仿佛石子落水,只在最初泛起几圈涟漪,眨眼间便无人在意了。 可惜平地响雷,半分利益都无。 他眸中阴云密布。 三房倒是大手笔,投石问路的水平叫人越发不敢小瞧了。也没听老爷子有多发火,上月末还把一部分通讯业务给了三叔去做,美名其曰帮大孙子分忧。 三叔这些年狐狸尾巴藏得越来越好了,可架不住俩儿子糟心,全天然的废物点心。 西北通讯那块可是大肥肉。 难为老爷子这么舍得,虎口夺食过来,也难为三叔爱子心切,一心为下一代筹划了。 烂泥扶不上墙,阎仕淮实在瞧不上三房那俩连读书都靠捐款的蠢货。 他翻了翻通讯录,沉默数响才点开一个名字,最近通话记录,六年前了。 “园叔,是我。” “您说得哪里话,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妈妈在澳门养着,我上月刚去看过,一切都好,最喜欢看我小时候的照片。” 阎仕淮稍稍寒暄了两句方进入正题:“我记得在新闻里看到过,恒天在第一季度和郁寰名下的长城建投有一个s+的合作项目吧?” 对方的气息明显一滞,良久后才轻叹道:“已经到签合同的那步了。” “恒天在这块一向薄弱,要不然以大哥的性子,哪里会和他人合作……”阎仕淮多少清楚集团的核心业务及近年来新涉足的领域,他恍若不觉对方的犹疑,仍说道,“园叔,妈妈从小在燕京大,已经有十年没看到故宫雪了。” 对方明显受过他生母的恩惠,到底扛不住阎仕淮如此的姿态,语气带了些惆怅:“那项目是大少亲自盯着的,小少爷除非去求董事长,我这儿爱莫能助。” “园叔想多了,总不能害你这把年纪丢了饭碗。”阎仕淮并不打算从这里突破,眸中精光一闪,毫无重点地问起项目的进展情况,尤其是合同里的关键条例。 这着实论不上什么商业机密。 毕竟不是招标竞聘,加上郁拾华和阎靳深私交甚笃,仅管有甲乙方的说法,但大体上还是讲究个精诚合作,齐心协力。 阎仕淮是个聪明人,一眼便懂了三叔挑郁拾华下手的用意。 成事的可能性太小,他们不瞎,对方也不是死耗子。 说白了就是想打掉阎靳深的外部辅助和人脉关系,或者起到一种恶心人的警示作用。 你不是和阎靳深走得近关系好吗? 可咱们阎家夺嫡的家务事,岂能被一个外人干扰…… 一次两次,谁都忍不住的。 不管郁拾华最终选择和阎靳深保持距离,以免成为无辜池鱼,还是出手对付恒天集团,损害阎家利益…… 他们的目的都达到了。 阎靳深如今在老爷子心里权重太高,得想法子把他拉下来。 这点上,阎仕淮暂时和三房达成了共同的利益目标。郁寰集团固然实力雄厚,郁拾华更是近乎完人……也架不住红尘俗世,十丈软红的威力啊。 难归难,好在有了个口子。 是人就有软肋。 慢慢来呗。 事实证明,人不仅有软肋,而且活在世上,少不了联结纷扰。 秋海棠的名字俗雅兼备,又朗朗上口,在董荟然提过一嘴后,阎仕淮仅管没记忆犹新,但还是有了潜意识的印象,以至于在财富通的交易对手名单传过来后,第一时间看见了那一万元。 还有中学时代的秋海洋。 明黄的暖色调光下,阎仕淮远远便看到了白板上的时间线。 主要是单方面的赞助,小到几百,大到上万。 只能说好巧不巧了,秋不是常见的姓,偏生在近段时间活跃地有点过分,几次三番在他眼前蹦跶。 是前日还是上个月里的名单…… 阎仕淮揉了揉眉心,一下摘掉了眼镜。 应该是新博国际下的小场子…… 他记忆极好,即便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只消有了个粗略印象,在脑中掘地三尺也能重新复盘。 秋正耀。 啧。 多么正气凛然、星光闪耀的名儿。 偏生成了场子里的猪崽候选人。 阎仕淮细细看着电脑屏上的资料,年过五十,自由职业,是个十足的老贝者棍,却好死赖活地熬了快三十年。 老婆孩子都没跑。 倒怪情深义重的。 阎仕淮说不上什么心情,这些年见多了妻离子散的贝者鬼,真没见谁家里幸福美满的。 他眯着眼仔细看去。 这人瘾头不小,可能尚未泯灭人心,自知做了错事,只隔三差五地过过瘾,金额也都没过六位数,最长一段时间忍了快一年。 阎仕淮抽过张纸巾,慢条斯理擦着镜架,一边拨通了手下人的电话,他在鹏城长期处于流放状态,老爷子看不上他,却也没忘记给口饭吃,他始终管着一些边缘产业。 久而久之,他的手渐渐伸长。 明面上的碰不得,便只能游走在黑白交错的地带,他手腕不能说不狠,又有阎家的名头,胡乱搞了几年,虽说比不得地头蛇的一手遮天,却多少有了自己的羽翼爪牙。 “阎少。”电话很快被接起。 “忙活着呢?”阎仕淮对着得用的心腹,到底露出些对方看不到的笑意,言语上也相对温和。 “阎少哪里的话,小夜场都快结束了,正想带底下人去吃个烧烤呢。” “不耽误事就行。”阎仕淮开门见山,直接问起秋正耀的名字。 心腹显然是个头头,并不经手太具体的事务,当即喊了个组长过来问话。 “是龙华的哦?好好,你喊六子来。” 阎仕淮擦好了镜架,又拿软布过来小心拂拭镜片,免得落下什么划痕。 “阎少,问清楚了。” “说。” 阎仕淮只听不说,纹丝不动。 良久才戴上眼镜,指尖来回磨搓了两下,对面也了结了言语。 “阎少是有什么吩咐?”心腹自然不傻,值得阎仕淮亲自来过问的,哪里能没点特殊待遇。 “用不着那么当心,手脚放开点,家里也可以去转转,免得家庭生活太和睦,老老记不住自己作下的孽。” 阎仕淮轻巧给出了指导建议。 又露了口风,表示可以多关照下秋正耀的女儿,秋海棠。 “阎少……六子他一时糊涂,收了对方一点孝敬,哪里晓得那人的走仔那么不开眼,竟连阎少都敢得罪。”心腹陪着小心,口吻有些虚张声势。 “中学时候的事儿了,让你底下人问问,保准一点记不得了。”阎仕淮一点点放着饵料。 长线活饵钓大鱼。 他不指望别的,先把人撬松再说。 谁天生都不是菩萨,喻姝能屡屡援助秋家,总不能是古道热肠地行善积德吧。 十来岁是什么年纪? 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阎仕淮盲估着猜,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落对方手上了。 消息传回来的那天,他也踏上了回燕京的飞机,父亲虽然没什么良心,但到底知道拿点好处来打发他。 回京捡破烂啰。 五一劳动节的大好日子,喻姝难得被放了两天假,近来也不知是吹了什么风,故人重逢就算了,随之而来一堆烂芝麻的破事。 郁寰集团的休息室里。 “家长会开完成这脸色了?”郁拾华待她一如既往地好,比之先前有了质的飞跃。 时不时令她心惊胆战,夜里都能吓到惊醒。 喻姝下午请了个两小时的假,刚从八中回来,高醒言似乎有了相对正常的校园生活,听他说,还有希望拿期末的奖学金,一千块呢。 “有人好像在拍我,怕惹麻烦。”喻姝说了一半的实话。 此时的总裁办静悄悄地,因是节前的最后一天下午,不少人踩着点去赶飞机火车,不是旅游就是探亲,主打个无心工作。 “没经你同意的,都是侵犯肖像权,懂不?”郁拾华解松了领带,心情甚好地和她说着废话。 “发网上就算犯法?”喻姝垂眸问。 她对法律,向来敬畏,甚至到了敬而远之的地步。 郁拾华淡淡道:“倒没那么严苛,也看是什么内容,发表作什么用途,有没有牟利。” “总不用坐牢吧?”喻姝微微一笑。 “嗯……”郁拾华开了大半天的会,衬衫多少有些黏糊,他一面拿过喻姝备好的衬衣,一面将下摆从皮带里扯出来。 “传播淫秽物品的罪名听说过吧?”他半点不避讳喻姝,一脱一穿,优雅地系着纽扣。 喻姝眼里似有什么沉了下去,为免被看出不妥,她转到男人身后,伸手翻着定型的领子。 第92章 看医生 这件衬衫是偏休闲式样的,袖口有些许条纹,颜色也有别于常见的白色,最上头的纽扣也留了很大余地,主打个松垮惬意。 和喻姝今儿的色调十分相称。 郁拾华一看便勾起了唇,甭管有心还是无意,总归都是好的。 前者叫两情相悦,后者叫天作之合。 喻姝接不住他的那个词儿,又怕被男人察觉到不对,满心混沌的她浑然顾不上郁拾华无微不至的观察联想。 “都是刑法里的吧,现实生活里没怎么听过。” 他有个从事政法的母亲,难免耳濡目染,多有涉猎了。 郁拾华轻轻扫她一眼:“好端端地,竟扯到这块了。” 他有些不甚满意地皱眉,每每与她独处,不光满心想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还容易被带偏带跑了。 心不在焉?也不是啊。 他方才注意力别提多集中了,从喻姝给他拿衬衣的举止到穿衣时帮他翻领子的肌肤触感,脑海里的画面简直堪比高清摄像机,一帧帧慢放都经得起推敲。 又馋她身子了? 不能吧,郁拾华自问不是纵欲之人,况且连着两天他都没饿着自己,不至于饥渴到那份上… 做贼心虚这话不假。 郁拾华反思着自己的异常,喻姝却颇为不安,她调动起所有脑细胞,妄图唤起另一个话题来转移男人的注意点。 毕竟自己在他那儿算不清白,有前科的姑娘。 而一念及此,喻姝忽的有点消沉。 难受归难受,她还是尽力挑起了一个非常一言难尽的话题。 “今晚去吃什么?” 话甫一出口,她脸就白了。 男人果真收了诸般心思,凝眸看着她微有苍白…和惧怕的脸。 “你晚饭不是和姓苏的副庭长有约吗?” 他不解地开口,又针对她的害怕笑意吟吟地抚上了她的脸,慢慢道:“你怎么了?就算因为说错话而紧张,又何必怕成这样?” 喻姝和他相处多年,哪里会不知道此刻的郁拾华有多敏锐无敌。任何人事,一旦被他全神贯注地盯上,鲜有能全身而退的,脱一层皮都是祖上积德。 她就好像一只过街老鼠,吸引了猫的注意。 “脸更白了…”男人轻声道。 郁拾华这会儿早收了种种旖旎缱绻的心思…他知道,喻姝待他有上下级的约束和畏缩,也知道彼此身份地位的巨大差异,更知道喻姝有瞒着他的各种秘密往事。 可是他们相处那么多年,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吗? 怎么就怕到脸色发白? 难不成自己还会打她不成? 她在其他人面前,哪里有这种谨小慎微的姿态?多数时候都是清冷淡漠的,与他有着如出一辙的轻描淡写。 郁拾华向来欣赏她的淡定与从容。 “我没骗您…是真和苏文婴约好的。”喻姝看他如此温和,心上简直警铃大作,她立刻去翻聊天记录,并把手机翻转向男人自证。 是郁拾华最讨厌的您。 尤其是私人相处时从她嘴里出来的。 可能是她举着手机的姿势颇为搞笑,或是某人觉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郁拾华忍着眉眼处的跳动,拉过她在沙发上坐下,并不由分说把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我没怀疑你骗我,用不着这么紧张。”况且她身后有人跟着,手机也有定位,还能和他耍心眼子不成? 喻姝这时总算从淫秽的关键词里挣脱出来,勉强一笑:“是我太紧张了。” “我们之间,还会什么值得你紧张?”郁拾华多少有点上位者的通病,习惯也喜欢掌控全局,其中自然包括喻姝。 他的女人,他的秘书。 执掌他所有行踪与密钥。 分毫不容有失。 要不是科技还不够先进,他恨不得能撬开她的脑袋瓜拎出她的海马体,看看她想得都是些啥玩意儿。 “我可能是精神状态有点不好,从小就这样,你上次不是问我吃药的事吗?初中开始的。” 喻姝搬出了生病的至高借口。 这是叫郁拾华无法反驳的,只是他从来不好糊弄:“有空我带你去看医生。” 有关精神病和心理病的医生水平,那是天上到地下,各种参差不齐。 不过,男人轻飘飘一句话差点害得她连心跳都乱了节拍。 浑身的血都约定好般地往上涌。 直冲得她有一瞬眩晕。 亏得喻姝在大事跟前向来站得住,她同样以不经意的口吻回道:“都是些骗人钱的庸医,我不信的。” 或者说,她是真怕遇到个真神。 心底身上背负着太多秘密,哪里能敞开了心防地看这种医生? 那是自己送自己蹲大牢呢。 一个不留神,不光害了自己,连别人的人生都毁了。 “没事,我给你约个好的,钱你不要担心。”郁拾华摸着她白软的脸,眼里盛满怜惜。 自然而然地,他其实默认喻姝的种种毛病都来自那个杀千刀的初恋。 也是他始终下不定决心的根本原因。 如果真能治好喻姝的心理阴影,彻底把那狗东西从喻姝心底剜出去,他们俩心无旁骛,全心全意地开始,该有多好。 他是一向不屑假设如果的… 偏偏为她一次次突破下限。 废话少说,伴着夕阳染红天际,各怀鬼胎的两人终于分道扬镳。 * 清江园边的高档餐厅。 一进大厅,沿着白净透亮的玻璃一路往包厢走去,各色肉鱼活灵活现,还有蹦得特别欢的,溅了几滴水出来。 “这种白玻璃……天天需有人在擦里壁。”奚燕一面看一面笑,啧啧道。 “怎么?你连餐厅也做过兼职?” 苏文婴难得换了条长裙,一侧点着鹅黄碎花,走起路来裙摆处甩出丝丝亮片,是与春末夏初分外契合的打扮。 只能说,她今日完事的早,还有功夫捯饬下自己,终于不是一贯的黑白套装,或是工作服了。 喻姝闻言笑道:“这有什么奇怪,咱们几人,也就婴婴你没端过盘子了。” 苏文婴不以为然,摇头道:“你少算了禾宝。” 喻姝嘿嘿一笑,看了眼前方服务员打开的包厢门:“不知道吧?我有回不方便,又舍不得请假,禾宝没见识过这些,想去领教下社会的毒打,和我好说好歹,我自然…也成全她了。” 确切来说,就一个半天,还是顶高档的西餐厅,要会说英文有小费拿的那种。 因着是个比较气派的包场,餐厅经理因着极度缺人,又看禾宝气质太好,才勉强点头的。 “然后呢?”苏文婴眼里满是好奇,主动坐在了下首。 奚燕也没听说过这回事,一面打量着圆桌上转动的餐前小点,一面插嘴道:“不是遇上熟人了?” 喻姝早便订好了套餐,是条来自阿拉斯加的鱼,名气响亮,一鱼三吃,还有只四吃的螃蟹。 她和服务员交代好后,便含笑道:“燕子聪明。” “还为难她了?嫌她服务不好投诉她?”苏文婴当即发挥了看偶像剧的功力,不都是靠与众不同引起对方注意的么? “不能吧,咱们禾宝是什么身份,没把盘子敲他脑袋上就不错了,还敢挑三拣四?”奚燕夹了颗花生,玩笑道。 喻姝也懒得卖关子,毕竟一天忙活下来,她都饿了。 “是前几天见过的相亲对象。人连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还有然后嘛?”苏文婴有些兴趣缺缺,她多少知道点温禾的情况,和相亲对象从没来过电。 “禾宝绝啊——她直接和那人说,自己是温大小姐雇来和他见面的,实则是个一穷二白的乡下姑娘。”喻姝给自己倒了点椰汁。 服务员悄声而入,先上了刺身。 圆桌顺理成章地自动开转。 “她那会小,难得还有些玩心。”苏文婴感叹了句。 “说得好像你那时多稳重似的。”奚燕看她一眼。 苏文婴和她对视三秒,有些想揭老底,又顾虑着什么,良久才叹:“你是不晓得那帮没经过事的小姑娘们,二十岁每天叽叽喳喳的,不是说着谁帅,就是操心着自己的体重。” “这得看人,薛家那位二小姐从来都没心没肺的。” 喻姝有意绕开这敏感的话题,毕竟二十岁的年纪对她们在座的哪个而言都不开心,可谓一败涂地。 “姓薛,又行二,还是女孩子。可不就一世富贵荣华。”虽说只寥寥数面,但这位二小姐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苏文婴想记不得都不行。 “什么叫还是……婴婴,你偏见有点重哦。”喻姝对刺身无感,燕子也吃不惯那份细腻,她直接端到了苏文婴的面前。 老生常谈的话题了。 苏文婴看了眼色泽极品的刺身,反而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一口气喝了半杯。 “说实话,这几年工作下来,竟也有点理解了重男的现象。”她也是重男轻女的受害人,眼下有这般觉悟,嘴里是苦到了极点。 “理解是理解,这是两码事。”喻姝敛了点笑意。 奚燕同样横了婴婴一眼。 苏文婴恍若不知两位好友的态度,继续笑道:“尤其大户人家,不生个儿子继承皇位,女儿出嫁的那日,总有种家底改姓的味儿。薛二小姐要是男孩,哪里还有这么轻快的日子过。” “怎么,你弟受什么罪了?竟让你生了点良心?”喻姝听着她的话风,手上拿过只香气扑鼻的烤蟹腿。 “哪里算得上罪。就是……”苏文婴忽的有点说不下去。 “就是在社会上滚了几年,法院又看尽各种丑陋,和家里关系缓和了,自然转了心思念想。” 又或者说,苏文婴的争气上进,使得父母在一定程度上跳脱出了亲子关系,以相对客观的目光来看待女儿,自然处处优秀。 没人会不喜欢一个前途远大,给家里长脸的成年女儿。 “你弟弟不挺出息?能把老巫婆伺候好就是大功一件。”喻姝莞尔一笑,将一盘数量不算多的烤蟹腿扒拉到了自家盘里。 “他该伺候的。老太婆眼里哪有我这孙女。”苏文婴嘴上不算客气,但到底把巫婆的称呼下降成了太婆,可见家庭关系有破冰的迹象。 奚燕则直白道:“再过几年,怕是要变成祖母大人了。” 苏文婴竟微微一怔,嘴唇动了两下,一时不知说什么。 “看吧,润物细无声呢,婴婴你自己都没觉察。”喻姝为她感到欣慰,眼神很是复杂。 原生家庭,是人生里多么重要的一环。 凡是能有机会,谁不喜欢家里幸福美满? “吃吧吃吧。”奚燕舀了小碗的鱼片粥,亲自转到两人面前。 埋头吃饭的功夫,喻姝瞥见奚燕在一个群里回了好几条消息,神情很是轻松,依稀还有淡淡的笑。 她视力不错,眯着眼便看到了群名。 很俗却泛滥。 相亲相爱一家人。 她握着勺子的手有一点迟滞。 婴婴和她们到底不一样。 纵使隔阂比海沟深,也只是不满和矛盾罢了。 没有切身之痛,哪里会明白家里的狠心与不屑一顾……贫穷和女性,从来是一切苦难的原罪。 她和奚燕,倒霉地占满了两个。 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婴婴撑死……就占一样罢了,有机会重新开始。 果不其然,饭还没吃完就有电话打了进来,苏文婴接起就叫了声妈,虽然不算热络,但也没有曾经的剑拔弩张。 “嗯,我在北海区这边,离京华十五分钟车程。” “行吧,那我过来。” 电话一挂,对上两位好友的揶揄神色,她不免有点尴尬,到底是能背下一本经济法的高材生,到底记起了自家曾经放过的狠话。 什么死也不会找家里帮忙…… 什么大不了把命还回去…… 呵。 十年功夫不到,冰雪已然消融。 喻姝看着门被合上,轻笑道:“她父母终究多吃几年饭,又是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哄不回来?” “可不是,律师的嘴皮子都是年卡会员,菩萨跟前开过光的。婴婴哪里是对手。” “也是好事,众叛亲离的滋味不好受。”喻姝太懂得了。 奚燕却有点避讳这块话题。 自那年刑满释放,她就和那里再没有关系了。 第93章 母子 可能是被刺激到了什么,或是被记忆碎片召唤出了点不愉快的心情,两人静静用着餐,皆有点沉默。 还是一个拎着酒瓶的年轻男人打破了沉凝的气氛。 “来,宋行,小高陪你继续!”他一面举着酒杯,一面兴奋不已地说话,一双泛红的眼微微眯着,似有点看不清楚。 “先生,是在隔壁吧。”奚燕淡淡开口,看着还算稳当的脚步。 “啊——喔,是在下走错了,走错了。两位美女海涵啊,对不住了。”年轻男人一个激灵,又本能往喻姝面上打了个圈儿,方万分抱歉地退出去了。 喻姝不瞎,自然瞥见了男人眼里闪过的一抹惊艳,静默片刻后道:“这儿怪安静的,没听隔壁有什么大响动。” 单看男人的言语模样,还以为拼得多厉害呢。 “一顿饭上千的地方,隔音哪里会差,阿姝你想得少了。”奚燕看了眼墙体,显然不是那种能调整的‘屏风墙’。 “不对吧,那我怎么能听见走廊的说话声,你听。”喻姝眸光微凝。 奚燕竖着耳朵感受了下,眼珠一转:“咱俩有什么可图谋的?”她目光落到喻姝身上,“也不对,是我一穷二白。你还是有点东西的。” “应是多想了。”喻姝失笑道。 秘书工作做久了,难免对吃饭住宿的细节格外上心,疑神疑鬼个没完。 思绪一活动起来,喻姝难免想起下午的家长会……寻思着要怎么和奚燕表达。 “说呗,甭多想了。”奚燕撂下筷子,往后一靠。 喻姝舔了舔唇,倒不拖沓:“没什么要紧事,无非是临考的心态调整,还有准考证身份证的重要性,不要到时候闹出上新闻的笑话来。” 什么高考速度,交警用多少时间给考生送来了证件…… “他呢?”奚燕当然不是操心学业。 “和你差不多的性子,有点闷有点拗,屡屡想问你的事儿,又不好开口,心里指不定巴望着我一时说漏嘴呢。”喻姝尽量准确地总结。 奚燕无声一笑,脸上说不出的表情。 无解的无奈。 喻姝摸出手机,将照片拿给她看。 “身份证上怪丑的,还是现实里好看。”半大少年,又是被精养大的,青春气息扑面,哪有不好看的。 奚燕本还懒着身体,越看越精神。 几张照片而已,硬是反复来回地看得痴了。 喻姝看得心酸,又想脱口而出让他们出国的想法。 唉。 下月高考了,不差这几天功夫。 左右高同学下半年就能去小日本留学,到时她加把劲,撺掇着奚燕也去就行了。 母子在东京来个重逢剧本,还怕处不好关系? 只能说流年不利,诸事不宜,她俩一出包厢便撞上了对门包厢的散场。 率先出来的中年男子衣着简练,白衫黑裤,手上拎着公文包,考虑到是吃饭的场合,并没有打领带,通身上下都是体制里的气质。 只一眼,彼此都认出了对方。 喻姝本能地上前替奚燕挡住了他略有探寻与思索的目光。 奚燕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心却凉到冰点。 “好巧。”先出声的是喻姝。 出入经历过各种场面的她毫不犹豫地先发制人,彼此都有忌惮的前提下,拿到主动权不失为一种为自己鼓劲的做法。 对方很快回应,挂着尺子量过的笑:“燕子这些年确实了不得,燕京的风水果真养人。” 包厢里陆续出来了人,最后一人慢慢悠悠地挽着外套,姿态散漫,就那么斜斜靠在边上,仿佛因为他俩的堵路在等候通行。 “刘科长认得?” 男人有些受宠若惊地回头,语气不卑不亢:“是我老家的一小孩儿,眼看都那么大了。” 喻姝忍着浑身上下的不适,一把拽过奚燕的手腕,直冲冲往外走。 到转角处她仍留心了眼身后,姓刘的仿佛无视了她俩,全身心地趋奉那一眼不凡的男子,而那男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潇洒样儿,眉眼似乎有些眼熟。 喻姝快递将燕京的富贵人家捋了遍,奈何记忆力不太给力,居然一无所获。 “没事的,他那种人最会权衡利弊。”奚燕看起来很是平静,上车后还能安慰喻姝。 也最擅长为自己牟取利益。 喻姝沉吟半响,还是有点不得其解。 “他这么帮着那家人,难道有什么好处不成?” 奚燕扫了眼正常的后视镜,沉静道:“乡土情结,加上父母亲族,不好推辞而已。” 喻姝稍一思索,便明朗许多。 换做她是村里自小被看好的男孩,受到所有人的重视和赞美,循序渐进地去了县里市里读书,并凭借出色的成绩进入大城市后。 对于昔日不遗余力为他提供机会和各种‘补助金’‘赞助金’的老家,能有多少厌恶呢。 加上随着阅历的增长,眼界的开阔,更加懂了做人的道理。 万事留一线。 哪里会公然拒绝老家乡邻提出的‘合理要求’呢? “阿姝你不要担心,他是聪明人,干不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儿。”奚燕拍了拍她的手背,希望她放宽心。 喻姝是个体贴性子,不爱叫人担忧,分外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过…… 那个面容单薄却有些眼熟的男人…… 是为什么眼熟呢? 索性喻姝能再三确定,她的确和此人没有过交集,心下又安定不少。 只是她到底忽略了自己眼下的处境。 身为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偏偏在上等贵人的身边有了一席之地,有别于之前三年的‘情人’身份,她折腾了一圈,不仅下了郁拾华的脸面,且多少造成集团声誉的影响。 但是…… 不管是双子塔的救美新闻,还是集团内部她日益渐长的权重。 无一不预示着她在郁拾华心里的位置……格外牢固。 就算到不了结婚这步,却也是实实在在的通天之人了。 她不认得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打她的主意。 那个男人,正是昨日回京的阎仕淮。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是万万没料到,权当打发时间的一个低端局,会带给如此意料不到的惊喜。 他虽说有了大概的计划和布局,但他有个习惯,行动之前,必须亲眼看一看几个关键人物。 传闻和现实终究存在差距。 就好比照片和真人,有时根本不是一个人。 不亲眼看过,哪里能度量出分寸和尺度? 喻姝,衣着上比他想象中的要低调清淡,而五官气质上更为出众,倒和郁拾华的气质相得益彰,不得不说,是他本人风格的具体展现。 好比上流社会的贵族挑选妻子,一部分偏向于人形挂件的选择。 即妻子是男人本身意志与气质的具现。 “王所言重了,实在是在下荣幸。” 阎仕淮正四两拨千斤地坐在最大最正中的沙发上,看着周围互相打眼色的蝼蚁,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说不上来的戏弄心境。 半小时前,他居然答应了王所只是出于客套礼貌的邀请,在所有人落地的眼珠子被惊掉后,分毫不觉地来到了并不属于他的场合。 相对接地气的ktv。 整容痕迹明显的公主们。 包厢里若有似无的烟味酒气。 哎,他也挺下血本的。 阎仕淮竟生出一丝惆怅与叹息。 要知道,即使是阎家的私生子,那么多年来也从没有人敢拿这种档次的地方糊弄过他。 也就难怪周遭一圈唯唯诺诺的陪客了。 他们哪个有这方面的经验? 指不定这会儿在网上发帖求助呢。 这时候就显出了刘敬能从底层杀出来的本事与功力了。 “阎少可是有心在这块儿落子……舍身成仁,亲自做市场调研来了?”刘敬相貌平平,声音却很顺耳,加之语调轻快,乍一听没有什么奉承的味儿。 阎仕淮对他的主动十分满意。 本来就是冲着他和那两位的‘羁绊’来赴的局。 “燕京这块,没我插手的份儿。”他平淡道,话意却很犀利。 甚至变相点出自己的尴尬处境,算是很不给对方面子的直白回答了。 可惜刘敬不是凡人,他从千军万马里杀出,一路从学生时代厮混到了如今,受过的刁难鄙夷不知几许,哪里会被这区区言语给打倒。 “听说容安新区的规划已上了日程,燕京这些年是越划越大了。”刘敬自然没记着上司今日的标的,一面硬接着阎仕淮的话,一面展露自己的意图,“机场承建……听闻是恒天的年度项目。” 阎仕淮闻言稍稍正色打量了刘敬一眼。 不得不说,他这几句话,处处踩中了他的点儿。 “咱王所的亲戚,刚好想为机场建设出一点力,奈何没有路子,这不机缘巧合,赶上阎少你回京的东风。” 刘敬一说完,边上王所的心便滚烫了一下。 谁不想分一杯羹。 这几年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实体不景气,海外工程也是重重障碍,哪里还给厂子留了活路? 可不得自求多福,自寻门路。 “王所高看阎某了,我可刮不来几十船的箭。”阎仕淮有一说一,并不和他虚与委蛇。 也就是他另有所图,要不然哪里能应付完一餐饭后还和这一帮无名之辈一道来灯红酒绿,听这干嚎似的唱歌,品这拿人当傻子的假酒。 刘敬比他想象的更为老练,他反而端起酒杯淡笑道:“哪里是高看,阎少于我们,已是难得一遇的东风了,这杯不是我敬您,是敬这东风终于吹到了刘某头上。” 王所在旁敲着边鼓,也陪着一同饮了。 阎仕淮神情有些松动,多少赏脸地抿了一口,又打着机锋道:“刘科长是哪里人?” 这是非常客气的称呼了。 尤其刘敬眼下还仅是个副科。 刘敬眼皮一跳,心里百转千回不说,嘴上却选择最稳妥的说法:“一个黄土高原的小小村庄。” 他没提什么全国百强贫困县贫困村的词儿,也没自取其辱地实话实说。 讲真,不要说村名县名,就是他们隶属的市,十个人里也有九个人一脸懵,剩下的那个大约也是装得好,或者出于天大的巧合瞟过几眼。 阎仕淮露出些笑意:“是秦省还是陇省人?” 刘敬从烟盒里抽出根烟,不动声色递了过去:“秦北人。” “你们那儿的人,能在燕京安家不容易。”阎仕淮顺手接了过来,却推拒了王所殷勤点烟的举动。 刘敬微有一愣,旋即又顺着他的话苦笑:“家是勉强有了一个,可惜没人肯做这女主人。” 阎仕淮好像很是关心他的个人问题,竟笑问:“没有老乡在燕京吗?一块打拼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老乡两字一出,向来会听画外音的刘敬一下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一来阎仕淮的纡尊降贵有了合理解释,二来也明白了为何对方愿意给自己脸,却对王所不屑一顾。 敢情人家是奔着自个儿来的? 欣喜尚未蔓延上心,思虑与疑惑争相而来。 “阎少原来认识燕子,她书读得很好,还在美国留过学。”刘敬没和他弯弯绕绕,他得先确定,阎仕淮的标的是奚燕的事实。 “刘科长书也读得不差,要不然哪里能在燕京站稳脚跟。”阎仕淮不紧不慢道。 果真如此。 刘敬说不上来的复杂心情。 奚燕…… 他是真不想和这种疯子有过多交集。 以他为人处世的原则来论,若非顾忌同村的乡土情谊,还有自家父母的啰里啰嗦,他压根不想掺和进这趟浑水。 而且看人家混得……比自己强上百倍。 哈弗也读了,还攀附上了他连面都见不上的贵人。那日在明府小区外的保镖与豪车,刘敬眼力见是有的,哪是寻常人家的派头,尤其其中一辆车的车牌。 明晃晃表明着主人的身份。 今日在饭店相遇,奚燕那包厢人可不多,每一间都是有低消要求的,以及百分之十的服务费。 那个如临大敌,仍紧紧护着奚燕的女人。 同样在明府前为奚燕挡祸,惹得那些保镖措手不及地出手,还有……郁拾华。 他不会认错的。 阎仕淮极有分寸,点到即止。 第94章 第四次了 而众人眼看刘敬在阎仕淮处得了点好脸,所谓初战告捷,开门大吉,便也不再顾忌彼此身份,胆大的直接举杯来敬,其中不乏王所的那个亲戚,今日付钱的冤大头。 只能说,好一番皆大欢喜。 倒不是阎仕淮许诺了什么,而是稍稍漏了些口风,给那无头苍蝇指了指路,免得四处碰壁。 “以后还多仰仗阎少。”那人红的白的混合入肚,脸上早涨红一片,看着年纪不算很大,想来也是一颗出人头地的心滚烫火热。 阎仕淮没有什么言语,只露出点微笑,他低头看向一堆名片,若无其事地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 刘敬是个周全人,这会儿正陪着几位女性同胞点歌,同时瞄着其他公主们,手脚十分规矩。 一抬眸,倒看阎仕淮冲他挑了眉。 一股凉意从脚跟窜上来。 他摸出手机,果见好友申请。 何德何能。 刘敬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不说阎仕淮与刘敬二人如何蝇营狗苟,弯弯绕绕,尚且不知自己成为猎物的奚燕喻姝,此时来到了明府小区门口。 “我叫他下楼如何?”喻姝有心为好友考量。 奚燕没什么犹豫地摇头:“算了吧,你不是说在小区里撞上过那群人吗?少节外生枝吧。” 十来岁的富贵少年,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连海落音都敢碰的人,劲儿一上来,可不造田造地。 “行。” “你自己也当心。”奚燕提醒。 “有她俩呢。”喻姝打开车门,穿着运动裤的长腿跨了出去。 森瑜跟了上来,趁机询问:“后座的衣服……送去洗还是……” “送去洗吧,谢谢。”喻姝是在车里换的便装,一件相对厚实的棉质长袖,搭一条深色运动裤,鞋子也是平价休闲鞋。 “好。”森瑜别无二话。 喻姝却莫名轻叹。 从总裁办坐电梯下去的功夫,她是注意到某人的眼神在往她拎的包装袋上打转的。 她甚至都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以应对某人的‘诘问’。 然而…… 郁拾华没有开口。 她是欣慰的,也有无法自抑的一丝怅惘。 高同学显然一心候着她,门铃摁下几秒便开了。 “五一快乐。”喻姝拎着个方盒子,笑盈盈看他。 高醒言回以微笑:“你休息几天?” “两天。”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喻姝从没在他嘴里听到过称呼,姐姐阿姨的都没有,她努了努嘴,示意他拆开看看。 奚燕的手艺和心意,她得督促着。 “不能是我生母做的吧?”高醒言冷不丁道,神情倒还轻松,没有什么苦大仇深的味道。 喻姝度量着应是他的说笑,便也神秘兮兮道:“你生母可没有米其林一星的糕点师水准。” 人一旦出了校园,便会被社会的乌烟瘴气所腐蚀。 喻姝工作多年,自然练就一身撒谎不脸红的常规本领。 高醒言不是她的对手,规规矩矩在沙发上拆着包装,东西做得并不花里胡哨,就是简单的一个四宫格。 分别是迷你小蛋糕,奥利奥雪媚娘,芋泥毛巾卷,还有肉松瑞士卷。 男生普遍不爱吃甜,高醒言也不例外。 “可以留着当夜宵或早饭。”喻姝温馨提示,竭力作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儿。 “我最近不熬夜了。”高醒言纠正她。 喻姝点头道:“这关头了,没必要。”随后两人又就留学手续的注意事项讨论了一番。 “考场是在自己学校?” “嗯。”高醒言点点头又看向她。 喻姝翻开备忘录,快速备注了一笔,笑道:“走得开的话我来考场看你。”顺道也让某人在人群里看看你。 高醒言欲言又止,少年人的眉眼里有掩藏不住的神思。 “别多想,先把高考应付过去。” 等日后海阔天空,时过境迁,总有雨过天晴的好时候,母子俩也能在国外好好生活。 殊不知,她进出的身影被电梯间的隐藏摄像机清晰记录。 燕京的另一处公寓里,董荟然眉心微收,面沉如水地坐在电脑前,反复拖拉着监控的时间条。 半个小时不到。 那档子事的话,算上前后洗澡的时间,是绝对不够的。 董荟然有点烦躁地点了点后槽牙。 她又不死心地进行对比放大,发圈上的珍珠是同一位置,运动裤的裤袋长度也一模一样。 可以推断,两人绝不是男女关系。 她深吸了口气,握拳抵住额头,阖了阖眼。 不可能是萍水相逢的仗义出手,她一早否了这种天真的想法。两人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牵连。 会是什么呢? 她闭上眼,在脑海里一一过着两人的信息。 蓦地,往日流传的谣言跃然而上。 高醒言是被领养的孩子。 所以父母一离婚,他就好像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 也不对……那天他妈妈来过学校,还为他的‘被霸凌’和学校老师据理力争过,她在大办公室里瞧见过的,挺像样的学生家长,就是挺显年轻,乍一眼看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再说,他们学校价格不菲,光校服就够普通家庭一个月薪水的,真要不是亲生的,谁肯这么掏心掏肺? 爱情,亲情,友情。 第一和第三都被排除的话,莫非高醒言是喻姝的弟弟…或者…… 儿子?! 这念头一出,董荟然自己都失笑了。 她有点想去摸烟,又考虑到今日份已经超了标,强自忍下,很是烦扰地转着把椅子。 弟弟的可能性大一点,可是…… 她啧了声。 这位喻秘书显然是个带脑子的,从那天在明府撞见就可见一斑。之后蓝度的操作也是,可谓快准狠,打了她个猝不及防。 换而言之,对方明明白白知道他们的危险性,将防御值拉到满格,不可谓不处心积虑。 姐姐能为相差十几年的弟弟做到这份上吗? 有,但很少。 换种身份就不一样了。 只是……她算了算两人的年龄差。 董荟然嘴角一抽。 十二岁。 离大谱了。 她仰靠在椅背上,不禁琢磨起其他被遗漏的细节。 反反复复,也只能推导到这儿。 还差一片拼图…… 终究是信息不够。 她长叹出口气,陡然生出半途而废的念想。 * 于喻姝而言,某人大发善心的举动固然值得感激,却也注定了这个五一的好戏不断,精彩纷呈。 她这些年不管是出于自愿还是被迫,总归适应了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节奏,仅管松垮了几个月,但不妨碍精神与身体上的惯性记忆,骤然拥有两天的自由,意外之余,便是闲暇的奢侈感。 莱洁的三楼。 喻姝记着某人的小心眼,特意在披上毛巾前交代了句:“让女孩子来。” 变相算是他的地盘上,她顺着点好。 接待的礼宾自然应允,又婉转提醒:“今儿是节假日,喻小姐没有预约过的话…” “我懂的,不碍事儿。”喻姝在这点上是贪图享受的,自打收入能够负担得起理发店洗头的开销后,基本上,家里的洗发水便会在不经意间过期了。 她感受花洒温暖柔和的力量,舒服地闭上了眼。 只能说洗头也是门越来越卷的学问,从一开始的单纯洗头,逐渐演变成了洗两遍,头部按摩,肩颈按摩的综合性服务。 期间有电话响起。 嗯,郁拾华。 喻姝心情上佳,又瞥了眼勤勤恳恳给她洗第二遍的女孩子,语调颇为轻松:“郁总。” “在洗了?”郁拾华显然收到了消息。 她在这家店的进出消费,都是走得他的卡。 喻姝感叹着金钱的无孔不入,又笑道:“都快洗完了。” 对面停了片刻功夫,方问:“有单人间吧?” 喻姝一面奇怪于他的‘啰嗦’,一面连连表示不用:“不过吹个头发,就算碰上熟人也没事儿,况且这里总是你钦定的安全地方,用不着担心什么,你别麻烦了。” 她晓得那张卡的权限,正常情况都是走的贵宾服务。 要是有单人间能安排,她也不会故意给某人省钱,到时还落不得什么好,平白安上个丢他脸面的名头。 电话对面的人到底放心于她所在地盘的安全性,便利落挂了。 喻姝有点茫怔地看着熄灭的屏幕,面上情绪不明起来。 “喻小姐,冲掉了哦。” “好。” 热水的触感再度浇上脑袋,她脑子则飞快运转起来,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暗,显然有些严肃。 她出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缝隙。 第四次了…… 从她复职后,某人不讲正事只有废话的来电,保守计算,是妥妥第四通了。 意味着什么呢? 喻姝忽的睁开了眼。 倒吓得一直在她脸上打转,目有歆羡的小姑娘手抖了两下,这一抖,可就了不得了。 花洒一下失了控制,胡乱喷溅开花。 小姑娘手忙脚乱着,又想拿捏住花洒,又想去给喻姝擦脸,顾此失彼下,一个用力不当,喻姝只觉耳边一阵刺痛袭来。 紧接着便是叮的一声。 耳钉落在了水槽里。 这一变故不可谓不厉害,她水溅得过分厉害,连隔了五米远,刚从躺椅上下来的贵妇都波及了。 “哎哟!”贵妇急忙拢着自己的外衣。 第95章 各种偶遇 半分钟里,现场经理到了。 一通套话连篇的赔罪道歉,承诺了各种补偿及权益。 “没事儿,耳钉请尽快帮我找到。”喻姝已经起身,淡淡瞄着那缠着些许发丝的下水口。 她适时补上一句:“找不到也请告知我。” 原本也没什么,她眼下的收入覆盖一对耳饰不再话下,用不着小题大做。 可是……东西不是她的。 也是她百密一疏,衣裤鞋子全部换成了寻常牌子,偏生耳朵上没有留心,她自大学打了耳洞起便有常年戴耳钉的习惯,一时间真不好改。 天知道郁拾华有没有给她买一副价值连城的孤品耳钉来? 一边是各种赔小心,鞠躬哈腰的打工人,一边是苦苦思索耳钉样式及可能价值的喻姝。 “那不打扰您了,戴维你来帮喻小姐吹卷。”经理很快瞧出她面上的漫不经心,及思绪神游天外的模样,见好就收地闭了嘴,喊过首席来帮喻姝吹。 “还是底部大卷吗?”戴维自然认得她,立刻招呼着过来。 喻姝颔首道:“不用太精致,睡一晚也就没了。”她是喜欢自己长发飘飘,唯美舒展如海藻波浪的。 奈何…… 也就刚进郁寰的第一年有闲有钱。 之后是千篇一律的挽发盘发,不要说费时费功夫的吹卷夹卷,就是洗头上,也只能辛苦劳驾自己,还得赶时赶飞机般地迅速吹干,以免湿发入睡遭罪。 要是碰巧某人有需求…… 往往只来得及吹个头皮,便被拉入战场。 事后的床,往往湿漉漉的一大片,压根分不清是水渍还是汗渍,亦或是其他更加莫名难言的东西。 这一想,就又扯出许多东西了。 他们在电梯的相遇—— 以及后来在会议室的碰面。 不是她自恋,时至今日她可以笃定,某人在第二次见面时妥妥认出她了,甚至…… 喻姝忽的有些不自在,她稍稍扭动了下身子,往前倾地想去拿水杯,一侧眸,便撞上了另一面镜子注视着她的面容。 郁拾华他妈。 她第一个念头是,某人这没良心的大孝子,居然不给自己位高权重,尊荣无比的亲妈整个单间。 到头来害她来面对…… 也不对。 要是季清泠走的也是亲儿子的账,岂不是某人也早早知晓? 故意叫她来和太后联络感情的? 她艰难无比地喝了口水,努力让水杯平稳落地。 “您好。” “喻秘书好。” 一对比,竟显得自己的称呼非常不礼貌,没有尊称没有职称,连个寻常的长辈称呼都没有。 喻姝真不知道怎么称呼季清泠。 夫人是她唯一自认妥当的。 可偏偏她从没听旁人这么叫过她,同样地,也没人会在外直接称呼季清泠的职位,只挑相对普通的季检来喊。 喻姝的这点子道行哪里够季清泠瞧的。 这一打照面,彼此都品出味儿来了。 “您也是临时来的吗?”喻姝主动开口,面上挂起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季清泠没有一点架子,打量了她一身穿着后,笑意显着:“看来小华近段日子挺像个人的,知道给身边人放个假,五一歇几天?” 每每听到郁拾华幼年的乳名,喻姝都有点一言难尽。 只能说,亲妈就是不一样。 “两天。”她莞尔笑道。 话音一落,喻姝观察到对方的嘴角毫不犹豫地压了下去。 “是要出差?”季清泠抿了口茶。 “暂时没有。”喻姝没敢扯谎。 季清泠没再继续过问儿子的行程,反倒借着天赐良机细细观察起儿子钟情多年的女人来。 外界传闻满天,她向来不以为然。 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判断。 喻姝先开口了一回,眼看对方没回答她的问题,便也没了继续搞气氛的勇气,她本就没这天分,强行找话题反而显得别有用心。 “你还好吗?”季清泠看得差不多了,心下仍带着淡淡的疑惑。 儿子那冷淡到神鬼都能无视的性子,还以为会被某个没心没肺、一张白纸的姑娘拿下,又或是满心热烈、灿烂温暖的小太阳征服…… 结果,居然找了个性子如出一辙的姑娘,沉闷静默,比他自己还能忍。 突如其来的关心实在惊人,喻姝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要不然也不能在郁拾华身边‘苟且’这么多年,还不被厌弃。 “我挺好的。”喻姝品了品对方的言语,自作主张地加了句,“郁总对我很不错。” 季清泠何许人也,一听便挑了挑眉:“你标准真不高。”就是搁几十年前,郁拾华他爹勉强有个人样的那会儿,做得也比小华待她强十倍。 “于我,确实算大恩。”喻姝尽量把彼此关系往上下从属上去靠,免得惹出电视剧里的常规剧情。 大恩两字,着实砸得季清泠一懵。 不过她那是多少世事经历淬炼出来的眼神,光是上回在停车场里旁听的一番对话,可想而知喻姝对这段关系的看待。 绝非恩义如此简单。 正当喻姝为这对话无比发愁的时候,戴维很适时地表示要夹另一侧的卷,希望她能配合地往相反方向靠。 好了,不用面对面交流了。 她舒了口气。 喻姝小心地瞄着镜子里的画面,眼看太后先她一步完事,起身的瞬间,她纠结万分地道别:“您慢走。” 季检这俩字,咋这么难喊出口。 尤其她喊着,怪字当头。 “嗯。”季清泠可舍不得儿子的宝贝秘书胡思乱想,把她往恶毒婆婆的人设上靠,轻快地给了声回应,便踩着蹬蹬的鞋跟走了。 夹卷吹卷是相当费工夫的,也很考验发型师的水平。 等到她困意袭来的当口,戴维轻轻解开了后颈处的围布暗扣,笑道:“喻小姐看一看吧。” 一头波浪秀发,因着吹卷的缘故,显得蓬松又有厚度,端的是乌黑浓密,美轮美奂。 喻姝难得后悔今日没好生化妆,白瞎了海藻卷发的美丽。 “耳钉有找到吗?”她从存包柜里拿过自己的果冻包,状似无意道。 相陪的礼宾露出抱歉的笑意,表示已经找到一遍,管道的话,可能要等明天会有结果。 眼看给打工人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喻姝很想说一句算了,又觉得不能慷他人之慨,成就自己良善。 那是郁拾华的金钱心意,总归不好轻易丢弃。 “那先拜托你们找着。” 大不了之后找不到再算了。 喻姝做好心理建设,没什么包袱地下了楼,从单独辟出来的电梯厅下去,通往停车场的玻璃移门处,竟碰上了……那个和刘敬有点瓜葛的男人。 莱洁的门槛不低,起码是苏文婴这种档次的各界新贵。 她的警惕心上来,正想在边上避一避。 “喻秘书,久仰。” 这开场白,一听便是有事。 喻姝没料到对方会主动和她搭话,不过……她余光瞄了眼没有死角的监控,还是相对大方地点头:“敢问先生是……” “阎家不成器的闲人。”他语气缓和,却架不住嗓音的违和,加上喻姝对他先入为主的恶感,阎字一出后,一时间竟有点心里发毛。 名片边上烫着金,风格简单。 阎仕淮。 喻姝仿佛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只恨自己没在包里带着名片,好有样学样地给他一张。 “久仰,阎先生。”她计算着这位的排行,按照顺序是阎二少? “常在新闻上见着秘书,今日打了照面,倒是令阎某别开眼界。”阎仕淮并没有直入主题的打算,在扫视了她一遍后,说出几句不算舒服的话来,“郁少还是好福气。” “您也令人耳目一新。”喻姝神色淡淡。 她是见过阎氏太子爷的,不说商场战绩如何,光是平日拿捏出来的气场举止,就和这位有着天上地下的区分。 “我今儿没别的意思,不过先招呼一声,好给今后留一条路。”阎仕淮声音粗哑,与相对优越的长相不甚相符。 “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俩的路天南地北。”考虑到郁拾华的秉性和阎家的复杂程度,她难得不客气地下了对方的脸,直接把名片放在了电梯边的灭烟处。 阎仕淮一瞬间差点绷不住面孔,他是万万没想到…能跟郁拾华牵扯三年没名分的女人如此冷硬,还挺有个性。 他眯了眯眼,转念记起不久前的官司。 嗯。 果真,是个性子厉害的。 “通天大道是好,可有时候不是谁都有这个命的,偶尔拐一拐羊肠小道又何妨。”他稳住心神,扬起笑意,走近两步道,“何必拘泥于过程。” 喻姝没有多理睬他,选择了直接打电话叫森琪。 唉。 还是粗心大意了,以为莱洁这般的地界混不进闲杂人等,没成想钻进了个如假包换的公子哥… 她微有一怔,自己不也是狐假虎威的假把式? 没有郁拾华,她连门在哪儿开都不知道。 短暂的失落又给了阎仕淮继续攻略的契机,喻姝不动如山,只四下张望着,再次望了眼高高悬起的监控,安全感油然而生。 “怎么?怕被追查?”阎仕淮这次终于注意到了她的依仗,神色自若。 第96章 阎仕淮 喻姝一声不吭。 她多少听过些传闻,阎家孙辈里,精华全在长房,糟粕全归三房。 作出这个评价,起码可见阎仕淮这私生子比三房俩正经的孙子要强。 要不然阎老也不会拍板认下这孩子。 他家不缺孙子,只缺出色的继承人,能拿不值钱的私生子激励鞭策下许以厚望的接班人,也是一种资源的不浪费。 争一争,或许更懂得珍惜。 换言之,阎仕淮的作用等同块磨刀石。 只是配给阎靳深作踏板,能力智商上大概率没太大问题。 这样的人,喻姝是不太想沾染上的,就是有郁拾华的庇护,她也不认为自己讨得了好。 奈何对方有意找她乐子。 “阎先生自重。”眼看对方又要用身躯逼近,喻姝直接冷了脸。 她是极度憎恶男性对不熟的女性作出如此逾矩的行为的。 阎仕淮脚步不停,直接擦过她的肩:“用不着这么紧张,日后要是在郁拾华跟前失了宠,我这儿可以回收。“ 他轻巧捏过名片,直接道:“不考虑给个机会吗?” 喻姝连情绪都不想给,比起那些贪图美色的追求者 她打心底里厌恶阎仕淮这类用心险恶,还装模作样的人。 偏偏还装得稀巴烂。 不知怎么在阎家混的… 叮—— 斜对着他俩的电梯里走出了人。 喻姝深感水逆气息,微微冲来人一笑以做表示,也用余光飞快看了眼陪着的中年男人。 两人十指紧扣,没有松开的迹象。 季清泠同样没料到会有这般缘分。 见微知着的她将喻姝和阎仕淮的距离收入眼底,又敏锐地看了眼还留在对方手里的名片,顺带瞥见了两人面色。 “季检安好。”心思不纯的阎仕淮丝毫不觉难堪或是其他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心理强大地打起招呼。 从身为私生子在世上活的那天起,脸皮成为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不要脸才能过下去。 季清泠是真正位极人臣的显赫,骨子的矜贵冷清比起她儿子是有过之无不及,愿意和喻姝说两句话那是全看小华的面子,眼下这情形,怎么可能给阎仕淮什么好脸,径直走了过去。 喻姝正奇怪着森琪的姗姗来迟,阎仕淮还在做着无用功的努力,简直是有什么大病一样。“不上去解释几句?”他的脑回路也很独特。 喻姝凝眸片刻,似笑非笑地朝四处监控示意了下,面带嘲讽。 言多必失,反而显得自己心虚,此地无银三百两。 阎仕淮一点不觉尴尬,好整以暇地收回了名片,不带走一片云彩地飘走了。 叮一一 随着电梯门的合上,森琪也在移门外朝她招了手。 好一场莫名其妙的来往。 喻姝开始还只当对方间歇性神经病发作,可一上车半躺下,随着神经的舒张与肌肉的放松,一些细节便理所应当地显山露水,盘旋在了心上。 醉酒男人的意外闯入。 昨日包厢外的碰面。 还有今天的好巧不巧。 喻姝笃定这其中一定有人为因素。 至于自己沦为对方靶子的原因,显而易见,和某人脱不了干系。 这是妄想以小博大,杠杆原理的忠实信徒? 未免想得天真了。 商战哪有靠秘书助理来撬动的? 车辆稳稳开着,喻姝又整理了下自己职责内外的权限,起先还有些轻慢,越数越是端正,到最后已经坐直背脊了,不免让前排通过后视镜打量她的保镖有点意外。 除了内控审计及部分财务上的权限,她基本都齐全了。 而且她瞄了眼自己的指纹,某人的集团认证号也录过她的指纹,以免要紧关头耽误事情。 思绪如湖中涟漪般扩散,渐渐发酵去了其他方向,永悦庄的书房密码,卧室和书房的保险箱密码,银行卡和介质密码,手机密码她粗粗一盘,竟发现自己如数家珍,每个都如此清晰地映在脑中。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喻姝咬唇,绞尽脑汁地回想。 集团有关的权限密码是她离职前就尽数开通的,且离职几个月都没有被注销她先前没刻意去想,甚至是有意回避着一切,这会儿一串联,简直匪夷所思。 他就这么笃定自己会回来? 喻姝嘴角泛着苦意,说不上来的难过。 至于私人方面的密钥,尤其是手机密码,几乎是他特意交代出的。以往最多是她捧着手机过去,照一照那张尊贵不凡的龙脸,郁拾华是不用指纹的,只有密码和面容两个选项。 喻姝一面嘀咕一面神使鬼差地登上了电子银行。 他稍稍提过一句的,什么副卡权限都开了,用不着替他省钱。果然 她的手机号也能登了。 喻姝呼吸凌乱起来,竟想抬手去抓头发。 她离谱地盯着转账限额,各种想法涌进了脑海,好在理智尚存,她灵敏瞥见了屏幕上的提示消息。 您于几点几分登陆了手机银行。 她点开消息框,竟看见了之前所有的登录退出情况,以及办理业务的明细。 头皮轻微发麻,不难想象她的登录之后也会出现在某人的手机画面里于是乎,喻姝狼狈地下线了。 也不对啊。 她破天荒地地登录,又做贼般地火速下线,啥操作都没做,反而显得格外可疑。 不知他会怎么编排呢。 早知道刚刚查个明细也好啊。 喻姝傻乎乎出神了一会,又呆呆看向前方的红灯,慢慢地靠倒在真皮沙发上。 其实…… 那毕竟不是她的钱,她干什么都显得鬼祟偷摸,也因此她是从来不登电子银行的,副卡更不敢绑三方平台,免得哪天误刷,连买个早餐的九块九都惊动某人。 这一通乱想下来,倒驱散了阎仕淮带给她的些许不安。 随便吧,他这样长大的人指不定和自己一路货色,每天在都在心里发疯炸裂,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个人形罢了。 一念及此,喻姝更坦然了些。 旋即将这无关紧要的外人抛到了脑后,继续为郁拾华的反常苦思冥想。 等回到清江园,常停的车子被另一辆黑车占了,喻姝眨了眨眼,便看森瑜回眸,用口型说了个郁总。 得,被她给念来了。 喻姝下车便垂眸看着自己的衣装,季清泠跟前都不想管的仪容仪表,这会儿却让她有点踯躅。 她一向行动力非凡,一看是郁拾华的御用车队,当即让森琪去要钥匙。 司机保镖自不会上楼,清江园是郁寰参股的产业,这一栋洋房都在集团名下,自然留足了空间安顿他们。 后备箱慢慢升起。 “郁总来了多久?”喻姝一面从收纳箱里翻出常服,一面问道。“不到一刻钟。” 喻姝沉默,看来是算好莱洁的时间点儿过来的。 她不禁回想郁拾华今日的行程。好像没什么硬菜,不是见客就是吃饭,以联络感情,维护关系为主,晚饭在郁家老宅。 也不知心情怎么样,说好给她休假的,总不能来找出气筒的吧。 备用的常服是规矩的黑白套装,估计是先前洗好直接甩在里头的,喻姝看了眼还是塞了回去。 她今儿休假,姿态放得太低可不行,不说她心情如何,某人估计也不高兴,觉得她在心里把他想得太糟糕,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老板。于是,喻姝便也穿着一副要饭的打扮上了楼,与一日不见的老板碰了面。 确切来说,是和他脱下的衣物打了照面。 男人已在浴室开了花洒,柔缓的水声清晰又温软地敲在心上。 喻姝习惯性地帮他收整好,又打开衣柜去拿换洗衣物,前几日刚叠好的一套已然不见踪影。 是深灰色的棉质家居服。 她又看另一侧放着的电吹风。 嗯,居然也拿进去了。 要知道,某人一直嫌浴室的湿润闷热,多呆一会儿也是受罪,除了最贴身的那条玩意儿,其他步骤喜欢来外面搞。 难得今天一水的备好了? 不出来吹头发穿睡衣了? 本着怀疑的心态,喻姝居然忘了给自己换一身那位看得过去的衣裳,全心全意坐在一边刷着手机等了起来。 很快,某人出浴了。 和赤条条的身子比,这回就像话多了。 喻姝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他,嗯,裤子穿了,衣服也基本穿了,就是扣子还没完全整好,脑袋也像吹过一遍,没那么湿漉漉了。 可能是小别的原因,她打量着他,郁拾华也有片刻的茫然,不过另一种情感充盈起来,瞬间填满他的胸腔。 还以为她会哪个路边摊吃个晚饭,或者去找哪个朋友小酌两杯,没成想拉开门,她就乖巧无比地等着他。 和先前那么多次比,不仅少了公事公办的格式化神情,还挂了软乎乎的笑,直直击中他的心。 郁拾华向来神色淡淡,明明心里是高兴的,眉眼处仍维持着一贯的弧度,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慢条斯理地拧着扣子,把视线从她身上转开,自然落在了五斗柜的电子屏上。 七点整。 “没吃饭就回来了?”郁拾华淡淡扫她一眼。 喻姝知道他家老宅晚饭时间早,也没想骗他,直接扬了扬手机:“点外卖了。” 第97章 碎片 “炒饭还是木桶饭?”郁拾华很是了解她。 “一份芋圆。” 郁拾华挑眉:“吃得饱?” 喻姝无语:“那是甜品,热量高。”再吃饭,还不胖死。 “不也是你说的,甜品没有饱腹感,更没有满足感,吃饭最开心。”郁拾华非常精准地将她的用词复原出来。 喻姝自嘲道:“我也不是饭桶,天天吃也会腻的。” “主食要吃,你肠胃没有很好。”郁拾华不容分说地给她下任务,自己则举起吹风机完成最后一点工序。 吹风机单调的噪音结束,收拾完浴室的喻姝也出来拿纸巾擦手了。其他地方好说,只是他起居的卧室以及附带的书房浴室,除非是永悦庄的老人,否则一般都是喻姝,或者他亲自收拾的。 清江园的家政都是阿姨白天上门做的,安全和隐私性上不如永悦庄。 他俩刚同居那会,有次大约是柳姨休假,她竟看见尊贵无比的郁寰集团总裁从容地拎着个吸尘器打扫书房,看见她路过,抓壮丁似的叫她去拿抹布。 他是真正贵族教养熏陶出来的天之骄子,自然不会无知无能到连个人卫生都搞不定,今儿喻姝要是回来的晚,大概率他也就顺手收拾了。 “你难道不洗?郁拾华有些诧异,视线落在她朴素到过分的衣着上。 这祖宗在,她哪里好不洗的。 “洗呀。” 喻姝其实是想找点事儿做,省得两个人呆得无聊,逼迫某人想出点花样折腾她。 她一副忙碌无比的样子,仿佛浴室被炸了一般,眼看人影忙活着要离开他的视线,郁拾华合上笔记本,起身去逮人。 “今天不是很乖?怎么又要逃?”郁拾华眼疾手快地揽住他,将她整个人带了回来。 喻姝骤然得到乖巧的评价,不免觉得某人真是深藏不露,心思深沉。眼看女人一改往日的低眉顺眼,沉默不语,眼里透着难得一见的狡黠之意时,郁拾华很是上道地亲了亲她。 蜻蜓点水的那种。 喻姝却有点贪恋他此时的温柔,比起大多时候的侵略与夺取,她喜欢被珍重地对待,小心翼翼。 男女情愫一起,世俗的一切便成了云烟。 她眼波一转,似是责问又是轻嗔:“你今天怎么自己拿了东西进去?还在里面穿了衣服,吹了头发。” 这话问得郁拾华都有些愣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记起几年前的一幕。 是还没发生关系之前。 喻姝刚刚适应了三天两头出差的日子,又在摸索他的生活习惯,每天生活在水深火热里。 比如难搞的某人早晨一般不喝咖啡,他爱喝热牛奶。 喻姝记住了这点,却拿了杯自助餐的牛奶给他,他尝了一口就看向了她,她正惴惴不安着,接收到这个眼神,吓得没打翻自己的饭菜。 “要鲜奶。” 郁拾华皱眉道,也没多怪她,就记住了这家酒店的名儿。 大几千一晚的酒店。 早餐饮品质量太次,糊弄谁呢。 还有就是男女界限和上下从属的把握。 喻姝自问极其小心,事关他私生活的这块之前也没哪个胆大的做过,她连取经的地方都没有,实在焦头烂额。 偏偏老天就是爱和她开玩笑。 郁拾华出差住的一般是套房起,她也绝不轻易踏足某人的卧室,可总有那么一次突如其来的要事,金贵的郁拾华需要在标间里将就一晚。 所幸是国际上数得着的顶级酒店,标间环境上乘,除了面积小点,并不差什么,某人也没多说,十分自然地接受了。 这一来,从进门到生活区,没了个小厅来缓冲。 鬼一样的契机,她那日在门口敲了会门,来确认几份资料文件的归属。 下午三四点,也不是洗澡的点儿。 房间那么点大,直通的一户,哪里会听不见。 她耳朵贴了会,几无什么动静。 手机拨过去,里面隐隐响起了铃声。 人不在? 还是其他情况…? 这就是她没摸清郁拾华生活习惯的下场了。 担心某人出啥意外,喻姝直接用放在她地方的房卡开了门。 这一开。 浴室门也一开。 酒店格局懂的都懂,两人仅管称不上近在咫尺,可也是一丈之内了。 郁拾华自然没夸张到一丝不挂,最贴身的他穿了,还披了件等同没披的浴袍。 见惯大风大浪的男人可比喻姝端得住,他眸色一深,直接道:“把门先关上。” 他可没展览的兴趣。 喻姝是个服从命令的,一边慢吞吞地关门,一边消化视网膜上的景象。 等她慢动作般地挪进去,郁拾华在床边非常检点地穿上了长裤,这会儿背对着她扣衬衫,视线方向似乎在看手机。 “我刚打电话了,看郁总你没接,敲门也没回应,才做主进来的,实在不好意思。”喻姝趁机阐明缘由,顺带道歉。 他身材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算是她占便宜了。 郁拾华看她脸上似乎不红,神情也不太羞涩,沉默地抿了口茶,又被冷下来的涩意苦到,一时说不上来的心情。 “用不着道歉,是我习惯不好。”男人眉目清淡,又是最寻常的口吻,看不出一分作伪,为着更逼真些,他破天荒地解释了句,“里面水汽太重,外头更畅快些。” 难为了某人之后那么多年,凡是喻姝在外,总是很不检点地晃出来。 几年后的今天,喻姝和他面面相觑。 某人眉心锁起,思考着解题路径。 只是回过神来的喻姝闹不明白,郁拾华图什么呢? 那时的她算不上傻白甜,只是时机凑得太好才会如此尴尬。 是不是习惯又怎样? “你…没这习惯吧。”时过境迁,她难得逾越了上下级的界限,拿手肘捅了捅某人。 郁拾华凝视着她,半晌微微低下脑袋,在她耳畔边轻声道:“在你面前可以有的。” 喻姝嘴角一抽。 好针对性的‘恶习’。 “不喜欢我这样子吗?”男人的手握上了她的腰,有种想提前上桌的冲动。 “能坚持这么多年,我有点意外。”喻姝实话道,稍稍侧了脸过去,有意避开他滚烫的呼吸。 郁拾华还想和她探究下有关身材的话题,然而一股若有似无的味儿绕在她周围,向来有点洁癖的某人不免拧起了眉。 “你这衣服,不会没换洗过吗?” 她体味很淡,衣裤换洗又勤,平素基本不用香水,故而一有点异味,他便格外敏感。 喻姝闻言也有点紧张,用力嗅了两下,解释道:“是人间烟火气。”中午吃的小火锅呢。 “我去洗澡了。”她一下便溜了。 郁拾华舌尖顶了顶上方,盘算着今日的吃法。 等再捉回来,已是到了不可描述的地点,男人蓄势待发,女人含羞带怯。 芋圆成了运动后的能量补充,郁拾华都赏脸地喝了两口。 所谓劳动最光荣,两人倒是名副其实地过了个节。 次日一早,郁拾华讲究个契约精神,说好给她的两天假,自己不能食言而肥,侵占她的休息时间,九点前便带着一应人马走了。 昨晚没折腾地过分,某人还挺温柔,喻姝自然能够活力满满地出门,去布林海赴约。 她刚才可是和郁拾华确认过的,他今日的局在海滨公园,和她完全两个方向,是万万不会偶遇的。 温禾还记着上次的承诺,约了欧式城堡风格的那一幢。 不得不说,一进门,其他三个土包子就发出了连声惊叹。 “这服务员穿得太夸张了吧,和那中世纪的庄园小姐一个打扮。” “挺有拍英剧的感觉。”喻姝着重看了眼人家的头发,估量着真假。 外观和其它别无二致,内里却是彻头彻尾的城堡风格。 就是典型的长楼梯,夸张无比的水晶灯,墙壁上有独特的烛台,奚燕还狐疑地去摸了下火焰,结果被烫了下。 “我不是看灯条亮着呢,自然当蜡烛是骗咱们的。” 喻姝盯着副壁画,小心地想去摸一摸。 苏文婴在旁嘀咕:“肯定假,我在博物馆看到过的。” 温禾一面和女佣交代,一面笑嘻嘻道:“你错了,博物馆里的是赝品,这幅可是货真价实的!” 喻姝立刻收回了手,还在举着手指仔细看有没有碰到。 能进博物馆的画哪里会便宜! 好奇害死猫啊。 “不能吧。”苏文婴有点傻眼,脚步却没停留,几人一起往二楼的舞厅走去。 温禾多少有点惋惜:“虽说只有四楼,但没有电梯是硬伤。” 或者说,这样逼真的英伦欧式风,实在嵌不进一座现代化的直梯。 真要搞,也得是只有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那种。 欧洲好几座保留地好的城市市中心,不少酒店里还有。 舞厅里能看的更多了。 喻姝不错眼地瞄着一件件繁复精美的手工英伦长裙,还有配套挂在旁边的束胸,竟思考起自己的腰身能不能塞得进去。 奚燕比较直接,犹疑地看着长桌上的金银餐具,估算着要是真金,一把勺子算多少克重呢… 苏文婴是做政法工作的,但不妨碍这三人里她的艺术修养最高,她打量着一幅画儿,神色变幻莫测。 第98章 联手 “好了,各位。咱们先落座吧。”温禾召唤着她们,按了桌上的铃。 不等三人收回口水,就有打扮妥帖,衣饰齐全的礼宾登场服务了。 “我随便点了哦?或者有特别想吃的吗?”温禾问了句。 三人心思根本不在吃食上,几乎异口同声。 “相信禾宝的品味眼光。” 温禾快速选好套餐,又几位好友安排了特殊礼物,摸出一张红色纸钞,笑着递给了礼宾。 亲眼所见的三人依次炸裂。 喻姝甚至觉得她的身高身材去扮,视觉效果会更好。 奚燕感叹自己何德何能,能和资本主义世界的千金做朋友。而这位千金,还自己开辟了条赛道,一往无前。 苏文婴纠结不已地开口:“那幅希望,肯定不会再是真的了吧?” 温禾正手动来开大屏,这装修韵味富贵都有了,可惜智能科技上差了点,做不到声控,还要费手。她闻言便道:“这画不贵,自然不会假。不信你看右下角的防伪签。” 苏文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细细去看温禾说的地方,又在最底部看到了很淡的污渍,以及纸张的纹路。 她蓦地叹了口气。 还挺响亮。 “咋了?”温禾回眸笑问。 “那我爸花了巨款送人的,指定是假货了。”苏文婴咂了咂嘴。 温禾呵呵道:“反正你家财产大概都落在太子爷头上,管他呢。” “我多少有点,运气好占一半呢。”苏文婴有气无力,感慨着打水漂的七位数。 喻姝抿了抿唇,看着她不知该不该说。 温禾显然也一清二楚,把玩着一套银质餐具不语。 等到奚燕落座,苏文婴从打击里缓过神来,她还是想死个明白,买画那事儿是越想越古怪。 她爸难得整那么文艺的礼物,谈的是个啥来着… 好像是巴掌大的一块地皮,位置倒是很好,挨着一所北海区数得着的好学校。 “你爸肯定不是用个人账户付的钱吧?”喻姝提醒道。 说到这份上,苏文婴自然恍然大悟。 “三赢局面啊。” 从她爸到画家到实际受益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幅画也相当体面地挂在她父亲办公室的会客厅里。 从头到尾,甭管哪个机关来查,都是场宾主皆欢的交易。 “玩得真花。”奚燕犀利道。 “心照不宣罢了。”喻姝这些年随着某人出入,见惯上层社会各种潜规则。 苏文婴则有些紧张地用手机开始搜索相关字眼,父母在正事上的严谨讲究她是知道的,可万一是有心人的圈套呢…… 要知道,她家自从往上走的趋势明显起来后,各种明里暗里的绊子便越来越多了。 她妈为此还挺荣幸,‘阴阳’过好几句:“搁前几年咱家哪里值得人正眼看一下,多亏女儿争气,才给了我挨这些的福气,求都求不来的。”放眼一圈看去,随便怎么看,都是婴婴最出息了。 “合理合法的避税手段,多少大企业常用的。”奚燕看她关心则乱的样儿,忍不住提醒道。 苏文婴有点口不择言:“这几年不是查得紧么?多少没脑子的明星倒了霉……。”被拎出来当鸡杀。 五一劳动节不光属于华国,也属于国际,是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 燕京虽大,可有资格往布林海凑一凑的人可不多,她们是一伙,另外也有好几伙。 所幸每栋与每栋相距甚远,还隔着数不清的奇花异草,穿梭其中的除了服务车,便是主色调为黑的豪车。 “今儿事今日毕。”温禾伸了个懒腰。 奚燕也利落合上了笔记本,表示一天非常圆满,没有奇奇怪怪的访客和闲人打扰。 “我都问过阿姝了,她老板今日和咱们没在一个磁场里,再怎么心灵感应都没用。” 温禾退出界面时眼神微微黯了一些,又很快振作,万一事发突然,她可能来不及和她俩多说。 喻姝则在退出时瞄到了原先灰色的部分亮了起来。 “怎么,又给我开其他功能了?” “我不是经常联系不上么?你先权知一顿时间,做得好了,我给你转正。”温禾玩笑道。 喻姝摆摆手:“用不着,你的名头好使。” 温禾没多少纠结,她俩既是能交心的好友,又和壹锦没有牵扯,还是可以打个预防针的:“温氏有点变动。” 喻姝和奚燕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纷纷无言。 和小说里描写的离经叛道不同,红尘俗世里的二代三代们,对家族对父母是极其看重的。 温禾如是,郁拾华也是。 凡是喻姝所见,继承者们里没有和家里对着干的傻帽,尤其新加坡那公司在温禾眼里,就跟玩儿一样,称得上可有可无。 而一牵扯家中,温禾的情绪莫名低了几分。 “总之,是我得毁约了。”她竟神经大条地鞠了个躬。 孩子是她们三人决定养的,半路她要退出,确实不太合情合理。 “没其他事儿吧?你哥还不回来接手壹锦?”喻姝罕见地插嘴关心了句。 壹锦温氏的体量不是闹着玩儿的,老佛爷更是眼光独具,教养出了才干出众的兰斐君,而女儿最终的成功上位,很大程度上有赖亲娘的财力。 钱权一家,相辅相成。 而接力棒快要到下一代了。 温氏对温禾仕途的意义,不言而喻。 这边办理着抚养权的交接手续,另一边阎仕淮冷淡至极地等着人,他挑在中式味道浓郁的七号楼,是一座仿闽省土楼的五层建筑,中间挖了个小湖,有迎风荷叶,有雅致水榭。 蹬蹬—— 高跟鞋踩着纯木质的楼梯,每走八格歇息个两下,极有规律。 阎仕淮斜坐在五楼朝外的露台里,听着最后几声凌乱急促起来,显然来人心境也很一般。 “阎少,别来无恙啊。”走了五层楼梯的董荟然,开口便有点不怀好意,脸上挂着还没拾掇好的表情。 阎仕淮打了个响指,回眸看了眼便笑道:“用不着气都喘不上地和我招呼,先匀一匀呼吸吧,还有那刘海,要分叉了。” 啊—— 董荟然在心里发了下疯,用力吸了两口气,还是选择了去洗手间收拾下仪容仪表,顺便清一清心里障碍。 不多时,她又踩着都市丽人般的脚步出来了。 “董小姐很准时。”进大门的时间分毫不差。 “要不是这儿的破楼梯,我能精确到秒。”董荟然看了眼茶几上的东西,不是烟就是烟灰缸,连杯待客的饮料都没有,不免微微眯起了眼。 阎仕淮当即笑出了声:“别啊——我可等着你来再叫上呢。” 董荟然脸上稍稍好看了点,迫不及待进入正题:“电子版的不肯发我?又有什么区别?” “不是不肯,是我没有。”阎仕淮摁完服务铃,双手一摊,显得潇洒大方。 “纸质的呢?”董荟然直接要。 显而易见,目之所及哪里有类似的文件,阎仕淮光棍道:“我都搅碎了。那银行里的人可和我千万交代,不能流传出去,是要吃官司的。” 董荟然这会儿没直接发作,忍着面皮的抽搐问:“那我来这里做什么?” “说说话啊,我就喜欢和同类唠嗑,聊一聊燕京新鲜的人事。”阎仕淮的厚颜早已练就,根本不怕对方的视线攻击。 “来来去去那么点人。” “她对付你了?”阎仕淮看她神情恹恹,到底挑起了个她感兴趣的话题。 “是招惹。”董荟然面无表情。 人和人之间都是无冤无仇的,从她懂事以来,只有她捅刀子的份儿,谁承想竟被个靠皮肉吃饭的秘书先出了手。 “看来影响挺重?”阎仕淮捋了捋她家里的路数,轻呵一声,“你舅舅不挺能干一人?听说要升了?” “所以我才格外被家里批得体无完肤。”连两张卡都冻结了。 重点是,这极大程度地挑衅到了她的自尊。 阎仕淮单手抵着下巴,回想起莱洁撞见的人,直觉上那不是惹是生非,平地起事的主儿。 “还瞒着我呢。”他随口道。 董荟然白他一眼,显然对拿不到明细有点郁郁,然而就像她那日升起来的无力感,还能如何呢? 喻姝四周被盯得死死的,一个半点名分没有的秘书出入不光有车还带保镖,还是精心选过的女保镖,可见郁拾华视作所有物的决心与不容他人觊觎的保护欲。 她家在郁拾华跟前真就连渣滓都不算,董荟然可没有赌上下半生报复的打算,真被她舅晓得,她八成会被送出国。 只能往后见机行事了,有机会再说。 “交给我吧,怎么样?我们情报互换。”阎仕淮点起一根烟,却没有绅士风度地走开。 董荟然都顾不得二手烟的厉害,懵逼半晌后回过神来:“你也看上她了?” “也字用得妙。”阎仕淮点评了句。 董荟然反而狐疑地盯着他:“人从头到脚盖着郁拾华的戳儿呢。”美人哪里没有,一抓一大把,但凡脑子正常的,就算不怵郁拾华及他代表的一切,也不会自找麻烦。 第99章 邮件 “这样不才带劲儿么!”阎仕淮反问道。 大约是他男女关系上的战绩有点彪炳,董荟然也有所耳闻,脑子一转能接受这个说法。 那秘书身上确实有点东西,想当年她不过在蓝度匆匆打了个照面,不也记忆犹新? 清冷疏离感就不说了,毕竟出来卖的高档货特意练几个月也炉火纯青了。 难得的是一种…… 她一时不知怎么形容。 就是从穷乡僻壤走到富贵窝儿的精神气儿?上进劲儿?还是说是不屈?也不对,那秘书在郁拾华跟前可听话了,说是摇尾乞怜也不过分。 只能说她到底是读过书的,从词汇库里摘出来了一个词。 砥砺。 是的,有着从穷山恶水走出来的苦大仇深,有着用尽全力升华自己成就自己的狠劲。 董荟然一时竟想痴了。 “她给我感觉,我俩是一路人。”阎仕淮早早察觉到喻姝皮囊下包裹着的灵魂,绝没有如此岁月静好,温和有礼。 某种程度上,刘敬也一样。 一穷二白地走来,尽是残虐之气。 和他如出一辙。 同类嘛,就该窝一块,何必装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懂事样儿,他早几年开始就懒得装了。 “你把你的情报给我。”阎仕淮摁灭了烟,直截了当。 董荟然颇有种临阵胆怯的退缩感,好在她骨子里也不是个规矩人,对面是什么人她很清楚,别闹得僵了,她都不好收场。 “发你邮箱了。”她只在手机里点了几下,便彻底丢开了。 有这么个疯子愿意打前哨给她‘复仇’,甭管成功与否,只能说那秘书的好日子到头了。 阎仕淮指尖拨动,状似随意地看了几眼,笑言道:“怎么,秘书还敢给老总戴绿帽不成?”那小伙子看着也就年青,其他处处比不上郁拾华吧。 “动动脑子。”董荟然点了点太阳穴。 阎仕淮是典型长歪了的人,满脑子盛满龌龊与诡计,稍一作色便有了答案,他有些意外:“她今年满打满算……二十九吧?生日都没过,能有个要高考的儿子?” 走近科学也没那么玄乎。 那时喻姝没上初中呢。 他查过的资料里,喻姝是在中学阶段开始造的……没一天安生过。 “不是她。是她一个朋友。”董荟然先手准备极好,又给他指了条路,“我和那小区保安关系混熟了,听说不久前门口闹了好大一场,是一群人揪着个女人,她还帮着挡了。程善北也住那儿,正正赶上,反正最后顺带着的郁拾华也下场了。” “闹的啥?”阎仕淮像是嗅着了点什么,细胞都兴奋起来。 “杀、人、犯。”董荟然一字一顿,眯着眼笑,“说是杀了她儿子,还抢她孙子,她活不了,要去中北河前哭。” 阎仕淮愈发有了兴趣:“真事儿?” 董荟然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那附近总不缺监控和记录仪的,就看阎少本事了。”她一个小小高中生,可没通天手腕。 “真后生可畏,都是人才啊—你还说燕京没有新人,你说的不都是?”先前还可能是考虑阎郁两家的关系,而此刻的阎仕淮真真提起了兴趣。 他虽是外头生的,但记事起便是世家子弟的教养,仅管他自己歪了,可架不住耳提面命的底线警告。 人命关天。 一损俱损。 这么多年,心底存了点妄想的他游走在悬崖边,不是没处理过棘手的事儿,但总归没亲手沾染过血,更没亲身经历过事儿。 董荟然却发散性地想到了另一边,孩子他妈是个吃过牢饭的罪犯,人以类聚… 喻姝和她玩得如此好。 是不是意味着…… 她心砰砰跳了两下,又欲盖弥彰地捧过新上的茶,装模作样起来。 阎仕淮大约因‘新款猎物’的出现感到雀跃,暂时没想到董荟然的大胆揣测,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调来了那天的监控。 无他,那块区域,刚巧在刘敬所在分局的管辖内。 这也是奚燕顶倒霉的缘由之一…… 东躲西藏地,居然正中下怀。 “这视角……”董荟然一看这角度和清晰度,看他的眼神又变了一变。 “看完要删的。”阎仕淮自然懂规矩。 刘敬也是个懂事的,截了那一段精华发给她。 混乱吵嚷的场面,双拳难敌四手的女人,舍身挨打的好友,以及最后匆忙而来的人群。 乌泱泱地,好大一片。 “那是……温家,温禾?”阎仕淮敲了下空格,将画面定格下来。 “和那秘书关系极好。”董荟然面无表情。 小小一个秘书,身边围着的都是大人物。 要不是如此,她哪会左右纠结,心生气馁? “真本事啊——”阎仕淮感叹了句,眼里终于盈出与外贸格格不入的阴暗情绪,周身气压渐渐低沉。 “可不是,你满燕京打听打听,都说郁家父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光事业如此,感情更是。” 当爹的起码还晓得联姻二字怎么写,为此做过努力,做儿子的却是打算一步到位,摒弃所有阻力,直接和秘书相亲相爱了。 “所以说,可不显得咱们都是废物?”阎仕淮嘴角轻扯。 尤其自诩与郁拾华门当户对的那群千金们,面上个顶个的能装,背地里还不怄气地一塌糊涂。 “与我有什么干系,倒轮顺轮我都八竿子打不着。”董荟然很烦他牵扯自己的言语。 阎仕淮似笑非笑:“那你嫉妒什么?”他又用一种奇特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番。 董荟然终究年青,脸的厚度比不得对方。 哐当。 她骤然起身,险些打翻摆满了茶几的糕点饮料。 “你虽硬件比不得人家,但软件还可以努力。”阎仕淮收回视线,口吻恢复冷淡,回忆着喻姝的学历,“国内是没比傅旦京华更好的学校了,但国外一抓一大抓,留学去呗。” 董荟然咬牙不语。 气人吧。 自己看不上的人,处处都比自己强。 可转念一想,人家费尽心思,努力到极致,也就只能在贵人边上端茶倒水,人郁拾华又没娶她,如何就比自己金贵了? 自己好生规划经营个十年,三十岁前可不比个秘书强? 她向来思维敏捷,很快想通关节,抛开那同性间隐隐的嫉妒心后,不免好奇阎仕淮的打算。 “是来阴的?”她问得有点傻。 阎仕淮没有和她详细说道的想法,只敷衍道:“我倒巴不得我能正面刚。” 而董荟然一想到郁寰集团的体量及郁拾华外家的身份,都不用去想温家在沪城的地位,便有点后悔地沾染上了。 她一个大好青年,前途无量的新星,何苦与阎仕淮搅和在一起。 “咱俩之后不必见了,有消息发邮箱吧。”阎仕淮看穿她的忌讳,除了有点感激她给自己推荐了这么个新鲜玩意儿后,再无多余眼神和言语了。 “马到功成。” 送走小女生后,阎仕淮细细看了遍监控,孩子他妈是和温禾一道离开的。大概率……当年那孩子能从老太太地方脱身,全赖温家助力。 董荟然先前提的毒计…… 往那高中生的新学校前拉个横幅,写上最瞩目的字眼就成。 只是借力打力,还能打到喻姝不成? 阎仕淮对孩子他妈可没兴趣,不过一平民百姓,这个群体从来不缺逗闷子的担当,他要取乐,多的是更新鲜有趣的人儿。 还是喻秘书勾人。 人值得不说,又搭着好几条线,指不定真能把阎家此时的局面给撬松个口子。 * 喻姝是在邮箱里看见那封未知联系人的邮件的。 邮箱隶属集团,联结内外网,方便传点资料图片,是喻姝这台办公电脑唯一和外界联系的渠道。 内容简单到令人发指,是几张红色横幅的定做样式。 款式干净,大红底色纯白字。 内容却……一下击中她的心防。 大意阐述某个倒霉孩子有个杀、人、犯的妈,蓄意在满十六岁生日的前一个月用二十几刀捅死了孩子的爹,害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 “姝姐,这是要做横幅?样子丑了些,哪个部门的活计?多少有点粗糙。”有一行政秘书端着咖啡走过,似有似无地瞟了眼。 “得打回去重做啊。”喻姝笑着应了句,飞快将页面切了出来。 她暗叹自己的不当心,没留心路过的同事就算了,还忘了自己身前身后的全方位探头。 现在监控都是超高清的,一放大铁定能看清她方才双击点开的大图。 对方要求也干净利落,直接点名下月要某个项目正式签署的合作协议。 长城建投。 她略一思量便看了眼放在不远处的文书,那一沓全是过会要拿进去给某人过目的。 恒天集团,阎氏。 这是阎靳深主动提的合作,那天她也在场,是去年深秋登山露营时定的,两男人各自坐着把户外椅说了很久。 也是在她离职前过手的最后一个大项目。 哪哪儿都刚刚好。 阎仕淮。 她本能觉得是他所为。 时机动机,恰到好处。 算上奚燕的过往,刘敬的出现简直不打自招。 若非为了争阎氏,为了走一些旁门小道,阎仕淮这样的人和刘敬扯得上啥关系? 吃饭都呼吸不到一片空气的两人。 恶意来得如此明晃晃,毫不遮掩。 喻姝摁下给奚燕报信的心思,先把部门交上来的协议看了遍,毕竟是两家太子爷牵头的s+项目,底下人不敢不用心,她粗粗看完,没什么毛病。 第100章 合同 正常流程,她这会儿就该把协议拿进去给某人过目了。 喻姝也如此做了。 还在线上参加个国际会议的郁拾华看她敲门,随意将视讯静音,出声吩咐她进。 她轻手轻脚地进来,一看郁拾华屏蔽了会议,不免有点不解。 “不重要吗?”她几乎在用唇语说。 郁拾华很喜欢她小心又可爱的模样,淡笑道:“就是我人在就好,轮不到我发言。” “都是群老头,不如看你。”他说得十分顺口,理所当然。 喻姝没有一如既往的腼腆害羞,反倒落落大方地回看向他:“大概底下人都知道你看我好看,所以连这拟好的条例都要我来转给你。” 她很从容地把文件拿给郁拾华。 “我喜欢有眼色的下属。”郁拾华淡淡接过文件,并没详细翻阅,反而用指尖点了点她。 “下班没其他安排吧?”男人似乎很尊重她,特意先问了句。 喻姝心头有不祥的预感,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让她实话说:“暂时没有。”连吃饭都没有定。 “我帮你约了医生,一起去。” 全然命令似的口吻,当然还藏着相对强势的关心。 “好。”喻姝没有讨价还价,她心绪有点凌乱,有种想逃离男人视线的狼狈感。 她迫不及待地走了。 郁拾华眼神一沉,比她平日的步调快了一点。 工位上,喻姝快刀斩乱麻地处理完几桩待办事项,又给企划部的副总回了电,在点好某人的中餐后,不自觉地搜索心理医生有关的注意事项。 她几乎要忘了那封恐吓威胁的邮件。 要不要告诉奚燕? 关心则乱。 那可是即将要高考的儿子。 喻姝仅仅犹疑了几秒,还是如实转告了。她俩本质上是有些相似的,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要求他人让渡一部分利益。 奚燕当即来了语音请求。 那国际会议又长又臭,轻易不会完结,喻姝便也去了楼梯间,上下看了圈后开始对话。 “什么时候发你的?” “今早上。” “你知道是谁吗?” 喻姝叹息:“应该是阎家大房的那个私生子。”其他两房也有点可能,就是没他凑巧罢了。 奚燕静默片刻,又问:“他的住址有外泄吗?” “不知道。” 但有心人要查,是能查出来的。明府的安保再好,也都是人在做事,不是神。 “那天和刘敬一块从包厢出来的男人,就是阎家大房的私生子,平常都在鹏城,最近居然回来了。”喻姝是不敢往自己脑门上贴金,总不能是因为她回来的吧? “阿姝,你那狗老板对你挺可以的,别做错事。”奚燕反倒提醒了她一句。 喻姝苦笑:“他要带我去看医生,燕子,我是真怕……” “咱们不都这样?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样,我和禾宝都陪着你。”她们彼此理解彼此温暖就好了。 外人是不会懂的。 “嗯,我和高同学说一声,索性甭回家了。” “这样是不是打草惊蛇?”奚燕轻笑了声,“还是如常吧,别影响他的学业。” 喻姝主要是怕对方行万一之事,搞出绑架的大动静来。 奚燕本就有案底,平素虽然没表现出什么与众不同来,但喻姝感觉得到,真被逼到了一定份上,那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她一点不想好友走到那份上。 对方算计得挺到位,攻击对象是她必救之人,且目标不大。 一份合同而已。 大概只是测试服从性的第一步。 人都是一点点把底线拉低的,等到沉默成本足够的时候,再回头可来不及了,必须在一开始痛下决心。 喻姝通完电话心情沉重得一匹,便又在洗手间和茶水间转悠了圈,试图摸索出对方的下一步动作,等回去时,赵涵站在总裁办门口冲她打眼色。 一边的行政秘书悄悄通风报信:“刚喊过你。” “多谢。”她比划了个口型,做好心理准备进去。 挨骂是干这行的家常便饭,虽然郁拾华几乎从不骂人。 喻姝进门总是轻轻地,可男人第一时间抬起了头。 “郁总。”她先出声招呼,是哪儿出问题了。 “去想对策了?”男人喜怒不明。 这话一听就不太好,一下激活了喻姝身上的防御机制,她琢磨着男人的心思,甚至差点以为郁拾华……是晓得了她被邮件威胁的事儿? “我和朋友打了个电话,又去了洗手间。”她答非所问。 男人脑子灵光,思维也很发散:“朋友是谁?” “女的。”喻姝主要觉得他不记得奚燕是谁,免得说出来‘自取其辱’。 显然男人有着追究到底的打算,他长眉微折,手不经意地在下巴摩挲了两下,便从服务器里调出了可能的人名。 “是哈弗大的那位?你叫她燕子?”明府小区前闹得死去活来的那位? “郁总好记性。”喻姝点头道。 郁拾华神情没由来地一滞,倒不是他刻意记着,不过是几桩事给人的印象太深,他又素来对喻姝上心,自然‘爱屋及乌’。 “她也有心理问题?” 喻姝眨了眨眼,闹懂他喊自己进来的缘故,无语中带着几分无措,心底深处竟升起极淡的惧意。 “郁总,实不相瞒。燕子她有前科,在少管所里呆过几年,心理有点阴影很正常。”喻姝有点口不择言,一说完自己都觉得怪怪的,果见男人锐利的视线打过来。 郁拾华今日的废话不是一星半点的多,完全一箩筐地倒了出来:“你总没有过牢狱之灾吧。” 喻姝苦笑,她可真不一定。 好在她脸上神情一贯绷得住,心里再怎么惨淡,总算没太上脸,她又隐在对光的阴影里,脑袋一低,自成阴影一片,是情绪天然的避风港。 “您多想了。” “是我的疏忽,应该早点带你去的。”郁拾华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场无妄之灾,想到灾后的辞职闹剧。 她本就有精神疾病,一受刺激可不彻底发作,加之身体受创,情绪低落,没自杀都是好的。 而这个词一蹿出来,他自然而然地敛了先前还带点兴味的玩笑之意,取而代之的是他最得心应手的漠然姿态,七分沉静三分阴郁。 喻姝听得头皮发麻,也注意到他一发不可收拾的脸色,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内线电话响了。 男人只平息了片刻,如常接起。 她得以脱身而走。 谢天谢地。 郁拾华从不因个人情绪影响正事,能在上班时间特意关心她的‘病史’已是了不得的破例了。 “姝姐,明日会议议程,主持的许总请你过目。” 喻姝三两下将心事推至角落,全身心投入工作。 本还以为下午会跳出什么紧急要事打乱某人非得带她就医的计划,结果倒好,老天还默默添了点柴。 原定四点的访问被放鸽子。 “怎么会呢,您言重了。” “好,具体行程我再与您秘书确认。” 郁拾华很少有被人下脸的时候,尤其来访的不是什么大官,仅仅是新行长上任的例行拜访而已。 “不用这么客气,早该换家银行了。”他抬手解掉了袖扣,又不轻不重地把手表扔在了桌上。 下班的前奏。 喻姝看他面色虽差,情绪倒很平稳,不多时便恢复了从容。 两人又说了几句公事,就明日的行程达成了一致。 “明天是八号?”男人抬眸看她。 “嗯。”喻姝正小心将袖扣收好。 “你父亲是要回鹏城吧?我放你半天假。”郁拾华瞥了眼不算复杂的行程表,大度表示。 喻姝简直要被天上掉下来的饼砸懵了,不知所措地舔了舔唇。 ‘洗心革面’的某人趁机捏了捏她白皙柔软的脸颊,轻声道:“往后想休息了和我说,不要去其他人地方告状,显得我多刻薄似的。” “我…我去哪里告状了?”喻姝自己都很茫然。 “温禾?”郁拾华扯开领带后理了理领口,声音磁沉道。 喻姝似是用笑容遮掩尴尬:“她是富贵人,就算打工,也不是真正的打工人,对于打工人的心情不太能体会。” “什么心情?” “嗯……”她稍稍拣选了下用词,便道,“抱怨是抱怨,也就只是抱怨。” 打工人都是一边骂一边做的,有些人抱怨地越狠,做得越好,离谱些的更是做完了再骂,半点不落好,典型的不会做人。 同为富贵人的郁拾华显然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言语。 “郁总您这辈子肯定富贵荣华的。”她忽的说了句心里话。 郁拾华从来讨厌她的敬语称谓,莫名的烦躁涌上来,让他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鬼话:“你难道不想共富贵?” 喻姝怔忡了一瞬,又笑靥如花:“您是打算分我股票了?”她歪着脑袋玩笑了句,便状似无意道,“我换身衣服就好,我们直接过去吗?” 可能是怕第一个问句真的得到什么答案,她直接没给男人作答的时间,又急不可耐地添上了第二句话。 “早点过去。”看完好吃饭。 男人深深看她一眼,似是把她不经意说出来的‘心里话’当成了她盘算许久的小愿望。 第101章 看病 而他居然一点厌恶都没有。 甚至认真考虑了起来。 城南的一栋六层建筑里。 车位是早早预留出的,地下车库并排三个,还有助理在边上候着接人,喻姝一看这做派,便知对方和郁拾华……没有太熟。 就是那种见面能说几句,却没有私交的那种。 她一颗心微微安定了点。 “是男医生还是女医生?”喻姝在等电梯的时候问。 没等郁拾华开口,边上的男助理便笑答:“郁总没和您介绍吗?何医生年轻时可是燕京有名的才女。” 喻姝这时也收到了男人的视线,仿佛在说,我难道会给你找个男医生不成。 “那劳您和我多说说了。”喻姝对外态度一向没得说,主打个没脾气,对着个逢迎她的助理也用了敬词。 诊所规模不大,布局却大气文雅,透着浓浓的书卷气,绿植迎着窗外夕阳,渲染出别具一格的氛围感。 “郁总,别来无恙。”房间内的女人如喻姝所料,知性典雅。出乎她意料的是,对方不仅气质好,五官也很完美,怎么看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更可怕的是,喻姝居然认识她。 她本能垂下了头,又觉得这样会暴露什么,作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儿。 “她近来状态不好,我有点放心不下,有劳二小姐了。”郁拾华直接称呼了对方在家中的排行。 何仙人如其名,从小走的就是西施路线,貌若天仙,身娇肉贵,走两步便得喘口气。 她做这医生,纯粹是不想叫外人说闲话,也给自己整个虚伪的包装,打三天渔晒一月网是常态,今儿加班还真是破天荒地的头一遭。 “人都来了,先坐下吧。”何仙这时才正色打量了喻姝一眼。 郁拾华身边的心头好,她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各种宴会上她也不是核心人物,远远地望过几眼,这会儿定睛一瞧,便忍不住地眯起了眼。 嘿。 她好像也记起来了。 心照不宣的两人各自开动着脑筋。 “我说郁总也是大忙人,直接交代声就行了,还拐着弯托人找三弟的关系,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何仙睨了郁拾华一眼。 这在郁拾华眼里,确实算要紧的私事。 “二小姐门诊难得,郁某礼数齐全是正理。”郁拾华言语客气,一是有求于人,有货的女心理医生不好找,二是对方家世优渥不下于他,与他外家私交甚好。 “用不着啊,怪吓人的。”何仙笑意疏懒,拿眼神示意了下门外,“时候确实不早了,为免耽误二位的烛光晚餐,郁总先回避吧。” 男人略一点头示意,倒利落地出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喻姝与何家二小姐四目相对。 “你胆子真大,这药敢吃那么多年。”何仙两腿交叠,姿态悠然。喻姝的大致情况,郁拾华发她消息了,还有常吃的安眠药。 喻姝淡淡道:“哪能天天吃,睡不着的时候吃一颗。” “失眠多久了?”何仙粗略估算着时间,离上回见面,有三四五六年了?她向来无视他人,能记得喻姝已是不易,具体时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多年了。”喻姝给了个正确但无用的答案。 “什么缘故?”何仙手搭在座椅边沿,整个人十分放松,轻描淡写地问。 喻姝情知逃不过这遭,启齿一笑:“青春期那会和父母闹得不愉快。” 嗯? 挺出乎意料的。 她直观上给人,算是柔顺听话的。 又是个装出来的恶魔宝宝? 何仙自己是个会装的,难免以己度人,转念一想自己这会的身份,还是皱眉问:“是为了什么?” 一般来说,原生家庭完美的小孩很少会有心理问题。 “大概是家里资源分配不均,而我贪得无厌?”喻姝没直接说重男轻女,她用了个很有意思的说法。 “如果是分配先失衡的话,你贪婪也不是罪。”何仙附和道。 讲真,郁拾华没有和她阐明细节,大体上应该只想让自己帮着看看枕边人,心里有没有大病?会不会发疯吧? 不过职业道德使然,何仙决定用点力。 “是你弟弟出生损害了你的利益?”她抛出自己的猜想。 喻姝呼吸微微错乱。 居然言中了。 这么厉害的么? “你别紧张。我也仅仅知道你的基本情况,随口一猜而已。”何仙安抚着她,又很善意地指了指自己。 “我家和你家成员结构一样。只是我是更倒霉的老二,上头一姐,下面一弟。中间的讨人嫌啊。” 一般情况下,人是容易共情的。 喻姝却知道,她家和自己家,说白了哪里是一种情况。 不同阶段,哪里共情得起来。 这位何家二小姐,也是个一辈子不用吃苦的富贵命。 “您一看便受宠。我那个妹妹,和你是截然不同的。”喻姝凝视着她的矜贵娴雅,慢慢笑道。 “你妹妹,和你也大相庭径吧。” 何仙的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又猜对了。 喻姝彻底缄默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那姐姐冒昧开导下你,是你受宠还是妹妹受宠?” “都不算吧。”喻姝倒也作了答,主要是不忿对方的用词,她和妹妹,哪里配得上宠这个字。 何仙颇有种得逞的味儿,心理病人嘛,多半都有高高筑起的心防,她向来擅长此道。 这也是她选择心理学的原因。 攻防也好,拉锯也好,可不比开刀刺激。 “你大学在沪城读,研究生在燕京读,毕业后留了京是吧,我猜一猜,工作后回了几次家?” 何仙先伸了三根手指。 喻姝不太想说实话,便点了点头。 “一看就是胡说。” 好了,已经到了第二部分。 以假乱真,放烟雾弹了。 这部分的攻坚往往是要动真格的,何仙想想就头疼,提不起劲儿。 人显然不是重症患者,这是能胜任大集团首席秘书工作的狠人,是有正常生活轨迹的。 一旦刨根究底,万一连现状都维持不了呢? 郁拾华能亲自致电给她家老三,又眼珠子般地陪同过来,可见分量不轻,她悠着点儿好。 “那就是连三次都不到了。”何仙觑了她一眼。 喻姝已默默给自己上了‘保险杠’,防御指数开到最大功率。 重男轻女害人不浅啊—— 何仙如是感慨,又问:“听郁总说,你是有自残自伤的行为特征?”她语调平缓,寻常且温柔。 喻姝的注意力却被前面半句给吸引了。 他……查到她自杀过了? 她只觉如坐针毡,呼吸都倍感艰难。 “你别紧张,这不是郁总说的,是我猜的。”大多心理疾病的明显特征,都会有自伤行为。 何仙忽的岔开了话题,冲她笑得暧昧:“挺在乎人家的嘛。”一提郁总说的,马上失魂落魄了。 不得不说,作为燕京最负盛名的心理师之一,何仙很有几把刷子。 凭喻姝再有防备心,也被她这几下整得死去活来。 “咱们放轻松。” 喻姝却无论如何都静不下心了。 “你看着不比我大……”何仙瞄着她,竟有点算不好年龄,之前见她,是多久前了? “我二十九了。” ! “长你两岁。”何仙松了口气,她人小辈分却大,一路长大,各种阿姨舅妈舅奶奶姨奶奶的笑话。 “四年前碰到,您刚上岗吧?”喻姝没有忘记和她的小小‘摩擦’。 京华毕业后,她拿到郁寰的聘书,有心犒劳下自己,听从了温禾的建议,给自己升级了下安眠药的档次。 效果更好,副作用更少。 就是管控很严,属于一类进口药的,轻易买不到。 喻姝那会儿有跑医院的习惯,也有相熟的心理师给她开证明,只是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差事落到何仙头上,她就较真了。 “您是代班的?”喻姝皱眉看着仙气纵横的女医师,就差怀疑自己走错地儿了。 “错了,我是实习的。” 旁人实习都有种刚出校园的稚嫩感,喻姝怎么看她都不像。 来都来了。 喻姝直接出示了之前十次的病历,希望对方知情识趣,照搬照抄地帮忙开药。 “病情诊断呢?”对方在电脑上点了几下,眼神轻飘飘地掠过来,没有什么压迫感,却有淡淡凉意。 “我不知道。”喻姝直视着她。 “抑郁症?还是其他?”对方翻看了近段时间的病历,口吻有些轻慢,懒得遮掩的高傲一览无余。 喻姝闭口不答,反而道:“我失眠严重,麻烦医生帮我开下。” 对方定定看了她几秒,喻姝同样心平气地凝视着她。 这新来的女医生很美,有种别具一格的风情,没什么血色的脸庞过分白皙,眼眸却是极深的黑,通身上下柔弱冷淡。 和喻姝宛若精雕过的美貌大相径庭。 “这位…喻小姐。”她轻笑一声,又蹙了蹙眉,半晌唇瓣微启,“我啊,不是你先前常看的张医生。” 不喜欢被当傻子哄。 “我知道,所以怎么说?”喻姝那时经历过付襄和王洛滢的‘毒打’,对社会上的物种有了深刻认知,见怪不怪。 第102章 抑郁 甚至细细论起来,人家医生是拿捏着道理的。 何仙今儿第一天坐诊,喻姝是她第三个病人,一看就大有文章。不过吧,她自小就是黛玉妹妹的身体,读书学医,不是为了济世救人,成就一代名医的,仅仅是符合她的天分与性格罢了。 何必多管闲事。 “这构不成诈骗,也不是犯罪,只是我也不会开你想要的药罢了。”何仙不咸不淡地笑,翘着的一条腿随意晃了两下,端的是高高在上。 “好。”喻姝不是爱扯的性子,也没指望能靠嘴皮子说动人。 她利落走了。 之后再未踏足过那家医院。 没成想才几年功夫,自己仍是苦命打工人,对方已成了郁拾华需要打电话特邀的高端人才了。 “您家世,应该很好吧。”喻姝眉目如画,笑起来有种东方美女独有的韵味。 致人而不致于人,她得尝试着调动对方。 何仙拢了拢披肩,一副人间富贵花的娇弱样儿,喻姝怎么看都觉得她这坐班行医纯粹是打发时间而已。 “不敢妄自菲薄。”她嘴角动了动,微笑道。 喻姝唇角牵动,笑言道:“我曾经也是医学生。” “嗯?” “后来发现这专业挺看家世,又遇到了点挫折,便转专业了。” “我家不是医学世家。”何仙懒懒散散地解释,她家没什么特别的,不过都是些仕途经济的人才。 喻姝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您很放松。” 而她近三十年的生命里,几乎没有这般惬意散漫的时刻。 “家里用不着我披荆斩棘,乘风破浪。”何仙是非常感谢自己有个弟弟的,那份苦就由他吃了,自己坐享其成。 话题被拉扯地有点远,还变了形。 何仙眼神轻闪,她虽说没什么出人头地的雄心壮志,也没普度众生的慈悲为怀,上进心和品德力都很平平,但架不住她天分高,第六感强,几乎一眼她就觉得眼前的小秘书藏着事儿。 还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种。 啧。 真为难。 她生性有点凉薄,是不愿多插手旁人人生的。可架不住喻姝一次两次地在她跟前晃悠,这回还加了郁拾华的脸面。 “你…是不是有很糟糕的经历?” 平民女孩,心理问题无外乎那几种可能。 何仙问得笼统,语意也多有不详,但喻姝听懂了,她的眼底蓦地弥漫起一片雾气,她垂着眼皮,语气如常:“算不得。” 连奚燕和温禾都只晓得个轮廓。 她哪里敢对一个陌生人推心置腹? “那就是说……是有了。”何仙眸中多了点探究的意味。讲真,眼前的姑娘看着挺有气质的,是由内而外的清淡,在她见过的美人里也排得上号,而且脸上纯天然,看着特别舒心。 天然博人好感。 再一结合她的经历,其实并没有太多违和感。 从金字塔尖出来就进了郁寰,后来得了贵人青眼,等于这辈子没见识过太多嘴脸和人心。 与同为秘书得宠的华静恩比,实在天上地下。 后者到底是‘白手起家’,辛辛苦苦从下面爬上去的,气质上自然没有那种呼气如兰,岁月静好的美感。 “做一下吧。”何仙平铺开了问卷,示意她填一填。 外头有人巴巴等着呢。 喻姝显然料到了这一层,落笔便有了演的成分,有些模棱两可的选项,她尽可能挑了接近郁拾华心里答案的那个。 看病看病。 要是这回看不出病来,他岂不是还要大费周章地给自己寻名医? 像那种自杀意识、自残行为的题,喻姝完全实诚地选了真实选项。 何仙眯起眼眸,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愈发晦暗不明,人天生有为自己辩白解释的欲望,尤其这种开诚布公的做题,有所遮掩是人之常情。 她倒坦诚地不像话,乍一看去,完全敞开心扉。 呵。 怎么可能。 何仙敛起多余情绪,全神贯注地看着问卷。 比如那道争议很大的‘自杀事件中,最痛苦的是自杀者的家属’,即便是一部分重度抑郁的人,都会选择完全赞同。 她选的是比较不赞同。 对于原生家庭的怨恨,可见一斑。 “挺诚实的。”她似笑非笑。 喻姝低眉敛目:“见笑了。”只是展示自己的负面情绪而已。 对成年人来说,算不上多么妥当的行为。 彼此戴着伪装和面具,更安全些。 何仙大致一看便估算出分数。 轻度抑郁症。 她颇为复杂地看了眼喻姝。 喻姝莫名舒了口气,对这结果,她简直太满意了,是能交差的情况里最轻微的了。 “人生苦短,何不面对真实自己。”何仙懒得戳破她,只淡淡劝了句。 喻姝却认真道:“所以更要尽善尽美。”努力装出个人样,不要随时随地地发疯。 “随你。” 于是乎,郁拾华拿到了自己秘书确诊轻度抑郁的诊断。 他的脸色还是比喻姝想象中难看太多了。 种种想法一时间全部跑了出来。 “她还能上班吗?”男人第一时间向医生问出了这个问题。 喻姝也是一愣,想开口却被何仙抢了先。 “她也做了三四年了,只要压力不是太大,我甚至建议最好维持朝九晚五的作息,贸然停工,反而会产生不良后果。” 何仙看着面前这对‘狗男女’,深感职业生涯遭到了‘侮辱’,两人间的误会矛盾,居然要她一个心理医生来买单。 真造孽。 偏偏她懒得揭穿喻姝假装有病的事实,一旦戳破,指不定她得被逼着找到答案,一个弄不好,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呢。 好怕怕。 她可不想随便招惹。 这一结论一出,郁拾华骤然间什么心思都没了,他是生气的,也是愧疚的,喻姝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几乎形影不离,而他感知地如此迟钝。 两人上了车,喻姝赶紧用打好的腹稿宽慰某人。 “我和你在一起这几年,好很多了。”这是事实。 特别是失眠现象,有了质的飞跃。 “轻度的话,真的没什么,现在社会上,好多人都抑郁的。” 郁拾华却不觉得轻度这词儿能安慰到他。 四舍五入,他的秘书就是得了抑郁症。 结合她流产离职的经历,郁拾华罕见地后悔。 他那时应该更体谅些,更婉转些,不该如此冷硬强势地对她。 天知道自己有没有成为她得病的元凶之一。 喻姝眼见自己的宽慰只会起到反效果,嘴角一提一压,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车内气压一度低迷,直到有来电铃声欢快唱起。 男人的脸顺势侧了过来。 屏幕上是一朵蹦跶的海棠花。 喻姝调整了下呼吸:“海棠。” 电话那边是一阵静默,却不是完全无声,有清晰的背景音传来。喻姝心里还没默念到十,有人说话了。 谢天谢地,是她本人。 “阿姝,能见面说吗?”秋海棠开口的语气便与往常差了十万八千里,沙哑不说,还透着浓浓的暗沉。 喻姝不由地捏紧了手机:“怎么了?”车外景象已然大变,很少能见街道商铺了,再一会儿就能到永悦庄。 一旁男人‘虎视眈眈’听着,她如何走得开。 “我…我…”电话对面未语泪先流,情绪显然处于崩溃边缘。 “你在哪里?”喻姝虽然感觉不对,但她没办法置之不理。 “在太阳城边上的花酒巷子。”秋海棠哽咽道。 这地方一听就不正经,喻姝一边皱眉,一边调出地图来查,过去要半个小时。 “你身边有人吗?”可能是那地段的特殊,或是有些记忆被激活,喻姝不经意地多问了句。 “我走不动路了…人好难受…”她没正面回答,卖完惨后才说,“这个点儿,没什么人。” 喻姝领会到了她的提醒,安慰道:“我尽量赶快到。” “好。” 电话就这样断了。 喻姝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有点呆滞地看着被挂掉的页面。 “是要过去?”男人淡漠的声音响起。 “嗯。”总归她有保镖,出不了大事。 郁拾华抬手敲了敲前座,又问她:“具体地址?” 喻姝乖乖报了,欲言又止。算了,他去也好,浩浩荡荡一群人,凭哪路妖怪都得望风而逃了。 郁拾华捕捉到她的微表情,心下一动,却也学着她的哑巴样,一字不发。 顾名思义,太阳城是一座城中城,地处燕京城东,是着名的销金窟。与蓝度的高端路线不同,那块林立着大大小小,规模不一的娱乐场所,可谓真正鱼龙混杂。 花酒巷又是条经常上头条的着名巷子,短短几百米,连接了最负盛名的酒吧夜店,一旦夜幕降临,昏暗又闪着霓虹光彩的小路上,各路神仙各显神通。 好在这会儿七点都不到,多数场子连看门的都没来齐全,花酒巷也还有着规规矩矩的胡同气息。 车子停在一边,郁拾华相当贴心地陪着喻姝下了车。 这种地方,他是不轻易踏足的,更别说放心一个女性独自来了,光是一路要挨的视线,便够恶心人的。 喻姝一转进巷子,便看到了不远处坐在石板上的秋海棠,依稀是哪里的后门。 第103章 还债 “你……”远瞧着还挺有人样的,一走近喻姝有点不知所措。 衣衫凌乱,妆容也一塌糊涂,神情更是萎靡到了极致,整个人蔫了吧唧的,好似朵挨完狂风暴雨的海棠花,都看不清本来面貌了。 她第一反应就是 “阿姝。”秋海棠可怜巴巴地喊她,嗓子也很悲催。 “先去医院吗?要不要报警?”喻姝尽量冷静问道。 秋海棠连连摇头,红肿的眼忍不住地眯起来看向她身后,嗯,很好,阿姝的守护者来了,而且带足了人手。 真好。 “那我先给你收拾下?”喻姝自然想扶起她。 秋海棠有些疲倦:”有人让我打电话给你。” 喻姝毫不介意地点点头,她猜到了,也不怪她。 “阿姝,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她这句话的声量略大,隐隐传入几步开外的男人耳里。 喻姝正细细看着她身上的情况,闻言恍惚了下,今早上的邮件再度醒目了起来。 “之前也催得凶狠,每到月末季末免不了来闹一闹,我妈都习惯了。这次…”秋海棠说着便流了泪,眼妆不忍直视就算了,还冲刷着摇摇欲坠的粉底妆面,显得越发狼狈。 “他们还教唆其他邻居,胡说八道,把对面的小孩儿都吓哭了。这下好了,甭管我家平时怎样,都执意要赶我们走,短短几天先找了物业,后报了两次警,说就该把我们抓进去”秋海棠抽抽搭搭地哭,又咬唇道:“哥他说,讨债的人比原先高了一级,周围人都喊六子哥。” 喻姝竖着耳朵听,眼神询问有关她的部分。 高丽贷催债,无非这几个套路,秋家是挨惯的,这回显然别有所图。“我哥那天从外头回来,刚好撞到一群人在小区门口闲话,听到了你的名字。秋海棠一面说一面留心她的神情,说不出来的精疲力尽。“嗯?怎么说的?”喻姝和她哥接触过几次,是个挺正常的小伙子。“大致意思嫌弃我家没什么油水,还一屋子病号,一个不当心怕要搞出人命来,太不划算,不懂上面怎么想的。” 这也是秋海棠来燕京谋生的原因之一。 她称得上那个家里的重要资产,关键时刻是能抵债的。 家里怕护不住她,从来叫她走得越远越好,免得哪天落入他们手里。“其他呢?”喻姝已经扶起了她,尝试着走两步。 秋海棠没敢去和郁拾华对视,低着头拎着包:“我能走的,腿上没伤。”喻姝看她还算稳当地走了几步,提着的心重重落下,几乎推翻了最开始的揣测,人没事儿就好。 “附近有干净点的餐厅吗?”喻姝看着面无表情的某人,想起他俩扁扁的肚皮,决定边吃边捋事儿,饭总要吃。 秋海棠仿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又哭又笑:“有的有的,这一带我熟。”她小声嘀咕了句,”可没有太高档的。” 等到三人在一处粤菜馆的包厢落座,某人的肚子已经饿得会发出声音了,极大程度上损害了他清冷如月,尊贵似神的人设气场。 几年秘书生涯锻炼,喻姝已能非常娴熟地点菜,先要了两个某人吃惯的冷菜,又有速度又能填肚子。 秋海棠边上看着,眼睛转转,情绪有点复杂。 “你看看。”喻姝把菜单给了她。 “我没啥胃口,你也点地挺多了。” 喻姝微笑:“知道你爱吃皮皮虾,椒盐的哦。” 她俩挺有话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郁拾华在稍稍吃了个半饱后便有些不耐,出于礼数,他面上一点不显,看手机的频率却高了一些。 喻姝自然接到信号,大概仗着自己在某人心里的地位日渐稳固,她视若无睹了。 一是下班时间,二是舍不得菜,三是她和秋海棠确实有点共同的小秘密。 “具体多少钱?”喻姝小声问。 奈何包厢就那么大,统总不过三人,郁拾华想听不到都难。 秋海棠吸了吸鼻子,挺有骨气:“我家那是无底洞,不想你掺和进来。”世事没有十全十美,她这个爹就一个缺点,奈何过于致命,稀里糊涂地,一家人也撑了那么多年。 她妈这回不知第几次下定决心要离了。 可是离不掉的。 一个无收入的药罐子妇女,是娘家早早嫌弃的存在,离了自家男人,不仅没个正经去处,每个月药钱都捉襟见肘。 这么多年都不离不弃,没道理眼下分得开的。 她那凄风苦雨的家。 每个人都是支离破碎的。 “你哥不能把你爸捆走吗?”喻姝给了个建议。 “以前是能。”秋海棠老实道,可自从他哥受工伤后,自己照顾自己都不容易,谈何其他。 说话间,她气色神情都好了许多,加之刚刚去了趟洗手间重新扎了头发,洗了脸,看着像话多了。 偏偏她正殷勤地给喻姝剥着皮皮虾,第一时间瞥见她屏幕上字样的是喻姝。 鹏城,陌生座机。 明明是悠扬的古典乐,这时候竟也突兀刺耳起来。 喻姝下巴轻抬,做好心理准备。 秋海棠没开免提,小心接起。 然而女人尖锐的嘶鸣声混合着嘈杂吵闹瞬间穿透了机身,清晰回荡在包厢上方。 “海棠,海棠,你哥他一条手臂!啊!海棠啊” 秋海棠哪里还坐得住,蹭的一下起了身。 “哥他怎么了?!什么手臂!他又没欠钱,要砍也不能是他的啊。” 秋海棠简直要疯了,这次必须离婚! 她那倒霉透顶的冤种哥哥。 保不住无可救药的爸爸,起码要护住妈妈和哥哥。 “海棠,冷静点。不至于的。”喻姝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那都是亡命之徒不假,但也是嗅觉比狗灵的家伙们,没点真金白银的实惠哪个愿意触碰红线? 刑事责任和小打小闹的拘留是两回事。 越是在灰色地带游走的,越懂这方面的差别,都不是傻子。 至于秋海洋的一条手臂能换来什么好处? 屁都没有。 还不如要求秋海棠肉偿来得实在。 “我哥…他傻呀。当年明明有机会和小希姐一块去羊城的,说不定这会儿孩子也有了。” 秋海棠喃喃自语,又神经兮兮地留意着电话对面的动静。 “你这老娘们,见过她吗?” 秋海棠心头一紧,她有预感,这个她弄不好指的就是喻姝。 而她母亲果然迟疑了下。 旋即很快吐口:“以前见过的。”海棠带她回来过,好靓的一女学生。 对方似乎又问了什么,这次声音压得有点低,秋海棠只听自己亲妈否认道:“都多少年了,哪里能记得,我连她叫什么都没印象。” 秋海棠听得揪心,那伙人哪里会满意这种聊胜于无的答案,她这几十年没啥长进的妈怕是…… 果不其然,不多时又是一声尖叫,伴随着打砸抢的背景音。 “海棠……海棠!” 催命般的叫喊。 “爸又借了多少钱?”秋海棠痛心疾首。 她光是听着电话那边的人声走动声,简直不敢想象。 “没多少啊!海棠,真的,是他们……他们不知道发了什么疯……” 有人隐隐提起自己,场面一片混乱,但总算没了振聋发聩的那种碰撞碎裂声。 “妈,他们怎么说的?”秋海棠只觉自己心脏都要梗塞了,日复一日的疲倦与折腾,整得她浑身都没了力气。 “是秋家女儿是吧?家里那么大事,不回来瞧瞧?”有人拿过了电话那头的手机,不怀好意道。 “叫海棠是吧?正好咱店里也有个叫海棠的!” “怕不是你爸就是从咱店里汲取的灵感!” 秋海棠双眸黯淡,一声不吭。 这等程度的言辞,还动摇不了她。 “喻姝,认识吧?” 秋海棠没敢去看自个好友,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攥得紧紧的。 “你还挺有用的,上回那钱也是她给你还的吧。”对面又换了个人,语调上相对正常了些。 “听话就好,今儿咱也不多叨扰你妈了,你哥那条左臂也灵光着。今后咱六子哥的话得听,晓得不?” 一阵污言秽语的说笑声。 秋海棠咬了咬牙,内心道不明的羞愧。 “钱不要你多,月底前交齐五万。” “其余的,你好自为之。” 一通电话终于结束了,秋海棠甚至没来得及问候下自己的亲娘,爸爸和哥哥是个什么处境。 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身处千里之外,是种保护,也是种逃离。 “阿姝,我对不起你。”秋海棠心性简单,挂掉电话后对上喻姝温柔而不失关切的眼神,心防一下子垮了一半,当场缴械投降。 她无视了边上存在感强烈的男人,潸然泪下,真情流露:“他们今早上凌晨,也打过电话。我实在撑不住,把我知道的和他们说了。” 只是越想越不对,越想越不安,她受不住良心的谴责,给喻姝打了电话。 没成想对方好似在她身上安了监控,惊雷般的电话再次打响不说,还用了个听话的词儿。 喻姝来见她前便有了最坏打算,好在她和秋海棠并没有足够深刻的联系,概括一下就是特定时间段的好朋友。 第104章 初中 她后来上了高中,两人仿佛形成了默契,和平美好地渐行渐远。毕竟生活轨迹差得太多,共同话题也慢慢消失。 她对秋海棠的感情比起林彩,要复杂得多。 甚至拿她成了读书上进的最佳反面案例。 看吧,书读得差是要万劫不复的。 若非与其在燕京偶遇,并有了交集,昔年的情谊被唤醒,秋海棠注定是她生命里的一片吉光片羽。 反过来来说,她亦如是。 “只是要求你来见我吗?”喻姝蹙眉道。 秋海棠垂头丧气,恹恹道:“这是我自作主张的。他们问了我好多初中时的事儿,还有沈莲沁。” 喻姝心里有点震惊,她能理解放长线钓大鱼的逻辑,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一个大鱼边的虾米会有如此待遇。 “她初中有什么说不得的事儿吗?“郁拾华的语气淡漠却强势,开口便给喻姝定了罪。 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 这话一听便不好,喻姝在心底给自己点了根蜡烛。 秋海棠连和她串供的机会都没有,顶着看似冷淡实则深沉的视线,一贯灵敏善变的语言系统竟然失灵了,她啧了啧嘴,只觉一阵酸麻无味。 “我听不得吗?“郁拾华直接侧脸看向了喻姝,眸色平静,神情漠然。这时候吧,给喻姝多少个胆子也是不敢点这个脑袋的,她这老板向来沉得住气,又打小修炼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功夫,特别是生气的时候,最讲究个高深莫测,喜怒不明。 以她经验和直觉,男人相当恼火。 “海棠,你说吧。”喻姝冲她一笑。 反正她透露过口风的人,世上不出三人,秋海棠不在此列中。至于其他芝麻谷子的事儿,都是小节。 秋海棠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垂眼道:“自杀住院说了。”那是她们相识后不久发生的。 那会儿的喻姝远不如眼下气定神闲,举手投足有着莫名的沉静,十来岁的少女,浑身上下满是苍白和鲜血淋漓,交织在她身边散发出一种古怪的气场。 也就是成绩好,要不然多半会被霸凌 仅管早有准备,可听到如此确切简练的叙述,郁拾华心上还是抽了一下。喻姝眼神微微扑闪:“谁办的手续,没说吧?”她没告知父母,谎称是都在外地,托秋海洋出面做的‘监护人。 “没有。”秋海棠有点懵,她不懂这难道是关键吗,很重要? 喻姝宽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妄图缓解她出卖自己的沉重心情。“其他呢?” “你未成年打工抽烟也说了。” 唉。 喻姝心如止水。 这也就是在学生时代值得大惊小怪的事儿,放到社会上来说,屁都不是。 “还有吗?” 秋海棠这回也苦苦想了会,半晌才低声道:“他们后来有问自杀的缘故,我说是你外婆过世的缘故,你接受不了,再加上青春期闹矛盾,-时想不开。” “你说的确定是我外婆去世对吧?”喻姝语调平平,口吻渗出丝丝寒意。 “是的。”老人家上了年纪逝世还能咋说? 喻姝再次和她确认:“我与家里的关系?你有透露吗?” “我可能提过一两句,但他们好像没放在心上,重点问了我你的自杀和男女关系。”秋海棠毕竟活了那么多年,到底有点生存脑子,早上和他们通话时装作一副口不择言的畏惧样儿,说话都特意带了结巴,其实心里是有杆秤的。 不说喻姝帮她多少次,就算只权衡利弊,她也不愿踩到喻姝底线的,万一惹急了,她人可在燕京,她的初中好友又是豪车保镖又是通天手腕的,这才是真神。 且看郁拾华,都肯纡尊降贵地坐在这破落包厢里。 不是陪喻姝,不能是看上她吧? “我有什么男女关系?”喻姝茫然,又给旁边那强烈求知欲的男人解释了句。 “是没有。但是他们不信,所以我”秋海棠咬牙道,“我编了个。”其实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她人虽神经大条,有时粗疏地不像话,但作为自小谈男朋友的经验型选手,第六感是靠得住的。 “怎么编的?”喻姝绞尽脑汁地排查,也不觉得男女关系上有什么值得非议的地方。 “说你每月会去港城,好像是有个朋友。”秋海棠这方面挺有天赋,也是社会上行走惯了,说话真假掺半,留有很大余地。 鹏城港城天然相依,两地来往便捷异常,各种轮渡地铁车辆皆可过关。 不少人都选择了两地生活的方式,港城挣钱鹏城花。 喻姝也是自小往港城去的。 “其他的没编?他们信了?”喻姝皱眉。 她中学时候往港城跑得确实勤,仅管年龄受限,但只要拿到香港读书的证件,加上人脸指纹尚未开发的前提条件,操作空间很大,浑水摸鱼是容易的,不像如今处处受阻。 “我说了你那个舅妈表弟的情况。” 喻姝眼里荡起一些涟漪,虚拿着筷子的手定格成了奇怪的角度。郁拾华本就一心一意在她身上,见此眸色愈深,下颚渐渐紧绷起来。“不碍事吧?”秋海棠见她不语,小心翼翼问了句。 喻姝嘴角一动,喝了口温水后道:“没事。他们也信?”港城和鹏城是两种意识形态,能在鹏城混得开的,不代表在港城有路数,秋海棠这祸水东引的不会被怀疑吗。 “我不知道,你又没其他的,我实在说不出来了。”秋海棠这点上相当佩服喻姝,从来对异性的示好视若无睹,小小年纪一心扑在学业,对情爱不屑一顾。 他们所在的初中,虽然没有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其中学生家境的参差也是天上地下,啥档次都有。 她和喻姝都算下层阶级。 “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后来怎么想通的。”可能是回忆太有青春气息,喻姝曾经石破天惊的言语还历历在目,恢复能力堪比小强的秋海棠冷不丁好奇了起来,他们这两人,谁先主动的? 喻姝被问得一头雾水,又不敢多问,以免牵连到其他。 谁知她这心肺都有点缺的好友不怕死的很,刚还凄凄惨惨戚戚的,这会儿血量回升,挤眉弄眼:“你咋谈恋爱了?肯定是郁总太帅太多金吧?” 喻姝:??? 一边男人的思绪也被摁下了极短的暂停键。 恋爱? 秋海棠确实神经粗大,却也是粗里有细,擅于算计的市侩之人,她私心里巴不得喻姝和郁拾华天长地久,也好让她能沾沾光,抱抱佛脚。 “如你所见,郁总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喻姝在最初的大脑宕机后给出了无懈可击的回答,嘴角扬起了尺子量过的笑。 被她誉为龙凤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喜悦的神色,他微微拧眉扫了眼喻姝,又双手交叠轻轻打着拍子,不为所动的清贵样子。 “我知道郁总高贵,但你能变通才是重点啊。”秋海棠忽的好像换上了副面容,眉眼贼亮,几乎能发出光来。 变通? 郁拾华琢磨了会这个词。 结合下前后语境,似是和他有关? “海棠,你别胡扯。”喻姝都不敢去瞄某人了。 秋海棠嗔了她一眼,要不是顾忌旁边的正主在场,她都恨不得揪着喻姝的耳朵问一问当年的具体情况。 比如谁先动的手? “我没胡说,你当年自己大言不惭的,说是不会恋爱,不会进入婚姻。”看吧,青少年时期是脑子最容易进水的时候。 男人似是被触动了什么,眼神凝在喻姝身上。 “都多少年了。难为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那你还记得自己的吗?”喻姝也不恼,却郁闷话题怎么转成了这个方向。 “自己的肯定得别人来记啊,年少轻狂,说错话不碍事的。”秋海棠看着两人都淡定无比的模样,牙竟有点酸了。 喻姝稍稍正色:“怎么处理有想法吗?” “能拜托我的初中好友,看在当年大恩大德的份上,借助下郁总的力量帮帮忙吗?”秋海棠早早想出了解题思路,靠自己是不可能的,靠喻姝也是杯水车薪,甚至起到反向作用。 郁拾华冷冷睨她一眼,目光落回自家秘书,漠然问:“是他们要求你的?” 秋海棠笑靥如花:“是我突发奇想。” 嘿。 看着挺有戏的。 “时候不早了,看你没什么大事。还要喻姝陪你去医院吗?”他似是吸了口气,看向那浑身透着古怪的女人。 果然,生物多样性诚不欺他。 他还是比较习惯自家秘书的温良恬静,言行举止像个正常人。 “用不着用不着。您贵人事忙,赶紧带阿姝走吧。”秋海棠当然听出他言语里的不耐与冷淡,忙不迭起身道。 话到这份上,多讲就多余了。 喻姝随着郁拾华上了车,等车子一动,男人便睁开了眼,先上下审视了她一番,又思考了下切入方向。 “你想帮她?” 想字用得有趣。 “只论想不想的话,我是想的。”喻姝诚实答。 “什么大恩大德?将你从自杀边缘拉回来吗?”郁拾华言辞直白,紧紧盯着她。 第105章 换工作 喻姝面上有难以遮掩的恍惚,她迟滞了好一会儿,才笑道:“也算是吧。” “说清楚。”他言辞简练而不容置疑。 “那次住院是我割了腕,到一半有点后悔就打电话给了她,然后去了医院。”喻姝还原了下场景。 那么多年前的记忆,想一想都有些吃力。 “除此以外呢?”郁拾华难得没在这个自杀问题上发挥,大做文章。 “她的性格吧,我初中和她玩得好,挺受感染的。”喻姝浅浅一笑如微波,像是盛夏树荫中漏出来的几缕阳光,“您也看到了,她家里的情况,我和她认识那会儿就是如此,可是她的性格,粗疏明朗,有种我说不出来的豁达。” 换个人,早疯了。 秋海棠天性如此。 不得不说,是老天爷给她开的窗。 她的初中三年,像是开了黑白模式的画面,尤其前面两年,除了埋首在功课里,她简直不知该做什么。 后来托秋海棠的福,慢慢有了点色彩,鲜活明亮起来。 帮她过渡了最艰难的三年。 一次一次地帮她,说到底还是感念她拉了自己一把。 “行,事儿我帮你处理。”郁拾华脸上阴晴未定,眉头却隐隐舒展,定定看向她的目光挪开,反手扣在一侧的桌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喻姝双眸澄澈,乖顺无比地等着他的下文。 “但话得讲清楚。你这朋友,不必来往了。”郁拾华自问是个会看人的,起码比她强几分。 这秋海棠,不是等闲姑娘。 倒不是说她谋算喻姝,而是言行举止透出来的味儿,加上那样的生长环境,逃掉燕京都躲不开的家人。 少接触为好。 “您能说得具体点吗?”喻姝心里微微一沉,礼貌问。 “不想她影响你。”郁拾华不爱管闲事,只想看好自己的人。 喻姝略一思量,马上意会了男人的想法。 身居上位,习惯掌握所有,他又是滴水不漏的谨慎性子,为人处世从来按部就班。偏偏人性人心最是难猜,她是经过‘考验’的‘所有物’,顺利进入了他的辐射圈,但他容忍不了自己的‘所有物’被其他外物外人所影响。 尤其喻姝身份特殊,是和他在生活上有重叠的重要人物,还有世上独一无二的亲密关系。 他自然会出手干预,以保证周遭人事的安全纯净。 “那燕子呢?”喻姝幽幽道,“她是有案底的人,你是不是也想我断了?” 郁拾华本能想点头,可一想那确诊的抑郁症,又注意到她唇边的似笑非笑,竟沉默相对。 “较真说起来,温禾自认也沾染过人命。”喻姝竭力压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认真道。 他仍一言不发,只用平静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试图寻到一丝裂缝。 她微微挺直了背,姣好的脸庞漫上几分罕见的决然与犀利,她不紧不慢道:“您没有想过吗?我本身能和她们做朋友,是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只是装得好一些而已。” “你问我有没有职业规划?我给你的答案你似乎不太信。那么我重新说一遍。” 郁拾华目光沉沉,每一瞬都力有千斤。 喻姝难得在他面前侃侃谈自己:“因为对我而言,每天维持着体面与尊严,像个正常人一样上班做事,就已经耗尽我所有力气了。” 什么梦想,什么规划。 她生命里从来没这种东西。 体面地生活着,已经够辛苦了。 “我理解。”郁拾华缓和了下口吻,又拉过她微凉的手背,轻轻握在自己手中。 “但此一时彼一时。”他说得很慢,顾虑着那可怕的抑郁症,斟酌道,“你不再是无权无势的穷学生,我会为你谋划。” 他始终坚信,人不应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之前没有机会是没办法,但眼下有了条通向罗马的路,为何不迈开步子试一试? 喻姝感受着他手掌的干燥温热,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被这一瞬的缱绻给融化了。 “我……”她不知该说什么。 本以为话到那份上,照郁拾华天山雪莲的性子,铁定懒得与她多掰扯,没成想人家也跟她推心置腹了。 郁拾华何止有谋划,从来行动力超群的他,早动作起来了。 “本来想等落定后和你说的……”他口气淡淡,神情却很温和,另一只手环住了喻姝的肩膀。 “那家会计事务所,是我给你选的。” 喻姝怔住片刻,隐约记起他之前试探的言语。 “您费心了。”她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改掉。”郁拾华握住她肩的手微微用力,“私下不要所有敬语。” 喻姝有片刻的沉默,到底抬眸笑道:“好的。” “那边工作压力会小很多,行程也不那么密,有大把自由时间可以安排,不是说莱洁的项目来不及体验吗?这下都有时间了。”郁拾华内心是舍不得放她出去的,不光是私心作祟,也是真担心。 可是……他身边的工作强度,不论如何都不适合一个抑郁症的人来做。 一字一句都是为她好。 喻姝忍着不可自制的情绪,由着滚烫的血液直逼进毫无防备的心脏,抵着心头的酸楚在胸腔内狼奔豕突。 “可那位医生也说了,最好不要变动的。” 她到底遵从了本心,深深回望了郁拾华一眼。 以前任秘书长的去处参考,和他待下属的大方,职位肯定不会低,副总起步,可能会是合伙人。 又有什么意思。 所有人知道她的来路,她又无心往那块发展。 “你是……”郁拾华平视着她,掂量着她言语里的真心假意。本想问她是喜欢秘书工作吗? 可是喜欢这词多少有点暧昧。 秘书这工作遭受的非议与诽谤,他是懂的。 换而言之,问她喜不喜欢秘书工作,基本等同于问喜不喜欢他。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喻姝工作的中心。 这就越线了,越过了郁拾华给自己划定的底线。 “你看这样吧,我反正先做着,要是吃不消或者跟不上节奏,拖了后腿,再议可以吗?” 喻姝扬起烟笼般的禾眉,轻声细语。 这个回答显然是能取悦到男人的,他眼睑一动,淡淡言语里带了几分盎然的兴味:“对这份工作有执念的话,为什么要辞职?” 嗯。 她居然被翻旧账了。 喻姝脸上有点一言难尽,好一会儿才轻叹着笑:“那段时间情绪太差,也有点怨恨。” 为什么吃苦受罪倒霉的是她呢。 明明最快活的人不是她啊—— 明明风险利益应该共担,可男女情事上特别不公平。一方承担大部分的快乐,一方承担大部分的后果。 “恨我吗?”郁拾华略一怔忡,便问。 “还有点想不开。”喻姝如实叹息。 此言一出,男人声音复又透出微微凌厉:“事儿都能想法子解决,用不着想不开。” 这种动不动放弃的念头,在他的理念里,很可耻。 “嗯。”喻姝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两人皆是心思玲珑的话少之人,性格也是如出一辙的平淡如水,话能说到这份上已是不易,全靠秋海棠先头的铺垫和恰到好处的朦胧感。 这夜两人分外和谐,宾主尽欢。 次日,郁拾华便吩咐了人给秋海棠一家收拾烂摊子,手段包括却不限于常规法子。 思路首先明确,最好能没有后顾之忧,但鉴于几十年都失败的戒贝者,显然不能指望。 那么得退一步来处理。 婚是铁定得离的,这样可以把秋海棠的母亲哥哥剥离开来,就算将来有万一之事,倒霉的也就她爸一人。 喻姝听着鹏城那边对接的人的想法,点头道:“一步步来。重点要保证秋家一家的人身安全。” “这您放心,小的肯定办好。” 至于后面的推手…… 她不经意压低了声音:“最好查一查有没有人捣鬼。”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秋正耀嗜赌不是一两天了,怎么以往秋家都能扛过来,这回就闹得没法收场了? “那是肯定有。您说的这位秋先生,小的都好像听过。”大概率也在他的场子记过名。 喻姝有些失笑,转念一想他们那行不就那么点大,况且一个市一个区的,有点交集交情太正常了。 “辛苦了。”她习惯性加上了结束语。 “论不上,您忙啊。” 机场大厅里,喻姝刚把亲爹送进安检处,一边往停车场去一边和鹏城的接头人通着电话。 电话一断就有新的消息进来了。 ——什么时候去蓝度? 匿名号码。 喻姝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将它删除。 多半和那封邮件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蓝度…… 她不免想到了董荟然,而一念及此,高醒言的存在成了重中之重,他本就是倒霉的池鱼。 从出生起,便背负上了罪孽。 还有刘敬,他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指望着攀附上阎家来洗脱满身的泥土味儿吗? 奚燕说过的,他们那村里出来的人儿,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改不了黄土高原的肤色与味道。 高同学是个听话的好学生。 喻姝顺利在学校食堂看到了他,悄悄招了招手。 第106章 食堂 他和周围几个相熟的同学说了几句,打好饭后往她这处来。 “你好。”他端着冒着热气的三菜一汤。 “老师没留堂啊?”她玩笑了句。 “可能老师也饿了。”高同学回以微笑,“我们高三是第一批吃饭的,再过一刻钟才是高一高二。” “这样好,食堂人流错开,免得挤得站不下人。”喻姝打量着还算窗明几净的高中食堂,除了地上有点滑腻腻得恶心,需要小心行走外,其他都挺不错。 “你高跟鞋小心。”高醒言也想到了这点。 喻姝不甚介意,五公分都不到,和她穿过的恨天高差远了。 “之前和你发的消息……”她还是决定稍微说得清楚些,免得孩子一知半解得胡思乱想。 “是因为我在一家大集团上班,来往接触的有重大商业机密。”喻姝尽量说得通俗易懂,语气相对轻松,“所以就被要挟了。” “我可以拿来要挟你?”高醒言不解得反问。 是你的身世。 是你那不堪的父母。 “你是我的谁啊——”他忽的有点吃不下饭了,自嘲道,“帮我换学校帮我讨公道,还有那么好的房子给我住。” “我真是不得不多想。” 喻姝缄默一瞬,有想和他坦白的冲动,她对奚燕有信心,或许成不了一百分的母亲,但绝不会伤害到可怜的无辜孩子。 不过…… 奚燕后面牵连出来的一串可怕事实呢。 他要高考了。 之后说吧。 “你专心高考。”喻姝说了句让人无法反驳的话,华国大地的莘莘学子都懂得高考的特殊与分量,人生真正的分水岭,无数家长口中的终点线。 那几句‘你高考结束,随你干嘛’‘高考完给买啥啥’的话,每个高中生都或多或少地听过。 “也就是说,我高考完,你和我摊牌是吧?”高醒言趁机提了要求,眼神却紧张地盯着她。 唉,半大孩子。 也为难他了。 喻姝没什么纠结,大包大揽地承诺:“可以适当透露一点。” “行。”高醒言很知足地点了点头,顺带着恢复了食欲,一面问她,“你要吃点什么吗?” 喻姝想说算了,奈何食堂的烟火气太足,她也确实有些饿。 “拿我饭卡去。”高醒言非常大方。 她是钟爱饭食的,去了自选的韩式料理档口。 那儿也站着个人,看背影身量比她矮些,扎着低马尾,一身中规中矩的套装,与她差不多的年纪,依稀还有一点点眼熟。 看打扮八成是学校老师。 她老是觉得郁拾华记性太好,其实她又何尝不好。 短短几步路,她便从海马体里调出了相关信息。 是那天和奚燕一块看上一件衣服的姑娘,那会儿看着挺稚气。 果真,正装催人老。 一穿那种套装款式,人就自然沉下来了。 “同……”负责招呼的大妈一看喻姝,脱口而出的同学咽了下去,笑道,“新来的老师哦,怪好看的,吃点什么?自己看看。” 点好单让到边上的女老师闻言自然打量了她一眼,喻姝与她对视,微微一笑表示友好。 对方则没敛住情绪,显然好像认识她? “诶,没看好的话让让哦,后面同学先来。”食堂大妈讲究效率,眼看喻姝不是凡品,先招呼后头同学上来。 和普通饭菜相比,这一排的自选料理都偏贵一点,且现做费时,对于午饭时间短促的学生而言,并不是最优选。 他们这儿人少,那男生一点完,喻姝也做出了选择,后头的高醒言还巴巴等着她回去呢。 “一份五花肉石锅。再加个海带汤吧。”喻姝没亏待自己,而且她看高醒言没打汤,有心给他添个汤。 左右饭卡钱也是她充的。 混了这么多年,好歹实现了食堂自由,不用斤斤计较几块钱了。 “好嘞。”大妈眉开眼笑地刷好卡,又忙碌地从身后的取餐口端出滋滋作响的一份石锅。 “何老师,好了。” 正是那位女老师的。 喻姝没主动攀谈的想法,对方也是如此。 不过,她能察觉,人家可能比自己更了解情况?是在什么场合见过吗? 何姓…… 她不免想起昨天才晃过的何医生。 又失笑地感叹自己多想。 就算同是一个何,也是此何非彼何。郁拾华昨日无意提过的,那位心理师的父亲是他母亲的引路人,算是半个师徒关系,真正意义上的上层大佬,桃李全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也难怪他颇为礼敬客气。 这样的家庭,小孩怎么会来公立学校做个普通老师,还吃劳什子的食堂? 转念一想,那何仙不也在公立医院的心理科实习过?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一家子保不准都是不走寻常路的。 喻姝一面胡思乱想一面笑自己没见过世面,闹不懂仕途人家的规矩和从事风格。 她很快甩开了这个小插曲,小心端着餐盘坐到了高醒言对面。 “尝尝,大妈极力推荐的海带汤。” “咸死人不偿命的,你悠着点儿。”高醒言挺痛心疾首得看着她,不知心疼什么。 喻姝挑眉,把原先舀了一大勺的汤硬生生洒掉了大半,慢慢舔了一小口。 啧,果真。 应该先问问同学建议的。 “你认识那女老师吗?”高醒言等她吃了一点后小声开口。 “我该认识吗?”喻姝微讶,笑盈盈问。 高醒言说了个阎字。 喻姝握着勺子得手顿了下,近乎失笑。这不怪她,最近这个字出现的频率有点太高了点,如影随形,以至给她种无孔不入的错觉。 “我记得阎家…似乎没有…”喻姝调动着对这家人物关系的记忆,却发现是一团混沌。 “这位特殊啊,阎家唯一千金,偏偏随了母姓,姓何。” 高醒言似乎比她知道的多。 喻姝不免警醒,毕竟邮件威胁的候选人名单上,阎家嫌疑最大。 “怎么知道的?” “学校里传的,大家都在背地里八卦啊。”高醒言说得理所应当。 其实关于她的,也有极少部分。 他继续给她普及何小姐的故事:“咱们学校有个男学生,胆子死大,人还猥琐,偷拍了好几个女同学和女老师的裙底,奈何没有铁证,又据说是副市的侄子,无人敢正面刚,今年初就被这何老师干掉了。” 他说到最后完全是大快人心的口吻,语气中非常痛快。 喻姝嘴唇微动,眼神柔缓到了极致。 很好。 这孩子一点不像爸爸那边的人。 “你这么开心?” “恶有恶报啊,太恶心人了。”高醒言没听出她话里的意味,添油加醋说着那男同学多么找死。敢去惹这位家世铁板的女老师。 “还要坐牢呢,听说他家小叔大义灭亲了。”除了坏人得到惩罚外,其他动作不过道听途说,高醒言难得嘴碎,说得十分热闹。 喻姝权当听了个故事,又鼓励了下高同学美好未来就在眼前,心情相当欢快地离开了。 只是车开出校门,她竟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校门外适合拉横幅的地方。 这一想,人瞬间沉寂下来。 她打电话给了苏文婴,其他她或许确定不了,可刘敬绝对把奚燕母子的情况捅了出去。 他们是同村乡邻,知道的怕是比自己还详尽。 “体制内是吧?姓…刘…”苏文婴和她一一确认着。 “同村的话…那么个小地方肯定好找。” “安啦,尽量下班前给你答复。” 喻姝还有层担心,那战斗力非凡的死老太婆,不会横插一脚,也被搅和进来吧? “婴婴,你小心些。那人是个有心人,牵扯到我和燕子足够了,不要再连累到你。”喻姝忍不住提醒了句。 “明白的,你让燕子别担心,我就算不成,还有禾宝呢。” 真论起来,温禾是奚燕最初的救赎人,是她托母亲把高醒言解救了出来,也是她执意要送奚燕去美国读书,见识下不一样的世界,换换心境。 当时留美就好了,喻姝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没舍下孩子。 万幸,孩子没继承父亲那边的恶劣基因,真是太好了。 回程路上,喻姝困意渐起,小盹的味儿刚上来,眼皮合上没多久,便有铃声惊醒了一脑子的瞌睡虫。 “姝姐。”是赵涵。 “嗯。”她睡意惺忪,声音迷糊。 对面停顿了一会儿,方说明来意:“一点的会议临时需要加一项议程,那三家子公司的企划书是发你邮箱了?” 一说邮箱,喻姝立刻清醒不少,身子也直了起来。 “是的。” “能让我登下吗?怕来不及。”赵涵语气并不严肃,甚至还挺放松。 他们几个大秘书间关系还算和睦,没什么办公室剧情,主打一个互帮互助,共同对上。 换之前,喻姝肯定给了。 她甚至可以猜到,赵涵八成是因为她密码改过,用先前的老密码登不上了才会来电问她。而她昨天一时心乱,却没有立刻删除,而是欲盖弥彰地挪动到了垃圾桶,然后改掉了认证密码。 “我马上发你外网邮箱,上月底有内控部的和我提醒过,说是集团认证邮箱不能在多台终端登录,我触发好几次了。”喻姝尽量让自己说得自然,并打开手机页面开始操作。 第107章 邮箱 她这边说着,电话那端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是郁拾华。 做贼心虚的感觉越发强烈,她指尖微微颤动,连续点错了三次。 “好了,你看下。”喻姝感慨着资本的力量,郁寰集团去年新开发的认证平台,有功能完善的手机应用,方便在家办公。 对她这种7x24小时待命的打工狗来说,简直要了老命。 赵涵似乎一心二用,许久才和她说了话,心不在焉地嗯了一通挂掉了。 “邮箱?”郁拾华捕捉到了关键词。 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赵涵便带着笑说了。 “还有十分钟,你去准备。”郁拾华披上了外套,理着袖口。 他坐在办公桌前想了想会议重点,整理着思绪,注意力却停留在了赵涵的话上。那是集团个人邮箱不假,喻姝之前也不计较的,光他有所耳闻的,就不止好几次。 是不方便给赵涵登录? 他到底无愧于外界评价,仅仅几个瞬息便直接握住鼠标,打开了集团认证登录界面,他权限很高,又与喻姝做过关联账户,先登上了她的欢迎界面,再点进去邮箱。 铺天盖地的邮件,比他的邮箱更为混乱纷杂。 他看见了第一条消息:您于昨日9:57分完成了邮箱清理。 点开回收箱是一片空白。 他并不意外,邮件是可以同步的,但回收站的邮件是本地储存的,他看不见很正常。 郁拾华没再刨根究底,他自是信得过喻姝的,要不然也不会给她开那么大的权限,估计连她自己都想不到。 “郁总,与会人员齐了。”一点还差两分钟的时候,有人来敲门提醒了。 “来了。”他轻巧锁了电脑,一脸平静地关上了门。 喻姝换好衣服到岗在标准的一点半,秘书室静悄悄地,她有幸收到了第二封邮件。这次内容简单且实质性很强,是一张奚燕交社保的申请单,单子上那张圆圆浅笑的娃娃脸莫名戳中了她心里柔软的地方。 造孽啊。 喻姝忍不住地要想,她和奚燕这样的女孩儿,到底上辈子干了多少缺德事,这辈子才会投生在男权世道上。 邮件底部写了一行字。 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话,朋友或许会来插你两刀哦。 略带玩笑,故作轻松的话语。 喻姝自然想起了在莱洁遇到的人,近乎相似的口吻,轻佻又恶意满满。“回来了?” 平直到没有感情的男声从身后响起,喻姝忍住把页面关掉的冲动,嘴角牵起细微的弧度,先侧身再起立,纤细的身子恰好遮住了一部分电脑页面。 所幸郁拾华的关注点在她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圈,看着是完整的。 “会议结束了?“喻姝不可置信,这会议安排还是前几天她走的流程,没三小时下不来,今儿又加了一项议程,大概率要开到眼冒金星了。 “太吵。”郁拾华只是中场暂停出来透风,由着两队人马继续撕逼,顺便看看她回来没。 “中午有喝咖啡吗?”喻姝揣摩着他的心思,顺嘴一问。 “奶多点。”郁拾华习惯性吩咐,也没来挤占她的个人空间,抬脚往休息室的洗手间去了。 喻姝喘了个大气,忙不迭把邮件送进了垃圾桶,锁屏后赶紧给某人泡咖啡去了,依照她对某人的了解,如果从休息室出来还喝不上咖啡的话,那两瓣线条好看的嘴唇又要往下撇了。 好在她赶得上了,郁拾华抿了口咖啡,便端着往会议室去,走了两步又是一停,想开口拖上她一块去过那鸡飞狗跳的会议时光,又记起她刚被确诊的病症,心道算了。 那么冗长的会议,坐得他都心浮气躁,里面空气还不好,特别遭罪。 “你把那个海岛项目的选址整理下,晚上去蓝度。”他们和程氏有新合作了,会开完他得先去老宅吃饭,今儿不知是农历的什么鬼日子,反正前几天姑姑给他发了消息,是必须回去露脸的。 “好,其他还有吗?”喻姝一般是不上赶着要工作的,难得看他开了金口便又多问了句。 “你手上活儿都完了?”郁拾华斜她一眼。 喻姝吃瘪,尴尬笑笑:“哪能呢,还有报告和资料要整。” 男人抬了抬下巴,姿态高傲,仿佛在嘲笑她的多此一问,旋即也不多废话,捧着喻姝泡的咖啡,甚是悠哉地晃回去了。 怎么看,心情都比之前好多了。 “郁总只爱姝姐你做的咖啡。”有小秘书恭维着她,想自己来了秘书室快半年了,和郁总的对话加一块还不如喻姝一会儿功夫说的多。 喻姝习以为常,微笑:“可能也是习惯吧。”人都这样。 她待人接物向来温和,这些年更是到了润物细无声的高水平,前提是她愿意演。不过她在集团的好人缘,并不是靠自己的脸和性格挣来的,某人的抬举才是关键因素。抬头低头,整一栋楼的好人。 甭管背后多少非议,听说还有关于她能不能嫁进去的小小贝者局,都不妨碍她在郁寰集团的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当然也仅限在这儿,比如郁家老宅,她多少次就规矩地坐在车里,等着郁拾华吃完饭出来。今晚预备如法炮制。 不料某人良心发现,提前把她丢在了一条烟火味儿浓重的街巷。 “吃点好的,注意安全。”他又扬了扬手机,看着女人傻不愣登的吃惊样,“记得看手机。” 他不定磨多久呢,尤其他那不省心的姑姑还给他发了条消息:小华,不要迟到哦~ 他冷冷看着那荡漾的~ 一准有猫腻。 就不委屈她见不得人地躲在车里了。 “好。”喻姝回过神来,给了他一个相当明朗的笑。 比起郁拾华,她更讨厌去什么老宅,一听就满满封建气息,她哪里落得着好。 如某人所想,宅子生机勃勃,粗粗一看就像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迎风摇曳,他御用的几个停车位纷纷有鸠占领,一眼看去满满当当,略眼熟的车牌坐实了他脑海里隐隐的猜想。 “走吧。”他直接有了决断。 没等司机应声,他又出言道:“算了。”这是他家宅子,他何必避讳?丢脸的自不是他。 郁拾华冷着脸下了车,快步入了院子。 玻璃顶大开的四合院里,一片欢声笑语,又以他那奶奶为圆心,众星捧月地围坐了一圈老老小小,郁拾华见怪不怪,这向来是他奶奶最喜欢的场景。 阖家欢乐,她是世界中心。 “诶哟,小华到了,可以开席了。”郁桃月作为亲娘的狗腿子,不仅策划了这场鸿门宴味儿的相亲宴,且发挥了调节剂和联合剂的作用,时不时描补两句,确保一老两少的其乐融融。 女方不是旁人,都是熟人。 薛家两位小姐,一姐一妹,尽数在了。 郁拾华表面还算有风度,一个个人喊下来,连郁诗诗都招呼了声,对上自小熟悉的薛家姐妹,也是说笑了两句。 这种中式宅子,肯定整不来西方的长桌,妥妥硕大一张年代感强烈的大圆桌,看起来极是圆满。 一大家子顺着老太太的话风东扯西拉的,好歹挨到了过半。 郁拾华也混了个半饱,拿起热毛巾擦了擦嘴。 可能是他过于平淡如水,薛家老二又一副哥俩好的架势,眉梢眼底打着官司,说话突然没了缝丝,连带着薛大小姐都话少了许多。 至于其他人,那是事不关己,压根不想去碰霉头,连郁桃月都收敛了一贯的嗓子,慢条斯理舀着碗银耳喝。 老太太看了一圈,嘴角往下撇了撇又很快回来,关键时刻,各个都是不顶用的。 “老大家的,你辛苦点去厨房看看,叫他们装个食盒,盛点吃食,拿去给外头等的喻秘书吃。”她言语淡淡,其中力道不减当年。 打蛇打七寸。 自家孙子的性子她清楚,不在意的人事,一向视若无睹。 郁拾华果然抬眸,慢慢道:“奶奶,用不着了。” “咱们郁家待下,讲究个人道主义,你的秘书进不了门,上不了桌,但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不好饿着人家。”老太太继续发力,边上的薛慕童大呼过瘾,双眼发光地看着发小怎样接招。薛慕荷则拧了拧描得精细的眉。 她为人处事一贯大开大合,爱恨分明,不管将来如何,眼下只是按照家里意思来郁家吃个饭,这老太太怎么整得如此荒唐? 话里话外,太膈应人了。 席间辛苦营造出来的氛围一扫而光。 老太太这番话太露骨,什么进门上桌,人道主义,就差拿着耳光往人脸上呼了。 郁拾华没有继续维持淡然,他面无表情道:“她饿不着,这会儿大概吃上了。” 可怜进退维谷的华静恩,本就踌躇着要不要去干这件一石三鸟的事儿,顺道打打自己的脸。 那么多待命的人,非得她一个前秘书去给继子的宝贝秘书送饭。 摆明了也是叫她记着自己的身份。 第108章 偶遇 “妈,我看今儿这碗汤有点腻了,帮着把奶奶常吃的话梅拿一点来吧。”郁诗诗才不管老太太和她孙子怎么你来我往呢,亲妈可得管好了。 “好。”华静恩毕竟已经起身,坐回去也很奇怪,如今正好,去外头兜兜风,缓一缓席间要命的沉闷感。 老太太品了品他话里的意思,脸上还绷着紧。本想杀杀那秘书的威风,顺带敲打一二,没成想人家先溜一步,逃之大吉了。 她当然没有穷追猛打的念想,甚至觉得人还挺懂事,知道什么叫门第,什么叫本分,正好方便她接下来的言语。 “既如此,等饭后…”老太太闲闲拉着月老绳子,她对薛家姐妹论不上多满意,但有门当户对四个字压着,总比其他人强。 “我还有事,失陪了。”郁拾华本就懒得多说,勉强把场面圆过去已是尽了最大努力,还想如何呢。 他从起身到离开,不过短短一个呼吸。 “小华…”郁桃月这下不装死了,爆发出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敏捷,眨眼间追了出去。 老太太脸快青了。 薛慕童心里给发小鼓了鼓掌,又往边上挪了挪,这老太婆一直来抓她的手,吓死个人了。 薛慕荷倒觉得痛快,又有点羡慕,她要成长到什么地步,才能给家里长辈甩脸色呢? “真是没有规矩了,被个秘书缠到这份上,简直荒唐!” 老太太非常轻巧地把孙子的‘叛逆’归结到了外因上,企图为自己找回点颜面。 郁诗诗完全不敢抬头,倒不是畏惧什么,而是不想让自己的冷笑和白眼成为奶奶挑刺的缘由。 秘书!秘书! 到底说的是谁。 这么看不上秘书当年倒是打掉她呀! 她不就是秘书生的? 死老太婆,她妈鞍前马后伺候多少年了,还是一成不变的嘴脸,简直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 这家里,也就这老太婆时不时把秘书两个字挂在嘴边,其他人,哪怕是确实因此‘家破人亡’的郁拾华,面上也都过得去。 每每来老宅吃饭,吃完肯定一肚子气。 郁诗诗不免恶毒作想,最好她哥一鼓作气把人娶回家得了,这下谁都挑不出她妈的出身了。 “挺同情你。”薛慕童就坐在她身边,小声凑过来嘀咕。 郁诗诗早就练成了颗强大心脏,小心道:“你可保重自己,以求功成身退。” 这两位薛家小姐,没一个省油的灯,一个扮猪吃虎,一个目中无人,与她奶奶奢求的淑女行径差远了。 好在看老太婆的神色,这顿饭快完结了。 她哥这主人公一走,也就没什么赏月逛园子的后续了,真好。 主人公是真没把这顿饭当回事,他纯是回来应卯的,没看他老子都懒得回来签到嘛,他还算孝顺的。 “唉,小华,别走那么快,姑姑年纪大了,摔一跤可怎么办。”郁桃月哭笑不得地开口,眼瞅着都要出大门了。 郁拾华和这姑姑多少说得上点话,也知道她作为调和剂的使命,当即缓了步子。 “那边几盆花儿开得不错吧,我特意给你母亲留着的,她爱好不多,也就每年春天赏赏花。”郁桃月选了个侄子没法拒绝的话题。 这下,郁拾华是停下来了,赏脸地瞄了眼不远处的盆栽。 花尚开得三三两两,大多还是柔嫩鲜艳的花苞缀在绿叶里,过几天才会盛开,时机上掐得正好。 是用了心的。 郁拾华自然晓得亲妈的喜好,也没拂姑姑的好意,当即打了电话叫人,直接送去季清泠住处。 “还没换房子呐?”郁桃月听了他流畅报出的小区名,含笑道。 “不方便。”郁拾华淡淡道。 走仕途的不比做生意的,条条框框太多,一点差错都不能有。 “不是给你亲妈准备好了大别墅?”郁桃月朝北边努了努嘴,和侄子眼下住的永悦庄隔了两公里。 “上班不方便,她习惯低调。”郁拾华不免想起与亲妈同居的男人,略略有点不爽。 他真拿不准,亲妈退休后是住他捯饬好的别墅,还是嫁狗随狗,和男友一道住?又或者…… 他想到还有种可能,脸色更差了一点。 随便吧。 郁柏年的女儿都快能嫁人了,她妈是该谈个对象。 “给姑姑个面子,留下赏个花怎样?”郁桃月眨了眨眼。 “有两位薛小姐和诗诗陪着,老太太够尽兴了。我在,倒是喧宾夺主,平添烦扰。”郁拾华四下看了圈,蓦地想起喻姝举着手机自拍的那一幕。 还有花神节里的她。 她和鲜花们如此般配。 从未有过的念头窜了上来,执行力极强的男人认真看了圈开得洋洋洒洒的花草,然后指了一盆盛放的花。 正当时的芍药漱潄如玉,似是染着层层胭脂,有别于常见的花色,这盆是极柔极耐看的粉色,一看便是名种,粉软盈盈。 她肯定喜欢。 郁拾华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直接点着那盆花,朝着边上侍候的花匠问:“好养活吗?” 花匠是为着夜间赏花特意留下加班的,他答得利索:“用不着养,都开成这样了,赏个几天就完事。” 富贵人家学什么养花,他可指着手艺吃饭的。 有需要喊他就行。 这答案郁拾华是满意的,一盆花嘛,也是兴之所至,带给她的小小礼物。 “搬走。”郁拾华当即对着进来的保镖道。 “好。” 郁桃月眯着眼看那盆花,这样的色儿,这样的盛放。 还有大侄子缓和下来的神情。 送花的对象不言而喻啊。 “喻秘书真没等着?”郁桃月试探着问。 “又没饭吃,等着做什么。”郁拾华轻描淡写。 郁桃月再接再厉:“花是送她的?” 不然呢。 郁拾华回了她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亲娘可不爱侍候这些富贵花。 “你俩……”郁桃月有心琢磨用词,一时卡壳儿。 “姑姑不妨直说。”郁拾华看了眼手机屏上亮起的消息,眉心微动,脚步不自觉地想往外走。 “你想娶她?”郁桃月皱眉。 郁拾华和她对视,淡笑道:“为时过早。”婚姻是大事,需要郑重其事,需要按部就班,随口一说的算什么。 郁桃月嘀咕了下他的回答,嘴角轻扯:“意思是,你们在交往?” 交往,恋爱。 喻姝那个麻烦精的朋友也用过这词。 他俩看着很像恋人吗? 郁拾华竟有点恍惚。 他一迟疑,郁桃月便开口了:“好了,姑姑明白了,你是成年人,我管不了你。但你妈可以,你和她交代过吗?” 郁拾华更是一头雾水,交代什么? “行,就这样吧。要走赶紧走,省得你奶奶出来亲自抓你。”郁桃月不敢逼他,免得大侄子一时想清楚了整明白了…… 真到那一天,她得陪在老太太身边,免得老人家有个好歹。 郁桃月飞一般地往回走了,徒留下男人在一堆如雪如云的花海里思索,然而手机屏上的消息一声声响起,他一看便惊走了罕见的迷惘。 好巧不巧。 他选的这条街真够邪门的。 喻姝碰上卫杉了! 他安排的保镖正一路给他播放实时进度。 两人说话了,喻秘书在笑。 两人一块逛街了,男的想拉喻秘书的手,被拒绝了。 两人进了花店,男的买了好大捧花。 两人…… 他没再多看,大步出了老宅,早知如此,今儿这饭就他么不该来吃。 郁拾华沉着自己的俊脸,一路杀到了目的地。 这是条典型的老街胡同,规模不大,人流偏少,慕名而来的游客不多,两边摆着一应吃食小物,最适合饭后散步,闲暇时分逛一逛。 他踩着步子看着定位,一路走到花灯铺子边。 亏得喻姝身量高挑,男的也不是矮子,他一眼便瞧见了自己那满脸微红的秘书,手里抱着一束花,正盯着一盏被商贩捧在手上的灯笼出神。 他收拾了下心情,漫不经心地靠近。 “多少钱?老板,给个痛快话。”卫衫聒噪的声音响起。 老板一脸宝贝,继续和喻姝吹着自己的手艺:“我这卖得是功夫和艺术,姑娘你看这面上的笔触,还有这布料,祖上几辈子的技艺……” “师傅误会了,我就是看看,您这儿灯笼都挺别致,那个仙女也不错,看着会飞起来。”喻姝可不想再叫卫衫出血,当即岔开了话题,选了个看起来更昂贵的花灯。 果然,老师傅也是一脸肉疼,从七仙女的故事开始说起。 总之,那卖得哪是灯笼,都是自家孩子,各个舍不得。 “喻姝。”他连名带姓地喊。 他一出声,喻姝便仿佛魂魄都归位了,一下子找到了声源的方向,喊了声郁总后往他身边走来。 “喜欢灯笼还是花?”郁拾华无视了卫杉。 喻姝人都麻了,她苦口婆心和卫杉解释了半天,偏偏那是个油盐不进的,买了不说,还大放厥词。 说她要是不喜欢,他可把花送进垃圾桶了。 喻姝舍不得花受罪,屈服于他的胁迫,只好辛苦自己捧着。 眼看卫大少爷钱没地儿花,预备如法炮制地给她来一个灯笼,她正庆幸郁拾华来了呢,把她解救出去,谁承想这也是要给她买东买西的。 真要命。 第109章 同居? “老人家看那灯笼和自家小孩儿一样,哪能买卖人口,不是犯罪吗?”喻姝有感于花灯的曼妙精巧,也没想过据为己有。 在家死气沉沉地躺着吗? 大可不必。 花灯挂在这儿,才是相得益彰,显灵气呢。 她赶紧着不去和老师傅对视,扯过郁拾华往另一边去。身后卫杉愣了愣,又很快跟上,嘴边不干不净地骂了一两句。 没等郁拾华再次开口,他们两男一女的显眼组合难免招惹了其他有眼神的人。 “哥哥,给女朋友买花吧。”做生意就是讲究个眼色和机巧,那卖花的姑娘看着不大,却太清楚什么样的是她目标客户。 首先得有喻姝这般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其次再把收款码对准身边的男人,不管是什么关系,喊男朋友总是没错的。 尤其郁拾华看着也贵,肯定扫得起,还不会还价。 她可不管喻姝手里那束会不会和她的撞款,男人买的又不是花,那是对美人姐姐的拳拳心意,殷切爱慕。 喻姝哀叹。 这时机撞得太好了。 果真,男人一点不觉得自己冤大头,反而对这花童的眼力见颇为满意,起码喊的是他,不是别人。 “多少?” “九百九十九,哥哥姐姐天长地久。”花童把一篮子红玫瑰都卖给他了。 喻姝在边上麻木地看着,连阻拦的心都没有。 多么朗朗上口,可见是不知说了多少遍的套话。 郁拾华扫完码,从花童手里接过篮子,错落有致的红玫瑰鲜艳欲滴,花瓣上洒着微微亮粉,以及晶莹的水珠,一看便比死板的花束强上百倍。 “哥哥姐姐两情相悦,篮子里附赠的锁可以去那边桥上挂,百试百灵哦。”花童欢天喜地地笑,顺带点了点在玫瑰花丛里的小锁。 一旁的卫杉忍无可忍,直接驳斥:“桥上挂锁,是增加不安全风险隐患,万一桥塌了怎么办。” 花童本来打算走了,一听这话当即回怼:“本来就是座断桥,上面不走人。”她又威胁似的提醒了句,“祸从口出,这条街上的铺子可都卖情人锁,别都得罪死了,小心被打哦。” 她挥了挥小拳头,得意洋洋走了。 喻姝无语问苍天。 所幸郁拾华没逼得她二选一,或是把花篮硬生生塞给她,他很有风度地提着,凉凉看了眼边上的单细胞男人:“这花抱着多重,是男人就自己拿,别劳累我秘书。” 卫杉半点没自觉,还有些胜利者的姿态:“是她喜欢我买的花,所以抱得紧。” 话音一落,喻姝便把怀里的烫手山芋塞给了卫杉。 呵。 郁拾华再怎么沉得住气,这会儿也忍不住回了卫杉一个隐晦的笑。 打脸了吧。 卫杉有点郁闷,却又很快振作。 “这附近有家好吃的冰淇淋店,看你刚刚吃的砂锅,一起去尝尝?” “会胖。”喻姝晚上是相对节制的,她的胃口只在午前大开。 “最近有新上映的电影,那家电影院新开,环境好不说,椅子能躺下来,很舒服的。”卫杉继续不死心。 喻姝叹气:“卫大少,我是打工的,明天要上班啊。” 这都几点了,她要回去洗漱准备睡了。 “你回哪儿?你们同居了?”卫杉脸上变幻莫测,他自然看向了在一边胸有成竹的狗老板。 同居? 喻姝懵逼。 她……这好像也没法反驳。 卫杉呆了呆,看她茫然而犹豫的神情,一下子五雷轰顶。 “都三四年了。”郁拾华轻飘飘地在旁补充,浑然不觉这有什么问题。 “你不是不方便结婚吗?”卫杉陡然记起停车场的对话,她说得笃定而不容置喙,着实令人记忆犹新。 他们三人的话题能到结婚这两个字上,不得不说是非常玄幻的。 “谁和你说的,要结婚呢?”喻姝真心想让这位富贵闲人赶紧去他该去的地方,不要和她一个打工人纠缠。 “那你俩算什么?”卫杉不懂就问,拿眼瞧郁拾华。 这种事儿,其实是看男人担当的。 “我俩之间不用和你汇报。”郁拾华眉眼冷了下来,下颚绷紧,这种二傻子式的人他多年不曾碰上过,没成想有生之年还能混到他眼前来。 没有自知之明且越线插手,是他自小厌恶的行为特征。 他和喻姝是什么关系? 即便辈分高如老太太,家中亲长,他都不愿多说一句,何况是卫杉这般要啥没啥的外人。 徒有一腔使错了地方的勇气。 “卫大少,你家是不是要与恒天合作了?”喻姝决定声东击西。 卫杉对这些不上心,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大概吧。” “你是独子,要多上心啊。”喻姝其实听过些风言风语,也感念卫杉对她的‘一往情深’‘百折不挠’,有意想点一句。 “所以不都是我的?有啥可用心?”卫杉大大咧咧,他自然而然地添上一句,“你要是和我一起,也都是你的,夫妻共享啊。” 他说完挑衅似的看向郁拾华。 郁寰集团是厉害,可又咋样呢?听说有些豪门,平民姑娘嫁进去就是生孩子,连戴个珠宝都要靠借。 郁拾华一看就是个精致利己的成熟男人,怎么可能愿意共享。 喻姝没想到这大少是真的天真无邪,满脑子一点没有家族企业事业危机的词儿,一水儿的粉红色泡泡,还全落她这儿了。 喻姝好心提醒着他。 “你爸是不是有个私生女?”这年头不光私生子厉害,连私生女都要大杀四方,出人头地了。 卫杉怔住片刻,脸上带出些许落寞,情绪瞬间滑坡,喻姝看在眼里,微微有些后悔。 看破不说破。 她是昏头了。 可能是被他的热忱赤诚打动,自己也冲动莽撞了。 “你小心些,可以试着多关心公司项目,别到头来没了在我面前显摆的派头哦。”喻姝努力扬起笑脸。 卫杉没成想连她都听说了这个传闻,一时间越发恹恹。 “我信得过老头子,可……”他满脸纠结。 “或者你也可以留心下你父亲的兄弟姐妹。”喻姝微叹,眼神竟流露出一丝悲悯。 卫家和阎家差不多,也是大家族。 当家的卫董是卫杉亲爹不假,可主事的卫总是卫杉亲叔叔,还有亲姑姑在羊城抓总。 这俩人膝下子女共五人皆在公司任职。 啧。 哪有简单的富贵人家? 卫杉就是烦这些算计和勾心斗角,一直死活不想掺浑水。 喻姝成功打破了有关同居婚恋的狗屁话题,代价却很沉重,所谓伤敌一千自伤八百,不说卫杉没精打采起来,她都有些物伤其类,替他揪心。 分别时她简单道了别加了油。 “下次再见,希望喊你声卫总了。”她真心实意。 “借你吉言。”卫杉咽下了后半句,到时请你来做卫太太。 很快,三人分成了两拨,各上各车,各去各路。 “回哪儿?”喻姝注意到男人许久没说话,主动找了话说。 “有分别吗?”清江园和永悦庄,本质属性是一样的。 他们两人…… 嗯,郁拾华被卫杉一提醒,确实承认两人是在同居。 好像没有更贴切的词了。 不仅同居,还同食同觉,他一个月里几乎大半时间都和喻姝睡在一张床上,他没有日日纵欲的不良习性,就算什么都不做,也确实是睡一块的。 无可辩驳。 喻姝被问傻了,她就是想找个话说,没成想男人给的反问这么……有攻击性。 “区别是有的,清江园离集团近一些。”喻姝认真作色。 “那去清江园吧。”两边东西都是齐全的,郁拾华没意见。 司机在前排小声应是。 路上相顾无言,喻姝刷了会手机,郁拾华则闭目养神。 等到了小区,郁拾华看她小心捧出花束,又拎上花篮,一副手忙脚乱的笨拙样子,不由皱眉看她。 喻姝则有点如临大敌地瑟缩了下。 花是无辜的,她不能扔啊。 “我养几天吧,别浪费了。”喻姝还是有点把握的,郁拾华再难看卫杉,也不至于和一束花计较。 郁拾华好一会儿才领略她的话意,心下多少有点不爽,他先吩咐保镖把那盆芍药端上去,再主动帮忙拎了花篮。 态度上几乎完美。 “这是……?”喻姝一眼看见了如玉如云的盆景。 郁拾华淡淡道:“老宅里新送来的,我看开得好,送你赏一赏。”这是实话,不是刻意送的,就是顺手拿了。 “真怪好看的。”喻姝是喜欢花的,尤其开得绚烂纷纷的漂亮鲜花,她不免问,“咋养哦?阳台放着吗?得晒太阳通风吧?” “那人说不用养,赏赏就行。” “啊?”喻姝本能作了声反应,又傻乎乎地嗯了下。 “喜欢这个?”郁拾华直接问。 没办法,有其他男人送了花,攀比心和好胜心根本压不住。 喻姝给面子地点头:“她是活的。”而且花还有明年。 当然也有对他的一点照顾。 毕竟是他的心意呀。 保镖捧着芍药走了另一部电梯,她和郁拾华同乘一辆。 “这玫瑰花…怎么味道奇怪?”郁拾华有点洁癖,当即不悦皱眉。 第110章 横幅 “不挺好的。”喻姝怕他处理自己买的花 忙不迭想起抢他手里花篮。 谁知男人握得挺紧,看她来拿十分意外。 这会儿他多少明白了点喻姝的心思:“这么喜欢花?” 哪个都舍不得放手。 “好好的花儿,没几天活头了,可不得用心伺候,多好看呢。”与平时规矩死板的回答比,她今天说得有点活泼。 “行,你且伺候好了。” 等郁拾华洗好澡出来,喻姝刚把捧花束拆开来,打理好插进琉璃瓶里,还挺赏心悦目的。 “瓶子哪儿来的?”郁拾华拎着个吹风机,随口一问。 喻姝只换了外套,披了件暖色调的开衫,正握着把花剪,在灯下低头整理着枝叶,满身心的温柔宁静,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自带的呀。”她答得理直气壮。 “剪子也有?”郁拾华小小震惊,开了柔风慢慢吹。 喻姝扬脸笑:“小区门口的花店老板送我的。” “看你长得好看?”郁拾华顺着问。 喻姝没料到他心情如此愉快,在经历老宅和卫杉的冲击后,依旧维持了波澜不惊的心境,甚至嘴角还有微微向上的弧度。 “大概吧。老板估计以为我是有钱人,希望我去多多光顾。”喻姝向来佩服他的心理素质,强大而稳定,不因外界影响而起伏,永远以理智和利益优先处理解决各种内外部事件。 “你不是吗?”郁拾华吹得半干,走了过来。 喻姝轻笑:“和全国平均收入比,我肯定是。” 不过人比人,气死人,燕京遍地都是权贵。 郁拾华是个一叶知秋的,当即道:“嫌钱少?不够花了?”有问题就要解决,有不满就要抹平,他是非常务实求真的资本家。 喻姝没一惊一乍,先小心把花瓶摆好,然后摘了手链:“我就随口一说,那老板眼尖,常看我从豪车下来,诚心想把我发展成固定客户,时不时送我点。” “卖得很贵?我给你包个年吧。”郁拾华主动道。 “怎么就要包年了,我可不给人家送生意。”喻姝不假思索地回绝了,她是喜欢这些美丽的娇客,奈何精力时间不容许,也就今天郁拾华大发慈悲回了清江园,万一是永悦庄呢?她这些花花往哪处安置? 就是放在清江园里,她明后天也不见得看得到呢。 “随你。最近没其他烦心事吧?”郁拾华打量着她,不管是什么关系,起码眼下他俩是人际关系中最亲密的档次,于情于理都该照顾好她的一切。 喻姝眼神微晃,面上却含笑,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头:“工作没有问题,生活也很富贵,至于家人…” 她注意到郁拾华神情虽然闲适,但眼神并不散漫,显然是认真听着。 “爸爸天南海北走工程,妈妈在家操持家务,妹妹和银行签了约,毕业就去上班,弟弟高二,明年高考。” 很正常很普通的人生步调。 郁拾华给自己倒了杯水,从包中拿出平板,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朋友呢?解决了?” 喻姝失笑:“不是你帮忙安排的人吗?大罗金仙也没那么快的解决效率,海棠都打电话给我了,说还想请你吃饭谢谢你。” 她那会儿哭笑不得,海棠却言之凿凿:“别看不起人啊,一顿饭还是吃得起的,你能清出来就行。” 结束前还一个劲儿地提醒他,务必转达!不要装聋作哑!喻姝趁机说了。 郁拾华不置可否,神情淡淡嗯了声。 喻姝也不知他在应什么,还是纯粹给她说话一个礼貌的回应。 “你那合住的室友呢?“郁拾华用了这样的形容词。 是说燕子。 喻姝心跳快了两拍,强自镇定,一副心猿意马的随便:“她都好。” “高中生的儿子,也都好?“郁拾华犹自记得彼时自己可笑的揣测,也对明府前的撕心裂肺映像深刻。 只是事不关己,他尚未来得及细查而已。 不过他的秘书显然对这母子无比上心,机场回来不又拐了趟学校?凡是休息天的行程,几乎是必打卡的点。 “下月高考了,最近都住在学校里。”喻姝避重就轻。 “好。”郁拾华扫了她一眼,还傻乎乎地站着,洗好澡都几点了? 男人的眼神晦暗不明起来,伴着她熟悉的神情,她耳根处没由来地一热,昨儿不都做过了?她以为今天晚上没别的项目了。 “去吧,卧室等你。”郁拾华拎着平板从沙发上起身,往她腰上搂了一把,轻声道。喻姝停在了原地。 卧室昏黄的光亮起,后腰处男人抚过的地方似还有热度残留,顺着血管脉络无声无息地熨在心上。 今晚上,又早睡不成了。 期限到临的那天,喻姝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比起日日悬在头上的力,她更喜欢惨烈而迅速的碰撞。 横幅没有在八中前挂起。 也没有人来郁寰集团作妖。 大红簇新的三条横幅举在了明府小区前,红底白字的突兀鲜明,与周遭清幽高级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眼就能看懂的话意。 简单,明白,令人不寒而栗。 人之常情,谁都不想和一个坐过牢的杀人犯住在一个小区里。 喻姝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呢? 奚燕自不会主动来烦。 是程善北把几张照片发给了郁拾华。 而郁拾华第一时间拿给了她看。 喻姝只是沉默,是预想中的字眼和语句,不带脏字,算十分文明得体了。 “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回来。”她和郁拾华招呼了声,趁着早会结束的空档跑去了茶水间,直接拨通了奚燕的电话。 出乎意料的是,手机关机。 这下她有点不淡定了。 喻姝多少知道点当年的情况,简而概之,是奚燕在读书期间回了趟村,由于家人的默许被生米煮成了熟饭,即刑法里的强奸罪。然后十五岁不到的女高中生被迫辍学,绑去了所谓的夫家作人媳妇。 日子自是难熬的,绝望而凄惨的黑暗岁月里,她肚子渐渐大了。 由于怀孕的缘故,奚燕表现出了一定的屈服,男方家以为她认命,彼此好声好气地处了一段时间。 孩子生下,满月的那天,两家人坐在一块,相谈甚欢。 结果到了晚上。 奚燕直接拿刀捅了所谓的丈夫二十多刀,夫家人发现时,只有一堆烂肉和一个浑身浴血的恶魔。 “我其实也想一了百了,顺便带走孩子的。可是我怎么想,都没觉得自己有错该死。孩子太小,我下不去手。” 有这样的经历在前,喻姝是真怕她重蹈覆辙。 一无所有,怎么会畏首畏脚。 也不对,她有高醒言了。 或许曾经,她发自内心厌恶这个孩子,只是时光荏苒,仅管没能洗清当年的罪孽与阴暗,可母子情分已在奚燕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尤其高醒言,是个思维正常的孩子,这就够了。 喻姝给奚燕一连发了数条消息都没得到回复,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咬了咬唇,焦急不可避免地爬上脑门,显然忧心如焚。 万般不得已下,她电话给了森瑜。 “是要找到这位奚燕小姐?”对方复述着她的要求。 喻姝又修正道:“确认她人好好的就行,可以的话,请她回我消息。” “好。” 一旦调动了保镖,等同郁拾华也知道了此事。 可喻姝一时真想不出更好的方案来。 她收拾了下面部表情,深呼吸后回了总裁办。一直留心着她行踪的郁拾华瞥见她坐回工位后,破天荒地反省了自己。 他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比起离职前,他是不是给予了超乎寻常的关注? 从前,他有如此上心喻姝的一举一动吗? 迷惘间,手机来了新消息。 是森瑜关于她动向和指示的报告。 呵。 他靠在椅子中,有点笑话自己。 是吧,详尽到了这种地步。 郁拾华是很擅于自省与剖析自己的人,扪心自问,如果是将来的女友或是妻子,会是怎么样的待遇? 绝不会比喻姝低是一定的。 问题是他没有过女朋友,也没有过妻子,空中楼阁的巴比伦风式猜想不符合他的思维逻辑。实事求是的他找了个具象化的对象。 谁呢? 他拎了个人选出来。 老太太相对满意的孙媳预备役,薛慕荷。 这一想,郁拾华人莫名烦躁起来。 他对薛慕荷本身没有意见,也尊重彼此性情生活的差异。可一旦要成为朝夕相处的亲密之人,他竟想象不出会是怎样的光景。 毕竟连假设都令他如坐针毡。 他睁开眼,微微眯起,两只手指轻轻捻着, 换一个,肯定是人选不对。 老太太眼光堪忧。 郁拾华立刻想到了亲娘,和天底下绝大多数儿子一样,他再怎么早熟独立,对母亲的依恋还是贯穿了整个童年,以及少年阶段。 在他心里,母亲是神在人间的化身。 而季清泠,从里到外,不管以哪个角度的世俗评价去看,都无懈可击,堪称模范。 这样的神明母亲在很多年前撮合过许映雪和自己。 第111章 唐总 仅管没有明说,但当时刻意制造的一些巧合,落在不好糊弄的郁拾华眼里,各个都有天大的破绽。 连续陪亲娘玩了几次后,他终于间接挑明,表示自己无感,希望别耽误姑娘大好时光。 因着没捅破过窗户纸,他和许家千金仍能维持着表面往来,关系还算融洽。 可是… 他略有不满地拧眉。 就算是入过母上大人眼的许家千金,似乎也不行。 况且,薛慕荷也好,许映雪也好,仅管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但也是自小相处来往,发小性质远胜其他。 真有那份心,郁拾华不早就步入婚姻殿堂了? 他接连否定掉了两个门当户对的千金,脸色更差了。 茫然四顾,喻姝…竟是唯一他能接受存在亲密关系的女人。 这认知,有点超乎他的预料了。 “郁总,唐理事已经在隔壁了。” 男人一秒钟收回扩散开去的心神,静静道:“马上来。” 他低头抿了口茶,唇角溢出零星自嘲,似是觉得自己口是心非的言行十分恶劣,荒诞可笑。 毕竟严格来论,若非为了给喻姝铺路,顺便敲打下 话说那唐理事前几日受到特别邀请,下巴已经惊得掉下了一次,这会儿坐在二十八层的总裁会客厅里,各种滋味还没消化齐全,茶都冒着热乎气儿,就有敲门声伴着脚步声走近。 “郁总请。” 来得太……快了吧。 预备趁着等待时间复盘下自己近期行为的人彻底慌了。 他何德何能,连一刻钟都不用等? 就直接见到了资本世界的话事人之一? 半边秃瓢的唐总人都玄幻着,纯是凭着本能的反应问好寒暄,又麻木地看着对方的脸,确实是那张脸,不是冒牌的。 “今日是有一事与唐总商议。” 郁拾华很快进入正题。 期间,喻姝拿着份文件进来补签名。 她一进门便有感会客厅里的古怪气氛,多少有点不解。 按理说能坐在这儿的贵宾,不说和郁拾华平起平坐,也是彼此合作的互利关系,用不着太卑躬屈膝,奴颜媚骨。 “是与仁安药业的合作意向书,这边也要签字。”喻姝微微弯腰,轻声道。 “嗯。”郁拾华粗粗翻了几页,便接过笔签了字。 喻姝正想悄悄出去,却被老板叫住。 “来见见唐总。”他淡淡道。 喻姝一时闹不懂缘由,但也配合地微笑:“唐总好,初次见面,我是喻姝。” “哦,这就是……哦,喻秘书好。”对方反应挺大,直接起了身,还伸出了手。 喻姝颇感意外,瞥了眼神色如常的郁拾华,非常形式地走完了握手的流程。 正主在此,唐总哪敢多接触,那是一点旖旎心思都没,握了握便开始恭维,满脸笑容:“早早听闻郁总身边的秘书长年青干练,今儿得见,真是名不虚传。” 喻姝一脸问号,偏偏还不敢表露出来,只用余光留心着郁拾华的神情。 她一个秘书,干得再好也称不上‘名不虚传’吧。 况且她和郁拾华关系特殊,外界多多少少闻得到味儿,不轻视鄙夷就不错了,哪里来的好名声? “说起来,我姐夫还和会通材料的陶总有合作呢,想来等喻秘书历练个几年,也能和陶总一样成为集团的中坚力量了。”半边秃瓢的唐总真心实意地夸,要不是借着郁总培养秘书的契机,他哪里能和郁拾华攀得上交情。 陶总…陶潜吗? 喻姝迷糊了。 “她天分不如陶潜,要多历练几年,方能有个样子。”郁拾华全然一副和‘老师’对话的学生家长,谦虚地贬低自己的‘小孩’。 “哪里的话,郁总您什么眼光,身边的人还能有什么差错不成。”唐总自然要严肃反驳,一副格外看好喻姝的样子。 鉴于郁拾华给她漏过的口风,喻姝恍然大悟,又有点忐忑。 郁拾华居然露出些罕见的微笑,颔首道:“总之,日后要唐总多看顾着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帮着描补一二。” 是在帮她背书。 也是托人照看。 喻姝竟有种要被托付出去的错觉。 唐总再三点头,先狠狠夸了通喻姝的工作能力,又极力表示郁总的眼光不会有错,最后就差立下毒誓,他在天海一天,绝不会叫人给喻姝使绊子。 一套流程下来,可怜那光溜溜的脑门上都逼出了汗,细细密密一层。 “这么点小事儿,还耽误您宝贵时间,下次郁总打电话交代声不就成了,哪里用得着麻烦。” 唐总还在笑,从上衣袋中摸出名片盒,拿了一张给喻姝。 “多多指教。” 喻姝面上宠辱不惊,带着笑意接过,表示自己没有经验,往后还要请唐总多多指教。 唐总心里真觉得,不定谁指教谁呢,这位前途远大,保底是第二个陶潜。 要是郁总看顾地多些,往后那真是不好说。 是他个小人物高攀了。 今后借着这层关系,还愁他家发达不起来? 一番还算友好的会面结束,郁拾华自回了办公室,喻姝则亲自将唐总送到了停车场。 “您太客气了,以后咱们可得一块共事了。”唐总虽只是个小小的事务所合伙人,但也有个秘书兼任司机等着他。 车子缓缓从不远处的停车位驶来。 “要多叨扰您了。”她含笑道。 总算将人送走,喻姝敛起笑意,慢慢往电梯间走,正琢磨着某人的用意和自己今后何去何从,手机铃响了。 屏幕上有只燕子飞过。 是奚燕。 她眼眸一亮,找了个相对隐秘的角落听电话。 “阿姝。” 声音还算正常。 “燕子,你……”她竟拿不准奚燕有没有看到横幅,毕竟早上的时候她大概率在补觉,这个点儿可能刚起。 “我看到了,你那保镖不是来给我送早饭了吗?我今儿醒得早,业主群里都翻天了。” 喻姝忘了,自打奚燕来找她合住,有次好像是什么事儿,她把奚燕也拉进去了。 她同样飞快刷了遍。 明府的住户普遍素质偏高,仅管有质疑有呵斥,但整体维持了一个法治社会该有的风气。 只要求物业排查,进行沟通,最好能搬出小区。 “没人提起咱们。”她松了口气。 “什么咱们?是我一个,和你没关系的。”奚燕语气并不沉重,甚至还有心想逗逗她。 “婴婴查出来了,刘敬在一家公安分局,职位副科,做着办公室主任的活儿。”四十不到的年龄,全靠自己摸索,考虑到原先的出身,是了不得的出息了。 而这个阶段拿到了正科的入场券,肯定满脑子想着怎么更进一步。 普通人,撑死混个科长做。 除非有天大机缘,才能想一想副处。 刘敬这样的,必须想办法联结关系,或是结一门好亲,或是得了贵人青眼,方有可能鱼跃龙门。 “混得真好。”奚燕没什么感情地赞了句。 “你要投个男胎,指不定比他强呢。” “我这性子不行,但凡像他一样会做人,哪里会被村里嫌弃。”奚燕口吻淡漠。 可惜早知如此,她也不后悔当初所为。 就是不知当年那可怜兮兮的女人,眼下有没有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有数年没放弃的家人,有千里迢迢来接的父亲,还有能动员邻村辅警车辆的能耐。 大抵不会差吧。 “现在,你那村儿的女孩还是这般光景?”喻姝有点难受。 “没有,早在我那时候就基本没了。我是招了村里的眼,家里也嫌我惹麻烦,一心想赶我走。”当然,女儿是辛苦养大的,成本得收回来,放出去读书工作指不定啥都捞不着,回本时间还长。不如趁早嫁人,方便快捷。 喻姝沉默,她是远不如奚燕的。 生长在贫穷与愚昧的黄土上,却有着清晰明朗的良知,毅然决然的行动力,事发后不畏人言强权的坚定。 诚如奚燕所说,她自小格格不入。 因着小学时候帮着村里一个买来的媳妇成功逃跑,成为众矢之的的存在,引发了后续的一系列悲剧。 “我这点上挺羡慕你的,捅了那人二十多刀,多痛快啊。”她声音极低,几乎连自己都要听不见。 “你要是真悔了,眼下也来得及。”奚燕玩笑道。 “这可不行。”喻姝惨淡一笑。 “在上班?” “嗯。” “隔墙有耳,别说了。” “好。” 挂掉电话没几秒,喻姝只听电梯门打开,正想从两株茂盛的散尾葵后转出,却听到那几人的说话声。 “妥当了?” “一点小玩意嘛,出不了人命。” “二十八楼呢?” “那里门禁严,我在楼梯间藏了好久,差点和保洁的撞上。” “切。” “那么点钱,值当干什么呢,真抠。” 喻姝反应极快,用手机录了视频,人影虽隐在绿植里,但声音还是清晰的,她又拨通了停车场岗亭的电话,要求拦下这几人的车。 等确定人走开了,她方进了电梯,直接去一楼的保安部。 还是那句话,她这张脸在这栋楼里好使地过分,安保负责人一听有异样,都没多问什么,立刻叫人跟着去了车辆进出的关卡。 最后拦下了辆由宣传部员工录入的面包车。 第112章 照片 只是一看其中一人的手臂带着纹身,喻姝便能笃定,其中肯定有鬼。 她把事儿交接给了安保们,自己回了二十八楼。 郁拾华则效率极高地处理完早上的所有事务,一看她还没回来,正想打电话问一问,赵涵便来汇报突发事件了。 “是她发现的?”郁拾华皱眉问。 “是。”话音一落,喻姝回来了。 她显然挺上心,还让保安把这层楼的电梯间和楼梯间细细排查了遍。 事儿很快传开了,也闹大了。 如他们所说,确实是些小小的易燃易爆物件,奈何火药的伤害力本就在那儿,轻轻一炸也是要人命的。 其他楼层的排查过程中,一个保安一时不慎,还被炸伤了。 整栋楼,人心惶惶。 喻姝则从全局出发,想不明白这么做的目的。 仅仅给郁拾华找点麻烦找点茬吗?以她的了解,这种恶意满满的小打小闹,除了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外,半点好处都落不到。 郁拾华何来会为这些小节动摇。 他一向只看前方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喻姝很快明白了用意。 有一叠照片被安保部的人送上来。 是她和高醒言共进午餐的画面。 亲热而随意。 乍一看,居然像是情侣。 安保部的人只看了第一张,都没细看,赶紧着送上二十八楼来。 “居然是我。”喻姝轻笑了声。 身边围观的其他人,本来各个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有些紧张,还以为是她和青少年的不伦恋曝光,对方来给他们老板戴绿帽的,结果……一看她这般轻松大方,姿态如常,也陪着说笑几句,只是言谈间的小心一览无余。 喻姝面上与大家伙儿玩笑,内心窜起的凉意不胫而走,迅速蔓延开来。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对方能轻易接触到高醒言,随时随地舞到他面前。 且观此番行事,对方是个不顾忌没讲究的,万一把这些不入流的小手段用在学生堆里,喻姝都不敢想这事儿。 照片自然要呈上观阅。 郁拾华一看便有数,轻易点破她的心思。 “这角度好查,八中食堂带监控的。”显然,男人对如此嚣张的挑衅同样不满,没息事宁人的打算,平白搅乱他集团的正常内部运营,这一条就是大罪。 喻姝脑子里天人交战着邮件威胁,思索两个来回,还是说了。 免得男人事后得知,火上浇油,给她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没想到的是,她这一坦白,郁拾华的脸彻底不好看了,一脸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几天收到的?” “嗯。” “当时怎么不说?”他不满道,视线锋利地刮过来。 喻姝抿了抿唇:“毕竟是我私人上的问题。”一旦告诉他,可不就兴师动众了? “你管这恐吓威胁,叫私人问题?”郁拾华发觉,面前的人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对方是冲她来的不假,但根本还是出在他地方。 “抱歉,是我思量不周。”喻姝脸上一白,咬唇道。 “过来。” 喻姝不明所以,走到他面前。 “邮件呢?”郁拾华缓了缓脸色,打算就事论事,先解决外部风险,再对她进行思想教育。 喻姝赶紧俯身,握过男人身前的鼠标登上自己的账号。 这一动作,她的上身便全然暴露在了郁拾华的俯仰之间,连呼吸都好似能触碰到她柔软的身躯。 西服尺寸都讲究个严丝合缝,以便贴合她起伏有度的曲线,但凡站着刚刚好的,动作间肯定首尾不能相顾,她这样一斜过来,腰间的白皙若隐若现,半身裙包裹的双腿难免碰到男人的下半身。 他多少有些愕然。 为自己意图不轨的眼神感到不解。 明明前两晚他都吃得挺好,而这其实已经违反他一贯的准则了。又不是刚食髓知味的那顿时间,连午休都要拉着她去休息室解馋。 郁拾华默默反省着自我。 按理说,不该的啊。 她一碰,就干柴烈火了? 他的自制力呢? “就是这两封。”喻姝轻声道,自觉退出他的领地,在边上乖乖站着。 男人忽的心生不悦,他啪的一摁遥控,合上了总裁办对外的百叶窗,在喻姝惊愕意外的眼神下,一把搂过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摁在自己腿上,开始吻她。 两人不知接过多少次吻,从来是郁拾华主导,她婉转承受。 毕竟是正经办公场合,喻姝有些不安,一双眼咕噜噜地转,情绪根本投入不进去,生怕有人敲门或是察觉。 郁拾华显然没忘了场合,他理智尚在,也不想过于侮辱她。 “最近怎么这么勾人。”男人难得有了昏君嘴脸,亲完她后一双手上下游走,煽风点火。 喻姝尴尬,嘿嘿一笑:“可能是郁总你定力不如从前。” 听听,多么典的对话。 妥妥总裁和他的小秘。 “我要真定力差,你这会儿还能全须全尾的?”郁拾华极力压着下腹部的一股邪火,低声在她耳边道。 喻姝是真怕他兽性大发,这一栋楼都是他的地盘,他完全可以随心所欲,自己就倒霉了。 再度坐实妖妃的罪名。 现在还没到午饭时间,之前从没有过的情景。 她睫毛轻颤,到底有点怕,特别是他的眼神,已经从公事公办的清明演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幽暗,完全是狂风暴雨前的预告。 “郁总。”喻姝委婉提醒。 “不至于的,你怕什么。”郁拾华扫了眼四下漏光的办公室,他真在这儿办她,不说会发生什么可怕后果,他自己还要脸不要? 况且,太作践她了。 他又流连忘返地在她光洁白皙的颈窝处流连,考虑到这部分肌肤对外的裸露,到底没舍得留下印记,害她被人指点。 等男人再次从她唇上离开,喻姝的脸烫得不像话了。 “有感觉了?”他问得太直白辛辣,叫从来脸薄的女人有点受不住。 喻姝心下羞恼又叹气,他这么又摸又啃,上下其手的,自己又不是木头人,哪里会没有感觉? 男人见状简直爱不释手,轻哼一声后含住她粉嫩发红的耳垂,呢喃道:“你好久不来休息室了。” 那儿物件齐全,应有尽有。 喻姝脸色涨红,这下什么话都不愿说了。 比起正儿八经的酒店或者住处,他俩最羞耻的就是在休息室里的胡搞了。偏偏这种地儿,最能激起人心底深处的刺激感,以及说不上来的羞耻和快感。 男人都一个德行。 尤其郁拾华,大龄破了戒,那是一发不可收拾。 休息室有面大落地窗,正对一片蓝天白云,他最喜欢把喻姝钉在上面,一下一下地攻略,哪怕完事后,白净的玻璃上仍残留着依稀的轮廓影子,显然是个婀娜的人形。 “你是明君,别搞白日宣银那套。”喻姝进谏道。 郁拾华放开了她,眼神掠过那稍稍变肿的双唇,眼神深沉不已:“偶尔为之又何妨。” 他难得玩味道:“那玻璃我会自己擦。” 喻姝的脸彻底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男人和她想到了一样的回忆。 玻璃事后,郁拾华去了浴室冲澡,出来便见自己那可怜巴巴的小秘书蹲在玻璃前一点点地拿纸巾擦。 身上衣裳皱巴巴的,还有点凌乱。 她擦得专心而用力,手指关节都发了红。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捕捉到一点细微的抽泣声,伴着吸鼻子的声音,好不惹人怜惜。 做疼了? “药膏没涂吗?”他有点不爽。 玻璃前的女人像是惊弓之鸟,一下停了动作,低眉顺眼地转过身来,站直了身子。 郁拾华那会儿没有太多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对她的姿态感到不满。 一举一动都透着委屈劲儿,五官每个都是红的,走出去叫人怎么想,还有这身衣服,不知道换一身吗,他又不是破产了,用得着她省? 他有点强硬地拉过她去上药,一整完,本还努力克制情绪的女人彻底崩溃了,泪止不住地淌下,又畏惧他的气势,只把脸埋在枕头上哭。 好在郁拾华再怎么不做人,那会儿也只是沉着张脸,阴晴不定地出了休息室,直接打电话给了品牌方的经理,吩咐赶紧送两套女式套装来。 索性喻姝是个有分寸的,衣服拿进去的时候已经收拾好了情绪,还重新梳了头,正盘着一头长发。 “换上吧。”郁拾华恢复了以往的平淡。 “好。”她垂眸应道,除了嗓子有些暗哑外,挑不出什么毛病,仿佛先前失声痛哭的是她另一个灵魂。 那段记忆于两人都是深刻,郁拾华因此改了‘恶劣’行径,偶有放纵也是拉上窗帘,速战速决地解决。 今日旧事重提,两人皆换了心境。 他是纯粹吃惯了床上的饭,想整个花样,找点新感觉。喻姝则除了觉得有点难堪外,被他那句他来擦玻璃整得羞惭不安,恨不得找个洞藏起来。 “要锁屏了。”喻姝找了个非常拙劣的话题来转移视线。 郁拾华没再玩闹,外头晃动地人影提醒着他,这是上班时间。 第113章 第一时间 他静静看完两封邮件,然后道:“以后遇到这类威胁,不管与集团有没有关系,都要第一时间和我说。” 喻姝温顺点头,表示受教。 电话适时响了,一分钟前充盈在空气里的暧昧情愫荡然无存。 “他们怎么说的?”男人正了正神色,语气漠然。 “风凌重工?”他重复了遍。 喻姝快速调动记忆。 是先前与长城建投下的分公司竞标的建材商。 而长城建投和恒天集团的合作协议,是那封邮件的目标对象。 一切似乎串联上了? 喻姝觉得奇怪。 郁拾华已然挂了电话,瞧出她面上的思虑,直接拨了电话。 “去找风凌重工今年的合作方,谈一谈互利共赢,必要时可以让零点五个点。” 这是准备报复了? 喻姝有心想插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没必要,分寸自己掌握。” 郁拾华没啰嗦的习惯,都是用老了的人,晓得怎么操作,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不过打压一家连上市都没有的三流公司罢了。 他又在电脑上点了几下,眼神示意她看。 风凌重工的控股人…… 女儿是付荣药业的名誉董事,也是董事长的儿媳妇。 付襄的大伯母。 “会不会被人当了刀使?”喻姝说出自己的直觉。 “那也没冤枉他们。”郁拾华漫不经心,“一个巴掌拍不响,敲山震虎也好,打草惊蛇也好,没关系。” 他不介意。 放眼看去,财富体量与社会地位上能和他相提并论的,要么年纪资历上是他叔伯甚至爷爷辈的老人,要么是另一条赛道上的佼佼者。 而后者,一来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二来他的母亲尚在,舅舅们如日中天,外家势力不容小觑,没谁会找他麻烦。 郁拾华少时出类拔萃,长大后手腕高超,执掌郁寰,这个年纪已经有了睥睨众生的高贵感,永远有种不自知的傲慢。 喻姝是爱慕、仰慕且羡慕他的。 这三种情绪里,后一种格外强烈。 生来富贵,一生荣华。 是他人生的最好写照。 “那醒言他……”喻姝犹疑着提了句,心里有点唾弃自己。 果真,郁拾华二话不说地大包大揽:“学校里你放心,一天就水落石出。”公立学校,让教育系统方面的人出面打个招呼,比什么都好使。 “怎么?还要我当面给你打?”郁拾华挑眉笑道。 喻姝茫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不是的。其实是我多少觉得麻烦你了。” 自打她复职,郁拾华对她越来越好了。 是全方位的好。 爸爸那边,听前几日斌仔给她打电话,说是什么承包了个政府的市容改建工程,忙得脚不沾地,还有人来他们家送礼呢,话里话外都是打听。 这里头真不好说,有没有沾了郁拾华的光。 或者…… 她本能想起苏文婴形容自己的父母。 “我那父母成日想着更进一步,一点风吹草动就和那闻到血味的秃鹫一样,呼啦啦地扑上去了,要我说,上面的人哪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心思,都和语文的阅读理解一样,纯是老师学生给作者强加的用意!” 喻姝知道,混在中间又心存志向的人,对这种细微的变动最是敏感。 望风而动是常态。 而她父亲,虽说为人实诚,但这么多年混下来,牛鬼什么没见过,大概也品出点意思来了,才会让斌仔状似无意地来试探自己。 会是郁拾华关照的吗? 喻姝本来以为肯定不是,除非特殊情况,他从来不屑这种程度的微操。 可这会儿……她居然拿不准了。 “麻烦……”郁拾华琢磨了下这词的褒贬,思绪有一瞬的断裂,他定定看向同样神游天外的女人,眉眼清和地微笑,“我们这样的关系,用不上这个词。” 区区小事,护着她些是应该的。 “我父亲也是您关照的吗?”她不自知地用了敬语。 斌仔说了,那工程都是很厉害的人家,像来他家送礼拜访的,和区里的某个委员拈亲带故。 吃饭时一直问他们家背后是谁的人呢。 郁拾华这下被问住了,寻思良久后与他实话:“我没交代过,可鹏城的二把手和程家是表亲。” 一环扣着一环,他和程善北背后,都有着政商几代的底蕴,哪里都找得到转弯亲和世交旧友。 “程少那天确实在,劳驾他了。”喻姝说不上来的心情。 她和程善北有什么关系? 除了偶尔说上两句闲话,或是作为对方涮郁拾华的由头,毫无交情可言。 归根到底,也是郁拾华的脸。 “别多想,都是一句话的事儿。”甚至连一句话都不用,底下多的是人精,最擅长揣摩上意,也最喜欢自以为是。 郁拾华不想让喻姝心里负担太重,口吻努力回到平日的淡然,直接道:“你先去吧,过会一块吃饭,顺便叫外头候着的人进来。” 说了这会子的话,喻姝脸上什么痕迹都没了,室内氛围也回归了寻常的冷淡空旷,到门边不过几步路的功夫,她俨然端上了相对温和和公式化的表情。 午饭时分,两人各自有着心事,对话寥寥几句,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一个思量着彼此距离的分寸与今后路在何方的关系,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被人盯上的紧迫感,毕竟表面一看她是个三好宝宝,实则全看漏洞和筛子,有心人一查,还不原形毕现。 直至男人手机上发来了消息。 “查到了。是一个学生拍的。” 喻姝呆了一下,咬了下筷子:“无心的?” 郁拾华轻哼道:“哪有这么多巧合?据他说,是收了人的钱,要求他跟午休时间段的高同学,发觉异样就拍下来,一条五百块钱。” 喻姝听得头皮发麻,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午休时间段? 意思是还有其他的? “他有说其他同学是谁吗?“喻姝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 不是血海深仇,也没有利益纠纷,仅仅是出于私心或是其他考量,就能对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普通学生人肉到这份上。 就算要针对郁拾华,高醒言作为几环之外的有关人员,着实大可不必。 “说了。”郁拾华看着屏幕里新发来的通报,“上课时间归他后面的同学盯,寝室归他隔壁间的同学管。” 隔壁间? 喻姝愣了愣,不明所以又有些庆幸。 “他寝室是刻意安排过的,四人间只住了三人,另外两位家境很好,大概没被找过。”郁拾华此时自然意识到了对方无孔不入的缜密心思,神色稍稍肃然。 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喻姝默默收拾着碗筷,满心纷乱,情绪低沉。 她不懂,日子怎么忽然成了这般模样? 又或者 从来没有好过。 只是她自欺欺人地无视了潜在危机,以为岁月静好,风轻云淡。 “与你干系不大的,怎么脸色差成这样? 喻姝整理好了一切,拿着张湿巾纸反复擦拭,腰间被男人忽然抱住,温热气息一下子扑面而来。 “我觉得你才是他们的目标。”她只是池鱼。 “所以是担心我?”男人将脑袋抵在了她肩上,一脸前所未有的温情脉脉。 喻姝咬唇道:“我挺看得起你的,主要还是担心自己。”以及朋友们。 “是吧。”郁拾华瞄着近在咫尺的耳垂,白白嫩嫩,只是没有染上情欲的颜色,看着未免有点单调。 “您先休息吧。”喻姝心上一片混乱,浑然忘了不久前男人的要求和那番粉红泡泡的对话。 郁拾华目前仍维持着个人形,也看得出她心情低落,状态不好,自然不会强硬着要来,否则她和死鱼一样随他折腾,除了单纯的发泄排火,哪里有乐趣可言。 “一起去躺躺吧,你昨晚也没睡好。” 郁拾华自打有心整治她的安眠药服用后,对她的睡眠情况格外关注,两人亲热好后简单收拾了下便熄了灯,他感受着她翻来覆去,然后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一动不动,随即他好像睡着了,再之后有意识就是她烙饼的黎明时分。 他伸手将人搂了过来,胡乱亲了会,后来她应该睡着了,要不然也不会等闹钟响了那么久才挣扎着起来。 其实那一瞬间,他都想让她接着睡好了。 早会又不是非参加不可的。 好在理智仍是他脑海里的主要旋律,考虑到她那不健康的心理状态,以及医生建议平稳度日的建议,他没有贸然开口。 她和自己一样,外表可以永远风平浪静,内里不定怎么惊涛骇浪呢。 郁拾华以己度人,很容易体谅她的心情。 这也是喻姝近来备感恩宠的主要原因,两人如此相似,只要郁拾华用心,哪里会顾不全喻姝的心情,她又如此懂事。 喻姝浑浑噩噩地进了休息室,困意油然而生,大概昨晚睡得的确很烂,又被一早上的各种事情整得焦头烂额,眼下心里的弦一松,边上也是最熟悉的人,一下竟然睡着了。 这让多少心存不轨的某人有些失望。 第114章 偷拍 她午觉一般都是假寐,以休息为主,郁拾华本以为能有可乘之机,不料她今日睡得这么利落。 一声声浅而规律的闷酣声在耳边响起。 肯定不是装的。 郁拾华抚了抚她额边落下的几缕碎发,又考虑到她后脑勺盘起的啾啾,细心无比地帮她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侧睡姿势,期间温柔小心,令反应过来的男人怔住了。 他遵从了内心的感情,近乎贪婪地盯着她。 五官是看惯的舒服协调,此刻阖着眼躺在他怀里,这个角度,他多少只在夜里看过几次,白天似乎不曾有过。 他最全神贯注地凝视她的时候…… 一般都在要紧关头。 他紧紧和她十指相缠,呼吸间具是彼此气息,仿佛融为一体。 这一想,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女人汗水涔涔而染成粉色的曼妙躯体,双颊通红的脸上写满陷入欲望却无法自制的神情,一般情况下会配上一双朦胧又美丽的泪眼,婆娑而委屈地看着他,有时被他欺负地狠了,也会没有力气地合上眼,若隐若现地留条缝儿,勾人而不自知。 如果说这些只是视觉上的刺激和激励的话,那么唇边溢出的破碎呻吟,那种无意识的咛哼哼,就能要了人命了。 各种十八禁的画面填满了脑子,郁拾华只感觉自己处在炸裂边缘。 怀里是对他不设防的软玉温香,脑中是一幅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偏偏他还得做着君子,人好不容易小憩,难道要为了他这点子下作事把人从梦乡里叫醒? 太残忍了吧。 尤其在明知对方是睡觉困难户的前提下。 郁拾华想来想去,试图找到根本问题。 他最近怎么了呢?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诩是正经人的郁拾华,自然不好就这种下流问题去到处咨询,但毕竟有穿一条裤子大的发小,深谙此道的程善北。 左右他是蓝度常客,而两家集团多有合作,于公于私都顺理成章。 八中的处理结果很是差强人意,属于意料之中的无可奈何。 三个涉事学生清一色来自贫困家庭,学习成绩中游左右,而临近高考,学校方面再三委婉表示,只能进行思想品德方面的教育与劝诫,无法做出实质性处罚。 而且最开始偷拍的那名学生,上午停课后家长已经来到学校,痛哭流涕不说,直接就在政教处跪了,表示可以赔礼道歉赔偿精神损失,但希望不要有影响高考和晋升大学的惩处措施。 情绪之激烈,逼得学校领导不得不顶着强权来委婉商量。 万一直接跳楼了咋办? 狗急跳墙又怎么说,搞不好害了高醒言。 另外两位,没有实质性行为,属于连证据都不齐全的未遂性质,根本无法追究。 并且校方表示,事情一旦扩散,高同学反而有可能落人口舌,成为谈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苍蝇不盯无缝的蛋。 电话里对接的校领导虽然没有直说,但喻姝听出了层层言语里的深意。 “行,我知道了。” “真的是非常抱歉,我也明白高同学的无辜与为难,只是这时间点儿,寒窗十二年的确很不容易,他们” “不好意思,不打扰您了。除了开脱的说辞外,没有其他话了吧?“喻姝维持着语气的礼貌,神情却彻底变了。 那边又唯唯诺诺,各种道歉词儿来了一遍。 “好的,辛苦您了。” 电话终于结束,她尚且来不及收拾满脸的阴沉,抬眸对上某人探询的视线。 “会议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喻姝深吸了口气,恢复了五成的神情,甚至逼自己挤出了笑。上班时间,私人情绪不能太重。 况且,郁拾华帮她到这份上,怎么样都该知足了,就是不满也不能给他甩脸子。 郁拾华仍打量着她,嘴唇微动,却最终没开口,他站起了身,披上了外套,口吻淡淡:“好。”, 公归公,私归私。 今儿一天,耽误在她身上的时间已经远超自己的标准了。 他最欣赏的不就是她的拎得清和分寸感吗? 自己不要坏了规矩。 俩人分头行事,一个去和董事会的老头们扯皮,一个整理之后几天出差的项目文书和一堆 乱七八糟的文件。 再见面又是到了饭点。 满心烦闷的郁拾华一见到她,那股憋了三个小时的气骤然消散大半,开口还带了几分暖溶的关切。 “都理好了?“他生怕自己口气不好,特意放缓了语调,目光落在开了许多窗口的电脑桌面上,似是一份pdf文档。 他声音清冽,加之刻意柔了几分,落在喻姝耳里,便是十足的温声细语。 她自然含笑道:“快六点了,先去吃饭?”她晓得对方的习惯,公私分明,时间界限也很清晰,什么点儿做什么事。 “好,我去收拾。”郁拾华扫了眼办公室四下的围听群众,各个看起来伏首案牍,其实暗渡陈仓,竖着耳朵。 集团标准下班时间是五点半,而这秘书室和总裁办半连通,老板不下班谁又敢走。 总裁办的门刚合上,喻姝便笑看向其他人,表示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下班后有约会的人早急不可耐,对她拜了三拜,感恩戴德不已。其余人也是纷纷打趣玩笑,毕竟郁总邀她共进晚餐的话谁都听见了,那么亲切熟稔,透着老夫老妻的味儿,传闻真是害人,凭谁看了都觉两人合拍般配,站一块多赏心悦目。 “姝姐,真有那一日的话考虑考虑我来接你的班如何?听说能涨一阶工资,一个月一千块呢。”这是资历颇深的行政秘书,喻姝不在的时候都是她主管会议机要的部分。 “我要捧花,姝姐丢给我吧,保佑我也找个高富帅。”这话听着便天真淳朴,惹人发笑,是秘书室的新人心直口快。 空气明显凝了一瞬。 在座的都是人精,玩笑再开也都有分寸,谁都不会往结婚上去靠。 还是赵涵良善,笑道:“那你可得好好贿赂喻秘书,那束捧花价值连城哟。” 眼看新人踩了个不大不小的雷,其他人再说话都避开了郁拾华,说这些吃喝玩乐的事儿,还有提议团建的。 郁寰集团不缺钱,他们隶属于总裁办,经费是不愁的。 难为工作强度大,每个人休息天都精疲力尽的,真没人牵这个头。 “团建?”郁拾华心明耳灵,一出来便问了这关键词。 他咋不知道? “小庄问了一句而已。”喻姝从来不待见这类活动,绝不主动提议。 郁拾华看她一脸抗拒,反而来了兴趣,左右办公室人都走光了,他也没什么顾忌地上了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孤僻可不好,不喜欢集体活动?” 喻姝写满问号,狐疑地看向他。 明明他也不感兴趣啊—— 郁寰集团除了固定的年会,从不整这些美名其曰的多余活动。而年会也主要以抽奖吃喝为主,他的演讲都压缩在一分钟里。 “好,是我的问题。”他似乎格外好说话,曾经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这两天消失地无影无踪。 “去哪里吃饭?”喻姝拿过自己的小包。 “蓝度吧。”虽然是酒吧,但总归有口吃的,味道大差不差。 喻姝微讶:“好。”看来是有要事找程善北谈了,这么多年她出入蓝度的次数都赶得上酒吧常客了。 只是等他们上了车,郁拾华才打了个电话,以便确认对方人在蓝度。 咦?不是事先约好的? 喻姝纳闷,又和奚燕发着消息。 不得不说,她是真羡慕程善北的命。郁拾华起码每天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地上下班,一年放假的日子屈指可数,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出差,最大的消遣就是和一群发小出去散心。 而她目之所及,这姓程的每天不是在蓝度就是在其他场子晃悠,左拥右抱花心个没完。 当然,她心里多少还是清楚,人能坐稳偌大个集团,和郁拾华近乎平起平坐地横行在燕京,正经事还是拎得清的,即老人家所谓的大事不含糊。 喻姝到底没和他接触过多,看不见人家杀伐果决的一面很正常。 只能说,程善北永远不负她的希望。 人是穿着件睡衣在二楼迎他们的,墨蓝色的睡衣裤质地一看便好,顺滑软乎的不像话,鞋子也不是正经鞋子,就是双打着勾的拖鞋。 浑身上下慵懒散漫,边上靠着衣着相对利落的孙绾。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俩打工人了。 也不对,郁拾华可不是打工狗。 他俩清一色黑白套装,死板又规矩,要不是靠身材脸蛋撑着,入眼便觉沉闷。 “郁总日理万机啊,多久没来我这破落地儿光顾赏脸了,这不你一打电话,我便屁颠颠地来了。”程善北笑意满满,一副装出来的受伤样儿。 郁拾华斜了眼楼上,一眼识破他的谎言。 蓝度往上是有客房的,有一层是程善北的私人楼层,他一年到头住这儿的日子不少,几乎成了他半个家。 “诶唷,刚才我就瞧见了……是郁总忙于事业忽略保养了吧,颜值大不如前,你的宝贝秘书可一直盯着我瞧。”程善北眼尖又会调侃人,喻姝几次都想把他这张嘴缝上。 第115章 姐弟 郁拾华眼神凉凉:“看哪个不正经的穿着个睡衣出来晃。郁寰大楼可都是规矩穿衣的正经人。” “哦豁,我不正经……”程善北哪里会在意这点玩笑,吩咐着人上菜,又道,“昨儿阎家有人来我这儿玩了。” “哪位?”郁拾华随口一问。 “刚回来的那位呗。”程善北抬脚合上了包厢的门。 郁拾华连多问一句的兴趣都没有,一边的喻姝挂好两人的外套和自己的包,听着这话,右眼狠狠跳了下。 那条短信…… 就说的是蓝度。 总不能这儿也装了炸弹吧? 喻姝一想就小心翼翼地东张西望,好在郁拾华和程善北在说话,就孙绾留心着她,笑着过来挽她。 “受了惊吓?”孙绾听程善北说过一嘴,郁寰大厦有炸弹的事儿。 “不至于,我没碰上。”她勉力一笑,有意不想往那俩人中间去,就窝在调酒的地方,摆弄着几个杯子。 孙绾眼神微闪:“你认识蔡姐吗?她全名叫蔡亚青。” 喻姝面上纹丝不动:“认识。就薛慕荷接风宴那天,我和她撞上了,说了几句话。” 孙绾面上一惊,上下打量了她一圈。 那蔡亚青说白了,就是依托皮肉生意的主儿,年轻时候自己卖,这会儿岁数长了,带着人一块做生意,算是个鸡头。 喻姝怎么看身上都没那股风尘气,两人哪里来的交集? “怎么了,绾姐?”她淡淡一笑,不甚在意,“总不能造谣我在她手底下干过吧?” 孙绾摆了摆手,知道她不爱酒,倒了杯温水给她。 “谁不知道你在我这儿的金贵,她说的没那么离谱。”孙绾不多卖关子,低声道,“也是酒多了,嚷嚷着要不是当年眼皮子浅,如今早成郁拾华的丈母娘了,哪里用得着这么辛苦。” 可能是丈母娘三字过分喜感,喻姝连面皮都轻轻一颤。 “是真喝多了。”她微叹道。 又觉得旁观者不一定清,怎么就那么多人看好她,甚至笃定她能嫁给郁拾华呢? 这段关系里,她始终保持着清醒。 喻姝始终认为,当局者清,旁观者雾里看花,才是一团迷雾。 “看来没什么要紧的?”孙绾故作轻松,微微撑着手臂,倚靠在吧台上。 “都多少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爱说就说吧。”喻姝一说完,便想起阎家那位私生子对蓝度的关注点,一时间眉心拢起。 万一又被拉着做文章,整出她意想不到的幺蛾子呢。 “还是有麻烦?”孙绾试探着问。 喻姝舔了舔唇,又思量片刻:“她和我父亲,有点关系。后来我想办法让她打掉了孩子。” 言简意赅,信息量巨大。 孙绾听得眉毛连续动了几下,很是震惊。 “说什么呢?你眉毛都飞起来了。”程善北回首道,又夸了孙绾的眉形修得好,特别符合她妖冶凌厉的形象。 孙绾扭着腰过去,一脸柔情似水:“问一问情况啊,省得人家在你的地盘上被算计了。” 一说算计,郁拾华的眼神立刻射了过来,目露疑问。 “啧,护得真紧。”程善北想起方才某人的问询,心里多少有点意外,胡诌着给了个建议,却被某人一眼回绝。 ——这不容易,你换个女人试试呗。指不定就是你馋人家身子,欲望驱使脑子,你领会错自己的心意了? 喻姝说得比之前更简练,两句话说了个清楚。 “真打掉了?你那会儿才多大?”程善北一脸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嘴大得都能吃下鸡蛋了。 喻姝一脸无奈,她不想展开多说,便朝郁拾华投去求助的眼神。 “饭来了。”郁拾华接到信号,当仁不让地切了话题。 “真小气。”程善北纯粹就是一问,嘴里还嘀咕着,“早知道就给你吃个炒饭好了,亏我荷包大出血,点了个满汉全席。” 等到他口中的‘满汉全席’露了真容,郁拾华直接甩了记眼刀过去。 “诶,这可是帝王套餐,五个九的。”程善北一张嘴就没停过,还闪着双丹凤眼去征询喻姝的意见。 “你说说,这菜不好吗?” 喻姝分着碗筷,闻言不假思索道:“程少破费了,我觉得很好。” 程善北嘴角扯了扯,懒得再自找没趣,他真闹不懂,一个清淡如白开水的人,怎么就找了个更寡淡的清汤女人?还爱得死去活来的那种。 听刚刚的口风,简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饭是简餐便饭,口味肯定比不上正经餐厅的,但亏得两个上班狗都饿了,竟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喻姝格外给脸,一份煲仔饭都要吃完了。 “你眼光毒,找的女人也是好养活的。”程善北不知第几次感叹,他这发小心性如此就算了,偏生看中的人也半斤八两,活得中规中矩,给啥吃啥不挑食。 孙绾适时调节着气氛,打趣道:“怎么,我难养了?” “哦,我的乖乖。”程善北一脸爱不释手的贱样,搂过她笑,“姑奶奶,你最好养了,整个蓝度我都拿来养你了。” 冰火两重天,说得就是他们四人吧。 喻姝如是想着,慢慢起身去拿果盘和糕点。 * 大概是喻姝在喻建国面前立下的婚事军令状正中红心,刚让侍应生来收完碗碟,她便接到了来自亲妈的电话。 与其说是关怀,不如说是打探。 “大姐儿,最近工作还顺趟的哦?老板没为难你吧?” “都挺好的。” “咋的忽然有对象了?是单位里认识的?不是同事吧?办公室恋情是不是不好?” 她没吭声,只瞟了眼和程善北在谈项目的郁拾华。 “老板怎么说的?你结婚了还上班吗?” 两三句话的功夫,喻姝便品出了周淑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上几回通话就奇怪得很,言谈间既有种一如既往的敷衍,也有种无法言说的怪异。 看来在这方面周淑娣难得比喻建国快了一步。 她更早察觉到了大女儿的陌生与矜贵。 会往那方面想,简直是顺理成章的。 鹏城这边,太多这种例子了,不管老的小的,拼命往港城扑,倒贴的也大有人在。主要近十年经济好了些,总算明面上没人以此为荣了。 “妈,后年过年再说吧。我这会儿总不能给你现编个女婿出来,那不是糊弄你么?”喻姝笑意淡泊,却不敢不笑。 周淑娣似是在电话那头嗔怪了她几句,无非是些老生常谈的旧话。 两人在千里相隔的电话两端佯装出一派母慈女孝的美好场景。 可惜… “哎,大姐儿这几年碰到过小六吗?”周淑娣关心完自家女儿,难免念叨起娘家侄子。 小六。 喻姝的笑僵了一瞬,又努力重新扬起。 她许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小五,这是她在外婆家的孙辈排行。小六则是她舅舅的儿子,外婆最小的孙子,周演。 周淑娣仍絮絮叨叨着:“翻年也三十的人了,不知有没有找女朋友?港城那房价离谱啊,一早劝他回鹏城,彼此有个照应,多好。” 她又自然而然地迁怒于早早离开自家弟弟,抛夫弃子的周演亲妈,说是什么没心没肺,一心顾着新孩子,一点不为小六筹划,那么早的由着他辍了学,连个正经文凭都没有。 喻姝默然相对,唇角弧度已然僵硬。 “今儿星期三,大姐儿你下班没?”周淑娣嘀咕完自己心里念的,破天荒地关心了下女儿。 喻姝望着不远处高高挂着的壁钟,轻声道:“八点半了,学校晚自习到点了吧,妈你可以出发接弟弟了。” 果不其然,周淑娣连连失笑:“看我昏了头了,差点错过点,再过几天你弟弟就从学校回来,专心在家备考了。” 电话很快挂了,只剩嘟嘟的忙音。 百试百灵,永不出错。 可喻姝心底还是日复一日地升起一缕极淡的惆怅。 其实还是有过期待的。 希望有朝一日周淑娣能将分给儿子的注意力匀一点给自己。 而不是一提弟弟,人就跟没了魂似的。 挂断电话后,喻姝稍稍做了个深呼吸,一个不当心便吸进了从边上飘过来的二手烟,气息交错间忍不住地呛了几声。 “去楼下给我调杯酒。” 身后有淡淡的男声传来。 喻姝求之不得,连头都没回,胡乱嗯了声便离开了。 门合上的一瞬,隐隐有嘴贱的程善北拿着她在涮郁拾华,伴着几声细微的嘲笑。 蓝度一楼的舞池此刻群魔乱舞着,有五彩缤纷的灯光晃在男男女女的身上、脸上,试图勾勒出一幅纸醉金迷的靡靡之相。 喻姝稳稳从楼梯上走下,摔一次是不小心,摔两次可就成笑话了。 调酒台的小哥自然识得她,殷勤而妥当地推荐着。 另有心思活络的和她搭话,言语间不免触及那几位燕京数得着的贵人。 喻姝这些年见惯妖怪,轻描淡写地糊弄着人,言语间具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时不时打量着酒柜上的名酒烈酒,情绪稳定地一匹。 “喻小姐大概想象不出那蒋芹的可笑,头一回来,居然直接挑了格林纳达和poitin。” 第116章 周演 有人拉踩着蒋芹来讨好她。 喻姝微微动了动脑筋,那似乎是两款烈酒的名儿。 她淡笑道:“不认识也没什么,我都分不清朗姆和爱尔兰。”酒嘛,说白了都一个味,她不算爱喝。 那人小心摆放着酒柜上的一瓶瓶伏特加,闻言也笑:“我那会儿整着酒柜,临时把它俩单独放到了最上面,她连问都不问,一脸笃定地要这两瓶。我还好心提醒了句,她反而有些生气,差点要翻脸。” 他在蓝度做了两年有余,从没见郁拾华偏好烈酒的。反倒是蒋芹无知又非要端着的做派,太熟悉不过了。 喻姝压根懒得多想,只客套笑着,眼神始终落在那杯即将完工的鸡尾酒上。 “咱们这酒柜,一不是照价格排的位次,二来就算照价排,也断没有她想的这般。”有人在旁陪衬了两句,很是讽刺,“她那段时间闹出不少常识性的笑话,还眼高于顶的做派,咱们和她说话都不爱听的。” 喻姝抬眼看了那人一眼:“我不也话少么。” 那人只笑得舒心:“喻小姐都多少年了,咱们还是习惯你。” 她端起酒杯的一瞬,大门处似有一阵尖叫传来,紧接着便是呵骂与吵嚷,她远远一看,应是两方人马起了冲突。 很快,有殴打声传来。 喻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她向来不爱看热闹,也不兴管闲事。 蓝度的安保是没得说的,经理和保镖在双方来往了几个回合后及时分离了闹事者,并传达出了恶狠狠的警告,其中一方还不死心,嘴里脏个不停,撂下狠话要报警。 她听得无趣,转身想上楼。 吵闹继续着,经理沉声再去叫人。 依稀有两个字拨动了她的神经,她茫然回首。 喻姝将酒杯随意一放,慢吞吞向大门处走近,试图确认那到底是她的幻听,还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在边上卡座歇息看戏的森琪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的接近,吓得赶忙起身,谁料一口气没咽下,差点把刚喝下的果酒呛出来。 “怎么了?”其他保镖同样吓了一跳。 森琪连连用手点着快要接近闹事人群的喻姝。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郁家保镖哪个不晓得这位的分量,呼啦啦地涌上前去,还有人第一时间拍照发给了郁拾华。 “滚开!闹事到蓝度来,姓赵的,你真有种!” 喻姝心下一松,脚步停了下来,应该是听错了。 她有些失笑,小六不在港城剧组里吗……哪里会到燕京来。 “去你丫的!”另一边的头头一听对方话里的忌惮,笑得愈发放肆,眼神落在刚才打了他一拳的男人身上,“周演,装什么死呢,凭你上头是谁!真以为人家拿你当正经的徒子徒孙看呢,别闹了,信不信老子今日把你往局子一送,谁都不会来管你这玩意的死活!” 周演…… 喻姝恍惚了一瞬,又蓦然回首。 久违的声音语调横空而来,硬是将其他纷扰杂乱映衬成了背景音。 “闲话少说,我认识的赵四不是靠嘴皮子的废物。”被指名道姓的男人一点不恼,分外冷淡地挖苦道。 赵四额头青筋一跳,方才被揍的地儿还钻心般的痛,奈何人前不能输了气势,当即踹了脚身前的小弟,呵骂道:“你算个啥玩意儿,大家伙儿,一块上,揍他丫的!” 又是一阵群殴。 喻姝有些焦急地踮着脚,试图揪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程善北原本只是从包厢出来抽个烟解决下三急,没成想看着当班经理慌慌张张地召集人手,见着他一个劲儿地赔笑。 “一楼出了点乱子,两边人太多,有点压不下来……”经理火急火燎的,一边鞠躬哈腰一边给人使着眼色,“是小的管理不周,程少海涵,海涵。” 都是常规项目了,程善北不以为然,谁料包厢门自己开了,某人沉着脸大步而出。 “你这酒吧的经理可以开了!”他脸色极差地撂下句话,仿佛后面追着什么恶鬼,往楼梯走去。 一边的经理一下就白了脸,追在两位的屁股后连声说话。 不等他满头大汗地解释清楚这事儿真不是他管理不当,郁拾华一边匆匆下楼,一边居高临下地瞥见了门边处不断靠拢的喻姝。 该死的! 他愈发急切,眼看那抹倩影就快挤进人堆里了。 待得郁拾华和程善北快步到门边,乌压压的酒吧安保和两家保镖皆纷纷就位,偌大阵仗惹得混战中的两方人马各有忌惮地收了手,只警惕地盯着对方,以免被偷袭。 同时,喻姝趁着歇战的间隙,顺理成章地挤进了核心圈子。 她一眼看到了周演的背影,略有些狼狈地靠在一根柱子边,手背擦着唇边的血沫,衣裤上皆灰扑扑的。 “小六。”她低低唤了声。 与此同时,郁拾华也带人来到了她身边。 两方的人要么收拾着自己,要么恶狠狠盯着对方,谁也没想到会是个女人出面,打破了僵局。 郁拾华自然也听得了这声绵绵又含义万千的称呼,他冷眼看去,只见柱子边喘息的男子僵了身子,又很快抬脸,正正往此处看来。 他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对方。 只看此人身量不矮,基本是这堆乌合之众里鹤立鸡群的存在,部分五官被发丝遮住,单看脸庞线条十分凌厉,扫过来的眼神凌厉森然,可在看到喻姝的瞬间极快失神,有种不知所措的怔忡,复又垂下眼睑,不知思索着什么。 “小六。”喻姝又喊了声,她瞥了眼边上的男人,这次她没什么顾忌,小跑着上去看周演的伤势。 独属于她的气息消失,乍然的跑开自然令郁拾华有些不爽,但人前他并未说什么,反而扫视了圈周围的一盘散沙。 小六也就是周演,喻姝的亲表弟,在电话里被周淑娣惦记过终身大事的男人,眼看她有些担心地过来,本能地护了一下,以免遭到什么波及。 “小五。”他低声道。 众目睽睽下,喻姝蹲下身子,直接上手拨开了他的头发,温柔地将其理顺,不管身后灼热的视线,想将他搀扶起来。 “你别管这事儿,赶紧回去。”周演眼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生怕喻姝吃亏,忙道。 他向来知道的,小五不喜鱼龙混杂,这块儿都是男人,不乏有心思脏眼睛毒的。尤其他已经注意到姓赵的那货色,拿着一双小眼一个劲儿地往她身上瞄。 “程少,能帮我弟弟找个地儿上个药吗?”喻姝也不是贸贸然地上前,才一会功夫,她已然感觉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的存在,美貌从来是双刃剑,男人又是最直接的视觉动物。 不过…… 这不看郁拾华过来找她了么。 这不是看那么多郁家保镖和蓝度安保么。 她左右吃不了亏。 被喻姝忽然点名的程善北一时还有些失笑,竟也抬手摸了摸鼻子,三四年来还没被她这么软绵柔和的语气称呼过,连某人都投来了阴恻恻的眼神。 弟弟…… 他掂量了下这个词。 不过既然是她开口,又给足了面子,不管冲着谁也得收拾下这局面,不好叫她的弟弟在他的场子吃了亏。 喻姝轻轻巧巧的一句,可谓激起千层浪。 尤其和周演过不去的那伙人,当即拿着自家和程少的交情开始套近乎,才说了一句便倒霉地挨了只狼牙棒。 哦豁—— 程少看戏般地笑。 动手的是郁拾华,他满眼都在喻姝身上,刚才才察觉到竟有人当着他的面觊觎喻姝。 “眼睛不想要了可以说。” “什么狗……”底下小弟见大哥挨打,当即想挺身而出骂个几句,等看清楚动手的是谁,已有郁家的保镖直接上手了。 一时间,一方大获全胜。 周演这边自有伶俐的狗腿子上前说道,给贵人们作个解释。 “程少,小的们今儿纯是来放松玩儿的,顺便观摩学习下您这儿的风采。那伙孙子不知从哪儿听到的风声,记着上回的仇,说是和您有旧,非要给小的们一个教训。” 这人长着个娃娃脸,讨喜不说,口齿也很清楚,向来不招人烦。 程善北似笑非笑:“我这儿庙小,地方寒碜,没啥别具一格的风采。” “是是,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他们这伙人说白了,也是贵人养着看场子撑场面的,自然晓得这个点儿闹事的影响,今晚的蓝度第一场,算是废了。 正常来说,搅和了人家的生意场子,不分青红皂白,多少得被主家削一顿。 不过…… 狗腿子很有些机灵。 他们头儿的姐姐眼看是个贵人前说得上话的,起码她一开口,程少可一眼没多看姓赵的孙子。 原先还怕那玩意真能和程少套个一星半点的近乎,人数偏少的他们可不是灭顶之灾? 保不准真要去局里蹲个几天…… 如今峰回路转,狗腿子眼看大家伙儿能全身而退,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人。 “多谢程少了,今日多有叨扰,明儿定来赔罪。”周演同样晓得利害,当即起身致歉致谢。 第117章 赣城 “倒不是你的脸面,用不着谢我。”程善北到底还是给了点好脸,起码没当众嫌弃周演没资格谢他。 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慢条斯理道,“至于赔罪?我看今儿就成,请吧,你的好姐姐方才不是说了,要给你上药呢。” 孙绾也恰到好处地现身,她是做惯迎来送往的,自然会看脸色。眼看喻姝一心一意扑在久别重逢的弟弟身上,一点心思没留给郁拾华,而后者的脸已经难看地不太能看了。 那姓赵的也是倒霉,成了郁总吃味的出气筒。 “噢哟,是阿姝你的亲弟弟啊——前几日还在太阳城碰见过……”孙绾一句话里机关重重,一下惹得郁拾华再度打量上了周演。 只论外貌,喻姝走的是天然去雕饰的清水芙蓉派,天生丽质难自弃,从头到尾挑不出什么硬伤。至于后天的仪态气质,纯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而这亲弟弟,显然五官上远不如她精雕细琢,刘海留得偏长,足足到右边的眼角处。换句话说,周演的外貌走得是意识流路线,胜在轮廓分明,气质凌厉,举手投足间有种阴间的森森气息,叫人不敢直视。 郁拾华不免记起她父亲质朴而实诚的形象。 怎么看,都不像一家人。 不过这说明不了什么,龙生九子,喻姝和她爸也一点不像啊—— 孙绾揣摩着郁拾华的心思,又瞟了眼喻姝的神色,一面吩咐着人往二楼送医药箱,一面交代着经理收尾,好生安置周演带来的小弟们。 一行人往包厢的路上,喻姝自然问起周演的近况,以及太阳城是怎么回事。 “你这姐姐怪不称职的,连弟弟来了燕京都不晓得,听他口吻,怕是来了半月有余了吧。”孙绾敏锐地玩笑着。 周演来了燕京这段日子,多少打听了同行情况,自然识得蓝度背后的老板,及代理管事的孙绾。 他淡淡回道:“表姐弟而已,我俩同年,就差几个月。” 孙绾挑眉一笑,没有多作言语。 郁拾华稍稍安定了些,和喻姝相处数年,多少晓得她的家中情况,亲弟弟年纪尚小,哪里有这人如此重的社会气。 不是骗他就好。 他最不喜喻姝神神秘秘的,什么事儿都瞒着人。 包厢里,喻姝一面小心翼翼地给周演上药,一面留心着某人不太愉快的面色。 无他,伤势虽然不重,却到处遍布,不脱上衣是不行的。 喻姝仔细上着药,行动间难免有些肢体碰触,小六是个能忍的,却也时不时溢出零星的闷哼。 “你是在太阳城上班?”喻姝拿捏不准用词,只好保守道。 沙发上的程善北噗嗤一笑,那种地儿,是能用上班这个词的? 周演自然闻得动静,当即平淡道:“我先前做替身的剧组拍完戏了,也是师傅抬举我,帮着在燕京介绍了门路,要我带着人历练历练,涨涨眼界。” 阿松方才都是实话,他们一伙人没啥经验,这段时间流连在燕京几个着名的销金窟儿,一方面拜拜码头,另一方面也是取取经。 “那伙人也是历练时候招惹上的?”喻姝不免皱眉。 她是自小到大的乖乖女,对于小六眼下的活计,着实有点不太适应。不过也只是不好接受罢了,小六没有学历,能养活自己就不容易了,不能奢求太多。 周演睨她一眼,似是不太愿意在喻姝跟前背上招惹是非的印象,却也难以解释他们和旁人的摩擦缘何而起。 “算不上招惹,咱们这行就是如此,就算安分守己,低调行事,也会有人来挑衅你,一来二去地,可不先下手为强。”孙绾言辞简单,三言两语说清楚其中猫腻。 喻姝轻轻嗯了声表示理解,又关心起他的落脚处。 周演拧眉道:“就在太阳城边上,只是那地儿乱,你别一个人来。” 药上完了。 喻姝利落关上了药箱,又拿过衣服让他穿。 “姐你呢?住哪块?”周演一边穿衣一边问。 喻姝心平气和:“北海区。” 典型的燕京市区,华国学区房的顶端,坐落着华国公认的最高学府和燕京排名前三的两所中学。 均价十万往上的那种。 周演大概没有料到喻姝的得道升天,眼神不自觉地落在程郁二人身上,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可跟我没关系啊——”程善北一副赶紧撇清的慌张样儿,贱兮兮的。 “也在那儿上班?”周演垂眸问。 “在郁寰集团。”喻姝如实道。 按照正常流程,关心完工作和住房,以他们的年龄,自然会问一嘴对象的情况,偏生两人都没想起这茬。 楼下到底还有一群人等着周演,他郑重致谢后匆匆下楼。 “看不出来,你家还有这种人物。”孙绾率先打破了包厢里的静默。 “绾姐抬举了。”为免药味熏着她那尊贵的郁总,喻姝抹了两遍洗手液,方往郁拾华身边走去。 好容易和孙绾胡乱把话题扯开去,没成想男人存心不肯放过,在看完平板上的邮件后,开口道:“先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喻姝眨了眨眼,慢慢道:“我父母两边算一起,表亲怕有二十来人。”她详细道,“爸爸是四兄妹,妈妈是五姐弟。朝山那儿的风俗,多子多福,家家户户起码两三个。” 郁拾华自然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一串的穷亲戚,哪里能一个个地给他介绍呢。 只是直觉是很可怕的东西,心上又有萦绕的怪异感。 他沉思半晌,徐徐道:“是秋海棠提过的舅妈表弟?” 喻姝感叹他变态的记忆力:“小六之前一直在港城做事。” “小六是个什么称呼?”程善北于男女事上格外灵敏,他在指间转着个打火机,友好插嘴。 喻姝随口道:“外婆家的排序,孙辈里我是老五,他是老六。” “挺特殊的,我记得粤东省一般不那么叫。”孙绾不免记起前几日在太阳城里看见的一幕,心里也有想法。 喻姝也挺不解,怎么一个两个的好奇心爆棚。 她眼睫轻颤,口吻里有非常努力的平淡:“外婆家没在粤省,在赣城。” 郁拾华对赣西省的印象,穷山恶水,十足不开化的地界。 如贵不可言的他所想,赣城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除了几处铜钨锂铁的能源产业,几乎一贫如洗,远不如周遭一圈的省份。 连续十年来,赣城的流出人口远大于流入人口,稍有才干的梦想家们都往长三角奔富贵小康去了。 剩下的遗民可想其素质。 贫穷与无知的土壤养不出温良善良的花,互联网的大背景下,赣城滋养出了一窝窝各式各样的团伙,其中又以电诈、网贷为主要手段。 两者相辅相成,又与传统的高丽贷、黄贝者形成紧密的产业链条,引发了后者的产业革命,完美协助了产业升级。 赣城,市中心的网咖 不得不说,如今的世道大家都学会了外在包装,混社会的也都给自己寻了文化人的遮蔽。 一听就比会所酒吧靠谱有内涵。 “港城那儿有消息,说在郑家班见过姓周的小子。”有小弟在一处卡座恭敬汇报着。 正中的蒋廷龙正缓着情绪,闻言有些微怔。 他如今是赣城条线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偏生比不上另一位的裙带关系,以至于明明业绩出彩,却屡屡拿到难啃难整的硬骨头。 刚才的通话…… 是当年的大哥打来的,更是他入行的引路人。 说是愿意帮他介绍去鹏城发展。 “你都在赣城几年了,能榨的油水早干了,鹏城这儿,一个区赶得上你那儿一个市,况且你不也有几笔账溜到了粤省吗?顺道一块解决。” 蒋廷龙可不是菜鸟,当即打听鹏城的调动。 “别提了,还不是省厅换了个一把手,新官上任嘛,总要杀杀威风,抓几个猴子或者鸡,我顶头那位,进去了。” “哥也打算金盆洗手了?” “少贫啊,得先避避风头。”他显然很看好自己带进门的蒋廷龙,细细和他说了其中猫腻。 蒋廷龙一边听,一边徐徐吐出个烟圈:“海哥,别的不说。当年在港城被人摆了一道,我特意留着脸上这疤,啥子医美都没做,就是想哪天也给那小子放放血。” 托几张旧照的福,他顺理成章地翻起了旧账。 他的确没亲眼见过那个少女,那会儿在港城帮忙,也是在照片上瞥见的窈窕身姿。 是一张尾随周演的偷拍照。 俩人在一处隐蔽的废弃仓库呆了许久,出来时都红着眼,少女伤了手臂,少年眼角淌着血。 后来千钧一发的要紧关头,听说也是有人报了警,蒋廷龙随便一想,便猜是那少女。 当时他听一块去的哥们言语,老大偏好这口的小美人,要是这崽子肯拿姐姐来抵债,保不准一笔债消,还能翻身做他们的大爷。 蒋廷龙有些耐不住地起了身,往楼上会议室一坐,吩咐人找那一沓旧照。 “昨儿四眼仔刚找过,一边看一边爽呢。”阿杨笑得格外猥琐,一会儿功夫便拿来了透明袋。 第118章 兄妹 “去去。”蒋廷龙似被触动了什么,一脚踹开了边上的阿杨。 “懂,都懂,龙哥,这是餐巾纸,你尽管用着哈。” 阿杨无比贴心合上了百叶窗,又关上了门,留了个清净给大哥发泄。 就几张破照片。 也能勾得天雷地火?把持不住? 蒋廷龙可比底下的小弟们有见识多了,更不缺女人,又细细看了遍照片,选出了两张露脸的。 不得不说,这一看细节,他也有点躁动。 一身肤色如雪,有种博物馆里古典瓷器的优雅细腻。 他不得已打住浮想联翩,摸出手机开始识图搜索,是这几年才出来的功能,兔崽子们每天正经业务技能不学,只在吃喝嫖赌上花力气了。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多少年前伟人说过的名言。 不管哪行哪业,不进则退,要跟得上时代潮流。比如高丽贷,这些年早他么不流行了。 网贷懂不懂,拿着照片拍照就能借出钱来。 虽说换汤不换药,但好歹要重新学包装,学话术,高丽贷听着就吓人。 他虽然手上操作着,但潜意识里没希望这种白痴搜索法能起到效用,故而手机页面上一堆智能匹配的图片出来时,他足足反应了几秒才轻笑出声。 真是得来全不废功夫。 出落地真他么……动人啊—— 他竟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唇。 屏幕上的美人一身职业装,不说被衣服包裹的曲线多么耐人寻味,光是那两条被半身裙包裹住的长腿,便留了无数惹人遐想的空间。 等比例放大的面容。 比那些明星都不差了。 小头小脸,还有天鹅颈的名品肩颈。 蒋廷龙兴致极高地开始浏览,越看越是心惊,到最后已然面沉如水,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 他本能想去摸烟盒,结果掏了个空,烦躁地切了一声,又踹了把椅子。 阎仕淮… 海哥在电话里提及的名字不经意和手机里出现频率极高的郁寰对应了起来。 这照片落他手上是烫手山芋,定时炸弹,可要送对了人,保不齐是场泼天富贵。 没等他琢磨完利害关系,手机发出了语音电话请求。 是他那讨债的妹。 非要去燕京见一见世面,以为自己多吃香呢,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权贵美女。 再说得残忍点,芹芹不就一农家乐,哪有半点国色天香的气质。 起码要有那喻秘书的美貌,才能在皇城吃得开,混得好。 “咋的了,妮儿?又缺钱了?”他一接起便是地道的方言。 粗俗里透着熟稔。 “不是管你要钱的哈。”千里之外的女声先发制人,接着打听起了王齐的对象是不是有着落。 蒋廷龙猜他妹的心思,从来一猜一个准,当即不留情面地嘲笑:“吃亏了吧?皇城的公子哥儿哪有王齐好糊弄,成日屁颠颠地跟在你后头摇尾巴…你都去了半年多了,他还能给你守着不成?早和别人订婚了,你要今年回来过年,保不准还能看见他媳妇的大肚子。” 电话对面正是蒋芹,俩兄妹也怪有意思的,说感情差吧,三天两头通电话,吵吵闹闹彼此笑话。 说兄妹情深吧,两人都瞒得老好。 蒋芹只当亲哥是个拿营业提成的酒吧经理,至于自己在燕京的经历,都是报喜不报忧,这几个月她破天荒地地没伸手要钱,她哥还真以为自家妮儿走了运,有着落了,寻了个正经买家呢。 “郁阎两家的贵公子,妮儿碰上过吗?”蒋廷龙状似无心地闲话。 蒋芹存心不想叫亲哥知道她的败绩,很是无所谓:“那种不下凡的人,我哪里见过,人家出入的地方我可进不去。” 这是符合蒋廷龙认知的。 他又有点不死心:“郁拾华…是这名吧,他身边有个纠缠多年的相好,好像是做秘书工作的,去年年底还打了官司上过电视,你知道不?” 蒋芹从第一个词开始便翻起白眼,她怎么不知道?她再清楚不过了。 郎情妾意,藕断丝连的狗男女嘛。 亏得她还幻想自己能接盘郁总呢。 这就是电话的弊端了,要是面对面说话,蒋廷龙肯定能注意到她的小表情和一变再变的神情,从中窥探出他妹的心思想法。 “知道个啥哦,有钱人不都这德性,他老子还娶了秘书呢,现在二十一世纪,不流行父母之命,门当户对了…况且也没结婚吧,算个球哦。”蒋芹下意识里并不太看好,可转念一想,似乎也不是不行。 蒋廷龙将相片叠成一沓,整牌似的整齐墩平,在扫过第一张的人脸后,不自觉地将其往后放,珍重地放进文件袋里。 他自不会说照片的事儿,一来维护好自己在妹妹心里的良民形象,二来保护好妹妹的简单天真…三来他私心里不想把妹妹扯进是非漩涡,万一有个不好,岂不要牵连到她? 兄妹俩彼此说着鬼话,叨叨玩笑了阵后终于挂断。 忽的心上蔓延开一丝不安,像是游走的毒蛇潜伏在周围,幽幽吐着蛇信,蓄势待发。 蒋廷龙本能看向文件袋。 他刚才不就重新看了遍档案,又翻看了遍照片。 是什么不对劲呢? 只是不等他将心神抽丝剥茧,催命的电话又来了。 是底下一组人马和条子有了纠纷。 丫的。 他面无表情地掐灭了烟,神情冷漠到了极致,狗逼东西每天扯着疏通关系的大旗,大话放个没完,什么手上还有城东大队长外头养人的证据,什么称兄道弟一条裤子, 全他么狗屁。 还不是坑了他的人。 他边找证件边拨电话,狗玩意果然关了机。 蒋廷龙忍住摔手机的冲动,眼里划过一抹狠戾。 海哥说得没错,这些年是他太混了,江河日下地都被个废物踩在了头顶上。 左右要去鹏城,走之前可不得以牙还牙,血债血偿,不把这儿搅和个天翻地覆,还不白瞎了他赤手空拳白手起家的本事,必须连本带息地讨回来。 * 与自小见惯冷暖,夹缝里生活的秋海棠不同,蒋芹生性里带着蛮横与霸道,她是在赣西省的十八线县城大的,托亲爹亲哥的福,完全是个太妹做派,仗着模样周全,男人堆里很吃得开。 要不是这样捧着长大,也不会心高气傲地以为能搞定郁拾华,后来又去招惹有妇之夫,浑然不懂点规矩。 董荟然捉奸的阴影一个月后便消失得荡然无存,蒋芹又恢复了花红酒绿,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快活日子。 偏生姓董的没了痕迹,那半点骨头没有的严少又来了电话。 刚从床上懒起的蒋芹站在洗漱台前,先盯着手机屏几秒,又慢条斯理地挤好牙膏,方轻轻一划,开了免提:“喂。” “是我。” 嗯,一贯文弱文静的男声。 连她哥的爽快都比不上。 蒋芹只觉自己瞎了眼,静待他的下文。 “中午有空吗?咱们吃个饭吧。”严少邀约地很生硬。 蒋芹没好气地翻个白眼,真是一点不真诚,只是吃饭吗?她楼下就有便利店,谁稀罕那一口破饭。 她无语地开始刷牙,懒得睬他。 严少又说了点车轱辘话,什么哪家的菜正宗地道,或是旁边有家奶茶店,新品怪好喝的。 直至蒋芹气冲冲地刷完牙,正预备伸出手指再划一下,来了断与这银枪蜡杆头的‘孽缘’时,人家终于上了硬货:“我记得你的生日,是三天前吧,有一点心意和红包送你,也是对上次意外的补偿。” 后半句又轻又软,十分不好意思。 蒋芹半点没有含蓄讲究,直截了当:“多少钱?” 少于一千块可不行。 “红包是你生日508。”严少赶紧着答,蒋芹却要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还没她爸转账地多,真是流年不利遇上这种没钱没骨气没能耐的男人…… “前面还有爱你的谐音,一共是五万多。”严少人不傻,一开口就察觉金额太小,忙报了全额数字,又补充道,“你喜欢的那个包,两个半圆交叠的牌子,我也买了,就是大红色没了,我买了个白色的。” 蒋芹一下转换了嘴脸,嘴巴微微张大后又忍不住笑,眉眼间迸发出了极其高昂的热情与欢喜。 “你傻啊,那包就红色漂亮,白色都是卖不出去的,小票还在吧?”她忙关了免提,捧到耳朵边。 “在,都在的。店员说是可以定期做保养。” “行,哪里见?吃好饭先去换色,燕京门店没有,可以叫他们调的,几万块一个包,你别做冤大头。” 严少立刻报了地址,十分体谅:“我来接你吧。还是太阳城那边的公寓吗?” “嗯,桔子公寓楼下,车开最好的来,知道不?”蒋芹一想起那逼近六位数的心意,什么不满什么忌讳都没了,人活一遭,先把想要的拿到。 她又肉麻兮兮地说了一通好话,还拍了张锁骨照给对方发去,一副殷勤备至的模样。 等电话一挂,蒋芹便进入了出门前的战斗模式,离十一点只有五十分钟了。 赶紧着了。 第119章 举报 她年青底子好,虽说时不时喝酒熬夜地造自己,但粉底一上,妆容一描,换一身显身材的衣裙,快速去楼下吹了个能见人的发型,光鲜亮丽的漂亮姑娘上线了。 蒋芹挺满意地在理发店的镜子前照了照。 人还是做自己好。 想当初为了讨好郁拾华,她连假睫毛都粘得小心,生怕一近看惹了人嫌,化妆是又轻又没颜色,连唇膏都不敢整大红色的,香水还得挑最淡的喷,老造孽了。 她是被人追惯捧惯的,连小剧组都去混过一段时间。 奈何吃不了苦也不想给老男人睡,好吃懒做的她立刻打了退堂鼓,转而北上碰碰运气。 事实证明,还是挺行? 桔子公寓,一室一厅的酒店式单人住宿,一月八千呢。 只第一次付款拜托亲哥救了急,之后不是郁拾华付,就是那小软蛋出的。她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续了一年呢。 直至马路对面似走过一位美女。 身姿高挑,仪态优雅。 同行竞争意识强烈的蒋芹立即眯眼看了过去,这一看她有点傻了。 是…郁拾华的心肝秘书,喻姝? 她虽然对自己迄今为止还一点二的视力过于自信,但这认知还是吓了她一跳。蒋芹立刻钻出了理发店,看着往桔子公寓走的女人。 这天鹅颈,这单调寡淡的工作装,还有修长白皙的小腿肚…… 不会错的。 蒋芹有点震惊,左右看了看四下,因着是早中午,太阳城周边还没有群魔乱舞的景象,但……她不是良家妇女吗? 怎么往这种地界跑? 尤其桔子公寓,住着的人,十个有九个不正经,剩下那个也即将走上歧途。 莫非……是装的? 这认知极大程度上刺激着她的脑子,一想到燕京第一把交椅的郁拾华有被颜色的可能,她整个人都要沸腾了。 果不其然,一个打扮松垮,穿着拖鞋的男人来接她了。 蒋芹内心一阵尖叫,行动上却很镇定自若,一副对镜照自己妆容的样子,直接录了视频。 两人浅浅拥抱了下,都含了点笑,男人挺注意周遭,还特意看了眼镜头,估计是蒋芹的打扮太有迷惑性,居然也囫囵了过去。 蒋芹则紧紧盯着镜头,一面拨弄着头发,一面作出眼睛不适的模样,刚那一对眼可吓死她了。 又不禁舔了舔唇,那男人还挺有味道,仅管五官身材比不上郁拾华的风采,但真别有一番味儿,眼神也犀利冷冽的很,对着镜头里的女人却很专注温顺。 还是那句话,同性之间的妒火在蒋芹心里熊熊燃烧。 真他么好命啊。 不但傍上了权势无双的郁拾华,且私底下还有个望之不俗的相好,一举一动护着极紧。 一想到自己那软蛋一样的严少,蒋芹面无表情。 两人去的地方正是桔子公寓,她嘴巴都张大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青天白日的,就胆子这么大? 她松开了红色按钮,保存了视频。 徒留躯壳在风中凌乱。 被倒霉撞见的人正是喻姝,她今早处理完集团事务,便和郁拾华告了假,紧赶慢赶地去八中接人。 喻姝这回直接把人安排进了九章别墅,反正奚燕是他亲娘,乐意为儿子随时随地地腾地方。 她还瞎出了个主意,叫奚燕买套黑白正装,扮成别墅管家算了,也能嘘寒问暖地送关心,顺便留心高醒言的精神状态。 毕竟连续两次在学校呆不下去,喻姝接他的时候,十七八的小伙儿多少有点受伤,人也无精打采的。 “没法子,那仨都是贫困生,真计较起来的话,人家可能要拼命了。”喻姝还是叹了口气。 设身处地地想,想她家里也难,条件一直有点拮据,直到她大学才彻底好了,起码学费生活费上没了话说。 可就算是这样,她在高中也不是贫困生。 真正的贫困生,真的光从外表就一目了然,常穿的必然是校服,而因为天天穿,多少显得不干净,还有些破,举止瑟缩言行局促就不说了,头发牙齿脸上处处写着贫穷。 还有那被摁在地上摩擦的自尊心。 一般老师同学都有分寸,可再有同情心也抵不过每个班上总有的刺头与不良分子,言语挑衅和人身攻击是家常便饭。 每每集体活动的通知单,最下的那句,贫困生减免的费用,以及公示的名单,每年学期初的填表。 喻姝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心酸。 那么备受屈辱和践踏的学海生涯,都是靠着高考后的海阔天空忍下来的。一旦考上大学,除了生活有望外,还有相对的自由与独立。 助学贷款也好,各类街道政府的补贴也好,大学的助学金也好。 以及大学生活的宽松和可选择的余地,基本就算是脱离苦海了。 喻姝冷静下来,还是体谅了那三个穷学生。要不是外观上的窘迫没办法遮掩, 又怎么会被人盯上威逼利诱呢? 她甚至可以想象那些人的嘴脸。 也用不着什么打骂,光是把书包里的作业试卷撕了,或是把校服剪个稀巴烂,都足以碾碎他们可怜的人生。 冤有头债有主,她如今能狐假虎威了,还是找正主报仇吧。 安顿完高醒言,又留下会有管家每日登门的话茬,喻姝和某人发了条短信, 往太阳城找周演了。 那儿寸土寸金,地上都是消费场所,开车的森琪对周围不熟,除了路边偶有个临停位外,再找不到其他能开下去的停车库。 “我自己走去吧,你反正车里看着,就那条街,小六在那边接我。”喻姝安全意识很强,小六是个靠谱的,说是马上到肯定马上到,她走过去刚刚好。 于是乎,那一幕成功被蒋芹拍下。 “姐,这地界你往后别来。你早点和我招呼,我去找你。”等电梯上去的间隙,周演便瞄到楼梯间有吸烟的人往自己这里看。 喻姝抱歉地笑:“我临时起意,不好意思了。” 幸亏电梯来得快,一开门她便进去了。 轿厢里一股子烟味酒味,还有夹杂其中的香水味,喻姝忍耐力极好,硬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我下月换一个好点的公寓。”周演起先还不觉得这儿环境差人群杂,她一来竟是处处不妥当。 两梯四户的单层楼道,周演住在这里面的一间。 喻姝下意识地走在楼道中间,刚路过其他一户大门,便有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透着门缝传出,混着男男女女的吵嚷,吓了她一跳。 她一受惊,周演便忍不住地上了手,他揽过了喻姝的肩,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一换租金不就浪费了?”喻姝不傻,进门后劝了句,顺带解释,“我今儿来看看你,你以后不想我来的话,我往外头找个咖啡厅就行。” 周演趁她打量的功夫赶紧草草收拾了下床铺和台面,他个人卫生搞得一般,生怕内衣物给瞧见了。 单身公寓都是约定俗成的格局,入门一边是简易灶台,一边是洗手间,再走两步就是张大床和小小的桌椅衣架等物。 “不是没谈对象吗?这么慌张干嘛?”喻姝玩笑了句。 周演将没洗的丢进洗衣机,还没干的一股脑塞进窗帘后,苦笑道:“姐,你今天不上班啊?” 工作日才一半呢。 “刚处理完正事,顺道拐过来看你。”喻姝没坐床,只站着看了看。 大致上她能确定,自己这弟弟是在好好生活的。 这样就好。 “伤怎么样了?我再帮你处理下。”喻姝指着那边桌上的药箱。 周演本想推拒,奈何是既找不到好的理由,又觉得两人傻傻呆着更奇怪,不如找点事儿做,便也不多废话。 他相对从容地脱了衣裳。 诚如蒋芹火眼金睛,抛开五官不谈,周演的硬件基本不输郁拾华,考虑到两者成长环境的巨大差异,前者是非常不容易了。 常年刀口舔血的男人,身板身材是毋庸置疑的硬气,要不然昨日在蓝度,早被人联手掀翻了。 喻姝心无旁骛,全心全意上着药。 “酒吧灯光太忽悠人了。”白日的日光一照,这儿还是朝北的方向,伤势都陡然放大不止一倍。 特别是不见血的淤青,哪儿都是,遍布浑身。 “姐没事的,我做这行的,每天都有磕碰。”周演被她的手法弄得心猿意马,眼神隐晦不明,一听她开口便立刻说话。 喻姝忍下心疼,软和道:“那就转行。棍棒无眼不说,万一还有使刀枪的呢?”她可见过周演拼命的样儿,情知自己没有胡说。 周演不吭声。 姐弟俩是差不多的沉闷性子,喻姝看他默然,晓得他不愿转行,也不想麻烦自己,便收起种种心思,只细细给他上药。 毕竟她是没什么能量本事的人,真要给周演找差事,又要拜托郁拾华。 她近来添的破事太多了,不好没事找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去警局保他。 她想了想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以及认识的司法人员,挺有信心不让他出事的。 苏文婴的职位及认识的政律人才,足够应付周演的圈层了。 这好歹是她自己的人脉,用不着劳驾郁拾华。 第120章 便利店自由 “这样吧,我以后有空就来给你上药。”喻姝啪的合上药箱,趁他穿衣服的空隙说道。 周演静静看她,一言不发。 她在郁拾华的威压下过了几年,抗压能力和心理素质强大到无与伦比,就这样和他对峙着,一点不虚。 最终败下来的自然是周演。 他从来赢不了她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是你说过的话。” 喻姝不置可否。 “这地儿都些什么人……”周演轻哼了声,满目自嘲,“我说实话,刚开门进来那一下我都怕里面有贼,万一我不在,你出了事,我怎么过日子?”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隔壁又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尖叫,伴着家具砸打的动静,热闹非凡的样子。 周演摊了摊手,神情漠然。 “行吧,你是成年人了。”喻姝刚检查过药箱,都算齐全,就纱布快用完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自己一个泥菩萨,哪里能时时刻刻看顾着他。 “我给你把药箱备齐全了总行吧。” 面对合情合理的要求,周演没拒绝。 “走吧,姐姐请你吃饭。”关门前,喻姝帮忙叫了个公寓保洁,她刚瞄了眼洗手间,显然很久没打扫了。 “好啦,都是姐姐一点心意。半年三千块,共有三十次。每六七天给你收拾下,不好吗?”喻姝感慨着有生之年实现的钟点工自由,摁下了电梯按钮。 周演看她一眼,陈述事实:“这公寓八千一月,我没你想的穷。” “你就当我自作多情,行吧。或者我看你隔壁的也挺需要保洁,送他们呗。”喻姝口吻轻松,笑意盎然。 周演被她舒展的神情感染,一时间由着她买了一堆跌打损伤的外用药和一些治伤风感冒的内服药。 “那边寄存好,我们坐车过去吧。” 喻姝很有姐姐的派头,发号着施令。 “你开车?”周演瞄着远处长长的黑车,亮得在阳光下反光。 “有司机。” “我不好坐吧。”周演挑眉。 喻姝真认真思索了下,某人确实难搞,但在报备过和血缘关系的双重前提下,总归不会发作吧。 她这弟弟人也是干净的,不会玷污车里的环境。 “坐呗,我叫车更奇怪,一辆电车后跟着个宾利。” 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太鬼鬼祟祟的,反而不行。 姐弟俩利落上了车,森琪多少吓了跳。等看清是昨晚在蓝度的亲属,稍稍松了口气。 她就觉得喻秘书靠谱,不会和乱七八糟的人搅和。 喻姝知道的餐厅不多,又是阔别多日的弟弟,还是选了比较好的。 包厢都是要提前订的,他俩也达不到低消,找了个靠近水幕的位子,随意点了菜。 “不喝酒吧?”她问了嘴。 周演看看她,又点了点自己:“你是打工人,我也是,四点要去报到。” “那我们吃快点,你下午能多睡会。”喻姝随便一算就晓得他每天全靠早上和下午补觉。 周演被她情绪感染,一改平日阴沉冷淡,也笑言道:“那我们本来吃个便利店就好了。” “难得吃个饭,便利店太损我的心意了。”喻姝真心实意。 她不嫌弃简餐速食,只是在经济条件宽裕后,多少想表表心意。 “实现便利店自由了?”周演显然知道她曾经的心愿。 喻姝展颜道:“快能买个便利店了。” “他对你很好?”周演忽的转了话题。 这是姐弟俩迟早会谈的话题,喻姝早就料到了,诚实道:“很好了。”特别是最近,好得不像话,假批得痛快不说,有关她的事都亲力亲为,各种体贴温存,那方面也温柔多了。 周演心思细腻,一下捕捉到她眼里藏不住的情意,很淡却很温柔。 他呆了呆,忙喝了口茶缓和心思。 喻姝想了想还是画蛇添足地解释:“就算是我刚进集团财务的工资,税前也有三十万,一顿饭肯定负担得起,你别多想。” “那样的外貌和权势,我很能理解。”周演尽力让自己的言语真诚一些。 很多时候,一旦一方权势地位远超另一方,仅管会造成单方面的惶恐感与不安感,但如果上位的一方能展现出绝不伤害对方的特性并取得对方信任的话,那么随之而来的安全感也会无以复加。 周演清楚,这是喻姝最缺失的东西,需要男方有掺和着信任人品同时要求能力阅历的稀罕合成品质。 显然,郁拾华全部满足,且难得的是,他不管听说过多少传闻,即便是最糟糕的那种,喻姝也没有需要雌竞的对手。 即这些年,郁拾华就可着他姐一个人折腾。 喻姝没有否认自己对他外形的好感与权势的依赖,打从心底来说,她不太想和任何人分享她对郁拾华的感情。 亲近信任如奚燕温禾,也不过浅谈两句。 感情,到底是两个人的事。 旁人说再多都是无用。 “以后常住燕京了?”她微微笑。 “应该不会。”周演在这儿是真人不生地不熟,有了她也是一样。 喻姝点头向上菜的服务员致意,开始握筷吃东西。 姐弟间的对话乏陈可善,说完该说的便陷入了僵局,两人都舍不得提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破坏了难得的宁静。 毕竟他俩能如此岁月静好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称得上极其罕见的情况。 一般来说,不是血汗泪,就是恶魔眼,再或者,一起挣扎在地狱里。 总归,他俩渐渐有了人样。 周演对郁拾华地存在多少有点耿耿于怀,传闻对喻姝不友好,对两人的未来更是嘘声一片。 但姐姐能有喜欢的人,到底是天大喜事,是不是意味着… 从过去走出来了? 这俩字一出,周演竟直接打了个寒战,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惹得对面的喻姝皱眉开口。 “这一件短袖太少了吧。”她又看了看周演顶上的风口,五月多的天气,餐厅已经财大气粗的开启了冷风,难怪小六冷着了。 喻姝直接招手喊了服务员,声音清越而出:“这边风口麻烦向上吧,不行的话关掉。” 已经每天在挨打受伤了,感个冒可不得雪上加霜。 服务员应得很快,也有进门的客人往喻姝这儿看了眼。 只能说,燕京的高档餐厅特别容易碰上熟人。 姐妹花一眼看到起身的喻姝,她也立刻注意到被经理带笑迎进来的一群富家千金。 为首的就是薛家姐妹。 薛慕童对周演的存在意外挑眉,直接拍了照给郁拾华。 附言“你秘书还有男性朋友?” 喻姝压根不怕,某人骨子里是讲道理的,她报备地无比齐全,餐厅名都说了。 还能咋的。 令薛慕童感到第二重惊奇的是,她那眼高于顶,觉得自己不配和她流一种血的亲姐,踩着高跟鞋过去打招呼了,开口也是王炸。 “还这个组合呢?都多少年了。” 身后几位千金哪个不认识喻姝,哪个不晓得郁薛两家的联姻意向,还以为薛慕荷走过去发作人,没想到话里话外意味深长。 每个字都值得细品。 “薛大小姐好。”周演显然认出了她,恢复了平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问候了句。 边上的薛慕童一下闪起了八卦之光。 这小伙子有前途啊—— 一身上下的行头没一件起眼的,硬件粗粗一瞧倒是不错,不光和喻姝同进午餐,还和她姐有‘猫腻’。 男女之间,也就她霁月风光,坦坦荡荡,其他大多数不是狗男女,是什么? “薛大小姐好,薛二小姐也好。”喻姝淡笑道。 “听着我咋像顺便的哟。”薛慕童抱怨了句。 她亲姐毫不客气:“你本来就是二胎,要有自知之明。” ! 姐妹之间,一点即然,弥漫开浓浓的硝烟味。 “组合是什么意思?”薛慕童虽然脑回路和别人不同,但嗅觉灵敏,耳朵灵光,一下子拎出了关键词。 “因为上回也是我和我弟与你姐碰面。”喻姝言简意赅。 “亲的?”薛慕童一惊,再度上下扫了周演一眼,郁拾华不太行嘛,家属工作和关心做得一般诶。 “表弟。”喻姝向来正经说话,不开玩笑。 “哦哦。”薛慕童好奇心满满,思量一二便虚握着拳在另一个手的手心上碰了下,一副恍然大悟地嘴脸,“是鹏城吧…姐你读的不就育树私校吗?” 薛慕荷睨了她一眼:“难得聪明一回。” 她们说话期间,有同行的千金喊了声,拿着个名牌包包甩了甩,表示自身的存在感。 “我们要上菜了。你们去包厢吧。”喻姝直接赶人,小六时间宝贵,下午要回去休息诶。 薛慕荷纯粹来看一看旧识,确认眼神无误,闻言淡淡道:“姐弟俩常驻燕京了?” 扒拉着白饭的周演抬眸,心平气和:“看情况,可能会回港城。” “行。”她一面往回走,一面在手机屏上摁了几下,旋即周演的铃声响了,是非常常见的默认铃声。 他一看便挂断了。 薛慕荷轻笑一声,手机号也没换,挺好。 “姐,你还有那人手机啊?啥过往?总不能是前男友吧?”薛慕童和她渐渐走远,那可要命的三个字还是飘进了喻姝耳里。 第121章 她拿你作刀 她面色复杂:“薛家这两个女儿,确实不像一个妈生的。” 小六这样的,给薛慕荷当保镖怕都要去集训三个月,还谈恋爱,脑子进水了吧? “姐,你还和她有来往?”周演示意她吃肉,热气腾腾地香。 “早断了。”喻姝往醋里沥油,吃得相对优雅。 周演想了想便懂了:“是和你老板一个圈子的?” “嗯。” “不会是青梅竹马吧?”周演皱眉。 喻姝动作行云流水,没一点受到影响:“他们一个圈子一块大的,算发小吧。说青梅竹马也可以。” 薛家两姐妹的插曲很快湮没在了美食的香味里,他俩都是普通家庭的普通小孩,对食物有着最基本的尊重。 一餐毕,连剩菜都不多。 “姐,有事儿打电话。”周演摸出了烟盒,忍着瘾头道。 “你也一样。”喻姝没多少纠结,把近来她被盯上的事儿和他说了,着重阐述对方碰不到她,一个劲儿在她周围使劲的恶心感。 周演本就混迹在鱼龙里,不当心被人制造个意外,都没处说理去。 然而周演听得越发严肃,详细问了她那个朋友的情况,喻姝看了眼隔断措施完善的四周,挑重点说了。 “我怕他们刺激到燕子。”万事开头难,又是永世翻不了身的案底,多一笔少一笔似乎没什么关系。 况且,指不定都不想活了,同归于尽也有可能。 高醒言是目前奚燕理智的最后一道防线,学校暴力,同学偷拍,以及现在的变相在家复习……她都能忍。 但……如果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比如有人不知死活地在高醒言前爆料了真相,比如他那奶奶蹦跶在了高醒言身前,要拉他回那片贫瘠愚昧的高原传宗接代…… “住哪儿?我帮你看着些。”周演直接问地址。 喻姝稍有犹疑。 主要她不觉得小六有余力管闲事,每天在太阳城里和人周旋,迎来送往的,还不够头大的? “你要好好休息,好好睡觉。”盯梢什么的,不现实。 周演手指夹着根烟,竖着在桌上敲了两下:“姐,我从十五岁开始混的。”到眼下,整整十四个年头。 “姐姐不想你掺和进去,刚刚是提醒你,自己千万当心。我不能接受你发生意外。”喻姝直白道,眼里的关切表露无疑。 他们姐弟俩,多少年前就连命都捆在了一起。 哪个都不能出事。 “姐,我有底下人的。”周演难得露出笑容,略干的嘴唇牵起了些微弧度。 喻姝眯了眯眼。 确定,那天蓝度,小六身边不少狗腿子,有个说话灵光讨人喜欢的,还有些小六的‘亲兵’,随在他左右护法的…… “我就一句话,你自己当心。”喻姝尽力把话说重,免得周演不爱惜自己,“对方冲我来的,你要是落他们手里,人肯定拿你要挟我。最后倒霉的还是我。” “不见得吧。”周演笑意淡泊,“然后再用你和郁拾华谈?” 喻姝摇头。 这么大的圈子,这么费脑细胞的事儿。 到底是哪个神经病在做? 她都玄幻了。 “还有……”周演明显迟疑。 “不愿意说也没事。”喻姝这点上不逼迫人,反正人身安全最重要,其他都是镜花水月。 “那安姓女人,还很得宠。但这些年,没怀上过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喻姝却听得懂。 她不悲不喜地喝了口温水,扫码结账。 “薛慕荷不是废物。”这点手腕和心肠都没有,怎么能登基加冕呢。女皇的诞生总是很辛苦的。 “我在港城听过些话,她为了讨好她爸,和那女人走得很近,逛街喝咖啡吃下午茶都不再话下。” 周演陈述事实。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成长了。”喻姝真心赞叹。 周演平静看她,眸中一片凝沉,其中深意明明白白。 “她很傲气。” “那是皇位。”周演掀了眼皮看她。 自古以来,为了那把椅子,什么人伦悲剧没发生过。他俩算什么玩意儿,还值得薛慕荷死保不成。 喻姝淡笑道:“我和她没有死仇,今后也不会有。为了杀我暴露自己,不是明智之举。” “郁拾华呢?郁薛联姻的话,她顺利掌权的可能性更大吧?”自打晓得了姐姐在这圈子里混,周演便吩咐人把消息整合了下,梳理地挺顺畅,逻辑也挺自洽。 喻姝失笑。 敢情在这儿等她。 “的确,她要能和郁拾华成亲,常磐的皇位就板上钉钉了。”那是薛慕荷自有意识起就开始努力的目标,是不择一切手段也要得到的东西。 “你是拦路石,挡了联姻的路。” 还是持刀人,攥着昔日的把柄。 “你这样说,我忽然……好害怕。”喻姝徐徐道,脸上神情无一丝动摇。时至今日,她什么没经历过,好多年前,就有种视死如归的壮烈感了。 “确认不是她动手?”周演显然对薛慕荷非常抱有敌意。 “这几次肯定不是。”喻姝笃定道。 从头到脚都不是她的作风。 可小六说得也对,那是皇位。 她和薛慕荷多少年没见了,十来功夫,心性不定怎么变呢。 “你……对她很有意见?”喻姝用疑问句问出了肯定句的语气。 “她拿你作刀。”周演点出关键。 喻姝沉默。 “是我自愿的。” “不用瞒我,当年的事那会儿被你糊弄过去了,还以为遇上了大善人,走了什么狗屎运道。没成想又是吸姐姐你的血。”周演轻哼一声,自嘲笑道,很是不耐地转起了打火机。 “小六,我没骗你。你要真死了,我绝对陪你一起。”喻姝低低一笑,复又抬眸和他对视。 他如今这副鬼样子,哪里能没她一份功劳? 包括他所指的那桩事儿,也和她脱不了干系。 “舍得你老板?”周演咔嚓一声,点着了打火机,到底燃起了烟。 喻姝认真点头:“必须舍得他,当年牵累了你,已是我一生罪孽。再拖个本来可以富贵荣华一生的人,我下辈子要投去畜生道了。” 话到这里,是他俩的死区了。 这儿到底是餐厅,隔断再好,声音再轻,也不放心。 “姐,要论罪孽。我一定在你前面。”周演撂下这句话,便在不远处待命服务员的欲言又止里走出了餐厅。 大厅禁烟呢。 森琪正欢乐地吸着奶茶里的珍珠,又瞄着加了个布丁的另一杯,嘴巴撇了撇,一看他俩过来,当即抹了抹脸。 “去哪儿?” “桔子……”公寓。 喻姝话没说完,便被周演打断:“九章别墅对吧?我去踩踩点,是几栋来着?”他问得利落。 他俩间没拖泥带水的空间,喻姝直接和奚燕道:“去九章。是九栋。” “那小伙子是重点,别让陌生人舞到他跟前,也别让人绑走了。”喻姝划了重点。 森琪在前面听着,微微啧了啧嘴。 她有心提醒,却看后排两人不同寻常的磁场,不免思量起来。 论听话安分,这位喻秘书算是各中翘楚,相处这段时间下来,性子好不说,人还一等一的乖觉。 且没有一点点的异性朋友。 属于那种连和异性说话都注意距离的人,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有的选,必是选女的。 这表弟,肯定不止是表弟。 可森琪到底是按部就班长大的好孩子,一时间真想不出表弟和表姐,还能有其他什么羁绊。 乱伦啥的太刺激,一看就不是喻秘书的风格。 她真想不出了。 然而,她想不出,多的是想得出的人。 比如打小心里长毒蘑菇的董荟然。 她是万万没想到,蒋芹在吃了个大亏,还有照片被她当把柄握在手心里的情况下,还敢招惹她的未婚夫。 而且…… 董荟然面无表情地在贵宾区看着那俩蠢货和柜姐掰扯。 她再度笑自己,当年也是千挑万选,也是深思熟虑,怎么就选中了姓严的这种蠢蛋和软蛋? 难怪和蒋芹臭味相投。 一路人,自然好入巷。 满燕京多少奢侈品店,他就只知道这家,带过她来,还敢再带人来,简直令她刮目相看。 所幸没等董荟然鄙夷完自己,视力好的蒋芹便看见了她。 她整个人就一哆嗦。 还立刻拽住了严少。 “好巧。”董荟然面容泛冷,周围的柜姐已远离了战场,以免被波及进去。 蒋芹说不出来话。 她脸皮厚是真,道德感缺失也不假,可直接在正主前找死,就有些过了。她想了想自己包里的大红包,直接一甩手上的名牌包,往严少身上砸。 “你个智障,她常来的店也敢带我来?想死不要拉人。”蒋芹行动力果决,甩完包便小跑着走了,拐了几下就溜之大吉。 董荟然今儿没带人手,也懒得追她。 手机号和照片都在,该是她来求自己,她追算什么样儿。 不过聪敏与阴毒并重的她没做出失心疯的举动来,毕竟闹到长辈跟前,撑破了天也是一句小严不懂事,或是野花太勾人的推诿话儿。 论到底,联姻不能从她这里断。 第122章 串联 在严家人心里,要不是这孩子天资差脑子笨,哪儿轮得到董家的姑娘。 需另想法子。 只是越想越气是真的,董荟然没客气地甩了个巴掌。 啪—— 五指印浮上脸。 姓严的一动不敢动。 董荟然正打算一走了之,又看有个胆大的柜姐去捡甩在地上的包,余光里那包的标签早没了。 换言之,这包早买给蒋芹了。 “你把包退掉,听见吗?”她语气森森。 “好,好。”严少忙不迭应和,他是真怵这未婚妻,也是真听她的话。 她随意看了眼周围的柜姐,各个不敢和她对视,捡包的那位更是吃了屎一般,一脸赔笑。 “办吧。我看着退。”董荟然一面从相册里挑出艳照,一面瞄着办手续的软蛋男人。 “她住哪里?”董荟然问。 “太阳城。”严少虽然少根筋,但本能上还是护了下。 董荟然满眼厌恶,手指点了几下,摁了发送键。 照片里蒋芹的脸和胸都怪清楚的。 她不免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起伏,再度冷笑起来。 “随你吧。愿意和她一块死的话,成全你。”董荟然早对这男人不抱希望,今儿偶遇,不过雪上加霜。 她还没走出商场,蒋芹便直接回了电话。 光从那果断的逃跑和上次的接触来看,这也比姓严的像个人。 她逼迫自己不去想那未婚夫,小绿里弹出一个好友申请。 董荟然内心震惊,又舔了舔大牙,通过了。 她单身一人,不想直接和蒋芹对上,否则万一动手,不管之后怎么找回场子,现场吃亏的大概率是她。 “怎么说?有什么要求?”对方的语气真看不出来是受了威胁的受害人。 董荟然生平第一次怀疑起了这招的实用性,从小学起,拍照这就很有用啊,留下心理阴影的也很多,怎么会有一点不介意的奇葩? 她设身处地地思索,要是她被拍…… 差不多也是如此。 总不能摇尾乞怜做狗吧?司法上论起来,对方是有刑事责任的。 这么一想,董荟然对蒋芹又高看了眼,回复也稍稍慎重。 “我要有价值的。” 她突然对打小三没兴趣了,为了那么个拎不清的未婚夫作出外人看来‘争风吃醋’的闹剧,她心里觉得丢人。 利益至上。 她得认真想想法子了。 比如不通过她的手,一劳永逸地解除这桩联姻,还能让父母家族一如既往地看重她。 阎仕淮……她脑中自然蹦出这个人名。 她自知姿色平平,再怎么用心也比不过天生丽质,从小明白靠不了脸蛋,就在身材和脑子上下功夫。 不断盘算自身筹码和谋划间,一段视频打了过来。 蒋芹回复粗暴:喻姝偷人了。 哈。 董荟然差点端不住脸色。 若非她肚子里的蛔虫绝不可能和蒋芹有亲戚,她简直要怀疑人是不是有读心术… 她神情先变幻莫测了会,再点开视频。 拍摄的人手法很欠培训,又晃还动,好在亏得现在手机像素高,喻姝人也显眼漂亮,她还是一眼确定了人物。 她放大看了眼‘出轨对象’的条件,乍一眼看以为喻姝失心疯了,看第二遍时又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人都有比较心理,她虽然论出身段位和前途不知甩蒋芹几条街,但眼下毕竟是个学生,外形条件又普普,偶有向她示好的异性,包括所谓的未婚夫,身高比视频里男人高的就没有… 喻姝个子在那,还穿了双稍微有点跟的皮鞋,比例还好…就是这样,男人也明显高过她,一米八多是肯定没跑了。 沿街走的时候,边上不过窜来一只没攻击性的流浪猫,男人也紧张地护了一下,一直让喻姝在里边走。 真贴心啊。 董荟然是个细心人,放大看了眼男人的护腕,以及手指上的…… 那叫啥来着。 揍起人来会特别疼的那种玩意儿… 拼夕夕里一搜同款护腕,她扬了扬眉,结合太阳城周边住户的职业属性,心里微微有了底。 旋即她点了视频转发。 选择:阎仕淮。 董荟然想着严家的支柱产业和话事人,唇角溢出不由自主的冷笑。 婚,她是退定了。 严家不拿她当回事,未婚夫又菜又花心,光看软硬件连个秘书的姘头都比不过,她说什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睚眦必报,是她生命的主旋律。 高醒言当初要不是管闲事,和老师打小报告,她也不至于针对他,没权没势身上一堆破绽的也敢见义勇为,真是一点逼数没有。 有个杀人犯的妈。 呵。 不定爸怎么糟心呢。 董荟然在心里的小本本上一遍遍过着仇人的名儿。 手机上弹出条消息。 “她相好?” 董荟然分析认真,慢慢打字。 “不见得,那天是工作日,她显然是上班时间拐出来的。”衣服都是正装呢。 她干的可是首秘,想不惊动郁拾华是不可能的。 阎仕淮打来了语音。 “说清楚些。” “一时半会的,我哪里看得穿。”董荟然捋着发丝,十分从容。 “我看了嘴型,像是叫姐。” 董荟然呵了声,眼底不见一丝笑意:“姐弟吗?”可看着,那氛围感一点不像手足情深。 “不是亲的。她弟还没高考。”阎仕淮肯定道。 “所以……”她微微拉长了语调,“你是个什么打算?方便透露给我点吗?” “布林海里,我看你没啥兴趣。” 董荟然语气淡淡:“这不来将功赎罪?” “怎么拿到视频的?你找人跟她?”阎仕淮似是点了根烟,有轻微的喀嚓声响起。 董荟然哑然失笑:“我一个没权没势的高中生,还雇人跟她,她出行可都有车有人。” 一个弄不好,真是祸及家族。 “是我问岔了。”阎仕淮一副很好说话的口吻。 董荟然到底给他漏了点底:“我不想要我未婚夫了。要是这回帮上忙,麻烦让严家来找我退婚。” “那你不就成了被人嫌弃的退货品了?”阎仕淮大惊小怪。 “无所谓。”她语气很冷。 靠男人什么时候都是条死路。 “成。”他又等了几秒,见她不吱声,也就挂了。 繁华大街旁,董荟然捏着手机,慢慢放进包里,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商场大屏,是郁寰名下药企参与亚盟合作的新闻,被大赞华人之光,为国效力。 另一面是恒天集团的消息,近日成为了卡兹集团的第二大股东,而该集团下的丰本汽车是亚洲销量第一的车企,新能源汽车的研发于此更近一步。 郁阎双骄。 董荟然吸了口气,陡然在心底升出一点志气。 诚如新闻上所写的轰动与光彩,作为郁寰集团的掌舵人,郁拾华无可避免地需要参加庆功宴。 到场宾客不少,不少所谓‘官配’都在受邀之列。中午见过的薛家姐妹,太后有好感的许家千金,皆盛装出席。 宴会办得隆重,没选在讲究格调气氛的山庄茶庄,也没整个四合院老宅什么的中式风情,按照商务宴客的最高标准,挑了燕京最气派的酒店。 名叫盘谷。 如此场合,喻姝向来恪守本分,一身衬衫西裙,因着酒店冷气十足,她还披了外套,后又在衬衫上加上了薄薄的马甲,护住胸前温暖。 她规矩立在幕布边,看着镁光灯下的男人在台上熠熠生辉。 多适合的位置。 他天生就该站那里。 接受万国朝贺。 底下已有掌声渐起,发言接近尾声了。 “……郁寰集团将与各位携手,在今后的合作中共勉蓄势,当好先行。”磁沉又清冽的声音一落,底下便是掌声雷动。 喻姝看得分明,台下首桌是郁桃月拉着许映雪说笑。 皎若云月,静如初雪。 季清泠会中意许映雪太正常了。 许家今儿会来人也是必然的,她记得没错的话,郁寰集团的医药供应和许家有不浅的关系。 所谓的上游供应商。 喻姝自问心态稳得不行,可站在台边,一一将台下正当年的千金们打量完毕,那种酸胀的窒息感,兜头兜脸地压在她的心上。 各有依仗,各有千秋。 每个看着都那么的优秀出色。 好在职业习惯让她的言行有了条件反射,郁拾华一往她这处走,喻姝便自觉拿过了他手里的发言稿。 “需要换身衣服吗?”根据她的了解,这身西服对男人来说,是剪裁过于合身的那种。 “嗯。”郁拾华扯了扯领带,直接带她往作休息室用的客房去。 一行人所到之处,不是笑脸就是问好,处处花团锦簇,连客人带来的宠物狗都毛色锃亮,飘着股若有若无的香,一闻便知是刚洗好澡来的。 衣物都是备好的,被惯坏的郁拾华一看她收拾好了换下的西服便连衬衫扣子都不愿麻烦自己了,双唇轻启:“帮我扣。” 喻姝任劳任怨,伺候巨婴般的给他整衬衫打领带,最后还拿了外套问他要不要穿。 这时郁拾华才不经意问:“觉得冷?”看她里外三层地严实。 “还行。”喻姝给了他一点笑。 “想去还是不想?”郁拾华看了眼房间内的齐全,茶几上有酒店送来的果盘与点心,还一动未动。 第123章 牵线 是用看着非常做作的鸟笼装的,每个糕点都长得不一样,口味不说,精美值是全部拉满的。 他记得,喻姝是会拍照的。 喻姝没料到他会征询自己的意见,之前几年的这种场合,她要么随在边上伺候,要么待在一边待命。 难熬也尴尬。 浑身都不适应。 “我吃点水果吧。”她同样留心到房间里多出来的果盘,一看颜色就很新鲜,不仅是时令水果,还是偏贵偏上档次的那种,只是她知道,这种能有果盘送的房间,基本没人会吃。 穷人思维的她,挺舍不得的。 “那点心每个尝一点,别顾着拍照了,好看的要吃进肚子里。”郁拾华翻着袖口,很有闲心地指点废话。 “好。你结束了发消息给我。” 然后一起回家。 郁拾华对后面的潜台词十分满意,给脸地吃了口喻姝用牙签戳过来的甜瓜切片,然后出了门。 过道铺着厚地毯,房间隔音又好,一关上门便是自己的天地了,静谧独立。 喻姝竖着耳朵听了会动静,可连郁拾华离开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她坐在沙发上揉了揉脚踝,人彻底松垮下来。 真好。 他……应该没意识到吧。 自己这么喜欢她? 一脸淡漠的某人当然不自知,他这几日心情大好,仅管中午因着那几条要和其他男人共进午餐的消息而短暂沉静过,可喻姝赶着点儿回来的紧张感极大程度上取悦了他。 不过郁拾华是个端得住的,外人跟前永远都是八面不动的从容感。 盘谷酒店的大堂富贵逼人,处处华而不实。 此时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他先往辈分高架子足的老一辈们里转了圈,再又和郁家的亲眷们寒暄了遍,他这些年气势渐长,威压甚重,也就郁桃月和从前一般,亲昵地拉过他,干着老生常谈的旧事。 无他,三十出头的男人,事业煊赫,如日中天,他又是所谓独子独孙,为着皇位考量,也该定下结婚人选了。 比起老太太看中的薛家姐妹,郁桃月一向信得过前嫂子的眼光,许映雪又实在合她眼缘,眼看有大好时机,那是极力撮合,分外使劲的。 尤其许家父母不比薛家的两位难搞,姿态分寸拿捏妥当,丝毫不显谄媚巴结卖女心切,只谈了谈两家明面上的合作。 不过大庭广众,男人答得滴水不漏。 “尚在洽谈阶段,那边没松口。” “还有穗城疗养院的项目,权当给咱小雪联手了,郁总可得多关照些。”许母心思相对简单明朗,两家能成那是天大喜事,成不了也不妨碍互利互惠,精诚合作。 总之是要多多联系多刷脸。 对于昔日有同窗之谊的许映雪,郁拾华相对客气,举杯碰了碰,“莱洁这些年有声有色,俨然燕京第一了。” 许映雪早早习惯被拉红线,很是落落大方,笑道:“还不是你们这些银行照顾我,没舍得叫我这老同学丢人丢面。” “说起来,我都好久没去了。季夫人是那儿常客吧?”郁桃月有心点了前嫂子,拿眼觑自家大侄子。 一声季夫人一出,不说相视一眼,稍有色变的许家父母,连许映雪都微微出神。 她是想起……五一那天的事儿。 季清泠和喻姝不约而同大驾光临。 还在一间美容室坐了邻座,说了几句话。 反正,看起来,季清泠挺喜欢她的。 唉。 她唯一的优势,也荡然无存,又有什么好争。又或者,她连打擂台的那个台都没见过。 “算不得常客,也是机缘巧合,离她单位近些。”许映雪直接归咎到了地理因素,话里话外都懒得表示。 俩当事人一个灰心一个漠然,这场明眼人一看便知的牵线,自然一点没戏,要不是顾着父母,许映雪都想一走了之。 这些年,凡是郁拾华出现的场合,能推的她都尽量推了。 省得彼此尴尬。 当然,今儿亏得他没带喻姝,否则又是一场笑话。 郁拾华轻轻巧巧摆脱了一应闲杂人等,找发小们说话去了。薛慕童上来便问:“怎么,相亲还把秘书支开了?” 相哪门子亲。 他懒得应她没头没脑的话。 “上回老宅吃饭,牛逼!”薛慕童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眼里不乏赞叹。 “什么吃饭?”边上的程善北重新端了杯酒过来,一脸嗅着味儿的鬼祟样,打听问。 薛慕童压根不介意,三言两语说了。 “喔~”程善北心知肚明地拉长了音,又和宁挚元交换了下眼色,“想好和家里摊牌了?正面刚啊?” 郁拾华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吐出几个字:“刚什么,用不上这字。” 他要娶谁是他的事。 家里? 谁配管他。 有资格管的早出了郁家大门。 “哦豁,这是要广而告之了?今儿这么好的场合,不带人去转转,藏着掖着算什么?”程善北怂恿道。 宁挚元则打着圆场:“你是忘了,他把人弄进总裁办后多久才舍得带出来给咱们瞧瞧……眼下,怕要等到明年开春了。” “人跑了咋办?”薛慕童咂咂嘴,端着盘小点心吃。 跑…… 这词一下让郁拾华警醒了些。 “不是吧,你还紧张上了?”程善北多少有点出乎意料,他拿喻姝涮某人基本已经成了每次碰面的惯例,这一次似乎顺利地过了头。 “考察期太久也不好,女孩子多思多虑,这会儿说不定在客房里胡思乱想呢。”宁挚元好心道。 “以为做项目呢,得先评估,再考察。”薛慕童嘀咕了句,又瞄了眼边上候着的其他秘书,眼珠溜溜地转,“那男人,真她弟啊?挺帅的诶,哪儿高就啊。” 一说起午饭事宜,郁拾华嘴唇抿了抿,唇角不由得往下。 “你见着了?”程善北喝了口酒,眨眨眼。 “你也见过?”薛慕童震惊。 燕京忒小了吧。 “怎么?你的雷达替你华哥测出不对劲了?说说呗。”程善北完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薛慕童嘴角扯了扯,目光远远望了眼在一群老太婆跟前刷分的亲姐。 “你姐碰上的?”程善北眸光一闪。 “我俩一起,在餐厅撞见的。”薛慕童伸手抚了抚下巴,作出思索的样儿,啧了声,“我姐和他俩姐弟间,有种我看不懂的磁场。” “意思是,你姐认识那姓周的?”程善北有点吃惊。 薛慕荷那目下无尘的高傲,有时连他们这些发小都嫌弃,会和一个看场子的有关系? “是吧,多吓人。”薛慕童心有余悸。 “鹏城认识的。”郁拾华忽然出声,口吻笃定。 薛慕童说不上来的滋味,半叹气道:“我后来问我姐了,比赛奖金她加了个零还给喻姝了。” “收了?”宁挚元知道这事儿,联想起喻姝平素给人的印象,不免反问。 “我姐说收了。” 她姐多骄傲一人,别的千金就算了,贪昧了个穷学生的奖金,那是怎么都过意不去的。 “还有代考的…我记起来了。”薛慕童做贼心虚般地看了看四周,声音都低了几分,“是联考。那时候指纹人脸还没有…” 这下连宁挚元都正经了几分,沉沉眼神落在她身上:“华乔联考?”这可是和gk一个级别的升学考试,当然,社会影响和舆论力量不大。 “我……”薛慕童抓耳挠腮,脸上露出罕见的羞愧与尴尬,一堆人里就她没用得要去参加这种四面漏风的考试,否则连去港城混大学文凭的日子都过不上。 她姐为着这个打心底瞧不起她。 又千方百计为她在父母跟前隐瞒,好的坏的全包去了。 如今眼看她姐和喻姝早早相识,迟钝如她,也意识到了,这代考压根就是她姐帮着安排的,为免走漏风声,选了信得过的熟人。 程善北的关注点却奇特,抬手扶着下巴:“这你都能不记得?”果真神人也。 “我没和她打过照面。”薛慕童叹气道,整个人都蔫了。 “是你姐姐经的手。”郁拾华冷不丁开口,口吻平淡。 薛慕童人要炸了。 她和喻姝这些年不知在多少场合遇到过,对方一字不提,面上一丝异样没有,都是客客气气一声薛二小姐。 煎饼和肠粉,忽的在她眼前闪现了一个来回。 以及全副武装埋首在油烟里的身影。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确实比人和狗要大。 “她人呢?”薛慕童觉得口干舌燥不已。 郁拾华抿了口酒,没吭声。 “我要疯了。”那滋味真他么绝了,是个人都懂,曾以为天衣无缝没有后患,谁想得到多年之后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天知道这些年人家是以种什么样的心情看待着他。 随便想想,就有种不寒而栗的凉凉。 薛慕童自小学习上不开窍,雇惯枪手,代写作业代考试,可谓是钞能力淋漓尽致的体现。 可远离校园那么多年,她也在集团董事会里挂了名,有了一席之地,按理说日子一点点按部就班,她也一日比一日懂事,多少明白了自己身上的担子。 回过头来看看曾经的荒唐,简直不忍直视。 第124章 楼上 “楼上不是有消遣的地方?你叫上她,一块去耍几把?”程善北随手把高脚杯一放,朝楼上努了努嘴。 盘谷作为燕京酒店的门面,一应设施自然齐全,想玩什么都有。 薛慕童当即附和:“郁总郁大少,看在我没和你奶奶同流合污的份上,千万帮帮忙,消除下我内心的不安吧。” “怎么,想输座城堡给她?”郁拾华狮子大开口,慢条斯理摸出了手机。 年初游艇相遇,薛慕童是见识过喻姝手法的,说是出神入化有点过了,但绝对行家里手,赢她绰绰有余。 “我名下哪来的这玩意儿。”她撅了噘嘴,又描补道,“学前街的两个铺子咋样,刚好还在京华附近,她不是那儿念的研究生吗?” 哟。 程善北分外给脸地烘托了下气氛,打趣道:“怕不是你嫁妆吧,都舍得拉出来送人?” “什么送人?那是人家凭本事得的,过会别瞎说啊。”薛慕童赶紧着给他们打预防针,又一秒变脸。 她姐往她这边招手了,眼神凶巴巴的。 薛慕童心领神会,忙揉了揉脸端起架子过去,一般不是介绍人认识,就是喊她过去解围。“打电话啊,人送礼的心如此虔诚。”程善北示意某人赶紧着。 郁拾华睨了他一眼,还往边上走了两步,才拨了电话。 切,谁会偷听哦。 程善北满脸无语,对上若有所思的宁挚元。 电话基本秒接。 “你过来下。”郁拾华言辞简练,是他一贯口吻。 “不需要,你换身松快些的衣服也不要紧。” “无妨,你先来南山厅。” 等薛慕童应付完了她姐,收获一篮子虚情假意的道喜后,喻姝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郁拾华身边,带着一如既往的礼貌微笑,还冲她点了点头。 “你好呀。”她热络地不像话。 喻姝明显神情一滞,还抬眼留心了下老板的指示。 “走吧,上楼。”程善北懒得在厅里像个打卡点一样的杵着,谁都要来他们这儿签个到,说几句废话。 郁拾华不由分说地揽过喻姝,将她带进了自己的领地。 “去干嘛?“喻姝余光溜着厅里的各路人马,比如存在感极强的薛慕荷,一看他们开溜,使直直投过来了无法忽视的视线。 “数钱。” 喻姝茫然,又稍微有了点底。 他们几个人,也就凑一桌麻将的数,玩不起其他更刺激的,比如那鬼一样的国王游戏。 楼上早一应俱全,有礼宾带着他们过去。 说是包厢也不尽然,没有那种相对的局促和包围感,更像是刻意做出来的会客场地,陈设不少,桌台上摆着鲜花,生活气息竟是十分浓郁。 喻姝似是有些意外,目光止不住地晃了晃。 郁拾华大半注意力都在喻姝身上,见状也眉心一动。 “来来,就它了,国粹!”薛慕童显然对屏风后做工别致华美的麻将桌十分满意,与普遍的红木绿地不同,它的桌腿流光溢彩,桌面宛若盛夏下的长白山湖面,光洁如镜,一眼看去很是扎眼。 “华而不实。”程善北一上桌便评价了句。 宁挚元拿手机敲了敲桌面,只笑:“打起来还不跟打雷似的。”又示意薛慕童坐。 薛慕童本来都是攥着各种法子和他一块儿,这回心有旁骛,难得独自坐了一边。至于那对总裁秘书,一向连体婴一般。 喻姝神情一顿,又去看郁拾华。 第六感告诉她,薛慕童一反常态的热情又独坐一边的举动,着实意味着她这个刚被叫来的多余人可能是这桌麻将的标的。 他们四人足够凑一桌了。 总不能是郁拾华想她或是依赖她吧。 “诶哟,这眉目传情都几次了?郁总消化的了?“程善北的嘴是一刻不消停,奚落完他俩便掏出了烟盒。 郁拾华一般懒得和他扯,免得他这皮薄的秘书给炸裂了。 还是宁挚元收到了薛慕童的示意,主动提及了某人的生日。 六月六。 喻姝指尖动作一僵,又是要命的话题。 果不其然,薛慕童捧场极了:“姝姐姐是七月七的生日吧?我当初一听就觉得你俩缘分天定,生日都那么般配。” 她又叽叽喳喳说起七月七的习俗,那是女儿节,那是七夕节,是独属于华国儿女们的情人节。 “你去年生日怎么过的?”薛慕童内心打着算盘,先试探性问了问。 喻姝垂着眼皮,声音还很柔缓:“我那生日不好,和我外婆的忌日撞上了,一般不过的。” 额。 踩了个雷区。 薛慕童吐了吐舌,对着郁拾华挤眉弄眼:“你可是好福气,去年听说过了一个生日月。” “一日三餐啊,真牛逼。”她给喻姝比了个赞。 “夸大其词了,就是得空了做一餐而已。”喻姝泡了壶绿茶,正询问着郁拾华要不要喝,还是她去泡咖啡。 郁拾华指了指茶杯,就他吧。 免得被她在心里吐槽难搞。 “每天亲手做一顿饭?还上班?”薛慕童只零零散散地从程善北嘴里听到过这么回事,还当是以讹传讹。 人又不是家庭主妇,正经在集团上班的,天天做饭怎么可能。 “早饭简单,西式的更方便。”喻姝想尽快把这件事囫囵过去。 “别,别。太谦虚了也是骄傲。一个月三十天,你天天做三明治烤面包片啊,怎么可能。”薛慕童看着对面的发小抿了口茶,隐约锁了锁眉,又飞快抹平,她嘿嘿笑,“某人难搞啊,你一看就乖,哪敢天天这么糊弄。” 她调侃得厉害,连宁挚元都忍不住地给她科普:“馄饨水饺是现包的,粥是半夜定时熬的,面包片要蘸蓝莓果酱,听说也不是超市的普货。三明治里的煎蛋和香肠片,肯定是一早现烤的。” 啧。 娇气宝宝。 薛慕童一脸抓包的得意:“姝姐姐你看,你刚泡的茶,颜色多好,味道多香,连我都觉得不错。可你老板一喝就皱眉。” 此言一出,一直默念着心经的喻姝立刻看向了某人的脸。 郁拾华早在薛慕童揭穿他之前便收拾好了面部神经和肌肉走向,对上她清澈又小心的眼神,心不自觉地抽了下,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诶诶,还动手了。” 边上是薛慕童起哄的说笑,喻姝则仿佛屏蔽了来自外界的嘈杂,目光往他面上打了个转后,落回了那杯他浅尝辄止的茶水上。 她要是记得不差的话,某人应该渴了的。 要不然也不会将就明前,他平素办公室喝的茶都是红茶。 喻姝心如止水,她看不出来也正常,郁拾华道行是肯定吊打她的,又在商海里沉浮多年,但凡不想她看出不对来,就一定掩饰的好。 只是…… 她感受了下男人手掌的干燥热意。 显然,他是在做安抚工作。 基于此,喻姝没贸然开口给他换掉。 “手呢?一直放下面可怎么打牌?”薛慕童是没打算放过对面的组合了,所谓不是情侣,甚似情侣。 看她那发小,护得比狗还积极。 喻姝一听便挣脱了出来,帮自家老板整着筹码。 “筹码是不是太单调了?”薛慕童眼珠转了转,一脸不怀好意的笑。 程善北主要想看看喻姝的手法,要知道,之前几年,不是没坐一块打过牌,缺人的时候,某人的秘书也是顶上去过的,只是不论输赢,账自然算在某人上。 他几乎没什么印象。 这会儿仔细抠着记忆里的细节,似乎不是小赢就是小输,结合郁拾华的身家来看,说是九牛一毛都过分了。 为此他靠在椅背上,满脸兴味,先打量了圈在座的人,后慢慢道:“反正一桌都是输得起的人。”他停顿了下,对着喻姝笑,“自然,你和你老板一块,不另外算。” 他在手机里翻了翻,扒拉出最不值钱的私人产业。 一套精装修的复式公寓,面积只配给他们这些人作个办公室,所幸地段甚好,不管天气好不好,总能看到皇城。 “薛二小姐,请过目。”程善北轻描淡写。 耶斯。 薛慕童对他开了个好头倍感满意,真送一座城堡怕是人家不会要,小打小闹的东西最合适了。 她装作为难地将专做学生生意的临街铺子展示了下。 论占地面积,大概连给他们打个麻将都嫌挤,胜在人流地段,又是最容易的学生生意。 反正这几年甭管租给谁,都是血赚,涨多少租金都有人迫不及待地接盘,是真正意义上的旺铺。 伶俐聪慧如喻姝,本就觉得这桌麻将莫名其妙,接二连三的破绽露出来,加上程善北那句‘不另外算’的画蛇添足,基本可以确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是专门来哄她的。 她这些年在牌桌上见过的,何止房产,价值最高的便是寸土寸金的地皮地块,以及占地广阔的祖宅,还有欧美中世纪的古堡。 喻姝一时没想通,又听薛慕童提及生日,多少以为是某人苦心孤诣布的局,借此变相送礼。 没等她琢磨出关键点,宁挚元也凑趣了。 第125章 资本 他大概实在找不出市值小于一千万的东西,直接提了一家赛车场一年的经营权。 “去过吗?”宁挚元风度翩翩,说完还问了喻姝一嘴。 喻姝微笑:“郁总带我去过的。”主打个喧嚣炫富和耍帅。 “看来不太喜欢了。”宁挚元玩笑道。 “宁少言重了。”哪里轮得到她喜不喜欢,只是那次之后,郁拾华本人都没有去过了。 这很符合喻姝对某人的理解。 只是她看宁挚元,不像爱这些刺激的人。 “看不出来吧。”薛慕童满眼促狭,明眸微弯,“咱们这儿,赛车水平最好的就是他了。” 喻姝很给脸地震惊。 又瞥了眼程善北。 这三人里,这位是真正的玩咖,赛车那一听就能把血液点燃的刺激玩意儿,感觉明显是他的菜。 “看,误会了吧。”程善北收到她的眼神,眼尾上挑,说不出的揶揄,“多少年前来着,他俩还一道去夜骑,就是骑摩托车,结果把腿摔折了。” 喻姝这回真的挺讶异。 毕竟赛车说到底就是开四个轮子的,也不是什么方程式,宁挚元手下经营着场子,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精于此总说得过去。 可摩托车…… 就超乎喻姝认知了。 “小时候,我姐带我骑的。”宁挚元笑得温润,喻姝却听出一丝藏得很深的眷恋。 “说起来,挚元哥,咱俩什么时候再约一个?”薛慕童趁机给自己找机会。 “你家里还许?”程善北不客气地嘲笑。 薛慕童翻了个大白眼,哼哼了两下:“年青啊,好得快。难道趁年纪大了再玩,这才违背科学常识好不。” “那你的挚元哥,确实是老人了。”宁挚元不惜自贬,眼里仍含着笑。 薛慕童心直口快道:“你是老人,你姐姐可不成古董了。为了咱们优姐姐的永葆青春,你个做弟弟的不许胡说八道。” 喻姝眉心微微动了动,宁挚元和郁拾华私交甚好,是常来常往的好友,三四年来,她可从没见过薛慕童口中的优姐姐…… 甚至连提及都很少。 仿佛宁家压根没这个女儿。 “行行,都是我的错。”宁挚元讨饶般地笑,眼中闪过一道悲悯而无奈的光泽。 几人仿佛约定好了般,定定往郁拾华处看来。 除了薛慕童不经意的提及那一下,其他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无视了。 “嘿,你可是重头戏。别想省钱啊。”薛慕童搓着双手,无比期待着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能把郁拾华掏出来的好家伙收进自己口袋。 “省什么。”郁拾华一只手半拘着她,一只手随意在手机屏点了两下,示意喻姝代劳。 黑字白底的一份文件。 她静了静才念。 是块远在金陵的地皮,不大不小,干啥都有点鸡肋。 “我记得你在金陵,是最后一块了?”程善北嘴角上扬,笑影更深。 “私人名下是。” “到时别哭啊,我金陵那儿有规划呢,指不定建个影视城,秦淮河,夫子庙,多好。”程善北抚掌大笑。 郁拾华淡淡道:“等你来拿。”他接回手机,在桌上反扣敲了敲。 展示完所有贝者资后,四人正式上桌。 “会打吗?”郁拾华轻声问喻姝。 “一般。” “骗了我三年了,这次还没实话?”两人明目张胆地说话,浑然不觉有人悄无声息地挺了。 喻姝仰起线条优柔的脖子,侧眸一笑:“哪里骗你了,你也没问我啊。至于这国粹,我没怎么碰过。当年也是兼职打工,又不爱这些,如何能样样精通。” “说得好。”程善北啧啧感叹,下一轮一模牌便笑了。 他推翻牌面的姿态行云流水,整个人意气风发。 喻姝下意识去看自家老板的手机屏。 “姝姐姐,你要加油啊。否则你老板要把给你备的生日礼物输了。”薛慕童给她作了个奥利给的加油姿势。 生日礼物…… 她虽然明文说过不过生日,但郁拾华却不会没有表示。 第一年送了珠宝,是颗美轮美奂,比她指甲盖还大的粉钻,直接闪瞎了她的狗眼。 可惜钻石虽美,喻姝一点没有处理它的办法。 做戒指,做项链,做手链……都能做。 什么场合戴呢? 戴着泡咖啡吗?还是整文件?做会议纪要? 所以第二年郁拾华改进了。他吸取了上一年的教训,送了她两颗珍贵又漂亮的宝石耳钉。 这下皆大欢喜了,喻姝常戴,老板常看。 不过喻姝还是能敏感地察觉,自家老板心里还是不爽,这耳钻到底不算太起眼,戴出去一点显不出某人的心意与财力。 脸面和体面上都不甚如意。 等到了第三年,喻姝被勾起了点好奇心。他生日在六月,她做了一个月的饭表心意,他呢? 还是老一套的东西吗? 果然,睿智如某人,紧跟时代的步伐,更新换代了。 而且在数量上做了加强。 一只纯金的迪士尼玩偶,学名玲娜贝儿,为求可爱逼真,衣服眼睛等显灵气的地方没做更改,还是原来的材质。 然后给她做了碗面的……浇头。 那是喻姝第一次看见穿上围裙的郁拾华。 “你给妈妈做过吗?”她第一反应便是这个,紧张之色溢于言表。 郁拾华切肉的动作一顿,温声道:“先在你这儿练练手,下半年去她地方献宝。” “我荣幸之至。”能给太后试吃,也算是福气了。 喻姝一点没什么异样,倒惹得郁拾华若有所思。 只能说,郁家的厨子给力,光是备好的配料就足以撑起一碗面的味道,喻姝也在生日当天吃了一碗最不像长寿面的面条。 回顾完三年生日礼物,喻姝看见郁拾华不甚在意地掏出了第二件筹码。 还是文件形式的一份产权合同。 这次更厉害了,是坐落于南太平洋的一座小岛。 “别不是假的吧。”薛慕童疑神疑鬼地细细看了会,还摸出了手机查地名真假,道出心声。 程善北凑过去瞄了眼,贱兮兮道:“那你过会可别赢你华哥,让他留着这破岛送他秘书得了。” 破…岛? 喻姝心底苦笑。 这么座岛看着不起眼,实则不定值多少钱呢。按照她对自家老板的认知,怎么会做赔本买卖? 十有八九岛上有矿呢。 “那不行,姝姐姐拿这岛干嘛,开发做项目啊?到头来还是便宜了你。”薛慕童直接否了。 很快,四排规整的堆上来了。 第二轮开始。 可能是输掉地皮的价值太令喻姝心疼,她难得没顾得身边某人的眼神,全身心投入了厮杀战局。 好运加成的情况下,喻姝打掉一对西风后直接进入了挺牌状态。 偏偏……一连三轮,她都没摸到想要的牌,等到第四轮的时候,喻姝实在没能掩饰好失落之色,一抬眸便对上薛慕童炯炯有神的眼。 她眨了眨眼。 对面似乎有着被抓包的尴尬,笑得格外标准,露出了八颗牙齿。 喻姝留心着左右两边的人,一个是最常见的漫不经心,时不时朝他俩来个灿烂过头的笑,一个则是如沐春风,灯光下折射出一星明晃晃的光。 没有人的注意力在桌上。 只有她。 这局喻姝果真等来了牌,或者说是,他们终于等到了她的胜利。这其中最高兴的当属薛慕童。 兴高采烈地把铺子地契的信息一页发给了她。 表示手续之后再补。 “真开心啊。”喻姝温柔凝睇着她,语气缓缓,直听得人心襟荡曳。 她算是看出来了,一桌子的人千方百计给她送礼呢,又也许,大概只是薛慕童一人。 和白天的偶遇脱不了干系。 两回合下来,几人闲闲聊了会天,言语间涉及其他玩得好的发小伙伴,程善北还提议让她姐过来打两圈,被薛慕童连连否了。 “算了吧,我姐比深哥还冷场子。指不定还得数落我,书读得稀巴烂就算了,连个麻将都打不好。” 深…哥? 喻姝思索一二,才把人对号入座。 也是他们几人的发小,阎氏太子爷,区别在于,那位有兄弟叔伯盯着,在座的都算正经独孙,要么早早定下名分,要么已然大权在握。 而阎太子忙着厮杀,和他们处得少,是个比郁拾华还离谱的工作狂。 印象里确实比冷空调好使。 “这话说的,瞧不起咱国粹啊,你这思想不对。”程善北煞有其事的批评她。 薛慕童一想起她姐就郁闷,一根藤上结的瓜,留的血也是同根同源,读书工作上咋能差得这么多呢? 于是眼看还有人帮衬着她姐‘攻击’她,斜睨着他,语出惊人:“绾姐呢?还有张姓的明星姐姐,听说脸破相了?” 她大大咧咧一说,程善北脸就有点青了。 仅管是脂粉堆里厮混多年的老手,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不知怎的,那小明星非得带着小姐妹去蓝度耍,酒多之余和一个调酒师发生了矛盾,因着程善北三字给人家的底气,人是当场发作了。 赶巧那调酒师和孙绾一向说得来,后者又是个暴脾气,混乱之余,便伤到了小明星赖以为生的脸。 于是不可开交难以收场了。 第126章 另一种资本 程善北那日难得和一群老头在津城谈事,完事后听说了,星夜往京里赶,直奔小明星在的医院。 闹了足足一宿。 “小小年纪不学好,倒知道打趣你程哥了。”程善北脸色虽差,但多是躁和烦,并不会对着发小撒气,只是烟瘾却止不住了,直接点了根烟,还把烟盒推给了郁拾华。 喻姝识相地起了身,免得烟灰吹落在她周围,又是开窗又是拿烟灰缸的。 “整杯咖啡过来。”他夹着根烟,给她找了点事儿做。 喻姝四下看了圈,屋里屋外都没咖啡机,她也没喊侍应生,和郁拾华招呼了声便出去整活。 “别看了,门都关了。”程善北语气不善地点他。 薛慕童可一脸趣味:“人看得不是门,那是望穿秋水看伊人。” “成语用得不错,有长进。”程善北和她瞎扯着,又看发小眼眸深深,似有心事在怀。 他张口就来:“琢磨什么呢,考察了三年多的,还没想明白啊?” 郁拾华长目微睐,摁灭烟头后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小罐的口香糖铁盒,倒出了颗青绿色的圆形物件,丢进了口中。 “秘书送的还是做的?”程善北见自己这两边生怨,忽的便有些看不得发小的一帆风顺,两情相悦。 郁拾华含着薄荷糖,淡淡道:“她有正经工作。”怎么可能亲手做这些东西,是刻意买的。 “嫌你烟味重呢,亲嘴多难受。”薛慕童一语道破真相。 她又接着提不能开的壶:“去年那倒霉日子,我看她出包厢时摁了摁太阳穴,估计是被二手烟熏得脑袋发闷,后来不连路都走不稳,才摔下去的……”最后几个字她大概意识到了不妥,讪讪笑着没了声响。 这可比程善北的两女争‘夫’更戳痛人的心。 便是封建傲慢如郁家老太,也轻易不愿提这种有伤风化,闹得人尽皆知的烂事。 退一万步说,是那秘书下作不要脸,偷偷怀了孕想上位,或是想借着流产博心疼博怜爱。 可事儿是谁做的呢? 始作俑者呢。 甚至考虑到两人天差地别的社会地位,主动权是在上位者手里的。 郁拾华面色稍稍不豫,喉间似有凉薄意味,清凉而清苦。 那是她忘却彼此身份时才会猛不丁往他嘴里塞的薄荷糖,可能是怕他不高兴,或是被误会成是她嫌烟味难闻,她还会用平时难见的语气和他撒娇。 “尝一尝吧,这味儿香。” 郁拾华则直接以吻封缄,顶着一颗薄荷糖在两人唇齿间来回品尝,硬是把一颗糖吃出了价值千金的暧昧感。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旋即喻姝进门,似乎还让着身后的人。 室内气氛古怪,开着窗的前提下,喻姝莫名感到空气有些迟滞,依稀还有淡淡的烟草味,倒是不难闻。 “薛大小姐,请进吧。”她要是第一时间去留心郁拾华的神情,大约能从男人清俊冷淡的面容上觑得一缕惭愧和懊丧。 奈何薛慕荷的存在感太强,喻姝难得没一心一意停留在自家老板上。 薛慕童反应最大,蹭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面色恐慌:“姐!” “怎么?输得需要我来给你兜底了?”薛慕荷瞄了眼桌上的筹码,显然没怎么动过的样子。 大概玩得是其他东西。 薛慕童快要被戳破心思,呵呵一笑:“不至于。”那两铺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姐知道了又怎样。 她飞快转移话题,朝喻姝道:“偶遇我姐的?” “不是。她在找你。”喻姝已走到郁拾华身边,顺手端走了左边的烟灰缸。 “又有用得我的地方了?”薛慕童随口问。 薛慕荷和几人打了招呼,方冷笑道:“妈要给你介绍。”结果倒好,人影都不见。 “长幼有序,我哪好抢姐姐的先。”薛慕童不假思索,拿了几颗荔枝来剥。 “这时候怪谦让的。”薛慕荷阴阳了两句,又使唤道,“记得我是你姐姐也好,荔枝剥俩过来。” 她说着便坐在了薛慕童的位置上,其他三边不是放着烟盒,就是椅背挂着西装外套,只有这边桌上,一水儿的零食。 草莓味的,奶油味儿的。 “别不是这些零食是贝者资吧。” 宁挚元解释了句,指了指自己:“咱们都不吃这些的。”他摸不准这位来此的用意,答得有点谨慎。 “姝姐姐要吃的,我给她一个棒棒糖,吃完了哦。”薛慕童得意洋洋,小眼神亮晶晶的。 “咱们仨来玩一圈?”薛慕荷从抽屉里摸出两副新牌。 薛慕童眼神促狭:“薛大小姐,你总不好意思拿这些零食忽悠人家吧?”也好,当初喻姝是她姐姐找来的。 论起来,不是她的责任。 “我忽悠什么?”她漫不经心地打量自己这妹妹。 真论起脾性,还是喻姝和她像一个妈生的。 “别小瞧人家啊,她老板可拿了座岛出来。”薛慕童的人生一大乐趣,就是给她姐挖坑,然后看她姐吃瘪。 这话一出,喻姝回得比她姐快。 “玩归玩,别扯无辜啊。”那一座岛的价值也不比地皮差多少,她真给某人输出去了,可不好交代。 “什么无辜?是你吗?”程善北向来乐意给某人添堵,闪着一双男女通吃的丹凤眼看过去。 喻姝从来没这么积极过,立刻坐了下来,掏了颗大白兔奶糖放桌上:“就它了,嫌弃的话我不玩了。” 可能是她避之不及的态度过于张扬,连薛慕童都清晰地看见某位的嘴角往下走了点弧度,且没有很快回来。 不爽呐。 也挺好,她呵呵哒地坐在了宁挚元的位子,对着程善北扬了扬下巴:“咋说,愿意搭个牌还是隔岸观火哦?” 程善北最爱望风加嘴贱,忙不迭让得远了些,嘴上还念叨:“我可没牛肉干来镇场子。” 三方资产,喻姝是一颗金装奶糖,薛慕童是一包大草原的风干牛肉,薛慕荷最气派,拿着她妹的棒棒糖们耀武扬威。 “那奶糖人自带的?”宁挚元好奇地笑。 郁拾华稍一思量,看了眼咖啡后道:“估摸着顺来的。”偌大酒店,连咖啡豆都是上等的,还能少了几块糖? 她就爱这些甜乎乎的东西。 “我知道你做过荷官。”薛慕荷开口便不太友善,好在她神情寡淡,维持着一贯傲慢,听着虽不大舒服,但一对视喻姝还是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她从来这样。 不管何时,都用高傲掩饰郁然,姿态昂然面对一切。 “所以……斗地主是不玩的。” 喻姝静静看她,眉眼无奈之色渐重,好似她坐在这儿是自己的心意一般,从她被喊出来的那刻起,身心皆不由己。 只是她的性子,不管是否出于本意或是所谓的自愿,做了总要好好做的。 “咱们三个,斗地主没意思。”她倏忽把笑意隐了下去,又抬眸看对面的人,“想玩什么?” “红桃三。” “哇塞,这我不行啊。”薛慕童自我贬低了会,在她俩间意味深长地看来看去。 每每见面,她俩间的磁场总是怪怪的。 “这考记忆的。”她为自己辩解了句。 “要不我玩这干嘛。”薛慕荷看傻子一样地看她。 纯运气地有什么好玩。 喻姝往三男人堆里看了眼,实话道:“红桃三,四个人玩妥当点。再加两副牌。”四副牌,结队,普遍玩法。 “这回不结对。”薛慕荷赶在男人们出声前直接否了。 她非常得心应手地使唤着自家妹妹:“你来洗,动作麻利点。” “反正…我有权中途退出。”薛慕童瞄着自己的牛肉干,故意拉长了声音。 紧接着便是不甚熟练的洗牌,中途还手滑掉了几张,引得她姐一阵白眼,她有时也会想,她姐是把所有的白眼都给她了? 真正亲姐妹,这都想着她。 “好了,好了,来吧。”薛慕童没好气地把牌放下,示意她们自己拿。 “最后一张是小王。”薛慕荷凉凉道,她妹洗牌的水平十年如一日,甚至还没小学时候好。 “咱打得是红桃三,又不是比大小,小王算啥。” 记忆与运气的双重考验,开始了。 边上男人聊了几句正事,程善北随意看了眼战场,双眉挑起:“真有斗志啊,你那秘书和她有仇?” 连背都挺直了,从他们这边的角度看去,端的是一只白天鹅,肩颈线条优雅无双。 郁拾华忽的便闪过了初见时的惊鸿一瞥。 那日赶回集团时,他心情烂得一塌糊涂,不是合作方多难缠,而是请吃饭的酒店不知熏了什么玩意儿,总体来说比厕香还恶心人。 他忍了半个小时不到,应付完人便狼狈而回。 一路上,头晕脑胀的昏沉感被车子细微的颠簸不断放大,一时间,他连踹了司机的心都有。 怎么开的车,晃成这副德行。 到了集团下车,他人整个处于边缘状态,不是爆发就是死亡。 脑袋晕胀,饥肠辘辘。 得亏早饭撑着最后的场子。 当时统总他私人事务的是裘净,下车后就硬着头皮上前道:“餐已经在办公室了。” 第127章 时光 郁拾华在外极为能装,下属没做错事的情况下从来公私分明,不轻易拿人出气,闻言不咸不淡嗯了声表示回应。 只是周遭陪的保镖助理都不瞎,郁总脸色着实难看过了头。 然后呢? 郁拾华略略凝神,方才被喻姝‘排挤’的不爽也趋于无形了。 是电梯门开了。 因着肠胃和情绪都濒临崩溃,仅管不是二十八层的直属电梯,他也直接过去了。 这栋楼的一花一草,什么不是他的。 可能是斜着过去的角度不对,误以为电梯空荡荡的他长腿一抬,大步而入,险些撞上人。 分寸感与界限感一霎那盘踞了他的神智,郁拾华硬是紧急刹住了车,只给那人带来了一点惊吓感。 身高带来的差异那样显着。 他漠然看着那女人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楼层与亮起的二十八楼,面上那一惊一乍的蠢笨,一望而知。 虽说他早有认知,这栋楼招进来的多数都是蠢货,可每每亲眼所见,还是觉得人事的工作太轻松了,一点不知道拔高门槛的重要性。 好容易电梯站满了人后开始启动,他又居高临下地看到那人瘪了瘪嘴,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样。 她应该是想走的,可惜已经站到了镜前。 还维持着单手抓头发的蠢样。 青天白日的,还在电梯里扎头发,集团哪层没洗手间,镜子亮得发光,还不够她们照的? 后来电梯开开合合停停走走多了,她估计是习惯了大老板的磁场,继续甩着长发,扎着马尾。 因着头发的拨弄,淡淡的洗发水味儿,掺和着好闻的花香氛,萦绕于某人鼻息,像是正反合的凑巧,一下子缓解了他头痛的趋势。 托这份大恩德,郁拾华平生数得着地开始打量眼前对他有恩的女人。 她扎了个不高不低的马尾,可能是午休偷溜出去洗头的缘故,一头黑发顺亮浓密,纹路在顶灯的照耀下有着十分柔美的弧度,还有颈间那多少晃他眼的白皙脖子。 算是她第一面给他的小小惊喜。 美人他见多了,仪态好成这样的普通员工,他真没怎么见过。倒是有些谎称第几美或者几千年的明星,背部和肩颈线条,压根没法看,一穿礼服,简直原形毕露。 他这一出神,电梯门又开了。 十九层。 那女员工轻声说了声抱歉,便欢快无比地走出了电梯,直接拐了弯,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活见鬼似的。 被员工视作鬼的某老板心里有数,十九层主要是财务部。 看年龄,多半是去年进来的新员工。 因为但凡打过照面,他必定会有映像。 之后便是一个不算要紧的季度例会,财务部基本全员到场,正常来说这个会议安排是上不了他的行程的。 偏偏那日主持的副总有事,他路过秘书室时听到有人在重新排时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还是行动比言语更忠于本心。 他直接顶班了。 是的,放着紧密行程间难得的喘息时间不休息,跑去十九层参加什么破会,平白引起一阵基层恐慌。 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见她,却扑了个空。 那会议室不知是椅子不够还是她太受排挤,他粗粗一望,根本连她的影子都没有。 要不是如此,心情郁然的他也不会刻意找发言人的茬。 好在老天看他虔诚,到底把人送了过来。 更令他满意的是,对方显然也落花有意,成为他的秘书不久后,便半推半就、没名没分地从了他。 他沉浸似的把他俩的初遇回忆了遍,起先还冷硬的唇角不知何时软成了浅浅的笑意,浑身上下散发出春日煦煦的暖溶感,就那么似笑非笑地依着窗边,出神望着纷飞的花树。 “梦到什么了?喻姝给你生了对龙凤胎?”程善北一根烟毕,看他还怔忡着凝视窗外,不免嘴上开始跑火车。 “谁家生龙凤胎了?”宁挚元刚给女孩子们送完温暖,一过来便听到了这样的好消息。 郁拾华被迫从美好里醒来,通身上下还是说不尽的缱绻,心里那一腔春水,荡漾地不行。 “是做春梦了?”程善北涮他从不留情。 宁挚元回过神来,笑言道:“准备结婚了?” “女朋友还没有的人,结什么婚。”程善北一脸看戏,说话声音不轻不重,一点不怕人听见。 这会子功夫,再多旖旎心思也都被搅散了,他又恢复了那般淡然,平静无波,矜贵漠然。 “准备好红包。”郁拾华吐出几个字。 “什么红包?”程善北一副见鬼的样儿。 郁拾华想起她在爸爸跟前立的军令状,后年过年见家长,倒是真差不多了,这一两年好好调理身子,等一结婚就能要孩子。 “她和她父母说了,过两年就结婚,后年新年带女婿回去。” 他自问是看得清自己的人,莫名因她而好的心情,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仅仅是把他俩的初见过了一遍,就欢喜成这样。 离大谱了。 “那女婿是你?”程善北仍不死心地反问。 郁拾华眼神微冷:“她身边还有其他异性?”周演算一个,可那是有血缘关系的弟弟,算不上男人。 “难讲。她好像是朝山的吧?”程善北冷静帮他分析。 郁拾华狭眸微眯,置若罔闻。 程善北拍了拍他的肩:“那儿都是父母命的,没听过一句话?朝山女孩不外嫁,多半是相亲结婚,过年一个月就能速成。” 指不定连孩子都能揣上。 郁拾华不吃他这套,不疾不徐道:“你情我愿,她父母我能摆平。”不过他到底是个精细人,发小这一胡诌,他倒真琢磨出了点其他细节。 “她今年过年也没回去?”宁挚元同样觉得古怪。 之所以用了这个也,是因为宁挚元记得,喻姝去年过年是跟郁拾华一块过的,两人还去滑了雪。 前年似乎也有她的影子。 “是吧,好几年不回的。肯定是年纪到了回去要被逼婚。”程善北言之凿凿,比起催婚这种常见词儿,逼婚就直戳某人心肺了。 郁拾华自然清楚喻姝和家里的隔阂。 连着三四年,嗯,是有四年过年不回去了。 特别第一年过年,她还瞒着他,谎称回了粤东省。 结果他倒好,嘴上说着可以给她多放几天假,出去和家人好好玩一玩,身体却实诚地一塌糊涂,明明走之前和她胡闹了两个晚上,结果还是馋得不行,初三他飞了港城吃席,晚上就要来鹏城找她。 一通话喻姝仍不死心地糊弄她,说老家在朝山,等初六才会回鹏城,然后初七坐飞机回京。 这也没什么破绽,她难得休假,郁拾华多少体谅她,便问她朝山老家在哪儿,他想见她一面。 或者说,吃一顿饭。 自然,那时的他挺能装,说话也冷淡,开口便带着强势,有点仗势欺人的感觉。 大概是男人言出必行的做派给喻姝印象深刻,她竟有点慌了。 这一慌,郁拾华便彻底强硬了,要求开视频。 对面只有沉默。 半晌,就是她的道歉。 “我没回家过年,不好意思郁总,我骗你了,对不起。”郁拾华不懂,为什么她的语气如此委屈,主动骗人的可以这么先发制人地放低姿态,换取同情吗? “你在哪里?”他当即想到了其他可能。 连前男友都蹦跶出来了。 “燕京。”她怯怯答。 “没住那儿?”郁拾华和她确定关系后就包办了她的租房等事儿,自然知道她这几天没住金屋里。 一想到她拉着行李箱上车的画面,以及自己千里迢迢来港城吃这顿喜宴的愚蠢,他气得青筋跳了好几下,恨不得把人立刻抓来正法,好好教教她做人的诚信美德,以及下属对上的坦诚。 喻姝被他逼得不行,哽咽都快上了。 “真不说?”他口吻忽的淡了下来。 郁拾华冷静下来,到底还是信得过自己的眼睛,他头回中意个人,不至于对方人品那么差,上赶着给他戴绿帽子。 对面却彻底吓到了,喻姝太清楚他生气的前奏,立刻实话道:“我在沪城一家酒店。” “一个人?” “嗯。” “定位发来,我晚上到。” 等他气势汹汹地杀过去,一路上心情也平复地差不多了,除了恼她瞒自己外,更多的还是不理解。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过年为什么不回去? 他自问和家里关系一般,过年不也老实地拜年守岁,去长辈家走亲访友,应酬些不想多接触的亲戚。 除了年节情怀,也是给父母的体面和脸面。 尤其他父母离异,剩下的那一点碎渣子亲情,再怎么不在乎,也做不到漠然置之。 她看着脸皮挺薄,怎么敢不回家的? 他平复完了心境,只待喻姝给他个解释,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的秘书被他电话里的语气吓得不轻,诚惶诚恐地在酒店门口迎他。 沪城虽然算南方,但新年时节也冷得一塌糊涂,他老远便看一道身影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迎宾,脸色更难看了。 第128章 几颗糖 心气本就不顺的他,又一日里南北两地地奔波,这会儿一看她找死地喝西北风,浑身卖惨的可怜样儿,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罚是肯定得罚的。 他俩间也没别的花招。 好在,那种事儿花样多,道具也多,他有心治她,力道大得不像话,头回便逼得她哭。 一晚上话都没说几句,小塑料袋却拆了四个,其中一个是她死活弄不好,光顾着啜泣了。 他也懒得再教她戴,直接拿皮带捆了她在床头,折腾了大半个小时。 他虽然实践晚,可一上手就开了窍,无师自通地融会贯通。 完事后一瞧,一点没伤着人,他心里有点小骄傲,敢情哭得那么梨花带雨,不是生理上的疼。 酒店是新开的,装修勉强能看,奈何规模小,连早饭都不提供。 一点多才睡的两人,一致到日上三竿才有动静。郁拾华不想吵她,侧过身看了会手机,有点唾弃自己的放纵。 这么多年,错过集团晨会是从来没有的事。 等看完邮箱里的消息,他轻轻翻下了床,开始洗漱,快要十点了,吵醒她也不碍事。 大不了再歇个午觉就是。 不料一向警醒又自觉的女人等他换好了羊毛衫,还是维持着老样子的姿势,他这会儿一听,呼吸声有点沉重。 郁拾华当即拉开了窗帘一角,走到另一边看她。 喻姝脑袋昏沉,意识还是清醒的,阳光一照进来,她就睁开了微红的眼,一夜过去还有些酸涩,可想昨晚哭得多厉害。 “郁总……”她本能喊了一声,结果不光眼睛发红,嗓子也哑了。 郁拾华眼神好,一眼过去便品出不对,等坐过去抬手一摸,额头和脸颊都是烫的。 “发烧了,去医院。”顺便也把酒店换了。 喻姝有点抗拒:“我没带卡。” “私人医院带什么卡。”郁拾华向来强势,拧眉问,“你自己能洗漱吗?还是……” “我自己来。”喻姝身上可是真空,尤其上半身,空晃晃地没安全感。 等她慢吞吞地收拾好自己出来,郁拾华已经拖出了她的行李箱,与呆住了的她确认着:“没其他衣服了?” “要回去吗?”她愣着开口。 郁拾华淡淡看她:“昨晚你不是说没要紧事吗?还是,又是糊弄我的鬼话?”他眼里闪过一抹骇人的寒厉,一下把衣架上的衣服甩在行李箱里,直截了当,“话说清楚。” 他又厌恶地看了眼这小破酒店,隔音还烂,若非如此,也不会逼他用上了那种道具。 她叫不出声来就一直淌泪,可怜到了极点。 位置偏僻不说,还样样没有,郁拾华和她接触这段日子,不说对她了如指掌,也多少晓得她的生活习惯。 特别住宿这块,他没包办前住的也不差,比好些员工都强,属于那种舍得拿一半工资来租房的,地段也讲究,通勤时间不过二十分钟。 眼下大过年不说,她的年终奖还是他过目的,跑了这么远来沪城,挑了个哪儿都不着的小破酒店,他越想越不妥当。 怕是来见谁…… 特意将就着对方的远近? 郁拾华思维发散能力很好,一下联想到了她的大学时光,男朋友那时候谈的?跑来和初恋叙旧情了? 这一想,脸色可不越来越难看。 讲真,那会子喻姝还挺怕他,特别是她有错在先,昨晚上他又下了死手,不管不顾地弄她,以前从没有过的。 加上一早上她发了烧,人难受得紧,心里就格外脆弱。 男人这一威吓,她嘴巴动了两下,竟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不住。 不过喻姝神智还在,她点了点窗外小小的一点影子:“过年它生意太好,这已经是离城堡最近的酒店了。” 郁拾华微有动容,稍稍说了两句软话,只让她靠在床头休息,利落地收拾好了她的箱子。 大过年的,钞能力的加持下,他自是带足了人往港城的。可来沪城却有些匆忙,飞机余位不够,只带了最贴身的俩保镖。 “大门口等着。” 郁拾华懒得叫人上来,他自理能力极好,很快把行李箱和喻姝护送到了大厅,自己去前台办退房手续。 等在他集团名下的医院看好病,趁护士去拿药的间隙,诺大休息室里,郁拾华大发慈悲地给喻姝选。 要宝格丽还是乐园酒店。 喻姝竟非常无耻地犹豫了。 “看来是都喜欢吧?”郁拾华轻笑了声,又捏了她发烫的小脸,“要不我给你在乐园边上开家宝格丽?” “乐园酒店可能没房了。”喻姝咬牙道,认真和他说话,“我早一个月就看了。” 价格翻倍不说,还抢手的很。 要不是全部满房,她也不至于来住那小酒店。集团发她的奖金很多,多到她都怀疑是不是郁拾华额外关照她的。 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加班费。 “意思还是乐园酒店了?”郁拾华神色缓和许多,点了根烟问她。 喻姝的病仿佛一下子好了,她侧过脸看着自家老板,有点犹豫有点挣扎,慢吞吞说:“乐园酒店是禁烟的,你这样不好住的。” “我大老远过来,为了和你分开两个酒店住?”郁拾华没舍得对着她抽,自觉起身走远了两步。 喻姝傻眼,她是病人,刚吃了药的。 昨晚上还不够吗? “我这郁总,在你眼里和情兽差不多。”郁拾华一面呼气一面淡笑,话却不大中听。 “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喻姝再次道歉。 “怕加班?”他眼里多了点探究的意味。 喻姝摇摇头,眼神有些木,神情看得郁拾华颇为难受:“我不想人知道我过年不回家。你还是我老板。”这种心理,多少人能体会呢。 “还是?”郁拾华俯下了身子,烟草味儿扑面而来,直熏得喻姝难受的歪过了头。 他是老板怎么了,大过年伺候她就医,还敢以上下级来论他们的关系。当然他不否认,昨晚上那样罚她,就算开了空调,大概率也受了点凉。 还有受累,还有受惊吓。 他责无旁贷。 可起源不能赖他,长那么大,也没多少人敢糊弄他。不给她点教训,以后还不牵着他走了? “要给你好印象啊。”他俩之间特殊,喻姝更想在他面前做人。 这话听得还算入耳。 “所以,为什么不回家过年?”郁拾华对喻姝整体是满意的,尤其嘴巴长着要会说话,该解释就解释,该问也得问。 她怎么说的来着。 自幼俯视别人记忆力的郁拾华极少露出了些迷茫之色,他甚至靠在窗栏边,撑着手抵住了额头。 “看看,为情所困吧?情字害人啊。”程善北可没放过他的打算,不过毕竟是一块大的发小,到底隐晦地点了句,“结婚的话都要查清楚。” 尤其是奔感情去的婚姻,容不下一点杂质。 他发小妥妥是因为情想娶人家,可人家呢? 郁拾华没为难自己的海马体,他也听明白发小言语里的提醒,不免凝眸蹙眉:“你这话意,让我有点多想。” “多想是好的。”程善北拐了个弯,说起周演,“才多久功夫,太阳城西边已经是他说了算了。” “我查过。”郁拾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特别那不过是表弟,算得上什么,喻姝想认他认,不想认,他自然不认。 “手上没人命吧?” 郁拾华静默片刻,不能说没有,就是法律上算他没有而已。 “嘿,不简单。”程善北又问起新加坡的那家公司,“温禾听说把所有股份转她了,一个小目标呢。” 郁拾华早接收过温禾的提醒,觉得还好。 不过是壹锦温氏内部的变故,怎么扯都和喻姝无关,喻姝也从没在公事上和他搞过脑子,越过线。 这也是他满意的一个要点。 至于和温禾的私交,那是她的人脉本事,更显得她一路走来不容易。 “说起来,宁姨倒和我提过她。”宁挚元适时出声,先前以为郁拾华没和人家长久的心,只是临时起意的喜爱,他自不会多事多话,这会儿一听话风,起码动了真感情。 “为什么和你提。”郁拾华一下拎出了重点,脸色也不大好看。 程善北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醋缸子翻了。你自求多福。”他该说的说完便去观战了。 红桃三向来‘抗老’特别费时间,可今儿这局太久了吧。 几颗糖的事儿,还没杀出来? 他吊儿郎当走到桌边,薛慕童便爽快分了一半肉干给喻姝,因为她早早拆了包装,已经吃了一小半了。 “姝姐姐赢了。” 薛慕荷脸上不见什么恼意,只递了根棒棒糖过去:“你还是老样子,密不透风的。” “机缘而已。”喻姝随口一说,指了指她手边的另一根,“我要葡萄味儿的。” “那你先还我。”薛慕荷二话没说,扬眉道。 喻姝看着自己手上蓝莓味儿的,一时倒纠结了。蓝莓不甜不水,是少数她很一般的水果。 可架不住这是某人相对最喜欢的水果。 她舍不得。 “都要。”她果断道。 第129章 斗地主 薛慕荷一下便笑了:“你这奶糖是金箔纸包的吗?还想以一抵二拿我棒棒糖?” 喻姝瘪嘴,开始整牌。 “那我凭实力拿好了。” “哟哟,快过来看看,硝烟起了。”程善北在边上目睹一切,唯恐天下不乱地喊。 “姐,你小气啥哦。从我记事开始,你又不吃这玩意儿。”薛慕童是诚心想补偿喻姝的,眼看她姐为了根棒棒糖给人添堵,急得不行。 薛慕荷瞪她一眼,眼神多有不善,口上还维持着平淡的语调:“有些东西要凭本事拿才名正言顺。我不吃算什么理由。” “说起来,你俩上回在蓝度就不对付,有故事?分享分享呗。”程善北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一边品一边说。 薛慕童生怕勾起喻姝被‘仗势欺人’的恶劣回忆,忙甩了他一记眼刀,又眼花缭乱地欣赏着喻姝的洗牌,口不择言:“我之前不都和你们说了?就那回事。” 她不说还好,一说两人都抬了头。 薛慕荷的视线仍盯着喻姝那双看起来就像千的手,语气终于冷淡下来:“哪回事?别不是瞎说的吧,平白坏我名声。” 喻姝停了动作,云淡风轻道:“你妹妹一看就是个不说谎的,胡说也是领会错了你的意思,还是你的不对。” 哟。 看来是大仇。 程善北用手肘碰了碰某人。 看来撇除‘两女争男‘的情况,这两位都是宿敌了。 “行,话到这份上,二小姐你请吧,省得那么多人误会。”薛慕荷面无表情,眼看喻姝放齐了牌,便伸手要去切。 一探手,牌便被挡住了。 “多谢抬举了,只是为表公平,还请宁少来切,怎样?” 喻姝本来也不是泥人,温顺乖巧都是在郁拾华面前的装模作样,一是要脸要形象二是上下层次明显,鉴于此,她的言行举止几乎快形成条件反射,尤其他在场,无论如何都能展现出温良恭俭让的完美面貌。 可惜,薛慕荷到底和其他人不一样。 年少的相遇相知,云泥之别的家世出身却牵连出一桩桩羁绊与巧合。 所幸成年后自己去沪城读书,她去国外深造,恢复成了两条平行线。谁承想峰回路转,冥冥之中都是天意,她和薛慕荷再次重逢。 她口吻清淡,话意却带刺,于她给人的印象而言,算是显而易见的反差和意外了。宁挚元被她点了名,很给面子地直接落了座,还举起双手正反示意了下。 “几位,宁某能有幸帮忙搭个牌吗?”宁挚元春风化雨,说不出的温柔款款。 搁平时,不说本就落花有意的薛慕童要心动,就连喻姝都扛不住这样温柔的糖衣炮弹,不过这个关头,喻姝显然留心不到。 “当然可以了。姐姐,咱们斗地主吧。“红桃三多难啊,还费脑子,薛慕童向来爱惜自己的脑细胞,舍不得损耗过多。 用她姐的话说,她本来就少。 可不得花在刀刃上。 “行吧?行吧?“薛慕童脑袋左右一转,活灵活现地征询左右两位的意见。 喻姝和薛慕荷几乎同时点头。 “好的。”这是现代版的喳,喻姝完全是职业习惯。 “行。”薛慕荷答得就简练多了。 郁拾华尝完了回忆里的酸甜苦辣,炯炯目光很快集中到了源头,那个近来让她魂牵梦萦的女人。 他格外尊重自己的心,不光和她贴着坐,还搂着她的腰,一副离不开人的样儿。 和先前还能装出来的淡漠矜持比,他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喻姝被他这么一打扰,心思彻底混乱,淡淡雪莲的男士香水混着烟草味儿,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每一个细胞,顺延着血液汇入心脏,挑逗着她从来抵挡不住的脆弱心防。 她在他面前,主打个始终如一。 “诶,脸红了。”薛慕童发完了牌,一面理一面笑话她。 喻姝抿了抿唇,不吭声,只两眼盯着牌,任由脸上的微红蔓延到了耳后,他这样搂着她,众目睽睽地,多不好意思。 薛慕荷打量了她一眼,嘴角微压,到底没说什么。 “耳朵也红了。”郁拾华简直心情大好,心满意足地盘桓在她身上,活像条金尊玉贵的大龙扒拉着宝石不肯放。 “姝姐姐,把糖吃了吧。”薛慕童好心提醒,她还想送铺子呢,老拿几颗糖上台,这可怎么是好。 喻姝非常上道,利落剥了蓝莓棒棒糖的壳儿,往边上的龙嘴怼了过去。 “赏脸尝尝吧,我赢来的呢。”换一个场合氛围,她多半恪守本分,当一个懂事安分的小秘书,可这不都水到渠成了么,周围都是熟人,她又微微松了心防,言行上难免大胆许多。 大龙给面子的很,二话不说直接塞进了嘴里。 人就为了保他这蓝莓味的棒棒糖,都舍了自己爱吃的葡萄味儿,情深意重,他不能当没看见。 对面的薛慕荷满脸说不上来的复杂神情,无声感叹着爱情使人昏聩的真理,告诫自己绝不要如此愚蠢。 薛慕童表情更加生动,眼神先在那颗奶糖上黏糊了下,再艰难咽了口口水,开口都有点结巴了:“我是说,姝姐姐,那颗奶糖不会化吧?” “化了也没关系吧。”喻姝笑意盈盈。 说着好像会有人吃一样。 要知道,这一屋子里就她一个穷鬼,薛慕童带的那些零食,比如这会儿某人吃上的棒棒糖,正宗瑞士进口,纸棒都和国内的不一样,一根就要半张毛爷爷呢。 穷奢极欲啊。 宁挚元接收到薛慕童的求助,作出一副无奈脸:“我兜里没糖,怎么办?” 喻姝看了眼薛家两姐妹,一个高冷无双,一个做贼心虚,反正面前的糖和零食是绝不外借的,宁死不屈呢。 她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小乳酪,十块一袋子的那种,干脆拍到了宁挚元面前。 “不用还了。” 程善北朝着郁拾华疯狂打眼色,一脸甘拜下风的佩服样。 彻底放飞了的喻姝下巴一抬:“还有其他话吗?” 薛慕童被她气势所震慑,不敢再胡闹,小声嘀咕着可以开始了。 这一局喻姝得了运气加成,直接拿了地主牌,四轮下来直接团灭农民,缴获了一堆价值不菲的小零食。 “多亏呢,要是这局有点像话的筹码,你秘书不就发家致富了?赶紧着劝劝啊。”程善北啧啧了两声,满脸可惜。 郁拾华没说什么,更没把那根棒棒糖塞回她嘴里,大庭广众的,他俩不用表演吃口水。他捏着那根纸棒,来回转了两下,淡淡道:“这么看不上我的小岛还是觉得我会破产?”喻姝向来知道他不喜欢自己算得那么清楚,尤其当着一堆发小的面,她连棒棒糖都给他挣来了,而他连个破岛都舍不得,怪丢份子的。 “行啊。”她不扫人家兴了。 贫穷不是她的罪,却屡屡加罪给她。 这一轮她安守本分,当了农民,郁程两人不下场,宁挚元又是翩翩君子模样,地主是最像资本家的薛慕荷。 喻姝只想守着那座小岛,打得不温不火,赢的是地主的妹妹,俩姐妹又是一阵嘴仗,各自认为对方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都没看清牌呢。”程善北伸长了脖子,遗憾无比。 宁挚元静静看一眼喻姝,视线缓缓下移到了她行云流水般的整牌,从人到手,皆是无懈可击的完美。 这样的人,一路走来,该经历多少险恶龌龊。 他这稍纵即逝的怜惜正好被郁拾华瞥见,他眉心自然拢起,明明满嘴都是蓝莓的甜味,鼻息间都是她的气息,可心里怎么都不得劲,手上无意识地加重了对她的禁锢。喻姝险些没握住牌。 她看了眼他环在腰上的臂膀,眼神示意他松一点。 一屋子都是他发小,她还不够听话吗? “这眉眼官司,真有味儿。”连薛慕童都忍不住打趣他俩了,还刻意提议,“要不你俩各坐一边好了?我让位。” “华哥用我的铺子。”她越说越觉得不错。 喻姝显然是个高手,像方才那局,大概称不上控牌,但有心让别人先走也是真的,要不然那个小二怎么还留在手里呢。 一旦郁拾华下场,两人间做了切割,必要时候她肯定会想办法把自家老板的筹码赢过来,结束后再还就是了。 至于那座岛,简直成了绕在她脖颈上的索命链子。 再一局开始,分别是合体的薛家两姐妹,对面坐着喻姝和某人的岛,一边是重新下场的程善北,另一边是捏着薛慕童铺子的郁拾华。 还是老样子。 最受信任的宁挚元切了最后三下牌。 喻姝拿了几张牌便心里叹气,不是看不出他们几人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阳谋从来无法招架。 问题八成出在薛慕童的那间铺子上。 两间京华大学附近的铺子,能有啥问题?她要迟迟不去办手续呢? 薛慕童看着也不像工于心计算害她的。 至于她姐,一来不见得使唤地动妹妹,二来她还是相信一个人的本性,这些年没听薛家有什么了不得的变故,薛慕荷没理由性情大变。 第130章 姐妹俩 眼看她如今气势,地位是越发稳固的。 更用不着来对付她一个穷鬼。 她于此道天赋使然又浸淫过一段时间,即所谓名师指点,再怎么心不在焉还是判断出了自己这手平平无奇的牌,大概率是场上最好的。 一副三炸,没有五,四成对,还想咋的,就是二太少了才一个。喻姝懒得去看其他三人的神情,那都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天之骄子,拿的一手烂牌也能打出天王老子的气势,高高在上惯了,哪里会为一副牌而动摇。说到底,只有她在意胜负。 叫地主时她直接拿了。 好家伙。 八张牌里,一个大王,两个二。 还有个看起来烂烂的三,在她这里如虎添翼。 又是把天胡局。 “养气功夫挺好啊,什么样的老板带什么样的员工,完全一个路数啊。”程善北也挺佩服人的,一脸清汤寡水,简直得了某人真传。 喻姝露齿一笑:“承蒙夸奖。” 她毫无地主架子甚至还有些小心,生怕阴沟里翻船,乐极生悲闹了笑话。边上三个真地主却都将农民的穷酸和狡猾演绎地淋漓尽致,连兵法都参考上了,打得要多认真有多认真,紧紧抓着郁拾华这道护身符,对抗万恶的大地主。 可惜,所有计谋与权衡,在绝对的优势前不值一提。 喻姝仍旧完胜,轻松捕获了薛家姐妹的一张商场券,十万元。 “诶,地主太仁慈了啊,怎么不对农民剥削殆尽的?”薛慕童指着自己左右的漏网之鱼,大喊不公平。 “那是地主小姐眼神好,看我俩农民英俊帅气。”程善北大言不惭。 薛慕童嘿嘿笑:“你是沾光的,人家看中的是你对面那位,暗送秋波好几回了。” “你这农民胆子大啊,连地主家的闺女都敢觊觎。”程善北数落着对面的农民。 郁拾华实话实说:“我心贪,地主家的闺女不行,我是看上地主了。” 几人一来一回,饶是喻姝已经千锤百炼的脸皮,也有点受不住。她借口上厕所,直接溜了,管那群农民怎么嘀咕。 等喻姝磨磨蹭蹭从洗手间出来,像是彩排一样地整齐划一,屏风后爆发出了一阵哀嚎。 薛家姐妹合体,齐力断金,杀了三位资本家一座岛,一套别墅,以及一处商场。 喻姝心一紧,那座岛好值钱的,比什么房子商铺要紧多了。 “啧。”程善北一看她脸色,便满嘴没有滋味。 真是心疼啊。 郁拾华这会儿又拿起了那根换作平时压根不会吃完的棒棒糖,沉默不语,好似能靠那一点糖分缓和掉破财的心痛一般。 “来吧,你杀回来不就行了。”薛慕童眼见鱼儿上钩,坏笑看她。 “说不定再赔进去呢。”喻姝嘴上说着,身体却很诚实,挨着郁拾华坐了。 某人这点骄傲还是有的,凭薛家两姐妹怎么个心思,他也不会自降逼格去配合啊,况且还要赔上真金白银。 喻姝一想起那座岛,心都揪起来了。 有了不共戴天的‘仇’在先,喻姝只想帮他拿回原来的一切,除了那座小岛,还有那块金陵的地皮。 能在郁拾华兜里呆那么多年的私人产业,再不值钱也价值连城。 要不然以她的了解,每年的资产清点后早处理干净了,这么不死不活地占着位置,必然有它的用处。 被莫名对准的程善北还想挣扎个两下:“看得真紧啊,要不等你赢回去后叫你老板送你?或者建个成品玩意儿你好每年收租?” 言语里的深意被喻姝无视了。 甭管之后咋样,总归不能在别人口袋里。 喻姝再怎么能算能洗,不出千的前提下自然做不到把把都赢,好在幸运女神十分公平,一桌子又都是想她赢的助攻,不过五次下来,她便拿回了老板的地和岛,十分心满意足。 她打得痛快又得偿所愿,笑意比平时真诚了许多,如盛放的月季,盈盈而笑。而对面的薛慕童在顺利输了两块地给喻姝后,也不禁喜笑颜开。 “先前的账一笔勾销,往后再糊弄我们,可得让你老板扣你奖金了。”宁挚元澹然一笑。 喻姝听得出他没有恶意的玩笑,稍稍坐正了身子,笑意微敛道:“不好意思了。” 奈何她从一开始便拿自己当个附属物,郁拾华带着她来交际应酬,不是让她出风头的,撑死就是个挂件。 哪有挂件跳上台大杀四方的,有些场合,牌桌如战场,那是有讲究的,郁拾华不是次次是甲方,也不是次次无所求,岂能容她乱杀。 平白给老板惹事呢。 “以后咱们这几人,不要见外了。”宁挚元凝眸道。 喻姝闻言慨然:“我尽量。”人是熟悉了,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是那么几句玩笑能拉近的。 比天堑还要残忍的阶级差距,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 宁挚元略有出神,似有所思,不过须臾间笑看向她:“那日明府小区门口,你的朋友似乎被纠缠上了。能方便问下,她的情况吗?” 事关奚燕,又是从最不相关的人口中问出来,喻姝眼里的柔意瞬间冷却,好在唇角的反应慢了拍,还能维持住礼貌的表情。 “她有点复杂。” 喻姝自问是会看人的,宁挚元这样的上位者,看似再温和不过,其实内里的冷漠怕是比郁拾华更甚。 薛慕童追他多少年,他永远能保持住距离,维系住风度,偏生不惹人厌。 何等功力。 “她是哪里人?”宁挚元问得很轻。 这是很容易能查到的事儿,喻姝只当是他来确认信息无误。 “陕北高原的穷乡僻壤。” 她答得粗糙,不过对方眼里来不及掩藏的震惊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宁挚元依稀和奚燕的过去有种未知的交集。 “她是不是……?” 话没来得及出口,薛慕童便从洗手间出来了,一眼发现他俩的‘奸情’,当即气哼哼地冲上来。 “诶,不能不讲道理啊。你今儿可是最大赢家,不好贪得无厌哦。”已经有了郁拾华,不许再勾搭她的宁挚元了。 话有些难听,可一配上薛慕童娇嗔又天真的口吻,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喻姝知她心性如此,又巴望着宁挚元的‘偏爱’,更不好与她争锋,主动让了位置,看向在窗边抽好烟的郁拾华。 男人状似无意问:“说什么呢?”还挺说得上话。 “嫌我之前装鹌鹑。”喻姝抬眸道。 郁拾华没审她的心,自个儿秘书他有数,宁挚元更是他多年好友,这还不放心的话,可就没天理了。 “那俩铺子你拿去。” “我要铺子干嘛?”喻姝笑问。 真是一针一线都和他算得清楚,郁拾华多少有点气的,但也理解她的不易,她一路走到今天,算是吃尽了苦头。 光那付襄和王洛滢的纠缠,她哪来的还手之力。 长期被残忍镇压的人,一时间很难恢复生命本身的弹性,郁拾华正在引导她修复自我的路上漫漫前行。 好在虽然任重道远,但成果同样喜人。 她是在进步的。 相信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处之泰然,大大方方地和他站在一起。 “你自己问她,薛二非要补偿你的。”郁拾华没什么犹疑地卖了发小,因为不说清楚,喻姝是决计不愿拿的。 喻姝立刻去看和宁挚元说话的薛慕童,给自己打了气后,还是毅然决然地出发了。 嘴巴长着不就是要说清楚吗? “当年代考,钱都结清了的。”她开口就是直球,言下之意,不用时隔那么多年拿钱‘侮辱’她。 薛慕童更光棍,她拉出她姐来胡说八道:“我是代姐偿债。”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薛慕荷从不是好忽悠好糊弄的性子,眸中迸射出明显的恼意,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我和她早两清了。” “对呀,我和你们姐妹都两清了。”喻姝简直头疼。 无关紧要的其他人在,她是真懒得多翻自己的旧账,说起来是薛家姐妹的不光彩,何尝又是她的荣耀。 “哎,不是这么说的。我当年人混账,又存心和家里作对,你是我姐找的代考,她付你的报酬是一回事,我是另一回事。” 薛慕童从来敞亮,说开了也就说得痛快,“你是不知道,多亏了你当年鼎力相助,否则我爸真是能把我扫地出门,哪里还有之后国外的潇洒日子。” “是你性格潇洒,不是我造成的。”喻姝无力道。 “你不收的话,我心里过意不去,晚上都睡不好觉了。”薛慕童作出一副心痛的虚弱状,还想学西施的捧心模样。 喻姝嘴角微抽,看着那一桌的零食包装壳说:“吃睡一体,看你胃口这么好,不至于睡不好的。” “姝姐姐,那铺子不值钱的,我辛苦挑的。”薛慕童双手合十,一脸拜托。 喻姝眼皮微垂,到底没多说什么:“行。自此一笔勾销了。” “痛快人。”薛慕童主动和她击了个掌,又旁敲侧击地打听那场钢琴比赛,最后她姐有没有把钱还她。 第131章 礼物 喻姝喝了口水后眼波流转:“以你姐的性子,要是拖欠到今天,怕是早难受地头发都白了。” “双倍奉还吗?” “五倍。”五千的奖金成了两万五。 薛慕荷高傲又大方的模样始终是她心里挥散不去的淡淡影子,无声无息地在她心上留下一片阴影。 有钱,能过得这么好。 有钱,连女孩都能被养成女皇。 “我姐难得厚道。”薛慕童很是感慨,又奇道,“她又为什么会找你代考?你俩后来还能来往?” 有那么段恶心彼此的往事在,薛慕童有点难以想象。 薛慕荷凉飕飕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来:“自然是因为某个蠢货连华乔考试都没有信心。” 比gk难度不知简单多少倍的侨胞联考,她好容易说服父母,免得她妹的大学文凭真得花家里钱去买。 一母同胞,她丢不起这人。 “别瞧不起人啊,和我当初一块考的,连李秀景都过了线,我还能不如她吗?”薛慕童偷偷用余光看了眼宁挚元,祈祷他不要认真听。 薛慕荷满脸无语,半晌冷笑:“马后炮谁都行。” 切。 薛慕童这点上不和她姐争了。 她实力不行,怎样都是输家。 时间不早了,一伙人各自道了别,三三两两结伴而走,至于楼下那灯火通明的厅堂,郁拾华一点寒暄的心思都没有。 要紧的都问候过了,不过个小小庆功宴,没什么值得他亲自送的。 反而停车场里,他一带喻姝从电梯间现身,好些人互相使着眼色,尤其未婚的千金们,指指点点不说,还咬着耳朵,零星有几个不太中听的词儿被耳聪目明的男人捕获了。 他本能去看怀里女人的神情,却发现她垂着眼,微微低着头,罕见地弯了脖子,一派瑟缩模样。 好容易上了车,郁拾华看她变脸似的恢复了寻常神情,背也挺直了。 他觉得好笑,不免多问两句:“又不看她们脸色吃饭,何苦来着。” 喻姝懂得他话里的应有之意,然而话在嘴边转了转,舌头却不听使唤,又要怎么解释呢。 他看出她的装模作样,难道不懂她的难处到底是因为什么吗? “下月是我生日,我会问你要一件生日礼物。”郁拾华深深望她,漆黑瞳仁里不见平日待人的疏离矜贵,唯有一片不断加深的晦暗。 喻姝被他直勾勾盯着,声音竟有点没出息的发颤:“我……”她给得起什么? 就是这一身皮肉。 他不早吃干抹净了? 郁拾华很享受她如此的姿态,颤栗里含着对他的臣服,畏缩里盛满对他的情意。 他直接将人一把捞上了大腿,一只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 喻姝猝不及防间,脸色微白地看向前方。 司机都是识趣的打工人,早早升了挡板。 “看什么?”郁拾华把声音压得极低,目光攫住她温软的唇,直接侵袭了上去。 喻姝羞得脸热,却不敢发出什么靡靡之声,由着他侵入放肆,夺走她鼻息间的呼吸。 男人最欣赏她此刻的窘迫与无助,放任着自己沉浸在一片温香软玉中,感受着她几年如一日的生涩反应。 明明教过那么多次,实战过那么多次。 却一点不开窍。 在一阵稍显急促的刹车后,郁拾华差点搂不住人,冷冷看了眼楚河汉界分明的挡板。 旖旎被骤然打断,郁拾华缓和了几秒脸色后才温声道:“第一年是条手工领带,第二年是件手工衬衫,第三年是你亲手做的一个月饭。今年想好了吗?” 喻姝被他亲得大脑一片混沌,努力回收着纷乱思绪的同时,更是被他这句话惊得抿紧了唇。 因为第二年的衬衫后,郁拾华堂而皇之地调戏过她。 好像是闹了什么别扭,她难得叛逆了回,休假一天没回他一条消息。回去后便挨了罚…… 那会儿的她在前戏里已经化成了一腔春水,软绵绵地由他摆布,她不懂她都随他折腾了,为什么还要对她。 “明年你亲手做一条给我?” 然后让你天天拿它天天和我玩‘游戏’? 喻姝是疯了才会送这个,那是男女间暗示意味最凶狠的礼物,比内内还要过分。 “怎么?没想到吗?我给你个建议怎样。”郁拾华最享受她在自己领地里走投无路的小模样。 勾人不说,还能激起他的欲望。 “不用。”喻姝赶紧着答。 这几年亲密下来,解皮带的那声咔哒,简直成了要命的恶魔哨声。因为她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那皮带就到了她手上。 “不考虑我的建议了?”郁拾华循循善诱,眉眼间是自己都察觉不了的柔情蜜意。 喻姝无比挣扎,只是那是他的生日礼物,还是要参考当事人建议的。 “你说。” “当天找你要,看在我是寿星的份上,不许回绝我。”郁拾华提前打了预防针,眼眸低垂,只静静盯着她。 她什么时候拒绝得了他了? 喻姝哑然失笑,摸不准他话里的意味深长。 哪怕是最难以启齿的情事,哪回没照他的想法来了,什么姿势就摆成什么姿势,她个学舞蹈的,到最后用‘舞’之地全在这些事上了。 到时随他吧。 她指定都行。 喜欢的人过生日,肯定都听他的呀。 这一晚上不必说了,车里都差点擦枪走火,一上清江园一梯一户的电梯,男人便直接把她压着亲了。 刚进门喻姝便被扒了个精光,连床都来不及滚上,直接被摁在沙发上做。 一路从沙发到浴室,再从浴室到床,男人仿佛对她的身子情有独钟,一分钟都不肯放过她,不是缠着就是搂着。 喻姝有点不懂,郁拾华却有点懂了。 如果说最开始的纵欲叫食髓知味的话,那么最近他大概坠入爱河了,那种把心爱之人揉进自己体内的极致愉悦,还有情事上掌控她身心和灵魂的满足感,令他欲罢不能。 世上没有比两情相悦更能点燃一个男人的了。 喻姝迎合着她,也放纵着自己,欲海沉浮间,她依稀听到有铃声在响,而在她身上奋力耕耘的郁拾华略有不满地往她颈间咬了一口以作惩罚。 “今儿没静音?”他按着自己的节奏问话。 “静了的。”除了设置过的特殊人群。 铃声停了,没再响起来。 喻姝眯眼看了眼墙上的钟,快要十二点多了,是父母出了事?还是婷婷有什么急事? 她一下便魂不守舍了。 男人早便忍得不耐,看出她此时的心猿意马,只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呢喃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动作提醒。 喻姝听话地照做了。 男人的喘息陡然在耳边放大,喷出来的热气和情事里独特的味道缠绵在一起,死死逼她忍住羞意和颤意,艰难维持住。 事儿结束后,两人身子刚分开。 喻姝神情一滞,低眸看向了自己的腿上。 男人动作同样一顿,却很快松开了她,利落熟练地从床头柜上抽出纸巾,温柔地帮她收拾。 没法子的,情到深处,哪里顾得上那些边边角角的细节。 完事的时候滑落了,又或者过程太过激烈,一早就有了松垮的迹象。 “别担心。”郁拾华看她连害羞都顾不上,未着寸缕地拥着被褥坐了起来,出言安抚了句。 正常情况都是等他进了浴室,她才鬼鬼祟祟地起身收拾自己。 喻姝清了清嗓子,不自然道:“没事的,家里备了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种事儿做得多了,凭他再怎么小心,也会有意外。 诚如方才的铃声打断她陷入情海的迷蒙,眼下的突发意外也令喻姝暂时忘了被特殊标记过的电话。 她人生流过两次产,是无论如何不能有第三次了。 温水含着药片服下,喻姝心里稍稍安定了点。 郁拾华多少晓得她的心理,先顺手给她披了件睡衣,又去抽屉里拿药拆药,接了温水看她喝下,才往她手机充电的桌面扫了眼,转身进了浴室。 她忍着刚完事的不适,慢慢挪过去看手机。 未接来电,周演。 喻姝忽的没了什么表情,拔了充电线,看了眼响铃的秒数,刚才听着不觉得,这会一看,足有一分钟多。 周演有快十年没给她打电话了。 消息音响起了。 简短利落。 姐,有事儿找你,我在长安大桥边的公园滑梯处。 喻姝面无表情地盯了几秒,久远的记忆像是被波浪推到岸边的潮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快要褪色的海马体。 她都快要忘了。 好在,小六记得,她也记得。 偌大屋内,除了温柔的花洒水声,便是客厅景观鱼缸的充氧声,她是喜欢这样干净的白噪音的,给沉寂的黑夜添上一点节奏,特别是郁拾华不在的日子里,靠着简单的背景音,她有时候都不用吃药,便能一觉到天亮。 今夜,又注定无眠。 喻姝木然看了眼不远处的浴室门,花洒声渐渐小了。两人本就洗过鸳鸯浴,这会儿不过冲个澡,五分钟都不用的事儿。 不惊动他是不可能的。 再说…… 第132章 水客 喻姝嘴角泛苦,比起给他添麻烦,她更怕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给他造成更大的麻烦。 然后一来一回,做尽电视剧里女主的蠢事,明明好心想不给人添乱,结果捅出的窟窿更加离谱。 只是她快承受不住了。 一次两次地接受他的‘救济’或是‘救赎’,帮她料理一个个对她而言的大麻烦,而她……没有丝毫拿得出手的回报。 喻姝后知后觉地低眸看了眼自己的身子,皮肤白就这点好,随便男人轻轻一碰,就是浑身的痕迹。 而郁拾华,和大多数雄性生物一样,都有着近乎一致的习性,习惯性往自己的领地或是所有物上打下痕迹。 她侧身望了眼全身镜里的自己,高挑美丽,婀娜纤细,唯一美中不足的大约是曲线不够傲人,用男人恶劣的话形容,一只手就能随便掌握。 这回,要和他说多少比例的实话呢? 喻姝微微笑了,抽了几张湿巾收拾自己,擦完便开始穿衣,从里到外,分寸不乱。 这就导致郁拾华一从浴室的水雾里出来,还来不及吸一口气,便留心到了全身镜前喻姝的打扮。 初夏时节,她上身一件白色打底的吊带,下半身穿了条有些开叉的半身裙,和上班的裙子不同,因着面料和剪裁,非常显她腰臀腿的曲线,随便一眼就是万般风情。 郁拾华停了脚步,眼神慢慢变深,一动不动地倚在门边打量着她。 喻姝自然听见他拉开浴室门的响动,却恍若不觉,在调整好半身裙的位置后,往吊带上套了件相对宽松的装饰性线衫,格外温柔的米色,一穿便遮住了腰臀的秀丽风光,只留两条包在裙里的长腿招摇在外。 然后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脖子上戴了根丝巾,好遮住种种令人浮想联翩的印记。 郁拾华欣赏着她,又蓦地觉得口干舌燥,奈何烟盒放在遥远的桌上,他知喻姝不喜烟味,近来能忍便忍了,不似从前般随意。 “我弟弟好像出事了。”喻姝静静回过了身。 郁拾华一下敛了其余心思,不紧不慢地解开了浴袍,穿上了床边她帮忙备好的运动衣裤。 他动作流畅,没半点迟疑,令喻姝心里相当不是滋味。 凡是她开口,总是不假思索帮她任何事。 起码到目前为止,喻姝记不得一点郁拾华‘推诿’的言辞。 “谁打来的电话?”他早早知道喻姝的家境情况,平心而论,他是不介意她扶谁帮谁的,以他的条件论,就是她老家那个县要进全国百强,他都能轻而易举地给捧上去。 重点是,有没有价值,以及有没有对她不利的地方。 这周演,显然在她心里,比亲弟弟还有分量。 两人处了这么多年,郁拾华都没见她主动提过读高中的弟弟,妹妹倒是打过几回电话,无外乎生活费礼物方面的物质相关。 敏锐聪明如他,自然感觉得到周演在她心里的不一般。 “估计是电话打不通,所以发了消息。我刚打回去,对面不接了。”喻姝把手机屏拿给他看。 郁拾华整着袖口,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皱眉道:“他平时从不给你发消息?”消息框里一片空白。 还是说她删了? “我俩一般不联系。”喻姝尽力压制着内心的不安,努力让语气诚恳,“联系都是打电话。”然后见面说。 比如吃饭餐厅那样。 “消息不是他发的?”郁拾华眯了眯眼,看她殷勤地跑过去给他拿烟,眼里划过一闪而过的精明。 喻姝是真担心小六,讨好般地给他递了烟,还主动点了火。 等他指间燃起星火,一片薄雾升腾里。 她说:“我和他在港城惹过事得罪过人,那会儿约过话的,真有事儿发消息开头不喊姐。打电话也一样。” 郁拾华打量了她一眼,着重落在她一身的穿着上。 有心也是无心,全是穿给他看的。 “郁拾华。”她低低喊了他的全名,还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依赖和小心尽显。 只能说,郁拾华是有点病在身的,一般男人听到自己女人的亲戚惹事,十有八九不高兴或嫌烦,哎,郁总不一样,他挺高兴。 他自诩和满大街的普货男人不一样,喻姝这样坦诚地找他帮忙,反而让他心情不错。 他有权有势,可不就能在喻姝跟前有脸有面么。 “走吧。”郁拾华直接带她出了门,给夜班的保镖打了电话。 堂堂郁寰集团话事人,身边自然不缺人,和见惯的白班负责人不同,这回的人喻姝有点眼生,细瞧自然也是熟人。 “郁总。”来人个高腿长,只看身影便知是个帅哥。 “你和他说。”郁拾华指了指他。 小哥一口牙在暗夜里显得挺白,人很开朗活泼的样子:“我是华呈,华丘的弟弟。” “你好,我弟弟约我在这里见。”喻姝直接把地址给他看。 “电话不接对吧。”华呈状似思考,在得到喻姝的点头后奇怪地多嘴,“你弟没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吧?” 几人已走到车前,闻言喻姝拉车门的动作迟钝了一下。 “喻小姐,救人不难。但前提是你弟不是自投罗网的吧?”华呈其实也不算晚班主管,而是专门料理些不便见人的琐事,久而久之,自然成了‘不见天日’的地下人。 见过的污秽垃圾多了,满脑子想的也都不是常规思路。 偏生周演底子不干净,连喻姝都自问只是做到了表面干净,他这看似随心所欲的一问,一下有了奇效,堪称会心一击。 郁拾华将一切收在眼底,嘴角往下弯了点弧度,淡淡吩咐:“救人不难就先救人,少废话。” 等一行人上了车,往公园的路上,汇合过来的车辆越来越多,喻姝忍不住看了眼后视镜,一颗心大定。 只是华呈是个好奇宝宝,他也瞥见了喻姝的小动作和小表情,嘿嘿笑道:“还不放心呐?您和郁总亲自去,我可不按着最大阵仗叫人,免得出啥意外,你弟弟还挺本事,常惹这种乱子吗?” 喻姝晓得老板性子,说不让他去那是天方夜谭,她连提都没敢提。至于自己,反正在家也不可能睡着,不如跟去看看情况,免得没人识得她弟弟,最后发生些无法言说的事。 “港城惹的事,也值这种阵仗?”郁拾华冷不丁开口。 她真的只停顿了一会儿功夫,便实话道:“已经进去了。” 郁拾华仍旧没什么动容,只是看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探寻,他何等敏感,稍稍动用了几个脑细胞便问:“薛大小姐的恩情?” 华乔联考不是闹着玩的,就是十来年前也是数得着的升学大考,一旦被告或是揭露,说不定会有刑事责任,她一个平民百姓,哪里来的豹子胆。 可见她当年和薛家姐妹的羁绊有多深。 唯有报恩而已。 不得不为之。 “嗯,她托人疏通了关系,再找人作保。”两者缺一不可。 “出人命了?”郁拾华依旧没什么大情绪。 一般斗殴打架算不得什么,尤其港城的律法系统和内地有着不一样的土壤,讲究个资本为王,需要先疏通关系才能保释的话,绝对出了大事。 喻姝有一说一:“嗯。” “他干的?” “判下来是他动的手,但他没责。”喻姝背脊挺得很直,言下之意明确,周演不算杀人犯。 郁拾华对那个判字无动于衷,反而对她语气里的回护辩解倍感意外,他眸光一沉:“是与你有关?” 之前叫裘净查她,主要放在鹏城和男女关系上,没想到她在港城另有故事。 “基本无关。主要是我舅舅惹的事。”喻姝的心难得跳得那么快,面上却将男人的淡漠学了个十成十,一丝一毫没有破绽。 她继续解释:“父债子偿。舅舅因高丽贷自杀后,周演逃到了港城和母亲过,因着怕牵连家人,所以才铤而走险。” “那你掺和什么。”郁拾华看着她清丽又姣好的面容,一时间将平生见过的各种龌龊联想了遍。 喻姝被他逼得不行,心里却一片惨淡。 九分真一分假,要骗过他也只能到这种地步才可以吧。 “我十六岁后常跑港城做兼职,那里工资高。”喻姝斟酌着言词,“不过人生地不熟,最开始我没敢瞎找,是在舅妈的店里帮忙,做肠粉和一点小吃。” 如此先和舅妈表弟一家混熟了。 她余光觑着男人的神色,全力理顺着自己接下来的逻辑,声音是镇压过后的平静从容。 “只是钱少又累,小六他认识的人多,帮忙介绍了其他工资高的。荷官也是那时候做的,不过都是寒暑假,场子要求一段连续的时间,小六也在那场子上班,跟着他大哥做事。” “做事?”郁拾华不免冷哼。 好端端带坏自己姐姐,真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弟弟。 “平常周末或是我有空,会偶尔做水客,帮着带几部手机,价格最高的时候是带珠宝。我长得好看,人家一眼挑中了我。” 第133章 欺骗 言语里还挺得意,她说着仿佛不自知的模样,轻快又不以为然,惹得开车的华呈都认真看了眼。 老板果真眼光独具,看上的女人都那么不同凡响。 “就这么一点点的,我被人注意到了。而小六本就被逼得狠,所有因素加一块,才豁了出去。” 好一出姐弟情深的戏码。 郁拾华怒极反笑,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光是那一出华乔代考的旧事,一旦被捅出去坐实,什么名声前程都完蛋了。 还什么水客,还长得好看。 一堆豺狼虎豹里的美少女,光靠个自身难保的所谓表弟,她…… 他一下子沉默了。 大概率,她从没骗他,她是没有过男朋友。 当年……是被人欺负了? 或是强了? 港城那地儿,又是十多年前的事儿,台风一刮,大水一冲,什么痕迹都能埋进土里去。 她和那姓周的,走的也不是阳关大道,太容易走岔了。 等车停在公园门口,可能是一连十辆车的阵仗大到想不惊动人都难,喻姝一眼留心到边上有人影跑过。 华呈没下车,只拿着个对讲机慢悠悠地指挥人。 他做惯这种堵人抓人的事儿,没多久功夫,便有手下拎了两人过来。 “人呢。”华呈都懒得自己问。 “说在边上的厂房里。” 华呈一脸不耐:“糊弄谁呢,当这是穷乡僻壤还演电视剧呢,还厂房,四环里哪来的厂房。没实话就接着打。” 喻姝担心周演的人身安危想开车门,却被郁拾华一把捉住。 “露什么脸?再被人盯上吗?”男人话里话外,明显意有所指,眼里的戾气升腾上来,已不是通身的矜贵所能掩盖了。 一想到她可能是被强迫的…… 理智一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郁拾华刚和她做了两次,主打个痛快满足。可不是每一次他都那么舒心畅快,有时紧要关头会掠过一个虚无的假想敌,那个也曾在她身上酣畅淋漓的‘前男友’。 不怪他有时控制不住自己,连东西滑落了都顾不上,又或者欲念压过理智的极致时刻,他就想发疯,就想彻彻底底拥有她,就不想那薄薄的阻隔横亘在彼此之间。 可这一切,这所谓的前男友……如果和她被用强比起来,他觉得什么都算不上。 男女构造不同,对女方而言,情事本就是侵入性的生理行为,痛意是不会随着快感消除的。 他自问技巧足够,前戏满分,又和她两情相悦,每一次都不存在什么抗拒强迫的不情不愿,偶有特殊情况,他也能在中途叫她情动,便是如此,他也能看出结束后她的不适和低落。 生理上的难受客观存在,只能靠事后的药物和过程里的体贴来减缓。 而强迫的话,这种事就纯是对女人单方面的折磨。 没有快感,只有疼痛和屈辱。 还有被侵入的碾压式蹂躏。 要是再有其他更践踏人自尊心的举动…… 哎哟。 一声轻微的叫唤到底喊醒了他‘一厢情愿’的联想。 他捏疼她的手腕了。 可是与以往不同,郁拾华仍没放开她,他随意扫了眼趴在方向盘上仿佛没带耳朵的华呈,径直道,“你下车,全部处理好。” 华呈一看后座这俩人的状态,轻轻啧了声便麻溜滚了。 “你,自己和我说?还是我去问你弟弟。”郁拾华彻底没了表情,车里昏暗,加上外面的路灯也不过能看清个大概轮廓,他沉沉看着自己的秘书低眉敛目,塌腰缩肩,一副有别于平日的鼠样。 “不必问他。你问我吧。”喻姝扯出笑意,由着一把刀在心上反复拉锯,似有凌迟之痛,却又在这么多年的午夜梦回里习以为常。 人是会习惯的。 不论什么言语什么事实,多练几遍多想几次,也能平心静气。 “不用笑。你不用笑着说。”郁拾华搂住了她,试图给她一点温暖,给她一点力量。 她顺势入怀,一双眼望着车窗外的黑夜。 可惜…… 郁拾华,我还是要骗你才能过下去。 那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 她只能对不起。 喻姝这一想便轻易流了泪,也为接下来的阐述添了两分真实。他一向臣服于她的泪水,最近又那样喜欢她,她稳住心神就一定能成。 “小六杀了他了。” 简简单单六个字,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的坦白来得太快,又直截了当地不留余地,郁拾华的身子明显僵了下,唇瓣紧紧抿起,淡漠的脸上难得裂出几条情绪的缝隙,眼神在骤然凌厉后沉凝下去,极力压制着满身心的怒火。 “郁拾华,我之前没和其他人上过床,真的,从来只有你,没有别人。”喻姝借机洗白了下自己,免得他时不时在床上露出那种野兽般的疯狂和受伤。 那不是自愿。 怎么能叫上床。 “我知道。”他用力阖了阖眼,不想让外泄的戾气伤害到已经把伤口剜出来的女人。 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她也在自己的眼皮子下,安抚她的情绪不要形成对她的二次伤害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 可不管理智怎么警醒他,杀人的念头死死霸占了他脑子的上风处。 温热的泪意很快浸湿了上衣,直直贴近他的胸膛,沿着毛孔血液缓缓淌进心里。 那是郁拾华人生里第一次明白,痛彻心扉四个字怎么写。 和父母早有铺垫的离婚不同,这次是真的拿刀……没捅在他身上,却借着喻姝狠狠割在他心上。 她缓缓从他怀里起了身,抽了纸巾擦泪,努力平复着一腔情绪。 “薛慕荷帮我很多很多,我无以为报,她当时找了很多代考,一是不放心二是怕弄巧成拙,我因为也在代考群里混,听到了消息主动找她的。” 喻姝主动换了话题,也想和郁拾华表示,当年她虽然惨,但到底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 周演帮了她,也赢了,最后无罪释放。 薛慕荷更是幕后好人,收拾了所有烂摊子。 “我……”郁拾华却不是那么好糊弄,他再度一把将她抱起放在腿上,束缚在方寸之地。 喻姝没敢看他,那毕竟是九真一假的剖白,只有最关键的那部分是假的,其余都是真的。 她一面要应付男人的逼迫与度量,一面要不断复盘曾经的噩梦和可怖,着实进退维谷,随便一想,就是千刀万剐。 不过此时此刻,她不论什么情绪都可以被男人包容。 除了满心满腹喷涌的怒意,剩下的便是对她铺天盖地的自责懊丧与无以复加的心疼。 因着她那虚无的前男友,郁拾华数都数不清和她闹了多少次的不快和矛盾,凡是她有些疑神疑鬼的举止,便是辞职前的出国打算,他都往这方面想过,是不是有个野男人在国外等她,好终成眷属,双宿双飞…… 那日蓝度也是,她的心不在焉和心神恍惚,全被他当做了跑路前的无心工作…… 后来闹明白是早孕反应,他也没释怀过。 她给那男人怀过孩子,虽说也给他怀了,可前后顺序不一样,第一次永远不是他的。 永远都有个男人抢先一步。 一步先,步步先。 他每每想到这里都走到了死胡同,怎么想都想不通。一面唾弃自己混账不是东西,连怀孕流产这事儿也想看齐,渣得令人发指,一面恨自己遇到她太迟,才会让她没有彻底属于自己。 “我……对不起。” 喻姝万万没想到,比起被逼问当年的细节和首尾,最先听到的会是道歉。 他的掌控欲和占有欲一向凶狠到令人发指,她领教了那么多年,生怕他会发狠发火,而她招架不住。 郁拾华两眼发红,眉目满是悔恨,压制住所有不该对她发泄的怒火后,无力地把脑袋靠在了她肩颈上。 “从前是我混账,害你吃了苦,是我对不住你。”又一遍更诚挚更走心的道歉。 他气息呼在她颈上,是那样的温热,语气沉缓,是那样的小心,生怕一个用力碰碎了她。 满心以为自己是她人生的救世主,予她体面尊严,赐她金银珠宝,许她平稳安生,为她铺了一条通天大道。 到头来,自己何尝不是雪上加霜。 他不敢想,每每他冷嘲热讽什么前男友,她会想起什么……那些不堪的画面,她是什么心情看待自己? “郁拾华,不是这么算的。当年的事你没有一分干系,都过去了。” 喻姝伸手轻轻护住他的脑袋,指尖却有点僵硬。相识到如今,从未见过他如此懊悔自责的神情,便是她流产那会儿,也顶多在语气上温存了些,她一提离职就变了脸。 男人没有应声。 他整颗心都像是在刀山火海里滚过一圈,疼不去说,还有密密麻麻的刺痛感,冷却下来,揪心地厉害。 怜惜的感情一时间压倒了一切。 他几乎说不出来话。 喻姝更不知说什么,眼里一半悲凉一半黯然,似天边不定的流光,她那些岁月的狼狈与煎熬,又仿佛卷土重来,毫无征兆地扼住了她的咽喉。 第134章 真相? 打破沉默的是两记敲窗声。 随后就有华呈郎朗的汇报声响起。 “说是人马上到。” 郁拾华到底见过太多的魑魅魍魉,心性定力是没得说的,在她身上狠狠吸了口气后便直起了身,一转眼换上了那副生人勿扰的淡漠面孔,只眼里的森冷与戾气一时间褪不干净。 他紧紧揽着她,一刻不肯松开。 喻姝垂眼不语,温顺到了极点。 “背后是谁?” “付襄。”华呈的效率没得说,才多久功夫,竟问得如此彻底。 郁拾华面沉如水,当初打压付荣药业,他根本没上什么心,与其说是护着喻姝,不如说是憎恶打听他私事的闲杂人等。 喻姝怀孕流产的事儿,确实瞒不住人。 可堂而皇之地打听,他又算什么。 那怀的流的是他的种,喻姝名义上也是他的女人。 对于这种不知死活的人,他随手扔了片三体里的二向箔,冷眼旁观了它的毁灭。 太阳系尚有死里逃生之人,何况是破船三斤铁的付家,分崩离析之下兴许比从前更团结紧密了。 这一次,他决定亲自操盘。 碾碎余孽,彻底拔根, “华呈,查清楚。” 依照他从前性子,是懒得多费心神在这些破事上的,比起未雨绸缪,他更喜欢正面过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如今有了三寸软肋,可不得珍而重之。 其他不论,付襄昔年所为,但凡喻姝动摇一分,但凡付襄再强硬一寸,或者温禾没有伸出援手,是不是又是一次对她的毁灭性打击? 她二十四岁才来到他身边,前面那么多年,经历过多少恶意,世道又对她这样家境普通的漂亮女孩格外苛刻。 郁拾华随便想想就头皮发麻。 奈何脑中多线程的思绪抑制不住地扩散,往哪儿触及都是无法忍受的景象,若非身边还有她清宛如月的淡淡气息,他怕是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即便如此,华呈还是敛了笑容,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心里却嘀咕着,明明他下车时氛围一片大好,怎么十分钟不到,这位秘书能把人惹成这样? 所幸他是个眼神好的,车窗缓缓而上的最后一幕,自家总裁还是迫不及待地搂了人入怀。 啧。 难怪这些豪车的后窗都是千篇一律的乌漆麻黑。 用户体验好啊。 华呈不是没见过喻姝,只是大多就是远远相随的其中之一,白天嘛他精神一贯不行,都是他哥顶事回话。 记忆最深刻的,就是一回过年。 折腾的从燕京到港城,又马不停蹄去沪城,颠来倒去,他最后才品出味儿来,郁总捉女干自己的秘书呢。 结局啼笑皆非,人那是躲他,燕京都不敢留。 连累着他们这些苦命的底下人,过年整得比平时还陀螺。 自此后,从来油嘴滑舌的他谨记亲哥教训,不要舞到那位秘书跟前去,千万记得好好做人。华呈内心戏丰富得一批,感慨不已,一只脚踩在凸起的路沿上,面上冷眼旁观着不停鞠躬的狗腿子们,可惜凭他多年经验,这帮鼻青脸肿的跑腿们应该都倒完了。 至于付襄身后有没有其他推手,要等明天了。 一道由远及近的车灯打来。 华呈点了根烟,看着车门一开差点滚下来的男人,嗯,还挺有模有样,被打成这样,眼神还挺有种。 “你姐在车里。”他指了指停在路灯树影下的车。 周演整个人都像是油里炸过锅里沥过,狼狈地一瘸一拐过去。临到车窗前,却多嘴问了句:“有纸巾吗?\" 他这副模样,有点吓人。 他姐不会被吓到,却会心疼。 华呈扬眉,示意人拿去给他,然后看着人敲了敲车窗,旋即另一侧车门开了,全方位无死角的那位秘书下车了,快走到他身边。 咦。 华呈的雷达莫名亮了,自动转悠了起来。 这不是姐弟吗? 怎么散发着不对劲的味儿。 喻姝眼看人被找回,身上却处处损伤,表示要跟去医院。随她一道下车的男人一句话没多余,示意华呈开车。 两人各有所思,却仍维持了一路依偎的姿势。 周演直接被推进了急救室,喻姝主要担心他脏器有无破损,皮肉伤在所难免,不出大事就行。 “郁总,你…”她一开口便被男人不同以往的眼神逼回了话。 她心里咯噔一声,之前那几年她也不是没领教过他的怒火,有时因为生意场上的往来纷争,有时仅仅是单纯的心情不好拿人出气,他总是有章法的。 不像此刻,他气得已然沉静,有种入定的端稳。 郁拾华舒了口气,示意华呈把人散开一部分,地盘是自家的,整座医院连人带皮都是他的,凌晨这个点了,用不上那么多人保驾护航。 他没费多少力气便拉过她的腕子进了边上一间诊室,空荡荡的只有彼此。 “我去查还是你自己说?“男人生怕自己情绪暴走,作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看她一坐下便拉开了距离,推开窗后摸出了烟盒。 喻姝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应答。 雾气恰到好处遮住他面庞的一瞬,有不真实的声音响起:“是死了?“就是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一点多余情感。 纵是事实在上,这一点她没有撒谎,可点头还是万般沉重。 因为她明白,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他…”郁拾华骤然停住了。 狠戾一瞬间侵蚀上了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脸。 是他?还是他们?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好似一片阴霾遮掩了眼里的清明沉稳,唯有山雨欲来的浓浓阴沉。 他阖上了眼,喉头滚动了下。 平心静气,根本不可能。偏偏她是最无辜的可怜人,郁拾华从知道真相的那刻起便不断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对她造成二次伤害,一定要温柔相待,不能操之过急。 可…甫一开口,溃不成军的是他。 “要烧到了。”女人淡淡的体香传来,勾得他立刻睁开了眼,指间的灼热一掉,缠上来的是她微凉的手指,修长莹白地与他握住。 “你想问什么?别走神啊,明天不还要上班?”喻姝仍笑得出来。 男人抬脚捻灭了烟头,拉过她在沙发上坐下。 他忽的不想问了。 这种事儿,凭他问得多小心,也避不开最关键的几个问题。 喻姝感受着男人渐渐趋于平静的姿态,又抬头往他唇边落下一吻,似是爱抚似是慰藉,有着蜻蜓点水的温柔小意。 这种素到连初中生都看不上的吻,却狠狠撩拨到了郁拾华,此情此景,他一下抱住了她,单手扶住了女人的后脑勺。 唇齿依偎,气息交融。 两人的心都在被彼此抚平。 羞人的水渍声明明那么微不足道,可在静谧的深夜里一现,如此清晰响亮。 郁拾华没敢放肆下去,就他这几日的状态和刚受完刺激的心智,万一擦枪走火,这么简陋狭隘的诊室,旁边还是她那在急救中的弟弟,他是一点心思都不许自己有。 “这边楼上能睡觉吧?你先去休息,明日不是有合作方来吗?“喻姝垂着眼睑,看了眼手机屏上的数字。 这会儿去睡,还能充点电。 “一起。”郁拾华没什么余地。 这要没那桩事儿闹出来,他或许还能顾虑到什么工作什么作息,可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正常男人,陪自己女人是天经地义不说,又是特殊情况,他一步都不想走开,更容忍不了她逃离自己的视线。 眼皮子底下待着最好。 喻姝看了他一眼,不吱声了。 “靠一会。”他略有强势地摁住她。 三四点钟,是他俩生物钟最在睡眠状态的时候。 眼睛刚合上,边上的急救室便开门了,有医生主动来汇报,言语无比恭敬小心,表示内脏没大事儿,就是脑袋缝了几针,还有大腿被扎了两刀,流了不少血,需要静养个三五天,再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喻姝陪着办了住院手续,看周演勉力睁了眼和她对视,病房里郁拾华并未进来,她借着安顿他的契机,只低声道:“流产的事儿,我推给姓王的了。” 可能是她的言语太直白,牵扯的又是他的五脏六腑,喻姝仍从周演那被绷带和头套挤压到睁不开的眼里看见了昔日的情绪,浓郁而无解的哀伤,沉到化不开的遗憾,悉数填充在有些涣散的瞳孔里。 “这两天有空来看你。”喻姝没多废话,他们三人都需要好好休息。 郁拾华陪着奔波到这个点儿,负疚感早早在她心上盘桓不散。 四点不到五分钟的时候,两人总算躺倒在了床上,心神一垮下来,一日的疲累成倍袭来,喻姝抗不住地沉睡过去。 直到那装不出来的闷酣声持续了一分钟,她身边的男人豁然开了眼。 他自制力再好,再能克制自己的情绪,碰上这种能把理智掀翻的事儿,也一样显了形,温和那都是装给她看的,眼看这会儿她进了梦乡,郁拾华轻轻披上外套,出门前又望了眼床上隐隐的人形。 也好,不必她再想一遍。 门合上的瞬间,浅睡的喻姝还是第一时间睁了眼。 第135章 何老 她确实睡着了,可毕竟是不熟悉的房间,从来惊醒的她自然无法忽视关门的声响。喻姝无力地看了眼天花板,再度阖上双眸。 他从不许自己做个糊涂人的。 事实再恶心艰难,他也要一清二楚。 她拦不住他。 只盼周演能撑得住。 楼下病房内,托喻姝那一句的提醒,周演始终没能彻底松下戒备,在第三遍环视这间一看就知价格的病房后,走廊响起了不同于护士软底鞋的脚步声。 门上只礼貌性象征地敲了两下,便被推开了。 旋即是关门声和向他而来的脚步。 一尺之外,对方停下了。 不是郁拾华又是谁。 “今日之事,多谢您了。”周演唇角破损,说话有点艰难。 郁拾华早早没了在喻姝跟前虚伪的淡定,只没什么表情地陈述:“论起来,是我该谢你。” “您这话…”周演嗤笑了声,又轻又不容忽视,像是一把钢刀轻描淡写地刮过郁拾华的心脏。 “不是谁都有资格替她谢我。” 言下之意很清楚,你是她的谁? 如果说今夜之前郁拾华还有所犹疑的话,那么经过那楼上的牌局与午夜的这一遭惊心动魄,对于自己的内心,他已能娴熟无比地分析。 他是爱上喻姝了。 那个和他纠缠了三年,朝夕相处的女人。 “男女朋友。她和家人说过,后年过年会带女婿回去,那个女婿是我。”郁拾华平平淡淡,说出的话却不亚于惊雷炸开在周演耳边。 与初见时的打量不同,这一回周演凝眸许久,只是自始至终都不曾落在这个自诩他姐夫的男人身上,而是出神地盯着天花板。 兴许是错觉,他竟觉得头顶一片摇摇欲坠。 一如他和小五捆在一起的人生,下一秒仿佛就支离破碎。 “你和她求婚了?“周演太清楚喻姝的性格,不管和郁拾华是假戏真做或是真心实意,一旦事涉婚姻大事,绝不会犯了糊涂。 预料之中的沉默。 这回周演没有发出那种讥笑,他意识到了事情的棘手,也对姐姐去年的离职释怀了,姐姐内心深处已经有了预感,才会拼着闹上法庭也要走的。 不说未来路在何方,起码这一刻,周演能够感觉到,郁拾华没有玩笑。 又或者说,以他的无双权势,压根没必要敷衍他。 “我会和她求。” 周演没和他计较什么真假,以及掰扯先前的恩怨。他明白了姐姐的小心翼翼,和一步都不敢踏错的诚惶诚恐。 不仅是弱势方的缘故,而是他们这对姐弟,从头到尾都是与传统美德相悖的经历。没一件能拉出来在太阳底下公开。 逞论郁拾华草灰蛇线的细查。 涉及婚姻将来,不说郁拾华本人,便是他家人,赞同也好反对也罢,不把喻姝查个底朝天,又哪里会善罢甘休。 而这还是在郁拾华权柄稳固的前提下。 “那人是我杀的。”周演淡淡道。 事实被再度证实,就好像伤口上被撒了把盐,痛到无以复加,连面无表情都要维持不住。 “当年,是怎么回事?” 他咬牙问出一句还算平和的话来。 当年。 周演的瞳孔有不自知的涣散。 不知无声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麻木响起在房间里。 “男女之间,不就那么回事?”他的姐姐,如此漂亮。 再怎么低眉顺眼,荆钗布裙,也难掩一身姿色。 话音一落,周演猛地被整个拎了起来。 他没什么动摇,木然看着虚空。 有那么短暂的念头划过,他要真是自己姐夫,能护他姐姐一世安好,死他手里也没什么不行的,权当那一年的因果轮回。 是他欠喻姝的。 是他罪该万死。 “你又在做什么?拉她进了那种地方却没有护住她…”郁拾华揪紧周演衣服的手都在抖,大概心神实在晃动的厉害,他没支撑多久,便砰地一声摔下了人。 周演缓了缓浑身炸裂的痛意,无声无息地笑了。 “那种地方!郁总怕不知道,我和姐姐本来就是那种地方爬出来的人!”深埋在穷人心里的阶级矛盾被一下点燃,眼看对方不装了,他也索性撕下了面皮。 “您要是看不起她,就痛快放了她,用不着一次两次地拿这种话逼人。” 郁拾华猛地抬眸,下颚紧紧绷着,刀刃般的视线打过来,似有些不可相信:“她和你说的?” “不至于。”周演冷淡道,“连那日在法院外都是满口你的好话,我跟前怎么舍得诋毁你。” 提起法院就不免联想到她的流产,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我会补偿她。”郁拾华紧抿着唇,心如刀绞,眼神却慢慢凝起,合成一道充满杀意的利刃,“当年,还有谁?” 他希望没有其他人。 却必须问出这样一句。 “没有了。”周演半分犹疑都无。 “帮凶呢?” 周演漠然道:“底下小弟算不得人。” 郁拾华出门后本就没什么表情,问完最要紧的关键部分后身上的最后一点人味儿都不见了,他眼神渐渐冷却,只不悲不喜地看着这个与喻姝交集匪浅的男人。 他说:“她和家里人关系不好,是因为这个?” “她家里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郁拾华平平舒了口气,太阳穴附近的青筋却连跳了两下。 要是怎么样的置若罔闻,才会连亲生女儿出了那样大的变故都不清楚?那是强女干,那是流产,她家里但凡对她用一点点心,就不会连这都发觉不了。 一阵莫名凉意蔓延开来。 发觉和看见是不一样的词义。 难怪她和家里如此冷漠,连过年都不愿回去。 “我会对她负责。”没掉的孩子,他们之后会重新有的。 周演只觉浑身都要散架,无神地看着天花板,满脸呆滞。 男人没再等他,除了喻姝,没什么人值得他多花一点耐心,她弟弟也不行。她还一个人睡在楼上,而他只想赶紧回到她身边。 门打开的一眨眼,周演说话了。 “你自己和她说吧。”姐姐觉得好就行。 “真有那一天,还请你赏光。”男人撂下这样一句引人无限遐想的话后离开了,从头到尾,没一句多余。 那一天。 是哪一天? 周演的眼眶湿了。 他做梦都希望姐姐能有那一天,不再被过去捆缚,不再深陷炼狱,能够大大丰方方地和人结婚生子,不再有后顾之忧。 * 喻姝虽然睡得昏沉,但架不住体内的生物钟准点报时,不论郁拾华怎么表示她可以休息,还是起来和他一道洗漱吃早饭。 医院的早餐厅里,食物种类丰盛,除了口味偏淡外,一切都好。 喻姝胃口尚在,还给自己盛了点炒饭。 站在下面的排挡前晃了会,她咬牙要了碗什么料都要加的面,她不是为吃面,是为了喝汤和吃菜。 对就是这样。 边上还有个行动略缓的老头,尊老爱幼的她点完便冲人家一笑,腾出位子让人,直晃得对方呆了一瞬,一脸神游天外的恍惚样。 喻姝尴尬地溜了回去,还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是长得好看,但杀伤力没到那份上吧,已经老幼通吃了?不至于吧,况且她就擦了个隔离,连粉底都没涂,熬了大半宿的皮肤,还能见人就不错了。 “怎么了?”郁拾华眼下一片青黑,但一看她食欲不错的样子,多少露了些笑意。 喻姝不好意思:“刚吓到人了。” “谁?“餐厅高挑敞亮,此刻用餐的不过寥寥几人,郁拾华扫了一圈,便落定在面档的一个老爷子身上。 喻姝试探着道:“你认识那位老爷爷?” 也是见过的人物多了,她多少感受得到对方上位多年的游刃有余,一举一动都很有章法。“算是我母亲的恩师。”郁拾华拿过餐巾纸拭了拭嘴角,还扣好了衬衫的袖口,云淡风轻地让喻姝和他一起过去招呼。 喻姝内心感慨不已,这种人物属于平日打着灯笼都见不着的,郁拾华在他身前的辈份算是孙辈一流,可不得做足礼数。 老爷爷还在面档前静静立着,一点看不出位高权重的气势,明明独自一人,他俩一靠近,便有两个身姿矫健之辈过来阻拦。 “不要紧,是这儿的负责人。”老爷爷用词很有意思,看郁拾华的眼神颇为友善。 “何老安好。”郁拾华仍拉着她的手,态度不卑不亢。 “嗯,早上好。”何青山眼神停了停,竟给喻姝让了个身位,“你的面要出锅了。” 喻姝有点傻,不成想老爷子是个童心未泯的,他直接笃笃把拐杖敲了两下,对着郁拾华口吻教训,“女朋友的面,还不快来端好。” 一句话,信息量巨大。 喻姝备感艰难,却听身边男人平平无奇地应了:“还在浇面汤呢。我过会帮您的也端过去。” “用不着你小子献殷勤,我这身板端个面不再话下。”何青山是个讲究口腹之欲的,要不然也不会巴巴地来餐厅等,以他的级别,基本算是这家医院的祖皇帝了。 第136章 利率错了 “挺有灵气的一姑娘,怪不得你母亲这些年推了那么多媒人。”何青山多少听说过郁拾华肖父的荒唐事,今儿私底下一见,倒是颇觉流言害人,两人站一块,明显相得益彰,靓丽地不像话。 喻姝再安之若素,一听何青山昭然若揭的夸赞,还是微微红了耳垂。 郁拾华一点没松开她,特别坦荡大方地接受了夸奖。 “今儿得您一句夸,来日若有喜事,必请您上座。” 不说喻姝怎么个五雷轰顶大惊失色,连何青山都有些侧目,只是他年轻时候叛逆惯了,一向看不上老一套的世俗礼法,对小一辈的婚娶更是看得开想得开,左右不是他过日子,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 他还是止不住地多看了两眼喻姝。 方才那乍一眼的似曾相识,着实给他极其深刻的印象。 还以为只是神似或形似,细细一瞧,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身影一看,几乎一模一样。 何青山满心柔软,目光温和,视线穿过眼前的一对壁人定格在了一片虚空里,是他长女生前的音容笑貌,也是这样清秀如竹的模样。 他让保卫员领了面条后便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 看背影身姿,竟有几分出尘高人的姿态。 “面条要糊了,不吃点?“男人拿筷子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温声道。 喻姝还愣愣在之前的偶遇里,被他一提醒,又看了眼快要坨成一团的面,和放在一边的手机屏。 还有半小时要早会了。 她时间观念不比郁拾华轻,一想到上班会议这些正事,那点子云里雾里的旖旎心情早扔到脑后去了。 一觉过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她余光瞟了眼郁拾华,男人的言行举止都有着恰如其分的矜贵与雅致,连擦嘴的动作都有别于普通人,分寸间都是漫不经心的昂贵。 她就喜欢他这样。 她喜欢的人千万不要因为她那些稀巴烂的过去变了样。 “看够了?”一上车男人便直接关了挡板,把人拉过来亲。 从吃饭开始就不老实,一双眼湿漉漉水汪汪地瞄着他,还自以为多小心多谨慎,还不是每一回都被他抓个正着。 喻姝抿了抿唇,倒没什么不好意思,和他什么事都做过,同床共枕的比人真夫妻还多,偏偏他直白了当地戳穿她,还真叫她心底触动了下。 她有点不服气:“那不证明你也在看我?“他全神贯注做其他事的时候,是绝对留意不到她的打量的。 郁拾华最喜欢她生动活泼气鼓鼓的样子,直接捏住了她的脸。 今儿连妆都没怎么上,手感好得令他爱不释手,不像有时候一抚上去,一手掌的粉底,看着就不爽。 “付家我会料理干净。” “好。” 男人不知想到什么,眼里的柔情被阴骛驱散了大片,神情倒还如常,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付襄,碰过你哪里?” 怀里的软玉明显僵硬了下,才缓缓摇头。 “你不要提他,我听到他就有点恶心。”不说实质性的行为,连擦边球都没有,最多就是有过一些不欢而散的肢体性碰触。 郁拾华目光发沉,把玩着她还没盘起的马尾,珍重地帮她捋着额边碎发。 “没什么要紧的,真的。”喻姝向来害怕他的沉静,立刻想抬眸和她对视。 郁拾华不想再惊吓到她,慢慢说了个好字,心里却给付襄判了死刑,其他人好说,就这个畜生,他非得好好料理了不可。 “你要做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有妈妈看着你呢。“喻姝隐晦地劝了句,还带上了曾在政法界叱咤风云的季清泠。 他母亲,最开始就是在公检法里打转的。 果不其然,妈妈永远是每个儿子的软肋,肉眼可见的,喻姝看他面色和缓多了,双眸里的阴沉也散了许多。 郁拾华暗暗吸了口气,风卷残涌地扫光了所有负面情绪,慢慢靠在后座,不经意道:“这么怕我吃牢饭?\" 喻姝为他语气的平淡感到高兴,她二十四岁才来到他身边,真要计较之前那些年的龌龊人事,怕是一天一夜都报备不完。 他不多生气可太好了。 “我就喜欢你有权有势的高傲,不许吃牢饭。”喻姝随着他玩笑的口吻接了句。高傲这词一出,郁拾华便想起她那次的形容。 傲,贵。 第三个是什么呢? 他在她心里,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真进去了不来给我送饭改善伙食?”郁拾华闭目养神,嘴上却没停。 前排的司机听着这非同凡响的对话,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是季检当年挑的人,三十不到就给还是中学生的郁拾华开车,开了十来年,真是头回听如此骇人的对话。 听着真没什么,不过是几句私底下和自己女人的调侃玩笑。 只是… 司机回眸看了眼遮得严实的挡板。 说起来,这挡板也是这位秘书上位后才有的。名下所有车,全部在管家吩咐下加装了,前些年也没怎么用,车里的郁少还是挺有样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车里渐渐不做人了,那些微不可闻却客观存在的声响,啧。 他真是恨不得用铅水把耳朵堵死才好。 如果说行动上的这点出格还称不上晴天霹雳的话,那么方才那几句着实显得这秘书有点东西。 有个词叫来着,他一直觉得,郁少就是这词的人间释义。 一直以来,也做得极好。 从不轻易与人玩笑,每一句话乃至落实到每一个字,都有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特别是刚上任的那几年,脸上每一寸表情都是丈量过的规整,没一处看得出破绽。 他甚至可以对天发誓,就刚刚那吃牢饭的类似闲话,真的是闻所未闻。 生平罕见。 或许,这之后,就成家常便饭了。 司机一路嘀咕过去,郁拾华却敛了心神,在手机上看着今日的日程安排。 等早会结束,他基本恢复了众人眼里的形象。 淡漠平静,吝惜言语,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个调调,就对了嘛。 喻姝隔着那面永远能倒影出人像的落地玻璃,对他回到正轨的形象感到满意,他就该是这样的。 至于心底那一丝似有若无,神鬼不知的怅惘,立刻被快节奏的工作给埋住了。 “姝姐,外头有人找。” 喻姝缓了下眼神,从电脑里山海一样的数据报表里抬起了头。 “陈总监?”喻姝有点意外,那是集团项目部的小头目,虽然级别不高,但都是后备新秀,属于重点培养的对象,前途一片光明。 陈总监和她差不多的年纪,一见她愿意赏脸出来,简直大喜过望。 事儿也就明明白白说了。 “利率错了?”喻姝似乎难以理解。 要知道,这栋楼是郁寰集团总部,项目部是占据楼层最多,人数最多,奖金最高的重点部门,可以说,集团命脉的那些大项目,都是据此发源,与合作公司形成联结,携手共进。即便是合同上的文字错误,在市值十几位数的重大项目书上都无法容忍,何况是要命的数据错误。 起草的不论,复核和校对的人在吃屎吗? 还有一串的签字领导,由小到大,各个眼瞎吗? 其他不看,这利率还能不瞧? 陈总监手上的是影印版,最后赫然有郁拾华的签字,及总部盖章。她看了眼经手的秘书,自然也是她。 项目不用说了。 就是拿高醒言来要挟她的那个顶级项目。 长天机建。 陈总监看她一字不发,心里是越发没底,下午就是签约仪式,这么份鬼一样的合同书,真以这个利率签了,他们一项目组的怕要集体跳楼了。 当然,这跳的必须是对方的楼。 “我们先发过去,然后恒天集团回过来的。”陈总监委婉道。 “邮箱里留存的就是这份无误?”喻姝咬牙问,她自问不是个糊弄工作的,那日心神再乱,也不至于看错了标红的利率,况且那螃蟹一串的签字人,混进一两个混吃等死的有可能,但不可能全部都是,郁拾华亲手倒饬过的中高层里没那么多废物。 甚至,他也签字了的。 凡是需要签字盖章的项目文书,再目不暇接,他也肯定得过一遍标红信息,就算人实在不舒服,也从没假手过他人,多少年的习惯,都在肢体里形成刻板动作了。 “那就不是恒天的问题?是我们这边出了内鬼?”喻姝只能得出这个结论,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陈总监连连点头,瞄着那扇半开的总裁办大门,支吾道:“我已经和老大说了,在调监控。 不过不管查不查得出,或是其他情况,为了不影响下午的签约仪式,这是老大那边重新调出来的项目合作书。” 喻姝自然理会他的意思,签约在即,内鬼还是其次,大家伙儿忙活了小半年的项目,不能被一颗老鼠屎搅和了,关乎着多少人的奖金和前程,轻重缓急可得分清。 当务之急,先保证项目顺利开展。 “都签完了?”喻姝眉心微拢。 第137章 签字 回给她的自然是苦笑:“怎么可能。内控和风险部门的老总,再板正不过,都是非得走集团平台流程的。”一来一回,没几个工作日折腾不下来。 除非,郁拾华先签了。 或者直接让郁总招呼。 反正不管怎么说,最后都是要和郁总坦白情况挨批挨训的。 不如赶紧拿下郁总签字,再去反攻略其他签字。 “喻秘书,大恩不言谢,我们一起进去吧。”陈总监就差给她磕头了。 两人话到这份上,喻姝也不介意陪着一块进去挨批,毕竟那份利率错误的合同,是按正规流程走上来的,她过目后签好再上传,最后打印出来的满页是她认证号的水印,而利率就在她水印的正下方。 端的是厉害人物。 喻姝有点佩服布局之人,而这份郁闷的钦佩外,却是雾里看花的迷蒙。 对方是个带脑子的有心人,问题是郁寰和恒天里上班的不都是酒囊饭袋啊,这离签约仪式还有半天呢,人项目部的打工人就一字一句地在复核,说不定昨晚上就发现了,只是今日才流转到她地方来,上达天听。 哪怕是到了仪式上又怎样,多的是火眼金睛,还会有人复核校对确认,不仅郁拾华到场,恒天的话事人也会出面。 有资格列席的哪个不是眼明心亮,那么明晃晃的低级错误,有眼睛的谁瞧不出来?事关重大,反倒没人会想做糊裱匠,再怎么丢人现眼也得说。 这会儿发现,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办公室里。 视频会议中,郁拾华不咸不淡地打回去两个方案,又点名了其中两位副总,项目进度落后,提议不知所谓。 不说视频那头的氛围何等萧瑟凄凉,光是这儿的都六月飘雪了。 陈总监尽管嘴角发苦,可内心再次感叹老大的功力深厚,特意没让副总上来触这霉头,反而语重心长交代了他一番。 进去先找喻秘书,那是个有脑子的宠妃,郁总特别给她好脸,话都说明白,真诚老实点,人肯定想卖咱们个好,实在不行,你求求人家姿态放得低些,肯定愿意和你一块去。 他身份刚好,求人不丢人,职位也不高,而且是这项目的第一经手人,事无巨细全部说得上来,郁总要再问什么,也都能对答如流,真正妥当。 什么叫先见之明? 这就是老臣的本事。 换作平时,郁拾华也就冷眼扫你一眼,记住你这倒霉蛋的模样,然后不轻不重地训两句话,最后还是会签字。 而今日的郁拾华,完全是强压躁郁的一座休眠火山,随时随地有喷发的可能。刚在视频会议,他就是万般忍耐着发言人的聒噪和废话连篇,要不是还有几个用了心的方案,加之与会高管里有他亲兵,怕是当场就要发作,而不是蜻蜓点水地说了两句。 可就这样,那俩被点名的副总还是一脸戚戚,其余人看了更是满脸便秘,脸上五官都挤在了一块,一看更是闹心。 等到敲门声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有熟悉的人影进了门。 满脑子都晃着她悲惨过去的郁拾华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甩她脸色,他直接合上了笔记本,一下摘了眼镜扔在桌上。 这时他才看清跟在后面的人。 他公事上从来不含糊,对着她勉强维持平和,可一看瑟缩在她身后的无关人员,想到多少次的先例,当场冷了眼:“我这门是只有她会敲吗?” 借她办事,尤其是一些倒霉事儿,仿佛成了惯例。 喻姝默默退了开去,走之前先把错误的那页翻了开来,又把新的那份摊开到了对应位置。 一目了然。 男人看她果断关上了门,一副溜之大吉的欢喜样儿,更是说不上来的难受憋闷,奈何工作当先,他沉沉看向了站在他办公桌前组织语言的替死鬼,静等对方发言。 喻姝当然不是落荒而逃,相反地,她挺理解郁拾华对此的不满。 以及她甘愿被作挡箭牌的行为。 可她算什么,都是打工人,干嘛互相为难,除非是他发话。 他今天发话了,她也就走了,错误不是她的,甚至也不是具体某个人的,可这种上来露脸挨训的破事,只能是具体到一个人来承担。 喻姝都能想象他那个小组此时此刻为他祈福的场景。 没等到陈总监拖着虚浮的脚步,惨白的面容出来,喻姝的内线电话响了。“进来。” 非常符合他一贯作风的词汇。 “好。” 喻姝忐忑地进了门,只见郁拾华拿笔敲着新一份合同的空白处。 “部门负责人的要后补,你的也需要?” 喻姝直视着他:“不是平台流程走上来的,我这边没法落实。”一个岗位有一个岗位的职责和难处,所谓秘书,万变不离其宗,本质就是最基础的文秘机要工作。 长天机建,单论重要程度是能排进年度前十的,这种级别的项目合作书,那是一个一个部门走上来的,最后是总裁办,她点完确认后再走郁拾华这边的,在信息化的现代社会,往往是电子纸质两头抓。 像这种特殊情况,喻姝也是听他话意办事的,并不会自作主张。 “落实好再拿过来,其他签字不要缺了。”郁拾华对着她还是放缓了语气,最后半句温和地不像话,不见丝毫寒意。 边上满脸暗淡的陈总监一点不见欢喜,听他这般敲定,几乎脱口而出:“郁总,怕会赶不上下午仪式。” “那就现场签,还有其他问题吗?“郁拾华不知经手过多少文件合同,哪里会不晓得其中分别和讲究。 特别阎靳深不是别人,就是有一二不妥也能抹平。 陈总监本就是情急之下的触底反弹,一得到郁总斩钉截铁的回复,赶紧着表示没有其他问题,他马上去走流程,争取赶得及。 他脚步匆匆,门却关得很轻,没有一点多余声响。 喻姝静静和他对视,等着他发话。 回应她的只有沉寂。 “没什么事儿的话…”话到一半,便听见笔被男人随意丢在一边的声音。 喻姝抬眸,见他拨开了烟盒,随意抽了一根出来。 其心情烦躁,可见一斑。 “人跑得多溜,往后能记你的好?”他莫名来了一句。 喻姝压下诧异,展颜道:“他得了旨意,回去能交差了。” 男人轻嗤一声,任凭升腾起来的烟雾阻隔断视线,她也变得影影幢幢起来,不过几秒看不清她,硬用烟味逼下去的躁意竟卷土出来,他不得以拿开了烟。 淡淡迷雾消散,她窈窕的身姿,清丽的面容清晰出现在他的视野。 “你这会儿,还怕人给你小鞋穿?” 他貌似平静,却总与先前不大一样。 喻姝并不习惯在工作场合说笑,不过老板开了话茬,她自然要捧场,故而也做作地歪了脑袋,苦思冥想地答:“小鞋不至于,我手脚都修长,塞也塞不进去。” 她还有点自恋地张开了十指,给他作着展示。 寸寸骨节与皮肉生得恰到好处,一眼看去,是协调而完美的比例,格外赏心悦目。 郁拾华一下想到她的脚,情到浓时,总是可怜兮兮地弓成平素难有的弧度,十个指头蜷缩地此起彼伏。 讲真,喻姝自问没有比她更扛得住某人威压与气场的了,奈何男人一年比一年更优秀,权势日重,她这一身抗压能力竟还是修炼地不到家。 进步得还是不够快。 不过短短连一分钟都不到的静默,她有点耐不住地动了下。 郁拾华本就对她上心,眼下更是满脑子的限制级画面,视线里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也就捕捉到了那细枝末节的动作。 “去忙吧。” 算了,大不了之后他再骂几次,次数多了,也就没人会抢着拉她来敲门了。 他读着秒,还没数到十便看到工位上的人影闪现。 心里陡然定了定,目之所及有她的身影,胜过其他所有。 项目部的监控很快有了锁定嫌疑人,负责人直接叫了警察。不出喻姝所料,那一天投放那种玩具炸弹的,有人浑水摸鱼,不对,是早有企图,摸进了长天机建的项目组。 一身打扮寻常,衬衫长裤,戴着黑框眼镜,胸前还挂着牌子,最绝的是手中端着个咖啡杯,走几步还闻两下。 那袅袅的热气,加上眼镜的阻挡,正好让他混了过去。 因着玩具炸弹带来的惊慌和热闹,门禁形同虚设,他来去自如。 “电脑不锁屏抽屉不上锁,咱们集团倒是路不拾遗,颇有贞观遗风。到今天才出事,也是上天保佑了。”郁拾华看完了节选的监控片段,难得阴阳了回。 都是聪明人,都听得懂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没人敢接。 “警察怎么说?”喻姝含笑问。 有人感恩戴德地转向她,认真道:“这案子是早立案了的。相关人等也都送进了局子,具体情况要问法务部的人。” “这人没在里头?” “应该是的。” 郁拾华直接拨了法务部负责人的座机:“玩具炸弹相关的嫌犯,是都进去了?” 第138章 小事做起 没人听得清对面说了什么。 只有郁拾华那清冷又鄙夷的笑:“行。你这边照常走程序,其他不必管了。”他敛了诸多神情,看着办公桌前插烛般站着的人,淡淡开了尊口。 “下去吃饭吧,别耽误时间。” 一群人里有个过分年轻的生面孔,早早受不了总裁办的低气压,一听这话便喜笑颜开,后又学着其他前辈强作出平淡神情,挤兑得脸上肌肉都快抽搐了,看得喻姝都有点忍俊不禁。 “您要开饭吗?”喻姝平淡问了句。 “开。” 否则不是连带着她一块饿肚子? 郁拾华看她心情甚好,从里到外都不受什么影响,不说和平常几无二样,也是四平八稳,不见一丝浮躁。 油然而生的欣赏与怜惜生起,又夹杂着几分五味杂陈的感慨。 一到饭桌上,便转化成了实质性的爱护。 “你不用挑了,自己好好吃。”他头回拒绝了喻姝的‘伺候’,自打几年前调她进秘书室,心底有了那种念想后,郁拾华一直将喻姝的工作性质定义成了私人秘书。 即以他为中心地工作。 挑菜剥虾,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可近段时间自己的反常,也让郁拾华好生忖度着彼此接下来的路在哪里……永远给自己做个见不得人的秘书兼情人吗? 又或是相对体面的女朋友? 她的能力和心性应该有更值得的舞台。 从小事做起。 从自己做起。 首先,不让她再做挑菜的活儿。 天海会计事务所的手续也要抓紧,离后年过年,只剩一年半多了。 这边是男人紧锣密鼓的算盘,各种为将来打算的心思,另一边的喻姝却握着公筷,有些不知所措。 她甚至有点不安。 “郁总。” “怎么?不爱吃?”郁拾华已经开动了。 喻姝咽下了显而易见的疑问,默默开始动筷,她家老板吃饭虽然没有食不言的高贵习惯,但基本上也秉持着少说话的原则,免得口水乱喷,影响心情。 怎么会不爱吃呢。 郁寰集团的食堂本身就好,他又是个口味刁钻,身体金贵的主儿,能端到他面前的菜,不说多显贵稀有,但原材料和口感上绝对没得挑。 比如今儿的蟹腿,都是阿拉斯加活蟹的腿儿,绝没有什么自助餐里忽悠人的冷冻货,且各个肉墩墩的,随便一烤就香,喻姝特别爱吃。 她慢吞吞地剥着蟹腿,还是很上道地老板剔了一条,笑脸盈盈地拿给他。 “十条呢,你尝尝。” 亲昵又自然的话语。 这可不算伺候人,是她自愿分享的,或者叫体贴他。 郁拾华一想这里头的区别,心上有一闪而过的轻盈感,消融了从昨夜起时时刻刻迸发的杀意。 “这蘑菇炒得好吃,挺下饭的。”喻姝在吃上是善于发掘,也是乐于分享的。 这些年托他的福,口腹之欲是彻底满足了,山珍海味,凡是人能吃的,她基本都尝了。 家教严格的他自小和长辈吃饭,确实有着各种各样的讲究,食不言是基本准则,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一片缄默的进食。 而喻姝是个会看人脸色的,刚一和他吃饭,便有了数,之后几年都尽量做到,偶尔憋不住了才来一句。 潜移默化四个字是非常有力量的。 郁拾华如今和她同吃同住,又是夜夜吃口水的亲密人物,吃个饭也就由着她了,起码她说两句话肯定会给反应。 比如他虽然没表示出对蘑菇的兴趣,但下一口菜真就尝了下,还很上道地和饭一块吃了。 等饭吃好,喻姝开始收拾,从来无视这种杂务的郁拾华只顿了一会儿,便走过来帮着一块擦桌。 这可真惊吓到了人。 喻姝定定看他挽起的袖口,一脸震惊。 “你爱做这些?”男人看出她的疑惑,直接问。 这就是天地良心的考验了,凭郁寰集团开给她的百万年薪,她也说不出一句她爱干这些杂活的鬼话啊。 喻姝嘴角微抽,勉力答:“郁总您时间宝贵,做这些浪费了。”她不由得加快了收拾的速度。 这是事实,他一秒钟能赚那么多钱,何必干这点子没意义的活。 “你时间不宝贵?”男人似乎和她较真上了。 喻姝很想回一句‘我时间不早给你买断了吗’,可一念及他从昨晚开始受的刺激,以及今日种种不妥当的地方,还有几段诡异的拌嘴对话,她识相地闭了嘴。 她思绪也乱,得好好理理。 男人看她不说,也不逼她,陪她一块整好,就想拉她进休息室。 喻姝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原来狗老板这么积极殷勤地帮忙,是想赶紧着进去做那档子事。 她有点抗拒:“我还有点不舒服。” 话一出,喻姝眼睁睁看他脸色变了变,握住她的手一分分加力,不过预料中的问询没来,只是良久后悠然一叹,眼里还有她未曾见过的受伤之色:“我在你眼里,这么不做人的么?” 每时每刻,就想和她做。 “没有。”喻姝忙撇清自己。 不是就好。 她还是信他的,一般说了不会就是不会。 两人昨夜都睡得支离破碎,一沾着床便有沉沉睡意,朦胧间男人拥着她,吻得有点小心。 “是做两次就不舒服吗?做一次后是不是还好?” 喻姝和他真的什么都发生过了,答这种问题也信手拈来。 “一次还好。”两次真的遭罪。 有时候姿势太狠,力道太足,真的会肿。 她回答地含蓄又明白,惹得男人抱她更紧了些。 “以后我注意,一次就好,不会伤你。” 喻姝没想和他探讨这方面的次数,装作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慢吞吞地嗯了声。 这一装倒也成了真,两人直睡到闹钟声响。 离下午上班还有五分钟。 因着没发生什么故事,两人简单理了理衣裤就能见人,喻姝帮着挑了相对正式的领带和外套,很是寻常地打点好了自家老板。 “你先去准备,我准时到。”郁拾华看了眼时间,温声吩咐着她。 下午的签约仪式会有阎氏太子爷到,不说私交,就是单论公事,也需要慎重待之。 喻姝身为首席秘书,责无旁贷,直接带人去了场地查看。 她一走,郁拾华脸上表情便淡了几分,等华呈进来回话时,万般表情都消散地无影无踪了。 “有眉目了。” 当初查不到什么,除了裘净本身的渠道不如华呈黑白通吃外,还有大海捞针的困顿感。 连个方向都没有,怎么查。 眼下有了相对明确的时间地点,以及那么大一桩人命官司,华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当年的档案。 不过档案上没有记载喻姝有关。 “周演一共关了一个多月,从事发到结案,非常效率,背后肯定有人。保释的律师是和胡家有长期合作的律所合伙人,刑事诉讼这块非常有经验,和法院关系也不错。” “至于保释金和私下和解的买命钱,记录很清楚,一共三百二十九万港元,手续齐全,办得很漂亮。” 华呈一开口,郁拾华便点了根烟,这会儿已是薄雾蒙蒙,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隐没其中,让人有种看不真切的忌惮和畏惧。 “转账记录呢?” 那不是小钱,喻姝拿不出来,周演八成也拿不出。 “在调了,今晚就有。” “其他人呢?”郁拾华随意弹了弹烟头上的火星,淡淡问。 “当时出了三条人命,八个重伤。涉案的有二十来人,为首的一方是周演和乔大锋,手下二三十人,另一方带头的叫孔游仔,底下百八十号人。” “旗鼓相当?” “算不上。死伤多是周演那边的,这事儿闹得挺大,我只打听了个大概,说是周演紧要关头几下解决了那王越,那是孔游仔手下最能打的一人,不要命的很。” “好像是先扣瞎了对方的一只眼,再拿刀子直接给放了血,我连问了两个知情人,都是这个说法,看样子记忆犹新的很。” 郁拾华一听王越这人名,眉心立刻收紧,额头青筋暴起,连烟都摁灭在了水晶缸里,胸中那股怒火,直冲得他顾不得理智。 “周演还打伤了谁?”事情过去那么久,贸然翻账确实难为,况且事关她的名声,一旦旧事重提,那些杂碎不论,最先受伤的就是她了。 考虑到这一层,郁拾华不断告诫自己,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他还想和她有未来。 不能被过去那些阴沟里的玩意儿影响了以后。 华呈早早明白这事儿的重点在哪儿,虽说他还不晓得自家主子如此重视的根本原因,但事关那位嘛…… 他多少理解。 男人,不都是在女人身上栽的跟头? 他家郁少,风光多少年了,从未行差踏错过一星半点,人生枯燥单调地令人发指。 找的对象乍一看竟他么的也是一丘之貉,真令爱看小说的他百思不得其解,两个镜像化的人,真能过到一块去? 肯定有猫腻。 他主子是妥妥的天山雪莲,对应的可不是……黄泉曼陀罗?或是地狱魔鬼花? 能有个人给添添色,增增彩,闹点不痛不痒的小矛盾,挺好。 这才是正常男人的生活嘛。 第139章 都查 他还拭目以待呢。 啥时候自家主子冲冠一怒为红颜? 年度大戏啊。 华呈挺有预感,这一天大约不远了。 看人家弟弟都刀起刀落了,做人家男朋友可不能心慈手软,平白被娘家人瞧不起。 他陆续说了其他几个人的伤情。 “周演身上主要是那条命。其他,都是分散的小弟每个人摊的,时隔多年,怕是难以一一对应,当事人也不见得记得清了。”华呈如实道。 周演那样的,一看就是刀口舔血的狠人。 和他这种有编制的还不一样,可就连他也说不清几年前打过的某某姓甚名谁,是个什么人物,是有什么说法了。 “就是说,当年的事,是一锅乱炖的粥。”华呈总结道。 当年都不见得完全说得清,何况时过境迁。 尤其打架斗殴的人一多,肾上腺素飚上来,家伙一抄上手,周遭一片氛围盎然,哪里还有理智分寸可言,加上见了血,那都是下死手的残忍,最后都是乱战,打的说不定还有自己人。 郁拾华没经历过那种场面,十有八九也没见过,但不妨碍他有基本的认知常识,最上头的任何事儿落到最下层去,多半面目全非。 人也一样。 没有谁是例外。 不是什么事都能和纸面上的一样,泾渭分明,子丑寅卯的。 所谓体面,最底下从来没有。 而他的喻姝,也曾在最下面挣扎过。 一时间,这个认知将他的心扎了个千疮百孔,每个细密小孔都汩汩往外冒着血,连心带肺地一块疼起来,毫无疑问地带走了他身上的一点人气。 “其他的,还要查吗?” “查。”可能是情绪绷到了极致,郁拾华直接转过了身。 “薛家那边……”华呈试探着底线。 “也查,不用遮掩。”薛慕荷是个有心的,当年不管为了什么愿意伸出援手,他都认这个情。 喻姝还了一次,他大不了再还一次。 那胡家是薛慕荷的外家,也是港城出名的政律世家,一连祖孙三代,一串的律师法官警察。 算上姻亲血亲,基本代表半个港城政法界。 “上回您让我查的秋海棠一家,有了点消息。”华呈对珠三角那块,多少有点敬畏,查这些事没走寻常路,讲究个悄无声息,雁过无痕。 省得被有心人抓到把柄。 “说。”郁拾华这会儿满心满意地心疼着他的女人,只恨不得不能把她的所有事儿给料理了。 秋海棠是她挺上心的朋友,顺带着一道管了。 华呈按着自己的节奏说,临了才提一句那场子隶属于新博国际,就是规模不大,应该只是挂名。 “是阎家人。” 郁拾华有点不耐,横了他一眼:“直接说。” “阎仕淮管着的。” 他和阎靳深交情匪浅,自然不会待见和发小将来要争家产的异母弟弟,而且这位的名声,算不得好,隐约手上脏,比有些人家的私生子差远了。 尤其珠三角那边,称得上罪孽的摇篮,一点点罪恶种子,一扎根就能长成参天大树,端的是风水宝地。 阎仕淮在那儿待着,对他本人真说不上是好是坏。 某种意义上,也是实操锻炼。 郁拾华刚想说一句提醒的话,却又本能地怀疑了下,这一琢磨便品出些怪味来。 他记得没错的话,就是从阎仕淮回京后,喻姝身边大大小小的人事,出现了五花八门的意外。 小到秋海棠的债,大到冲她来的照片。 林林总总,依稀着就是条指向她的线索。 还有那份合同指向的长天机建。 说真的,郁拾华没想明白症结。 关付荣药业什么事儿? 那是他和阎靳深牵头的大项目,就算中途出了点纰漏差错,只要他俩镇得住,又算得了什么,顶多延误些工期,或者增加些预算,撑死再和公家的人周旋几个来回。 真要搅黄这合作,只能是他和阎靳深有了隔阂,最好反目成仇。 不经意间,郁拾华隐隐描绘出了这场迷雾里庞然大物的轮廓,对方的目标只能是他。 付荣药业多半是个替罪羊,又或是第一颗烟雾弹。 “你去查港城那边的,事关周演和喻姝,事无巨细。”他咬重了最后四个字,神情上倒是恢复了平日的淡然,语气里仍带着森森凉意。 他看了眼时钟,再开口便是惯常冷淡言语了。 “让你哥查付荣那边的,尤其和陌生人物的联系。小心些。” 华呈咧开嘴一笑:“明白。”对方玩阴的,他们陪着玩不就成了,阳关大道走多了,偶尔走走羊肠小道多有风味。 时钟的指针走得徐徐,有人敲了敲门,探进脑袋回话,说是阎总的车刚进停车场。 “走吧。” 和普遍的会议厅模式不同,长天机建的级别值得专门的报告厅。 “真帅啊——我就喜欢这种棺材脸的帅哥!” “呵。你跳槽去恒天得了。” “一看就长得薄情寡义,不拿正眼看人,听说有个为他寻死的初恋,啧。” “死没死哦,可别乱说。不定是被讹上了。” 在两位正主没来前,喻姝一一和项目组的副总进行最后的确认,边上则是各种火热八卦,鉴于这是郁寰集团的主场,普遍大家还是更吃郁拾华的脸,还有些压根没见过阎靳深的,直接怀疑对方在胡诌。 男人的颜可不是单看五官头脸的,身量身材也是重中之重,而最要紧的就是气质气场。 这玩意儿,一靠权势,二靠时日。 郁拾华生下来就是独子独孙,金贵上甩阎靳深几条街。 “哎,喻秘书,你见过阎太子吧?”有人好奇地和她打听。 “大家有眼福了,今儿这报告厅也是蓬荜生辉。”喻姝诚恳无比,她虽然连话都没和这位说上过几句,但面是见过不少的,不得不承认,天作之合这四个字给这两位,格外般配。 “哪位帅哦?” “看你口味。”喻姝难得玩笑。 有人趁机多嘴:“姝姐肯定吃郁总那款的吧。” “吃都吃了,还能赖账不成。”她无奈笑道。 她平常随在郁拾华身边,亦步亦趋,周全所有公私之事,是个轻易不下凡的近臣宠妃。偶有落单时候,也是不苟言笑,就事论事,言语里少有漏洞可抓,秉承着奴随主子的原则,叫人连个奉承拍马的机会都没有。 今儿不仅提前一步视察,且一点架子没端,凡是存了心思的人可不都围上来溜须拍马了…… 就是自诩清高、不搞人际关系那套的死板之辈,也默默打量着她。 还是那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郁寰集团上班,自然要捋顺最高层的组织架构。 大权在握的是郁拾华,名副其实的正统继承人,属于从出身到能力不服不行的那种。 而新王朝新气象,他登基多年,自然有‘近臣’‘能臣’班底,也是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从龙之臣。 这些不去说他。 人嘛,从古到今都改变不了八卦秉性。 天子好女色于名声有损,不爱美人似乎更天理难容。 从最开始展露的清一色男性秘书班底起,就有人打赌会是何方神圣能打破惯例,直冲云霄了。 有猜郁总洁身自好,是为了联姻的最大价值化,毕竟门当户对的千金各有各的脾性,眼里不容沙子的不在少数。 也有猜郁总不走寻常路,喜欢的款儿不是那两点一线的枯燥生活所能接触,或者私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反正喻姝确定进总裁办的那天起,就有不少人来财务部变着法儿的参观偷窥,一夜之间,她的照片传遍整栋大楼。 大家伙儿一看。 也是挺凡夫俗子的品味嘛。 怎么能旷那么多年的? 个高腿长,肤白貌美,一颦一笑都是典型东方美人的韵味,既有温文婉约的书卷气儿,也不缺袅娜多姿的明媚笑颜。 一看学历,倒没辱没郁总。 整体上,大家伙儿觉得俊男靓女没得挑,还有人拿她和华静恩比的,基本样样完胜,再羡慕嫉妒恨,也没人敢说自己比喻姝外形条件好,撑死酸溜溜的说一句‘郁总不过和她玩玩而已’。 这一玩,都三四年了。 喻秘书的权限听说已经开到了和郁总持平的地步,有几回郁总在外赴局,临时有流程要批要点,都是她赶回来解决的。 还有‘复宠’后的衣饰。 集团的女高管们各个眼神好的哟,早就传开了,好几身和郁总那高定西装出自一个牌子,一天换一身的鲜亮昂贵,还有首饰。 连孤品都戴上了。 最要命的是,和郁总两人,时不时地搞情侣装。 虽说人还是那个样子,不急不躁,安安静静的,可待遇显然更上一层楼,足以证明郁总待她的用心。 “郁总。”喻姝今儿一身米白缀珍珠的半身裙套装,雪纺衬衫外的小外套款式大方,作了黑色线条点缀,和同样黑白为主的郁拾华相得益彰。 “妥当了?”郁拾华着重问了句项目合作书。 喻姝刚草草看了遍,真正新鲜热乎着呢。 “嗯。” 第140章 双壁 郁拾华直接带人在电梯间迎的恒天一行人,双剑合璧,男色当道,一下点燃了与会的所有女性。 太养眼了。 喻姝心里如是道。 气质略微迥异的二人平起平坐,静静坐在席位正中,不动如山地接受所有视线的打量。 仪式是有主持人的,是项目部以口才着称的一位女员工。 会场有短暂的沉凝。 喻姝正纳闷着人跑去了哪儿,手机便收到一条消息:喻秘书,我吃坏肚子了,稿子在我同事地方,只能拜托你了。 !!! 不等她匆匆去找什么同事,就有眼明手快的一人双手合十地把一文件夹托到了她手上,目露恳求,姿态低微。 眼看与会人员已有骚动,喻姝简直是被迫端起微笑,稳步从边上迈出,直直对上某人打过来的凌厉视线。 她舒了口气,抬眸对上台下无数双眼睛。 也不是第一次抛头露面,不说这种人数的会场,她进秘书室第一年便直接主持了年会。 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会议仪式不知开场过多少次,称得上是得心应手的老本行了。 相对标准的女声朗朗而起,温婉不失力量,加上她恰到好处的停顿,不仅入耳且悦目。 “以上,让我们先欢迎恒天集团的阎靳深总裁。”她侧过身子抬手示意,便有助理给阎靳深递了话筒。 场面上,人自然礼数十足,直接起身问了好。 “大家好。” 吝惜言辞的程度上,和郁拾华果真是好兄弟。 喻姝默默吐槽了句,又依次介绍着其他恒天集团的高管及一位董事。 主持的活儿没什么难的,这场仪式的重点也不在气氛和互动上,很快她便请了项目组的总监上台阐述项目情况,等这一流程过完,她再说几句串场的屁话,便到郁拾华发言的环节了。 之后是司空见惯的签约仪式,然后合影。 喻姝示意助理给台上几位斟茶添水,同时留心着某人的茶杯盖,和最开始的位置一个样。 估计口渴了吧。 她对某人从来细心体贴,飞快给泡了杯咖啡,不过时间仓促,拉花就显得粗糙了,轻轻放到了郁拾华手边。 这份区别对待,惹得阎靳深常年纹丝不动的眼神出现了点裂缝,先瞄了眼身姿轻盈,已然走远的人影,再睨了眼满脸平淡,实则浑身舒坦的发小。 “琼浆玉露都不及你手中这杯爱的咖啡。” 郁拾华不急不缓地抿了口,实话实说,能在发小前秀一把,着实心里挺美,他再成熟老练,也觉得此刻爽爆了。 那该死又幼稚的胜负欲。 “用不着阴阳怪气,你也可以找一个。”郁拾华近来听到些许风声,他这发小说不好要定终身大事了。 “是爱的咖啡,也是穿肠毒药,别怪我没提醒你。” 阎靳深说完便收了心神,他眯眼看了眼屏幕上的数据,直接拿起台上的激光笔,冷淡问话。 “怎么得出来的?恒天这边的预测没这么乐观。” 此言一出便惹得台上发言的总监舌头打结,偏偏这个场合,容不得他寻求场外帮助,嘴巴一张想开口,脑子里却还没成体系,只觉得流年不利,今日小命休矣。 郁拾华慢慢沉了脸,两只手交叠在一块,大拇指很有节奏地打着虚无的拍子。 “数据方面我们有专人负责,大家欢迎杨组长上台。”喻姝一听到阎靳深类似找茬的提问,便直接看向了项目组的专员。 郁寰集团人才济济,专业知识过硬的自然大有人在。 一看过去,便有人跃跃欲试的和她对上眼了。 这种露脸的机会,抓住就是抓住了,正好在郁总跟前留个好印象,今后升职加薪,上面也记得你这号人的存在。 杨组长一身典型上班族的穿着,三四十岁的黄金年纪,脑袋依稀有些秃,是个其貌不扬的五短身材,一路小跑着上来,发言前还喘了两口气。 在这讲究颜值的二十一世纪,难怪才是个小组长。 卖相耽误了前进的步伐啊。 好在,今日发言过后,以喻姝对郁拾华的了解,但凡言之有物,肯定今后会有更好的前途。 只能说上天虽然给这位杨组长关上了外貌的大门,却另开了好几扇窗。 比如数据分析能力,比如滔滔不绝的说辞口才。 就是情绪稍显激动,抑扬顿挫了点。 阎靳深见此也不顾及和某人的发小情谊,一连抛了好几个问题,角度十分刁钻,听得喻姝都捏了把冷汗。 不过杨组长显然是这份计划书的操刀人之一,比演说的总监更为基操,方方面面都答得密不透风。 喻姝了解某人的偏好,还是相对欣赏那些沉稳平和的员工,自制能力强,不轻易外泄情绪。 事儿永远忙不完,麻烦也无时无刻地存在,有一颗相对强大的心脏,才是应对集团工作的最佳思路。 这位杨组长明显不是这路人。 但随着讲解的程度越发细致入微,到最后人还反客为主,回了阎靳深一个细节问题,又自问自答地解释清楚后,郁拾华到底带头鼓了掌。 与有荣焉。 是给郁寰集团挣了脸的。 等到他上台发言完毕,赵涵指挥着人将协议书一一分发,又在大屏幕上投了影。 没办法,现在做啥都讲究个仪式感。 合作书是早走完流程的,不过是整个体面的仪式罢了。 两位总裁于万众瞩目下签了约握了手,最后合影留念。 事毕后,两人显然还有话聊,喻姝早备好了二十八楼的小型会客室,这回她细心问了阎靳深的喜好。 某人的眼神微不可见地动了下。 “美式加冰加糖。”阎靳深惜字如金,却在看了眼发小后补充了句,“点心不要甜的。” 喻姝满脸黑线,嘴上还是应了声,轻手轻脚出了门。 “点心不要甜的,你是想吃辣条吗?”郁拾华直接嘲讽,使唤他的人就算了,还幺蛾子忒多。 阎靳深平静道:“你还没你秘书懂待客之道。” 郁拾华眉心微折,是极小弧度的不悦。 秘书…… “很快就不是了。”他翻开了日历,决定挑个黄道吉日送喻姝赴任。 “娶她?”阎靳深语出惊人。 郁拾华无语:“转岗历练。” “为结婚准备?”有别于外界对这段关系的‘误解’,阎靳深多少看得出发小的认真。 “三句不离婚事,看来你是板上钉钉了。”郁拾华反守为攻,凝眸看他。 果然,一轮到自己,阎靳深顷刻间转了脸色,敛了本就极淡的笑意:“八字没一撇。” “就是有这八字了,是吧。” 阎靳深也不瞒他:“是温氏。” 壹锦温氏,沪城商界的第一把交椅,近几年传闻不少,似乎有点摇摇欲坠的趋势。 而其中有资格和阎靳深联姻的,唯有温氏千金。 温禾而已。 “温氏有求于恒天?”郁拾华稍一思索,便想通关节。 “算不得。不过未雨绸缪。”真正大厦将倾的那天,人力早就失灵,温氏当家的老太太还健在,自然不会等到图穷匕见之际再寻求合作。 他言语冷淡,看似不算热络,只是郁拾华太清楚发小的心性,真不中意温氏和温禾,哪里会有这虚无的八字。 “先道声恭喜了。”郁拾华和温家交集不多,对温禾更是面上情分,却不由得想到喻姝。 新加坡那公司,也是因着温氏的不稳才落在她手上的。 敲门声响起。 “进。” 喻姝带着助理进来送茶水点心,一举一动都很规矩,便是阎靳深吹毛求疵,也寻不到一丝一毫拿她涮发小的点。 都是托程善北的福。 她是真被郁拾华的发小们调侃怕了,一见有他朋友,那是恨不得拿出平生所学的全部规矩。 “都是咸辣口味的零食,阎总慢用。”喻姝公式化地微笑,又冲郁拾华展颜道,“这家点心好吃,郁总可以尝尝。” 啧。 连笑容都透着严格的区分。 “郁总好家教啊。” 茶水看不出来区别,只是郁拾华那杯,是喻姝亲自端到他手上的。至于点心,他这边的木盒,一水儿装着速食零食,一望便知价格,塑料袋子看着就廉价。 对面的,就不同了。 是个雕花木盒装着的糕点,粗粗一瞧样子,多半是哪家燕京老铺子的招牌糕点,分量不多,胜在精巧。 呵。 又是爱的暴击。 “过奖。是她天分好,我没特意教。”郁拾华唇角掩不住的笑意,嘴上还一派虚伪的谦让。 阎靳深回以一声冷笑。 “是你自己亲口说的不要甜食。”郁拾华大致猜到了这盒点心的来路,总裁办多少有点额外福利,比如喻姝时不时请客的下午茶,这几年都成了秘书室的惯例。 她背靠郁拾华,请客的东西也从奶茶一步步进化到了茶点蛋糕,每次都会给他留点精华,凑个寓意美好的九宫格。 今儿的显然也是如此。 以往都是他俩一道吃的,主要是她介绍和品尝,他负责聆听和捧场。 这一想,郁拾华连发小都懒得应付了,恨不得立马拎着点心回去,和她一块坐在那颗发财树下,沐浴着二十八楼的金色阳光,赏析着她连头发丝儿都完好的模样,共度美好时光。 第141章 下午茶 “我要不吱声,这盒甜食此刻怕是进了你秘书的肚子吧。”阎靳深一眼看穿,这显然不是什么常备的点心,现做的旧式茶点,他在母亲处见过。 “是我俩。”郁拾华纠正道。 “搞定你家老太太了?”他忽的就想给添点堵。 郁拾华不准备接招,慢悠悠地品了口她亲手泡的茶,那独属于她的淡淡香气似还萦绕杯身,瓷盏上仿佛有她余温残留。 “两个人足够领证了。”他又注意着发小一直没舒展开过的眉宇,会心一击,“你是早中意人家了?” 婚姻大事,没有谁能对自己身边睡的另一半浑不在意。 他这发小,并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否则从二十出头到今天,更艰难的时候,更紧要的关头,缘何不去联姻寻求助力? 阎靳深微沉了脸,他不太愿意去想联姻事宜,能成则成,是他这边起的意,从老爷子到他父母,都表示满意。 他,扪心自问,对温禾有好感。 这已然足够。 联姻需要的感情,从来杯水车薪。 反而是利益当道。 决定权在女方,他身为男方,已经先表露了意。 “中意这词过了。”阎靳深不愿多说。 自己都理不顺的复杂情绪,如何与人说明白呢。 郁拾华看他嘴硬,却不经意想起了他刚和喻姝名副其实的那段时间。也是有朋友问他是不是中意人家。 他似乎也是这样的答案。 口是心非是所有人的常态。 他要是不中意喻姝,怎么会千方百计把人调进了总裁办,又变着法儿锻炼她考察她。 最后抱得美人归。 这不是中意是什么呢? 不过他硬要装样子罢了。 两人说了会闲话调节心情,又很快转入正题,等阎靳深预备起身离开时,郁拾华缓缓道:“你那弟弟……” “他…惹你了?”阎靳深见怪不怪。 “暂时还不算。” “悠着点儿,人手段不差的,别阴沟里翻了船。”阎靳深晓得他的本事,只不轻不重地提了句。 他这弟弟,可谓纯正阴沟里的原住民。 “你做哥哥的,别心疼才好。”郁拾华就是来和他招呼的,一想到有人把主意打到喻姝身上来,他就恨不得跳过杀鸡儆猴的步骤,直接把猴都宰了,凭谁都讨不到好。 “等你喜酒。”阎靳深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用送了。 人走了有一会儿,门外多了个小心翼翼的身影,郁拾华都懒得细看,连身影都那么勾人,还能是谁。 那两截堪称完美弧度的小腿肚子,还有白皙纤巧的脚踝,因着场合关系她今儿穿了高跟鞋,走起路来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上。 “进来尝尝点心。”郁拾华只吃了一块。 喻姝一边笑一边进来拎盒子,委婉道:“有外线电话找您,好像是豫仁医药的供应商。” 这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在郁拾华眼里远比不上和她一块吃点心。 他没应声,喻姝也没敢造次,犹豫着在之前阎靳深的位置上坐了。对面沙发是矮一点,就是太远了,她坐过去反而不好。 “阎总没尝吗?”喻姝戴上手套,拿了块抹茶味的,这口味她从没见郁拾华尝过,都是她爱吃。 “爱的甜点,他不配。”郁拾华语意刻薄,漫不经心,“再说,他不亲口说的,不爱吃甜的。” 喻姝同时也瞄了眼全是咸辣味的零食,一动没动呢。 “男的一般都不爱吃甜。” 她不傻不瞎,郁拾华显然也不好这口,有时不过给她的面子,也是浅尝辄止。 “这块好吃,你尝尝。”喻姝开始推荐。 都是吃下午茶的固定流程,她不推荐,某人就只看不吃,看的还是她,白瞎了这么贵的点心。 “就一块,你吃什么?”郁拾华话这么说,动作却不含糊,先在自己嘴上咬了一口,又塞进了她刚吃完抹茶味儿的嘴里。 这一喂,便拉扯出剪不断理还乱的暧昧情愫,喻姝脸红得莫名其妙。 造孽啊。 她不免想起有一回下午茶的激情了。 几块相对便宜些的点心,硬被郁拾华吃出了脸红心跳的感觉。 她那会儿腰杆子还没那么硬,尽管成了新一任的首席秘书,却还是不够游刃有余,每时每刻都复盘着自己的言行举止,而请下午茶的档次没进化到顶,只能是些连锁的普通点心。 喻姝一直是个妥帖人,不管自家老板爱不爱吃这些黏糊糊软乎乎的糕点,总归不会少了他的份。 一般情况下都会多买一些。 奈何那日秘书室来了点其他部门的客人,顺手牵羊地拎走了一部分点心,这就导致她买的量不够分了。 不患寡患不均。 喻姝可不能让一点点心坏了她团结同事们的好心。 于是乎,某人的份儿没了。 郁拾华那天是下班时分才发现的,赵涵正乐呵呵地和同事说要带回去给女朋友尝呢,算是小惊喜小礼物了。 还被同事调侃,说拿喻秘书的钱当自己心意,怪不要脸的。 她买的,连赵涵都有份。 他一听便有点不豫,又不信自己的待遇如此低下,她从没落下过自己的,没一点前科。 回了办公室认真看了圈,连休息室的桌都扫了眼。 干干净净,一点没有。 他便沉着脸等喻姝来请他下班。 毕竟他不走,一整个总裁办都要被迫加班。 赵涵还想着拿她的心意去献殷勤,那是连他都没有份的点心,真做春秋大梦去吧。 下班时间过了快半小时,外头终于有人坐不住了。 还是赵涵那兔崽子,一脸丧着脸拜托她,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推,就笑着应了下来,却又在转身时瘪了瘪嘴,满脸不情愿的委屈。 直看得郁拾华太阳穴狠狠跳了两下。 他冷冷环视了圈自己的办公室,神情微含讥诮,指节反扣着桌案,他这儿是虎穴还是狼窝,值得她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打气加油。 敲门声到底响起。 他硬是没出声。 又是几声克制着的敲门声。 他依旧冷眼旁观。 许久,她鬼祟一般地露出了脑袋,视线正正对上他漆黑沉寂的眼眸,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身子。 临阵退缩不是她的风格,郁拾华看着她进了门,关上了门。 “您……” 甫一开口,郁拾华便抬眸止住了她。 他下一秒拿起了内线电话,拨给了赵涵,让他和其他人十秒内赶紧滚蛋,否则今儿就不用下班了。 徒留走入陷阱里的喻姝一片茫然。 她那时还没和郁拾华同居,处于一种有需求才会出现在他眼前的状态,好几次令他晚上咬牙切齿。 偏偏他喜欢装个人样,大半夜地,为那种事把人叫来,怎么说都不是明君作为。 今晚,他索性不想装了。 “我…需要加班吗?您晚上有约是吗?”喻姝很快调整好状态,她新岗上任,确实不该抱怨加班。 可是,明明行程表里没有啊。 难道又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没正经事你就想下班对吧?”郁拾华看着外面连顶灯都关了,索性靠倒在办公椅里,伸手扯开了领带,又解下了手表,哐当一声砸在桌边。 喻姝那时还不够老练,对他认识也不够,但基本的第六感在,很快认知到了自家老板生气发火的事实。 “我……”她张口想认错,却不知错在何处,胡乱道歉的话,郁总会更生气吧。 郁拾华表情淡淡地坐着,头顶灯光明亮,将他眼底的冷意描绘得分毫毕现,她居然没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怠慢。 喻姝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 只是他到底是个克己的性子,为着一点芝麻大的屁事对她发火不是自己作风,还不等喻姝反省出问题,他便压下了火气,只叫她过来。 外头人都走光了。 他刷得拉下了百叶窗,将可能的视线彻底隔绝。 喻姝意识到了危险气息,却没什么招架的本事,只能乖乖走近,彻底踏入他的领地。 走近一看,郁拾华只觉脑壳儿发疼。 她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点的沫儿,口红都掉得差不多了。 吃独食是吧,还请一个秘书室的人吃,连那谁的女朋友都有份,就他连影子都没见着。 他直接将人拉到了身前,双手环住她的腰背,狠狠吻了下去。 吻的力道凶狠又霸道,强势地探索着口中每一寸土地,疯狂入侵她的气息。 随之而来的是他手掌的一路往下。 喻姝被他禁锢着,完全动弹不得,由着他为所欲为,只是整个人都冒着热气,脸上耳后烫得吓人,混杂着羞恼之色。 亏得郁拾华正经了那么多年,办公室胡搞实在不是他的风格,每个场地都有对应的任务使命,家里卧室的床又大又软,昨天换的床单颜色,肯定衬她肤色。 喻姝终于能自己喘气了。 低着头靠在桌边,毫无还手反抗之力,也没有荒唐而逃的意图。 她的衬衫早被男人单手解开,略敞的领口下是勾人的一字型锁骨,锁骨周围,依稀有着不明显的细微齿痕。 “郁总,我今天不行。”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但也坚定。 第142章 母女 “你三天前就这么说的。”郁拾华好心替她扭上扣子,语气有些凉薄。 喻姝确实有点怕他,但毕竟‘贴身’相处了段时间,还是晓得对方脾性,骨子里是个讲道理的傲种。 “那会小腹胀,是来大姨妈的前兆。昨天晚上她来了。” 呵。 男人一声轻笑后松开了对她的掣肘。 他点了根烟,星火缭绕在指间的时候,慢慢道:“和我回去。” “我家里食材会坏,下午刚点好的。”喻姝继续和他掰扯,却浑然忘了她家并没有门禁。 男人只消舍得下大房子和脸,照样能来。 “什么食材?”郁拾华似笑非笑,吐出口烟后注视着她,眼眸深沉,透出零星浅笑。 喻姝认真和他数着,着重强调了鲜活两字。 还有价格。 “四只螃蟹,是请朋友了?”他淡淡问。 平素偶尔,也能看到她和朋友聊天,是与他相处时截然不同的面貌。 “没有。”喻姝正惊叹着俩人的闲聊,这种没营养的对话,某人一般不屑为之,今儿是兴之所至?思绪一想开,回话便没带上脑子,给了男人可乘之机。 “那正好。我和你一道吃,带上东西,走吧。”郁拾华毫无负担,他早知道她住的小区,早在她刚调进总裁办时,便示意赵涵给她安排。 美其名曰总裁办的福利。 奈何喻姝表示房租刚续了三月,又表示离集团近,小区环境好,是整套的一室一厅,六十八坪。 等之后再说。 喻姝就这样‘引狼入室’地请某人在她那一应俱全的温馨小窝上了桌吃了饭,最后连她一块吃干抹净。 完事后的洗手间内,萦绕在唇齿间的男性气息似乎无法用清水洗净,喻姝咬着唇,抬头深深吸了口气,却在镜子里看见了满脸的媚态。 情动,心动。 于他面前,自己何来的招架之力。 身心皆为俘虏。 等两人太太平平躺在床上后,睡惯两米大床的郁拾华自然不大习惯,转个身就能碰上人的逼仄处境。 好在这人是喻姝。 隔着睡衣的薄薄布料,即使黑夜里,也能描绘出她身子的优美曲线,床小的好处体现地淋漓尽致。 他也没了做人的打算。 当即上下其手地把人搂进了怀里温存。 真刀实枪不行,擦边球可是花样百出。 靡靡一夜过去,一大早郁拾华一边穿衣一边听着洗手间的动静,瞄着那张一米五左右的床,竟考虑起了家里换床的事宜。 “房租什么时候交?上次是九月份?” 喻姝洗好脸出来,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抹一应水乳,一听就有点犹疑,那是应付赵涵的说辞,其实……房租她是半年一交的,京华大学毕业前夕,五月底她就找了这处房子。 “差不多了。十一月二十号到期。”她没骗他。 “我给你安排。”他用的是肯定句,习惯使然,带了点命令的口吻。 “不能比这里远。这里离地铁站五分钟。”她提了要求。 “裘净具体负责,要求和他说。” 她之后就搬进了金盛金磐,复职后又辗转住进了清江园,每一次的心境都大为不同。 事到如今,喻姝早已能平静面对所有人的视线与评价。 独独除了他,以及他心里分量最重的母亲。 对于季清泠,纵是撇开她是郁拾华妈妈的身份,也是她打从心底敬畏的存在,女性能到那个位置的,少之又少。 同理还有兰斐君,某种程度上比季清泠更为不易,且她生育了两个孩子,当然,这并没有违反当时极为严苛的生育政策,她的父亲是少数民族,她自然也不受限制。 真正产生影响的是怀孕生子对仕途的蝴蝶效应。 不管多么深思熟虑,上下打点地十全十美,前承后继地天衣无缝,女性于生产这件事上的亲力亲为,总是最大程度的破绽。 对家甚至不用出手,等着你自寻死路即可。 兰斐君自己选了这条不归路,又体会了沿路风景与艰辛,是打定主意不想女儿重蹈覆辙的。 她甚至有过心理准备,就是儿子也不开窍,她都认了。 家族富贵,再权势滔天,也有谢幕的一天。 人活着值得更好的风景与体验,她和丈夫,足够为儿女兜底了。 而一切也都如她所愿地前行着,他俩仍苦苦在宦海沉浮,儿子已在大洋彼岸拥抱世界,探索未知,自信阳光而充满好奇心。 女儿更不肖多说,漂亮聪慧贴心乖巧,更是十年砥砺,冰雪寒梅,一朝盛开,一举夺魁。 那枚金灿灿的奥运金牌,奠定了她闺女今后无忧无虑的人生。 做明星多好,有他们在,有温氏在,顶着奥运冠军的光环,何愁不能大红大紫。 直到她接到了女儿报名参伍的消息。 宛若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她第一反应就是,女儿可能输了什么游戏,或是和人有什么赌约,纯是闹着玩儿的。 可是…… “妈,我想过了。先去当几年兵锻炼下身子,今后不管从事什么,不都有天大好处?”温禾语气是很寻常的娇俏柔软,脸上却有点忐忑。她早早暗地里练过好几回,就是怕被亲娘看出猫腻。 兰斐君对着女儿,几乎从未疾言厉色过,反而走到了窗边,笑道:“之前不还嚷着要出道?连研究生都不愿意读?” 大好黄金年华,每一年的时间都很宝贵。 锻炼身体……未免说得太轻巧了。 “你和爸不也劝我仔细想想吗?我想过了,也还是想不好。所以想去试一试,顺便清醒下脑子。” “当兵不是闹着玩的。”兰斐君点了一句。 “我明白。”温禾一向是父母的小棉袄,可一说正事还是有点发怵,生怕几句话被驳回来。 亲妈不一定能帮她开后门,但要涮掉她却是一句话的事儿。 “舍得一头长发?”兰斐君口吻轻松。 “我问过当过兵的学姐,可以入伍前再剪掉的。” “什么时候有的想法?”兰斐君并不信她那想去醒脑子的说法,按照她对女儿的了解,绝对是早有图谋,并且是三思后行的行为。 温禾咽了下口水:“一个月前。” 兰斐君比她敏锐,一下想到那天女儿莫名的痛哭流涕,一见到她就整个人止不住地情绪决堤,还是公众场合,她都顾不上其他事儿,只能先把女儿带进车里安抚。 自女儿心智成熟后从没有的事儿。 她当即便吩咐人去查,前后查了三次,连学校监控都看了。 一切如常。 “禾宝,妈妈两天后会回家,见面说。” 这也是兰斐君一贯原则,要紧事儿都得当面说,电话里说得清楚事儿,却看不清楚人。 那是她嫡亲的宝贝女儿,和她血脉相连,没道理瞒得过她这个当娘的。 到如今,阎家要和温氏联姻,或者说是,阎靳深想娶温禾,这样天大的事儿,自然需见面说。 兰斐君今儿完事的早,破天荒地地早早在温禾住处等女儿下班。 不料女儿临时要去支部开会,晚饭她一人慢悠悠吃了,吃完才七点,兰斐君难得体会到等人的心情,些微烦躁之余,不免想起自己先前那么多年的分身不暇,她甚至数不清因为公事,放了儿女多少次的鸽子。 愧疚之余,她笨手笨脚地帮女儿收拾起了衣物。 衣柜一开,兰斐君还是不免恍惚。 曾几何时,满满几大柜子的公主裙芭蕾舞裙,全部幻化成了端庄大方为主的职业套装。 一眼看去,连休闲装都少之又少。 满心叹息之际,门铃响了,很快想起女儿温软却微哑的声音。 “妈妈。” 是几十年如一日的乖巧,兰斐君那颗当妈的心本就软得一塌糊涂,一看女儿浑身掩不住的疲倦,酸涩之意一下填满了心脏。 她不太熟练地想帮着热饭菜,温禾却摆了摆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表示吃过,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又拿过一块巧克力,坐在了沙发上,毫无姿态地瘫在了上头。 当然,即便这样的放纵,她也仅仅持续了几分钟而已。 “你躺着吧。”兰斐君向来注重儿女仪态,此时此刻也不免慈母心肠,女儿都累成狗了,还管什么礼仪不成。 “我是赶着回家,所以有点累着了。其他没什么大事儿。”温禾张嘴就是宽慰妈妈,实在是她太懂得等人的滋味了。 她又稍稍挺直了背,徐徐剥开了巧克力的外包装。 “妈,你查过阎靳深吗?外头有没有养人啊?”她白日里和人周旋,下了班言语直白得可怕。 兰斐君爱怜不已地看着女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东西,浑不在意地笑:“真拿自己当未来的阎太太了?” 温禾没吭声,嘴巴一鼓一动地,只静静看着亲娘。 兰斐君被她看得失笑,这些年她在自己跟前,好像长进了,又好像还是幼年的乖巧模样。 “你外婆的意思是,不想你这么随便地结婚。”兰斐君自己就是自由恋爱,对于联姻,向来不大推崇。 温禾点点头,又问:“那温氏怎么说?” 第143章 婚姻大事 一提壹锦,兰斐君眼里有些黯然。她自小被灌输着出人头地,也以此为目标成就了自己。 可正因如此,她对儿女的未来格外宽容,简直不像是他们这种人家会作出的决定。 从商,已经是兰斐君对一儿一女‘最严苛’的规划,她自己没能承袭亲娘衣钵,亲生的俩孩子都姓了温,总得有个出息的吧。 结果倒好,长子还在大洋彼岸整活,幼女已经走上了她的老路。 “你外婆……” “外婆都八十多了,她这样的年纪,不该再和年轻人拼杀了。”温禾罕见地打断了亲妈的话。 “你哥马上回来了。”兰斐君自然舍不得母亲一生心血毁于一旦,她甚至觉得,母亲和壹锦温氏是连一块的,万一温氏先倒下了,她母亲得一块跟着去。 “不用管他,我结婚他肯定会来。”温禾语气淡淡。 兰斐君听出话里的冷漠,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轻描淡写道:“自从那天后,你俩的兄妹情一年不如一年。” 她统共一儿一女,自然盼着他们彼此扶持,打小就无孔不入地灌输兄妹情深的道理,前面十九年都好端端的,偏偏…… “壹锦海外那些业务,说到底都是以国内为根基的,就算要开疆扩土,也必先安内。外婆八十多了,我就是按照那最出息的郁拾华给他算,彻底接手温氏也要七八年功夫。” 温禾人前一点没表露过对亲哥的不满,可私底下对着亲娘,已然无法忍耐。 “他自诩天才不假,但壹锦那么大的盘子,错综复杂的业务条线,还有外婆那么多年的人脉经营,上上下下都盯着他呢,外婆那侄孙已经是分公司的总裁了。” “妈,我当年不是没想过接手壹锦。可所谓政商一体,权钱不分家,我和哥哥,最好是能彼此扶持。” 哥哥自小无意仕途,她很理解。 因为她也一样。 可哥哥都三十多了,还在大洋彼岸捣鼓那些有的没的,她真的不能忍。 “这点上,你哥是没有分寸。”兰斐君自幼不拘束孩子,由着儿女自由烂漫地生长,所谓种瓜得瓜,温禾中途来了场‘基因突变’,温乔却始终如一。 攥着一身资本,纵横人间。 “他下月进壹锦董事会。” 温禾静默,一字不发。 “都说程善北混账爱玩,听说还有为他打胎的。可要我说,人家只是私生活乱了点,正事上一点没含糊。温氏的最北项目,还是程家帮了一把吧。”她垂着眼皮,顶灯的光落在她低头的身上,面上一片阴影。 她轻笑了声:“奈何我一人不能二嫁。否则一半嫁程家,一半嫁阎家,倒是刚刚正好了。” 这话说得不阴不阳,讥讽的意味过于明显。 咯噔。 是茶盏和茶几碰撞的声音。 兰斐君搁下了茶杯,片刻间收了笑意,扫了女儿一眼:“家里还用不着你卖身。” “无非两条路。要么寻求同行助力,共渡难关,熬过最难的这几年。要么你和爸爸豁出两张老脸。”温禾慢慢靠倒在了软垫上,心平气和。 她又峰回路转:“可是妈妈,我想保存下你和爸爸的脸。”求人是一回事,问题是很多时候,脸只能用一次。 “我自知天资平平,全家垫底,哥哥只要想,就一定能顺利接手壹锦,做大做强,不负外婆一生心血。但我再怎么努力,大抵也复制不了妈妈你了。”温禾阖上了眼。 “禾宝,你已经做得很好。妈妈在你这个年纪,也不过和你一样的位置。”兰斐君温声细语,拍了拍闺女的手背。 温禾睁开了眼,无声无息地笑:“那是因为我有当大官的爸爸妈妈,还有财力无限的好外婆。而妈妈当年,只有外婆。” 不同的起点,一样的级别。 她一清二楚。 “妈妈也有爷爷的余荫啊。”兰斐君抚了抚女儿有些凌乱的发丝。 “所以,还请爸爸妈妈把老脸留给我用吧。”她坐直了身子,满眼认真,定定看向自己从小视为神明的母亲。 兰斐君同样凝视着她,却在清水明眸的眼里倒映出了自己当年的模样,也是一样无畏,也是一样坚定。 身为母亲,如何会不为女儿的成长动容。 “万一我哪天不好了……” “胡说。”兰斐君轻斥了声,“你和你爸还没死呢,你哪里会有什么不好。” “嗯,还请妈妈和爸爸好好看着我。”温禾抓过了亲娘的手臂,将脸埋在了兰斐君的肩上。 希望你们好好儿的看着我像你们一样长成参天大树,福泽下一代。 兰斐君说不出的百转柔肠,又头疼起自家亲娘那边。要知道,最疼温禾的非老太君莫属,到头来却要拿心头肉的婚事为壹锦寻求一条出路,她上回试着提了一嘴,直接被劈头盖脸骂了回来。 “你对阎靳深……”她自己婚姻美满,着实难以想象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有多么匪夷所思。 “大帅哥,有钱。我要嫁他,他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阎家话事人。”温禾答得飞快。 一听就没有感情。 “禾宝,那是婚姻大事。”兰斐君莫名想到了季清泠,一样的政商联姻,也是女走仕途男经商。 温禾煞有其事地点头,蛔虫般地拉出了亲娘刚想到的人物:“妈妈,最坏不也就季部的下场吗?” “貌合神离个几年,最后纸包不住火,惨淡收场。” 兰斐君眼眸一转,神色沉寂了一会儿,女儿不排斥联姻她能理解,但对于婚姻如此悲观,着实是她没有料到的。 温禾这些年牛鬼蛇神看多了,多少瞧出了亲娘反应不对,再回过头品一品自己的话,自知有些失言。 她没火急火燎地撇清,而是重新给亲娘添了茶,端到她手里:“妈,不是所有联姻都不好。我只是拿个烂的来举个例,你也别太受不住打击,现代社会,离婚真的……很司空见惯。” 不是人人都有她父母的人品运道,能在合适的年纪遇到合适的人,然后心心相映,不离不弃。 反而见异思迁,朝秦暮楚,骑驴找马才是常态。 人心最是善变。 “你也是看我和你爸爸恩爱大的孩子,我有点想不明白。”兰斐君这点上是真觉得不可理喻。 搁那些破碎家庭的小孩说出这种话,她万分理解。 可她闺女,是货真价实的爱情结晶,她当年会生这个二胎,真的是因为和丈夫的感情。 且这么多年,不说孩子面前,就是活着的每一秒,都是和丈夫心意相通,彼此牵挂的。 她女儿怎么这么个婚姻理念。 “我为女方,一旦生子,就是实打实的沉没成本。要是再搭上我的一腔真心,那不就要完蛋了,这辈子都走不出来。”温禾继续发表‘骇人听闻’的婚姻观念。 “所以才要慎重。”兰斐君横了她一眼。 “我已经是大龄剩女了,过年就是正经三字头。不是说孩子要三十五岁前生吗?”温禾直接说开了。 兰斐君深吸了口气:“你连他外面养没养人都不确定,就敢想生孩子的事儿?” “所以这就拜托妈妈了。我知道妈妈最爱我,请一定要查清楚,有没有养女人,有没有养男人,有没有私生子。我这点上不准备将就的。”温禾一下转了语气,脑袋拱在亲娘肩上撒娇。 有那么一瞬间,兰斐君准备直接给无辜的阎靳深造个私生子出来了。 温禾却斟酌了下言语,还有更劲爆的话她没说呢,阎家男人的那基因,一看就不行。 老爷子不是个东西,娶个女儿辈的妻子不去说他,还开了私生女‘认祖归宗’的坏头。 阎靳深他爹也是歪掉的下梁,直接把私生子领进了家门,听说还能分家产。 父子两代都这尿性,阎靳深能是什么好鸟? 欧美大陆的老篇章了,从爷爷辈开始的骚动因子,妥妥传给了长子,王妃香消玉殒后,连带着受过丧母之痛的孙子也继承了一贯的好基因,真是可怜三小只和他们的妈。 那是远在天边的案例,近在眼前的就是季清泠。 前头不知忍了多少年呢。 一生败笔和耻辱。 明明出轨的是男人,最终成为笑柄的却是一生无敌的季清泠。可能也是人生过于完美,这么一点屎也非得往她身上抹。 “我会去查。”还是那句话,兰斐君自来尊重孩子的选择,况且那的确没得选。 她实在不能坐视母亲的毕生心血在最后的生命终章轰然崩塌。 “程家其实也……”她一出言就后悔了。 “妈,程善北身边,光我见过的相好,就不下两只手。你不要因为和他妈关系好就乱点鸳鸯谱。比起相信浪子回头,我更相信事实胜于雄辩。”温禾不赞同地看向亲妈。 “是我的错。”兰斐君直接举手投降。 儿女面前,她从端不住架子。 “婚后怎样是神都保佑不了的。但婚前尽调,却是人力所能为。至于生孩子,也讲究个感觉和机缘。我和他,肯定是先订婚,然后试着处一段时间,万一中途出了岔子,不还有反悔的余地吗?” 第144章 道歉 温禾分外理智地说着自己的打算。 临了还问一句:“外婆是不是骂你们了?” 兰斐君不为所动地拨了拨浮起的茶叶:“没有。” “骗人。外婆肯定骂你们没用。”温禾瘪了瘪嘴,有点心疼自己亲娘。只论父母亲情,她真的觉得世上没有比她更幸福的孩子。 “茶叶哪儿来的?”兰斐君看了眼女儿。 温禾笑呵呵的:“不是收礼。是阿姝送我的。” 一说起喻姝,兰斐君难免嘀咕一二,连郁拾华那样洁身自好,克己自律的,都免不了温柔乡男儿冢的定律。 那阎靳深,真一干二净的,别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而被未来丈母娘恶意揣测的倒霉女婿,一连在和亲信的会议中,打了三个喷嚏。 合同数据被改的低级事故,这日晚间就有了结果。 喻姝随他回了永悦庄,洗完澡出来,便听郁拾华讲着电话,对面似乎是下午见过的阎家太子,说着事后处置。 他留心着响动,看她出来也不避讳,只考虑到她不喜烟味,体贴地去了露台。 “不报警吗?”喻姝看他挂了电话,方出言问。 “恒天那边,我管不着。”郁拾华清楚发小面临的境况,说白了就是阎靳深太出色,冒尖地太快,连年老昏聩的老爷子都不愿继续放权了,还做着仍是汉武大帝的独裁美梦呢。 “嗯。”她没多话,与男人做着明日的行程确认。 “明儿下午,你抽空去一趟天海。”郁拾华眼神掠了她下,口吻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喻姝呆了呆,眼神无措地散了会,好半晌才问:“我去干什么?” “学着怎么管事。”他言简意赅,又眯眼看出了她的慌张与陡然变白的脸色,拧眉道,“怕应付不来?” 那种体量的小公司,他多少年没正眼看过了。 “不是。”喻姝咬唇道。 怎么会应付不来呢,连中嵘这样规模的信托公司她都有信心捋顺,何况是个性质普普的会计师事务所。 “说话。”郁拾华拉过了她,两人坐在床边,一副谈心的架势。 “会不习惯。” “中嵘不是帮郁诗诗理得很好吗?”郁拾华口吻轻轻,话语里没有追责的意思,却还是让喻姝听出了一地鸡皮疙瘩。 人真的太容易被驯服了。 她在郁拾华身边几年,乍然离职,去接触另一番天地,身心竟都有些惶然懵懂。 “她姓郁,比什么都强。”她靠在他怀中,有着罕见的眷恋与柔情。 那会儿输了官司,背上巨债,又有王洛滢的旧事恶心她,光顾着安身立命,连和她郁诗诗的旧账都抛到了脑后,出了个损他利益的法子。 真该死啊。 一般人都很难喜欢异母的孩子。 况且,郁诗诗的存在直接导致他父母婚姻破裂。 他那会儿已然懂事,如何会不芥蒂。 初夏时节,晚风混着庭院里的花草味儿,穿窗而进,正正撩拨起喻姝落在肩上的几缕碎发。 郁拾华低眸看她抿了又抿的唇,和颤动难停的眼睫,便猜到了她的心思,换作从前,说不定还会阴阳两句的他,此刻却好声好气地安抚:“我都没和你算账,你自个儿心里倒算个没完?” 这话光是意思也很一般,但凡听的人别有用心或是存心想怼,没准还能吵上一架。但他俩不一样。 所以说,两个性情相似的人相处,这点很占便宜。 彼此都能猜对对方心思,也相对容易设身处地。 喻姝就不会听岔了,尤其他的口吻颇为温情,没有一丁点儿的沉重感。 “真算账,也是我不好。那天拉着你熏了那么多二手烟,还喝了酒。”归根究底,事儿是他干的,血泪都是她流的,最后还王八蛋地和她打官司,忒不是个东西。 郁拾华有记忆起几乎没和人道过歉,或者说,就压根没做错过什么事。今儿骤然反省,竟生出了和她说对不起的心。 他是个长嘴的,骨子里也是讲道理的,气氛和心情都到了,没理由不说几句软话,也没外人听见。 “后来和你打官司,是我不对。”郁拾华是想和她认真赔不是的,还特意握住了她的肩,和她面对面地说。 “喻姝,之前三年是郁拾华对不起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吗?” 溶溶月色伴着风淌了进来,漏过欲盖弥彰的纱帘,轻柔地抚上喻姝微白的脸,也将男人眉眼间的情意衬得若隐若现。 她从来清醒的脑子难得浆糊成了一团。 不是说郁拾华亲口向她道歉有多震撼,当然,这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可和言语比起来,心意与深情更叫她惊慌失措。 她去年辞职,固然有嫌郁拾华难伺候的缘故,更多的却是想及时抽身,适可而止。这里的抽身,不光指她的,也是替某人着想。 她自问看得清自己对他的感情,有真情实感,但不要命。 而郁拾华待她,讲究个细水长流,循序渐进,她每一年都能感受到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日渐加重。 他给的卡,从开始的黑金卡到了辞职前的副卡。 限额不去说它,还有其他诸如让飞机等她的离谱权限,听说还能让国外几家航司的飞机掉头。 钱是能衡量一个人心意的重要指标。 最可怕的是,喻姝看来看去,郁拾华周围就她一个独苗苗,不说花边新闻,连被看好的官配都对她避而远之。 小说里那种为个男人争风吃醋,甚至头破血流的场景,喻姝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薛慕荷和她有点毛病,那是陈年老账,以对方的骄傲,是绝拉不下脸来对付她的,尤其因为男人。 她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男儿身,更看不上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所谓良人身上的女人。 郁薛两家的联姻,是能成最好,不能成也要接受现实,往其他方向努力。 喻姝是真怕某人突然有了做人的想法,要不管不顾地给她名分,给她婚姻,做到世俗意义上的负责。 本来回到原位,是希望自己在他心里的砝码不要加重。 最好就是让他看清自己欲拒还迎欲扬先抑的丑陋手段,以及想爬上去的诡计多端。 他不是心疼自己亲娘吗? 怎么还敢走他老子的老路,和个秘书玩真的? 喻姝艰难无比地快速思考,她甚至觉得只要她点头说原谅,以这会儿的情愫与气氛,他立刻能接一句重新开始。 指不定还有礼物送她。 电视剧里都叫啥来着,定情信物。 郁拾华没错眼地盯着她,却也不急,他养气功夫从来到家,又是十拿九稳的信心,主要是他对喻姝有耐心。 一向乖得和什么似的,从到他身边来后就没有过什么叛逆言行。 要不是那次天杀的意外,他都没机会见识她的脾气。 反正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的不好。 以后肯定不会了。 她下次怀孕,一定是他们爱的结晶。 “你不用因为昨晚来和我道歉。”喻姝千挑万选了这么句话。 一时间,连天上的弯月都躲进了云里。 那一点点朦胧的淡金色月辉霎那黯淡了下去,屋内陡然暗了几分,徒留那盏落地灯的昏黄光影。 与此同时,喻姝看见他的眸里升腾起来的肃杀之意。 可能是昨夜的事实过于残忍,郁拾华尚未听出她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昨晚……”男人甫一开口,话便凝在了嘴边。 毕竟是能执掌商业帝国的顶级脑子,又在九曲玲珑的言语里历练半辈子,就算一开始的注意力被恨意蒙蔽,也立刻转过了弯。 男人神色彻底冷寂了下来,却还是有着些微疑惑。 “你”他竟然卡顿了下,又很快调整过来,“为什么会觉得是因为昨晚的事儿?” “你可怜我。”喻姝特意用了这个词。 不是怜惜。 不是心疼。 是一个有着施舍与上下意味的词。 郁拾华何等功力,先用了一半的心神压制住了被勾起来的杀意与怒意,再用剩下的一半品了品她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话,神情里渐渐浮现出一分难以置信。 “你在和我耍心眼?” 后面三个字多少有点超乎寻常的情绪。 喻姝看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私底下他越发频繁的兜不住情绪,屡屡在她面前破戒,这在他们刚相处的那段时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和我道歉。”喻姝依旧是非常温驯的模样,“是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我害我吃了苦来道歉?还是你真的认为自己先前的行为比较恶劣呢?“ 她问得有点犀利,也有点残忍。 于他于自己都是。 郁拾华可能是自信过头,又或者过得太顺风顺水,从小到大想要的一切,哪怕是她,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他自以为良心发现地想要赔礼道歉,也天真地以为她会顺势接受,与他开启全新篇章。 因着喻姝这一问,他眼里居然流露那么一点茫然,配上那张线条冷硬,棱角分明的俊脸,简直分分钟要人命。 第145章 倒数计时 可喻姝不打算松口。 她不能再让郁拾华把关系更进一步了。 必须定死在总裁秘书的位置上。 只能说见多识广是有用的,郁拾华凭着好使的脑子终究琢磨出了这两者的分别,居然有种拨云见雾的大彻大悟。 “我先前对你很糟糕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喻姝可以打赌,他从未用这种语气和别人说过话。 她陡然有些难过,又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感情,别开了脸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她一直沿袭着脑海里的思绪,平淡道:“我是想说,你对我不管是好还是一般,我既然都接受了,也就是接受了。我如果受不了,也是会反抗的。” 没有反抗,就是默许。 “要到受不了的那一步,我该有多恶劣。”郁拾华今儿是彻底的洗心革面,准备在她面前好好来个革新。 “还有,什么叫比上不足?你和谁比?” 喻姝斟酌了下言辞,继续缓声道:“所有人比。”她主动伸过去握住他的手,似是安抚:“蓝度那件事,首先是运气不好,非要责怪人力的话,都是成年男女,你情我愿,你用不着为此和我道歉。” 这有点违背郁拾华的认知。 当时她住院后,他出差几天几乎满脑子想着怎么补偿她,甚至一度动了要负责的念想,只是后来她要离职的一盆水下来,又被她证实这是第二次流产后,这念头就显得荒唐可笑,抛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潜意识里,一直有种无法言说的愧疚感。 “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和我道歉?我都吓着了。”喻姝看前面铺垫地差不多,主动换了语气唇角眼里都添了笑。 郁拾华并不是好糊弄的主儿,奈何在情感领域,他是实实在在的新手,喻姝这样和他搞脑子,说些云里雾里真真假假的鬼话,他有点捋不清楚。 某一方面也确实印证了,他内心不够坚定。 唇上有再熟悉不过的柔软贴近,很是温柔地一琢一琢,她主动缠上来的手臂触感绵软,便是隔着睡衣的布料,也不妨碍彼此的距离更近了步。 她难得主动地去解男人的上衣扣子。 “想要?”郁拾华呼吸微微重了些,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直接附身压在了床上。 喻姝解开了头上绑着的发带,由着一头长发散乱在床间,映着从脸到肩的雪色肌肤,她吃力地抬高身子,直接伸手摸了进去,眸中水色潋滟,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在男人凝视的沉沉视线里扒拉开了他的睡衣,两只小手四处点火,往那硬邦邦的腰腹上摸了好几下,又带着一点可怜兮兮的疑惑,看向了还没有动作,目光却恨不得在她脸上烧个洞出来的郁拾华。 这一点羞意,混着点妩媚感,渲染在她那张精致清丽的脸上,郁拾华浑身的血都沸腾了,更不要说她有意的煽风点火,下半身早早作出了渴望的姿态。 “下月我生日那天,重新给你个交代。” 说完这句,仿佛给自己定了个期限,也给喻姝设置好了倒数计时,男人便专心于身下,不再理会其他了。 喻姝却在成为一颗蒜的过程中,清晰准确地算出了剩下的日子。 不到一个月了。 她要何去何从? 连续几日的纵情声色,体现在脸上,就是明明眼下青灰一片,有着粉底盖不住的黑眼圈,眉梢眼底间却别具风情,稍微做点表情就眼波流转,媚意自生。 中午陪吃结束后,她都顾不得午歇,和郁拾华说了声后匆匆奔赴医院。 三点要去天海会计师事务所呢。 如医生所言,周演一身以皮肉伤为主,外表看着吓人,实际却没下死手。 “你吃。”喻姝带了许多水果,每样给他剥了点。 芒果,荔枝,桑椹,蓝莓。 周演已经靠着床头坐了起来,稍稍一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吃水果。你自己吃吧。” “我知道你不爱,所以看着你吃,补充营养。”喻姝真不懂,男人似乎都不爱吃香香甜甜软软的水果,郁拾华也这副德行。 她亲手削亲手弄的,周演但凡有点良心,总归会吃几口,事实上,他非常有良心,扫而空。 “有什么需要的吗?”她又检查了遍周演的生活物资,请的男护工正在外头歇息。 “这医院,齐全地不能再好了。”周演不由得叹气。 又自然想到那晚的对话。 他混迹社会多年,细瞧便看得出喻姝的状态,算不上不好,加上通身上下的打扮,郁拾华也算用了心。 “他问什么了?”喻姝收拾着水果盘,又挑了两个香蕉,这属于周演偶尔会吃点的东西,简单好收拾。 周演顿,便淡淡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哪里有其他人呢。”喻姝失笑,心神微晃。 “经不起细查的。”周演没什么表情。 他俩,就没有经得起查的地方。喻姝是明面上一派光明,他则是完全的黑暗体。 ”他大概不会细查,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我听他口吻,会和你求婚。”周演对这个可能的姐夫并没有外界想象的热切,相反地,他更相信福祸相依的原则。 豪门没那么好进,谁都要脱一层皮。 而他姐姐,还有着黑料。 求婚两字一出,凭她内心再古井无波,也有一瞬的失神,等缓过情绪后,她努力动了动嘴角,试图恢复表情,却又有些无力。 “我拿什么和他结婚。” “他和我说的。”周演拧眉道。 喻姝不免想起他近来的人样以及各种反常,陷入思索中。 “我有分寸。” “姐,不管怎样,我总帮你的。”这是周演老生常谈的话了。 喻姝还没出病房,便接到了林彩的语音请求。 “阿彩。” “阿姝。”声音听着没什么异样,但一停顿喻姝就本能地觉得不对。林彩是个永动机的性子,又是主动打来的电话,没事儿早叫嚷开了,有时吵得她头疼。 “出事了?”喻姝实在被最近的一桩桩破事整得心力交瘁,立刻往不好的方向去了。 只是林彩怀着孕,吴天泽又是个妥当人,就算要翻旧账也得等孩子生下,这道理是个人都懂。 林彩有意压着声音,慢慢道:“有人和我打听你高中时候的情况。” 喻姝一听反而松了口气。 林彩可是孕妇,牵连到她和宝宝的话,真的太十恶不赦。 “是有个学姐,自称什么要做回忆录,先来找我,采访了我一堆问题,然后就把话题拐到了你身上。” “我又不傻,高中那会儿,我除了家里有点钱外,什么都是平平,反倒是你,成绩和外貌都出挑到离谱。还有那问题,和我的完全不是一个路数,全是你的隐私,学姐也是个傻的。” 林彩胆大心细,分析得头头是道。 “她问了什么?有没有男朋友?”喻姝坐在大厅的角落,心如止水,一边和她说话,一边还能看看今天的财经新闻。 “没问哦。她问,你高中的兼职情况。” “学姐可不傻,人不知拿了多少好处,才甘愿被当枪使。”喻姝又看了眼股市,壹锦的股价连跌三天了。 好像是地产爆了雷,负责人和相关银行行长都进去了。 这几年地产行业,由盛到衰,多少家倒了霉。 前天还有家房地产的开发商来郁寰求合作的,她看着都差点要给郁拾华跪了。 这点上,她是真佩服郁拾华的脑子。 她进郁寰那年集团就调转了方向,除了偶有合作,或是出于人情外,再没涉足过了。 林彩一副邀功嘴脸:“我可和她打着太极,什么兼职,我就说帮着你舅妈卖鸡蛋仔。” “舅妈和鸡蛋仔确定说了,是吧?”喻姝拎出关键词。 “是…不能说……是吧?”林彩干巴巴地笑,有点不知所措的尴尬。 喻姝沉默,却很快带笑道:“别紧张,我单纯和你确认下,舅妈做得是合法生意,说了没事儿的。” “喔喔。其他兼职我都没说。”林彩声音压得低低的。 “其他问题呢?把记得的和我说。”喻姝慎重道。 林彩当时留了个心眼,在这位学姐把矛头对准喻姝后,一边装作玩手机一边偷偷开了录音。 她当即把音频发了过来。 “前三个问题我没来得及。之后的都在了。” “好。你预产期几月份?”喻姝笑问。 林彩有点可惜:“十月份哦,要晚一岁读书了。” “让你老公多赚钱,读国际学校就成了。”喻姝玩笑了句,搅和着因什么采访而低落的气氛。 “别提了。我现在就想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林彩莫名有点烦躁。 喻姝眉心拢起:“他对你不好?” “算不上不好。能回家都回了,工作也实在忙,郁寰集团的节奏你也懂的,不把人压榨到极致是不可能的。” 林彩又为他开脱着:“忙起来有时都睡不好觉,可不影响心情。我因着怀孕多少有点敏感,加上那事儿说开了,有一点患得患失吧。” 这两句话听着就不好。 第146章 见面 只是林彩的情况,也没法深究什么。 喻姝微眯了双眼,慢慢道:“阿彩,不管怎样。先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再把自己的身体养回来。其他都不用管。” 就算是出轨也好,离婚也好,也比不上自己的身体重要。 这会儿的林彩显然不适合较真,大张旗鼓地追索,只会害了自己,影响孩子发育。 “我明白的。” “别犯傻,好好爱自己啊。”喻姝必须这样说,甭管吴天泽真的还是假的,林彩没有路选。 她自己流过两次产,绝对不想好友也成为她的翻版。 尤其这会儿林彩都要五个月了。 “阿姝,你也一样。” 电话结束后,喻姝没急着听音频,而是去了趟九章别墅。今早上她给奚燕发的消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打电话过去也是忙音。 不排除她在睡觉,或是忙其他的。 但喻姝就是不放心。 自打奚燕以管家的名义入住别墅后,高醒言的一切都不用她操心了,一日三餐以及其他杂事。 九章别墅是纯正的富人区,每一栋背后都有说得出的人家,安保监控更是严密地没有死角。 与明府可钻的漏洞不同,这里是连狗都有登记牌的。 喻姝靠着早前保存的人脸畅通无阻,沿着绿化带往九号去,却撞见意料之外的熟人。 与奚燕说着话的宁挚元。 就在别墅外的长椅上,边上就是栀子花圃。 “阿姝。”奚燕首先看见了她,起身招呼。 宁挚元旋即转身,和平常的衬衫西裤不同,他今儿偏休闲,乍一看没有一点商人气息,实打实的翩翩佳公子。 “你俩怎么遇上的?”喻姝和他微笑示意后,便好奇问。 “我和程善北打听了下,又听他说起似乎在这儿见过你,所以来碰碰运气。”宁挚元答得尽善尽美,一点让人感觉不到隐私被侵犯的屈辱感。 “宁总有备而来,说话却让人如沐春风。”奚燕对着他这样的笑脸,很难维持住冷淡。 特别宁挚元还有礼有节,温文尔雅。 “怎么办呢。”宁挚元有些无奈,索性直言不讳,“这些年想谢你昔日大恩,却始终不得其法。好不容易有了报恩的机会,可不得舔着脸上门。” 他一说大恩,喻姝便挑了挑眉,瞄了好友一眼。 这表情落在宁挚元眼里,他失笑道,“看来你也是知情人了。” “算不上知情。”喻姝摆了摆手,一下联想到宁挚元那从不见人的姐姐,犹豫了下没问出口。 “宁总,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奚燕笑得懒散,余光却落在后侧方不远处的落地窗帘,正是她和高醒言住的那栋,刚刚似乎有人掀开过。 别影响他复习才好。 如她所说,宁挚元早早有所准备,见她前打听了一切,闻言立刻表示:“于你或许只是一通电话,于我,于我父母,是大恩大德。” 他自然不会空手来,直接把手提包拿给了奚燕。 “请务必收下。” 奚燕没有推拒,她平静接过了。 “好,我收下了。”言下之意,你可以走了。 昔年的事儿,她其实心情复杂。如果早知道要以自己的人生为代价,如果她能预见到引发的蝴蝶效应,或许,她当年也能无视。 心肠只要硬起来,没什么挺不过去的。 “宁总,吃饭感谢的都不必了。您留个名片给我吧,将来我有什么要命的事儿,指不定还要来拜托你。”奚燕主动开口。 宁挚元看她眉目淡漠,隐约还有点烦闷,便也体谅地不继续讨人嫌,递了张镶金边的名片给了她。 “还挺沉,别不是纯金的吧。”奚燕轻笑道,眼神却一点没落在他身上。 “是纯金的。”喻姝插了句嘴。 也是他们这圈人的习惯,她做秘书时便懂得,拿郁拾华名片来求见的,得按名片等级分类。 最高级的就是这种。 奚燕哑然失笑,还掂了掂分量,仿佛很满意的样子:“宁总有心了。多谢你。” 宁挚元今日是特意来找她,为此连穿着都特意斟酌过,本意还想约一次吃饭,顺便让父母见一见那年救他姐姐于水火中的女孩子。 可他到底擅长看人脸色,奚燕从头到尾的意思分外明确,赶紧着滚蛋吧,最好之后别有联系。 甚至他都怀疑,奚燕那么轻易地收下东西,也是为了赶紧打发他走。 “你别误会。我和家父家母是真的非常感谢你,也为当年没能及时馈赠感到非常抱歉。”宁挚元语气懊丧,眼里带着微微悯意。 奚燕微微一笑,言语间却凭空透出几丝空洞:“怎么算,也不是你的错。”可惜,阴差阳错,全都落在她身上。 事情也很老套。 差不多二十年前,宁家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动荡之际,都是些东亚常规剧情,新老交替,母子争权。 宁挚元的父亲最终胜了,却也彻底激怒了他的奶奶。 他倒霉的姐姐成为了最大的牺牲品,没人想得出亲奶奶能对亲孙女做出这种天理难容的事。 天网还没布全的燕京,他奶奶又是还有三斤铁的烂船,他姐姐就这样生死未卜地失踪了。 闹了大半个月,宁挚元的母亲彻底要疯了,已然握上了刀。 奈何到底是亲娘,他父亲怎么也不能让妻子再成为杀人犯,于是,失去了女儿的母亲挥刀向了她的丈夫。 这一刀下去,老太太还撑得住,可底下办事的人受不了了。 宁挚元他父亲终究是个人,女儿花朵般的年纪,会遭到什么不言而喻,重压之下,陆续有了消息。 偏偏消息都是噩耗,他父亲不顾手段地处置了好几个人,原来老太太一开始没想来真的,只是说想发个疯。 奈何…上下之间,是有代沟的。 一句话,不同的人都能品出不一样的意思。 况且是个青春年华的美少女。 宁挚元的姐姐几乎遭遇了比奚燕更为悲惨的命运,辗转好几手卖到那个村里的时候,人快神志不清了。 因着人有些呆傻,那家人也是成心想娶媳妇生孩子过日子的,看她还算老实所以并没有那种太可怕的手段,起码没拿链子拴着人。 等怀上孕后,还许她出来闲逛见人。 深山大林的,走几十公里都出不去,没有接应根本没可能。 这一松懈,便碰上了奚燕。 好在人只是接近疯癫,宁挚元的姐姐背得出好几个电话和手机,全部拜托给了奚燕。 奚燕记得特别深的,是她最后那句话。 不帮她打也没关系,但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那是手机没有走进千家万户的年份,他们那种鸟不拉屎的破村,电话都是稀罕的。 奚燕能动用的,只有村里小卖部的那个座机,打一次要一块钱。 还有老板娘在旁监听。 她是个机灵的,逮着空就打,还不付钱,前两个一个未接一个空号,最后一个却通了。 是个声音很好听的少年。 “是你家人让我打的,她在秦西省安州县下的陈坡村,路非常难走,要开车带人,多带人,否则怕你们也赔进来。” “你…是我姐姐吗?她还好吗?”电话对面反应极快。 “秦西省安州县陈坡村,不要再打来,千万不要。”她重复了遍地址,赶紧挂断了。 时至今日,奚燕终将记忆里的少年声音与脸对上了。 人如其名。 她望着宁挚元渐行渐远的身影,说不上来的感伤与怅惘。 “当年……或许我跟着走,就好了。”奚燕呢喃了句,连身边的喻姝都没听清。 他们人来得阵仗很大,做事也很周全,连隔壁县隔壁村的人都打点了,出手十分阔绰。 那时候她全家都去帮忙了,话里话外都是叫骂,还有怪那户人家心善,不晓得给人拴着的。 奚燕也万万没想到,只是那顺手而为的举手之劳,最后被拴住的人会是她。 “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你当年没做错。”喻姝面上是眷眷的温和, 心里不免泛起凉薄的苦涩。 人都是血肉之躯。 奚燕再豁达,再无视,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没能拎住沉甸甸的公文包。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泛起一带灼烈的潮红,勉强支撑着道:“我真的没有想到,原来亲生父母也可以这样狠心。阿姝,我真的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对我。” “他们都不是人!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我被骗回家,看着我被捆着抬出来,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一句,也没有人愿意帮我一把!” 一个村儿,同气连枝。 谁当那正义的出头鸟,谁就会是奚燕的下场。 人家好不容易买来的媳妇,你一个电话卖了个干干净净,今后谁还敢和你家来往,吃里扒外的东西。 比起夫家,奚燕最恨的就是所谓父母。 她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两字等同于畜生。 公文包里的文件撒了点出来,喻姝只好弯腰去捡,蹲着整理的一个抬眸,她看见了一双干净的运动鞋。 她俩刚绕着别墅转了圈,此时位于后门的台阶下。 他是什么时候站这儿的? 又听到了多少? 第147章 事务所 喻姝只觉一阵头疼,苦涩之余拥着奚燕往正门走去。等到庭院大门处,奚燕基本收拾好了情绪,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森琪的电话来了。 这个点儿不赶紧出发过去,天海事务所那边可能要迟到了。 喻姝低眸扫了眼自己的穿着,衬衫和外套有点皱巴巴的,万幸后备箱一直有衣服备着,省得头回见面印象不好。 天海会计师事务所地处四五环的世界公园旁边,周围一片批发市场与农贸集市,乍一眼看去,挺格格不入的。 人生地不熟,喻姝默认了森琪陪着一块上去。 事务所位于一栋办公楼的十层,电梯坐上去,便看得出楼本身挺有年份,各种小广告贴了又铲,有种乐此不疲的年代感。 不料门一开,事务所的logo直接映入眼帘,还有人在门禁迎过来。 “是喻总吧。咱们这儿不好找,太辛苦您了。” 这话一出,不说当事人喻姝呆了下,作陪的森琪都有点没回过神来。 此喻总非彼郁总,奈何听起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怎么听都是一样的音。 “您别这么喊我,我听着挺不适应。”喻姝连连失笑,冲着来人展颜道。 候着的人显然是个有职务的经理,一身正装挑不出错儿,十分上道地换了个喊法:“喻老师。” 他带着喻姝往会议室去,一边走一边说:“唐所长还没到,其他两位都已经来了。” 根据资料上的显示,除去所长,这家事务所本来有四位合伙人,因着重组并购的原因,喻姝非常荣幸地成为了仅次于唐总的存在。 会议桌边分坐着一男一女,年龄资历上看着不像和喻姝一个辈的,和那位唐总似乎也隔着辈分。 “真荣幸,能与美女同呼吸共命运。”男人的口吻略有点轻佻,将喻姝上下端详了遍后主动帮忙拉开了身边的椅子。 喻姝自小相貌出挑,太习惯这种‘惊艳’眼神,平淡地应了声好后,仿佛没看见般地坐在了女性合伙人的身边。 “王总,幸会。” 那一看就是‘女强人’的模样,从坐姿到眼神,都透着精明干练,发型也很有设计感,不算规则的斜短发。 “你好。”对方显然是专业水平过硬的资深合伙人,对这个年纪的喻姝和同龄的男合伙人,有点不屑一顾。 男合伙人眼神直白,心思更是昭然若揭,一个劲儿地往喻姝面上打着转儿,又似乎想起什么,低头搜索了下手机,脸色一下变了。 正当此时,喻姝见过的唐总进来了。 三人不算整齐地起了身。 “哎哟,真是的,都坐都坐。”唐总一开口,莫名有点喜剧人物的味道,连连催促着外头的那位经理倒茶。 他一个个地招呼过来,热情又唠叨,到喻姝时一点没提什么郁寰集团,只说人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喻姝也从他和另外两人的寒暄里得知。 男合伙人姓赵,是个走常规路线的合伙人,即家里有人在券商工作,能够承接一部分保荐业务过来。 至于王姓的女合伙人,是个不走关系路线的牛逼专业人士,人属于在四大摸爬滚打过的资深人才,有长久的实战经历与专业理论知识,是一级一级熬上来的。 三人又在唐总的润滑作用下交换了学历与从业经历。 喻姝没瞒人,三言两语介绍完了自己。 郁寰集团四字一出,王女士最先色变,脸上变幻莫测了下,竟主动给了喻姝名片,语气缓和了好几个程度。 赵总早在手机新闻里把人对号入座了,眼下也是似笑非笑,伸出手向她问好:“喻总,幸会了。” “当不起当不起。两位喊我小喻就好。”喻姝没料到自个儿家门一报,人家不仅没因秘书身份看不起人,还比先前更友好了些,她是真不习惯有人喊她喻总,仿佛浑身上下的不安定因子都躁动了起来。 狐假虎威,说得就是她了。 她在这儿,论什么都是垫底,年纪比最年轻的那位赵总都要再小个七八岁,实在没敢托大,谦虚又恭敬。 “唐老头儿,你这不实诚啊,早说有这么个金手指在,我还不把半幅身家给你压上。”赵总嬉皮笑脸着,与唐总熟得不得了的样子。 喻姝心底里挺佩服对方这种与生俱来的社交水平,才见一两面就能熟得没大没小,没上没下,脸皮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唐总明显被那声老头儿噎了下,却没有露出什么情绪。 “唐总您早说,我说不定还能带更多人来。”王女士的说话水平就和喻姝差不多了,讲究个分寸感。 “什么早不早说。我还怕人临阵逃脱,不肯露面呢。”唐总只管打着哈哈,一字不提其他不该提的。 又是一阵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寒暄。 四人总算按照职务和资历落了座,那姗姗来迟的茶水也终于倒上了。 话没几句,王女士最先按捺不住,试探起了喻姝的深浅。喻姝明显感到,那俩男性的视线同样聚集了过来。 心思转动间,她捧起茶盏轻轻吹了吹,举手投足间全是不经意的优雅与富贵气息。 “……其实也看公司规模体量。”她似是而非,话里破绽一堆,却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主打个雾里看花。 王女士拧眉问:“说实话,我从业以来,即便在四大时期,也没接触过郁寰集团的年度审计。” 有一声轻笑响起。 在座的也就赵总属性里有点不靠谱的因子,他眼神古怪:“郁寰这种体量的庞然大物你也敢想?不信你问这位秘书,人集团内部还有个内审部门呢。” 王女士自知失言,快速盘算自己带着的人手,又盯着喻姝看个不停,没个准话,她还真不好随意去挖旧人。 “这个不去说它。我能为事务所出点薄力的也就是在业务这块了,几位信得过我的话,容我去理一理,想一想。” 业务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就算她背靠大树好乘凉,也要有点成算和规划,她来之前,几乎没做什么这方面的准备。 只看了最基础的资料。 郁拾华给她挑的这家事务所,真的规模有限,喻姝和三位简单聊了会,便由着人带领,熟悉了下内部员工。 几位审计员,还有最简单的人事行政负责人。 总共一算,连二十人都不到。 难怪连烧水倒茶的事儿,也要经理来干。 “您要的一些报表文件,都发您留的邮箱了。”临走之前,陈经理小跑着出来和她说道。 “多谢。” 结束快五点了,赶到集团大楼差不多得六点。保险起见,喻姝打了个电话给郁拾华。 在得知他临时被亲娘传召去吃饭后,喻姝打电话给了两位人民公仆。 “阿姝!”是婴婴一贯的哀嚎,布林海碰面后,她们几个还没聚过。 “下不了班了?”喻姝习以为常。 苏文婴认命地叹息:“最近不有个地产公司崩盘了嘛,人注册地是在我们辖区,这几日都围着他在忙,估计下星期会好些。” “挺好的,再忙一阵,或许明年又能升一升。” “借你吉言了。你打电话给禾宝没?说起来那家地产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是壹锦温氏哦。”苏文婴那边似乎有人找她说话,说完便匆匆挂了。 喻姝自然想起那日布林海温禾眉眼间淡淡的愁绪,以及新加坡的股权转让,跟进的律师今早还和她发过消息,过几日就稳妥了。 “禾宝。” 对于电话响了两声的立刻接通,喻姝难免感到零星的意外欣喜。 自打温禾入职后,喻姝一般都选择和她发消息,免得影响她的工作或者开会。也就眼下时间不早,发消息太磨叽了。 “诶,阿姝。” 喻姝听着她软乎乎的声音,心就不自觉软了几分。爱与城堡里长大的人,果然是撒娇小能手,简简单单几个字,都能隔空传递来糖分。 “晚饭一块吃?” “你今儿不用伺候你那狗老板?”温禾明显是高兴的。 喻姝被她的情绪渲染,明明从早到晚连轴转了一日,加之这几日晚上都没休息好,早就倦意重重的脑子一下子被打了兴奋剂,语调不经意地高了一两分,含笑道:“我请你吃。就那坛子边上的老字号火锅吧。你过去方便吗?我来接你吧,还有十五分钟到长安街。” “成。这季节吃火锅,总算不用人挤人了。” “包厢多半还有。”温禾附和了句挂掉了电话。 等喻姝定好包厢,温禾发来了定位消息,人已经乖乖巧巧地等好了,附赠张俏皮可爱的自拍。 “啊啊,我好久没坐宾宾了。”温禾今儿下班早,本来还想着换身衣服,可一想好友的穿着,便也歇了心思。 不是大学那会儿,还能约定好穿闺蜜装的逍遥日子了。 都是苦命打工人,何必瞎折腾自己。 喻姝听着好友的宝宝话,福至心灵地笑:“看来你小时候认的车都不是模型,宾宾就是两三岁开始喊到现在的吧。” 温禾吐了吐舌:“我最喜欢赫赫呢。” 第148章 十二岁 “行。你等着这样教你小孩。”喻姝很自然地帮她拍了拍西服套上的一点灰尘。 “咋教哦。我现在自己都坐不上了,就偶尔蹭蹭你们的。”温禾一脸装模作样的委屈。 喻姝呵呵一笑:“看来布林海那天,你是骑马来的对吧?” “那是普通奔奔啦,你看,连这音响都没有。”温禾满嘴宝宝话。 “蓝天白云叫啥?宝宝还是马马?”喻姝来了点好奇心。 温禾白她一眼,有点小傲娇:“我小时候一般看不到这牌子。” 多么炸裂的贫富差距。 “我小时候也看不到。”喻姝带笑附和了句,“也就有些人家结婚可能会看见。” “你看现在好了吧,我每天苦哈哈地走路上班,风雨无阻啊。”温禾享受无比地靠在后座,一副恋恋不舍的眷恋模样。 “这么小心吗?”喻姝不解道。 她记得前几年,温禾还是有司机接送上下班的,不是她喜欢的赫赫就是宾宾,标准的富贵用车。 “哎,就是去年走了狗屎运。”温禾一下班,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全然没有对外发言时的得体端庄。 她是真没想到,本来以为要等今年的机会搏搏看,谁想得到峰回路转,她能一跃而上。 “过了这个平常人过不去的坎儿,之后每一步就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了。”温禾悠悠然道,“其他不论,人和这块,总得做好了。” “一百以内的公寓,住得惯?”喻姝玩笑道。 “除了没有泳池舞室,其他不都应有尽有?”温禾还是有点怨念的,嘴巴略微翘起了点弧度。 哈。 喻姝去过她在沪城的家。 主打个没有人性。 也分外理解她的日常需求。 “阿姝,我最近没有月光了。”她似乎是讨表扬的口吻,笑得眉眼弯弯。 喻姝忍不住地笑:“存了多少?” “一千块。”她扬眉吐气。 “难为你了,真的。”喻姝没什么其他意思,完全是发自肺腑地感慨。 都说由俭入奢易。 温禾这种自小零花钱七八位数起步的顶级千金,十来岁上就能凭借零花钱赚到第一桶金的富家公主,一个月花两万块钱,真的太不像话了。 不说什么包啊鞋的,就是养她那手机里的虚拟宠物,都要花万儿八千的。 看来是连虚拟宠物都不搞了。 “我努力了好几年,今年是第一年收入完全覆盖支出的。”温禾得意洋洋,又炫耀着她的各种‘节俭’事宜。 比如三个月没买衣服鞋子包包了。 比如袜子没有一天扔一双了。 喻姝没舍得戳穿她,只掩唇笑道:“也别太亏待自己了。今年可是咱俩最后的二字头了,来年可是三开头的中年妇女了。” “也是阿姝你人好。我还和婴婴炫耀过呢,她一点脸不给我,直接说我胡编乱造。” 温禾的朋友圈摆在那里,或者说,她父母以及温氏的社交圈子容不得一点闪失。 她为晚辈,长辈生日总要送礼吧?朋友同事的红白喜事,要包红包吧?她沪城一圈的千金朋友,哪个是省油的灯,一旦碰面,衣饰上都是得下功夫的。 林林总总,温禾再怎么省自己的日常,也是没用。 一只驴家的当季手袋,便直接抹平三个月的收入,至于饰品方面,那就更夸张了。 “到了。”森琪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好。”温禾先于她嗯了声,她第一次见喻姝的保镖和配车,也是第一回沾这种‘鸡犬升天’的光。 等两人一进包厢,锅底刚刚开始沸腾。 这种季节的火锅店,她俩真算贵客了,进门就有人奉上了热毛巾,询问酱料的口味偏好,还有个服务员在一旁帮忙涮菜。 “你出去吧。”喻姝淡淡和她道。 温禾身份特殊,从爹妈到自己,是一点不能有事的。 “阿姝,是不是好事将近啊?那保镖是不是好早前就跟你了。”温禾一看没人外人,八爪鱼般地抱过来。 “没有。” 温禾觑着她面容上恬静的微笑,寻思一二后道:“那他最近挺有人样的,对你还算体贴。今晚上是回老宅吃饭了?” “是季部。”喻姝夹了筷子菠菜。 温禾扬了扬眉,嘴角扯起浅浅的弧度:“你还没见过季部啊?” 这里的见是特定用词。 喻姝很是平静:“她这样的,和你母亲差不多,一般人哪里见得着。况且,我和他,应该走不到结婚这步,见家长太多余了。” 她昨晚和某人打了几回合的机锋,又借着男女之事混了过去,多少有些倦怠,好友面前懒得再做掩饰。 “他还是介意你……先前的事儿?”温禾一边说一边吃了块肉,又拿过半个竹筒装的虾滑,自己用勺子滚成球。 “我弟弟被人绑了,顺带着扯出了我高中那会儿的旧事,我骗了他,让一个死人背锅了。”喻姝声音很低,满目皆是怅然若失的沉静。 “他信了?” “表面上信了。” 温禾犹疑了下,还是决心鼓励下好友:“其实过去那么多年,就算真……就算真要论起来,以你当时情况,大概率就是无罪的啊。” “禾宝,我真的连你都说不出口。”喻姝黯然一笑,有些垂头丧气地搁下了虚握在手的筷子。 温禾也只晓得个大约情形,这种最不堪的事儿,即便喻姝自愿袒露,也无异于将伤口重新扒拉开来,由着旁人参观。 她经历过类似的未遂情形,陈述出来的时候都会有莫名其妙的羞耻感,况且喻姝的情况是……已遂。 “不是只有这一桩事。还有那个人,不是外人。”最后半句,喻姝几乎说不出口。 她没留给温禾反应的时间,似是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流产也是那个时候。禾宝,你知道吗?我到今天都不确定,那些照片和视频是真的都销毁了?” 门被敲开,有服务员进来送了水果。 有开关门的风吹过,温禾只感觉背上冷汗涔涔,沉默了许久方低声问:“有洗出来吗?” “应该是有的。”喻姝恍若自言自语一般,连眼神都麻木起来。 那种照片,一旦外泄过一次,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可能。 温禾脸色变幻了会,直接紧紧抱住了有些失神的好友,在平息好自己胸腔里呼之欲出的情绪后,才轻声细语道:“我会帮你的。” 喻姝本能地摇了摇头,又感受着好友有些用力的臂膀,到底掩下弥漫起柔弱的伤感与无助,微微牵起嘴角:“禾宝,你当年执意考公,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有个做官的好朋友,真的于普通人而言,太幸运了。” “但这不意味着,我想让你帮我处理那桩旧事。”她反手握住温禾的手,语出真诚,“你要好好儿地做你该做的事,诚如你所言,就是真较真起来,我不也能脱身而出吗?” “阿姝,你不用和我打马虎眼。”火锅热气腾腾,是扑面而来的滚烫之意,这样炽热的环境里,她心里凉湿地像喻姝的手心般。 “我当年出事儿,真的,一应人证物证,我家为我调动了所有说得上话的关系,可就是这样,我依旧崩溃了。” 一遍又一遍的叙述确认,一遍又一遍的现场还原。 很多时候都是不一样的人。 每个人的眼神和态度都是不一样的。 完全是精神上的凌迟。 她太懂得了。 “我那年十二岁。”喻姝第一次坦白了年纪。 背脊的汗意被空调冷风扫过,直激得温禾如坠冰窖,她惊疑不定地望向相识十来年的好友,久久没有言语。 这是个什么程度的年纪呢? 比奚燕的十五岁更令人发指。 甚至可以说,法律上对于这个年龄的性行为,不论女方是不是自愿,男方大概率都是有罪的。 “你怀孕也是……”那个时候吗…… 温禾的泪不知怎地,直接流了下来,她根本说不上来话。 喻姝已然垂下了头。 她一下抬手捂住了嘴,凭着眼眶里的泪打转后一滴滴地落下。 “我一直以为是…你高中那会儿。”温禾惶然失声,又有点说不下去。 “高中也有不好的事儿,但和当年比起来,都算不得什么了。”喻姝面色苍白,有着摇摇欲坠的脆弱,动作却还连贯着,起身抽了几张纸巾给彼此擦泪。 言语的无用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抵是长此以往的心理磨练,喻姝内心早已长出了厚厚的茧子,短暂的崩溃后立刻调整了心防机制,几秒钟的功夫就能挂上面具似的微笑。 “禾宝,幸好你没在公检法那块上班,否则还不每天泪流成河。”喻姝叹了一声,伸手直接拿过了纸巾盒,又用干净的毛巾给她拭着泪痕。 温禾心思细腻,是个很能共情人的好孩子。她都不敢想,一个人有这样地狱般的经历过往,且还有如影随形,随时可能引爆的悬顶炸弹,要怎么样才能平心静气地过自己的生活,和普通人一样按部就班地读书升学,毕业工作 “阿姝,我没事。就是有点突然,一时收不拢情绪。” 第149章 靠男人 温禾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又仰头喝了一大口水,除了红通通的眼眶和抽抽搭搭的说话声外,人是平静了下来。 喻姝:“所以你看,我都不敢和人说。” “其实公检法里,绝大多数都是家长里短的小案子,就是刑事案件里,你这样的也是极其恶劣,搁古代怕是要三司会审的程度。” 温禾似乎想到了点什么,舌尖泛起涩意,眼神不由得暗了暗。 一提起公检法,会想到季清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那是郁拾华的亲妈,是温禾引为目标的神之存在,凡是在华国政法圈混的人,谁人没听过这位的大名。 不仅仅是权重,而是她的事迹有点过于彪炳。 从小小的基层做起,一步步到中级,最后到最高级别的位置,履历坚挺,且专业知识过硬,前几年的法典,上头就映着人家的大名。 现任司法一把手,属于真正的大人物。 温禾之所以觉得晦涩难言,无外乎是顾及好友的心情。季清泠大概可以接受一个出身平民的秘书儿媳妇,但大概不能接受一个杀过人的受害人兼嫌疑犯。 特别是,人现在正在位。 一旦被对家爆出儿子娶了这样的案犯,舆论风暴一起,对她是极为不利的。 仕途路上本就是牵一发动全身。 喻姝这样的,算是直捣黄龙,命中靶心了。 “虾滑滚起了,你尝尝吧。”喻姝仿佛没看见她满脸的心不在焉,还弯腰调了下火候,用牙签挑了块哈密瓜吃。 “诶,好。”温禾胡乱蘸了酱,一口塞进了嘴里。 对于她的过去会给郁拾华及她妈造成的恶劣影响,从她和郁拾华睡到一张床上去后就想过不知多少次,占据她失眠原因的十之一二。 只是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她那颗心脏早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下变得无坚不摧,想归想,日子过归过。 饭是肯定吃得下的。 她永远都吃得下饭。 不过一颗苦守了那么多年的心,就此日渐沉沦。 “我对他心动的时候就想过辞职,可是…”喻姝备感艰难,从现实功利的角度来说,她这样的确实不适合找对象,那么多年也从没出过差错,她管自己一向管得好。 再说郁拾华名声在外,从没乱七八糟的新闻,况且那几年因为疫情,经济形势一片混沌,找工作毕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她就这样催眠着自己接受了调入秘书室的事实。她后来心动也很正常。 万里挑一的人品外貌,说一不二的气场权势,近乎变态的工作能力,以及两人相处间的细节与分寸。 完全是恰到好处的暧昧。 “我”喻姝不由苦笑,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自己不够坚定。 “这哪里怪得到你头上,除非你马上辞职,可这样不也太可笑了吗?明明是要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结果要因为不确定的可能诚惶诚恐,甚至以辞职的代价来逃离,这样又有什么意思。”温禾最后一句说完,觉得有点不妥,可不管怎么想,都似乎没有什么最优解。 只要在社会上工作生活,就难免会与人产生连接,形成社会关系。 唯一的出路,或许就是和奚燕一样,自我隔绝,成为一座孤岛。 问题是,奚燕眼下有着世上公认最亲密的存在,人家有孩子啊。 “阿姝,你今儿下午……没在集团上班?”温禾本来一上车就想问,车过来的方向明显不是郁寰大厦。 喻姝大致说了遍始末。 “他给你安排的?”温禾挤眉弄眼地笑。 “是的。他老觉得我不上进,没有职业规划。” 温禾一听规划二字,不免沉吟片刻:“他是在规划你的将来?”更深层面的,就是彼此的未来。 “他可能高估我的能力了。”喻姝扯了扯嘴角,没滋没味地吃了点肉,“不是人人都是第二个陶总。” “可大集团的首席秘书,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呀。”温禾很自然地联想到了每个行政单位里的办公室主任,又或者是更正式的职能型秘书长。 喻姝笑意微敛:“禾宝,我也不和你打哑谜。这几年,我的这份工作,私人性质大于一切。很多事儿,看起来是我凭能力和本事办成的,可实际上全是他的缘故。你…明白吧?” 即便是集团内部,她也是被视作宠妃的存在,而不是什么能臣亲兵,顶多是个有心机的佞臣。 温禾只凝睇了她一会儿,头颈微微后仰,淡然望向自己的好友:“我当然明白。可是……” “你以为我是靠实力走到今天的吗?” “不说你我,就是你那老板,难道是白手起家的富一代吗?” 温禾笑容疏离:“所有人,哪怕是榜上公认穷苦出身的那些大佬们,哪个没有岳家助力,没有贵人扶持?” “阿姝,你不用觉得靠男人不光彩。大家都是这样的,只是靠父母听起来比靠男人靠老婆更名正言顺些而已。” 喻姝并不看她,只注目着窗台边一株养育精心的君子兰:“你说的这些是事实。可我自问,即便他给我铺了这样一条平坦的坦途,我也没那本事走下去。” 机缘是机缘,能力是能力。 她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阿姝,我倒觉得,你有这个能耐,却没这份心气。”温禾低头咬着个丸子,抬眸道。 “还有,你刚才这话,敢和他说吗?” 喻姝幽然一句叹息:“那是万万不敢的。以他这段时间的表现……”表现这词一用,她居然卡壳了。 看吧,连她都被潜移默化了。 搁三年前,他哪里配用‘表现’一词。 “对你太好了?”温禾转眸一笑,“阿姝,我看你不像是没福气消受的,你说你自卑的话,我最多冷笑两声。” “那你赶紧笑吧。”喻姝闭眼扶额,“我何以不自卑?是我爸忽然成亿万富翁了?就算离谱成这样,那钱和我也八竿子打不着啊。” “我还不了解你,你要真觉得你和他不配的话,怎么还会滚到一张床上去?没听说那句话,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哦~”温禾咬重了其中几个字,倏然微笑道。 “我投降成吧。”喻姝直接举了双手示弱,生硬又明晃晃地转换话题,“你呢?温氏还行吧?有你父母还有你,政商一家,能有啥事?” “停,停。我算什么,我父母的话,要么舍得去卖老脸,否则事关利益,人家顶多不当面驳你,以礼相待。让利……那是做梦了!” 商人重利。 况且企业的存在,就是为了牟利。 毁人前途和断人财路,无异于杀人父母。 特殊情况下,会比后者更令人怀恨在心。毕竟天下所有父母,不都是称职的养育者。 “你看,还说我没心气。你自己听听你这话,什么叫你算什么。”喻姝简直要嗤之以鼻,一改往日温良淡然的形象,就差指着好友鼻子怼了。 “你三十不到的年纪,自己说,同龄人里有混得比你好的?” “有。”温禾答得信誓旦旦。 “那是据你所说,什么前途比你好,什么能力比你强。但就事实而论,级别没有比你高吧。”喻姝一针见血,小心给自己整饬了个猪脑子。 她近来确实需要补补脑子。 鬼一样的合伙人,她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堂哥,知道吧。”温禾温颜而笑,低头拿筷子搅着蘸料,“天生就是为仕途生的,面试第一进的工信。大我不到五岁,眼下已经有配车了。” “那是妖孽。论级别的话,高你一级?”喻姝想了想新规,大致猜到她这位堂哥的位置。 “今年初刚升的,厉害吧?”温禾神色恬静,从小滚的锅里给自己撩了块有些老的肥牛肉。 “五年。我拭目以待。”喻姝对她有信心。 又或者,对她的父母有信心。 “是,那位不垮的话,我也许真能……”温禾说着连自己都笑了,淡淡笑意像是阴暗处疏落滑进的阳光,有着一目了然的无力。 “禾宝,你说我没有心气。我却觉得你有心有力。”喻姝话锋一转,“大多时候,是位置成就人,不是人成就它。如今虽说是多事之秋,但和几十年前比,足以称为太平盛世。” “你还真怕自己名不副实,遭人笑话?” “这些年,我也是见过不少酒囊饭袋的,你绝对不是。”喻姝伸手拿过了一瓶红酒,瓶口是早开好的,闻着味儿,便是一阵葡萄香气。 温禾见状也舔了舔唇,拎过自己手边的酒杯,放在好友跟前。 “妈妈也说过,说我肯定是称职且尽心的。” “那不就成了?我还等你成了大佬来罩我呢。”喻姝倒酒姿势娴熟,每杯都只装了一点。 少量多次嘛。 “你那位还罩不住?轮得上我?”温禾打趣着笑她。 喻姝无可奈何地翻了下白眼,自从她和郁拾华的关系对几个好友坦白后,每次见面每次被涮。 她急中生智:“你的联姻对象呢?多少年前就诓骗我们几个,说要为家族作出贡献,说要人尽其用,明年就三十了,你这一身美貌还没用武之地啊?” 第150章 联姻 真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喻姝一说联姻,温禾眸中凝了凝,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撑起手肘托住下巴,侧眼看她:“听到消息了?” 阎靳深和她那老板,关系铁的很。 这回轮到喻姝呆了,她缓和了下有点呆滞的表情,眨了眨眼,一脸似懂非懂。 温禾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点酒,包厢顶灯耀眼,一照进紫红色的液体,两相辉映间,陡然生出几分璀璨错觉。 只能说喻姝到底是历练出来了,特别是她的工作,本身就需要接收四面八方的各路消息,然后汇总给郁拾华。 壹锦的动向及几大关乎集团命脉的大项目,也在关注列表里。 除了十来天前壹锦‘常规’合作方程氏的输血接盘外,今儿午后,壹锦确实与一个非常规合作方,共同表露出了携手并进的意向。 恒天集团。 “是阎靳深?”喻姝声音很轻,似乎怕刺激到温禾。 “怎么,见过他外头养的女人?”温禾端起酒杯,像模像样地晃了几下,深深嗅了一口。 喻姝比她震惊多了,就差直接站起身:“什么!他在外面有人!”这样的,温禾也愿意联姻? 和小说里出身富贵却对男主矢志不渝的女二不同,现实的上层圈里,喻姝没见过这么自降身份的千金小姐。 都是前呼后拥长大的,就算家里重男轻女,也会把女孩子养得娇蛮富丽,再不济,也是照宠物养大的,谁受得了婚前就没脸的事实? “别激动。”温禾扯了扯她的衣服。 又和她碰了碰杯。 再度一饮而尽。 落在喻姝眼里,很有些借酒消愁的味儿。 温禾啧了啧嘴,感叹着这家火锅店的不凡,负责酒水这块的经理挺有眼光和人性的嘛。 居然没进假酒。 她这火锅吃得嘴里一股乱七八糟的味儿,拿红酒洗一洗,美滋滋。 温禾意犹未尽地要去拎酒瓶,却发现那瓶上档次的好酒被喻姝拿在了怀里,还用那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瞄着自己。 她扑哧笑了声,佯装生气地骂道:“咋还小气上了?预备打包回去和你那狗老板共度良宵?” 一般情况下,温禾这么一玩笑,喻姝指定从她,今儿却不同了,喻姝知道她明天要上班,是决计不能许她‘放浪形骸’拿酒麻痹自己的。 “还真是了?不过……”温禾摸了摸下巴,一脸思索,“你俩这良宵不都在床上运动吗?喝啥破酒啊……” 好想打人。 喻姝深吸了口气。 “诶,是真不给啊。”温禾撇了撇嘴。 “你听听你这酒话,才两杯就扯出颜色词语了。哪里能再给你喝。”喻姝大发善心地单手从包中摸出了烟。 “这也行。”她努了努嘴。 酒消愁烟压躁,成年人缓和情绪的不二法门。 温禾一脸讶异,顾不上和她笑闹,先拨了拨耳边因方才而乱掉的发丝,又夹了两个白胖胖的芝士年糕。 “我还以为你说得那么小声,是知道阎靳深不是良配,为我担心呢?” 喻姝抽过张纸巾,在唇角摁了摁红酒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外头……养没养人,我也不知道。” 温禾的脑回路很神奇,她咀嚼了几下年糕,一脸深思熟虑,结果开口又是拿郁拾华来溜。 “你和他在一起后,他有没有对外遮遮掩掩?”既然是发小,那么有些方面肯定合得来。 做个参考物,也可以。 喻姝没好气道:“没在一起前,他都带着我去什么鬼一样的聚会。” “那怎么介绍你的?”温禾奇道。 “用不着介绍。我一身中规中矩的工作装,喊的也是郁总,人又不瞎,当然知道我是秘书。”喻姝说完也抿了口酒。 温禾调大了点火,慢条斯理将鱼片下了锅,又拿过漏勺,准备半分钟后捞上。 “没被起哄?” 喻姝只微微偏头沉浸于往事之中,淡淡道:“起劲的很。就差摁着我和他亲亲了。” “所以没亲上?”温禾很有兴趣。 “他要脸。” 什么大冒险什么国王游戏,喻姝冷不丁想起那次‘被脱衣服’的不快经历,眸中泛起些苍白的伤感。 是他不尊重她吗? 其实,也是旁观者清,一早瞧出他俩间若隐若现的情愫,又想看他的笑话,才拿自己做了个筏子。 她只是不具备那种能力罢了。 不怯场放得开,大大方方,玩什么都坦坦荡荡。 喻姝甩开那些记忆碎片,转眸对上了凝视自己的温禾,努力轻描淡写:“所以禾宝,你担心什么。家世好的人,如你如你哥,又或者是阎靳深,真有喜欢的对象,舍得藏着掖着,让人家东躲西藏地过日子?” 不可能的。 她从没担心过郁拾华会不会背着她乱来。 因为…… 以郁拾华的性子,生命里根本没有偷偷摸摸这个词。 不说他们的关系值不值得论‘出轨’两字,光是他的骄傲,便足够支撑喻姝对其的信任。 他要是有了其他相好,是绝不会再和别人虚与委蛇的。 “记得蒋芹吧?他什么时候避过人?不都是大方带着?”喻姝直接提了名。 “故意带着给你看呀?”温禾意味深长地笑。 否则那样上不了台面的人,郁拾华怎么多看一眼。 “游艇也是算准了能撞上我?”喻姝不置可否,话中隐有自伤之意, 心里泛起凉薄的苦涩。 不管郁拾华近来表现如何之好,可自始至终,喻姝始终记着,她不是他那个世界的人。 混沌的疑团一直存在。 他确实喜欢自己,这做不了假。 可这点喜欢,太微不足道了,淌不过滚滚波浪的生命长河。 温禾没再吱声。 喻姝借机把话头往她身上扯:“阎靳深,我没听说有什么心头好。只是听说,工作上比郁拾华还疯。” 这也就导致,郁拾华和他那伙发小的聚会,十有七八阎靳深不太参与,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 反正,主打个忙字。 “忙好啊,我也忙。正好做个月卡夫妻,一个月见一次面。”温禾不以为然,联姻讲究个你情我愿,婚后相敬如宾就行了。 “你别想那么轻松。阎家的这个阎,听说是从阎罗王名里摘过去的,主打个刀光剑影,血流成河。” 喻姝提醒了下好友。 也是阎靳深工作那么拼的根本原因。 竞争对手不单是同辈的兄弟,还有隔房的叔叔,以及能做婶婶的后奶奶。 “我嫁过去或许就轻松了呢。阎家长房那么难,一半原因不就是阎靳深他爹结婚时脑子不清楚,找了个以为是真爱的普通女人,最后却还闹出私生子的笑话,真的是……一无所有的愚蠢。” 温禾带了一抹隐晦的轻蔑,又瞥了眼好友,忽的伸手覆上了喻姝有些温凉的手背。 “我很明白你的担心,怕成为像阎家那位一样的笑话。”所谓误认成真爱的普通人。 她怕好友以为自己在指桑骂槐。 “不用和我解释,我没那么多心。”喻姝身上总有种云淡风清的淡漠,也不能说是被郁拾华影响的,而是从很早起,她就学会了平静。 大吵大闹,大哭大叫,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温禾有句话说得很对,她很早就没那份心气了。 “真那么多心,咱俩也不能好那么多年不是?”喻姝反倒宽慰着温禾,又给她倒了点酒。 “为友谊干杯。”温禾认真看她。 “好。”喻姝一饮而尽,又问,“其实我也不懂,咱俩怎么就能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上天自有安排,说实话,我是对你一见如故的。你呢?”温禾不免想起她俩的初见。 也是有着电视剧情节的起承转合。 “我肯定别有所图啊。”喻姝微笑道。 “图我啥?” 喻姝笑而不语。 她那会儿处境艰难,一开始的举手之劳不说,后面的结交和来往,多少存了点不干净的想法。 “付襄那玩意儿,郁拾华彻底摆平了?”温禾一眼明白,水漾眼波轻俏一转。她又十分埋怨,“你当年不拦着我,我就直接给他推平了,后面他也不能再使坏。” “没必要。而且禾宝,主要是我胆子小。”喻姝如实道。 她和温禾,严格意义上不算同学。因为温禾走的根本不是寻常路,十六岁拿到那块金牌后,直接进了傅旦,大二就入了伍,复学回来后才碰上的喻姝。 “我当时不有在给宁姨做家教吗?也可以求她的,只是我想再熬一熬罢了。”终究是自己辛苦考进的大学,不到万一之际她是不想退让的。 只是后来再三权衡,付荣药业在医药领域名不虚传,不说是沪城老大,确也是有一席之地。 她要真是哪家千金,敲锣打鼓地作对倒也不怕,问题是她一个普通人,借势和人家作对,岂不是找死? 一旦温禾和她掰了,她要怎么活?去宁姨家里当个货真价实的保姆谋生吗? 她要真愿意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当年何苦拿命高考,直接应了那桩婚事不就好。 每年两千万进账呢。 “阿姝,你要有信心。真的。” 第151章 有这想法了 温禾第一百零一次地鼓励着好友,“按照你的说法,我是所谓人上人吧。咱俩能做这么久朋友,证明你可以适应这个圈层的生活啊。” “是印证了你的包容与开阔,你屈尊下凡和我做朋友的。”喻姝一句话打回去,半点余地没留。 “飞升的先例里,有成功的,有阎家大太太这样失败的,或者说,人家也不算失败。阎靳深不是很优秀吗?等他继位,他娘就是皇太后,不还是苦尽甘来,出人头地了?”温禾主要想撺掇起好友的心气神儿,人要想往上走,与机缘贵人并重的,就是由内而外的那种力量感了。 说是野心也好,说是志气也行。 人活着,有时就争一口气。 这口气,万万不能松了。 “我是图这样的出人头地?禾宝,诚如你所说,我昔日上大学,确实有一点抱负和愿景的,希望自己能成名医,熬到四五十岁,能功成名就。” “后来付襄是一回事,但其实……也不能算他头上。” 喻姝横着手指揉了揉鼻下,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像是春和景明里划过的一片落叶,稍纵即逝,淹没在姹紫嫣红与茵茵绿意中。 “地狱,对我来说不是个空间名词。而是一种状态,我感觉自己一直在里面。有时候是身心皆在此,有时是灵魂一直挣脱不出来。” 喻姝语气淡淡,面上却显出一点疲态。 “很多事儿,有过第一次就容易有第二次。我那会儿被付襄逼得急了,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垂下眼睑,只静静道:“杀了他不就好了?” 温禾的呼吸乱了一拍,眼底爬上一层痛苦,感同身受地不知想起了什么,无声地灌下了酒。 “多么可怕的想法啊。” 喻姝逼迫自己微笑:“不是临时起意,禾宝。我有很认真地想实施过,连一小部分的准备,都从港城买来了。” 也是到那一刻,她明白了杀人犯三个字的含金量。 人是需要有敬畏心的。 对生命的尊重,对法律的敬畏。 杀人犯会成为被人避之不及的可怕存在,是因为有一就有二,是因为杀过一次人,第二次……确实会变得相对轻松。 喻姝完美印证了这一点。 “就算能瞒天过海,我也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我一直告诫自己,绝不能和人结婚生孩子。” 否则真到那一天,她可怜的丈夫要怎么办?一个确实手上染过鲜血的妻子,还有各种各样的照片视频。 至于孩子,喻姝都没敢想。 对心智不成熟的小孩而言,灭顶之灾也不过如此吧。 她再爱孩子又有什么用。 如果还要坐牢的话,喻姝真觉得,不如一死了之,免得丈夫孩子受自己牵连,一辈子抬不起头。 “准备和郁拾华分了?”温禾直截了当。 “有这想法了。”但还没着手实施。 温禾鼓了鼓掌:“不敢想那一天。”她又有点幸灾乐祸,“看来你老板和他妈一样,都是情劫。” “不一样。”季清泠似乎从没爱过郁柏年,感情最好的那几年,也仅仅是家庭温情和亲情相伴。 “不一样什么?你老板真爱你吗?”温禾灵魂质问,她还犹嫌不够,“你也感受到了他真喜欢你?” 那就很可怕了。 啧。 明明你喜欢一个人,也知道他喜欢你,却还要提分手。 不是自个儿找死吗? “那怎么办呢?恬不知耻地和他继续好着?”喻姝轻笑一声,“禾宝,我真他么希望是我的错觉。” “我感觉,他要和我求婚了。” 温禾这回真有点惊了,不是她不看好喻姝的这段感情,而是打从一开始,郁拾华作为男方,就没表现出对正常恋情该有的态度。 加上双方家世差距摆在那儿,又有几桩过不去的破事。 理智必须永远大于感情,才能掌握好自己的人生。她好友的人生已经从开局就走向了下坡路,在没有彻底与过去进行切割前,任何出现的巨大诱惑,大概率不会成为救赎她人生的良药,反而可能成为引爆过去的雷。 一旦结婚后被爆出。 温禾想想就毛骨悚然。 季清泠本人几乎就是华国司法的人形代表,一路以正义与法律开路,从来坚定不移地执行着。 当年听说和初恋男友闹翻,也是这个缘故。 “阿姝,你……”温禾十分为难。 因为感情终究是两个人的事儿,她在这件事上,是实实在在的外人,和喻姝关系再好,也是两码事。 “你觉得,以郁拾华的智商与性子,如果不想伤害到他,能结束吗?”这是一直困扰喻姝的最大问题。 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郁拾华难过。 换做以前,郁拾华没摸清楚自己的心意前,喻姝还能拿结婚来搪塞,这也是她愿意做三年情人的原因。 郁拾华没娶她的心思,只要她以回家结婚为由,总归还是个说法。 再不济,把她父母搬来,分手还是顺理成章的。 事实证明,她当初一提离职,某人起码嘴上一点没挽留的意思。 可这会儿不一样了,喻姝是压根不敢拿这个来‘威胁’郁拾华,因为万一他不假思索地表示,自己就可以和你结婚呢。 况且,现找个相亲对象,哪儿去找这种冤大头啊。 她又不是真和人家结婚。 “只要他够喜欢你,分手本身就是最大的伤害啊。”温禾眉心微微动了动,她有点欲言又止。 “你多少了解你老板的性子吧。万一他就是不肯呢。”就算你提出分手刺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也不愿放手……他金屋藏娇,他执意强求。 男人骨子里是有领主意识的。 像郁拾华大权在握那么多年,都不用说骨子里,光看平时对喻姝盯梢的程度,可见一斑。 “我要是和他说,我不想结婚以后也不想生孩子的话,有用吗?”喻姝没想拉扯进个无辜的第三人,万一撞在某人枪口上,直接被献祭了也不好说。 “有用。但顶多他不强迫你和他结婚,万一他表示……不介意要和你继续在一起呢?” 喻姝无言片刻,垂眸看了眼杯里的酒,慢慢喝了下去:“我去和他妈坦白,然后出国,如何?” ! 温禾无声地缩放了会瞳孔。 “他要真喜欢你的话,这样,可能会疯的。” 同时被母亲和爱人背刺,一般人都受不了吧。况且郁拾华确切来说,亲缘层面不算丰盛,母亲爱他不假,但忙于功名利禄,时间维度来说陪伴不算多。 也没有同胞手足,父子感情淡薄。 好不容易有了个朝夕相处的对象,人还串通自己亲娘,跑去了国外。 “我有想过,只要有这苗头出来,我就全部告诉他母亲。”出于对儿子的感情和爱护,喻姝有理由相信季清泠不可能把她送进监狱,毕竟满燕京都知道她和郁拾华纠缠数年,闹大了是肯定有负面影响的,送出国是最稳妥最太平的法子。 “苗头指什么?”温禾真说不出什么话来。 因为她真想不到,喻姝会有这种想法。 侧面可以印证,她有多相信郁拾华,以及他的母亲。 “比如照片。”喻姝忍耐不住地抽了根烟出来,却迟迟没点上火。被冷静包裹住的躁郁,已有点止不住地要冲出来。 “阿姝。”温禾直接帮她点了烟,一字一顿道,“事在人为。你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 不要自杀。 淡烟顺着气流卷上她面庞的瞬间,喻姝无力点了点头。 冒着泡儿的火锅边上,是各自陷入思绪的美人,万般皆苦人最苦,明明也是拿了一手好牌,权钱智色,喻姝占了一,温禾几乎占了三个半,到头来还是各有烦扰。 不过火锅店向来不是谈心剖白的好场所,很快有服务员敲门来加汤换碟子了。 一打岔,喻姝调整了下自己的心神。 “禾宝,你懂事务所那块的猫腻吗?”她把注意力转换到正事上,多少年屡试不爽的法子,工作大过天,一搬出这两字,什么情绪都得靠边站了。 “啥事务所?” 温禾这方面比她更甚,一提单位里的事,连眼神都会变。 “会计方面。” 温禾大概听她提过,没成想郁拾华这么效率,一时挑眉道:“你要转岗了?不干那破秘书的活儿了?” “别侮辱人啊。”喻姝斜睨了她一眼。 “婴婴呢。你问她呗。她不有个表亲就是这行里的?”温禾立刻指了条明路,又皱眉道,“她母亲好像也承接这方面的诉讼,法律方面的她多少晓得一些。” “我今晚不打扰她了,本来就忙得连饭都没空来吃。”喻姝其实挺同情自己这俩好友,出人头地的背后是一刻都停不下来的机关算尽。 除了一颗强大的心脏外,更需要健康的体魄来承受每时每刻会突发的意外情况。 “燕子呢?你没叫她?” 喻姝一一和她说了,奚燕的过往,总结起来就是几个词,是非分明,勇往直前,桩桩件件,都是大开大合的刀起刀落。 第152章 烟雾弹 她可以冒全村之大不讳去救身陷囹圄的陌生姑娘,也可以在成为村里众矢之的的存在后毅然去镇上读书,划清界限。 即便是无良父母和夫家强加在她身上的磨难与枷锁,最后也用同归于尽的决绝来了场玉石俱焚。 从来,未有犹疑。 不管社会层面是如何评价,自我上却是对得起自己的。 “她儿子……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喻姝浅浅一笑。 “人不笨的话,应该猜也猜到了。”温禾叹息。 “亲生母子,是世上最坚固的既定关系。只消培养出来一点感情,哪怕是浮于表面的海市蜃楼,对燕子也是莫大宽慰了。” “那不长眼的谁来着,姓刘对吧?”温禾冷不丁想起这人,转着盛了三分之一的红酒杯,眸里闪过一瞬即逝的冰冷暗芒。 喻姝眯着眼道:“禾宝,你是最后的预备队,先别插手。” “阿姝。”温禾静静喊了声,只是看好友不为所动,沉下心慢慢道:“那人和燕子同根同源,又能从一穷二白走到今天,要是出手必然是高山落大石,燕子毕竟要顾虑孩子,绝对不是对手。” “禾宝,我主要担心刘敬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喻姝垂着眼皮道,“我也是从微末走上来的人,太清楚那种心情。” “那姓刘的能勉强在燕京站稳脚跟,一路走来付出的心血怕是我的几倍之余。我毕竟有你帮衬,他有什么?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吗?要是没有其他的好处,这种人是不会掺和进来的。” 图啥呢? 图燕子疯起来再给他一刀吗? 走仕途的人,多半爱惜羽毛,如果有往上走的念想,那是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的。 “阎家的人?”温禾知道刘敬和她俩在五一无意碰面的巧合,以及可能的真正推手阎仕淮。 “还有周演。”喻姝自然问过绑架他的人意欲为何,结果小六苦笑着和她说,一顿杀威棒刚打完,那群人和他寒暄了两句后,他就得救了。 等于打白挨了。 温禾凝眉听完好友近来的各种故事,缓声道:“我怎么听着,都像是烟雾弹呢?” 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我也这样觉得。”喻姝又就长天机建这项目的情况和温禾交代道,“这项目说来你也有经手吧?” “算不上。就是涉及到和几家欧洲企业的合作,文书从我这儿走过一趟而已。”都是流程上的事。 并非利益相关。 “这项目是阎靳深牵的头,一应关系都是他去走的。然后才拉郁寰集团入的局。”因为建设这块,算是恒天的薄弱项,阎靳深选这处入手,也有变相证明自己的打算。 “可这点子小伎俩,不更显出私生子的上不得台面?”温禾嘴角扯出个弧度,十分难以理解。 “所以,见招拆招吧。姓刘的情况,你可以问下婴婴,人混得挺上道,文章也写得好。” “我打给她。” 温禾直接拨了电话给苏文婴。 对面几乎秒接,一打照面就是痛哭流涕。 喻姝笑了声,看来是完工了。 “你俩在哪儿快活哦?” “这汤烧了一个小时,快把我俩熏出味儿来了。等你过来,怕是一锅有毒有害的十全大补汤了。”喻姝随意说了句,又选了家新开的甜品店,表示请她大驾光临赏个脸。 “嗯嗯,我快到家了,换身衣服洗个澡就来。”苏文婴似乎在自己小区的地下停车场,那画面黑漆漆的,看得温禾有些发毛。 “婴婴,你小心些,旁边看着好暗。”温禾忍不住提醒。 “点几个好吃的等我哈。”苏文婴作了个飞吻的动作,又笑眯眯地冲着禾宝眨了眨眼,“安心啦,我这小区安保挺好的。” 等到三人在甜品店相遇,好巧不巧地,某人来电话了。 “在哪儿?”声音淡淡地,意思却很分明。 都几点了,少在外头闲逛。 “在吃甜品。吃完回来。”喻姝稍稍侧了点身子,还抿了抿唇。 “嗯,还是和温禾?”对面似乎不放心地问了句。 “还有婴婴。你上回在游艇见过的。”喻姝答得详尽。 “嗯。” 等她摁掉界面抬眸去看炯炯有神盯着看的两人,那种少女时代都没有过的羞怯感,神鬼不知地爬了上来。 就好像是课间和男朋友发了几条短信,结果被趴在后面窥探的同学揶揄偷笑了。 喻姝微微动了动身子,失笑道:“怎么了?” “哟。还挺理直气壮。”苏文婴哼了声,不客气地戳走了抹茶小蛋糕上的那颗草莓。 “我孤陋寡闻,难得见识爱情的模样。” 喻姝无语看她:“你把你父母忘了?最爱炫父母恩爱的人是谁来着?婴婴,是你吗?” 别人说没看过就算了,温禾可是正儿八经的爱情结晶。 “不是我,我父母可比生意人还像生意人,难为了他们从事的行业,居然是需要正义感的律师。” 温禾这点上竟无比上道地认了错。 父母恩爱,是她一生骄傲,不该拿这个开玩笑的。 “看来这单又归你买了。”喻姝玩笑道。 温禾尴尬地舔了舔唇,她再怎么严于律己也不至于连顿甜品的钱都刷不出来,只是和过去挥金如土的好日子比,这几年过得确实憋屈,像今天这两顿加一块,她这个月的工资都覆盖不住了。 “你看,脸都白了。”苏文婴说着谁都能听见的悄悄话。 喻姝扬了扬手机页面:“下单我就买好了,别紧张。你还是收支平衡,勤俭持家的好干部。” 那么几块给鸟吃的精致甜品,五六百块钱。 啧。 她殷勤地把完好的提拉米苏捧到了苏文婴面前请求笑纳。 “我说难怪都那么合我胃口,原来这顿甜品的主语居然是我!”苏文婴一脸恍然大悟。 又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少来贿赂我哦,我可不吃这套。”只能说她是手速比语速快的实诚人,嘴上说着大义凛然,下手却半点不含糊。 “我这还称得上贿赂?太侮辱这俩字了吧?”喻姝装模作样地震惊,认真反省自己的小气。 “知道就好。”苏文婴戳了块会掉渣的乳酪,美滋滋道。 温禾体贴地拿了张纸巾,擦着桌上簌簌掉落的残渣。 “阿姝,要转业了。” 她用了个有点怪的词。 苏文婴震惊:“你老板……”她面色纠结了会,先咽下了嘴里的软腻,又斟酌了几个用词。 “放生你了?” 被放生的喻姝一脸无奈的笑,唇角一扬:“算不上,就是往后可能不和他在一个池子里上班了。” “这样好,办公室恋情……我反正不行。”苏文婴一想到两个人要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呼吸同一片空气,一点隐私都无法保留,当即给予了否定。 温禾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花茶:“有些人,就是喜欢时时刻刻在一块,是吧?” “习惯了。” “这一分开,你不又不习惯了?”苏文婴抓住重点。 喻姝破天荒地地没有急着否认,实事求是地说,她骤然听到这消息,心还凉了凉。 “不管将来如何,连体婴的在一起确实不好。”又或者,郁拾华也仅仅只是出于习惯,分开后,有利于彼此双方的重新认知。 苏文婴和温禾对视了眼,=又飞快挪开了。 这话听着就不太对,只是她俩都清楚喻姝心上的枷锁有多沉重,没舍得往好友的心窝子里戳,主动换了话题。 一说,便聊起了会计师事务所的一些隐性规则。 喻姝微微挺直了背,还是挺认真地竖起了耳朵,时不时问上几句话,还和苏文婴介绍的业内骨干加了好友。 “男的?”她本能一问。 苏文婴反问:“不行吗?他是我表弟诶。” “小你几岁?”温禾戳开了个雪媚娘,慢吞吞地品尝着,就是盘子上看着有些‘血腥’,软软的白团团被肢解地不像话。 配上草莓芯子和一点奶油,那叫个‘一塌糊涂’。 “两岁!未婚哦。”苏文婴趁机帮表弟打了个广告,还晒了他朋友圈里的运动照。 “别,别。我近来不好犯色戒。”温禾只看了眼腹肌的特写,就非礼勿视地偏过了头。 喻姝更是八风不动地一眼没看。 “妇道卓越的两位未婚姑娘啊。”苏文婴嘿嘿笑了声,又满脸奇怪,“阿姝就算了,她向来听她老板的话。你咋转性子了?之前在公主号上和男模贴贴拍照的热情呢?” “呵呵。”温禾不阴不阳地笑了声,还是漏了点她或许要联姻的口风。因为这个节骨眼,一旦冒出点她‘不检点’的苗头,对面可就士气大增,趁火打劫地杀价了。 “哪位这么有福气?要娶仙女哦?”苏文婴的嘴本就灵得和开过光似的,这些年沉淀下来,算是真正有了点水平。 “娶仙女的不都牛郎?婴婴,不许咒我。”温禾不客气地打了回去,又做贼心虚地环视了圈四下。 隔墙有耳就精彩了。 她苦心经营的形象分分钟毁于一旦。 “牛郎有啥不好?才貌双全还会讨人喜欢,情绪价值拉满哦。”苏文婴打嘴仗是不会输的。 第153章 相亲对象? “要啥情绪价值,要的是真金白银的好处。”温禾淡淡道。 喻姝在边上揭晓了谜底:“说是……阎家大少。” “欧洲十八世纪的吸血鬼帅哥啊!”苏文婴眼里一下腾起了火焰,赞叹而满意。 “你看着很满意诶。”温禾皮笑肉不笑。 “这就护上食了?”苏文婴一脸不解。 “定语修饰太丰盛了吧。吸血,是有具体行径?”温禾神色挺正经,毕竟是八字有了模型的联姻对象,她肯定上心。 这话问傻了未来的大法官。 还是喻姝眉间舒展地笑:“禾宝问你,他是不是私下有什么黑料?所以你才会形容他吸血?” “不是这方面。”苏文婴也很茫然,她好端端地插科打诨说着笑,禾宝居然当真了。 她好声好气解释:“是说他脸白,头发又不是乌黑。我那回见他,满场灯光都偏心,落在他身上,有种复古又神秘的气息,他脸又冷,没什么人味儿,乍一眼看,不是吸血鬼是什么。” 为免好友多心,苏文婴眼珠转了转,继续解释:“你放心,我就是单纯贪图美色,多看了两眼而已。绝对没有什么非法的念想。” 那种和闺蜜共同爱上一个男人的闹剧,在她们几个冰雪剔透的姑娘眼里,就是胡扯。 肯定有人一开始就包藏祸心,恶意满满。 和男人本身无关,纯是愚蠢至极的雌竟罢了。 “说起吸血,我要真和他联姻成功,我大抵就成那个见不得光的吸血鬼了。”说好听点,两家是合作,叫互利共赢。 说难听点,就是帮扶让利。 商业往来中,有一块很重要的部分,叫做人际关系的维护和来往。有些项目,看似无关紧要,却压根没有缝隙撬动,因为一开始就是拿来做人情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维护关系。 很多时候,你可以,他也可以,为什么要选你? 永远是下游挑选上游,选择权是在甲方的。 即便是处处平等的合作,可问题是,与你合作本身就是对自身利益的非最大化。 与旁人合作,可以再压零点五个点呢。 又或者,是为其他项目做跳板,维系人情关系。 火锅店里,喻姝没能控制住汹涌的情绪,由着它们决了提,冲出心防肆虐了回。这会儿一看温禾有陷入负面情绪的可能,立刻拉扯住婴婴道:“我好像也要来吸血了。” “手上没项目?你老板……”苏文婴刚说出口,便意识到了问题。 郁寰集团的体量太让人望尘莫及了,就算是底下的子公司,也是一方领域里的翘楚,这方面早有合作的大所。 贸然切进去,动了人家的蛋糕,那是要被人背地里骂出翔的。 “我想先自己捋清楚。整明白了再想其他。”喻姝低头看通过好友申请的手机页面,发了个打招呼的表情过去。 “安啦,我和蔚蔚说了,让他多关照你。”苏文婴大言不惭地拍了拍好友的肩。 温禾好心提醒:“小心惹了醋坛子。” 差事是人家老板巴巴帮着找的,指不定就是为了在喻姝跟前好好大显身手,天神下凡呢。 “行得正坐得直,阿姝的品性,你还信不过?”打死苏文婴也不信,就她弟弟这三瓜两枣的人品才华,还能从郁拾华手里撬动人? “无妄之灾,说不准的。”温禾一语道破精髓。 喻姝给她点了个赞。 郁拾华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大一样,主打个自我感觉,还很擅长见微知着,由此及彼的联动。 晚间茶话会在苏文婴把刘敬的情况和温禾交底后散了,喻姝还关怀备至地帮她打包了明日的早点。 一式两份。 不能亏待了禾宝。 “我吃单位早饭都吃吐了。”温禾高兴地抱住了她,虚空亲了一大口。 “别炫耀啊,公家饭可不比星级酒店的早饭差,你是吃腻了而已。”喻姝拉出她昔日感叹公家伙食丰盛的话,直接制止了她的抱怨。 三人欢欢喜喜上了车。 又是一通鸡犬升天的鬼话感叹,喻姝都懒得和她俩多话,因为某人发消息来‘追踪’了。 “要先把她俩送回家,然后回来,大概四十分钟。” “嗯。” 寻常平淡的一个字,几乎秒回。 等喻姝到家后,苏文婴那弟弟上道无比地发来了一堆压缩包,名称里固有的一个词令她嘴角不自觉地抽动。 新人。 敢情是他事务所的入门大礼包啊。 她礼貌地回复:“非常感谢。” 对面显然在线:“婴子姐说了,你是大美女,让我态度好点。”附赠一个乖巧微笑。 喻姝满脸冷汗:“过誉了。” 对面反手甩来一张截图,是婴婴千叮咛万嘱咐的诚挚言语。 就其中一句,“人可是有主的名花,别说错话了。” 她这弟弟也是有点东西的,当即回话:“我以为你帮我相亲诶……我阿姨不是有这任务给你吗?” 苏文婴发了个汗颜的表情,直接甩了她的花神照,本意是想叫他照照镜子,认知到自己是不能吃上天鹅肉的。 结果倒好。 人沉寂了几秒。 在苏文婴发了几个表情后,对面回道:“我就当是相亲对象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喻姝彻底无语了。 发什么照片呢,不发照片就是停留在嘴仗阶段,一发照片,好了,人家直接热情至极。 偏偏她点开了其中一份演示文稿,主要讲合伙人性质与分工的,不光面面俱到,还有理有据,有事实为证。 算了吧。 人家也就是玩笑,不给郁拾华注意到就成了。 抱着这种心态,喻姝大大方方上了楼。转角处的花架上,盆栽似乎换掉了,她留心看了两眼。 看花盆不是惯常送的那家店。 瓷器上笔触细腻,烧得也很均匀漂亮,光是盆看着就价值不菲。 她一想郁拾华今儿见面的对象,心里有了底。 估计是妈妈的爱。 季清泠爱花,时不时会分享给亲儿子养养眼,她也瞄了几眼,这季节的芍药实在名不虚传。 不愧是能和牡丹争一争的富贵花。 “少爷在健身房。”二楼处柳姨像是专门候着她一般,眉眼弯弯地笑,一派和善模样。 喻姝先应了声,又往电梯走去,平常走一层楼她是懒得坐电梯的,不过健身房在四楼,电梯口的对面,正正好了。 她有点奇怪,抬眼看了下过道上的时钟。 快九点了。 以往真没这样的情况,唯一一次例外…… 她深吸了口气,耳垂不由自主地红了。 还是那档子事。 她好端端地拉伸,某人在外头欣赏了一会儿,进来便发了兽性,硬说是她姿势撩人,无声勾引人。 喻姝停下了脚步,还是转回了自己的卧室,照常开始洗漱。 刚出浴擦干了水渍,磨砂门外平添一道身影,还极有礼貌地敲了两下门,再缓缓拉开。 “怎么不来健身房?” 呵。 喻姝到底有点羞赧,稍稍侧过身子开始抹身体乳。 这样的‘破门而入’几乎成为她洗澡时的家常便饭,偏生永悦庄的浴室几乎都是套内附带,私密性很强,每一扇门都锁不上。 男人好整以暇地靠在门边欣赏着最原始状态的曼妙身姿,浑身犹且冒着刚运动完的热意,与他惯常的男士冷香一中和,意外蕴出一丝阳刚之气。 “你不去洗吗?” 喻姝忍受着芒刺般的视线紧张兮兮地抹完,温声细语道。 “就在你这儿洗。去隔壁帮我把衣物拿来。”郁拾华淡淡道,似是催促着她赶紧把浴室让出来。 “好。” 喻姝连内衣都顾不上穿,直接披了睡袍外套就打算让给他。 只是浴室门偏窄,他又故意杵着不动,等着人自投罗网。 他一把捞住她,手一下抚了进去,嘴上还正人君子地教训她,“你急什么,里面不穿衣服,是想怎样?” “里面穿衣服的话,你是不是要说等着你来脱?”喻姝挣扎了两下,仰起脸和他顶嘴。 “我倒觉得,你不穿衣服最好看。”郁拾华闲闲和她调情,与三年前两人开始相处的情形相比,真是活见鬼了。 喻姝:“你会说,我是勾引你。” “以后还是要好好穿内衣。”郁拾华眼神落在她手里攥紧的小小布料上,认真教育她。 喻姝咬了咬牙,不吱声了。 她是真不懂,男人在这些事上,为什么有种无师自通的流氓本事?黑白颠倒就算了,还脸皮堪比城墙,主打个自圆其说。 “穿好再去,我看你穿。” 喻姝憋屈地快速抬了两下腿,拢紧了睡袍后气鼓鼓地嘭地甩上了门。 给他拿完衣物后,她又有些无力地坐在床边,自己在他面前不说毫无招架之力,纯粹是被牵着鼻子走的。 好比刚才那一阵打闹,如果他不想就一定不会有。 他是故意调戏活跃气氛的。 而她也被撩拨地稍稍动了气,居然还给他甩脸色了。 搁从前,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等喻姝慢吞吞地挪回房间,冲完澡出来的男人迎面而来,除了那一身热意不减的水汽外,还有淡淡的沐浴乳香,最吸人眼球的当属被他捧在胸前的花。 第154章 各自忙碌 不是花店手艺。 没有常见的百合满天星。 一捧纯芍药。 “落日珊瑚。”喻姝一下叫出花名,眼里盈满惊喜。 如蝉翼般轻盈的花瓣层层叠叠,开出烟花一般的美梦,明亮而温柔,犹如落日西沉,余晖照映。 男人只盯着她被点亮的眼眸,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我把它先插起来。”喜悦来得如此简单而欢喜,喻姝自己都意识不到她脸上也会有这般昭然若揭的欢喜。 太久以来,连高兴都是淡淡的,讲究个分寸与方圆。 她忙活了一阵,为了衬橘粉与奶油主打的花色,瓶子她挑得平平无奇,又匆匆洗了洗,然后小心放进瓶里。 枝叶都是修剪过的,很方便插瓶,随便一摆就有高低错落的美感。 她难得那样喜形于色,不过区区一束花,忙前忙后不说,还挑着角度和光线拍照。 把他晾在了一边不管。 郁拾华如是想着,视线或深或淡,没一刻舍得离开她。 也是兴之所至,和亲娘吃完饭说完事,他便被使唤着去当苦力了,其实也不过是料理花枝,搬搬盆栽花瓶。 从小帮着妈妈做,他向来是个中好手。 一贯信奉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季清泠看儿子出神地瞄着那面开得极盛的蔷薇花墙,心下微微一动,旁敲侧击:“她喜欢蔷薇花?” 儿子岿然不动。 她眼神溜过满桌杂乱的原始花束,开始苦口婆心:“姑娘家都喜欢花,就算不怎么喜欢,也会对你有好感的。” 好感? 早早全垒打的某人很是无语。 他哪里用得着好感。 喻姝……难道不喜欢他么? 只是心境比三年前不知进步多少倍的某人还是顶着亲妈揶揄为主的眼神,挑了最恰到好处的十朵芍药,熟门熟路地去柜子里找装饰纸。 “别让姑娘家等到三十岁。今年是人家二字头的最后一年了。”临出门前,季清泠微笑道。 “行。你准备好红包。”面对亲娘的打趣,郁拾华罕见给了回应,并指示了亲娘的下一步行动。 季清泠本就是有的没的打一竿,没成想今儿的竿准头好,居然打落了枣。她表情有一瞬的不可置信,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儿子的手臂。 “妈。” 郁拾华很少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伴着这声被迫的示弱,季清泠舒展的眉目里盛满笑意:“想好怎么补偿人家了?” 她自己是感情婚姻的失败者,这方面非常希望儿子能一雪前耻。 “你等着喝媳妇茶就好。”郁拾华从来自信,信誓旦旦地表态。 “老宅那儿,妈妈帮你扛。万一你奶奶闹事儿,就说人是我看上的。”季清泠言语里透露着说不上来的高兴。 郁拾华看她一眼,显然不大赞同。 他多大的人儿了,谈个对象还要找妈妈,怪丢人现眼的。 “行行,你去吧。大晚上的,谈情说爱的好时候,妈妈这段时间不打扰你了。”季清泠呵呵笑着,一改平日视人的清淡尊贵。 “嗯。”郁拾华护着怀里的花儿,大步离去,仿佛自始至终没留意到玄关衣帽架上的男式护腕。 他走后没多久,等季清泠冲好一壶花茶,又慢悠悠地泡好了咖啡,门铃悠扬地响了。 进门的男人显然刚夜跑回来,顺手摘下了护腕护膝,再熟门熟路地从鞋柜里拎出了自己标志的拖鞋。 “大孝子走了?” 一贯欠揍又酸溜溜的口吻。 “你家不也是大孝女?”季清泠习以为常,先端过去一杯冰美式,压压男人运动完回来的躁动。 “我可没让你避她。”男人口吻如常,主打个拈酸吃醋,含沙射影。 季清泠横他一眼,到底没继续和他嘴仗。 “今儿看着水平不行呐,一个多小时功夫,就理了这么些边边角角?”男人瞄了眼仍是乱糟糟的方桌,再次拉踩。 “这不留着给你大展身手?”季清泠悠哉悠哉地笑。 男人嘀嘀咕咕地,动作也很娴熟,一边帮着理一边拧眉抱怨:“这批花材质量不行啊?你那大孝子没帮着你维权退货?” “有了媳妇忘了娘,你可别喊他孝子了。当不起了。”季清泠含笑道。 “终于有归宿了?”男人十分惊喜。 他十来岁就断了奶,轻易不找妈妈,所以一向不大懂泠泠家大孝子的尿性,三天两头回家‘吃奶’,还美名其曰尽孝,脸皮怪厚的。 “我红包准备了三年,不知今年送不送得出去?”季清泠给自己倒了杯花茶,慢条斯理地指点着。 男人三两下收拾完桌子,又把垃圾直接装了袋,忽的反应过来:“敢情还是大孝子来你这儿打的秋风?好的都被挑走了?” “可不是。” 男人咬牙切齿了会,看着他辛苦收拾出来的‘残花败叶’,没好气地窝到了季清泠边上,持之以恒地说着人家亲儿子的坏话。 说得口干舌燥了,还能喝上一口茶润润嗓子。 “上回和你说的,有眉目吗?”季清泠等他吐槽告了一段落,方不经意地问了句。 男人脸上神情微微一滞,连带着两人间的气氛也沉了下去。 “真有古怪?”季清泠眉心蹙起。 “她咨询过……移民相关。” “哪个国家?”季清泠眼眸微眯,姿态却还是慵懒地,只静静和男人依偎靠着,气定神闲。 “漂亮国。” “什么时候?” “就出事前一个月吧。”男人有问有答。 季清泠随便转了转脑子,便激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确切来说,出事前一个月,她是单方面见过喻姝的。 或者说,每一年,她都有单方面见过‘未来的儿媳妇’。 “有说法?”男人略起了身,侧眸看她。 “没有。”季清泠片刻间过了遍喻姝的履历与生平,那几处不起眼的小疙瘩不可避免地在此刻放大了。 她沉吟半晌,终究轻叹了口气。 机关算尽又如何,谁的人生走到现在会是白璧无瑕?尤其她出身不高,会有些不为人知的努力,也是意料之中。 想当年,她和郁柏年走进婚姻殿堂,婚前尽调也是尽善尽美,一清二楚的。 到头来,不也是无用功? 算了。 世事自有定数。 人各有命,强求无用。 只能说,季清泠作为妻子或许有能挑刺的地方,但身为母亲,称得上十全十美,不管是孩子年幼时的陪伴,还是成长时的关爱与帮助,又或是成年后的放手与尊重。 除了时间上略有不足外,堪称人间模范母亲。 她甚至都没计较未来儿媳妇履历上的瑕疵与污点。 儿子不糊涂就好。 不过她不计较,却有人孜孜不倦。 如水月色下,所有人各自忙活。有沉溺于岁月静好的中年情侣,有贪图于肉体欢愉的青年情侣,也有大晚上不睡觉在车里等人的闲人一枚。 阎仕淮在马路牙子上抽到第三根烟时,有相对急促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又在一个适当的距离缓了下来。 “阎少,太抱歉了。”来人正是刘敬,甫一开口就是低声下气。 阎仕淮踩灭了烟,示意车上说话。 刘敬很是小心地进了车,又透过车窗确保外头无人看见。 “咱俩这每次碰面……真是挺有偷情的味儿。”简直不是偷情,胜似偷情,阎仕淮淡淡道。 刘敬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讥讽意味,只陪着笑:“没办法,顶头的老大听说前几日去喝茶了,连着几天没见他来上班。” 凶多吉少。 他们一水儿的底下人,可不夹着尾巴做人。 “行,仕途的难处我不懂。”阎仕淮笑了下,又很快冷漠下来,“奚燕处怎么回事?一直没能发动出来?” 刘敬满脸苦相,却在装作苦大仇深的同时斟酌着言辞。 “说重点。” 阎仕淮听惯了他电话里的废话,这不只能当面来堵他。 可怜刘敬,明里暗里忙活了一阵儿,却连半根毛的好处都没见着,人都说望梅止渴,他连梅子都看不见! 只是他也明白,对方能不能捧他一把是两说,但要拉他下去却是易如反掌。 他孤立无援,千万不能把阎仕淮得罪了。 “那老太太……死咬着不肯松口。”刘敬直接推到了看着老相,年纪却不算大的‘苦主’身上。 按照现代对中老年的定义,人家刚跨过老年人的坎儿呢。 “她要什么?多少钱?”阎仕淮意思简单。 “她就稀罕那大孙子回家。”刘敬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高醒言又不是三岁小孩,都能高考的半大青少年了,会愿意回那穷乡僻壤不开化的鬼地方?眼瞅着亲娘有钱有门路,谁愿意回去吃苦? “没和她说透?人亲妈在,她可算不上监护人。”阎仕淮不以为然,他是和底层人打过交道的,最了解穷山恶水养出来的那份残忍与险恶。 尤其,那老太太真是无意识的。 她真意识不到孙子为什么会不愿意回去。 只会固执以为是亲娘的教唆。 刘敬硬着头皮道:“人都成年了,是完全行为能力人。就算老太太发了疯,就算奚燕没了,也得看个人选择。” 第155章 金钱的力量 将心比心,他是从那里走出来的。 近几年过年都是想法子把父母接出来旅游,再贵都舍得,为的就是不回去遭罪。 他是大龄青年,虽说有事业顶在前头,但也架不住催婚的趋势一年比一年凶猛,村里还有人敢给他介绍再婚带娃的呢。 所幸他们村前年通了路,拐卖的事儿几乎看不到了。 否则他是真怕哪天回去,家里莫名其妙多了个讲不清楚话的媳妇儿。 “你还挺替那小伙子考量的嘛。”阎仕淮自然听明白了刘敬言语里的推辞和犹疑。 刘敬没敢点头,但也没否认。 “房贷还剩多少万来着?”他突然转了方向,友好朝他一笑。 不得不说,富贵人家的皮囊真没有次品。私生子的身份与生俱来,也因此更加保证了阎仕淮相貌上的出众,能给人做三的哪个不是婷婷袅袅,风情万种,儿多肖母,注定阎仕淮天生有张好脸。 半边脸隐在暗处,半边脸被月色沉浸,一笑一冷间,全然是撩人心弦。 刘敬被他问得心惊肉跳,不过挨过最艰难的问话,他已然恢复从容:“不到三百万,让您见笑了。” “连三块一月的短信都没舍得开?” 凭刘敬脑子里连了多少个服务器,一时半会地竟还品不出味儿来,等他反应过来,手竟有点抖地点开了屏幕上某个应用。 房贷,结清了。 他不是第一次见识到有钱人的钞能力,却是第一次感同身受地身临其境。 房贷手续是他辛苦跑了几家银行才落实的,足足耗时半个月,就这样他还被自愿地买了两期定投与一份糊弄智障的贵金属。 这些年他不是没银行方面的关系积累,只是公积金贷款,着实没必要求爷爷告奶奶地大张旗鼓。 不是十年前红红火火的好时候了。 数年间利率一降再降,尤其托口罩的福气,经济彻底搅成一池死水后,房子终于……降温了。 有些地段因为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仍旧坚挺无比。好在刘敬从不为难自己,只力所能及地买了个窝儿。 “我……”他结巴了一瞬,第一时间却不是担心廉洁问题,而是感叹真正上层人的不费吹灰之力。 不光是钱的事儿,还有那么些繁琐细微的流程手续。 轻飘飘地全部掠过了。 “老太太这年纪,没有判死刑的例子吧?”阎仕淮点到即止。 “她还差几岁。”刘敬被真金白眼一砸,脑子到底清醒不少,原本因下班休息的细胞群一下死灰复燃,活跃起来。 “钱没进你的账,算是不良处置了。”阎仕淮解释了句。 刘敬再松了口气,神情却更加端肃了几分,拿人手短,他平白承了这样一份大情,自然得鞍前马后把事儿给办好了。 “有主意了?”阎仕淮一看他沉思不语的模样,便知八字有了一撇。 “先礼后兵。我得布置一下。”刘敬本质上没闹懂阎仕淮的根本目的,按理说他作为阎家大房的私生子,这会儿应该铆足了劲和他哥拼个你死我活,能争一分是一分。 和个八杆子打不着的穷鬼计较什么。 由此及彼,刘敬很能想到自己。 “证在袋子里,拿去吧。”阎仕淮懒得多说什么,只给他定了个时限,飘飘然地吩咐司机走了。 刘敬一拎上那袋子,还没觉得重,等思索完可能的情况后方皱起眉头,低头去看里头猫腻。 一本产权证的本子,因着贷款放在银行那里,阎仕淮做事挺周到,倒直接给他拿回来了。 他先打开看了看,一应要素无误,多少有点苦尽甘来的畅快感。 他也是在燕京彻底安家的人上人了。 从今往后,不再是可怜巴巴的北漂一族。 他有房子了。 他的小孩能在燕京高考。 是正经的帝都百姓。 随之附赠的还有金条。他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眼。 金价飙涨的如今,这算是最合适的礼物。现钞再妥当,却还是有冠字号码留存在银行的记录里。 真要查,还是一目了然。 房本压着金条,沉甸甸地坠在他手上,也精准无误地压在他心间。他不免继续方才的思量,开始事无巨细地盘算。 刘敬书读得不比奚燕灵光,但因着一路从基层摸爬滚打,苦心孤诣,深谙人性里的阴暗与规则。 他毕竟是有两把刷子的,过了一日便把人安排进了九章别墅合作的花木公司。 九章别墅逼格在那儿,物业安保都是严格筛选过的青壮年,唯有园林园艺这块儿,物业实在捯饬不来,外包给了花木公司。 奚燕这两日因着宁挚元的现身,过得有点心不在焉。 昨晚做的汤里,盐都没放。 骤然一见那几张气质连贯、面容木然的脸,一只手上拎的菜直接落地了。 奚燕也不懂,这些人都不用打工种田的么,闲成这样来找她晦气,她瞄了眼不远处的保安,心下稍稍有了底气。 这别墅区的安保,着实没得说。 还自带道路监控。 “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帮老太太传个话。”为首的青年戴着口罩,手上除草动作不停。 即便混合着机器的嘈杂吵闹,奚燕仍听清了对方的意图。 “她老人家没了孙子没法活。” 奚燕直接淡淡道:“这好歹是我生的。与她有什么干系。”老家那边的人和事,她是一点不想沾染,重新拎好袋子就想离开。 “你走了岂不是暴露了人住在哪栋?”有人适时提醒。 奚燕嘴角微抽,面无表情地看向了那个中年女人,轮廓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面容上添了太多风霜痕迹。 “说得你们现在是不知道吗?”她平静道。 “燕子,你父母还是惦记你的。”中年女人踌躇再三居然搬出了自以为是的王牌。 这下奚燕连装都不愿意了,赶在情绪崩盘前,她直接招手叫来了不远处的保安。 “这三人都是乔装打扮的,一直在骚扰我。还请以后不要让他们进来了。” 她这段时间天天都在进出,保安早认得了她,当即用对讲机喊了人,作势请人出去。 直至人全部走完,她还站在原地不动。 好在这回,菜还拎在手里。 “活鱼的水要漏光了。”熟悉的少年声音从身后响起。 奚燕有点受不住心态上的‘两面夹击’,眼里酸楚难忍,硬撑着没有回头,只把菜留在原地。 “我忽然有事,你先把菜拿回去吧。” 她有些含糊地说完话,连看都不敢看地跑开了。 徒留少年盯着那条鱼咽下最后口气。 不得不讲,自小长在恶意里的孩子,长大后回馈世界的也只能是将接收到的诸般情感镜像般地落实在行动上,在日复一日的发酵下投射到路过的每一个人身上。 他们比平常人敏锐,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能感知喜怒哀乐,阎仕淮便是其中典型人物。 而如喻姝,如刘敬,又哪怕是奚燕。 无外乎皆是如此。 只是他们相对安分守己,轻易不惹是生非,不是因为心地善良,而是没有作恶成本。 如奚燕所言,他们都不事生产的吗? 普通人,为了生计都蝇营狗苟,没片刻歇息,哪里又能到处释放恶意,捕捉猎物,享受猫捉老鼠的快感呢。 老太太发动的那天,刘敬心理素质过硬地照常上班。 阎仕淮更是紧锣密鼓地经营着自己的茶庄,与人寒暄的闲话里,他捕捉到了一条相对模糊的消息。 “你大哥命好,这真比不来。你小子别钻牛角尖。”有人状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温禾。 阎仕淮难免掠过监控里的那幕。 主打个友情无价。 看来郁拾华眼光不比他大哥差嘛,随便看上的秘书床伴,到头来还能结交温禾这样的新生代预备役。 阎靳深倒是心和脸一样冷。 为了太子位置的稳固,没学老子的虚情假意,直接一步到位,把婚姻也变成了一门生意。 阎仕淮这样一想,心情豁然开朗。 比起自己‘争位’的难度从地狱级别进化到了炼狱级别,他更觉得阎靳深如此看重他,不惜以联姻为自身加砝码的行为,很是顺心。 他一上车便拨通了几乎不曾联系的号码。 “二叔,是我。” 对面沉默几秒,又很快道:“什么事?” “不小心看到一份报告,想拿给爷爷过目。不知二叔有没有兴趣先看一眼?”阎仕淮隐隐还带着笑意,好像一点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长久的安静后,有冷淡的声音响起:“我自然有兴趣的。” “晚上七点,我发定位给你。” 九章别墅 奚燕自从被父母暗算后,危机意识强得不是一丁半点,那三熟人的现身等同是大招前的预告片。 她接收到了信号自然会有举措。 当天夜里,她以别墅主人紧急回国为由,直接托苏文婴把高醒言接走了。少年明显不太乐意,隐约还有些抵触。 短短半年内,他换了三四五个家,每次都是外人外事导致的受迫性理由,受不了很正常。 “你是给他打工吗?”临走前他纠结着问。 第156章 老太太 上回物业做回访调研,奚燕不在家,他趁机问清了这栋别墅的姓氏,加上建筑外头那不算难发现的温字。 他大抵晓得了别墅真正的主人是谁。 明府小区的承建方与隶属集团,一查就一目了然。 “算是吧。”奚燕似是而非,孩子跟前,她总是有点漫不经心,甚至有意回避他充满探究与疑惑的目光。 等送走高醒言,她便没了束缚顾忌,之所以没跟着一起走,也是狡兔三窟逼到了头,她已经躲到了这儿,再退就是万丈深渊了。 与其摔得粉身碎骨,不如迎难而上,如同当年那样,为自己挣出条生路。 可即便是如此恢弘的决心,当她第二天在别墅门口看见和保安师傅掰扯的那两张面孔后,防线还是没有预兆地崩塌了。 “燕子!” 粗疏而带着浓重口音的呼喊。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黄土味儿,就这样跨越数千里的物理距离直直砸在奚燕心上。 保安问询的眼光扫来,奚燕麻木地点了下头:“让他们和我进来好了。”她甚至有点佩服自己。 时隔多少年了…… 嗯,是一个年代的重逢。 她的亲生父母。 “燕子,都过去了。你都不晓得,咱村都换地儿了,好些人都搬到镇上去了。”她的母亲如今已是个地道的中老年妇女,话里话外的味儿却一点没变,从她有记忆起便是如此。 奚燕平静了好一会儿,有意引着他们往相反的方向去。 “这是大别墅吧?我还不信嘞,真的是你对象的房子?”杨兴华一边打量一边问,言语轻快地不像话。 愚昧与天真确实可以并存在一个人身上,奚燕这点上是甘拜下风的。 她不懂。 她从来没有理解过父母的想法。 正如她父母,也没有明白过她。 比起一辈子在黄土坡里打转的杨兴华,奚恩河要警醒得多,从一见着这个几乎陌生的女儿后,他便一直沉默着没开口。 “是朋友住的地方。我只是借住的。”奚燕学着母亲的无知无觉,挑了无关紧要的来答。 “孩子呢?自打你…出事后,我就没见过了。”杨兴华十分自然从容,恍若无知孩童。 只是有些裂痕一旦过深,即便是亲生父母来装疯卖傻,却也是不好糊弄过去的。 “哪有孩子?你说什么?”奚燕咧开嘴角笑了下,停在一株已然光秃秃的玉兰树下。 杨兴华露出些迷惘,先看了会她,又望向了男人。 奚恩河的声音有着这个年纪独特的干哑与厚重,半辈子做惯力气活的他,从头到脚皆是力尽后的无力与佝偻。 “你夫家那边,这些年一直不肯罢休,时不时上门来找麻烦。你把孩子还回去,就真的一刀两断了。” 可能是其中几个词过于刺耳,奚燕面容扭曲了下,咬牙道:“律法上,我可从来没有夫家,我可一直是未婚。至于孩子,他们有出生证明吗?嗯?” 那个年代的出生证明还没下乡到他们那种远近驰名的贫困村里,至于户口,普遍也是到了入学年纪才去报的。 一山更有一山高。 以暴制暴不仅事半功倍,而且大快人心。温禾当年帮她,真的只是托人全副武装地抢走了那个孩子。 仅此而已。 没有监控没有书面证明,至于报警…… 又有什么用。 拿什么证明那是你家孩子? 婚都没结,户口没上。 事到如今,就更一目了然了。她的孩子都成年了,失心疯了才会愿意回去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燕子,我知道。当年的事儿是爸妈对不住你,后来你打过来那五十万,我和你妈都分毫没动……”奚恩河完全是尽力而为,言行举止里有着被迫营业的尴尬感。 被父母骗回家,然后强捆着抬去男方家。 几乎是奚燕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惨烈记忆。 奚恩河不提还好,这一提奚燕便有种按捺不住的疯狂,她连嘴唇都有点哆嗦了:“赶紧给我滚,真的。我杀过一次人,不介意第二次第三次的。你俩仗着年纪大了,不爱惜自己性命可以,总得给自个儿的孙女孙子想想吧?他们还那么小呢?” 打蛇打七寸。 高醒言是她后半辈子活着的灯塔,不论是谁,凡是敢阻碍她远眺灯塔或是试图攀附其上的,皆……不得好死。 父母所谓的生恩养恩,在那笔彩礼钱和后续的五十万后,彻底了结了。 “燕子,妈妈不懂。你小时候也是很贴心乖巧的,会帮着带弟弟做农活,怎么一大就真的成了……白眼狼呢?”杨兴华是真不理解,明明给燕子找的婆家不算差,女婿高高大大清清爽爽的,年富力强,孩子又那么可爱,燕子到底是为啥失了神志? 唉,害得他们一家都抬不起头,被迫早早搬出了村里。 “我是白眼狼的话?你俩算什么?既然敢打着父母的旗号来找我,就要明白养子不教谁之过!我变成这样又是托谁的福?本来我好好读书,长大后不照样可以回报你们!你们稀罕的彩礼钱一分都不会少!只多不少!知不知道?!” 奚燕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不管语气再怎么克制压抑,却还是宛若一座濒临喷发的休眠火山,浑身都打着颤儿。 “你们受谁所托?” 她目光从冷漠变得炽热,隐隐燃烧着强压的戾气。 “给了多少钱?我出双倍,怎样?” 杨兴华的眼明显亮了一瞬,胆大包天地上来拉住女儿的手臂:“燕子你……” “不要喊我了。”奚燕用力扒拉下了她的手,忍无可忍道,“也别和我谈钱。女儿一旦嫁了人生了孩,你还指望拿钱回去孝敬那对逼她嫁人的父母吗?当年强迫我和男人生孩子的,不也是你俩吗?” 她甚至抬手拍了拍杨兴华的脸。 这个十七岁嫁人,十八岁生下她的女人。 “这回我也说明白,五十万足够对得起你俩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奚燕咬中了那个四字成语。 “用不用是你们的事儿,补贴儿子也好,攒着给孙子娶妇也行。总之养女儿这桩事上,不会叫你们吃亏。” 她又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抬起红了圈的眼:“不要再来找我。更不要妄想拿我孩子作文章。否则不要怪我拿你孙子开刀。” 奚燕环视了圈宁静雅致的别墅区,抬手展示了下:“既然看到我能住在这儿,也要相信我此时此刻的能力,绝对说到做到,不打诳语。” 她说完便懒得再多看一眼,径直转身离开。 “燕子!”杨兴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一如往昔地喊了一声。 泪在这一秒瞬间决堤,像是荒芜的心田被海浪席卷,她早早一无所有,至亲却仍搜肠刮肚地惦记着她最后那点价值。 她的脚步未曾停滞,背脊甚至更挺了两分,直到嘴角处尝到淡淡的咸味,奚燕停了下来。 转角处停了辆颜色些微骚包的敞篷车,驾驶座上的人是程善北。 她避开车子,往另一边方向去。 “九号不是在前面吗?” “我要缓和下情绪。”奚燕背过身子,抬起衣袖开始擦泪。 “保安把那俩人请走了。以后应该不会来了。”程善北扬脸示意了下道路尽头的几个身影。 奚燕身子一僵,却没转头去看。 “多谢了。”她这回没松开过捏着的买菜袋,小言说想吃披萨,她就简单买了点水果和蔬。 “我刚看到有个老太太在九号别墅门口打转。”程善北好心提醒,顺带吹了记口哨,一派游戏人间的潇洒样。 话音刚落,他便见强装镇静的奚燕一下绷不住了,拎着个袋子撒腿往九号奔去。 程善北刚想下车去看看情况,手机却接到了好友的电话。 他不疾不徐地接通:“喂。” 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高醒言的亲奶奶,世上最憎恨奚燕的存在,没有之一。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老态毕显,从来矍铄的精神此时却显得萎靡,一见着仓皇奔来的奚燕,立刻抖擞了起来。 “孩子呢!我的孙子呢!” 她围着别墅转了好大一圈,门窗都试了试,各个锁得毫无破绽,连喊带叫地喊了好几声弘弘,里面毫无动静。 面对着直接打上来的恶鬼老太,奚燕这回没选择束手就擒,她只是侧了侧身子,就让对方扑了个空。 “别发疯了,这么大年纪,非得我叫人把你请出去吗?!” “你叫人来!倒是要叫人评评理,你个杀人犯还拐走了我的大孙子,孩子哪里能给你这种人养!” 老太婆吊起那双眼皮耷拉下的眼,翻出大面积的浑浊眼白,打量着四下处处显贵的环境,愈发大声嚷嚷道,“你敢让这里的人晓得你是个什么货色吗?还有你那相好,是傍上有钱人了吧,你也能耐啊,嫁过人生过娃还不算,人家还不嫌弃你杀过人!” 她越说越是癫狂,几乎咬牙切齿地四面环顾,试图揪出几个路过的闲杂人等,与她一同批斗这大逆不道的前儿媳。 第157章 吵嚷 奈何九章别墅的档次在哪儿,每幢之间的园林绿化太好,老太太张望了半天,也没能等来一个路人。 “你闹吧,保安马上来了。”奚燕摇了摇手机,面上是遮掩不住的厌弃。 “保安有什么用…”老太太叫骂了一句,直接就往修剪得宜的草坪上一趟,摆出她从来无敌的姿势。 “奚燕!我老婆子和你说明白了!除非我断气,要不然就生生世世不会放过你!你个贱货杀了我儿,你晓不晓得啊!” 树影斑驳,盛夏季节,气温随着日头的上升慢慢变得令人难以忍耐。 奚燕双臂抱胸,维持着一个警戒的远眺状态。 林荫尽头,有一抹身影转来。 她愣住了。 又以为是自己眼花,不由自主地挪动了脚步。 与此同时,另一条连接门岗的小路上快步走来穿着统一制服的俩人,行色匆匆,显然是奚燕用手机联系的保安。 她手忙脚乱地翻着联系人,打开熟悉的对话框后脑子却处于一团混沌。 老太太这把年纪视力不行,也没做过白内障手术,只瞧见了神色严肃,气势汹汹的保安走来,更加发疯似的进攻奚燕。 “嗯…” 思绪涣散的缘故,导致奚燕没有防备地挨了这一下,失去重心后倒在青草味儿浓郁的草地上。 她压根顾不上身后那疯婆子,所有注意力聚焦在了视野里的那个青葱少年,他怎么还跑起来了… 是因为看见她被推倒在地吗… “你们别碰我啊,我心脏不好,我有高血压,难道要逼死我吗?!”所幸老太太没觉察到奚燕的出神,她只竖起了浑身倒刺以便对付来者不善的保安。 俩青壮年木着脸看着在动作活络地不像话的老年人,刚打完人就倒在地上起不来,时不时挺挺肚子做做臀桥,嘴里不干不净地叫骂着,连杀人犯的字眼都冒出来了。 “这位老人家,您自己起来吧。光天化日的,别让我们难做。” “什么难做…你好好个小伙子,不帮着我个老太婆就算了,居然还帮着个杀人犯,她杀了我儿子啊,你们知不知道…!”老太太的悲伤与愤怒从不是流于表面,止于形式的作秀,她是真的捶胸顿足地后悔,当年怎么就瞎了眼挑了这么个扫把星,活生生要了她儿的命! 便宜没好货,她还不信。 早知道她就听四婶子的劝,人家父母唯恐嫁不出去没人要的女儿,连彩礼都便宜了几万块,指不定脑子有什么毛病。 她当时不仅不以为然,还暗自得意,只当是亲戚泛酸,妒忌她有媳妇命呢。奚家那女娃还怪会读书的,第一名考去的县里,日后生的孙子肯定聪明灵光。 偏偏这不是大街小巷,既没有看热闹的闲人,也没有‘见义勇为’的热心民众,她嚎了几遍杀人犯后,俩保安直接认定了她是精神病,高薪高责任感的驱使下,老太太被架住了。 奚燕此时顾不得什么,爬起身子就往高醒言的方向跑。 不能让他看到! 绝对不行! 老太太这回终于清醒了几分,在保安手里像一条活鱼死皮赖脸地挣扎着,始终追随着奚燕的目光一下子顺着那条树荫碎光的宽阔大道望去,一眼定格在了身姿挺拔,青春逼人的少年身上。 啊—— 身上猛地打了剂强心剂。 血条不仅瞬间满格,还仿佛开了狂暴附加,她发疯般地叫嚷扭动起来。 “放开我!看到没,那是我孙子!” 毕竟也是领一份固定工资,又考虑到她上了年纪以及可能有的基础病的事实上,保安确实没拼尽全力,拿死命制她。 “哎…” 其中一名保安发出声本能的痛呼,手腕上传递来噬骨的剧痛,只是没等他恶狠狠地去盯那死老太婆,同伴已撒开腿脚追了过去。 于是,这条两边栽满花木的林荫道上,出现了非常滑稽的一幕情景。 也注定惊动本不想多管闲事的富贵人。 而高醒言为什么恰如其分地出现了呢? 这也很简单,他是不情不愿离开的,所以在收到引诱意味明显的匿名短信后,仅管明白其中别有猫腻,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千方百计偷溜到了这里。 结果… 一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便瞧见她被人推倒在地,即便隔着上百米的距离,他也依稀能估量出奚燕挨打的力度并不算小。 他心自然揪了起来。 甭管内心深处对亲生母亲抱有多少想法,都不代表他能对奚燕的挨打无动于衷。 特别后来他跑起来后,不停震动的视野里那抹略显娇小的身影同样错愕不及地站起来,然后朝他跑来。 顺着燥热的风,高醒言甚至捕捉到了几声刺耳的杀人犯,显然带着歇斯底里的发疯味儿。 好好的柏油路上,五个人都在奔跑。 母子对跑快要相遇的前几秒,听到身后动静的奚燕蓦地回首,没有片刻犹豫地往回奔去,用力把人撞飞在了一边的草丛中。 “诶哟!杀人了!” 老太太落地滚了半圈,先叫唤了两下,便复读机般地重复起了把身后两保安听得起茧子的话。 奚燕一听对方中气十足的叫嚷,便知她一点事儿没有。 带着满脑子的浆糊茫然四顾,居然被奚燕逮到了个算是熟人的路人—程善北。 人正带着满身的闲情逸致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边角处看戏。 此时此刻,她也没了往日的避讳和小心,趁着老太太艰难起身与保安纠缠的间隙,拉过处于懵圈状态的高醒言,往旁观的程善北处跑去。 “我和那老太婆有点纠纷,他下月要参加高考了,拜托您帮着看顾一两天,我处理完了就来接他。” “这…”程善北着实没料到,他居然也有被人甩锅的那天。 高醒言先扫了眼程善北的模样,再想去追奚燕,却发觉人已经跑远,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 奚燕迅速说清了前因后果,又急着转回去和老太太了结,和俩保安边拖边扯地走过去,一次都没有回头。 “给她省省心吧,人不容易。她明显不想你掺合进去。” 结合先前明府小区前的见闻,程善北顺理成章地理出三人间的关系,闲闲劝了句。 高醒言口吻迟疑:“我也是大人了,没那么脆弱。” 程善北眼神凉凉。 呵呵。 小朋友,你应该没那么脆弱,但也没那么坚强。 高考在即,要是知道自己生父被生母捅死了…啧,还考啥啊。 没闹心理毛病就不错了。 “去吧,我家环境不错,你好生待一两天,她不说了,马上来接你呢。” “你是她朋友?”高醒言虽然听到了杀人犯的字眼,但没舍得往奚燕身上套。相反,他对程善北和奚燕的关系更感兴趣。 程善北脸上难得讪讪,从他中学时代在男女关系上开了窍后,便从不随便定语自己和异性的朋友关系。 男性朋友? 怪可笑的词儿。 “确切来说,她救过我朋友的姐姐,大恩大德那种。” 宁挚元估摸着马上就到了。 程善北斜了眼远处已看不见身影的几人,压下微有不宁的心神,不过一个愚昧固执的乡下老太罢了,奚燕交代出了儿子还能整不过个老人家? 他看好高醒言就算功德无量了,剩下的功德就给宁挚元得了。 不是程善北百密一疏,而是他根本无法明白,底层的撕咬有多么拼命,尤其到了见血的地步,一旦连律法都视而不见了,剩下的还有什么能制约住人性里的阴暗面呢? 花木葱茏的小区边门处,保安眼神求救着奚燕,不知该拿这个老泼妇如何是好。 “你有点样子吧,把自己弄得和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老太婆一样,就算到了你的弘弘面前,他会正眼看你?” 奚燕冷冷淡淡道。 “你刚才喊得那么响亮,你猜弘弘听见了?还是听见了以为是狗叫呢?” 不得不说,她是懂得诛人心的。 老太太一下停住了无用的挣扎,仰起布满皱纹与恨意的脸,眼里盈满愤恨,用沙哑的声音冲着俩无辜的保安道:“你们听听,还不相信我的话么!她真的是杀人犯啊!你们小区那么贵,那些有钱人能愿意和个杀人犯住在一块!” “我的儿啊!我的孙子啊!老天你没道理啊!” 保安是无语又为难,只能感叹今天当班的命苦,杀人犯就算了,人好歹还算正常,这么些天没闹出过什么乱子…这疯老太婆算什么回事,还揪着他们不放了? 他俩好好上个班,招谁惹谁了? “你和我来吧,别和他俩较劲。”奚燕虽然没打过工,但身为底层,理解保安的心情。 老太婆是真想回去找自己的大孙儿,和他诉说奚燕的无耻与歹毒,用一腔真心把孩子哄回去… 不过根子还在坏在这里,她分得清主次轻重。 她恶狠狠地盯着奚燕,拍了拍衣裤上的痕迹,又白了保安几眼,以雄赳赳气昂昂的姿势随着奚燕上了辆出租车。 俩保安舒了口气的同时又面面相觑,受伤的那个还好些,心思都在能不能报工伤那处监控有没有拍清楚的关节上。 第158章 自绝 另一个毫发无伤的多少有点担心事态的后续发展, 会不会算他们巡逻保护不力啊? 要不要扣绩效的? 苦逼的打工人万般纠结下还是联系上了奚燕所住别墅的预留手机。 打到了温禾地方。 也算是保安小哥运道好,正处于展览会发言的中场休息,温禾端着张脸带笑和人寒暄,肌肉都有些酸了,接收到助理的示意后,正好趁机缓和表情。 弄清楚来龙去脉后,特别是听到奚燕和那老太婆坐上同一辆车离开,温禾直接转了脸色,利落挂断打给喻姝。 她不在燕京,只能拜托好友了。 作为顶着郁寰集团首席秘书光环的喻姝,这几天心累得一塌糊涂,一面感慨自己没当老板的命,一面努力支棱着自己,别闹出什么笑话来。 她从来知道郁拾华的不易,但知易行难,何况是知不易的前提下。 可以说,温禾的电话拯救了焦头烂额的她。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啊。 “嗯,我马上过去,燕子八成回了自己那小区。” “你带点人,我怕出意外。”温禾匆匆叮嘱了句道。 喻姝已走出办公室,看着原本在休息间看剧的森琪瞬间进入工作状态,笑言着宽温禾的心:“放心,一直都有。” 奚燕自己的房子位于邻近五环的一个安置小区,物美价廉,称得上是捡便宜,原房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急售的。 一路上喻姝不间断地在拨奚燕的手机,可一直是正在通话中。 她生怕自己找错了地方,又为好友的安危提心吊胆,一时竟急得情绪上了脸,每每到红灯都有些焦躁。 叮—— 伴着消息提示音,喻姝顺势低头去看屏幕,人却一下子石化了。 “阿姝,不管我怎么样,都不要让他知道真相,太残忍了。” 随后是她放在某银行的保险箱号码及密码。 完全是临终遗言的味儿。 喻姝差点眼前一黑。 “前面就是小区大门了。”森琪赶着点儿提醒。 “你自己停车,我先进去了,在5幢302。” 喻姝几乎没给森琪回应的功夫,车一被门口的岗亭拦住,她便灵活地开了门下了车,连包都顾不上拎,拿着手机冲了进去。 “哎,喻小姐…” 她心急如焚地凭着记忆找寻最近的小道,却在中庭看到了与小区逼格截然不同的男人。 是宁挚元。 对方第一时间看到了她,满怀希冀地走来,神情虽然焦虑却没有什么逼迫感。 永远维持着待人接物的君子风度。 搁平时,喻姝肯定把礼数尽了,说一些似是而非的场面话。 此时,满脑子负面情绪的喻姝快走带跑地越过了他:“在五幢,就是左手边被树挡住的那幢,她给我发了一条不太好的消息…” 都是聪明人,话到这里宁挚元还有啥听不明白的。 他当即跟上步子,凛声道:“我让人查了出租车司机的电话,确定是这里下的车。” “那就好。” 喻姝全然不在乎形象地跑了起来,那架势和从死人手里抢人没啥分别。 她当然等不及两部各自在十楼往上停停走走的电梯,一头扎进楼梯间,三层楼转眼而到。 喻姝几乎扑在了302的门上,拼命敲打着。 “燕子!” “我是喻姝,你开门啊!事情可以解决的!你有我们啊!你别做傻事!” 身后的宁挚元多少有点复杂地看着近乎失态失控的她,却也很快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门。 十秒钟没有回应后,宁挚元直接拉扯开了一时,准备踹门而入。 “小心。” 在第一脚重重踢上后,门有了令喻姝感动的震动感。 就在宁挚元准备第二脚时,门唱着吱吱呀呀的声调从里面开了。 宁挚元出于安全考量,挡在了喻姝身前。 哐当—— 喻姝心几乎漏跳了一拍。 隔着短短的防盗链子,出现的身影明显属于奚燕。 “燕子。”她声音里已含着哽咽。 宁挚元则在奚燕面上转了一圈,敏锐觉察到与平素区别甚大的细微表情,以及神情里还来不及掩饰下去的决然与狠辣。 奚燕越过还称不上熟悉的宁挚元,直直落在好友脸上,诚如她所庆幸,两人同样惨烈到不忍直视的过往里,唯一比自己幸运的地方。 她没生下会注定羁绊一生的孩子。 要是没有高醒言,她大约不会再回国,就算在国外作个乞丐,也胜过回国被人纠缠。 可是…… 她又哪里来的选择。 “阿姝,你走吧。”奚燕只沉默几秒,便回以了个自认从容的微笑,殊不知落在门外两人眼里,堪比即将坠入炼狱前安慰人的礼貌性笑容。 “燕子,她是不是也在里面?你不要做傻事,真的。”喻姝急得泪在眼中打转,另一只手却推了宁挚元一把。 后者会意,作出被推搡的踉跄样子挨近了门边,余光留心着门缝和奚燕身体的距离。 奚燕苦苦维系着满身心的破碎,露出个不胜其扰的淡淡笑容:“她说了,儿子死在我手上,她不认也得认。所以这辈子……也不可能放过我,更不可能对他放手。” 她有些惶惑又有些释然地看向一身清贵的宁挚元,通身上下的外物也好,气质也罢,就是不该出现在安置房楼道里的尊贵人,太格格不入了。 “宁少也是。我当时不过帮了你姐姐拨几个电话而已,能成功救出完全是你家的能耐和措施到位,用不着这么多年还记着我。” 她既提起当年,宁挚元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言辞沉沉,掷地有声:“我后来想方设法打听过你的。” 可惜太迟…… 她已在深渊。 “喔……”奚燕懵懂嗯了声,又不经恍然大悟,“我说那会儿在监狱里,卡上的钱还每个月不停…” 她又轻笑了两声,亏得她还误以为是便宜父母良心发现,或是自家弟弟瞒着人偷偷给她打的。 “就这样吧。” 这一生细细说来,也遇到过不少好人,温禾喻姝,包括有钱心善的宁家人,哪个都足够对得起她。 偏偏最最该对得起她的骨肉至亲,各个无视她,践踏她,视她如草芥,弃她如敝履。 奚燕掉开了和两人对视的视线,直接合上了门。 她关门的力气不小,结果却是横亘在门框上死死掰住的几根青葱手指,从嫩白转换成了猪肝色。 嗯—— 喻姝一声闷哼,咬牙硬是没叫疼。 “阿姝!” 奚燕再怎么失心疯,也没忍心再关。 加上宁挚元的手也伸了进来,意图和喻姝一块把门撑住。 “燕子,你出来吧。我知道的,人目前肯定没事,当年的事你已经付出过代价了,律法上你和他家两清了。” 喻姝几近失声哭道:“况且燕子,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你再付出个十年呢?为这样不配为人的人锒铛入狱,怎么会甘心呢!” “只要高醒言高考结束,你俩就去国外散心旅游,不要再回来了!她还有几年可活,随便她在国内发疯就是了!你不欠她的!” 趁着奚燕心神摇摇欲坠的出神间隙,宁挚元眼疾手快地通过门缝一把拉扯住她,神色恳切,郑重道:“奚燕,你就当给我家一个报恩的机会。你是高醒言名正言顺的至亲,奶奶也好,其他人也罢,没资格和你争的,你相信我。或者,你不相信我也没关系,宁家的实力总值得你开一次门吧。” “燕子!” 喻姝泪意阑珊,忍着心底不断冒上来的酸气,絮絮道:“高醒言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你要是出了意外,不管是死还是生不如死,他怎么办?如你所说,他已经有了对不干不净的父母,你难道要他长大后亲自来监狱探监吗?还是每年今日拎着花篮来坟地祭拜你呢!” “咱们再忍忍吧,还有十来天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点日子了。” 或许是探监两字太击中奚燕的灵魂深处,又或者祭拜两字太戳人肺腑,她没再作无畏的挣扎,一抬手解开了防盗链。 迫不及待闯入的两人分工明确,喻姝死死拽着奚燕,仔细打量着她外观上有可能的伤痕。 宁挚元则一眼看见了伏倒在餐桌边的老人家,脚边有食物残渣和摔落的一只瓷碗。 他一阵头皮发麻,皱眉问:“吃了什么?” “一点安眠药。”致不了死。 “我先叫人送去医院洗胃吧。”宁挚元直接叫了助理和保镖,又关心起了奚燕,“你也去做个检查。” 喻姝初步确认好友的肉体无损后,慢慢敛了外露的诸多情绪,脸上的异样潮红消散下去,胸口气息不定的起伏趋于平静。 “是谁指使的?” 没人通风报信,凭一个腿脚泥巴都没洗干净的乡土老太,能顺利摸进安保森严的别墅区? “她哪里肯说,只一口咬定没有别人。”奚燕低声道,她坐在一个半旧的圆凳上,神情有些呆滞。 宁挚元十分上道地包揽过去:“这些事你别管了。从今日起到你们母子出国,事无巨细,都是宁家的分内事。” 第159章 报告 “多谢宁少了。”喻姝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 无形的危机化解了,喻姝珍重又庆幸地抱着奚燕,却好像穿越无数吉光片羽,拥抱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为什么要为了人渣坐牢? 那种人哪里值得你去自首你去认罪…… 她从来这样告诉自己。 后续有桩桩件件的麻烦事,光是那老太太醒过来后的疯闹发癫,一般人就受不了。 郁拾华只比当事人晚几个小时晓得了事情的经过结果,无他,宁挚元为免走漏风声,惹来其他眼光,选了郁寰集团下的医院。 位于五环外的康宁精神病院。 听这名字,就可想老太太未来一段时间的日子。 “也别太久了。”奚燕毕竟是朴素的平民思维,总觉得这样手续不齐全的‘非法拘禁’不太符合世俗道德。 喻姝和她胡乱在附近找了家餐馆,点了几个热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填着肚子。 “他们做事都有分寸。真东窗事发也有本事压下去。”她这些年见识了太多上层圈子的心照不宣。 特别是政商间那种无意识的默契,甚至都用不着多么热络的联系和来往,仅仅凭着利益,就足以形成密不透风的人脉网。 她努力扬起微笑,宽慰着奚燕:“宁挚元算是这些二代里的一抹清流,风评很好。你当年这样帮过他亲姐姐……没法坐视你出事的。” 等同变相的长期饭票了。 她欲言又止。 以宁挚元的心思,结合奚燕老家四面漏风的闲言碎语,不难推导出因为当年燕子胳膊肘往外拐的帮助,间接促成后来的惨剧。 换而言之,有良知的宁家觉得奚燕的遭遇,他家是有责任的。 “你的手指……”奚燕吃了几片青椒肉,又灌下半罐啤酒,稍稍恢复了点神智,不免愧疚道。 喻姝在上菜前昔就掏出粉饼补了补妆,除了眼睛还有些红肿外,其余已恢复了平日的淡雅气息,特别是她领口上点缀的两颗珍珠,圆润饱满,映衬着她过分白皙的颈前肌肤,真正如玉如雪。 “不碍事的,过会儿就消肿了。” “你老板看见,还不心里骂死我。”奚燕同样强打着精神,试图以说笑缓解这两日沉甸甸的心理。 喻姝不以为意,眉眼微微低垂:“随他骂吧,他也骂不到你面前来。” “新工作可以吧?”奚燕打量着她不同于以往工作装的打扮,贵气不减分毫,却多了几分娴雅与轻快。 喻姝实在表现不出太开心的模样,勉力道:“过一天做一天罢了。还在努力适应中。” 她并不觉得自己适应这种需要成天应酬,和人打交道的营销类岗位,尤其因为她对事务所业务的‘无知’,其他几人都默认她的营销属性。 奈何…… 作为被赶上架的鸭子,她勤勤恳恳就是了。 多少人羡慕不及呢。 这些天听到的恭维话,简直比这几年加一块都多。 在外人眼里,她就算日后‘失宠’,也有了保底的一份产业,不再是从前鞍前马后,却没名没分,随时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情形了。 “哎,不耽误你工作,吃好赶紧去吧,我这儿太偏僻了。”奚燕抽过纸巾擦了擦嘴,望着窗外相对破败的街景。 经过三年口罩,实体店太萧条了。 “和我一块去,禾宝说了,你先住她那公寓。”喻姝斩钉截铁道。 “别。”奚燕立刻作出抗拒的姿势,只是一看喻姝无声却格外沉重的神情后,不由得让步,“我住市中心的酒店总行吧。我这一年换了多少住处,住一个祸害一处,可别再玷污了禾宝常住的一块净土。” 其他闲置房子就算了,那处公寓却是真正的天子脚下,离温禾上班的楼只有三站路的地铁。 也是温禾这几年在燕京的窝。 “要不,你住我那里吧,房间很多。” 奚燕:??? 她嘴角一抽:“你老板不来的哦?你俩晚上……嗯?” 喻姝:…… “随你吧,燕子。保护好自己就行。” 等到晚间,郁拾华早于喻姝到了清江园,从她一进门便眼尖地发现了仍旧红肿显眼的手指,他不轻不重地放下了茶盏,神色清淡,眼里却失了惯常的浅浅笑意。 新一轮审问与解释开始了。 燕京城的另一处茶室里,隔着氤氲袅袅的薄薄白雾,阎仕淮仍旧感知到了对面之人猝不及防的诧异与僵硬。 阎君合四舍五入逼近六十的年纪,定力风度非小辈可比,这会儿却还是漏出了几分失态的情绪。 他啪地扔下了眼镜,伸手揉住眉心。 “看来,不枉费小侄一片苦心,过了将近三十年,你和何家都有心遮蔽的事实,实在太为难底下人了,那么点点蛛丝马迹……” 没等阎仕淮铺垫完,阎君合有点倦怠,又有点厌恶地看着自家大哥捣鼓出来的私生子,声音毫无起伏:“苦心孤诣抓到这么个把柄,想拿来要挟我,还是何家?” “哪里能,是我表达不当,叫二叔误会了。” 阎仕淮哑然失笑,又斟酌地从公文包里摸出另一份似乎一样的文件,客客气气道:“只是侄儿想了想这些年二叔和何家的关系,又回忆了番我那位姐姐的模样做派,越想越是不对劲。” 他浑然不觉阎君合越发冷峻的神情,自顾自道:“何家到底是有底蕴有教养的好人家,你与前婶子也是两情相悦,就算日后变心或者产生误会,可拿血脉开玩笑,就有些离谱了。” “所以我啊——还是不忍心二叔一直自以为是的心情,单方面认定是婶子对不住你。” 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生下了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这一直是阎君合内心深处最为痛心疾首的不堪往事。 这样直白而血淋淋地被一个自己不待见的小辈戳破,阎君合的脸已经微微在抽搐了。 “二叔看看吧,来都来了不是。”阎仕淮笑语盈盈,稍显单薄的面容上浮现出有些妖异的神情。 作为旅游景区的洗脑名言,阎君合稳住心神,到底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伸手拿过了那份格式眼熟的报告。 最后那句: 经医学遗传学dna鉴定,何媛与-2排除生物学母子关系。 轰—— 恍若一道惊雷骤然打在他耳边。 阎君合这次没能忍住地站了起身,失魂落魄地死盯着面前的阎仕淮,他目光流转,在柔和与森冷间不停变换,似不定的流光,那么些年的时光和残存的情感,轰然在心里坍塌。 “二叔,我只是提醒你一下。和你不是父女,或许和婶子也不是母女呢。”阎仕淮露出十分友好的笑。 阎君合有些痛苦地阖上眼,又在几个呼吸后重新睁开,渐渐漫上红血丝的眼流露出迷惘与挣扎。 “我会去验证。” “那是自然,骨肉亲情嘛。”阎仕淮颇为满意,笑得万分真诚。 阎君合很快平复好心情,在喝完半杯茶后,平心静气地致谢:“若此事成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多谢。” 他以茶代酒,微微举杯后一饮而尽。 不说阎仕淮怎么个神鬼难测的契机察觉到此事,对即将大婚的何媛来说,她第一次疑惑起了自己的血型。 为此素性追求严谨的她破天荒地发了短信给父亲。 “爸爸,你的血型是o型吗?” 普普通通一句话,落在阎君合眼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何媛知道了? 阎仕淮… 他皱起眉头,沉吟不语。直叫会议桌下方的一群研究员彼此交换着眼神,以为是哪个数据或者公式不对,居然被教授抓包了。 “李副,你继续。” 良久,阎君合收拾起了近几日萦绕在心间的魔咒,决意速速拍板定下,他得亲自往何裳昔年急产的那家医院走一趟。 与此同时,阎仕淮因着新澳的业务问题,和片区新上任的头儿有点贪心,底下人照着常规法子孝敬,人却油盐不进,逼不得已下赶着早班机回去灭火了。 蒋廷龙来到鹏城后,第一次发现油水多的活儿居然不用走路子,可以完完全全凭本事争到。 他一个小地方出身的人,不过十天半个月,因着顺当地和条子周旋了半日,平安带回了底下弟兄,当晚就作为典范,站在了来视察场子情况的阎少面前。 他早早打听过了,这位不是恒天的正牌太子爷,却也是阎家认了的血脉,至于怎么称呼嘛,反正鹏城没第二个阎少,那就是阎少! 阎二少啥的,太难听了 。 “从哪儿来的?”阎仕淮有点没听清,含笑问了句。 “乡下地方,不值一提。”蒋廷龙上道地弯腰,想给点个火。 阎仕淮给脸地凑过去了点,随意道:“果然,基层历练出来的人,另外有两把刷子。” 蒋廷龙陪着笑,他总觉得这阎少渗人的慌,看着吊儿郎当地似笑非笑,话说得好听,身上满是他不曾见过的尊贵,偏偏一双眼里的阴翳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重。 一般违和的人,不会是好伺候的主。 “先前做什么的?” 第160章 美女的脸 “帮着收点利息,都是乐于助人的生意。”蒋廷龙学着他的语气,开了个玩笑。 阎仕淮果然展颜:“说得挺好。咱们这行当不就是帮人消灾解忧的不是……之前说是来过港城?为了收债还是寻人?” 蒋廷龙难得在贵人跟前露脸,又看出这不是个好惹的主,还是说了大实话。 “姓什么来着?周?” 阎仕淮似乎意识到了点什么。 “债主是他老子,扛不住自杀了。儿子还债天经地义不是?不过那小子傍上了人,活活一条人命都脱身出来了。”蒋廷龙至今都觉得脸上时不时地疼,太他么刻骨铭心了。 “叫什么?”阎仕淮拧眉思索着喻姝的那个表弟,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他慢慢吐出俩字,“周演?” 蒋廷龙只觉每根毛孔上的毛都站起来了。 又稍稍释然,这和他可没多少干系。 就是那声音,明明轻飘飘地没多少情绪,但毛骨悚然的很。 “就是这名,龙哥我都记着呢。” “姓周那小子,混得挺好。他姐我现在也记着,漂亮地不像话。” 阎仕淮笑了。 有个以美貌着称的姐,那必定不会错了。 “他还欠多少?” 蒋廷龙有点难讲,单论本金,那是早结清了。可他们不是做慈善的,真按银行那点利息过日子,他们早吃西北风了。 “我知道了。”阎仕淮看他那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也难怪一直没再追索。 “资料拿来我看看。” 周演如今也是半混着的状态,这么笔不是他主借的高丽贷,细说起来不算什么,又不是考公入编的正经人。 蒋廷龙这时笑了:“我没带身边,回去拿给阎少过目。” 阎仕淮眼看如此麻烦,便摆手道:“不是什么大事,下次吧。”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无利可图的话,他连看一眼的兴趣都缺缺。 蒋廷龙还是有点心思和眼力见的,刚才阎少对周演的那点琢磨他可看在眼里。一个和他差不多的混混,怎么会入阎少的眼。 他非常自然地想到了男女关系这层面。 保不准人阎少就是对人家姐姐有兴趣呢,百里挑一的大美人。 “阎少,他姐姐在我这儿有些照片。”他说得很轻,但阎仕淮的反应让他确信他猜对了。 因为一直懒在沙发上的阎少,在他这句话说完后往前伸了,显然是有兴趣的样子。 “什么照片?”他摸了摸下巴。 “好东西呀,咱们龙哥哪能搞些清汤寡水的。”周围有人搞着氛围,哈哈大笑。 蒋廷龙拿不准阎少对人家姐姐的在意程度,临门一脚居然有点畏缩,他垂下眼道:“我尽快去拿。” 于是乎,他在主动上交了这沓照片后‘升官加薪’了。 说起来,还是托了周演他姐的福。 真他么玄幻。 长得好看真是有用。 手头宽裕的蒋廷龙自然想到了远在帝都的漂亮妹妹,用一万元做了兄妹间的基本问候,得到了蒋芹百忙中的通话时间。 “哥,咋了?发财了?”这是蒋芹的心里话及一直以来的心愿。 “哪能呢,就是想起我的漂亮妹妹,有没有在帝都给我找个有钱妹夫。”蒋廷龙心念一动,问起阎仕淮在帝都的名声。 蒋芹随口道:“咱们眼里的贵人,贵人堆里的咱们吧。怎么,在你那边耍威风还是咋的。” “不受待见?” “天子脚下,私生子怎么都不光彩啊,搞二房三房也不能整到首都来啊。”蒋芹一针见血,“门当户对的没人愿意和他联姻,低一些的又有什么必要,说出去还拉低自己逼格。” 她叽叽喳喳的,又说了温家千金和阎家太子的热闹。 “看吧,他那大哥样样比他强,不过哥你跟着他捞点小钱,不碍事的。” “给你看个美女的脸,有在阎少身边看见过?”蒋廷龙晓得自己妹妹缺心眼,没敢给看完整的照片,只截了喻姝比较清晰的脸部。 “还美女呢,你妹妹我纯天然的,那八成是人造……”蒋芹一边嘀咕一边去看,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某种动物,不吱声了。 蒋廷龙简直大喜:“见过?” “这是她小时候吧,你怎么有的?”蒋芹沉默片刻。 “你哥做什么的,你不知道?”蒋廷龙靠在阳台上,十分悠闲。 “我就是知道才问你。人家名牌大学研究生,和郁拾华,就那郁寰集团总裁谈了三四年了,本事吧?”蒋芹有时候是真羡慕,奈何自己学历太低。 通过喻姝,她还是能明白读书的意义。 女人最好的镀金。 蒋廷龙第一时间敏锐地意识到了危机感,那些照片万一掀起了腥风血雨,阎仕淮可以凭借家世躲过一劫,他作为挑起事端的倒霉蛋,八成是要凉凉的。 “人家不是和她玩玩?”蒋廷龙决定问得细点。 蒋芹无语,白眼翻翻:“玩了三年多了,孩子都搞出来过,分过一次手,又和好了。人家拿的是相爱相杀的剧本。我看郁拾华,轻易出不来。” 她虽然有时缺根筋,有时却警醒地吓人。 “哥,她怎么了?你可别碰。真惹出什么事来,郁拾华舍不得动他,料理你是不带一点犹豫的。”蒋芹赶紧劝。 她有幸见识过那个圈子的一星半点,郁拾华看着淡漠,骨子里是天生的权贵作派,压根不拿正眼看他们这类屁民的。 真就一句话的事儿。 “晚了。我拿这些照片讨好阎仕淮了。”蒋廷龙真没想到,一个曾经被舅舅玩弄在股掌间,甚至拍了那种照片试图肉偿来抵债的乡下少女,会有如此惊人的际遇。 他甚至搜了下郁寰集团的市值和郁拾华的相关。 确实属于云端上的人物。 “到底啥照片啊?艳照嘛?”蒋芹不太敢信,喻姝浑身上下的气质太好了,压根不像做那行的。 蒋廷龙答得支支吾吾,神使鬼差地点开相册。 开始删照片。 “真是啊?她几岁和人睡的?”蒋芹为亲哥担心之余居然感到点幸灾乐祸的兴奋。 “你别管了。省得万一事发连累你。”蒋廷龙含糊着。 “真小气,自己看得过瘾吧,我和你说,人家真是货真价实的美人,你见到保管惊为天人。” 郁拾华养得别提多用心了,听说这次得宠后穿戴都上了一个台阶。 兄妹俩以金钱开始,以金钱结束。 和谐得令人发指。 蒋芹眼看亲哥手头富裕,还要一万元置办行头。 阎仕淮这一趟的收获出乎他的预料,他做梦也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喻姝…比他想象的还精彩纷呈呢。 千里之外的喻姝没有料到,郁拾华更是在喻姝的误导下追查错了方向,她和周演在港城的痕迹不少,并非空穴来风的凭空捏造。 可怜华呈兢兢业业地和各路黑白大佬打听,除了一箩筐尽显姐弟俩能耐和不易的消息,以及最后那桩明显有胡家手笔的案子外,再无一丝一毫的其他收获。 当年的细枝末节,真就堙灭在了港城的海风里。 可华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也不敢拿这样的结果去和郁拾华回话。 他开始动起其他心思,花了一小部分心神在另一条另辟的蹊径上。 郁拾华的刨根究底与其说是质疑喻姝,不如说是安定自己。 防范工作永远比弥补措施重要。 他不弄清前因后果,心上那根刺就一直若有若无地扎着。 不过这不妨碍他开始正视自己对喻姝的心意。 以及行动上的果决。 郁拾华轻巧在集团人事调出了前员工林彩的个人信息,拨通电话打了过去。 “你好,我是郁拾华。” 电话说了快一刻钟,大部分时间都是对面说得抑扬顿挫,他不咸不淡地发出几个语气词。 等到通话结束后,他收到了喻姝的消息。 “郁总,晚上有饭局,会晚回,你自己吃晚饭吧。” 是的,郁拾华现在不出意外,基本和喻姝天天共进晚餐然后共赴云雨,只是时长和程度各有不同,谁知道了不说一句老夫老妻。 他都快记不清上次是什么时候去的蓝度了。 程善北对于他这样的稀客,向来是一见面就奚落几句,顺便伸长脖子张望他前后左右的。 “哎哟,今儿人没跟着啊?”他下了判定,又啧了几声,“难怪有空来看看我这闲人,原来是晚上腾出空了?” 郁拾华径直越过他,又打量了眼不远处与周围环境完全是两码事的中学生高醒言,淡淡道:“看不出来,你这酒吧还兼职学业辅导?” “神通广大吧。”程善北扫了眼神情多有局促的高醒言,朝楼下努了努嘴,“楼下今日来了支外国乐队,去瞧瞧?” 郁拾华不置可否,脚步却顺应着程善北的言语,不疾不徐地朝水晶楼梯走去。 “嘿,有段时间没走了吧。”程善北同楼下招呼的孙绾对了下眼色,叼起一根烟,朝某人道。 “早就该拆。” 郁拾华言辞淡漠,步伐却从容不迫,通身带出来的高华气质直看得底下一众卡座里的男男女女愣了一愣。 随即便是止不住的窃窃私语。 第161章 酒局 尤其郁拾华,属于平素轻易见不上面的天上人,今日没带女伴,周围空荡荡地勾人遐想。 就冲那身皮囊,不图其他的都值得。 况且…… 大家都心知肚明,人家指甲缝里漏出来的那点余量,就够平民百姓寻常开销的一年半载了。 “香饽饽啊,不像我,人老珠黄遭人嫌了。”程善北贵为蓝度老板,自然在一楼有了视角最好、角度最隐蔽的预留位。 是个半圆形的开放式包厢,正中放着一株姿态优美的素冠荷鼎,其花朵有一荷、二素、三奇的特点,叫人见之忘俗,流连不舍。 周遭围着枝繁叶茂的高大盆栽,深绿如一汪上好翡翠,看着便心神安宁,凉意自生。 “倒没有什么蚊虫。”程善北同样难得下凡到一楼,张望了片刻,又从台面底下的抽屉摸出打火机来。 这是第一场的时间点,满身行头的孙绾本就在楼下招呼着人,顺带巡着场子,一看两位祖宗下了楼,端着酒杯便过来了,一靠近就听到了自个儿金主意味不明的表扬。 “能入程少的眼就行。” 她妆容妩媚,一颦一笑味道十足,又瞥了眼边上看着有些孤零零的郁拾华,寻思着要不要喊几个懂事的过来作陪。 “清爽干净的小姑娘叫一个来。”程善北直接发了话,朝孙绾扬了扬脸。 人嘛,贵精不贵多。 不料孙绾去寻人的空隙,已经有胆大的几个美少女互相推搡着要过来敬酒了。 卡座下的保镖觑着程善北脸色,不知该放不该放。 “程叔,我是小玟诶。” 蓝度的低消从来是燕京娱乐场所里的头一档,能呼朋唤友带进来的人多多少少非富即贵。 程善北一听那声略显娇气的程叔,不免拧眉侧身一看,诶唷,还真是熟人,青春活力的很嘛。 来人正是冯玟。 宁挚元堂姑宁安惠的爱女,喻姝大学时期的东家小姐。 冯玟大大方方地,扬手招呼着三位稍显扭捏的同伴上来,和程善北嘻嘻哈哈玩笑了几句,才对着郁拾华笑:“郁总好风采,久仰大名。” “言重了。”郁拾华情绪没一点波动。 冯玟辈分和他齐平,不过因着年岁差距大,且常年在沪城打转,他一门心思都在正事上,对交际从来可有可无,像今日要不是沾程善北的光,他哪里记得起来这号人物。 不久孙绾领着人说说笑笑过来,看着一桌青春气息正盛,各自霸占着最佳位置的四个女孩子,不由得挑了挑眉。 “我就说这儿布置得如此别具一格,果然是程叔的贤内助,名不虚传哦。”冯玟眉眼弯弯,开朗得不像话,说话做事很有薛慕童的风格,不过只学了皮毛,孙绾何等道行,一眼就觉得这不是个善茬。 “哪里呢,我当不得夸。瞧我这眼神……竟没能记得起来……”孙绾一边笑一边入座。 冯玟对程善北兴致缺缺,但不乏她的同伴里有吃这套的小姑娘,一见程善北搂上了孙绾,小脸蛋立刻垮了下来。 “是挚元的表妹,常年在沪城的,你认不得很正常。”程善北不动声色地看着快挤成面条的另一边,神情依旧懒散。 冯玟咬了咬唇,又看了眼孙绾带来的小姑娘,和她们差不多的年纪,言行举止却很沉稳,妆化得比她都淡,可见五官底子多硬,实打实的美女。 老天都是公平的。 家世好的千金公主们里,为何温禾始终稳坐沪城第一的交椅?薛家姐妹会是郁老太太相对中意的孙媳人选?许映雪昔年为何能入季清泠的眼? 无他,就是长得好看又家世体面而已。 整容脸和妈生脸从来没得比,同样的物质条件和保养水平,再多钱花下去,五官脸型头型都是改变不了的。 冯玟这一伙人,全都拉去卸妆的话,加一起都打不过孙绾拉来的这位美女。 人不急不躁的,没上赶着去挤郁拾华边上的位置,毕竟郁拾华向来不爱理会这些小心思和勾心斗角。 甚至说,他压根没正眼看过这些青春逼人、容貌靓丽的女孩子们。 “郁少,她调了大半年酒了,水准不错的。”孙绾笑着把酒杯推了过去,恰如其分地介绍着人。 这倒不是‘对不住’喻姝,而是工作使然。 来者是客,一杯酒而已。 要知道,喻姝没出现的那些年,每每郁拾华来蓝度,或者去其他地方,本着万一可能的幸运,人人都想来博个头彩。 过江之鲫,各有能耐。 孙绾主动或者被动地介绍过无数各有千秋的女孩子。 最好,能花落在自家就好了。 可惜没人成功过,郁拾华连车都舍不得给人家坐一坐。 所以,当年喻姝的出现,有多么叫人惊掉下巴,哪怕顶着秘书工作的名义,熟知郁拾华的人都明白这是怎么样的征兆。 可能是给好友的脸面,郁拾华抬眼看了下姿态谦卑的女孩子,流畅地拿过酒杯,慢慢抿了一口。 “不错吧?孙绾调教出来的人,差不到哪里去。”程善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道,又眯着双招人的丹凤眼,凑过去问,“人去哪儿了?大晚上的,别不是和人去寻欢作乐了吧。” “应酬。”郁拾华吐字清晰。 程善北哇了一声,夸张道:“居然比你这大忙人还不得空。真是没天理了。”他又好生打量了番某人,笑道,“你也是不走寻常路,人在身边好好地不香吗?非得放生出去见世面?不怕人看花了眼,不要你了?” “程叔说的是姝姐姐吗?”一群人都竖着耳朵听八卦,只有冯玟见缝插针地问了句。 “嗯…是了。”程善北明眸善眯,轻轻抖落指间的烟灰,对着郁拾华道,“你那宝贝秘书,在人家里上过班,是做保姆对吧?” 冯玟神情一滞,又百思不得其解:“姝姐姐说过这事儿?” “她在你家上班时,你也喊她姝姐姐?”孙绾晃着高脚杯里的酒红色液体,似笑非笑道。 “是呀,玟玟从来不摆大小姐架子的。” “要不然怎么会请我们来这儿耍。” 其他两个小姑娘渐渐适应了这儿的氛围,不仅有了开口的勇气,嘴皮子也恢复了在外的伶俐懂事。 孙绾淡淡一笑,没再和小姑娘打嘴仗。 不摆架子? 你们这么捧着她做什么? 她和你们处,请你们来这儿玩,不就是享受‘众星捧月’‘唯我独尊’的快乐? 只能说冯玟虽然有点不明所以的扭曲心思,但考虑到她的年龄和身份,待人接物都是笑脸对人,没人愿意纡尊降贵和她计较,或者戳穿她有点低劣的虚伪和装腔作势。 “她那会儿在学校里好受欢迎的,追她的人好多好多,我亲眼看着有个男生在校门口送她玫瑰花的。”冯玟语调微扬,有着说不出的轻快肆意,她又冷不丁记起什么,“温乔对吧……也好喜欢她,可见郁总你眼光好,她都没看上那些人呢。” 若非是她最后一句的悬崖勒马,孙绾都要以为她的情商被狗吃了呢。 看人脸色懂不懂的,郁拾华可不爱听自己女人在大学时期多么招人喜欢的风流韵事。 人是有点……那叫什么来着。 对,禁脔的味儿。 郁拾华没给一丁点反应,还是老样子,连个正眼都懒得赏人。他低头拿出了手机。 是森瑜发来的。 他立刻点开。 ——喻小姐饭局结束,之后要去其他地方,可能是酒吧会所之类。她没能推脱掉。 郁拾华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他清楚喻姝的性子,从来不是那种爱玩爱热闹的,特别是这种声色犬马的场合,肯定是无奈至极的妥协。 偏偏这一切,是他给安排的岗位。 这一刻,他真觉得程善北没说错,他真他么犯贱,非得把人撵出去历练,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多好。 “咋了?” 程善北无比关切好友的一举一动,浑身上下既有种八卦记者的求知欲,又充满老妈子气息的啰里吧嗦。 “没什么。”郁拾华忍下了追问喻姝行踪的冲动,她有人跟着,自己也聪明灵光,交际应酬都是生意来往的必修课程,没人能帮她过关。 “行了行了,看你一脸便秘样,自己待这儿生锈吧。我下去松快松快了。”程善北没能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实在不愿意再看好友的黑脸,直接搂着孙绾往舞池走去,还不忘留下一句。 “无聊了可以上楼,唱唱歌也不错的。阿优是吧,是这名儿?”后半句他冲着孙绾确认着。 “嗯,阿优你陪着郁总,上楼的话帮着点点歌倒倒酒。”孙绾回眸扬起红唇一笑,又礼貌性地朝冯玟等人笑道。 不等冯玟联合三个同伴挤兑着那身经百战的阿优,郁拾华一改先前的沉默,主动问起往事。 “她那会儿多少钱一天?在你家做保姆的时候。” 冯玟打小跟着亲娘在名利场里打转,自问是个不怯场不怵人的,这几年更是在沪圈里经营出了不错的名声,而此时被郁拾华这样一问,竟还是有了一秒的大脑空白。 第162章 应酬 她努力调整着面部表情,给了个实诚的答案:“给我辅导功课作业,三百一天。后来她管我弟,再加三百。” “说得谁啊?你之前说过的漂亮保姆?”身边有同伴思路来不及跟上,插嘴问。 “保姆长得好看……”另一人同样思维有些迟滞,轻哼道,“幸好玟玟你家清一色女性,否则还不被迷得死去活来。” 冯玟暗骂了两句蠢货,捏着不停发汗的手心,呵呵笑道:“她人很好,我妈喜欢她的,要不是我弟和她差得离谱,都想招儿媳妇了。” “我也记得,你说那段时间你妈恨不得你能去变性,然后把人给娶了。”这人相对上道些,起码明白她们拿来说笑的人具体是谁,如今摇身一变在哪儿高就。 “可惜晚了一步,花已经落在郁总家了。”名叫阿优的女侍应生语调缓缓,插嘴插得恰到好处。 冯玟不免嗤笑,什么郁总家。 真是不懂规矩的乡野丫头,她家那保姆姐姐是天生丽质不假,人也聪慧讨喜,有正经文凭。 但这些哪里足够进郁家门。 她都不敢想呢。 不等新一轮的四对一群聊(殴)再度开场,郁拾华实在对此颇为倦怠,他意兴阑珊地掠了眼冯玟。 他记得不差的话,喻姝对宁安惠一家人有着由衷的感恩戴德。 这轮试探下来,大可不必。 不是人人都值得上真心感谢的。 宾主尽欢,钱责对应就完事了,六百一天的当牛做马,喻姝哪里欠她们宁家呢。 郁拾华长腿一迈,全然无视了身边美少女张张自认端出最佳角度的脸,带着人往楼上去了。 从小到大,他就没喜欢过五光十色、喧嚣不停的酒吧一楼。 太吵太烦。 阿优遵照孙绾的吩咐,亦步亦趋地跟着,一点没在意身后那四人羡慕嫉妒恨却自恃身份不愿倒贴的嘴脸。 “什么贱玩意儿,果真是出来卖的,真恬不知耻。” “人可是程少那相好带过来的,什么路子还没点数么?” “玟玟啊,这郁少真还单身啊?长成这样,燕京那些名门闺秀各个都端得住?忍得住不往上扑?” 冯玟轻笑一声,随意喝了口酒润嗓子:“单身啊,对外没有女友没有对象。你这话说得也太饥渴了。” 门当户对的正经妻子,如何能和那些做小的一样曲意逢迎,百般讨好,倒贴也太不值钱了。 她掩饰好眼里对同伴的轻蔑不屑,慢条斯理道:“听说薛家那对姐妹花,由着人家挑呢。可是郁总看不上啊。” “所以玟玟,你也不是没有机会。你那么年轻,不比那几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有希望?”这人眼神最是活络,一眼看穿冯玟深埋在心底的念想,试探性地抛了一句。 “什么老姑娘,年轻又有什么用。找对象看缘分呐。”冯玟讲究个自尊自爱,奈何郁拾华连个好脸都不肯给她。 她可做不来喻姝那种做小伏低的讨好样。 诚如郁拾华所想,某人的确是不情不愿地上了‘贼船’,这饭局牵头的是唐总,作陪的是赵总和喻姝。 饭桌上并没有过分的言行举止,即便喻姝的出场注定带来一波眼神上的注目礼。 “唐总真是…这样的得力干将,平常都舍不得带出来,否则咱们多联络联络感情,哪里用得着这么刻意的请客,太生疏了。” 饭局上各种角色一应俱全,专门气氛组的,专门敬酒的,还有帮着点菜跑腿跑前跑后的。 “来,喻总,我小周敬你!” 亏得喻姝酒量不差,配合着有章法的吃菜,尽管嘴皮子不算利落,但总算没扫兴。 毕竟大家对美人都是宽容的,她只需陪着笑一笑,偶尔帮着倒倒酒,再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就算是做好本职工作了。 剩下的自然有唐总和对方扯皮谈事。 本以为终于挨到七点半,她能顺理成章地溜走完事,结果倒好,唐总是个有始有终的厚道人。 “我还不晓得老侯你,年轻时拿过校园歌手冠军的,你上回酒多和我吹了好几遍了,哎,别和我瞎客气……” 唐总一面拉着半推半就的侯姓老总,一面给喻姝和赵总打着眼色。 “反正今日保管叫老侯一展歌喉,包厢我都定好了,就在老南门那条街上的…蓝度,对,就是这家。” “来来来,扶好你们侯总。” “什么家里有事……唱几首歌而已,别不给面子啊。”唐总笑容可掬,除了说两句略带威胁的话外,并未过分地动手动脚。 而喻姝在听到蓝度两字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莫名松了口气,这些年郁拾华拿蓝度纯粹当个吧台或者咖啡厅,顶多偶尔碰上过几次在走廊发酒疯的客人,也很快被闻风而来的保安架走。 安全系数妥妥的。 本着如此心情,等从蓝度的贵宾通道直接进到二楼的包厢后,喻姝便打起精神决定好好营业。 没看唐总一个快五十的糟老头子,这把年纪了还和小年轻们混迹在一块,陪着那大腹便便的侯总赔笑营业。 “您请您请,哎,给咱侯总点几首老歌。” “向天再借五百年……这个好,这个有气势。” 包厢里自带两名服务人员,衣着算不上暴露,妆容却浓得有点骇人,霓虹灯一闪起来,喻姝只觉那不停说笑的两张嘴堪比两张血盆大口。 啤酒一箱一箱地端上来。 比起唱歌,赵总选择了喝酒。 喻姝被唐总安排在侯总身侧,感受着边上男人仿佛回到大学时代的意气风发,音准虽然一言难尽,但竟然不算噪音。 “来来,小喻,陪着一块唱。”唐总和青楼里负责指挥统总的妈妈桑一般,每个人都给安排了活计。 喻姝没再推脱,笑着接过了小兵递来的话筒,随着侯总左右摇摆的节拍,开始了第二段的歌唱。 “做人一地肝胆,做人何惧艰险……” 这歌讲究的就是个气氛和满腔豪情。 侯总显然被成功带入了氛围中,等到高潮部分‘我站在风口浪尖’后,出于情不自禁的肢体语言,他伸手揽上了喻姝的肩。 “好,真好。” 边上唐总一个劲儿地鼓掌,又让点歌的陪人再点几首这种调动人情绪的歌。 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喻姝没第一时间甩掉肩上的手掌,那句‘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被无限拉长,侯总沉浸其中无法自拔的收尾时,她含笑坐了下去,装模作样开了罐啤酒,递给侯总。 给那只手找点事儿做。 免得没地方放似的搂上来。 不过有一就有二,酒精和灯光的双重作用下,姓侯的也称不上一干二净的正经君子,喻姝这样的模样身段,有些心猿意马太正常不过了。 “唉,小喻。你多大了?” 无比老套的开场白,喻姝身边坐着的那陪人嘴角一抽,有些怀疑地反复瞄着被这位侯总称作小喻的美人。 她越看越像……郁拾华的那位宝贝秘书。 “三十多的老人了。”喻姝直接给自己加了码,屁股不着痕迹地往另一边挪着。 “这年纪好啊。”侯总看着她的侧脸,越是心里挠痒,神使鬼差地往她手上抚了一把。 这苗头就不对了。 唐总酒喝得不少,人却还没糊涂,他记着呢,那是郁拾华的人,应酬作陪就罢了,可不能来点真刀真枪的。 “什么好不好的,人小喻前程远大着呢。”他稍稍提点了句,同时惹得赵总连连往喻姝身上瞧。 喻姝心累地听着两个老头扯皮,由着各色眼光往她身上转,只盼着姓赵的给力,赶紧联手把侯总干趴下。 一晚上,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加一起,都比不过她在郁拾华身边做事的几年。 温室待太久,确实会忘记她本该需要直面的风浪。 她得自己努力。 自始至终,喻姝都没想到她过去几年的保护神,就在离她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自怨自艾’着。 不过蓝度的消息总比一般地方灵通。 程善北在舞池出了些汗,便慢吞吞地端着一杯鸡尾酒往楼上走,迎面碰上二楼包厢区的经理有些为难地和人说着话。 他目光稍有停留,那经理便急忙上前回话。 “程少,喻秘书在兰萍包厢。”经理又快速说了遍包厢里的人员结构,以及搬进去的五箱啤酒加一瓶刚添的白酒。 程善北狐疑地看了经理一眼,又定定看了眼通往贵宾区的走廊,随意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嗯。”经理一点没敢多说,继续安排着人手。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程善北慢腾腾晃进私人区的包间,装模作样敲了敲门,靠在边上道:“你那心肝,倒是来给我送营业额了?” “一瓶白酒,点了九万块的。” 郁拾华没喝多少酒,这会儿已经看起了平板里的一份财报,端的是正儿八经,作陪的阿优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时不时调上一杯口味适中的红酒过去。 他淡淡眼风扫过来,沉沉道:“又在胡说什么。” “喻姝,在兰萍包厢,陪着俩老头喝酒。”程善北不紧不慢地扔下了核弹,咬重了关键词的老头。 第163章 交杯酒 “要来就跟上,股市早停了,少看你那破平板。” 兰萍包厢的气氛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台阶,单纯的啤酒已经激不起似醉非醉的侯总热情,喻姝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撺掇着唐总下了剂猛药。 不自伤八百怎么能伤敌一千。 她也快到极限了。 “这样吧,侯总,你别抠抠搜搜的了。咱们都是痛快人,你看小喻和小赵,今儿够意思吧。” 唐总毕竟上了年纪,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了。 他直接来了个一锤定音,吩咐作陪的人把剩下的白酒一分为三,“成不成,侯总说了算!我老唐先干为敬!” 喻姝不免瞪大了眼。 那是装红酒的杯子,居然拿来倒白酒。 真拼啊。 “好!侯总!咱们不能落于人后!” “唐总好样的!” “赵总来吧,人喻总也喝了不少了。”这是唐总的助理,那日迎着喻姝帮着端茶送水的经理,多少晓得点猫腻,帮着说了一句。 “不行!我就看好小喻了!”侯总脸上两坨绯红,站着都有些不稳了,语气却比刚才更加坚定。 他直接拿着一杯酒塞到喻姝手上,又打了个满是酒气的饱嗝,直熏得喻姝差点背过气去。 “来!小喻,你也是个爽快人。”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的视野更加清晰些,颤颤抖抖地在大家的瞩目下端起了另外一杯。 “交杯吧!”有人好死不死地起哄了句。 倒不是用心多么险恶,而是酒精上头的氛围下,言辞难免比平时大胆许多,什么话儿都敢讲。 “不好交杯的,小喻有对象了。”唐总勉强撑着最后口气,还帮着喻姝说话。 “什么对象……”侯总一听自己喜欢的美人有了归宿顿时不乐意了,他拍了拍桌子,说教似地拉住喻姝的手,“出了这门,我老侯不管你有几个对象,但今儿这里,这词儿不好听,明不明白!” 最后一句,他明显是冲着唐总说的。 侯总死死拽着喻姝的手,那是说什么都不肯松手了。 喻姝无奈,只能举着将近满杯的酒放低姿态:“侯总,你弄疼我了。”她语气放软,不经意间带出几分撒娇的味道。 门外有经理鞠躬哈腰地陪着人到了。 “弄疼什么!我老侯的能耐你还没见识过呢!你要真踹了你那对象跟着我过,保管你夜夜做新娘!快活赛神仙!怎么样!” 厚重的包厢门,正好伴着这句生怕人听不见的酒话开了。 多么刺激的视觉加听觉刺激。 程善北许多年没看某人的脸变幻成这种颜色了,默默为这位大放厥词,不知死活的老头点了根蜡烛。 “不怎么样,侯总,我敬您一杯,咱们合作愉快。”喻姝听到门打开的声音,但因着手腕被拉住,她人始终处于背对门的姿态,她眼下满心满意的,就想赶紧着把侯总解决完,免得夜长梦多,徒生变数。 “小喻你是个好姑娘,刚刚哪个说的交杯,来!指导下姿势,喝了就是一家人了!” 侯总多少有点不甘心,又有点浑浑噩噩,压根舍不得放开喻姝,一只手从她手腕换到了肩上。 这一下,郁拾华看清他的动作变幻,直接没有忍耐的心情了。 “交杯!她和我都没喝过交杯酒呢!”他一把扯掉了那只轻飘飘的禄山之爪,又伸手夺过喻姝手上那杯酒香浓醇的酒,若非顾忌和尊重喻姝这晚‘辛辛苦苦’的应酬,他怕是得一脚揣在所谓的侯总身上。 “你…”侯总喝得人快神志不清了,哪怕眯着眼努力认人,还是没能认出这张能在燕京呼风唤雨的脸。 “喔,是小喻你的对象啊。”他叹了口气,又指着郁拾华道,“你真有福气,多好一美人,对你一心一意的。” 边上作陪的虾兵蟹将早各个激灵地回过了神,赵总最是醍醐灌顶,立刻上前赔笑:“都是玩笑话,郁总。喝多了都是这样,您别见怪啊——” “这酒,我替他喝了。侯总是吧……”郁拾华浑身冷淡,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直接搂住了喻姝的腰,很是用力。 好在侯总人没糊涂到家,在唐总和他重复一遍小喻的对象姓甚名谁后,神情终于迷惘了一瞬。 “也是郁总啊——你俩一个姓啊——” 他盯着郁拾华轮廓分明,表情不善的俊脸,被酒精冲刷地一干二净的神智逐渐清醒,嘴慢慢张成了o型,又苦笑着去看看戏的程善北。 “不打不相识啊——郁总大人有大量,老侯,赶紧敬人家一杯,人家都等了好久了,手要举酸了。” 酒状怂人胆不假,唐总起先多老实一人啊,在和郁拾华打过一次交道后,伴着酒精的巨大威力,半真半假地缓和着气氛,晃悠悠地起身推了老侯一把。 “是啊,人郁总等着呢。”边上有人帮着缓解尴尬。 侯总笑得苦涩又难看,却是一眼都不敢去看被郁拾华拘在身侧的美人了,连连低头哈腰,浑身透着谦恭样子。 “失敬失敬,今儿太高兴了,小喻……”他适时地咽下了对喻姝的赞美之词,“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光顾着胡说八道了,郁总,我先干为敬啊。” 喻姝看着都有些心酸,年纪一把的人了,喝得连停都不敢停,几乎是连喝带灌地一饮而尽。 “您随意哈,不用管我,请便请便。” 喝完也没敢抬头,只一个劲儿地赔笑。 喻姝生怕坏了唐总的正事,轻轻扯了扯郁拾华的衣袖,不给脸就算了,可别再把人数落一顿。 只能说,她多少低估了郁拾华的脾性,也低估了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分量。 要不是怕坏了她的事儿,他哪里能好说话成这样,只要对方喝个酒完事的。 “酒我替她喝了,事儿还得侯总给个准话,免得一屋子的人一晚上白忙活了。” 侯总两字从他嘴里出来,喻姝艰难无比地抿了抿唇。 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惊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局面。 唐总自诩和郁拾华‘熟悉’了,赶忙道:“成了成了的,这晚上的热闹也是谢谢侯总,百里挑一选了咱们事务所,都不容易啊。” 郁拾华当初给姓唐的脸,那是有求于人,希望人长点脑子长点心,多多照看自家那‘不谙世事’的女人,结果倒好,居然关照到陪笑陪酒了。 行,这也能用人情往来含糊过去。 可那咸猪手怎么回事?还有那交杯酒?姓侯的瞎逼逼了些什么脏话…他一进门听到的差点以为走错包厢了… 郁拾华真心气得肝疼,哪里会给唐总什么好脸,无视已经算最大的体面了。 “唐总言重了,本来就是多年合作关系,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郁总您海涵,海涵啊。” 侯总神智的进度条渐渐回了血,一想到他狂妄言语的那几句荤话可能被郁拾华一字不差地听去,想死的心都有了。 当着人家对象的面说那种话,便是不论商业地位上的差距,挨打也是十之八九的。 他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起人年富力强的一拳。 色字头上一把刀,真真血的教训啊。 “海涵称不上,侯总好自为之。”郁拾华只想赶紧带人离开,喻姝身上的温度太骇人了。 要不是出于对好友的信任,他简直怀疑这酒里是不是含了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他仰头一饮而尽,喉结伴着吞咽轻轻一滚,落在喻姝眼里,她莫名有点心疼。 那酒多烈她门清的,又是拿红酒杯装的量,厉害程度可想而知。 啊—— 又连累到他了。 喻姝懊恼而自责,对郁拾华的心疼很快压过了对侯唐两个老头的体谅,一点没察觉她被郁拾华拎走时满屋子瞠目结舌的表情。 “程少,让他们上点醒酒汤吧。” 看戏完毕心满意足的程善北十分好说话,又瞄着喻姝满眼郁拾华的模样,啧啧了两声:“你家郁总酒量好得很,这么杯白酒死不了人。” 因着喝酒的缘故,喻姝胆子比平日大多了,举止也放纵不少,她不假思索地丢了程善北一个白眼。 说话也不知道忌讳些,什么死不死的,嘴上没个把门的,也不知道郁拾华平日都怎么忍下来的。 “喔唷。” 程善北又惊又奇,冲着郁拾华挤眉弄眼地示意。 某人却因为喻姝发自良心的关心,心情稍稍好了几分,看向程善北:“赶紧去备。” 醒酒汤对他可有可无,对喻姝倒是当务之急。 也不知道一晚上从吃饭开始灌了多少杯…又或者,有没有吃过饭… 怒意过后,还是油然而生的怜爱和心疼,连带着对森瑜都不满上了。 怎么给人做的保镖,只汇报行踪,对过程只字不提…居然有脸拿那么高的工资… “喝了多少?” 郁拾华直接拿脚踢上了包间的门,拥着她坐在沙发里。 喻姝忍不住地打了个嗝,又怕熏着尊贵的某人,避让动作大得吓人。 “你干什么!” 郁拾华眼明手快地把人捞回来,按捺不住地训斥她:“今儿我要是不出现,准备和那老头喝交杯酒?” 第164章 很多年前 最后三字,完全是咬着牙说的。 “唉,不至于,唐总一直维护着我,那侯总也是后来彻底醉了才有点放肆的。” 喻姝能怎么说,火上浇油地哭诉自己多么不容易吗? 她见识过真正色欲熏心的大佬,或者玩得特别花,不拿女人当人的那种,侯总显然两者都不是。 说白了,就是气氛烘托到了,酒精足够压迫神智了,人的生理本能吧。 “他碰你了。” 郁拾华冷冷用着陈述句。 “就肩膀上和手上。其他真没了。”喻姝陪着笑,很是努力地保证。 话到这里,郁拾华忽的泄气了。 他紧紧把她搂了过来,靠在了自己怀里,轻轻摩挲着她纤细骨感的背。 “不是怪你。” “嗯,你只是担心我。”喻姝扬起泛红的小脸,对他体贴地笑。 郁拾华一眼不错地凝视着她,眼里盛满能叫外人惊掉下巴的柔情蜜意,极力放缓着口吻,以免吓到已经那么惹人心疼的她。 “以后这种应酬,要和我说,知道吗?” 喻姝乖巧地摇摇头,咬唇道:“第一你忙我知道的,第二那些人哪里值得你应酬啊。” 她生怕郁拾华生气,又赶紧抱住他的腰,连连保证:“你别那么担心我,有保镖呢,蓝度也是个正规酒吧,不会出事的,像今晚要不是来这里,我肯定会和森瑜叮嘱的。” 郁拾华从来没像这一刻般恨不得叫蓝度赶紧关门。 什么正规? 服务生一个个的眼睛和瞎了一样,喻姝来过蓝度多少次,这点子记忆都没有,比金鱼都不如。 没等郁拾华在心里把蓝度贬成屎,充当临时侍应生的程善北殷勤无比地端着醒酒汤敲门了。 门并没锁上,郁拾华十分不善地看着程善北施施然地进门。 “我说两位,用不着黏那么紧,包间大的很呢。” 程善北没当灯泡的习惯,又抬手点了点楼上。 “欢迎两位留宿。” 门被再度合上。 郁拾华不由自主地松了力道。 又有点疑惑地看向纹丝不动的喻姝,两人早早有了首尾,偏生人前她向来正儿八经,换作平时早就急急忙忙推开他了。 这个认知令郁拾华有些错愕,紧随而来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欢喜。 “嗯,我喝点汤就好了。”喻姝揉了揉眼,一举一动都透着迷糊的可爱劲儿,她记着某人的体贴呢,为她喝了杯那么厉害的白酒,“郁总,你也喝。” “说起来,你也是喻总了。” 郁拾华抚了抚她梳的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特意做的头发?” “在你面前肯定不是的。”喻姝认真纠正,她何德何能当得起郁拾华一声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个称呼而已,值当什么。”郁拾华受用地喝了口她递到嘴边的醒酒汤,又止不住满心的爱意吻上了她泛红的唇。 耳鬓厮磨,汲取着她身上诱人的香。 喻姝仿佛在云端沉浮,软绵绵地不受力。 等到她实在透不过气地轻轻挣扎,又撑着把重死人的男人推开后,酒居然醒了大半。理智以光速回笼,她先环视了圈周遭的环境。 “这是清醒了?”郁拾华慵懒靠在沙发上,看着她有些茫然有些紧张的小神情,忽然觉得下次应该把她彻底灌醉,然后无拘无束地过上一夜。 “还在蓝度?” 喻姝寻思完了,轻声问。 “在魔窟。”郁拾华难得玩笑。 喻姝笑出了声:“你这么说,我也放心了。”她左顾右盼,又想摸摸肚子,引得郁拾华不禁皱眉。 “饭没吃?” “吃了一点。”喻姝晃悠悠地站起身,踩着高跟鞋走了两步,还挺稳。 “让他们送上来。” 郁拾华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但喻姝不会这么惯着自己。 她出门前站在全身镜前确认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又在镜子里和一直注视着她的郁拾华对视了眼,微微低头:“我帮你调杯酒上来吧。” “随你。” 郁拾华对她这副正经恭敬,循规蹈矩的模样越看越不顺眼,但又不好无故发火,毕竟,俩人间的上下级关系烙印在心里太深刻了。 细想开去,他更不能怪她。 是他一开始没有给彼此关系定下名分,由着世俗意义上总裁小蜜的说法自动给两人框定好了界限。 楼上的男人反思着。 楼下的女人也在反思。 喻姝酒量不差,方才也算不上醉,就是被酒精激出了一些其他情绪和平时隐藏起来的性格,一如侯总的张牙舞爪。 一个道理。 “小馄饨一碗,虾饺四个,菠萝包一个。”喻姝没点复杂的,只点了茶餐厅必有的几样。 她交代完厨房,又去吧台给某人调酒。 这个点儿,大夜场即将开始。 不少人都打着哈欠,经理对她连连赔笑,又忙着迎来送往。 她慢慢坐稳在了高脚椅上,等着酒和点心。 有人来搭讪,有人来打招呼,喻姝牵着很淡的笑,全部一视同仁地笑一声,点点头。她最近感觉到,一切越来越不受控制了,工作也好,生活也好,某人拉着她的力道像是不愿放开一样,与她昔日的初衷越来越远。 明明不一起上班了,却过得比夫妻还要规律,每天汇报彼此收工时间,然后定吃饭地方,然后一起去哪个窝儿睡觉。 几乎天天,都要…… 她咬唇,打住有颜色的想法。 “脸怎么红了?郁总不是在楼上等你吗?”有酒保和她还算熟,不经意玩笑了句,“每天晚上过得有声有色吧。” 声色犬马。 喻姝一下想到了这个词。 她不反感郁拾华与她的亲热,也不觉得这是单方面的玩弄与发泄,因为几乎每次,她都能感受到他真挚的情意与浓烈的爱意,以及自身灵魂受到的战栗感。 神思游荡间,似乎有人与她擦肩而过。 啪—— 她微微眯起眼,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地上躺着个不大不小的标准信封。 酒保刚调好酒,多嘴问了句:“什么来着?” 喻姝俯下身子捡起,眼皮却不由自主地跳了两下,不祥的预感萦绕上了心头,她从容地敷衍道:“一点留档的资料而已,不小心夹带出来了。” 这个尺寸…… 她呼吸竟乱了一拍。 二楼包厢里,郁拾华微皱着眉接过酒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比以往多花了五分钟。 他不紧不慢地看过去,只见高挑的女人理着衣帽架上的外套。 这个季节了,她还是离不开风衣…… 稍一联想开去,郁拾华到底有些愧意,偶尔才能嗅得到的中药味儿猝不及防地在鼻间死灰复燃。 她还在调理身子。 是他去年的孽债? 或许……是更早之前落下的病根?…… 喻姝并没有贸贸然地拆开信封,只借着包厢里的错位光影及视线盲区,轻巧地将其塞进了和风衣一块挂着的包包。 这日郁拾华出乎意料地送她回了清江园。 他今天放过自己了? 她压下心里的些许不解,滴水不漏地目送迈巴赫出了视线范围。 当然,身后的一条尾巴还在。 “都进小区了,森琪可以下班了哦。”她露出温暖的笑容,轻柔道。 即便已经相处数月,森琪仍是被她有意释放的音容笑貌所折服,她犹疑地看了看四周,这小区安保很好,基本做到了公共区域的监控全覆盖。 “喻小姐晚安。” “好好休息。” 由己度人,喻姝特别理解这种性质的工作强度,看似无所事事,实则提心吊胆,注意力没一刻是松懈的。 她留心了会身后,方快步进了玄关。 等喻姝搞好个人卫生,她甚至拉拢了卧室的窗帘,坐在床边慢慢剪开了信封。 仅管凭着触感和大小猜到了内里可能的物品,但当她的指尖真实地触摸到薄薄的特殊材质后,凉意不可避免地侵袭了她的思绪。 她吸了吸鼻子,慢慢将一沓照片拉出了信封。 第一张便是王炸。 她漠然而麻木地盯着。 暖黄的床头灯下,是她和照片里的少女如出一辙的苍白面庞。 是她。 从床上坐起的模样。 光着上半身,而显然也是裸着的下身上盖着条破烂的毯子。 因是侧脸的缘故,神情看不大真切。 覆着长长羽翼的眼眸低垂着,脸边垂下几缕凌乱的发丝,脑后是扎起的马尾乱七八糟地歪着,而肩脖上的印记青紫刚好能解释她浑身上下的苍白与狼狈因何而起。 喻姝目光定格在床边地上的透明小玩意儿。 软塌塌,湿漉漉的。 以及不远处的彩色塑料小袋。 脑海里似是莫名多了块吸铁石,短短几瞬便将她昔日以为已被碾成粉末的往事碎渣聚拢过来,顷刻间唤醒了冰封多年的回忆。 她睁开了眼。 入目依旧是那片霉菌蛛网遍布的天花板。 下身的酸疼如约而至,片缕不着的体感迫使她不得不起身去够床头柜上的衣物。 咔嚓—— 照相机的声音宛若魔术般对她施了法,她木然去看发出声音的窗边。 男人一改先前的敛气屏息,从架着的照相机后转出。 第165章 梦魇 他体型中等,略带沧桑和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极淡的微笑,或者说是发泄过后的心满意足,又或是一切尽在掌握的了然于心。 总之,他心情不错。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少女玲珑的赤身,欣赏着她有条不紊的穿衣过程。 可惜还是太稚嫩了些,神情举止都很妥帖,奈何微微发颤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仓皇与耻辱感。 “今儿乖,可比上次表现好多了。” 周衍桥微微用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与自己直视,嘴上仍点评着她的表现。 然后视线望向了橱柜里他给外甥女新买的衣物,唇边扬起残忍的笑。 他得指点下喻姝的风格。 少女看周衍桥拎着衣物逼近过来的身影,有些麻木不仁,只想硬扛过去接下来的惩罚。 然而周衍桥…还存了一分其他的心思。 “怎么?还想回鹏城读书?以为开学了能被接回去?” 他唇边绽出一点残忍的笑意。 喻姝仍旧没有言语,双手却控制不住地捏紧成了拳头。 回鹏城是支撑她挨过一次次凌辱的最强信念。 “还不知道吧?”周衍桥难得来了和她沟通的兴致。 他一字一顿:“你弟弟早落地了,七斤八两,你爸妈盼了多少年的大胖小子。” 喻姝表面维持着镇定,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若非因为母亲要待产,无力照顾两个女儿,她又哪里会被流放到赣城来过暑假? “是吧,何苦自欺欺人,你在你父母眼里不值钱。”周衍桥一面说话,一面开始糟蹋人。 “小五信不信,过几日等你父母来电,只消你外婆开口,说是你喜欢赣城喜欢田园生活,不想回鹏城上补习班不想写永远写不完的作业,你猜他们会不会同意你留下?” 喻姝呆了片刻。 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父母对弟弟的殷殷期盼… 寥寥几句敷衍了事的来电通话… 她恍惚了一瞬,抬眸又对上男人紧盯着她的神情,以及两人肌肤相亲的触感。 喻姝终于忍不住地尖叫。 啊—— 惊惧而绝望。 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周衍桥内心深处的变态欲望被彻底唤起,一只手往下游走,另一只手则覆上少女干裂惨白的唇。 尖叫戛然而止,演变成男人掌间的呜咽。 死去活来间,屈辱感与身体的本能不断抗争,喻姝死死咬着唇,却抵不住喉咙溢出来的破碎。 屋外忽的传来一点响动。 暑热难耐的乡下村里,午后一贯万籁俱静,偶尔传来几声猫狗的叫唤。 周衍桥本也没想过度,该爽的早就爽了,眼下纯是给她的教训。 为免外头再传来动静,他当即草草完事,扯过纸巾收拾自己,冷漠地俯视在床上蜷缩起来的喻姝。 直到房门被合上,少女方缓慢地赤着身子下床,艰难拾起一边被拉坏的衣物,又木然扫过那件颜色刺眼的上衣。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 旋即又恶心于屋内消散不开的气味,不堪的画面再度充斥在眼前。 她再也止不住趴在床边干呕起来,中饭没吃多少的胃里空荡荡地,她好不容易停止了恶心,又忍不住地咳嗽。 然后呢? 历历在目,好似大梦经年。 她尽力屏住呼吸,却仍能感受到昔年的气息重新环绕在她身边。 是乡下村里独有的灰旧味与夏日的汗酸味,混杂着若隐若现的气息,那种男欢女爱的荷尔蒙,骤然间的浓郁味道。 喻姝猛然睁开眼,痛苦不已地喘息着,又扑到窗前,拼命呼吸着燕京夜空下逐渐清静下来的空气。 这里是燕京。 这里是清江园。 周衍桥已经死了。 她努力做着深呼吸,逼迫自己缓下心绪,一张一张地捡起因震痛和失神从手中滑落的相片。 喻姝越捡越慢。 泪也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 她终究受不住地坐倒下去,无力靠在床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一片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铃声突兀响起。 喻姝本能起身去拿手机。 陌生号码。 “喂。” 可能是照片及背后的回忆过于惨烈,以至于喻姝分外平静地辨别出了对方的声音。 不会再有比她当时面对的一切更可怕的人事了。 都是毛毛雨。 “阎少好兴致。”她几无什么感情。 思绪还游荡在十七年前的赣城乡下,脑海里更哗啦啦地倾泻着回忆的洪水。 原来精心构筑多年的大坝如此不堪一击。 一点点的风吹草动,便能摧垮她苦心维系的人生。 郁拾华… 喻姝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追求的真相,他耿耿于怀的过往,什么第一个男人,什么初恋…… 多么荒唐的字眼。 她多么希望是她脑子发昏在青春期谈了场轰轰烈烈的爱情,羞涩地与心爱的男友偷吃了禁果,她多么希望那个孩子是你情我愿的一时冲动。 “我也没想到,喻秘书的少女时光如此精彩纷呈。也分外佩服喻秘书的心理素质,这么多年滴水不漏。”阎仕淮是真的赞叹,也是真的兴奋,光鲜亮丽下不止他一人有着腐烂的心。 “算不上多好。您拿这些照片所求为何?” 喻姝甚至都没有问一句照片的来源。 没必要了。 好比家里出现的一只蟑螂,意味着家里隐藏着的一百只蟑螂。 “还能为何,看着别人堕入烈狱,总是能令我的血液澎湃沸腾。”阎仕淮是昨晚从蒋廷龙处看到的。 今儿便迫不及待拿来试探喻姝。 听着那声音,他便明白,命中红心。 “只是单纯图刺激和快感吗?我以为阎少的目标会更宏大一些。” “实不相瞒,我还没找好一击毙命的标的物。你先缓缓心情,我想好了和你说。” 通话结束。 她唇边竟牵起细微的弧度。 有些事,可能藏不住了。 真相大白也好,公诸于世也好,她是不是也能挣脱日复一日的煎熬,摆脱午夜梦回的惊恐与无助? 喻姝慢慢站起身子,往浴室挪去。 兴许是回忆太肮脏,向来不爱盆浴的喻姝破天荒地将自己沉入了浴缸水中。 心绪渐渐收拢,她也腾出了点脑细胞,不禁思索着阎仕淮从何拿来的照片,明明当年底片都毁了。 她洗了个澡,换了身休闲的旧衣,给周演打了电话后坐着电梯下到了一楼。 好巧不巧。 越是不想惊动的人,越是恰如其分地出现了。 森琪踩着拖鞋,散着头发,穿着兔子睡袍,拎着两袋外卖,与她迎面碰上。 明亮又宽敞的门厅,喻姝满脸的惨白与郁丧一目了然。 咦。 森琪诧异。 明明回来车上两人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喻秘书的脸色白里透粉,娇艳地一塌糊涂,她还为郁总的好定力感到惊叹。 她个女的都心动呢。 怎么才一个小时不到,人就一脸灰败死气了? “喻小姐,你往哪里去。我送你。”森琪瞥见了她拎的帆布包,里面显然装着东西。 喻姝看到她的一瞬便明白,她今晚上的异常不论如何都瞒不过郁拾华。 索性…… 她是时候和郁拾华了断了。 “浣河大桥东边。” 森琪一面走一面递了一串羊肉给她:“是你上次推荐给我的,我现在常点,烤得怪入味的。” “谢谢 ” 喻姝纯粹凭着本能的礼貌应了声,有些僵硬地举着香气四溢的肉串。 森琪立刻换上了后备箱的平底鞋,从后视镜里看着一向娴静内秀的喻秘书木然地咬着肉,浑身被抽掉了魂一般,她不禁快速运转着思路。 第166章 烧掉 是有人打恐吓电话了? 是郁总打电话来说要分手? 没可能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森琪看着她的脸色在时不时照进来的光带下发出渗人的苍白,还是忍不住关心了句:“喻小姐,你人还好吧?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 医院治不好她的心病。 喻姝强打起精神,又拿着这木签不知如何是好,那么昂贵的真皮车饰,别被签子戳破了才好。 她滑稽地一路握到了桥洞边。 “就那边你停着吧。不用跟过来。”喻姝已经看到了周演在昏黄灯光下的身影。 森琪观察着这带的荒凉与悄无人烟。 颇觉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那是我表弟,不碍事的。”喻姝尽量显得大方些,省得森琪汇报上去的形容太过鬼祟和古怪,某人又要刨根究底了。 只是她此刻的心情有点顾不上郁拾华了。 情情爱爱,在她人生里一直是奢侈品,是岁月静好的时光里才能想一想的浪漫情怀。 她快步走去。 森琪一边吃着快要冷掉的烤串,一边开了罐可乐,睁大着眼注意着不远处的动静。 果然,外貌是有遗传的。 表弟也看着挺有范。 然后,她差点被呛到。 从来讲究距离感,不轻易逾越男女大防的喻秘书居然和对方紧紧相拥,还把脑袋靠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森琪手忙脚乱地想拍照留证据。 又不小心碰翻了烧烤盒子,各种廉价的调料油盐胡乱撒在了车里。 哎呀妈呀。 等她再次抬头,事情发展快得出乎意料。 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火光暖呼呼,红彤彤地,在夜风里摇摆着没有规律的角度,更加映衬着边上两个人的面色惨淡似鬼。 如出一辙的神情。 她无比好奇烧掉的那堆东西。 首先,需要喻姝把表弟喊出来。 这点就非常奇怪,她自己偷偷在家烧,或者在小区烧不香吗?这么大张旗鼓,还冒着被人撞上的风险? 为了给表弟亲眼过目…… 可以拍照发消息啊? “她一直在看我们。”周演余光自然留意到打着灯的豪车,以及驾驶座上的年轻女人。 “让她看。”喻姝并不在意。 周演眼神晦暗:“你准备和郁拾华……坦白吗?” “坦白什么。告诉他上回我是骗他,这回再骗他一次吗?”喻姝自嘲地笑,是她当年猪油蒙了心,任由两人的关系发展到了那一步。 “他可能会来找你。” 当年的事,重来多少次她都问心无愧。 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周演。 “我知道怎么说。”周演看着已经燃烧殆尽的灰,垂眸道。 夜风习习,月色皎皎。 喻姝慢慢往回走。 她的太平日子到头了。 * 森琪还纠结着啥时候与郁拾华汇报时,一抬眸喻姝鬼魂一般地飘到了车外,悄无声息开了门。 “回去吧,大晚上地辛苦你了。” “不辛苦。”她拿着高薪,是应该的,为了对得起那份薪酬,她还是勉强开口,“烧的是什么呀?” 喻姝怎么会告诉她。 她只静静笑:“当然是不好见人的玩意儿。” 森琪尴尬笑了两声,操纵着方向盘上路回家。 这一夜,喻姝忙着在回忆和现实里收拾自己,郁拾华则兴致高昂地着手准备钻戒。 女人都爱亮晶晶的东西。 但他总觉得喻姝有点与众不同,她似乎更偏爱质地温润的珍珠和玉。 “这肯定是错觉,女人没有不喜欢的。除非是她不喜欢你。”对面的女声十分成熟,论辈分是能让郁拾华喊声姨的水平。 郁拾华矜持又自负:“那你按着我要的克数和缩写做,六月初寄回来。” “六月多,不是你的生日吗?未来的郁夫人生日呢?”她似乎有些不满,口吻上带着点说教语气。 郁拾华一说起这也很郁闷,但他没有和外人吐槽的习惯,只一笔带过:“她不过生日。” “那挺奇怪,话说,是我上次看到的那女孩?气质特别好的那位总助?还是叫秘书?” “都可以。”郁拾华叮咛了几处细节,又熬着时间等欧洲那边的会议开始,一边冲咖啡一边听到了设置过的消息音。 森琪思来想去还是恪尽职守地进行了汇报。 时间地点人物事情,诸多要素十分齐全。 郁拾华直接打了喻姝电话,果不其然几乎秒接。 “怎么了?” “我在睡觉了。”睡觉对喻姝而言是一个过程,她已经躺在了床上,放下了手机,试图努力进入睡眠状态。 “没发生什么事儿吧?”郁拾华能从森琪的用词里窥见她的异常,却想象不出她曾经的经历多么惨烈。 喻姝明知他看不见,但为了表演的逼真,自己摇了摇头,缓声道:“一些从前的事。” 她这一说,郁拾华就感觉得到她情绪的低落。 不过,电脑里有清晰的说话声传来,会议开始了。 “我开完会来。”他一说完又有点后悔。 因为注定,喻姝会等他。 “嗯。” 喻姝无奈,她十分钟前刚吃了一粒安眠药,可能是郁拾华带来的安定感,或是药效放松了她的神经,喻姝居然是被郁拾华的推门声给惊醒的。 是眯了一个浅觉。 “你来了。”她微撑起身子,笑得有些苍白。 郁拾华一下抱住她,又抚上她的脸:“我没陪你,就这样闹幺蛾子?大晚上出去,万一森琪没跟上怎么办?” “这不打紧,我不去危险的地方。” 喻姝乖顺无比。 他连开会的装扮都没换,上面衬衣,下身睡裤。 “又是和你表弟有关的事儿?”森琪简报里没有提及姐弟相拥的具体举动,她只是尽量还原了事情经过。 郁拾华的直觉很灵,这对姐弟间有着古怪的磁场与氛围。 “嗯,拿给小演确认下。然后烧了。”喻姝很累也很困乏,倚偎在男人怀中,伸手搂着他。 她试图用睡觉来逃避追问。 郁拾华感觉得到,也成全了她。 他们来日方长。 他有时间把她身上的褶皱与秘密彻底理顺。 一生近乎无敌的男人自信地任由喻姝躲进了梦乡里,在调整好了合适的姿势后,伴着一块沉沉入睡。 * 粤省,朝山附近的综合医院。 刚好是上午九点半,飞机一落地他就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 阎家二爷看不出情绪,抬眸看了眼与记忆里几无差别的医院门脸,有雨滴顺着伞沿滑下来落在他脸上,短暂的出神后他听到有人撑着伞小跑出来的动静:“是阎教授吧,有失远迎。” “无妨。咱们进去说。” 阎君合缓和了下记忆与现实的交融冲击,亦步亦趋地跟着来人往办公楼去。 “教授见谅,毕竟是三十年前的事儿,那会都是纸质档案。”接待的人先打了预防针,又从发黄的档案袋里拿出了一沓何裳昔年的生产住院资料。 阎君合阖了阖眼,试图从支离破碎的回忆里挖出点他想要的东西。 自打他那好侄子给他指明了方向后,阎君合这几天全心全意地思索着这事,也证实了足足两次,那孩子确实和他,和他的妻子都没有血缘关系。 “阿裳…”念及此,他颇有些懊悔难言。 “当时一同生产的其他孕妇呢?可有生下女孩的?”阎君合别的不确定,这点十分笃定,他当时陪着阿裳去港城医院看过三维,确认是个女儿。 “有有,好几个呢,当天足足有十二个。” 接待的人准备齐全,一块儿给拎出来了。 阎君合不嫌多,保险起见,他甚至让负责人把前后五天的女婴全部找出来。 不管何裳有没有背叛他,只要一想到自己因为个不相干的孩子和曾经深爱过的妻子闹到决裂的地步,阎君合就无法忍受。 被命运捉弄蒙蔽。 “行的,行的。您得等我一下,我让人找。” “李院长,我不急。就是事儿得仔细些,不能再错了。”阎君合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尽力平淡道。 只是多年上位,一举一动都是不言而喻的威压。 李院长专管这部分的杂事,忙着赔笑:’“是是,肯定的。对面那家茶餐厅味道不错,您往那边吃个饭,再回酒店歇个觉。等人理好了我联系您。” 他都不敢想,要真和他猜想得一样,他们医院把人家小孩弄错了,害得阎家的真千金流落在外那么多年…… 指不定要吃官司的。 阎君合没心情去吃什么早茶,只吩咐助理随便打包几样,回了酒店继续自己的报告评估,以及审核报上来的项目。 看到一半,有电话进来。 阎仕淮。 思绪被一下子打断了。 他烦躁地点了根烟,摁下了接通键。 “二叔,大驾光临啊,怎么不通知小侄一声。”还是有点欠揍有点慵懒的声音,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阎君合解开两颗扣子,南方的天气就是湿热潮闷。 “不通知你不也来电话了吗?” “二叔还是不待见我啊。”阎仕淮伤怀叹息,“也不知道我和二叔家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利益冲突。” “有事说事。” 阎君合从来看不惯大哥的私生子,也看不惯大哥眠花宿柳的作派。 第167章 管家群 为此他格外欣赏自家大侄子,为人正经,做事严谨,目前为止不仅没传来莺莺燕燕的花边新闻,而且还有和温家联姻的可能,在他来看,是阎家最合适的继承人。 方方面面,什么都挑不出毛病来。 他相信,父亲也是基于这个考量,才放权给长孙的。 “唉,亏我辛苦给二叔收集了一点当年的消息。看来二叔是看不上啰。”阎仕淮转着个打火机,一如既往的口吻。 阎君合默了默,还是软了语气。 “荟田工程,已经敲定合作方了。我不可能出尔反尔。”他叹了口气,“你那家公司,是做钢材还是木材为主来着?” “钢铝为主,还望二叔帮着穿针引线,介绍下那位负责航天项目的陆院士。”阎仕淮开门见山。 阎君合不免皱眉。 按照原定计划,他准备介绍给大侄子,航空板块,一向是恒天的重头戏。 这小崽子,是故意的。 变相拿着人情逼他倾斜呢。 可是,比起正规路数的大海捞针,他直觉上更信任这个在灰色地带长大的侄子,尤其鹏城这带,和港澳有着牵连,从来鱼龙混杂,人员流动过大。 想要尽快找回他的血脉,联手是上等选择。 “介绍没问题,但具体谈的细节,我爱莫能助。”也算是公平竞争了,阎君合只能做到这一步,他并不愿意掺和恒天的争权夺利。 “二叔说笑了,您又不是生意人,这点小侄明白。”阎仕淮轻笑道,又有点拭目以待地看着那叠资料。 不过冥冥之中,他没有细看那三十八个女婴的父母生平。 否则,他一定会看到一个熟悉的姓和名。 这个时间段的鹏城明里暗里都热闹非凡,比如查得焦头烂额的华呈。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和手下人的能耐,这会儿却也自我怀疑起来。 无他,当年的事儿,闹得也不算小,居然没一个擦边的知情人。 而喻姝流产的医院…… 结合她那时的年纪和港城对生育的政策,正规医院正规手续是不可能的。华呈只能往大街小巷的诊所里打听。 问题是十多年前的事儿,说是沧海桑田都不为过。 “华哥,我提个不成熟的想法。是不是咱们这大方向就是错的…说不准是在鹏城或者其他地方呢?” “还有那案子,我真能拍着胸脯和华哥你保证,局子里那老蔡,多少年交情,从没出过纰漏,就是个地道的实诚人。再说,也用不着糊弄咱们。” 华呈烦得不行,灭掉烟头后道:“这话我也能拿去给郁总回?怕不是当场拍拍屁股滚蛋走人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底下人不吭声了。 “华哥,会不会是那女人编着哄你老板的?” 思路一下打开了。 大家伙儿七嘴八舌起来。 “这种事儿有什么值得编的?”华呈最想不通的在这里,细细思量起来也确实有可疑的地方,问题是喻姝没有动机啊。 “为了掩盖更脏的真相。” 有人一语道破天机。 不过华呈否认了,他不是没见过喻姝,也知道她的生平,真不是那种乱七八糟,履历比明星都精彩的那种女人。 况且…… 在一起那么多年,郁总很认可她的人品,指不定转年都能扶正了。 他舌尖扫了扫牙:“往鹏城查一查吧,说不定上次咱们走的路子太正了。” 有些事,明面上永远看不出什么不对。 * 次日,喻姝装着傻含着笑,送郁拾华出了门。 她没想到,郁拾华好说话到这地步,没一点逼问她的架势,她不提,他就不问。 谢天谢地。 她缓和着情绪,又有些失神。 手机里的消息不断响着,经过昨日那一遭,唐总的预期超额达成,用他的话说,事务所这个季度的活儿不愁了。 而她作为合伙人,是不用天天上班坐班等着下班的。 喻姝前两天拿出了去郁寰打卡工作的精神,还被唐总玩笑了一两句,说她来得那么积极,底下几个跑业务的经理多难做。 想想二层那些打工人看她的眼神及快速转变的嘴脸,喻姝心有戚戚地感同身受。 少去对大家都好。 那么,突然空虚下来的日子……她该做点什么有意义的? 关怀下燕子? 问题是燕子的所有负面情绪都是被外人外事激发出来的,只消没有不长眼的人,她心里有着期盼,日子挺有奔头和规律的。 没等她想出来个所以然,温禾的电话来了。 “你这两天方便吗?” “今天太方便了,去哪里都可以。”喻姝需要其他事调开自己的注意力,那些照片……太破坏生活的节奏了。 她不能动摇。 阎仕淮本就是不怀好意。 温禾似乎欧耶了声:“我今儿上午没其他事,请了半天假。我也喊上燕子了,一起陪陪我去呗。” “没问题。”喻姝答得爽快,以为是去类似布林海的地方松快松快,谈谈心。 结果…… 到了约定见面的地方。 被塞了一杯饮料不说,重点是一辆锃亮的黑车,要不是喻姝记着郁拾华几辆座驾的车牌,差点以为是他的车。 那种商务精英的贵重感。 宾利太适合了。 “怎么,你亲哥回京了?”喻姝意外道。 “不是,是阎家的车。” 奚燕早早炸裂过一次,这回直接和喻姝道:“她请我们当参谋,一起陪着去阎家。” 喻姝惊得往后退了两步。 参谋啥? 婚事吗? “你看,你要慢慢讲,吓到阿姝了。”温禾赶紧讨好地上来挽住她,解释道,“阎靳深忙着出差呢,和他没关系。” “那你去他家干嘛?人家父母要见你?”喻姝震惊脸。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怎么进度快成这样? “他多大的人了,当然不和父母一块住。况且他父母,大概也不住一块儿。”温禾撇撇嘴,余光看到阎家的司机探了第二次脑袋出来。 “赶紧着赶紧着,有人等着呢。” 温禾今天穿得还是偏正式,且是相对优雅的裙装,喻姝在经过这几个月的品牌轰炸后,精准辨认出了她穿的牌子。 绝逼是新买的新款。 啧。 “你这辆车去吗?”温禾一边问一边走向司机,“她的车能进阎靳深住的小区吗?” “我们少爷不住小区,能进的。”司机回答的顺序很有意思。 “成。” 三人上车后关系极好地挤在了后座。 “禾宝,你听我的。你坐前排去。这车后排,估计从来没坐过三人。”喻姝叹气道。 没看人家司机那匪夷所思的表情么。 “咱们仨苗条,没事的。”温禾嘿嘿笑。 “不,不。不是咱们仨有没有事,而是这车是不是阎大少的座驾啊,万一把人家后排挤变形了咋办。”喻姝贴心提醒,又笑着问司机,“这车是备车吗?” 司机尴尬道:“不是的。这是我们少爷最常坐的。” 看吧。 赶紧的。 喻姝给了温禾一个眼神。 温禾也就听话地滚去了前排,再次震惊了讲究的司机。 “不是,禾宝。你早点和我说清楚,我也穿得稍微像话点,你看我和燕子,不是给你丢人丢面么。” 喻姝无奈道。 “丢什么人?”温禾不解。 “见谁呀?”喻姝越想越不可思议,怎么就直接坐着人家的车去人家家里了,那可是私宅。 阎靳深这样的人一看就是和郁拾华一路货色的,要不是关系匪浅,怎么能容忍有人带着外人去他家……? 况且温禾不是外人吗? “不见谁,看看房子。”温禾又扬了扬手机,“我居然已经进他宅子的管家群了。你敢信?” 喻姝惊得话都说不上来了。 赶紧喝口饮料压压惊。 奚燕则关心起另外一个方向:“阿姝,你呢,你在郁拾华私宅的管家群里吗?” 喻姝眨眨眼。 “不在。” 她不觉得永悦庄有那种群。 “那是因为,郁拾华的妈是个职业女性。”温禾放低了声音,顾忌着司机在场,没敢多说。 但一车人都懂了下一句话。 阎靳深的妈是个全职太太,深闺怨妇。 “群是人家亲妈建的?也在?”喻姝意识到了什么,最后俩字她几乎用着气音。 “嗯。” 奚燕不懂:“你进群干嘛?” “阎靳深说,我对宅子有啥不满的话,直接群里艾特管家。”温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还有包工头和设计师,一会儿都到。我有想改的地方,都可以和他们商量。” 喻姝再度震惊。 至于奚燕……她方才和温禾闲聊,已经震惊地差不多了。 “你和阎靳深…已经到了要住一块的地步?”喻姝斟酌着用词,他俩这样也不叫同居吧。 “结婚后总得住在一块吧,否则这联姻也太假了。”温禾说得理所当然,她又喋喋不休地抱怨,“离我单位好远,高峰期要开一个小时的车,而且我刚搜索了下,他家离地铁站居然有一公里多。我怎么办啊。” 边上的司机听得面皮抖了抖。 今儿他有幸第一次来接未来的少夫人,还特意被管家嘱咐过穿得体面些,少夫人出身尊贵,温家论起权势,比阎家只多不少的那种。 第168章 要求 他也是兢兢业业,生怕哪里不周到被少夫人嫌弃。 结果…… 真的,温小姐也太接地气了吧。 感觉比他老婆还话痨一点。 车里四个人,三个人都在不断震惊中。 闲聊中,阎家到了。 “少夫人,请吧。” 伴着这声称呼,喻姝揉了揉自己的脸皮,她震惊地麻木了。 “你和阎靳深,就定下来了?要结婚?”她小声问着温禾。 “是呀,彼此父母长辈吃过饭了。终身已定。”温禾语气淡然,一双眼不住看着四周。 已经有路过的女佣和园丁朝她问好。 每个人的衣装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整洁正式。 喻姝和奚燕俩俩对视一眼。 “什么时候吃的饭?”真是火箭速度,闪婚都没那么夸张。 “前天晚上。阎靳深和我各迟到一个小时。”温禾看着那片又大又绿的草坪,颇觉心旷神怡。 不过这份舒畅没持续多久,她开始伸长脖子眺望。 “你看啥呢?” 喻姝学着她的样子看着同一个方向。 和郁拾华的永悦庄比,阎靳深的私宅更有欧美的气息,园林设计就一目了然,前者偏中式,后者偏西式。 “怎么没有泳池啊?室内有吗?”温禾有点失望。 身后随着的管家看着一丝不苟,闻言认真答道:“是没有的。” 温禾长长啊了一声。 饱含不加掩饰的失望与郁闷。 “有人到了。”喻姝提醒了下好友。 三人逛完园林和大得能办派对宴会的草坪,终于进了主宅,是一栋相对方正的楼,看着四五层高。 一排站得笔直整齐的下人恭恭敬敬迎着他们。 “没事儿,你们都去忙吧,我这次来没带红包啊,等名副其实了给你们发红包。” 温禾笑眯眯地数着人头。 光这些就有十二人,其中两人还是她进门时碰上过的。 很好,很好。 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她即将重新拥有。 估计是阎靳深他妈立下的规矩太好,或者管家的行事风格太严肃,居然没人敢回一句话。 “少夫人说笑了。不过是您第一次来,我们谨遵少爷和夫人的吩咐,不能让您觉得怠慢。” 管家赶紧解释。 站着这么隆重不是为了要红包的。 “不怠慢。”温禾微微一笑,客厅转悠了一圈,又在沙发上坐了坐,环顾四周,富贵是逼人的,就是感觉有点落后。 科技智能化的程度不够啊。 “电梯在哪儿?”她是懒得走的,特别是这种为了装点门面,以富丽堂皇为主的楼梯。 “请随我来。”管家带着两人一块引着路。 “看看我的房间。” 温禾目标明确,她幼年时拥有过的大衣橱大梳妆台都要重新拥有了! “不好意思,少爷的房间我们可能进不去。”管家郑重其事地抱歉。 六人一道出了电梯,温禾纳闷:“我不看他的房间啊?我说我的,预留给少夫人的房间呀。” 喻姝明显看到管家的嘴角抽搐了下。 设计师硬着头皮上来解释:“您和少爷住一间,除此之外没有另外特意留出来的房间。” ! 温禾满眼写着不可思议。 富贵人家哪有夫妻两人住一间房的?! 她脑子转得飞快:“不能是夫人为了尽快抱上孙子想出来的无上妙法吧?真的没有我的房间吗?” 边上设计师就差磕头谢罪给她比大拇指了。 真聪明。 他当时是建议过的呀! 被夫人直接回绝了。 温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慢慢晃到阎靳深的门前,电子密码锁。她上上下下地看,看得身后几人都有点发毛。 “你真想进去就打电话啊。”奚燕忍不住道。 “打吧,说不定里面大得能有你一间房呢。”喻姝同样暗戳戳地怂恿着,她也挺好奇的。 管家无语看着煽风点火的两位,然后看到未来的少夫人直接拨了电话。 “诶唷,你没在开会呀。是我今天运气好,一下打通了。” “我和你说,你家居然没有我的房间,你难道想我把七宝堆满你的卧室吗?还有密码告诉我,我要看看我未来的住处。” “嗯,反正我会和设计师说的。必须要有。” 温禾说得很快,顺利要到了密码。 “嘿。你们要进去吗?”她友善地朝管家和设计师笑。 管家思虑片刻,还是决定跟进去。 万一出啥意外呢。 是个没那么大的套间。 当然,住她和阎靳深俩人是绰绰有余的。 温禾打量了下那张两米的大床,又出其不意地拉开了床头柜,看见五颜六色的小盒子。 她眯着眼看到了没有拆的塑封。 以及上面的尺码。 管家看得清清楚楚,再度对温禾刷新了认知,他早早看了不知几遍温禾在外的履历。 基本就是豪门千金里的独一份。 断档的一骑绝尘。 拿过奥运冠军,当过兵参过军,如今是差一把火候的副职。 绝不是什么善茬。 他看着未来的少夫人不紧不慢地拉开了衣柜,在看到一半空空如也的衣柜后明显停滞了一秒。 以及衣帽间处一个还罩着布的崭新梳妆台。 大大地,又贵又漂亮。 呵。 温禾轻轻笑了声。 什么不婚主义…… 她忽的感觉到了对方的有备而来。 原来只有她是真正的赶鸭子上架,阎靳深不说对她有意,也绝对是计划在这几年结婚成家的。 至于对象是不是她…… 温禾不免想得更深一点。 她很快出来了,里面独属于男人的气息太浓厚了,她实在没胆子进去浴室里望望。 生怕看到些不该看的东西。 “还是得麻烦你边上给我收拾一间。”她直白地提了要求。 设计师连连点头:“可以的。” 房间多的是,软装布置下就行了。 “我要个比较正常的书桌,大一点。” “没问题。” 随即温禾又拖拽着好友到处看,最后坐在五楼的露台,让管家送点吃的上来,她们聊聊天。 “走得我居然有点累。”奚燕倍感惭愧。 “难怪有那么多当班的佣人,还需要建群。”喻姝不记得永悦庄有那么多的下人。 温禾看她笑得意味深长。 喔。 懂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有个无所事事又爱管事的婆婆,喻姝多少为好友的未来摸一把汗。 “我听说过。我妈也点过我,家庭妇女,呆久了都这样,没法子的。”温禾也没打算和婆婆争管家权。 她爱管就管吧。 喻姝欲言又止。 作为三人里算是有对象的人,她真心觉得温禾和阎靳深的联姻,太快了,两人一点都不用了解吗? “我明白阿姝你的意思。” 温禾这时人沉静下来,一点不见人前的话痨与活泼,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含着极淡的笑。 “所有人都能满意。我目前也挑不出毛病来,加上年纪确实不等人,再晚几年要成高龄产妇了。” 有着生育的时间点卡着。 女人一旦想做母亲,就注定要接受三十五岁的倒数计时。 “禾宝,这是结婚。” 不是大家都满意就可以的,女方的沉没成本就是比男方要大,嫁错人不仅能毁了温禾的生活,保不准事业上也有影响。 “是联姻。” 温禾眼中疲态尽显:“阎靳深今日就在沪城,和我外婆哥哥谈合作。” 没得选。 不联姻的话,壹锦会加速走向败亡,等到那时候,大罗金仙都救不了,她舍不得外婆一生心血付之一炬。 “婚期也定了?” “挑好了。与国同庆。”温禾淡淡地笑,拉过喻姝,“燕子估计在国外陪儿子读书了,你可要来。” “肯定来。” 喻姝心疼地看着她。 温禾逼迫自己打起精神,给来送水果点心的佣人一个饱满的笑容。 “禾宝,你这样结婚会更累的。”上班时候装,下班回家也要装,换做谁都不行的。 温禾淡漠地笑:“用不着。阎靳深一年到头,一半时间在出差,这个家,我大概也不会常住。” “反正目前我确定他外头没养人,也没什么不良嗜好。我打算处个两三年,成的话生个孩子。” 她大约也过了坎儿,之后就随缘吧。 挺好的。 “你条理那么清晰,我都不知道咋说了。”喻姝不担心好友的心智,就是担心她的状态。 生命底色同样灰暗的喻姝能感受到,温禾一直以来只是以正面情绪视人的,但内心深处,充斥着一种只能意会的惨淡。 “宁家后来怎么处置的?谁把那老天婆招上来的?”喻姝问起奚燕。 “是一个老乡。”奚燕毫无波澜,“就是我们都见过的。” “刘敬对吧……”喻姝记起这个名。 阎仕淮。 他怎么就阴魂不散了? 奚燕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他分管的街道,有明府小区外的那条街。”她莫名道。 另外两人不约而同地明白了。 “是那次的监控……”温禾呢喃道。 是的,她们三人都在。 “可是……不都是徒劳吗?他的对手是你未来的老公,是吧?”喻姝不理解阎仕淮的脑回路。 “算是吧,阎靳深要是废掉的话,我那公公肯定支持他呀,总不会支持隔房的侄子来继承家业。”温禾尝了颗阳光玫瑰。 第169章 施采 奚燕:“废掉…怎么算废掉?身败名裂吗?还是落下残疾……”哪样和她都没干系诶。 “纯粹是人品恶劣吧,就是喜欢这种戏耍人,挖人伤口的快感,看着人一个个地崩溃绝望。”喻姝淡淡道。 温禾微笑道:“看来我确定和阎靳深联姻的消息,他知道的不比我这个当事人慢。” 她身在仕途,称得上万千小心。 看她这些年过的‘贫穷’日子就有数。 阎靳深不用说了,自小长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有个私生子不断驱使着他上进正经,想放浪形骸都不可能。 换而言之,阎靳深和她的人生称得上严丝合缝。 岂不只能琢磨其他路子了么。 “你小心点,他这种人大概率对别人的老婆会很有兴趣。比如他亲哥的。”喻姝陈述事实。 温禾扯了扯嘴角,顺了两颗仙居杨梅,比一般的要大一圈。 “走吧,我怕把人家亲娘招来了。” “人挺喜欢你不是?”喻姝偷笑道。 “我一向讨人喜欢。”温禾厚着脸皮。 三人一块找了家饭店用餐,对面包厢却一口气出来一堆必须打招呼的熟人,郁诗诗,冯玟,董荟然,以及其他几个千金。 “姝姐姐。”冯玟最主动也最亲热。 董荟然细细打量着她。 郁诗诗则有些怔忡,她前几日回老宅听到的风声,老太太近来被孙子气着了,学着他老子要娶秘书当老婆。 有心扶持她来激她哥。 郁诗诗当时纯当笑话听。 郁拾华接班郁寰多少年,他母亲当年苦心孤诣,忍气吞声铺的路,哪里是一个老太太和她能推翻的? 温禾看了眼时间,和她们简单招呼了声就走了。 下午一点半,有重要会议。 “好牛逼,我听我妈夸过温小姐好多次了。你能和她做朋友真的好厉害。”冯玟满脸歆羡,看似情绪十分外露。 奚燕本想跟着温禾一走了之的,奈何看着好友掉进了年轻的盘丝洞里,决定观望下情况。 喻姝晓得这位的厉害,没敢接一句你也可以和她做朋友的话,只笑着问候郁诗诗。 “你俩认识很多年了?” 郁诗诗缓缓摇头:“称不上,我和阿玟分隔两地,轻易碰不上面。”今日纯粹是有人组了局。 冯玟脸上僵了一瞬。 却没什么人在意。 喻姝平静把视线放在董荟然身上,她真觉得这位是有真本事的。 这点年纪浑身心眼不说,善于拉帮结派霸凌同学,自身成绩过硬讨老师喜欢,敢于尝试新事物却能顺利脱身,交朋友也是有眼光的,硬是没把她卖掉。 林林总总,难怪能交际到不是一个圈层的郁诗诗。 三个人。 最有脑子的明显是敌人,看似和她最亲的一直没看得起过她,郁诗诗和她有着南辕北辙的利益冲突,因着郁拾华的存在,她们永远不可能真诚相待。 喻姝想溜了。 只是冯玟逮住了她,就借着撒娇撒痴的能耐半束缚住了她。 “姐姐是赶着回去上班吗?郁寰的集团氛围太好了吧,穿成这样不碍事?我都没上过班,不清楚诶。”冯玟说得欢快。 出神如奚燕,听到这会儿也察觉了冯玟话里若有似无的夹枪带棒。 董荟然更是似笑非笑地看戏。 她这位沾亲带故的表姐妹,可不是省油的灯。 “我不在集团上班了。”喻姝稍稍走了几步,避开了她的亲昵。 几年不见,冯玟的道行还是那么浅。 空有宁安惠的皮毛,学不到人家示好施恩的精髓,连基本的善良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啊?你辞职了?”冯玟不免惊讶。 她那日在蓝度可是看到了喻姝的身影,依稀还是往二楼的贵宾包厢去的。 连郁诗诗都很意外,亲妈耳提面命她,尽量和未来嫂子处好关系,老太太近来心情差得很,怕是郁拾华有心和她更进一步了。 “算不上,换了个岗位。”喻姝含笑道。 “高升啦?你当了那么多年总助,开个小公司轻轻松松的。”冯玟笑眯眯。 喻姝不愿多说,继续和她们糊弄了一两句,便借口公司有事和奚燕离开了。 董荟然可是害得高醒眼言如同过街老鼠的罪魁祸首,她不想重生事端,到时又要拜托郁拾华或者宁挚元来擦屁股,没那个本事兜底,只能息事宁人。 “那个最小的,拿香奶奶包的学生,一直打量着你。”奚燕上车后提醒她。 “随她去吧。” 她这些年习惯被打量了。 “我看你状态不太对,出什么事儿了?狗老板又折腾你了?”奚燕挺笃定的,喻姝情绪一向稳定,唯一动情的可能就是郁拾华了。 喻姝失笑:“不是的,是可能瞒不住了。” “什么瞒不住?”奚燕迟钝地反应过来。 “阎仕淮寄了照片给我。” 她抬眸看着初夏的天空,干热的风吹在脸上,驱不走内心的寒。 “他……”奚燕简直语无伦次。 “没事的,照片我都烧了。至于后面,也是见招拆招,走一步算一步。”喻姝甚至懒得去细想那些照片的来源。 当年是周演和她一起去的芦苇荡把那台相机和所有找得到的底片沉塘的。 电脑还未普及的十七年前,手机也不是智能,唯一的可能是,有照片在其他地方,或者周衍桥分享给了其他人。 奚燕又纳闷:“阎仕淮,他图什么?看上你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进入了他的视线。”喻姝扪心自问,她绝对没有在外招蜂引蝶,做些不检点的事儿。 她不禁想起他们第一次在莱洁的碰面。 他就一副兴致很高的样儿。 仿佛有什么大病一般。 董荟然作为阎仕淮曾经的同盟,在被算计的那股心气消下去后,虽然还隐隐有着不甘心,但实在不想掺和进高层次的角斗圈了。 得不偿失。 人阎仕淮是为了继承权和一口气,她为什么? 于是,她拿着不着调的消息试探了下郁诗诗,居然发现,对方的耳后根泛起了可疑的粉,不是吧,阎仕淮那种疯子,也有爱慕者? “你和阎二少认识?” 郁诗诗对这门联姻没有太大意见,但实在对阎仕淮的真面目很好奇,尤其阎靳深和温禾结婚的消息尘埃落定,阎家的将来无论如何都是落在大房里了。 “家里有亲戚和他妈妈认识。”董荟然早看出来了,冯玟巴结着郁诗诗,是因为对郁拾华有意,不过郁诗诗显然在亲哥面前说不上话。 郁诗诗咬着唇,还是期待董荟然能主动说些什么。 边上的施瑛,也就是在蓝度被抓了个正着的替死鬼,笑着碰了碰董荟然:“郁小姐感兴趣呢。听说这阎二少长得也很俊美。” “阎家人外貌都不差的。”董荟然抿了口红茶。 冯玟却扑哧笑了:“说得好像大家都不认识阎家的何小姐一样?那位的长相,我看来给咱们上点心的服务生都长得比她强。” 雌性动物间的比美永远是不过时的话题。 她们几个自诩出身各有千秋,长相却中基因上的彩票,不过多年精心捯饬下来,起码称一句美女不算违心。 惨的是何媛。 比例不行,个子不够,五官平淡就算了,对自己还舍不得动刀。 只能靠有质感的名牌衣裳撑着气质。 连郁诗诗都忍不住莞尔一笑,这位何小姐真白瞎了那么好的出身,听说何家视她如己出,介绍的对象也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一块大。 重点是,何家有权,阎家有钱。 阎二爷只是不参与集团争权而已,股份分红一点没少的。 “阎家几位,各个赏心悦目,她可拉低了平均颜值。”施瑛陪笑着附和,却在下一秒脸色大变,就差躲到椅子后面去了。 董荟然立即皱眉,“怎么了?大白天地撞上鬼了?” 那是比鬼可怕的存在。 施瑛内心哀嚎。 “你作什么呢?又在鬼混了?”要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施采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无药可救。 一桌子的鬼不免不满。 冯玟直接神色一变。 哪儿来的玩意儿,敢把鬼混两字往她身上套。 “赶紧着,上回教训忘了?哪个害你断了一年零花钱,在局子里等到十二点的?”施采一点没客气,甚至活动了下拳脚。 施瑛欲哭无泪,她最怕的就是夜叉姐姐。 “没没,都不是她们。我真的,就一点点,绝对没复吸。” 复吸两字一出,郁诗诗直接变了脸,转头质问冯玟:“你怎么和俩毒虫做朋友?”她避之不及地起身,连解释都不想听。 她如今事业上了正轨,人前人后的嘴脸比从前好看多了,爸爸承诺,看今年中嵘的业绩给她奖励,还许她挑一个喜欢的行业深耕。 爱惜羽毛。 吸毒…… 那是要被赶出家门的。 冯玟瞠目结舌,直接愤怒地看向了搅局的施采。她还没想好怎么和郁诗诗开口一道参加郁老太太的茶会呢,铺垫了那么久,都白费了! “你哪家的?” 冯玟难得怒火上了脸,出言就不太客气。 施采更懒得鸟她:“关你什么事。我管教我妹妹,识相的赶紧走。”她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为的就是看一看妹妹的朋友圈。 第170章 山雨 “要不我给你填个推荐信,大学报警校吧?还是当兵?”她恶魔一般逼问着妹妹,完全无视了走到哪儿都不缺体面的冯玟。 冯玟也被气走了。 施瑛瘪着嘴,有点小委屈。 “你叹什么气?要我说,你就是和这些人走得太近了,一点好处没有,只会拉你背锅。”施采搞不懂亲妹的脑瓜子里转着什么。 施瑛在亲姐跟前只会唯唯诺诺。 一点不见跟着董荟然趾高气扬的样子,还能霸凌同学找自我存在感。 人都是两面派。 “好了,和我说说燕京的趣事。你们这几人,看着都不像一个圈子的,别强融,刚刚那赌气走了的是谁?打扮地挺有档次的。”施采最擅长的就是目中无人,当然她也有这个资本,董荟然直接被当做空气了。 “郁寰集团姐你知道吧?” “知道。”施采眯了眯眼,“懂了,后头生的闺女?” “是诶。”施瑛多少羡慕人家的投胎。 “口水收一收。人背后吃的苦你是看不到。”施采不以为然,她又不是接触过豪门世家的千金,温禾和她可是一个宿舍住了两年上下铺,深厚的革命感情。 施瑛嘟囔抱怨了几句,关心起亲姐的前途来。 “你突然从前线调回来了?高升了?” 董荟然早知道施家出了个天资卓绝的女兵,今儿一见,还是挺名副其实,个头和身板直逼她那文弱的未婚夫。 一想起未婚夫,她不禁沉了沉脸。 昨日,有人发她一张奸情照了。 两人喂着互相吃饭,活脱脱的巨婴相。 她甚至没了捉奸的心,比起料理那种贱货,她更应该想想怎么解除掉她这桩里里外外都没面子的婚事。 只是…… 不可以是她。 两家关系不错,她不能当这个替罪羊。 “高升什么,你姐我才几岁。除非照着温禾的速度,可人家也没转正诶。”施采不急不缓。 温禾…… 董荟然轻易有了思路。 借刀杀人。 那些照片…… 不过她不擅长这些事,有些人却肯定信手拈来。 她得再捋捋思路。 郁老太太的茶会,向来讲究,从布置到茶点,各个挑三拣四了几个来回,华静恩认命又温顺地侍候着。 目的是明确的。 一来为了孙子,二来为了孙女。 “诗诗,你眼下也是独当一面的人了,做事做人上多请教许映雪,奶奶是特地为你请的她。”否则就许家的情况,她真看不入眼。 这好歹是句为她着想的好话,郁诗诗乖巧应了。 “还有老大家的,诗诗年纪上来了,你得多留心。外头来路不正的那些男孩子,心思深得很,可得看住了。” 老太太这几句还算像话。 后头就明显转弯了。 “如今的男男女女,哪个不晓得借着婚姻一步登天,能在一起几年还不知足,痴心妄想过头了。我老婆子话在这里,这家有我在一天,是绝不许秘……” 郁诗诗低头冷笑,又来了。 不过还好,老太太这次意识到了母女俩的存在,重重哼了声后不再言语,直到外头动静响起。 她的好大孙到了。 “你们都下去。” 偌大厅堂只剩祖孙二人,中式气息极浓的家具装潢中,郁拾华仍是一身清淡,看得老太太心都痛了起来。 这叫什么事儿? 她努力缓着心情,平静些了才张嘴:“你,下月生日在徐安会馆包了场,订了表白用的烟花蛋糕,你怕是不知道,已经有人要来恭喜我,说讨杯喜酒来喝。” “你最好告诉我,对方是姓薛的姑娘!” 郁拾华眉心拢起,脑回路拐了几个圈,想明白了徐安会馆的老板是谁,以及平日听到的风声,老板的妈战斗力如何彪悍,棒打了小儿子的校园恋爱,以至于幼子直接成了半疯。 大儿子更干脆,连恋爱都不谈,只睡觉生孩子。 别问,问就是舍不得女孩子吃他妈的苦。 果然,和他奶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我不认为,奶奶多么喜欢薛家姐妹。”郁拾华四两拨千斤。 “论起人品才干,薛慕荷倒是配得上你,下月就要进董事会了,兼任长宏兆业的副总。”一看就是预备接班的架势。 老太太这点眼光是有,但她不认为薛慕荷会是她孙子的良配。 “你孙子没打算找个女版的自己。”郁拾华答得干脆。 他难得理解了自己父亲的见异思迁,所以他吸取教训,不挑女方的身家事业,只看重伴侣的性情品质。 喻姝,很合适。 “你不如直接和我说,你要和她结婚。”老太太轻哼了声。 “没有想瞒您。我计划和她公开交往一年,然后明年定下结婚日子。”郁拾华直白地说了自己的打算。 老太太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乍然听到孙子的亲口承认,心控制不住地抽疼了下。 “你…”她刚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激动了。 郁拾华看自家奶奶这副样子,嘴角自然下压。 “你不想想你妈妈吗?你不是一向孝顺体贴她吗?奶奶记得,你和她保证过的,你会是她一生骄傲,就算婚姻不顺,沦为笑柄,但你是值得的。” 老太太没一味强硬,恰到好处地打起了软牌。 郁拾华无奈,果然被亲妈料中,老太太率先搬出了季清泠来压他。 他也只能以亲妈回应,脸不红气不喘:“我一直都是。而且,她们见过面了,母亲很祝福我们。” 老太太:??? 她满脸不信:“你别忽悠奶奶,我人是老了,脑子没糊涂呢。” 季清泠会喜欢个包工头的女儿作儿媳妇? 一旦郁拾华和那位秘书结婚,她几乎可以保证,昔年的事儿又会被反复拿出来说,老子儿子都着了秘书的道,她的前儿媳免不了被再次群嘲。 季清泠这样都不介意? “我从不忽悠人。” 老太太压下火气,忍着破口而出的教训,儿孙大了,越是拦着越是有种突破枷锁的快感。 “那里有份帖子,你拿去给她。” 郁拾华打开一看,是六月三号的茶会,届时一屋子的女眷。 他懂得这种场合的厉害。 正经千金都能扒下一层皮来。 “奶奶还没好好看过她呢。”老太太勉强露出自以为的慈善笑容,皱纹里却夹着挥散不去的阴沉。 “我问问她。” “现在就打。”老太太努努嘴,怎么,都快要和她孙子结婚了,连来吃她茶会的勇气都没有么? 郁拾华静静和她对视了片刻,为将来计,他顺从地拨了电话。 一接通的瞬间,老太太差点以为自己有了错觉。 孙子从来冷淡矜持的面容上平添两分瞎子都能感受到的柔情。 “喂,做什么呢。” “这么讲究,不是像前几年一样打发我呢。” 老太太有种晴天霹雳的荒谬感。 她听到了什么? 这是…调情? 震惊中,戴着老花眼都阻止不了唇边慢慢扬起的弧度。 “嗯,我来的。” “有个事儿。”郁拾华特意停顿了下,“我奶奶给你下了个帖子,三号在老宅有个茶会,有空吗?” 呵。 老太太白眼要翻到天上去了。 “嗯,就是大家一起吃吃点心聊聊天。”郁拾华不自觉地放缓口吻。 那份小意儿和温情… 一看就脑袋发昏进了水了。 老太太忽然觉得孙子这儿是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她可不能步徐家的后尘,棒打鸳鸯后,人女孩儿出了国找了第二春,自家孩子却一辈子走不出来。 换个角度吧。 “奶奶还有其他事儿吗?”郁拾华打完电话,浑身气息都通透爽朗很多。 老太太满脸复杂,轻哼了声:“穿得体面些,到场的都知道人是谁,别给集团抹黑。” “嗯。” 郁拾华拿着帖子,步调里的轻快一目了然。 喻姝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茶会,只惊不喜,毕竟随便感受一下,就能闻到这股从里到外透着浓浓鸿门宴的气息,她有心和郁拾华说清楚,却有了怯懦的情绪。 “不去,会怎么样?” 她问得无比小心,嘴唇弧度也不太自然。 “不会怎么样。”郁拾华近来除了心疼她还是心疼她,只觉得她一路活到现在,过于辛苦。 恨不得自己能穿越到她的少女时代,为她斩妖除魔。 “那我不去了。” 去了算什么呢。 老太太孙子的前秘书?还是情人? 郁拾华心绪静了一瞬,没有在这些事情上勉强她,毕竟是可以预见的场景,老太太会把舍不得对他展现的疾言厉色,全部一股脑倒在她身上。 她哪来的招架之力呢。 “不想去是不想见我奶奶,还是不想与我有关联地出现在人前?”郁拾华问得刁钻,两边都是坑。 喻姝不敢多纠结,垂眸道:“都有吧,其实我们的关系大家都知道,不过私底下和台面上,还是两码事。” 她温温柔柔:“你奶奶用不着多想。” 郁拾华这一刻品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又有点不可置信,他直直凝视着喻姝,“多想什么?” “她不就怕你被我勾住了魂儿吗?”喻姝努力笑着,苍白地解释,“你也稍稍安慰下你奶奶,给她吃点定心丸不就好了。” 老人家请她去,无非是打压和敲打,让她自己懂事识相。 “吃什么定心丸?”郁拾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放下了端在手上的红酒杯,沉声问。 喻姝骨子里还是有点畏惧他的。 尤其不想和他正面对上。 她叫苦不迭地答:“你说你不会和我结婚就好了。”这难道很难说出口吗?她相信只要郁拾华承诺,他奶奶有什么理由不信? “说什么?” 郁拾华几乎以为听错了。 “我们…从一开始在一起,就是稀里糊涂的,不是世俗上的男女朋友关系,后来这些年,我们对外不都是说上下级关系吗?” 喻姝不解,不可否认他最近的人性的确已经开到了最大化,比不少正儿八经的男朋友做得还要周全。 但…他们间的关系,还是见不得光的。 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太沉沦。 屋里静得可怕。 喻姝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原来他们之间的气氛,主要取决于他的心情和姿态。 仅管不是第一次认识到,但喻姝还是有些触动。 “你,不想改变吗?”郁拾华刚才差点绷不住表情,但也忍着压下了情绪,免得吓到她。 喻姝懵了。 这是试探,还是什么? “咱俩这样,你觉得不好吗?” “你一直觉得,我不会和你结婚是吧?”郁拾华思来想去了几秒钟,还是立刻做出决断。 喻姝终于笑不出来了。 不是吗? 你敢说你有吗? 她无助又伤感地看着他,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矫情,明明她也是愿意的,两厢情愿的一段时光。 “你别多想这事儿,我不是和你要什么。”喻姝还是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以为自己是计较名分才不去茶会的。 她磕磕绊绊地解释,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意思表达清楚,他们间的关系本来就说不清道不明,非要说清楚的下场就是把彼此间那层火候正好的暧昧与朦胧戳破了。 赤裸裸,血淋淋地。 郁拾华这时的心凉了一大半,好在他养气功夫到家,脸上神情一直是淡淡的那种矜贵,轻易看不出他内心的崩塌。 不过他还是得弄清楚。 “也就是说,你……可以一直没有名分地和我在一起?”郁拾华说出来都觉得不符合事实逻辑。 喻姝如释重负,居然点了头。 “你……” 他极少露出这样深思熟虑的迷茫神情。 恋爱经历为零的他不明白一个女人这样认为意味着什么。 “你生日那天,我们去哪里?”喻姝主动且生硬地转了话题。 郁拾华思绪还浸在她的回答中,言语却很快跟上:“徐安会馆。你早点过去,我处理完事就来。” 徐家的可怜小儿子,她也听说过只言片语。 那老太太和郁拾华的奶奶交情不错,估摸着是看孙子连着几年生日和她一块过,今年又兴师动众地定了会馆,按捺不住地想来找她吧。 “准备了什么礼物?”他搂着她,不自觉地靠在她颈子上。 “小东西。” “破财了?”一听小东西,郁拾华就知道是有俗世价值的具体实物,不是什么手工制品,或是行动上的诚意。 喻姝摇头:“不至于。” 花了她一半存款。 是他平常戴的牌子。 “那天,我提什么要求你都会说好的,是不是?”郁拾华声音渐渐染上沙哑,唇的热度紧贴着皮肤传来。 “都听你的。” 只要是我还有的一切,只要是我还能掌握的一切。 * 鹏城 阎君合极少有如此躁郁的心情。 自从何裳过世后,他便懂得了世事无常四个字怎么写,对许多事都看开了许多。 没有人一开始就愿意退出庞大财富的竞争,不过是被一点点逼着让着,用各种道德和鸡汤洗刷着自己,接受了现实而已。 “三十八个女婴,目前都已成人。” 这是他这几天唯一满意的一句话。 不管能不能相认,活着是第一要务。 他看着开头几乎相似的一串身份证号,及后面缀着的名字,继续听着来人回话。 “血型根据户口本上的登记,符合您和夫人遗传学规矩的,有十一位,另外三位不详。” “我不想听这两个字。”阎君合拧眉道。 他花大价钱和精力来查此事,根本无法容忍一丝一毫的疏漏,甚至,如果这十四位里没有结果,他必须把其他的再重新查一遍。 “是是,这三位不详的一位在英国,她是混血,证照显示是褐色眼眸和棕发,应当可以完全排除。另两位,一位在港城做老师,一位在燕京。且都未婚。” 来人又拿出平板,恭敬道:“公安和出入境登记的照片都在这里了。您先过目一遍。” 阎君合与何裳都是公认的好相貌,女儿按道理说,应当也是标致秀丽的。 这十三人里,符合外观养眼这个标准的…… 不过一位罢了。 阎君合也果然停留在了一张标准的证件照上,三庭五眼,细看下居然能品出何裳的影子来。 他几乎当场确定,这一定就是! 他迫不及待地问:“这是谁?” “在燕京的那位,其母亲和令夫人同日生产的。”来人同样喜笑颜开,忙翻到了这位的页面。 喻姝……? 听着,有点熟悉。 巨大的喜悦没来得及在心里澎湃开去,欣喜若狂的阎君合骤然想起了半年前的那桩事儿。 茶余饭后的谈资。 隔岸观火的奚笑。 是郁寰集团的掌权人,和他身边秘书的轰轰烈烈。 那张偶尔会在他身前掠过的脸。 他的心止不住地抽痛了下,无法抑制的那种。 “怎么了?阎教授一直在燕京,莫非见过这位?”那人很会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陪着笑。 何止见过。 还听过。 永远伴随着郁拾华的名字。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眼下不是计较这些悲春伤秋的时候,先弄清楚,与何裳有七分相像的喻姝,究竟是不是何裳的孩子…… 是不是他的孩子…… * 直到郁拾华生日的前一天,喻姝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着日子,她头一回发现如果不是非要力争上游,做到人人认可的地步,有产者的生活就是如此惬意,如此……轻松。 她一直以为,每个有钱人资本家,都是和郁拾华一样,一年三百六十天地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或者再不济,也是和看似混账的程善北一般,一半时间在正业上,一半时间在游戏人间。 顺便维护人脉关系,人情往来。 铃声响了。 她一低眸,凉意没由来地蔓延至四肢末梢。 被她刻意抛却到脑后的人事一下从单薄的手机屏幕上窜出来了。 “看来……又吓到你了。” 声音还是如此令人感到不适。 “阎仕淮,我记得不错的话,咱们之间,没有血海深仇。对吧?”她语调没有起伏。 “你我之间何止没有。非要论的话,我还挺中意你的脸蛋。”阎仕淮笑得轻佻,言辞充满戏谑感。 “可是……怪就怪,我大哥和郁拾华都太克己复礼。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家郁总时,他说了什么吗?” 喻姝面色沉静无波:“他说,你是私生子,没有见面的必要。” 非要论一论郁拾华的品质底色,简单来说,就是以淡漠倨傲为保护色的高高在上。 有生而为人的良知,不多却够用。 例如对她。 例如对郁诗诗。 唯一的例外,大概在季清泠身上。 这也不怪多少女人拼死拼活地重男轻女,因为运气够好的话,生养大的儿子会是下半辈子的依靠。 不求贴心,只求可靠。 郁拾华在做儿子上,大约能吊打九成九的同类。 “你还真……挺聪明。”阎仕淮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很久,久到喻姝认为他会情绪失控,对自己破口大骂。 “所以,你猜得到他对你的安排?” “嗯。但这好像与你无关。何必多在乎郁拾华的私人生活。”喻姝凝神肃然,微笑道。 “徐安会馆,是吧?” 喻姝一听他提,便有些明白了。 “你不要去,来和我见面。” “否则,你也不想在他的生日当天,收到一沓自己女人的不雅照吧?再或者,我不寄给他也行,公开怎么样?” 喻姝恍若不觉,看着办公室窗台上的碗莲出神。 其实,不会怎么样的…… 她多少了解郁拾华的性子,的的确确介意她的过往,但因为相处多年的情分,逼得自己不得不转变观念。 因为事实既定,再多情绪都于事无补。 至于公开…… 顶多是她丢人现眼,不被郁家的人待见罢了。而这相反地容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及那种和全世界作对的快感。 “这是你目前的底牌吗?底牌就算了,这要是王牌的话,我觉得你会输得一败涂地。” 喻姝稳稳举起茶盏,想试探出一二。 “你…还关心我输赢,不论怎样,我都输不到哪里去。我求的是不能让别人赢得太开、心。” “地址时间发我。” “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你的郁总,在鹏城挖你三尺呢。我好想提醒他,鹏城没有他要的秘密,赣城才是……你的藏金窟,不是吗?” 第171章 欲来 照片从来不是喻姝害怕的点。 她害怕的是…… 照片背后的真相被昭告天下。 “其他话还有吗?”喻姝的声音终于带上一丝颤意。 “没了。再见。” 没等喻姝回过神来,恶魔的召唤已经传送到了她的手机上。 照镜堂,临水轩。 晚上七点。 她侧眸看向今早上才送来的衣裙,是莱洁的许映雪特意致电给她的。 “是我一点点心意。也祝你和郁总长长久久。”并且帮她约好了明天的妆造一条龙,上门服务。 可能做这行的天生消息灵通,或者人家心地善良。 到这一刻,喻姝还是没往郁拾华打算的方向去想,以许映雪的条件身份,若不是喻姝几乎要成为板上钉钉的郁家少夫人,又怎么值得她放下身段来主动讨好呢。 她没了试裙子的心思。 而后又有陌生电话进来,托阎仕淮的福,她本能起了警惕心,不痛不痒地喂了一声,尽是冷淡漠然。 跟了郁拾华那么多年,这点功夫是无师自通了。 对面明显迟疑了下,还是很有礼貌地问:“请问是喻姝女士对吗?” 喻姝一听这语气称呼,稍稍放下了心。 “是。” “我这边是燕京红十字会分会,你昔年在沪城是否献过血?”对方问了个喻姝始料未及的问题。 “没有。” 她大学的精力全在挣钱上,没干过这种需要静养半个月的善事。 “非常抱歉,因为这边资料显示有您名字的血包,但没有您献血的记录,我们特意来与您核实,您是o型血吗?” 这是十分古怪的逻辑。 喻姝感觉到了里面的猫腻,但考虑到她只需要答是或不是,她还是息事宁人地摇头道:“不是。” 她无法想象电话对面,对她这个粗略的答案多么翘首以盼。 “好的,我们再联系其他人,非常感谢您的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电话利索断了,仿佛只是为了确认o型血是不是她的血型一般,没头没尾地令人发懵。 就当阎仕淮不急不缓地在照镜堂与经理描述布置时,董荟然的消息来了,同时,照镜堂的东家来巡店了。 他慵懒地看着一身运动健将打扮的中年男人,快六十的人了,体态步伐竟然不输三四十的壮年,难怪季清泠都扛不住地沦陷了。 “这是……” 赵舒君何等敏锐,用冷毛巾擦汗的一点缝隙间,便瞧见了同样打量着他的阎仕淮。 “什么风儿吹你来了这儿?” 他对阎仕淮真没啥偏见,左右不是他的私生弟兄,也不是他的利益竞争对手。 来者是客。 他这儿一晚也得六位数起呢。 “来见见世面,熏陶下品味。”阎仕淮嗅了下茶香,举杯向他示意,“茶是好茶,赵老板大气。” “怎么?有对象了?还是相亲?”赵舒君扫了眼经理手上的菜单与信息表,随口问。 就是这日子,啧。 泠泠家大孝子的生日…… “算是吧,看她赏不赏脸了。”阎仕淮特意挑的风水宝地,就是笃定郁拾华为了亲妈,也不好在这里发疯。 经理趁机扬起笑脸:“敢问,那位小姐姓什么?我们也好作准备。” 阎仕淮挑了挑眉,心想这可是你主动问的…… “姓喻。” 赵舒君正理着被汗渍浸透的护腕,闻言难免静了一下,心底微微冷笑,难怪这位阎仕淮风评极差,专挑人的痛点来踩,哪能有什么好名声。 破坏泠泠婚姻的直接第二人。 变相成全他和泠泠的人。 他这会儿还当是此郁,却没想到是彼郁。 经理笑容满面,顺应着阎仕淮的话道:“是郁家小姐吗?两位也是年貌相当,郎才女貌。需要特殊布置吗?” “不是这个郁,是口俞喻。至于布置……场地浪漫些,布置些花就好。”阎仕淮认真纠正,半点不在乎边上赵舒君陡然沉下来的脸。 喻姝。 托泠泠的交代,他早把这位郁拾华可能的对象人选盘了一遍了。他甚至暗暗祈祷着,喻小姐最好神通广大迷倒郁拾华,省得这个孝子巨婴三天两头来找妈妈吃奶。 自打这俩或许会结婚的可能性一出,赵舒君算着日子,大孝子有十天没来看过亲妈了。 即将步入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终极阶段。 噢耶。 赵舒君没来得及高兴几天,今儿就有人上门寻晦气来了。 “哦,哦。这位喻小姐有喜欢的花吗?”经理还在不知死活地走着流程,按部就班问着客人喜好。 “漂亮的时令花就好。实不相瞒,我和她真不算熟,就指望着借这顿饭拉近下关系。” 阎仕淮目光迷离,笑容淡淡的。 赵舒君却不爱和人玩猜猜猜的游戏,他直接上前沉声问:“喻小姐?全名喻姝吗?” “嗯,您见笑了。”他毫不犹豫地含笑道。 “经理,取消他的订单。”赵舒君对大孝子的印象一般,他相信大孝子也不爱见到他。 那么,明知阎仕淮的客人是喻姝的前提下,赵舒君说什么也不想和大孝子起这种根本洗不干净的冲突。 “哎,这就过了吧。据我所知,郁拾华对外不都是单身吗?喻小姐同他有什么关系呢。何必避我如蛇蝎。”阎仕淮故意拖长了语调,懒洋洋道,“况且……哪有把生意推出门的道理。” “这与我无关。” 赵舒君心里呸了一声,原来世上真的有喜欢别人老婆的贱种,大把年轻漂亮的单身姑娘不去追,非得眼红别人的。 “是吧,无关就好。再说了,赵老板不想见识下现在女人的品质?我约了她,但她不一定来啊。” 赵舒君寻思了会他的用意,虽然觉得把人赶走是上策,但考虑到他后续作妖的可能。 还不如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 可控。 免得大孝子发疯去了别的地方。 他溜了眼四周齐全的监控,莫名叹了口气。 只盼这姑娘脑子千万清醒,图钱也好,图感情也罢,大孝子总归比这祸害人间的私生子强多了。 * “阎先生,她这几年燕京住院都在郁寰集团下的私人医院,信息是肯定拿不到的。” 这边是苦苦寻女,一颗心在油锅里滚的阎君合。 “最近行程的话……明天是郁拾华生日,听说早早订了徐安会馆。我今儿往那里走了一趟说要订座,结果被告知包场了,而且我看到了不少人在忙着布置场地,还运了好些大烟花,有人在规划。” 阎君合心里是说不上来的滋味,该为他可能的女儿得到男方的重视感到欣喜,还是为迟来的盛大感到伤怀? 快五年了。 喻姝自研究生毕业进入郁寰工作,到今年都三十岁了。 “至于唾液毛发……” 那人有点艰难道:“实不相瞒,阎先生,这位住的地方和平日出门的情况,比之您也不差什么。郁拾华那边都包办了,轻易没法接近。” “明日去徐安会馆。” 阎君合轻易敲定了行程,又打开集团平台,查看近来几大项目。 老样子。 大侄子吃肉,三房和阎仕淮喝汤。 等他的小儿子大了,估计就年年等着分红了。 也挺好。 阎君合闭目养神,不断复盘着昔年他和何裳走到那一步的经过。 是谁诱导他去查女儿的基因和血缘…… 又是出于什么缘故,他开始起了疑心。 可惜不管他怎样想得阴暗龌龊,他都找不到可疑的人,他和何裳婚姻破裂,和何家决裂,一定程度上间接失了助力。 获益者…… 是大哥。 奈何自家大哥是个脑细胞不多的,这些年更是全部溺死在了酒精和女色里,而且当年何裳的急产…… 对,为什么会急产呢? 那么突然地生在港城回京的路上? 还是偏乡下的医院。 久远的时光长河里,一幕幕发黄的画面,一句句陈旧的言语,共同编织成了精密的网,向着试图扒拉出什么的男人兜过来。 他无力地叹息、 无论怎么缜密地推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世事无常,命运爱捉弄人而已。 然而他看着看着,却发现了其中一个项目,牵扯着他的大侄子,私侄子和郁寰集团三方。 他想点进去看看具体投资金额和方向,被弹窗告知权限不够。 阎君合直接打了电话给大侄子。 电话是秘书接的,“非常抱歉,二爷。阎总在开会。” “我等他回电。” 阎靳深足足让自家二叔等了快一个钟头,不过阎君合一听他略哑的声音,和其中无论如何都无法用冷淡掩饰住的疲倦后,那一点点等待的郁结之气也都消了。 “二叔主要想问,为什么阎仕淮和你一同合作一个项目。”且这个项目正对郁寰集团。 是的,就是喻姝亲自准备的那场签约。 项目规模很大,恒天这边阎靳深吃肉,阎仕淮喝汤。 “是爷爷的吩咐。”阎靳深答得干脆。 用一个相对能干的私生子来鞭策一个即将登基的太子,阎君合简直觉得他父亲越来越有汉武帝的味儿了。 也不对,人家是拿个尧母门当信号枪。 老爷子是直接玩起了接班人的制衡。 “好,二叔不打扰了。你忙吧”阎君合说话客气,换做一般叔侄,话大抵是反过来的。 但他清楚恒天的规模,阎靳深又是这样的年龄处境,说是四面楚歌都不为过,拖后腿的爹,搞平衡的爷,以及虎视眈眈的弟弟们。 不止是阎仕淮。 三房俩小的,也都各有心思。 这种情况下,阎靳深恨不得三头六臂,要不然也不能愿意和温家联姻,毕竟从账面上,是他在填补对方的窟窿。 至于将来所谋,和温家其他方面的助力,是另外一笔账了。 * 生日前一晚,郁拾华还在沪城出差,谈一桩并购案。 “你明天几点的航班?”喻姝心里存着事,生怕被察觉异样,只能主动找着不痛不痒的话题。 郁拾华一点没收敛:“两点落地。你要来接我?” 他这样说了,喻姝没让他失望的道理。 “好。” “怎么这么乖?”郁拾华本来只是例行的通话,却被她这声温软的好字勾出了无限温情。 果然,人在恋爱里的用词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蠢。 他一边笑话自己一边和她调情。 “是你生日啊。”喻姝答得顺畅,鼻尖不由自主地一酸,连带着心肠都有些触动。 他的生日,他包场下的会馆。 大概率只有她一人。 一想到她走后郁拾华的孤零零,她控制不住地伤感。 “记得就好。”郁拾华信誓旦旦,他这次出差特意没带赵涵,就是为了留下他料理好这一天的准备。 鲜花,布置,晚餐,烟花,礼物。 世俗该有的,他都准备了。 她身上一切的困顿艰苦,都会在明日后消失殆尽。不管她那日烧掉的是什么,郁拾华都有信心为她兜底。 她会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他们可以一道被媒体大大方方地拍,可以堂堂正正地挽着手参加各种活动,假以时日,她会很好地适应,和他并肩而立的生活。 而对喻姝来说,她的选择很简单。 去接机,去赴约,然后在六点半离开,去赴阎仕淮的鸿门宴。 她拨通了莱洁妆造部的总监。 “是的,我两点要到机场,所以可能要提前了。”喻姝准点地画好了精致的妆容,换上了女人味极浓的连衣裙,穿着不高不低的尖头鞋,一身优雅贵气地等候在了贵宾厅。 “您是来接郁总吗?” 礼宾客气礼貌,委婉道,“因机场上空气流不稳,会晚点半小时左右。” “无妨。” 喻姝习惯等人,何况这人是郁拾华。 只能说老天爷的心情今天不太好,她几乎把手机里的文档都阅读完了,航班的动态才转变成了晚点到达。 她立在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前,看着一架标志明显的飞机缓缓滑动到廊桥位置。 “郁总的飞机停稳了。” 礼宾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看着有些沉寂的喻姝,心里那股怪异感怎么都挥散不去。 明明从头到脚都是钱堆砌出来的泼天富贵,浑身的气质也通透如兰,五官皮肤更是需要拿着放大镜才能挑出瑕疵来,就是如此完美的女人身上,为何透着一股……沉重的气息。 厚重到如死气般密不透风地缠住一个人。 她就那么站在玻璃前沉默相对,隐隐有一股山雨欲来之势。 喻姝自认为将满心情绪藏得极好,奈何人的言行举止就算能滴水不漏,浑身的气息也能出卖一个人的灵魂。 礼宾都瞧得出来。 郁拾华的眼力更不必说了。 只是他向来擅于掩藏想法,两人见面还是温情脉脉地抱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遍。 人还是那个人。 灵魂却有了质变。 他习惯自我思考来寻求答案,不断在脑中构建假设,搜寻依据,求证结果。他轻松想起了……喻姝夜里外出后的那天。 是他过于自负。 自负到认为只要她与自己好生在一起,他就能解决所有外在问题。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本身不存在问题。 他解决不了她。 “怎么了?”郁拾华一上车便将她拉了过来,一如先前很多次那般。 “很明显吗?”喻姝瞳孔一缩,忍着直冲眼角的酸气,没有选择死扛到底,等到六点半她要走的那刻,他也会知道的。 郁拾华刚想再关心一句,有电话进来了。 喻姝眼看他是要摁掉的动作,却因为屏幕上的人名犹豫了。她不免自嘲地笑,不怪古代那些大臣,天天弹劾宠妃及外戚。 她不就是在耽误郁拾华的正事吗? 不过她祸害的范围比较小,只是郁寰集团的江山社稷。 她伸出芊芊手指,帮他滑到了绿色键。 “嗯,张总监。” 郁拾华微微皱眉,嘴巴却第一时间跟上了喻姝的动作。 “无妨。我半小时后到集团,会上说。” 他表情略有不满,一只手仍握着喻姝,结束通话后开口:“看来我要迟到了。你去集团还是去会馆等我?” 喻姝不假思索:“会馆。” “好。我尽快到。” 会馆和集团相距不算近,一来一回需要一个半小时,即便郁拾华能把必须完成的工作压缩在一个小时里处理好,以现在四点出头的时间,六点半也几乎不可能到。 运气好点,正好能看见她上车离开,在他生日的日子奔向另一个男人的约。 喻姝笑意苦涩。 慢慢走进会馆。 出乎预料的是,她只知道郁拾华安排了场地布置,却没想到他包了场。 她不免脸上浮现出几分慎重,因为在他们相处的几年功夫里,郁拾华极少做这样‘劳民伤财’的大动作。 他从来根据需要和目的来处理事情。 简单来说,只有今天的日子有需要清场时,他才会选择包场。 前面三年生日,都不曾如此隆重过。 基于此,她没有坐在礼宾安排的包厢里,而是非常认真地开始观察四周,这也令身后跟着的会馆工作人员十分不安。 “你们为什么紧张?”喻姝没往惊喜的方向靠。 她走向了另一种思绪,阎仕淮会不会在会馆里做了手脚? “不是,我们看您有些不安……”当班经理明白今天的重头戏是什么,也知道喻姝就是今晚的女主角,可是她浑身上下,不仅没有恋爱的那种甜蜜感,甚至还散发出一种诚惶诚恐的气息,她的内心远不如外观稳定。 “是吗?” 喻姝忍不住叹气。 她没再多言,只用心地注意着。 直到庭院处一面姹紫嫣红的花墙出现,两边是美轮美奂的紫藤花架,她一步步走近,能感受到青草间的不平整。 那是电线。 她细细看去,花墙边花架旁全是小小电路,还有草坪上那些造型独特,剪裁圆润的一灌木,绿油油的枝叶里藏着莹白的小灯泡。 她一言不发地继续往湖边去。 身后跟着的人各个面面相觑,难缠的客人很多,但沉默是金的客人很少,这位从进门开始就保持了一个封闭的状态。 湖很大,大到喻姝有些恍神。 五环内的这样一片空地,林木湖泊俱全,富贵典雅并存,平素招待的权贵可想而知,不过她到现在为止,居然连一个容貌出挑,情商在线的女侍者都没见到。 这就违背一些世俗最基本的常识了。 喻姝眯眼眺望着湖上紧锣密鼓不知干着什么的船,还有船上堆着的箱子,她还想看得清楚点,不过目之所及的范围下,她什么都看不到。 经理一路随过来,脸色难看不说,心里急得不行。 明明是表白求爱的浪漫桥段,怎么搞得和悬疑破案一样,他们接过不少这类客户,像郁总和这位喻秘书的情况,极为罕见。 “劳烦带路吧,我走累了,要回去歇歇。” 看到这里,喻姝哪里还不懂郁拾华的心思。 违反时节的蔷薇花和紫藤花。 空旷空荡到可以随意放烟花的大湖泊。 更不用说增加浪漫味道的电路电灯,还有刻意清场过的服务人员。 他想问自己要的东西…… 明明是他的生日啊…… 她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 经理叫来了接驳车,胆战心惊地把人送回了包厢,确切来说,包厢是一处宽敞透风的中式水榭。 正中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方桌,周遭有潺潺水声,有名贵盆栽,还有尚未燃起的蜡烛,四面以半墙红柱为遮蔽,在客人的视线盲区站着一位位待命的工作人员。 “有信纸吗?”喻姝缓和了下难受的情绪,淡淡问。 “有。” 她铺开洁白的纸,开始写。 多么诡异的画面。 工作人员看着这位被郁总豪掷两百万包场吃顿饭的女人,此时此刻专心致志,全神贯注地提笔写着什么,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忧伤。 经理是和赵涵对接的人,清楚郁拾华今晚的所有安排,何止是两百万。 还有那枚包裹在睡莲里的戒指。 他难得有了种恐惧感。 要是戒指今晚送不出去…… 他的奖金…… 没等经理后背汗涔涔地想完一圈,边上的小组长拿胳膊微微碰了碰他,他条件反射般抬眸。 那女人走过来了,手上捏着两张薄薄的纸。 第172章 是自杀吗 “帮我找个信封吧。” 手机通讯成为主流的现在,写信留字是很不合时宜的行为,可是喻姝想不出其他更显诚意的方法。 “可以的,只是喻小姐,您要离开吗?”经理几乎要口不择言。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因为喻姝也有点呆了,她神情迟滞了几秒,才缓缓道:“不是现在。洗手间在哪里?” “请随我来。” 有长相穿着都很普通的女侍应生开始引路。 等喻姝从洗手间回来,餐桌边布满了星光点点,烛火点亮了,她甚至看见了水里的一朵朵睡莲,烟紫雾粉,伴着人工造出来的烟,她有置身仙境的错觉。 她看了眼手机,五点半了。 郁拾华应该还在工作,他说过一结束就会给她消息电话。 “菜单有吗?”她扯出笑容。 “有。” 那人神情有所犹豫,答得却很干脆。 晚餐是赵涵事先点好的,不过女主角有要求,没人会上赶着给喻姝找不痛快。 喻姝点了份粥。 她得吃点东西,鬼知道阎仕淮会不会整出其他花活,一想起那些泛黄的似乎能散出霉旧气味的照片,她觉得她必须垫好肚子。 等粥上的时间里,她从包里掏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 寻常,没有新意。 是他每日都会配的手表。 男人的礼物,永远如此枯燥单调,特别是郁拾华这种物质上不可能有纰漏的有钱人。 她眼里终于流出几分外人看得懂的柔情和缱绻。 六点到了。 喻姝开始喝粥。 一干工作人员看得都傻眼了。 她犹疑地看着信和礼物,赵涵刚刚消息给她,郁总的会还剩最后一个议程,半小时内肯定结束。 他还会来这里吗? 喻姝看向若干位工作人员,试探着问:“虽然我知道这样很突兀,但是烟花现在马上可以放给我看吗?”否则以她对郁拾华的了解,一旦得知自己离开,怕是根本不会踏入公馆。 她不免觉得可惜。 经理稍稍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同时连声道:“我马上去安排。”当然这之前,他会向赵涵请示。 喻姝将信和礼物放进包中,慢吞吞起身朝水榭外走去,那里有条建在水上的回廊,正常来说,肯定能通往湖畔。 等她走到,烟花已然开始。 夜空被璀璨炸开,五光十色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中,绚丽无比,与一顷湖水交织成浪漫无比的水火之歌。 第一轮在喻姝怔忡又迷蒙的视线下完结了。 眼里不可抑制地漫出了滚烫的液体,欲掉不掉地凝结在眼眶上,只消她的心念有所动摇,便能止不住地落下。 六点十五分了。 她的手机还没有消息。 喻姝深吸了口气,慢慢举起手机迎着第二轮的烟火。 事实上,第三轮的烟火才是特意经过设计,包含示爱关键词的,不过在喻姝看来,前面两轮已足够美轮美奂,令她感动。 她按下了朋友圈的发布按钮。 离六点半还差五分钟。 往回走的路上,她一连听到手机响了两次消息音。 一条是郁拾华。 一条是阎仕淮。 “我开完会了,马上过来。” “不要再等了,赶快来我的怀抱吧。” 她拎起座位上的包,遗憾而感慨地环视了圈静心布置的一切,起身往出口走去。 “喻小姐,你要离开吗?” 如果说之前的点菜和要求令经理感到慌张的话,那么这次喻姝看到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恐慌与无措。 她莞尔一笑:“是的。我会与郁总说。” 对徐安会馆而言,他们这一晚的营业收入不会有任何影响。 她毫无避讳,边走边拨通了郁拾华的电话。 “郁拾华,我刚刚喝了半碗粥,也看了两轮烟火,这里的所有都很好,我很喜欢。”她开口就令郁拾华感到不安。 她极少喊过他的名字。 一般只有逼急了才肯叫他。 她是又陷入险情了? “喜欢就好。”名为他的生日,实为她的享受。 “我有点事要离开了,本来想把礼物和信留下给你,但我想想不太放心,还是想亲手给你。”喻姝已经克服了最艰难的心理,非常流畅地与他道别。 而电话对面的郁拾华刚坐上车,一股彻头彻尾的荒谬感扑面而来,她在说什么?她今晚要去哪里? 比起愤怒,他罕见地感到心乱。 什么叫做离开? 不等他给出反应,喻姝还在继续缓言:“郁拾华,我是喜欢你的,相信你也喜欢我。只是,情情爱爱都只占了我们生命里很小的一部分,唯一庆幸的是,我们都是彼此的百分之一百。我一直很知足。” 她就这样平铺直叙地道出了喜欢和属于她的表白,一字一句,都透着发自肺腑的真诚。 郁拾华一瞬间没有喜悦,反而挪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和名字。 “你在哪里?” 他想尽快见到她。 比起虚无的言语和喜欢,他更在乎她真实的存在。 而且,她的这几句话真心实意不假,但其中的深意,也令他感到捉摸不透的伤怀,里面掺和着眷恋和惋惜。 “我必须去一个地方,郁拾华,非常抱歉。我见完他,就来把礼物给你。”可能是为了不动摇自己的意念,喻姝难得主动断了电话。 留下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郁拾华何等果决,他没贸然回拨,而是直接调了森琪和喻姝的定位,叫司机往那个方向开而已。 然后他继续打喻姝的电话。 老样子,三声之内依旧接起。 他稍稍放了心。 喻姝觉得已经足够辜负他的心意和准备,实在干不出关机失联的行为,没必要节外生枝,让他记挂自己的安危。 郁拾华结合了她方才和告白无异的陈述,斟酌了下言辞后道:“是碰上什么要紧事儿了?”他可以理解,比感情重要的人事有许多,像他不也是先回集团处置事务么,人生怎么可能以爱情为中心。 “得去见一个人。”喻姝只能这样答。 “比我重要?”郁拾华还有闲情逸致玩笑。 喻姝笑得很淡:“怎么可能。” “他威胁你什么了?”郁拾华至今保持着百分百的理智,直言不讳。 喻姝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得轻颤,又笑得有点破碎:“算不上威胁,就是帮我复原了一些事情,陈述了一部分事实而已。” 往好听了说,这叫揭露真相,使大众不受蒙蔽。 她奢望这一切能在岁月的滚滚车轮下碾成灰尘,可惜总有那么些边边角角逃过了一劫,被有心人保留在某个角落,以期将来有所可图。 “你去哪里?” 郁拾华口气加重了几分。 “照镜堂。” 喻姝不得已道:“你别担心我。没什么危险的。”她看过,照镜堂是个挺有名气的养生馆,甚至还开班授课。 这三字一出,郁拾华嘴角往下了一点。 “郁拾华,我们过会见。我到了。” 喻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神态都看起来平和如正常人,可惜面部的肌肉走向,不经意间总能轻易出卖她满心的冰天雪地。 和徐安会馆的厚重收敛相比,照镜堂要更贴近现实,门厅明亮干净,喻姝随着礼宾进入,压根没瞧见不远处品茗的两人。 两人是一男一女,男的正是照镜堂老板,赵舒君。 “这就是你,支支吾吾的缘由?”季清泠今儿难得抽空,那么几个小时的宝贵时间,既想关怀下过生日的孝子,又怕被小心眼的赵舒君嘀咕。 她脑子一转就打电话问了赵涵儿子的行程安排,在得知儿子准备给喻姝一个承诺和告白时,笑呵呵地表示自己不打扰小情侣的良辰美景了。 年轻人么。 为爱一上头,她还是靠边站吧。 季清泠老老实实打电话去约自己的对象。 不料以往嘴巴贱兮兮的赵舒君,一没逮着她卖好卖乖地撒泼,二没酸几句他们母子的关系,一般来说,都是趁机光明正大给郁拾华上点眼药。 “怎么,听你语气,好像很勉强的样子?” 赵舒君不想瞒她,也不想骗她,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如果我说,有人在今天晚上约了喻姝见面,你信吗?” 对面几乎秒懂他的意思,“在照镜堂?” “可不是,这大概率也是对方精挑细选的风水宝地。”赵舒君明白,阎仕淮没别的心思,就是希望通过他的关系,惊动季清泠。 “谁?” 季清泠淡淡问。 “阎仕淮。”赵舒君答得利落,干脆道,“你过来看看呗,人家存心演给你看的。” “是吗?“季清泠从来相信自己的眼力,喻姝怎么看都没有水性杨花的基因,况且那人就是故意恶心人。 在她儿子珍而重之,诚意满满的生日当天这样用心险恶。 “不管怎么说,你家大孝子多半也会来,我可不想我的照镜堂成了修罗场,我得坐镇着视情况而随机应变。” 赵舒君没心思看郁拾华的笑话,他只是一点不想沾上屎而已。 “这还不够?”赵舒君看着下车的人影,一路稳稳随着礼宾而走向深处,眉头皱紧地能夹死苍蝇,人看着怎么都不像是来偷情的。 倒像是…… 慷慨赴死的气势。 “阎仕淮,应该是被他大哥和温禾订亲的消息刺激的。”季清泠心境虽说比之平常凌乱了许多,但大体上还是不动如山。 “真订了?这么快?”赵舒君夸张而意外。 季清泠看他一眼,抿了口茶停顿稍许,联姻而已,哪有快慢之分,有的不过是利益分配,权衡利弊罢了。 “我估计,郁寰集团名下有个和他们俩兄弟牵扯的项目。”然后,阎仕淮那天在莱洁,有意对喻姝表露出来的兴趣。 季清泠淡淡一笑,人都是这样,看别人的东西好。 “泠泠,你猜你那大孝子会不会来?” 季清泠无语地横他一眼,余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喻姝远去的转角处。 “喊什么大孝子,我也不希望他是。” 赵舒君摸了摸鼻子,琢磨了会道:“她当年和港城那边的高丽贷有点牵扯,表弟还为此杀过人,最后是薛慕荷的外家帮忙出重金保下来的。” “她初高中时档案,还有其他污点吗?”季清泠一听便知猫腻,只是一个高中女生拿什么和薛家大小姐作交易? 不能是薛慕荷圣母吧。 她见过薛家俩姐妹几次,差距比人和狗的都大。 “高中没有,但我打听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传言。她似乎差点成为某某某的儿媳妇。”赵舒君干这些是专业的。 “你怎么不说医院记录?” 季清泠一直知道那条骇人听闻的流产事件,也是因此在她对喻姝本人看中的情况下没有主动促进他们的关系。 心无芥蒂是做不到的。 这不是谈恋爱。 但是她也不想为此否定一个人。 特别这个人不是和她过日子,儿子想明白就好。 “泠泠,我也佩服你的。”赵舒君扪心自问,他可接受不了一个有前女友为其打过胎的女婿,多么可怕。 “你我情况不一样。”喻姝再怎么糟糕,带给郁拾华的顶多是感情创伤和语言伤害,撑死加一个冷暴力。 有女儿的人家就不一样了。 除了以上女方带给男方的可能伤害外,另外加上所有女性独有的器官,名誉损伤,冷热暴力的结合体。 看看自家儿子干的好事就知道。 人家流产完还非得闹上法庭,流血加赔钱,闹得满城风雨说什么的都有,她当时看着新闻上的采访,简直觉得自己生了个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 “嗯。只是你真不担心,你那准儿媳和别人跑了?”赵舒君不明白喻姝为什么真的会在这个特殊日子来赴阎仕淮的约。 季清泠保持着不咸不淡的笑。 真儿媳哪里跑得掉。 能跑掉的,都不是真的。 赵舒君打量着她悲喜不明的神情,斟酌片刻还是掏出了手机,随意点了几下,拿给她看。 “我反正心思龌龊。” 屏幕上赫然是阎仕淮起身迎接喻姝的画面。 不过喻姝没给什么面子,一张脸透着沉沉的死气,即便隔着看不太真切的微型摄像头,季清泠都有些错愕。 威胁。 这词儿一下冒了出来。 季清泠保持着高速运转的大脑,看着喻姝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封气息,不由得转头问:“怎么没有声音?” 她从不是迂腐之人。 赵舒君最喜欢他家泠泠的通透清明,为人处世不拘小节。 “哪敢怼到人家脸上去……你将就着看吧。” 保不准还得给那位大孝子看。 画面里的两人气氛诡异地令服务员十分不安,这位漂亮至极的女士自打见到阎仕淮后整张脸的表情主打个纹丝不动。 “用不着这样吧。”阎仕淮笑着给她倒了杯茶。 “阎少有事说事吧,我们间没必要闲聊。” 喻姝调整了下姿势,看着桌上偏粤式的菜出神。 “肠粉味道不错,你或许会喜欢的。”阎仕淮乍一看含笑注视着她,实则目光里的焦点仿佛穿过了喻姝的躯体,看向虚无的空中。 喻姝平静着心情,实在不想激起他的火气,给脸地尝了一小口。 天地良心。 她顾忌着礼仪才没吐出来。 为什么肠粉会有甜的,或者这真的是肠粉吗? “不好吃吗?”阎仕淮注意力被拉了回来,只是喻姝听他的语气多多少少带着点没有落地的梦幻感。 真是奇怪。 她居然会把阎仕淮和独属于少女的梦幻感联系在一起。 喻姝看他吃得极慢,嚼动了许多下才慢慢吞咽。 她不免嗤笑:“装什么呢,这味道是个正常人都吃不下去。” 一股子桂花糕和豆沙包的混合味儿。 正常人三个字一出,她敏锐注意到阎仕淮的眼神格外明显地黯淡了几分,其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和她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阎仕淮不是神,而人肯定有弱点。 她淡笑道:“是她爱吃的吧?看来这倒霉姑娘日子过得很苦,连肠粉都要吃甜的。”估计比她苦得多,她只是爱甜食而已。 不会把酸苦辣刻意变成甜的。 她这话一出,阎仕淮眼神轻颤,脸上有了显而易见的破绽。 “你很聪明。”她也很聪明。 “你我既然都是聪明人,你在这儿和我打什么哑语?”喻姝留心着手机,明明心急如焚,还得装着样子。 阎仕淮摸出盒包,老练地拨了一根出来。 “你都猜到了不是,你长得和她很像。”特别是气质和身影,近乎给了他一种错觉,她其实是她,她还活着。 喻姝吸了一口气,她万万没想到阎仕淮这样调调的人,居然也搞替身这套。 “阎少是有见识的人,自然懂得道理。美丽的都是相似的,丑陋的千奇百怪。人总共一张脸配那么点五官,三庭五眼的标准一来,不就那么几种长法?” “不是五官。且她皮肤不如你好。”阎仕淮的眼神不带情感地掠了她一眼,好似只是为了确认她的五官具体长什么样子。 他收拾着从心房中游荡出来的残破情感:“这样说吧,她和你的经历很相似,有照片,也有高丽贷。” “那真是可悲。” 喻姝希望他赶紧入正题,哪怕直白地捅她一刀都无妨。 “谁拿你的照片做高丽贷?”阎仕淮问得意味深长。 喻姝的心乱了几拍,垂眼道:“你说不知道太假了。”明明按照整理的正常情况,她的照片和周衍桥的贷款欠条信息应该放在一块。 “意思是,我应该知道?” 阎仕淮从记忆里挣脱了出来,同样勘破她心乱下的语言破绽。 “又有何妨。你直说吧。”多说多错,只要有得选,喻姝一句都不愿多说。 “陪我到十二点。明天是她的忌日。”阎仕淮看了屏幕上的信息,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了烟。 哈。 喻姝瞪大了眼。 她气极反笑:“照你这么说,你怎么不让我打扮成她的模样,穿她的衣服?陪你演一晚上的情深义重,恩恩爱爱。” 恩爱? 阎仕淮觉得好笑。 他和她的夜晚,无一例外都是在血泪哭叫里过的。 他相信,他但凡敢把当年对她做的复制在喻姝身上,郁拾华分分钟能撕碎了他,更不要提这里处处是人家后爹的人。 “看来是我哪个词用错了?你难道和她从未两情相悦过?”喻姝唇边含着讥讽,逮着话缝笑话他。 两情相悦? 金钱开道的关系哪里走得到这样的重点? 他不悲不喜地看着喻姝:“你呢,你和郁拾华,两情相悦?” “与你无关。” 阎仕淮哈了一声,在吐出一口烟后道:“你有把握,他看得了那样的照片?受得了那些平日连他裤脚都够不到的垃圾欣赏参观过自己的女人?或者,未来的妻子?” “更不要说,他的名誉,集团的声誉,家里的反对。” 喻姝在这点上翻来覆去推导过无数次,以至于阎仕淮这样开门见山地提起后,她照样坐得住,绷得住。 “那是他的选择。怎么样都与你无关。” 她并不介意他知道一切后的反应作为。 她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人知道。 “是呀,但你既然愿意过来,就证明只要有得选,你还是不想照片被公开,特别是在郁拾华眼前。” 他一面吞云吐雾,一面晃晃悠悠。 “否则,他的生日,他精心准备的日子,你会舍得和我来聊这破天?” 喻姝缄默,她的心神很糟糕。 好在她看着自己的手依旧稳稳握着筷子夹起了一片滴着油的肉片。 一阵铃声响起。 “哦哟。”阎仕淮满怀期待。 “喂。” “我还有五分钟到。你在见谁?”郁拾华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日别无二致,不过喻姝准确感受到了几分凉意。 “阎仕淮。” 喻姝不想骗他。 一查就有的事实,一戳就破的谎言。 对面停顿了令她呼吸几乎停止的时间。 “我马上到。” 然后断了。 阎仕淮同时收到了消息,挑眉看着魂不守舍的女人,他一时恍惚。 因为大体上的感觉,不说一模一样,也是极其相似,考虑到她们的经历,阎仕淮不免推己及人,想到了更加深层次的可能。 那位因无力偿还欠款而自杀的借款人…… 真的是自杀吗? 第173章 车翻了 喻姝满脑子回荡着郁拾华几乎没有感情的那四个字,我马上到,是五分钟还是一个拐弯的距离?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巨响。 喻姝克制着几乎要崩盘的情绪,逼迫自己不要去看那个方向。 她蹭地站了起来,冰冷看向阎仕淮:“你埋伏了。” “危在旦夕的心上人,你要不要走出这个包厢呢?”阎仕淮扬了扬手机,不知为何,喻姝隐约能看见她少女时代的照片一闪而过。 她没有犹豫地拿包。 走得不假思索。 在他好不容易赶着进度从外地飞回来,回集团压缩完工作的生日当天借口有事离开去见别人,这已经是喻姝能对不起他的极限了。 而他一旦受伤…… 和身家性命相比,其他一切都是不重要的。 她必须陪在他身边。 至于照片,等他平安醒来后再说吧。 她不和郁拾华在一起没关系,只要人好好地就可以。 可如今居然连这一条都出了问题,她…走得极快,几乎让人忘却了她穿的鞋子有着五厘米的跟。 阎仕淮久久没能回神,因为喻姝的举动太出乎意料了,毕竟她自看见照片后的一系列反应,都表明她极度在意,不惜放郁拾华的鸽子也想保密。 怎么会…那么干脆利落。 明明刚才还在拖泥带水讨价还价… 他看着手机里那些恶心又染着别样味道的照片,不得不说,拍摄者的构图角度光影都很专业,随便一张就是一整个令人无限遐想的故事。 选好收件人。 阎仕淮摁下按钮的一瞬间,似乎那张久违的脸浮现在了眼前。 他停住了动作。 同样染着朦胧泪意,眼里是无尽的畏惧和无措,浑身上下新伤叠着旧伤,在雪白的肌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唯一的区别,她脸上强行牵起淡淡的弧度,时不时会呢喃着:没事儿,我可以,都可以的,你尽兴就好。 他轻微晃了下身子。 发送的按钮无论如何都点不下去。 换个人吧。 换个更加息息相关的人吧。 阎仕淮面无表情地翻着通讯录,盯着那名字半晌,毫不犹豫送了过去,然后接起已经响了好几声的电话。 “阎少,郁拾华的车都是改装过的,不是简单的轿车构造。而为还有辆保镖车,这会儿不要命地在追咱们!” 阎仕淮皱眉道:“郁拾华本人呢?” “肯定没死。” 面对着近乎废话的答案,阎仕淮没了耐心:“我费那么大周章,是为了听你这四个字的吗?具体撞得怎样?” “车翻了,滚下了山坡。绝对有他苦头吃的。” 阎仕淮不解:“那他怎么敢让另一辆跟车来追你们的?” 不是该赶紧援救,以免出其他意外吗? 万一他有后手呢? 好在他安排在照镜堂外的保镖很快解答了这个疑惑,有两辆明显不够‘严肃’的越野车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是了,赵舒君是人家后爹。 但凡郁拾华肯说一句,赵舒君哪里会见死不救。 生死关头,郁拾华从来不是迂腐,不知变通的蠢货,故而赵舒君和季清泠第一时间知道了他遇险的消息。 母子连心,季清泠表情看着没什么波动,内心到底揪了起来。 “唉,她怎么知道的?心有灵犀,还是……”赵舒君拉住了要下天台楼梯的季清泠,往喻姝小跑着的身影努了努嘴。 两人站在天台和楼梯的转角处,看着视野开阔的地面上喻姝一脸焦急地小跑,然后丝滑无比地坐进了同样行动起来的车。 “泠泠,你怎么看?” 赵舒君半拥着她,生怕她爱子心切,一个不当心踩空。 “瞎子都看得明白的嫁祸。”季清泠脸色不算好看。 赵舒君打了个响指,吹了记口哨:“阳谋啊,不过阎仕淮肯放她这么跑了?不该带着她耀武扬威地晃在你儿子面前,以一身鲜亮居高临下俯视狼狈的郁拾华,这画面,我想想就带感。” 季清泠瞥着满脸趣味的赵舒君,轻轻哼了声。 他的脑回路和阎仕淮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你觉得呢?她这样走了,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季清泠这时听到自己包里手机响了。 她叹了口气。 “郁拾华是陷入情爱里的当事人,正是昏头的重度阶段,估计阎仕淮也察觉了这点,选择了直接激进的暴力手段,至于常规手段……就在你这里了。” 季清泠静静滑动了一遍。 没有丝毫新意。 她自基层一路流转上来,太清楚威胁一个女人的手段,无非那么几样,本质上都是将女性这两个字定义为原罪,开展一场类似的荡妇羞辱。 她直接删了。 “我要去见阎仕淮。” 赵舒君嘴角微抽:“你儿子还没送医呢。”大概率还在一片狼藉的野外山林间凄凄惨惨戚戚地等待营救。 “不你说的么,有了媳妇忘了娘。人媳妇都去了,我去当什么灯泡。”季清泠思路清晰,解决源头比收拾局面重要。 会一会再说。 她不信,阎仕淮一脸聪明样的,会做这种赢面一成不到的蠢事? 有杀她儿子的本事,怎么不去杀阎靳深? 唉。 确实不行,阎靳深死了,恒天大概率三房接班。 季清泠在对象的地盘上轻轻松松走进了阎仕淮的包厢,人心理素质不错,吃得慢条斯理,见她慢慢走近,还是放下刀叉起了身。 “有失远迎。” “不是迎过我了吗?”季清泠拿着手机,微笑着扬了扬。 阎仕淮眯起眼,又很快释然:“季检和寻常准婆婆果然不是一个路子。” “不能让你这声季检白喊了。” 季清泠并没完全搞懂阎仕淮的意图,这么弱智又可笑的计划吗?指望拿几张照片毁掉一个女人?让自己对喻姝产生恶感避而远之? 这就是思维的局限性了。 阎仕淮自小的接触,特别是中年妇女这块,即便是极少数的温柔派,也不好说对儿媳妇抱有怎样的态度。 至于阎家那些妇女们。 更是包罗万象,各种品类齐全无比。 她们本人的能力能量加一块都不如一个季清泠,清一色家庭妇女。就算把眼光放到她们的父兄丈夫身上,又有谁比季清泠能耐呢。 人比人,确实气死人。 妈比妈,更是令人气得心服口服。 “确实,郁拾华命好的程度,我望尘莫及。有个理智能干的妈,有个真心的女人和他朝夕相处。”阎仕淮感叹无比。 这话……季清泠听得耳熟。 不止一人羡慕过郁拾华的命好。 比如,喻姝。 阎仕淮笑得淡漠:“只是,季检不计较,其他人不行吧。据我所知,郁老太太一直很努力给大孙子介绍对象呢。” “她只管介绍。” 这有什么说的必要。 哪家长辈不介绍?年纪大了不干点红娘的活儿,是怕死后上不了天堂吧。她亲娘也热衷的很,许映雪最开始就是这样被转介的。 “是,照片不算什么。以法律来论,有罪的反而是我。”阎仕淮明白网络的强大,但也明白郁寰集团意味着什么。 他可以散布,人家可以删除。 一来一去,一旦暴露了什么,他估计得去看守所呆个几天。 “可如果,还有其他呢?季检,你是聪明人,你难道不想想你未来的儿媳妇是怎么逃脱出去,还过上正常生活,考上大学的呢?” 阎仕淮循循善诱。 他相信季清泠的格局和水平远胜普通女性,但并不相信一个母亲的心智,能有多么超脱世俗,孩子的安危永远是第一位的。 “我以为,你是爽快人。”季清泠觉得无趣,神情慢慢冷淡下来。 拿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忽悠她吗?原来连硬货都没有。 “我没料到,你愿意为了喻姝屈尊和我说话。”阎仕淮叹了口气。 季清泠冷声道:“屈尊?” 她觉得可笑:“你若是以社会地位对我,如何敢给司法人员传递淫秽物品?你若是将我当做一个母亲,又何必用上屈尊二字。” 阎仕淮哑口无言了一瞬,又失笑道:“和昔日的检察官辩论,我甘拜下风。只是,您没想过她的心情吗?” “固然,你是开明大气的婆婆,郁拾华是不计前嫌的对象,那么她呢?她不清楚你们的性格吗?她是单纯因为害怕来见我的吗?她到底害怕什么,您思考过吗?” “诚如您所说,不过是触及隐私和法律的几张大尺度照片,她也是读到研究生的文化人,不清楚这一切吗?” 季清泠静默了。 她和喻姝,仅仅是几面的粗略交谈而已。 彼此对彼此的印象都不算差。 考虑到她的出身和家庭,季清泠不排除她是因为害怕照片曝光而来赴约,但深入想一想,一个能考到省前十名的尖子生,起码智商上没这么问题,又在集团做了那么多年总助,情商大抵也是不缺的。 双商齐全,她在害怕什么? 她儿子会没能力撤掉照片和起诉对方吗? 季清泠看着同样陷入沉默的阎仕淮,眸中墨色愈加浓厚,这样的角度看去,他们母子生得极像。 她牢牢盯住对方:“其实,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拿她当个人,我也容忍不下有人觊觎我儿子喜欢的东西。” “喔?” 阎仕淮并未和季清泠打过交道,只听过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一直拿她当个理智冷淡的政治机器。 女人走到那个地步的实在太少了。 没想到,季清泠在母性上人味那么浓重。 “他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少到令她这个母亲心疼不说,还很无能为力。 因为其他孩子可以拿物质收买讨好,她的孩子却巴巴望着她。 物质过于丰盈的童年,导致了情感上的洁癖和封闭,精神世界的满足一直是季清泠奢望儿子有朝一日能够拥有的。 阎仕淮不免哈了一声。 “季检,季部。那是因为,你的儿子太容易得到所有被称为奢侈品的东西了。”阎仕淮眼神冰冷下来。 是的,他所渴望的,是郁拾华生而拥有的。 即便条件优渥到了这个地步,他的母亲还在心疼儿子内心的荒芜与空旷。 多么讽刺。 “是啊,所以……我不管喻姝从前的过往怎样不堪,只要眼下他们两情相悦,我就袖手旁观。” 怎么能去剥夺儿子难得的感情寄托和对象呢。 “会对你儿子所拥有的一切产生影响也不重要吗?”阎仕淮觉得不可思议,他未曾见过如此形状的母爱。 “没有人身安危即可。” 季清泠的底线永远是郁拾华能不能好好活在这个世上。 底线之上,她可以调整自己的忍耐度。 “那么看来,要是我说,我早和喻姝有了首尾苟且,这场车祸也是我和她苦心策划的结果,你会信吗?” 阎仕淮冷冷看向这位他生平仅见类型的母亲。 季清泠忽的觉得自己没有坐下去的必要了,她以为对方既然敢发照片给他,总有些过硬的凭据或者依仗。 到头来,却是一盆狗血般的‘偏见’。 阎仕淮怕是以为自己和电视剧里的富贵婆婆一个路数吧…… 他忘了。 那些富贵太太,不事生产,终日围绕丈夫儿女打转。 她们的思维和她怎么会一样? “是我高看你了。如果有幸下次见面,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季清泠缓缓起身,身姿清雅,如一掬静水潺潺流走了。 阎仕淮无力靠在椅背。 这一局,是他一败涂地。 他自以为是地想错了季清泠是个什么样的人。 * 喻姝坐上车后便开始打郁拾华的电话。 好消息是电话通了,不好的是,一直没人接。 手机是功能齐全的。 车祸应该不太严重…… 她一连拨了三次,眼看前方人影晃动,她明白事发地到了,正要摁掉按钮的瞬间,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喂,郁拾华,你听到吗?” “我在。”郁拾华本来是不想去拿的,他两条腿已经很不舒服,没必要求着去吃苦。 不过等他瞥了眼屏幕上的字后,想法自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她,出事了? 信念是能令人的肉体在短时间内爆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 他一边调整着自己上半身的姿势,一边听着规律响起的铃声。 虚无的力量感就这样让他无比接近掉落的手机。 每一次他快要够到了,铃声却停了。 如此反复两次,郁拾华的力气慢慢在消逝,他看着暗掉的屏幕,眼里也有什么熄灭了。 他记得喻姝的习惯。 打电话最多两次,紧接着会有消息发来,说清楚事情原委,好让自己看到手机后立刻知晓事态情况。 可惜这个角度,他不可能看清需要解锁才能显示的信息。 不过他刚一合上眼,铃声又响起了。 他眸中的光华再次流转起来,驱散了本应覆上来的淡淡阴郁,等看清屏幕上老样子的两个字后。 担忧快速取代了喜悦。 她真出事了? 外头还在热火朝天探讨着营救方案,他又环顾了下四周,确保他目前暂时没有危险后,他决定用边上的鼠标把那个手机打过来。 咔哒—— 手机被打近了一点点距离。 郁拾华咬牙一撑,忍着双腿上的一阵刺痛,顺利拿到了还在响铃的手机,快速点下接听。 “你还好吗?我到了。” 喻姝一面下车,一面看着道路下的情况。 “你…过来了?”郁拾华有点茫然。 “嗯。我看到你的车了。”她看着那辆熟悉的车侧翻在缓坡上,庆幸照镜堂的选址没有和建在山上的徐安会馆一个德行。 “我没事,你都好吧?”郁拾华还是控制不住地关心。 喻姝小心跨越了栏杆,慢慢地往他在的车子过去。 “我也没事。你出不来吗?” 否则,已经聚集了一波看着很像回事的保镖小兵们,他怎么还会呆在车里,他们又干嘛不动手? 情况是不够乐观的。 “得费点功夫。” 郁拾华垂眸看了眼自己卡在门和支架间的腿,淡淡道。 “你受伤了?”语气十分笃定。 明明他刚接起的时候,喘气声比平常重多了。 喻姝已经离车很近了,愈发小心,免得万一碰着这车导致移动,害得郁拾华遭受二次伤害。 “我在车边了。” 她没有断掉电话,开了免提。 华丘在她下来的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时跑过来疑惑:“郁总能接到电话?”明明刚才一直没人接。 “嗯,你和他说。” “郁总,吊车要十五分钟后到,直升机要十分钟后到。您身体能坚持十五分钟吗?” 郁拾华有些疲倦:“车保持现状,我就能保持。” 车的境况不算好,不仅侧翻,还有着继续往下走的架势。 喻姝又用力往下看,最下面不是平地也不是田原,而是一条半干涸的溪涧,水流不大,但障碍物极多。 一旦摔下去,肉体伤害不去说,万一车子爆炸怎么说。 另外几人小心检查着露出来的底盘及车的其他构造,带头的回答肯定:“油箱目前肯定安全。不会泄漏。” 喻姝听得心一紧。 当前最好的情况就是他们等待吊车和救援,不要贸然把力作用在这辆摇摇欲坠的车上。 “喻姝。”郁拾华还是想听她的声音。 “嗯,我在车边。”喻姝不由温柔了几分,“你身子不方便动是吗?卡住的话有没有出血?” 郁拾华敛目低眉:“我看不见有没有。你刚才去见阎仕淮了?怎么又跑出来?” “我听到声响了。而且,他没有否认。”这里离照镜堂不过一两公里,又是空旷的室外,重点是阎仕淮订的包厢没有关窗。 “这么聪明。” 郁拾华一点没往她和阎仕淮同谋的方向去想。 他的喻姝,干不出要他性命的事。 “能抓到他吗?”喻姝有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虽说郁拾华不用在密闭空间里待太久,但十五分钟对于一个负伤的人来说,还是有点煎熬的。 看吧,要是阎仕淮在这儿,怕是又要感慨自己命苦了。 郁拾华不过是在一辆几百万的豪车里不能动弹十来分钟,又有人上赶着心疼了。 真他么造孽。 “要看能不能捉住活口。”郁拾华仗着‘后爹’在附近,毫不犹豫地派车追击,必须捉住凶犯。 “好。” 喻姝并不擅长聊天,况且上面的路面又有车来了。这令此处所有以营救郁拾华为目标的人都感到紧张。 有人互相打着眼色,拎着会闪寒光的家伙慢慢往上走。 她不免轻声道:“有其他车来了。”或许是另外的救兵,或许是另外的后手,阎仕淮这人不好说。 “无妨。” 比起自己和旁人,郁拾华最担心她。 “我包里还放着给你的礼物呢。”喻姝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和口吻不要那么沉重,毕竟眼下局势,整体还是乐观的。 “说得好像我看不到一样。今晚还有其他约吗?”郁拾华眉心微微动了动,放缓着口吻。 他整个人压缩在处于窗边,和玻璃一同压在有些光秃秃的草地上,若不是双腿被卡住,如何这般被动。 他想看一看她。 视频请求立刻打到了喻姝手机上。 她自然没什么犹豫,还非常贴心地转换了镜头,给郁拾华三百六十度地展示着车子侧翻的情况和所处位置。 一边展示一边讲解情况。 她声音向来温润,此刻有心安抚倒霉可怜的某人,愈发勾搭得郁拾华心里痒痒。 他是想看她,不是什么劳什子的车。 “切回去。” 他简洁表达自己的需求。 喻姝从善如流,又对着视频整了整自己还算体面的鬓发,给了他一个温暖如秋阳的微笑。 “喻秘书,有人找你。” 她仅管卸任了总助,但这些人还是凭着本能喊她。 她也第一时间回以了视线。 “什么事?” “不要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喻姝收回远眺上方的目光,落回屏幕看着惨兮兮的某人,温柔凝睇道:“我不走。就是问问。” 他都身陷囹圄了,自己哪里舍得离开。 之前失约,是因为他好好儿的。 他的安全,总归是第一位。 “是一位姓阎的老先生。”传话的人也有点坏水在肚子里,阎君合的卖相怎么都和老先生没啥关系。 第174章 伏笔 喻姝懵了,又苦笑道:“我哪里和这种人物有牵扯。”这些姓阎的富贵人,一个两个地拿她消遣么,太离谱了。 称得上老先生? 是阎靳深的长辈还是长辈的长辈? 传话的人身手矫捷,灵敏无比地跑下来说:“他车的方向,是从照镜堂来的。八成来看咱们郁总死没死。” 喻姝无语,指了指屏幕:“你可以说得再大声点,不要怕郁总听不见。” 传话人:…… “找我什么事?别卖关子。”喻姝这个功夫哪有心思管其他人事。 车刚刚又微微挪了下。 她生怕这是滑下去的前奏,一直不敢分心。 “我说了,见您需要预约,否则一概不见。”传话人连连陪着笑,他们这些人私底下早讨论过了,最好是喻姝当他们未来的老板娘,性子好不说,说话还特别清晰明白。 “嗯。”喻姝懒得多言。 “不过他坚持说,他有私事找你。这是他的名片。”传话人晓得厉害轻重,没敢胡说八道,恭敬交了名片。 喻姝刚拿过名片,屏幕里传来了声音:“哪位?” “阎君合。” 她对阎家认知过少,一时拿不准这是哪一辈的人,阎靳深的叔伯?还是爷爷辈?还是同辈? 郁拾华都觉得不可思议。 郁阎两家作为燕京商界的双塔,他当然知道阎君合是谁,只是这位论起来是最最和喻姝打不着一点干系的陌生人,找喻姝……是什么私事? 毕竟,阎君合连商界都不沾染。 今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打算帮阎仕淮争权来肢解大房?自己渔翁得利? “他是谁啊?”喻姝迷惘问。 “简称阎二爷,明年就能进两院了。” “两院?”喻姝微微张大了嘴,这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阎家……还能出这样儿的? 走其他赛道就算了,怎么还真走成了顶峰。 啧。 “就是那个意思。”郁拾华心里止不住地烦躁,行动不自由的感觉太差了,否则他亲自陪着喻姝会一会阎君合不就得了。 “喔。反正他把名片给我了,我明天联系他。”喻姝很少被这种有名有姓的人物直接点名,小心把名片放进了包中。 “嗯……”他话没出口,车子却骤然动了起来。 不说被吓得灵魂都能出窍的喻姝,其余靠着郁拾华和赵舒君吃饭的保镖小兵们各个慌了神。 好在他们做了不少预防工作。 两条看似纤细却强韧的牵引绳一下绷直了,极大程度阻拦了车子往下走的趋势。 喻姝顺着绳子看去,正好挂着上方两辆车。 “郁拾华,你还好吧?”油然而生的紧张令她再次把三个字脱口而出。 她发誓,她这一天里喊的某人名字比先前三年可能都要稍微多一点。 “嗯……”车里的男人自然非常难受,他甚至有想吐的冲动,不过好在他握紧了手机。 “还好。” 他看了眼通话时长,快十分钟了。 所幸这是吊车来之前的最后一次危机,也在大家有所准备的前提下稳稳化解,就是喻姝看那牵引绳,多少觉得太细了些。 吊车慢慢和车子形成联结。 “门有点变形。” “工具都带了。” 于是,喻姝看着价值昂贵的车门被一把看似平平无奇的工具所切割开了,毕竟打破玻璃可能会伤到郁拾华。 而且以郁拾华如今的情形,不一定能从车窗里爬出来。 万幸被困的是郁拾华。 他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安危面前,不会计较什么损失。 所有人干起事儿来都特别有干劲,称得上众志成城,不存在畏首畏尾担心对方不付钱和他们计较的操蛋情况。 “小心!小心!” “郁总,腿是不能动是吗?” “赶紧着,都切开切开。小心些啊,别碰到咱们郁总。” 喻姝站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张望着,吊车是专业的,救援也是专业的,她不要去添乱。 伴着大家伙儿劲往一处使的共同努力,喻姝看着郁拾华被人扒拉出了方方正正的大口子。 姿势形容来说,多少有点平素看不见的狼狈。 “郁总。” 她快走几步上去,一双眼不错地看着他。 “嗯。”他没逞强,慢慢在医护人员的指导下躺在了担架上,另一边巨大的噪音下直升机的梯子和人员顺流而下。 “一起走?”郁拾华发出了邀请。 “好。” 直升机载着一对俊男美女飞走了,徒留下看着天空出神的阎君合,和一个劲儿在窗边抽烟的阎仕淮。 “情深义重啊。” 真是好命到令他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 提示音响了。 他低头一看消息:阎少,我和瓜仔逃了,姓蒋的估计悬。 挺好。 阎仕淮几乎要仰天笑几声,他给自己倒了杯酒,笑得阴冷又放肆,还是多谢董荟然托他操作的那件事。 否则,蒋廷龙哪能乖觉到这个地步。 不过…… 他看了眼日子。 还是拨了另一个人的电话:“严宗衡今晚的约会准吗?” “已经盯到了。” “成。事态闹得厉害些。”阎仕淮一点没客气,他最看不惯这些看似温润君子的伪二代。 花天酒地又不犯法,装的那么狠是何必。 他又盘了盘自己的想法,觉得蒋廷龙最好还是不要落在郁拾华手中,他知道得有点多。 “赣城,白苍县,周家村” 他呢喃了一遍坐标。 姓周…… “周演,周衍桥。” 很好,时间地点人物齐活了。 他拨通了董荟然的电话:“准备一下,我开始了。” “需要我做什么?”她没什么感情,语气里有着强行压住的痛快。 “你是无辜的受害者呀。”阎仕淮笑意狡黠。 董荟然拨弄着指甲,无动于衷:“为什么是今天?”明明照片五天前就给了,那么点不足挂齿的小事,居然要这么久准备? 阎仕淮神秘兮兮:“今天是个好日子。” 对面立刻传来一声冷笑:“我以为你要唱起歌来了。” “可不是,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见到了高高在上的人,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阎仕淮用了个排比句。 “意想不到?”董荟然反问。 阎仕淮真是万万没料到,他家二叔的车,居然出现在照镜堂。 本该紧锣密鼓搜寻亲女儿的倒霉父亲……是找到照镜堂来了? 他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串联了起来。 喻姝…… 她也是鹏城人。 他一时错愕地无法置信。 是不是太简单了点……或者太荒唐了? “哪有什么意想不到,都是情理之中罢了。你知道施家吗?”董荟然有点不确定地怀疑着自己。 阎仕淮稳住心神,快速识别着施家两个字。 “哪个施家…祖上开国的那家……?” “对呀。难为阎少知道,这一辈的都沦落到和我混一块了。”董荟然口中不无嘲讽。 “怎么了?姓施的得罪你了?不对吧,我记得燕京新上任的那位督察,好像就是姓施的女夜叉?”阎仕淮不明所以,猜测着她的用意。 董荟然附和道:“就是她。” “啧。这位可挺有来头。重点是人家自身硬。”不是那种家世好的硬气,而是存在本身就有着上天的眷顾。 他琢磨了下董荟然的性子,提起施采大概不是空穴来风。 “害怕被人家戳穿?你让人家妹妹背锅?”年龄上刚好对的上,施家那个小的确实是高中左右的年纪 。 “背锅?说得她多清白一样?”董荟然不屑道。 阎仕淮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你那么问心无愧,担心施采干吗,少招惹人家妹妹不就成了?人家前途大大好着,指不定燕京呆半年就调走了。” 问心无愧? 董荟然不觉得自己有愧。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再落到那天蓝度被围捕的境况中。 “我听施瑛说,她姐姐回来是想查当年的事。就是施家当初前途最好的那位,骤然夭折在赣城的事儿。” 赣城? 又是这里? 阎仕淮努力回想着施家前途最好的是哪位,奈何他实在没留意过,怎么也没印象。 “不过,我知道,蒋芹是赣城人。那么个指甲大点的破地,她知道点什么嘛?”董荟然从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更不会无的放矢。 阎仕淮觉得好笑:“你凭什么觉得赣城只有指甲大小呢。那儿再不济,也是一省首府,你是土生土长的首都人,果然看哪儿都是乡下。” “反正,看在蒋芹的照片对你有用的份上,你帮我留心点。搞不好,还能卖施家一个人情呢。”董荟然语气平淡。 阎仕淮停顿片刻,轻哼道:”蒋芹照片对我有用?我是爱看这种照片的下流人?”讲真,这拍摄技术和喻姝那些比起来,天差地别,毫无美感光影可言。 “我猜你肯定发现了其他东西。” 董荟然呵呵一笑。 阎仕淮拿不准她是在诈自己还是怎样,一时没了和她扯皮的心,草草甩给她几个链接后断了通话。 夜风的热意一天比一天重,大火收汁后的高温天很快要来了。 他却开始回忆那误打误撞的一天。 首先,还是董荟然丢给了他一个压缩包,求教怎么拿这些照片诬陷她的未婚夫,重点是自己不沾上屎,因为未婚夫知道这些照片是她拍的。 阎仕淮当场回绝:“你找错人了。” “没找错。你瞅瞅,这可是郁拾华和喻姝分开后的替代品,保不准也符合你口味呢。”董荟然纯粹抱着死马活马医的心态。 “谁的替代?” “喻姝呀。” 阎仕淮的思绪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那张常年苍白无助的脸鬼一样地浮现了出来。 是因为她的忌日要到了吗? 明明他这一年已经不太想起她了。 他扔掉了手中的烟,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点开了董荟然的压缩包。 “呵。你管这叫替代品,郁拾华眼神不好,你也一塌糊涂吗?”阎仕淮面带讥讽,不知是在嘲笑谁。 董荟然还在嘴硬:“否则,喻姝怎么会复宠。那贱人怎么会放着郁拾华不要,去和我那软骨头的未婚夫搅和在一起?” “你也挺有手段啊。”所谓捉奸要在床,时机不容易把握。 “我受够了。”董荟然能接受一个门当户对,并驾齐驱的男人,但她不能接受这个男人明明连她都不如,却可以仗着自己是男方在外胡搞一通。 阎仕淮主要觉得董荟然年纪小小,主意大得吓人不说,脑子也发育齐全。 这在她这个年龄的女性来说,是很少见的。 “行吧,我看看。” 他随手转发给了与他一块回燕京的蒋廷龙,人家说了,妹妹在这儿,跟着阎少过来一趟顺便能探亲,见见世面,能找姓周的小王八蛋复仇就更好了。 所幸这事儿正好看看蒋廷龙的能耐。 只是他想不到。 董荟然口中的贱人,刚好是人家在燕京‘打拼’的妹妹。 照片一发过去,蒋廷龙差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出现了幻觉。 他怎么看,这怎么都像自己对面的死妹妹? 对面就是如假包换的蒋芹。 她正美滋滋地吹着空调,在燕京的黄金地段欣赏着车水马龙,吃着溢价数倍的小蛋糕和饮料,时不时嚼几下珍珠,别提多惬意了。 “咋了,哥。” “你自己看。”蒋廷龙没兴趣和妹妹来搞虚虚实实的花活,自己点了根烟开始抽。 手机刷地滑了过去。 蒋芹一看,脸色一变又变,最后她不懂地扑闪着大眼:“哥,怎么会在你地方的?你认识姓董的那小姐?” “小姐?”蒋廷龙重复了遍这词,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她,“你来燕京,就是为了当个小姐?还有把柄被同行抓了?” 蒋芹卡壳了一会儿,脸还是白的。 “不是的,哥。我……就跟过一个男人。”还是个不配称作男人的玩意儿,看着都没她哥靠谱。 “照片呢,谁给你拍的?姓董的鸡?”蒋廷龙对小姐这词转不过弯来。 蒋芹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她不是鸡,她是人家的未婚妻。” 蒋廷龙脸色更难看了。 等于是自己妹妹成了那个过街被打的东西。 “谁发你的?”蒋芹狐疑。 “我老板。”蒋廷龙还是有点心思的,他甚至琢磨起来,阎仕淮是无意的还是故意的,以他的层次,和那男人的未婚妻有交集很正常。 毕竟他妹妹看不上穷鬼。 少说是个小资。 考虑到他混的地界黑白交汇,人找他帮忙也在情理之中。 “你老板?和姓董的什么关系?姘头吗?那他俩不都扯平了,各自玩各自的,谁都没耽误谁。拿我作筏子算怎么回事。”蒋芹满脸忿忿。 “你有他们照片吗?他们有被捉奸在床吗?”蒋廷龙冷淡道,紧接着他收到了阎仕淮的指示。 “他…让我去敲诈严宗衡,你那男人是叫这名不?”他神情不豫,不停摩挲着指腹。 蒋芹傻眼了。 “是他。” 敲诈什么? 这可是犯法的。 “成。他既然敢动心思,我也想会会他。”虽说是死妹妹,但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娃,蒋廷龙想见识下妹妹的眼光,是不是比赣城追她的那几个强。 “会什么?”蒋芹撇撇嘴,她现在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成了董荟然的刀,沦落为了两边博弈的牺牲品。 “他那身板,连你一脚都不见得能抗住。” 蒋廷龙更没什么好脸:“这种货色的男人,你图他什么?” “图钱啊,买包啊。”蒋芹直接给亲哥展示了下香奶奶的新款大红色,多么光鲜亮丽,多么理所当然。 “a货。”蒋廷龙都没细看,直接扔了两个字。 他自小见的人多了,没几个傻子会拿正经柜台买的正品哄一个露水情缘的女人。 要不然,珠三角那边红红火火的生意主顾都是谁? 那些几千块乃至上万块仿得和正品一模一样的包卖给谁? “嘿,哥你这就没眼光了。我这不仅有发票,还是我亲眼从静华的柜台里拎出来的。前儿我去那儿逛,服务员还喊我蒋小姐呢。” 蒋芹得意洋洋,尾巴快翘天上去了。 “是呀,人家以为你是真小姐。”蒋廷龙不痛不痒地刺着她,又怀疑道,“真是那怂货陪你去柜台买的?” “当然。” 蒋芹自认不是聪明人,但在包包上还是挺较真的。 严宗衡别的优点没有,但起码都是带她去正经商场买买买的,那刷卡的声音别提多悦耳了。 就那一刻,蒋芹觉得对方是真男人。 蒋廷龙打量着自家焕然一新的妹妹,眉间眼底的欢欣与畅快一览无余,胃口也一如既往地好,那小蛋糕都要见底了。 肯定不是假话。 那他对严宗衡这人又要重新估量了。 要么是个大智若愚的,要么是个货真价实的憨憨。 这样一来,他不免被动。 妹妹的照片不算啥,看那董小姐没四处传播就知道,对方八成是个懂法的,也看不起蒋芹。 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才会介意这些。 比如……那位喻小姐。 他那死妹妹算什么。 又不是嫁入豪门了,需要遮着掩着,这年头网络上的行情还不清楚吗?豁得出去的,才能赚得盆满钵满。 保不准,他这掉在包包堆里出不来的死妹妹因为艳照,一炮而红呢。 很快,没等他思量出什么结果来。 阎仕淮电话来了。 “怎么没动静?在干嘛呢?” 蒋廷龙立刻起身,寻了个方便说话的地方道:“在想法子打听严宗衡是个啥东西。” “嗯,准备怎么做?都是你拿手的老本行。”阎仕淮语气平平,声音淡淡,问道。 老本行? 燕京和赣城差得远了,严宗衡这样的人物放在他们那小地方去,蒋廷龙哪里有算计人家的胆子。 也就燕京,遍地贵人如牛毛。 庆幸自己追随的这根牛毛目前看着还挺可靠。 “您高看我了。”蒋廷龙自谦了句,紧接着道,“我觉得,首先可以扮做这位女士的男友给姓严的来场仙人跳。预热下嘛,也算坐实了关系。” “敲诈的话,也方便你赚一笔……?”阎仕淮带着淡淡的笑意,“挺好,为自己牟利才有好好做事的动力。” “然后,咱们可以拿着这转账记录,反咬严宗衡一口。光是双方加好友,有什么用。”都是做老了的事儿,蒋廷龙随口道。 对面却莫名停顿了下,轻笑道:“咬他强迫?” “得严重些,是他拍的这些照片。钱是给对方封口的。后来又拿照片威胁对方做其他事。” 蒋廷龙发挥不错,逻辑上没有太大的漏洞。 最开始两人耍了朋友,发生关系的时候男方拍了照,女方不愿意要去闹,被男方用钱封口。后来男方食髓知味,一直联系女方,以照片威逼利诱,女方忍无可忍,闹了出来。 因果勉强自洽。 就是…… 阎仕淮叹了口气:“谁许你骗我的?”他的语气直转而下,冷漠道,“她是你什么人?” 蒋廷龙只呆滞了一瞬,就苦笑道:“看来那位董小姐没和您说起照片里女人的姓名。她姓蒋。” 哈。 阎仕淮觉得甚是可笑,原来这位妹妹打拼的是别人的未婚夫?他揉了揉眉心,玩味道:“那我倒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自始至终,他都是以局外人的口吻来陈述这一切。 阎仕淮一开始压根没觉得有问题。 哪怕蒋廷龙似乎确定这位女士……没有真正的男朋友。 要不是他的语气过于肯定,以及后续的双方加好友四字,他也不会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来诈一诈。 蒋廷龙承认地痛快,也不是因为他实诚忠心,明显阎仕淮是偏向那位董姓小姐的,姓名又是一说就了然的东西,与其等到阎仕淮自己发现,不如他趁机主动说了。 两权相害取其轻。 “主要也有想替妹妹出口气的缘故。”人未婚妻捉奸,行吧,道德上无可指摘。 只是那男人就这样看着,看着他妹妹受辱,蒋廷龙咽不下这口气,况且作为大舅子,看不惯‘妹夫’是天经地义的。 “这话实在。手下有人不?”阎仕淮关心了句。 “得仰仗阎少了。”蒋廷龙适时求助。 阎仕淮给他指了条路:“太阳城,花酒巷子三十一号。那片区都是我的人。”保不齐还能见到故人。 第175章 见婆婆 “懂了。阎少还有其他吩咐吗?”蒋廷龙看着和她招手的妹妹,不经意皱眉问。 “是和你妹妹在一块?”阎仕淮随意问。 蒋廷龙面色复杂,曾经他是希望自己跟个聪明人的,可真到了这一天,又觉得浑身难受,仿佛天上的太阳是那人的监控。 “行了,不打扰你们兄妹会面。六号,我有其他活儿给你。”阎仕淮挂断了电话。 徒留一个倒霉哥哥去给混蛋妹妹买单。 或许是有这么个不算把柄的炸弹被阎仕淮捕捉在了手里,六号晚上当他接到自己是司机,要去撞一辆迈巴赫时,周遭人都投来了同情难掩的视线,蒋廷龙却面色不改地点了头。 照片不算什么。 问题是,亲妹妹暴露了。 一旦干了背主的事儿,蒋芹就倒大霉了。 他想不到,在他逃命的生死关头,阎仕淮其实是后悔了,一开始他确实想握着蒋芹指使蒋廷龙卖命,问题是……他很快意识到了,他不能给郁拾华送去关键信息。 奈何,来不及了。 他不会主动给蒋廷龙打电话,串联也不现实…… 想法刚一落地,屏幕上居然打来了电话。 阎仕淮眉心紧拧了三分,垂着眼皮摁下了接通键。 再看一眼时间。 23:52 会是他打来的?还是别人逼他打的? “是我。”电话对面的声音不够冷静,仓皇而透着疲惫。 这要是演的,阎仕淮想给他鼓个掌。 “不是阎少,我快被捉到了。所以赶在之前给你打个电话,你有啥吩咐也可以说。唯一一个条件,我妹妹地方,你得照看一二。” 蒋廷龙喘着气儿,伏倒在农田间,看着不远处的灯光一盏盏地亮起,他猜是追兵在和农民交涉,八成想用钞能力尽快活捉他回去交差。 “您不信我没事,可以开视频。” 阎仕淮侧过了身子,将他这一面对着夜空。 “你把水泼给喻姝。你们是旧识,你们在十九年前的暑假就认识了。你暗恋她,愿意为她做很多事,包括帮助她顺利成为郁太太。” 蒋廷龙本就没力气说话,此刻听着如此荒谬的言语,大脑竟一片空白。 “我可以说。但没人会信。” 阎仕淮忽的意识到了什么,郁太太?他搞错目标了,喻姝大概率从来没想过成为郁太太。 真是大快人心。 “我修改一下,不是郁太太。你要说,她和你有个约定,你们一起出国,去大洋彼岸的漂亮国,永远不回来。” 蒋廷龙更加茫然了。 他说什么重要吗? 那些人,哪个会信自己? 郁拾华能在三十岁前接班偌大集团,怎么可能是个头脑简单的泛泛之辈?他不是自家那死妹妹。 “她不会嫁给郁拾华。” 阎仕淮传完话,眸子里凝聚着一丝怨毒,世上凭什么可以有人过如此幸福的一生? 富贵荣华,挚爱相伴。 郁拾华,注定要成为感情里的输家。 这样才公平。 老天爷该给这位天选之子关上窗了。 “好,阎少您放心。” 蒋廷龙放轻了呼吸,竖着耳朵听远处的动静。 有刷刷的窸窣声响起。 是禾叉。 有人拿来了叉草的东西来检查农田。 “蒋芹,我会安顿明白的。”阎仕淮给了承诺,或者说即便没有蒋廷龙的请求,他也不会坐视蒋芹出事。 她的死,一定程度上治好了他的漠视。 因为冷眼旁观,足够逼死一个人。 他自此成为了一个主观能动性极强的人,万事万物,最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 “多谢阎少。” 蒋廷龙在禾叉到来前,识相地举起了手,得到了一片惊呼,三更半夜的,他只觉得这片田仿佛沸腾了。 被拷上车前,他看着那群农民们心满意足的笑,还是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笑你妈逼。” 他很快挨了一掌。 主事的是资历深年薪高的小头目,在华呈华丘之下的,称得上郁拾华的拳头担当。 “怎么?你再打一下试试,你们未来的少夫人不定多心疼我。”事已至此,蒋廷龙是彻底看开了,嘴上也就没了把门的。 对方显然怔了片刻,又冷笑连连:“我拿的可不是少夫人的钱。你提她一句,我打你一顿,尽管来吧。” 车一路开,一路动静不停。 * 喻姝一路陪着郁拾华落地就医,安顿在奢华的包间里,她怎么看都不觉得这处和病房有什么关联。 “太五星级了。” 明明是酒店啊。 她嘀咕了句,又顺利接过了被推进来的餐车,温声道:“我来吧。”帘子后的某人形象大损,并不多愿见人。 “你喝粥了。” 郁拾华幽幽控诉。 不要说晚饭了,他为了赶飞机赶时间,中饭都没怎么吃,全靠一早上的吃食垫着。 他这会儿整个人的状态绝了,飘飘忽忽地好似能羽化登仙,早饿得眼冒金星,有气无力了。 喻姝温声细语:“那我不吃好不好,我给你先盛点汤。”郁拾华虽然没有饿很久,但先让肠胃缓缓。 对着温柔如水的她,郁拾华向来说不出什么重话。 填肚子总归是要紧事。 他在心上人的陪伴加伺候下,吃了一顿营养俱全、荤素搭配的晚饭,一边吃一边看她,第一次想表扬豫仁医院的大厨。 正想和她谈一谈今晚的事儿,外头敲门声响了。 “来了。” 喻姝赶紧着过去。 郁拾华则不爽地看着门口不懂事的保镖,这种不耐烦的情绪就持续了不到一秒,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来人是季清泠。 “夫人…季检好。”喻姝总是不知道喊什么。 “嗯。” 季清泠的情绪总是收拾地毫无破绽,她温和地看向喻姝微微颔首,又走到病床慰问了自家儿子一番。 “动嘴的能不能捉到,得看动手的人有没有这个觉悟。”郁拾华瞄了眼手机屏幕,上面还没司机落网的消息。 “我见到阎仕淮了。是他。” 季清泠不爱废话,单刀直入。 喻姝的眼神不免凝了凝。 “阎靳深说他这弟弟疯得厉害,今日一见,名副其实。”郁拾华冷淡道,在燕京妄图用珠三角的手段来处理事情,是想打京城谁的脸呢。 季清泠点头道:“施采很合适。” 施采…… 喻姝眼底泛起几丝涟漪,这两个字,是她想的那两个字吗? “嗯。就她。”郁拾华不置可否。 “阎家保他呢?”季清泠一点没拿喻姝当外人,母子两人完全走的是办事路线,全然不提感情。 “谁来保?拿什么保?”一提阎家两字,最近处于恋爱脑正盛的某人立刻想到了寻喻姝私聊的阎君合,眸光流转闪过一抹寒厉,语气上就没那么客气。 为什么那么多男人想和他的女人私聊? 季清泠微微有些诧异,笑道:“我记错了?你和阎靳深关系不好?” “他是他,他能代表阎家?”郁拾华忍不住语气泛冷。 季清泠瞥了眼儿子,又用余光打量着喻姝。 “随你吧,反正闹出动静来,阎家派来的和事佬八成是他。你且有心理准备。” 她翻看了下检查报告,确认儿子只是些皮肉伤外,便直截了当地和儿子借人:“她和我出来会,你不介意吧?” 错了。 他很介意。 郁拾华自打把喻姝放逐到‘边疆’历练后,每天时不时就在反省自己愚蠢打脸的决定。 好在他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今天把喻姝下放,明天又把人召回来。 去了就做出一番成绩,好歹收获点什么才行。 他也就一直忍耐着,同时期待她的成长,本以为到侯总那摊事已经是底线了,结果他的底线无下限地被拉低。 人半夜会偷溜出去见弟弟烧东西了。 人会在他精心安排的生日当天阳奉阴违去见外人了。 好在兜兜转转,他一出事,她还是慌慌张张来了。 这也导致郁拾华对肇事的司机,没有那么重的杀意,但凡这位替罪羊后头不自己上赶着找死。 季清泠着实没料到儿子真有点走火入魔的状态,明明前几年,还装着一副不在意的傲娇样子。 “去哪边说?” 喻姝同样震惊某人的‘不孝’,赶紧扬着笑脸问。 “一楼咖啡厅。” 季清泠无视了儿子写满脸的不高兴,越发肯定喻姝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两个明明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因为郁拾华的存在,走进了同一家咖啡厅,并坐在了对面的位置。 “说起来,我们之间还没好好说过话。”季清泠自小长在高处,一身脾性论起来比郁拾华还要讲究。 不过托半辈子混迹官场的福,只要她愿意,看起来就能是个谆谆教诲、和蔼可亲的长辈。 “您说得哪里话。我何德何能。”喻姝自然晓得她的生平,撇开她是郁拾华妈妈的事实,也足够令她望而生畏。 多少人穷其一生,也只能在电视上和新闻里看见季清泠。 比如那本问世的法典,课题组负责人是谁? 只要有心,那些红头文件和决策里,永远不缺这位的名字。 “不要这样说。我儿子很喜欢你,说不定过一段日子,我们会成为一家人。”季清泠含笑抿了口咖啡,又将那块提拉米苏推了过去。 “你爱吃甜食,对吧?” 每句话都踩在喻姝的心尖尖上。 她的亲生母亲,从来不记得她爱吃甜的。 只记得她弟弟爱吃辣。 “谢谢。”她有点紧张,睫毛微颤。 季清泠是很喜欢与人玩心理战的,不过考虑到这位的身份特殊,她又是需要端庄形象的婆婆身份,不好太肆无忌惮。 主要还是影视作品里的婆婆形象太刻板了,不是拆散鸳鸯的,就是虐待媳妇的,正面形象太少。 她得好好维护。 “今儿…为什么去见阎仕淮?”季清泠问得温柔,听在喻姝耳边,却和打雷一般震耳欲聋。 她知道了。 从病房里她说见到阎仕淮的那时候起,喻姝就有了如此猜测。 她毁约了,阎仕淮没道理不给个教训。 郁拾华这边至今还风平浪静,那么……季清泠成了最大可能。 喻姝眼底的光亮渐渐黯淡。 “您看到那些照片了。”她用了同样口吻的陈述句,轻柔而斩钉截铁,明明她该用疑问句的不是吗? “嗯。”季清泠有点满意。 她最喜欢聪明的姑娘。 喻姝眸里弥漫上一层让人看不真切的雾气,扯了扯嘴角笑道:“您真的很好,很大方。” “这是违法犯罪的行为。我身为法律工作者,没有道理被动摇。”季清泠并未细看那些照片。 不过那时的喻姝,才那么点大…… 妥妥少女的模样。 她一想,心里就有了不算好的预感。 “您的每一句话,我听着都很感动。”喻姝面上无法控制地蔓延开几分悲凉,“只是显然大多数人,没有您的素质和涵养。” 一般当妈的,看到儿子中意的女人有那样一堆照片,能不破口辱骂的都是文明人了。 能做到季清泠这份上的,实在罕见。 “大多数人?你指谁?他的奶奶还是他家其他人?”季清泠说话没留什么余地。 喻姝这样的性子,不把话说透,她能一直拿着些套话客话和你敷衍到结束为止。 “都是吧。” 喻姝从未看到过眼前的路,她一直不知道路在何方。 她能做的,就是把控好自己,管住自己。 “你害怕了?”季清泠再问。 她得弄明白当年的事儿是完结了还是进行中。 “是。” 喻姝想不出自己勇敢的理由。 季清泠低眸用小勺子搅和了两下,有混沌的疑团从心底渐渐升起,嘴角蕴了一点怜悯与同情之色。 “那个人,还在纠缠你吗?” 此言一出,喻姝的心神彻底动荡了,不过她看起来很从容,那是她练习过很多次的场景。 总有一天,她需要面对审讯。 需要面对这一切。 “没有了。” 季清泠静静凝视着她,心下叹息。 或许物理客观上没有了,但精神世界,一直在苦苦挣扎。 “需要我或者他帮你吗?”她罕见地真诚。 抛开她今后可能的身份,仅仅是从一名政法工作者的角度,季清泠对遭遇这些事的女性充满同情。 喻姝只感觉天快塌了。 多么可笑。 她从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且极有可能被厌弃的女性长辈身上,得到了在亲生母亲地方没有的待遇。 她其实更希望,这句话是她的妈妈问她的。 比起被婆婆喜欢,她更希望妈妈爱她。 信念摇摇欲坠的关键时刻,她想起了周演。 她怎么可以动摇? 那是她一个人的事吗? 是她一意孤行做出的决定。 他却毫不犹豫地成全了她,背上了人世间最沉重的罪孽。 “您可能帮不到了。”喻姝努力含着笑,可眼里的苍茫和疲态彻底出卖了她的内心世界。 季清泠忍住蹙眉的动作,喝了一小口咖啡。 当年的事,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很多,她不禁思考起阎仕淮恶意满满的提醒,喻姝在遮掩什么? 她没有往死胡同钻,得知的条件和信息太少,她是决计猜不出什么的。 她现下只关心一件事:“你准备骗他吗?” “我其实骗过了。”喻姝嘴唇微动,眸中似有泪花闪现。 季清泠闻言一愕,仿佛是叹息:“他最恨被骗。” 喻姝并没什么触动,早在‘李代桃僵’的那天晚上,她就明白了,他要是哪天知道事实,知道王越没有强迫过她…… 他们就可以分手了。 “我没想过和他结婚。他当年因为也是抱着消遣的心态与我发生了关系。”喻姝不想骗眼前这个看起来如此完美的母亲。 她在这一刻和阎仕淮的心情别无二致。 上辈子要积多少德,这辈子才能有季清泠这样的妈? 你没有动摇过吗? 季清泠差点脱口而出,又不免怆然。 不是不喜欢郁拾华,恰恰因为喜欢郁拾华,才不得不克制自己的心和念想,免得拖累旁人。 “我不好给我儿子开脱。他这些年对你,确实不好。”季清泠完全就事论事,性别反一反,她估计已经把人绑到国外了。 “这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他这段日子,很像样子。 没人从一开始就能看清自己心意。 而感情的属性使然,很适合在日常相处的一点一滴里培养。 她相信郁拾华绝对‘偏离’了最开始的航道。 “你和他一样吗?”季清泠笑容可掬。 也循序渐进了? “真要能控制的话,世上哪有那么多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况且,郁拾华这样各方面条件拉到顶的男人,她一开始就有好感。 犹记得她那次和郁拾华单独出差。 裘净因为临时有事没能同行,她当时以为会有其他助理或者随行保镖,结果郁拾华淡淡告知她,到落地为止,没有旁人。 她云淡风轻应了声,内心悄悄提心吊胆。 作为办公室里唯一的女性,她的存在已经过分招眼,再孤男寡女一起出差,喻姝立刻能想象传言会有多么离谱。 “怎么?觉得不安全?”郁拾华那会儿说话很淡,很少带情绪。 这么明显的一语双关,喻姝没有听不出来的道理。 不安全? 她看着随行的机场礼宾经理,前后的安保人员,林林总总五六人,垂眸道:“和平常不太一样。觉得奇怪而已。” 郁拾华那时没说话就看了她一眼。 后来飞机落地,从头到尾都是贵宾服务,她调整着后备箱的箱子位置,郁拾华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一副等待求助的架势。 “弄不好?” 喻姝正弯着腰,闻言道:“马上好了。” 她一个女性,其他差事可以应付,就体力活这块,郁拾华是个富贵命,又是她顶头上司,只能她来操心了。 “以后叫司机做。” 郁拾华莫名觉得烦躁,他今天是故意的,没叫闲杂人等随同,裘净有事请假,不知是猜到什么还是顺水推舟,他批得格外爽利。 喻姝眨了眨眼,她不认识这个城市来接的司机。 他俩在车后磨蹭的这会功夫,司机自然觉察到了什么,鞠躬哈腰过来赔罪:“我来就好,您二位先上车。” “你可以来得更慢点。” 郁拾华口气并不太好,手上动作却很快,不动声色地挤开了喻姝,把两三个错落的箱子放好了,留下面色发白的司机。 后来到酒店,行李箱有专门礼宾负责,喻姝却不敢把那台装着机密的笔记本给别人拎,敬业地自己拎着。 记忆中那是他们第一次肢体接触。 郁拾华自然无比地抢过了她的电脑包。 喻姝后知后觉,那不是不相信她,而是主动帮她分担重物。 诸如此类的细节还有很多,喻姝只要愿意,她可以在记忆里孜孜不倦地挖掘一整天,且都不带重复。 “你骗他什么了?”季清泠思索片刻。 “伤口的位置。” 喻姝给了个需要思考的答案。 季清泠脑子比一般人厉害,几秒钟便品了出来,她慢慢沉下心:“你预备什么时候和他分手?” 嘶—— 喻姝脑海中有根看不见的线断了。 她不曾想到,季清泠敏锐至此。 “我真猜对了?” 季清泠脸色终于难看起来,要知道,她包里静静躺着个红包,这会儿简直成了打脸的利器,阎仕淮的话好像成真了。 “去年我辞职,是这样的想法。后来他好像反应了过来,我借着他救我一命的事实回去了,本意上是希望我们的关系可以回到原点。” 老板和秘书,通俗的男女关系。 然而,郁拾华比她料想的更加清明,他到底勘破了自己的心,并且化为了实质性行动,决定一鼓作气。 “真的非常抱歉。” 喻姝对上他的母亲,实在无地自容。 尽管事实上,她也不算‘玩弄’对方的感情,外界看来,是对方玩弄她才是。 “和我道歉吗?”季清泠轻笑道,她其实真没料到事态发展会到这个地步,她那儿子,居然要被分手了? 滑天下之大稽。 难得和其他婆婆拥有了同款想法的季清泠很快刹住了车,因为她察觉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她瞳孔微缩,有点不可思议。 为免过于突兀,她来回想了一遍,居然发现,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第176章 告知 “你…设计我?” 季清泠的神情眨眼间剥离掉了其中的温和,唯剩下淡淡的打量,眼眸深深如墨玉,喻姝没有和她正面交锋的打算,只谦逊又温顺地低下了头。 外人看来。 一目了然。 高华深沉的季清泠,静默畏缩的喻姝。 中间夹着个堪称十全十美的郁拾华。 太常见的戏码了。 电视剧都怎么演来着。 “不是设计。”是你撞上来的。 给喻姝多少胆量,她也没有把握季清泠会入她的局,问题是,就那么好巧不巧,她在这一刻主动与自己谈话。 一旦回去,她和郁拾华表露意愿。 甭管他们母子多么有默契,季清泠在郁拾华心中保持了多么神圣的形象,他自然不会迁怒到亲妈头上,但不可避免地,他一定会以为是季清泠的谈话导致了喻姝的退缩。 最起码,也是产生影响了。 “季检,我是很有诚意的。”喻姝慢慢挺直了背,挑不出瑕疵的墨玉眼眸沉沉凝视着郁拾华的母亲。 “有诚意和我儿子分手?顺带把屎盆子扣给我?”季清泠抚了抚手腕上的玉镯,言语里没了方才的温柔怜爱。 喻姝给自己吃了点甜的,以便中和接下来的苦。 “您知道奚燕吗?” 她有预感,奚燕当年的事儿,温禾拜托给了她妈,而她母亲有可能辗转到了季清泠手上,不管是不是经手之人,但肯定有数。 她一提这名儿,季清泠面上还很清冷,眼光却凛然起来。 那么恶性的案子…… 还差一个月满十六岁的年龄。 印象中,是兰斐君转弯抹角办到她跟前的事儿。估计是温禾,季清泠记得清楚,喻姝和温家千金关系很好。 听说是大学时候结下的友谊。 她俩,倒是旗鼓相当。 也不对…… 非得论个高低,是从谷底爬到山腰的人更不容易?还是从山腰出发目标登顶的人更厉害些呢? 季清泠向来清醒,她对喻姝有好感的根本在于,同一所母校的情缘。 读书,有时真的重要。 她肯定很难喜欢文化水平偏低,职高毕业的儿媳妇,却会对和她是校友的喻姝抱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看来您知道。” 喻姝看她斟酌思索的模样便无声无息地笑了。 她指了指自己,心平气和道:“我和她情况,差不多。” 这是句几乎坦白的真心话。 季清泠也终于将心境里的温良和善驱逐出去,以一种类似审判官的眼光反复打量着她,面色沉静无波,口气却带着本不该有的兴味。 “谁是差?谁是不多?” 差不多三个字太宽泛了。 既然是坦白局,还是说明白点好。 “我分不出来。您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喻姝这一刻还是小看了季清泠的出身,她生平毕竟未曾直面如此身份地位的‘贵人’,又或者天真地被各种电视剧小说带偏,以为家世优渥的上等人不可能会有洞察人心的水平,以为温室里养不出坚韧的花。 她忘记了,历史上留得下名字的人,九成都有超越中产的好出身。 一笔带过的人名,搁现代社会,起码厅局起步。 季清泠嘴角扯起浅浅的弧度,先慢条斯理喝了口温水,她知道眼下情形第一回合是最适合定生死的。 她仿佛不知道自己昔日是怎么样的出身,单纯地将她和一群稀里糊涂坐上高位的转业高官一般看待。 “你是主犯还是共犯?” 一字一顿冰冷倾入耳中,喻姝没忍住地吸了口气,一向冷静的脑袋在这一刻生了锈。 她只觉掌心发凉,几乎失声道:“您这样的律法出身,怎么会给我两个包括性的选择?” “照片的年纪显示,你若是从犯,定不当罪。”季清泠万万没想到,她只是想找未来的儿媳妇谈谈心说说话,顺便塞个红包让她安心,结果居然演变成了自己当年的老本行。 啧。 她再度提及照片。 同为女人,季清泠对喻姝有着最本能最温柔的怜惜,只是既然彼此‘开了战’,也就不存在心慈手软的说法,最好击垮她的心理防线。 “你没有问题问我吗?比如修改过的法典,对于未满十四周岁的重大刑事罪责,有没有作出修改?” 季清泠神色清冷,眼神复杂,同时有着高高在上的尊贵感和体恤卑弱的良善心。 她从小到大,习惯自上往下地俯视,皆是如此神情。 “这些年对未成年犯罪的关注度很高,律法是在不断调整下限的,却没对上限作出限制。” 自她对季清泠说出那句‘您尽管问’后,心理防线便随着升到了最强高度,十四周岁虽然犀利,但还没击倒她。 季清泠似笑非笑,脑袋微微一侧:“你还能触碰到天花板吗?” 她有点疑惑,毕竟对面的喻姝,看起来如此岁月静好,她总觉得,就算真触犯了法律,也是有着不得已的原因。 起码,有着和奚燕同样的苦衷。 “我指的不是刑法的天花板。”喻姝意有所指,这些不是她关心的重点,她睫毛轻轻一颤,如羽翼垂下,“以我的年龄,碰不到。” “和我坦白了自己可能是杀、人、犯,喻姝,你图什么呢?我这点上非常困惑。” 季清泠抬手摸着下巴,不断微调着脑中千丝万缕的思绪,倏忽把笑意隐了下去。 是了。 追诉期。 再厉害的孩子,在幼年期总归做不到滴水不漏的水平。况且结合那些照片,她大体可以拼凑一个动机和一个罪该万死的畜生。 畜生死了不假,可他留下过气息和痕迹的人事怎么会不受关注呢。 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很难逃离开追捕。 唯一的可能是,畜生好似死于意外了。 或者干脆是自杀。 “出国,也是为了这个?”季清泠总感觉还少了点什么,她气定神闲地继续在脑海中抽丝剥茧。 喻姝不置可否,话说到这份上,每多说一个字,都是给对方多提供一种思路和角度。 “我如果问你二十年还剩几年,你会告诉我吗?”季清泠深深看她一眼,脸庞上微露怜悯之色。 喻姝唇角挂着凄微而礼貌的浅笑,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已经带上了透明的苍白。 “还有三年。”零两个月。 “你……”季清泠数不清今天第几次卡壳了。 心神微微一震后,她默然望着瓷杯中的茶水出神,纤细的指尖来回在杯身上滑动。 喻姝今年二十九岁,也就是说……是她十二岁的经历。 因她先前提起的奚燕…… 她总以为,也是十五六的花样年华。 那已经是足够让人心痛的年纪,也足够让季清泠对她的犯法能够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二岁。 是什么概念? 是身体都没发育好的年龄,是女方就算自愿也可以坐牢的年龄,是不需要任何辩解和争议的年龄。 她居然还能好好长大?读书上大学? 这是何等强大的心智? 季清泠又正视了她几分,眸底有犹疑的暗影:“我觉得你,应该没有做错。” “您知道付襄吗?”喻姝卸下心里的一块巨石,忽的觉得轻快许多,她的人生很少有这样轻盈的时刻,她决定敞开一次心扉。 “嗯。” 季清泠不关心商事,但关心儿子。 况且她一直和郁桃月维持着联系,总归听到过一言半语。 “有个姓付的嫌命长,上赶着往小华跟前找死呢,居然四处打听那位秘书流产的消息。” “我是从那一刻起觉得人生完蛋此生无望的。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只要上了大学,只要我长大了,法律虽然会一直像一柄尚方宝剑般悬在头顶,但我心里不会有额外负担。” 顶多就是天天带着宝剑生活。 可是喻姝错了。 她大错特错。 杀人,为什么永远是不能触碰的禁地? 为什么杀人犯就是听起来比其他罪名要可怕? “我当年用我想出来的办法解决了问题,当我之后再遇上类似的麻烦后,我本能地也想用这个法子。” 喻姝脸上浮起略有僵硬的笑,面色已然如纸,雪白而透薄。 别人可能听不懂,但季清泠的理解能力和脑力同时开动着,几乎一下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但是你没有做。” 人皆有恶念,这不是罪。 “我不是没有做,是有人及时……救下了我。”喻姝犹且记得当年的毫无还手之力。 一切仿佛回到六年前的暑假。 她也是没有办法。 区别是,付襄比周衍桥文明体面多了。 他甚至以老师自居,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在办公室里将自己丑陋的心思昭然若揭,大方到令她不知所措。 “您说什么?” 喻姝差点以为耳朵出现了幻听,她微微后退了一步。 付襄那时就戴上了眼镜,道貌岸然地十分具有欺骗性。 “你听清了不是吗?”他答得轻描淡写。 喻姝脸一下白了:“你是说,如果我不和你交往,你就不会让我拿到学分?” 这是怎么堂皇的威胁? 为什么如此无耻的话可以青天白日地陈述出来,他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脑子几乎要爆炸,不停叫嚣着什么。 偶有的空隙会冒出来一句话,她应该带录音笔的。 “不是学分。是你拿不到一切了。奖学金,你也没有资格。”付襄扬了扬她交上来的国家级助学金。 他随意翻看了下,又注视着她姣好的面庞和还算能入眼的衣裙,他轻佻又随意点了点她的包。 “一个贫困生,背着五百块的包,用着五千块的手机?你为什么觉得,助学金会给你呢。以我有限的眼光看,喻同学条件很可以啊。” “这是我自己挣的。” 争取奖学金也好,打工赚钱也好,喻姝的目标从来明确,让自己过上丰衣足食,最好是锦衣玉食的生活。 “嗯?拿什么挣的?”付襄笑得暧昧。 喻姝知道,他想岔了。 但没有关系。 她不怕这些流言蜚语,她从小到大,太习惯这种类型的恶意了。 某种程度上,如果心态够好,她可以当做是对她外貌的变相夸赞。 “是吧。你在别人身上赚钱,和给我做女朋友,有什么区别?我可以保证,我应该比他们年轻,气味好,身材好。你和我处一段时间,不会难受的。” 付襄自信地令人发指。 但喻姝不觉得他说得不对,确实,他外观来看,不说一表人才,也是文质彬彬,装得很像回事。 他细细打量着喻姝每一寸都恰到好处的美丽,任由视线火热地成为了一场视觉强女干。 他应该拿出更多的诚意。 “我可以给你买五千块的包,给你买最新的苹果机。上个月的顶配新款,一万元。” “您是老师。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喻姝冷笑,她的存款不是买不起,只是她不想花在单纯的物质满足上。 “我可太知道了。”付襄就这样当着她的面,不加遮掩地把她的申请表和重新考的试卷直接搅碎了。 “我给你三天时间。想好给我打电话。” 一分钟后,喻姝走出了办公室。 她的神情,在门合上的一瞬,扭曲成了恶鬼都望尘莫及的可怕表情,她只觉浑身又冷又热。 和无间地狱爬上来的妖怪有什么分别? 这世道,又和炼狱有什么区别? 她为何,永远逃脱不掉这样的宿命? 等到连质问都在脑海里沉寂下去,她看见了唯一的路,一条她六年前走过一遍的荆棘之路。 喻姝微微笑了。 好在,有路就好。 成功是成功之母。 她成功过一次,第二次也会成功的。 她下了决心,拨通了打给小六的电话。 帮过你的人会一直帮你。 这个世道上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如假包换,都那么情有可原。 两天后,她抱着港城加急发过来的快递慢慢走回寝室,却在大洗手间旁边留意到了地上的一个小东西。 是一个很精巧很别致的小玩意儿。 且一看就贵。 做工有着肉眼可见的珍贵。 她捡起来看了看,迎面便看见了一位面带焦灼的仙女向她走来,是她们学校的冠军学生。 温禾。 真的比电视上还要精致美丽。 她似乎没看见自己放在快递盒上的小东西,一直低头在地面上寻找着东西,看着有些无助。 “同学,你在找什么?” “诶,一个很小的金属玩意儿。”她看起来真的挺急,连说话声音都显得突兀而响亮。 喻姝直接把东西怼到了她面前。 紧接着她不仅收获了一份真挚的感谢,而且收获了一段长达许多年的深厚友情。 她同意了付襄的‘追求’。 以女朋友的身份赴约共进晚餐。 地点是沪城首屈一指的酒店。 长到令她看不见未来的长廊上,她居然碰见了温禾。她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男人。 温禾喊他哥。 “哟,你朋友?同学?”男人肆无忌惮地将她扫了一遍,犀利却不下流,喻姝一直在想,他和付襄的打量有什么区别呢。 明明都带了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但人和人,的确有区别。 “同学。漂亮吧?”温禾得意洋洋地和哥哥介绍自己新认识的大美女,顺带自夸一番。 “漂亮是真漂亮,同学你还单身吗?”温乔的放荡不羁和程善北比,更多几分西方热烈的气息,他不是游戏人间,他是单纯的喜欢美女。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喻姝不知怎么答才是正确的。 她浑身充满了踌躇。 刚好…… 门开了。 付襄一身浴袍,胸口甚至微微敞开着,倚在门边笑道:“原来是碰上熟人了?我说怎么这么慢啊。” 温家俩兄妹一扫付襄的打扮和周遭的环境,脸上都多了点了然和意味深长,喻姝心底那抹似有若无的期盼消弭地无影无踪。 她在他们心里,很快也会变成一个不知检点不自爱的女大学生。 毕竟,这样的连新闻都见怪不怪了。 物欲横流的社会,喻姝‘这样的’太寻常。 “这是你们学院教授?” 温禾眯着眼看,喻姝身上的气息怎么感觉过于沉重,压抑不说,还十分决绝,仿佛不是来赴约,而是去赴死。 “嗯。”她点头,又轻声细语,“你们先走吧。” 温禾拉住了她:“他穿成这样,你什么意思?” 温乔在边上静静站着,时不时看两眼付襄,男性的作用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巨大的威慑力。 “我毛概不及格。” 喻姝言简意赅,心里到底生出了求生的意念。 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走那条见不得光的路。 “哦,他害你的?”温禾直接脑补。 付襄面沉如水,甚至要直接来拽喻姝。 “哎,哎。这就过分了吧,一个男人耍手段不论,还用暴力胁迫。这边监控都是齐全的。你预备明目张胆犯法?” 温禾脸上还是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不算好听。 她这次不是简单拉住喻姝了,她直接拉走了喻姝。 “喻姝!” 转弯就是电梯间的瞬间,喻姝被这声充满怨恨和恼怒的呼唤逼停了,她甚至想回头犹豫一会儿。 “你自己想清楚了?女朋友不要做的话,就只能做其他的了。” 阴沉而恶意满满。 温乔作为旁听的一员,第一个回眸将这个人渣的款式记在了心里,又闲闲期待着喻姝的反应。 人贵在自救。 她这样的外貌,被人觊觎是人生里的家常便饭。 可对喻姝而言,但凡有一点能够用正常手段远离付襄的可能,她就不愿意走回那条暗无天日的路。 既然温禾愿意管闲事,且有管闲事的能力……喻姝必须搏一搏对方的良知和本事。 大不了功败垂成后,她再鱼死网破。 她一面想着一面攥紧了手上的帆布袋。 温乔这时才察觉,对于一个要去‘献身’的柔弱女子而言,她拎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太沉了? 喻姝没有回头。 也让温禾觉得,她的路见不平拔刀相救非常有意义。 没人会喜欢自己救下的人扭扭捏捏,不停反复犹豫。 “这次,我如果问你,你是不是单身,你准备回答吗?”眼看喻姝上了他家的车,温乔在车窗外眨眨眼。 喻姝微笑:“我一直单身。” 就算肉体上屈从于人又怎样,她的灵魂从未有过伴侣。 研究生的生活不必多说,也是一场煎熬两年的噩梦,好在她进了郁寰集团,工作虽然不会使人快乐,但带来的安定感和生活的规律性令喻姝无比满足。 她每天穿着和要饭差不多的乞丐装,一身邋遢地去上班,只求不要引起任何同性或异性的关注。 她愿意一天天过着最平凡打工人的生活。 可惜,她是真美女,郁拾华眼也不瞎,两人终究在冥冥之中坐上了同一个电梯。 缘分和命运开始交辉错映。 明明是那么久远的事,闪现在脑中也不过短短几个瞬间,喻姝的神情还是渐渐柔和了几分。 温禾待她,总是挑不出毛病来。 至今,她都没能回报。 “是温禾?”还是温乔? 季清泠有点感慨,她和兰斐君的关系没有那么恶劣,却也因为最庸俗的功名利禄产生过隔阂与忌惮。 偏偏两人的儿子似乎都对喻姝着迷过。 唉。 “嗯。她很好。”喻姝真心觉得温禾值得世上所有美好,或者说,她就是世上所有美好的结合体。 她笑得苍白:“那件事后我就明白了,我永远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样心安理得地过每一天。而我的思维方式在那一天后,有了别样的选择,可惜那个选择不论从道德上还是法律上,都是错的。” 她声音极轻,语气令人汗毛倒立。 “您不会担心吗?我这样的人和您儿子在一起,要是一直幸福美满也还好,万一有了不谐之事呢?人生那么长,谁又能保证将来?您不怕我对您的儿子做出些极端行为吗?” 更不用说她的所作所为被揭露后,郁拾华及集团受到的声誉影响,绝对是负面的。 “将来?”季清泠品了品这个词,颇觉可笑,她甚少露出泛冷的笑,“介意这词会证明什么呢,证明此刻的选择是正确且明智的,你只是担心将来对吗?” 第177章 许愿 喻姝怔忡片刻,心里还是震惊。 换做一般当妈的,在亲耳听到她关于杀人的自白后,没惊怒交加地发泄离开就不错了。 要是她妈,早就拿出所有泼妇嘴脸,搞点戏剧色彩了。 可是听听季清泠的话,她居然对那段自己将来可能会对郁拾华造成不利的肺腑之言无动于衷。 喻姝是真的怕。 不是因为可能的罪名和可能的万劫不复,而是她……根本不愿意认错,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 “话到这里,你我间没必要多费口水了。”季清泠从容起身,俯视的面容上带了大半阴影,恰好遮掩住她内心的漠然。 她其实很想说,小华的承受能力没有她想得如此不堪一击,那些藏污纳垢的角落,小华没有亲自料理过不假。 但他绝对一清二楚。 世上有多少光,就会有多少影。 正义邪恶,黑白善恶,都是一比一对立的。 喻姝的罪,好听点就是变相的自卫,难听点也是复仇之举,或许触犯律法,但她终究是弱势方。 一旦披露出来,会得到的同情应该更多。 季清泠想得更长远点,当年……她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吗?一个察觉到的成年人都没有? 她此时此刻那么相信自己……仅仅因为她认为自己是个好母亲吗? 不会亲手将儿子喜欢的姑娘扭送进大牢? 太感情用事了吧? 得查一查。 她必须认真起来。 确实,儿子身边睡着一个被逼无奈的反抗者,和一个心思深沉的杀人犯,这是两回事。 他的妈妈走了。 喻姝失魂落魄地呆坐在位子上,慢慢将视线聚焦起来。 那么不可挑剔的母亲,为什么不是她的? 有这样的母亲,世上还会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吗? 怀揣着如此心念,她有点冷淡地走回到了郁拾华的病房口,努力调动着心底凉透了的情绪。 外卖比她想象中的更快到达。 是一个溢价十倍,造型简约的迷你蛋糕。 “这是……”郁拾华果然一直在等她,他视线先在喻姝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打了个转儿,再慢慢挪到她拎的方盒子。 “小蛋糕。” 喻姝终究是喜欢他的,在一见到他后心情还是很自然地舒缓了下来,眉眼变得柔和。 “是你喜欢吃吧?” 郁拾华拿不准亲妈和她说了什么,总不能真是甩了张支票过去叫她自己填数字然后滚蛋吧。 瞧瞧,电视剧的威力体现地淋漓尽致。 这几乎成了灰姑娘和富二代谈恋爱的标配桥段。 “嗯,你负责许愿,我负责吃。”尽管她现在并没有什么胃口,但生理上对甜食的喜欢同样不会改变。 “我许的愿会实现吗?”郁拾华静静凝视着她。 喻姝抬眸,莞尔笑道:“脚踏实地的心愿,当然可以实现。幸好,你也不是天马行空的人。” 他从来务实。 “天马行空?怎样算天马行空?”郁拾华跟上了她的话语。 喻姝看了眼时间,十二点还没到。 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自己没有了生日,不能再让郁拾华的生日成为死日,漫漫人生路,她不能那么残忍。 “不会落地的心愿,皆为天马。” 郁拾华身子受了伤,脑子还是完好的,他只需要意识清明地想一想她这几句话背后的意思,哪里会不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你……”他居然和季清泠同样卡了。 喻姝哑然失笑。 她这么令人说不出话来吗? 郁拾华决定换个思路:“妈妈给你红包了?” 短短一句,喻姝脑子死机了。 短路时的电光火石在脑中骤然擦亮,原来……季清泠的善意比她看到的还要多。 而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完全辜负了。 “没有。”她如实道。 郁拾华略一怔忡,淡淡问:“你和她说什么了?”他了解自己的母亲,要是看不上喻姝,连和她说话都觉得多余。 “我告诉了她一点心里话。”喻姝坦白极了,唇边有着淡薄如雾的微笑。 “不能告诉我吗?”郁拾华疑惑又不解。 自从季清泠离开郁家起,这么多年他都是独立自主的一个人,母亲会为他解惑会保他后路无虞,但一直鼓励他学会一个人的人生。 人生永远都是一个人。 结婚生子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一直以为,他会永远一个人好好按着既定的方向走下去,只是中途,他到底被喻姝扰乱了心神。 他也遵从了自己心里的声音,品尝了男女间的情爱性事,一定程度上完整了自己的人生。 可惜,世事没有计划里的那么规矩。 他们二人,对彼此都有着一部分的见色起意,虽然这词儿不太中听,但也侧面说明了彼此对彼此硬件的满意。 比如喻姝依恋他的权势财力和他掌握一切的工作能力。 比如郁拾华满意她的长相身材及朝夕相处的性格脾气。 事实来说,他们就是最庸俗的那种关系。 只是两个人都是相对负责且有点执着的性子,三年来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的些微情意。 最终促成了两人的感情升华到了需要正视的地步。 任凭喻姝怎么铁石心肠,她也很难像面对一个陌生人般,将自己惨痛的过往撕开来给他一一品鉴。 “难以启齿。”喻姝只能给这四个字。 她知道,郁拾华现在很喜欢她很爱护她,只要她不愿意说,他是不舍得逼迫她的。 毕竟那些记忆一想起来,就是所谓的二次伤害。 郁拾华含着淡淡的笑,看着那只圆圆的小蛋糕,冷不丁道:“你帮我许愿吧。你既然不过生日,我把许愿的机会让给你。” “让给我?”喻姝呆了下。 “是的,我是寿星我说了算。”郁拾华不容置疑道。 喻姝脸上带着点苦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任务’给吓蒙了,她迟疑了许久才问:“我许好需要告诉你吗?” “这会影响你的许愿,是吗?”郁拾华很擅长从她的回答里寻找破绽,然后把问题扔回来。 喻姝摇头:“不会。” 她自始至终许的愿,和他有关的,就那么一句。 今天是他的生日,她不会许自己的愿。 “好,我给你点蜡烛。” 诡异的流程开始了。 明明是郁拾华的生日,两人却调了个个儿,喻姝端坐在小蛋糕前,内心说不触动是假的。 他其实是变相在给自己过生日。 喻姝眉眼低垂,神色黯然了几分,明亮而晃动的烛火照映在她白皙又美丽的脸庞上,直看得郁拾华心神摇曳。 她双手合十,慢慢闭上眼。 始终如一的愿望在心底平淡念出。 愿郁拾华一生富贵荣华。 他那么好的人生,不应该因为自己这条裂缝,发生变动,或是产生不可扭转的影响。 她真心实意地希望,郁拾华永远都能像他们初见时一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许完了?”男人的手已经碰上了她的肩。 “嗯。” “今天留下来吗?”他深情款款。 喻姝则看了眼他刚上完药的腿,稍稍端正了神色:“单纯留下来是可以的。”其他事儿就别想了。 “你原来想到了不单纯的事儿?” 郁拾华自己是意识不到的。 搁几年前,他打死也不相信自己能那么心平气和,习以为常地说出那些打情骂俏的鬼话。 “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总得警醒点。”他的沉沦确实是从肉欲开始的,最开始他就很喜欢自己的身体。 郁拾华故意把气喷在她后颈上:“可我总觉得,是你在勾我。” “窦娥冤啊。” 喻姝故作轻快地一笑,开始在旁边的陪床上收拾自己要过夜的准备,包里的名片随着动作掉落出来。 阎君合。 他找自己干什么呢? 也和阎仕淮一样吗? 二房的当家人,也想和阎靳深pk一场分杯羹?她闹不清阎家的复杂,只想避免自己进入风暴眼。 再说吧。 夜里,她睡得很平静。 郁拾华在凌晨护士查房时随意看了眼手机,却被上面的消息定住了眼神。 华丘逮住了肇事司机,请示下一步动作。 华呈表示请求通话,他有重大发现。 他一下子清醒了。 重大发现? 会是哪方面的? 郁拾华有冲动直接打回去问,却被喻姝均匀发沉的呼吸声所打消,她能睡觉不容易。 等明天吧。 深更半夜的,好好睡吧。 等他再次睁眼,洗手间的水声哗哗传来,他看了眼边上空下来的床位,心里稍稍有些安定。 为保险起见,郁拾华还是决定在医院养上一天。 集团重要的事务,必须亲见亲签的一律送过来办,不得取消推迟的会议全部走视频。 感谢高科技的辅助,喻姝就这样勤勤恳恳地陪了他一天,干上了老本行的工作顺带兼半个护工。 午休时间,阎君合给她打了电话。 姿态和语气都放得极低。 “您必须见我一面吗?”喻姝满心茫然。 “是的,地方可以你挑。” 可能是太担心被拒绝,这一次的语气都带了一丝恳求。 “豫仁医院对面的星爸爸。” “可以。” 两人说定了时间,阎君合的意思是越快越好,生怕会有变数。 郁拾华在旁静静听着,留心着她面上的不解和惶惑,温声道:“没事儿,见一面有何妨,人手带齐。” “嗯。” 喻姝重新扎了头发,又稍稍描了几笔眉毛,拎上包走了。 “人带到停车场了?”郁拾华拨通了华丘的电话。 “要带上来吗?” “不必,我下来。” 他看着满是彼此气息的病房,哪里能容许几个陌生男人进来。 还是那句话,豫仁医院是私立的,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郁拾华都能凭着自己心意主宰。 停车场里,蒋廷龙浑身上下都是被修理过的痕迹,眼睛肿得连睁开都很勉强,但他模糊中感觉到了郁拾华的到来。 “他不肯说。” “越说不肯说,不就越能说明什么吗?”郁拾华看着蒋廷龙和看一只蝼蚁,没什么区别。 蒋廷龙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强势和鄙夷,他也无所谓,烂命一条而已,真被打死反而还送了阎仕淮一份大礼。 他相信,郁拾华同样不蠢。 打死他,有什么用。 车谁都能开。 “不说就关着,有一天会说的。”郁拾华主要想听听华呈口中的发现,对蒋廷龙这样明显的枪不屑一顾。 “明白。” 蒋廷龙愣了愣:“你们不把我交给警方?”他都逃逸了呀,这是京城,他们明目张胆地关押自己? “警方?”华丘冷笑,又指了指自己,“老子就是警校出来的,收拾你还不够格?” 他早早拿过蒋廷龙的手机,只等破解结果了。 “反正,你说的话不一定真,可手机里的消息,九成不会假。到时,你还有什么价值呢。” 华丘信誓旦旦。 而郁拾华比他还果决,他停留在蒋廷龙身上的时间连十秒钟都没有,反而直接上了另一辆黑车。 蒋廷龙莫名觉得恐惧。 他……会被一直关着?连牢狱都蹲不上? “你们想知道什么?”他明白,这句话一出,他就彻底输了,连一丝一毫可能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 华丘拍了拍他打肿的脸,啧啧叹道:“没看郁总都走了吗……本来你识相点,咱俩皆大欢喜,你有活命的路,我能表现自己的能干,现在……我给你机会有什么用?方便你将来报复我吗?” 他脸冷得没有温度,直接给俩小弟使了个眼色。 “不,不是的……”蒋廷龙的后悔来得很快,但没人稀罕他的话了。他不知道,赣城也好,鹏城也好,里面的生态位和燕京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 燕京是真正的牛鬼蛇神万象齐全。 他不幸,惹到了生态位里的金字塔,鹏城和赣城压根不会有的存在。 他更不懂,对郁拾华而言,每和他说一句话,就是浪费时间,要不是刚巧他要来找华呈,他对蒋廷龙哪里会有正眼。 华呈是连夜赶回来的。 此刻正敲着台笔记本电脑,将查出来的信息和资料全部展现完毕。 喻姝的高中生活。 的确称得上多姿多彩,不仅在学校里是个名人,校外也有不少牵扯。 首先是徐茹莲,和那所高中的校长是不远不近的亲戚,一次偶然对外交流活动,她的儿子和喻姝有了交集。 明明是重度自闭症,却格外喜欢喻姝的长相,并愿意与她进行肢体和语言上的交流。 这让徐茹莲动了心思。 喻姝的才貌双全,家境平平,每一项都那么恰到好处。 她许诺了千万彩礼和生孩子的奖励。 “当时,徐茹莲几乎是变相强迫喻小姐的。”华呈斟酌着用词,又调出了医院体检报告。 “喻小姐为了打消徐茹莲的念想,不知一连吃了什么药,在后来的一日去徐茹莲指定的医院进行体检。” “这是体检报告。” 华呈把报告直接转向了郁拾华。 除了常见的几项,最详细的就是事关生孩子的几个器官,包括但不限于子宫、卵巢。 还有破裂过的膜。 “这次体检距离王越的死亡刚刚一个月。”华呈隐晦提醒。 郁拾华这时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细细去看子宫的描述,b超显示很干净完整,无任何异常。 可这不能说明什么。 “郁总,您可以咨询下妇产科医生,这不可能是做过流产手术后一个月的b超影像。” 郁拾华神色淡漠下来。 时间线是清楚的。 因果逻辑很容易推演。 喻姝因为被强,怀上了王越的孩子。她不可能生下来,所以唯一选择是打胎,不是港城就是鹏城。 问题是,时间久远加上她年龄小,选择的必然是私人诊所,即很难留下印记的小医院。 所以这条路是堵死了。 那么,就要从侧面去揣测喻姝的身体情况。 以及,打胎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或许,更早前呢。 流产不是怀孕,只要心够狠,是可以第二天去读书上学的,外人也看不出破绽,就算被觉得虚弱也能以月经的缘由糊弄过去,以郁拾华对喻姝的了解,她估计比这个还狠。 “往前推的话……郁总,我查到了体侧。他们学校的体测偏早,刚好在王越死前一个月半的时间点。” 这虽然没有子宫b超,但验血是能查出来怀孕的。 “我确认过,这场体测是集体活动,不是私人单独前往的,且要录入指纹,很难代测。” 他一边说一边调出了喻姝的体测报告。 一切如常。 “你的结论是?”郁拾华脸色冰凉起来。 华呈不咸不淡地答:“其他不论,喻小姐在王越死去的前后三个月中,基本没有怀孕可能。如果可以,我愿意当面对质。” 他查得就差刨地三尺了。 特别是拿到最后一份体测报告时,他终究把答案指向了最匪夷所思的那个,排除其他所有后,只剩下这个可能。 因为没有怀孕,所以没有痕迹。 多么讽刺。 多么顺理成章。 郁拾华切换了屏幕,看向另一份令徐茹莲放弃掉这个儿子喜欢的‘玩具’的体检报告,月经紊乱,激素水平偏低,且是多囊。 对于根本目的是孩子的徐茹莲说,喻姝彻底出了局。 她从来都把希望寄托在孙辈上。 她不能容许儿媳妇的身体有什么不谐的地方。 当面对质? 郁拾华语气微含讥诮:“她怕是和你对质不起来。其他还有吗?” “卫杉和她一所高中,当时追求地很猛烈。” 是,那是个二愣子。 郁拾华同样懒得多看一眼。 只是任凭他怎么平静自己的心境,铺天盖地的质疑挡不住地充斥着整个胸腔,喻姝是在骗他吗? 她是拿强女干怀孕的事情欺骗他吗? 郁拾华眼里渐渐变得森冷,又不停劝说着自己应该问她要个答案,她是否还会以沉默相对? 他越想越是齿冷,不知不觉地开始复盘她那日与自己坦诚的点滴细节。 她的神情,一直有着苦痛和躲避,是对回忆的害怕还是单纯害怕自己编造的谎言不能过关? 她的言语,比起往常的沉默多了几分流畅,那么可怕的事,照样用了三言两语来陈述。 她…… 到底骗了自己什么?! 她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 越想越是崩溃,在彻底的崩坏到来前,郁拾华以强大的心智稳住了自己情绪的洪水。 他的表情消散成了平淡。 问问她。 听听她的说辞。 她马上回来了。 * 和郁拾华的冰火两重天比,喻姝压根没料到自己的心境会在这一次碰面后全线溃败。 他有百分之一的预计,而她毫无准备。 阎君合给人的印象儒雅而冷漠,比之付襄硬装出来的文质彬彬,他看起来更不近人情,也懒得虚与委蛇。 只是喻姝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似是要望破她的躯体,直望到天际深处去,那么悠远沉重。 “您可以直说。” 她礼貌得体地捧着自己这杯饮料,微微一笑。 阎君合摇了摇头:“我怕你不愿意接受,然后转身走掉。”他唇角泛苦,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来打扰喻姝的生活,在尘埃落定后拿着铁证胸有成竹,而不是像此刻般,自己都畏手畏脚。 “接受什么?”喻姝真心不解。 阎君合:“真相。” “您放心,确定是真相的话,我一定可以接受。”真相再残忍,也比虚假的谎言好,她愿意活在真实的残破中,也不想苟且在虚无的美梦里。 “我不知道,真相与否需要您的协助。”阎君合知道她不会给自己打太极的机会,逼不得已下他直接道,“可以给我几根头发吗?或者唾液也可以?” 喻姝的思绪停滞下来。 头发?唾液? 这…… 这不是亲子鉴定的材料? 荒唐而无法理解的事情出现了。 她如释重负般笑:“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想要我的dna,但是抱歉,从我私人角度看,您的要求很可疑。若非您看起来还算有理智,我确实会直接离开。” “这是我亡妻的照片。” 阎君合望着对面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连笑的弧度都那么像,可惜她没继承阿裳那对梨涡。 亲眼所见,果真比照片上更生动,更有相似感。 亡妻? 第178章 对质 喻姝心里咯噔了一声,莫名觉得有点难过。 照片材质都偏老,保存地却十分好,一张张地,上面的女人和她足有五六分像。 “这能说明什么?” 喻姝紧紧盯着那张侧脸,伸出手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左脸。 真像啊。 “我的女儿和我和她没一点血缘关系。我近一个月来,一直在找我的亲女儿。” 阎君合脸上的笑意淡而稀薄,像透过千年冰山漏出的一缕阳光,带着深重的寒气。 他怎么会想到,正常人怎么能够理解。 他曾以为他二十年前拿到的亲子报告,已是人性里最为丑陋的存在,却没料到,真相比他以为的更加残忍。 那一刻,他甚至希望他如今的女儿何媛是何裳的亲女儿。 即便他戴绿帽子也在所不惜。 那样起码,他的亲女儿不会在外流落那么多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过着宛如蝼蚁般的可悲生活,他失神地扫了圈随同喻姝进来的男女保镖。 统一的制服,门外停着的豪车。 无一不揭示着喻姝眼下的处境。 只有出卖自己的一部分,才能换来物质上的丰沛和优待,她是自愿与郁拾华在一起的吗? 他知道那场官司。 能闹到法院,却又和好如初。 真的如初了吗? 阎君合非常自然地以为喻姝,又被郁拾华用手段胁迫了,过着屈居人下,没有自由的生活。 “喔,那怎么会是我呢?我……”喻姝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心底有什么一直坚守的东西慢慢出现了裂缝。 她说不出自己和父母生得很像。 有时一家人走在一起,只有她,最不像这家人,从头到脚处处皆是。 至于感情……她不想自欺欺人。 “你和我女儿是同一天在医院出生的。极有可能。”阎君合其实是十拿九稳的,要不然以他的情况,何必苦苦哀求见喻姝一面。 “喔。所以想确认下事实,对吗?” 喻姝搞明白了对方见自己的来龙去脉。 她似乎中了彩票。 可为什么心里的恐惧被放出来了呢,她居然只觉得害怕,有种必须逃离的情绪在逼迫着她。 她之前二十九年的人生会是黄粱一梦的虚假吗? 她本可以不用受那些罪吃那些苦吗? 她计较了快三十年的人原来不是亲生父母吗? 比起被富贵砸中的喜悦,她只觉得心境在不断崩塌,心墙的漆料和白粉正簌簌往下掉。 不行。 喻姝咬了咬牙。 她活到今日,千辛万苦走到如今,怎么能动摇,这是她费尽心力才挣出来的人生啊。 怎么可以是笑话。 她不能接受,她绝不接受。 她果真如阎君合所料,直接站起了身。 阎君合看着她的脸仿佛有有冰水劈面湃下,将她浑身上下连纤微的发丝都冻住了一般僵硬。 她口吻淡淡,透着沉沉死气:“我拒绝。” 亲子鉴定? 鉴定为真的话,她的人生岂不是成了假? 她分明看见一道裂缝慢慢横亘上如坚冰般的心底,轰然塌碎的声音之后,森冷锋利的冰棱直直硌在心上。 喻姝知道,她绝对不能同意。 “你……” 短短几日,喻姝数不清他是第几个说出你字后说不出其他话的人。她令那么多人感到为难吗? “告辞了。请你之后不要打扰我。”她转身离去,整个人坚硬挺拔如一柄染了血的剑。 阎君合来之前想了很多种情况,唯独被如此坚定冷硬地拒绝,他是没料到的。其他几位,他仅仅许以了十万块,各个都是趋之若鹜,不停向他助理打听着他的条件和情况…… 她明明家境也称不上富裕啊—— 和父母感情很深? 他不免陷入疑惑,按照她家两女一儿且儿子最年幼的组合,不论如何,大女儿都受宠不到哪里去啊。 一碗水端平都是天方夜谭了。 与阎君合的揣测相比,喻姝隐隐处于天崩的边缘,她甚至没看清店门的门槛,踉跄地往前微扑了下。 盛夏季节,蓬勃又灼热的暖阳夹杂着马路上独有的热浪尾气,令她的感官有了前所未有的眩晕感。 她刚刚拒绝了。 喻姝没忍住地回想了下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很美丽很高贵,浑身洋溢着新婚的快乐。 至于相像,非要说像的话也是像的,美女哪有长得特立独行的,不就那些标准? 太荒唐了。 她反复给自己催眠了几遍,等走到医院电梯前,已经恢复了大致上的平淡如水。 不过阎君合开门见山的陈述过于振聋发聩,她还是不自觉地想起了温禾那天对阎家何家的描述。 连婚礼都可能是舅舅或者外公出席,明摆着阎君合不在乎这个女儿,为何又巴巴地来到她跟前说这些听起来过分真诚的话呢。 电梯门打开了。 喻姝摇了摇头,似乎想把满脑子的杂乱心绪一扫而光。 病房内,男人正在笔记本上瞧着字,专心工作的模样。也就喻姝和他处了三四年,一下凭第六感品出了郁拾华不太美妙的心情。 咦。 明明出去时候还好好的。 “阎君合和你说了什么?”郁拾华眉眼凝着郁气,却在抬眸和她对视的一瞬挥发掉了不少。 “他说,我可能会是他的女儿,要和我做鉴定。” 喻姝笑意苦涩。 郁拾华多少有点出乎预料,他拧眉思索了会,同样想到了阎家这一辈唯一一个养在女方家的女孩儿,连姓都跟着姓过去的那种。 症结在这儿? 阎君合一早知道,那不是自己闺女? “我拒绝了。” 喻姝稳着心神,不想让郁拾华看出她内心此时此刻的冰天雪地,可惜她的神态太糟糕了,摇摇欲坠地根本无法令人信服。 “你是又骗我了吗?慌张成这副模样?”郁拾华眸中波縠滚动,终化成一抹奇异的流光。 怆然又苦痛。 她总是这样,用尽全身力气来遮掩,来糊弄他。 他一只手握住她略薄的肩,一只手轻柔抚上她苍白的脸,口红早掉得不成样子,她怕是没照过镜子,不知道自己气色多么不堪吗? 这样的她,不可否认,他无法责备。 更无法把被耍弄的愤怒倾泻在她身上,他不想让自己再成为她生命里的雪崩和灾难。 喻姝怔怔地站着,艰难动了动嘴唇,不知是要笑还是说,落在郁拾华眼中显得有点难看。 “我骗你什么了?” 她喑哑着嗓子。 “我不想戳穿你,你给我个解释。”郁拾华要求不高,毕竟他现在喜欢着人家,是他要求她,但凡她能自圆其说,他就能自欺欺人。 喻姝并不擅长装傻,况且在郁拾华面前表演自己拙劣的演技,怎么看都是跳梁小丑一般的行径。 她慢慢平静下了已然破碎的心境,又失神地看了眼窗外一碧如洗的蓝天,决定拿起刀,斩断这些年他们一错再错的情分。 是她太贪恋这份宁静美好了。 他们真的日久生情,他真的有了和她长久的念头。 要不然,以郁拾华的为人和骄傲,哪里能容得欺骗,特别还是枕边人的有心蒙蔽…… “没有解释。是我骗了你。” 她一字一顿地想说清楚,字里行间透着浓重的绝望,压抑地仿佛能将她整个人吞下。 “骗我什么?” 郁拾华神情阴晴未定,并不似窗外天空晴空万里。 “我们分开吧。” 窗外 阳光那么猛烈,几乎灼痛她的全身上下,微微睁开眼,抬眸就触到那一双隐忍不亚于自己的双眼。 和曾经的申请辞职不同,喻姝这回说的是分开。 他们不是恋人,没资格用分手,她斟酌了许久,才用了这两个字。直到这一刻,她其实也是介意的,在乎他俩自始至终的见不得光。 “你……”郁拾华着实没有想到,他简直觉得是阎君合和阎仕淮沆瀣一气,叔侄两人联手来搅和他的人生。 心神震动下,他的余光第一时间看到了喻姝昨天送他的礼物。 不可能的。 明明他们今儿之前还好好儿的。 “理由。” 他到底思路清晰,立刻镇定了下来要原因。 “我们不适合,如今你三十出头,我也快三十了,该考虑下人生大事,不要再彼此耽误了。” 现实如一把钝重的钢刀,一刀一刀地割裂下来,至于理由,他俩分手还需要理由吗? 都不用找,现成摆着一堆。 郁拾华牢牢盯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那股一直郁在心里的怨气不自觉地漫上了眉心。 他从小到大,要什么没有,什么都得到了。 如今他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凡是和她有关的,全部拉低下限打破原则,只要她好好儿地在自己身边。 至于那些过往,纵使她处心积虑骗了他,是的,那一晚上,她顺水推舟地‘解释’了自己流产的苦衷和无可奈何……这肯定是蓄意的! 郁拾华压住内心气急败坏的冲动,脸上泛起空洞的微笑:“所以,你和我分手,是为了自己的人生大事?结婚成家吗?” 不得不说,当面和郁拾华分手,真的太考验心理素质。 而喻姝刚刚经历过一场不啻于天塌的对话,破裂的心境尚未来得及修复,又要和眼前的男人正面来一场攻防战,太难了。 “算是吧。” 她眼神一直在游移晃动,生怕看见那双不忍卒睹的眼。 只能说郁拾华一旦脱离出恋爱的结界,平素的智慧和敏锐立刻归位,他淡淡一哂,似是自嘲:“原来,不是今天。你早早策划和我分手了是吗?” “说起来,还多亏了我生日的福气。难为你明明有了分手的念头,还和我虚与委蛇那么多天?” 喻姝麻木听着。 世事多半如此,一旦有了果再去循着找因,多半事半功倍,千丝万缕的细节都放大数倍。 不等男人将她近来的反常梳理一遍,她主动道:“我很抱歉,在一起的时候没能对你真心实意,如今分开,就不骗你了。” 她吞下叹息,颓然转身,浑身是掩不住的灰心与伤痛,只是她明白,当断则断,她不适合和人结婚。 只是她小瞧了郁拾华,一生几乎都在赢的男人怎么容得下如此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被分手? 某种意义上,喻姝的这次分手提议彻底戳到了某人的肺管子。 “话说清楚。你第一次流产,是为什么?”郁拾华直到这一刻,还是抱着一分她有苦衷的希望,是有人逼迫她和自己分手。 “不为什么。你就当我滥交吧。”她不自觉地别过头,不想让男人看见她万念俱灰的表情。 明明只是分开,可是为什么这么辛苦? 为什么需要费那么大的功夫? 他们之间的感情,难道牢不可破到了这个地步吗? “滥交?” 男人品了品这个词,一改冷静从容,露出一抹纯粹形式的微笑,直接拽过她压在了墙上。 喻姝有点吃痛,咬牙对上了他冷漠又带着点点希望的眼。 “你告诉我,除了我,谁和你发生过关系?” 郁拾华对这词儿没有一丁半点的可信,喻姝性子怎么样他一清二楚,况且长成她这样,用得着滥交? 大大方方谈几个条件优秀的二代,还不是轻轻松松? 只是为了能够分手,她不惜如此自贬,连这种侮辱性极强的词儿都舍得往自己头上扔。 这就显得怪异许多。 他脑海中快速掠过几个可能选项,最终停留在了……那个于他而言神圣而不可亵渎的名字上。 “我……其实,这样也好不是吗?”喻姝还是想调节下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唇边绽开有些枯萎的笑:“我们两个迟早要分开的。如今我主动说,也省得你为难,落下个不好的名声,我也不会死缠烂打地不放,咱们体体面面地不是很好吗?” 郁拾华听得纹丝不动,冷笑一声后将她话语里的关键词一个个地拎出来:“迟早,名声不好,死缠烂打。你是在想像吗?” “郁拾华,你何必装聋作哑。咱们的关系,外界是怎么评判的,你或许不介意,但我感官清晰,没法自我催眠。”喻姝从没像这一刻般感谢这段偷偷摸摸的关系。 “当然,我也不是要求名分。我有点累了,我们分开吧。”她又再度提起了这个词。 不是分手。 他们没有恋爱过。 “我要听到理由。”郁拾华口气里有难耐的急切和不愿相信,清明的眼神并未放过我,“是谁?” 这个人选很多。 外部内部皆有可能。 “我不想赖别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两个人的事。外部因素的施压,也是我撑不下去而已。”事到如今,喻姝不想牵累‘无辜’,奈何郁拾华拼命引着她往这个方向去。 偏偏,她确实有个量身定做的人选和时机。 喻姝力图以疏离的笑分隔自己与男人的距离,可惜郁拾华铁了心地不放过她,逼着她必须面对面。 “谁要你撑了?”郁拾华仿佛找到了问题所在,冷淡的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跃的烛火般。 喻姝努力想回避开他的气息和视线,目光落在他还贴着敷料的腿上,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往他伤口上造。 “因为我们在一起是两个人的事儿。” “郁拾华,我实在是……”会拖累死你的,光是自己身上厚重又没有解的那份郁气和罪过,就不该牵扯无辜者的人生。 “那天你烧掉什么了?”和喻姝怎么绞尽脑汁劝说郁拾华分手的眼下,郁拾华还在回忆里找寻着她的破绽。 那一天的晚上外出,轻而易举地成了突破口。 略带躁意的夏风夹杂着花的浅浅清香,那种香,像是盛极而衰时的极力挣扎,喻姝淡淡道:“一些不好见人的东西。” “周演又有什么关系?” 郁拾华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见不得人,见不得他,为何独独能见周演? “因为当时是他帮忙处理的。”所以要找他确认是不是销毁掉的那些,还是不知去向的那部分。 “当时……是什么时候?” 不怪郁拾华刨根究底地探寻她的过往,是因为她的反常和崩溃,往往从那一段过往开始。 他不信,喻姝是因为对他没感情提的分手。 “我不想告诉你。”如果列个排名,郁拾华一定是她想瞒到最后的那个人,她甚至庆幸,阎仕淮的那些照片,发给了季清泠。 而季清泠,并不以郁拾华母亲的身份来看待这些照片,而是单纯以一个女性的角度出发。 保全了喻姝那一点点的自尊心。 她无比感谢。 “我会去问周演。”郁拾华冷淡道,他对周演可就没这份好声好气了,他经常觉得,喻姝当年受的罪,周演保护不力是有一份责任在身的。 喻姝猛地抬头,又是不可置信:“你何必牵连旁人。我只是和你分开,你不要去找他。” 呵。 郁拾华堂而皇之地冷笑:“怎么?他是你什么人?紧张成这样?”还是那句话,用结果去反推过去,每一处细节都是奸情满满的可疑。 喻姝看周演的眼神,绝不像是单纯的姐弟关系。 绝对不是。 “你想哪里去了,我和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她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有着拿不准的犹疑。 是了。 如果阎君合没有胡说八道拿她找乐子的话,如果她真的是他失散多年,不幸交换人生的倒霉孩子,她和周演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微微的刺痛感从头皮传来。 她出神地看着男人极快的手势和被抓在他手里的头发。 “我会去验。” 他较了真,他虽然没有亲姐妹,但家里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有表妹,还有门当户对的女性发小。 作为有着和异性接触经验的他,明白男女交往的界限大致在哪里,以及彼此间的磁场和态度是个什么味儿。 比如他和陈冉,也算是关系过得去的表兄妹,可他绝不会用周演看喻姝的那种眼神去看她。 “你……”喻姝有点恍惚,又知道自己从未成功说服过他,他还真信了阎君合的鬼话。 “郁拾华,我不想说服你和我分开。你那么骄傲,为何还愿意挽留我呢。我其实挺受宠若惊。” 不对等的关系处久了,人确实容易有个错觉。 “知道我的好,还敢提分手?”郁拾华轻描淡写,眼神里有着非同一般的火热。 喻姝叹息:“郁拾华,我从没成功说服过你。但是这件事,不应该让我来劝服你。” 她是要分开,不是要他投资。 口舌之快有什么用。 “你继续接你上一句的受宠若惊说。”郁拾华舒展的眉头遽然皱起,平视着我,眸底唯见一片深沉如海的黑暗。 他得好好听听,她这种‘大逆不道’的思想从哪儿生根发芽出来的,他也好因地制宜,对症下药。 “因为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好像和我们刚开始在一起不一样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发展,超过了预期。” 喻姝不得已,被逼着换了个角度。 分开,会这么难吗? 其他人分手也是这样? 明明她看林彩分手容易得很,两人大吵一架后各自放狠话,然后彼此拉黑删除,永不再见。 郁拾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又或是天方夜谭,他稍稍放开了对她的制约,从桌上的烟盒里抽了根烟。 “我对你好?还超过你的心理预期?你为此要和我分开?” 他是不是听力有毛病了? 喻姝微微活动了下四肢,看着他避过自己身子点烟,淡笑道:“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你不会这样点火。” 完全无视着她做自己的事情。 她为此也很佩服他的专注力,永远只在自己感兴趣的人事上停留,绝不为其他无关紧要的存在停驻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淡淡白雾在他口边萦绕,那支烟夹的角度很好,被郁拾华刚好挡在身后,不细看都看不分明。 多么体贴,多么在乎她的感受。 “那会儿,我可能不够喜欢你。”郁拾华皱着眉,竟然当机立断地把烟灭了,他知道女人都是厌恶烟味的。 喻姝略略凝神,一时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认错’所卡壳。 意思是,他现在很喜欢吗? 所以会调整自己的行为举止,尽量留个好印象? “郁拾华,我不是在以退为进,拿分手要挟你对我好。”喻姝端正了下神色,认真纠正。 第179章 谈妥了 郁拾华同样专注,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你可以以退为进。”情侣间的花招手段那都是调情,她闹小性子有点小摩擦都是正常的。 “我……” 喻姝从未觉得沟通如此艰难,与此同时为自己的‘及时止损’感到无比正确,他是动真格的了。 “对不起。” 她鼻子渐渐泛起酸意,一点没认知到他俩如今的分手节奏有多么奇怪,正常情侣哪怕是在气头上的分开,看彼此也是猪狗不如觉得自己瞎了眼的,更别说那些相看两厌搞冷暴力的。 他俩彻底是条清流啊。 都是恋爱上的新手,一鼓作气找到了正确的人,然后依依不舍,情意绵绵地提分手。 啧。 “把分开两个字收回去。我不想听。”郁拾华看她神情软和下来,鼻头变成了红通通的颜色,以为她是回心转意,有心抱抱她作为安抚,结果手刚一伸过去,居然被让开了。 这使得他周身本就冷淡的气息彻底凝固了。 “没有人逼你和我分手?”他注视着喻姝。 喻姝从善如流地点头。 她还是习惯这样的节奏,他来提问她作答。 “你什么时候开始想的?”这绝不是一朝一夕的念想,郁拾华早觉得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想着以自己的实力可以随机应变地帮她解决,却没料到她苦思冥想要摆脱的是他。 多么讽刺。 他甚至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她好像永远只会一招,离开。 喻姝沉默。 她不敢说是那一夜,她不想郁拾华去逼供周演,毕竟那根头发还在他手上,她居然没有信心。 她万一真的不是呢? 那她吃过的那些苦算什么? 她这么惨淡又苦苦挣扎的人生算什么? “上回你也是,不肯和我好好沟通,只会拿一封辞职信和我说一些公事公办的话。” 郁拾华破天荒地地翻了旧账,说完连他自己都呆了。 喻姝垂下眼眸:“郁拾华,我已经流产两次了。这个次数不说匪夷所思,也是触目惊心了。我真的,不可以有第三次了。” 事不过三。 她拖着这样一副身子骨,苟且在这世上,难道还不够吗? 那种事,大部分快乐不是她的,苦头却是她一个人吃的。 “我多少是有点怨恨你的,但考虑到当时我是自愿,实在没办法从道德上指责你什么。” 其实也不尽然,她当时没有直说,纯粹是因为担心受到他冷淡漠然的羞辱,那种轻飘飘的一句话带来的伤害,她领教过很多次了。 虚弱又惶然的她出于自我保护意识,避开了和他的正面交锋。 “所以我借着这个契机提了辞职。” 喻姝终于有了点分手的样子,语气里不由自主地添了情绪和埋怨。 她没想到,郁拾华居然拿违约金威胁她。 “你后来,真的和我上法庭,一点没客气地胜诉,害我倾家荡产,和人去借钱还债。” 她越说越微弱,到后面有点说不下去。 委屈,心酸体现地淋漓尽致。 可她连看一眼郁拾华的勇气都缺缺。 她生怕看见一张淡漠到无视一切的脸,或者以冷漠为主,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从头到尾,高高在上地听着她可笑的剖白。 明明给他端茶倒水,打理私人物品的时候不觉得自己卑微,可这一刻,心里话吐露出来,她骤然苦涩到了极点。 比起尘埃,她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场拙劣的真心话。 太令人难受了。 喻姝仿佛一条濒死的鱼,在他面前无力又可笑的挣扎着,那一点点对他的抱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这样光辉又荣耀的一生,不该有什么污点,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你心里有补偿方案吗?”郁拾华并不擅长反省自己,毕竟那次确实是意外,她摔下楼的监控也被调出来看过,没有什么外力所致,他能考虑的就是尽力做好弥补工作。 补偿。 又是补偿。 她的眼终于泪眼朦胧起来。 “郁拾华,我……不是要补偿。”喻姝不是爱哭的人,只是此时此刻的情绪确实有着决堤的趋势,她压不下去。 “我就是想说,我们之间算了吧,这几年还是谢谢你的。” 满腹欲说还休的委屈和多年来的郁结,岂是一朝一夕可以理顺说清。 她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保护好小小的自己,在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前,和他划清界限,免得束手束脚。 “谢我什么?” 郁拾华仍是不动声色的那副表情,只是眉间眼底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触动,他目光眷眷,看向喻姝的视线里微带怜惜。 她原来一直记恨着。 也是。 到底是从她身里掉出来的血肉。 那么浓稠又腥气。 闭上眼,他仿佛还能记起那天她下半身的铁锈色,深沉又蜿蜒,像是没有尽头的血色长河。 “谢你这些年的照顾。” 不可否认,和一个比自己高阶许多的人在一起,即便他算不得很好很好,但总体来看还是利大于弊。 光是眼界上的提升和世面,就非同小可了。 “我不想和你分手。” 郁拾华决定说清楚。 他声音一凛:“你听好了,我不想分手。我们两情相悦,你难道不想知道我本来想许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早知道,就不该让给她。 喻姝泪眼婆娑,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迟疑道:“那你别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时郁拾华又搂过了她,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温柔又情意绵绵。 她向来贪恋这样的温存美好。 要不然,也不能沉沦那么多年而不自知。 “怎么能不说……你都要离开我了。”郁拾华阖上双目,感受着她的真实,良久才道:“不分开,好不好?” 不得不说,这样的对话,喻姝几乎没敢想过。 她以为,她只要一提分开,以她认知里男人的骄傲和冷淡,一定会像之前辞职时一样决绝而漠然。 她万万没想到…… 郁拾华放得下身段,如此柔情蜜意,低声下气。 是的,她相信,在郁拾华的人生里,他应该没有对其他人做过如此挽留和请求了。 他信奉以实力和权势得到一切。 同样地,她也明白,只要这次她能成功离开,那么按照郁拾华的为人,决计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郁拾华,我想清楚了。我不会和你继续在一起了。你今后好自珍重。”喻姝心气有些消沉,垂眼静静道。 “理由。” 男人的语气明显冷硬了几分,他不懂,为什么他好声好气到这份上,她还执意要离开。 “我给过了。如果非要具体一点,就是我配不上你,全方位的那种。”喻姝恍若不觉地凝视着虚无的前方,委顿得如深秋里的垂柳一般。 “你明明对我有感情。”郁拾华笃定道,神情却有些慌乱,好似突然找到了什么理由来挽留她。 喻姝深吸口气,她明白成败在此一举。 她扬起有泪痕冲刷过的脸,目光牢牢定在病房内最远的一点,轻轻启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是对你的金钱和权势有感情。” 郁拾华怎么会被这么浅薄的理由所糊弄,和他所见过的拜金女相比,喻姝着实配不上这三个字。 她这样的,还爱钱? 天方夜谭。 “那你现在没感情了?今天郁寰集团的股价又涨了百分之三。”郁拾华稍稍安定了几分。 爱钱爱权势,有什么不好。 他生来就有的东西,今后也只会发扬光大,她越爱这些,岂不是一辈子离不开他? 怎么还会要分手? 放眼满燕京,比他更有财富地位的还有谁? 那些身子一半埋土里的老头子吗? 他问得犀利又刁钻,饶是喻姝的心再坚定,还是止不住地动摇,毕竟活在他的淫威下那么多年。 她习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骤然要在口舌上盖过他,喻姝着实觉得自己不行。 “你…不觉得你在扶贫吗?我们之间差距太大,你对我已经形成了单方面的输血。” 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再让眼泪肆意在脸上。 脸上有软软的触感。 是郁拾华抽了张纸巾在她脸上轻柔地擦拭着,眼里盛满她之前三年称得上罕见的温情。 “今天没上妆,就哭得那么随意么。” 他擦完又碰了碰她的脸蛋,捏了捏。 多么亲昵随意。 喻姝知道,他是在故意岔开话题,他做不到否认,却也不想承认事实来加剧喻姝内心的自卑感。 扶贫,输血。 无比精准的形容。 可对郁拾华而言,他是不在乎的,就算将来喻姝要扶她一家子,也不过是他眼中的九牛一毛。 比起那些毛毛雨的开销,他更在乎自己的感受。 比如现在,他就是喜欢喻姝,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她围着自己转,花点钱怎么了。 考虑到喻姝和他在一块的‘风险’,特别是性生活产生的怀孕可能,他主动且自愿地认为,他应该多给予物质补偿。 喻姝本来嘴巴就不算灵活,被他有意地引导加否定,连她自己都要怀疑起自己了。 她苦恼又无力地摇了摇头。 “又怎么了?”郁拾华一直有在调整自己,先前那些年是他不够体谅喻姝,经常干些非人的事儿。 好比她流产那几天,他因着那句辞职就看了她一回,之后几天由着她在医院里自生自灭,孤零零地一个人。 这样不对,是他混账。 也难怪后来喻姝要离职的心那么坚定,或许她在那几天也有过期盼和等待吧,以为他会来看她。 结果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待着,无聊之际难免胡思乱想,结合自身处境难免越想越伤心。 所以这次,郁拾华告诉自己,一定不要甩脸色给她看,要温声细语地好好哄她。 女孩子,其实都很好哄,如果用点心,几乎是无往而不利。 “没什么,我没话说了。”喻姝掏心掏肺地想分手,奈何方方面面都不是男人的对手。 她不得已另辟蹊径从另一个角度来和郁拾华攻心:“你不介意我之前的事了吗?是我骗了你。” 郁拾华似乎有点烦躁,他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事情。 眼前的女人明明对他……很有感情,却非得嚷嚷着离开,他真心闹不明白,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吗? 他有什么事不能替她解决不能替她扛…… “这样吧,你这段时间是不是太辛苦了。”郁拾华思索片刻,给喻姝铺了另一条台阶。 喻姝眨了眨有点红肿的眼。 “姑且当你是吧,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可以吧?”郁拾华退了一步,也给自己时间去缓冲,去闹清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俩连体婴一般地过了这些年,或许分开更有利于彼此看清心意,他现在虽然把自己看得很清楚,但喻姝显然还在自欺欺人。 他说得绝大多数都正确,唯独最后一句。 可以说,他俩的感情关系里,喻姝是最先察觉到偏离既定轨道方向的人,并且果断离开,试图让一切回到正轨。 “你不会来找我对吗?”喻姝眉心拢起,和郁拾华谈事儿,她居然觉得能谈到这一步算不错了。 郁拾华品了品她话里的意思,居然含笑点头:“是的,是我不会主动找你。”但是,你有什么问题是可以找我的。 “好。从现在起吧。” 喻姝黯然一笑,拨一拨耳边碎发,生怕他会反悔一般,利落整理着病房里自己的东西。 正好,护士来换药了。 郁拾华压住要扬起的唇角,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病号模样,捂着伤处慢慢躺在床上。 抬眼看去,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托特包,踌躇不定地望着他。 “嗯,裤腿这边,你帮忙挽起吧。”女护士虽然承认郁拾华帅得惊天动地,但毕竟人家身体尊贵,又有相伴的女人,她决计不会上手碰他衣裤的,惹起误会就倒霉了。 喻姝被指派了活,她没有矫情的习惯,快速地协助着护士给他捯饬,等人离开了才重新清点着包里的东西。 “怎么带着三个不同颜色的?气味不一样吗?”郁拾华昨晚就看见了,不过他不习惯外边的环境,加之身体不便,这会儿正好拿出来说一说,和她调一调情,缓和下静默的气氛。 喻姝手上动作一僵,不咸不淡道:“随手拿的而已。” “是我的尺码?” 眼看男人非要往那个方向发展,喻姝无语到了极点,一定程度上,她是怀念从前的郁拾华的,起码问不出这么下流的问题。 她不敢说不是,更不敢说是。 前者会让好不容易松了口的男人再度翻脸,后者会引发一系列她无法想象的连锁反应。 所以她抿着唇,慢慢往门边挪动。 索性郁拾华没再整幺蛾子,而是拿起了平板和手机,从刚才起,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喻姝听见消息响了几十次。 “再见。” “嗯,我们会再见。” 郁拾华言之凿凿,神情却很温和。 一关上门,她脑海中还能准确无误地浮现出男人专注工作的模样,时不时拧一下眉,时不时敲两个字,偶尔还会打个电话,但大多时候他都是深沉而严肃的。 她长舒出一口气,开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路。 * 何家 阎君合作为何家的长女婿,这些年因为自己想当然的误会,在何裳死后几乎不再往来。 毕竟在何家人来看,车祸是板上钉钉的意外,可促使何裳气急之下坐上那辆车的人是他这个丈夫。 就此分道扬镳,说是结仇也不例外。 而他自打同意女儿的姓氏改成何姓后,多年不闻不问,全然没当自己有个女儿,冷心冷肺到了极点。 故而他的上门,第一时间受到了何仙的嘲讽。 “怎么?阎君合记忆恢复了?” 她依旧仙气飘飘地下楼,嘴上说着不符合形象的话。 一楼正好是她的同胞哥哥在喝茶,这是非常难得的画面,何良一身居家穿着,脚上一双棉麻拖鞋,看起来闲情逸致地不行。 “人家算不上失忆。”他轻描淡写,脸上刻着出于礼貌的微笑,又推了下眼镜,“来者是客,不见总不行。” 见面才能知道来意。 何良也是好奇的。 他和这位姐夫打过交道,单纯从为人来说,不是什么令人反感的小人,家教使然,同样做不出过于离谱的事。 于是乎,阎君合顺利走进了何家的门。 何良站起身,垂眸检查了下自己的穿着,也不是什么要紧人儿,便宜姐夫不值得他去换身正装。 何仙却嫌自己穿得太隆重了,怪给狗姐夫脸的,小媛在他们何家住了那么多年,他登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真是令人发指。 进门的阎君合到底给了俩兄妹一个惊喜。 他穿得相对正式,比起家居服和拖鞋的何良,他上身是严丝合缝的长袖衬衫,搭一件没有合上的灰色马甲,下身是同色调的深灰长裤,配一双中规中矩的黑色皮鞋。 重点是手中,拎着公文包。 咦。 这还是出乎了何良的预料。 他似笑非笑:“这非年非节的,阎教授别来无恙。” 阎君合看着记忆里的清隽少年长成如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官场新秀,神情不免有些晦暗:“实在太冒昧了。不过来之前,我和令尊通了电话。” 听听彼此这称呼。 明明算是一家人,称谓上客气地一塌糊涂。 “哦?”何良摸了摸下巴,“家父刚出门,教授怕是要等一会了。” 何仙眯着眼打量着阎君合,又在他那公文包上转了转,是正事儿?可是爸爸能有什么事儿和他探讨? 或者……坎儿的关键时刻,来求人了? 她不免冷笑。 何仙本就觉得姐姐的死和姐夫脱不了干系,眼看他来了这会功夫,连茶都心安理得地和何良喝上了,偏偏一句没提亲女儿。 都是什么没良心的怪物。 她这哥哥也是好样的,同样气定神闲地说着闲话,时不时荐两家说得过去的茶庄。 “姐夫不问问小媛的婚礼安排吗?我还当你是来打听这桩事的。”何仙忍了又忍,觉得实在忍不下去。 她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 果见阎君合的脸沉了几分,好在毕竟是在何家,他极快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摆手唏嘘道:“这些年我并未尽到义务,也就不干涉她的婚礼情况了,婚礼我肯定到场。” 何仙不明白,他有什么资格沉脸。 何媛还不够乖巧省心吗? 看看和她年龄相仿的同龄人,哪个老老实实在上班搬砖,哪个肯定下心来找个合适的人走入婚姻,看看她自己,快四十的人了,照样晃在家里。 “到不到场都好说。咱们两家的情况,婚礼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也不会来参加。没什么好掩人耳目的。”何良轩眉一掀,笑得人畜无害。 阎君合在这方面从来自知理亏,只是在确认了何媛不仅不是自己的血脉,更和何裳无血缘关系后,他莫名地也就看开了。 起码何媛是无辜的。 她也不是何裳背叛自己的罪证。 更不是何裳和其他人的爱情结晶。 “何处说得是,我悉听尊便。”阎君合和何裳是真正的校园恋爱,所谓从校服到婚纱,即便过去那么多年,昔年的刻骨铭心和‘被背叛后’的痛心疾首依旧回荡在心间。 他不能坐视何家拿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当做何裳的缩影,他有义务把真相和何家人分享。 至于何媛…… 那就没必要了。 一来她要结婚了,要组建新家庭,本该翻开新篇章的关键时刻用不着拿着血淋淋的事实去破坏那份美好的心情。 二来,她也算是受害者…这词儿阎君合着实不太敢用,毕竟何家待她,几乎吊打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家。 那种两女一儿的朝山家庭,活在其中的女孩子,真的能不受委屈吗? 光是物质上,就做不到应有尽有的满足。 何良端详着坐得笔直的姐夫,一时间十分拿不准他来何家的用意,从穿着和神态不难看出,绝对不是唠家常关心女儿的模样。 提前联系了爸爸,肯定是有要事商量。 难道真是铺路来了? 他嘴角不免溢出一点若有似无的鄙夷,平常不烧香,关键时候上赶着拜,谁会睬你呢。 第180章 不速之客 所幸古怪的氛围被何方华的归家给打破了。 何良有点惊疑,父亲今天是去医院看故旧的,本该两个小时后才能到家,如今却中途硬生生折返了回来,可见阎君合的事儿……十万火急。 或者,性质上不算急切,但很严重。 随后的翁婿见面更是冷若冰霜,一个恭恭敬敬喊着何老,一个冷冷扫了他一眼,径直上了楼。 阎君合亦步亦趋地上去,徒留下何仙何良这对双胞胎暗自沉思。 何良感觉手臂被人碰了下。 “唉,你感应下,狗姐夫有什么事儿要找咱爸?”何仙不断思索着可能性,又一个接着一个画叉。 何良哑然失笑,慢慢摘下眼镜用布擦拭着镜片:“我和你是双胞胎,我和爸哪里感应得到。” “我估计还是和何媛有关。”何仙煞有其事地分析。 “喔?如何见得?” 何良没有什么头绪,他一直觉得,便宜姐夫对何媛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有时碰面,阎君合也会细看何媛。 那眼神,复杂地用分析仪都解析不清楚,他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份浓到化不开的深重里,绝对没有父爱。 这也是他昔年建议父亲把何媛养在自己家的原因,男人本就容易成为后爹,再考虑到没有父爱的屏障,他感念大姐和他的情分,舍不得何媛在阎家备受委屈,看人脸色。 “这个时间点儿,你觉得有其他什么事?”何仙同样觉得古怪。 “看情况吧。” 三楼书房内,阎君合早早将组织好的词句连成句子,循序渐进地铺展开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顺带摆上一份份年月日及内容清晰的报告。 首当其冲的是,二十多年前他与何媛的亲子鉴定。 一共有五份。 “我当年无论如何都不信,所以国内外的知名权威机构,我都做了,每一份都显示我和何媛没有血缘关系。” 阎君合说话节奏适中,不疾不徐道。 何方华定力非凡,除了微微皱起来的眉心,只慢条斯理地按着顺序一份份地浏览过去。 这就解释通了他昔年骤然的冷淡。 和这些年的不管不问。 “您应该知道天桓酒店的事儿,也是那次契机,我产生了怀疑。”阎君合继续陈述。 何方华并不为他的言语所动,看完报告后平静道:“你既然心思缜密地做了鉴定,那么奸夫是谁?” “我直到上月才明白,没有所谓奸夫。” 他语气恳切,又将另外三份报告递过去,并解释道:“我昔年千算万算,只顾着在找奸夫,独独没想过是命运捉弄人。“ 何方华古井无波的眼中终于起了风浪,他微有浑浊的眼不可抑制地沉凝下来,逐渐染上了深邃又阴郁的色彩。 妻子和长女的接连逝世,带给他的打击不可估量,他无法容忍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还有畜生想往女儿身上泼不干不净的水。 “何媛和阿裳没有血缘关系。” 阎君合脸上写满沮丧,眼皮掀起道。 “她过世那么多年!你……!”何方华身子一震,在极短时间里将诸多情绪沉淀在了眼底。 “事情总要弄清楚!阿裳是你的爱女不假,这些年您把这份心寄托在何媛身上我也理解。”阎君合郑重其事,语气坚定,“是当年的医院弄错了。何媛是被抱错的孩子。” 屋内空气凝固了。 他毫无防备地挨了一掌,打在脸上有着无法言说的羞辱。 “诚如你所说!你是为阿裳的出轨感到心寒,那么何媛出生的时候呢?你身为丈夫,身为父亲,连亲女儿被抱错了都不知道!”何方华简直怒不可遏,什么叫抱错了,什么叫没有血缘关系。 他憎恶而愤怒地看向自己曾经看好的大女婿,那桩他以为天作之合的婚事,最后不仅闹出了如此荒谬的事情,还让他的女儿香消玉殒。 阎君合神情涣散了一瞬,又很快凝聚成一片晦涩,伴着三分懊悔,三分无措,三分沉痛和一分疲倦。 “是我当年片面了。我应该查得更用心点。” 只是那时他面对残忍到极点的‘事实’,开启了最大强度的自我防御,他不停催眠着自己。 后来,他不敢去查那个男人是谁。 他已经没有家和妻子和女儿,不能再失去理智工作和前途,他怕自己做出一些丧心病狂的举动彻底毁了自己的人生,所以他放弃了。 他以为只要不去查奸夫是谁,那么奸夫就可以不存在。 他还可以把破碎的人生继续下去。 事实上,如他所料,从来没有什么奸夫,那次酒店,只是一场巧遇而已,何裳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书房里两个生命过半的男人各自收拾着狼藉一片的心,何方华沧桑又陷入沉思的面庞微微一动。 “你这回查清楚了?你的孩子呢?”他刻意咬重了这个你字,语气里不乏藐视和谨慎。 “没有水落石出。最可能的那个孩子,她不愿意做鉴定。”阎君合有些头痛,一贯肃然的脸上有些束手无策。 何方华看他从包中掏出一沓照片。 “您请看。” 他一张张地翻阅,直到最后一张。 是个拼凑起来的四宫格证件照,囊括喻姝的两次身份证、护照和毕业证书,明眸皓齿,浅笑嫣然。 何方华从来平淡而睿智的脸上有了天崩地裂的震动。 他颤着手拿过了那张照片。 不仅和阿裳有着六七分像,细看过去和他病逝的妻子,也有着神态上的相似,而且越看越像。 更可怕的是…… 他觉得这个女人长得眼熟。 “我直觉是她。她就在燕京。”阎君合的口吻释然又充满希冀,双眸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坚定。 “她……” 何方华卷起手指敲了敲桌案,轻而易举地想起了这份熟悉感出自何处,正是不久前豫仁早餐厅的碰面。 “是郁拾华身边的……” “叫喻姝。口俞喻,女朱姝。”阎君合没把打官司的事儿说上,他的女儿本不该沦为有钱人的消遣对象。 “是,我……还和她说了几句话。”何止是像,何方华犹且记得那日他的恍惚和出神。 一时间,他顾不得和这位大女婿之间的隔阂矛盾与敌对,他带着彷徨和急切,直接问:“你见过她了?” “嗯。” 阎君合已然从震惊里走了出来,条理分明口齿清晰地复述了遍他们见面的对话。 何方华听到一半就沉了脸,到最后一点没留余地地责备道:“你太粗鲁直白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警惕地看向他:“你没和小媛说吧?” “没有。” “绝对不可以。”何方华面无表情。 不管何媛是不是他的外孙女,和阿裳有没有血缘关系,他养了那么多年,何媛也是万里挑一的好孩子,他决不许任何人或者事干扰何媛的人生道路,他更加明白,如果对方知道何媛不是阎何两家的孩子…… 他眼里闪过骇人的阴森,定定看向阎君合。 对方没什么犹豫,对阎君合来说,何媛本来就和他无关紧要,如今更是毫无瓜葛的存在。 婚事的钱好说,他不会有一分亏待,其他……他必须留给他那可怜的亲生女儿。 “我不会去她面前说。”阎君合作出如此保证。 他向来不爱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这种事实,连我个糟老头子都要消化一会功夫,她一个当事人,怎么能稀里糊涂地接受,拿自己身上的毛发体液给你去做化验?”何方华长长叹出一口气,透出悲伤和空洞。 这意味着什么? 仅仅是简单的新父母新家庭吗? 意味着她的前半生都被人置换了。 不管是外界传言还是那日所见,何方华都可以想象出喻姝一路走到如今的艰难和不易。 钱权当道的社会,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一路走来会面对什么,不管她是怎么克服或者避免。 可如果这时候有个人告诉她,你本来不用经历这一切,你本来可以过着荣华富贵的好日子,那么她之前的人生算什么? 一场梦还是一坨屎? “所以,我想请何老帮帮忙。”阎君合今儿前来,一是尽告知义务,何家有必要知道他们真正的血脉流落在外,二来是想借何老的关系,验证这份猜想。 何方华眼神微沉,稍一思索便体会了阎君合的意思。 他是指自己和季清泠的情分。 “她没给我留一点话缝。”阎君合苦闷道。 何方华冷笑:“你活该。” “这不重要,当务之急,我以为还是尽快确认。”阎君合又陈述了自己对其他十多位可能选项的鉴定进程。 “怎么不重要?”何方华审视地看着阎君合,轻轻一哂,“你也熏陶了那么多年,满脑子一点没变,全是急功近利的商人思维,你是要认女儿,让她接受你这个新父亲,不是做生意谈合同,要把利益标的确定下来。” 讲究的是由浅入深,?步步为营,必须由表及里,按部就班。 怎么能想着一步到位。 “是。”阎君合不敢不受教。 何方华面色依旧不豫,皱眉问:“她还做着郁拾华的秘书?” “我细细打听过了。上个月郁拾华下放了她,好像打理着一家会计师事务所。” 何方华静静想了会,觉得实在是没有更妥当的方法,看着便宜女婿心急如焚,急得欲生欲死的样子,他又何尝不是呢。 确定喻姝是不是他们两家的血脉,的确称得上当务之急。 在阎君合炯炯有神的目光恳求下,何方华慢慢从手机里翻出了季清泠的电话,直接打了过去。 “是我。” “有一件为难的事,必须拜托小泠你。” “我有不得不做的原因,请你派人去喻姝住的地方,牙刷和头发就可以。” “是的,我的女婿已经见过喻姝,被直接拒绝了。” 三言两语,何方华面沉如水地挂了电话。 他着实料不到,活了大半辈子,桃李满天下的他居然要用人脉和情分做这种偷鸡摸狗,不算光彩的勾当。 “辛苦何老了。”阎君合深深鞠躬。 何方华有些累了,挥了挥手。 只盼不要白费功夫,那个清丽如明月的人,真的是阿裳在世上的亲生女儿。 要说这天最懵逼的,季清泠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 谈情说爱的时候接到恩师的电话,这不算什么,她以为是来说何媛结婚的事宜,给她安排个活儿啥的。 结果……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网球场的休息区,季清泠出神地看着结束通话的屏幕。 她自诩思维清晰,这会儿也有点迷糊,混沌的疑团久久悬在心上。 “亲子鉴定,谁和谁哦?怎么托到你地方来了?”赵舒君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高个顶的潇洒姿态,关切地问道。 季清泠握拳抵着眉心,一时苦笑:“何老的女婿不就是阎家那位二爷?他说要喻姝的头发和牙刷。” 赵舒君理了理人物关系。 半晌慢慢瞪大了眼。 “你是说,阎二爷要和你儿子那秘书做亲子鉴定?”这是什么桥段,太离谱了吧。 “什么那秘书,她叫喻姝。”季清泠没什么好气。 赵舒君从善如流地改正,嘿嘿笑道:“是,是。不是秘书了,该叫喻总了是吧?” 换来的又是一记白眼。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是,为什么拜托到你地方来啊?让你去她住的地方偷……喔不对,是拿?” 季清泠心情着实算不上美妙,从昨天开始本来因着喻姝的坦诚就有点心烦意乱,眼看宝贝儿子的念想落空,保不准又要孤家寡人一个人过日子,好不容易和赵舒君出来打球,以为能松快下心情。 没成想居然接到恩师的电话…… “也就是说,人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因为这原因拒绝了你家大孝子?”赵舒君有心调节气氛,玩笑道。 季清泠专注寻思着几件事的关联,特别是阎仕淮,他有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吗? 怎么就那么碰巧? 毕竟郁阎两家在商界是有一定竞争关系的,她虽然离开了郁家,但儿子成了接班了郁寰集团,不上心是不可能的。 是不是有更深层次的可能和阴…谋? “她……”季清泠本能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什么。 “预备咋整?”赵舒君期待又幸灾乐祸地瞧着她,满眼尽是揶揄。 季清泠很快理顺了思绪,只要喻姝本身不存在问题,那么不管其他人怎么花招尽出,也都是无用功罢了。 她很快从通讯录里翻出从未拨打过的电话号码。 “哟,你挺喜欢她的嘛。”赵舒君有点酸溜溜的,曾几何时,她连自己的联系方式都删了。 季清泠故作讶异:“我没看出来,你连她的醋都喜欢吃。”她打定主意得为儿子的终身大事添砖加瓦,小华能结婚就不错了,要是她也和郁老太太一样挑三拣四,怕是一辈子都喝不上媳妇茶了。 电话响了不过三四声。 紧接着有一声低沉而带着鼻音的喂。 “听得出我的声音吗?”季清泠温温柔柔的,生怕吓到对方。 赵舒君检查着球拍,啧了一声。 “是这样的,阎家那边托到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人身上,所以我只好试图来劝说你。” 季清泠没打太极,单刀直入说明来意。 对方不知是沉默还是多话,赵舒君等了很久才听到季清泠平和的言语:“其实确认下也好,否则你日夜想着这桩事,影响日常生活。” “嗯。小华没在你旁边?”季清泠三言两语完成了任务,开始旁敲侧击关心儿子的情感对象。 “哦……”她稍稍拖长了音,勾得赵舒君止不住好奇。 “行吧,年轻人的事儿我不掺和。再见。” 季清泠结束了通话,边上凑过来一张偷感很重的脸,笑眯眯道:“分享下大孝子的感情历程吧。” 赵舒君十分关心,两眼亮得堪比黑夜里偷吃的老鼠。 “好方便你笑话小华吗?” “哪敢啊,就是单纯想和你分享喜悦。”赵舒君简直要哈哈大笑,那小子每次看到他,不是装看不见就是真没看见,毫无礼貌可言。 风水轮流转,太好了! 季清泠慢慢将脖子上的毛巾拿下,又起身活动了下手腕脚腕:“我倒觉得说不准几天后,他又要来找妈妈求安慰了。” 说完还白了他一眼。 求着郁拾华成家结婚的人是他,想看分手笑话作壁上观的人也是他,人性果然是矛盾体。 赵舒君呆了呆,立刻惊慌道:“泠泠,你可别乌鸦嘴,我看你家大孝子不仅品德高尚,更是人中龙凤,那句话咋说来着,龙章风姿,日月之表,哪个女人瞎了眼才瞧不上呢。” 季清泠随意试了试球拍,无奈叹气:“求求你可别乱说了,人要真瞎了眼,小华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当娘的哪有不懂儿子的。 小华从小到大,算是求仁得仁,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越是这样,人越有逆反心理,越有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求而不得是为最苦。 “唉,看来你这媳妇茶又遥遥无期了。”赵舒君拎着拍子,无比遗憾道。 “不好说,这种时刻看似危机,实则也是机遇并存,所谓断尾求生,火中取栗,说不定逼一把这俩人,会有偌大惊喜等着我呢。” 季清泠眼里漾起淡淡笑意,又甩开那些和她无关的思绪,全身心投入到了难得的运动中。 * 喻姝回了清江园。 和郁拾华看似谈妥了条件,只是如今,难题来到了她这边。 她可以搬走吗? 不是应不应该,而是可不可以。 搬走?会不会刺激到他,连暂时分开的承诺都不作数了? 纠结间,她考虑要不要午睡一会儿,毕竟昨晚陪着某人睡在病房,怎么也称不上是好觉。 刚躺下,手机响了。 一接起,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又起了涟漪。 季清泠。 声如其名,她一听就有些慌张。 好在人没有卖关子的必要,几句话把意思说得清清楚楚,她冷不丁想起豫仁医院里无意碰上的那位长辈。 听郁拾华的说法,那不仅是季清泠的引路人,同样是关键时刻拉了一把的贵人,连带着他在对方跟前,也不敢托大。 凭着稀疏又模糊的几条线,以及这几年时不时听到的风声,那位何姓长辈是阎君合的丈人。 可能会是她的外公? 喻姝怔愣了一小会儿,眸中的迷蒙不仅没有褪去,更是变本加厉得深沉起来,她有些惆怅,也有些苦涩。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她的命算不上多苦,认亲这事儿也不算什么厄运,可她就是觉得浑身都好累,活着好辛苦。 到底为什么,她的人生不能安稳幸福一点? 她当然同意了季清泠看似温和实则强势的请求,尤其昨日照片事件在前,她说什么也不想拒绝对方。 能做到这份上,不管是同情她也好,或者为儿子考量也罢,她还有什么可以指摘对方的? 喻姝昏沉得合上了眼,意识再度恢复,是因为门铃响了。 她看清来人。 是蒋芹。 她没敢相信地揉了揉眼,试图晃醒脑子不清楚的自己。 结果再看,敲门声更急了。 门铃和咚咚的敲门声此起彼伏,有种不开门不罢休的蛮横气息,和蒋芹为人处世的作风别无二致。 真的是她。 她冷淡地笑了声。 这几天是什么日子,各路人马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流水来她跟前刷存在感。 喻姝想了想,又打了个哈欠,拴上防盗链子开了门。 “你……刚睡醒?”蒋芹满脸急切,错愕地看着精神不算太好的喻姝,又暗自有点妒忌,没化妆皮肤也那么好,看来自己醉酒熬夜太糟蹋美貌了,日后得改进。 “什么事儿?”喻姝不觉得她们的关系可以唠家常说废话。 蒋芹马上嚷嚷道:“你去救我哥哥。” 喻姝茫然,视线在她面上游移了片刻,没有丝毫感情:“我不认识你哥哥。”疯了吧,她连见都没见过。 “是啊,你不认识。但你家郁总把我哥哥抓起来了。”蒋芹恨恨跺了跺脚,又在心里止不住地埋怨那个今早上打电话过来的人。 这句话令脑子还在宕机的喻姝一下子清醒了。 第181章 分析 她很想纠正蒋芹话里的你家二字,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没什么意思,她和郁拾华纠缠到这份上,说什么都会像是狡辩而已。 “他为什么抓你哥哥?”喻姝不紧不慢道,“你也和郁总相处过,他难道是什么黑社会吗?会随便抓人?” 蒋芹被问住了。 因为确实,她不知道哥哥做了什么得罪了郁拾华。 “反过来说,应该是你哥哥更像混黑的人吧。”喻姝不是看不起蒋芹,而是她身上的气息气质太像初高中的小太妹了。 这也不难推断亲哥哥八成是个社会气息浓厚的人。 “什么混黑,我和你说,随意抓人是犯法的,你赶紧打电话给郁拾华,让他放人。” 蒋芹不管不顾起来,哥哥在赣城做了那么多年,从没什么出格的事儿,没道理说来燕京几天就变了样子。 最大可能是,犯的事儿没有多大,但是惹到了郁拾华。 就没那么容易善终了。 “我打电话给他?”喻姝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微笑过后立刻沉下脸来,语气冰冷,“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打?你哥哥得罪了郁拾华,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找郁拾华求情?” 所谓公私分明,郁拾华这点上做得从来令她刮目相看。 喻姝轻易不想做那种仗着‘宠爱’随便干涉郁拾华的人。 他那么理智冷静,轻易做不出来绑架人的事儿。 十有八九是踩到线了。 要么干脆就是那起车祸的直接相关人员。 “你!”蒋芹显然被噎住了,只是她救人心切,一来没多和来电的那位打听亲哥哥到底做了什么事儿,二来更不懂为什么要来找喻姝转弯抹角地求情,直接找郁拾华不是更有用吗? 细论起来,她和郁拾华还有一段暧昧的旧情,可她和喻姝,都称得上是敌对关系。 因果逻辑上,怎么都说不通。 “你帮我一起去说,效果肯定事半功倍。”蒋芹憋了半天,找出这样一个奇怪的理由。 “事半功倍?”喻姝觉得分外可笑。 今天的日子太荒唐了,八成是她生命里罕见的超级水逆日吧,一切人和事都朝着背离她的方向而去。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快要背叛自己的人生了。 她的人生即将面目全非。 “是啊,郁总喜欢你,你帮我去说,我哥哥肯定安然无恙。”事已至此,蒋芹没闹懂来找喻姝的根本原因,更意识不到自己无心地成为了阎仕淮瞄准喻姝的那把枪。 不过不妨碍她透过现象看本质。 说服喻姝一起去求情,确实是对哥哥有帮助的。 阎仕淮就是拿捏她这份心,才好心给她指了这么个方向。 喻姝有点想关门,手上刚要用力,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里聚起微冷的光,盯视了眼前天真野蛮的女人一会儿,良久才淡淡问:“谁告诉你这个地址的?谁指使你来的?” 鸡皮疙瘩很快盘满了蒋芹的身上。 她顾不得去回想是自己的哪个举动暴露了这一切,只紧张兮兮地狡辩:“没有人,是我自己想的。毕竟我还算认识你。” 这是哪门子认识? 喻姝若是贬低自己,拿自己当个郁拾华的情妇,那么蒋芹算是替代品,正品怎么会给赝品好脸色?她若是尊重自己,拿自己当郁拾华的正牌女友,那么蒋芹曾经试图取代她的位置,算是劲敌对手,不可掉以轻心; “你怎么知道你哥哥被郁总控制起来的?” 不管是抓是捆,肯定没有了自由的通讯手段,蒋芹从哪里知道的? 喻姝越听越是诡异。 她没什么好的应对方法,直接合上了特制的门。 隔音效果极好,明明蒋芹还在外头哭闹喊叫,可她隐隐只能听见一点动静,听不真切烦人的吵闹声,足够她平静下心情来思索前后因果。 她从橱柜里找出了一包面,又在大大的冰箱里拿出了一把青菜,拿着小锅随便洗了洗,准备开始煮面。 刚点起火,门禁请求响了。 啊—— 她内心有点炸裂。 怎么就不能让她一个人好好安静地待上一会儿呢。 喻姝忍下烦躁,走过去的时候想起季清泠说的事儿,神情浮现出一丝迷离,无措地摁下了同意键。 “您好,我是阎君合教授的司机。此次前来来取您需要给的物品,方便上来吗?” 一板一眼,端正无比。 喻姝很想下去,但蒋芹显然还在门外发疯。 她没什么犹豫:“可以。” 考虑到即将到来的正经人,她面无表情打开了门,再次对上蒋芹骂骂咧咧的生动嘴脸。 忽然她明白了。 为什么郁拾华会被她吸引…… 明明不算体面的出身过往,明明除了一张脸没有其他引以为傲的存在,明明她比自己的条件差上许多。 但她就是世俗庸碌地活在世上。 俗世气息和烟火味儿,正是郁拾华身上所欠缺的东西。 野蛮生长的蒋芹,的确是燕京富贵公子会被吸引的野味儿,还没被规训,还没被同化,还没养成一举一动宛如流水线的习惯。 “你怎么这样啊?”蒋芹愤恨恼怒地瞪了她一眼,发泄似的把链条包包打在了门上。 要不是有求于她,又隔着厚重的大门,她都想扑上去咬喻姝了。 喻姝不得不感叹,因着蒋芹年轻貌美的模样,生气也是生动可爱讨人喜欢的,浑身充斥着活人气息。 不像她,明明外人眼里过得荣华富贵,从里到外却没什么生气,反而透露出行尸走肉的气息。 生活无趣,性格无趣,为人处世平平淡淡,没有丝毫亮点。 郁拾华喜欢她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帮你。”喻姝对上蒋芹,颇觉头疼。 蒋芹在方才几分钟的单方面叫嚷中,已经意识到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她能拿什么来要挟喻姝。 好在她也是有点见识的,她立刻复原了一遍那日蓝度,蔡亚青和喻姝的渊源过往。 喻姝睨了她一眼,不知在思索什么,慢慢笑道:“所以呢,我要是不同意,你预备怎么拿这件事儿制裁我?” 蒋芹还是有点心虚气短的,她头回干这种勾当,业务上多少有点不熟练,她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圈,说:“你不是好奇是谁打电话告诉我的吗?那么我回答你,我不认识这个人。” 呵。 喻姝扯了扯嘴角。 别人说出来或许是假话,但蒋芹不一定。 她估计真不认识。 或者,对方不放心叫她知道。 “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这件事告诉他。”蒋芹自以为是地想出了个好点子,脸上居然有了点得意。 “你都不认识他,你告诉他什么?你要不现在回打过去,看看他会不会接。我和你赌,他要是接了我就帮你,如何?” 喻姝挖了个显而易见的坑。 但蒋芹一点没察觉。 她欢天喜地地掏出了手机,立刻回打了过去。 果然如喻姝所料,电话铃声都跳转到语音提示了,对方还是没接。 蒋芹急了,又赶紧打了第二次。 嘟—— 规律又平稳的声音回响在孤独的走廊上。 一连三次,蒋芹宛若一个傻子般,她罕见地认知到,对方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大概率,也没把她哥当成个人。 她哥,真的危险了。 “不,不是的。”她一慌乱,脸上表情就变成了很让人不忍心的那种迫切担忧气馁倔强的组合体。 喻姝看得竟然有点心动。 没等蒋芹急完,电梯门开了,是一位正装的男人。 他环视了圈四周,确定了只有喻姝这一处住户后,稳步走来。 蒋芹情绪正处于崩盘状态,一看有个不认识的陌生高大男人朝她走来,又是一身看着就正规的衣服,以为是喻姝叫了保安或者保镖,本就不稳的心境一下子天崩地裂了。 她把这个男人幻想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把她压垮了。 蒋芹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一边哭一边说:“你们怎么都这么欺负人啊,我哥哥就算做了不好的事,也可以送去警察局,大不了关个几天,怎么能用私刑拘禁呢。” “你别碰我,我会报警的!”这句是蒋芹扬着染泪的巴掌小脸,恶狠狠朝那个男人说的。 无辜的助理:??? 他对上了喻姝无奈又冷漠的目光,心头不免一震,他是见过先夫人的,也清楚此趟前来的目的和使命,眼前门里的女士生得着实惹人生疑。 单论长相,他一个打工的也觉得她比何媛更像教授的女儿。 “你别过来啊……”蒋芹害怕地不行,已经拨通了妖妖灵。 喻姝把东西递给了他,微微点头。 “好,告辞了。”助理同样颔首,转身想要离开,又犹豫地请示,“这位小姐……” “没事,辛苦你了。”喻姝不想外人掺和自己的事,特别她目前对阎家,没有什么好印象。 一个两个的,都是不择手段。 居然通过季清泠来逼迫她。 “嗯。” 蒋芹死死握着手机,刚和接线员说了几句话,又看那男人一点没碰着自己就走进了电梯里,赶紧着挂掉了。 “你别哭了,赖我这里有什么用。”喻姝拿不准她哥哥是个什么情况,做了什么事惹到了郁拾华。 在一切未知的前提下,她没有干涉郁拾华的想法。 人和人之间都是独立的个体,就算因为谈情说爱走在一起,但不意味着彼此的所有都应该交付互通。 郁拾华不欠她的。 “有用的。你帮帮我吧,我以后都听你的。”蒋芹用哭腔求着她,眼神清澈却仿徨无助。 正巧水开了。 喻姝赶紧着回去下面,又不敢贸然请蒋芹进门,她知道对方是赖上她了,毕竟她连郁拾华在哪都不清楚。 “我问你几个问题。”她定了闹钟,省得面糊在锅里。 “嗯。” 蒋芹立刻抬眼。 “你哥哥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喻姝其实不想用工作两字,但又没什么其他能替代的词。 蒋芹眼神不由得躲闪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 喻姝见状做出关门动作,惹得蒋芹连连哎哟。 “不是我不说,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怎么读过书。”她强行狡辩着。 “怎么?难道你哥哥做的是高科技的科研项目或者在国外做什么你不懂的研究吗?” 喻姝一点不信。 “是收租啦,就是放贷给人家,到时候去收钱。有时候还打架,还看场子。就这样。” 以蒋芹粗浅的文化水平,她也知道哥哥每天都在钢丝线上讨活,可问题是这么多年讨下来,没出过事啊。 “在燕京?”喻姝琢磨了下。 “没,在我们老家。前段时间哥哥去了鹏城。”蒋芹随口道。 鹏城两字一出,喻姝的心砰砰加速跳了两下。 “老家在哪里?” 她神使鬼差地问出了这个关键问题。 蒋芹依旧答得实在:“赣城,穷地方。” 赣城! 喻姝眼神变得幽深,连吐出的气息都森寒起来。 都串起来了。 原来如此。 她状似无意道:“看来,你哥哥是上个月去的鹏城吧……”那些照片,放贷收租,她有点麻木地想着。 “差不多吧,后来哥哥得了看重,被调来燕京了。”蒋芹一点没觉得这其中会有什么联系。 就是觉得哥哥倒霉,天子脚下踢到了铁板。 “看重?”喻姝冷冷重复了一遍,又带着几分可悲看向蒋芹,“是替死吧?你哥哥被调来燕京,或许就是做这件得罪郁拾华的事你没想过吗?” 一道晴天霹雳正中落在蒋芹脑中。 她听懂了。 又傻傻将前因后果复盘了一遍。 包括她此时此刻站在这里,都是打电话给她的那个恶魔作出的算计,他是在拿自己和哥哥当抹布用啊。 “明白了吧?”喻姝不想让自己的眼神过于阴沉,垂下眼道,“只是他没想到……” 她思绪停摆下来。 不对。 阎仕淮看着也是聪明人。 他为什么要把浑身都是破绽的蒋芹送过来和自己对话? 他难道猜不出来自己会从她口中套出话来吗? 只要她知道蒋家兄妹是赣城人,接下来的猜测都是水到渠成,他究竟图谋什么? 喻姝最郁闷的就是这点。 对方绞尽脑汁破坏你的人生,但你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做。 她一时有点想嫁祸给阎靳深,明明他应该较劲的人,是和他有财产最大纠纷的大哥才是。 她…… 也不对。 喻姝觉得头有点疼,是了,她有可能成为阎家二房的小姐,而阎君合的摇摆倾斜,一定程度上会对恒天最后的格局产生影响。 如果二房三房和阎仕淮联手对付阎靳深的话,双拳难敌四手,单打独斗的失败可能又会增加。 可是…… 她怎么都想不通。 阎靳深一来自己争气,二来得到爷爷看重,三来有各种外部助力,比如和郁拾华的发小情,比如即将联姻的温家。 郁寰集团和壹锦温家,喻姝怎么算都不觉得阎仕淮会有胜算。 况且,他怎么会知道地比阎君合更早。 难道,阎君合被蒙蔽这么多年,也有阎仕淮的功劳? 这就太玄乎了。 她觉得自己又进了一个死胡同。 “他没想什么?”蒋芹看着喻姝神情不停地变幻,刚开始没出声打扰,毕竟她看过很多聪明人想事情,这种时候都不喜欢被打扰,可她想得也太久了,自己只想救哥哥,其他的不想参与啊。 “他故意的。让你来我这里。” 喻姝隐隐感受到了阎仕淮那无处安放的恶意,她大概想明白了他调动蒋芹的目的。 “为什么?” 蒋芹愣住了。 “因为你哥哥昨晚开车撞了郁拾华。”喻姝淡淡道。 “啊?” 直白又粗鲁的反问。 喻姝失笑:“怎么,你还指望郁拾华大人不记小人过吗?宽宏大量放过想致自己于死地的人吗?” “什么死地?我哥哥和郁总又没仇,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蒋芹大声否认,仿佛她只要说得大声就能替哥哥洗清罪名一般。 “你哥哥听命的人,让他这样做的。” 蒋芹咬唇,开始硬辩:“他就是个工具人,你们有本事去抓幕后主使啊,和我哥哥较什么劲。” “动手的和动嘴的,都要受到惩罚。你哥哥比你明白,既然动了手,哪有善终的道理。”喻姝不知道这样长大的蒋芹究竟是可悲的还是幸福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横冲直撞。 小地方或许碰不上什么大人物,她冲撞了谁也不要紧,可燕京不一样,她如此蛮横粗鲁,早晚惹上不该惹的人。 是时,喻姝的闹铃响了,她开始关火捞面。 等走到门前,蒋芹的笑看起来有点渗人。 “你看,他打我电话了。” 她反转过手机屏给喻姝展示,有点洋洋得意。 没成想喻姝眼明手快,直接摁了拒绝键。 “你!”她嘿嘿一笑,“急了吧。” 喻姝轻笑道:“我那天给你钱了。” “那是另外的封口费。”蒋芹不以为然。 喻姝叹了口气:“你的那些照片呢,没人拿来威胁过你是吗?” 蒋芹不明白她为何扯到这里,但眼下只要喻姝还愿意和她胡扯,她就应该舍命相陪,希望她能松下口帮助自己救哥哥。 “没有啊。” 董荟然那样的一看就是自以为是不懂世情的大小姐,拿着照片还能干吗?曝光她吗? 听着蒋芹云淡风轻轻飘飘的回答,喻姝决定将自己那点惺惺相惜的同情收起来。 她以为,蒋芹是和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可怜姑娘,虽然勾搭了人家男朋友,但被拍照还是挺出格。 结果…… 是她一厢情愿地以为。 人估计还觉得自己魅力无边,能把别人的未婚夫勾到自己手上当狗呢。 “那你觉得,她只是虚张声势,大发慈悲地想放过你吗?”喻姝突然觉得,自小被‘鞭策’着长大没什么不好,起码自己不会成为和蒋芹一样可悲可笑的人。 一个女孩子,不懂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需要自己守护的,被父母哥哥当做傻子一样养大,似乎更加可悲。 而当今社会,这种观念似乎成了主流。 女孩子只要宠就好了。 要富养要精致。 对父母而言,那是有了儿子后的生活调味剂,那是有了儿子后的锦上花,那是有了儿子后的儿女双全。 就和养个小猫小狗差不多。 “不然呢。”蒋芹是真的脑袋空空,她也确实理解不了喻姝的想法,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活得那么精疲力尽。 “你猜你哥哥为什么听话地做了可能要自己命的事?”明明安稳了那么多年,明明一次次化险为夷。 喻姝可以笃定,她哥哥大概是个带脑子过的人,十有八九是被那堆照片威胁了。 她提醒到这份上,迟钝愚蠢如蒋芹,终于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董荟然拿这些照片威胁了我哥?逼我哥去撞郁拾华?”蒋芹压抑着要爆发的尖叫,道出依旧错了一半的事实。 “董荟然?她就是有这份心,也没那份力。”喻姝轻轻一嗤。 “所以……” 蒋芹卡壳了,但救哥哥的心在此刻到了顶峰。 难怪她就说,哥哥从来没惹过不该惹的人,平安了那么多年,怎么会脑子一热去得罪郁拾华? 是因为她?…… 她难过地当即哭了出来,呜咽抽泣个不停,一直拎在手中的包慢慢滑到了地上。 早知道,她就不贪图严宗衡那绣花枕头的钱了,可他最开始也没说,他有个这么彪悍的未婚妻啊。 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投入沉默成本了。 “我能…做什么?”她抽抽搭搭地看着喻姝,眼里充满绝望的希冀,面色如纸道。 “你先进来。”喻姝顺手拿过了她的包,随意看了两眼,没什么危险工具,又审视了圈蒋芹身上。 同样没有杀伤力强的道具。 行吧。 她得想想怎么反击了。 她不可能白救自愿给阎仕淮当刀的蒋芹哥哥,所以只能在蒋芹身上收点利息,试探一二了。 “好香。” 蒋芹不知不觉地进了门,先拿纸巾擦了擦鼻涕,又闻到了面汤的香味,给喻姝来了这样一句。 喻姝无语,又不得不问:“你想吃?” 第182章 故人 “没,没有。”蒋芹毕竟进了她家,难得想起一点礼数和找回一点腼腆的感觉,违心道。 喻姝把她安置在干净到找不到多余东西的餐桌边,自己去料理台边开始盛面。 所谓见者有份,她也不好当着蒋芹的面自顾自地吃。 所幸面分量不少,而她和蒋芹的身材一看就是严以律己不贪口腹之欲的那种人,一分为二,刚好不浪费。 “啊?我也有啊。” 蒋芹有些生硬地惊喜着,她早瞥到喻姝拿了两个碗装面了,还是那句话,出于礼数,她不能太直接。 真累。 为什么做个有礼貌的人那么辛苦呢。 “吃吧。” 喻姝挺佩服蒋芹的心态,大摇大摆地进来不说,在她盛面的时候里也没有四处打量,反而专心致志地瞧着她的方向。 何等素质。 换做她去到一个陌生环境,起码得先看清楚门在哪里,布局怎样,万一有事要跑去哪里吧。 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女人在一张桌上吃好了饭。 “你那姓严的朋友最近没啥动静吗?”喻姝觉得以董荟然睚眦必报的性子,不可能轻巧放过两个狗男女里的任何一位。 “有呀,他约我今晚见面。”蒋芹默认喻姝会去解救她哥,对她的态度莫名友善了很多。 喻姝:??? “他还约你?”胆子这么大的? 还是说董荟然只对外人重拳出击,对男友忠诚不二? 现代社会应该不存在这种包容心的女性吧? 蒋芹见她不信,直接把手机甩给了她:“晚上九点,世贸酒店套房。” “会不会是有人设套?”喻姝直觉就不太妥当。 “是又怎样。”蒋芹死皮赖脸的水平令喻姝十分钦佩。 蒋芹闲闲拨弄着指甲,两条长腿交叠,翘着二郎腿说:“照片都给了。如今可是法治社会,你家郁总这样的本事,不都遵纪守法?” 喻姝想给她点个赞。 “我哥那边,你怎么说?”蒋芹看她始终不往正题上去,不耐烦地撇撇嘴。 “我……” 想她今天刚和某人放完狠话,这就灰溜溜地去找他? “嘿,你总不能告诉我你们吵架了吧。”蒋芹呵呵一笑,“别和我来这套哦,你多听他话,他又把你捧在手心,有钱有权,能为啥吵架?除非他不要你了。” 喻姝:…… “给个准话,别磨叽。”蒋芹摸了摸微凸的肚子,一点没有收拾碗筷的意思表露。 喻姝不惯着她:“去把碗洗了,桌子擦好,灶台收拾干净。”吃她白食不要紧,得干活的。 蒋芹憋着口气起身了。 * 诚如阎仕淮对董荟然的承诺,他确实在着手安排这件事,首先得把无辜的女方给摘出来。 不能让男方知道是董荟然的恶毒主意。 但问题是严宗衡他知道董荟然知道他和蒋芹有一腿的事实,一旦闹得太难看,他肯定觉得是董荟然泄的密。 于是,阎仕淮大发慈悲地给了董荟然两个选项,结果对面一阵沉默。 “怎么?心疼你那宝贝未婚夫了?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近来的乐子实在太多了。 他阎家很快又要掀起一阵风暴了。 “不要注射。放他口袋就行。”董荟然不想害了严宗衡的一辈子,只是单纯的污蔑就算了,就算事后严家追到她头上来,她也无愧于心。 可真毁了严宗衡的一辈子,董荟然担不起后果。 “行。人美心善的董小姐,还有其他吩咐吗?”阎仕淮特意来征询她的意见,十分礼貌。 “没有了。”董荟然挂掉电话,心沉甸甸地可怕,可是一想到严宗衡从头到尾的那副模样以及蒋芹的存在,她也就彻底摒弃了多余想法。 她晃悠悠地推掉了小姐妹的约,又看着施瑛朋友圈里和自家姐姐的合照,不咸不淡地一笑。 施采…… 她似乎就是这方面的负责人之一? 听说继承了施家人一贯的可恶脾气,油盐不进的我行我素,阎仕淮把她也搞定了? 她不免放大了施瑛的朋友圈,嗯,是在燕京郊外,原来是施采今日轮休,难怪阎仕淮非得挑今天的日子呢。 董荟然只等着今晚好戏开场。 她那趾高气扬的公婆怎么去局子里接自己的宝贝儿子,一个弄不好,影响恶劣地牵连长辈呢。 不管怎样,她都必须退掉严宗衡这个烂人烂货。 奈何她的运气自打踢到高醒言这块铁板后就一直不大顺,这一回的苦心孤诣在起始阶段就遭遇了不同寻常的坎坷。 是阎仕淮的人在拿货时被周演留意到了。 毕竟是绑过他的人,那些人或许记不住他,但他肯定记得住那些拳打脚踢的混账们。 杂乱倒着垃圾的巷子里,有人踩着泔水跑着来:“演哥,千真万确。那麻子脸就是这带卖肉卖糖的。” “跟上去。” 周演二话没说。 这个点儿,场子里人不多,他还能走开会。 他们跟得很远,几乎确定人进了金贸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周演没什么犹豫地报了警。 近来燕京治安很好,听说新来的年轻女督察是个官迷,特别讲究业绩,没日没夜地整治。 他看的场子也有幸被巡逻过两次。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过分年轻的女特警有点眼熟,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气息,给他十分不好的预感。 他们一路跟着进了停车场。 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隔几排的车位上。 然后竖着耳朵听故事。 “唉,我都没拿过这些玩意儿,这么点儿真要这个价?我老觉得麻子脸糊弄我呢。” “嘿你小子还心疼钱?阎少亏待你了?”有人不屑地玩笑道。 “怎么说的话。我这身上和揣着炸药有什么区别?万一来几个警察怎么办,这可不是蹲几天的问题……” 这人神神鬼鬼地嘀咕,话里明显有点害怕。 “富贵险中求,别磨蹭了。套房几楼来着?房卡呢?”另一人赶紧打断他的杞人忧天,生怕这乌鸦嘴及时灵验。 声音越来越小,周演稍稍看了眼,是去电梯间了。 “我去看看。” “诶,演哥你当心着啊。”那些肉啊糖啊可比刀子要厉害,一旦被抓罪无可赦。 周演在电梯厅看着直直上升的其中一个数字,又愣愣看向边上电子屏骤然显现的海报,几个月前花神大赛的获胜者。 俨然是喻姝。 小五。 他一念起这个旧称,心里就刀割一般地疼。 这一恍惚,他居然漏看了电梯停留的楼层,此时的数字已经变成二十一楼往下了。 该死。 他小声骂了句。 好在出乎他的意料,这俩蠢材居然大摇大摆地从电梯厅里出现了,其中一人还打着电话问价。 “怎么会不好?我今儿新鲜买来的。” “便宜是因为我不懂行情啊,只想赶紧着脱手。” “诶诶,是的,有劳雄哥了。” 可能是对方嘴脸的可笑和贪婪,连周演这样的性子都忍不住微笑起来,还以为他身上不会带着了,结果…… 未免太贪了。 这么重要的道具居然也要抠搜着用,因着价格不便宜,还特意留下一部分去倒卖给别人。 他算是开了眼界。 比他想象中的速度要快,停车场和一楼出入口开始严查进出车辆,并有一些行动格外矫健的便衣穿梭其中。 无他,只是周演一通电话起不到这么振聋发聩的效果,阎仕淮直接吩咐了刘敬。 由刘敬带头去和金贸这边的局子联系。 再加上周演的那通举报电话,妥妥坐实了。 事半功倍。 俩小年轻还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性,居然看到停车场出口的关卡后直接倒退开车。 就在他们后面转悠的周演被撞了个措手不及。 “你们停住!” 有人大吼。 此地无银三百两,就好比查酒驾时那些迫不及待掉头的车辆是一样的,称得上落荒而逃。 停车场的警匪追逐开始了。 中间混着个周演。 可能是记着当初被殴打的仇,周演一点没客气地随手捡起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狠狠往那位贪小便宜的身上一砸。 会心一击有了奇效。 人扑倒在前。 周演在其他便衣纷至沓来的瞬间,直接以蛮力制住了嘴里骂得不干不净,手上握着小包装袋想扔的蠢货。 “你个挨千刀的,你给老子等着!姓周是吧!你等着啊!”那人人赃俱获,红着眼盯着周演。 “我肯定等着。你可别死了。”周演轻描淡写。 他想提醒下什么套房,却发现还有一支人马同样全副武装地往电梯间去,他看着人数众多的便衣和特警,觉得说不出的怪异。 燕京治安强大他是知道的。 但这是不是过于夸张了? 套房里,严宗衡早早半个小时到了,他先把送蒋芹的礼物小心摆在了进门就能看见的台面上,再脱了全身衣物拿上浴袍去洗澡。 他喜欢香香的蒋芹,也得把自己弄得香一点。 他想象不到,浴袍的口袋里和床上的枕头下,静静躺着数量上足够送他吃牢饭的冰糖数量。 至于女主角……也是董荟然关照过的。 既然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地勾搭人家未婚夫,肯定要好好给个教训。 罪名上她也得给严宗衡来个双管齐下。 除了冰糖的携带罪名外,再加上不算多大事的嫖娼淫乱。 可惜蒋芹迟到了。 她和喻姝打车去往金贸酒店的路上和一辆车碰撞了。 对面是普普通通的京牌车,开车的姑娘看起来风风火火,和来处理事儿的交警勾肩搭背关系很好的样子。 “怎么说?私了还是走流程?”施采掏了掏耳朵,看着心疼不已的网约车司机,时不时扫两眼后座安静如鸡的俩漂亮姑娘。 长得挺像那回事的,打扮倒还规矩。 还没开工吗? 不赶着上班? 网约车司机指望不上交警,又瞄着四下的摄像头,认命地叹气:“私了吧。”他不好走公账,钱倒扣起来还不如自己付呢。 施采打了个响指,吹着口哨搜索起常规价位来。 蒋芹在后座压根坐不住,屁股一刻不停地挪动着,还挺诧异:“看不出来,这姑娘,还是交警局上班的?” 喻姝诡异地陷在缄默里,良久才道:“你看她的头发……”温禾当年退伍回到学校,接发前给她展示过的女兵发型。 加上她和那交警的熟稔程度,搞不好还是个家世好得不得了的军二代,和温禾一个属性的那种。 这些都没什么。 反正车不是她开的。 重点是,喻姝好像记起她是谁了…… 那年跟在施队后面的半大少女,和她差不多的青葱年纪,灵动地咬着根棒棒糖,好奇无比地东张西望。 没人指责她不该跟着来,所有人都十分友善地笑着关照她,还夸那队长家里人才辈出,后继有人……要不是气氛不好,他们还能哈哈大笑出来。 是了。 她们十七年前就见过了。 负责她舅舅自杀案子的警官的侄女。 “这头发……”蒋芹苦苦思索了一会儿,不以为意,“女警女兵不都这样?现在听说开放多了,能留波波头呢。” 她俩一动不动地坐在车里,那边私了的价格谈判终于接近尾声,施采车上等得不耐烦的妹妹终于下车。 她自然看见了肇事车辆上的客人,或许是光影下的两人都成了欲盖弥彰的美人,或许是昏暗路灯下的朦胧美被格外放大。 施瑛瞧得认真仔细。 自然而然认出了喻姝。 “堂堂集团总裁的秘书,居然坐网约车!”她立刻震惊了,迫不及待和姐姐分享。 “你认识?”施采挑眉道。 “人家不认识我。”施瑛飞快给自家这全心扑在官途上的姐姐科普了下郁寰集团的体量和郁拾华对她的痴迷。 施采虽然不爱巴结权贵,但八卦天性使然,对豪门总裁这类的狗血故事挺有兴趣,听得是津津有味。 施瑛最终得出结论:“这秘书肯定被总裁嫌弃了,要不然能来坐这样十来万的车?还害得人家车祸了。” 从天而降的大锅落到了喻姝头上。 施瑛说话的声音不算小,不光喻姝听得无语,蒋芹都有点火冒三丈,恨不得下去和她打一场嘴仗。 喻姝心平气和。 这样也好,让施采的注意力停留在豪门故事上,省得看着她这张和小时候等比例长大的脸想起些不该想的事儿。 私了的金额因为施采的一通电话结束了。 “支援?什么事儿?”她一接起电话,神色就改成了郑重,不由分说地拉开了车门,做着上车的准备。 “袭警还跳车?你们这群饭桶不能有点长进么?老娘难得休假一天,怎么就闹出这种事儿……” 施采愤怒骂了几句,立刻发动了车载着妹妹往事发现场赶。 徒留下还为几百块烦恼的司机满心凌乱。 “算了,我们走了,那三百块我转给你。”喻姝息事宁人地安抚了句,大方表示。 “诶。喔喔,好的。”司机马上反应过来,继续往金贸的方向驶去。 闹出大动静,逼得施采出马的人正是那没脑子赚钱想疯了的蠢货,本来把身上所有货都留在包厢不就成了,哪里会有这一出? 等施采赶到案发现场时,手下也好,同事也罢,已经仗着人多势众围成了包围圈。 天杀的。 她低低骂了句脏话,又看着从其他区支援过来的人马,怪异感浮上心头,等到看见一位熟人的脸后,她忍不住了。 “哥啊,这是咋了?这么多人?” “金贸里还有拨人。上头接到消息,这边有卖冰糖的,然后又有群众举报,说是看见卖糖的。谁知到头来就这么点虾米,还不够分的功劳呢。”被她喊哥的人没好气地解释。 施采嘴角抽了抽,看着人被结实揍了顿,问清自家那几个不争气的在哪后,慢悠悠晃去了金贸。 一进大堂,她就看见了相当养眼的画面。 俊男美女。 美女还是刚才熟悉的那位。 啧,看来阿瑛说得没错,人是肯定和总裁分手了,要不然怎么能明目张胆地给人戴绿帽呢。 豪门深似海啊。 可是……为什么这对狗男女,越看越有年代感呢?她难道曾经见过这俩?或是其中一位? 喻姝没想到能在金贸碰上周演,周演也没想到他一时兴起,不仅报了一部分被绑架的仇,而且误打误撞遇到了姐姐。 “你俩啥关系啊?”蒋芹眨巴着眼。 “姐弟。”喻姝不想她误会,因为按照蒋芹一根筋的思维,她是肯定会当真的。 尤其……她还真不一定和周演存在血缘关系。 “啊?”蒋芹张大了嘴。 那她当时还拍了他们视频,发送给了董荟然……这有啥用哦? 喻姝看着她眼里清澈的愚蠢,不免心头一动:“怎么?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蒋芹尴尬无比,若无其事地干巴巴笑着。 喻姝压下这份莫名其妙,和周演快速交换了彼此的消息,各自在眼中看见震惊和不可理喻。 喻姝没成想阎仕淮发疯到这种程度,她甚至要琢磨董荟然是不是和阎仕淮做了不能见人的交易,值得他如此帮忙。 还有董荟然小小年纪的利落狠辣,一般人哪里想得出这种穷途末路的法子?她又不是亡命之徒,何必呢。 她又看向冥冥之中躲过一劫的蒋芹。 真该感谢那起车祸。 否则罪名叠加在一起可有趣的很,首先两个人和一个人的罪名可能不一样,如果捉奸在床的话,又有另一重说法等着他俩,叫什么来着。 酒后乱性。 他们是……毒后乱性。 就算毛发血液里没有查出来什么,但关上几天绝对不成问题。 “小五,阎仕淮最近有联系你吗?”周演眉目森然,那些照片绝对是这人渣的手笔,肯定的。 喻姝沉默。 她近来的变故太多太杂,自己的血缘出身家庭,和郁拾华的感情道路分叉,以及阎仕淮这疯子的纠缠。 她莫名想到鲨鱼。 海里的血腥味容易吸引到饥饿的鲨鱼。 阎仕淮和鲨鱼有什么分别? 最感兴趣别人身上的伤口,就算已经结痂,也要不遗余力地剥离挖开,闻着腐朽的血味和气息得到满足。 何等变态的喜好。 “没事的。我今日陪着她来,你说的那个包厢,本来是这位蒋小姐要去赴约的地方。” 喻姝叹息。 既然知道了包厢里的猫腻,她不可能让蒋芹上赶着去挨晦气。可这样一来,严宗衡第一怀疑的对象,肯定会从董荟然转移到了蒋芹身上。 甚至,他家不好报复董荟然。 蒋芹就会成为第一人选。 收拾不了董荟然,还收拾不了你吗? 欺软怕硬,人之常态。 “你想上去吗?可能会被一起抓,然后去局子里关上好多天。”甚至严宗衡为了保全自己,直接推给蒋芹也大有可能。 蒋芹把头摇得堪比拨浪鼓:“不的不的。”她又碎碎念着喻姝,“我这也算是来过了吧,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我哥?” “你真想见?不怕被连累?”喻姝了解郁拾华对付人的手段,利落而冷漠,底下人都是如出一辙的风格。 “当然了!” 蒋芹恨不得把心剖出来给喻姝看一看。 另一边,施采很有闲情逸致地问清了自己这队的人手去向,等到达事发场地时,她闲闲靠在一辆车旁。 “真是能干。”她不紧不慢说着风凉话,又看着人泄愤似的踹了那蠢货好几脚,把人五花大绑塞进车里。 施采没理会底下人的赔笑,反而不经意道:“怎么?我记得这区,轮不到咱们管。谁脸面那么大?” “别提了。雷声大雨点小,说得多么厉害一样,到头来……害得咱们几个白忙活。”有人呸了一声。 施采倒没有附和,人不是还是挺能耐的,要不然……何至于弄得几人焦头烂额地狼狈? 很快,停车场又传来一声声叫唤。 严宗衡真没摸清状况,他连情趣的道具都准备好了,又往浴袍上微微喷了点调情的香。 门铃一响就和小狗般地跑过去开门,他连猫眼都没看。 结果倒好。 电光火石间被制服了。 他人傻了。 蒋芹人也不在,他这难道算嫖娼吗?嫖娼不用人赃俱获?他不明白,还有那些枕头下的小透明袋…… 苍天。 第183章 通话 他仅管脑子不算灵光,但到底认了出来。 这种规格的包装,一般都是…… “没有……这和我一点关系没有的……你们不信可以调监控,这肯定是有人害我,肯定不是我!” 严宗衡百口莫辩,他被塞进警车的那一瞬,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在酒店开房偷腥了。 施采押着人回到了局子里。 拜灵光的脑袋瓜所赐,她好像记起了那对姐弟……与此同时还有她叔叔的音容笑貌从记忆深处山呼海啸地涌来。 是……赣城的案子? 施采想起她休假那段时间得到的些许线索,神情不由得晦暗沉寂了下来,她叔叔肯定不是意外坠河! 只恨那时她还年幼,没能帮得上忙,反而自作聪明地将所有发现的线索毫不藏私避讳地分享出来。 她几乎能确定,她叔叔就是从那天后被人盯上的! 那桩肯定不是自杀的案子……绝对别有洞天,牵连甚广,最后甚至拿她叔叔赔了条命。 施采开始调喻姝的档案。 * 喻姝一直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她拨通了华呈的电话,表示想见一见蒋廷龙。 对方问得很有意思:“郁少同意吗?” 他很快改了用词,“您肯定和郁少说过吧?嗯?” “我要是在他地方得了许可,就直接来见了。何必和你商量。”喻姝知道点这位的性子。 说难听点,叫自大欠揍。 说好听点,叫别具一格。 反正不是寻常保镖或者助理的做派,裘净办事说话的风格,似乎就是这位的真传。 时不时阴阳怪气一番。 “诶唷,这就有点为难我了?”华呈可记得他在鹏城港城一无所获累得比狗惨的日子,一时应付道。 “他妹妹想见一见哥哥,说不定会有奇效。”喻姝斟酌着语言,试图组织出能动摇对方的理由来。 华呈嘿嘿笑了两声:“什么奇效?人早都招了,你再晚点打来,可以直接叫他妹妹开追悼会了。” 以他家郁少正常的处理方法,这位在明日就可以登上去国外的航班,然后……成为某个土壤或者江河的养分。 “不,不是的……你们把我哥哥怎么了?你们这是违法犯罪的!”蒋芹一直竖着耳朵听,在听到追悼会三个字后,人彻底疯了,二话不说地抢过了手机吼道。 “是是是,你可赶紧录音记得找好律师起诉!加油哦!”华呈完全没脸没皮,顾虑到喻姝有着吹枕头风的能耐,他还是稍稍客气道。 “我听命于郁少,他没吩咐我是不会同意你带蒋家妹妹见蒋廷龙的。抓紧时间吧。” 他说得十分爽快大声,一挂电话就对上外头走廊处郁拾华阴恻恻不怀好意的眼神。 华呈毫不畏惧地走过去,一脸邀功:“看吧,人保准马上打电话给你。” 他作为郁拾华御用的保镖负责人之一,当然听说了午后喻姝拒绝专车和保镖的事情,结合他家郁少怎么都放晴不了的脸色,在脑海中拼凑出了劲爆的事实。 郁少被人甩了? 诶唷。 大快人心的好事。 他就觉得,有钱也不能无敌在每个领域啊,谈个恋爱就是爱得死去活来的真爱,真他么不公平。 留点余地给穷人吧。 起码让穷人觉得自己还有感情还有爱。 郁拾华灭了烟,瞟了眼和死狗差不多的蒋廷龙,抬脚就往外头走去,喻姝从不打诳语。 既然中午和他说得那么掷地有声……想来这段时间不会再…… 不等他思索完,手机欢快跳起了蒋芹的名字。 华呈贼兮兮地凑过来。 “噢哟,这就不算自己来找你了是吧?”他摸着下巴分析。 郁拾华摁下了接通键。 如果不是她的声音,他立刻挂掉。 “郁总!你还记得我吗?”高分贝的声音立刻穿透耳膜。 他不禁皱眉,将手机拿开了点,开了免提。 “我哥哥真的只是听命于人,那人故意把我哥哥骗到燕京来,就是想他来顶罪的!” 喻姝听着蒋芹理直气壮毫不心虚的求饶,倍感无语。 真是非同一般的福气。 华呈看穿某人的想法,添油加醋:“这可不是咱们人淡如菊的喻秘书,这声音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换作平时,郁拾华会理这种聒噪之人? 还不是期待着盼望着谁谁…… 恋爱真是可怕。 因为开着免提的关系,不说蒋芹,连旁听的喻姝都听到了这意有所指不怀好意的言语。 蒋芹刚想把电话让给喻姝,对面却开口了。 “骗?意思是车是全自动的?你哥纯是坐在驾驶座上?”郁拾华罕见地给了回应。 蒋芹这时顾不得什么了。 她直接大叫:“那是别人拿我的照片威胁他,他是我亲哥啊,他当然不舍得我身败名裂。” 这词,是她新学会的。 虽然和她的想法不太吻合,但用在这句话里还算符合情景。 “所以我该死?” 郁拾华更平淡了。 “不是郁总,郁少,我求求你,我真的……你放我哥哥行不行,坐牢也行啊,你别干其他事儿。” 蒋芹这回带了哭腔,有点求人的语气了。 喻姝莫名想到郁拾华曾经对她的青眼,心上无法控制地突了下,明明想着和他分开,可…… 一旦有了其他可能,她还是忍不住去思索。 “你们在哪儿啊?我能不能见我哥哥一面。”蒋芹没得到郁拾华的回应,心一下子慌了,咬牙决定先见到人。 求情,见面求更管用。 郁拾华依旧没说话。 华呈撇了撇嘴,都快一分钟了,等着谁开口呢,人啊,真是复杂的动物,几年前不珍惜,这会儿上赶着了。 喻姝没能抵过蒋芹充满绝望和破碎的眼神,主动拿过手机,轻声道:“她求到我地方来。我想着,郁总能不能给她哥哥一条活路?” 求到喻姝地方? 这是哪路子神仙给蒋芹指的路? 郁拾华听懂她话里的暗示,淡淡道:“我等你半小时。”说完就把手机扔给了华呈。 “地址发过去。” “嘚了。”华呈坦然点头。 又有一场好戏看啰。 希望唱戏的人给力点,别叫他一个看客失望了。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以及自身形象的维护,华呈破天荒地地吩咐人给蒋廷龙收拾了下仪容仪表。 免得那一身血腥吓到了两个娇滴滴的大美女。 可饶是如此,蒋芹一看到伤痕累累的亲哥,还是立刻掉下了一串串眼泪,直接扑到了蒋廷龙身边。 “这…这是怎么了。”她一边哭一边确认着哥哥四肢的完好,又用仇恨的眼光看向了郁拾华。 仿佛最先惹事的不是她哥哥一般。 “怎么可以把你打成这样……” 真情实感最动人。 华呈啧啧了两声,好心提醒:“蒋小姐赶紧起身吧,那块地上都是不干不净的东西,还有你哥哥的屎尿呢。别弄脏了你衣服哈。” 他一说完连带着旁边几人都笑出了声。 不管郁拾华多么凛然,多么尊贵,底下总少不了干脏活的人,而底层人的素质,永远是那副德性。 不能指望一个谨守八荣八耻的好公民干这些事,能对抗无赖地痞的人,自身就是更大的恶棍坏蛋。 蒋芹气得不行,又担心自家哥哥,还是听话地起身,一下直接跪在了郁拾华脚边。 “真的,郁总,我做什么都行,你放了我哥哥吧,或者坐牢也可以啊,你随便教训!真的!” 郁拾华压根没看她,他的主视线落在前方的虚空中,余光则不由自主地望向喻姝的方向。 “郁总!”蒋芹再度拔高了音量。 华呈不免掏了掏耳朵,他见识过自家少爷以自己为中心的本事,极其容易把人逼疯。 郁拾华眼里哪里会有蒋芹这个人呢。 连‘一见钟情’的喻姝都花了两三年功夫才走进他的心。 “你是来见我的吗?”他主动开口。 蒋芹于他根本不算,他哥更是无所谓,他比较关心喻姝。 喻姝没否认,温顺笑道:“是的。”顺便来确认一下事实,仅管她觉得这个事实,会把蒋廷龙送向更加万劫不复的处境。 郁拾华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华呈,请问你们有检索过他的手机吗?”喻姝问了个令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手机?”华呈懵逼状。 “嗯,我想问问他有关我的事情。”喻姝没什么避讳,大大方方说了出来,有些事是包不住的。 她选择由她自己来点燃。 “有关你的?”华呈有点没明白,可郁拾华却仿佛捕捉到了什么。 他一目十行地在回忆里掠过这蒋廷龙的生平,虽然都是浮于表面的事实,但其中和喻姝有可能的交集被他拎了出来。 赣城。 高丽贷。 可是喻姝……她有提过赣城吗? “那些照片,是你给阎仕淮的吗?”喻姝问得平静,却仿佛一道惊雷劈在蒋芹和郁拾华耳边。 于蒋芹而言,什么照片?谁的照片? 不是阎仕淮拿她照片逼她哥哥的吗? 郁拾华当即大步走来,一把拉住喻姝,又以极度冷漠的眼光看向在他心底已经堪比死人的蒋廷龙。 华呈尽职地蹲下身,拍了拍蒋廷龙的脸:“说啊。郁少和喻小姐问你呢。” 蒋廷龙困难地抬起肿成一片的眼皮,模糊看到了一个高挑纤细的人影,白净如夏荷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 与照片里的五官完美融合成了一张脸。 他只盯了喻姝片刻功夫,便挨了郁拾华的一脚,惊呼声痛后无力地歪倒在一边,惹得蒋芹忍不住拿包打了下郁拾华,赶紧去扶自家哥哥。 “哥!” “郁拾华,这是燕京,你这样和私刑逼供有什么区别?!”蒋芹浑然不惧地叫嚷道。 “你认识她?”郁拾华的冷漠终究被满心的怒火所取代,他不加掩饰满眼的狠厉,一字一顿问。 蒋廷龙浑身都疼得离谱,但他还是听清了这四个字,勉强摇头否认:“不认识。” 只是碰巧那些照片落到了他手里而已。 “实话?”华呈跟着郁拾华多年,立刻上道地揪住蒋廷龙的头发,嘴角满是渗人的笑。 “你放开我哥哥!”蒋芹想拉开华呈,又想把哥哥扶起来,眼看郁拾华拿她当空气,立刻转向了喻姝。 “你帮帮我吧,我从没害过你的。今天我也只是听了阎仕淮的话,来找你而已。” 乖乖。 哪壶不开提哪壶。 喻姝一声长叹。 随着阎仕淮三个字的提起,郁拾华的戾气像是四溢的煤气一下子被星火点燃了。 他拽开了华呈,直接揪住了蒋廷龙血迹斑斑的衣领。 “你自己说,还是怎样?!” “喻姝!”蒋芹不由分说地死死扯着喻姝过来,又看到了骇人的一幕,再度扑过去拍打郁拾华。 喻姝不想郁拾华因她脏了手,不假思索地握住了他空着的一只手,温声道:“他这个年龄,干这行才多久,估计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发现的,然后用来讨好阎仕淮的。” 阎仕淮。 郁拾华闭眼念了一遍这个名。 “是啊,这都是阎仕淮那个王八蛋!你没本事找他给你女人出头,打我哥哥做什么!你去找他啊,把他也打成这样试试?” 蒋芹当即气得跳脚,她哥哥算什么,就是个听吩咐的喽啰罢了。 “还是查查他手机吧。”喻姝将男人慢慢同蒋廷龙拉开,她生怕郁拾华一时气急败坏,把人弄死了怎么办。 人命关天。 这不是单靠权势能抹平的。 “华呈,把人叫上。”郁拾华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有这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可怕思想。 偏生,他沉浸在失控的情绪中,只觉得自己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已经理智到了极限。 要不是顾虑着阎仕淮背后的恒天以及郁阎两家本就不谐的关系,他早把阎仕淮大卸八块了。 “郁拾华。”喻姝立刻抱住了他的胳膊,“我们不闹事,好不好。闹大对我不好。” 郁拾华自然停下了脚步,凝眸注视着她的诚恳和诉求,半晌才道:“要不是顾忌这些,你以为……阎仕淮现在还能好好儿的?” 他忽的想到一种令他神智错乱的可能,直接捏了她小巧的下巴,冷声道:“你……没有喜欢他吧?” 喻姝轻笑了声,答得很有水平:“不管我的答案是什么,你难道会动摇吗?”她最喜欢郁拾华的一点就是,只以自己为中心,勇往直前。 然后在最近半年,他渐渐周全了她的感受。 这种转变,比一开始就温存体贴要更容易打动人。 也变相证明,人都是犯贱的生物。 “怎么不会。你要是喜欢他,我可能真的会把他的脑袋扭下来。”郁拾华能接受彼此冷静一段时间的说法,但绝对不可能接受她见异思迁的事实。 “我……”喻姝还想劝他。 郁拾华目光冷凝如霜:“那些他在蓝度给你的照片,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监控里,她小心翼翼的做贼模样如此刺痛他的心。 喻姝被秒杀了。 阎仕淮作的孽太多,她不想郁拾华和他正面对上,不是对郁拾华没有信心,恰恰相反,她对郁拾华太有信心了。 她怕的是郁拾华在阎仕淮那张嘴的刺激下,作出一些超脱常规的举动来。 他可是郁寰集团的话事人啊—— 一旦声誉受损,恒天不知该有多得意……她几乎觉得,恒天的诡计要得逞了,阎仕淮说不准能以此得到老爷子的青睐…… “蒋廷龙送去就医。”郁拾华没再多理会两个女人,她想要的空间和自由他绝对给,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不解决阎仕淮,他和喻姝之间怕是永无宁日。 他甚至觉得,要不是那些照片,说不定这会儿喻姝已经戴上他特意从欧洲订做回来的戒指了。 她明明是喜欢他的呀。 一番折腾下来,最高兴的就是蒋芹,最后那句话落在她耳边无异于天籁之音,不管往后坐牢也好追责也罢,那都是常规流程,她哥哥总归保住性命了。 “喻小姐。” 森琪很适时地出现。 郁拾华对她的上心程度确实到了叹为观止的地步。 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考虑到了。 喻姝看着扬长而去看不见踪影的车群,直截了当问:“你知道郁总去了哪里找阎仕淮吗?” 总不能直接去人家的地盘吧。 “不知道。”森琪被问傻了。 不过她很快给了个令喻姝出乎意料的答案:“我的权限,能看到郁总那辆车的定位。” 这么高? 喻姝压下淡淡疑问,看了眼谢天谢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蒋芹,以及死里逃生,神智有些恍惚的蒋廷龙。 “跟上去,拜托了。”换作从前,喻姝不觉得自己有能耐掺和这种级别的事儿,郁拾华不会因她改变,不过自取其辱而已。 现在嘛,她意识到了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分量。 况且,这事和她算是有关。 只能说,阎仕淮大摇大摆到了找打的地步,他居然直接去了蓝度,直接引得程善北亲自下来接待。 倒不是忌惮他的身份,而是这小子心比较黑,不定憋着什么大招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啊。”程善北很有东道主的样子,直接给他倒了杯酒。 阎仕淮满脸受宠若惊:“当不起当不起。” 他四下张望着蓝度的环境和人,内心说不出的扭曲和失衡,注定有人命那么好,一生下来就不用争什么。 郁拾华好歹父母离婚有个添堵闹心的妹妹,而这位听说连个分家产的人都没有。 更可恶的是,他们和自家大哥算是发小。 阎靳深能有今天,撇开他也有的能力不谈,发小不经意的帮衬和项目的倾斜,十分重要。 他突然有点期待。 如果喻姝坐实是二房的女儿,按照他叔对原配的感情和愧疚,必定得扣一部分家业喂给喻姝,好叫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部分,会动了谁的蛋糕呢。 他又理了理喻姝今后在郁阎两家扮演的角色,二房失散多年的大女儿,有可能分润阎靳深产业的堂妹,以及阎靳深发小心爱的女人,他不禁有些期待。 阎家的水越浑,他越有机会浑水摸鱼。 算算时辰…… 郁拾华真是比是王八还能忍,他就差当着他的面和他抢女人了?这都不计较? 大局观那么强,那么不为情绪所动? 还是他高估了他对喻姝的感情? 不至于啊。 那戒指难道一点其他含义都没有? 幸好,阎仕淮等来了自己的目标人物。 哦豁,感情挺深? 程善北没料到自家酒吧今日如此蓬荜生辉,贵客盈门,自打某人迎回宝贝秘书,每晚都有了固定项目,很少踏入他这儿来解闷。 今儿吹的什么风? 被甩了? 又辞职了? 不等他开口调戏发小,眼看郁拾华沉着脸走过来,二话不说对着阎仕淮就是一拳,打得又狠又准,伴着酒杯落在瓷砖地上的声响。 一时间,作陪的姑娘纷纷尖叫,迫不及待地离开。 “郁少平时锻炼得当啊,真是人不可貌相。”阎仕淮一点不觉得难堪,反而似笑非笑地继续作死。 郁拾华很少动手。 他身边从来不会缺保镖,此时保镖已经尽数和阎仕淮的人对抗在了一起,边上则是程善北那群目瞪口呆的手下人。 一边是训练有素一板一眼的高薪保镖,一边是素质低下一步一个脚步走上来的底层小人物。 没到生死关头,后者一般不如前者。 场子上,郁拾华占了毋庸置疑的上风。 他连话都不想和阎仕淮说,这张嘴能说出什么东西来,不是侮辱喻姝,就是挑衅自己。 两人很快打得有来有回。 程善北看得龇牙咧嘴,有点无动于衷,底下人有样学样,只控着两拨人的程度,别过分就是。 反正他坐镇在蓝度,不可能看郁拾华吃亏。 啧。 连格斗技巧都上了,看来郁拾华是下定决心给阎仕淮一点颜色了。他全然没有被牵连的担忧,只有若隐若现的笑。 阎仕淮也好样的。 这会已经调整身形对着郁拾华的面门横向打出一招肘击,都是行家里手,挺地道啊。 郁拾华虽然用双手护住了脸部,但必然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好几米。 第184章 殴打 程善北看着,只觉自己这座小庙禁不起郁拾华如此发疯,还有贱地要死的阎仕淮。 敢情来他这儿是诚心找打啊。 这可不多见。 可能是爱情力量的加成,可能是阎仕淮傻不愣登的反应,郁拾华之后几招,稳稳稳稳落在阎仕淮身上。 对方甚至呸地吐了口血沫出来。 阎仕淮难得失算。 他想到郁拾华为红颜的发疯,只是没想到他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直接带过来就开打,一点圜转挑拨的余地都没留。 “我说…”阎仕淮抓住空档喘了两口气,放低身子按住了郁拾华的鞭腿,等他意识到这一记腿踢得很浮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招假动作。 一边的程善北悠哉悠哉地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对着罕见的场景若有所思。 说时迟那时快,阎仕淮被迫尽数吃下了郁拾华另一只腿的扫踢,再度狼狈滚在地上。 郁拾华这次没乘胜追击,而是甩掉了外套,挽起了袖口,解开了纽扣。 一副大干一场的准备。 程善北则稍稍皱了眉。 他不是怕担事的负责人,尤其这俩身份在此,怎么算也算不到他头上来。 ‘要打出去打’更是没有必要。 出去打看到的人更多,眼下已经有好事的人举着手机想拍了,全部被程郁阎的底下人好言相劝。 胆子小的赶紧结账滚蛋了。 等到喻姝姗姗来迟,快步走到一群人‘围观’的地方时,郁拾华正顺着阎仕淮的攻势扯住了他脑后的头发,将他的头猛然一扣,膝盖直接顶起。 她看得呼吸一窒。 无他,郁拾华此刻也不是完好无损,脸上一侧明显有挨了一拳的印记。 而阎仕淮本能地双手交叉一架,死死挡住了膝盖的攻势。 两人明显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反倒是作壁上观的程善北,难得比郁拾华更早注意到了喻姝的到来,他几步走到喻姝跟前,试探地笑:“你该不会就是他俩打斗的核心矛盾点?” “程少这话,显得我和祸水一般。” 喻姝没心情和这位打嘴仗。 她着实有点束手无策。 毕竟,她和郁拾华在一起这些年,他亲自动手的情况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点到为止,自会有人闻声而动。 喻姝眼神微动。 视线挪动到了最靠前的人群边。 以华呈为首的那群保镖,仅管手上没有瓜子饮料但那副散漫的模样,令喻姝感到莫名的不解。 郁拾华手下不养饭桶,他们怎么敢…… 直到她看见对峙的那群混混。 和相对正经没有长发纹身的郁家保镖相比,他们身上的社会气息浓得不像话,眼神里泛着狼一样的光。 看来为了避免事态扩大成群殴,两边都很有默契。 且还有人专门维持秩序,以免无关人等在旁拍照摄影,只是随着时间推移,阎仕淮看起来彻底落于了下风,完全被郁拾华压着打。 喻姝一点没有‘荣耀’的感觉,什么男人为自己打架拼命,她只有浓浓的担忧。 恰好,郁拾华扯领口的几秒停歇,视线猛然被一抹熟悉的身影所牵扯,他平复了下呼吸,居然看到了几米之外站着的喻姝。 不等他有什么表情或者言语出来,拳头伴着一股劲风呼啸而来,猝不及防之下,他勉强招架了下,可身形止不住后退。 郁拾华分心了。 喻姝不知该怎么想怎么动,她站在这里似乎影响了郁拾华的思绪和反应力?不,不是的,当务之急,是得赶紧分开他们。 难道一直打下去吗? 明明只是赤手空拳,为什么会有星星点点的血液……脑子一片混乱下,周围爆发出一声惊呼。 她错愕去看两人,阎仕淮似是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底下人终于忍不住地冲了上去,这一冲场面看起来更混乱了,两方人马各有倚仗叫嚣不已,郁拾华退后几步,想去看她的身影,却是徒劳无用。 “姓郁的,咱们收拾不了你,你等着瞧。”阎仕淮手下还是有不少忠心耿耿的走狗,当即架起自己主子,大着胆子放狠话。 华呈不甘示弱:“等着瞧什么?回家找爸爸哭吗?可赶紧着吧,过会伤都要褪下去了,还怎么装可怜。” 找爸爸? 喻姝不禁想起郁阎两人的爹,差不多的德行品性,非要论个高下,也是郁柏年更体面周全些。 “阎仕淮,你不要再打她主意。今天这点,只是警告而已。”郁拾华回拢四散的思绪,将袖口慢慢卷下,沉声道。 阎仕淮冷笑不已,抬手擦了嘴角的血迹,道:“我打她什么主意了?倒是郁少你,记得把人看好。别跑了才是 ” 他疼得有些离谱,只感觉哪处的骨头都要断了,嘴上分毫不让:“况且,保不准我和她会成为一家人,咱们还得结亲家呢。” 鉴定报告最早凌晨能出来,他不知为何也有着巨大的期待。 这戏是越来越有看点了。 “你心里有数。下一次,我保准你几个月下不了床。”郁拾华此时彻底冷静下来,一肚子疑惑想和她确认。 喻姝没多矫情,也顾不上什么分开冷静期的鬼话,温顺无比地和他牵着手上了车。 两人进了永悦庄,很快有私人医生过来上药,仅管不是伤筋动骨的伤势,但乍看起来,还是令喻姝道吸口气,之后便是细细绵绵的心疼。 没等两人温存着说些体己话,电话突兀响了。 郁拾华由着铃声叫了会,才不紧不慢地拿过接起。 “怎么把阎家那小子打成那种德行?”劈头盖脸就是质问,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郁拾华没什么多余情绪,言辞简练:“他犯贱,我让他清醒点。”成日围着别人的女人打转不是有,大病是什么。 对面沉默了片刻,问:“为了你那秘书?” “所以,可不是他贱。” 人尽皆知他和喻姝的关系,偏还要来搞点花样,不是自找的是什么? 郁拾华承认地理直气壮,丝毫没拿阎仕淮当个和自己等量齐观的人看,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他打就打了,又怎样。 第185章 为了她 “阎君向刚刚打电话给我。”郁柏年冷淡道。 “喔?”郁拾华轻轻巧巧地反问,语气带了点无赖的味道,引得一旁和医生问情况的喻姝有点侧目。 郁柏年没什么大火气,反正被打的不是自己儿子,说一千道一万,打架打输了找父母告状算不上什么光彩的行为。 “你奶奶也知道了。” 郁柏年心态很稳,儿子这把年纪不为女人昏下头那简直是不完整的人生,左右没搞出大新闻来,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嗯。” 郁拾华内心平静,知道就知道吧,慢慢接受起来就好了。 “你妈那边,明年怎么说?”郁柏年冷不丁转了话题。 郁拾华稍一思索:“还在中央。” 她这年纪不会外放了 “其他事还有没?” “挂了。” 父子间的对话如此朴实无华,郁拾华心情甚至阔朗了两分,只会找父母哭是种什么本事,他还以为会在正事上看到他的回击。 两人肚子都有些饿了,天大的事儿也得往后放一放,开始慢条斯理地进餐,期间郁拾华竟然生出种岁月静好的恍感。 她有多久没来永悦庄吃饭了? 可惜宁静美好永远是昙花一现,饭快吃完的时候,管家悄悄来到了餐桌边,直接道:“老太太来了去。” 喻姝眉眼分毫微动,心底却仿佛一颗石子投入了湖面,扩散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说没想法是假的。 老太太明显冲着她来。 她本能看向了最近的储物间,又觉得没有必要。 万一被老太太从里面揪出来,岂不是社死画面? “看来是我这老婆子打扰了两位那么好的兴致。”老太太直接拿腔作调地开始阴阳,眼神刻薄地将喻姝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郁拾华神色淡淡,起身问好:“奶奶。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 “我都躺下了,这不是你干的好事儿吗?”她那老姐妹不知抱着什么心态,电话上来就问她孙子是不是好事将近,为了女人和人在外头打起来了。 老太太当场心梗不已,等到问清对方是谁后,多少动了怒气。 阎家那一摊烂人破事儿,特别是以不着调着称的长房阎君向,那么个心思歹毒的私生子,居然也点头抱进了门。 她一想阎家,就觉得恶心。 也就孙子交好的阎靳深是个好的。 结果她听到了什么? 她那从来十全十美的大孙子居然为了个女人和那私生子在公众场合大打出手,听说人还骨折了。 “有人犯贱,不长点教训怕是记不住。”郁拾华轻描淡写。 喻姝静静站在一边不说话。 “为了她?”老太太忍着火气指点道。 郁拾华直接承认了:“不然呢,他明知道我们的关系,非得上赶着来凑。”他觉得今天还打轻了。 阎仕淮的性子,他听发小形容过,属于越发疯越来劲的人,他这一顿不痛不痒的打,指不定更能激起对方的斗志。 “上赶着凑?”老太太冷哼道,拎着个拐杖直接戳向了喻姝的方向,她人没动,郁拾华反而皱眉作出了阻拦的手势。 老太太愈发火冒三丈,她上辈子是捅了秘书窝吗? 怎么这一世她儿子孙子都对秘书执迷不悟呢? “你和阎仕淮什么关系?”她憎恶道,又狠狠敲了两下拐杖。 喻姝平静说:“我和他没有关系。”她说完又自然走向茶几,给老太太倒了杯红茶,“您尝尝看。” 老太太惯常就是喝红茶,见此神情微微释然了几分,被讨好的感觉总归差不到哪里去,她这些年看华静恩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放着吧,我老太婆喝不起你的茶。”她不是对喻姝本人有意见,而是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孙媳妇是个一无所有的白丁。 这和扶贫有什么区别? “奶奶。”郁拾华不咸不淡喊了声,直入主题,“是哪位来向您问罪吗?” 老太太一愣。 “既然如此,那就是闲言碎语罢了。”郁拾华直接定了调。 多说有什么意思。 “你跟我来。”老太太决定先搞定孙子,秘书啥的在她眼里无关轻重,孙子回心转意是最重要的。 郁拾华眼底闪过一丝阴沉,看了喻姝一眼后跟上了老太太的步子。 会是什么呢。 喻姝微微叹气,只能是老太太名下的股权了。 郁诗诗的存在,对郁拾华而言,永远弊大于利。 “和她分手。” 老太太开门见山。 郁拾华动了动眼皮,一言不发。 “你是哪里不对劲?二十来岁接班了集团,你老子都给你腾了位置,结果到头来娶个一无所有的老婆?” 没了外人,老太太整张脸都拉了下来。 她喋喋不休:“你看看身边娶秘书娶真爱的,哪个下场好了?那阎仕淮怎么登堂入室的,不就是因为阎靳深他妈没背景没话语权吗?” 这就给了郁拾华反击的空间。 他定定看着自家奶奶,十多年前的无力和迷茫有了回光返照的趋势。 他妈确实在华静恩怀孕后决定不忍了,离婚收场,可这是话语权的问题吗?季清泠什么都有,不还是被绿了? 至于娶秘书的下场,他不以为然。 首先,喻姝并不是职业秘书,那只是他为了一己私欲想出来的法子,其次按照他爸的前科,和华静恩不也好好过了十多年? 看着还不错哦? 老太太看孙子依旧不动如山,逼不得已抛出了杀手锏:“你和诗诗都是我的孙辈,你俩谁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我这股份便转让给谁。” 郁拾华听后没什么恼意,点点头:“那挺好,看来我是把未来的妹夫打了一架。对了,他算符合奶奶口中的门当户对吗?” 真当他一无所知么,分明郁诗诗在和阎仕淮相亲的。 他忽然连最后一丝对喻姝的芥蒂都没有了。 比起什么私生子,他宁可自己的对象是正经的普通人家。 “如果阎仕淮在奶奶眼里算是符合要求的对象,那么你的孙子大概这辈子也达不到您的要求了。” 他语气里的讥讽如此明显,老太太不由得微微色变。 第186章 主动 “你是真铁了心和她天长地久了?” “以前不确定,现在倒是有点笃定了。”郁拾华淡笑道,和她在一起的感觉虽然平淡如水,但格外令人心安。 他不追求轰轰烈烈感天动地的爱情。 这样的程度,刚刚正好。 老太太脸彻底沉了下来,分外阴沉道:“那么多名门千金,权贵小姐,你就一个都看不入眼?” 就是联姻又何妨。 只要女方能容,她才不管孙子养不养人。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奶奶莫要看低新时代的姑娘们。”郁拾华虽然不是男女平等的信奉者,但毕竟是受现代教育长大的精英,从不觉得被他看上的女方是种荣幸。 “好,你比你老子行。”老太太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今日之前,她从没觉得孙子如此伶牙俐齿,难怪…… 平素屁话不多,还当他是个老成稳重的人。 “奶奶谬赞,我自认为,婚姻上会比父亲强上一点。”郁拾华没留一点余地。 “你收到阎靳深的邀请了吗?阎温两家联姻了。”老太太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人家就知道联姻的重要性,那是能助力他拿下恒天的。” 郁拾华不以为然:“确实是我命好。我老子没其他兄弟,我也就一个妹妹。” 儿孙多的人家,儿孙就不那么值钱。 他是独苗当然香。 程善北比他还香呢。 “你这回闹的事情不小,当心着恒天的出手。”老太太扔下这句话后笃笃拄着拐杖离开了,她是该反省自己,当初怎么没再给那不孝子生个弟弟出来。 华静恩也是个没用的。 先开花不要紧,重点是她怎么不结果。 她这年纪二胎不是不能想…… 老太太思路很快偏了,她离开前好好端详了喻姝一番,准备从多方面入手,她孙子喜欢这个调儿,她就按着这样子找。 前后左右怎么看。 她都有点懊悔。 千金里论有和喻姝长相一较高下的人,唯有温禾,身高身材气质长相,无一短板,但眼下这是阎靳深的未婚妻了。 算了。 还是鞭策华静恩来得好,赶紧生个小孙子出来,这样将来她个老婆子还有拿捏大孙子的手段。 “什么时候知道她喝红茶的?”郁拾华无视了其他佣人,直接从背后挂在了她身上。 喻姝修饰了下事实:“老太太没瞒着,我记性好。” 事实上是郁诗诗哪日和她抱怨老太太多么难搞时她被迫灌入的知识,考虑到郁拾华和这位妹妹的隔阂,喻姝尽量提得少。 “你主动来找我了是不是?”郁拾华没在意这些细枝末节,语气放缓,在她身边温声细语,说不出的缱绻。 喻姝从来没感到如此失败过。 一直想远离郁拾华,但始终心口不一地离不掉。 从她中午和郁拾华分道扬镳才多久,她又‘心甘情愿’地站在了永悦庄的房子里,佣人们那暧昧又闪烁的眼神。 “嗯。” 事实胜于雄辩,她不是不认账的人。 “今晚留下来吗?” 郁拾华这会儿已经亲上了她的耳垂,周遭无关人等也尽数避让离开,免得撞见尴尬的场景。 “还不想见我吗?” 他难得一环扣着一环,如此步步为营。 喻姝哪里抵挡得住。 干脆缴械投降。 千算万算,敌不过心之所向。 * 鉴定报告出来的时间点,阎君合定了个闹钟。 邮箱里果真多了一封未读信件。 他握住鼠标的手生平第一次不听使唤地微微颤抖。 “这一大早的。” 路过他房间的妻子蓝益自然张望了进来,不管面容还是气质,都是如水的温婉柔情。 “爸爸。” 小儿子同样活泼喊了声。 外人来看,他何尝不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 只有自己知道,心底缺失的那一块,名叫遗憾。 他怎么就没能和陆裳好好过下去呢。 蓝益习惯了丈夫时不时的出神,她猜得出这份怅惘从何而起。 不过那是死人了。 她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没有和死人争风吃醋的习惯。 反正,阎君合平日都是好丈夫和好爸爸的模版。 身边多少姐妹羡慕她嫁得好。 人生那么较真干什么。 蓝益一身轻松地陪着儿子去吃早餐然后送去学校了,家里再度恢复平静,他慢慢点开邮箱里的第一封。 阎君合直接拉到最后。 “……支持甲方为样本的生物学父亲。” 砰—— 胸腔中似乎有什么炸开了。 他迫不及待地起身,又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电脑屏幕,他的女儿! 阎君合喘了几口气后,点开另一份报告,同样的格式,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话语。 “……支持甲方为样本的生物学母亲。” 他和何裳的亲生女儿! 何裳没有对不起他,她给他生了个女儿。 巨大的心痛和惊喜同时席卷了他不堪重负的心脏,这时手机响了,是同样关心结果的何老。 “如何?” 长女过世一直是何青山的痛,而女婿对女儿品性的质疑长久以来萦绕在他心上。 他大概猜到了阎君合对何媛如此冷淡的原因,在女儿去世三年后,他本着不再自欺欺人的想法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是致命的。 何媛和阎君合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何青山至今都没能忘记他那天枯坐在椅子上足足一个小时,思绪像是被水泥浇筑了般沉重无力。 “是我和阿裳的孩子。这是第一家机构。稍后还有另外两家。”阎君合吃过一次亏。 这回说什么也要多验几家。 何青山听出他语气里的欣喜和释然,同样叹息道:“是我这个父亲对不住阿裳,当年没能验一验她们母女的关系。” 若非心底有了一点裂缝,他怎会去验外孙女和女婿的关系? 何青山何等人物,虽说对阎君合的人品不是实打实的笃定,但毕竟有所了解,和何裳的感情会破裂,但如何会对亲生女儿漠然到这种地步…… 越是大户人家,对子嗣血脉就越发看重。 特别,阎君合在外没有其他孩子,唯一的亲生骨肉……除非压根不是亲的。 第187章 档案 “这谁能想到。”阎君合生平第一次对自家侄子有了难以言说的感激,他恨不得送面锦旗过去。 “一切为时不晚,你我都还在。那孩子,她在哪里?”比起死去的长女,何青山立刻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人。 活着的外孙女。 嫡亲有血缘的那种。 阎君合答不上来。 人对他,那完全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是我糊涂了。事儿是我托及小季办的,我该问她。”何青山似乎有些疲倦,又补充叮嘱了句。 “小媛是无辜的,我何家养她多年,决计不能让她受了影响。” 真相大白后,阎君合对着昔日绿帽子的结晶何媛有了翻天覆地的态度转变:“您放心。我绝不乱说。还有她的婚礼……有我帖子吗?” 这孩子只要不是何裳和其他男人生的,他非常乐意去见证一份幸福美满。 如果何媛心有想法,他一定可以竭尽全力地配合,不要叫对方有父爱上的缺失感。 “你这时倒殷勤了。”何青山轻嗤了声,又问起他预备的添妆。 阎君合想也没想,信誓旦旦道:“保准能给她撑脸面,她夫家肯定不会小觑她的。” 两人就又说起喻姝的‘原生家庭’,了解情况后何青山拍板道:“她割不断联系正常,可我家小媛不能去受那委屈。” “那是自然。” 阎君合眼里哪里看得到普通的平民人家,在他心里,他的女儿在外受苦那么多年,是时候回到真正的家了。 他一定会让阿裳的孩子后半辈子心想事成,荣华富贵。 不说他俩最直接的关系人如何心情雀跃,感慨万千,就是不相干的闲杂人等——比如季清泠,都有些说不出来的意味。 赵舒君瞄了眼她屏幕上的语音转文字。 是她和恩师何老的对话。 “真就单纯抱错了?”赵舒君哈了一声,抬了抬眉。 季清泠不知思索着什么,又点开另一封文件。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就算是谁从中作梗,现在还查得出来?”她依稀记得,阎君合似乎就是在某次突发事端后,绝了继承家业的心。 从这个角度出发,大房是最可能出手的。 那会儿三房才刚读书呢。 阎家老爷子在认清长子的蠢钝不开窍后,按理来说就该想办法培养次子了,次子书读得一流不说,还娶了家世像样的妻子,这都是真真切切的助力。 “我猜是阎君向来着,是这名吧。” “是的。” 赵舒君煞有其事地分析:“你看吧,首先……同样是自由恋爱,弟弟和权贵的长女心心相印,自家黄脸婆却没一点助力,一比较就不太平衡是不?” “其次,明明同父同母,弟弟书读得一点没给哥哥留脸面,这像话吗?指不定从小妒忌到大好不好。” 季清泠斜他一眼,凝声道:“照你这说法,哥哥生的是金孙,弟弟生的是不值钱的女儿,他干嘛害人家孩子?” 赵舒君抬手挠了挠脑袋,给了个与众不同的回答。 “所以说,咱们是聪明人,干不出损人不利己的事。但难保阎君向不会啊,他又不聪明。” 季清泠仍旧持怀疑态度。 比起阎家那一堆破烂事儿,她更关心喻姝从小到大的历程和人生轨迹,她主要查她十二岁的那件事。 反正眼看儿子认定了她。 不管她姓什么都有种和她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执念,而且是外人越反对,当事人越紧紧相拥。 爱情很多时候是靠围观群众促成的。 人有时候难免被环境影响。 “咦……这是啥?”赵舒君微微眯眼,他陪着泠泠看过不少案子和档案,这份扫描件的颜色,看着格外老旧。 季清泠没说话。 自喻姝和她剖白后,她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查她那年的人生轨迹,很容易定格到了一起她和表弟目睹的舅舅自杀案上。 自杀? 她一听就觉得荒唐。 直接吩咐把所有有关资料发过来。 “周衍桥?”赵舒君念了一遍这名,居然觉得有点熟悉,见了鬼了,一个死了十来年的人,他那会儿还在国外呢。 “我记得港城那边…查出来的消息是不是也有这名儿提过?”季清泠沉吟片刻后说。 “是了,还是泠泠冰雪聪明。”赵舒君不免鼓掌,嘀咕着,“借了高丽贷,还不起自杀,是吗?” “嗯。” 这是表面且浅显的理由。 不过是站得住脚的,赣城公安就是以此结案,现场和物证少得可怜,只有两个半大孩子的口供。 “是他儿子和来外婆家玩的外甥女一道发现的。”赵舒君觉得没毛病,非常合情合理。 虽然极端案件里弑父的儿子非常之多,但事实上,正常的亲子关系下,很少有小孩会利落地杀掉父母。 “这外甥女的名字你看看,熟不熟?”季清泠不是来看这些堂而皇之的东西,她想找出真相。 “喻…姝。”赵舒君立刻分辨了出来。 他盯了会季清泠看似平淡却十分慎重的脸色,表情同样凝固起来:“你不要和我说,你未来的儿媳妇和这案子有关联?” 呵呵。 只是关联那么轻松吗? 季清泠看了眼有关人等,周衍桥的妈俩孩子的外婆,住在隔了三户人家的地方。 换而言之,这老太太基本算是和小儿子住一块的,等于说,喻姝变相住在舅舅家。 唉。 季清泠觉得脑子有点乱,她又看了下一份文件,是一份死亡证明,来自小儿子过世两年后的七八月。 也是暑假。 周衍桥的妈喝农药自杀了。 她只感到一阵悲凉。 她粗粗扫过,又点开最后一份文档,这回不是和周衍桥有血缘关系的人,而是调查这件案子的刑警。 施觉。 她怅然若失,且惧且疑,好端端地,施家人跑那穷地方做什么?难道是外放那么不凑巧? 这极有可能。 这位施觉从警校起就是不好惹的脾性,名声响亮却不讨人喜,加上能铺路的长辈早早过世,若非有祖先撑着,怕是连警局都混不下去。 “施家人啊……那谁来着,施采是吧,不是也听说回京了?”赵舒君消息何其灵通。 第188章 后遗症 本来施觉若是活着,不管脾气烂成啥样,凭着祖上威名和自身能耐,总归能有一席之地,施采的路也不会那么辛苦。 季清泠眉眼如常,淡淡道:“这位是温禾捧起来的人,和她叔比,做人好歹进步了一点。” 起码明白,前途不会白白从天上掉下来,它需要人脉需要经营需要等价交换。 施采和温禾怕是当兵时候认识的,那是太容易产生革命感情的封闭环境,真是好打算。 或许温禾比不得她妈的九曲心肠见微知着,但想要上去,有时不单单看自身能耐的,有个好爸妈有个好助力,抓住时机也能一飞冲天。 好些看起来德不配位的人,都是如此上去的。 施采……应当是温禾为自己精挑细选的助力之一,而喻姝……在不久的将来,若是真成了阎家女儿又顺利嫁给自己儿子,那么…… 说不得会成为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最大助力。 也不对。 温禾要和阎靳深结婚了。 多么明码标价的婚姻。 她实难想象,兰斐君那么理想主义至上真爱至上的聪慧人儿,教出了如此热衷世俗功名的好女儿? 真是人不可貌相。 季清泠兜兜转转想了一圈,方将视线重新聚焦在施觉的信息上,诡异的是这位负责周衍桥案子的人在自杀案结清的前一天意外死亡。 她在脑海里清晰列出了时间线。 周衍桥八月十五自杀,案子八月二十一以自杀完结,施觉八月二十不慎掉下桥落水而死。 太粗糙了。 季清泠一看这描述的形容语句,就觉得哪里都不对,显然是被上头压着赶紧完事的节奏。 喻姝…她当年做了什么? 只是杀了周衍桥掩饰成自杀吗? 莫非……她还把意识到这不是自杀案件的警察给解决了?这也太神乎其神了。 周衍桥好歹有着亲戚关系,加之能随意出入其家,且彼此了解,她那时的年纪能做到不奇怪。 一个年富力强防备心足还陌生的刑警,怎么可能下手? 太混乱了。 还有两年后喝农药的老太太…这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自杀的?还是又是真真假假叠加的非自杀案? 她的神色彻底沉寂下来,睫毛微颤,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杀人犯。 到底是太有冲击力的三个字。 这是喻姝亲口和她承认的,理应没什么可怀疑,但她……是只杀了一个人吗? 一个人如果用杀人这种手段解决所有遇到的问题,会不会形成极为可怕的思维定式? 自己怎么可能放心她继续和小华在一起。 哪天万一两人不好了,她给小华一刀咋办?季清泠想到这儿,心就不免一塞,以如今儿子对她的着迷,怕是挨了一刀还要苦苦为她遮掩…… 她脸上陡然弥漫开几分怅惘和叹息。 喻姝啊喻姝,这就是你告诉我你是杀人犯的目的吗?就此在我心中种下一根拔不出的刺,逼迫我来把你俩强行分开吗? 她虽然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可一旦具体事情具体分析,很容易往那个方面想。 毕竟杀人作为一种策略,几乎是无敌的。 一了百了,人死灯灭。 所有痕迹所有挣扎所有情感,皆会快速落幕。 她指尖再度移动,接下来是一些清晰度不高的现场照片,第一张就给了她无法言说的视觉冲击。 施觉看不出具体形容的尸首边,站着个冷静麻木的年轻少女,这不是喻姝,是施采。 她那年也跟着叔叔去赣城了? 季清泠脑中掀起一阵风暴。 她许多年前见过施家几人,施觉拖得老大不小都没结婚,每天沉溺于破案查案的乐趣里,故而和哥哥家两个侄女关系十分融洽。 施采也因着这位叔叔一直吵嚷着要当警察要当兵。 第二张照片,是那座石桥和那条溪涧。 一座连爬都不好爬上去的石墩桥,一条连孩子都能大胆玩水的溪涧,施觉到底是怎么意外落水死的? 正义没能照到的角落,是如此阴暗,即便隔着十余年的光阴,季清泠都闻到了一股腐烂的气息。 “这都不是意外和自杀?”赵舒君看得瞠目结舌。 和其他地界相比,燕京的司法在公平性和公开性上是整个华国之最。 这些年因为互联网的普及和各种借助舆论的热点,总是令人有种错觉,仿佛这一个案子都会被慎重对待,小心查证。 哪有那么多公平正义。 查案子的刑警也好,司法人员也好,不过都是拿着份朝九晚五工资的打工人,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社畜。 十多年前…… 赵舒君大胆猜测,可能那些犄角旮旯的办事人员连编制都没混上呢,不过个临时工而已。 大家都在搭着的草台上唱着戏。 糊弄完就回家。 “应该不会都是自杀,也不会都是他杀。”季清泠难得感到一点棘手,事情过去那么多年。 光凭这些被人看烂的资料想查出点什么,推导出点什么,简直是天方夜谭。 唯一她肯定的是,喻姝应该知道真相。 问题来到了她这边。 她该阻止儿子和喻姝在一起吗? 真是炸裂。 为什么非得她来做恶婆婆呢,季清泠十分哀怨地想着,又觉得棒打鸳鸯不是办法,解决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可……她继续郁闷着。 哪有什么需要解决的事情? 阎仕淮吗? 她早听说儿子把人打了个落花流水的消息,有人在她地方旁敲侧击着什么,时不时添一把火。 人性就是这样,有笑话看的时候巴不得第一时间和你分享。 她不吃这套,可有人最吃这套。 比如郁家那老太太。 一群姐妹都臭味相投,满脑子浆糊一般的念想。 她那前婆婆,至今还幻想着有个家世富贵,出身完美,才貌双全,性情一等一好的孙媳妇待字闺中等着嫁她宝贝大孙子呢。 这样的姑娘……有是有,比如温禾,可就算如此,最后一条性子好,她也拿不准。 比如她自己,也只是看起来性情温和罢了。 温禾眼下算是站稳了脚跟,而能在那个位置站住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种大家闺秀的温婉性子? 第189章 三叔 岁月静好的姑娘,只适合养在温室里。 只要和尘世有牵扯,只要走上争权夺利的道路,就绝对不会有那种出尘美好的干净感。 看薛家大小姐,这些年面相成什么样了。 “好了好了。你思虑太多,这样不好。”赵舒君一脸心疼地看着自家泠泠,直接把笔记本合上。 “先这样吧。我得好好想一想。” 季清泠揉了揉太阳穴,拨了拨耳边碎发,轻声说。 需要厘清分辨的信息过于庞杂紊乱,千头万绪间处处皆有可能,她好似有了种初入行的迷惘感。 * 永悦庄。 出乎喻姝的预料,郁拾华对她没有一点责问和质疑。她这场依据不明,动机可疑,行为摇摆的‘分手’似乎已经完结了。 多么可怕的事实。 她从不知道郁拾华好说话到了这份上,不计较她有意编织的谎言,不追究她苦苦隐瞒的过往,连那站不住脚跟的分手闹剧都能一笑置之。 她微微红了脸。 昨晚上,郁拾华没有碰她,就是搂着她亲了亲而已。 珍惜又眷恋的深情款款。 示好。 这两字没有预兆地浮现出来。 他腿上的伤仍在,日常行走只要不急不跑,一般是看不出来。 或许是老太太的话给他敲了一记警钟,或许是和阎仕淮的交恶令他必须亲自盯着与恒天合作的项目进程,郁拾华今早就投入了工作中。 临走前不忘和餐桌上一块吃的喻姝道:“等我一起吃晚饭,嗯?”晨光夹杂着夏日独有的茂盛,那样绿意盎然地扑在了她的心上。 喻姝能感到自己的心彭砰砰跳着,有着小鹿乱撞的悸动。 “嗯。” 她没出息地点了头。 又恍惚想起她几日前和季清泠那些大逆不道的对话,就现在这情况,被人知道,真是笑掉大牙了。 分手成了一纸空谈,她还住回了永悦庄。 啧。 自始至终,她没为昨天被拿走的那些样本费过一点心神。 是谁的女儿重要吗? 对于已经三十岁的喻姝而言,不那么重要了。 郁诗诗的电话进来时,她脑海中闪过几种可能,平心静气地喂了一声。 * 京华附属医院的vip楼层中。 阎仕淮迎来了稀客,他的三叔。 他挑眉一笑:“这不好吧,我爸知道还不得继续揍我一顿?”三房里,关系最稀烂的就是大房和三房。 “都这样了,再打一顿又何妨。”阎君礼喜欢轻描淡写。 他上下左右打量着绷带缠绕,凄惨无比的侄子,笑得颇为高兴:“这郁拾华,是动真格了?” “我记忆里,他没玩过虚的。”阎仕淮艰难调整了下姿势,这位从来都是坚定无比地一条路走到底。 阎君礼点头道:“成大事者的品质,人自小培养。” “这也要看天分不是?你家俩小的,我看叔你操碎了心,不说和我那挑不出错的大哥比,就是和我对照,也一败涂地吧。” 阎仕淮没给他的同盟三叔留一丁点儿脸,扒得干脆利落。 配上油嘴滑舌的腔调,以及玩世不恭的嘴脸,招人恨是一定的。所幸他此刻脸上糊着伤药纱布,一时间看过去没那么嚣张了。 “如此说来,你和你大哥的天分是基因突变了?”阎君礼脸色难看了一会儿功夫,很快调整回来。 虎父犬子是常态。 他大哥那样的才不正常。 婚生子那么出色不给人活路就算了,私生子竟然也是可圈可点,个人作风和品性再有问题,阎君礼还是认为,比自己的儿子强上一点。 这就很闹心了。 “三叔来不是自取其辱的吧。”阎仕淮稍稍缓和了点,免得欺人太甚把难得放低姿态寻求合作的阎君礼给逼走了。 阎君礼转入正题:”你把你大哥和那位院士的项目截胡了?” 阎仕淮眯起眼:“承蒙三叔抬举,敢情我在三叔眼中,能耐大到能混进院士的社交圈?还让人家对我言听计从?” 确切来说,这种合作都是互利共赢,甚至有些项目,还是院士求着投资方的事儿。毕竟花钱的才是老大。 阎仕淮那一番的自我嘲讽令阎君礼直接茅塞顿开。 “是二哥。” 听称呼就能想象,阎君礼和自家二哥阎君合关系不错,两人都是学生时代的佼佼者,选了世上前十的学府进行深造,属于正统的文化人。 加之三房有心在恒天分一杯羹,没必要和已经退出这条赛道的阎君合关系恶劣。 “三叔真聪明。”阎仕淮一边打哈欠一边赞扬。 “你大哥居然不反击?”阎君礼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真是备婚昏了头? “反击什么?保不准我大哥就想看我上蹿下跳地蹦哒呢,总比看我在暗处成日思索着怎么狠狠咬他一口强。” 阎仕淮和阎靳深没有深刻的认知交流,全凭交集圈子的良心和一部分捕风捉影的流言。 他十分容易代入自己的心态。 好比蹲在家门口参观蚂蚁搬家的人,不屑一顾却无聊地想看一看蚂蚁们的能耐,一面看不起一面好奇心满满。 阎靳深大概就是如此。 从来无视他,漠视他,不悲不喜地凝视。 “你拿什么说服你二叔的?”阎君礼皱眉道,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怎么二哥也掺和进了这趟浑水。 “这我不能说。那是二叔的秘密。” 阎仕淮理直气壮。 “成吧,三叔我听听你接下来的计策。”阎君礼摆出一副虚心求救的面孔,含着一点温和的笑准备洗耳恭听。 阎仕淮闻言竟露出些许笑意:“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况且,他和三叔的目标到底不一样。 三叔为了自家这房。 而他不过孤身一人。 “那我再告诉三叔一个好消息,二叔和何家的关系修复了。”阎仕淮那一脸搅事精的样子,令自诩正派人的阎君礼本能不喜。 “你如果不准备说二哥是拿什么修复的话,可以不说。”阎君礼皱眉道,他其实觉得大哥的俩儿子基因突变得咋这么优秀? 自家俩小子突变得咋这么闹心? 当年老爷子已经动摇了长房继承集团的想法,不过准备给阎靳深一个机会而已,他才是父亲属意的继承人。 第190章 姑嫂 奈何小儿子大孙子的理论…… 老爷子是宠爱幼子,但对自小板正的阎靳深同样青眼有加,老大两口子看着闹心,不看就行,孙子还是香的。 于是,赛道来到了第三代。 而阎君礼眼看着自身妥妥赢了大哥,俩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这还不是和阎靳深做的比较,哪怕是二房的小儿子,读书聪敏长相俊秀,是老爷子最幼的孙辈。 天然多一分喜爱。 “三叔这就见外了。”阎仕淮轻轻在手机屏幕上点开了轻音乐,淡笑道,“双子塔的事儿……你当老爷子真不介意?” 费了那么大功夫力气,成了什么? 事实来看,不过一番无用功。 倒是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阎君礼自然联想到这半年他在集团权重的些微下滑,以及大侄子水涨船高的呼声。 还有和温家的联姻。 “针对郁拾华的事儿……我来就成。反正如今撕破了脸,老爷子再拿我不当东西,也很快会和郁家那边打招呼。” 阎仕淮吊儿郎当,对他来说,挨打是家常便饭。 珠三角那带,没点狠劲儿的人混不出来。 他若有所思地笑:“我给三叔安排一个更劲道的任务怎样?”虽然喊着三叔,可言语里没有一点恭敬和客气。 阎君礼知道这时候不该计较一些虚礼,他粗粗一想,便直接道;“是温家大小姐是吧?” “我讲真,大哥娶了温禾,怕是老爷子都动不了他的太子位置。过几年搞不好还要被逼宫。”阎仕淮对家业继承算不上特别在乎,争也是争的一口气。 阎家儿孙太多,他要是能上位,二叔那家同样不会善罢甘休。 阎靳深算是长房长孙,第三代里的大哥,他继承家业于情于理算是顺理成章,老爷子为了栽培他,也是苦心孤诣。 阎君礼眼神微闪:“那是老爷子乐见其成的联姻。” 他那智障大哥当初就是执意追求真爱,和老爷子闹出了第一次的大隔阂。 阎靳深多么懂事明礼。 “那是因为温家就算倒了,商界助力不再,可温禾的父母是什么地位,用不着我多说吧,三叔比我懂。” 阎仕淮舔了舔唇,润一润发干的嘴唇。 “你不用说人家父母,就是温小姐本身,也快一飞冲天了。”阎君礼眼神转冷。 “所以,三叔你往这个方向努力吧。”阎仕淮一点没客气地给自家三叔分派了任务。 阎君礼犹自沉思着什么,眼神一荡,又问:“我怎么听说,你在调查施家的事儿?” “施家?”阎仕淮默默重复了遍。 阎君礼冷淡道:“别和我装傻。” “施采不是回来了,好大官威呢。我在京郊的一处落脚点,被她给查封了。”阎仕淮陈述。 没等阎君礼再问,有敲门声传来。 “阎少,您父亲来了。” 哦?大哥? 阎君礼莫名想到了另一个方向的挑拨离间。谁说温禾需要自己出手的?他那好大哥,可从来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 * 喻姝和郁诗诗见面约在了西翠楼,点了人家新出的舒芙蕾,林林总总,有八个口味。 “咦,燕子姐姐呢。” 郁诗诗对奚燕的本事十分认同,加上双子塔几人一块逃命的交情,俨然关心起来。 喻姝低头拨弄了碗里的芋圆和葡萄干,慢慢道:“她这几天抽不出空。”高考的日子,奚燕巴巴等在考场附近呢。 很多事,细想起来,处处都有郁诗诗的影子。 奚燕会被阎仕淮盯上…的理由,会不会是郁诗诗私下里提供的建议?她和自己和奚燕,太熟悉了。 相处间偶尔传递出来的只言片语,足够一个聪明人窥探到一点不寻常的气息。 还有…… 双子塔。 那事儿至今都在喻姝心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中嵘三十三周年,她确定是郁诗诗要办的。 不过双子塔的选址…… 她拿不准。 阎家出手的人真真好算计,有郁诗诗这层关系在,刨根究底的计较起来,人家可能只能落得个‘帮凶’的罪名? “你知道,大哥干嘛打了阎仕淮吗?”郁诗诗主要为了这事儿,她初初一听这消息,还以为是谁青天白日和她玩笑呢。 但眼看着越传越真,奶奶的脸色一直阴云密布。 喻姝言简意赅:“他犯贱吧。一直在骚扰我。”她没给含糊的答案,不说其他的,骚扰两字总是实至名归,不算冤枉了某人。 郁诗诗眼神震颤,透出匪夷所思的意味,喻姝的意思是,阎仕淮看上她了?所以和她哥哥抢女人? 这是疯了吗? “他……”郁诗诗神情黯然,显然被她犀利的言语所打倒。 “你俩之间,真有可能联姻?”喻姝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八字没一撇的事。 郁诗诗摇头:“是许多年前提起的一句话。”旁人兴许是纯粹说笑,可她听进了心。 “我不骗你,这位……不说别的,心眼有点恶毒。”喻姝形容不出那种感觉,阎仕淮本人,看起来比正常人复杂太多。 “他不恶毒肯定早就完蛋了。”郁诗诗一点不觉得有心眼是什么缺点,她用她妈的话来形容,就是太没心眼。 同病相怜的原因吧,只是她到底好一丢丢,她妈和他爸后来领了证。 “心眼多,不代表恶毒。”喻姝委婉相劝,又提醒了句,“你可以让你妈查一查,他在鹏城有人命的。” 不是明面上或者生意上或者道上的是非,而是单纯的男女关系,郁拾华和她提过一句。 人命两字一下子触动了郁诗诗相对单纯的心境,她有点受惊:“他…杀的人?” 不至于吧。 法治社会,富家二代再怎么猖狂,杀人总归是极少数。再不济,还有借刀杀人,那么多底下人白养的吗? “是一个女人,打完胎跳的海。” 喻姝只盼郁诗诗这副面貌不是伪装的面具,否则自己的眼太瞎了不是。 “打胎?” 郁诗诗这回真吓着了。 不光是女人打胎会吓到对她有意的男人,男性也是一样的,如果女方知道男方有个打过胎的前任,内心同样存在芥蒂。 第191章 后妈 “你自己去查。别信我。”喻姝诚恳道。 “喔。” 郁诗诗不免提及冯玟,“她前段时间参加我奶奶办的茶会,居然和我奶奶看对了眼。” 醉翁之意不在酒。 没人会对个有老年味的老太婆感兴趣,冯玟的目的,估计是郁拾华。 “那不容易啊。”喻姝挺佩服冯玟。 不说心智如何,起码这份忍耐力值得肯定,还有说干就干的执行力,大多千金在她这年纪都等着人来奉承。 她倒是知道主动出击。 “是啊。”郁诗诗眼看喻姝一下子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当即嘿嘿一笑,“我觉得挺好,省得我苦哈哈地受罪。” 奶奶有了其他可以霍霍的小姑娘,可不对她松快了几分。 就是…… “她肯定是冲大哥来的。你要小心。”郁诗诗眼神晶亮,显出和她年纪相得益彰的纯净和灼灼。 喻姝哑然失笑:“我以为,你会喜欢冯玟的。你和她差不多年纪。” “什么差不多,我小她三岁呢,她倒爱装着和我一个年龄。”郁诗诗不客气道。 她又嫌弃:“能和我奶奶说到一块去的,能是什么好人。我当然更喜欢你。” 不是道貌岸然的伪淑女,就是精致利己的真小人。 喻姝对她的评判标准乍一听觉得无语,细想下又很靠谱,人以类聚,受得了郁家老太太的人,绝非等闲人物。 “我可听到,她和奶奶说了不少有关你的事。”郁诗诗没敢说得太直白,隐晦道。 “能够想象。”喻姝不为所动,“否则,人家拿什么打开话题,我的存在估计是她俩的共同点。” “不过……”郁诗诗这会儿回想起来,感慨道,“她也没一个劲儿地说你坏话,但我奶奶的眉头就是越锁越紧。” 她妈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回来后跟她说得就是,这位冯玟要是进了她家门,自己趁早滚出去过。 这么厉害的儿媳妇,谁受得了。 不要说把她放在眼里,指不定还一肚子坏水害人呢。 “我给她做家教老师那会儿,就是这样。”喻姝是冯玟高中阶段换的第九位家教辅导。 “她还说你和她关系很好,她妈妈超喜欢你。” 前一句有待考量,后一句倒货真价实。 冯玟说话的艺术在于,她很少说那种愚蠢的假话,甚至说的百分百都是实话,但就是刚好能踩中对方的痛点或者雷点。 “她妈妈对我算是大恩。我第一笔钱,就是她妈妈额外奖励我的。”当妈的对女儿的秉性不会一无所知,宁安惠常年没陪在女儿身边,愧疚之余自然难以管教。 基于此,除非冯玟主动招惹她,她是真不想直接对上。 “可是巴结我奶奶有什么用呢。”郁诗诗忍不住笑意,“我奶奶这人可太难伺候了,她就算讨得我奶奶喜欢,可是……” 喻姝这时被她带动地同样眉眼弯弯起来。 “我奶奶要看家世的呀。”郁诗诗眼里划过一丝长久以来的阴郁,要是巴结有用,她妈早取代季清泠了。 “我昨日见过她。” 喻姝吃了大半芋圆,对于实打实的点心,反而只动了一两口。 “冲到你家去了?”郁诗诗瞪圆了眼。 “是永悦庄。”她说得大方,并无什么遮掩。 郁诗诗长长喔了声,又叹道:“我奶奶肯定拿你当红颜祸水,害得郁阎两家这些年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出现了松动。” “这两家,还有平衡可言?” 喻姝听得稀奇。 她以为,燕京商界两大巨头,看得不都是利益吗? 郁诗诗迟钝了一会儿,低眸吃了口舒芙蕾:“恒天集团,虽然是阎靳深为总裁,但……不如郁寰那么铁板一块。” 喻姝静静听着。 郁寰的铁板一块对郁诗诗来讲,可是彻头彻尾的灾难啊。 “阎家二房三房都有股份,尤其三房,掌握着一部分核心部门,还有阎仕淮,好像是老爷子特意来鞭策长孙的。”郁诗诗感叹着阎家的水深,又想到了自身,一时怔忡起来。 唉。 亲兄妹在巨大的利益和地位前都不见得能保持住感情,况且是郁拾华和郁诗诗这种……毫无感情而言的手足呢? 不等郁诗诗回过神,隔壁桌的几个贵妇三三两两起了身,其中一个路过她们桌,居然停下脚步打了招呼。 “诶唷,是郁小姐啊?” 一位烫着细卷的贵太太笑容满面地扑上来,那份热情洋溢直冲得喻姝往后靠了一点。 还有两位则停在原地没过来,反而窃窃私语。 “郁小姐对面的,是谁啊?”淡紫衣裙的贵妇微微眯眼,又嫌从包里拿老花镜麻烦,只悄悄打量着。 边上另一位就是蓝益。 她闻言稍稍正色地看了眼喻姝,一看就有点意外,再细细看她五官,心里的震撼如同涟漪般一圈圈扩散出来。 不仅乍一看神似,还见鬼般的形似。 通身上下一水儿的名牌,拎的包是她没舍得拿阎君合工资卡买的款式,她家得等分红过日子的。 她自己也只是一家画协的挂名成员而已。 “这位是……”对郁诗诗分外热情的贵妇眼看场面有点要冷,当即问起喻姝是谁。 “她姓喻,是我哥哥女朋友。” 郁诗诗落落大方。 喻姝侧眸掠了一眼,牵起唇边笑容,点头示意:“你好。” 三个贵太太各自心里都有考量,不过面上一水儿的亲切温柔,反正不是她们的儿媳妇,谁愿意平白无故得罪人呢。 唯有蓝益,她是见过何裳本人的。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学生,随同父母参加过恒天的庆典宴会。 如今一听喻姝声音,竟也有七八分的相似,她心里居然有点慌乱,又不停告诉自己只是心理暗示和作用。 “怎么了?脸色不好看。”淡紫衣裙的贵太太和蓝益有着表亲关系,两人一向交好。 蓝益笑容勉强:“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喻小姐像极了一个人。” 她一说,自己的表妹立刻附和:“我本来还不敢说呢,原来你也觉得像哦,我原先还不信世上会有人长那么像的……” 第192章 旧情 蓝益更加郁郁,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是真实存在的人。 “怕什么。你老公不是对你很好?”蓝益表妹真心觉得阎君合很不错,起码人生得就好,不像她家这位,四十不到就挺了七个月大的肚子。 “好什么。”蓝益轻笑一声。 就是单纯尽到丈夫和父亲义务而已。 当然,和世上大多数尽不到的男人比,确实可圈可点。 “光是和前妻生的女儿断绝关系这点,几个男人比得上。” 表妹十分唏嘘,又看着蓝益的脸色补充,“不过吧,男人对孩子太绝情不好,显得没人位没良心,太上心吧,那苦的就是表姐你了。” 蓝益叹气道:“你都说了后面一段,我高兴起来什么呢。外人还当都是我撺掇的阎君合,有了小儿子不要大女儿。” 人都是矛盾体。 她嫁给大她十岁的阎君合,说委屈是不委屈的,阎家体谅逼格在那里,且阎君合和前妻关系破裂,女儿不管不问,丢给岳家,和一婚的有啥区别。 蓝益多年来唯一不满的事…… 阎君合那颗心,似乎没在她身上过。 她也疑神疑鬼过,丈夫昔年和前妻离婚,是不是就是第三者的介入,况且阎君合如此身家品貌,有小姑娘往上扑太正常了。 可惜她查了十年。 一无所获。 阎君合为人缜密,不多时就察觉到了她的担心,连司机都用了她指派的人,且主动开定位给她。 做到这份上,蓝益唯有放弃。 这些年,她稍微明白了点,阎君合哪里是和前妻关系破裂,明明是因爱生恨,成了怨偶。 不理不睬的女儿也是,那是情怯那是爱屋及乌恨乌及乌的复杂感情。 “婚礼呢,你老公会去吗?”蓝益表妹打听着八卦。 蓝益点头:“昨天和我说了。我们全家都去。” “哎呀,这没什么。毕竟是亲父女,指不定将来,你还要帮着带外孙呢。”表妹活络地打趣着。 外孙啊女儿啊,这些蓝益都明白事理,她当然不介意。 可…… 她按捺住想回头的心。 这女的长得和何裳真他么像啊—— 几乎就是何裳容貌正盛时的翻版。 阎君合如果看到,会不会…… 直觉告诉她,阎君合近段时间状态很不对,前面空下来的一段日子说好和儿子去北戴河玩的,结果被突发的什么行程扰乱了…… 她担心的事马上应验了。 长久没查阎君合行踪的蓝益,再度让司机来她面前汇报,客厅里,她越听越心惊。 “何家大约待了一个小时左右。”司机自然挑着重点汇报。 他说完又掂量着蓝益眼色,千挑万选着用词说了阎君合和一位美女在咖啡厅见面的事。 “什么样儿?”蓝益忍着跳动的太阳穴。 “个头很高,打扮得很漂亮,气质也好。”司机不知该怎么形容,就说了喻姝给人的第一眼印象。 蓝益眼里沉淀下诸多负面情绪,飞快在手机上找了张喻姝的照片给司机确认。 “是,就长这样。不过……” “你说。”蓝益口吻清冷。 “两人说了不到一刻钟,是不欢而散。那位小姐看起来不太高兴。”司机尽量挑蓝益爱听的说。 蓝益微微松了口气,是呀,人家有了年貌相当,财富权势两全的郁拾华,怎么会搞出脚踏两条船的破事来。 不等她嘲笑自己丈夫不自量力…… “其他没有了。”司机如实说。 “嗯,最近几天有什么异常……你再来和我汇报。”蓝益压下眼里的阴沉,尽力和气说话。 司机点头,犹豫说:“其实今天……不是夫人你叫我过来吗?先生一听你有吩咐,就同意了。本来今晚,他约了人在一家粤菜馆。” “是男是女?”蓝益没多心。 阎君合不是待业在家的废物,他的工作性质虽然没那么多应酬,但必要的关系维护是常有之事。 司机摇头:“不清楚。” “哪家?” “粤香盈门。” 蓝益有点意外,那是燕京数一数二的粤菜馆子,不单要提前预订,且不是阎君合那点死工资能覆盖的开销。 什么大人物? 不是旁人。 受邀的自然是喻姝。 阎君合准备好好请板上钉钉的亲女儿过来谈谈心。 这一步是千难万难。 短信不回,电话接了……但冷淡拒绝。 “你难道对亲子鉴定不好奇吗?”阎君合难得觉得无奈,摘下眼镜往桌上一扔,不停揉着眉心。 喻姝沉默许久。 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像个笑话,原来事实上,这真的是场闹剧,她的人生怎么会如此面目全非? “阎先生会如此郑重其事地打电话给我,想来,鉴定结果是肯定的。”没人会低声下气地请一个陌生人吃饭。 阎君合不置可否。 “所以我们见一面,好好谈一谈。” “你……”喻姝本来想搬出他养了多年的女儿来推脱,转念一想,人家连养都没养。 姓氏都改何了。 “怎么?” 阎君合难得为讨好一个人如此费心,偏偏那是他和何裳的结晶,阿裳去了,人死不能复生。 他必须珍惜喻姝。 “我听说,您不太在意女儿。”后来又和新妻子生了个小儿子,正常来说,谁还管女儿是不是亲的呢。 “这件事,我可以给你个说得过去的原因。”阎君合不免叹息,他又问,“你父母在鹏城是吧?” “嗯。” 喻姝这两天一直屏蔽了这件事,骤然被迫去想其中关联的所有人和事儿,倍感心累。 “躲着不是法子,说清楚吧。” “劳阎先生把地址发我。我准时到。”喻姝对这种小说剧情没一点激动,对自己其实是富家千金的事实更没什么欢欣雀跃。 她也是俗人,谁都不嫌钱多。 奈何太晚了。 太迟了。 早十年有多好。 而如果早二十年,她哪里用得着面对如此惨烈的事。 饭局在六点。 喻姝在天海的办公室里坐了会,却接到侯总的电话。 “诶,是我。”他声音听起来非常低落抱歉。 喻姝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预感。 很快,侯总说清了来意,她还没转过脑子,办公室门被敲响了,唐总急切地推门而入。 “怎么了?” 喻姝结束通话,看向满脸写着糟糕的唐总。 第193章 出尔反尔 “咱们为了接业务招的人,眼下全部被侯总的公司退回了。他们说,暂时不审计了。” 喻姝反问:“那会怎样吗?” 唐总被这么一问,心境莫名平静下来。 喻姝在郁寰这些年,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天塌,事实上,谁都不是神,犯错意外都无可避免。 无非是老老实实补天和另辟蹊径想办法而已。 天海这事儿,不算什么。 “咱们招的人,要按提成算的。一旦没了提成……”走人是分分钟的事儿,那是他好不容易从猎头地方挖来的。 “会辞职是吧?” 喻姝平静道,“其实唐总,我先前会议上委婉提过,用不着招那么好的人才,咱们的体量,说白了就是个中等的事务所。” “那出错怎么办?” “是人就会出错,精英也一样。你让王姐带队呗,把给猎头和招精英的部分钱让利给她。她肯定愿意。” 做业务起家的人,不会对此有多排斥。 “你意思是,这还是好事了?”唐总叹气。 “不是好事。而是咱们打听打听……侯总的公司,是真不上市了?还是被人截胡了?”喻姝本能觉得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商场如战场,看似不经意的举动,都能演变成分分钟的致命打击。 “不会的……老侯那人我还是了解……”唐总茫然,却依旧打着哈哈。 喻姝在这刻深切体会到了他成不了大事的心性。 “不是我觉得唐总您不了解,而是打听打听,不妨碍什么。” 像郁拾华,只信自己底下人查出来的结果,要是前后逻辑因果推演不行的话,他照样充满质疑。 “喔喔。那行吧。”唐总被喻姝这样一说,又很郁闷。 辛辛苦苦和侯总谈妥的事儿,临门一脚怎么出了这样的岔子?郁闷死个人了,他为此自掏腰包花了小两万诶。 侯总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唐总眼光长远,他放长线钓大鱼,侯总有一个在闵省的兄弟,规模也是能上市的水准。 眼下好了,一切成了镜花水月。 喻姝被唐总和侯总这么一搞,深感自己那日的‘忍辱负重’十分不值,还因此害得郁拾华喝了那么一杯白酒。 真是狗屎。 不过…… 这都是无可奈何却理所应当的变数。 自己做过老板就知道,不是每件事每个人都能按照最佳预期来指望,一个项目要想顺顺利利到最后,几乎是天方夜谭。 这也是她没有创业的根本原因。 否则当初拿着宁安惠给的第一桶金,几十万呢,都能加盟开一家奶茶店了,可喻姝明白,那是大坑。 所有加盟开店,除非能有风水宝地的选址,否则一律全是赔本。 少数硬撑着回本的,只有老板自己知道挨过了怎样艰难的前面几年。 还是摆摊强。 她那几个月,确实赚到了能够生活的钱。 “诶,今天王总不在,你要么去对一对账,熟悉下业务?”唐总出门前如是建议,喻姝没什么可推卸,从善如流应了是。 她的这份工作。 着实令她感受到了有钱人的美妙,简简单单挂个职,还有个宽敞干净的办公室。 每天可以无所事事。 像今天,她三点过来坐班,先前和郁诗诗喝了个下午茶,早上则给温禾参考了婚纱的样式。 当然她明白,一切要感谢郁拾华。 米虫躺平的生活,出乎意料地适合她。 她慢慢下了楼去找组长。 说白了就是一个接近流程的对账,随机抽查几份代理做账的报告,看看有没有纰漏和差错。 怎么可能哦。 她一个外行都能看出来? 那这事务所还没倒闭,简直是奇迹啊。 偏偏…… 她这一看就看到了临近六点的时间。 喻姝又动摇了自己方才劝唐总的话,新人做事会有意外,但她觉得这记账本连她都糊弄不过去,对方的良心是怎么安的? “你什么大学?”她不经意问那手足无措的新员工。 “啊?”那人尴尬不已,笑着答,“我没上大学,我是大专生。” 啊? 这下轮到喻姝在心里瞠目结舌了。 她本能看向负责招人的经理。 经理更加艰难:“她是王总的外甥女。”倒是干脆直接。 喻姝点点头,不说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招九八五的应届生?不是图人家多聪明多能干,而是那份执行了十多年的责任心。 书能读到九八五,最基本的认真负责大抵都有。 一份差事,再糊弄再应付,也能做到及格线。 这对一家企业来说,就够了。 “唉,李组长,你帮她看看啊。”那经理被喻姝弄得着急,忍不住催了李组长一声。 毕竟看起来是他招进了不靠谱的人。 如此,喻姝离开事务所,刚刚六点。 她打了个电话给阎君合道歉:“事务所里有点错账,出来晚了,非常抱歉。大概要半小时后到。您可以先吃。” “我不饿,会等你。” 阎君合对着亲女儿一点风度不缺,也不计较什么迟到不迟到,一家人哪有计较这种虚礼的道理。 因着自己理亏,喻姝的姿态不自觉低了几分。 虽然离她平时的谦恭礼貌还差了点,但落在拥有亡妻滤镜的亲爹眼里,已是足够好了。 “什么事务所?赶过来还挺快。”阎君合主动帮她拉开椅子,做足了亲爹的派头, 喻姝不太习惯,抿唇道:“刚好顺路。” “看看我点的菜,要加吗?”为免喻姝放不开手脚,阎君合点得只多不少,荤素一应俱全。 喻姝必然摇头。 又环视了圈四周,和高档的西餐日料相比,粤餐相对不会令人拘谨,因为既没有刀叉,也没有生食,十分友好。 阎君合不进入正题,喻姝就保持着自己缩头乌龟的特性,温温吞吞,慢条斯理地进食。 她确实饿了。 期间有郁拾华的电话过来,听着声音,喻姝不免眼神微晃,似乎又有什么事儿出来了。 还是说,蒋廷龙的手机里,真有不能见人的东西? 关于她的吗? 好在男人并不想拿她撒气,问清她吃饭结束的时间,准备亲自来接。 “郁拾华吗?”阎君合看她脸色神情一变再变,不免不满说,“你那么顾虑他做什么,连吃顿饭都不行吗?” 第194章 谈话 他俨然想岔了。 喻姝一般是懒得解释,但这会儿认真凝眸看他:“是有其他事,吃饭早和他说过了。” 喔,那是早报备了。 阎君合想了想外界的传言,甭管对喻姝上心还是不上心,起码郁拾华这些年没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是事实。 变相来说,也是洁身自好了。 “要看报告吗?”阎君合指了指放在她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 “嗯。” 看,为什么不看呢?喻姝晓得这些有钱人的脾气,但凡不是人家确定自己是亲生骨肉,怎么会浪费时间精力在一个没什么价值的陌生人上? 三份不同机构的报告。 最后格式也大同小异,但核心思想是一致的。 喻姝笑意苦涩:“这确实证明了我们在生物学上是亲子关系。可是我活了快三十年,人生已经过半。‘ 有什么意义换回来呢。 “会有十位数的资产可以继承。”阎君合作出保证。 “那他们呢?和我错位的那位和你的小儿子?”喻姝没有太大的惊喜,思绪反而飘忽起来。 这话问得很有敌意。 阎君合好声好气道:“这是你的那份,和他们没关系。” “那是您想当然,怎么会没关系。本来我的这份,是属于谁的呢。我无意引发家里的纠纷,这是大事。” 喻姝还想说你应该和你的妻子讨论一下。 可一想下午其中两位贵妇看她的眼神,她自动咽下了。 郁诗诗主动和她交底:“那位看起来最清贵的太太,是阎家二爷后娶的妻子,姓蓝,祖上也出过院士,正宗书香门第。” 何等走运。 她一要成为阎君合的女儿,就无意邂逅了他的妻子。 蓝益光看外表,便知道绝对没有那么大方,尤其是当了妈有儿子的女人,老公的钱不是当作自己的,就是当作儿子的。 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阎君合没料到她的介意点在这个方向,一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入手宽慰,只能干巴巴说:“你确认是我女儿,是你应得的。” “没有什么应不应得。你预备联系我父母说明情况吗?”喻姝本身对财产没有太热衷。 飞来横财,听着就对应飞来横祸。 她不贪这便宜。 阎君合总觉得她关注的点与众不同,不过他如今正是要给喻姝留下好印象的关键时刻,有问必答:“你希望我联系吗?” “请先不要。”喻姝给了明确的回答。 “那么,与你错位的她要结婚了,所以……”阎君合同样不希望打扰到何媛的人生。 特别在知道她不是自己女儿也不是妻子女儿后,阎君合莫名对她产生了无法言说的羞愧。 那么多年的冷遇和较劲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应该相信何裳的,要么查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要么将一往情深走到底,好好待人家女儿。 可笑自己卡在中间地带,稀里糊涂过了那么多年。 “我知道,我不会打扰她。”喻姝一想起这些年阎君合对女儿的无视,眼神止不住变冷。 这会不会又是阎家的新花招? 基于此,她直截了当说:“我需要您的头发,可以吗?”这种与自身息息相关的要紧事,不能只看阎君合做出来的报告。 钱是世上最无孔不入的东西。 尤其一份单靠文字显示的纸张,她当年改过,明白这里头的逻辑有多么脆弱,报告可以真的,但鉴定的那句话……太容易更改了。 阎君合自然没有拒绝,他甚至为喻姝的松动感到高兴,对这件事有兴趣是第一步不是吗? 他们是亲父女。 天性使然,她迟早会靠拢过来的。 “可以多找几家。”阎君合温声道,视线几乎凝固在和何裳七分神似的女儿身上。 喻姝小心收好,抬眸正好对上他缱绻而充满眷恋的目光,平静温柔得似一潭秋水,明澈动情。 她知道,这不是在看她。 而是凝神远思,沉浸在久远美好之中。 她一时间不忍心打扰对方。 “怎么了?”阎君合稍有尴尬地回过了神,端起酒杯晃了晃,试图压下不知不觉陷入的浓浓情绪。 喻姝选择直接问:“我能感受到你看我的眼神很温柔,那么为什么先前那些年,你对养在何家的女儿不闻不问?” 甚至任由其改姓成了何家人? “你…”阎君合有点意外,毕竟她一直以来的态度都很冷硬强势,摆出一副不合作的姿态,如今倒是有了解释。 人可记着他的‘黑历史’,接受不了自己的突然示好罢了。 他神色如常,露出几分歉意:“看来是我让你误会了。我很多年前知道了那个孩子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喻姝瞳孔震了一下。 “日子推算到怀孕时,刚好,你的母亲那段时间,去见了她回国的初恋,还在一家酒店被我撞上。”阎君合至今都十分郁郁。 若是没有那该死的白月光初恋,他也不会因为一份报告去质疑妻子的品性,他当年‘认清’这个事实后,不是急着和妻子摊牌,而是欲盖弥彰地想努力不让其他人发现。 他依旧对何裳有着感情。 他不想离婚。 哪怕何裳心里‘有别人’,哪怕和别人生下了孩子,他也不想放手,他不想成全他们! 他没那么大方。 所以……他可笑可悲地隐瞒着这个对阎何两家都是丑闻的事实,哪怕背上不负责任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当然何裳不傻。 她很快感受到了丈夫的异样和看向女儿的阴沉目光,贵为何家大小姐的她受不了这份气。 两人争吵地越发频繁,何裳在何家小住的时间越来越长,而孩子很快改姓改名成为了何媛。 多么讽刺。 越想到留住的人,最后不仅和他离了婚,还被死神夺走了生命,徒留下小小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阎君合这些年几乎没见过何媛,撇开绿帽子的痛苦,还有失去挚爱的遗憾和忏悔。 那孩子虽然不像自己也不像何裳,但他一看到她,依旧不可避免地想起挚爱离世的事实,循序渐进地想到那段时间彼此互相语言伤害的可怕回忆。 第195章 不回去 最后,还是她‘对不起’自己的铁证。 阎君合靠着这份怀缅、愤恨和眷念,咬牙撑过了最艰难的几年,很快将所有心力投入到了事业中去。 后来,他看似走出了悲伤,接受了老爷子安排的相亲,结识了蓝益生下了阎靳青。 他以为人生总会伴随着新生命的降生掀开新篇章。 可惜他错了。 午夜梦回,到底意难平,那份遗憾如影随形地跟了他那么多年,好在,阎君合欣慰不已。 他终究弥补了自己! 接下来,他一定会好好补偿喻姝,不说其他的,先在经济上把缺失的部分补足。 “你就这样以为她背叛了你?”喻姝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重击。 阎君合知道解释无用,只能显出自己的渣,尤其对错位人生的她而言,这完全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生。 他苦笑:“我无意狡辩。但是……亲子鉴定是最后一根稻草。我那段时间和她一直在不停地吵架然后和好。” 没有一个男人会在妻子和自己恩爱无比的时候怀疑孩子的来源,就好比去做亲子鉴定的男性。 若非心里有了一团疑影,隐隐有了确定的对象,没人热衷给自己的头上戴绿帽子。 喻姝感觉自己的颈子仿佛被人扼住了,她说不出来什么。 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 原来她的人生……葬送在了这上面。 消息音响了。 她以为是某人,低头麻木地去看,结果是一条数不清零的打款短信,她白着脸看他,嘴唇动了两下后什么都说不出来。 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分不清是悲伤还是愤怒,但总归是一些于事无补的情绪。 她勉力起身:“阎先生,麻烦您劝劝您的好侄子,让他稍微离我远点。狗急了跳墙,我急了肯定先拿他开刀。” 她这双杀过人的手,从不介意再染上一次血。 阎君合神情慎重,认真相询:“他做什么了?”这侄子疯他是知道的,不过他没具体见识过。 “做什么?”喻姝轻轻反问一句,立刻沉下脸冷笑,“你应该问,他还有什么没有做过?” 如此卑劣无耻。 和昔年的周衍桥,昔年的付襄有什么区别? “还有阎家。阎二爷……”喻姝难以掩饰眼里的鄙视和厌恶,“恒天想对付郁寰我很理解,阎家人想拿郁拾华当升阶进位的投名状,我更加明白。” “但商战也有商战的规矩,麻烦你们守一下底线。不要通过攻击我来达成目标。” 她摊了摊手,微笑道:“我毫无还手之力,希望阎二爷和你那一大家子手下留情。” 话到这份上,阎君合再不管阎家那堆烂摊子也都听明白了。 郁寰集团作为燕京唯一能和恒天扳手腕的对家,这些年仗着集团上下拧成一股绳的众志成城,已然位居恒天之上。 老爷子不止一次拿着郁拾华作家里小辈的靶子和参照物。 十分顺手。 “你和他……”阎君合其实很关心喻姝和郁拾华的私人关系,不过碍于不熟的父亲身份,他似乎觉得自己没有过问的权利。 喻姝点头:“如大家所想。” “他对你不好。”这是肯定句。 不过喻姝实话说:“我觉得,还算不错。”且近来进步飞速,差点就能把从前的旧账一笔带销了。 “那你挺容易满足。”阎君合知道自己没权利多管女儿的感情事,感叹地评了一句。 或许很多人觉得是郁拾华对不起自己,但事实上,彼此是成年人,三四年纠缠下来,对错哪里那么泾渭分明? “是吗?” 喻姝眉眼带笑,细看却含着绝望。 她没再多和阎君合扯废话,慢吞吞地离开了。 屋檐下,夏雨随着夜风摆动成弧度多样的水幕。 她痴痴看着。 今天郁拾华应该是回老宅吃饭了,下一次估计就是老太太做七月半的时候,他又被催婚了? 薛家大的还是小的? 其实以她来看,还是觉得季清泠的眼光好,许家千金多么知书达理,温柔娴静,打理自家产业也算一把好手。 是燕京千金里数得上的靠谱优秀。 她又不禁想起她和郁拾华的感情,细水长流不假,朝夕相伴是真,可他们之间……有那种非你不可的爱情吗? 她真的爱郁拾华吗? 喻姝觉得,她爱的更多的是郁拾华身上的尊贵感,清冷感以及沉浸工作中的认真感。 这其中,她最向往的便是那份尊贵。 那份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 而高岭之花的郁拾华,喜欢她什么呢? 除了这一身皮囊外,别的……她没有绞尽脑汁,毕竟世俗来看,自己身上有着十分多的优点。 优质大学和多年全日制教育培养出来的负责与认真,郁拾华最忍受不了身边人随意糊弄,不管是哪方面。 还有生活上的合拍体贴。 这是润物细无声的灌溉,时间一长,潜移默化下,两人十分容易在一些生活小细节上沾染对方的习性。 最后可能是她的寡淡无趣,一如郁拾华对自己人生的评价。 他虽然有钱,但不可能天天陪着一个充满好奇心探索欲的女人去玩去疯去周游世界,他提供不了太多的情绪价值。 她思绪还在不断扩展,不过电话来了。 屏幕上跳动着周淑娣三个字。 她本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些年父母打来的每一通电话,都能给予她无形的心理压力,毕竟她如今远在燕京,若非有着手机,她和死了有什么分别。 “喂。” “你奶奶没了,明天回来吧,后天上山出殡。”周淑娣声音听着很平静,没什么起伏。 “回朝山是吗?”那是喻姝最不喜欢的地方。 “不然呢。你奶奶小时候对你……”周淑娣没什么耐心,刚想说两句场面话,可话到一半停了。 可能是喻建国这几年的耳提面命起到了点效果,可能是内心终究明白自己并不太爱两个女儿。 她没继续胡诌出‘你奶奶小时候很疼你’的鬼话。 “其实,妈。我不想回去。我不喜欢朝山那地方,反正那边女人不算人,进不了宗祠捧不了遗像,我回去干嘛呢,你让弟弟去就行了。” 第196章 奶奶 喻姝这几年还是稍稍体会到了有弟弟的好处,逢年过节她回去干什么,添堵添气吗? 弟弟在就行了。 她妈亲口说过的,太阳没了都不要紧,可没了斌仔她活不下去。 周淑娣一声尖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那是你奶,你是她孙女,她死了你都不回来!” “人家什么时候稀罕过孙女,她在我小时候还骂过你,你难道都忘了么?还是说,你觉得你生不出儿子来都是因为我和小婷?” 喻姝越说越不想回去。 那个冥顽不灵的死奶奶,小时候一个劲儿地给她脸色看,还把吃的藏起来给她堂哥吃。 她一点不想送她最后一程。 喻姝想开了人就格外轻快,她不禁笑起来和电话对面要发疯的周淑娣说:“孝子贤孙就够了。孙女不是人,我不来。” 说完就挂掉了。 心情比刚接电话的时候美了不少。 还是长大好。 再也不用过年去看死老太太的脸色,再也不用被嫌弃是个女儿,再也不用面对爱儿子的父母。 真的好。 郁拾华对她再不好,也比她家人强,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郁拾华对她特别不错。 哪哪儿都好。 根本挑不出毛病来。 对照出来的好使得喻姝在一见到郁拾华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雀跃拥抱了上去。 男人显然有点懵逼,却很快接受了她的投怀送抱。 没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令人高兴了。 结果等喻姝洗完澡出来,郁拾华已经和电话对面说了快有一分钟了,态度十分温和从容。 她脸上淡淡的表情一下子消散了,沉得可怕。 素质使然,她没有夺过郁拾华的手机,而是等着男人礼貌讲完电话,才默然拿过手机。 这回是喻建国。 还有不少婷婷发来的劝说短信,主打个好言相劝,小心翼翼。 显出来,就是她十分不懂事。 她嘴角想扯出个笑容,却发现面容格外沉重,轻易做不出什么缓和的表情。 “明明最亏待女儿,到头来反说女儿没用不孝顺,还是花了重金培养的儿子知道孝敬。” 这几天的刺激太多,喻姝没再苦苦掩饰。 是时候,让郁拾华看一下她真实的面容了。 第一面就是她深受其苦的所谓父母。 “你父亲没说你不孝顺。就是说你可以带我回去看看。”郁拾华感觉到她情绪里的阴沉,揽着她的肩想调节气氛。 喻姝则侧首微笑:“可是我不想回去。” 郁拾华定定看她,似乎第一次体会到她的叛逆。 不管工作上还是生活上,她很少这样拒绝自己。 “你和家里关系一直这么……不好吗?”他没用更加精准的词,奶奶死了,一般人都会回去的吧? “翅膀硬了之后,更不装了。”喻姝启齿一笑。 初高中是没有办法,后来她考上鹏城最好的高中后,喻建国主动找她和解,看在高中学费生活费的份上,喻姝勉强忍了。 尽量不回家而已。 她补充了句:“你别向着他们。” 这是旁观者很容易有的通病,但喻姝没有一点和解的想法。 如果没有周衍桥的那桩事,她大概率可以和苏文婴一样,念在父母亲情的份上慢慢自我愈合。 “嗯,我不帮他们。”郁拾华从善如流。 “好。” “所以,你愿意见我奶奶吗?”郁拾华趁机问出这样一句。 喻姝稍稍放了心,又不解问:“你奶奶,愿意见我吗?” “她想从你地方下手拆散我们。”男人说得委委屈屈的,十分可怜的样子。 “那你还想让我见她?”喻姝轻笑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觉得这些老人家总是更喜欢男孩子,对于孙女婿的宽容度也永远高于孙媳妇。 而像她奶奶这种,亲孙女不喜欢反而喜欢孙媳妇的,也是另一种思路。孙媳妇是自家人,孙女是要外嫁给别人家的外人。 总之,男性都是香饽饽。 于是,喻姝又念起了季清泠。 “你妈妈真的很好。”她冷不丁赞叹了一句。 特别是季清泠看她的眼神,不说多么暖融融,但由始至终透着一股清新自然的蕙质兰心。 郁拾华自然感觉到她对郁老太太和季清泠截然相反的态度,捏了捏她的脸蛋,低沉说:“上回你和她说什么了?我去问还挨了一记白眼。” “和她说了点真心话。”喻姝坦白。 “关于什么的?”郁拾华难得勾起了点好奇心。 喻姝咽下了阎仕淮的那部分事实,眼看阎仕淮躺在了医院里短时间不好兴风作浪,她无意做那挑拨离间的恶毒女人,让郁拾华再去找对方麻烦。 “说你呀。” 她摸了摸他刮过胡子的下巴。 “说我什么?”郁拾华很快心猿意马起来,因为喻姝的另一只手开始往不该去的地方游走而去。 “不告诉你。” 清浅月辉里,夏夜的温度陡然攀升而上,男男女女很快坠入一网情梦之中,纠缠至死。 * 阎家和郁家既然能在燕京对峙鼎立,那么一些规矩上肯定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如老宅吃饭这件事。 今日非常荣幸的是,阎靳深邀请到了刚从天安门参加完一个会的未婚妻前来老宅赏脸吃饭。 具体来说,这是温禾第三次和阎靳深见面。 而去老宅和长辈吃饭这种遭罪的事儿,温禾不论怎样都无法将它定义成约会。 “都会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工作装,瞄着外头不断路过的商业街,天人交战着要不要去买一身新的衣服。 天生丽质又怎样。 她这几年灰头土脸地不行,和喻姝比起来是天差地别。 “要换衣服?”阎靳深注意力大半都在这不日要同床共枕成为夫妻共同体的女人身上,立刻开口。 既然阎靳深提了,温禾也从善如流地微笑:“既然是见长辈,我这身确实不适合,看着像是你秘书。” 她又张望了眼副驾驶上的总助,叹道:“不过,你集团的人穿得都比我强,真是天杀的……” 考虑到自己的淑女形象,温禾没继续抱怨下去,只在心里默默哭泣,公仆们又被降薪了。 第197章 女装店 阎靳深自以为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特意挑了家附近最贵的女装店给她买买买。 为了显示自己结婚的诚意,他也殷勤备至地下车作陪。 这一陪,就在等待的沙发区碰到了熟人。 郁拾华难得有空,陪着亲妈在逛街,顺带提供车辆安保和拎衣服的人员,以及兼职钱包功能。 他随意翻着一本女装杂志,扫了眼阎靳深后微微点头:“陪你妈来买衣服?” 这家店是季清泠钟爱的女装店,款式高贵,质感也好,郁拾华来过不下三四次了。 有次还好死不死地撞上了那个油嘴滑舌的大叔。 阎靳深一听你妈二字不免眉头蹙起,环视了一圈四周,果见款式颜色注重质感和沉稳。 “坐。” 郁拾华眼皮都懒得抬,他最近看阎家人不太爽快,眼前这个和阎仕淮还是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哎,你干嘛呢,快来给我看看。你家长辈爱哪款啊?”温禾这点上十分主动。 人好心带自己买衣服,她起码要让阎靳深有充分且深刻的参与感,万一人特别爱帮女孩子参谋衣裙鞋裤呢。 郁拾华一听,当即也不散漫了,比阎靳深还有兴趣地起了身,茶杯一搁,杂志一扔。 “哦豁,这是郁总啊。你陪阿姝来买衣服哦?阿姝呢?”温禾笑得眉眼弯弯,十分高兴。 阎靳深眉眼沉沉看着两人,听自家发小同样带笑:“是未来的阎少夫人是吧?” 郁拾华因着和喻姝的关系,被阎靳深打趣了好多年,就等今朝好报复回来,一点没客气说:“我陪妈妈来买衣服,这家店很适合她这个年纪的。” 温禾万万没料到这种情况,不过一想到季清泠的为人和品味,竟一点没和阎靳深闹脾气。 反而笑眯眯地恭维:“那我就放心了,你妈妈可是我心里的真仙女,上回冬天穿的那件羊驼大衣,特别显气质,是不是也是这里买的?” 阎靳深听着她巧笑嫣然的说笑,心下划过一丝异样。 要知道,作为儿子,他和郁拾华一样,陪过亲妈不少次逛街买衣服,他妈可是从头到尾挑剔个没完。 连服务员的打扮都要和他吐槽。 以至于这一次他带温禾来错了中老年女装店,几乎做好了温禾摆脸色给他看的准备。 结果…… 他很快看到发小的妈出来,然后温禾其乐融融地上去招呼,眉间眼底是化不开的笑意。 她好像真喜欢季部。 而季部一看到她,也是笑得春暖花开,连亲儿子的建议都懒得听了,这不是母女不是婆媳的两人。 好得令他们两个大男人不知如何品评。 “带回家吃饭?”郁拾华摸出了烟盒,看了眼有说有笑的俩人,示意发小出去透气说话。 俩人很快走出了店。 “你呢,什么时候好事将近?”阎靳深问得流畅,注意到发小听到后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 阎靳深轻轻一嗤:“家里还没搞定?” “我妹妹要进董事会了。”郁拾华今早上收到的消息,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谁都挑不出错来。 “你家老太太还是只在燕京这几家千金里打转?”阎靳深多少知道点郁老太太的品味,淡淡问。 “不然呢。” 郁拾华可以把喻姝娶进门,婚礼也能办得盛大风光,可……他私心里还是想周全好一切。 他是想和喻姝好好过的,不是和长辈置气闹脾气。 “你猜我爸前日在董事会上说了什么吗?”阎靳深脸上浮起几分显而易见的阴霾。 郁拾华没什么兴趣:“老生常谈的废话。加上我打了你那便宜弟弟,他不会建议停掉和郁寰的合作项目吧?” “被老爷子骂回去了。” “该的。你娶了这位,用不着愁将来。就算壹锦塌了,她爸妈总在,她过几年也有新的造化。”郁拾华静静陈述事实。 若非如此,阎靳深这样利益至上的人干嘛费尽心力地扶持壹锦那几个投资巨额的大项目? 还承诺帮衬着自家大舅子成功接手壹锦。 中途势必要让利。 身后传来两声咚咚敲门声。 “亲亲未婚夫,来结账了。” 温禾笑得十分真诚。 而喜提新称呼的阎靳深,责无旁贷地进去刷卡付钱,郁拾华听着这称呼,不免觉得自己被超车了。 他是不是该主动拉一下进度? 比如去鹏城见一下人家父母? 季清泠是真喜欢温禾,她以前还真心幻想过,要是儿子能把温禾追到手,她肯定拉下脸去找兰斐君和好。 “拜拜咯。季部,记得来参加我的婚礼哦。”她告别时还给季清泠大大飞吻了一个。 直到上车,她开始在手机里给季清泠备注。 “终于加上好友了。” 阎靳深打量着她从头到脚的焕然一新,随口说:“过会你也和我妈加一个。” “行啊。” 温禾说得很顺口,心里却忍不住咯噔一声,她是听说过未来婆婆的,算不上多好的性子。 和季清泠这种看女孩子像朵花一般的秉性差远了。 她一边祈祷一边跟着阎靳深进了老宅。 首当其冲的,温禾看到了一个打扮富贵,戴着一套翡翠首饰的妇人,翘首以盼地望着他们。 “可算来了。” 对方的热情和示好第一时间传递给了温禾。 “阿姨好。”她立刻喊了个不算亲昵的称谓,又笑呵呵地夸她,“这翡翠水头真好,玻璃种是吧。” 唉。 明明是家宴,阎靳深她妈一个人等着接他俩,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温禾寻思着未来公公臭名昭着的尿性,继续扬着笑脸和准婆婆寒暄。 好在她这样的没有婆家会给脸色看,阎靳深他妈只是出身普通性格普通,待人接物还是能上台面的。 等到家宴开始,温禾才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阎老和陪在左右的三个儿子。 “这是温小姐吧,真是漂亮。” 温禾十分汗颜。 这是一个公公应该说的话吗? 余光掠过阎靳深的脸,冰块脸好像看着更冷了些,也不知道他爹渣的基因有没有传给他哦。 等温禾和阎老说话后,家宴正式上热菜了。 第198章 股份 期间三房几个爷们问她壹锦的项目,温禾全部不痛不痒地打回去了,说到底,她天天忙得和陀螺一样,真没有功夫多留心。 “我哪好多打听的?”温禾十分惊讶,好像对面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你是不知道,我和哥哥当年为了争家产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好不容易爸妈一碗水端平,我不多过问的。” 争家产和打架这种事儿,也就温禾能大大方方地摆在台面来说了,毕竟子虚乌有的事实,一点不担心抖露什么家丑。 不过这虎狼之词一出,对面显然偃旗息鼓,生怕她说出更加不着调的事来。比如饭桌上来一句‘你们三房想和我老公争家产啊‘。 吃到一半,阎君合表示,他下月等何媛婚后,要和大家宣布一件事,同时把股份转让给一个人。 蓝益一听连筷子都抖落了,死死咬住了牙。 丈夫昨晚和她坦白的事儿,她这会儿都没完全消化,结果本来属于她儿子的股份要拱手让人了? “婚后?”阎靳深他爹咧了一口发黄的牙,喷出一口十分浓郁的酒气。 阎靳深当即皱起了眉,还微微侧了身,不想让这股恶心的气味冲到温禾身边,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为亲爹的存在感到丢脸。 但阎靳深此刻还是感到了与众不同的难堪。 温禾看起来比他平静很多,还冲他甜甜一笑。 “嗯。等小媛结完婚。” 阎君合不想亲女儿一辈子躲躲藏藏只能当个包工头的闺女,可一旦公开其他人不论,必定影响何媛。 那毕竟是个无辜人。 起码让人家好好结完婚再说。 “我说二弟,你也性子忒好了。那小媛都改姓何了,你还寻思着要给她钱啊,弟妹,你生的可是儿子,回去劝劝你男人,别犯傻。” 阎君向一面和弟弟吐槽,一面语重心长教育着蓝益。 蓝益再怎么内心气愤,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和老公闹脾气,况且她这大伯子妥妥烂人一个。 “什么儿子女儿的,大哥。你看着,我们阎家还缺儿孙吗?”阎君合望了眼一桌的阳刚之气,冷笑道。 这还不算医院里养伤的那位呢。 和一母同胞说话没顾忌的亲兄弟比起来,三房阎君礼开口就讲究多了,徐徐说道:“那是不缺。等侄媳妇过门,咱们家可五代同堂了。” 阎老的妈还喘着气呢。 温禾一看话里露出催生的苗头,立刻含笑说:“三叔,我这是过门,一时半会的,变不出孩子来。” “孩子哪里能靠变,都是缘分和努力啊。”可能是温禾生得太招人,三房的阎靳寒几乎不错过任何和她搭话的机会。 催生话题轰轰烈烈打开了。 温禾觉得,以牺牲自己换取饭桌和乐,一定程度上还是挺有价值的,这不,夹杂着生孩子的话题,每个人都能好好吃饭了。 她一边吃一边看她们的四人群。 千年不主动开口的喻姝今天咋的了? “前几天有人找我要做亲子鉴定,说是阴差阳错他女儿出生时抱错了,结果我好像中大奖了。” 苏文婴两眼放光,一脸期待的表情。 “有钱人家吗?多有钱?能教训郁拾华那种吗?” 喻姝发生了个汗颜:“我昨晚自己托机构验的报告出来了,两家机构结果一样,确实是父女关系。” “别卖关子。” 温禾同样竖着耳朵。 “讲出来挺离谱的。你们也别到处说,免得打扰和我错位的人,她快要结婚了,禾宝你认识的。” 啊? 温禾忍不住看着手机挤眉弄眼。 引得边上阎靳深一脸高深莫测。 快要结婚的她认识的人…那不是只有…何媛?温禾傻乎乎抬眸看了眼和父亲说着什么的阎君合。 一件事,一个人。 这,这不会吧? 她和喻姝,要做姑嫂了? 哇塞。 “阎?” 温禾在群里小心打了个字。 换来喻姝的一声嗯字。 无数烟花在温禾脑海中炸开,她木然看向饭桌上挂着虚伪笑容的阎家人,觉得这真不算是个好归宿。 “怎么了?鸡肉不合口味?” 阎靳深看出她的反常,不咸不淡问。 “合口味。我在思考一件事。”温禾避重就轻。 阎君合摆明了不想影响何媛的婚礼,喻姝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她再怎么好奇,也不能拆这对父女的台。 等挨完这鸿门宴和应付完有点啰嗦的准婆婆,温禾终于和未来的老公坐上了车。 “亲爱的,你那二叔……会介绍谁进董事会哦?”她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欢快,那点心思摆明了显在脸上。 阎靳深看她一眼:“反正不是你。” 温禾嘿嘿一笑:“就算真是我,我也不行啊。”她主动凑近了他,“咱们怎么说也是要结婚的关系。你不预备和我交代你家的猫腻?” 这话怎么听都很奇怪。 淡淡的果香钻入了他的鼻间,他心念一动,没客气地侧过身先往她唇上收了点利息。 * 喻姝今晚早早和某人告了假,要去太阳城附近和周演吃饭,那是他难得休假的日子。 她说得大方,郁拾华不好显得自己小气。 可那份勉强,实在遮掩不住地透出来。 “你不太待见他?”喻姝挺确定的,但周演也对郁拾华抱有敌意,她想了想,只能全部怪到自己身上。 郁拾华冷哼一声:“我该待见他什么。” 或者,周演和喻姝都该庆幸,蒋廷龙的手机里没复原出丝毫和他们姐弟有关的照片。 喻姝笑意很淡:“不要紧,你们本来不是一路人。要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见面也说不上话。” 男人间的话本来就不多,撇开正事和利益相关,真的很少存在废话文学,看郁拾华和阎靳深的对话就知道。 主打个言词简练,偶尔八卦下彼此生活,仅此而已。 郁拾华觉得喻姝的回答有点不对劲,像是借着周演比喻自己,毕竟她和周演算一个阶级,不是吗? “你在哪里?” 抛开对周演本人的看法,郁拾华对太阳城这个地界,并没有先入为主的好印象。 第199章 熟人 那是燕京为数不多没有秩序容易混乱的地方,也是一部分罪恶和情绪的宣泄场地。 “我在芳菲大道。”喻姝没骗他。 扪心自问,除了当年的事,她对郁拾华基本做到了坦诚相待。 可惜她的人生大半笼在昔日的阴影下,那么多年都挣脱不出来。 郁拾华略有疑惑地喔了一声,等着喻姝主动乖巧地解答。 “小六今天接了一桩其他的活儿。我在那边等他,省得绕路了。” 喻姝只要愿意,就是岁月静好娴静温柔的美女,昨晚那份冒着寒气的冷漠和憎恶,仿佛不是她展现出来的。 “什么活儿?你弟弟业务范围还挺广。”将心比心,从稳定性和安全性的角度说,郁拾华莫名觉得她在鹏城的一大家子比这周演强。 本分做工的中年男人和守着家的妇女,搭一个不谙世事的高中生儿子,怎么看都毫无风险。 “帮人排忧解难的。” 喻姝说得十分委婉,看着马路上那辆笨拙而缓慢的垃圾车被一辆冷冻车给追尾了。 装着垃圾的翻斗随意颤动了下,便以一种无法估计的趋势将所有固体垃圾倾泻了下来。 更为可怕的是,那些最后才流淌下来的深色液体,像是垃圾们的集大成者,混合着各种原液的精华,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喻姝感慨不已。 真绝。 在一家以高档着称的黑珍珠餐厅前,还是饭点的功夫,苦思冥想安排了这一出戏码。 “没事儿吧?” 比起毫无关联的餐厅经营者,喻姝更在意自己的亲弟弟能不能顺利过关,w为此她还搜索了下该餐厅的拥有者。 “能有什么事。那只是一起不幸的车祸而已。”周演抿了口咖啡,神情很淡,若非今日姐姐要过来,他怕是能安排上更恶心人的画面。 垃圾车算什么。 鹏城那边都上粪车的。 “是欠债了?” 喻姝声音不由放轻。 “两百万。” 喻姝含笑:“看来是老板有钱却不愿还钱,你们受人所托,事成能拿一个点?”这是常规处置办法。 至于另外的… “我们老板买了几笔不良资产。” 打包出售不良资产。 喻姝微怔,不免思索起郁诗诗昨日刚和她抱怨完的一个不良资产,她因着中嵘打理得不错,郁柏年索性放了家外资银行的投行部给她练手。 毕竟她有个还算灵光的舅舅,是投行部的二把手。 “花了一成还是两成的价格买的?” 周演顿了片刻:“一成。” 即这份欠债两百万的借款,银行方觉得没有可能收回,便将它以二十万的价格卖给了讨债公司。 而讨债公司凭本事追回了五十万欠款,净利润就是五十万减去二十万,当然这中间还有巨大的人力支出。 比如周演及他的这帮人,也要拿一成的辛苦费。 “很擅长做这个?” 喻姝觉得自己可以引荐。 周演神情一滞,慢慢说:“称不上擅长,就是欠了人情拿这个还。”他意识到姐姐问这个的意图,补充了句,“你是有这方面的困扰?” “没有。就是我有一个朋友,她正在为一部分不良资产头疼。”喻姝轻轻带过了这笔。 姐弟正要起身往已经订好的餐厅落座时,边上过来的警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走下一位算是熟人的身影。 “燕京真小,是吧?” 施采吹了记口哨。 又将光鲜亮丽的喻姝肆无忌惮地打量了遍,毕竟不管是记忆里还是上次碰面,喻姝的形象总是有点狼狈。 喻姝回头看了眼在努力清理门面和过道的餐厅工作人员,一边笑一边说:“怎么劳动你大驾?” 温禾这样的朋友,经常被喻姝视作上天的馈赠。 那是她人生里罕见的好运。 只要付出真心和时间精力,就能收获一份并不在一个频道上的友谊。而她有时也很疑惑。 温禾经常用很可怜的眼神瞧她。 发自内心的怜悯。 她不明白,如果奚燕的友谊还有迹可循的话,那么温禾呢,她俩的人生除了在外貌上都中了基因彩票外,再无其他交集。 也是托温禾的福,她很容易知道了施采的底细。 简而言之,是祖上有人的世家才俊。 “我算什么大驾。一个小小公务员罢了。”施采不讲究什么做派,她的年纪也不容许她摆那种百害无一利的架子。 她很快把目光放到周演身上:“那位餐厅老板报警说,你蓄意骚扰他们餐厅的生意。” “嗯?证据呢?”周演对外人外物都是很冷漠的姿态,他一点不想多浪费情绪。 “找找会有的。你希望我找吗?”施采漫不经心。 周演摇摇头,打量了施采两眼:“太阳城那边,才是警官你的用武之地。民事纠纷,好像你的领域?” “没办法。一个月总有要请假的人,也总有愿意去其他地方看看的人,比如我。” 施采不习惯大城市的工作节奏,但因着显而易见的好处,她还在为自己的去留来回掂量。 不过…她余光掠了眼喻姝,笃笃敲了两下桌面。 “我方便问你一些事吗?”本来她是准备来给周演一个警告的,这事儿做得过于粗糙,有本事别让餐厅老板知道是你的手笔呀。 不过她一看到喻姝,又觉得不值得多浪费时间,敢借高利贷的餐厅老板,这餐厅也怪吓人的。 她有什么主持正义的必要? “和她无关。你冲我来。”周演对喻姝的保护欲特别强,让人乍一眼看只以为是情侣,而不是姐弟。 施采挑眉一笑:“多么经典的电视剧台词。喻小姐,你说呢?” 喻姝微笑:“您说。” “当年的事,我本该记得不那么清楚,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发生在赣城乡下的一起小命案而已。”施采一开口,对面两人的情绪都沉了下来。 “只是,那是我亲叔叔。我从小到大和他感情最好,甚至连现在这身衣服,也是受他的影响。” 施采脸上有些眷恋的笑:“所以,我一直做不到对他的死释怀。因为不瞎的人都知道,那桥下的溪涧淹不死人,而我叔叔的致死伤在头部。” 第200章 他杀 喻姝闻言淡淡说:“是。你也很有本事,年纪轻轻坐到了这个位置。” “用不着。”施采赶紧摆手,“他的死对我来说,是必须解的谜题。你可以猜,我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如果可以,喻姝是一辈子不想看见施采的。 她叔叔死的前一天,她看到了舅舅邻居家的男孩从班车上下来,手里拎着镇上的点心,以及一瓶特供的矿泉水。 那是她经常看舅舅从值班的地方顺回家的水瓶。 也是他们那片警局供应的商务矿泉水瓶。 她不会认错。 “因为你叔叔发现了点什么,不过他没有和你分享具体情况,但他和你分享喜悦了是吗?” 破案容易带给人成就感。 “我叔叔告诉我,你舅舅不是死于自杀。”施采这几年抽空陆续走访了赣城的周家村,人死了很多,房屋变化了很大,但周衍桥这人,记得的太多了。 三言两语的支离破碎中,她很容易拼凑出了可能的事实。 悲哀而令人发指。 “嗯。”喻姝依旧平静。 无数次梦境里,她都坐在昏暗逼仄的小屋子里,接受看似正义的警察一遍又一遍地盘问。 她明白,她要做的是守好自己。 守护好她的心。 “你舅舅借了高利贷。”施采继续陈述事实,她知道靠一些浅显的言语不可能从喻姝嘴里听到真话。 不过她也不是光明磊落的正义使者,她私心里主要想为叔叔报仇,哪怕知道对方是谁也可以。 “何止。以你的本事,不该只查到这些的。其他呢?”高利贷正是她舅舅‘自杀’的原因,没什么稀奇的。 施采静默片刻,视线在这对姐弟身上来回了几秒钟,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十七年前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和少女。 “我查到了一个医院档案。”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苦涩起来。 “是我的。”喻姝甚至浅浅一笑。 “你那年……是,十二岁。”施采眸中的情绪渐渐萎缩,凝成雪亮如针的一点。 喻姝:“是的。” 她明白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她反问:“首先,你能确认你叔叔的死是因为探知到了我舅舅死亡的真相。” “嗯。” “其次,你认为我们姐弟与周衍桥的死干系重大,你叔叔发现凶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 施采静静看她。 “不过你潜意识,或者直觉上不相信我们有办法杀了一个正当壮年的警察,且事发地点离周家村有一段靠走路不容易到的距离。” 喻姝帮她说完一部分,平心静气说:“那么,你难道还猜不到吗?你叔叔手机最后一位通话是谁呢。” 那是普通人不一定有手机的年代。 但她叔叔这样出身好的警察,是一定有的。 “是他同事。”施采没什么多余表情,都是在脑子里推演过很多遍的事实,用不着大惊小怪。 可能性就那么几种。 第一,这对姐弟之一,这是最大动机最大嫌疑,但执行力上反而是最小的。 鉴于此,她必须考虑到行动上的最大可能。 是离事发地点相距很近的分局。 以工作为名,且是熟人作案,非常容易得手。 第二,即是分局里他叔叔的上下级和平级同事们。 这在施采心里,是比喻姝更为不堪的作案人选。 所以,她一直有意想把自己的注意力往喻姝和周演身上带,她甚至能确定,那天杀的畜生周衍桥,就是他们之一或者一块杀的。 杀过一次人就容易杀第二次。 且十来岁的年纪,情感上容易冲动犯事。 “看吧。你不是知道真相吗?我来想一想当时的场景。无非是有人约你叔叔在石桥上碰面,你叔叔欣然而去,然后和对方顺利见面。” “寒暄两三句后,对方趁你叔叔不备打晕或者打伤了他,在他头上留下了致命伤。然后把人扔下了桥。” 喻姝深深地望她一眼:“你不觉得,法医当时在尸检报告上也做了假吗?当然,这也可以不叫作假,只是不当心没留意罢了。” 她看着施采低下了永远神采飞扬的脸,像是失了一缕魂魄一般,整个人霎时间没了什么生气。 年幼的时候,跟着叔叔出来‘放风’,呼吸田野间充满自由气息的空气,对施采而言,她以为只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春游。 虽然时不时有着棘手的命案和不那么美妙的铁锈味,但施采总是觉得燕京的空气比不上这份自在。 她当时多么天真。 她以为血只会流在别人的身上,却不明白穷山恶水,天高皇帝远的道理,野蛮粗糙可以肆虐所有文明。 叔叔的血都流光了,她没能看到最后一面,但不妨碍她眼尖地看见白布下的一只手,如此苍白渗人。 他们说叔叔几乎流光了身上一半的血。 夏日的风是温热的,溪水也没那么凉,她的叔叔惨死在了殴打和溪涧里,她为此心痛很多年。 也是从那时起,她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脑袋地往大城市钻,哪怕在燕京住着潮湿逼仄的地下室,也不愿意回老家住宽敞的乡下平房。 因为不管她怎么吵闹哭喊,干出多么引人注意的事来,赣城分局的那些人都以一种令人发指的效率完结了她叔叔的案子。 她父亲只是个在燕京县域混日子的基层小领导,接到女儿为弟弟喊冤的电话,不仅没有安慰和伤痛,反而觉得弟弟不安分守己。 放着好端端的青云路不走,非要去乡下美其名曰历练,这不是找死吗? 那时,施采才发现。 原来父亲那么恨自己的弟弟,恨到时不时把死去的弟弟拉出来教育她们姐妹,做人要脚踏实地,要循规蹈矩。 否则就会是曝尸乡野的惨样。 而施采自从决意入伍后,她父亲便声称要和她这种狂妄自大的女儿断绝关系,她压根懒得理会。 到现在。 施采静静翻到了她父亲发来的消息。 倒说不上多么讨好奉承,还是端着一家之长的架子,恩典地表示,你可以回家来吃饭了,你妈妈很想你之类的鬼话。 “你舅舅到底干了什么?” 第201章 经办 施采肩膀微微颤抖着,似扑棱着翅膀挣扎于笼中的困鸟。 她没有问更直接的当事人周演。 可能下意识地觉得,不该问人家儿子那么犀利又残忍的问题,哪怕对方极大可能已经知道了父亲的真面目。 “不是他一个人。你听懂了吗?我舅舅做的所有事,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只是经办人。” 包括高利贷。 “保护伞你肯定知道吧?那个年代的乡镇县域,高利贷和警察,都可以说是一家人。” 当然,不是所有警察都如此。 “后来保护伞被一顶顶地打掉,慢慢地,大家渐渐桥归桥路归路,虽然还有见不得人的联系,但总归好了许多。” 没有绝对的干净。 但已经做到了泾渭分明,警匪不是一家人。 “你愿意作证吗?”施采冷不丁问。 “我作什么证?”喻姝直直看她。 施采没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发现周演的情绪似乎压抑到了极点,他一直作为一个不能旁观的旁听者,紧紧攥着自己的拳头。 “那些人你都记得吗?”施采不忍问下去。 喻姝则反复琢磨了下她的话意,半晌才露出一个只是弧度上的笑容:“你可能误会了。” “我舅舅没拿我招待过人。” “但你知道有谁,是吗?”话到这份上,施采没有停下来的理由,而周演明显被招待两个字刺激,起身离开了。 喻姝郁然吁出一口气,似是长长一句轻叹。 “你为叔叔报仇雪恨的心我万分理解。但是你该为那些倒霉的无辜受害者想一想。” “周衍桥死了。你叔叔也死了。其他人一开始就有所顾忌,想来在两条人命的威压下转移了阵地和对象。受害者……在那时候应该解脱了。之后的人生再惨淡,也不会比那些年更加糟糕。” 喻姝眼神一寸寸凉下去:“她们千辛万苦经营出来的太平日子,你如今却要把它打破吗?” 抛开作证后的被报复问题,以及站出来后的舆论问题。 谁来还受害者们一点幸福和平静呢。 如果自欺欺人是能够获得幸福的,为什么又要把人叫醒把伤口戳破,再度将人置于地狱中呢。 “喻姝,你告诉我。你这些年,真的过上太平日子了吗?”施采死死盯着她,眼里布满非同一般的决心。 喻姝毫不动摇,诚实说:“我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她们和我,到底不太一样。” 一个人和很多人不一样。 她亲手终结了这一切,而她们……顺带搭上了这趟便车而已。 “我快三十岁了。这个年纪,她们中的一部分,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喻姝低低说。 “其实你当时的情况……说不定可以判无罪的。”施采说得很轻,像是怕吓到谁一般。 喻姝却像看傻子一般看着她。 “警官,不懂法可以不说。我也不用你安慰我。”喻姝这些年比谁都关心所谓的法律。 她打工期间,真的抽空粗略看完了一本刑法。 只是没钱也不敢去咨询律师。 “我在周家村托的人昨天打电话给我了。”施采对喻姝真的没有反感,抛开法律和职业的话,她反而欣赏对方的果决。 喻姝等待她的下文。 “有人也在查打听周衍桥。” 喻姝沉默相对,在一片静默中喝了口水,依旧扯出笑容:“谢谢你的提醒。” “我可以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是示好的信号。 作为一名警察,有太多拿到喻姝手机号的办法。 “可以。” 对话以交换联系方式结束,这意味着她们之后会有更多联系和交集,施采不会轻言放弃。 她苦心孤诣到了这个位置,说白了不就希望在自己掌握一部分力量的前提下能够还叔叔一个公道吗? 起码当年的人。 都应该付出代价。 而喻姝和施采见完面,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情,对方最后那句话,令她心底深处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是季清泠的人? 还是阎仕淮的人? 她从不敢小瞧任何人,因为自己也是蝼蚁,她明白蝼蚁可能爆发出的能量,更不用说那些上层人。 “她全部查到了?” 周演的脸大半都是苍白的,他甚至在外头点废了一根烟。 “只是时间问题。当年的事,知道的人不再少数,不说大多数,小一半的人还和村子保持着联系。” 如今通讯科技那么发达,找一个有社交轨迹的正常人是很轻松的事。 “她说,不止我爸……一人,是真的?” 喻姝听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别多想。我没有。” “那些照片,也是他们一起……分享……”周演说不下去了,这是种多么朴素而残忍的简单快乐。 而他父亲在其中扮演了怎样可怕的角色? 或许,就是因为这份可怕,喻姝下定了决心。 她可以忍一时之辱,接受这独属于贫困女性的残忍磨炼,但她不能永远活在这些魔爪里。 所以当周衍桥和人通话,表示可以将她的照片作为一种抵押物,她本人作为一种货币来交易时。 喻姝便想通了一切。 而一旦想通,后面的事就容易了。 “小六。你不要想了。”喻姝这些年一直关心着周演,但内心深处也有一些其他考量。 毕竟是亲父子,他有没有可能在哪天被外事外物激发了内心的阴暗和血液里的残忍因子? 她禁止自己做不好的假设。 好比一直幻想着自己丈夫会出轨的家庭妇女一般,往往最后,丈夫应验了妻子的猜想。 她应该给予周演不断向上的正面反馈。 奈何喻姝本人,实在没心没力散发这种只有太阳才能拥有的光辉和温暖,她连自己都难以温存。 于是,姐弟两人形成了很奇怪的默契。 他们关心彼此,但极少见面,也极少聊天。 喻姝永远让自己面对周演的时候,展现出温柔美好的一面,同时在经济和生活上为周演着想。 一直鼓励他去读书去找女朋友都是这种想法。 活在过去里容易迷失自己。 她不想小六在潜移默化下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畜生。 “你最近……没上班了?”周演到底经历过更残酷的洗礼,在消化了自己父亲罪加一等的孽债后,还是可以做到满脸漠然。 第202章 烟火气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都不是他做的! 喻姝很高兴他主动转移话题,立刻接话说:“换了个地方坐班,我现在在管一家会计师事务所。” 她循序渐进说了些事务所的趣事,比如老板怎样务实,比如新来的员工闹出了什么笑话,还有一次饮水机换水的水灾事故。 “我听说……郁拾华在蓝度把阎仕淮打了个半死。”周演犹犹豫豫地看她。 喻姝义正言辞为某人分辩:“他也受伤了。况且,半死这词,太夸张了吧。” “血流了不少。” 周演手机里甚至有几张看起来骇人的现场照片,为免吓到无辜的姐姐,他终究没拿出来展示。 “不碍事的。” 喻姝对郁拾华总有种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要真有大事,程善北会拦着的。” 不过,阎仕淮的伤比想象中的要严重,绝没郁拾华嘴里的轻描淡写,而阎仕淮的父亲和爷爷对于郁拾华连一点场面功夫都不做的行为感到异常愤怒。 他们不是介意一个私生子被打,而是他们家的脸被打了。 而季清泠对于儿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做法,不置可否,在她看来儿子就是太缺少这种生而为人的烟火气。 “打就打了。阎家还想打回来不成?” 郁老太太最近为孙子的叛逆气到不行,今儿给自己作了一百遍心理建设后,终于拉下了脸来和前儿媳告状。 一听儿媳不以为意的态度,她差点以为,自己是打错电话了?这还是从小对郁拾华要求严格的孩子他妈吗? “打架没什么。但阎家说他们孩子因着这顿莫名其妙的打伤心得不得了,我们家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郁老太太没对阎仕淮看在心上,她在意的是她孙子金贵而一尘不染的好名声。 居然因为一个女人要不复存在了。 “老人家,你可能不知道,阎仕淮先前派人把小华的车撞了下去,差点酿成大祸。” 季清泠应付个老太太绰绰有余,她可等了好多天了,没想到前婆婆挺沉得住气。 她以为人一早来和她哭诉小华找了个秘书呢。 “啊?”老太太真不知道。 季清泠也就可有可无地随意说了两句,偏心眼的老太太很快觉得是阎仕淮这小子该死了。 哪里能叫孙子去赔礼道歉,该让姓阎的来他们家道歉。 她家就一个宝贝大孙子的。 不像儿孙多的阎家,出点事不要紧。 这一想,老太太立刻转到了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主旨上,眼前马上浮起喻姝那清丽漂亮的模样。 不过老太太没有直奔主题的习惯。 她旁敲侧击地打听季清泠身边有没有好一些的女后辈,或者相熟人家的好姑娘。 这是只多不少的。 季清泠再度发挥了胡说八道的本事,胡乱凭空编造了几个揉捏而成的小姑娘来。 不是身体不好,就是家里有问题。 她知道前婆婆最爱挑刺眼高于顶的性子,每个人都举得不是那么完美,免得好姑娘惨遭老太太毒手。 “唉。我说清泠,他这段时间去你地方也少了是不,每次回老宅来吃饭,都不肯留宿个一晚。” 老太太倒没太认真地留孙子住一晚,不过每次看孙子心不在焉,冷冷清清的样儿,她心里笃定,小华的魂儿都被那秘书给勾走了。 大晚上地,就知道缠着男人不放。 季清泠听得简直想笑,人家都是当妈的想霸占儿子,嫌儿媳妇碍眼,这老太太怎么这么离谱的。 讲真,她儿子这个年纪要还晚上不搂着个女人睡,她都觉得她有必要带儿子去看看医生。 老宅那死板又规矩多的地方,哪个年轻人爱多呆的。 季清泠每每都很心疼儿子,为了老太太那点若有似无的慈爱,隔三差五地回老宅受罪。 她那狗一样的前夫就明白多了。 每次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丢给自己。 “我有什么关系。小华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季清泠说了句废话,她又不是没人缠她。 儿子孝顺最好,不孝顺也好。 老太太耳不聋眼不瞎,多少听说过季清泠也有了个固定对象的闲言碎语,当即开始数落喻姝。 具体包括家世,和家世。 那是老太太最看重的事儿。 季清泠其实挺想和老太太摊牌,她口里那毫无助力的喻秘书,可能是阎家二爷的亲闺女,还有可能是何家的外孙女。 学历上老太太挑不出太大毛病,她本人也不爱洋人那套做派,觉得还是国内大学靠谱。 外貌上老太太一个词都不想提。 能把爷们勾搭成这样的,长得能差吗?不光长得好,身材也好,说不定哄男人的功夫也是一流。 老太太最后问:“我说清泠,你也不想和一个包工头坐在一桌上当亲家吧,你想想法子,劝一劝小华。” 她则开始推荐起近来觉得顺眼的小辈:“你认识宁家的冯玟吧,她妈妈是宁安惠。” 说起宁安惠,季清泠的脸色还很平静。 那是个挺不错的人儿。 可一想到冯玟的风评和她自己的感觉,季清泠对老太太再同情不起来什么,她只觉得前夫对他妈的敬而远之,非常明智。 识人不明,永远是最大的弱点。 参照物一旦变成冯玟,季清泠会希望儿子赶紧和喻姝喜结连理,人的本性是多么重要。 若非宁安惠看明白了女儿的性子,怎么会把儿子和女儿分开养呢。 她们的圈子里,没有秘密。 都是多少年的人精,冯玟那种拙劣不自知的水平,晃一圈就看明白个十之七八了。 否则,以宁安惠的能干和本事,怎么会在沪城给女儿铺不好路,挑不下妥当的人家呢。 敢情人是心比天高,望着自家小华…… 季清泠觉得有点恶心。 她向来不待见太往男人身上扑的富家千金,你们没有谋生的需求和对金钱的渴望,为什么不保持住自身的尊严。 故此,她对薛家俩姑娘颇有好感。 特别是从头骄傲到现在的薛慕荷。 人活着,有时就该硬气。 而不去指望着靠嫁人来得到点什么。 季清泠很快敷衍完了老太太,转头看到赵舒君笑得不阴不阳,环胸抱臂地望着她。 “前婆婆是吧,前老公的妈对吧。” 他咬牙说。 第203章 环环相扣 季清泠眨了眨眼,补充道:“亲儿子的奶奶。”小华小时候,老太太是很疼他的,为着孙子也对她不错。 而小华能顺利接掌郁寰,老太太同样出力不少。 为此,季清泠那么多年都还愿意和她应付。 赵舒君哼了一声,老公和婆婆都能一刀两断,亲儿子却是血浓于水的存在,昨日母子俩还逛街去了! 郁拾华这小子又他么失恋了么,不缠着女朋友卿卿我我,老是来觊觎他的泠泠。 “你儿子把人大大方方揍了,和昭告天下有什么区别。还不打算把人娶回家啊?” 赵舒君真心希望郁拾华赶紧娶上媳妇生几个崽子,免得天天闲得很,动不动回家找妈妈。 “说不定我将来退休,要去给他带孙子呢。”季清泠凉凉给赵舒君泼了盆冷水,“保不准,你带外孙,我带孙子。咱俩各自在孩子家当保姆。” 赵舒君的表情一下子惊恐万分,半晌后又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抱着她蹭了又蹭,还专门往一些敏感的地方去,宛若一只硕大的阿拉斯加。 “你可别咒咱俩。” 这和棒打鸳鸯有啥分别,一个星期都见不了一次。 “这不也是好事?”季清泠想得很开,“你先前不担心你那虎妞嫁不出去,真能当上外公,你该好好去庙里还愿。” 真有了孙子孙女,儿媳不方便带的话,她还是愿意去搭把手的,毕竟天伦之乐,能有不容易。 没有也可以,她乐得清闲自在,可以去国外度一段长长的假。 ”还愿?不是吧。”赵舒君抓了抓头发,难以置信。 季清泠看傻子一般看他:“不是你托我的吗?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女儿的生辰八字,我可没厚此薄彼,一视同仁和小华一样点了最贵的姻缘灯。” 两人笑闹了一阵,以郁老太太开头,以赵家闺女结束。 轻松诙谐。 赵舒君琢磨着要不要问一嘴赣城的事儿,季清泠主动开口了:“我也是没想到…” 她难得说不下去。 事儿就那么点大,无非权钱智色的穿插交易,偏偏搭上施家一条人命,当事几人她翻了一遍履历,没找到什么嚣张的资本,保险起见又让助理查了一遍。 还是清汤寡水榨不出一点油。 “你那亲亲儿媳妇,也在其中?” 赵舒君无比关心郁拾华的对象,眼瞅着临门一脚就要成了。 “她在另外一环。” “诶哟,还环环相扣啊?”赵舒君啧了一声。 季清泠眸色加深:“那个年代的干部,无知和愚昧的比例太高。”没有丝毫敬畏和头悬一把刀的思想。 总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杀人这种踩线的事儿都敢做。 不挑对象就够可怕了,还用了如此粗浅的手法,人施采现在得了上头参谋长的赏识,眼看前途一片大好。 只要被抓到一点真凭实据,那几人各个吃不了兜着走,下半辈子妥妥在牢里过。 叮—— 邮箱来了新的资料。 季清泠低头去看,不多时神情有了短暂的裂缝。 “真是造孽。” 难怪人家当初一养好身子就非要和小华对簿公堂,那份疼确实刻骨铭心,夹杂着过往的惨烈记忆,变本加厉地抠着人家心底结痂的伤口。 喻姝这晚做噩梦了。 长长又暗沉沉的走廊,飘着十分浓郁的消毒水味儿,却始终除不去空气里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儿。 一个大间里,不少吃完药的女性各自蹲在一个盆上。 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 喻姝就是那个倒霉蛋。 陪在她身边的则是脸色比她还差的周演。 药流没留下来的结果就是,喻姝被折腾地奄奄一息,和快死了没什么两样,因为那时候的人流还称不上无痛。 她挺尸一样在床上躺了两三天。 而周演尽心尽力照顾了她这段时间,其中包括换刀纸换床垫,买卫生巾买内裤这种事情。 可惜十来岁的少女,短短两月间经历了被强暴,反抗和流产的完整闭环遭遇,难免做出一点情有可原的糊涂事。 好在被周演及时救下。 他也没什么责备更没什么劝解,只安安静静说:“我早想死了,就是想着把你照顾好。你要是一死了之,我立刻陪你。” 整体来说,是喻姝更为不幸。 但只论精神方面的摧残。周演的人生才是彻底崩塌,他其实对父亲的感情很深。 或许就是因为太相信父亲。才会无法接受。 “我在。” 郁拾华没多问她做了什么噩梦,温柔地拥抱着她,对于女人而言,这是非常有安全感的事情。 喻姝点点头,觉得很对不起他,让他被迫接受一个残破又糟糕的自己,偏偏他还执迷不悟。 而自己眷恋不舍,根本做不到一刀两断。 “我们这样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喻姝静静靠在他怀里,知足而幸福地发出罕见的感慨。 和他在一起的安全感是如此强烈。 “为什么不呢。”郁拾华理所当然,“你只要不和我闹,我们天天可以睡在一个被窝里。” 他们今天没做格外的运动,就是简单亲了个嘴,单纯地盖上被子睡觉觉。 互相依偎互相拥抱地进入梦乡。 次日,喻姝一如既往地和某人一块洗漱吃早饭,然后决定去事务所好好上一天班。 自打脱离了上班的固定时间后,自由之余难免有点……犯贱的不习惯,她总得对生活认真一点。 “没什么麻烦吧?” 郁拾华看似不经意地问。 “总是有的。但我必须尝试自己解决。”喻姝没否认,任何事儿只要牵扯到人,就一定会有或大或小的问题。 “好。” 两人很快分道扬镳,喻姝一身干练昂贵的打扮,和电梯里拿着早饭的王总打了声招呼。 王总业务能力扎实,说话做事透着干练的气息,看人的眼神也很犀利,她是一步一个脚印做上来的技术流合伙人,对喻姝这种粘亲带故的‘同事’并不如何待见。 “侯总那单,好像是恒天集团搞的鬼。”她消息灵通,随意说。 喻姝煞有其事地点头:“确定是的。” 第204章 会议 有些事稍一联想,聪明人都能推导个八九不离十。 比如眼前的王总。 前些日子郁拾华把阎家的那谁在酒吧打了个鼻青脸肿,再结合恒天暗示侯总不要和天海合作的事端。 王总轻易推演出了八九不离十的事实。 看向喻姝更没什么好气,不过想到这项目也是她辛苦应酬拿下来的,总归没把情绪上脸。 “今日一整天都没其他事了?” 喻姝瞥见她嘴角的讥讽和话语里的轻蔑,低眸一笑:“也不一定。要是有事的话,会出去一趟。” 王总看她笑得如此魅惑,脸彻底黑了。 狐狸精出身的女人! 随便一笑就那么好看。 “唐总可一直希望你介绍点郁寰的大项目过来。”王总似笑非笑。 喻姝四两拨千斤,下巴轻轻一抬:“听说王姐那外甥女弄丢了银行寄过来的询证函,是吗?” 非要搞人身攻击的话,谁身上没点破绽呢。 每个人总有些闹心的事。 “三百块钱而已。”王总虽然早把外甥女骂了个狗血淋头,但人前还是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还有十二块同城快送的钱哦。” 喻姝微微一笑,拉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打开电脑开始梳理事务所的项目和人力情况。 她这种规模的单位,用不着每天奔在外头应酬,结交所谓人脉,照顾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比较重要。 没多时,有经理来敲门。 “唐总说了,正好今日大家都在,隔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大家一起开个会。”经理态度很好。 “好。我马上去。” 喻姝慢悠悠地倒了杯温水,带上笔记本和笔。 会议室里,唐总和赵总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边上的王总姿态高贵,依旧一派目中无人。 “又是我来得晚了,不好意思。” 喻姝象征性地表示了歉意。 “是这样的。小喻,你认识长宏兆业的人吗?”唐总笑呵呵地看她。 薛家? 喻姝淡笑说:“见过几次而已。” “是薛大小姐?”唐总马上追问。 “人家如今可是名正言顺的薛总了,听说不单分管集团总部的财务,还接管了几个核心子公司。”王总笑着纠正唐总的用词。 人一生下来就是大小姐,辛辛苦苦那么多年,不就为了被人称一声小薛总? “巾帼不让须眉。”唐总点了赞,期待看着喻姝。 喻姝没大包大揽下来,情面放在利益前,总是不值一提的。 “是什么项目?” “有家外贸公司的副总和我关系不错,说是有计划明年上半年上市,问我有没有兴趣。” 兴趣肯定是有的。 “不过他说了,能不能成事得看……他上面两位的意思。具体来说,就是那位小薛总的态度。” “不止我们一家吧?”喻姝问得直白。 “当然。因为外贸公司做的业务主要在西欧那块,他们公司另外一位副总是中德混血,人家的爸是安永的合伙人。”唐总继续介绍了这家公司的规模,以及可能开出的价码。 王总听得津津有味,毕竟她是专业管业务的人,要是吃下这单,她可以招更多的下属。 而赵总相对兴趣缺缺,他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为唐总提供证券那边的门路,企业方面,他爱莫能助。 喻姝看了眼说得起劲的唐王两人,不禁盘点自己这家会计师事务所的前景和利润。 说白了,项目和规模是相辅相成的。 有时候项目旺季,特别是年度半年度的那段时间,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随时随地飞起。 “今儿下午,小喻没其他事儿吧?”唐总畅想好了近在咫尺的未来,不免脚踏实地盘算起项目落地的可能性。 喻姝含笑说:“没其他事。” “那就好。咱们仨走一趟,小赵就不辛苦你了。”唐总利落吩咐,又叫王总带两个资深审计师。 中饭也是他们四人一块吃的,喻姝主要负责出耳朵,以及时不时敬他们几人一杯。 她资历浅又不懂行,谦虚总不会错。 等到达外贸公司的停车场时,另一边一堆穿着正装的男男女女翘首以盼着什么人到来。 “咱们运气不错,我那老朋友也在,八成是小薛总来了。” 多么碍眼的小字。 喻姝不动声色地笑,以薛慕荷的骄傲和她对她爹的感情,估计巴不得亲爹赶紧滚蛋。 真心实意爱女儿的爹永远是稀有品。 特别当这个爹有很多其他的选择时。 她身姿娴雅地和天海的几人站在一起,仍是被薛慕荷逮了个正着。 喻姝眼神微动,她曾以为是自己心比天高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薛慕荷和她有着一样的习惯。 比如来到一个相对陌生的环境时,会下意识地打量四周,记住一些比较特殊的标记和道路。 也就变相导致了她第一眼留意到了鹤立鸡群的喻姝。 她不论在哪儿,都如此出挑醒目。 “那是天海事务所的客人。”副总一看顶头上司的眼神落在那块,忙不迭上前赔笑。 “是你的客人对吧?”薛慕荷神情十分淡漠,语气却带着相对上扬的声调,令人摸不着头脑。 副总连连鞠躬哈腰:“薛总果真目光如炬,不同凡响。” “嗯。” 薛慕荷一身贵气的职业装束,除了耳朵上坠了副珍珠耳环外,再无其他多余配饰。 “难得有这样的气势。” 王总莫名叹了句。 不单单是中下层‘重男轻女’,越是往上走越是能感受到性别带来的阻力,薛慕荷年纪不小,可燕京同年龄段里,和她一般渐渐得到家族认可的千金……几乎是个位数的。 “她从小就为了那个位置而努力。”喻姝平淡说。 “小喻,你和薛总认识那么久了啊?”唐总满脸写满惊喜和热切。 “其实……唐总你误会了。我和她确实有点交情,但这份交情,我私以为是偏负面的。” 这世上哪有这么理想的事儿。 喻姝也明白唐总只是希望借着自己打开和小薛总的话题,循序渐进地引导到正事上来。 啥都不谈,一上来就是生意,谁听了都不舒坦。 “负面?”王总慎重其事。 “不那么愉快。”喻姝大方说。 第205章 新官 “先进去吧。”唐总可算看到了迎接完毕总裁大驾的老友,二话不说地给了一个熊抱。 等依次介绍完人,一行人有说有笑去了待客区。 副总安排了个助理带他们在公司里转转,了解下他们的规模和业务情况,有助于为接下来的工作进行铺垫。 而副总本人,小跑着去了电梯间赶小薛总主持的会议。 等到薛慕荷听完他们的上市准备和计划,眉头紧皱得能夹死苍蝇,这家公司是典型的走出口贸易为主,赚贸易差的b2c类型。 她接触得不算多。 可今年糟糕透顶的财报算怎么回事? 她没接负责人的话茬,反而仔仔细细看了遍一季度的营业情况,欧洲港口的仓库因为进水报废了将近一半的货物。 还有港口停泊和仓储费用的增加。 以及最重要的汇率差。 “陈总,二季度的情况呢?”薛慕荷没贸然下决断,自打坐上了一言定生死的位置后,她深刻明白了言多必失的道理。 也明白了大多数上位者沉默寡言的缘故。 因为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底下人视作一种信号的传递。 “还没出来。” 陈总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毛病,现在才六月十多号啊,二季度的总结报告怎么可能出炉。 “所以你想用一季度的经营情况说服我?” 薛慕荷颇觉得好笑。 亏了几百万欧元的稀巴烂季度,她没把这份报告甩到陈总脸上就不错了,这种事儿都有后续的一连串多米诺骨牌的效应。 比如预定那批货的消费者或者厂家怎么办? 很多合作方,往往发生过一次意外就会毫不犹豫地跑掉,好点的,借此机会把价格敲下来。 “去年和前年的利润……”陈总没料到这位小祖宗能看得明白他们的经营报告,试图用其他借口来敷衍。 薛慕荷却笑了:“难怪我父亲给我挑了这家。摆明了吩咐我杀鸡儆猴,好端端树树自己的威信。” 她本以为父亲会在摇摆一段时间,却在上月意外地听到了父亲愿意放权的承诺。 还有看向她的复杂眼神。 是,她父亲如此渴望男孩。 可惜年过六十还没看到儿子,考虑到自己的年龄和集团的发展,他太需要一个完全信得过的副手了。 没有比亲女儿更适合的人。 毕竟和侄子相比,薛慕荷的父亲终究更爱自己的血脉。 当然,这不妨碍薛慕荷的堂弟能在她家的公司里作威作福,颐指气使着使唤人。 等薛慕荷给这家刚接手的贸易公司换了一遍上层血液,提拔了一批三十五岁左右的中坚力量后,开始巡视公司部门。 要想在业绩上看到新的飞跃和突破,她只会最简单粗暴的两招,一是以小利画大饼,二是加官进爵。 “每个部门的年轻人都梳理一遍,特别是三五年没变动过岗位的那种,要么升半级,剩下半级作为年度奖励,要么升点年限工资,别让人觉得没指望。嗯?” 薛慕荷没太接触过最基层的工作,也不理解外贸公司的电话客服有什么进步的空间。 她们没有学历也没有专业知识。 但不妨碍她擅长掐尖。 即从打电话的客服们里选一个工作最认真的当做表率,眼看对方脸都涨红了,才磕磕巴巴地和薛慕荷讲述完了她昨日如何安抚好一位外国客户的流程。 “秦助理,拿一万元过来。” 薛慕荷看了圈围过来的其他客服。 现金奖励要的就是这样眼见为实的感官刺激。 客服这样重复性过高替代率也高的基层工作,她私以为只要留住队伍里的骨干核心就足以维持住一支队伍。 她改变不了这些岗位的性质和低端性。 而一下子拿到了一个月半工资的那位客服代表,当即表示她会继续好好工作,绝不让公司失望。 “你已经做得很好。这一万元不是激励你的未来,而是对你之前工作的肯定。”薛慕荷笑得十分温暖,差点让在门边看戏的喻姝惊掉了眼珠子。 果真,资本家都是戏精。 她继续输出观点:“我更希望你能在更大的平台上发光发热,没考虑过客服部的其他位置吗?” 人都是得陇望蜀的。 没人会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 她掐出来的尖,马上听明白了自己很快要被提拔的事实,犹豫说:“我主要担心我做不好……” 电话客服,或者说服务业的岗位做久了,很自然在潜意识里容易有一种低人一等的错觉。 他们自己意识不到,但对其他自由度偏高,机动性强的岗位产生说不清的畏惧。 “都是人适应岗位。你看我,年纪轻轻做了总裁,不也好好的吗?”薛慕荷看起来十分亲民。 “眼下你最重要的就是,带一个和你差不多水平的出来,否则你明明成为了主管,不还是得亲力亲为?” 新的血液带来新的活力。 薛慕荷的经验告诉她,要想最快创造全新的业绩,最省时省力的办法就是换一套班子。 况且她如此年轻。 和父亲相比,她自然更偏爱充满活力的年轻人。 而父亲给她的建议,就是让她尽快组一套属于自己的班底,共同拼搏,共同进步,共同成长,彼此扶持。 薛慕荷高贵地走访完了最基层的五个部门,用轻飘飘的五沓毛爷爷投入了一圈圈涟漪。 然后她想来和喻姝叙叙旧。 因为……有些事,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却还是日久弥新地盘桓在当事人的心中。 “方便说话吗?” 她主动发出了邀请,踩着高跟鞋蹬蹬走到了他们的身后。 唐总欣喜若狂:“小喻,喊你呢。” 喻姝坦然回眸:“当然方便。我们其实在等你。” “是上市前的审计是吗?”薛慕荷扬起没有笑意的弧度。 几人没想到她会如此热情主动地说起,一时间喻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果真看她笑意带着些微残忍。 “这家公司……暂时不会上市了。” 韭菜不是那么好割的。 好比经常被顾客捕捞的金鱼塘,金鱼就是会相对聪明机灵点,而那种小朋友用饵料的金鱼塘,鱼久而久之都不会咬饵了。 谁说鱼只有七秒记忆的。 韭菜的记忆就更长了。 不认真捯饬捯饬,谁糊弄地过越来越精明的韭菜呢。 第206章 从前 “薛总如果是特意来告知这件事的话,我觉得太浪费你宝贵的时间了。”喻姝等着她的下文。 在她的认知里,薛慕荷是非常忙的。 “我想和你叙叙旧聊聊天。”薛慕荷脸上依旧带笑,一点看不出少女时代的傲慢和自我。 社会容易教会人伪装。 “行的行的。小喻,我们就先回事务所了,你和薛总好好聊聊。”唐总当即不打算碍人眼。 其他不论,就冲喻姝能和那么多名副其实的资本人物扯上联系,他就觉得值。 无关人等走完了。 王姐满脸忿忿,而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她能气什么呢,气的就是明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靠着裙带关系和她平起平坐了! “看来你的同事关系很坎坷。”薛慕荷眯着眼笑,话却显得几分刻薄。 喻姝不以为意:“我和她称不上同事。”主要两人不是一个赛道的。 “我看楼下甜品屋不错。如何?” 喻姝点头:“你请就行。” “我什么时候让你付过钱?”薛慕荷似乎找回点昔年青春岁月的感觉,一时间连笑都肆意了几分。 等到经典的黑森林和雪纷纷端上来后,喻姝看了眼空荡荡的四下,抬眸说:“你可以说了。” “她引荐的表侄女怀孕了。” 喻姝寻思了下她的指代,眼里漾起些微久远的涟漪,慢慢说:“她还没失宠?你父亲这么专一的吗?” 薛慕荷轻笑了声:“你说笑了。她的得宠,建立在她非常了解我的父亲。所以总是有恰当的对策。” 比如托人介绍她父亲喜欢的款式。 这几年,她显然不遗余力地培养有着相同志向的表侄女。 “然后呢,你要多一个弟弟还是妹妹?” 薛慕荷笃定道:“当然是弟弟。人去年就怀过,两个月的时候十分懂事地流掉了。” 因为那是女孩。 私生女有什么价值? 尤其当人本家有个出色尊贵的大小姐时,她父亲对女儿的爱在妻子生的两个正经孩子上全部花完了。 必须是儿子。 只有儿子才能让她父亲承担着种种风险。 喻姝保持沉默。 “你不要紧张。”薛慕荷看了眼她拿起的小勺子放到了餐巾纸上,又将那盆满当当的纷纷雪推过去了点。 “我和你同岁。也是三十岁的成年人了,当年有些幼稚有些稚气有些残忍的事儿,不会拜托你了。” 现在回想着当年的所作所为,薛慕荷都觉得自己……有点偏激,但必须无比正确。 如果当年那个儿子真的平安落地,好好长大,那么这会儿自己真不见得能在长宏兆业有一席之地。 “那就好。”喻姝立刻顺着她的话舒出长长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苦笑,“这种事或许都是有报应的。” “报应?” 薛慕荷马上联想到了她在蓝度的当众流产。 “不至于。老天要算孽障,也一定是我的。你只是个操作工罢了,你只是想单纯地帮一帮我。” 喻姝有点忌惮神色,慢吞吞舀了一小勺在融化边缘的纷纷雪,含在嘴里感受着它的凉意。 “我想提醒你,她似乎在查当年流产的事。”薛慕荷撑着手肘在桌上,微微附身靠前。 喻姝心如止水:“多少年的事儿,还能留着痕迹给她查?” “不。她好像发现了点什么。”薛慕荷还是挺佩服喻姝的定力和心智,那么小的年纪,就愿意为了钱干这种事。 “你可以说具体点,这样我比较容易承你的情。”喻姝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掀起眼皮看她。 “蔡亚青和你什么关系?” 薛慕荷的接风宴那天,她在散场时居高临下从楼梯上看到了带着小姑娘的皮条客蔡亚青。 一下子和她在照片里看到的身影对应了起来。 毕竟,她一直花钱雇人盯着他父亲最爱的小三。 蔡亚青是小三偶尔会去物色新花样的中间人之一。 “她差点成了我的后妈。”喻姝一句话说清了她和自己父亲的关系。 “哦豁。” 薛慕荷很快转过了弯:“是在你弟弟生下来之前?” “是之后。男人稍微赚到了点钱。”喻建国是非常典型而朴素的男性,他相信可以凭双手让妻儿过上好生活,可一旦手上有了余钱,也忍不住地满足下自己的一点喜好。 “男人?”薛慕荷差点要捧腹大笑,怎么会有人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 “这件事上,他确实是大部分男人的缩写。就像成龙说的那句话一样。”喻姝和薛慕荷一直有着微妙却扭曲的关系。 两人在处境上是如此相似又如此天差地别。 都是家中老大,都有个盼望着儿子的父亲。 也都对父亲的儿子有着磨灭不去的憎恨,喻姝是羡慕薛慕荷的,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厌恶父亲的私生子。 她的母亲甚至会以此当做一种慰藉。 而周淑娣,只会觉得女儿冷血自私,简直就不该生她。 “她好像和我父亲的三儿相交不错,近段时间突然频繁起来。然后她认识你,对吧?” “嗯,她应该很恨我。”喻姝说得理所应当。 “怎么?你也打掉了她的孩子?”薛慕荷想了想憎恨的几个原因,随意扯了一个。 然后她发现她蒙对了。 “打胎能手。” 薛慕荷一出口还是后悔了。 这个词不管是对外还是对内,在喻姝地方都不是什么能说道的词儿,好在喻姝表情冷漠。 她数不清这是内心第几次叫嚣着要和郁拾华分手。 可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被某人当做了一种情趣和小脾气。 “是男孩?” “不然呢,女孩的话我会乐意她生下来。”喻姝笑得人畜无害,眼里漫上铺天盖地的森冷。 “厉害厉害。也是和她一样的手段?” “无可奉告。”喻姝漠然回答她。 “所以,我今天主要友情提醒你,她在计较当年的惨剧,毕竟她失去的不是一团血肉,而是数以亿计的家产。” “提醒我吗?我以为你在提醒自己?”喻姝冷淡提醒她。 如果事发,三儿抓到了当年的真凭实据……她思绪停滞片刻,可她怎么会留下那样的把柄? 第207章 祝福 她又快速将昔年的细节过了一遍,绝对没有丝毫问题。 “她该针对的确实是我。可我身后不止有我父亲。”薛慕荷轻轻戳下一小块黑森林。 她从来吃不完这样一块蛋糕,但她从来都会点。 首先,爷爷是认可她的,虽然也期待孙子。 其次,她外公家是有一定能量的。或许门当户对的好处就在此,可同样地,也是因为门当户对,所以父母几乎没有感情。 薛慕荷有时会觉得,如果父母是相爱的,她也许不用什么外公家的助力也能顺顺堂堂继承薛家? 不过她立刻止住了这种没意义的假设。 看阎家长房的笑话就知道了。 感谢她脑子清醒的父母,没有让自己成为和阎靳深一样可笑的爱情结晶。好在,他是男性,要也是和她一样的性别,哪里扛得住私生子的登堂入室? “所以,你觉得是我一个平民百姓更危险对吗?”喻姝不知该感谢她的友善,还是无视她的傲慢。 “平民百姓?”薛慕荷莫名嗤了一声。 她点着喻姝的衣服和那枚闪闪发光的胸针:“我从不知道,平民百姓穿得起和我一个牌子的套装,戴得起我妈妈喜爱的胸针款式。” 喻姝再度沉默。 在真正聪明而敏锐的有钱人前,她总是被扒得如此体无完肤,毫无还手之力。 “这没什么。我靠爸妈,你靠男人,然后平起平坐,不是吗?”薛慕荷轻松极了。 或许是父亲的相对认可和放权令她长久以来的危机感下降了一点,或许是权力握在自己手里带来的无上快感和尊贵。 反正,她准备好了迎接那个注定被唾弃的弟弟。 相差三十岁的距离,等她这个还没出生的弟弟读上高中,以她的能力,应该已经把长宏兆业收拾得差不多了。 所以…… 她该感谢父亲的。 她应该允许父亲有一份晚年的宽慰。 他会有儿子的。 带把儿的,能传宗接代的,能光宗耀祖的男孩! 哈。 薛慕荷心情好极了,不过她不会无知到只做最顺利的梦,该预备的后手,该安排的人,她必须巧妙地准备起来。 她看向靠男人过上好日子的喻姝,内心说不上来的怜惜和同情,叫过服务员主动结了账。 “我可以笃定,如果那女人查到了点什么,她首先不敢在我父亲前碎碎念,因为下了朝的皇帝只想把那些拉着他去裁决屁事的后宫妃嫔们大卸八块。” “那么,她会把目光调转到她能够接触到的人身上。” 喻姝冷声道:“这人就是我,是吗?” “是的。她或许只有能力报复你,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希望你能把我咬出来。然后挑一个妥当的时机,吹一股温柔的枕头风。” 薛慕荷拿上了自己的包。 她自小就习惯前呼后拥,从没有什么低调收敛的想法,富贵和权势就该放在明面上用来震慑小人。 尤其她已然成了长宏兆业的准继承人。 她不会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还是谢谢你。”喻姝维持着最后一点礼貌。 薛慕荷牵起笑容:“是我该为当年的事感谢你。永远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那么点报酬其实她觉得太少了。 不过穷人有种奇怪的思想,他们老是觉得自己只配拿这点回报,并且以此为荣地认为自己拥有美好的品质,不贪婪也不妄想。 好在…… 她再度打量了下一水儿名牌看不出丝毫穷酸气质的喻姝。 也挺像回事儿的,不再是纯靠天生丽质的女高中生了。 “你和郁拾华,很匹配。真的。” 薛慕荷虽然对和郁拾华的联姻失败会感到一丢丢的遗憾,但她明白这和喻姝没有直接干系。 纯粹是郁拾华愿意为爱抗争罢了。 喻姝能想明白走上这条路,薛慕荷是乐见其成的。人生苦短,放着唾手可得的富贵不要,又何必呢。 这一回喻姝没再将对话继续下去。 短暂的甜品时间结束了。 她呆呆望着眼前的蛋糕和冰淇淋,只感到一阵阵的苦涩不断翻滚着涌上喉间。 薛慕荷的性子和一张嘴永远那么招人恨。 她总是高高在上,毫不留情地点破其他人赖以为生的一点自尊和体面感,她难道不明白,作为一个招人妒忌的有钱人,面对穷人的时候最好就是学会闭嘴么? 喻姝很快停止了自己不断落下去的情绪。 因为…… 阎君合来电话了。 可能是薛慕荷过于赤裸裸的眼神,可能是薛慕荷太不讲究的直白言语,刚被刺激完的喻姝总算表现出了一个正常人应该对一个有钱父亲的态度。 “何家……有人想见我?” “包括她吗?” “喔,没事。她的婚礼……我好像会去参加。” “嗯,是陪着郁拾华去的。” 六月二十八。 何媛的大婚日子。 按照阎君合的说法,他会在七月份找一天安排喻姝和阎家人见面,希望她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 “谢谢您。” 不管怎么说,阎君合自打和她见面,表现出来的体面和对她的尊重,是十分宝贵的东西。 对面显然感受到了她态度的变化,又趁此机会问了不少比较日常的问题,比如她现在住在哪里。 这又让喻姝感到为难。 不过她仅仅用几秒钟的时间犹豫了下,报了明府的地址。 “是,我和温禾是大学同学。”而一提及那套房子,阎君合不免问起她和温家的来往缘由。 传言里,温乔花大手笔追过她。 阎君合想确认下。 他温声笑:“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打电话给我,不用觉得麻烦。另外,明晚你有空吗?想请你来家中吃饭。” “好的。” 喻姝没问其他人会不会在。 她的认知慢慢调整了方向,如果真的无法和郁拾华分开,那么是不是应该有个更适合的身份和他在一起? 比如阎君合的女儿? 那么面对一个新的人际关系,面对父亲的继妻和新弟弟,她需要有怎么样的表现呢? 阎君合做梦也想不到,他认回来的女儿是个妥妥的‘恋爱脑’,连愿意认他这个亲爹也是托了郁拾华的福。 只能说薛慕荷是个懂得大棒甜枣理论的高手。 第208章 帮你 她在不经意地打击完喻姝后,发给了喻姝一家单位的信息,并推送了他们负责人的名片。 “嗟来之食,要不要?” 明明是一份恩德,从薛慕荷嘴里说出来就是板上钉钉的侮辱。 “他们企业没其他交好的事务所或者合伙人吗?”喻姝觉得奇怪,一般这种消息都是内部先自行消化的。 “有呀。” 但是薛慕荷不管这些细枝末节。 她觉得喻姝是个有价值的人,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拨出一部分不相干的利益来进行联络结交,是划算的。 “你能说了算就好。” 喻姝同样没多纠结,这也是所有人拼命往上巴结的原因。上面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推翻中下层的所有辛苦努力。 凭其他事务所怎么费劲心思,赔着小心讨好出来的合作,照样在薛慕荷的一句话下飞灰湮灭。 “嗯。” 薛慕荷自然有这信心,她问了那家单位的负责人,左右不是他方面的关系,其他人……她不在乎。 喻姝转发给了唐总,表示明天可以和他去那家单位实际看看,然后进行相关事宜的推进。 对面秒回了洋溢着赞美之词的言语。 于是,明天的行程也敲定了,早上去实地拜访,晚上去阎君合家吃饭,认识新的人际关系。 顺便,明天下午要是没事,她可以去明府看看,让物业找人帮忙打扫一下,省得房子以后住不来人。 晚上,郁拾华惯例过问她的行程,以及暗戳戳表达自己可以提供的帮助,被人需要也是种认可。 “今天薛慕荷给我介绍了一家单位,准备明天去看。” 没办法,可怜的自尊心总是在郁拾华面前作祟,她明明接受过无数次他的帮助,可总想着在他面前稍微留点余地。 “你们看不出来关系好。” 郁拾华本能担心其中会有绊子。 “她那人是这样,看起来很难相处。”和温禾完全是两个极端。 但喻姝更明白,人不能看表面功夫。 薛慕荷话是难听人是难搞,但当年承诺的钱结清了,这么多年没有打扰过喻姝,尤其周演的事儿…… 喻姝无论如何都不想他进去。 薛慕荷的这份情,她一直好好记着。 “只是看起来吗?”郁拾华没什么多余表情,他骨子里不太喜欢过于傲慢的人,薛慕荷显然踩到了他的雷区。 “有什么困难要和我说。万一闹大了,我再去帮你,不是更难堪吗?”郁拾华刮了刮她洗干净的脸,白净地和剥了壳的鸡蛋一般。 “我不惹事。” 喻姝笑得温婉,“我这小打小闹的,惹不出多大事来。”她其实很想问问郁拾华,他不好奇自己和薛慕荷的过往渊源吗? 她曾经做过的那些事,脏的丑的好的坏的,他都预备视而不见吗? 确实。 “你不问我阎仕淮的事了吗?” 喻姝鼓起勇气,可能男人上头的时候可以不介意对象身上的任何污点,可一旦激情褪去,是不是就是另一番说辞? “那你说,我听。” 郁拾华的好奇心早因为她的存在节节败退,退到底线的时候,他索性告诉自己,就算喻姝是个潜在的杀人犯,他现在都舍不得分手。 既然如此,还纠结什么,把人留在身边才是真的。 他三十来岁的人了,每天晚上都想搂着个人睡。 “我那个表弟有个舅舅,你知道吗?” 喻姝觉得自己的声音平静地没有一点起伏。 “他都是你表弟了,他的父亲当然算你舅舅。”郁拾华对旁人的事都很淡漠,不过好在他对喻姝上心,自然记得这人作死借了高丽贷。 不管什么年代,那都是必死无疑的禁区。 “他借高丽贷了。而阎仕淮,最近接手了这个不良资产。”喻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高丽贷里的不良,只能含糊用了个专业名词。 郁拾华这时眉头拧了起来,凝眸道:“你,那些年这么拼命兼职,没能帮着还清子。还有薛慕荷?她没帮你这个?” 被高丽贷盯上不是闹着玩的,人家有八百种要债的手段。 “高丽贷的利息,怎么可能靠常规的兼职还清。”打工是还不起高丽贷的,打黑工才有可能。 她会去做荷官,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薛慕荷确实给过我一笔钱。加上其他攒的,把本金还了。那滚动的利息,在那会都上五十万了。怎么可能还得起。” 喻姝神色黯然,况且她的开支,哪里会是这些,那年蔡亚青的事也爆发了,她自作聪明地把大的加小的一块解决了。 现在回过头看,只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 生下来又怎么样。 不管的话,钱还是她自己的,让喻建国想办法去摆平去哄人吧,她上赶着做了恶人,也不见有谁感谢她。 “他怎么根据借款合同知道他是你舅舅的?”郁拾华在脑海里想了会这样的场景,进行推演,发现喻姝没交代清楚。 喻姝说出重点,“我好像成了他的抵押物。” 郁拾华觉得自己听懂了,又没完全理解,直觉上喻姝还是没把话全部说明白,他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你这样,还管你那表弟?” 人渣一般的舅舅,喻姝还对人家儿子不遗余力的好? 而且这份好,郁拾华觉得有点不同寻常。 如果将她对周演的态度,和她对父母弟弟的态度摆在一块比一比。那是非常令人瞠目结舌的。 “阎仕淮用一些照片威胁我。那些照片是我舅舅拍的。”喻姝终于说出来了,还能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反应。 照片? 她偷摸着去找周演后一起烧掉的东西? 会是什么样子的? 郁拾华没料到她今晚会如此开诚布公地和他来坦白局,而不是说些云里雾里的鬼话继续忽悠他。 一时间,他漆黑如墨的眼眸陡然滚起鲜明的狠戾之色。 然后他又怔住了。 照片是她舅舅拍的? 那……是在什么情况下拍的? 答案有着很明确的指向,以及他极力避免自己去想的画面,他的气息在瞬间迸发出了蓬勃的愤怒,又强迫自己压住满腔无法言说的情绪。 “你舅舅……”他话一出口,又咬牙,“是人渣。” “嗯。” 第209章 瞒我 喻姝低低应着,紧紧抱着男人,生怕他一时情绪激荡,想去找周演的麻烦。 除此之外,喉咙似乎被灌下了一整瓶效果极好的胶水,怎么都开不了口。 男人眼神凌厉,逼视着已经成为鹌鹑的喻姝,挣扎着要不要撬开她难得漏了口风的嘴。 可惜,他没能舍得。 因为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他那多线程的脑回路,想到了不止一种可能,结合她的年纪和她那畜生舅舅的情况…… 郁拾华到底明白了她为什么讳莫如深,为什么死死遮掩,甚至编造了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言。 难以启齿。 那种遭遇本身,就是特别不美好而容易产生荡妇羞辱的。 为什么是你呢? 为什么不是别人? 两人半晌都没有说话,喻姝只乖顺地依偎在男人怀中,像是寻到安全感的流浪猫儿,窝得心满意足。 谁都希望能够有依靠。 诚如张爱玲那句被女权斗士骂成翔的名言。 「我一生渴望被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苦,免我惊,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可后面还跟着一句。 「但那人,我知,我一直知,他永不会来。」 喻姝在这刻隐隐有了种错觉,郁拾华好像真的是她生命里的良人,是她历经苦难后的那个他。 “他死了?” 郁拾华问得波澜不惊,先前诸多磅礴的情绪统统消失不见了。 “嗯。” 喻姝稍稍动了动,像是一只猫调整了下自己的位置。 有着一肚子疑问的男人终究咽下了那些没有意义的问题,比起过去式,他和喻姝确认着现在。 “阎仕淮还有来骚扰你吗?” “没有。” 郁拾华微微在揽着她肩膀的手上用力,面色淡淡:“如果有下一次,你且听好了,我必须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喻姝竟然做不到昧着良心的点头。 她茫然抬头看向男人。 “没听明白?” 郁拾华忍不住缓和了下口吻,又希望她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眉头一皱说:“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那你呢?”喻姝十分认真,“你不也没告诉我,因为我的缘故,你的妹妹要进董事会了么。” 这不是她自恋。 是来自郁老太太对她的不满,和对孙子的警告。 所幸,豪门老太太没来和她一个无权无势的人计较,老太太面上再厌恶喻姝,心里也门清。 犯糊涂的是自己孙子。 她搞不定孙子,搞定喻姝八成没用。 “你难道不希望郁诗诗进董事会?”郁拾华长手一伸,端过桌面上的凉白开,咕噜噜喝了口。 喻姝失笑:“我……” 她抿了抿唇:“我不希望是因为我的缘故,这个流程被加速了。” “她好歹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郁寰集团的第三代继承人之一,我父亲的两个血脉之一。进董事会是顺理成章的。” 郁拾华不反感她和郁诗诗的关系,换个角度来想,他甚至可以认为喻姝在用心和他家人交好。 为将来作准备。 “我知道是时间问题。”喻姝没抗拒他递到唇边的水杯,小小喝了一口。 两人顺理成章地借着水杯达成了间接亲吻。 郁拾华用手指抹着她唇边的水渍,温柔又沉浸地亲了上去,两人睡衣下都是很原始的状态。 也很快,两人开始了原始性的运动。 喻姝没想到,男人对当年的事不仅没有过多芥蒂,反而对她异常温柔,这样一来,她心底的歉意和羞愧更多了。 男人很快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 起起伏伏里,他低声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就是……”喻姝尽快组织着语言,她实在算不上喜欢这会儿的姿势。 “嗯?”男人暧昧地含着她的耳垂。 “我是想和你说,我……在那段时间,发生过很多事,也做过很多不好的事。”喻姝咬唇。 “你说。” 男人似乎有点意外,但考虑到她一贯以来的性子,又觉得顺理成章,他不能只喜欢一个人的优点。 “郁拾华,我只是想给你打预防针而已。没有其他的事。”喻姝知道自己有多么煞风景。 若非男人对她有着真情实感,怕是这会儿已经被她搅和地没了兴致。 “那你专心点。” 郁拾华很喜欢在她身上实践各种姿势,一晚上的次数或许不多,但花样是足够折腾人的。 和他们初初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比,喻姝被送上云端的次数明显增加了,她经常受不住地求饶。 回应的除了男人劈头盖脸的拥吻外,还有炽热而不会停歇的攻势。 他会恶意且有趣地问上一句嗓子疼不疼。 然后在次日准备一包薄荷含片一本正经地推过去,看着一身职业装的喻姝神情一变再变,脸颊上浮起令人联想翩翩的粉。 完美闭环的恶趣味。 而郁拾华自从认知到了自己的心意后,这方面除了注重自己的快乐外,更加关心喻姝的状态。 特别爱留意她脸上的表情。 对男人而言,这是毋庸置疑的一种享受。 * 次日早上,喻姝郁闷地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颈子,这不是能穿高领的冬天,也不是能系丝带的秋天。 而是连挂条项链都嫌热的盛夏。 真要命。 “还好吧?你胸前……”郁拾华洗漱完毕,看着在镜子前细细打量自己的女人,口无遮拦。 话没说完,嘴上就覆盖上了女人白白软软的手。 他二话没说地牵过她细巧白皙的手腕,落下酥酥麻麻的一个手吻,一抬眸的眼神,好似闪着璀璨星空,明亮而绚丽。 喻姝一颗心砰砰乱跳着。 从未有过的悸动无所适从地在内心游荡。 “今晚,我可以征用你的手吗?”郁拾华拉过她分外漂亮的一双玉手,反反复复在自己手里把玩。 喻姝秒懂了他的话意,看了眼挂在半空中的骄阳,不免羞赧说:“这才一大早,你过分了。” “只用手就算过分吗?”男人无师自通地说着些与他形象完全不符的骚话,或许是前些年在程善北地方耳濡目染了太多,又或许是情意驱使着他不断向心爱的女人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