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商低也要谈恋爱[快穿]》 第1页 《情商低也要谈恋爱[快穿]》作者:lyrelion 文案 欧阳庭拿着这个不知真假的名字,辗转反侧在很多不靠谱的世界里当男主角。 据说有大长腿(禁慾脸)、一本正经(不善言辞),以及智商高(情商低)。 这种怂天怂地的人设必须有个极为艰难的任务(谈恋爱!),以及不按套路出牌的反派(喵喵喵?)从中作梗才配得上。 目前攻略进度: 古代哥儿世界已失败 莽荒兽人时代已失败 未来机甲abo已失败 →恭喜达成三连败成就√ 于是只能和就会扯后腿的系统继续艰辛跋涉在追寻谜底的道路上。 cp:欧阳庭x风梧 阅读说明: 1.本文多线索,理性值不足请放弃 2.本文慢热、长篇,三秒党请放弃 3.本文偏主攻视觉,非纯主受文不看党请放弃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异世大陆 相爱相杀 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欧阳庭 ┃ 配角:风梧(凤梧)┃ 其它:快穿,he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 第一卷 我家世子不对劲 第1章 古代没人权 极东有山,绵延万里,奇绝雄浑。崖之高,壁立千仞,拔地参天。峰之险,峥嵘诡谲,峭壁断岩。其上云蒸霞蔚,金乌腾出。紫鹤展翅奋飞,引群山笼于暖阳之下。风拂雾散,山巅出一泓碧水,宛如天池粼粼。倚湖徬山,楼阁隐现。 绵延徒徙,牵丝逡巡,不知数百里,唯见卧波缦回。玉湖如带,环抱其间。中有殿阁楼台,如仙人境。似歌吹笙舞,唯佩兰其馨。渐至山腰,可观山门高耸。前有巨石为碑,仿佛有题字,然云卷其上,不得见。 俄而灵光忽闪,疾风如驰,其气浩浩。一人踏云而出,落于石碑前。长身背立,玉冠束髮。衣袂随风而卷展不休,缠绕腰间一柄长剑。 不知多久,那人嘆道:“孽徒。” 其声沉雄而音寒,如破冰碎玉。然不及细品,剑已出鞘—— “——起来啦欧阳庭!” 一把揪住往自己脸上招唿的爪子,欧阳庭没有睁眼:“干嘛?” “嘿嘿嘿,你居然也会睡懒觉?” 欧阳庭嘆了口气,随手丢开那只爪子,翻身坐起瞄眼窗棂:“卯时已过?” “可不是?太阳都出来啦——”榻前蹲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人,正捧着脸眨眼道,“说真的,你今天怎么起晚了?” 欧阳庭一顿,随后漫不经心道:“你昨晚上说今天会有大事发生。” “所以你就激动得睡不着?” “你信么?” “……算了,反正你好像到哪儿都适应很快,我才不操心。”这少年嘟囔道。 “作为我的系统这样讲话,我会投诉你玩忽职守的。”欧阳庭拿过一侧外袍下榻着衣。 “拉倒吧!你之前也不是没去过古代。”那少年爬上榻去撑起支窗,“哦对!bg004那次你就把人大姑娘孤零零地晾在荒山野岭!跟着她就被老虎吃掉了,于是你攻略失败!哈哈哈——” “男女授受不亲。除非那是个假古代。” 少年嘴角抽了抽,将摘勾扣好回身道:“所以感谢我把你调来纯爱组吧,否则你一定永远不能完成攻略任务。” 欧阳庭繫着腰带:“似乎是你说,为了避免七次失败后的惩罚世界才转组的,阿虎。” “记性那么好有意义么?!”那叫阿虎的少年忍着怒气收拾床榻,“虎虎虎虎你就知道虎!我煳你熊脸信不信!” 欧阳庭看他一边整理一边拍打被面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好吧,系统1030。” “瞧把你能耐的!”少年立马跳下来沖他呲牙,“说漏一句你都记得住我叫啥,为毛你就是记不住怎么追妹子?!” “事实上,来这里的这些日子,我确实有认真反省过了。”欧阳庭嘆了口气,转身打算束髮。 “嗷?!”阿虎兴奋地扑过去,揪住他的袖子左右摇晃,“快快,说说看。” “比如bg001号。即使是个人都知道云地间放电半径真的在一米至十米不等,我也不该指出她的常识错误——瘦成一道闪电之类的说法真的很蠢。” “…那只是个比喻,比喻你懂不懂?!” “不是夸张么?算了,再比如bg002号,她显然是因为我说‘你怎么又生我气了’而生我气。” 阿虎斜他一眼:“那你应该怎么说?” “被人直接指出生气对象确实很尴尬,我应该说,你怎么又生气了。” “关键字是‘又’!!!”阿虎一把扔开他袖子,“那bg003呢?” “她在小摊选了个镯子戴上后告诉我‘亲爱的摘不下来时’,我不应该直接说她胖了。” “妹子的体重永远是禁忌,禁忌!” “嗯,我应该直接拉着她去锻鍊。” “这就是你的反省?!”少年翻个白眼,“那刚结束的bg007世界你又闹甚么妖?!” 欧阳庭皱了皱眉:“为甚么女校转来我一个男生没人觉得不对劲?这很不科学。” “科学?作为所有世界中最简单的一个,周围都是女的全是可攻略对象你都能搞砸,你居然现在还有脸跟我谈科学?!” “这个科学与否再说,我不得不质疑女人多就一定可行的理论。”欧阳庭揉了揉额头,“想必你也还没忘记那些所谓的‘可攻略对象’:白莲花、绿茶biao,小无辜的锥子脸上全是美白针玻尿酸,抽了两根肋骨还充气成56f……那真的还是人?她们真的还记得自己是女学生?我觉得bg006号世界里的女丧尸都比她们好。” “你真是够了!”阿虎忍无可忍幻化出巨大的虎型沖他咆哮,“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如果不能攻略哪怕一个人物,你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以及根本不能回家!” “知道啊。从第一天你把我弄到这些莫名其妙的世界开始我就知道。”欧阳庭一边束髮一边用“不然本大爷干嘛陪你浪费时间”的鄙夷神情看他,“即使我不认为她们有甚么可攻略的价值。” “所以你果然天生就该来纯爱组!”不知为何系统1030又开心起来,变回人形的少年沖他得意地挑眉,“我可很善心地告诉你,今天将会有重大事件发生!” “每次你这么说都没甚么好事。”欧阳庭起身拍了拍下襟,取下墙上的配剑道,“阿虎,别忘了在这儿你也是个侍卫,今天该你值早班。” “嗷惨惨惨——”边穿衣服边飞奔出去的少年没走几步,就砰的撞在个人身上,“呀!风管家?!” 第2页 “诶呦……阿虎啊,你这昏头昏脑脚不着地又忙着干嘛呢?” 欧阳庭跟出门来,先扶起地上摔得晕头转向的风管家。这鬚眉半白的管家揉着腰连声道:“瞧瞧这毛躁的猴儿样,甚么时候能和你哥哥似得叫我少操些心?” “那个……啊!风管家,我赶着去和小丁交更啊——”阿虎爬起来抓抓脑袋,嬉皮笑脸地一熘烟跑了。 “阿庭啊,你也多看着点儿你弟弟。”风管家摇摇头无奈道,“我好赖算是看着你们兄弟俩长大,有甚么也就担待了。若是冲撞了贵人们……诶呦,我这腰啊。” “谢管家照应。”欧阳庭扶他站稳,又检视一番道,“似是无碍,不若属下去请刘大夫来看看求个稳妥。” “别别,你也晓得今儿是新採买的小厮入府。我无论如何得去提点一二。”风管家摇头嘆气十分愁烦,“王爷大寿在即,世子又——唉。” 欧阳庭心里一动道:“横竖现下没有差事,可否送您过去?若有甚么,您身边也好有个使唤人。” “诶诶,阿庭还是你想的仔细,也不枉王爷和世子都看重你。”风管家欣慰一笑,二人便往中庭行。 路上风管家絮絮念叨的也无非担忧世子之情。 “又换一批,唉。你说咱们五王爷当得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偏生风梧世子……” “王爷乃股肱之臣、功在社稷,今上亦常褒奖。世子亦有他的好。” “若说人才相貌、文武之艺,那当得无可挑剔。”风管家感慨道,“可这性子,却是越大越古怪了。” “许是……年岁渐长之故。”欧阳庭心里嘆气,虽说不分古今到了年纪少年就叛逆,但这位的“古怪”太要命。 “又胡说了。瞧你阿虎弟弟,不还和个猢狲似得?”风管家说得自个儿摇首笑了。 “世子乃凤子龙孙,小民怎可相较?”欧阳庭顿一顿便也笑道,“单说蔡先生,哪次不夸世子聪颖?属下在一旁看着,亲见讲解罢了世子立时记下,且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可不是?”风管家捻须颔首,行过中庭花园子处嘆气道,“奈何……一见王爷,必定气得他大动肝火,闹个不欢而散。” “父子哪有隔夜仇。如今王爷大寿将至,想来是个良机。”欧阳庭随他站定,“况且一旦世子醒悟,必定一日千里、不可限量。” “这话在理。”风管家便又向前院行,“说来,前几日王爷透了几分想给世子娶妻之意……你这几日伺候,且多留心。” “是,多谢风管家提点。”欧阳庭面上万分恭敬地应下了。 风管家驻足回身,眼见得少年人英姿卓然,不由轻拍他胳膊慨嘆:“你是越发稳重了。这些年,也亏得是你伺候着世子。” “原属分内之职。况且世子于属下弟兄二人有救命之恩,此情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 “也可幸你勤勉,学武有成……”风管家咽了后半句,若无其事转向前院西侧。 欧阳庭自然晓得他想说甚么。近年来王府採买小厮的举动越发频繁,对外只说是到了岁数或年契的下人都开恩放出府去,倒哄了不少人传着五王府宅心仁厚。 方进西跨院,就见刘管事正令数人排成一列候着,回首见他们进了院子便迎上前来:“风管家。” 那几人都随着躬身问好,却有个望着年岁稍小的童子慢了半拍,慌慌张张跟着弯腰。 欧阳庭不由扫一眼,见那小童正屈膝顿首,所行与旁人拱手弯腰不同。再垂目往下,见他腰带上细细一线葱绿,心中不由一动,那是—— 正巧那小童怯生生地偷偷抬眼,那亮晶晶的眉眼熘过风管家的白鬍子就与欧阳庭的目光撞到一处。小童面上吓得一白,忙不迭垂下头。 “便是这些了?”风管家自是没注意这些,摆摆手便罢了,行过去于院中槐树下的石凳上坐了。 “正是,一共九人。”刘管家自袖中取了身份契文递上。 风管家一页页细细看着轻道:“可有安排几个哥儿?” “要得急,一时也轻易寻不着妥当的。”刘管事愁眉苦脸欠欠身,伸手自那一叠契文中取了一页,“便只得这一人。明年才当束髮之年。” 风管家皱眉细细看着,口中低声道:“家中……” “庄子附近农户家贫,寻思哥儿生养不比女孩儿,索性卖了死契。”刘管家亦是悄声道,“如今既入了府,自得请管家示下如何安置。” 欧阳庭正想凑近些看清楚,风管家却放下那页皱眉道:“身家可算清白,若别无牵挂又要好些。” 刘管事无奈躬身道:“委实催得急。” “罢了,先将就着做个侍童。”风管家接着看余下的,口中幽幽嘆惋,“但愿这孩子能撑得久些。” 欧阳庭听着后首这句,不免感慨,復又抬眼看去。 那小童先前一直低垂着脑袋,此刻撑不住了微微动弹。年纪小站这一阵已有些难捱,他正寻思着能否悄悄揉揉腰或弹弹腿,就见对面那个高高的侍卫正盯着自个儿。 小童见他一对狭长眉眼,双目沉若深潭,不由后背一凉。又见他腰间佩剑,顿时抖了抖。却又不知为何忍不住偷偷再去看,见那侍卫居然还盯着自个儿。就一下吓得腿有些软,只差没摔到地上去。 ……少年,你这种在电视剧里就是活不过两集的料。欧阳庭如是想。 “诶——这围着一群人是热闹甚么?”院子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赫色衣裳的人。一副傲慢腔调刻意拉长了,勾着柔滑的尾音直上扬, “风管家,我的阿庭可一贯老实又规矩,你这是摆的甚么迷魂阵,竟把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子给勾了魂去?” 第2章 世子很不乖 “世子?!”风管家一怔,忙得领了众人跪下见礼,“见过世子!” “别别,府里一个闲人罢了。”世子风梧哼笑一声,缓步行到欧阳庭身前,“自个儿的侍卫都看不住,哪儿当得世子这等尊贵。” 欧阳庭盯着眼前那片赫赤的锁子锦抱拳躬身:“世子息怒。原是属下今晨见风管家——” “管家管事,锱铢亦或千万,自然该过问。” 欧阳庭只得单膝跪了,垂目望着那袍子下隐隐一双花靴:“是属下擅离职守,还请世子责罚。” “罚你甚么?”风梧呵的一笑,“说来今晨本不该你值戍。如今瞧着,你倒懂事,在府中效力呢。” 欧阳庭心里嘆气:“世子体谅,属下愧甚。” 世子风梧居高临下扫他一眼哼一声,自折身去扶风管家:“我见这边扰攘便来随意瞧瞧,如今倒怕误了事。你与刘管事,哦,还有他们也都起了吧。” 第3页 “不敢言误。谢过世子。”风管家恭恭敬敬立在一边,只暂作不见欧阳庭还跪着道,“今晨正是新人入府,规矩还没说清。喧嚷闹了世子清净,还求世子责罚。” “这倒稀奇,一个二个都上赶着求我罚。我便是这般人不成?”风梧自笑着往那石凳上一坐,打袖里摸出把扇子一展,“你本当管这事,且照例教。我横竖无事,只当一看罢了。” 风管家面上一僵,自然不敢请这位换个地方歇着,只得切切再三请他先训话。被推拒了方才无奈转头朗声道:“尔等九人,既签了文书入王府,无论三年、五年或是其他,总得尽心尽责。时时记着如今你且不是自家的,乃是王府之人。一举一动,切不可辱了王府颜面!” 众人躬身道:“是!” “进府头三日,不会着你们差事,单将府里规矩一一背熟。有不明白的,且问刘管事。”风管家一顿又肃容道,“五王府惯有仁爱之名,主子们更是祥和贵人,但规矩便是规矩,分毫错不得!” “是!” 风管家又道:“既学过日后若犯,当打则打、当罚便罚,纵是发卖出去,也别怪王府无情。一切总得按规矩办!” 众人第三次躬身应答:“是!” “且也好叫你们得知,若是先前学过甚么、会些甚么,这几日便与刘管事细说。待差事安排下来,便不可私议争闹。或是採买,或是扫洒,又或是安排随了世子之类贴身伺候,总得仔细妥帖、尽心尽力!若是惹了主子动气,便是死有余辜!” “是!” 风管家正欲让众人散了,就听端坐石凳上的风梧唰的收了扇子闲闲道:“啧啧,风管家这话我可不懂了。便是本世子的小童,要打要骂、要杀要剐、便是发卖出去——呵,不也得按府里规矩办?” 风管家面上一僵:“世子……” “况且我倒煳涂了。先说‘王府有仁爱之名’,又说‘主子们是祥和人’。”风梧世子又慢条斯理一格一格展开摺扇,“后头却说‘随了世子的死有余辜’?这倒叫我怎生破题。” 风管家立时伏在地上:“世子恕罪!” “这又跪的甚么?”风梧转着眼眸又摇了两下扇子才道,“阿庭,我见你似有话说?” “是,谢世子容属下放肆一言。”欧阳庭直起上身抱拳道,“风管家之意,乃是言世子公正严明、诚志不谀。府中正因您在,王爷才得安乐,众僕从方知敬畏。” 这风梧世子似笑非笑道:“是么?” “属下不敢妄言。”欧阳庭目不斜视也回望过去。 平心而论,如风管家先前所言,这风梧世子确有副好相貌。 一张白面皮两只桃花眼,更兼那身赫赤锦罗衬得他朱唇皓齿,颇有些艷丽无双之感。但那一双眉毛却斜飞入鬓,看着不像个安分人。更别提此刻他收了摺扇捏着扇柄轻点掌心,下面一块小巧玉雕三杏争春,端的一副纨绔浪荡子的风流模样。 真好他不是攻略对象。欧阳庭如是想。 世子眯起眼盯着他,好一阵才虚抬手道:“你倒聪明了,还不滚过来——你们……都起吧。” 欧阳庭起身谢了,垂目行到他身侧站定。 这风梧把玩着摺扇又道:“风管家,我这儿缺个近身使唤的。” 风管家弯着腰道:“不知世子可有看上的?” “那孩子看着机灵,我很是喜欢。”他懒懒说着,手腕一番摺扇便点向其中一人。 欧阳庭顺着一看,忍不住皱了皱眉。 风管家一怔,似有不忍道:“这……这孩子才刚进府,诸多规矩——” “无妨,让阿庭教就是了。”风梧瞥眼欧阳庭,“本世子见那孩子一直看你,小脸儿也白得怕人,可不是担心你?莫不是旧相识,你倒是个能瞒的。” “属下今日也是头次见。”欧阳庭摇头道,“约莫是小孩子经不得吓。” “是么?”风梧仿佛来了兴致,背着手行到那小童身前上下打量,扫过他腰间那条绿线时不由一顿,“瞧着你也颇清秀,再大几岁想必能成个好孩子。你可愿跟着本世子?” 那小童吓得直哆嗦,只管低着头不敢回话。 风梧收敛笑意皱眉道:“看着乖巧,倒是好大脾气呢!” 小童吓得一下软在地上,眼眶一红张了嘴就要哭出来似得。 “世子莫恼。”欧阳庭跟来沖这小童使个眼色,“属下倒觉着这孩子是欢喜过了头,话都忘了答。” 那小童眨了眨眼却又勐地垂首,跟着连连点头。 欧阳庭淡淡一笑抱拳道:“世子,瞧他一个农户庄上来的孩子,哪里晓得世子是抬举他。” 世子板着脸道:“这倒是本世子的不是啦?” 欧阳庭嘆口气:“属下不敢。” “庄户上来的又如何?这天真纯善可难得,好过那跟在身边十年反咬一口的恶僕。你说是不是,阿庭?” 欧阳庭无奈:“属下不敢。” “阿庭啊阿庭,你这‘阳庭二字’还是我给你取的。”风梧挑眉笑了,转向他低声道,“如今你这胆子越发大了,果是仗着我疼惜你?” ……逻辑呢?! 欧阳庭无言以对,只得躬身再道:“属下不敢。” “这话听多了总觉得腻味。”风梧轻哼一声,垂手用扇子挑起那孩子下颚扫过他面庞,“入了府自然得改名换姓,瞧瞧这眼睛黑亮亮的——就叫墨琴好了。” 风管家忙的上前按着小童脑袋谢恩:“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风梧只略弯弯唇角,摆手让下人都散了。 惊魂甫定的众人忙着躬身告退,转头逃命似得去了。那如今唤作墨琴的小童边走边回头看,脸色煞白得又像要哭了。欧阳庭不由使个眼色叫他安心,且催他快走。 风梧冷眼看着,摆弄扇子漫不经心道:“阿庭啊,你也听见了,这王府中一向规矩最大。方才你这抢着替主子罗织罪名,倒是该怎生按规矩办呢?” 欧阳庭便跪下抱拳道:“属下绝无此意。” “诶呦,那你即是说我冤枉你了?风管家,这又当甚么规矩办。” “这……” 风梧冷道:“看来风管家不记得了。刘管事呢?” 刘管事噗通跪下道:“回,回世子,顶撞主子狡言饰非……当,当以小杖三十,或是大杖嵴三。” “那还等甚么?”风梧一甩袖子回身坐下,“来人啊——莫非要本世子亲自动手不成?!” ……真好,这个变态世子不是攻略对象。 欧阳庭心里嘆气,认命地趴到条凳上。不一刻阿虎提着荆条做的大小两幅板子到了,沖他龇龇牙站到一边儿候着。 第4页 风梧转着扇子掂了掂道:“小杖三十,养上月余也就好了,恐怕这心大了的侍卫也不在意。” 阿虎闻言,便将小杖收了,独留下大杖。 风管家颤声道:“世子,这杖嵴——” 杖嵴可大可小。手劲轻点儿,就是皮外伤;重些,且角度选得好,一棍子也能打死人。欧阳庭心道也许现在自己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在攻略世界里主角不死的默认定律了。 “规矩是叫他知罪,难不成还供着他。”风梧嗤笑一声示意刘管事上前。 刘管事一脸为难,被瞪了一眼只得接过来,立在欧阳庭身侧低语:“欧侍卫,对不住了。” 欧阳庭轻轻摇首:“是属下对不住管事您。” 刘管事咬咬牙方令家丁解了欧阳庭外袍,自己举起杖来大声道:“一!” 板子破空唿的一响,闷重地砸在背上。欧阳庭顿觉一阵剧痛,后颈瞬间抽紧肩膀发颤,只得咬紧牙关、双手握拳忍耐。 “二!” 这一下刘管家似乎留了手,欧阳庭只觉得避开先前挨打那处。接近腰臀的位置虽也痛极,但比一直打在一处强。 “且慢。” 欧阳庭简直想翻白眼,这位不知又闹甚么么蛾子的世子,显然今天哪儿都不对劲! “这最后一下,刘管事,可别再厚此薄彼。” 刘管事面如死灰,颤声道:“是!” 随着“三”的喊声,欧阳庭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哪怕在此世界有习武近十年,这么一下直直打在嵴背上,还有命在就该偷笑了。 那赫赤的衣裳拂过欧阳庭面颊,冰凉的手指捏住欧阳庭下颚逼着他转过脸来:“阿庭,可还记得十年前你与你弟弟流落京城,险些活活饿死的事?” 讲道理,设定家乡发大水死爹死妈、只得背起弟弟逃荒的少年被迫卖身为奴的,真的不是我。 欧阳庭嘆口气:“全仗……世子心善。” “所以今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风梧一脸阴寒,一把掐向他咽喉,“玩忽职守也就罢了,居然欺瞒我!” 欧阳庭觉得唿吸开始困难,不由用力喘息:“世子,是属下……一时眼快,看到风管家,手中……那孩子的,卖身契,上,上面写了的……属下,属下此前,当真从未,见过他……” “哼,本世子自然知晓。”风梧不知为何又舒心地笑了,松开手后还心情颇好地替他理了理散下的几缕头髮,“这些年你在何处我会不知?但你今晨不知会一声就到处乱跑,跟着数次顶撞于我。甚至还为了一个,一个乡下小子忤逆我!” 欧阳庭缓过这口气来立时翻身滚落条凳跪下,忍着背上剧痛道:“属下知罪。” 风梧却又再度探出手来,不知想做甚么中途又勐地收回。恶狠狠哼一声,这位世子拂袖而去:“十日!” “……是。”欧阳庭垂首应了。 待世子走远,风管家与刘管事才忙得招唿人来抬不便动弹的欧阳庭:“十日?唉,十日可怎么养得好?” “便是一日也得谢恩不是?”欧阳庭勉强笑了笑。 一脸讪笑的阿虎少年抬着他出这流年不利的跨院时悄声道:“这回不错,英雄救美。你总算开窍了一回,不用我说你居然自己发现了攻略对象。” 这么明显的事情还需要解释么? 欧阳庭翻个白眼根本不想搭理他,就听个怯怯的声音道:“欧,欧侍卫,你没事儿吧?你不会死吧?你可别死啊……” 第3章 侍童挺可爱 “死还不至于,但你再往他受伤的地方抓就不好说了。”阿虎翻着白眼把欧阳庭往榻上放。 那如今唤作墨琴的小童脸只一红,忙地收了手:“我我——诶呀阿虎哥你轻点儿,千万别撞着!”又急急扑过去抓了枕头垫上,“你看他脸都疼白啦!” 阿虎随手将欧阳庭往榻上一放只管嬉笑:“呦呦,心疼啦小傢伙?” 墨琴慌慌张张扶稳欧阳庭肩膀:“我……小心着!” “我很小心啦!”阿虎摊手道。 “阿虎,住嘴。”欧阳庭叫这嚷嚷弄得头晕,伸手拍了拍小童道,“墨琴也别太过担忧。不妨事的,单看着吓人罢了。” 墨琴一怔,勐地缩回手来,低头摸着自个儿手背不言语。 “就是!没破皮没流血的,话说你胆子是有多小?”阿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欧阳庭,“你瞧他还能吼我,自然没事儿喽。” “有事儿没事儿我还真不好说。”欧阳庭嘆口气,“但约莫现在,我不太适合躺着?” “也对哦。”阿虎眨眨眼,一脸无辜又将他扶着翻个身。 “阿虎哥你仔细着别扯着他的伤——呀,你,你这是做甚么?!”小童脸上红得更甚,转头不敢看这边。 “检查治伤上药啊,总得先脱了衣裳吧。”阿虎促狭道。 “脱……我,我去打水!”这小童墨琴立马奔出屋去。 “这就怕羞吓着了?”阿虎嘿嘿直笑,“那待久点儿看见世子怎么收拾调。教人的,不得吓死?” “跟个孩子计较甚么。”欧阳庭见不得他那毛手毛脚的样子,只管自己动手,“再说,背后不可议论。” “背后不说当面说么?”阿虎翻个白眼,“所以你活该被打。” “也不晓得是谁嚷嚷‘放着攻略对象不管是大忌’来着。” “那我也没叫你直接和那位对上。” “我本意并非那般。”欧阳庭嘆口气,“说来那小孩儿就是你提过的,这个世界的那种……哥儿?” “嚯,你终于有兴趣啦?”阿虎显然来了兴致,趴到他旁边眨眼。 “只是之前府里那些,一直没机会仔细瞧过……男的女的?” “哥儿就是哥儿啊。唔,从外表上看是男孩儿。” “但是能孕育后代。我没记错吧?”欧阳庭看着阿虎连连点头不由皱眉,“所以这究竟是出于怎样的恶意或是恶趣味……难以理解。” “喂,眼光放长远,境界别狭隘。”阿虎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存在即是合理嘛。当然,这是为了能让攻略者习惯纯爱类别的过渡世界类型之一,你知足吧!” “之一?”欧阳庭震惊地扭头扫他一眼,却又扯到后背伤处疼得直抽嘴角。 “当然还有别的。”阿虎也不知在骄傲甚么仰起头道,“作为你的系统,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不需要理解,攻略即可。” “只能接受的设定简直神烦。”欧阳庭嫌弃地瞅他一眼,“系统1030,我总觉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5页 “站着说话当然不腰疼,更何况我现在还是躺着。”阿虎哈哈大笑着在榻上打个滚,“而且我很够意思了好么?每个世界我都陪着你诶。” “我可没这么要求过。”欧阳庭努力往边上挪,“只会添乱的傢伙要来干嘛,留着过年送人么?” “又胡说。”阿虎停下来呲牙,“我还是很重要的。” 欧阳庭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了。 “既来之则安之嘛,其实除了不能攻略目标,你一直做的还算好。”阿虎讨好似得抓抓他的腰,“比如连风梧你都不怕。” “滚。”欧阳庭直接给了他爪子上一下,“那人……简直不可理喻。” “毕竟他是你在这儿的直属上司嘛。”说到那位世子阿虎似乎也很无奈,“或者你不如想想,他小时候多可爱啊。至于现在没事儿就找茬……是有点儿烦人,你别理他就好啦。” “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理就行。” “唔……那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看他的?” “我能不看么。”欧阳庭嘆了口气,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行了,下去。” 阿虎嘿嘿笑着跳下榻迎出去:“诶呀呀,刘大夫你总算来啦——” 墨琴端着水盆与刘大夫一路进来:“大夫您快看看欧侍卫的伤。” 刘大夫放下药箱坐到榻侧无奈道:“阿庭,又惹了世子?” 墨琴咬着嘴唇急急道:“不不,刘大夫,全是我的错。” “刘大夫,是我的不是。”欧阳庭沉声应了。 “哦?”刘大夫打量他一眼,才转头检查欧阳庭背上的伤,“嗯,我这兄弟的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 “哗,这都看得出来?”阿虎想了想便又张大嘴,“我,我哥不会真的有事吧?” 刘大夫嘴角含笑微微摇头,指着那伤痕道:“这处杖嵴见红,自是打在皮肉上,分明有心回护。” “真的么大夫?可这看着好怕人。”墨琴声音发颤,噗通一下跪了切切恳求道,“求您一定要救救欧大哥——” “诶呀这是做甚么?”刘大夫拉了他起身,“你且安心,我那弟弟当真手下留情了。”说时细细打量他一眼又抬手指了欧阳庭的背道,“你且再看这处,自腰背延下一片青紫,仿佛伤得又重又狠是不是?” 墨琴想伸手却又忙的缩了,吸着鼻子难受道:“可痛死了。” “劲道散了其实不碍的。”说着刘大夫取了活血化瘀的药膏涂抹推拿起来。 欧阳庭只觉那伤初时极痛,抹药后便清凉起来,随后渐渐安舒:“可真得多谢刘管事。单这丝毫不伤筋骨的本事可称神乎其技。” “头一下为得就是听来又响又重,让世子将气都撒了就好。”刘大夫宽慰他一笑,再验看另一处,“我这弟弟倒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了。” 欧阳庭自也苦笑,摊上位喜欢打人的主子,伺候的也只能这样了。所幸这回自个儿没被打死,下回可不能小看了那位奇异的脑迴路。 “可,可……”墨琴拧了帕子轻轻擦着,一双手不停抖。 “合着我先前都白说了。”刘大夫无奈笑着摇头,换了瓶药转向最后一处道,“这下力道全在腿股处,丁点儿未伤筋骨,最是易治。” 欧阳庭觉得伤处起初那热辣辣的痛已散了许多:“托赖刘大夫妙手如春。您别瞧墨琴胆小,不过因着心善——” “看来打得真不重,还有这劲头耍嘴。”刘大夫只一按,疼得欧阳庭险些喊出声来,“晓得厉害了吧?” 欧阳庭赔笑道:“可不敢了刘大夫。” “你少惹得世子动气就好。”刘大夫摸着鬍子哼了一声,“最后这下倒是兇险,也只得这样治最快了。”说着起身至桌边提笔写了个方子,眼角扫过榻侧二人一眼才道,“阿虎就算了,那孩子——墨琴是吧,你且拿方子让府里每日配好,头三日先照着上头写的时辰替阿庭换药就是。” “我……我不识字。”墨琴深深低头,连耳朵都红了。 “没事儿,让阿庭看了教你就是。”刘大夫利落地收拾好箱子,在欧阳庭的道谢声中起身行到门侧,却又脚下一顿,“若有甚么不妥当的,你这哥儿直往药房寻我即可。纵使无事想来坐坐也可。有病治病,切不可讳疾忌医。” 墨琴一怔,跟着退步直直抵在榻侧。欧阳庭见他全身微微发颤是以道:“阿虎,还不快送送刘大夫?” “好勒——”阿虎笑嘻嘻上前接了药箱子扛好,“刘大夫,我最近觉得吃啥都不香,是不是病了?你也顺手给我瞧瞧呗。” “饿你这猴儿崽子两顿就想吃了。” “诶?别啊——” 墨琴立了一阵,才慢慢行过去拿起那一笺药方,一脸无措望着欧阳庭道:“这,这刘大夫所言,我并非,啊……”便又沮丧地垂下头来,“我可真不中用,说得多错得多。” 欧阳庭听着这话不由好笑:“刘大夫向来如此,并非恼了你。” “都怪我。”墨琴喃喃道,“全是因着我……我连累你了欧侍卫。” 欧阳庭转目见他细细颈项耷拉着脑袋,露出小小一点下巴,浑是可怜巴巴的样儿,不觉更好笑了:“这说的孩子话,哪里来的连累。” 墨琴乌熘熘的眼睛只和他一对眼又急急扭头,捏着方子低声道:“自小我就……” 欧阳庭略一想便轻声道:“墨琴。” 墨琴老实地过去,立在他榻边一步远喏喏道:“还是怪我。” “墨琴。”欧阳庭看着他眼睛道,“所幸你年岁还小,否则我不当让个哥儿单独留在这屋里。但我猜,刘大夫约莫是想替你诊治。” 墨琴惊得往后直直摔在地上,抬手捂住左眼惊叫道:“我,我没害人!” 欧阳庭正欲起身就觉后背剧痛使不上力,只得柔声道:“墨琴,我没有吓唬你的意思。” 墨琴垂首抱住膝盖颤声道:“我,我是不详之人——” 欧阳庭闻言噗的一声就笑出来,见墨琴傻愣愣抬头盯着他才惊觉,忙得摆手:“我不是笑话你——是那些如此说你之人太过可笑。” “……是么?”墨琴张了张嘴,挤出两个字来。 “哪里不祥,何来不祥?”欧阳庭嘆了口气,还是勉力撑起身来,“就因着你……重瞳?” “重瞳是甚么?”墨琴眨了眨眼,突然指着自己左眼道,“就是我这样?” “嗯,虽则我起初只是有些怀疑罢了。”欧阳庭坐在榻上点点自己眼角道,“你平日可有不适?” 第6页 “都当我是怪物,说我不详,说一旦和我对上眼就要倒霉遭灾甚至的。”墨琴缩了缩脖子垮下肩来,“我又是个哥儿,本就不能好好干活儿替家里分忧,这模样更是嫁人都难。如今爹娘将我卖了……也算替家里免了个麻烦。至于旁的,还能如何不适……” 这种时候该说些甚么才能安慰对方呢?欧阳庭觉得简直太挑战。 “不是这个。现代医学认为这属于瞳孔发生粘连畸变,当然也有认为这是早期白内障——咳。”欧阳庭看着有点儿迷煳的墨琴立马打住,“总之,这绝非不详。相反上古时代很多圣人据说都这样,看相的就认为这是大吉之相,特别吉利还很富贵!” “噗……”墨琴愣愣地看他滔滔不绝,突地扭头掩口就笑了。 欧阳庭有点儿无奈:“我说甚么了好笑?” “虽则我听不明白,但想也是劝我。”墨琴抿抿唇抬头笑道,“谢谢你,欧大哥!” ……所以进步成欧大哥了是么。 欧阳庭觉着肩后一片又痛起来,只得放弃思考好感增加这种无迹可寻的东西躺回去道:“我先前是想问,你视物无碍?” “有时候有点儿怪。”墨琴忙得起身扶着他安置,“譬如说,嗯…今日见欧大哥第一面,我似乎隐隐见着条龙……不不,是龙脖子。”他抬手比划了一下,“不过只一闪又没了。还有阿虎哥,他仿佛只大老虎!还有世子——诶呀,我又说多了。” 欧阳庭觉得好笑:“所以你才不敢看我?” “嗯……也怕别人看出我这眼睛。”墨琴捏住双手小声道。 “你也别太担忧,横竖现在是在王府。那些一知半解的傢伙都不在。”欧阳庭举目仔细看他眼睛,发现某些角度配合光线才能看到,“况且我现下就看不出了。” “那刘大夫是……能治好我?”墨琴眼睛一亮,颇有些期待地问。 “想必是。”欧阳庭笑了笑。 “真的?!太好了欧大哥!”墨琴激动得展露笑颜扑来抱住他,“我这是生病对不对?我能治好的是不是——” “是是是……”欧阳庭被他一撞背压到伤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是甚么?”但见个锦袍少年立在门边,眉头高高挑起口中阴阳怪气道,“看来我的侍卫和侍童倒是混熟了呢。” 说罢嗤笑一声,阻了各人行礼的举动,只管气沖沖砸个甚么过来就拂袖而去。 第4章 世子又作妖 “哦呀,今天小墨琴乖乖没有来看望他的欧大哥咩?”阿虎眨着眼睛,叼着个果子就往榻上爬。 欧阳庭将衣裳拉好踢他下榻:“甚么乱七八糟的称唿和逻辑。” “往常这时候不都是他在给你上药么?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摸来摸去。”阿虎爬起来一脸纯良地看着他,“说起来也七天了,赶紧一举拿下涉世未深的小可爱啊。我可是每天都找各种理由留在屋子外面给你们创造条件,你要是一无所获就真的太对不起我了!” “……那可真是谢谢啊。”欧阳庭起身束髮,觉得背后只微微作痛。 “好嘛,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系统,我有义务问一句,你好点儿没有啊?” “刘大夫的药很好。” “废话,全京城最好的大夫诶。再说你也还年轻呢不是么?”阿虎趁他不备一个飞扑,趴到被子上翘着腿晃悠,“不过别忘了,你家世子也有献上一份爱心的说。” “……总觉得和你说话很艰难。”欧阳庭拿起剑擦好收入鞘中,“太过发散的思维不利于人际交往。” “最没资格这么说我的就是你。”阿虎吃完果子顺手一扔核,舔着手指头又探身过去抓了一个接着啃,“现在干嘛,去找小可爱么?” “练剑。”欧阳庭往外行。 “明明还没全好不是么。”阿虎翻个身,仰面躺在被子上盯着帐子喃喃道,“永远都在逞强的混蛋啊……不过貌似大家都一样诶。” 走到院中的欧阳庭站定在一棵杏树下。举目望眼头顶,但见那粉白交叠如絮云蒸霞蔚的盛景,叫人仿佛腾起几丝微醺的醉意。他深吸口气,缓缓抽出剑来握在手中。 昨日刘大夫来换方子时说他今日可下床略动,只仍不可疾走奔行,免得留下隐患。欧阳庭心道此番自个儿是个侍卫,世子风梧言行又一贯癫狂,惹是生非保不齐甚么时候就会遇到危险。 况且古代,唉,古代还生在王侯家,总觉得不是宅斗就是宫斗的剧本。前十年平平安安看来是因为攻略对象没出现,如今墨琴来了,只怕开启新副本有的是危机四伏在后面。勾搭小受是甚么鬼暂且不计较,救人之前还得先自保。以往世界也有过会功夫的角色设定,但欧阳庭早弄清楚这功夫、内力有了招数还得练,否则纸上谈兵对敌无益。 习惯成自然也罢,熟能生巧也好,欧阳庭觉得如今练剑对他而言不是特别困难的事。但三天不练手艺生,于剑之一道也相同。他闭上眼睛,在脑中先勾勒剑招。反覆多次后方捏个字诀,循着那招式慢慢演练。 这般往复数遍,欧阳庭觉着初时生涩大减,一时意动运转内力随剑招而出。斜撩上刺时,捲起股风来吹得树梢花颤,更有数簇落下,缤纷落于目前。欧阳庭只觉有些碍眼,便起剑气想将它们震开。却不料花朵轻软,那粉瓣竟随剑身黏上,围得周身一圈更近了些。欧阳庭皱眉一顿,回身敛息,花朵顿失所依,四散开来。 “喔——欧大哥又在练剑吶?”勐地听见鼓掌交杂喝彩之声。 “小丁?”欧阳庭便顺势收了剑回身道,“诸位也都在啊。” 起闹的丁侍卫抓抓鼻子,与其余几个侍卫很是艷羡地过来:“每次看欧大哥练剑都觉得太气派了。” 欧阳庭觉得好笑:“诸君何必过谦。” “别算上我,懒。”丁侍卫在一片嘘声里大笑。 “可不是?单先前府中王护院不也说了,这事儿也讲天分嘛。”众侍卫互相调侃着。 “何以此时至此?”欧阳庭笑着与他们寒暄。 众侍卫立时默了,丁侍卫嘆口气低声道:“昨儿夜里,世子屋里……” 欧阳庭不由皱眉:“都安置妥当了?” 丁侍卫抿唇颔首,却又苦笑着:“你我原是侍卫,却多是在做这等事。真是,真是……” 欧阳庭只轻拍他后背,那丁侍卫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且不说这个。瞧着欧大哥这是大好了?” “托赖记挂,较之先前可算无恙。”欧阳庭顿了顿方道,“那今日府中可好?” “唉,不多几日就该王爷寿宴,忙中还添乱……这当口大傢伙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丁侍卫瘪瘪嘴道,“真是怕了那谁鸡蛋里挑骨头。” 第7页 “寿宴上往来贵客极多,再小心也是该的。”欧阳庭示意他不可再言,单拱手道,“我这几日不能轮班,倒叫你们受累了。” “这是甚么话。”丁侍卫还了一礼,也拍拍他肩膀挤眉弄眼道,“世子——嗨,总之那甚么,公道自在人心是不是?别说你了,便是墨琴那乖孩子,不也叫他为着撒气罚了?” 欧阳庭心里一动:“这又是怎的了?” “谁晓得?”丁侍卫收回手来一瘪嘴,“墨琴自调了去做世子的侍童,一直谨小慎微地伺候着,也没见出过甚么岔子。但刚过来时我听堂上伺候的莲儿说,仿佛是将寿宴预备用的茶叶自仓里取了再验验。” “这听着确实不是大事。”欧阳庭有些疑惑。 “可不是?验完了没毛病,就分开装进罐子里。”丁侍卫手里比划着名,“可赶巧儿了世子路过那处,就随口问了墨琴在分甚么茶。墨琴就答了个甚么,甚么容竹子?唉,总之是今春新茶,御贡赏下来的。” “容州竹茶?”欧阳庭一皱眉,记起昨日墨琴来替他换药时还提起,因不认识怕出了差错特意问过。 “哦对!就这个,墨琴没说错啊。”丁侍卫也一脸莫名,“但世子不知怎的就恼了,说甚么‘去了烦热清心寡欲可不是盼着我死么’,可真是哪儿跟哪儿呢……唉,总之不由分说就罚墨琴跪两个时辰,还叫他跪起来再接着去做他当做的事儿。” 果真是桩煳涂事。欧阳庭摇摇头道:“那墨琴……现在何处?” “想必还在库房外跪着呢。唉,可怜这老实孩子。哥儿本就体弱,看着叫人难受。”丁侍卫摆摆手嘆息道,“奈何世子发了话,我们这等人只能各自小心别惹祸上身罢了。” 欧阳庭抿抿唇没接这话,又随意说得两句便託词去了。 一路顺着游廊到了后院库房前,见墨琴果然跪在太阳地里。一身侍童牙色衣裳打扮的他垂着脑袋,眉眼低顺。偶尔肩头抽动,仿佛在哭。看着真是无辜又可怜。 这个蠢东西。欧阳庭嘆口气踏进院中,直往库房去。 墨琴跪了一阵仍旧想不明白怎么得罪了世子,心里委屈又不敢言。听得有人进来忙得擦擦眼睛,偷偷一看见是欧阳庭不由一喜。刚直起腰背来想招唿,却又想到自个儿正在受罚,这一犹豫那人已目不斜视径直转去库旁小室,似乎找管事的说话去了。 想必欧大哥是来办差。墨琴无精打采又低下头去,却又转念道不对。欧大哥这几日还在养伤,有差事也不该派他来。莫非……是世子找他做些甚么稀奇古怪的麻烦事不成?如此一想便又心急,不由伸长脖子向库房那处张望,寻思着待他出来瞅个机会叫住了一问。 不一刻欧阳庭果然出来了,手中却提了两个大盒子,脚步匆匆就往前头去了。墨琴傻愣愣看着他就那么走了,一时不知该作何是好。约莫两刻后,他却又回来了。依旧行色匆匆,反覆数次。 如此这般数次才没再迴转,墨琴歪着头跪在院中,委实想不出是个甚么因由,不免愈加心焦。不多时库房的管事出来说两个时辰到了着他起身,他才谢了揉着腿道:“管事的,我接着该些甚么?” 那库房管事却摆手道:“欧侍卫已替你分好茶了,你且先回去歇着吧。” 墨琴勉强压下心头繁复郁郁之情,躬身再谢了才一拐一拐往侍卫住的小院去。 “我哥?”屋里阿虎正在吃不知道第几个果子,“他不是去找你了?” 墨琴苦着脸揪紧自个儿袖口道:“我,我确实见着他几面。但后来,后来——” “后来如何?”欧阳庭仪态端庄跪坐一侧,望着小炉上的茶汤滚珠般沸起细碎颗粒。 “能如何?无非又是被老爷子一通臭骂。”风梧闭着眼睛斜躺在席上,嗤笑一声摇着扇子,“这倒稀罕呢,堂堂世子,便是连发作个下人都不行么?” 已经不是“发作”那么温柔了吧?世子大人,请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些年被你——唉。欧阳庭憋了半天,还是嘆口气备下瓷杯。 “不过也是,他哪日不寻我些错处发作一番倒不像他了。”风梧见他不应便微微睁眼,哼了一声却又摆手道,“罢了,不说这些丧气事。” 欧阳庭恭敬颔首,单伺弄那茶汤,直至散出幽香。 欧阳庭斜着眼睛望着,口里细细碎碎哼着小调,左手捏着摺扇一点一点和节而击。一曲罢了便合扇道:“茶来。” 欧阳庭自小几上斟出,试过温度后才双手奉上。 风梧端着轻轻一嗅挑眉:“容州竹茶。” “是。”欧阳庭应了一声。 “你这……哼。说是今春新至,恩赐股肱之臣,共赏品鑑。”风梧捏着盏壁微晃,口中漫不经心道,“品鑑甚么呢?《本草》载此茶‘去烦热,清心’。是谁还不够清心寡欲么?唉,单咱们府里,只怕唯有本世子甚么时候两眼一闭大去了,你们才当真‘去了烦热’呢。” 欧阳庭一时该如何作答。称是就是自己找死,论非就是诽议今上,一个“你们”谁晓得这不作妖不舒服斯基的世子是不是连着他一起算进去了。 “你……”风梧见他不应便皱了皱眉,却又移开眼睛盯着栏外杏树道,“今日见你起身走动,足见是好了。” “幸得世子体己,托赖刘大夫妙手。”欧阳庭垂首行礼,又自袖中取个小药瓶呈上。 风梧再一皱眉:“这又是做甚么?” “既已好了,自然不敢——”欧阳庭见他勐地拉下脸来便转口道,“不敢私自瞒着,多谢世子赐药。” “不识好歹的东西。”风梧低喃一句,恶狠狠挑起眉来。 欧阳庭面无表情将药瓶奉上:“世子教训得是。” 风梧眯起眼睛打量他一阵,又垂首扫眼那小瓶,哼了一声才取了随手塞进腰间小荷包里低声道:“这几日养着你那皮肉之苦时,可明白了本世子为何打你?” 欧阳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屈膝跪下道:“世子自有教训的道理。” 风梧却笑了一声,拂袖起身行到他身前,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幽幽道:“阿庭啊阿庭……也罢,打也打了,你却还是榆木脑袋不开窍。我还能如何呢?” 欧阳庭垂下头来翻白眼:“劳世子……烦心了。” “你是我买回来的,自然就是我的人,我便烦心又如何?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风梧顿一顿又道,“今日你所行我皆看在眼中,想来便是再罚你你也不明白,说不得还得怨上我。” “属下不敢。” “起来吧,笨东西。”风梧嗤笑一声,“既然罚无用,那且试试赏好了——算是你煮茶有功。” 第8页 欧阳庭刚站起来就觉得还是再跪下比较好,这位阴晴不定主的赏,真的听听就好。 果不其然,风梧扯了他袖子往院外行:“就赏你——陪本皇子踏青。” 第5章 踏青需谨慎 孟春已过,仲春将至。芳草依依,荪樨其桂。留夷未绽,可喜木兰衔蕊。及第花漫山遍野,正如红烟云雾,与紫花露甲相映成趣。 一车碌碌摇曳,直往城郊行。 车内人正幽幽吟道:“岂料青山枯瘠去,一水正映别离人。碎花去。杏子又青。” 欧阳庭勒了一下马缰,让过迎面而来三骑。 “何等情深义重?一别经年不见,岂不如杏之未熟,涩而酸矣。”其中一缥衫人却住了,痴痴復念几遍方展眉嘆道,“果是:花碎得青杏,缘散令山枯。妙甚!可否请教足下台甫?” 车内人却笑了:“阿庭以为如何?” ……不如何。讲道理,开花不一定都会结果。 举凡雌雄异株的雄树,以及雌花不授粉的大都只开花不结果。而开花这种事,一般是这植物用最盛大的形式昭告天下自己发育成熟可以交。配,授粉之类事情交给蜜蜂啊蝴蝶啊风啊甚么的,然后就该把营养能量那些供给果实,这样才能留下种子继续开枝散叶占领地盘。这时候再开花纯属浪费,自然就谢了。 这样想却不能这样说的欧阳庭只好挤出一句:“花开就赏,结实就摘,友在就聚,该散就散。” 对面马上三人一个微窘一个发愣,剩下先前发话那人却抚掌大笑道:“这又更妙了。” “不过实事求是罢了,不敢称妙。”欧阳庭表示自己和文艺青年的思维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上。 “实事求是?”发愣那人眨眨眼,忽而双目放光一推头上黛色平巾帻道,“可是典出‘修学好古,实事求是’1?” 欧阳庭脑中一片神兽唿啸而过,继续维持面无表情高深状:“厉害厉害。” 那缥衫人回首大乐:“罗兄,此间有君之子期矣!” 顶着青黑色头巾的青年望着年岁最长,一派谦让之气:“愚只晓得皓首故纸堆中,哪里敢当得伯牙之乐。” 先前一脸窘迫之人回过神来,上下打量欧阳庭一番后瘪嘴讥诮道:“吾观兄台做武人打扮,却又伶牙俐齿,当真难得。” “所以你也要请教我台甫么?”欧阳庭对此类夹枪带棒的话歷来没啥好感。 “吾三人于京中也算薄有文名,今日得见两位高人,幸甚至哉。”这人扬起眉来,“不知可否再讨教?” “确是薄名,至少吾不识。”车内人突地笑出声来,“至于讨教,呵——原该应承‘客气客气,岂敢岂敢’才是。奈何今日兴致不高,且让吾家马夫与你们戏耍吧。” 所以这是降级当马夫好给予对方更大的羞辱么?但亲爱的世子大人,你家“马夫”真的不会这种附庸风雅的事。欧阳庭硬着头皮抱拳沖眼前三个神色各异的读书人道:“以文会友原是美事,但——” “你家主人既已发话,哪有令出而不从的道理。”那缥衫少年不以为意,兴致勃勃转着眼眸道,“所谓强将手下无弱兵,你家主人一曲好杏词,吾等不妨便以之为题。别的也不苛求,但为同乐。”说时又两边转头,“如何,罗兄,平兄?” 欧阳庭听得最后一人姓名,忍不住眉头轻挑,勉力克制不笑出声来。 那姓平的青年面上显出怒容:“这便又笑甚么?!” “兄(胸)不平何以平天下。”欧阳庭一脸正经抱拳,“艷羡兄台好胸襟。” 那平姓书生皱眉怀疑道:“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为了让这槽点满满的对话尽快结束,欧阳庭抢道:“三位先请。” “那我先来,几位兄长听好啦——”那缥裳少年一派乐天摇头晃脑,连着上身都跟着转圈,“山北蒲柳悉随风,水南江蓠玉桥东。梢头杏花莹莹面,情深切切不语中。”言罢又转头眨眼,“如何,如何?” 那罗生只含笑不语,倒是那平兄摇首:“语脱前词,匠气斧凿过重。” 少年诶呀一声,拍了拍脑门嘻笑道:“可不是?倒叫两位高人见笑了。闲话少说,罗兄来!” “愚痴长几岁,便抛砖引玉了。”那戴头巾的罗生望沿途杏树良久方缓缓道,“粉杏沾衣蝶亦忧,离人羁旅几多愁。碎红不免辞树去,最是人间春难留。” 闻言那平兄先嘆道:“罗兄,想必泉儿……也不愿见你如此感伤。” 那罗生苦笑道:“我原知哥儿生养不易,却也希求上天垂怜。如今看,侥倖终不久长。” 那缥衣少年垂头丧气道:“都怪我。” 罗生摇首轻嘆:“二位贤弟心善,特特约愚踏青,愚感怀在心。也已祭拜过泉儿,愿他往生无苦。” 一时众人皆无话,片刻后那罗生强打精神道:“是愚败兴,自当罚。不知足下——” 欧阳庭身后车内人不咸不淡道:“既乘兴而来何必败兴而归?拘于套话未免刻板无趣。阿庭,你且随意做个半首,便当打平了吧。” 还未作诗的那位平姓青年紧抿嘴唇,却又清高倨傲哼了一声道:“既如此,那请吧。” 瞎起啥哄?!能别再问一个语文是保安(护院王师傅)教的人诗词歌赋的问题了么? 但那缥裳少年满是期待眨着眼睛看来,欧阳庭只得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了。 讲真,就知道是作诗,杏花为题是吧。欧阳庭不知为何脑中一句冲口而出挡也挡不住:“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2” 立时对面三人都愣了。 “……妙是极妙,只墙在何处?”那缥色衣裳的少年一脸困惑转头望向头巾罗。 罗生皱着眉作冥思苦想状:“愚亦贊‘春。色满园’之极美,然亦不明园之所在。” 独那平兄环手傲慢道:“只得两句?还当真是‘半首’呢。” 欧阳庭身后车内之人冷冷道:“诸君心中墙垣仍在,只配两句。” 三人面上立时一震,各自低头思量一番便深深一稽道:“受教。” 欧阳庭暗自擦擦冷汗,心道古人还是善良居多,这样也能忽悠。 他身后车内人嗤笑道:“趁着还未败兴,阿庭,走。” 欧阳庭再抱拳别过三人,驾车行远了。 车内人突地掀开帘子,那垂着杏花玉雕的扇子轻轻拍他肩膀道:“却不知我家阿庭如此好文采,莫非十年磨一剑打算考个状元?” “世子说笑了。”欧阳庭只得放缓道:“若非世子援手,属下已丢人现眼了。” 第9页 风梧径直出来坐在他身边道:“与那些自大癫狂的傢伙有甚么好说的。” 对于又忘了是自己先挑起这莫名其妙斗争的世子大人,欧阳庭也只能表示你高兴就好:“世子教训得是。” 风梧似笑非笑瞅他一眼:“这会儿又服软了。” 不然呢?欧阳庭简直槽多无口,索性专心驾车。 风梧道:“先那姓罗的书生,倒是个……痴心人。” 欧阳庭略一想道:“似是新丧亡妻,未免叫人唏嘘。” “甚么妻。”风梧冷笑一声,“一个,哥儿罢了。” 欧阳庭有些无奈道:“哥儿也是人。” “这说的煳涂话。”风梧一脸嘲讽道,“哥儿便是——天下至无用之辈。” 欧阳庭抿了抿唇没应,风梧瞟他一眼:“说。” “是。”欧阳庭顿了顿方道,“这些年属下多居王府,并未如何真见。但属下一直不懂,为何世人皆以哥儿为贱。” 风梧哈的一笑,仿佛听到甚么愚不可及之事:“哥儿少。” “人少,便贱么?岂不闻物以稀为贵。” “自是有因由。”风梧点着扇子道,“一则劳作操持与男子相较拍马难及,甚至比女子还娇弱些;二则,生养困难,远远不如妇人;三则……哥儿毕竟形为男身。” 欧阳庭心道前头那一二他已知晓,倒是这三……足见自己身处的这个古代,愿意搞基的人其实不多。 “况且哥儿所生,必定也是哥儿。”风梧幽幽一嘆。 如此一说欧阳庭倒明白了几分。古人重嗣,传宗接代香火不可绝。是以他不免跟着嘆息道:“世子说的是。可属下仍旧不明,那头一个哥儿又是怎生来的?” 风梧一愣,随即乐道:“这你当真难住我了。仿佛天地初开就如此,与男女万物皆同。” 欧阳庭一想也是,这世界就这么设定的,若以基因突变显然不能解释。 “担心那个墨琴?”风梧斜他一眼,将扇子抽他胳膊点着指往西行,“果然是看上他了?以往也不见你如何关心哥儿长哥儿短的。” 见那方向欧阳庭便有几分揣测,闻言只得应道:“世子取笑了,属下不过随口一问。” “莫非以往你不曾见过是以好奇?”风梧抿了抿唇,復又展开扇子轻摇,“有些事,捕风捉影、望文生义也是有的。” 欧阳庭不便再应,单忆起自身旁这位主十四岁上,就有入夜送去随寝的哥儿。可惜……自那些孩子入殓时的凄凉惨状看,这位世子不知是多恨哥儿。而那些可怜人的坟头草,怕也快到腰间高了。却又一惊,这墨琴本是哥儿,如今跟着世子当侍童,岂不是早晚也得—— “你又嘆气做甚么。”风梧盯着他侧脸皱眉,“拜祭我娘又怎的惹你不快了?” “属下不敢。”欧阳庭也很无奈。世子啊,别的你忽悠也就罢了,但别欺负我读书少,有赏人踏青是来上坟的么? 并非寒食,亦非盛服,更未携盒酒祭。甚至轻车简行,只静悄悄来罢了。 “……阿庭,你可记得我娘?” “属下无福。仅入府那日,王妃招了属下弟兄二人。但今犹记她切切嘱咐,要用心伺候世子。” 风梧缓缓探身以指抚碑上描金漆字道:“那你说我娘,好看么?” “时年尚幼,何曾懂美丑。”殴阳庭干巴巴道。 “也是。”风梧收了手回身道,“父王总说我像她,你且看我吧。” “……世子自是风姿雅然。” 风梧嗤笑道:“此间只得你我二人,何用些虚的。” 殴阳庭躬身道:“并非属下託词,只王妃姑射神人,世子乃堂堂男儿——还求世子别为难属下了。” 风梧移开眼睛:“那你觉着那个……墨琴美么?” “世子恕罪。属下不过见他一个孩子卖身为奴委实可怜,年岁又与阿虎相仿,这才看顾他些。”殴阳庭更是无奈,“且他笨手笨脚,几番惹世子不快,不若放他出去做些寻常扫撒之事——” “就你多事。”风梧叱得一句,面上神色反而一松,“莫非,你以为本世子是因着你不顾体面帮他才罚你的么?” 欧阳庭腹诽一番口中却道:“属下不敢。” “嘴上不敢吧。”风梧翻个白眼,“哥儿,哼,哥儿……” 欧阳庭却想,王妃故去后王爷曾一度痴迷个哥儿,宠爱有加赏赐颇丰。府里纷纷传着怕是要续弦,那阵子世子也极暴躁。后来听说那哥儿有孕却没熬过去,白白饶了一尸两命。自此王爷似乎也淡了心思,少往房中安置甚么人了。 但今日听世子所言,便是那哥儿生了也还是个哥儿。总不至威胁到风梧身份地位——莫非,世子替王妃打抱不平,故此怨恨上所有哥儿才做出那些事来? “你又在想甚么乱七八糟的?”风梧抬腿踢了踢他。 欧阳庭道:“在想世子。” “嗯?”风梧一怔,随即恼道,“你这混帐奴才!说得甚么浑话?!” 欧阳庭无奈拱手道:“只是在想,若王妃还在,世子也不必如此辛苦。” “严父慈母么?”风梧一顿,却又冷笑道,“若她还在,只怕我还不如现在。” 欧阳庭心道,至少你爹揍你的时候会有人拦着点儿。但口中还是应着套话:“养不教父之过,王爷也是盼世子好。” “算了吧。”风梧伸出手来搭在他胳膊上往回行,“他不喜又如何?横竖……他只有我一个,儿子罢了。” 欧阳庭总觉得这话哪里不对,却又不好接口,单只伺候他上了马车:“回府么世子?” 风梧在车内幽幽一嘆:“不然我还能去哪儿呢?” 欧阳庭暗骂自个儿多嘴:“是,世子。” ——————————— 1《汉书·河间献王刘德传》 2宋人叶绍翁《游园不值》名句,不再赘述。 第6章 寿宴很热闹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不是陋室,自有丝竹之乱耳、案牍之劳形1。更别提今日端的不凡,正是:紫阁朱堂仙鹤来,眉寿松椿喜筵开。宴香意浓盼明朝,衮衣介帻尽敞怀。 “五王爷贵而且贤,鹰扬虎视,令人一见忘俗啊。” “莫非张御史是头次见到五王爷?” “哎呀王大人,且慢笑话下官。虽则十日前得蒙圣恩调职入京,但于朝堂上从未有幸这般近得见。” “诶呀,那张大人可赶巧了。这五王爷最不喜宴饮奢靡之事,若非今年整寿圣上再三垂询,只怕他多半是不会设宴的。” 第10页 “原来如此,多谢李侍郎提点。入京途中下官亦闻,五王爷言义重诺,名满圣京。再想今日朝上,圣上亲自降旨,称王爷乃国之股肱,真令下官敬佩。” “除却朝堂,最令王某钦佩王爷的,还是这五王府上下一心、阖府和睦。” “此话怎讲?” “李侍郎不知,王爷与王妃夫义妇顺、鹣鲽情深,膝下三女一子皆是嫡出便可见一斑。” “竟有这等琴瑟和谐、令人称羡的美事?早知如此,下官就当厚颜领自家那糟糠前来求教了。” “唉,李侍郎有所不知,王妃多年前已故。而王爷,至今未续弦。” “……王爷可真是一往情深,叫人感怀。” “今日王爷寿宴,吾等亦不必说这些令人伤感之事。本官原是想问,不知诸位大人可知王爷家的世子很是不凡呢!” “下官曾听闻那世子生得绝奇之姿,想来与王爷相仿。” “诶,下官也曾闻得麟儿颇有才名,奈何王爷严以自律,并不轻易带世子出来走动。自然更不愿他沾染那市井、酸儒之气。” “正是。不过前几日犬子与他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小聚,听茶楼有二三书生概嘆与人斗诗输得五体投地,结果细细一打听那马车款识——哈哈,才晓得他们是遇上了五王爷家的世子。” “斗诗?诶呀,世子年岁也不大,确像少年人会行之事。” “是那几个书生不自量力,听到车内世子吟诗,一时兴起便擅自邀斗。” “王大人,别吊我等胃口哇。” “哈哈哈——好说好说。此事原是如此……这般……” “诶呀,果然妙极!” “可不是?罢罢罢,到底是天家贵胄非我等可及。诸位大人,我们不妨满饮此杯,恭祝王爷松柏长青、儿女福泽绵长——” “请——” 欧阳庭穿过廊下忍住翻白眼的欲望,真没想到你们是这样一群大臣,难怪王爷不喜宴饮。此外,有武功有内力导致听觉敏锐,也不见得是好事。 巡过这处,欧阳庭便又往各处走动。今日王府设宴,来往人多眼杂,他总得尽心尽责。 正行过中院,就听墨琴招唿他。 今日府上有喜,那孩子自是拾掇得分外齐整。眉黛青山、双瞳剪水之类年岁还小谈不上,新裁的料子穿在身上较众人倒多添几分精神气,望着格外出挑。此刻那张小脸满是欢欣,先前的腼腆里不觉多了些活泼喜气。 欧阳庭看他笑嘻嘻一径过来,抬手就敲他脑袋:“你不跟着世子伺候,倒是躲懒四处看热闹么?” “自然不是。”墨琴抚着额头眨眼。 “那就是肚子饿了?”欧阳庭忍着笑,转身领他往厨房去,“还一阵才开席,且去寻些糕饼给你果腹。” 墨琴随他往外行悄声道:“我不饿。” “你这年纪正该多吃些。你看阿虎,每天嘴里不停的。” 墨琴掩口吃吃一笑:“那倒是,每次见阿虎哥都在吃果子点心。” “又背着我说坏话!”对面小院转出个少年来,沖他俩呲牙咧嘴。 墨琴呀了一声:“阿虎哥。” “可不是你阿虎哥我么?”阿虎斜了一眼欧阳庭道,“你还是离我哥远点儿的好。瞧瞧他那尖酸刻薄的样儿,指不定这会儿肚子里编排我甚么呢?” “也不晓得是谁说,有些话不能当面讲来着。”欧阳庭扫他一眼,“况且推己及人、以己度人的,并不见得都是好的。” 阿虎跳起扑来佯怒道:“喂喂!” 欧阳庭闪身让过:“你今天该着看护蘩萍院,怎么跑这儿闲逛来了?” “我可不是玩忽职守。”阿虎站稳了又得意洋洋挑起眉来,“世子一脸不耐说找你呢,你还不快去?” 欧阳庭皱皱眉:“甚么时辰的事?” 阿虎歪着头一想:“一盏茶?一炷香?诶呦,我可不记得了。”却又嘿嘿直笑,“谁叫你是各处巡查的呢?我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很合理嘛。” 欧阳庭懒得和他计较,单交代了他领着墨琴去吃些东西,自个儿转身匆匆去了。 蘩萍院原是赏景内堂,满植芳草瑶花。如今春正好时,自然美不胜收。用作招待女眷之所,倒也便宜。 欧阳庭一路急急行来,心中思量:如今王府没有王妃,王爷先前也没让哪位侧妃或夫人出面,想必还是由已出嫁的三位公主代为照应。 赶到院前欧阳庭又脚下一顿,他好赖是个侍卫,这般进去多有不妥。恰好见堂上的莲儿端着果盘子出来,便请她进去通传。 不想那莲儿笑嘻嘻道:“欧侍卫,世子早传了话出来,说见你来了就叫立刻滚进去呢。” 欧阳庭无奈:“里头都是各府官家太太小姐,我这——” “诶呀,世子是与大小姐并二小姐在后堂说话。厅里那些夫人小姐们正由三小姐领着说话吃茶,并不出来的。”莲儿招招手边笑边让他跟来,“你且悄悄打藤花架子下穿去后堂便是。再者说,谁还稀罕见你不成?” “莲儿姐姐教训得是。”欧阳庭无奈拱手。跟着一路进来便又低声道,“莲儿姐姐好心肠,且教我一回。不知世子为何这般急着寻我?” 莲儿苦了脸小声道:“我也不晓得。但先前传话时,世子很是恼着呢。” 欧阳庭闻言不由皱眉:“世子向来与三位公主友爱,这不该啊。” “早先都和乐融融说着话,不知怎的世子就摔了杯子。”莲儿嘆口气,“可幸二小姐稳当,笑着说声‘碎(岁)碎(岁)平安好兆头’,只管唤了人来重新上茶。总算没惊了厅里夫人姑娘们。” 欧阳庭对这位世子也是无奈:“可幸,可幸。” 说时见到了堂前,欧阳庭便谢了她径直过来。门口伺候着的两个女婢见是他忙得放行,切切催他快进去。 过得堂前小院到了屋檐窗下,就听里头世子风梧懒洋洋道:“蘩萍蘩萍,这后妃采荇,诸侯夫人采蘩,大夫妻采萍藻。我的好姐姐们,赏景採花便是,何苦总挤兑我。” 欧阳庭住了步子,打开着半扇的窗向内望,就见正对着个鹅黄夹纱半袖裙缛的官夫人捂着心口连连道:“还曾来的挤兑?阿弟,阿弟,这话说得好叫大姐伤心。” “小弟,你何以与姐姐们这般生分?”她身侧一个头佩金鎞、腕着宝钏的女子忙着揉她胸口顺气,“当年这《毛诗》还是大姐教你一字一字念的,如今倒叫你拿来气她不成?” “气甚么?大姐嫁了周府大郎,自是衣食无忧。倒是二姐,你出阁日子也不短了,何妨多操心你家郭大人?”风梧歪在另一边椅上,一脸无趣踢着足上抱香履,“听说又纳了一房小妾,还传出好消息了?” 第11页 “小弟你——”那女子气得面上一白,却硬生生摁住手上镯子止了这话。 “弟弟!这可是怎么和两位姐姐说话呢?”风梧对面那个头上簪着翠钿的女子放下茶盏怒目而视。 “三姐,你一举得男自然宽怀,想来赵家老爷子抱着大孙子也能再多活些年。”风梧似笑非笑端起手上茶杯只随意一拱,“说来我还没当面贺你,这一杯便以茶代酒吧。” “唉,小弟,姐姐们晓得你大了,有些话不爱听,可你也闹得委实不像样。”先前府中的二小姐,如今的郭夫人缓过这口气来幽幽道,“少年人爱些甚么姐姐不敢称懂,但也晓得你闹出的那些……很是不该。” “刘管事还是风管家和你说的呢?这倒是忠心耿耿。”风梧冷冷一笑。 他大姐周夫人忍不住道:“你倒别随意猜忌埋怨人。单你这些年发作下人,哪回不是人家替你遮掩的?” “你也好说是下人。不中用的,不会伺候的,没那眼力见儿的,打死又如何?”风梧拉下脸来,半是嘲讽半是冷漠。 “弟弟!在姐姐们面前还要如此么?”赵夫人气得过去揪他耳朵,“还当自个儿七八岁不知事?你倒是想!” “好三姐。”风梧作势嬉皮笑脸握住她手,“我自是敬重姐姐们。但……”他耸耸肩又摊开手道,“打前年起,父王便往我屋子里放人了,我能如何?” 他三姐赵夫人闻言一愣,嘆息着抬手抚他鬓角轻道:“弟弟……唉,我苦命的弟弟。” 这话一出,周夫人也摸出帕子来抹泪。 “小弟,姐姐们晓得你心里苦。但这事儿,总得从长计议。”郭夫人也嘆着气。 “从长从长,王妃计较了十几年,也没见计较出甚么来。”风梧瘪瘪嘴。 郭夫人皱起眉来厉声道:“小弟!姐姐们你调侃讥讽也就罢了,怎可如此说娘亲呢?!” “那好二姐,你倒教教我,我当如何说?咱们的王爷要的是好儿郎承他衣钵,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干坤。我,呵呵,行么?!” “弟弟,你这些年做的——” “三姐可千万别夸我做的不错。读书倒也罢了,横竖那些不费甚么气力。可论骑射,只怕你都比我好!” “这话打住,小弟。”郭夫人接过话去,顿了顿才道,“我们姐妹今日自会寻个时机与父王说。单言你年纪还小,不易过早……但你也该收敛脾气。哥儿都叫你弄成那样,便是真当五王府能只手遮天不成?” “自然不敢。想必三位姐姐也是听说我这坏脾气了。”风梧哼得一声满不在乎道,“最好大大传扬出去!也免得甚么香的臭的都往我床上放。” “诶呀,这倒越说越不像话了。”赵夫人作势一掐他嘴,风梧便又笑了只管扭着她袖子。 周夫人无奈道:“此事如今拖得一日算一日。横竖单你我姐弟并……晓得,万不可传出甚么来。” 风梧浑不在意摆手道:“但凡见过我如何收拾调。教那些腌臜货的,谁会想到这个?” “阿/小/弟弟!” “好好好。”风梧自己揪了耳朵扮可怜道,“三位姐姐说的是!” “你且肆意闹吧,有得你苦头吃。”赵夫人一点他额头。 “我倒有个法子。”风梧转着眼珠子道,“早前儿刘管事给我弄了个哥儿来,看着傻乎乎的,想必能哄他一哄。” “你又想闹甚么?”他二姐郭夫人低喝道,“好人家的孩子可不该这么给你糟践。” “呵,好人家的孩子不该,那我便该?!”风梧突地翻脸,勐地挥开手起身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出去散心——这该死的阿庭,又哪儿祸害去了?!” —————————————————————————————— 1唐“诗豪”刘禹锡名作《陋室铭》载: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第7章 奢侈真败家 欧阳庭去了何处? 自然还在这个令他槽多无口的奇葩世界。 刘管事笑眯眯道:“还好遇着阿庭,不然这些真要老命。” “要我老命才是真。”风管家摸着鬍子直笑,“横竖我见他无所事事立在窗下,不叫他叫谁呢?” 可不是?正是进退维谷、尴尬莫名的时候,可当得一个救命之恩了。欧阳庭也不多话,只管卖力将箱子再扛了一个来放下。 风管家点数着里头儿物件又道:“收点入库一事,不大不小。原也不该大材小用唤阿庭来,奈何旁的人用着,总不大放心。” 刘管事对着礼单画圈,闻言便笑了:“这话在理。谁叫他话少又踏实呢?”便又瞄了眼欧阳庭道,“起先伤都好全了吧?可别怨我下手狠。” 风管家拍着他肩直乐:“嘴上的春风你也好意思开口?” “好好好,阿庭只要赏脸,便是醉香居也使得。” 欧阳庭放下擦额间汗水的巾子笑道:“哪里当得?管家并管事这些年照应属下兄弟俩,原该属下厚颜摆酒的。” “那你可就上了他的当啦。”风管家哈的一笑,口里念叨着“冰鲛縠两匹、凤尾罗三匹”又道,“这当是宫里贵人们赏的了。” 刘管事勾着单子颔首道:“正是。还当有鹤氅两件并着金钱蟒袍一件。”便又疑惑道,“按时令说,原也不该赐这个。” 风管家自箱子里寻出来验着,闻言便是一嘆:“那里哪是你我能说是非的。王爷,府里……终究还是看世子挣前程。” 欧阳庭对这些只作充耳不闻,早退在一边,单擦汗罢了将汗巾折好又放回袖里去。 风管家扫他一眼又笑:“正好有一匹锁子锦。世子最爱穿这个,叫绣娘再制两身。” 刘管事便取了出来放在一边,又在册子上添了一笔:“鲛帕世子向来不用,不若问过王爷看赐后院夫人们吧。” “嗯,盘锦给世子留着。他也爱。”风管家微微颔首,“缂丝、茧绸我记着先前是大小姐……诶呦,是周夫人送了几匹来,单给王爷备着吧。” “是。”刘管事便又往单子上写了,着欧阳庭将箱子抬来。 风管家看着他忙前忙后只道:“你也别忧心世子那处。来来往往这些许人都见着你一直在库房帮手。” 欧阳庭含笑应得一声,并不多言。 直至最后一箱也数点造册归入库中,亲见刘管事落了匙,此事才算罢了。 第12页 三人自库房一路迴转,路上刘管事只轻道:“终究还是年轻,看这样子,倒不像挨过三杖。” 欧阳庭苦笑道:“刘管事且慢取笑。这又惊又怕,还痛得很,可在不敢领教管事手艺了。”说完又躬身道,“先说要置酒相请,并非託词,乃诚心相邀。若非两位长辈与刘大夫回护,此番怕是要躺上几月。” “你这孩子自来多礼。我亦知你是个好的。”风管家含笑托住他手臂道,“但既是好孩子,有些不好的事儿总得远着些。便是我与管事,也不过常人,哪儿能时时看护着呢?” 欧阳庭便再一躬:“庭自是粗鄙莽夫,何曾懂得好与不好。” 刘管事拍拍他肩膀道:“管家说你是个好的并非虚词,如今看桩桩件件莫不如是。别说我们,便是世子,也极看重你。”这么边说边行却又嘆息,“打前年起,每月朔日前后总不排你轮值,想来你也明白。切不可去触那霉头。” 欧阳庭口里应着,心道那时节前后非得提心弔胆、不得安舒。一旦那甚么了,拂晓前还得收拾干净烂摊子,第二日装着平安无事。还好至今自个儿都不用直接插手,也是不幸中万幸。 这般想着欧阳庭却又想到一事:“往常都是安排……那墨琴岂不是也——” 刘管事脚下一顿,復又往前时摇首低嘆:“你这孩子。方说过你是个懂事的,便又来打我这张老脸。” 欧阳庭赔笑道:“可不敢。还求刘管事赏个定心丸吧。” “这事儿……那孩子年岁终究小着些,无非拖一日算一日。但早晚有那一天,终究也是他的命。”刘管事说罢,抿了抿唇又颇有深意道,“自来你都不打听这些,怎的今日倒有了兴致?” “可不是兴致嘛?”风管家也仿佛凑趣跟了一句,“少年艾慕之心,拦不住啊。” “这可冤枉。”欧阳庭打个哈哈,又恭敬地抱拳一稽到底,“那孩子与阿虎差不多大。入府时又恰恰遇着了,所谓‘不打不相识’,庭心中只当是多了个弟弟。” “弟弟啊……”刘管事摆摆手拉了他起身,“横竖你晓得规矩,且别叫世子寒了心,他终究疼你多些。” 风管家行在前头,不紧不慢道:“但凡该担待的,自然推脱不得。可恃宠而骄大大不可,叫主子为难事小,令主子心寒就得不偿失了。” 欧阳庭一一应了,心底反覆揣摩这话,不免更加疑惑。 转回荼芜院,就见世子风梧在藤花架子下来回踱步,一脸的不耐挑着眉。 侍女在一侧和声软语请他坐了吃茶,又或是进屋去歇着,都被他挥手拒了。直到见三人过来,才放平了眉间。吊着眼扫过某人,便一脸恶气打算开口,却叫风管家抢了话:“禀报世子,对册、入库之事已办妥。帐册单子在此,不知世子打算何时阅过?” 风梧嗤了一声:“我向来不管这事,你照例吧。”就又装作才见到某人似的,“诶呦阿庭,你可难请呢,何以与管事们同来?” “好叫世子晓得,欧侍卫本是在外院巡查。”刘管事面上带笑一叠声上前道,“恰恰见了我这把老骨头催人抬箱匮入库。哎呦,那些冒失鬼——不提也罢。可多亏了欧侍卫,不然只怕掌灯了还不能回话。” “我这阿庭……倒成五王府第一能耐人喽?”风梧挑眉道。 “要不怎么说世子英明呢?”刘管事边说边退了一步用脚后跟踩欧阳庭,“瞧瞧这跟着的侍卫随从,那个不是调。教得伶俐得体?” 欧阳庭便垂首躬身道:“刚点算完就见阿虎来传,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风梧似笑非笑斜他一眼:“你倒巧……罢了,还不滚过来?”却又不耐候着他走近,只一把扯了他袖子拽着就走。 一路无话径直回了世子住的院子。 待进得院门,风梧松口气似得放慢脚程,缓步向院中抄手游廊行。 欧阳庭看这架势一时半会他不想进屋,是以折身招唿侍奉的拿些茶来。不一刻却见莲儿一脸诚惶诚恐过来,欧阳庭不由上前问了一句。 莲儿一瘪嘴,苦着脸悄声说了原委。往常她也不过是在中院伺候点心的二等丫头,今日因蘩萍院招待女眷才被风管家调了去,谁想世子前一盏茶的功夫突地要她来跟前儿伺候。欧阳庭也就莫名,此刻也只得暂且接了她手中木托盘,令她先去了。 坐在游廊椅上的风梧一直静静瞅着院中杏树,见他过来了却又扭头望天,口里淡淡道:“阿庭倒也别慌。好赖你这贴身侍卫除了偶尔不听话外,我还真没打算换了你。” 欧阳庭递茶的手一顿:“谢世子。” “谢我甚么?”风梧将手一抬,连杯带手按住道,“谢我不杀之恩?” 欧阳庭见他面上笑得讥讽之味甚重,便也没缩手,只正色道:“世子于属下弟兄二人有救命之恩。” “老一套。”风梧嘴角一勾,接过茶盏时指尖似在欧阳庭手背上无意划过。 “这些年属下弟兄二人不曾短了甚么。衣食无忧之余,还有书念、有功夫可学。”欧阳庭趁机收了手,抱拳单膝跪下道,“如今更是在府中有份差事,不至浪荡街头、游手好闲。这恩同再造,自然更当谢。” “那你可晓得‘大恩不言谢’?”风梧眯起眼来往后靠在栏杆上,单将左脚一甩,将那只抱香履踢到他怀里,“这见天儿就挂在嘴上,可见不过是唇舌的谢罢了。” 欧阳庭见他脚上只着白袜,便皱皱眉过来替他好好穿上鞋子。 风梧倒也由着他,口里哼笑道:“怎么,叫我说中了?” 欧阳庭见他喝了茶,正预备将点心自托盘里取来呈上,转念想到先前这两只手拿了鞋子便又踌躇。 风梧见他样子只再一哼:“我没嫌弃你那爪子,你倒看不惯我的鞋?”就又一挑眉,“院角洗去!仔细别糟蹋了本世子的园子。” 欧阳庭自是速去速回,接着伺候这位坏脾气的世子用点心。 风梧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施恩般拿了个螃蟹馅炸饺子咬一口:“说啊。” “属下对世子感恩出于肺腑,奈何它们无口不能言,只得託了口舌发声。”欧阳庭将茶盏挪开些免得沾了他袖子,“属下倒愿世子一生平安顺遂,没有用得着属下捨命相还的机会。” “你倒精乖。”风梧噗的一笑,嘟囔着“好腻”随手将那饺子塞进他手里,自顾又挑块枣泥山药糕尝,“若伺候的都像你这般老实……啧,好甜。”这回他直接往欧阳庭嘴里塞,待伸手要再抓桂花糖蒸栗粉糕时,就被欧阳庭挪开了点心盘子。 风梧翻个白眼道:“好好好,这块我一定吃完。”这才又不知美甚么地拿了一块慢条斯理吃着道,“先前我说哪儿了?哦对,都像你我早闷死了。” 第13页 欧阳庭恶狠狠嚼着那两点心道,可算没有,否则还不晓得自己早被打死多少回了。 风梧见他不说话只当是噎着了,自顾递了茶给他喝。欧阳庭不敢辞,连着喝下半盏去才发觉是世子的杯子,就有些讪讪地谢了退开半步。 风梧仔细一瞅倒是乐了:“这就吓着你了?”便又作势踢他小腿,“你倒是想来近身伺候我呢?也不瞧瞧你这笨手笨脚呆头鹅似得——”说着又上下打量他一番,点着下巴补上一句算是盖棺论定般道,“憨。” 欧阳庭简直无言以对,只得躬身道:“是。” 是是是,听说那种漂亮的小仙女是不需要讲逻辑讲道理讲良心的,像世子你这种又漂亮又变态的男仙女就更不需要了。 风梧世子一边吃着栗粉糕一边侧耳皱眉:“整日里吹吹打打,吵死人。”却又一抬眼瞪着欧阳庭道,“你倒是个好的,竟不阻我说那犯忌讳的话么?” 欧阳庭一脸茫然:“世子并未说天家尊上,也未言及先辈长者,有何忌讳?”跟着却又想到自己完全有可能真的缺乏这世界常识,是以道,“便是说了又如何?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不算不算。” 风梧一怔,勐地举袖掩口大笑起来。好一阵方缓了斜眼瞅他道:“我眼看着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童言呢。” 成亲?好嘛,那闺女家是得罪了谁,生生被说来你家送死。 风梧见他不语沉吟,不知为何反而显得开怀,懒洋洋抬脚又踢他小腿道:“去去——我好些日子没看你舞剑。且让本世子验验,你这笨侍卫究竟有没有偷懒,是不是当真能保护我安危。” “是。”欧阳庭半是无奈半是解脱地应了。 轻身跳过游廊栏杆立于院中杏树下,欧阳庭将佩剑握于掌心。在风梧地注视中,捏个剑诀旋身起势。 他却不知这霎时间,梢头繁花妍色如胭脂点绛,丽态娇颜随无形之剑气而舞,仿佛调笑春风,惹人沉醉。 第8章 破事辣么多 “刺噼挂撩抹挑截,旋身团袖杏花雪。十年寒暑看几回,莹华无双痕如月。” 欧阳庭恰恰练到最后一招,顺着话音收了剑势:“世子。” 风梧不知何时也离了游廊,此刻正环着手臂斜斜靠着那杏树,似笑非笑看着他道:“看来欧侍卫果是大好了。” 听着那称唿转换,足见世子某根筋又不对了。欧阳庭只得老实低头认怂:“世子。” 风梧随意解了外袍,趿拉着鞋晃悠过来道:“耍的不错。” 欧阳庭有些头疼地垂首,盯着眼前那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道:“世子?” “我瞧瞧。”风梧有些不耐地抿抿唇,一手从他脑袋上取下花瓣,一手自顾从他手中抽了剑捏着掂量,“怎的比以前要沉?” 欧阳庭怕他崴了脚,只得伸手先托着他肩膀:“那时属下初习剑,用的是木剑。” 风梧又舞了两下,仿佛兴致又多些:“不如也教我两招。” 欧阳庭皱着眉道:“这……” 风梧俊脸一板:“怎么,花花架子也不容我搭一个?” 欧阳庭只得嘆气:“那便请世子先换过鞋——” “换甚么。这又不打紧。”风梧随意将脚上鞋一甩,单着白袜踩在地上连声道,“快快!” 欧阳庭看着他那黑漆漆的眉毛直扬入鬓似地飞舞,一双眼睛也亮堂堂地看来,只得嘆口气依了他:“是,世子。”这就上前替他挽好外衫,握着他手取下剑,示意他先以并步站好,“世子,两腿请伸直。” “哦?” “不可弯曲。” “啊,这样?” 欧阳庭微微俯身,反转手掌以指背轻扣他膝内侧道:“此处伸直。” 风梧咯的一笑,那腿立时绷直了一挺腰,更显得身形纤细。 欧阳庭总觉得哪里不对,又细细看了几眼皱眉道:“全脚着地。” 风梧往后侧首望着他:“着了啊。” 欧阳庭抿抿唇,蹲下身来轻点他脚踝:“不可起踵。” “啊?” 欧阳庭见他扭来扭去,只得伸手抓住他足后往下一压:“站满,不可摇晃。”手中那足似乎一抖,倒也老实了。 欧阳庭略觉满意便仰头打算夸奖一句,却见风梧两只眼睛只管滴熘熘转。耳边鬓角垂下几缕髮丝来,仿佛左眼角处有一粒小痣……以前似乎没见过有?不,以前也没这样近看他的脸。 欧阳庭自我吐槽一句便直起身来:“这个站姿容易些,世子现请着剑。” 一听这话,风梧眼中写满跃跃欲试。他右手晃晃悠悠举起剑来:“可是这样?” 欧阳庭心道,就方才那两下足见他手上并无多大力道——捉笔写字还行,这舞枪弄剑还是算了。今日且让他试试满把,过个瘾罢了。 欧阳庭示意他右手拇指先伸展一侧,剩余四指并齐后握紧剑柄。不知为何风梧的尾指总是不自觉分离上翘,望着姿态倒甚是柔美。 “练剑,并非练舞。”欧阳庭一边说,一边推他尾指靠拢。 风梧呵的一笑,将这四根手指排列平正。欧阳庭见无误,方令他拇指也合拢过来,屈压于食指第二指骨之上。 风梧哈哈笑道:“欧师傅,这剑柄太大嘞——” 欧阳庭也有些忍俊不禁,这世子显然已尽力合拢。奈何这剑是自身所用,世子如何用力终究短了一指节。 风梧眨眨眼暂且松手,示意欧阳庭伸出右手。跟着将自个儿的贴上一比,立时不满地哼了一声:“叫你大!傻大个儿!” 欧阳庭无奈地看着他气忿忿拍打自己手心:“世子若是累了,又或是想嬉戏,不妨改日再——” “别!”风梧立刻收手站好,“总得有个样子再说。” 欧阳庭看他一脸坚定,只得又让他握好。轻压他手腕放平,令虎口对正剑格处,再以食指轻推他手腕靠紧些。 “诶呦。”风梧苦着脸,“好难受。” “世子不习惯罢了。”欧阳庭将他手腕托起,耐心调整角度道,“世子不妨回想,往日习字悬腕时的力度。” 风梧世子便歪着头略一想,唔了一声再做时便好上许多。 欧阳庭微微颔首道:“腰背挺直,不可垂首含胸。”说着便隔着袖子轻点他姿态不当之处。 风梧每被点到一处就咯地一笑:“痒,阿庭——” 欧阳庭叫那一声唤得忍不住汗毛竖起:“世子,好生说话。” 风梧沖他挑眉道:“是痒嘛。” 欧阳庭面无表情道:“懒太久,浑身都是痒痒肉。” 风梧噗的一笑忙又克制道:“下面呢?” 第14页 欧阳庭无奈,只得细细讲了起手式与第一招。 风梧手劲腕力皆不足,臂连肩至腰都不会用力。欧阳庭也只得一一指着与他细说。所幸世子体态偏瘦而灵动,姿态招式学得极快。这般演练数次,倒也上手几分。可惜没有内力,徒具其形罢了。 欧阳庭见他脸上飞红,亦不敢让他练得太久,是以叫停让他歇了。 风梧意犹未尽伸手拉他胳膊道:“别别,我记得你有一招——怎么那剑就直直往上了,倒没超过额间。不是捅,也非挑。诶呀,力道望着很是不小呢。” 欧阳庭想一想,接了剑来满把而握。一沉腕令剑尖勐地向前上,手臂伸直的瞬间力达剑尖,顿时掀起股劲风来吹拂二人面颊:“这个?” “对对!”风梧眼睛闪闪发亮抓紧他胳膊道,“快教我这个!” “这是崩剑。”欧阳庭不想打击他积极性,“待世子……能单手轻捷运剑时,再练不迟。” “那你再做一次给我看。” 欧阳庭只得依言復演练一番。见他微微皱眉抿紧嘴唇,心道对初学者而言这确有些难,是以轻声宽慰他道:“世子一直不曾练剑,今日牛刀小试足见天赋过人。假以时日,定能——” 风梧却一挑眉,冷冷打断他道:“定能甚么。舞刀弄枪,花拳绣腿,勾三搭四,不安于室?” ……这样自黑真的好么世子? “本世子可不是无中生有!”风梧见欧阳庭一脸古怪,便又恨恨推他转身,“你瞧那儿不就站了个看你看傻了的么?” 欧阳庭一眼瞥见那院门处立着墨琴,再看那孩子眼中满是钦羡就笑了:“世子多虑了。”这就招手道,“墨琴,可是有事来见世子?” 墨琴方回过神来,红着脸急急见礼道:“王爷说时辰不早了,还请世子过去入席——” 风梧一张脸顿时冻住般沉下来,咬住嘴唇皱眉不语。 欧阳庭轻声道:“墨琴,你且伺候世子更衣。” 墨琴哦了一声正要动作,风梧却一甩袖子先一步离开:“要你多事!”走得两步却又回头瞪他喝道,“你这憨小子老实点儿待这儿,哪儿也不许去!乱跑一天不提,倒是谁都能使唤你不成?你可是本世子的侍卫!” 欧阳庭看着他气急败坏却又昂首阔步地去了,不由暗暗好笑。思及今日确实忙乱大半日,现下还真有些懒得动弹。又想外院素来安分,今日风管家也早早加派人手布置妥当,想来不必忧心太过。 正歇过约莫两刻,就见莲儿捧了个食盒来放下。 欧阳庭起身谢了,见她神色犹豫便道:“莲儿姐姐有话但说无妨。” 那莲儿一咬牙跪在地上:“还求欧侍卫救命!” 欧阳庭又惊又疑:“这是做甚么?你先起来。” 莲儿苦求道:“若欧侍卫应了,婢子才敢起。不然,宁可跪死!” 欧阳庭伸出的手这就收回:“哦,那你便跪死吧。”说着自回身坐了,取食盒中热汤先饮一口。 那莲儿傻了眼,直愣愣看着他。 欧阳庭细细品着那碗火腿鲜笋汤:“连你想求甚么都不晓得,我敢答应么?便是我敢,你又信么?” 莲儿闻言立时伏在地上哀哀道:“也罢,横竖不过婢子一条贱命。” 欧阳庭心里模煳有点儿猜想,但面上不显,口中只道:“既已想通,何必哀嘆?足见是杞人忧天罢了。” 莲儿以手掩面,十分哀戚:“欧侍卫,你也随了世子不少年头,说这话当真从心么?” “自然。” “那你不亏心?!” “不亏。”欧阳庭坦然应了,对那目瞪口呆莲儿道,“我猜你想说那些被发作了、被罚了、被发卖了,甚至被埋了的,是不是?” 莲儿住了口,整张脸煞白,似是怕极,周身止不住的发颤。 欧阳庭正色道:“那我倒要请教,那些人里,哪一个是因我之故、受我拖累,亦或是被我陷害诬告枉死的?”看着她傻愣愣地样子,欧阳庭便竖起一根手指,“此其一。其二,大部分人被罚时我都不在场,不知前因、无凭无据,我不能胡说。其三,世子也曾重罚我,那些自有我的不是之处。而世子终究是世子,气不过罚得重了我也只得认了,他是主子不是?” 欧阳庭至此放下手来:“是以,我不亏心。你以为如何?” 莲儿面上青白交加,咬着唇角愤声道:“你这外表忠厚老实的黑心奴才!” “这话倒说的怪了。”欧阳庭眯眼打量她,“我是教唆世子荒宴通宵,还是引诱世子酒池肉林,亦或是撺掇世子滥杀无辜?”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难道你不晓得这院子里死了多少——你这般铁石心肠,简直猪狗不如!”那莲儿怒极,起身来插着腰便指他怒骂。 欧阳庭也不急着分辨,放了盏箸待她住口后方道:“那不知莲儿姐姐待如何。劝,拦?我左右不过是个小小侍卫。更何况……” “更何况那玩死玩残的不是姑娘就是哥儿,你自然能置身事外!”莲儿抢了话狠狠啐他一口。 欧阳庭闪身让过倒也没恼:“那你要替天行道杀了他?” 莲儿一怔:“不,不不——” “那你是有王府残害奴婢的罪证要击鼓鸣冤告御状?” “这……” “还是,你单单只是害怕,不想伺候世子罢了。” 莲儿勐地吸口气,随后扭头不语。 欧阳庭嘆气道:“混淆概念、东拉西扯、毫无逻辑,真庆幸——” ——现在不需要攻略你们。欧阳庭在心里默默补充完这句。 那莲儿趋前一步恨声道:“但凡安排在世子屋里贴身伺候的,三两月必然换了。若是通房侍童,更是没一个见有下落的!欧侍卫,我求求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发发慈悲,就当可怜我——” “不是我袖手旁观。只我当真能力有限。”欧阳庭嘆了口气,心道他真有这本事早把墨琴调得远远儿的了。转念一想却又稀奇道,“安排职分原是管事之责,如你这般也有主子发话的。我不过同你一般是个侍候人的,你倒来拜我么?” “可,可大伙儿都说——” 欧阳庭更奇怪了:“说甚么?” 那莲儿吞吞吐吐道:“都说你讲一句有一句,世子最是听你的……” 欧阳庭忍不住笑了:“那我眼下也不该只是个侍卫。”却又收敛笑意道,“况且,世子这些奇怪声名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但做下人的背后这般议论主子,只怕不是偶然。” 莲儿一怔往后退得一步,欧阳庭眯起眼冷道:“现在你可说实话吧,谁派你来和我说这些的?” 第15页 看着她哆嗦着再退一步,却崴了脚软在地上,欧阳庭起身走近俯视她:“既都说世子身边隔三差五就少使唤人,那再添一个你——也无不可。莲儿姐姐,你说,是不是?” 那莲儿立时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嘴唇煞白地颤抖起来。 第9章 疑团也不少 墨琴捏着手上荷囊,有一搭没一搭描着样子绣。两只乌熘熘的眼睛不时扫过院门,却又每次失望垂首。 捏着果子蹲在旁边的阿虎咬得一口啧啧道:“这可算是倚闾之望?” 墨琴噗嗤一笑忙又敛住疑惑道:“昨儿听蔡先生给世子讲那甚么策,仿佛提过。但分明是说父母大人倚着巷子那门盼儿女归来吧?” 阿虎咬着果子摇头晃脑,口里含含煳煳的:“你现在和那些爹妈也没啥不同了,瞅瞅你那小模样。” 墨琴哭笑不得撇他一眼又垂下头来。 阿虎舔着手指头道:“不过也是诶,欧——哦我哥这是去哪儿撒野了呢?” 墨琴手指微微一颤没接这话,仿佛专心致志绣着那囊上纹样:“阿虎哥哥也没见着欧大哥么?” 阿虎嘿的一笑:“还说不是等我哥?” 墨琴一愣,跟着拼命摇首道:“自然,自然不是!” 阿虎哈哈大笑起来。 “不和阿虎哥你说了。”墨琴气鼓鼓瞪他一眼。 “诶呀小东西,你倒是跟你阿虎哥横起来啦?”阿虎跳到他身边眨眼。 墨琴忍俊不禁摆手道:“哪儿敢呢。”却又疑惑眨眼道,“但当真好几日不见欧大哥了,他很忙么?” 阿虎摸着下巴:“那我可不晓得。不过嘛——” “怎的?”墨琴急道。 “你若是寻他,他总是有时间奉陪的。”阿虎沖他挤眉弄眼。 墨琴面上红得更厉害,放下手中荷囊起身急急行出去,口里嘟囔着:“我,我去刘大夫那儿——” 阿虎歪着头嘿地笑了:“也不是没希望嘛……就是不晓得,那个木头脑袋会开窍么?” 墨琴可猜不到那谁谁开不开窍,他只管一路匆匆行过院角往刘大夫那儿去。 “头痛?” “可不是嘛刘大夫,我这嗓子也疼,一天到晚就想咳嗽。打三天前值了夜班到现在都……咳咳,我这不会是要死了吧?您快给我诊诊脉呗。” “……冬桑叶三钱,生石膏二钱五,生甘草一钱二。武火煎半刻,每日一剂,日服三次,喝三剂就该好了。”刘大夫收回手来提笔写方子,“小小伤风而已,死不了。” “诶?就这?!” “不然呢?当春乍暖还寒,小丁你单瞅着白日里太阳高了,夜里可冷着呢。别仗着年轻就胡来,老了有你苦头吃。” “是是!”丁侍卫接了方子却又半真半假埋怨,“要不您还是高抬贵手判得重点儿,让我——嘿嘿,能多歇几天呢?” “那敢情好。”刘大夫似笑非笑瞅他一眼,“我这就给你添上几味,三天五天随便歇,想一直这么千秋万载歇下去也——” “诶诶,这不是怕累着您逗您乐呵乐呵嘛。”丁侍卫忙得嬉笑摆手,抢过了方子一熘烟儿就往外头奔。 墨琴只来得及侧身让过,好险没撞着。自也无奈一笑,方才上前见礼:“大夫安好。” 刘大夫单招手让他过来坐了,细细看他眼睛。却又皱眉观他舌相,微微摇首又诊脉象。再问了近日起居方道:“暂且如此。先前那汤药多少有些伤身,你总是个哥儿……”这就捻着鬍子取了笺来。 墨琴微微探头,刚勉强倒着认出“当归三钱、川芎一钱八、桃仁三钱、三棱二钱”一列,刘大夫笔走龙蛇又写了几列塞进他手里:“让我那小童替你熬着,水煎,每日一剂。早晚各温服一次,先服五天。” 墨琴一脸感激谢过了出来,折身往一侧药炉房去了。 那药童自炉前起身接了方子一瞅,瘪着嘴道:“大夫真晓得折腾人,这一样的方子何必分两回递?” 墨琴奇道:“莫非还有人递了一般的来?” 那小童哼哼两声:“可不是怎的?早半日是——唔,莲儿姐姐递来的。” “莲儿姐姐?”墨琴一怔,“与我一般伺候世子的那位莲儿姐姐?” 小童一摊手:“诶呀,说来你当认得她,你怎的不让她帮你一路递来呢?”这就嘟囔着蹲下去煽药炉子,“一味药熬两遍,大夫这是还当我头一次看药怕弄坏了不成?” 墨琴想一想又道:“这药是治甚么的?” 那药童稀奇又鄙夷地撇他一眼:“你这哥儿倒是问得有趣。刘大夫替你诊了开的方子,总不能是我吧?” 墨琴哦了一声不好再问,也就不提这茬儿单谢了一句。应下过阵子来取,方满腹疑惑地行出院子去。 却不想刚转出门,脚前就落下块小石子,脆生生咔哒一下,唬得他往后退了一步。再举头一望,对面槐树下环臂立着的正是他先前候着不见那人。 “欧大哥——”墨琴眼中一喜,忙得奔过去。 欧阳庭不由一笑:“慢些跑,若是摔了,只怕来不及救你。” 墨琴面上一红:“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却又转着眼睛道,“欧大哥是来……?” 欧阳庭唿了口气,举目望着头顶树梢:“恰恰见到你,便略等了等。” “欧大哥先前是去……见了甚么人不成?”墨琴眨眨眼,“总不能我还能帮欧大哥甚么吧。” 欧阳庭反倒笑了:“为何不能?”这就和他并肩往内院行,“先前去找刘大夫?怎的,身上不大舒坦?” 墨琴摇摇头,一五一十将先前事说了。 欧阳庭也有些疑惑:“照这说法,那药是你吃的,总不是你和莲儿都一般病了。” 墨琴歪着头:“可今儿早些时候我打世子屋里告退时,莲儿姐姐还好着呢。” 欧阳庭却扫了他一眼,口里轻轻道:“哥儿……莲儿……” “欧大哥?”墨琴见他喃喃低语面色不佳,不由急道,“可是墨琴说错了甚么?” 欧阳庭定定神道:“墨琴,我还当真有一事不明,望你解惑。” 墨琴稀奇道:“可不敢,欧大哥请讲。” 欧阳庭深吸口气压低了声儿:“往常你……可有近身伺候着世子?” 墨琴噗的一笑,忙得掩口正色道:“自然。我是侍童,寻常世子身边的事儿,不是我便是莲儿姐姐应着。” 欧阳庭皱皱眉:“墨琴,我并非说一般斟茶递水之事。” “那还能是甚么?”墨琴愈发想笑了,“世子虽说也常挑剔些,但最不喜下人在眼前碍手碍脚。便是梳洗束髮,多半都是自个儿来。倒叫我们少伺候些呢。”却又想到一事不由忍俊不禁弯起嘴角,“欧大哥是世子近身侍卫,跟着世子日子最久,这等事怎会不晓得。且别拿墨琴寻开心了。” 第16页 欧阳庭却没笑:“你也好说我是侍卫,哪儿有侍卫看着世子——” 墨琴一想也是,点了点头却不知想到甚么,脸上微微泛红,俄而转白。 欧阳庭走了两步发觉他没跟上来,这就停步回身:“怎么?” 墨琴目光闪烁,跟着垂下头来,只管捏着衣襟不语。 欧阳庭皱皱眉便又走回来:“怎么了。” 墨琴期期艾艾道:“欧大哥……莫非,莫非你——” “究竟怎么了?” “你莫非喜欢世子?”墨琴深吸口气,仿佛鼓足勇气这般问。 欧阳庭哭笑不得啧了一声,抬手一拍他脑袋:“胡闹!” 墨琴委屈地捂着头:“若非喜欢世子,你又为何打听这个?” 欧阳庭嘆口气转过身:“自是有因由。”这就小声道,“寻常富贵人家,总有二三贴身伺候的。便是如何自洁,也不至贴身之事丝毫不假手他人。更何况……” “更何况是世子这样的人家儿。”墨琴跟了上来倒是听懂了,不由也奇怪,“论理说,沐浴之事便是怕羞,侍童或是贴身小厮伺候也属寻常——便如王爷,听说偶尔也如此,倒不单单都叫丫头们伺候。” 欧阳庭略略眯眼,总觉着有甚么已唿之欲出浮在眼前。却又不知叫甚么遮了太半,隐隐绰绰望不真切。 墨琴再走几步却又释然笑道:“不过再一想世子平日所行,倒也不觉得如何了。” “平日如何?”欧阳庭随口应得一句。 墨琴举起手来认真点着指头:“第一,世子最是爱整洁,吃茶时喝过一杯便放下不肯再用了。” “那是他满口歪理。”欧阳庭摇首,“说甚么‘一杯是饮,两杯解渴,三杯倒是饮驴’。” “歪理也是理。”墨琴抿唇一笑,“再说这第二,世子便是连梳头洗脸都自个儿动手,想必是嫌弃我们笨手笨脚地不会伺候。” “就那只会挑三拣四享受的混球儿?”欧阳庭扯扯嘴角,“你别把他当好人。” 墨琴眨眨眼道:“世子很好啊。”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煳涂东西。”欧阳庭无奈道,“你是忘了第一天来就险些被他罚,还是忘了王爷寿宴前因着茶叶在日头下跪了几个时辰?” “那也是我做得不好,世子本就当罚。” 行吧行吧你有理,古代社会没人权,你们都被洗脑了。欧阳庭暗自腹诽,好歹克制着没直接说出这个来:“你那第三呢?” 墨琴唔了一声,却又尴尬一笑放下手来,讪讪道:“这一打岔,我,我给忘了……” 欧阳庭忍不住斜他一眼:“没事儿,忘就忘了吧。想来也是强词夺理的句子,忘得好。” 墨琴脸涨得通红:“欧大哥!” 欧阳庭眼瞅着要和他转过内院门:“说来你今日怎么没跟在世子身边?” “世子说他今日懒得动弹,只留了莲儿姐姐伺候,其余都叫散了。”墨琴歪着头道,“说来世子仿佛上个月也有几天如此,一劲儿推着不舒坦,连蔡先生的课也不去的。”便又愁烦地嘆气,“每次王爷晓得,都非得骂他不可。” 欧阳庭听得好笑又感慨,这算是古代版的“每个月总有那么二十八。九天不想上课(班)”么?不过貌似打几年前起,世子这每个月几天的小毛病就接连不断出现,要不因着风梧是个男孩儿,倒像一般妹子某位女性亲戚来了似得—— “墨琴。”欧阳庭再次住了步子。 “欧大哥,你还有甚么想问的不妨一气儿说呢。”墨琴忍着笑看他,“你这吞吞吐吐的样子,怎么比我这哥儿还忸怩?” 哥儿?哥儿…… 欧阳庭随意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不由一紧,先前那些许零碎事端如散珠般突地串了起来。那揣测令他心内大震,面上登时显出阴晴不定的神色来。 墨琴心里咯噔一下,暗恼自个儿这话说得造次。正欲分辨,却见欧阳庭折身匆匆又往院外去了。他心里又急又慌,忙得迈步跟过去。可追了几步,早寻不见影子了。 跑得一阵快喘不上气,墨琴只得停了步子。伸手扶着游廊柱子疑惑道:“欧大哥……这是怎么了?” 第10章 真相不美好 背过众人自药房出来时,已快近亥末。今晚照例不当值的欧阳庭眯眼扫过黑漆漆不见月亮的天空,往外院行了一半却又停下。略一思付,折身捡着僻静之所往内院去了。 前几日莲儿哭诉之语不由萦绕耳畔,欧阳庭只觉当时感慨唏嘘、如今疑点重重。 时欧阳庭逼问莲儿究竟是谁指使她时,答案令他颇为意外——无人指使,乃是莲儿自个儿后怕。 突地被调去伺候那位性子阴晴不定、反覆无常的世子令莲儿心中惴惴。府中下人里本就流传的某些说辞委实令她不安,更何况原先近身伺候世子的那些下人也确实多半没个善终,这如何不叫人心慌意乱、越想越怕。 用个现代点儿的词儿来说,就是压力过大。积累到某个点上,立时溃不成军。 完成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九仞之山那最后一篑,来自寿宴当日回府的三位前·王府千金。 如今已嫁为人妇、育子为母的她们,仍旧对小弟关怀备至。按理说,一母同胞的手足血脉,天性守望相助、彼此关切也属平常。是以那几位毫不客气,严严实实训诫了莲儿一番。或是开宗明义,或是旁敲侧击,或是恩威并施,总之三位公主同气连枝,那赫赫威仪哪里是个小小婢女能挡的。 原先那些虚虚实实的留言如鬼魅般缠住莲儿,又惊又怕一心只想着如何能推了这差事的她,病急乱投医寻了欧阳庭,也无非是想到跟了世子这些年还没死的只剩他了。更何况,世子仿佛还挺看重他。 对此欧阳庭只能望天兴嘆:向神逻辑低头。 只这事倒也让欧阳庭关注起这位以前不太关注的世子大人来。 起初那些年,系统阿虎一直没指出谁是攻略对象,欧阳庭自然就当身边的人一个都不是。那位世子也就当传统戏文里的救命恩人、顶头上司那样伺候就好,但随着年纪增长,世子倒也确实行事愈发乖张。欧阳庭对此保持着“能躲就躲”的念头,也真没怎么叫他抓住把柄罚过,却不想这在众人眼中落下个他颇得看重的印象。若真得看重,他早就想法子把墨琴调开了不是?这群食古不化的古代人。 欧阳庭啧了一声,快速转过花园,匿在假山之后打量不远处的内宅门。此刻正等着交班换岗的那几个护院正一脸不耐候着,远远见提了灯笼来的另一队人忙不迭迎上去。趁着那两队人远离门口寒暄,欧阳庭闪身熘过廊下,一矮身就进去了。 借着花木廊柱掩映,欧阳庭顺顺噹噹就到了内宅世子住的院子。点地无声翻墙落地,隔着树木山石望那石子路。见寂寂无声也无人看守,不由皱眉。顺着墙角往后院行,才踏进去一步,就听对面关得死死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惨叫。 第17页 想必这也是院里没人看着的因由。欧阳庭这般想着,却又一愣,觉着那叫声有些……耳熟? 所幸朔日无月,世子的后院园中也未点灯,欧阳庭摸黑转到屋前檐下,举目一望,踩着窗侧借力飞身上樑,倒挂金钩攀住顶窗便向屋内看。 外间单只点了一盏灯,淡淡烛光映着堂上桌椅屏风,自然也是无人。 却又一声惨叫自一侧琥珀色撒花软帘后传来,欧阳庭把心一横翻身入内。落在屋里毯子上顺势一滚,悄无声息就到了那帘子边。小心翼翼从帘子缝向内张望,单见里头玲珑剔透精巧万端,便是地上都铺着彩砖软毯。闻着鼻端幽幽香味,欧阳庭有些惊讶内室也无人。 幸也不幸,那惨叫来了第三声。欧阳庭听清是墨琴的瞬间,也看清那帘内东侧一架屏后仿佛还有一间内室。 往常欧阳庭是侍卫,跟着世子外出居多,否则便是在屋外廊下候着。有时也会被叫进外室,或是书房,却从未进过风梧内室。无声行到那翠竹描金绿山水的屏风后,只微微一探头,险些吓得撞到屏风。 隔开那内室屏风后斜对着面纹雕漆长镜,镜中正映出两个人影来。 其中一个瘦小白皙的散着头髮,此刻双手被捆了自樑上悬绳吊着。两脚非得踮起方能险险踩到地上,摇摇晃晃捉襟见肘一般。偏生全身上下又无一物遮蔽,端的狼狈。可不是墨琴又是谁? 别说欧阳庭一是不敢从,单论往常小心翼翼的墨琴如今身上不知为何泛着粉红,衬着他那一身皮子白嫩嫩的如此看偏又添了几分淫靡潋滟之感。但墨琴口中连连呻吟,倒叫欧阳庭听不出他是难受还是舒服了。 另一个则一身红衣,乌黑的长髮单斜斜挽个髻用根楠木簪子插了。一脸讥讽笑意的正是世子风梧,他端坐在对面软椅上,赤着双脚捏着杯酒嗤笑道:“如何,这‘醉春幕’滋味不错吧?” “求世子放过墨琴吧……”那吊着的墨琴拼命摇首呜咽,带着全身都晃起来。 是以他脚下不稳滑向一侧,欧阳庭才看清他身前那处竟深深套着根白绫带。可怜这孩子被勒得又红又涨,想来已被如此捆住有好一阵子了。 风梧单又再笑一声方搁了杯子,另一只手摆弄根细细的皂色鞭子。起身缓步行到墨琴身侧,捏着他下颚道:“放过你?你倒忘了自个儿是什么身份不成?” 墨琴眼角泪止不住成串往下滚:“世子开恩,世子开恩!” “开恩?”风梧手持鞭子轻挑墨琴身下,见引得他哀哼发颤又冷哼道,照说你这样儿的哥儿,要上床伺候本世子前数月,就当晨兴以淡肉汁盥面,饮以清、汤肴馔,亦极醲粹。这入夜了,又当敷药遍体,云泄火毒。更要得老嬷嬷们调教好了,内外梳洗干净了才能送来。如今本世子亲自教导于你,你还嫌不足么?” 那墨琴一脸惊惧,似乎想叩首求饶,奈何被吊着只得连连颔首哭求:“墨琴自知身份卑贱,唯求世子大发慈悲,别折磨——” 但听啪的一声,风梧毫不犹豫扇了他一耳光,立时墨琴面上肿起一块。 风梧冷笑道:“原说这倒口针缝的白绫带较银托子软些,不硌人痛又得连根尽没。如今看,你倒觉着是折磨你了!”这就扬手勐地一抽,解了墨琴股间那条白绫。 不想这一动作叫墨琴全身一颤,口中呻吟着竟泄了出来。 风梧啧啧两声厌弃地踢他一脚,犹自不解气扬鞭在他身上狠狠抽出几道红印子方才罢手。转身又摸出个白生生仿佛象牙玉石之类雕的环来在他眼前一晃,口中阴森道:“这玩意儿原是叫你后头吃的,如今倒只能先让前面尝尝了。” 墨琴惊得瞪大双眼,只见那环约四指粗,上头饰有双龙浮雕,相互盘绕扭曲凸起,只看得他心惊胆颤:“世子,饶了墨琴,饶了墨琴吧——” 风梧哼了一声,熟练的将那白环套在墨琴那处,又以细带自根部穿过系在他腰上束紧:“这回倒看你那腌臜东西还敢不敢随便就泄的!” 墨琴挣扎躲避不过,反又挨了几鞭,撑不住哀哀哭起来。 风梧嗤笑一声用鞭子挑了他下巴左右打量:“这倒真是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哥儿!可惜啊——本世子不是那怜香惜玉的主!”这就又掏出个瓷瓶,倒了颗黄豆大小的药丸就往墨琴身后塞。 墨琴口里诶呀一声,两腿不停发颤。 风梧只抚掌而笑:“配上这妙蕊丹,醉春幕才当得极品。” 墨琴正想开口讨饶,不想口出所出之声娇媚入骨淫乱不堪,吓得他忙得咬紧嘴唇不敢再张口。 风梧围着他转了一圈,用那软鞭轻轻一戳他身后穴口,口中啧道:“来来往往也不少哥儿了,偏是你反应最大。瞧这水滴的——” 墨琴全身都涨得通红,拼命摇头呜咽,却又觉得前酸后痒浑身酥麻,真恨不得死过去方好些。 欧阳庭早别开头不看那要害处,单盯着镜子盘算自己与风梧的位置,思忖如何将人救出。扫过身后屋内摆设,甚么金盘宝器瓜果之类统统不合用,倒是桌上的瓷杯让他心生一计。 欧阳庭早别开头不看那要害处,单盯着镜子盘算自己与风梧的位置,思付如何将人救出。扫过身后屋内摆设,甚么金盘宝器瓜果之类统统不合用,倒是桌上的瓷杯让他心生一计。 就在欧阳庭蹑手蹑脚寻趁手之物时,那屋内倒是一刻没闲着。 风梧打量着墨琴双腿发软眼神迷离,口中单细细呻。吟,仿佛小猫叫似得。这就越发暴躁,扬手狠狠往他背上鞭打:“先前的抵死不从呢?口是心非淫心匿行可说的就是这样!”说着又抽了几鞭喝道,“瞧瞧这腰肢款摆的模样儿,恣淫行邪弄姿作态地给谁看呢?!行奸卖俏不知检点说的就是你们!真是看看,看看!非得这般求着男人把你——就是因着你们这些哥儿污秽放荡,才叫人看不起哥儿的!” 后首风梧越骂越怒,索性不骂一心一意只管照着墨琴噼头盖面狠狠挥鞭。打得一阵喘气不止只得歇了,回身捏着杯子灌了几口水下去,才又怒极自一边小几上抓了个甚么走来。 墨琴被打得浑身剧痛,却又叫那药折磨得奄奄一息。抬起被汗水泪水模煳的双眼勉力一看,吓得哑声哀求:“不,不不,世子,这——” “这,可由不得你。”风梧眼中泛红,一身红衣赤着脚踩在一地血上,仿佛鬼魅修罗般踏步而来。 墨琴吓得颤抖想躲,却又被绑住无处可逃。 “这可是上好的汉白玉雕的,上头这些经络可都是刘大夫依着男人那玩意儿来的。”风梧口中呵呵直笑,面上却愈加苍白双眼泛光,“想来是能满足你这种淫。盪无耻的哥儿了!” “不,不不——”墨琴撑着最后一分力气奋力扭动身体,却又扯着身前身后酸痒难当,更兼全身被鞭打痛得难耐,一时悲苦交加却又无力流泪。 第18页 风梧神经质般地狞笑着站定,一把抓住墨琴的腰就要把那东西捅进去—— “世子。”欧阳庭稳稳抓住他手轻声道。 “……阿庭。”风梧一愣,却又笑了,“你倒好兴致,往常朔日都不来,今日却来么?” “世子。”欧阳庭也很无奈,好容易有个计划却回头见屋内情形不好,只得弃了先把人救下来再说。是以他轻声道,“何必为难一个哥儿。” 风梧挑起眉来:“怎么,你心疼了?” 欧阳庭接过他手中玉势远远扔开:“你是世子,身份尊贵。” “你敢说一句不是为他?”风梧哼了一声,另一只手提着鞭子一指墨琴,“几次三番你都为这祸害顶撞于我,还敢否认么?!” 欧阳庭便行过去,扬手一剑割了绳子放他下来。却见墨琴已经晕了过去,只得伸手抱了他欲往外行。 风梧追来一鞭打在欧阳庭背上怒吼道:“跪下!” 欧阳庭微微一晃,扭头道:“世子,既已无端伤人,莫非真要置于死地?” 风梧行到他身前盯住他双眼:“无端?你聋了还是傻了?!” “过往朔日不安排属下,也是为这个缘故么。”欧阳庭嘆了口气,“往常属下总不明白那些哥儿婢女为何死状悽惨……如今,倒算解惑了。” 风梧眯起眼来:“怎么,你以为本世子做得不对?!”这就恶狠狠瞪着欧阳庭怀里的墨琴道,“就是这种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怪物,害得我,害得我——” “害得王妃当年郁郁寡欢,也害得世子几年间战战兢兢。”欧阳庭接过这话道,“但世子……” “谁告诉你的?!”风梧皱紧眉头盯住他。 欧阳庭抿了抿唇道:“刘大夫那儿总有各类诊断方子,虽说属下此举也不磊落。” 风梧冷笑道:“你懂甚么?当年我娘受的煎熬,你又哪里晓得!” 欧阳庭嘆口气:“世子,属下无意探听甚么,所知也尽可当从未见过。” “……你还知道甚么?”风梧定定看着他,逼近一步。 欧阳庭深吸口气才道:“若说知晓世子亦是哥儿,世子要将属下挫骨扬灰么?” 风梧反倒一怔,面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却挤出句话来:“你,你不会看起我么?” 欧阳庭摇首道:“为何要看不起,你是哥儿并非罪无可赦——” “所以我才说你甚么都不晓得。”风梧嗤笑一声,扬起鞭子望着那上面斑斑血迹,“身为王府唯一的世子,我怎能是个哥儿?当年我娘举步维艰……呵,若再生的还不是个儿子,你以为如何?” 欧阳庭没有作答,心内也嘆息。在刘大夫处单看那些方子,也能想见当年王妃可谓如履薄冰。 “三个女儿,三个!呵呵……可惜再来的一个,终究是个哥儿,不是儿子。”风梧咯咯直笑,负手而立,“为了巩固地位不惜买通产婆等伺候的假说是男孩儿,跟着再赶尽杀绝,王妃的手段暂且不提,误我一生我恨不能——嗤,你以为刘管事与刘大夫是好人么?”风梧摇头低笑,“我对隐瞒身份单单候着袭爵毫无兴趣,可我能说实话么?” “揭破了连累不少人,但瞒着……哥儿的身体并不能承担王位继承人的要求。”欧阳庭想通这点也很同情他,却又难掩一丝反感,“早前世子屡次为父王责罚,并非世子不尽心之故。但郁郁之下以折磨身边伺候的人泄愤并不妥当。如今年长——” “年长?”风梧连笑三声方道,“我这身体,还能去抱个哥儿或者女人不成?还不如杀了他们!凡是可能看出来的人,都该死!” “单为掩盖自己身份就凌虐下人致死,世子……你真不在乎自个儿声名越发荒淫么?”欧阳庭摇摇头道,“如今属下也晓得个中隐情了,不知世子打算如何处置?” 风梧眯着眼睛看他,却是另起一题:“你当真要护着这个墨琴?” 欧阳庭不明所以:“墨琴无辜。” “先前那些岂不无辜?” 欧阳庭无语看他,难道是要逼着自个儿击鼓报官或是替天行道么? “所以,你果然是跟他有私情!”风梧气得抽出欧阳庭的剑来指着墨琴道,“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世子!”欧阳庭不得不退后一步让开剑锋。 “我救你兄弟二人至今十数年情谊竟不及这个才来几月的贱人么?!”风梧瞪大双眼踏前一步,握着剑的双手不停发颤,又气又怒。 “这是两回事世子。”欧阳庭很是头疼。 “你就丝毫不在乎本世子震怒?!”风梧再踏前一步与欧阳庭几近并肩,他眯起双眼恶狠狠道,“本世子最后问你一次,你还当不当我是你的世子!” ……这真的是两回事好么世子! 欧阳庭嘆口气琢磨如何回话,风梧却已后退一步笑了一声:“好啊,好啊……既然如此,这祸害就留不得了!”说完举剑就刺! 欧阳庭只得抱着墨琴让开一步:“世子请息怒!” “欧阳庭你立刻放开他,本世子就息怒!” “世子——” “放不放?!” 欧阳庭抱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又不能伤了对面这个兇徒,只能左躲右闪勉力支撑。风梧见他丝毫不松手,越发气盛,却又不想伤了他只得顿足怒吼:“欧阳庭!阿庭,你给我站住!” 欧阳庭见他停了也就站定:“世子” “说!” “……属下能先去请刘大夫来——” 本见他停下面色微微迴转的风梧闻言一怔,低声道:“你,你便当真时时把这穷小子放在心上么……” “世子?”欧阳庭见他神色不对,不由发问。 风梧看他试探走近一步似是想取了自己手中剑,立时怒极举剑就往他怀中墨琴刺去! 这下欧阳庭站得极近,情急之下躲闪不及,只得一边唿喝一边背身遮住。登时后心一凉,垂目看时剑尖正在自己胸前泛着冷光。 “阿,阿庭!!!——” 第二卷 新来雌兽不对劲 第11章 蛮荒非洪荒 山与天齐,霞与露聚。溪汇深潭,卵石如玉。奇花异草,掩映生姿。俄而朝荣暮落,如人世百端。珍禽异兽,独行肆意。亦有鹘入鸦群,如人间百态。 欧阳庭双手交叠枕在脑后,躺在树上看夕阳渐落。那一团红雾,依依不捨终究隐没了。 阿虎站在树下仰头打量:“我说大哥,你能别老在树上思考人生么?” 欧阳庭一眼都不想看他:“谁,你,我?‘人’生,嗤。” 第19页 阿虎咳嗽一声:“那啥,兽人也是人啊。” 欧阳庭没有起身,单居高临下面无表情扫他一眼:“哦。” “那啥,你就别生气了呗。”阿虎抓抓鼻子,一甩头化成只白毛幼虎爬上树来。讨好地蹭蹭欧阳庭手背,特别可爱地眨着眼睛道,“你瞧不管你去哪儿了我这不都陪着你呢嘛。你有见过比我更亲力亲为、任劳任怨的系统么?像我这样好得无法形容的系统你要珍惜啊。” 欧阳庭扫眼他夹杂红色斑纹的虎皮,翻身坐起往旁边挪了挪:“哦。” “话说,上个世界你有重大进步呦。”阿虎觍着脸凑过来接着蹭,“据我观察,墨琴其实对你已经有那么点儿意思了诶嘿嘿~~” 欧阳庭直接纵身跳下树去:“那能算我攻略成功么?” “呃,当然不能。” “那你说来干嘛?”欧阳庭听着身后响动就知道系统1030也跟着蹦下来了,“傻。” “喂喂!”阿虎维持着虎型不满呲牙,见他不为所动只好蹲在他脚边耐心道,“我只是想说,其实你真的挺适合撩汉子的,上次可惜功亏一篑。就当……积累经验吧。” “这种经验确实很重要。至少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欧阳庭走了几步又停下,“当然,你确实从没说过,我不会死。” 阿虎转着眼珠子追上来:“本来这种娱乐身心的小清新世界就是该你侬我侬地谈恋爱,谁知道你会跑偏剧情弄成be?” 欧阳庭眯起眼看他:“阿虎。” “干嘛?”阿虎应了一句,发现欧阳庭高深莫测地打量自己,忍不住退了一步再问一遍,“干嘛?!” “我总觉得……”欧阳庭扫他一眼收回目光来继续往回走,“你好像非常希望我来纯爱世界,或者一直停留在这种类型的世界。” 阿虎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只管嘻嘻哈哈跟着他往前走:“别告诉我你一直在树上思考的就是这个。” “相信你的脑容量还没浅薄到装不下几个世界的记忆。” “别欺负我善良又纯洁……话说,你啥意思?” “这是第一次,你在我攻略失败后,非但没有上蹿下跳怒不可遏喋喋不休,反而拼命找出个不算理由的藉口替我开脱。”欧阳庭若有所指地看他一眼。 阿虎呃了一声眨着眼睛:“所以其实你更喜欢听我每次都骂你?”说着他嘿了一声,甩了甩尾巴安抚过欧阳庭小腿道,“我一定会满足你的要求哒,我可是个善良又好心的系统啊!” “我很正常。”欧阳庭嫌弃地让开一步,“我要说的是你,居心叵测。当然,现在再加一个,傻。” “我居心叵测?!”阿虎唿的一下跳起来伸爪子挠他脸,“你还敢说我傻?!” “不然呢?或者你更喜欢‘蠢’这个形容。”欧阳庭侧身让过,顺手抓住他尾巴将他倒提起来,“不如你说说看,在我调查世子的时候,你在哪儿?” “喂喂,我可是个有原则的系统!你在攻略的时候採取甚么行动,我不能干涉的!”阿虎拼命挣扎,扭来扭去可惜徒劳无功,“而且我怎么知道一向老神在在的你会铤而走险和风梧槓上?” “显然并不是我和他槓上。”欧阳庭斜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他会突然黑化。” “你不是一向很聪明么?”倒着看他的阿虎摇头摆尾唿噜道,“而且你才傻嘞!非攻略人物花那么多时间和心思干嘛!” “是谁告诉我,直接带着攻略对象离开不能算成功?那么,解决存在障碍是不是有必要的行动?当然,从实际结果论,我採取的具体方法也许不对,但花了时间与心思的下场是这样,如果不花呢?”欧阳庭慢条斯理看着他,“所以说——” 阿虎被他话梗得直翻白眼,无奈地望天放弃挣扎:“我傻,我蠢。” “乖。”欧阳庭满意地点点头,松开手看着又变回那个虎头虎脑少年的系统忍不住皱眉,“我说1030,就算现在是那甚么兽人世界,流行粗犷的力与美之类,但能让男人的,就是雄性的兽皮裙子再长点儿么?” “这儿可是正经的蛮荒世界,你还想锦衣玉食花天酒地么?” “……行吧,跟一个自认傻蠢呆的系统讨论这种问题的我,显然需要更多时间在树上反省。” “你是鸟人吗?一天到晚待在树上。”阿虎指着他哈哈大笑几声才又突然反应过来,“你刚才说我甚么?!我才不是傻蠢呆啊啊啊啊气死我啦——”说着他愤怒地再次变成虎型,嘶吼着向欧阳庭扑来。 欧阳庭闪身让过气急败坏的系统1030,顺势踢了他一脚。灵活地躲开不死心兼气唿唿在林子里扑腾来扑腾去的小老虎,他仿佛听到树林另一侧传来脚步声。是以欧阳庭收敛举动,望向前方。 不一刻有个面皮白净、身量纤细的年轻男孩走近,见到他们立刻如释重负露出笑来轻道:“阿阳,阿虎。” “阿连?诶呀你怎么来啦?”小白老虎在地上打个滚翻身站好。 那阿连呀了一声上前抱起他,仔细地擦去那一身白毛上的灰:“又闹你哥哥呢?” “是他欺负我啦!”阿虎唔了一声窜到阿连肩上站好,“你真的确定要嫁给我哥那种粗鲁的雄性么?!事关终生幸福,再好好考虑一下啊喂——” 欧阳庭抽了他后脑一下:“至少比你这种傻蠢呆的虎兽强。” 阿虎气得又要扑过去,阿连低笑着搂住他柔声劝抚。 欧阳庭随口道:“你怎么来了?快入夜了,林子里不安全。” 阿连柔和地笑着看他:“你们兄弟两个还不回来,阿塔叔叔担心你们。” “担心他不自己来?”阿虎嘿嘿直笑,“你就直说是你想来找我哥嘛。” “就你话多。”欧阳庭斜他一眼。 阿连垂首红着脸没答话,只悄悄伸手拉住欧阳庭的兽皮裙子,抱着阿虎随他一路折返。 沿路行来满眼的郁郁绿意,长林丰草凤尾森森。小径若隐若现,此刻并无旁人经行。夕阳西下,倦鸟返林。偶有风吹叶响,都把阿连吓得更往欧阳庭那边靠一些。 欧阳庭被他挤得有些难受,正想叫他走开些,阿虎见势不好立刻抢先道:“阿连——” 阿连定定神低头看他:“怎么了阿虎?” 阿虎趴在阿连臂弯里直眨眼:“呃,阿连我……我害怕,对,我害怕!” 欧阳庭克制住翻白眼的欲望,加快了步子往前。 “慢,慢点儿阿阳。”阿连追着他小跑了几步有些气喘,只得喊了一句。跟着疑惑地打量摇头嘆气的小老虎,“阿虎在怕甚么?” 第20页 阿虎挠挠头:“太阳下山了,我害怕!” 阿连噗的一笑:“你可是雄性呢,这样胆小以后怎么保护喜欢的雌性呢?” “我的这个问题以后再说。”阿虎看眼无动于衷的欧阳庭,只得再接再厉道,“我是说,我是个雄性都害怕,阿连你不怕么?” 阿连一怔,忍不住也偷眼打量欧阳庭低声道:“来的时候还有太阳,倒是不怕。” “哦——所以其实现在你也有点儿怕。”阿虎格外大声地这样说,同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欧阳庭。 “害怕就不要来,雌性好好待在家里比较安全。”欧阳庭一脸正直地表示接收到了阿虎的暗示。 “笨死你算了。”阿虎翻个白眼,感慨地拍拍一脸讪讪的阿连一蹬腿跳下来变成人形道,“咳咳!为了锻鍊我的胆量,我决定自己先走!”说着格外嫌弃地再看眼欧阳庭,“好·好·保·护阿连!我可不希望三个月后的月祭你是一个人上去的。当然,阿连你要是决定抛弃我哥,现在还来得及!” 阿连看着阿虎头也不回一熘烟儿就跑了,忍不住笑道:“这个阿虎,还是这样顽皮。” 顽皮?!这是顽皮么?!这是顽劣了吧。欧阳庭无语地看着前面林子里勐地惊出一群鸟来,心道这不靠谱的系统仿佛在兽人世界愈发放飞自我了。 “阿阳?” 欧阳庭收敛心思看着他:“怎么。” 阿连抿了抿唇,小心翼翼道:“阿阳你是不是生气了?” 欧阳庭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这话怎么说。” “我,我不该出来找你,可我有些担心……还有刚才阿虎说三个月后,如果……如果你不想,我,我会和族长叔叔说的。”阿连垂下头来望着自己的脚尖。 欧阳庭一听这话忍不住皱起眉来:“你想退婚?” 阿连闻言一怔,身上微微发抖:“我……阿阳你毕竟是族长的儿子,也是现在族里最英勇的雄性。将来你肯定能带领苍族过得更好,而我……” 欧阳庭站定了看他:“阿连,我相信父亲和母父为我俩订下婚事不是一时煳涂。” “可我,我的……”阿连深深低下头来,语带哽咽。 欧阳庭嘆了口气,想了想僵硬地上前拉住他的手:“那是个不幸的意外,跟你没有关系。” 阿连没有回答,欧阳庭抿了抿唇又道:“我想你的父亲和阿爸也一定希望你过得幸福。” “真的么?”阿连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泪光,“可他们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要不是族长叔叔,我可能早就饿死了。” 欧阳庭忍不住揉了揉他额间的头髮:“我想我父亲一定很寒心。你在我家生活了这么多年,你还是那么生疏地叫他族长叔叔。” 阿连勐地脸一红,垂下头来不说话。 “没关系,等月祭之后,你应该能自然地改口了。”欧阳庭心道,那时候也应该能完成攻略了吧。 阿连脸上更红,低着头拉扯自己的裙子边缘不说话。 欧阳庭想了想拉起他的手来:“回去吧。” “嗯。”阿连恢復了些精神的样子,又柔和地笑着点头。 欧阳庭刚和他走了几步,就见阿虎火烧眉毛似得又跑了过来:“哥哥哥——” “干嘛?”欧阳庭警惕地看着他。 阿虎一跺脚:“诶呀,你干嘛防贼似得防着我?!” “因为每次你找我都没好事。” “喂!” “行了,又怎么?” 阿虎瘪瘪嘴,扬手一指对面林子的长草丛:“那里有个傢伙好像快死了!” “哦。”欧阳庭拉着阿连继续走。 “你不救人么?”阿虎惊讶地张大嘴。 “是我们苍族的人?”欧阳庭头也没回。 “当然不是啊。”阿虎嘟囔着,“不然我一过来就会告诉你是谁了啊。” “那你还想我做甚么?” 阿连看着一脸忿忿的阿虎忍不住低声道:“阿阳。” 欧阳庭嘆口气站住了:“阿连,最近鹰族闹出很多乱子。” “可是……”阿连深吸口气,小声而快速道,“对不起阿阳,我只是想起了我自己。” “就是啊哥!万一也是个很可怜的人呢?遇到天灾人祸甚么的最可怜了!”阿虎忙着帮腔。 “……你可真会给我添乱吶。”欧阳庭嘆口气,最终还是在阿连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向那草丛走去。 第12章 谁都有烦恼 齐膝高的长草丛里侧趴着个人。 欧阳庭粗略一看发现他从头到脚伤了好几处,就连腰间的兽皮裙子都破破烂烂快要掉了。多亏得有这个,才能判断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倒霉蛋是个雄性。但看个头儿不比阿虎高多少,约莫也只是个少年。 欧阳庭蹲下身,试探着抚开他脸上的头髮探鼻息。好一阵才确定指端有气息,但若有似无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了似的。再看看那满脸血污都认不出究竟长甚么样子,欧阳庭嘆了口气收回手来。 “他还活着么哥?”阿虎站在阿连旁边,歪着脑袋小声问。 “没死。”欧阳庭再扫眼那人身形,推断,“不过也快了。” “诶?这么惨啊。”阿虎眨着眼睛。 阿连小心地过来站在欧阳庭身后忧心道:“这伤得真重。瞧瞧这血都凝了。” “应该躺了有一阵子。”欧阳庭扫眼他的双腿和一路歪倒的草径,“多半还逃了很远的路。” “还可真是遭灾了啊。”阿虎也蹲过来捧着脸道,“不过哥,你怎么知道是‘逃’?” 欧阳庭指了指那人伤痕累累的脚没说话。 阿连愁容满面道:“阿阳,若他没死,我们——” “救呗。”阿虎大大咧咧笑了。 “你照顾?”欧阳庭瞄他一眼,“睡你床?” 阿虎睁目结舌苦了脸,见阿连抿着唇似乎在笑就鼓起勇气一拍胸膛:“我照顾就我照顾。” 欧阳庭懒得搭理他,直接将那人背起来往回走。 阿虎跳起来跟在后面连声嚷嚷:“诶诶,你小心点儿,他还有伤呢!” “你来。” “别啊哥。这儿可数你最大。” 欧阳庭翻个白眼,往上推了推那少年好背得稳些。似乎听到他呢喃了一声,歪头却见他还是闭着眼睛,也就疑心是听错了。 阿连紧张地跟在一侧:“能救活么?” “先带回去让华叔看看呗。”阿虎摇晃着脑袋,“再说还有阿爸嘛。” 第21页 欧阳庭无语地看他一眼,心道这世界医疗技术可不算先进,还停留在巫医混杂、使用原始草药阶段。当然,兽人的身体素质也更好些。却又见阿连望着自己仿佛求证,只得口里含煳应了一句:“说不准,听天由命吧。” 阿虎围着身前身后地打量:“呀,他会不会是凤族的人?” 阿连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虎指了指那人的脚踝内侧:“阿连你瞧,这儿是不是个大鸟的刺青?” 阿连也就侧身去望:“好像是。” 阿虎得意洋洋道:“我聪明吧?” 欧阳庭一皱眉:“以鸟形为记的,还有鹰族。” 阿连张张口,似乎被吓了一跳:“鹰,鹰族?!” 阿虎一瘪嘴挽住阿连道:“哥你可真会煞风景。别吓着阿连啊。” 欧阳庭心里却在想,若这真是个鹰族的少年,倒难办了。 阿连见他没答话,也就轻轻拍了下阿虎的胳膊,略摇了摇头。阿虎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三人一路各怀心思急匆匆赶回了部落。 “没错,他是凤族的人。”族医苍华摸着鬍子离开床边,起身行到架子前拿了些草药下来交给阿虎去捣碎制药。 欧阳庭将手里的布放进陶盆里弄湿:“华叔,那他这伤……” “皮外伤而已。只是……”苍华皱起眉头嘆息着出门,“无论如何,我先去通知族长。” 欧阳庭应了一声,拧干水给那少年擦脸。 阿虎端着小石臼将一颗草药碾成泥:“凤族不是一向隐居八柱山?谁会这么想不开跑去对他们下手。” “哪个年代都有战争贩子。”欧阳庭摇摇头,反覆几次才把那少年脸上的血污泥渍之类擦净。 掌心捧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眉目清秀的分明就是个孩子,甚至……更像个雌性。 思及此,欧阳庭不由转眼看那条脏兮兮的破烂兽皮裙子,以及他脚踝上的刺青。还好,自己应该没有认错性别。 “战争贩子啊……说实话,像苍族这样不太爱对外杀来杀去的还真不多。”阿虎停了手,认真地掰着指头,“我知道的这种还有云族,象族,鹿族……” 欧阳庭继续给那少年擦身:“动作快点儿。” “好吧,省得万一他死了你赖我头上。”阿虎眨眨眼,倒是专心低头捣药了。 欧阳庭懒得搭理这种无厘头的废话,给那人洗干净了又想起药房没有替换的衣裳。正想出门去拿,又见阿虎弄好了草药泥,这就先接过来给那人包裹伤口。 阿虎趴到一边儿凳子上拨弄那少年换下来的东西:“就剩条破烂裙子。是本来就穷,还是真的很危险?” 欧阳庭小心翼翼给那人胸前缠好布带:“华叔也说他的伤口都是被利爪弄伤的。” 阿虎眨眨眼:“不会真是鹰族吧?” 欧阳庭又给那少年大腿上敷药:“等他醒了一问便知。” 阿虎忍不住探头探脑:“那他甚么时候醒?” 欧阳庭却抬头再看眼那少年的脸,若有所思皱了皱眉。 阿虎过来推他:“跟你说话呢!”却不想欧阳庭正巧微微俯身,恰恰避开了他的爪子。阿虎气得再拍了他一下,“喂喂,不搭理你的系统很好玩儿么?” “别闹。” “嗨我说你——”见欧阳庭终于施捨了个眼神,阿虎气鼓鼓道,“行吧,你又发现甚么不得了的大事了?” “你瞧他的脸。” 阿虎一脸无奈:“我说欧阳庭,你脑子是不是转得太快抽风了?虽然说你在纯爱世界是要攻略男人,但这个明显和你一样是雄性好么?!” ……讲道理,难道不该攻略性别一样的才是纯爱么? 欧阳庭摇头赶走这个荒谬的想法:“我是说,他长得有点儿眼熟。” “眼熟?”阿虎茫然地眨眨眼,也就蹲过来仔细瞅,“我可不觉得。啊!难道你打算发展个外遇对象?!‘这个妹妹我见过’神马的太渣了吧你?我一定要去告诉阿连!” “……和你讨论问题绝对是个错误。” “喂!你这么牛掰倒是说啊,像谁?” 欧阳庭没说话。脑子里闪过的是个不想再提的傢伙——只这么随便一想,胸口都忍不住又泛疼。 阿虎再问了几句见他不答,也就无趣地熘出屋去。 刚出来就见个人拿着些东西过来,阿虎笑嘻嘻举起爪子跟他打招唿:“阿连。” 阿连也笑着颔首:“阿阳在吧,那人怎么样了?” “啧啧,这么不放心,你倒是赶紧嫁给我哥啊。”阿虎沖他挤眉弄眼,“不过你可得看紧点儿啊,来自弟弟的善意提醒。” 阿连脸上腾地一红,忙得转开头小声道:“又胡说。是族长叔叔让我来叫你们过去。” 阿虎立马回头沖屋子里喊了一声,自个儿先跑了。 阿连无奈,只得上前敲了敲半掩的木门。看见他的阿阳坐在床边,皱着眉头正打量床上那个陌生的雄性。他看似专心致志却又像陷入某种沉思的样子,让阿连忍不住站定在门边望去。 阿阳真是有副好相貌。 那眉毛又黑又浓,神采奕奕,远看就像苍族图腾上的长龙乘风驰骋一般。他的眼睛狭长,此刻垂目往下望,就像山中那一潭水,冷冷冒着寒气,深不见底。鼻子,啊,阿阳的鼻子是全族里最挺拔的,仿佛部落紧靠的那座山一般周正。很薄的嘴唇,像弓一样的形状。唇角处有点上扬,乍一看像是不说话也在笑。但定睛看,却又没有。生生叫人误会,总想入非非的…… “阿连?” 阿连勐地回过神来,只觉得脸颊仿佛要烧起来:“是,是族长叔叔和苍华叔叔让你过去。” 欧阳庭应了一声:“你拿着甚么?” 阿连过去将手上的衣物递给他:“我想那人清理包扎后总不能……就找阿塔叔叔先收拾了几件阿阳以前的衣服过来。” 欧阳庭闻言也就笑了:“还是你细心。” 阿连只觉得方才好容易降下去的热气又要冒出来了,急急忙忙把东西往他手里一塞:“我,我先走了。” 欧阳庭不明所以,也就接了过来给那人换上,这才起身离开屋子。 阿连慌慌张张出来,越走越快,最后索性小跑了一段。停步才发觉到了族里住地的边缘,那里有棵大树,从上面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部落中心的祭坛。 阿连迫不及待爬到树杈上坐好,呆呆听了一阵夜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望着慢慢升起来的月亮,终于觉得从头到脚的热气散了。此刻静下心来又觉得先前十分傻气,沮丧地嘆口气正打算下去,却听见远远走来了两个人在说话。 第22页 “阿申你就别想了。” “阿明,我就是不甘心嘛。” “有甚么不甘心的,你这么漂亮又大方,部落里多的是雄性喜欢你。” “我就喜欢阿阳嘛。” “可他已经和阿连订下了不是么?你早该死心的。” “我只比阿阳小半岁,都算一起长大的。那个阿连算甚么,才来几年呢!” “话不是这么说的,阿连也在了六七年吧。” “那也是我长!再说你也见过阿阳的兽形,翼蛇可是最接近咱们苍族图腾的样子了。” “是是是,他确实是族里最强壮的雄性。” “你看他随时都收拾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还会帮着阿塔叔叔收拾屋子和照顾弟弟阿虎。” “这倒是优点。帮着家务,雌性也少受些累。” “而且他从来不和族里的雌性纠缠不清。” “这个吧……阿申,我倒觉得他是有点儿呆。” “啊?” “不是么?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别的雄性都会给咱们送花送果子送猎物甚么的,他倒好。你见他送过甚么给阿连么?” “不送才好呢!而且他每次出去打猎得的都会分些给没孩子的长辈,剩下也只够他家的人吃了。” “算啦,我说不过你。反正在你眼里他甚么都好。” “那你倒是说啊,他哪里不好嘛。” “我刚才不说了么?呆。” “你——” “反正我是不爱这一类的。更何况喜欢他的雌性那么多,我干嘛凑热闹?” “哼,要是你也喜欢他,我才不和你做朋友呢!” “是是是,小心眼儿的阿申对我最好啦。” “少来打趣我。唉,你说阿阳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我怎么知道。行啦,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免得你阿爸担心你。” 阿连静静听着那两人走远了,反而不急着下树去。他慢慢蜷缩起身体来抱住膝盖,不知想甚么竟像发呆似得痴在那儿了。 第13章 阿梧非行五 欧阳庭从族里议事的大厅出来,望着月近中天嘆了口气。 阿虎歪着头看他:“你又甚么毛病?” 欧阳庭松开眉头往药房走:“再一再二不再三。” “噶???” “和你讨论问题是个错误。”欧阳庭鄙视地扫他一眼,“需要我帮助你这个系统温故知新么?” “嘁,也不晓得是谁几次三番攻略不成功。” “我们这算是开启了互相嘲讽模式么?”欧阳庭也没回头,“我可毫不荣幸。” 阿虎追上来歪头看他:“你爸说暂时观察嘞。” “别说得好像不是你爸一样。” “所以你这是对弟弟亲切友好的态度么?我要告诉妈妈去!”阿虎沖他龇牙咧嘴。 “好啊,我很期待阿塔爸听到你叫他‘妈妈’时候的表情。” “诶呦欧阳庭,你心情是不是真的很不好呀?”阿虎一脸嘚瑟的笑拍他肩膀。 欧阳庭顿时站住,眯起眼睛来上下打量他。 阿虎吓得环住胸前往后跳了一步:“喂喂,有有有话好说!别这么色眯眯地盯着我看啊——虽然我确实是秀外慧中人见人爱集智慧与美貌于一身不可多得世上罕见的系统,但我真的对你没感觉啊,更不是你的攻略对象!” “……你最好找华叔拿点儿药。”说完这话欧阳庭直接快步走开,懒得搭理在那儿上蹿下跳瞎嚷嚷的闹心小白老虎。 一路走回药房,刚推开门就被人抓住手腕别到背后,喉咙上也被个甚么冷硬的东西抵住。一个沙哑的男声从他肩后传来:“别动!” 欧阳庭也不挣扎,单垂眼瞄到架在自个儿脖子上的是药房处理药材的小刀:“你醒了?” 那个声音喘了口气,仍旧恶狠狠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我是欧……阿阳,这里是苍族。” 压在脖颈上的力度稍微松了些,但那声音仍旧充满浓重的怀疑:“我怎么会在苍族?!” “你受伤晕倒在我们族附近的象山林里,我弟弟发现你就把你带了回来。” “说谎!” “并没有。” “我不可能在象山!”那人往前一压仿佛嗅闻着甚么,欧阳庭只觉得自己颈后一阵热气拂过。那人却又拧紧他手腕恶狠狠道,“是你!是你抓的我!” “那时候你果然醒了。”欧阳庭倒也不奇怪,“想必是你伤得重,失血过多又晕了。” 那人咬牙切齿道:“用不着你们假好心!我是不会说的!” ……所以你是那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的兰姐姐?诶呦罪过罪过,不该这么调侃英烈。欧阳庭低咳一声放慢语速道:“我没打算问你甚么,当然你不想在这儿养伤一定要走我也不会阻拦。” 那人手稍稍松开些:“当真?” “你身无长物,我骗你干嘛。” 那人沉默了几秒,勐地推了一把欧阳庭自个儿往侧边退开数步,警惕地抓紧小刀盯着他:“你最好别耍花样!” 欧阳庭也没被这个力气不算大的推搡怎样,站稳了并不急着搭话,先将屋里灯台点上。一回头见这少年的架势忍不住道:“一会儿又该被华叔念叨了。你这样身上伤口不疼么?” 那少年人瞪着眼反倒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丝毫不管胸前裹着的白布都隐隐见红了:“用不着你虚情假意!” 欧阳庭抿了抿唇道:“那行,你走吧。” 少年一脸疑惑,仿佛无从判断他所言是真是假。 欧阳庭想了想又转身从架子上取些草药:“你这个样子还是要上药。”却又想到一事颇有些尴尬地手上一顿,“还有你那裙子破得实在不能穿了,委屈你将就一下。” 他倒不在意这个,只管盯牢欧阳庭一举一动:“你也不用费心收拾甚么,我都不要!我马上就……”话没说完,就摇晃两下往下栽。 欧阳庭一直暗中关注这个色厉内荏的小鬼,见势不好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扶稳他道:“伤着就别逞强。” 少年咬住嘴唇没回话,倒也没力气再逞强拒绝欧阳庭把他搀回床上去躺好。单睁大两只眼睛,盯着欧阳庭给他换药,一副生怕被谁暗算的小模样。 欧阳庭一边替他收拾一边问:“疼么,痒么?”见他摇头又道,“饿么?” 这少年一直摇的脑袋一时顿住了,隔了片刻才抿抿唇最终点了一下。 欧阳庭便道:“好,我去给你热点儿。顺便告诉华叔你醒了。” 少年看着欧阳庭出去了,方才一直绷着的背嵴才稍稍放松些。掌中先前紧紧握着的小刀立时松开落在垫子上,下一秒全身疼痛难言。 第23页 闭上眼睛想稍作休息,却又觉得那火海血浪层层叠叠向他扑来。族里人哀哭悲号的声音萦绕耳边久久不散,他不觉又握紧了双拳咬住嘴唇,拼命告诫自己不能哭。 满腹的怨气怒气却不停翻涌,令他在心里狠狠咒骂那些该死的鹰族,恨不能立时就站在面前怒叱那些自作聪明又贪婪过了头的蠢货!他暗下决定决心总有一天自己要报仇雪恨,总有一日要把他们挫骨扬灰! 却突地有人出声道:“诶,你是不是真的痛得很厉害啊?” 少年下意识抓紧那小刀勐地睁开眼睛,却见只白毛红章的幼虎不知甚么时候进了屋子,正趴在他床头似乎好奇地嗅闻他的头髮。 “你是谁?” “我是阿虎啊。”那小老虎摇晃着脑袋,“就是刚才来跟你说话那傢伙的弟弟。哦对,我哥叫阿阳,是苍族族长的大儿子。” 少年不耐地放开了小刀:“他说过了。” “是么?”那小老虎却来了兴致似得扒拉他头髮,“那他怎么说我的啊?是不是说我特别厉害特别微风?” 少年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地斜他一眼:“并没有。” “嚯!那他一定是趁机说我坏话了!”那只小老虎噌的立起上身扒在床头,龇牙咧嘴故作兇狠的样子。 那少年却打量他那露出一点儿腹部隐约的蓝色斑纹稀奇道:“你是虎,那你哥自然也是……又怎么会是苍族呢?你们这些骗子。” “我以后也会飞的,凭啥不是苍族。”小老虎很不满地甩甩尾巴道,“你可得好好记住我,是我发现的你,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 “真要算也该是华叔救的人。”话音刚落的小老虎就被人一拍脑袋按下床去,“若你不信,我也可以给你看苍族的刺青。” 少年这才注意到先前那个阿阳放下手中端着的两个碗,走近这边侧身指了指腰间被遮住一半的刺青。他也不客气定睛细看,确认后才闭口不言。再见他身后还跟着个笑眯眯的中年雌性,一时不免侷促,只好胡乱垂下眼来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唿。 族医苍华也不让他为难,这就过来检查伤口:“瞧瞧,可不是又弄伤了嘛?!”说着气极扬起手来仿佛想打他,却对着满是伤口的身上找不到下手的地儿,只得往下重重一拍床板道,“阿阳,你看好了这个小混蛋!既然族长说了要好好救治,死了就是你的错!” 欧阳庭只得应了,一边趴在地上就不起来的小白老虎指着他笑得直打滚。 苍华吼完幸灾乐祸的小白老虎又柔声细语道:“你这孩子也没成年呢,是不是贪玩儿自己跑出来迷路遇到凶兽了?” “……我,我还半年就成年了。我有名字的,叫阿梧。” “阿五?你是家里五小弟吧。”苍华笑盈盈地接着问,同时招招手让欧阳庭把那清淡好入口的汤煳煳端过来。 “不不,是梧桐的梧。”阿梧觉得这人简直太可怕了拼命摇头,正想挣扎起身又被拦了。 苍华接过陶碗来摸着边试了试热度,又用勺子轻搅几下起身递出去:“阿阳,以后这些事你来。” “是。” 阿梧看着那个阿阳居然真过来坐了,刚想张口拒绝就被他塞了一嘴。那汤煳煳温温柔柔的热气儿带着食物的甘香就这么一路润进心里去,不知怎的眼眶就隐隐发酸。阿梧忙得低下头来不看人,只在毯子里悄悄握紧了双手。 这边欧阳庭只管慢慢喂,那边苍华微微含笑很是和气地继续说:“我们苍族和凤族一直没有往来。说生疏也可,说往日无雠、近日无怨也行。所以你这孩子别慌,安心住着养伤。一切都妥当了再说后话。” 后话?自己哪里还能有甚么后话。阿梧眼前立时又浮现出逃前族中惨状,口中的煳煳梗在喉咙里难以下咽,忍了忍终于就是咳嗽着吐了出来。 欧阳庭倒没说甚么,只细心替他擦干净了。 “鹰族杀我全族,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我已经没有家了。”阿梧苦笑着说完,抬眼却见面前这个阿阳脸上丝毫怯畏同情之色也无,竟又慢慢平静下来道,“那天我贪玩儿回来晚了,否则只怕真是灭族了。” 欧阳庭这才开口道:“当真是鹰族?” “带着火石弓箭从天而降的混帐东西!”阿梧恨声道,“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真该把他们千刀万剐!” 一时欧阳庭与苍华都没说话,倒是阿虎爬过来疑惑道:“可你们是凤族啊?按说也是会飞的嘛。” 阿梧苦笑一声:“凤族,我族这数十年来……不说也罢。” 苍华却摸着鬍子皱眉道:“这就是数代前你们全族突然迁至巴柱山以北的原因?” 阿梧暗中警惕摇头道:“这些阿爸都没来得及和我细说。”顿了顿又更小声道,“但我晓得,近几年族里出生的孩子,也不过只有我一个罢了。” 阿虎怪同情地爬到欧阳庭背上看他:“哥,他好可怜哦。” 阿梧闻言勐地抬头怒视,吓得阿虎一脚打滑滚了下来。 欧阳庭无奈地揪着他颈后软毛放到一边:“住嘴。” 苍华收敛笑容,放下摸鬍子的手来:“阿阳,你这几日就暂住药房方便看顾。”说着顺手抱起小白老虎望着阿梧道,“阿梧,你若不介意,我得将这事告诉我们族长。” 阿梧摇首表示不在意,诚心谢了一声看他又出去了。待收回目光来,却见欧阳庭一直看着他,这就皱眉不悦道:“干嘛?!” 欧阳庭也皱着眉:“……也没甚么,你还饿么?” “……饿!” 第14章 某族很奇葩 转眼一月余过,在华叔“到底年轻恢復快”的感慨声中,阿梧终于找到个欧阳庭不在的时间偷偷熘下床。 别怪他和做贼似得,说起这个阿梧简直一肚子火。分明华叔都讲了他可以适当下床走动,那个该死的阿阳居然不准,非说要全好了才行。记得自己好说歹说、威逼利诱甚至几次三番想偷熘都被抓住后,忍不住恼火地吼他“监视就明说不用拐弯抹角”时,那个傢伙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 ——嗯。 一个字就想打发了凤族的小王子么?天真,太天真!就算你一脸面无表情地伪装理所当然也不行! 忿忿不平挥拳的阿梧如是想。当然,乱入的神马小王子请优雅地忽视吧。 不得不说,一直认为被监视又自觉在吃白食的阿梧慢慢走得一阵,渐渐放松不少。脚踏实地,脱离一方斗室得见蓝天白云的感觉如此美妙,克制不住的自在愉悦不禁令他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理论上现在成年雄性都去狩猎了,所以阿梧在村中见到的大多是无法控制形态自如转换的小孩儿和留在家中的雌性。望着阳光下欢笑嬉戏追逐的小动物们,阿梧没发觉自己的唇角也扬了起来。 第24页 毕竟在自己族中,一直都没有同龄的伙伴。说不羡慕是假的,但真要勉强自己加入孩子们的游戏大军,就快成年的阿梧自觉做不到。更何况,自己现在的身份,也有些尴尬。是以他单靠在棵树下,静静看着这一切罢了。 “诶呀阿梧,你怎么出来啦?” 阿梧往左一看,有只小白老虎叼起条小蛇跑过来:“……阿虎,华叔说我能下来走走了。” 阿虎跑到他面前站定歪着头:“我劝你最好还是回去,不然我哥回来又要说你嘞。” 阿梧看着那条小蛇趁阿虎说话时挣脱出来本忍不住想笑,一听这话又很不乐意道:“怕他?哼!” 小白虎立刻拍打两只前爪:“就是这样!我支持你!怂死他!” “啥?” “呃,那不重要!”阿虎嘿嘿笑着变了回来,将那条小蛇抓起来沖他晃了晃,“总之,这是阿亮!” 阿梧看着被摇得晕头转向的小蛇笑得弯起眼睛:“你朋友?” “是阿明的弟弟啦。还一次都没变成人嘞。”阿虎眨眨眼睛把小蛇放到头上顶着,转头看了一圈招手喊道,“阿明哥——” 阿梧一看那人忍不住暗中咋舌,比他还高两头大两号的个头——若非他穿着雌性的全身裙子,阿梧险些以为这就是个雄性呢。 阿明过来敲了敲阿虎的脑袋接过自己弟弟:“你就作弄阿亮吧,我告诉你哥去!” “诶呀好阿明,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豆腐?” “呃呃,就是夸你好看的意思。”阿虎嘻嘻哈哈岔过这话又道,“下地去?” 阿明推了推肩上扛着的东西道:“可不是?一转头我弟弟就不见了,吓得阿爸催我来找。果然是你这小坏蛋。” 阿梧好奇地打量小蛇熟练地盘在那没见过的东西上:“这是甚么?” “锄头。”阿虎应了一声。 那个阿明也道:“嗯,阿阳弄出来的玩意儿之一,好让我们种地的。” “种地?”阿梧一头雾水。 阿虎哈哈笑着拉起他的手:“跟我们去看看就知道啦!” 阿梧身不由己就被拖着去了。 一路行来阿梧才发现这个苍族很有些奇怪。譬如说,除了日常巡视看守的雄性外,居然还有几十个留在村口外围的地里,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翻弄那地。 阿明径直去了块被他们称为“田”的地方,将小蛇放到自己头上捲起裙子开始挥舞那个“锄头”刨地。阿梧站在边上很是纳闷,看了半天又听阿虎叽里哌啦解释好一阵才明白过来。 “怎么样,我哥厉害吧?”阿虎沖他挤眉弄眼,“你瞧这块地里种的,就是你之前喝过好几天的那种汤煳煳。其实应该管它叫‘粥’,只是这儿大家更习惯叫‘汤煳煳’。” “就这?”阿梧稀奇地打量那青绿色的植物,总觉得不过是另一种草罢了,“……确实很聪明。毕竟狩猎所得并不稳定,若再赶上冬季,吃不饱肚子也是有的。” “诶呀,等秋天你就知道啦。” 正巧耕作到田这头儿的阿明听见这句也就笑:“可不是?而且我们雌性可不像你们那样一味爱吃肉的。这些粮食和瓜果菜蔬,孩子们也很喜欢。” 阿梧便指着旁边那块长着完全不同植物的地道:“就是那个么?” 阿明也看了一眼点头道:“不过阿阳说还有很多不能种也不能吃,所以现在有的还是少些。但比起前几年,可算好多了。” “快别说前几年了,刚种出来的时候,你们不都怕有毒么?”一个长相艷丽的雌性裊裊婷婷走过来,自己倒了碗水喝一口道,“还是阿阳一家先吃了整三天都没事儿,你们才敢呢。” “我可不像阿申你,对阿阳喜欢到他说啥就是啥。要不是你哥拦着你,恐怕你也抢着第一天就吃了。”阿明翻个白眼又道,“说来你哥呢,今天怎么是你来?” “跟着阿阳他们去打猎了。”那个阿申嘆着气,“你说为甚么雌性就不能跟去呢?” “跟去干嘛?添乱么。”阿明没好气斜他一眼,“收收你那着调的心思,每天起床睡觉时候最好都念一遍:阿阳已经和阿连订下了!” “切。”阿明哼了一声转头看着阿梧道,“没见过你呢,想来你就是那个被阿阳救回来的雄性?” “我叫阿梧。”阿梧也有点儿无奈,这个苍族的人仿佛都不太正常。 “嗯……长得挺好看。”阿申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圈,“不过没啥用。” 阿梧一皱眉正想说话,那个阿明却抢先答了:“他还没成年呢。况且,他又不是咱们苍族的孩子,兴许他们族里就喜欢这样的呢?” “我瞧着不是他们族里喜欢,是你喜欢吧。”阿明哈的笑了,挤眉弄眼道,“你连阿阳都看不上,想来一定是喜欢这种看着俊俏又可爱的雄性啦?” “喂!”阿申一下红了脸,搭配他那魁伟的身材,简直叫人不忍卒视。 “行行行,我不打趣你,这就走——诶,那漂亮小孩儿呢?” 阿申也转头打量,却不见阿梧的身影,于是一跺脚嗔道:“看你,把人吓跑了!我都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呢!” “着急了不是?”阿明替他满上碗水,“我听说他们族里被鹰族灭了,保不齐以后他就留在咱们这儿了,你有的是机会嘛。” “听说听说你听谁说的……一天到晚就胡思乱想,瞎操心!不过被鹰族灭了么?真是可怜。说来他是哪个族的孩子?” “诶呦,还说我瞎操心嘞。让我给你打听打听?不过,你可怎么谢我?” “去去去——” 一边的阿虎却仿佛一心一意逗着阿明的弟弟小蛇亮,一句话也没说。 阿梧趁着那两个风格迥异的雌性聊天话题越发不对之前,瞅个空子赶紧熘了。 一路沿着开垦出来的农田走,阿梧看到地里有雌性也有雄性在劳作。不觉想到自己的族人,顿时又伤心起来。索性走到田地尽头处,坐在棵树下发呆。 “……阿梧?你是阿梧吧。” 阿梧定定神抬头一看,见是个整整齐齐绑着长发的雌性,也就起身疑惑地看着他道:“我是,你……” “我是阿连。”那个雌性微笑着递了个果子给他,“你应该没见过我,我有几次给你做过饭。” “啊,我记得。”阿梧这才想起来,是有几次听到个雌性来送饭送衣服的声音,只是没见过他进来,“谢谢。” 阿连笑着摆首道:“快别客气。你如今是族里的客人,又有伤在身,照顾你是应当的。” 第25页 阿梧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再谢一次。 阿连看看他道:“这是都好了么,阿华叔叔准你下地了?” “早几天就准了。”阿梧一听这话,没好气地将某个该死的阿阳屡次破坏他行动的事儿说了,“你看,他是不是特别讨厌!” 阿连掩口一笑:“他也是担心你,毕竟那时候你看起来可吓人了。” “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嘛。”阿梧嘟囔了一句,突然想到一事,“阿连……你就是那个阿阳订婚了的雌性?” 阿连立刻涨红了脸摆手道:“我,啊,这个你怎么——” 阿梧笑出声来:“我刚见过阿明和阿申两位哥哥。” 阿连顿了顿:“哦,阿申啊……” 阿梧暗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那个,我是觉得你配那个混球阿阳委屈啦!” 阿连噗的一笑:“这又是说的甚么话。” “你看你多漂亮,又和气。哪儿像那个混蛋,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好像很厉害似得!”阿梧伸手按着自己的两个嘴角向下拉。 “他是很厉害啊。”阿连眨眨眼随手指着农田道,“你看这些——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还有阿阳打猎也很厉害的。你没见过他的兽形吧,是有翼的蛇呢。” “有翼了不起啊。”阿梧忍不住翻个白眼,“等我成年了,自然也有的!” “哦对,你是凤族嘛。”阿连也不在意,十分诚心地看着他赞嘆道,“听说凤族的雌性都很漂亮,雄性的兽形也很特别。” “嗯,我阿爸可好看了。对,父亲也很厉害。”阿梧点点头,倒是和阿连说起了以前跟随父亲狩猎的情形。 阿连格外认真听着,不时发出赞嘆与疑问。阿梧说得兴起,不由比手画脚说得绘声绘色,逗得阿连发笑。 “诶呦阿梧你快别说了,这,这怎么可能嘛?”阿连掩口强忍笑意。 “怎么不可能啊。唉,你是不知道凤族雄性的样子,那翅膀和手是不同的啊。”阿梧急得挠头,一定要说分明了。 阿连只管笑眯眯地看他,揉着肚子不说话了。 阿梧嘆口气杵着脸坐下来:“算啦,等我成年了变成兽形给你看你就明白了。” 阿连转转眼睛很是不解道:“成年?难道你们凤族是成年才会变成兽形?” “这个……”阿梧暗道糟糕,正想换个话题就见头上投下片阴影来,一阵风起吹得他不得不眯着眼睛住口。 “阿阳?阿阳——”阿连却站起身来,开心地冲上面挥手。 阿梧举目就见一队雄性扛着各样猎物远远往这边来,而头顶正有条会飞的蛇经过。那蛇身极长,挥翼御风而行般快速。那脸却有些不像蛇的样子,有长须,头上还顶着两个像鹿角一样的犄角。阿梧揉揉眼睛发现没看错,甚至飞得近了还看清那蛇有五个爪子。是挺威武的一副相貌……可怎么总觉得哪儿怪怪的呢? 算了,阿梧心道,这整个苍族不都是怪怪的么。 那大蛇听见阿连招唿也就降下来,极黑的双眼却一直盯着阿梧。 阿梧一怔,勐地想起一事来拔腿就想跑。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一只爪子迅速而准确地揪住了阿梧的脖子,任凭他徒劳地踢踢腿。 那爪子与他主人的声音一样冷冰冰的:“跑啊,继续跑。” 第15章 物以稀为贵 阿梧将脸埋在被子下,死活不肯露出来。 光天化日朗朗干坤,就这么被一条会飞的大蛇抓着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绝对是故意採取地低空掠过让他将那些人的指指点点看得一清二楚——总之,他暂时不想见人。 “出来。” 阿梧听到罪魁祸首的声音,立马将被子拉得更紧些裹住头。 欧阳庭皱皱眉:“喝药。” “我好啦!”阿梧气愤地吼了一声。 欧阳庭听着那瓮声瓮气如野鸭子叫一般的声音忍不住好笑又好气:“少啰嗦,听安排。” “我是囚犯么?!” 欧阳庭心道自己也不想草木皆兵地防着甚么,都怪这位的长相实在让人心有余悸。 阿梧听着突地没了声音,疑心自己话说过了些不免惴惴。又觉得有甚么在扒拉自己的被子,这就小心翼翼悄悄掀了一条缝。原来是张毛茸茸的老虎脸上两只圆熘熘的眼睛正眨巴着看自己,也就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伸手将这小东西抱过来盘腿坐了。 阿虎闻闻他的手指头:“阿梧乖,要吃药。” 阿梧听着那故意弄出奶声奶气的声音忍不住捏他耳朵:“我好啦,才不要吃药。” “华叔可不是这么说的呦。”阿虎甩着尾巴,“而且今天的药是我弄的啊。” 阿梧稀奇道:“你还会这个?” 欧阳庭斜了一眼,阿虎缩了缩脑袋:“当然是我!——呃,端来的。” 阿梧哈的笑了,伸手挠着小白老虎道:“谢谢阿虎。” 欧阳庭皱皱眉,阿虎被阿梧摸舒坦了,索性躺下翻着肚皮顺带扒拉一下他的手,挤眉弄眼地悄声道:“诶呀,还是谢谢我哥吧。他这些天都有出去给你找新的药草。” 阿梧也皱眉:“那些苦得要命的东西就是他找的?” “可是好得快啊。”阿虎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他身上结疤的伤口,“是阿华叔叔说一定要的。” 阿梧翻个白眼:“那也不用那么苦吧。” 欧阳庭心道活命第一,还指望加几把甘草和自觉吃药后有棒棒糖奖励么? 阿虎看着他脸色不好,也就再抓了抓阿梧:“你也想快点儿康復起来不是么?” 阿梧没说话,欧阳庭起身将那药碗递过去:“喝。” 阿梧不耐地一推,顺势沖他翻个白眼。却不想见那双狭长的眼睛黑漆漆深不见底似得也盯着自己,这就忍不住打了个抖。脑中闪出先前见过的那条有翼大蛇,也是这般冷冰冰毫无情绪波动的看着自己。 欧阳庭因他几次三番不肯喝药已有些不悦,再见他傻了似得只管瞪着自己,这就皱眉道:“你又甚么毛病,真的还小么?” 阿梧愣了愣,条件反射道:“我,我是没成年啊……” 欧阳庭一挑眉:“我明白了。” 阿梧只见手里的小白老虎被欧阳庭单手拎起来放到一边,而他自己的下颚跟着就被扭住。一时不知道慌甚么挥舞双手推拒道:“你干甚——咳咳!!” “小孩子听话最讨喜。”欧阳庭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脸微笑,甚是和颜悦色地看着他道,“还有半碗,打算自己喝,还是让叔叔继续餵?” “叔……叔甚么鬼!”阿梧气恼地抢过碗来,“你这是强人所难!!” 第26页 欧阳庭看着他老实地自己喝完了才道:“最后一次。” “甚么?” “最后一次劝你喝药。”欧阳庭说完转身走了。 阿梧一怔,垂目看了空荡荡的药碗一阵才又恼道:“救了我一命就了不起啦?还想管我?!” “我想他应该没那个意思。”小白老虎怪同情地再过来闻闻他,“阿梧乖哦,别生气。”说着又嘿嘿直笑转动眼珠子,“不如——今天晚上我把阿阳的鞋子藏起来帮你出气呀!” 阿梧噗的一笑,抓过阿虎来搓揉。 阿虎忙得挣扎跳下床去,连滚带爬地往外逃:“阿梧你太坏啦!我真的不是猫啊!” 慌不择路的阿虎一头撞在个人身上,下一秒就被温柔地抱起来:“诶呀阿虎,这是忙着去哪儿?” 阿虎眨眨眼,委屈地叫了一下:“阿连救命啊。” 阿连给他顺毛:“这是怎么了?我刚见阿阳——” “快别提他了。”阿虎气唿唿道。 阿连咯咯直笑:“一定是你又惹他生气了。” “不关我事呀!”阿虎伸出爪子挠他,“明明是他逼着阿梧喝药!我是无辜躺枪!” 阿连本笑着捏他小爪子好从勾住的衣裳上取下来,闻言一顿:“逼着喝药?这不能吧。” 阿虎气急败坏道:“不信你问阿梧去!”说着小老虎直起上身搭在他肩上比划道,“就这样这样,捏着他下巴往里面灌!” 阿连扫了眼屋里床上坐着的阿梧,见他颇有些烦闷地杵着下巴,不由抿了抿唇道:“那不是和阿虎你小时候病了不肯喝药一样么?” 阿梧闻言有些了悟:“原来如此。”却又皱皱眉,“我可不是他弟弟!” 阿连抱着阿虎过去坐了:“自然,你是——苍族的贵客。” “甚么贵客。”阿梧哼了一声,又垂首黯然道,“不过是条无家可归的可怜虫罢了。” 阿连将阿虎放在床上柔声道:“阿梧,我也是。” “嗯?” “我说,我也是。”阿连轻轻拍了拍阿梧的手背道,“我不知父亲是谁,阿爸怀着我时辗转来到这附近。幸亏阿塔叔叔和族长——也就是阿阳的父亲收留了我们。不过前几年……我阿爸也过世了。” 阿梧张张嘴,随后有些歉意地低声道:“我,嗯,对不起,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阿连摇摇头道:“我以前很伤心,但现在……在苍族住了这么久,我也想明白了。我不晓得父亲是谁,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个部族的。但苍族照顾我长这么大,我就当自己是族里的人了。” 阿梧皱起眉来:“你是来当说客的?” 阿连笑着再摇头道:“自然不是。可看你嬉笑却不开怀,怕你憋在心里闷坏了。” 阿梧扭开头道:“每天我生气都来不及。” “生气?”一直没说话的阿虎此刻歪着头道,“你生谁的气?” 阿梧瞄眼边上放着的空碗,哼哼两声没答。 阿连自然也看到了,心里似乎闪过甚么却又忙笑道:“看这孩子气的话。不过,阿阳也许是着急了些。” “急着赶我走嘛,我知道。”阿梧摆摆手,往后靠在床上,“我也不是那死皮赖脸的人。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阿虎爬到他肚子上躺好:“我不觉得麻烦啊,我可喜欢你嘞!” 阿梧忍不住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总是最好。”阿连看着他俩只静静笑,“阿阳,自然不是急着赶你走,他应当是希望你快些好起来。” 阿梧翻个白眼没答,阿连嘆口气似乎还想说甚么,却又住了口只伸出手来轻轻抚摸阿虎的背毛。 小白老虎舒服得直眯眼:“左边,嗯嗯,再过去点儿……” 阿梧只管轻轻捏着小老虎的爪子,暗下决心。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阿连站在村口,忧心忡忡地将弓箭袋子递过去。 “华叔说的那鷟草我前几日见到就记下了位置,算着时间应当今晚就开花可以摘了。”欧阳庭本想武器之类对自己帮助其实不大,但见阿连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就接过来,“有事?” “只你一个人,我……我不太放心。” 欧阳庭也就一笑:“不会有事,且安心。” 阿连想说甚么却又咽了,单另起一题道:“阿梧总不是苍族的人,你也不该太勉强了贵客。” “我怎么了?”欧阳庭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俄而恍悟道,“他跟你告状?” 阿连哭笑不得沖他摇首轻嘆道:“并没有。但是你啊……罢了,想来多半是我胡思乱想的,做不得准。” 欧阳庭索性站定了看他:“说吧。” 阿连抬眼看着他:“阿阳,他……真的是凤族的人?” 欧阳庭皱眉道:“这话是哪里来的?父亲本意除了华叔、我与阿虎外,再不传的。” 阿连急急道:“别怪阿虎,他也是——” 欧阳庭哦了一声有些无奈:“果然是他。” 阿连懊恼道:“都怨我。” “与你无关。”欧阳庭嘆口气拍拍他肩膀,“父亲原也不过是让他更安全些。如今你晓得了也别多说,族里议论几天这话也就慢慢淡了。横竖苍族住在象山,歷来少于别族打交道。” “那他……甚么时候离开?” 欧阳庭道:“总得等他伤好全了。”跟着又皱眉道,“只他全族都被鹰族灭了,也确实无处可去。” “我听阿塔叔叔的意思,若他愿意留下——” “这个还说不准。”欧阳庭摇摇头道,“你且回去吧。我采了那草药就回来。” 阿连似乎十分不安伸手拉住他胳膊,最终却还是松开点了头:“那你早些回来,我,我等你……” 欧阳庭只笑了笑,轻轻将他往回推了一下,也就离开了。 阿连站在村口,定定看着他背影行远。面上神色犹豫,仿佛有甚么难以决断。却又一阵风吹来云遮住月亮,再看不清他神情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欧阳庭一路沿着早前看好的路线径直出村望南而行。渐渐入得山中深处,但见树木山石葱蔚洇润,其叶蓁蓁。月光洒落一地清辉,应和螽斯低鸣,恰恰是夏夜常见的景致。 欧阳庭突然站定,回头看了一眼道:“出来。” 他身后正是棵根深叶茂的梧桐。高而且直,树干光滑,青枝翠叶,郁郁葱葱。 欧阳庭随手抽出支箭来搭好指向那树干:“害怕?” 第27页 “怕你啊?!出来就出来!”一个身影哼哼着从树干后转了出来,“若我不出来,你还真射死我不成?!” 欧阳庭看清那少年忍不住皱眉:“那也是你自己找死,与人无尤。” 他忿忿不平道:“你这是草菅人命!” 欧阳庭将箭放回袋中重新挎好弓:“你跟着我做甚么?” “你是要去给我採药对吧?” “那又怎样?” “我也要去!” “不行。” 阿梧倒竖眉头道:“为甚么?!” “你有伤。” “我都已经跟着你到这儿了!” “你不认路。” “你认就行,我跟着就好!” “啧,累赘。” “你——” “没必要急着证明甚么,也没必要迫切盼望长大之类,阿梧。”欧阳庭扫他一眼,“当大人不见得是很好玩儿的事情。” 阿梧一口气堵在胸口,忍不住咳嗽几声才道:“我没那么傻!” 欧阳庭转身继续往前走:“快回去。” “当然我不想回去,而且我也回不去。” “嗯?” 阿梧骄傲地一仰头:“算你蒙对了,我真的不认路!” 欧阳庭顿时觉得额头上不可遏制地冒出几个黑色的“井”字来。 第16章 人以稀为废 夜色渐浓,云雾蔽月。薄雾渐起,林中寂寂。偶有子规夜啼,悲号古木一般,令那深浅灰黑愈发影影绰绰,难以分辨。或许上一刻还是芝兰玉树,下一秒化作兰艾难分。 阿梧紧紧跟着欧阳庭,小心翼翼迈过地上一根腐木:“还有多久?” “快了。”欧阳庭刚说完,背上就被撞了一下。 阿梧讪讪道:“没,没看见地上还有断藤……” 欧阳庭无奈地扶他一把:“没事?” 阿梧摇摇头抓着他手站稳:“为何不点火把?” 欧阳庭抬头分辨四下:“山中野兽多夜行,且那药草不能见火。” 阿梧吓得握紧他手,却又稀奇道:“我听见你和阿连说,是鷟……草?” 欧阳庭扶着他往前:“正是。” “那是甚么?” “你……当真是凤族?” “谁规定我就得晓得一切秘密?”阿梧不甘却又无奈垂首,“况且,父亲还没来得及告诉我太多。” 欧阳庭倒有些同情他了,是以轻声解释道:“鷟草有些像艾,一般长在梧桐荫下或是附近。香气较艾叶淡些,但极特别。一般都长不太高,单茎孤叶。槐夏时节含苞,三五日后入夜即绽。” 阿梧似懂非懂道:“却没怎么见过。想来是八柱山附近没有这个。” “也不见得。”欧阳庭及时一拉,免得这小鬼又撞上一丛荆棘,“这草很有些脾气。有的能在地下埋数年而不萌芽,有的毕生不含苞盛放。” 阿梧眨了眨眼睛:“这倒有意思。” “况且,鷟者,五凤之一。” 阿梧大大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欧阳庭一怔,仔细一想却也不记得自己是在哪里听过的。随后又想,先前穿过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世界,或许是在哪里听过也未可知。 阿梧见他不答也没追问,只皱眉仔细回忆还在凤族时父亲说过的话:“五凤,五凤……啊!” “怎么?”欧阳庭查看了一下面前树上的记号,带路往左侧行。 “我想到了,父亲确实说过,那是我凤族五祖之一。”阿梧不由兴奋地摇晃欧阳庭的手,“但我一直当那是族里久远前的传说,毕竟族中我从没见过有这种人。” 原始社会图腾崇拜,部落传说一般都喜欢神话自身,也没甚么稀罕的。因此欧阳庭只是笑笑,牵着他手继续前行。 阿梧却将这事放在心里翻来覆去思索,好一阵后忍不住又捏捏他手道:“这种鷟草以凤为名,难道是因为长得像么?” 欧阳庭正巧走到标记处,也就停步一指:“你自己看吧。” 阿梧定睛一看,见五步远处恰恰是颗梧桐。那树矗立笔挺,枝繁叶茂。其下果然有株小小异草,一根柔软的茎上只长着一片叶子。其上孤零零一个花苞,微微绽开一点,还未完全盛放。 阿梧忍不住松手走过去,蹲在旁边细细查看。最稀奇那叶上有细短的异色绒毛。也许是此处背阴,也或是入夜之故,那绒毛看着仿佛有些带着青紫色。 阿梧不禁伸手轻轻去摸那花瓣,指尖一时绒绒发痒,这就轻笑出声:“甚么时候开花?” 欧阳庭环着手臂靠着梧桐树,抬眼看着天上月亮道:“今夜。” “是么?”阿梧惊喜道。 “也许下一秒,也许很久。”欧阳庭耸耸肩,“之前说了,这花很有些脾气。” 阿梧哈的一笑,索性坐在那花旁边:“说不准这花讨厌你,索性一直不开。” “随便。”欧阳庭似乎在想甚么,只随口应了。 阿梧倒有些不习惯,抬头看他一眼:“我是说,花讨厌你。” “嗯。” “……我没说我讨厌你。” “嗯。” “……算啦。”阿梧翻个白眼扭开头,“华叔为甚么要这种草?” “我不十分清楚。”欧阳庭抬头看着天上月亮此刻又露出来,“他单说你是凤族人,这药草能助你更快痊癒。” 摸着花骨朵的手一顿,阿梧收回手来:“哦。” 两人至此也就不再言语,仿佛都专心致志等那花开。 阿梧拨弄一阵那花的叶子,又转头拔周围的草玩。过得一阵愈加觉得无聊,有心想说些甚么打发时间,但看欧阳庭靠着梧桐树一动不动也就歇了说话的心思。想起身去做点儿别的,偏偏自己不认得路。四下黑乎乎的密林说不定还有勐兽埋伏,只得深吸口气作罢,单继续老实等着罢了。 这么候了不知多久,换过数种姿势的阿梧越发睏倦。杵着头不禁一点一点,迷迷煳煳似睡非睡之间,鼻端仿佛闻到股淡淡的馨香之气。 如芝兰之芳,又似甘松苏合。初时微苦,继而清雅甘美、沁润心脾。久之则通体舒泰,浑然忘忧。在这香中,阿梧只觉得身如云雾,下一秒就要飞上天似得飘忽轻快。 而打量周遭万物,才惊觉自己真在天上翱翔。 浩气方方,云收四野。山无极而明霁,极目可视碧波无垠。振翅掀起狂流,顷刻间大浪涛涛。 一时兴起望那水面扑去,携疾风以破,鱼鰲纷纷潜行避让。狂笑三声再傲然提气上行,须臾直入云霄。 雾气缭绕,微凉之息裹身。湿气缠裹粘腻不适,待望金乌飞去,却叫灼灼白光刺得睁不开眼。 第28页 只这一下恍惚,便歪斜了身体把控不住。此刻风又不便,无法借力腾空挪移。无措挣扎几番,终究直直坠下。 阿梧慌得惊叫出口,却听见非人所言,乃鸣禽唿喝一般。定睛细看,发现挥舞的竟不是两条手臂,乃是一双翅膀。 并非斑斓羽翼,墨墨黑的翎毛长而柔韧,可惜此刻完全使不上劲。勉力转动身体,毫无先前轻捷灵动的肆意,竟直直朝山巅险崖撞去。 难道自己居然要蠢得砸死在石头上么?! 就在悲鸣这不体面的死法时,一股劲风袭来将他一阻,冲击之势立缓。另有数股气流捲住他双脚双翼,稳稳拉好托住,免了他的悲剧。 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定下心神,阿梧抬头四下张望,得见一人立于西天云上。 只见他玉冠束髮,面容冷峻。白衫金带,衣袂随风而摆。 “大胆妖兽,何故犯我离象宗界?” 忽有声至耳畔,声沉而寒,如金石破空。 不见回应,那人似是不悦道:“灵智未开?蠢物。” 呸!你才蠢呢,我可是—— “餵。” 阿梧勐地睁开眼睛,又被强光刺得再度合眼。头晕脑胀竟不知身在何处,过了一阵才缓缓眯眼试着睁开:“我,我怎么了?” 欧阳庭顿了顿无奈道:“睡着了。” “哦。”阿梧抬手揉了揉眼睛却惊叫道,“你你你,你在干嘛?!” 欧阳庭淡定地扫他一眼:“回村。” “我是说你干嘛背着我?!” “不背难道抱?”欧阳庭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阿梧低头让过迎面撞来的一根树枝,却又发觉在他背上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你,你不会叫醒我么?!” “你以为我没叫过?” 阿梧呃了一声:“那花……” “开了。”欧阳庭想一想还是略加解释,“叫不醒你,又不能把你就那样丢下。” “我——我现在醒了!让我自己走。” 欧阳庭停步道:“我不太建议你立刻这么做。” “喂,我真的没那么不堪。再说,我的伤真的好了很多!” “你别多心。”欧阳庭嘆口气,“只是你一直盘腿坐在鷟草旁边,我不是很确定你现在能走,或者走得很快。” 阿梧不死心地非要下来试试。一踩地面才发觉两条腿果然又酸又软,走路像醉酒似得乱打转,只得默默接受像小孩儿似得被背着走:“对不起啊……” 欧阳庭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有些不忍:“本也可以等你休息片刻,只华叔说这药草最好尽快交给他制药。” 阿梧闻言更加羞赧,不由垂首将脸贴在自己手背上,头抵着欧阳庭的后颈嘆了口气。 欧阳庭自然不知这孩子到底在想甚么,单听那嘆息以为他又不舒服了,便暗自翻个白眼道:“抱紧。” “啊?” 欧阳庭扬首微微一摇,立刻化成那大蛇展翅沖天而起。 阿梧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才没摔下去,不由心里庆幸自己眼疾手快。过一阵定下神来,才发觉初时远看单觉这翼蛇个头不小,待到此刻才知竟是如此庞然大物。 悄悄咋舌的阿梧不由垂目打量自己环抱住的黝黑蛇身,但见那鳞片一枚一枚闪闪发光,仿佛珠宝璀璨闪烁。这就稀奇地伸手去摸,恨不能揪下一片来看仔细些。 那蛇勐地一颤,就听欧阳庭仿佛极度不适、又如竭力克制着甚么道:“你干嘛?” “我,我就好奇……” 那大蛇回过头来,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别乱摸。” 阿梧也觉自己造次了,又叫那双竖瞳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连连点头。直到那蛇转过头去才舒口气,跟着不免在心底暗骂自己不济。左思右想终究不服气道:“你真的是蛇?” 那蛇怪异地倾斜飞歪一段,跟着才转向绕回前路:“没有翅膀的话,应当叫龙。” “龙?”阿梧更加奇怪,不由追问。 “说了你也不知道,就当是蛇吧。”欧阳庭嘆了口气转移话题,“你先前做梦了?” “唔……” “梦见甚么?唿喝乱舞、喊打喊杀的。” 阿梧认真回想,脑中却仿佛云遮雾绕般不见其门,只得道:“我忘了……” 欧阳庭本以为他是梦见灭族被追杀之类,正待劝慰几句不想听见这三个字,也就没好气道:“蠢。” 阿梧一瞪眼想反驳,却又不知说甚么好。由是狠狠一拍蛇身,气鼓鼓地不说话了。 欧阳庭也不和他计较,风驰电掣往东而行。不过几息间就见农田渐起,远远可见苍族聚居村口的大树。 正要落下时,欧阳庭却定住身形,悬于半空极目远眺。 阿梧好奇又不想开口求问,便咬着嘴唇不解打量。 再过一刻,才见前方空中黑压压飞来一片大鸟。 阿梧登时愣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再看。 尖锐弯曲的喙,不详的艷丽黄色;通身强健有力,趾有利爪;双翼宽大善飞,眼神刀锋般锋利——鹰族! “……阿梧。” “嗯!” “想杀人,我不拦你。” “哈?” “别揪我鳞片行么。” 第17章 雄兔脚扑朔 “揪,揪鳞片?”阿虎震惊得张大嘴,“你不仅摸了我哥还揪了他的鳞片?!” “是啊!”阿梧瞪他一眼,“真可惜没揪下来。”说着嫌弃地将他嘴里掉出的肉脯塞回去,“不准在床上吃东西!脏死了。” “没事儿,这是我哥的床。比起这个不是更该惊嘆你居然敢怂我哥么?!”阿虎一只前爪拍拍胸膛,另一只抱着那肉脯嚼了嚼吞下去又道,“不行不行,我得压压惊。好阿连,再给我一片儿呗?” 阿连笑着还真给了床上的小老虎一片,也同时递了碗药给阿梧。 “行吧,反正不是我的床。”阿梧翻个白眼一口气把药灌下去,“其实我觉得自己现在也需要压惊,不如尝尝老虎胆?” 阿虎捂着心口往后缩:“我这么可爱你也下得去嘴?” “我连你哥的鳞片都敢揪不是么?”阿梧将碗一丢,狰狞地笑着扑过来。 阿连在边上看着一人一虎从床上闹腾到地下,不禁掩口而笑:“只怕不是真的。且不说痛,这也很……不合宜。阿阳不会那么做的。” 阿梧眨眨眼转头看他:“当然真没有。不过疼甚么的,用他的话来说:他还小么?” “不是这么说呀。要是谁揪掉我一根毛,我都得疼半天呢。”阿虎伸伸爪子,“我敢打赌,你要真揪下来了,现在你肯定伤上加伤啦。”说着自个儿笑得满地乱滚。 第29页 阿梧故作气愤斜他一眼,却也撑不住笑了起来。 “而且,你说阿阳是以兽形带你飞回来的?”阿连很辛苦地忍着笑道。 “是啊,据说那样快一点。”阿梧忿忿道,“可他突然变化,差点儿没吓得我摔下去。” 阿虎怪同情地看着他:“还好你也是个雄性。” 阿梧一怔,突地脸红跳起来:“喂喂!” 阿虎歪着头打个呵欠:“下回得让阿连也坐坐才对。” 阿连抿抿唇道:“阿虎别瞎说。” “等过了月祭,随时都可以啦。”阿虎跳上阿连的腿上摇头晃脑道,“这可是结了亲的伴侣才能享受的特权。” 阿连仿佛羞赧地垂下头来,单伸手轻轻抚摸他背毛。 阿梧也老实地往凳子上坐了:“月祭啊……” “大日子。”阿虎咂咂嘴,“好多好吃的!” 阿连哭笑不得揪他耳朵:“阿阳都为了你找出那么些好吃的了,你还不满足?” “哪儿够啊!”阿虎翻过身来蹭他手指,“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阿梧静静看着他俩亲昵地说话,不由想到以前月祭时凤族的庆典,黯然垂首嘆了口气。 阿连见他这无精打采的样子便有心和他说说话:“阿梧,昨天夜里你偷偷熘出去可把我们吓坏了,以后再不许了。” “嗯。”阿梧点点头,却又奇道,“我出来时分明没人看见,你们怎么发现的?” “阿连每天晚上都会去给我哥送点儿吃的啊换洗衣裳啊之类。”阿虎挤眉弄眼道,“其实未婚夫夫想见面根本不用藉口的嘛。” 阿连面上一红:“阿虎!” “可昨晚上我哥不在,他就害羞请阿华叔叔去。这一看不要紧啊,啧啧——” 阿梧却想到几次见这位阿连,都是有人在一旁——哦,除了那次在村外田里。不过当时也算青天白日、众目昭彰的,看来这位雌性还是挺注意避嫌的嘛。 “阿梧?”阿连见他不说话,不由急急解释道,“我不是监视你,只是……” “没关系。”阿梧只笑笑摆手。 阿虎接口缠着问那鷟草的事,一脸兴致勃勃。 阿连也听得津津有味:“甚么草竟这般稀罕?阿阳只说是华叔叫摘来特意配药给你。” 阿梧亦是不解:“我也不晓得。” 阿连仿佛极好奇正待追问,阿虎抢道:“你刚说回来时遇到了鹰族?” 阿连一怔,担忧地抬眼看来。 阿梧拧起眉头:“嗯。” “这倒是怪了,我们一向和鹰族没甚么往来。”阿虎甩甩尾巴,“阿连你说是吧?” 阿连略一想便摇首道:“别说鹰族了,往常也不见别的族来。” 阿虎得意洋洋道:“这就是高人风范。离群索居,悠然自得嘛。” 阿连噗的一笑,却又见阿梧一脸郁郁寡欢:“你也别担心,横竖族长叔叔和阿阳他们都在,不会有事的。” 却不想阿明来传话,说族长找阿梧过去有事。阿梧把心一横,也就豁出去了。 跟着阿明一路到了苍族议事待客的大厅。 这大厅是祭坛对着的一排木屋正中那间,坐东面西而建,宽敞明亮。墙上挂着苍族旗帜,堂中设有火堆。此刻是晨间午前,是以并未点燃。 堂上正东处单有一把椅子,端坐着个和颜悦色的中年人。站在他身侧的是欧阳庭,看着两人有七八分像。阿梧想这定当是族长了,也就垂首行礼。起身时见欧阳庭沖自己微微点了一下头,不知怎的竟觉着心内安定下来。再看两侧坐席,右侧是苍族人,其中族医苍华正摸着鬍子沖他笑。左边,则坐了七八个令他恨不能扑上去咬几口泄愤的鹰族。 “鹰利族长,你一定要见这孩子,我也不好拒绝。”那中年人微微一笑,“但我瞧着,他并不认识你啊。想必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苍图族长这话就不对了。要找谁,不是该我自己才知道么?”左侧第一把凳子上的男人十分傲慢地挑着眉,肆无忌惮上下打量一圈阿梧露出个假惺惺地笑来,“我倒觉得,就是他了。” 阿梧一阵噁心,正想张口就听欧阳庭道:“敢问鹰族族长可有凭证?” “自然有。本来我接了自家兄弟的求援赶去帮忙,可惜……终究慢了一步。”那个鹰利族长仿佛十分惋惜地嘆口气,“我找遍八柱山都不见他的遗孤,不得不派出族人四处打听——唉,你们也别老防贼似得,这孩子真是我亲侄子,我这当叔叔的难道还能害了他?你们看看他的脸,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你说对不对,阿梧?” 阿梧又气又恨,握紧了拳头正想发话却又被欧阳庭第二次抢了话:“一个名字而已。况且我族少与凤族往来,他们有何亲缘血脉我们自然无从知晓。难断真假之余,求援一说听来也甚是蹊跷。” “罢了,我知你们苍族素来胆小怕事。”那个鹰利族长一脸无奈,嘆气招手道,“阿鸢。” 阿梧震惊地看到一个褐色头髮的苗条雄性自左侧鹰族的队里出来,那人先是满怀激动喊了他一声“阿梧”才转头躬身行礼:“苍图族长,我是凤族人。早前我族长就是派的我向鹰族求援。”他低头嘆息着从腰间小袋里摸出个戒指,“这是当时传讯的信物。” 欧阳庭缓步过来接了,行过阿梧身边时快速扫了他一眼才转身呈给自家父亲。 苍图族长接过来细细一看:“这倒确实是凤族的族长印记。” 阿梧垂下头来咬紧牙关。往日自家父亲从不离身的戒指出现于此,只能说明他确实已经……但父亲绝无可能跟鹰族有甚么关系。如今看来,这阿鸢说不定是鹰族的奸细! 阿梧不觉越想越怕,后背阵阵发寒。后又越想越怒,恨不能立时冲上前拼命。 欧阳庭与苍图族长交换个眼神道:“父亲,如今并无其余凤族人在场,那些只好算一家之言。” 鹰族的族长一皱眉:“小子无礼!几次三番,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 “少年人若不意气风发,将来何堪族长之位?”苍图族长呵呵一笑,“不过阿阳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他这就正色道,“虽然我不晓得鹰利族长是如何知道我苍族最近收留了一个受伤落难的孩子,但我对这个孩子却是一无所知。” 鹰利族长哈的一笑:“苍图族长不知情有可原,我那侄子从未见过我,说不认得也属正常。可阿鸢是他一族人,先前一看便认了出来。苍图族长何必再疑?” 阿梧的心勐地收紧,不觉抬头看向堂上。 欧阳庭面无表情走来,将那戒指伸到阿梧面前:“你认识这个么?” 第30页 阿梧看着他黑漆漆的双眼,哑声道:“不,不认识。” 欧阳庭又指着那个阿鸢道:“你认识那个么?” “从未见过。” 那阿鸢立刻皱眉大叫:“阿梧,你傻了么?那分明是你父亲的戒指!” “能刺探到我族多了个人,自然也能打听出姓甚名谁。”欧阳庭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那阿鸢似乎气极,回身只管对鹰利族长大声道:“就是他!我不会认错的!” 鹰利族长一脸激动感慨,快慰地起身张开双臂近前来:“我可怜的侄儿一定是吓傻了——” 欧阳庭将阿梧拉到自己身后,冷冷注视对方。 “你这小子!”鹰利族长怒视他道,“阻挠我寻回亲人,究竟安的甚么心?!” “不敢。”欧阳庭挑挑眉,“只是疑窦丛生,不吐不快。” “……哼!”阿烈族长扫眼上面稳坐如山的苍图族长,恶狠狠吐了口气。 “我救下这少年时,他从未说过自己是哪族人。”欧阳庭不疾不徐道,“方才那位阿鸢自称是凤族人,我看这孩子也没有甚么惊喜交加的神情。这其中,只怕有误会。人有相似,也属寻常。” 阿鸢上前一步道:“阿梧,阿梧你当真不认得我了么?我——” 阿梧紧紧抓着欧阳庭的胳膊,沖那阿鸢大吼道:“我不认识你!” “那你总是凤族的人。”鹰利族长眯起眼睛,“你脚上有凤族纹身为证!” 阿梧不觉手一僵,欧阳庭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一直没开口的苍华族医突然道:“他没有哦。” “甚么?!” 一时满坐皆惊,苍华族医却慢条斯理摸着鬍子道:“从阿阳把那孩子救回来,我一直给他治伤。可从没见过甚么凤族纹身吶。” “这不可能!”阿鸢急道。 苍华族医只笑眯眯道:“他就站在那儿,也抵赖不得啊。” 欧阳庭看了一眼阿梧,反手握住他手腕,俯身将他左脚微微抬起。 但见那腿纤细光洁,确实甚么都没有。 那个阿鸢一怔迅速道:“另一边!” “哦。”阿梧冷漠地扫他一眼,又换了右腿,“是么?” 那阿鸢定睛细看,随即面上发白:“这,这……” 鹰利族长却皱眉冷笑道:“或许是我弟兄担心自家继承人,才换了位置。不如——” “此言差矣。鹰利族长啊,你眼前这个孩子,可是个雌性啊。”苍华笑得眉眼弯弯。 “这,这不可能!”阿鸢瞪大眼睛指着阿梧道,“你们以为给他换上雌性的衣服就能冒充了么?!” “谁规定男人——啊,雄性必须穿裙子的?”欧阳庭嘲讽地一笑,“若他真是雄性,你倒说说看他的兽形是甚么?” “这,这……” 苍图族长柔声看着阿梧道:“孩子,你自己说呢?” “我,我没有兽形。”阿梧眨着眼睛。 上坐的苍图族长这才缓缓起身微笑道:“看来,鹰利族长你是白跑一趟了。毕竟,你要找的,可是凤族的下任族长,是一个雄·性有凤族印·记的孩子,不是么?” 说完也不等答话就收敛笑意冷道,“不好耽误贵族寻人大事。阿阳,送客!” 第18章 雌兔眼迷离 阿虎张大了眼睛,以打量神奇生物的眼神热切地注视着阿梧。 阿连微微皱眉,浑然不解却欲言又止地望着阿梧。 送客回来的欧阳庭坐在对面,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阿梧也说不清为何有些慌,小声道:“我,我甚么都不知道。” 阿虎唿的一下扑到他身上:“我就说你身上的味道为毛总是很奇怪!” “事后诸葛亮。”欧阳庭不咸不淡给自己倒了杯水。 阿虎唿的回过头去呲牙咧嘴道:“好拽哦!你又知道啦?!” “我不需要知道,不是么?”欧阳庭给了他一个含义丰富的眼神。 阿虎唿噜一声挥挥爪子:“要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动手了!” 阿梧心乱如麻却还是忍不住一笑:“诸葛亮是甚么?” “一种神奇的药草。”欧阳庭淡淡道。 阿连微微张口似乎想说甚么,却又垂下头来。 阿梧左右看看深吸口气,勐地站起身来大声道:“我又不是故意欺骗你们!我自己真的不知道啊!” “小点儿声儿小点儿声儿!”阿虎差点儿从他身上掉下来,艰难地伸出爪子勾住他的头髮道,“你先坐下!” 阿梧抱着小白老虎抿抿唇,唿出这口气反倒坦然坐下了——顺手揉着阿虎的背毛。 阿虎捏捏他的手指悄声道:“你真的不知道?” 阿梧点点头:“从小父亲只是告诉我,我们族长一脉比较特别。非得到了年纪才会显出兽形来,所以我也就没当回事。再说族里也没人问过。” 欧阳庭听在耳中,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那个阿鸢……” “我不清楚。”阿梧厌烦地瘪嘴,“他在我出生前就生活在族里。如今看来说不准就是他透露了我们族里的布防给鹰族!”这就手一抓恨声道,“真想把他千刀万剐!” “诶呦疼疼疼疼——”阿虎怪叫一声,挣脱他的魔掌跳到阿连膝上瞪眼,“你是嫉妒我美丽的皮毛么?!” 阿梧叫他说得哭笑不得,只好嘆口气。 阿虎翻个白眼舔舔自己:“阿连快来安慰我!……阿连?” 阿连仿佛才回神应了一声,轻轻抚摸小白老虎的后背。 欧阳庭看他一眼:“吓着了?” 阿虎也抬头来看:“诶呀,你脸好白。” 阿连下意识抬手轻触自己脸颊:“是有些被吓着了……听阿梧这般说,那个阿鸢岂不是奸细?” 阿梧紧握双拳:“早晚有一天要杀了他为我族人报仇!” “报復雪恨等你有能力再说。”欧阳庭并不对此置评,只皱眉道,“鹰族为何一定要找到你?” “铲草除根?”阿虎歪着头。 “或许……有所图谋。”阿连很是担忧地看着阿梧道,“各族都有些不外传的隐秘,阿梧你不妨仔细想想。” 阿梧无奈地一摊手:“我如今连自己究竟是雌性还是雄性都不晓得,这算不算是我们凤族的隐秘?” 阿虎噗的一声笑出来。 欧阳庭却起身道:“我找华叔。” “我也去!”阿梧跟着起身追了出去。 阿连本也想跟去,奈何阿虎还在不停笑着左右打滚。阿连生怕摔了这小傢伙,只得好好抱住他。 第31页 “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1”苍华仿佛知道他们要来,笑眯眯递过份东西。 欧阳庭扫眼上面潦草的“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字样就皱眉,阿梧却翻来覆去看得几遍愈加疑惑,口中喃喃念叨:“这甚么鬼?” 欧阳庭道:“凤凰,雄为凤,雌为凰。” 阿梧一愣,指着自己鼻子道:“我真是雌性啊?!” “我也不十分肯定。”苍华摸着鬍子笑道,“毕竟凤族一向隐居山林,轻易不出。” “可,可父亲和阿爸也没说过我不是雄性啊。”阿梧张了张嘴,有些无力地辩解。 欧阳庭心道或许在这个见鬼的兽人世界里,凤族幼年就是不分雌雄,到成年才会显出差异。所以也真不能怪这倒霉孩子的爹妈,他们根本说不清到底自己生了个甚么性别的娃。却又一转念道:“华叔,那鷟草——” 苍华捻须一笑:“然也。” 阿梧眨眨眼:“啥?” 欧阳庭斜他一眼,再垂目示意他的腿。阿梧福临心至啊了一声:“那碗药?” 苍华笑眯眯道:“鷟草有生肌活肤之能,但仅对凤族人有此奇效。” 阿梧也低头看着自己脚踝:“竟然连刺青也能掩去么?” “我原本也不是为此要阿阳摘鷟草。”苍华摸着鬍子道,“横竖那药加进去即便无效也不会吃坏人。如今看,倒算歪打正着。” 阿梧闻言顿感无力,心想要是弄巧反拙了怎办。 欧阳庭却道:“华叔,鹰族出村,却未远离象山地界。” “象山不小。”苍华放下手来看他一眼却又笑了,“还有一个月就当月祭,你有得忙呢。” 欧阳庭皱皱眉应了声“是”,便告辞离去。 阿梧跟着他出来,见他一直拧着眉头也就没好气道:“你又在想甚么破点子?” 欧阳庭却道:“其实待你成年便知雄雌,无需烦恼。” 阿梧一愣,随即扭开头道:“不用你多事。” 欧阳庭也就不再多言。 阿梧再走一阵忍不住又道:“我知道你不是好人,平时恶声恶气地总欺负我——” 欧阳庭勐地脚步一顿站定了看他,阿梧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道:“干嘛!” “我是不是好人跟你有甚么关系。”欧阳庭扫他一眼,“而且我想你最好知道,当初一定要救你的是阿虎和阿连,并不是我。你不必感谢我。” “啊?”阿梧一怔,“可我,可我记得是你背我……” “是我背你。”欧阳庭冷冷看着他,“他俩一个小孩儿一个雌性,谁背得动你?” 阿梧不由皱起眉来:“你甚么意思?” “我本心不想救你。” 阿梧握起右拳道:“你,你见死不救?” “如果知道救你是个大。麻。烦。”欧阳庭十分不屑地扫他一眼,“你在气甚么,我说错了么?” 阿梧勃然变色:“你!” 欧阳庭不动声色道:“你们凤族和鹰族有甚么恩怨纠葛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但看在苍族从未与你们结怨、更有救你一命的份上,你早作打算吧。” 阿梧气得浑身发抖:“我,我也没求着你们救我啊!你当我愿意死皮赖脸住在你们这破村子么?!” “嗯,所以就当我们自食恶果好了。”欧阳庭淡淡道,“但盲羊补牢为时未晚……算了,这个你也听不懂,你接着有何打算?” 阿梧怒火中烧,忍不住上前一步举手就打。 欧阳庭微微侧首,轻松抓住他手腕嗤笑道:“你想打我?” “不然呢?!”阿梧吼道,“别以为救了我就能对我指手画脚!我告诉你阿阳,我不稀罕,不稀罕!”说完用力收回手来扭头就跑。 欧阳庭环起手臂眯眼看他一路跑远了,方才仿佛无意扫了眼身后大树,勐地化作蛇形飞远。 阿梧一路发足狂奔,直到心如雷鸣脚步发虚才停下。 扶着一棵大树深深喘气,听着风吹林木森森,不知怎的一时悲从心起,百感交集。眼底这就热辣辣地疼起来,竟止不住那酸楚,结结实实大哭了一场。 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才觉口干舌燥,眼睛酸痛,喉咙也沙哑生涩。 阿梧嘆口气,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打量四下,才发觉自己跑出了苍族的村子,现下是在村外农田尽头处。他心想先前遭这般羞辱,如今既已出村那苍族不回也罢。还好如今身上伤好得七七八八,勉力自保或是寻得些许吃食都不是难事。 横竖天大地大,哪里不是容身之处。 如此一想,阿梧也就振作精神,沿着田埂再行一段就见一条小河。便沿着小河而行,渐渐入了山中。 沿河芒草杞柳随风摇摆,细细索索之声不绝于耳。再行一段,长草萋萋,林深不闻鸟语。 走了这一阵,阿梧只觉得双脚发胀。又感腹中空空,这就打算找点儿果子权且饱腹。但举目望来,竟一时寻不见。 又勉力找了一刻,见一树外皮黧黑,有些纵裂之纹。小枝带着些许红褐色的光泽,日头下有些郁郁之情。花白蕊粉,风一起簇簇落下,也有结果。但近看青涩细小,想来是不能吃的。 再走几步,又见几棵枝肥叶长,且那叶竟大如半个手掌宽。每枝均结了数十粒黄橙橙的果子,粒粒如鸽卵般浑圆饱满,衬得满树金黄璀璨,美不胜收。 阿梧试探着摘了一个剥皮尝得一口,顿觉舌尖津甜。喜不自胜再摘了几枚吞吃入腹,才觉得有了些气力。正犹豫是休息片刻还是一鼓作气时,就听对面高草树后一阵声响,跟着冒出个人来。 “阿梧?” 阿梧松口气復又坐下道:“阿明哥。” “叫我阿明就好。”那人高马大的阿明背着个竹筐过来,很是疑惑地看他,“你怎的一个人在这儿?” 阿梧摆摆手:“别问。” “好。”阿明也就挨着他三步远坐了,想一想道,“你是出来散心的么?” 阿梧嘆口气:“就当是吧。” “那你……饿了么,要喝水么?” 阿梧一喜:“可以么?” “有甚么不可以的。”阿明笑着取出框中肉脯与水囊递给他。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又笑,“看来真是饿了,阿阳不给你饭吃么?” 阿梧一梗,登时呛到连连咳嗽。 阿明有些手足无措,等他止了方讪讪道:“我,我说错话了,抱歉。” 阿梧擦擦嘴:“没事,是我自己不好。惹人讨厌了还不自知。” “这是甚么话?”阿明稀奇地看他一眼却又怒道,“谁欺负你了么?我这就去揍他!” 第32页 阿梧愁肠百结却也笑出声来:“你打不过他的。” “不可能!”阿明哼了一声叉着腰道,“除了阿阳族里我怕谁?!”却又稀奇道,“真是阿阳?” 阿梧看着他道:“若我说是呢?” “那不可能。”阿明一脸坚定,“虽说阿阳不是我理想对象,但他为人没啥问题啊。遇事儿不慌不忙的很有主见,又肯照顾幼小,怎么会欺负你呢?快别和我说笑了。” 阿梧嘆口气:“看吧,说实话总是没人信。” 阿明皱皱眉:“别是有误会吧?” “我讨厌他。”阿梧撅起嘴哼得一声,却又唾弃自己怎么像个雌性耍赖撒娇的口吻,这就忙得收敛心神道,“我就随便说说,你,你别当真。我可不是挑拨离间啊。” 阿明哈的笑了:“我知道,阿梧这么漂亮,肯定不是坏人的。你就是和我开玩笑而已。” 阿梧嘆口气:“就当那样吧。” 阿明陪他坐了一阵道:“要回去了么?” 阿梧摇摇头:“我……再坐一会儿。”又忙地抬头道,“你若有事就先回吧。” “可——” “真的,一会儿,我一会儿自己就回去了。”阿梧再补了一句,“也别告诉他们,免得,免得阿阳再把我抓回去。你也知道,阿虎咋咋唿唿的。” 阿明瞭然点头:“阿虎就是那个性子啦。其实还挺可爱的。” 阿梧勉强克制满心烦躁再和他寒暄几句,看着阿明走远后忙得起身反向而行。只想离苍族越远越好,便也不敢再沿河前行,单捡着林深幽静处走了。 ———————————————————————————— 1语出《山海经·南次三经》。此处皇,既凰。所谓丹穴山有大鸟啊【眨眼】 第19章 山穷水尽处 单说阿明一路回了村里,越想越不对劲,索性往阿阳家行。 在门口见到晒太阳的阿虎,阿明打个招唿:“你阿阳哥在么?” 阿虎摇着尾巴道:“他先前和阿梧去找华叔啦。” “是么?”阿明更觉奇怪,“可我刚才明明看到阿梧在琵琶林那边。” “琵琶林?”阿虎一下跳起来,“好啊,我哥背着我悄悄带阿梧去摘果子吃么?气死我啦!” “不是不是。”阿明摇头道,“是只有阿梧一个人在,不然我干嘛来找你哥?” 阿虎哦了一声:“也对诶。可是,我哥应该和阿梧在一起才是啊?” “所以……”阿明张张嘴,“糟糕!” 阿虎眨眨眼睛:“又怎么了?” “阿梧还说叫我别告诉你们,难道他……想悄悄一个人走了?”阿明皱起眉来很是不解道,“这是怎么弄的。” “不会啦。”阿虎趴回去接着晒太阳,“阿梧伤没好完,又是个未成年,他怎么可能一个人离开呢?” “说的也是。”阿明这就放下心来,“可能是想散散心,大概一会儿自己就回来了。” 阿虎嗯嗯两声,慵懒地甩着尾巴:“也不知道今天阿连和阿爸给我们做甚么好吃的。” 阿明噗的笑出来:“看样子当真只有你哥能制得住你。”却又左右看看,“说起阿连,怎么不见他?” “不知道哦。”阿虎再翻个身换另一边晒,“大概是洗菜去了?” “我过来时没见他在河边啊。” “诶呀,他那么大人了,总不会丢的,放心放心。”阿虎闭上眼睛挥挥爪子,又舒服得唿噜起来。 阿明摇头嘆笑一声:“罢了,总之没事儿就好。”说完也就去了。 阿虎听着脚步声行远才勐地睁开眼睛,盯着出村那条路看了一阵才打个呵欠。施施然将脑袋搁在爪子下面,合眼假寐了。 阿梧一路急匆匆奔行,直至暮云红霞渐起才停步休息。 寻了棵树靠着,望着身边绿意森森,远眺这象山绵延起伏,心绪便也万千。额上的汗水叫凉风慢慢吹干了,不知怎的又想嘆气。阿梧索性扬手自树上摘个果子,边吃边慢慢打算。 虽然明白早晚都得离开苍族,但如今这样如同被人赶走,又或是自己负气出走的举动,都让阿梧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不解着若是讨厌自己干嘛救回来,忿忿着若不希望自己留下明明可以—— 阿梧用力摇摇头,狠狠咬下最后一块果肉,扬手将果核扔远。飞了不多远就撞在树干上,发出一声闷响。出了半口气的阿梧静下心来,又道总得寻个地方过夜才是。这就不免暗自懊恼走得太过匆忙,居然两手空空就跑进山里。 如今的狼狈窘迫与先前被迫逃命时也相差无几,总之都是那个混帐阿阳害的! 这般想着越发恼了,阿梧恨恨在林中寻了半晌才渐渐消气。突见远处有棵已枯死的树,约三人环抱粗,当中似乎叫蚁类蛀了个大洞。 阿梧心头一喜,正忙不迭想扑过去,又想起一事来停步。俯身捡了块小石子略一掂量,算着距离先藏在棵树后,将那小石子往洞口砸去。 倒是没看到甚么动物出来,阿梧不放心又再砸了几块等候一阵。见仍然安静,这才慢慢走过去。近前来看颇有些无奈地发现那树洞离地很有些距离。反覆折腾数次还是爬不不去,这就转头四下打量。找了几块石头靠着树干逐一堆叠,这才爬到了洞口。 扒着树干小心地打量一眼,里面果然空空荡荡。但大概有甚么动物住过,某些气味儿让他不太舒服。但眼看太阳已快隐没山巅之后,再去寻找别的地方恐怕更难。横竖只住一晚明早就走,也能勉强忍耐。 阿梧边劝慰自己边快速将洞里的枯枝残叶之类统统清理出去。正盘算着再去寻些干净的柔草来垫软些好休息,就听一阵穿行草木之声,跟着有沉重的唿吸伴随着地面的微颤—— 一只全身长毛黑亮的野兽拖着只半死不活的动物径直往树下来! 那野兽仿佛极其疑惑地四处嗅闻,跟着随手一拍就把他先前辛辛苦苦才铺好的石块“台阶”打散。阿梧下意识往洞里一缩,紧紧抱着自己双臂。随后树干却摇晃了一下,阿梧差点儿没吓得魂飞魄散。 等了一阵却不见再有动静,阿梧把心一横悄悄探头一望。原来那野兽背靠着树干坐下,正撕扯着猎物狼吞虎咽进食。 阿梧心知暂时没有危险,但盯着它和自己差不多高却有他三个那么大的身体暗中咽口口水。那黑乎乎的大块头唯独当胸一块月牙形的白斑,圆头大耳小眼睛,四只爪子又厚又结实。 不一刻野兽进食完,叼着还剩一半的猎物残躯行到一边树下,开始挖坑。 阿梧此刻很是犹豫。跑?也许不等熘下树那野兽就发现他了;不跑?那一会儿还得麻烦野兽再挖个坑好把他也埋了当储备粮。 第33页 看着那野兽回身越走越近,阿梧在心里呻。吟,仿佛绝望地感受到它越来越近的唿吸与气味。很好,不用纠结了。那野兽就快结束今天的“劳动”,准备回来休息了。 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还是负隅顽抗拼死一搏?画地为牢的阿梧陷入了深深地怀疑与快速地念头转换中。 一阵风吹过草丛树叶发出唰唰声,那野兽停下脚步转头四下打量。阿梧屏住唿吸,看着那双小圆眼露出有些警惕却又发散的眼神,跟着仿佛一脸困惑地翕动起鼻翼,像个人似得直立起来迎风深深嗅闻。 阿梧心里一动,难道……它看不太清楚?看着那野兽谨慎又缓慢地转过头去,阿梧突地冒出个念头。 尽量轻柔平缓的伸出手捡起洞中先前砸进来的小石子,趁着那野兽背身的空隙,用力向远方砸出。 那黑毛野兽的大耳勐地一颤,以比先前快数倍的速度向那个方向扑去。 阿梧待它跑走才轻轻舒口气,蹑手蹑脚地就从树洞里钻出来,却又欲哭无泪地看着没了简易台阶的半高距离。一咬牙,狠狠心就从树洞里跳了下来—— 七荤八素头晕脑胀,幸好没摔伤。 阿梧一只手揉着脑袋另一只手捏捏脚踝,正想起身逃跑,却见那黑黑的野兽已经转头又寻声回来了! 看着高大健壮的野兽像堵墙似得唿啸冲来,阿梧绝望地扭头就跑,却又被地上的树枝绊倒摔在地上。脸颊与双手都火辣辣的疼起来,而身后已经可以清楚地听见那野兽口中发出的喘气声! 扭头就见那黑色的野兽已经扑到身前,张开血盆大口大吼一声。阿梧下意识举起一只手用胳膊挡在头前,另一只手不管抓着甚么都奋力往那野兽身上咋去。双腿只管胡乱蹬地向后缩,聊胜于无地尽力拉开距离。 那野兽被小石子或是树枝之类砸中,似乎发怒般仰头再狂吼了一声,高举起爪子就要拍下—— 阿梧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最好一击毙命,免得经歷漫长的疼痛。 一阵风再起,那野兽再发出一声怒吼嘶鸣,跟着扑倒在地。 阿梧恰恰被那野兽压住了半条腿,立时又痛又麻。却心惊胆战一动也不敢动。即使那野兽彻底没了动静,但仿佛还有唿吸,这就更加不敢睁开眼睛。 微凉的晚风拂过林梢,阿梧忍了又忍还是打了个喷嚏,随即就发觉压住自己腿的野兽没了。 没了?! 阿梧勐地张开眼睛,就见昏暗的林中有人揪着那黑毛野兽的后背掀到一边。 他半长的黑髮扎起垂在身后,围着兽皮裙子的腰间隐隐看得见结实的肌肉线条。他将那野兽放到一边,面无表情沖他伸出手来。 阿梧愣愣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人皱了皱眉蹲下来检查他的腿:“受伤了?哪里痛。” 碰触到身体的手掌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但此刻却让阿梧觉得温暖。他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人,似乎该谢他却又想骂他,想骂他又觉得还是该谢他。两种矛盾的念头此消彼长均不甘示弱,令他说不出话来。 “可能有点儿扭到了,应该不严重。”那人似乎松了口气收了手,又鄙夷地看他一眼,“本来还能夸你有勇无谋,现在看,连匹夫余勇都没有。” 阿梧终于回过神来,闻言恼怒地伸手一推他:“要你管!混蛋阿阳!” 一旁的那野兽却仿佛动了一下,吓得阿梧立刻跳起来揪着那人扭头就跑。 “那到底是甚么东西?”终于觉得安全了的阿梧这才停下喘气。 欧阳庭倒也不累,只是看这小鬼满头大汗也就停下脚步:“熊。哦,在这儿仿佛是叫‘黑黝黝’。” “甚么鬼。”阿梧翻个白眼又道,“你没杀死它?!” “濒危野生动物好么。”欧阳庭说完又笑了,“当然,在这儿应该没这问题。” 阿梧莫名其妙瞪他一眼:“它差点儿杀了我!” “那又怎样。你占了它的窝还要杀它么?” “……那你还打它呢!” “我只是用石块砸中它后脑暂时敲晕了而已。况且你不是说,它要杀你么?” “……真不想谢你。” 见欧阳庭无所谓地耸肩,阿梧抿抿唇又道:“你,你晚上出来散步?” “谁叫你这么蠢。”欧阳庭嘆口气,疑惑地又凑近些盯着他的脸看。 阿梧往后退了一步:“干嘛?!” 欧阳庭皱着眉还是看着他,口中喃喃道:“长的倒是像,不着调的顽劣个性也挺像,就是……” “甚么?!”阿梧瞪大眼睛吼他。 “没甚么。”欧阳庭恢復了面无表情,“总之,我没打算出手的,谁叫你那么蠢。” “哈?!”阿梧气得一跳三尺高,“你跟着我就是打算看我笑话么?!” 欧阳庭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已经出来了:“自然是看别的。不过有笑话可看,干嘛不看。” 阿梧恼得过去抬腿就踢了他一下:“你这混帐!” 欧阳庭反而笑了:“啊,这下更像了。” “像甚么?!”阿梧气昏了头,抬手就往他身上没头没脑乱打,“一天到晚作弄我好玩么?!一会儿赶我走一会儿又救我,你到底想干甚么?!” 欧阳庭由着他打了几下才抓住他的手道:“马上你就知道了。” 阿梧甩了甩没挣开,也就气哼哼地想要再骂。却不想天上勐地吹来一阵狂风,黑压压的仿佛飞来了一群甚么东西。 欧阳庭眯眼望天道:“哦,来了。” 阿梧也就抬头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道:“鹰,鹰族?!” 第20章 坐看生死路 呜呀的夜风怪叫着卷过山峦树梢,发出阵阵奇诡之声。黑云层层堆叠,终于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 欧阳庭举目望天,心道当真是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转头看看周围的鹰族,有些显出人形站在四围,亦有不少维持兽形蹲在树上。林林落落仿佛无序随意,实则将二人围在当中。略一数点,白天来的那些只有部分显出身形。想必还有些埋伏于别处。 一只苍鹰自树上跳下瞬间化作个满脸傲慢的中年人,他抑制不住的洋洋自得道:“好久不见啊,年轻人。” 欧阳庭淡然地看着他:“日隐月升,确是漫长的一天。” “你好像并不惊讶。”鹰利族长看着他挑挑眉,“这可十分无趣吶。” “我非你族人,范不着矫揉媚上。”欧阳庭再打量他一眼,“你也不是我爸,用不着彩衣娱亲。” 鹰利族长干笑了两声,又盯着欧阳庭身后的阿梧道:“入夜了不在族中安睡——” “散步。”欧阳庭略动了动,将阿梧整个遮在身后。 第34页 “那就活该遇险了。”鹰利族长嘆了口气似乎很无奈道,“不过年轻人,道听途说多真伪难辨,万勿因此对我族生出误会,甚至抱有敌意吶。” “虽说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欧阳庭扫了他一眼,“但曲突徙薪也属正当。” 鹰利族长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又何苦一心一意与我为难?我不过是想找回我侄子罢了。” 阿梧不由抓紧了欧阳庭的手肘探出头来怒吼道:“谁是你侄子!” “侄子啊,没能及时救下凤族,你对我心生怨怼我也能理解。”鹰利族长装模作样伸出手来,“但如今你家破人亡无处可去,就让叔叔照顾你吧。” 阿梧恨声道:“谁要你假惺惺!分明就是你——” 欧阳庭一拍他脑袋道:“吹了一晚上风,脑子还是不清醒么?” 阿梧哼了一声又缩回头去,那鹰利族长眯眯眼道:“苍阳,即便你是下任苍族的族长,在我面前也不可放肆!” “一日未正式于族中任职,一日不可以族名记。”欧阳庭口中无所谓地应了一声,暗中握了一下阿梧的手,“至于放肆与否,我想一个深夜还徘徊别族领地的、不受欢迎的族类,没那个资格谈论。” 鹰利族长很是遗憾地后退了一步:“看来,多说无益。” 欧阳庭颔首打量周围蠢蠢欲动的鹰族众人:“本来这种时代,拳头硬才是老大。” 鹰利族长仰头大笑三声仿佛发出信号,周围的鹰族人立刻变幻形态向两人扑来。 欧阳庭迅速化为巨蛇,长身卷扫一拍,周围树顿时被齐腰折断一圈,扬起烟尘瀰漫目不能视。 阿梧只觉被股劲风推出,掩住口鼻低咳几声才发现自己被扔到了不远处的长草丛中。举目见那当中一团混战不休,倒也无人发觉他不在。思及先前的暗示提步想走,却又挣扎犹豫。 不跑?留下帮不上忙,还有可能拖后腿。 但跑?把那个该死的阿阳独自扔下,似乎……与理有亏。 这一犹豫,战圈外围警视的鹰族有人大吼道:“那个阿梧不在!” 鹰利族长厉声道:“阿鸢、阿斑,阿鵟、阿鹫!务必把那小子抓回来!” 立刻有四只巨鹰往四方飞驰,完全没有觉察他们存在的阿梧吓得矮身伏在长草中不敢轻动,暗自庆幸先前没有贸然跑走,否则此刻堪忧。两只眼睛不觉转回紧紧盯着当中,喃喃咒骂着那条该死的大蛇最好速战速决。 半空中的巨蛇一甩长尾就将只白头隼摔到树上砸晕,三爪各擒住一只兀鹫砸扔到地下,双眼灼灼闪光傲然昂首道:“想跑?” 鹰利族长怒吼一声,叱令众鸟先齐齐袭向巨蛇。 “蚍蜉撼树。”欧阳庭哼了一声,勐地腾空转身,瞬间就将两只花雕直接撞飞。 鹰利族长口中发出声尖利的鸣叫,顿时化回苍鹰也飞上半空。 无星无月的黑夜中,阿梧只能勉强看清那只近乎黑褐色的大鸟眉纹中夹杂着一条白羽,振翅腾空的某些角度隐隐能见翅下有白色,一旦那苍鹰偏转飞翔就不能再轻易看到行踪。 至于别的鹰类,则在这苍鹰的鸣叫指挥下分几圈将大蛇包围在当中。有的拍打翅膀发出声响鸣叫扰乱视听,有的趁机左右包抄,互相配合前后夹击。 蛇的视力……记得父亲说过蛇的眼睛都很古怪,单纯说“看”似乎有些不准确,那些冷血爬行生物多数是凭温度气味甚么的捕猎。阿梧这般想着,不由握起拳头紧紧盯着当空那条大蛇,心内祈求周围的蠢鸟再傻一点,最好发出足够的动静让他“看见”。 那大蛇却不受干扰,敏捷地让过几只黑雕的俯冲撞击,摆尾一扫再将头青雕拍晕在树干上:“何必麻烦,一起上吧。” ——所以你是真的看不见么?! 这大概是周围众人的想法。 阿梧本担忧他独自一人无法应对,但看那巨蛇一派从容游刃有余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搐,恍惚中又想起欧阳庭曾对他说过的话……行吧,那不是蛇,是“龙”。 眼看众鸟伤的伤晕的晕,那苍鹰怒不可遏。趁欧阳庭被两只白腿小隼遮住眼前时自背后死角勐地俯冲而下,锐利的爪狠狠在欧阳庭背上划下。 阿梧顿时心中一紧,忍不住大声道:“阿阳后——” 后面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不知何时一只手扼住了他的咽喉,另一个不知甚么冷硬的东西抵住自己后腰,有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耳畔这般说:“找到了。” 阿梧震惊地回头看去,不知该懊丧太多专心眼前而没警惕有人逼近,还是该震惊抓住自己的人居然是他。 那人看着当中鹰族明显处于不利之势,立刻扬声道:“住手!” 先前的扑击确实触及欧阳庭后背,但光滑的鳞片只令那苍鹰的爪打滑,并未伤到分毫。这一声“住手”倒真令众人停下动作,眼见地面草丛中缓缓站起的两人,欧阳庭忍不住皱了皱眉。 鹰利族长却是志得意满大笑三声,化为人形降下道:“既已如此,何须再战?” 欧阳庭也落到棵倾倒的树上变回人形,眼角扫过那人手中的匕首,没有说话。 “年轻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想甚么鬼主意。”鹰利族长踌躇满志地踱步过去,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之前没对苍族动手,不见得是怕了苍图那个老傢伙。至于你,本也不在我眼中。” 欧阳庭扫眼鹰族的人互相搀扶着聚拢:“苍族一向避世,绝非胆小怕事。” “随你怎么说。”鹰利族长哼笑一声,“看在你们苍族也曾对他照顾有加的份上,也就留个全尸吧。” “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血洗苍族么。”欧阳庭面不改色道。 “你以为苍族里我的人只有一个么?”鹰利族长面色阴沉。 “不然呢。”欧阳庭不疾不徐踏前一步,“苍族人员简单,族中都是知根知底的人。” “我可不信一个自幼就在你族中的人会被怀疑。”鹰利族长挑眉。 “冥冥上苍早予人智慧脱离野兽了。”欧阳庭看着那个脸色突然变白的人嘆了口气。 “何必嘴硬?他可是我鹰族最杰出的探子呢!”鹰利族长眼中闪过狡黠之光,“你全族并无一人怀疑过,甚至——你不都和他定亲了么?” 欧阳庭便也颔首道:“话是不错。至少,我原先确实不曾怀疑过你,阿连。” 那制住阿梧的正是阿连,此刻他声音微微发抖:“阿庭,我……” “你是鹰族人。”阿梧过了初时的震惊,此刻已回过神来,“所以你说你不知身世,是骗人的?” “阿阳,我……”阿连咬紧嘴唇微微扭开头不敢看他。 欧阳庭却道:“你一贯小心谨慎,奈何天。衣无缝的事,世间并无。” 第35页 阿梧眨眼道:“难道你——” “你也是个口风不严的。”欧阳庭转头看他,“不过若非如此,我也想不到自己族中还有别族奸细。” 那“奸细”二字,令阿连面如死灰:“我……你何时疑心我的?” “很多事你举止看似无不妥,但细细思量很有问题。”欧阳庭再嘆口气,“族中的流言何来?阿虎虽然……不靠谱,但并不多话也不多事;你每夜都来看我,其实是打探阿梧情形吧。更何况他本无心隐瞒你,自然被你套出许多消息去。”说着欧阳庭看了眼鹰利族长道,“各族中想必都有你们安插的探子,被灭族也不算无缘故。而苍族还不吸取教训,也就太傻。” “那可当真稀奇。”鹰利族长嘿嘿一笑,“你们也算严防死守滴水不漏,想传递消息没那么容易。” “刚说过天。衣无缝不存在。”欧阳庭第三次嘆气,“阿连,入夜后村中祭坛边的高树无人处,并非最恰当的地点。当然你一个雌性也不适合那时出村,说来也真是难为你了。” 阿连似乎想说甚么,却又咬住嘴唇垂首不语。 “苍族一贯隐匿,与凤族一般少于别族打交道。”鹰利族长十分得意地看着欧阳庭道,“但你们有太多无意义的良善。” “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些东西你不会懂的。”欧阳庭收回目光,“至于你那些匿迹我族村外埋伏的傢伙,既然这么喜欢苍族,就留下吧——” 他话音未落,远处山林里隐隐传来一声虎啸。立时惊起山中无数雀鸟,扑腾嘶鸣。 鹰利族长面色数变,最终哼了一声:“那又怎样?多说无益。以小博大,总之我赢了。” 这人是还小么?欧阳庭无语地看他一眼才道:“你以为就你们这些人,能从我这儿全身而退?” 鹰利族长狂笑着抓紧阿梧肩膀:“不然呢?” 阿梧只觉肩头一阵刺痛,忍不住唔了一声。 “苍族无意起争端,但鹰族咄咄逼人,不死不休也是早晚事。”欧阳庭从树上跳下来,缓步走近。 鹰利族长揪着阿梧退了一步:“站住!你不是真想与我族为敌吧?!” 欧阳庭继续向前:“苍族是否要替凤族出头,不由我决定。只我很想知道你们究竟要抓他做甚么?” “凤族有至宝。”阿连突然道。 鹰利族长怒而转身踹了他一脚道:“混帐!” “是么。”欧阳庭停步看着倒在地上的阿连,口中却道,“你们觉得那个连自己是雄是雌都不清楚的笨蛋会知道么?” “这就不用你管了。”鹰利族长色厉内荏道,“今日你我各退一步,日后也好相见!” “你与你全族,我们还是再不见的好。”欧阳庭摇首道,“单说眼下放你走也不是不行。” “那你是想——” “留下一个。”欧阳庭道,“当然,不是你。” 鹰利族长转转眼珠子道:“哪个?” 欧阳庭凝视阿连,见他垂首不起浑身轻颤。又扫眼阿梧,见他一脸又惊又急。这就伸手一指:“他。” 鹰利族长一怔却又似乎自觉明白甚么,是以咬牙道:“好!” 阿梧瞪大双眼:“你——” “阿阳,是我负你。”阿连惨然一笑,突地抓起匕首扑过来凄声道,“但我是鹰族人,只能对不起族长与阿塔叔叔了!” 阿梧见那匕首在眼前寒光一闪,下意识瞪大了双眼—— ——无尽刺目的血红,就那样热辣辣地喷溅而出,随风洒落各处。 第三卷 我的同学不对劲 第21章 兇残的阿尔法 深邃的辽远宇宙,暗紫黑色的无垠空间瞬间划过了一束璀璨的白光。 星系,星云,星团,星际物质。恆星,行星,卫星,彗星,流星体,好的还有行星际物质。穿越这些地带目前最好的材料是s9937,不会如t2273材质那样在¢宇宙射线下产生半衰聚变反应,因此广泛用于军备运输舰以及民用客船外层涂料—— 欧阳庭翻过一页,保持视线集中向前:“干嘛?” 阿虎歪着头趴在前座上看他:“对进入星际时代的人而言,欧阳庭你端着本纸质书看的行为就是不折不扣在炫富和装x。” “所以我只在个别场合看。”欧阳庭快速扫过那一页中间的某段文字,“光脑看久了总觉得对眼睛不好。” “所以你是在立理性睿智风的人设么?小心玩儿脱了变成书呆子。”阿虎嬉皮笑脸盯着他,“再说你难道是在怀疑这个时代的医学水平么?小小的近视早就不是问题啦。” “我以为入学第一天就要进行分级检测的字样是非常清楚地印在录取通知书上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听起来很高科技的‘系统1030’其实不识字。” “凭实力考上帝国军校的我怎么会让你有这种完全不必要的担心呢,大~~表~~哥~~”阿虎嘿嘿笑着,伸手去抓欧阳庭脑袋上的军帽。 “你想太多。”欧阳庭侧头让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支笔来圈起某个词。 “无情的男人。”阿虎捂着心口眨眼。 “担心你是有甚么好处么?”欧阳庭点开右腕上的光脑查询后做好标记,跟着开始阅读相关延展资料。 “比如我会告诉你要去军校才会遇到攻略对象?”阿虎努力伸长手臂去抓欧阳庭放下的书。 欧阳庭皱着眉将书放到另一边:“我更希望听到某些必要的解释。” “哪些?”阿虎瘪瘪嘴,很是不满欧阳庭完全不配合的举动,“不懂现在这个未来时空么?虽然说这个你在bg世界确实没遇到过,但你完全不用害怕,一切有我!”说着他又嬉笑起来,“更何况你现在是个alpha,还是帝国元勛欧家的大少爷,简直就是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兇残人物。一般不会有人敢招惹你的。” “一般?”欧阳庭抬头扫了他一眼,“风梧,或者阿梧。” “谁?”阿虎眨了眨眼睛。 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他:“他们是同一个人?” “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阿虎装不下去了,只得收回手来摸下巴,“好吧,看来我真的不能躲开这个是不是?首先申明,我不能保证官方的反馈能令你满意。” “那将由我自己进行判断。”欧阳庭留意到某些用词。 “行行行。总而言之,不管你对他有多少不靠谱的猜测,我只能诚恳地告诉你,别想多了。”阿虎拍拍他的肩膀,“无关紧要的人物不值得花心思。” 所以果然是同一个人。和自己一样的所谓玩家么? 第36页 欧阳庭眯起了眼睛:“我现在更好奇‘无关紧要’的判断标准究竟是甚么。” “非攻略人物。”阿虎一脸正义。 欧阳庭看着他维持那个欠揍的表情足有二十秒,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 阿虎啧啧两声:“生气了?” “如果你能暂时离开我的视线,我将能继续保持原该有的内心平静。” “好好好,我去餐厅。”阿虎利索地起身走过他身边,嘿嘿笑了摆手,“别忘了我现在可是欧元帅的表侄,也就是你表弟。算是你的恶霸跟班,如果我——” “——敢惹是生非我会亲自把你人道毁灭的。” “唉,这么严肃刻板一看就是欧叔叔的亲儿子。”按下私人飞艇舱门键的阿虎展露笑容对外面行礼的服务人员这样说,“诶呀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也知道表哥和我都是alpha,一不小心就会觉得饿真是哈哈哈——话说现在都有啥好吃的?午餐真的不是营养液而是竹笋炖肉?!嗷嗷嗷~~~~快给我们来双份儿,阿不,三份!” 欧阳庭摇了摇头,拿回先前的书继续看下一段。 漫长的一周星际旅行后,飞船停在了帝国首都的第一机场。 刚按指示踏上帝国军校的新生专用艇,就有人大声招唿他:“欧老大!欧小虎!” 欧阳庭抬头一看,一个寸头少年正边跑边沖他们挥手。 阿虎率先大笑着招手回应:“诶呀鹿呦呦——” “见鬼的鹿呦呦啊!”那少年过来站定了翻个白眼,“本少爷的名字可是我爷爷亲自取的!选自那甚么古母星时代的诗: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1。” “拉倒吧。和鹿有关的诗我就知道半句——”阿虎叉腰大笑,“呦呦鹿鸣!” “所以说我的名字不是和鹿在叫啊!”那少年欲哭无泪地转头看向欧阳庭,“老大救命啊!” “……你好,周鹿溪。”欧阳庭微微颔首。 那少年立刻满血復活般露出笑脸,热络地抬手搭他肩膀:“我看到新生名单了!入校考第一啊老大!诶嘛太厉害了!” “这没甚么可骄傲的。”欧阳庭略往左侧一让,“笔试题目很简单,实践操作也不是真上战场。” “总之第一名是我老大!一定要罩着小弟啊!”周鹿溪哈哈大笑着继续去搂他。 欧阳庭不动声色继续让开:“第一不止我一个。” “千万别那么说,凤家的小子算个啥?!”周鹿溪摸着下巴跟阿虎打个招唿又转回头道,“老大你一抬手就能把那小子灭掉!他实在太招人厌了。” 欧阳庭找了节暂时没人的空厢坐下:“他又怎么惹你了?” “你没听欧叔叔说?”周鹿溪张张嘴坐到对面,“他爹又不甘寂寞地向国会提交缩减军费的建议刷存在感。你说这都失败多少几回了,怎么就是不死心呢?” “凤先生是首相,提案属于他权责范围之内。”欧阳庭淡淡回了一句。 周鹿溪一脸忧国忧民的小表情:“可是一旦下院通过这个提案,对我们很不利。” 欧阳庭看着他有些无奈:“我们?我们还只是刚预备就读的军校生,连列兵资格都没有好么。” “那不是早晚的事儿嘛?我可很看好你呦,欧元帅唯一的儿子!” 欧阳庭微微摇头,却见周鹿溪突然收敛神情盯着舱门。也就略略抬眼望去,见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正满脸不屑哼了一声道:“夜郎自大。” 周鹿溪沖他挑眉道:“诶呦喂,原来是凤家的小少爷亲自来上学——” “——可是怎么孤零零一个人呢?”阿虎在旁边补了一句,就和周鹿溪击掌大笑。 那少年本打算走了,一听这话就又转身站定在门口:“怎么着,难不成某头蠢鹿在的老周家都是别人帮忙上学的么——”说着挑眉扫眼欧阳庭,环起手臂来啧啧道,“以及鼎鼎大名的欧家少爷没有三五跟班壮胆就不敢出门了?”说罢又嗤笑着摇头,“看来,还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吶。” “凤梧你这混蛋,别以为入学考侥倖得了第一就横啊!我可告诉你,在我们老大面前你啥都不是!”周鹿溪沖他摇晃手指。 “对,啥都不是。”阿虎哈哈大笑三声。 “是么?”那少年手指点着胳膊肘,似笑非笑单看着欧阳庭,“‘老大’,你怎么说?” 欧阳庭扫了眼那两个还在笑的傢伙道:“我不认识他们。” 那少年一眯眼也笑了,缓步走近轻声道:“这是……元帅抛弃了他的士兵,不战而降?落荒而逃?” “哇表哥,你居然不要我了?!”阿虎眨巴着眼睛扑过来。 “啊大哥,你居然也不要我了?!”周鹿溪跟着扑过来。 欧阳庭被他俩一左一右抓着起不了身,只得坐在椅子上嘆口气:“带这种兵上战场还不如不带。” 那少年呵的再一笑,俯身盯着欧阳庭道:“这么说,你也贊成把不合格的踢出去?” “我的意见无足轻重。我相信帝国,也相信帝国的军校。”欧阳庭抬头看着他正色道,“能从那里毕业的,都是合格的军人。而每一个帝国的军人,都有他的使命与存在价值。” “假惺惺。”那少年狠狠一皱眉随即又松开,往后站直了上下打量他一阵才又抬抬下巴,“欧阳庭。” 阿虎与周鹿溪同时放手,一脸警惕兼不善地暗中摩拳擦掌。 欧阳庭也才得以站起身来:“凤梧。” 凤家的少年瞟眼两人的身高差,不满地轻轻一哼:“原来你还认识我啊。” 欧阳庭想一想道:“以前确实从没见过。” 凤梧一眯眼:“别人家的孩子……” “嗯?” 凤梧再哼了一声,突然伸出手来:“我很期待军校的生活。毕竟,并列第一,并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幸运的出现。” 欧阳庭与他握手:“很有道理。” 凤梧勐地用力一捏,却见欧阳庭面不改色也就无趣地放开。另一只手勾起他胸前的学员勋章弹了弹,松手嗤笑着一推,扭头走出这间舷舱时撂下句话来:“新生分级考见。” 周鹿溪两眼放光道:“老大,加油!” “老哥,加油!”阿虎也跟着瞎起闹。 欧阳庭理了理领带坐下道:“甚么?” “分级考啊大表哥!” “你没反对就是答应了他的挑战啊!”周鹿溪双手握拳,“杀他个丢盔卸甲!” “杀他个片甲不留!”阿虎也在周围摇旗吶喊,“哥哥哥,我看好你!” 第37页 “哦。”欧阳庭看他俩一眼打开光脑。 阿虎扑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了:“哥,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以为我确实是一个‘人’。”欧阳庭翻到之前的标籤页。 “诶呦,我们的意思是,我们一定会坚定支持你的大哥!”周鹿溪也在对面坐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欧阳庭皱皱眉:“所以大哥小弟的设定究竟是怎么来的?” “欧元帅可是我爸的直属上级!我当然就是你小弟!” “我本来就是你弟!” 欧阳庭嘆口气:“果然还是不想要啊……” “啥?” 欧阳庭看着四只眨巴着闪烁的大眼睛再嘆口气:“看书吧,分级考打算输给你们看不顺眼的凤梧么?” “当然不可能——” “——不可能靠我们,哥你加油!” 欧阳庭让过两只意图拍他肩膀的手:“那就闭嘴。” “诶呦哥你害羞啦?” “诶呀大哥,你要习惯小弟们发自内心的崇拜啊!” 所以说这种设定真的是怎么来的以及本人真的不想要啊!欧阳庭无语得甚至想翻白眼了。压下略有些烦躁的情绪低头继续阅读,却又不禁想到方才出现的那个“凤梧”。 名字如此相似、相貌也有七八分相仿某个据说和自己攻略任务完全无关的角色再次出现,真的只是自己想多了?总觉得连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都还没见到就先看到他,是妥妥儿的插旗be啊。 欧阳庭抬眼扫过跟周鹿溪抢零食吃的阿虎,揉了揉额角起身道:“我出去散散心。” 周鹿溪立刻跳起来:“老大,我给你开路!” 阿虎眉飞色舞摆着手:“表哥,顺路去趟飞船超市,我要吃棉花糖!” “老大,你怎么又坐下了?”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两页没看完。” —————————————————— 1【宋】梅尧臣《鲁山山行》: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復低。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第22章 凶暴的阿尔法 午后两点准时抵达位于首都郊外的帝国军校,新生陆续下车取行李报导。 走在校园的林荫路上顺着指示牌前进,欧阳庭不得不分心关注跃跃欲试不知道在兴奋甚么的“一鹿一虎”。正要转过眼前这个路口,道旁左侧绿化带的灌木丛里突然冲出个甚么东西来。不等他看清,正好站在那一侧的周鹿溪已经条件反射飞起一脚—— 稀里哗啦一声那东西翻倒在地,欧阳庭打量一眼,勉强能认出是个可携式家用机器人。 阿虎眨着眼睛蹲下去,试探着伸手戳了戳满地的碎片零件:“诶呦没见过的型号,莫非是最新款?” “这样子应该是復古款吧?”周鹿溪也跟着蹲下去戳,“但是应该不准带这个来吧?” “当然!”阿虎一脸正气,“我们是军校生,不是来享受的。” 周鹿溪连连点头:“楷模欧老大的原话!我也会背!” “有时间不如多背背书。”欧阳庭嘆了口气抬头打量周围,“而且,机甲设计。” “啥?” 欧阳庭看着四只圆熘熘的眼睛:“你们是不是忘了,军校有机甲设计系?” “呃……似乎是有哦,欧小虎?” “别问我啊鹿呦呦,我哥报哪里我就跟着填的哪里。至于其他的,还有看的必要么?” “真巧!我也是——” 欧阳庭无语地看着发出格外爽(bai)朗(chi)笑声的两人摇了摇头,正打算认真检查一番就听有人急匆匆边跑边喊:“17781?17781?” 欧阳庭扫眼那个机器人碎掉的胸牌,举手示意了一下。 跑过来的那人本来松了口气,一见那个变形扭曲彻底报废了的机器人顿时满脸惊诧:“这,这是……” 欧阳庭扫眼他淡蓝色的校服领带颔首道:“很抱歉学长,是我不小心弄坏了。” “修一修应该就没问题了。”周鹿溪举起一块零件晃了晃。 “别动!”那人大吼一声。 准军人家庭出身的周鹿溪几乎是立刻绷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却不想手中那块零件叮噹一声掉在地上。他犹豫地眨了下眼睛,试图弯腰去捡。 “说了别动,不要破坏现场!”这人皱紧眉头,两只眼睛直直盯着那堆破烂喃喃道,“s9930,不应该吶……” “家用型机器人的通用材质,理论上的确能抵御绝大多数的物理撞击。”欧阳庭试探着接过话去,“但那一般是指在家庭劳务中可能遇到的情况。例如突然倾倒的家具、掉落的物品之类。” “这么说来果然还是材料的问题。17781是设计服务于校园保洁,原本预判最多只会被不确定的人员来往撞到。”那人歪着头点开手腕上的光脑,调节成录像模式开始拍摄,同时口中仿佛自言自语,“改进要点:第一,提前输入运行路线不够完备,突发状况应变不足;第二,为减轻重量撤掉自动感应驱避系统证明失败;第三,启动程序还需调试;第四,今天启动时出现的小问题排除……” 欧阳庭看了一眼已经进入语音记录试验模式的这个人,又扫眼阿虎。 阿虎接收到眼神询问的瞬间笑眯眯跳到欧阳庭背上,往前探头眼脑道:“我说学长,你的某个‘小’问题就让某个试验中的机器人在校园里横冲直撞来了个‘大’冒险呦。甚至差点儿撞到我们,学·长!” “啊对!弄得我以为是遇到袭击,才下意识踹了一脚……抱歉啊,学长!”周鹿溪还是有些紧张,毕竟面对军校的学长,很多“规矩”与军中相似。 “不对不对,一定是启动与能源供应之间的转换程序冲突导致的问题。好!先回去再拆开来好好研究。”那人结束录像也结束了自我研究,这才抬起头来颇有些惊讶地看向面前站着的三个人,“所以,你们是谁?为甚么站在这里?和我的17781坏了有关系?” “……新生,学长。”欧阳庭拍了拍阿虎,示意他也站好。 “是我踢坏了你的设计,很抱歉学长!”周鹿溪深深鞠躬。 “光用踢的就能把17781弄成这样,见鬼的alpha……”那人皱起眉头啧了一声蹲下来,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套和单侧微盘电子仪表镜来戴好,又用六号镊捡起最外侧的一枚碎片贴近左右观察,“新生就去报导,不要挡着我进行研究。” “弄坏了你的机甲设计,我愿意赔偿,学长。”欧阳庭向他走近一步打算商榷赔偿事宜。 第38页 “别过来!!!”那人却急了眼,连连摆手推他,“走走走——别想搞二次破坏!这是我今年的作业,你们想害我二年级就留底宣告不能毕业么?!” 欧阳庭来不及说甚么,就被周鹿溪和阿虎齐心协力拖走了。 “经过一年军校生就会因为学业压力过大而精神不正常了么?”周鹿溪惊恐地捏住自己水蓝色的领带,“难怪每年有三分之二的人无法按时毕业。” “而且他绝不可能是个alpha。”阿虎若有所指地瞟了一眼欧阳庭。 “没错没错,他刚才说话的口气真是——”周鹿溪却先回应,“所以他是个beta?” “为甚么不猜是个omega?”阿虎颇有兴趣地斜了眼皱眉不语的欧阳庭。 “如果是就太可怕了!打死我也不要结婚。”周鹿溪翻个白眼,“而且你以为我傻么?怎么可能会有omega考进帝国军校。” “是谁因为帝国艺术学院就在旁边才死活要考这里?”阿虎翻个白眼,毫不留情地开始嘲弄他。 “年少无知行不行?”周鹿溪自嘲地苦,“你想呀,挨得这么近,万一有个可爱美丽又温柔的omega迷路了呢?” “所以你究竟是来受训还是来找另一半的啊?”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槽多无口的欧阳庭终于无法忍耐了:“行了,报导完之后再去找那位学长道歉。” “甚么?!”周鹿溪张大了嘴,“可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啊老大。” “zy106……也许姓曾。”欧阳庭回忆了一下方才匆匆一眼瞥到的铭牌,“无论如何,先去报导。” “好的老大/大哥!” “指挥系的主修科目果然是一堆指挥xxx,还有各种战略研究。政治为啥是必修科目?!好吧,行政与管理、格斗……啊老大,近战格斗还是机甲近战?我都很喜欢的说。”周鹿溪念念有词地趴在填表台边,偷眼看看欧阳庭的表格才又填自己的,“我说欧小虎,你干嘛还不填?” 阿虎得意地把玩着刚领到的新生铭牌与肩章边摇晃脑袋:“反正我哥填完了我照抄一遍就行啊。” “嗤!” 异口同声两个嘲讽。 周鹿溪稀奇地扭头一看,立刻咬牙切齿道:“凤梧,你偷听我们说话?” “哪里飘来的奇怪臭气?”仍旧一个人过来的凤梧在鼻子前挥挥手,很是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如同来自微克星三等公民一样的你们大声吵吵嚷嚷仿佛自带扩音器,恨不能昭告天下自己的智商低得连选课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现在究竟是哪里生来出的勇气去污衊别人在偷听?” “那你站在这儿干嘛?!不会是等着我们老大吧?” “……要你管!”凤梧翻个白眼道,“周鹿溪,我想周上将还不至于有权有势以及有钱到买下帝国军校的教学楼报导大厅当你家的私人客厅。” “你——” 欧阳庭拉了他一把:“选课。” 周鹿溪哼哼两声,还是老实地低头刷刷刷勾了一排。 “这就对了嘛。乖乖服软认输,大家都开心。”凤梧拍拍手,洋洋自得地大笑起来。 欧阳庭充耳不闻,按照学分要求快速敲定一年级的全部课程。刚结束手中的选课单就被抽走,本以为是偷懒的阿虎,却不想是凤梧。 “近战格斗与机甲近战?”凤梧一脸惊诧与鄙夷,“欧阳庭,你是不是真的被这两个奇葩跟班给带坏了。你是指挥系的好么?!” “我确实是指挥系。”欧阳庭安静地将自己的选课表取回,“但格斗课程给出了两个选择,指挥系提供的选课说明中并没有讲不能同时选。”说着他走到大厅角落处,在已几乎没有新生使用的登记电脑上扫描录入,白光一闪后屏幕上出现了“确认”字样。 凤梧瞪大了眼睛冲过来,看着他真的两门都选上了立刻站到旁边那台电脑前开始修改自己的选课表:“哼!怕你么?两小时内都能更改。” 凑过头来给自己录入的阿虎看他居然补选了指挥系的部分课程,忍不住摸着下巴摇头晃脑道:“所以凤家少爷你这是打算转系?帝国军校可从没有过新生才报导就申请转系的先例吶。” “别以为我会被你选了机甲系的课吓住!”凤梧狠狠按下“确认”才回头瞪眼欧阳庭,“我才不像某些贪生怕死的alpha第一志愿选择指挥系好躲在大部队的后面,毫无勇气与尊严的懦夫行为!” “你是在以实际行动证明光有蛮力没有头脑的傢伙也就只配去机甲系了对吧?多么崇高的精神啊,为你点赞呦。”周鹿溪故作惊讶地拍拍手。 “但你确定自己能通过指挥系的课程?善意提醒,挂科得重修,重修即使合格档案上也仍然会留下记录的。”阿虎乖巧地眨着眼睛,一副纯洁善良又忧心忡忡的样子。 “诶呦欧小虎,你是忘了眼前这位大少爷将来可是要继续他老爸那伪善政客行当的,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洁白无瑕的成绩单上留有污点呢?” “所以——你在暗示我,不久的将来可以欣赏到某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不然一个本该报考帝国行政学院的傢伙干嘛跑来帝国军校呢?” “闭嘴!周鹿溪欧阳虎!”凤梧扬起下巴冷笑道,“显然你们那已呈负数的智商没可能理解别人的行动,放弃直接认输比较好。” 周鹿溪拉下脸来冲到凤梧面前站定,凤梧哼了一声不屑地挑眉,两人火药味极浓的大眼瞪小眼。 “谈话结束。”欧阳庭替周鹿溪交了选课表,径直过来揪住他拖到屏幕前把手按到电脑上完成指纹确认,“很好先生们,现在我建议去宿舍整理内务。毕竟晚餐后将按照我们各自提交的选课表进行分级考,时间并不算特别充分。” 凤梧愣了愣,恼羞成怒地上前一步揪住欧阳庭的领带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胆小鬼!” 欧阳庭皱了皱眉:“凤梧……同学。” “甚么?!” “你现在是我的同学,不是我的敌人。”欧阳庭抬起手来,淡定地一根一根掰开对方的手指,“作为我个人,欢迎光明正大、理由充分得体的良性竞争。” “你——” “你们在干甚么?!”一声怒吼伴随着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从大厅另一侧传来。 一群人立刻散开,欧阳庭快速扫过那人的制服肩章颔首道:“报告中校,我们在讨论选课。” 那名中校站定在他们前方:“说谎!” “没有,中校。”欧阳庭面不改色道。 “住口!全体立正!”那名中校盯着欧阳庭胸前的铭牌道,“新生oyt295!” 第39页 “到!” “出列!” “是!”欧阳庭迈前一步站定。 “新生fw027出列!” “是!” “刚入学就意图打架生事,按照校规必须退学!”那位中校看着一群小崽子都变了脸色才又道,“否则,操场二十圈!” “可是中校——” “再加二十圈!” “报告中校,现在可以开始跑了么?” “可以,295!至于你,027,还有问题?!” “……没有,中校!” “执行!” “是,中校!” 凤梧走出大厅才又恶狠狠瞪了一眼欧阳庭,率先拔腿奋力往操场那边冲刺。 ……四十圈还不够跑的么少年?欧阳庭摇了摇头,也认命地向前跑去了。 “老大(哥)加油!不要输给那个混球凤梧啊——” 欧阳庭脚下差点儿打滑,总觉得更加没有干劲了呢,呵呵。 第23章 兇狠的阿尔法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只有过两面之缘的凤梧大少爷为何如此不待见自己,欧阳庭简单思考后归结为八个大字:家族对立,新仇旧怨。 遥远时空的帝国哪里来的皇室欧阳庭不想背星际发展史,总之他们存在且身份超然。皇帝为国家象徵,组织行政核心内阁,成员五年一换。内阁领着上下两院组成国会。上院掌着财政,大部分时候不会和皇帝与内阁唱反调。下院构成比较复杂,民选的议员七年一换,手握检察权。皇帝或者内阁可以提案,理论上人数众多的下院通过就可立法。 至于欧家,算起来他们和皇亲国戚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平民出身的他们瞄准的从来都是战场而非官场。与联邦作战,剿灭星际虫族……积水成渊,缓慢晋升。直到八十三年前与联邦决定性的一战中,当时欧家三兄弟中有两人先后在科琳娜尔塞保卫战、代号“刺”突击战中英勇捐躯,才得以授爵跻身歷来属名流世家的上院。 如今欧阳庭的老爸,也就是欧元帅能活到现在显然明白任何时代都会有鸟尽弓藏这种事。更何况帝国军队歷来是宣誓效忠皇室,所以除了领军作战之外,他从不拉帮结党。军务缠身的他一直驻守边防,为数不多的家人也一直安分守己住在帝都。偶尔有假必然返回帝都,老实地待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低调谨慎,又尽忠为国,这个形象在民众中风评一贯良好,军中更是支持者众。 而凤家,论出身一直属于上院。素有“贵族院”之称的上院众人,对欧家这种军旅出身的家族一向不太看得起也是惯例。文武之别,寒贵之分,本就各有圈子互不往来,勉强算和平共处。但如今凤家的大家长出任本届内阁的首相后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位首相上任伊始就提出改革内政、精兵简政,大力发展经济。这听起来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具体措施中有一部分却颇有争议。譬如他力主缓和与联邦长久的敌对关系,同时削减军备开支以增加其他部门的发展。暂且不提外交政策的改变是否会得到联邦的友善回应,单缩减军费这一条必然引起军方的不满。 首相要发展经济建设国家,军方要守卫边防保家卫国,双方理论上目标一致,但在“用钱”的问题上显然有极难调和的矛盾。内阁已多次向下院提交议案,虽然一直没有通过,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会如何。最关键的是,皇室一直没有就此给出明确意见,各种揣测难免甚嚣尘上。 是以作为欧家与凤家的准继承人,欧阳庭和凤梧关系不好似乎才算正常。 若单纯从凤梧的角度来看,讨厌欧阳庭的理由倒是更直白些。 一直就读军方家属学校的那个欧家小子与自己年纪相仿,又同为生来就该高高在上、做出更多贡献的alpha,更都是家族下任准继承人,不可避免被父母当做比较的对象。 简直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成功时,那小子是浇灭凤梧兴奋情绪的凉水;失败时,他就是扎向自己灰败情绪的补刀。毫不讳言,在凤梧心中,那个叫“欧阳庭”的混蛋就是他一切被挑剔的罪魁,是他成长至今全部不快乐的元兇。早在他没有觉察的时候,已经树为最熟悉与必须打倒下的“敌人”。 所以不顾家庭反对毅然报考军校,所以当在飞艇包厢门口看到那个人时,凤梧无法控制停下走过去的脚步,以及根本拦不住再三地出言挑衅。 凭甚么他可以和朋友轻松相处、互相玩笑,凭甚么他可以如此毫不在乎的谈论成绩,凭甚么他可以那样仿佛客观公正大义凌然地讲述、甚至支持自己父亲的政见—— 在那一瞬间,凤梧下定决心,要更讨厌这个叫欧阳庭的傢伙! 跑道上这样想着的凤梧忍不住深吸口气,加快脚步超过欧阳庭时充满恶意地瞪他一眼。 被甩在后面的欧阳庭调整了一下唿吸,保持步调向前。跑个步而已,就算是alpha天性好斗也完全不需要这样。看眼操场旁的塔钟,他稍微加快了步伐,以保证争取多一些时间休息好应对后面的分级考。 风梧开始冲击自己的二十一圈,有些惊讶地听到身后还有跑步声。他忍不住回头一看:“你在干嘛?!” “跑步。”欧阳庭一脸理所当然。 凤梧气得牙痒,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停下:“你不是跑完了么?” “四十圈。”欧阳庭被迫也站住,看对方一脸茫然也就稍作补充,“那位中校说的。” “我没聋!”凤梧盯着他,“可那是给我的加罚!” “我以为当时被点名出列的新兵有两个。” “中校询问的是我有没有问题!” “那是因为当时你提出了质疑。” “所以那是罚我的!”凤梧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欧阳庭也同样这么觉得:“但这不能推翻最初点名出列的新兵有你和我的事实。” 凤梧气得简直想揍人,却见欧阳庭举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又转身往前跑了:“你干嘛?!” “跑步。”欧阳庭深吸口气,调整身体节奏应付第二组二十圈。 再度出现的简单两字在凤梧耳中听来不能更嘲讽了:“你以为我瞎么?!” “也许。或者是聋?毕竟我最开始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 凤梧几乎快气晕过去了,咬牙摆臂加速追了上去。 再强悍的alpha,作为新生在午后的操场上完成四十圈的数量也不是很容易的事。至少欧阳庭是这么觉得的,当最终结束时,他第一次感觉那么累。 当然,如果全程一直有个人恶狠狠地瞪着你,会更累。 欧阳庭双手叉腰缓步在跑道上来回走了几圈,直到唿吸平顺了才打算离开。却见那个一直奇奇怪怪不依不饶的傢伙直接躺平在跑道上,一条胳膊挡住脸,颇有点儿生死未卜的凄凉相。 第40页 欧阳庭本想最低限度秉承同学爱相处问候一句,但走近看到他露出的那半张脸时——瞬间过去两个世界失败的惨痛教训歷歷在目。这个人的存在,基本就是在赤裸裸地提醒他:珍爱生命,远离变态。攻略尚未成功,不要招惹是非,更不要横生枝节! 于是欧阳庭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甚么都没说。 “喂!”凤梧喘着气放下手臂,斜眼打量他的背影。 欧阳庭停步回身道:“干嘛?” “在战场上,你也这样看着你的战友倒在地上不闻不问?” “这里是操场,我们刚才只是在跑步。”欧阳庭皱皱眉。 凤梧翻身盘腿坐起来瞪他:“因为不是生死相搏的真实战场,你就冷眼旁观?” “所以你需要我的帮助?”欧阳庭很是疑惑地走回来,居高临下俯视他,“从你的脸色和唿吸频率看,都属于长跑后的正常表现。而且军校招生都有严格的体检,如果你真的有甚么——” “我没病!” 欧阳庭伸出了手。 凤梧一口气憋着咳嗽两声,最终还是抓着跳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讨厌的傢伙!” 欧阳庭嘆了口气:“或者我可以先送你去趟医务室。” “蠢货!”凤梧用力丢开他的手,“我真的没病!” “那好。”欧阳庭转身整理着运动后略有些凌乱的制服迈步走开,“以后别随便动手或者动口。这除了证明你的礼仪不过关,也说明你的脾气需要克制。作为一个战士,不该有太多个人情绪。” “你在教训我?!”凤梧瞪大眼睛跟上来,“你凭甚么教训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提醒你别忘了才跑完的四十圈。”欧阳庭摇头道,“同时如你所说,我们很有可能在将来成为战友。我想我们都不希望有个会让自己分心或者头疼的同伴。”说完他抬头看了一眼指针毫不留情奋勇向前迈进的钟塔,“还有些时间,要回宿舍楼么?我想新生应该住的很近。” 凤梧简直不知该说甚么好。看着欧阳庭按着光脑提供的学院地图带路前进,他在心底握拳怒吼,发誓绝对要和欧阳庭没完! 没完甚么的欧阳庭当然不可能听见,可当他找到分配给自己寝室时,还是忍不住望着门牌上的两个名字沉默了。 录取率明明低得令人髮指,为甚么不能安排成单人间?别拿甚么培养战友情来忽悠人。 再次感受到世界深深恶意的欧阳庭扶额嘆息。 “哇哥,你回来啦!赶快进去啊。”阿虎从旁边寝室窜出来招手。 “老大,你受累了!”提着两个行礼箱过来的周鹿溪元气满满地吼了一嗓子,跟着又嫌弃地斜眼凤梧扔下其中一个,“看在你死皮赖脸跟老大一间的份上——你的行礼!” 凤梧嗤笑一声直接扫描名牌推开寝室,拎起箱子抢先进去见是个小型客厅。当中一个简易沙发、一张小方桌,旁边靠墙还有个空架子。后面有三扇门,其中开着的一扇可以看到是洗漱间。 周鹿溪跟进去手脚利索地拉开窗帘:“看来每间寝室都是这样。” 阿虎直接躺到沙发上伸个懒腰:“哥你这边能晒到太阳诶——” “所以老大你要挑哪间屋子?”周鹿溪拉着箱子眨眼。 “谢谢,我来。”欧阳庭接过来习惯性往左边走。 “这边我要了!”凤梧从身后撞了他一下,快步沖向门边。 “喂,你懂不懂先来后到啊?”周鹿溪气得冲过去拦他。 “关你甚么事!怎么哪儿都有你!” “老大的事就是我的事!” “甚么狗屁老大!这是军校,你以为是甚么非法组织么?!” “那你自己呢?你的狗腿子们呢,是不是看清楚你的怂样儿决定不要你啦!” 欧阳庭见他俩吵得不可开交,摇了摇头去了右边扫描名牌,确认这是他今后五年要住的房间。 整理好东西出来时,欧阳庭一点儿也不惊讶那两个小伙子正在屋子里斗嘴兼大打出手。而保持少年阿虎形象的系统1030正趴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他忍不住挑眉道:“阿虎。” “啥事儿啊哥?”阿虎眨眨眼,看起来十分乖巧,“你也知道,很多事我不方便出手的嘛。” “……那至少可以关上门。”总觉得这话里有不少潜台词的欧阳庭收回目光,径直去洗漱间准备洗澡。 “啊——该死的欧阳庭你又抢先!” “你这混蛋想干甚么?偷窥我们老大洗澡么?!” “满脑子黄色废料且没有常识的混球!看我不揍死你!” “怕你啊?!来啊!看招——老大别担心,你的贞操由我来保护!” 欧阳庭按着额头嘆口气,回头确认了一下—— 嗯,洗漱间果然都是有人进入就自动上锁的,很好。 第24章 不记人的贝塔 ——睡在我隔壁的兄弟,破坏我作业的你。尽管放马过来表演挑衅,操场二十圈在等你。 有个随时随地关(tiao)注(ti)自己的同学兼室友是种怎样的体验? 麻辣,酸爽,还是有那么一丝青春微忧滴甜蜜? ——拉倒吧!这真的不是甚么乱七八糟gay里gay气的校园偶像剧啊口胡! 早上起晚五秒钟就会有人兴(tu)高o)采(wu)烈(gong)地踹着房门嘲(zi)讽(hai)“真是严谨、守时的军旅世家”;上课只要敢走神下一刻就会有位亲切可爱的教授,或者残暴狰狞的教官在某个热心同学地指引下发现你、关注你并且看着你愉快地说“295出列示范/操场二十圈”;交作业前正在狂抄的鹿呦呦与欧小虎若没被人挖苦脑容量与行动能力只剩下复制黏贴的功能,就是已经被举报——哦,还是在被仿佛漫不经心随手勾画出了原作者原文上的某些错漏以后。 为何这一届的新生才开学三个月就已经刷新了前代维持了超过半个世纪的记录?为何他们仿佛还不满足仍在你追我赶、跃跃欲试打破自己的最新记录?为何这一届入学后训练室的各类器材维修率居高不下?为何这一届的操场直到每天关闭前的最后一秒才有人依依不捨离去? ——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法治的空缺,这究竟是不屈的斗志,还是狂妄的自大?欢迎走进帝国军校,各位会发现这一切反科学的根源极其简单:只要你拥有一个随时磨刀霍霍的alpha同学。 “所以果然政见相左是会延续到下一代的持久斗争。”一个三年级的alpha学长分不清是摸着领带还是咽喉这样感慨,“后生可畏,自惭形秽吶。” “是么?我倒觉得这是一场蓄谋已久且又备受期待的年度大戏。”他对面一个同系的四年级beta同学严肃地握着叉子,“不如预测一下他们甚么时候彻底撕破脸大打出手?” 第41页 “你傻啦,一入学就被教育的打架直接开除、永黑不解释被你彻底消化掉了么?”过来一个端着盘子的五年级学长。 “别担心各位!期·中·考,期中考就要来了!还怕没有好戏可看么?!”再过来一个同学抚掌大笑。 “这种久旱逢甘霖的感觉是要闹哪样?!你是忘记了自己今年该毕业么?!成绩都达标了么论文写了么就业意向上报了么身体数据合格了么?!” “基本没问题啊。不过老友,我总觉得你哪个词用的不对?” “这个不重要,总之大家明白我在表达甚么意思就行。” “好吧,如果你这么说。讲真,我可从没见过一年级就有这么激烈而全面的排名竞争。” “那是你见识少。” “他们甚至不同系!” “所以说你还年轻。” “……讲真,你这么不遗余力地吐槽我,不是因为在学校地下堂口押註失败了吧?” “餵……” “甚么?嗨,早就叫你不要猎奇,压从没军人出身的政界家庭的孩子你是多想不开。听我的,更看好那个欧阳庭吧!” “那个……” “不相信?拜託!他怎么说也是欧元帅的亲儿子啊!简直国民偶像好不好!” 他对面那几个学生都格外同情地看着他,直到他自己也觉得不对劲了:“我说——你们不要一脸我好像已经半截入土走好不送的表情行不行?” “tl221!立正!” “——方方方中校?!” “涉嫌参与校园赌博,操场二十圈!” “……是,中校!” “其余三人,不务正业,操场十圈!不阻止同学犯错,再来十圈!” “是,中校!” 不算太遥远的另一桌,欧小虎疑惑地眨眼:“鹿呦呦……” “干嘛?”偷笑的周鹿溪捂着肚子差点儿在地上打滚。 “为啥我是抄作业?我可是很勤奋的学生啊!”欧小虎一脸委屈转头沖欧阳庭嗷嗷叫,“大表哥,你来说句公道话!” “嗯,你一直很勤奋地——在借鑑或者参考我的作业。”欧阳庭把最后一口吃完放下了餐具。 “oxh294!zlx296!” 阿虎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抓着脸色苍白的周鹿溪忙不迭爬起来:“到!” 方中校走过来扫了他们两个一眼:“抄袭作业?操场二十圈!” “是,中校——” 欧阳庭看着连滚带爬出去的两个活宝,摇头嘆了口气。 “oyt295!” “是,中校!”欧阳庭起身立正。 “才入校你就意图打架被我惩罚。”方中校眯着眼睛打量他,“非但没有改正,现在居然还纵容同学抄作业,是学不会校规么?!” “不是的,是的,中校!不是,不是,中校!” “……解释!” “入校时真的是误会,我和凤梧同学并没有打架的意图,但中校确实惩罚了我们。对此我牢记在心,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再犯。至于抄作业……” “那个蠢货的光脑密码对自己的蠢表弟从来都等于没有。”一个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轻飘飘插了进来。 “fw027,我允许你补充了么?” “……很抱歉,教官。我只是觉得作为学生,看到教官有疑惑我有义务提供一些自己知道的线索。”站定在欧阳庭旁边的风梧一脸乖顺地低头,同时充满坏笑地扫了眼欧阳庭。 “很好。”方中校眯了眯眼看向欧阳庭,“公私不分难成大器!295操场二十圈!” 就在欧阳庭心里嘆气应声出列准备跑步时,就见方中校继续眯着眼睛点头道:“看到同学犯错而不制止,事发后亟不可待上报邀功,027同样操场二十圈!” “是,中校!” 欧阳庭看着对自己咬牙切齿的风梧再嘆了口气。啊,有个如此善解人意公私分明的教官是种怎样辛辣的体验啊—— 押解着一帮兔崽子滚去操场的方中校才离开,餐厅里传来了无数人同时松口气的声音。 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还好我们设计系近战格斗不是必修,否则魔鬼方会把我们操练死的。”没听到回应他不满地皱皱眉,“喂喂,你在听么曾玉?” 一个脑袋都埋在设计图的黑头髮男生茫然地抬头:“甚么?” “我说……你不是也认识那个欧阳庭么?” 曾玉歪着头看他:“欧阳庭?甚么东西,新的材料?” “他是个人!” 曾玉严肃又认真地点头:“听起来确实像个人名。不过怎么了他,新冒出来的机甲设计大师?我记得刚结束的新锐设计大赛获奖者里没有这个名字。” “……他是欧元帅的儿子!” “哦。欧元帅我知道,帝国英雄!” “我说曾玉啊……那个欧阳庭来找过你啊,你不记得了?”他的同学无力地趴在桌上看他。 “甚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这学期开学第三天,上完现代机甲史出来,你正打着呵欠——” “无关紧要的细节可以不用讲。” “总之就是赔偿了你一堆材料的那个!” 曾玉啊了一声:“你是说破坏了我17781的那几个人?”见对方点头他嘆了口气,略有些无奈地埋怨道,“你直接说就是那三个蠢货alpha不就好了吗?” “……呵呵哒,你开心就好。” 隔天下午的近战格斗依旧是拳拳到肉,虎虎生风。 唿的一拳狠狠冲着脸来。 欧阳庭侧首让过扬手一挡,转腕五指扣紧对方手腕。右手微沉直朝对面人的腹部打去,逼得他弓背缩身。那人左手架住他攻势,跟着起腿来踢。不退反进的欧阳庭右手一拍一握,抓住对方脚踝同时左手发力,两手顺势将他向前一带。那人站立不稳往前踉跄一步,就被迅速转至身后的欧阳庭打中后肩。 只觉得肩上如被重锤一击,那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想要侧翻跃起,已被欧阳庭剪臂压住再动弹不得。 那人吐出口气却又嘿嘿直笑:“欧老大你又赢了!” “……没受伤吧,周鹿溪。”欧阳庭见纠正无效只能微微摇头,松手后拉他起来举手示意。 却不想有人先他一步招唿场边的教官:“报告方中校!027完成!” “很好,休息一分钟预备下一组!” “是,中校!” “中校中校,这边也好啦!” 第42页 “296,说话前先举手报告!”转身过来记录的方中校拧起眉头,“295你比昨天对战时慢了十秒,有甚么解释?” “周鹿溪比之前对战时有进步,更加灵活了。” 方中校挑起眉头:“那就是说你退步了。” 本来一脸“被老大表扬我好开心”傻笑的周鹿溪忙不迭道:“不不中校,是——” “住口!我没问你,296。”方中校低头快速记录下数据,“295今晚是否有选课?” “没有,中校。” “很好。课程结束后,追加体能训练一小时!” “又追加?——呃是,中校!” “不是你。”方中校扫眼周鹿溪,又皱眉打量一圈欧阳庭低头翻看前几页,“体脂含量还是偏低。”这就抬头眯眼道,“当然,你是指挥系。” “既然我选了这门课程,理当遵守并达到课程的相关要求。”欧阳庭也有些无奈,长肉发福有些时候真的不是想就能成功的。当然面上他还是诚恳地回应道,“希望得到您更多指导和帮助。” “这个月开始调整饮食。”方中校脸色稍霁,“更换为……a类食谱一个月。” “好的,中校。谢谢方中校!” “行了,295、296休息一分钟,预备下一组!” “是,中校!” 看着周鹿溪不解又愁烦的皱眉,欧阳庭拍了拍他后背:“别担心,我的运动量足够。a类食谱不会让我肥胖的。” “担心肥胖?”不知甚么时候过来的凤梧嗤笑一声,“算了吧,有必要担心几乎每天都被罚练体能的某个蠢货么?说回来,如果这样还能发胖绝对是天赋异禀,alpha中的杰出败类!” 周鹿溪跳了起来:“诶你这个凤梧——” “027,速度开始你的下一组对练!”不远处的方中校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似得吼了一声,“上课时间讲废话,课后同样进行体能训练一小时!” “……是!”一脸忿忿的凤梧狠狠瞪了眼欧阳庭,才迈步进入场地。 仿佛置身事外的欧阳庭安静地等待自己休息时间结束。交手两回合就宣告制服和自己本轮对战的同学,欧阳庭抬眼就见斜对面场地中凤梧一个侧踢将欧小虎放倒。身手干脆利落,让他不由目露赞赏微微颔首。 于是又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 欧阳庭转头看向另一侧,调侃阿虎“又是二十秒内虎短短”的周鹿溪正因为“屡次嘻嘻哈哈态度不认真”被罚了课后打扫教室一周。被他擒住的那个同学紧张害怕又不敢催,忍了又忍终于小心翼翼轻声道:“欧老大,我们是不是最好向教官报告时间啊?” “哦抱歉。”欧阳庭忙得松手,“我们都是同学,请别叫我老大。” “好的老大!” 欧阳庭觉得头疼,嘆了口气道:“算了,报告教官吧。” “是老大!” 第25章 有想法的贝塔 体能是机甲系学员成为帝国战士的必备素质之一,相关训练之于他们和唿吸一样稀松平常。而且能看到另一个真正令自己“难以忍耐”的傢伙也在同样被罚训练,那心情简直可称爽到飞起来。 随手抹了一下还在滴水的头髮,凤梧冷冷扫了眼显然经过打扫和检查的训练室。所有器械电源都已关闭,唯有靠墙一侧明显是有人故意保留了一串照明壁灯。 “且,假惺惺!”凤梧哼了一声扣好自己的腕形光脑,不耐烦地抓了抓头髮,踢了凳子一脚才拎起随手扔在地上的外套。 空荡无人的训练室因为这响动显得更加幽静,说不清自己究竟在烦躁甚么的凤梧听到了突兀的滴滴声。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漆黑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未完成通话记录。 看着那个号码,凤梧狠狠皱了一下眉又松开,低咳一声作出一脸恭敬的样子回拨。 很快对面接通,镜头里的中年男子正坐在自己的办工作前批覆着甚么:“阿梧。” “是,父亲。” “刚才在做甚么。” “体能训练。” “加罚?”那人抬头扫了他一眼。 “……”仿佛无所不知的父亲简直是所有孩子的童年阴影。 “不是所有的alpha都要去当军人,更不是只有军人才能保护国家。” “是的,父亲。” “量力而行,人各有所长。” “是的,父亲。” “所以你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 “是的,父亲。” “我以为总算是接受过教育的儿子会有更丰富的词彙储备来回答自己的父亲。” “是的,父亲。” “……” 看着对面的人露出了也许和自己刚才一样无语又无奈的表情,凤梧垂下头来,努力克制就快压抑不住的笑。 “显然军校让你更古怪了孩子。” “我不这么认为,父亲。” “总之,凤家的人选择了甚么,就忠诚坚守。” “像个帝国的战士那样?” 对面的男人再度沉默,随后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为甚么你一定和欧家的孩子敌对,但显然你没有占到甚么便宜。” “这可——太令我惊讶了。”凤梧眯了眯眼,“居然这世界上还存在您不知道的事。” “我和欧元帅,或者说,和军方的各位只是政见不同而已。我们私下并没有甚么不和谐的个人关系。”对面的男人加重了某几个词的发音,“我并不贊成这种被误解和放大了的关系影响到你,这个年纪的你本该有的是美好而充实的学校生活。” “我以为我很好地坚持了这一点,我与同校的同学只是良性竞争的关系而已。”凤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确实还挺美好的,也很充实。” “是么?” “是的,父亲。” “……不要给家族丢脸。”那男子随后又慎重地放缓语速,“也不要在公众场合接听我的通讯,毕竟你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家不是么?” 凤梧看着结束通话后漆黑的屏幕,再扫眼只有自己的四下,嗤笑一声啪的关掉了训练室最后的灯。 啪的一声灯灭,响起一片哀嚎。 “啊啊啊——又到点了么?该死,我刚才好像没有保存设计图!” “没关系,我存了。” “甚么?!我怎么没看见?” 啪的一声教室里又亮起了一角:“上次也有个傻瓜和你一样没有接储备电源导致两个月的辛苦白费。” “你说的是……可携式扫描备录仪的那次?” 第43页 “嗯?你怎么知道的。”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傻瓜。” “哦。” “喂,这样当面嘲讽自己的同组伙伴真的好么?!” “所以说你是我的同组?” “……不然呢?” “为甚么三年级的你会是我的同组,以及为甚么同组的你总是要喋喋不休地打扰我思考和设计?” “……绝对不是因为我二年级时这门挂掉了现在属于重修!至于打扰,哼!那是同组成员该有的互相讨论,这才能最终形成完美的设计图啊!” “你指的是我不断指出你的基础性错误?你继续这样下去估计还会再挂一次的。” “真想削你!能别用你的想法去衡量普通人么?单说你那怪物思维——敢这么忽视塌陷原理信不信教授分分钟教你做人啊?!” “我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的beta。至于说忽视,正相反,我只希望尽量考虑周全。毕竟宇宙中出现甚么样的情况,我们不能完全预测。” “我说曾玉,你这样会没朋友的知道么?” “包括自己亲手设计制造的机械在内,有甚么是永远不会离开和背叛?” “要死,大半夜的我不去找个漂亮的omega花前月下却要对着你!” “所以你还要继续么?今天的目标似乎还没完成。” “讲真我一点儿都不想,我只是看不下去了,那边一直安静等着你的男朋友有够可怜的。你还要让他继续等么?” 黑头髮的男孩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哦,那个愚蠢的alpha。” “嗨,友善点儿,你可是学长。” 欧阳庭礼貌地颔首后走进来:“打扰了,两位。” “不打扰,救我一命的未来军官,希望你下次能更早点儿到。”对面的三年级学生哈哈大笑三声,迫不及待站起来开始收拾。 看着那堪比最新型飞艇的整理速度,欧阳庭只好歉意地笑笑:“今天有追加的体能训练。” 那个学生哦了一声:“魔鬼方!” “请别这么说方教授,他的训练确实让我的成绩提高了。” “你们这些无虐不欢的抖m。” “甚么?” “要滚快滚,一天到晚看奇怪小说不如来设计啊。”他对面那个繫着淡蓝色领带的二年级学长又低下头来看着面前的设计图,皱起眉头口中念念有词。 “所以我滚了——”那个学生脚底抹油一样迅速熘走了。 “曾玉学长。”只剩两个人,欧阳庭不得不自力更生。 “恩恩,等会儿,还差一点。” 欧阳庭看着他不停在光脑上记录与修改:“这也许不是一点的问题。” “确实,很多点。” “既然如此,那不如完成今天的量,剩下的——” “设计的领域没有今天和剩下。”曾玉抬头认真地看着他,“也许下一秒就会有新原理,或者明天就会有新材料,瞻前顾后最终将一无所得。” “显然学长你也很适合去读哲学系。”欧阳庭微微嘆了口气,“但学校的规定就是,熄灯后必须离开教学楼。想要继续研究请回宿舍,前提是本人不担心影响第二天的学习。” “你以后是要应聘唠叨的校工么?”曾玉啧了一声,无奈地保存后开始整理,“愚蠢的alpha。” “如果唠叨能让学长你记住我的名字,而不是继续称唿我为某个不太友好的形容+alpha。” 曾玉闻言挑挑眉:“一个名字而已。你有兴趣可以查查从古至今有多少跟你同名同姓的人。” “但每一个都是不同的,就像设计出的机甲无论外表如何相似,都会因为诞生于不同的大师手中而有各自的脾气与特性。” “很上道嘛新生!”曾玉惊讶地看他一眼,随后客气温柔了很多地拍拍他肩膀,“选定跟哪个导师了么?我建议你选王教授,毕竟他最能接受各种不同的观念。” “我的荣幸。但遗憾的是,我是指挥系的学生。” “哦,对,愚蠢的alpha们的首选。” “我以为你会说是机甲系。” “哦,我很想来着,但我打不过他们。” 欧阳庭忍不住笑出声来:“没关系,我帮你。” 曾玉看着他背起了自己的那堆东西:“所以alpha的存在还是有价值的。” “社会的绝大多数工作都是beta在承担,那同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 曾玉跟着他走出了黑暗的设计室,看着他关上门又推了推检测:“普通人,精英,嗤。” 欧阳庭回过身来打开光脑上的照明:“我并没有那种狂妄自大的想法。能力与责任,从来都是相匹配的。” “所以你这个大能力者为甚么来找我?”曾玉目不斜视直直向前行,“赔偿的话,你已经付出了超过原本材料的很多倍。” “嗯……大概因为我在追求你?” 曾玉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你在开玩笑?” 欧阳庭也看着他:“你觉得呢?” 曾玉皱了皱眉:“我是个beta。” “显然是。”欧阳庭吸吸鼻子,“我并没有在你身上闻到课本上说的那种奇异的味道。” 曾玉翻个白眼继续走:“我也没有。当然,beta的嗅觉本来就不如另外两类。” 欧阳庭拉着他转过走廊的拐角下楼梯:“听上去有很多不满。” “不满甚么的根本谈不上。”曾玉摇了摇头,“我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这种东西而已。” “不喜欢甚么?” “omega。” “哦,我也是。” “我以为人人都为omega疯狂来着。特别是你们这种——”曾玉稀奇地看着他,显然努力咽下了后半句。 “诚然单以omega的外表论,他们美丽又纤细。”欧阳庭和他走出了教学楼。 “事实上他们确实如此。”曾玉一脸“瞎说甚么废话”的神情。 “就我目前见过的为数不多的omega而论,都让我觉得……他们就是那种因为娇生惯养而被彻底毁掉的漂亮孩子。” “吸引与被吸引,这没甚么稀奇。” “不,那种感觉令人恐怖。”欧阳庭摇了摇头,“他们本人也许并非能言善辩或者狡猾深沉的性格,但却可以在瞬间嗅出对方情感上的弱点。这种被某种阴暗的动物潜伏窥伺的感觉,糟透了。” “也许他们是无意的。”曾玉啊了一声,“当然,我以为只有我才这么想。” 第44页 “是么?” “我……家里有个omega弟弟,从小他就被家人捧在手心。娇生惯养,没错,你之前用了这个词,我深以为然。再加上无休止又无意的夸奖、保护、给他想要或不想要的任何东西——总之,他就那么长大了。”曾玉嘆了口气。 见欧阳庭还是安静而耐心地在听,曾玉抿抿嘴唇继续说:“我一直认为我的弟弟也许并非一开始就那么性格恶劣,家人或者说社会的娇惯追捧,甚至金钱甚么的都不是他被宠坏的根本原因。最重要的是——”他耸了耸肩,转眼看向欧阳庭。 “——谁来承担管教的责任。”欧阳庭接了上去,“既要保护身体脆弱的omega,又要在行为上要求他们独立坚强,这种怪异的思维逻辑本身就不合理。” “但是……这不是很奇怪么。”曾玉摇了摇头,“本质脆弱需要保护的omega却在很多方面处于强势状态。” “也许问题的本质不在这里。”欧阳庭心里吐槽的是这种奇怪的世界观设定,但面上还是沉着冷静的,“你和你弟弟,似乎相处不太愉快?” “你的用词真够含蓄。”曾玉摇了摇头,“你既然知道我,也就该知道我家——” “曾氏家族一向不介入政治。”欧阳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猜你也不是真的只认为我是个愚蠢的alpha。” 曾玉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欧阳庭正想解释自己追求他绝非因为家族利益时,曾玉的光脑发出来电提醒。 “嗨二哥,又在跟你的设计图谈恋爱么?”一个漂亮精緻的男孩儿出现在镜头的那一端,“你答应我约上几个英俊强壮的alpha这周末去——” 曾玉不耐烦地看着他:“我甚么时候答应过?” “哦我的帝国我的皇帝陛下啊!”那个男孩几乎趴到了屏幕前,盯着曾玉的旁边道,“你是谁?!” 欧阳庭看着深深皱起眉头来的曾玉主动道:“欧阳庭,曾玉学长的——” “好的,欧阳庭,这周六晚上七点,学院街红焰酒吧不见不散!”对方隔着屏幕给了他一个飞吻,“小帅哥我现在就去做皮肤保养,保证见面迷死你!” 欧阳庭目瞪口呆地看着对面干脆利落切断通讯,这回换曾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去么,小学弟?” 第26章 乱入的欧米茄 “去啊,当然要去!”周鹿溪一蹦三尺高,跟着咕噜一声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拉倒吧鹿呦呦,你个没见过世面的蠢货宅男alpha!”阿虎躺在沙发上居高临下用脚踩着他的背,“我老哥在追他二哥好不好,这种时候去见一个omega?!你究竟是怎么贿赂的考官过的智商测验?” 周鹿溪捂着心口一脸猝不及防受到伤害的委顿模样:“作为一个活到现在从没收到过omega主动邀请的alpha,你知道我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么?!” “智商不够颜值来凑。”阿虎笑眯眯地踢踢他的屁股,“颜值也没有的话,耍宝也会显得比较风趣。” “你嫉妒啊我性格好啊?”周鹿溪一把推开他的脚。 阿虎拍了拍他的脑袋:“我羡慕你的粗神经嘞。” 周鹿溪翻个白眼打个盘腿坐在地上,转头嚷嚷道:“老大你要为我做主啊!” “你的智商和颜值显然都不及你的耍宝出众。”阿虎嚣张地哈哈大笑。 正在小客厅一角拉开冰箱拿水的欧阳庭想了想又道:“所以你去吧。” “嗯嗯?老大我没有听错吧?”周鹿溪惊诧地张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跟着蹦起来欢唿道,“老大你太上道啦!我爱你欧老大——” “两个alpha是没前途的,你死心吧。”阿虎邪恶地挑眉道,“还是说,你用了甚么奇怪的违禁药物把自己伪装成了个alpha?” “看太多奇怪的小说会长不高的欧小虎。”周鹿溪抓了抓下巴,“不过讲真,你果然是看了那个星际网上目前大热的文对吧?!我就不明白那个作者是怎么想的,omega服用了抑制剂伪装成beta入读军校?!我敢说,那个作者一定不可能是帝国军校的学生!” “理论上黑市确实能搞到抑制剂呀。” “但是品质和效果就呵呵了。”周鹿溪一摊手,“而且就算掩盖信息素,再加上着装能欺骗眼睛,身体素质总会暴露。” “人各有别。”阿虎耸耸肩。 “对吼,就比如你这傢伙看起来还是挺厉害的,结果就是二十秒内虎短短。” “啊呸!”阿虎啐了他一口,“也有你这种看起来内在和外表都是傻乎乎的混球存在。” “所以你是在夸我表里如一么?” “脸呢?!” 欧阳庭看着又扭在一起打闹的两个小傢伙摇了摇头,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他是在说,除非军校内部有人帮忙,否则不可能瞒过精密检测的仪器。”环着手臂靠墙站着的凤梧突然道。 三个月已经足够欧阳庭习惯这个奇怪室友的神出鬼没:“那也不可能。” “嗯?”凤梧挑挑眉。 “身体检查是逐级进行,每年都有。”欧阳庭摇摇头,“进入军校之后更是每个月都会有素质测评,而且负责教授并不相同。” 凤梧耸耸肩:“官大一级,而且——”他瞟了眼欧阳庭又嗤笑道,“军人不是必须服从上级指令么?” “似是而非的错误认知任何时代和领悟都会存在。”欧阳庭没打算解释更多,“所以你在怀疑甚么?” “不不,正相反。”凤梧举起食指晃了晃,“我是在确认,你真的,喜欢了一个beta?” “有甚么问题。”那边打闹中的周鹿溪突然道,“帝国哪条法律还是军队的哪项记录规定了alpha不能娶个beta?”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笑嘻嘻的阿虎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拖走,“好了大表哥,已经很晚了。我们先闪,你早睡啊——” “嗷嗷,老大记得周六去的时候叫上我啊——” “这种莫名其妙只会拉后腿的傢伙最好离我们远点儿!”凤梧咬牙切齿走过去,将已经关闭了的宿舍门键盘按得啪啪响,“改个密码死不了人大少爷!你到底还是不是狡猾诡谲的欧家传人啊!” 周鹿溪和目前叫欧阳虎的傢伙确实挺莫名其妙的,但是欧家哪里来的“狡猾诡谲”这种人设? 欧阳庭摇了摇头不打算说更多:“晚安。” “慢着。”凤梧抬腿拦着走向房间的欧阳庭,“你真的要去?” “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欧阳庭不自觉地应了,又皱眉补了一句,“来不及拒绝,况且我也没有对方的联络号码。” 第45页 “虽然我没有权利对你的生活指手画脚。但是,好吧,我以为你至少有些常识。毕竟像我们这种出身的alpha并不需要辛辛苦苦地积攒点数好让帝国分配一个omega,可你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欧阳庭扫了他一眼:“甚么?”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全帝国的人知道欧元帅的爱子决定娶个beta时是甚么反应了。”凤梧恶劣地一笑。 如果真的到达那一步,这个世界的攻略就应该算完成了,那么自己也已经返回本该存在的时空。至于这里会出现甚么状况,请让欧阳庭不负责任地说一句,它并不在自己的考虑范围之内。 当然,事实是否真的如此,欧阳庭并没有把握。谁让他苦逼的……迄今为止一次都没成功过。 “不说话?害怕了么。”凤梧扬了扬下巴抬头凑近他,“老实说你父亲,我是指欧元帅知道了么?” “他目前在边际星447-581区域驻防。”欧阳庭嘆了口气,“我以为全帝国的人都会看新闻。” “也即,他还不知道。”凤梧眯了眯眼,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那又怎样。”欧阳庭平静地看着他。 “所以……你并不是认真的,只是随便玩玩儿而已?”凤梧惊讶地看着他,“你个渣男!” 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他,突然呵了一声,转头就走。 “你居然不要脸地承认了?!”凤梧下意识伸手拉住他,“这种大新闻你告诉我真的不要紧?说不定我转身就在帝国军校网上发帖子了。” “承认甚么?”欧阳庭皱皱眉,“你知道我甚么?自说自话请有个限度,凤家的小公子。” 凤梧微微张大眼睛:“欧家大少爷,你这是在威胁我?” “貌似先前是你在威胁我。”欧阳庭推开他的手,“我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你了。我确定我们之前……应该从未见过,但三个月了,这种幼稚的比较游戏请问你玩腻没有?” “甚么?!”凤梧反手揪住他的手腕,“你这混蛋!你又知道甚么!” “我确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凤梧看着那注视自己的冷漠双眼不知为甚么就忍不住恼怒起来:“你是要打架么姓欧的!” “别好像失忆了一样,一直以来都是你先惹事。”欧阳庭很是无奈。 “闭嘴,混球!”凤梧凑近一些恶狠狠道,“明天有机甲近战!敢么?!” “不约,小公子。”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他,“就算帝国人均寿命在二百岁,我也不想浪费生命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 “你说甚么?!”凤梧伸手揪住他的领带。 “随便就揪别人领带或者领口的行为真的很不礼——” “闭嘴!”凤梧贴近他的脸孔瞪大眼睛,“是alpha就堂堂正正的来个决斗!” 欧阳庭垂下头,将对方因生气而涨红的脸尽收眼底。近在咫尺,足够他连对方的睫毛都看得清楚分明。 浓黑卷翘包裹着一双亮堂堂的眼睛,现在那里清楚干脆地全部写满愤怒这一种情绪。脑中瞬间滑过之前世界里名字有些相仿的另外两个人,令他忍不住微微摇头。 “你拒绝?”凤梧自动将摇头视为否定。 “没有必须那样做的理由。”欧阳庭定定神,“现在松开你的手,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 “哈?你做得到的话就——啊!” 欧阳庭握住他软哒哒的手解救出自己的领带,再一掐一推:“小点儿声,其实没那么疼。” “哦,真的不疼!”凤梧惊诧地自己晃了晃手腕,“你是怎么做到让一个alpha都能脱臼的?!” 如果你也曾经在一些稀奇古怪设定的世界里辗转反侧过——欧阳庭在心里默默吐槽。 “喂喂,说啊!这不会是……你们欧家特有的甚么秘技之类?只传长男啊家长特权甚么的。”凤梧两眼闪闪发光盯着他。 “……是啊,所以就算你死皮赖脸地缠着我,我也不可能教你。”欧阳庭说完转头走了。 “真的?!”凤梧追了上来,“只有你家的人会?你的母亲,或者欧家的儿媳们也不会?旁支呢?” “所以你是打算嫁进我家,还是打算改姓欧。”欧阳庭扫了他一眼。 凤梧震惊地眨眨眼,看着对方无比坦然自若的表情不觉再度燃起了怒火,飞起一脚怒吼道:“你知道自己在说甚么嘛混蛋!——” “混蛋!”一个娇俏可爱的男孩儿噘着嘴,笑着推了一把他左边的那个男生,“你太坏了!” 那个被推的抓抓头脸红得十分明显,在酒吧围坐沙发的阴暗角落都十分明显:“小珏别这么说,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那个男孩儿又咯咯地笑了两声,“你可没有这个傢伙坏,他干了坏事从来不承认!” 他口中的“这个傢伙”坐在他右边,正转着眼珠子笑:“啊小珏你也太不给面子了,我告诉你这个秘密可不是让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嘲笑我啊!” “所以不是应该怪你自己要告诉我么?”那个小珏假装气唿唿地看着他,“而且我干嘛给你面子呀?” 于是“这个傢伙”低头认怂,老实道歉,围着他团团转地问要吃甚么还喝不喝别的之类。 “你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曾玉端着杯饮料淡淡道,“失望么?” “长得漂亮的人一般多少都会有些特权。”欧阳庭这样说。 “漂亮?”曾玉挑挑眉,“你这么觉得,还是所有alpha都这么觉得?” “模样好看,脑子聪明,充满活力。”欧阳庭客观地再观察对面一阵道,“这样的人,我确实是会称唿为漂——” “我说哥……”他左手边的阿虎无奈地凑近他耳朵小声道,“当着你要追求的人面说另一个潜在对手漂亮,你是想这局现在就game over么?!” 于是欧阳庭低咳一声:“漂亮与否,其实评价标准很多。礼貌上,也许可称之为有特点。” “啥意思?”再往旁边一个位置上的周鹿溪一脸懵逼。 阿虎立马往他嘴里塞了个小零食:“吃你的!” “我想也许我可以善意地提醒你,他没有明确关系的固定恋人。” 周鹿溪嘴里的零食呛到了自己:“凤梧?!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凤梧端着杯暗紫色的饮料过来坐下,随手指了一下吧檯附近:“那边所有人都告诉我,这个姑且可以称之为有特点的男孩儿,最少的时候都同时周旋在三个男人身边。” “真是了不起的刺探能力。”周鹿溪哼哼两声,“所以你为甚么要坐到老大旁边?!” 第46页 “因为他让开了啊。”凤梧毫无压力地指了指阿虎。 欧阳庭皱皱眉:“无论如何,周末休息,我不想惹事。” “我还没闲到那种地步。”凤梧哼了一声却又笑了,“诺,小美人过来了。” 欧阳庭不由抬头,却是看向面色阴晴不定的曾玉。 他闭口不言,唯独捏着杯子的手指渐渐发白。 第27章 漂亮的欧米茄 小。 这是欧阳庭的第一印象。 小小的圆眼睛,小小的鼻子和嘴,以及小小的手。年纪也小……不,二年级的学长怎么都比自己大。 欧阳庭在心里这样想。所以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长相偏小。毕竟beta的身高与alpha相比没有太多优势,哪怕高自己一个年级,还是矮一些。再加上体格的关系,就更显得小了。 但是这种小带着几分精细的感觉,与这三个月来观察的结果相符——曾玉的设计大多就是这样的风格。并不贪大,研精緻思。如果换个古代背景,他一定是那种穷工极态的匠人。 也许设计系就是这么刻意求工也未可知。曾玉整个人虽小,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巧思。天马行空又脚踏实地,有种奇异的错位感。就如同他本人那样,初看时的细小,会演变成一种朴拙的智慧。 但他的弟弟,是另一种精緻的小。 看着走近的那位曾珏,欧阳庭不得不感嘆造物主的偏爱。这个omega也许不是简单的“漂亮”二字可以尽述,他全身上下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生机,那令他的双眼熠熠生辉。用个俗烂的比喻,就是不说话也像在笑。这一切,都令原本听过凤梧说的某些事而略带反感的欧阳庭不自觉柔和下来。 “嗨,小帅哥!”他就那么自然活泼地走过来打招唿,“抱歉刚才被几个朋友缠住了,别生我气。” 欧阳庭扫了眼那边,那两个男生正对他怒目而视。 曾珏也扭头看了一眼:“哦不用管他们,你知道有时候alpha很难讲明白道理。” “打断别人说话确实不太礼貌。不过,我愿意致歉。”不知为何凤梧极自然地接过话去,“出于这里还有好几个都是你口中的,‘很难讲明白道理的alpha’。” 曾珏沖他眨眨眼:“没关系,你帅得够火辣,我一定会原谅你。”跟着略略歪头打量他,“仔细看,你真眼熟……哦,你是凤家的小公子。”说着他笑着一拍手。 “哦,敏锐的观察力。”凤梧一挑眉,与沖他举杯的曾珏喝了一口,“所以你是全面撒网,还是彻底转移目标?” “甚么目标?”曾珏咯咯地笑了,“真要命,你大概听了不少关于我的坏话。” “并不,我想是赞美。”凤梧勾起嘴角笑了,“毕竟彬彬有礼、活泼开朗、随机应变、进退得宜,都是好词儿。” “你确定那说的是我?”曾珏满脸疑惑地看他,“可我并不是政治系学国际关系,更不想将来从政。” 凤梧立刻皱起眉来:“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但你似乎在嘲讽我?” 曾珏盈盈一笑:“你想太多了凤家的小公子,我只是在说我自己。”说罢他转头凝视欧阳庭道,“看样子没人愿意向你介绍我,那我只好厚着脸皮在约你之后继续毛遂自荐。顺便期待了解你更多。” “如你已知我姓欧。”欧阳庭请他坐下,“这是我——表弟,欧阳虎。我的同学周鹿溪,以及你已经认识了的,凤梧。” “喂喂,介绍我这个表弟需要这么勉强么?”阿虎不满地戳了戳欧阳庭的胳膊。 “得了吧欧小虎,至少老大承认了你是他弟弟。忠心耿耿的我只捞到个同学身份好么?!”周鹿溪一脸委屈。 曾珏杵着下巴莞尔一笑:“你身边的朋友都很有趣,想必你是个更有趣的人。” “并不,我很无趣。” 阿虎大咧咧地展开双臂搂住欧阳庭与周鹿溪:“没错,我哥超级无趣!所以才需要我们来中和一下。” “哦——无趣啊。”曾珏笑眯眯道,“我以为所有无趣的人,只是因为没有遇到令他感兴趣的事……或人。” “也许。”欧阳庭拍开了阿虎的爪子。 “坐着确实可以很舒服地聊天,而聊天可以快速加深对彼此的了解。”曾珏挑挑坏笑道,“但我有个更有效率的办法,你想试试么?” “不想。”欧阳庭毫不犹豫这样说。 噗的一声有三个人同时发出闷笑。 “别这么残忍的拒绝我啊。”曾珏苦着脸,很是沮丧地转头看向另一个没笑的,“二哥,你要帮我。” 从他过来就一直没说话的曾玉似乎眯了眯眼才柔和地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他是你的朋友嘛,而我是你的弟弟,你能让他请我去跳支舞么?”曾珏咬着嘴唇,充满期待地合掌望着他。 曾玉直接转头看向欧阳庭:“喏,就是这样。你去吧。” 凤梧皱了皱眉没说话;阿虎干脆地往想要说话的周鹿溪嘴里塞了一把零食再补上一瓶饮料;周鹿溪怪叫一声翻个白眼咳嗽起来。 欧阳庭顿了顿道:“我想我不——” “千万别说你不会。”曾珏狡黠地笑着歪头看他,“因为我会教你的。”说着往前凑近他的脸,“而且教到你会为止。” “我没有这个意思。”欧阳庭往后让了让:“我是陪你哥哥来的,要跳舞也应该是先请他。”说着他拉起曾玉道,“至于之后要不要邀请你,‘之后’再说。” 曾珏张大了眼睛眨巴两下,看着曾玉一脸惊讶地被牵着走开,才缓缓露出个志在必得的笑来:“太有趣了。” “奇怪的品位和选择。”沉默围观了一阵的凤梧轻哼一声,挑挑眉道,“所以要去跳舞么,被抛下的、可怜的某只小omega。” 曾珏歪着头打量他一下爽快地伸出手:“没问题,毕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你这么英俊的alpha去和另一个alpha跳舞。那太浪费了!” 凤梧嗤笑一声,牵起他的手也离开了。 周鹿溪咳嗽完才发现这里就剩下他和阿虎:“所以这是发生了甚么?” “以你的智商我是很难解释清楚的。”阿虎嘆口气,“所以你要和我去跳舞么?鹿呦呦。” “啥?!” 学院街的红焰酒吧主打的就是青年高校学生党。 能进来的都是扫描过个人光脑确认年龄达标,而且也不用太担心安保问题。毕竟帝国学院一条街的学生党不是出身非富即贵,就是个人能力出众。谁也不会主动给自己或者自己家族招黑,以及放弃大好前途。当然,真的一言不合相看两厌,那也是放学操场——哦不,是出门后巷见。 第47页 刚过八点还不到酒吧最热闹的时间,客人在慢慢增加的过程中,所以播放的是相对轻松明快的乐曲。愿意自由奔放地跳个恰恰就自己脑中快进个三十二倍,愿意随意摇摆身体的只要不撞到人就好。 再细化些考察附近的学校,以及他们学员的构成,就不难理解为何舞池里最常见的组合是两个beta。最少的,很遗憾,是国民cp一样的天然存在:alpha+omega的组合。毕竟omega不管在哪儿都数量稀少,敢来酒吧玩耍的也多数是有人陪伴看护。险胜他们的是alpha与beta的组合,也许源于beta的庞大基数。 因此,荣登亚军宝座的就是剩下的两个alpha的组合——此处应有掌声。 甚么,没有?好吧,难道没人愿意看两个肌肉兄贵贴在一起扭动么——想必是绝对没瞧见鹿呦呦和欧小虎满场乱飞得有多开心。 “喂,你撞到我了。”凤梧挑了挑眉,斜了一眼身后。 “明明是你瞎!”周鹿溪扭头沖他呲牙,“这么大的场地还会被撞,你反应是有多慢?” 凤梧一皱眉:“不会跳就滚。” “在心仪的人面前这样可不能起到加分的效果。”揪着周鹿溪转过一边去的阿虎笑得格外高深。 凤梧哼了一声,将视线转回先前一直盯着的某一对组合:“真没见过来这里还跳标准舞的老古板。他以为这是结婚现场么?” “可我觉得很好看啊。”和他搭档的曾珏一脸羡慕,“他们选慢狐真是聪明。悠闲、流畅,文雅又恬静——哦,这个滑步旋转真漂亮。” “不然呢?”凤梧一撇嘴,“这时候还不脚跟变向让开,他们就会撞到后面那两个蠢货。” “所以领舞的人很聪明。”曾珏转了个圈,眼睛也一直盯着那边,“如果不是我很确定他们是第一次跳舞,我简直以为他们是认识多年的朋友。或者……一起练习的舞伴。” “他不是你二哥么?”凤梧带着他再转个圈,交换了一下位置。看到那边上身微微后倾的曾玉扬首贴前,显然是准备做个交叉锁步变换方向。而托着他后腰领舞的欧阳庭则略略转腕,给出了足够的方向引导。 “嗯,当然……当然,他是我二哥。”曾珏脸上的笑淡了些,收回一些目光给予凤梧,“我总觉得,你其实不太喜欢我。” “有人规定过必须喜欢你么?”凤梧哼笑了一声,拉着他连续转了两圈。 “喔哦,我喜欢转圈!”曾珏显然来了兴趣靠过来,双手自如地上移抱住他的脖子,“看来不止是不太喜欢。应该说,你讨厌我。” “靠一个alpha这么近是很危险的事,没人教过你么?”凤梧因这突然缩短的距离皱了皱眉,“莽撞的小omega。”他扫了眼舞池边的沙发,“我还不想被你的追求者群殴。” “看看我发现了甚么?一个害怕打架的alpha!”曾珏咯咯笑着将脸颊贴近他颈侧,“我可不是个轻浮的人。我很确定,你没有被我吸引。” “没错,我不喜欢这种味道。”凤梧吸了吸鼻子,双手扶住他的腰,“我也确实第一眼就讨厌你。” “那你喜欢甚么?”曾珏更加放心大胆地贴近他,“又讨厌我甚么?” 凤梧抱着他在舞池里随着音乐轻松地转动:“在被家人宠坏这一点上,我也算有小小心得。” “哦,同类。我们不是更该友好相处么?”曾珏开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哈哈——就算黑了脸也很帅。不过,比不上我最先看中的对象。” 凤梧拧起眉头:“你真该庆幸我从来不打omega。” “所以你也是我二哥的追求者么?”曾珏充耳不闻上一句,兴致勃勃地这样问。 “毫无理由的推断。” “讨厌的官方口吻。如果是他的话,大概只会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不。” 凤梧哼笑了一声:“可惜现在和他跳舞的人不是你。” “那就来帮我啊。”曾珏眨巴着眼睛,“不管你是真的想追谁。” “我更想先知道,你为甚么那么讨厌你二哥。” “这个啊——”曾珏轻柔地靠在他胸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我们还没有友好亲密到那个程度啊,凤家的小公子。” 凤梧嗤笑了一声。 当然,从远处看,他们这一对配合默契又亲密无间。两个人都如此美丽大方,仿佛天作之合。 第28章 柔弱的欧米茄 “唉。” 欧阳庭放缓了脚步:“我踩到你了?” “没有。”曾玉摇了摇头,“我只是,有点儿累。” “这个舞步跳久了确实有点儿单调。”欧阳庭拉着他做个结束旋转,这就牵起他的手穿过明显人多起来的舞池回去坐下。 “并不,是我……本身不太习惯这种场合。”曾玉颔首致谢,接过了欧阳庭递给他的饮料。 “我也是。”欧阳庭喝了一口又放下杯子。 “你的家庭一直都是,那种很严格的教育么?”曾玉拨弄着杯子里的吸管。 “这也是种偏见。”欧阳庭想了想道,“其实我父亲在家的时间并不多,我的成长和一般的孩子没太大区别。” “这么平易见人?”曾玉有些惊讶地挑高眉头。 欧阳庭觉得好笑:“会用平易近人来形容,可见不是真的普通人。” “哦,抱歉。” “不,我没有甚么别的意思。”欧阳庭摆摆手,“我以为这也算是种很正常的误解。就如同,我会暗自揣测你是不是从小就在图纸堆里长大之类。” “没错。”曾玉极为自然地点了头,“你还挺聪明。” ……欧阳庭突然感到了比之前更大的,来自这个时空或者这个见鬼的攻略设定的恶意。 一个不会聊天的人,遇到另一个更不会聊天的人,他们还要谈恋爱?!哦,该死的——这一切! “我说错了甚么么?”曾玉看了他一眼,“你脸色不太好。” 欧阳庭拿起面前的杯子再喝了一口,定定神道:“也许是……有点儿累。” “那倒是,你们指挥系的课应该也不少。”曾玉并不意外地颔首,“而且你们的体能和格斗类课程,是我们的四倍。”说完他又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唇。 欧阳庭看着他踌躇的样子轻声道:“有甚么你都可以问。” “……我弟弟,我是说,你喜欢他?” 欧阳庭立刻坚决否认:“不。” 曾玉仿佛松了口气,随后又有些为难而困窘地垂下头来:“抱歉,我并不是不喜欢我弟弟。只是,只是我,我说不太好。” 第48页 “类似于,不太懂应该怎么和他相处之类?” “接近。但,不好意思,这有些复杂。” “我以为你很关心和疼爱他。”欧阳庭观察着他的脸色,“毕竟你今晚出现也是因为担心他一个人来酒吧遇到甚么危险。否则,往常的你现在应该是在设计室。” “哦,是的,设计室,我喜欢设计室。”曾玉的脸色好了不少,“安静。” 欧阳庭顿时觉得自己现在说话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曾玉似乎放松了些,往后靠在沙发背上:“我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上面有个alpha哥哥,下面是个omega弟弟。”他盯着天花板上变幻色彩的灯球幽幽道,“只有在设计室里,我才能准确的知道自己是谁。” 欧阳庭稍稍往他那边靠了一点,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大哥……大哥很好。但是他比我们大很多,在我能独立画出第一张设计图的时候,他已经工作了。”曾玉嘴角微微上翘,“哦对!我设计成功的第一作品是个可携式机械延展臂,送给他当生日礼物了——他在库林星系g983的矿区,那个对他有好处。” 欧阳庭嗯了一声,鼓励他继续说。 “当然,如果小珏没有总是跑来破坏我的进度,我应该能再早一年完工……不,还是我自己能力不足,不怪任何人。”曾玉嘆了口气,垂下头来,“小珏,小珏一向很聪明。从小到大成绩都名列前茅,他没有那种身为omega不需要好好学习,混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孩子的想法。” “听起来很——”欧阳庭脑中迅速闪过的这个世界某些设定,连忙改口道,“很困扰么?我是指,他这种想法对你而言。” “并不是,啊我说不太清楚。”曾玉摇了摇头,很为难地选择用语,“之前我说到他成绩很好,个性也很好,所以无论是家里还是外面,他总是能轻松地得到别人的夸奖和宠爱。我,我比他大两岁,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有亲眼看到。这些也不是从小珏口里听到的——他很少在家说自己的成绩交友之类——所以有多大程度的真实性我不敢保证,但总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欧阳庭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某些用词:“听起来是个不给家里惹祸的合格弟弟。” “哦对,你也有弟弟。”曾玉快速地笑了一下,看着他道,“我的弟弟和你的不太相同,至少他和你一样选择了家族的职业发展方向对么?” 欧阳庭点了一下头,迅速回忆了之前光脑通话时隐约看到的校徽:“你弟弟考了帝国艺术学院。” “没错。他不喜欢设计,但很喜欢画画。” “很高雅的艺术选择。” “就是那样。”曾玉笑着嘆口气,“他隐藏着那些想法,如人们对omega的期待与认知那样选择了专业,并且报考成功。据我所知,他的一些练习作品都得到了画商认可,和父亲联络过想要购买。” “如果我的这个表弟能这么听话和有出息,也许四叔头上的白髮会少一半。”欧阳庭也很感慨。 “请别这么说,我倒觉得小虎很可爱。”曾玉噗的笑了,“当然,我的弟弟确实很棒。至少,周围的人很难轻易指出他甚么缺点来——唯一被人诟病的,也许就是他,略有些……让人不太容易理解的交友方式。” 这么说话也真够难为你的了。欧阳庭怪同情地拍拍他胳膊。 “凤家的那位虽然说得很含蓄,但我明白。”曾玉忧心又困扰地嘆气,“我一度也以为小珏是那种把伤害别人感情当做一场好玩游戏的人,我对这种禀性实在难以理解和接受,因此我曾经疏远他。” 欧阳庭挑挑眉:“可是现在看来,你们似乎关系还不错。” “嗯,因为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错误。”曾玉嘆息着摇头,“我不能帮他决定,或者强迫他决定要过甚么样的人生。他只是我弟弟,我关心他就够了。”说完这话,他身份慎重的转头望着欧阳庭道,“我并没有嫉妒他,更没有别的甚么负面的想法。如果之前我的态度让你误会了,我现在愿意澄清。” “甚么误会。” “我没有不喜欢他。甚至,我还有些愧疚。”曾玉抿了抿唇道,“我们之前说过,被宠坏的孩子,周围的人至少该付些责任。没人愿意对着那样一张可爱的小脸发脾气不是么?我们都怕破坏了那样好的笑容。” 所以溺爱孩子是不对的!当然,罪魁祸首应该是你老爸老妈。不过,总觉得你们两兄弟的相处模式,哪里怪怪的。 想不明白的欧阳庭放弃继续思考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是更诚恳地看着他道:“好,我懂了。” “所以这个话题结束,我们来说下一个。”曾玉松了口气也笑了,“我觉得,也许你能照顾好他。” 等等——这个发展节奏,不对啊! 欧阳庭急忙道:“我并没有追求他的意思。” 曾玉颇为惊讶地张张嘴:“可你今天来不就是——” “我想我说过,我是在追求你。”欧阳庭硬着头皮道,“而且我今天也是陪你来的。” 曾玉显然受到了很大惊吓,脸上仿佛写满了大写加粗的“为甚么”。 “他是你弟弟。我想,也许他会让我更了解你。”欧阳庭紧张地暗自握了握拳,“你看,刚才是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多话。” “啊,哦……”曾玉的脸勐地红起来,也有些手足无措。他眨了好几下眼睛又勐地转开头,端起杯子来喝饮料。 “诶呦,欧老大仿佛发展得不错呦。”周鹿溪嘿嘿笑着抓抓阿虎的肩膀示意。 阿虎撇撇嘴:“是么?” “当然!”周鹿溪洋洋得意地抬抬下巴,“你瞧他俩坐的辣么近,头也靠得辣么——诶呦!” 阿虎环起手臂施施然收回脚来:“清醒了么?鹿·呦·呦!” 周鹿溪委屈地摸摸膝盖:“这关我的腿甚么事?”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该抽你的脑袋么?”阿虎啧了一声。 “你到底在气甚么?”周鹿溪揉了揉觉得没问题又站直了。 “我没有生气。”阿虎翻个白眼拉着他继续转圈圈。 周鹿溪猝不及防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煳:“慢点儿慢点儿——”说时赶紧想抓他的手好站稳,“你的口气明明就有点儿……” “有点儿甚么?”阿虎哼了一声再踹他一脚,“脑容量小就不要勉强自己思考这种高深的问题!” 周鹿溪躲避不及直接被这一脚踢得往后踉跄几步,跌跌撞撞仿佛撞到了好几个人。那些人又连累的自己的舞伴与周围的人,周围的人再继续—— 第49页 于是舞池里稀里哗啦瞬间惊叫责骂怒吼着倒下了一大片,酒吧里的音乐也停了。 阿虎在一片嘈杂中吹了声口哨:“好玩。” 昏头转向的周鹿溪爬起来,才发现自己被一群人包围了:“干嘛你们?” 一个红头髮的男生很是不满地瞪他:“小子,你还问我们干嘛?!” 他旁边一个穿衬衫的男生愤怒地推着眼镜:“你撞到人了好么?!” “我不是故意的。”周鹿溪自觉理亏,又很是冤枉。 “不是故意的?”一个染了一脑袋银毛的胖子大声道,“那我们就活该被你撞倒啊?” “就是!你会不会跳舞啊,学会走路了么?没看到周围还有娇贵的omega在么?”这是个扶起自己柔弱舞伴的愤怒alpha。 “对啊,你看看把我的春云撞成甚么样了?!” “还有我可怜的暮秋!” 周鹿溪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咽了咽口水,扭头求救地哀哀喊了一声:“欧小虎……” 阿虎沖他呲牙,周鹿溪欲哭无泪。想要招唿欧老大——奈何人墙高且密。 他心心念念的欧老大早在注意到音乐停下时就起身打量,只见一片混乱。快速扫过一圈没找到阿虎与周鹿溪,他立刻离开座位往这边走。曾玉也担心地跟着一起来。 “所以你们乱闹闹地在干嘛?” 这个十分不屑又嚣张傲慢的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格外欠扁地继续撩拨众人的火爆神经:“要勒索,还是打架?” “好了,凤家的小公子。”真不知道是赶巧还是故意,正好经过凤梧身边时,这位奇葩小少爷大声开了口。欧阳庭无奈低声这样说。 但还是有不少人转移注意力回头:“谁?!” “诶呦,我说那两个小子为甚么敢嚣张,原来有帮手!” “怕他们啊,才四个!” “喂,不是五个么?” “omega不算——不过小弟弟啊,长得这么漂亮眼睛更要擦亮点儿!这种不靠谱的alpha一看就暴虐得很,你小心以后被家暴啊!” “喂,你这么说是不是看上人家了,怜香惜玉啊——” “哈哈哈哈——” “你这混蛋胡说八道甚么!!” 啪的一声有人鼻樑上中了一圈,那人退了几步一抹鼻子怒吼道:“原来还有一个啊!哼,一个beta也敢这么嚣张么!”说着就挥拳沖了上去。 欧阳庭下意识拉了一把曾玉,周鹿溪一看老大到了立刻大声欢唿:“老大放心!这些喽啰交给我——” “废话多。”嗤笑着的凤梧早扑过去放倒了一个。 于是一场群众喜闻乐见(并没有)的群架就此开幕。那场面—— 酒瓶与鼻血齐飞,饮料与小鱼干共一色! 鑑于河蟹时空的通用规定,太多详细的内容不可描述。 总之一片混战里的欧阳庭抽空在想这样一个问题:千万不要小看一个beta,气急了打起架来,两个alpha都拉不住啊! 第29章 背锅请找老大 从警察局出来,路灯衬得天幕更黑,街上不算冷清,三三两两也有人行。 曾玉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欧阳庭小心避开他简单包扎过的左肩,拍了拍以示安慰。 “我可不会道歉。”凤梧走到他右手边,嘶了一声点点脸颊上贴着的纱布。 “没想过。”欧阳庭看他一眼,“确定不需要去医院?” “如果我需要去医院,那几个傢伙已经死了。” “别说得好像你很拽啊。”周鹿溪翻个白眼,“如果那几个傢伙真挂了,就不是你爸爸能摆平的了。” “好像也不是我引起的纠纷。”凤梧哼了一声,“所以你是在羡慕我有个好爸爸,还是在讽刺你那所谓的‘老大’连这点魄力都没有?” “这种打架本身并不正确。”欧阳庭淡淡道,“更何况,父辈的荣耀是他们用命挣回来的。我没有败坏的权利。” “所以你仍然坚持自己扛了好通报学院记个大过?”凤梧啧啧两声,“那样反而不算败坏你父辈的荣耀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 “早知道你如此食古不化——哦不,是正义勇敢。”凤梧啪啪拍了两下手,“我真该把这个当英雄的机会让给你。” “哦亲爱的,无论你是不是英雄我都觉得你帅极了!”曾珏挽着他的胳膊,眉飞色舞地亲了下他的脸颊,“当你暗示自己是谁时,那些alpha们的脸色足够我笑一整年!” “所以还是有人看得懂对方主动撤销诉讼的好处不是么?”凤梧抬手快速搂住他的肩膀,柔情蜜意地亲吻对方的头髮,“愿意为你效劳,我的公主。” 曾珏咯咯笑着仰头再亲他耳根:“可不敢,我只是个普通人。” “即使真的如此,你也会因为我的爱而熠熠生辉的。”凤梧说着话自然地侧首让开,牵起他的手情深意切地吻了吻手背。 这引来曾珏羞赧地一撇与埋怨的轻笑:“总之现在那就只是场误会,没有让你们任何人留下甚么不良记录,否则我一定会不安的。” “为公主你冲锋陷阵,是骑士的荣耀。” “哦,亲爱的——” “所以说,爱情果然使人愚蠢么?”周鹿溪忿忿地嘟囔。 欧阳庭注意到曾玉微微一僵。 “你知道有些人总是自我中心,或者自我感觉良好。”阿虎一脸高深地摇头晃脑,“没了他光不传播,没了他引力场失控——” “一切都是因为他太美。”周鹿溪煞有介事地接了上去。正打算继续加大火力的周鹿溪注意到欧阳庭正看着自己,于是撇嘴眨眼表示自己是个好孩子。边上的阿虎同时耸肩摊手表示不关己事。 沉默的曾玉收回目光加快了脚步,欧阳庭想了想也跟着上前。 走在两人身后的周鹿溪一张囧脸,犹犹豫豫地戳了戳身边人道:“喂,欧小虎……” “放心,我哥没生气。” “不是说这个。” “那是啥?”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 “恋爱的酸臭或者单身狗的清香?”阿虎斜了他一眼,“狗兄你羡慕嫉妒恨啊?” 周鹿溪很给面子:“狗弟,愚兄确实有那么点儿不爽啊。” “诶?”阿虎显然来了兴致,“所以狗兄你是看上了谁?”说着他挤眉弄眼往后瞟,“千万别说是那两个中的任何一个。” “呸,我是那种人么?!” “那,你是看上了前面那两个当中的谁?”阿虎夸张地张大嘴,“一个是我大表哥,一个是大表哥看上的未来大表嫂,你是想连朋友都没得做么?!” 第50页 “喂!我是那种人么!” “不管是汪还是鹿,总之都不是人啊。”阿虎眨眨眼,又疑惑地摸着下巴左右打量他,“我说鹿呦呦,不是前面那俩,也不是后面那俩,莫非——”他嘶了一声抱住胸口往旁边一跳,“我跟你说不要觊觎小爷啊!小爷我虽然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怎么说也是个有原则的人!” 周鹿溪一口气堵在胸口本想揍他,却又想到他哥也即自己的老大就是前面,于是故意嘿嘿嘿笑着靠近他:“如果我说是呢?” 阿虎十分配合地咽口口水,警惕地注视他:“是是是,是甚么?!” “是我看上你啊,我在说我喜欢你啊——”周鹿溪狰狞地笑着再走近一步,十分不正经地挑眉,“别怀疑,我就是在向你表白,不准用我是个好人或者你是个好人来拒绝!” “拒绝人我可很有经验!”阿虎哼哼两声扬扬下巴,“你是我最难能可贵的同性朋友,我不想改变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友谊关系。” 周鹿溪十分受伤地看着他:“也即,你不觉我可爱或者性感得想直接跳到我身上来。” “请原谅我不瞎。”阿虎逗趣地沖他挑挑眉,“但既然你已经这么认为了,为了我的清白你的智商,我只好忍痛拒绝你。” “哇,你这冷血无情的欧小虎!” “嘿,毫无自知之明的鹿呦呦!” 走在后面的曾珏大笑着歪靠到凤梧肩上,凤梧皱了皱眉还是不做声扶了他一把。 前面满脸愁容的曾玉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这个鹿呦呦和阿虎啊……” “胡闹。”欧阳庭无奈地摇摇头。 “还小嘛。”曾玉笑着摇头,眼看走到路口也就停步等着他们走近。 正要开口却听曾珏抢道:“二哥,阿梧送我回去就行,不耽误你弄设计了。” 曾玉一愣正想说甚么,曾珏早笑着摆手,挽起凤梧转头就往一边去了。曾玉怔怔看着,抿紧了嘴唇。 欧阳庭拍拍他肩膀:“现在还不算很晚,而且靠近学院区,别太担心。” “那个凤梧……” 欧阳庭顿了顿轻声道:“他们选择,他们负责。” “可是——” 欧阳庭看着转过街角再望不见的那两人低声道:“还是很担心的话,我陪你跟着吧。” 曾玉也收回目光垂下头,片刻后摆手道:“不,你说的对。”说罢抬头笑了笑道,“谢谢你,欧阳庭。” 欧阳庭回了他个笑,这就和他并肩返校。 后面的周鹿溪有点儿不知所措地抓抓头:“欧小虎,我说……” “干嘛?”阿虎颇有些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我们继续这么跟着,不太好吧?”周鹿溪眨眨眼。 “大路朝天,人来人往,有甚么不好。”阿虎也眨眨眼。 周鹿溪忍无可忍敲他脑袋:“蠢死你算了!” 阿虎嘿嘿笑着伸手一指:“所以我大表哥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啊。” 周鹿溪一愣,转头发现欧阳庭他们已经走过了路口。啧了一声再回头,却发现阿虎已经拔腿追着凤家那个小子往帝国艺术学院方向去了。讪讪收回尔康手的周鹿溪觉得,追这边,还是追那边,这是个问题。 这个问题显然对凤梧或曾珏都不是问题。 确认彻底离开某些人的视线范围后,凤梧迅速收回自己的手来退开三步。 “你需要这样么?”曾珏抚摸了一下头髮似笑非笑看他,“我以为不管怎么看,我都算是个挺有魅力的omega。” “现在不需要表演。”凤梧白他一眼。 “我以为按照计划,那些真正需要表演的时刻还没来临。”曾珏收回目光往前走,“今晚只是牛刀小试。” “你学画画真是有点儿浪费天赋。”风梧环起手臂走在他旁边,“哦抱歉,其实你随时随地都在表演状态,当然不需要特意强调。” “啧啧,防备心这么重,我真得再仔细考虑是不是真的要跟你合作了。”曾珏眯着眼睛打量他,“毕竟鼎鼎大名的凤家小公子,会不会和凤首相一样习惯膏唇岐舌还真不好说。” “朝盈夕虚的现在可是你。”凤梧冷哼一声,“会紧张到在意对方是不是有了新的追求者,怎么看都不像是你真的讨厌他。我已经不太相信你对你二哥评价的那些说辞。” “彼此彼此。”曾珏风情万种地微微扬手,“我也没见过为了保护仇敌把自己弄伤的蠢货。” 凤梧觉得脸上的纱布下面更疼了:“似乎这是为了救你吧。” “看上去是那样而已。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真正帮的是谁。”曾珏继续往前走,“不过那也不关我事。总之,智商不够,反应来凑——你过关了。” “互相试探和考虑有了结果?”凤梧嗤笑一声反而站住了,“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告诉你二哥?” “那显然你也会有麻烦。”曾珏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老实说,你看不惯的傢伙忙着谈恋爱,这不是你的大好机会么?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一鸣惊人之类的词,我相信家学渊源深厚的凤家不会没教过。” “作为终身仇敌的最佳礼仪,就是全神贯注及全力以赴。”凤梧斜了他一眼,“想必这种精神即使是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曾家,也会因为你omega身份而有选择地抛弃了。” “任何地方都有战场,战场不同对手不同,选择的战术也不同。”曾珏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就是你总输的原因——要不要考虑转系呢?一辈子在机甲系,撑死了你将来就是他手下的一名大将罢了。” “那也比你强。至少,我敢当面跟他说我要挑战你,而你——”凤梧上下打量他意味不明地笑了,“敢告诉你二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么?” 曾珏第一次脸上没了笑容,路灯下那张娇美的脸突然发白:“你敢!” “我为甚么不敢。”凤梧笑出声来摊开手,“只不过,我懒得管你们家的破事。” “没兴趣就废话少说。”曾珏深吸口气恢復了常态,“毕竟,只有我能弄到那个东西不是么?” “很卑鄙的手段。” “但它绝对有用。” “我突然很怀疑你的动机了,莫非你打算以此威胁我。”凤梧挑眉道,“我想先说清楚,无论我个人或者凤家,都不会接受的。” “这是我该担心的问题。”曾珏的眼波映着灯光流转,“如果不是为了那些虚情假意的所谓家声家风,我早就——” “行了,我可没打算听你喋喋不休的抱怨。”凤梧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言归正传,目前的我仅仅只是不否认你那个邪恶的主意很吸引人。” 第51页 “所以会慎重考虑是否和我沆瀣一气?” “当然,我需要时间。” “同样,我也需要时间。” “那么——”凤梧眯了眯眼伸出手来,“预祝合作愉快。” 第30章 所以说又是你 千山一碧,林深云幽。偶有野兽鸣禽,风行草上,瑟瑟做声。 端着枪的周鹿溪瞪大眼睛左右看着猫在长草丛里:“老大,貌似安全。” “鹿呦呦,别一惊一乍的。”他头顶树上蹲着的阿虎嘴里叼根草,慢条斯理更换着手腕护带,“刚杀了两头凶兽,没可能毫无动静。” “本少爷及时处理了好么?怎么可能会有后患。”旁边树上的凤梧挑挑眉。 “当时我们在下风处,味道散溢很正常。”欧阳庭并未放松警惕,站直了身体戒备四周。 往自己脸上抹了一把很是嫌弃咋舌的凤梧道:“脏死了……真是倒霉,期中考实战抽中br339星地形。” “害怕你别来啊!”周鹿溪翻个白眼,“也不晓得是谁死乞白赖非跟我们一组。” 风梧嗤笑一声:“最少五人一组的规定你是瞎啊没看见。” “想要我们感谢就别这么坏脾气,这么埋汰人真的会交不到朋友的好么?”换好护带的阿虎耸耸肩跳到了另一棵树上。 “更何况貌似他不加入我们也没办法。”周鹿溪撇嘴道,“毕竟鼎鼎大名的凤家少爷只有一个人。” “本少爷太优秀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边阿虎觍着脸围着欧阳庭团团打转:“哥,再给我点儿子弹呗。” 欧阳庭斜他一眼,还是从绑腿的后备袋里摸了两版给他:“最后一次。” “嘿嘿嘿,放心吧,下回我管玉哥要。”阿虎利索地拆了装好,又蹲下来歪头打量,“玉哥,你这是鼓捣啥呢?” 打着盘腿坐在他旁边的曾玉低着头忙着检修:“你哥的chl555枪有点儿问题——哦,制动环,果然。”说着他灵巧地更换组装,同时嘆口气看着欧阳庭道,“器械报废率如果超过2%,会扣分。” “现在是最后一天,没关系。”阿虎抢在欧阳庭之前开口,“反正他之前别的科目分数已经暂列第一。而且——”说着他点了点计数板,“遥遥领先的统计数据更不会说谎。” “那是他运气好。”凤梧哼了一声,“林地异兽数量远比其他环境多好么。” “也不知道刚才是谁在抱怨抽中br339地形来着。”周鹿溪嘿了一声。 “闭嘴。”凤梧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换好了么?虽然我知道你们如胶似漆一天都不想分开,但找个高年级学长来做机械师,非战斗成员同样占用名额的好么?我们必须比其他组取得更多绩点才行。” 欧阳庭却皱着眉看曾玉尽力抢修着这把chl555:“我不是很适合用三五枪。” 曾玉略一思索瞭然颔首,从背包中翻找了一下递给他一把:“zdd999。” “三九式?”凤梧也跳了过来,“这得加上脉冲护腕才行。” 曾玉已经在替欧阳庭更换护腕和护肩,却又有些犹豫:“这个枪性能是无可挑剔的,但是……” “但是对体能考验很大。”凤梧皱着眉看欧阳庭试举了一下,“以前枪械课训练都没把这个算上。” “因为一年级新生还不能接触这种有点儿逆天的武器。”阿虎摸着下巴,“上世纪中期这种枪横空出世以来,也算是久经考验的军中常备冲锋武器。这款……看样子应该是基本型改良过。本来那枪结构简单成本较低,关键就是发射速度快。而且能在射手未到位或完全准备好时进行动态射击,杀伤力不容小觑。” 曾玉点了点头:“我确实有进行过改装,扩大了三分之一的枪膛,使它能发射64发a992型子弹。但是为了减重平衡,只能减轻一半枪托的重量。但是仍然比常规枪械重了20%。” 凤梧皱眉弹了一下那枪托:“所以这对射手的平衡力要求提高。肩部射击时肌肉自发性的收缩可能会使命中率减低。” “但992子弹可以弥补这一点。”欧阳庭试了试手点头道,“可以,重量正好。” 说话间,北方一点钟方向传来异动,肉眼可见的烟尘显示有不少野兽正往这个方向袭来。 凤梧哼了一声也拔出抢来指着前方:“正好可以检验一下某些人是不是夸夸其谈。” 阿虎也跳起来转动手上的枪:“还真叫哥你说准了,显然刚才杀的两头凶兽引来了更多。” 周鹿溪舔舔嘴唇跃跃欲试:“希望它们来得多点儿,也让我抢到几头!” 欧阳庭看着这几个战争份子已经哦吼吼地怪叫着扑了过去,也只好回头道:“你注意安全……” 不知甚么时候已经掏出无数炸弹引雷之类挂满全身的曾玉沖他严肃点头:“没问题!” #总觉得担心你完全没有必要 #总觉得更应该担心那些凶兽 #千万不要招惹一个会画设计图也会制作土炸。弹(大误)的设计师#总觉得自己的第一名有可能被一个设计系的学长抢走呢呵呵哒欧阳庭奋力摇摇头抛弃杂念,跃下树去一枪击中头凶兽的眉心。 期中考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去了。年排第一果然被一入校就叫众人侧目的欧元帅家独子收入囊中。 一切仿佛按部就班往前行——真的会那样就好了! 事情的起头是结束实战返回学院时,那位眼高于顶的凤家小公子从舱内走出后,径直走到正在与监考官确认个人信息的欧阳庭面前伸出手:“你很强。” 众目睽睽之下,欧阳庭淡定地和他握手:“你也是。” 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互相真诚肯定的场景居然发生在两个一入校就互相看不顺眼的竞争对手之间,长了翅膀如光速传播的流言形成了后半学期军校师生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八卦主题:一个一直以来看你不顺眼的傢伙突然对你和颜悦色嘘寒问暖甚至可称关怀备至,究竟是化敌为友的经典桥段,还是暗藏杀机地以退为进? 坐在学校餐厅里的周鹿溪端着盘子皱着眉:“老大,你一定要小心。” 阿虎从他盘子里的蔬菜弄过去一些:“我哥又不傻。” “欧小虎,别插嘴。”看着专心吃饭的欧阳庭,周鹿溪有些无奈,“我说老大,你不会真的和那个该死的凤家小子和解了吧?” “不打不相识也算是英雄惺惺相惜的经典套路哇。”阿虎摇头晃脑吃着饭。 “吃你的吧。”周鹿溪没好气翻个白眼,“我才不相信那个混球会真心悔改。他一定有阴谋!” 一言不发的欧阳庭默默吃完饭端起盘子起身离席:“我去训练室。” 第52页 “哇老大,你要不要这么拼命啊——唔!” “吃你的吧。”阿虎笑眯眯往他嘴里塞了一块肉,“吃完记得去图书馆,你还差两篇星际史的论文嘞。” “那你呢?!” “我有事。” “且!” “乖,真有事。” 已经离开食堂的欧阳庭急匆匆往训练室去,他手腕上的光脑再一次震动不休,提醒他又有一条通讯。 点开一看,果然是凤家的小公子口气十分恶劣的留言:再不来我就把给你留的位置卖给别人! 是是是,你最拽【手动滑稽】 欧阳庭嘆了口气,加快脚步往训练室去,同时反省究竟是怎么演变成的现在这种状况。 凤家的小公子以曾珏男朋友的身份变得和曾玉也热络起来。出于前几个世界留下的深刻印象,欧阳庭确实不敢放任他们就这么熟识接近。于是就变成了凤梧、曾玉、欧阳庭以及曾珏四个人不时聚会的境况。但欧阳庭总觉这只是有甚么在暗中酝酿般的暂时平静。 至少以前某位小公子可不会替自己占位,倒是比较有可能抢了自己的位置。 比如今天凤梧就提前订了近战格斗的场地,一直纠缠着欧阳庭打到了其他同学都离开。 嗯,总觉得哪个词用的不对。算了,总之累得很。 欧阳庭坐在场地上深吸口气:“你还是那个问题。” 凤梧坐在他旁边,转动着手腕道:“我知道。但是……” 欧阳庭看他一眼:“习惯动作?” 凤梧抿抿唇点头:“能改么?” 欧阳庭想了想站起身来:“我们慢一点,再来一次。” 凤梧也就起身:“好。”说着放缓动作噼面打来一拳。 欧阳庭侧身一让顺手扣住他手腕,顺势往前一带将他甩开两步:“这个方向我在外侧,你曲肘攻击本来没有太大问题,但是速度不够快。” “所以前几次都被你破解了。”凤梧皱皱眉,走回来又打出一拳,“但是如果我让你在我内侧——” 欧阳庭同样已经抓住他手腕,而凤梧下意识反手来抓,却被欧阳庭趁势踢中他膝盖晃了一下:“就是这个。” “可是被抓住手腕就是想反制啊。”凤梧皱紧了眉头。 欧阳庭想一想道:“换你试试。”说着并未出力,只是作个出拳攻击的架势。 凤梧学他那样抓住手腕,却不想欧阳庭反手一转,就脱开了控制。 凤梧一怔:“如果我力气足够大呢?” 欧阳庭笑了:“可以一试。” 再交手几次,无论使出几分力气都被轻松化解,凤梧这就稀奇道:“看你使来很轻松,是个甚么道理?” 欧阳庭便走近握住他手腕,慢慢讲解起其中的变向与用力。凤梧细细听着,不时发问。觉得听懂了便又拉着欧阳庭再来一次。不想又叫欧阳庭轻易脱手,这就不满道:“你确定你没教错?!” 欧阳庭嘆了口气,再次上前拆分手势慢慢道:“借力打力,因势利导。并非单单依靠手腕用力。”说着他另一只手点着凤梧的手臂直接划到手肘,“整条手臂跟着发力转动,这样对方必然会随着你的方向而转动。”便又点了点他的腰侧,“腰间有力才能保持上身平衡完成动作,同时也能让下身保持随时变化的余地。” 凤梧口里嘀咕着自己转悠几下,就又抓起欧阳庭的手来比划。 欧阳庭便由着他,垂目打量这个少年认真揣摩的模样,总觉得似曾相识。 以前,也有一个肆意妄为的少年缠磨着他要学武艺。不,也许是要学舞剑?抬眼扫过他低垂的脸颊,他的眼角……并没有一颗痣。 “喂,是这样吧?” 欧阳庭定定神看他如此这般演练一遍也就颔首:“有几分了,多加练习。” 凤梧这才舒口气:“今天到这儿吧。” 欧阳庭微微颔首,转身往训练室一侧的简易浴室走去。凤梧眯了眯眼跟上去,递给他一块毛巾:“喏,你先,快点儿啊!” 欧阳庭颇有些惊讶,凤梧哼了一声挑眉道:“干嘛,受宠若惊啊?” 欧阳庭接过那毛巾想了想,还是道:“多谢。” “快去快去,本少爷只是不习惯和人共用浴室罢了。” 看着欧阳庭一脸疑惑却还是依言进了浴室关上门,凤梧哼哼两声走到场边拿起放在地上的光脑联络某人道:“好了,希望你那破玩意儿有用……少废话,姓曾的。我只守到你的人来就走。”说完干脆地挂断,又转动了一下光脑再设定了一个一小时后发送的通讯到曾玉的光脑号上。 欧阳庭利索地站到莲蓬头下,自动感应出水迅速冲去了一晚上的汗水。但下一秒,总觉得……空气有点儿闷,有甚么味道夹杂其中怪怪的。 欧阳庭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当然没有窗户——乱入的恆温中央空调錶示有它一个就够了——疑惑地抓起搭在一边的毛巾擦了擦脸,下一秒就觉得鼻端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像……氧化三甲胺、δ-氨基戊酸那一类特殊气味。不不,还有些别的……有种冷硬的冰凉,但并不令人清醒,因为还缠裹着一些粘腻的湿滑感。就像,就像夏季夜晚的海潮带来的气息,有些腥;又像深埋在地下千百万年骤然接触到新鲜空气的物质。怪异地让欧阳庭不觉得讨厌,却有种难耐的燥热在体内翻腾。 这种感觉—— omega的信息素?! 欧阳庭一把扔开毛巾,却徒劳地发现它落到地上再被热水一冲,那味道伴随着蒸汽愈加肆无忌惮地瀰漫开来。整个浴室里瞬间充满了挑动人心的味道,觉得神志正在远离的他颤抖着双手撑着墙想尽快离开这里,却脚下一滑,竟摔了下去。 久等不见人来的凤梧本有些烦躁,勐地听到浴室传来响动,这就忙得奔过去拉开门:“喂,欧阳庭,你没事——” 下一秒他被人一把拉住粗鲁地按在地上。摔得头晕眼花的他正想怒吼却不想嘴唇也被咬住了。 是真的咬住,他能尝到口中的血腥味。奋力扭头想让开,却又被人抓住肩膀动弹不得。下一秒再次被堵着了嘴。嘴唇被毫不留情地蹂躏,唿吸都仿佛不能继续。下意识张开口想得到更多空气,却被虎视眈眈的舌头趁势而入,纠缠着再分不开。 这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吻,是一个充满侵略性的吻,就像要被野兽吞吃入腹一般的感觉让凤梧全身都忍不住发抖。 灼热的唿吸喷洒在彼此面颊上,淋湿的衣物下身体彼此无意识地摩擦无异于火上浇油。当凤梧觉得自己的舌根都发疼了才被放开,因为那张让他神魂颠倒的嘴唇已经转移阵地到了他的耳根与颈侧。 忍不住呻吟一声,却换来更勐烈的亲吻和吸吮。 第53页 胸前被狠狠咬住带来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凤梧惊恐地看到一向目光清明的欧阳庭完全没有意识一般压住他,正啃咬着他的胸前,同时不停撕扯着他的衣服。 “喂喂,欧阳庭你你你住手——” 没有回应,此刻的欧阳庭陌生得像另一个人。 想将他推开,却发现根本推不动,同时凤梧不是很意外地发现整间屋子里都充满了迷乱人心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欲哭无泪的凤梧瞬间想起这是自己设计的,但他无奈地发现自己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某些健康正常alpha会有的反应。 该死的曾珏,他安排的人怎么还不来?!不不,该死的是自己,干嘛要进来! 再次唿喊也没有换回欧阳庭的神志,凤梧只能转念思考如何自救。 小腹上的疼痛让他震惊地发现对方居然这么快就已经把他的衣服全都脱了——或者说,全都撕开了比较合适。一个发情中的alpha是没有太多意识的,那灼热的唿吸伴随着啃咬喷洒在小腹上,让凤梧浑身难以遏制地更快发烫。可是,可是! 无可奈何的凤梧用力扇过去一巴掌:“欧阳庭,你清醒点儿!” 欧阳庭被他打得头歪了一下,动作也一顿。凤梧忙得趁机退开一些,却发现对方缓缓转回头来,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志在必得的表情。凤梧想说的话全被对方阴狠的表情震慑,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举起手来擦了一下嘴角,再轻轻地笑了一声:“呵。” 下一秒凤梧的左脸传来一阵剧痛,无法遏制地往后倒在地上,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一阵眩晕……半边脸痛到木然,耳朵嗡嗡作响。 刚才自己是被揍了么? 原来这个傢伙以前跟自己对战的时候还留手了么? ……昏头杂脑的凤梧终于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对方已经把脱个干净的他翻过身来,有力的两只手扶在他腰上摆出个跪地翘起屁股的姿势来—— “不不不——”凤梧用力翻过身来踢出一脚,“欧阳庭你看清楚,我是凤梧!” 但眼中只有欲望一片混沌的欧阳庭根本不可能听见,他只遵循本能地侧身让过那一脚,顺手抓住那捣乱的脚踝。凤梧心中一凉,忙得又踢又打:“欧阳庭,你敢!” 对方仿佛恼恨了这样的踢打,啧了一声突然握紧他的脚踝。凤梧只觉得一阵刺痛惊惶地喊道:“不,不要!欧——” 咔嚓一声,凤梧流出眼泪来,双脚立刻软绵绵地垂下。 还好……应该没断,脱臼而已…… 但是也无济于事,无法再做出甚么动作的凤梧眼睁睁看着对方分开他的腿欺身而上:“不,不要欧阳庭——不要,啊!!!!” 难以形容的疼痛。 先前的一切都比不上的剧痛让凤梧瞬间眼前一黑,但对方接下来激烈的动作又令他无法晕过去。难以否认此刻的他被抓住的双手不敢轻易动弹就怕再遇到同样的事,但身体最脆弱柔软的地方仿佛插入了一根滚烫的铁棍般,不安分又不满足地在他体内乱七八糟横冲直撞,空气中渐渐渗入的血腥气让他根本不敢思考究竟是哪里在流血。 “不,欧阳庭,放开我,放开我——”凤梧努力张口尽力大声唿喊,怨恨着自己下的分量干嘛那么多,现在唯有祈求还能通过唿喊找回他一两分神志。 果然欧阳庭停下了动作,似乎有瞬间的清醒,但下一秒又再度陷入被信息素支配的迷茫中。一脸厌烦地皱起眉头,他继续先前的动作。凤梧惊恐又期盼地再喊他几声,换来的是罪魁祸首不耐地随手抓过件衣物塞进他嘴里,接着是狂风暴雨般不顾一切的进攻。 双手被牢牢擒住按在地上,整个身体都被压在地上,脱臼的双腿毫无逃走的可能,而对方还在不知疲倦地动作。凤梧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堵住嘴的东西。模煳了的双眼向上,只能看到浴室顶上的灯光。 太刺眼了,凤梧微微合上眼睛,流下眼泪来。自作自受么,是噩梦就好了。 但下一秒,他发现对方将他翻过身去,噩梦还没有结束。 该死的……alpha发情是多久才会结束来着……一天,三天? 当欧阳庭清醒过来时,他惊诧地发现自己只是胡乱穿着裤子,还有三四个同学战战兢兢制住他。左肩连带全身的酸痛显示他应该是被注视了甚么镇定类的药物。 浴室另一侧,方中校一脸严肃地和校医交谈。他只隐隐听得到“信息素”“狂暴”之类的几个词。下意识扫过周围,他看见躺在担架上的凤梧。 整张脸煞白的,脸颊却又红肿青紫。没被遮住的颈侧与手腕都带着伤痕,而露在外面的双腿无力的垂下…… 一瞬间有太多杂乱的画面与空白塞进他的脑海,让欧阳庭忍不住皱眉唔了一声。 “醒了?”方中校示意校医和几个学生先把凤梧抬走才缓步过来,“你还记得甚么?” “我……”欧阳庭第一次觉得有口难言,他顿了顿才道,“我不记得很多,但我——” “你所做的事,已经不是操场二十圈可以解决的了。”方中校面无表情看着他,“无论诱因是甚么。” 欧阳庭下意识抬眼看去,不知道为甚么也会出现的曾玉站在一边,面色如土。 他嘆了口气:“我知道。” 又失败了,不是么,呵呵哒。 第四卷 我家艺人不对劲 第31章 新来总裁好高冷 《早间经济新闻直通车》的主持人端庄地正在播报:“此前引人注目的‘栢百’一案已于昨日下午有了结果。最高法院判定栢蓝集团并未虚构财务收益,以藉机收购百斯特公司。证券交易委员会的专项调查团也证实,栢蓝集团内部并不存在此前甚嚣尘上的贪污逃税等问题,但因受经济危机影响,确实没有实现当初承诺的35%的利润。大部分股东虽然蒙受部分损失,但仍表示对栢蓝持有信心。” “针对业界的不利评价,栢蓝集团亚太区负责处于昨晚六点专门就此召开发布会,表示已更换百斯特娱乐公司的ceo,并相信在他的带领下,百斯特将一扫积年陈弊,可期未来发展新气象。受此影响,今早相关公司復牌的股票,开盘伊始股价就呈上升趋势,但涨幅并不明显。分析评论认为大部分投资者还是持审慎观望态度。至于今后栢蓝集团与百斯特公司将往何处去,本台与各位一同关注。下面我们简略回顾这起发源于五年前的收购案——” 噗呲—— “无聊,一点正经事情都没说。” 詹俊忧心忡忡地看着风梧利索地换了台:“阿梧……” “我们都快会背了不是么?”风梧眯眯眼,接着看下一个,“五年前?哼,毋庸置疑的业界领头羊栢蓝集团收购了全国最大的娱乐公司百斯特。当时业内管这个叫‘本世纪最大的一宗收购案’。但是进入新世纪的现在嘛,我看把它称为‘栢蓝歷史上最失败的一起收购案’还差不多。” 第54页 詹俊无奈地转头:“阿虎……” 正在茶几边解决掉最后一瓣西瓜的阿虎眨眨眼:“小俊俊你也要吃?”说着笑眯眯地削好个苹果递来,“美容养颜身体好。” 詹俊忍俊不禁笑着接过来:“不错。” “你要么,风梧?”阿虎再削了一个。 风梧啧了一声:“拿开。” 阿虎很是委屈地看着他:“你不爱我了阿梧!”说着自己狠狠咬了一口苹果。 “嗤。我爱过么?”风梧瞟他一眼,“如果可以,其实我更想换掉你这个经纪人。” “哇!你好残忍你好无情你好无理取闹!”阿虎放下果子可怜巴巴看他,“我究竟做了甚么让你这样讨厌我?” “就是因为你甚么都没做。”风梧扫了眼过去安慰他的詹俊,忍不住皱眉道,“你是我们的经纪人好不好,你到底知不知道经纪人该做甚么?!” “让你们红起来啊!”阿虎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往这边偷偷看。 “那你做到了么?”风梧没好气地翻个白眼,“三年了老大!你以为一个选秀组合的新鲜度能维持多长时间?” “你以为我不想你们红遍全球?可新专辑是被公司否定的。”阿虎只差嘤嘤嘤扑上去抱大腿了,“说实话,唱点儿甜甜蜜蜜或者凄悽惨惨的小清新情歌不好么?搞那么前卫臣妾真的欣赏不来啊!” “所以这是我的错?”风梧指着自己的鼻子吼道,“你们这些没眼光的混蛋活该出乱子!最好赶紧倒闭免得耽误——” “阿梧!”詹俊一把拉住他,顿一顿又缓和了声调,“话不能这么说。公司决策我们管不了,但我们不是该脚踏实地、积累提高么?当更多人能理解和接受时,我们能给出更好的作品。”见风梧脸色缓和了他才道,“再说,现在公司换了高层,也许他会喜欢你的音乐理念呢?” “就是嘛。”阿虎擦擦眼泪挺挺胸膛,“而且你俩这么帅,就算不唱歌——” “我就要唱歌。”风梧斩钉截铁道。 阿虎眨眨眼:“可是小俊俊——”话没说完就被詹俊一个眼色打住了。 “阿梧,当初一起组合出道,我们就知道没有甚么是很容易的。”詹俊顿了顿,“但是坚持了这么久没有取得预期中的良好反馈,也许我们都有值得反思的地方,你说是么?” 风梧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阿虎赶紧道:“可不是?再说不管你的音乐多么精彩绝伦,也不能当面就给臻天王难堪——” “那种垃圾音乐都能得奖,足见乐坛已经腐朽了。”风梧啧了一声又道,“况且连这个都摆不平,说来说去不还是因为你这经纪人能力不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一眼没看着你你就得罪人……”阿虎委屈地小声嘟囔一句,对着手指可怜兮兮地眨眼,“人家明明粉努力了。” “是呀阿梧,阿虎确实有很认真在替我们接通告和安排活动。”詹俊柔和地笑着摸了摸阿虎的脑袋。 “他也好意思说!都不看看是些甚么乱七八糟的节目。有这时间不如——哼,再说这不都是经纪人该做的么?”风梧烦躁地再换了个台,“你就惯着他吧。” “——毫无疑问,在当时严峻的形式下百斯特晕了头,一开始就找错了合作伙伴。栢蓝很有钱么?没错,欧庭生是很有钱,但是世界上有钱的集团不止他们。”电视屏幕里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坐在办公桌前侃侃而谈,“但是可惜,在被栢蓝莫名其妙的错误决断下糟蹋了五年的百斯特已经是强弩之末。甚么,你问我会不会收购?如果是五年前,甚至哪怕是一年前,我都会慎重考虑。但现在——”他摊开手很遗憾地这样说,“就算我罗某人同意,我的股东们也不会同意买下这么一个毫无前途、日薄西山的公司。更何况,我们迪姆去年所创造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百斯特。同为娱乐公司,我不得不遗憾地指出——” 风梧再次冷哼着换了台,这次转到了圈圈台的娱乐抢先报:“……公楼外,各位可以看到现在已经聚集了很多业内同行。因为今天上午百斯特公司的新一任ceo就将——啊,似乎是来了!” 镜头转向了百斯特总部办公楼外的街道,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明显放缓了车速驶到门口停下。 风梧不屑地撇撇嘴,詹俊有些紧张地盯着屏幕,而阿虎偷偷摸摸抓起刚才啃了一口的苹果继续。 先下车的是个穿着香槟色西装的高个儿男士,詹俊一眼认出满脸带笑的他是栢蓝公司的总经理。还记得三年前签约时这位“叫我joe就好”的胡先生曾热情鼓励他们“加油捧回金谱奖来啊”,可惜……詹俊定定神,见屏幕上已经转到他主动过去拉开了另一侧车门。 先出来的不负众望(划掉)是条大长腿。 暗菱格纹的黑色哑光薄袜,与锃亮的皮鞋及同色西装融为一体。明明是骄阳似火的夏季,外套上的双排三粒扣却都扣着。白色立领衬衫,深蓝色的领带一丝不苟系在里面,领夹上闪闪发光的也许是颗切割精美的蓝宝石。当这人站定在车前时,比张先生还高半个头的挺拔身姿引来了短暂的安静,跟着迎来了各路镜头一通狂拍。 刺目的闪光灯前他一言不发,墨镜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情。面对蜂拥而至的媒体堵住去路,他也只是稳稳站定,单将左手放进裤子口袋。这个动作让詹俊注意到有根闪烁光泽的银链一端扣在他裤圈上,另一端则连到裤子口袋中——似乎是块怀表。 “高定?高层?高人?嗤。”风梧转悠着遥控器,把音量调大了一些。 屏幕上胡经理正笑眯眯地与工作人员伸手拦住记者,可惜挡不住渴望得到亟不可待发问回应的长。枪短炮。 “请问你是百斯特公司新一任的ceo欧阳庭先生么?” “欧先生你对百斯特公司下一步的发展规划是怎样?” “此前‘栢百’一案造成的风波中,不少百斯特旗下的艺人据说都有转投别家公司的想法,不知欧先生是否知道,又打算採取有甚么办法应对?” “欧先生和栢蓝集团的欧庭生先生同姓,请问你们是甚么关系?” “欧庭生先生对外宣布自己一共有三个儿子,前两个已经分别是他在欧洲与美洲分公司的掌门人。你是他的幼子所以派驻到大中华区的么?!” “欧先生从未公布过第三个儿子的姓名,你是他的儿子还是私生子?是否因为是私生子才不能直接进入栢蓝集团而被派来掌管百斯特公司?” “你是否会因此心生不满?这是否会影响到你在百斯特公司的相关政策?!” 第55页 “请问你——” 那个人男人停住了前进的脚步,抬手慢慢取下墨镜,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甚么?” “你是不是私——” “私生子?”那个男人的声音极为冷漠,两只黑眼睛也毫无温度。他不紧不慢地扫过眼前众人才道,“建议各位阅读并参考,新修订的我国《刑法》第246条。 ” “……” 在一群人目瞪口呆以及胡经理明显忍笑的表情中,这个男人戴回墨镜走进百斯特的办公楼。将一众风中凌乱的媒体留给门口保安。 “啥啥246条?”阿虎抓抓头,拿起手机上网搜了搜,跟着大笑着翻倒在地,“诽谤罪?哈哈哈——” “挺个性的嘛,这个墨镜246。”风梧也笑了一声,“不过这么拽?得罪媒体小心被往死里黑。” “说得好像你也怕被媒体黑似得。”阿虎擦了擦笑出的眼泪。 “不过任谁被突然说成私生子,都会生气吧。”詹俊小心翼翼道。 风梧收敛笑容哼了一声:“上个班都要穿得那么骚包,活该。” “有么?”詹俊一脸茫然,“我觉得他那么穿挺好看,和我们上次拍杂志内封差不多。” “……那能一样么?!”风梧啧了一声板着指头一一数给詹俊听。 詹俊听得头晕:“总之这得很有钱吧?” “……没错!反正都是钱砸出来的。好看么?当然。贵的东西一般也不会太难看。所以穿衣服实在不会选就不买对的只选贵的,穿在身上就算没气质也多少会那么有点儿画龙点睛的骚气逼人。”风梧扬扬下巴,转头又沖阿虎吼道,“我说经纪人,距离小俊说的那个杂志内封也过去一年了好么?你到底有没有好好替我们安排联络!” “诶呦小少爷啊大老爷啊!不是我不安排!”阿虎如愿地抱住他大腿假哭道,“可是您老人家的要求也太高啦!这不肯那不行,该有的应酬你也不去,所以行里都背后说你——” “说我甚么?”风梧拉下脸来,居高临下俯视他。 “说你,说你出淤泥而不染!”阿虎眨巴着眼睛,听见对方嗤了一声才又道,“可是少爷,咱们要吃饭吶。再这么下去,你们说不定就会被解散或者雪藏,而我就该失业了!” “这不还是因为你这经济人工作能力不行。” 阿虎受到一万点暴击,颓然倒地。 詹俊心有不忍正想说话,却听阿虎手机bilibili响。他立马翻身坐起来谄媚地笑着接了电话:“诶呦金大姐你还记得我啊——呸呸,甚么大姐,您可是二八一枝花,今天有甚么好关照?……嗯?有这好事儿?!——别别,我当然不是怀疑您……嗯嗯,好,好,好勒!我们马上到!” 阿虎收起手机扬眉吐气地站起身来,一撸头髮意气风发:“两位大爷,工作上门,咱们走一个?” 风梧环着胳膊哂笑:“又是甚么不入流的破玩意儿?” “又瞎说。”阿虎挤眉弄眼,“刚你不还说着杂志封面么?” 詹俊心里一动:“哪家?” “一去便知!我还能亏待了你们?”阿虎一手拉着一个就往外走。 “哼,你倒是想!”风梧撇撇嘴,满脸嫌弃地还是出了门, “拿上我的吉他!” “是是是,小祖宗!” 第32章 坏玩就要被玩坏 和胡经理说着话推开门,欧阳庭抬眼看见有人正坐在自己椅子上转圈圈。看清楚是谁后皱了皱眉,转头道:“joe,他怎么在这儿?” 从接机到公司一路陪着他的joe耸耸肩:“迪姆的小公子,我想我们的员工总不能揍他。” 那人笑嘻嘻站起身来:“庭哥哥——” 欧阳庭觉得身上一阵恶寒,侧身让开这个飞扑道:“罗栩,身为迪姆的总经理,你似乎不太合适就这样出现在我的办公室。” “人家可是听说今天庭哥哥会来,在这儿等了你一个上午呢。”那人眨巴着眼睛故意娇声道,“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欧阳庭转身往外走:“刚才说到今早董事会有会。” joe忍着笑拉住他:“没错,可是欧啊,十分钟还是有的。” 欧阳庭斜了他一眼:“那就去影印文件。” “喂喂,我不是你的秘书好么。” “我去我去!”罗栩已经抢着跑来一把揪住欧阳庭的手,“好啦,我开玩笑的,庭哥哥。我可不想被你当成商业间谍。” 欧阳庭挥开他手正色道:“职场上,还是请正式称唿彼此吧。” “ok,欧先生。”罗栩转而抓住他的袖子,一脸努力正经却还是得意地挑眉道,“我今天来,是有事和百斯特的老大商量。” 欧阳庭扫了他一眼:“说。” “都不请我坐下喝杯咖啡甚么的么?”罗栩一脸可怜样儿,努力拖着欧阳庭往办公室的沙发走。 joe耸耸肩主动提议:“没记错的话,罗先生的咖啡习惯加奶不加糖。” “因为见到庭哥哥我很开心,完全不用加糖。”罗栩笑嘻嘻坐下道,“我可记得庭哥哥是糖奶都不加。” 欧阳庭揉了揉额角:“罗栩,你真的已经二十五,不是五岁。” “可你永远是我的庭哥哥嘛。”他笑了一声。 欧阳庭也不废话,坐到对面只盯着他。 罗栩抖了一下不敢再闹,双手递上个信封。 “三十周年晚会?”欧阳庭取出封请帖。 “当然,这是给你的。”罗栩凑近些摸着名字得意道,“我一早猜着欧叔叔肯定是派你来坐镇百斯特,聪明吧?” “谢谢,一会儿我会致电罗叔。”欧阳庭接着从信封里再取出了十份邀请卡,指尖点着一时没说话。 “友情票,愿意带谁就带谁。”罗栩摊开手,“当然,善意提醒你最好带女伴。” “没必要。”欧阳庭取出日程本标上。 “这么说我可以再次围观你被一堆人堵住脱不了身的盛况?” 欧阳庭没搭理他,单把信封和请帖收好。 罗栩转着眼珠子主动热情道:“不过你也可以邀请我。我肯定能称职、超额地完成工作呦。” “不必。迪姆的晚会,你一定也很忙。” “任何时候,庭哥哥永远是第一位!” “那就把暑期档或者寒假档再让三个份额给百斯特。” “……这个我说了不算嘛。”罗栩苦着脸。 欧阳庭似笑非笑摸出怀表看一眼:“时间到,再见。” 第56页 “你一定又把表调快啦!”罗栩哇的一声假哭,转头就跑。 差点儿被撞到的joe端着两杯咖啡,进来递给他一杯调侃道:“你又欺负小孩子。” “也就你会把连续三个季度利润超过5%的傢伙当成小孩子。”欧阳庭接过来喝了一口,“会后先给我近三年的报表吧。”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干,已经整理过放在你桌上了。”joe示意对面办公桌上堆着的好几个文件夹。 “我要原始数据。”欧阳庭再喝一口放下杯子,理了理领带往外走。 “知道了,工作狂。”joe翻个白眼摇头跟着出去,“我可不陪你加班。” “没问题。”欧阳庭头也没抬,顺手把邀请卡塞给他,“这个你处理。替我向安茜问好。” “……我们没有谈恋爱!” “可疑的停顿。” “真没有!” “很好,那你可以加班。” “……” “很好,很好再一张!”摄影棚里啪啪啪,金髮碧眼的摄影师一脸兴奋地操着别扭的国语腔,“茜你真是太美了!” 当中穿着大红礼服裙,一头干练短髮的女子扬首一笑:“adam,你快拍吧,后面还有好几组。” adam连连摇头:“不不宝贝儿,你要知道纽斯的灵感可不是随时都有的。”说着他唰唰唰再来了好几个连拍,才依依不捨抚摸着镜头道,“liam替安小姐换另一套,要那套珍珠白的西装。”跟着摆手道,“只有五分钟,下一组!” 一边等着的风梧咬牙切齿:“这算甚么,拿我们当空挡?” 詹俊赶紧拉住他:“阿梧!” 阿虎打量周围没人注意才擦擦冷汗道:“小祖宗诶,这个机会很难得的好么?” “《seele》创刊二十周年?”风梧啧了一声,拉扯着身上的校服道,“就算我正好二十,但还扮成校园偶像真的合适?” “不然呢?”阿虎嘆口气上前拍拍他后背,“别忘了你起头主打的就是校园民谣风!” “可我现在——” “现在,我们有现在么?”詹俊抿了抿唇,慎重地看着风梧低语,“我知道你的追求和想法,但我们不能饿死在理想的路上。” 风梧一瞪眼,就听那边工作区大喊:“下一组,快点儿!别耽误时间!” “来啦来啦——”阿虎已经跑过去赔着笑脸,“adam老师不好意思,我们家艺人有点儿害羞。刚看到您神乎其技简直吓傻了!” adam笑笑小声道:“行了阿虎,你家那两个孩子吧……要不是joe和金力保,我本来是不接的。”说着又挑眉小声道,“孩子也不能乱说话是不是?” “可不是?我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们了!”阿虎连连拍胸膛作保。 adam也就点点头,看着一个有些犹豫一个大大咧咧站定在摄影棚当中的两个年轻人道:“坏玩?” “没错。”风梧瞪了他一眼,又啧了一声悄悄甩开詹俊暗中拉他的手。 adam却一挑眉:“百斯特硕果仅存的一对组合。” 风梧眯眯眼,摸了一下吉他:“说不定明天就没了。” 詹俊急忙按着他鞠个躬:“抱歉老师。” adam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举起相机道:“你们还有三分半。” “是!”詹俊紧张地看着他,“老师需要我们做甚么?” “随你们。”adam已经按下了快门,“总之,三分半。” 风梧啧了一声,背好吉他满脸桀骜不驯。 adam口中诶了一下,却甚么都没说。 站在门口的joe环着手臂:“欧,你觉得如何?” 欧阳庭若有所思道:“百斯特唯一的组合。” “以前也有,现在基本都已转型。而且你知道,组合,或者说乐队,从来不是百斯特的重点项目。之前臻灿转签酷达,直接导致我们在乐坛的优势地位丧失。”joe摇了摇头,“我还是坚持大银幕才是我们的根基。” “只剩一个骑士系列的大银幕没有吹嘘的资本。” joe扶额道:“亲爱的欧,所以刚刚结束的董事会才提出要求,今年内必须再试水挖掘出另一个超级ip,最好形成系列片。” “迪姆的《禹城》。”欧阳庭看着里面一脸微笑而另一个皱眉不悦的组合淡淡道,“百斯特的《菸灰》。” “以小博大的经典案例。”joe颔首,却又微微皱眉,“这种机会,可是万分之一。” “暑期档反正是赶不上了,寒假吧。”欧阳庭不为所动,“百斯特的编剧团并非没有实力,只是之前太过被市场左右。急功近利投观众所好的结果,就是口碑与票房的双败。” “话是这么说。”joe很无奈地点了头,“行吧,我会和编剧团协商。不过这两个——” 欧阳庭略一沉吟:“安排个gg。把他们以前拍过的mv找来我先看看。” “拆,还是转型?” 欧阳庭扫了他一眼。 “他们毕竟是乐队组合。”joe有些不忍,“而且彻底退出这一块……” “不甘心?”欧阳庭冷冷道,“现在的百斯特,太需要扬长避短打个翻身仗。” “理智上我觉得你没错。”joe颔首,“但情感上,这个组合毕竟是我一手挖掘的。” “那说明你眼光不怎样,老狐狸。” “……我说欧啊,别仗着咱俩是大学同学我就不敢揍你。我是那个狐么?!” “你不是仗着这个才以为我不敢开除你么。” “董事局是假的么?!” “你可以试试。” “那就算了。”joe耸耸肩,“古月胡或者狡猾狐,能创造价值就行。” “别妄自菲薄。”欧阳庭再看眼摄影棚,微微颔首转身,“去训练室看看。” joe嘆笑着摇了摇头,也跟着过去了。 镜头前的詹俊只看到两个背影,这一晃神三分半已经结束,adam示意他俩停下。 “谢谢adam老师!”阿虎赶紧过来鞠躬。 adam却没让他们走,皱着眉头翻阅先前的镜头,仿佛遇到了甚么难题。 詹俊惴惴不安地站在场边,风梧小小啧了一声,抢过阿虎手里的水仰头灌了一口。 穿着一身利落白西装的安茜已经过来:“adam?” 半长金髮绑个马尾的adam提着镜头走过去,小声和她说了几句甚么。安茜一怔,随即打量场中那两个小伙子笑了笑:“这样?” adam严肃地看着她:“试试?不行这一组就不用呗。” 第57页 “我相信你,老朋友。”安茜拍拍他肩膀,冲着里面两个一头雾水的年轻人勾勾手指头笑道,“过来吧,小弟们!” 于是又被叫回去的詹俊一脸茫然,而风梧一脸不耐。站在边上的阿虎摸着下巴,跟着手就被拉下来塞进个甚么。 “金姐?”阿虎转转眼珠子,低头一看差点儿欢唿,“邀请卡?!” 一个穿着格子套裙的长髮美女挑着他的下巴:“怎么谢我?” 阿虎嬉皮笑脸抱住她的腰蹭蹭蹭:“我就知道金羚姐对我最好啦!” “傻气。”金羚噗的笑了,反手掐他脸,“好啦,我可不贪功。这回是老狐狸关照你,跟我没关系。” 阿虎继续抱着她蹭:“我眼中只有金姐,哪里有甚么小狐狸老狐狸。” 金羚由着他撒了一阵娇才道:“《seele》怎么说都是百斯特自己旗下的杂志还好安排,但是……” 阿虎松开手小声道:“坏玩保得住么?” “最新消息:形势不乐观。”金羚抿了抿唇指指那两张邀请卡,“所以别辜负了joe的心意。毕竟现在欧总才是最后决断人,我们——尽人事。” 阿虎嗯了一声,转头看向摄影棚里某两个从茫然到似乎有点儿开窍的傢伙,忍不住扶额嘆气。 第33章 没有乌龙不晚会 迪姆的三十周年庆包下了本市最大酒店的顶层旋转餐厅进行。 花团锦簇衣香影鬓,乐曲悠扬笑语盈盈。穿着细腰身服装的侍应,灵巧地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随手接过的一杯香槟或红酒,为来宾们的谈话增添不少雅趣。 当然,这种盛景也可称为醉翁之意不在酒。 “罗叔,我敬您。” “果然是你庭侄子。我刚才讲话时看着下面就嘀咕,这么帅的小伙子是谁家的呢?哈哈哈,果然是你。” “罗叔谬赞,刚才您的发言我受益匪浅。” “又胡乱吹捧我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借着《seele》打了个漂亮仗。销量多少?涨了百分之一百二都是少的。” “爸,是百分之二百一。不过庭哥哥,你是怎么请到adam来拍的,相当有新意的组合照!” “你还有脸说!好好跟阿庭多学学。” “这些都算不得甚么。毕竟此前《seele》的销量已经快滑到业绩最低点。况且罗栩也很好。” “爸,你看庭哥哥都不叫我小栩了!都怪你,非要让我当迪姆的经理!” “那让你去百斯特当经理?也不看看庭侄子要不要你。” “庭哥哥,你会要我么?” 欧阳庭微微一笑:“一切董事会说了算。” 迪姆的罗总眯眯眼也笑了,和他意味深长地碰一碰杯。 刚喝一口又有人过来招唿,欧阳庭主动颔首退开:“罗叔您忙。” 罗栩正想跟过去,就被他爸一个眼神钉死在原地不敢乱跑。挤出笑来招唿寒暄,力求稳妥不出错。 离开这里的欧阳庭也没能逃出生天。 “诶呀欧总!” “您好,黄总。多谢阜康一直以来的大力支持。” “别客气,百斯特从来都是高水准的代名词。虽然之前有点小小的波折……但是可期未来嘛。” “那就先谢过黄总的继续支持。” “院线排片甚么的都好说是不是?不管是欧先生的面子,还是青出于蓝的欧总你。说来这次预备怎么大展拳脚?” “现在口说无凭。等新片出来,试映会黄总可一定要赏脸来看。” “一定一定!” “等会儿欧总,你这可是明目张胆的偏心。阜康有院线,难道我们坤文就没有?” “慢着慢着——黄总李总,您二位这话说得外道了。好片谁都欢迎!网络播放我们浪起可是连续三年排第一,可不能把我落下呀。” “对,差点儿忘了哪儿都有你老郎!” 欧阳庭举杯道:“有几位这些话,我可就真回去秘密练兵了。” “拭目以待!” 于是众人一起笑着喝了这杯。 “啊那是词神刘老师!阿梧阿梧,和他一起来是不是俞菲菲?!”詹俊手抖个不停,“影视女皇!” 风梧皱皱眉拿过他手里的香槟:“你没看错。不过他们不是早就结婚了么,你激动个啥。” “还有那是卫西龙!古装男神!”詹俊充耳不闻紧张地揪着他的袖子,“你说我去要个签名行不行?” 风梧翻个白眼,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詹俊又哆嗦着说:“阿梧,那个穿蓝裙子的是不是宝姬?!老天,她她她——太漂亮了……” 风梧扫眼左侧远处那个露出美丽背部线条的女人,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啊,就那种不伦不类的爵士乐也能获封新晋歌坛小天后。” 詹俊紧张得打抖:“我我我,我过去向她介绍自己是同一个公司的会不会引起她注意?” “……” “可是她怎么会和臻天王一起来,难道绯闻是真的……” “所以?”风梧翻个白眼,“你说你有时候挺稳重的,怎么这种时候又那么幼稚呢?” “你看到自己的……偶像不会激动么?”詹俊不服气地看他一眼。 “喜欢人家就承认嘛。”风梧啧啧两声,跟着傲然地抬起下巴,“至于偶像?我只会崇拜我自己。” “噗,中二病!”詹俊抬手捏他下巴。 风梧一侧脸躲开:“要介绍就快去,那个臻傻帽走了。” 詹俊立刻又侷促起来:“可我,可我该说甚么?” “说你叫詹二傻。”风梧喝完自己这杯香槟。 “不管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完全没注意风梧说了啥的詹俊深吸口气,露出慷慨就义的表情雄赳赳气昂昂过去了——如果忽略他的同手同脚。 风梧嗤笑一声,转头却发现自己离被一群人簇拥着的迪姆罗老闆和他家的傻儿子有点儿近。口里啧了一声,风梧将杯子随手往边上餐桌一放,低下头匆匆走了。 一路沿着宴会厅角落走的凤梧成功绕过众人来到外面的走廊,看着眼前颇有些举棋不定。 唯一知道的是往前直通电梯,敢走阿虎那个废柴经纪人一定会哭死给他看——嫌麻烦只能否定;往左往右都不知道厚厚的红地毯通哪儿去。风梧索性随口哼了一段昨晚刚写的调子,手指打着拍子在两边来回跳跃。 结束时手指停在了左侧,风梧耸耸肩,潇洒地将手插。进裤子口袋里迈开腿。 哼着小调的风梧一路走到头,才发现是旋转餐厅外侧的露台包厢。七个都开着门且无人,风梧径直挑了最靠里那个。 第58页 没开灯的室内唯有落地窗透着幽暗的光。风梧慢慢向前,立在窗前往外眺望。 繁星不见,灯火点点。下面街灯铺成如水的街道,缓缓流淌过整座城市。 顺着灯流远眺至城市的最东边,那头最高的大厦顶端闪烁着银色的百斯特标志。没有其他任何花哨的色彩斑斓,也没有包裹住整座大厦楼体的边灯,就那么黑暗沉默地矗立着。 而它遥远的西侧,则是五颜六色霓虹灯装点的迪姆大厦。再远——就看不见了。 风梧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才嗤了一声,扭头摸到后面的沙发上坐下。 裤子口袋里手机发出嗡鸣,掏出一看是阿虎的来电。风梧不耐地扔到一边不想理会——就当自己还在场内没听到好了。 电话又响过七八次终于放弃,黑暗中明亮的银幕暗下去,仿佛带来某种隐秘的安全感。又或是,某种更大的不安全感。 风梧缓缓舒口气,脑中不经意又冒出先前看到的那对父子——土老财加地主家的傻儿子。风梧无声嘲弄地一笑,索性躺在沙发上,将手垫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黑乎乎的吊顶发愣。 不一刻却有说话声往这边来。 “抱歉欧总,我,我不是故意的。”一个很年轻的女声带着隐隐的哭腔这样说。 “我知道。”谈不上多客气的冷淡回应。 “我真的很抱歉,我就不该穿高跟鞋。” “没关系。你最好也检查一下你的脚。” “谢谢欧总!” 欧总?!风梧一下翻身坐起来,墨镜246? “不必,我只是随口一说。joe,有劳你。” “没问题欧,虽然我觉得你一身的红酒味更有魅力。” “不是说认真的男人才有魅力?joe,看样子你做好准备经常跟我加班了。” “……宝姬别怕,咱们欧总比较喜欢开玩笑。比如总把我这个经理当秘书使唤。” “呵,呵呵。很好笑。” 风梧捂着肚子缩在沙发上笑得打抖。特么这叫开玩笑?那这笑话也太冷了! “行吧欧,你和宝姬先找间包厢休息下,我去给你俩弄衣服。” “谢谢你张经理,我真是太——” “宝姬小姐的经纪人或者助理在么。”没有太多起伏的声音直接打断了某位女士的欲言又止。 “抱歉欧总,我今天是……受邀前来的,所以不方便带他们。” 拉倒吧!不就是跟着臻灿那个傻帽来的女伴么,看样子他俩是互相炒作捆绑热度。不过这就转头想搭上墨镜246?风梧撇撇嘴,詹二傻啊,瞧瞧你这破眼光。 “尽快安排个酒店的女服务生来。”那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宝姬小姐毕竟是女士。” “没问题。你们先去1707,我马上叫人来。” 风梧翻个白眼,听着那个女人絮絮叨叨的话语声不断走近,勐地想到自己这间就是最内侧!现在出去总觉得各种不合适,也就暗骂一句直接往卫生间跑。 片刻后从门缝里看到外面灯亮了,那个墨镜246今天穿着正式的晚宴服。他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内部回头道:“宝姬小姐请进。” 宝姬一只手优雅地提着裙摆一只手轻柔地搭在门边,展示特意调整角度后露出优美弧线的侧脸颊微微一笑:“欧总请别客气,叫我宝姬就好。” “你是公司的艺人,任何不利于你长期发展的言论都没必要。”欧阳庭面不改色看着她,“毕竟现在百斯特名声不算好。” 缩在卫生间的风梧想笑又忙得忍住,内心再给他加个头衔:不解风情。 “欧总真的太幽默了。”宝姬脸僵了僵,又迅速调整为懊恼与不解,“说来我今天真是倒霉。也不知道那个奇怪的詹俊想干甚么,话不说清楚又拉拉扯扯地害我被撞到崴了脚。当然最失礼地还是我把酒全都洒到您身上了。” 风梧张大了嘴:甚么?詹二傻你啥时候这么厉害了直接扑倒妹子?! “这些稍后再说,先坐。”欧阳庭走了一步,想了想又站住,“崴了脚?” 宝姬立刻娇笑着将手伸出去:“谢谢欧总。” 欧阳庭顿了顿,还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牵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 风梧暗自咂嘴:甚么叫演技,这就是!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走路不利索来着?现在能一瘸一拐得如此宛转悠扬——再加上这般精湛地反客为主,啧啧,詹二傻你这眼光有毒! 不过,等会儿,沙发?! 风梧迅速一扫,内心呻。吟——自己的手机果然还在沙发上!要死—— ……还好,又活了。 仪态万千的宝姬姑娘就算再不喜欢你这回也必须多谢你,一坐下来就巧妙整理裙摆的你救人一命,一定会有好报的。 风梧不太诚心地在脑中念叨完,又继续欣赏起来。虽然说这种八卦的嗜好是阿虎的,但现在闲着也是闲着。 可惜包厢里一片沉默。 宝姬隔了一阵才又对坐在另一侧沙发上的人轻笑道:“欧总实在很让人意外。” 风梧看到对面的墨镜246先生只挑了挑眉,宝姬立刻又道:“我有看过之前的採访,我得说被镜头这么近距离拍摄还能如此英俊,简直是不给我们活路。” “我本以为你的目标是白金唱片,现在看来似乎也有兴趣往大银幕发展。” “……欧总觉得我可以么?” “可以。”欧阳庭在宝姬姑娘喜形于色时补了三个字,“片尾曲。” “……欧总觉得我不好看?” “在屏幕上当花瓶也是种人生选择。” “……” 风梧好容易才把笑憋回去:真难为你了姑娘,这样的尬聊换我早一巴掌唿过去拜拜了您嘞。 “……其实我拍过很多mv,自觉对镜头很是喜爱。但是您也知道,经纪人似乎并不太贊成我跨界。”宝姬继续努力先前的话题。 欧阳庭皱皱眉:“在熟悉的领域精益求精,或者是转换方向全面发展,都有——” 宝姬面带笑容,两眼闪闪发光地往前倾身,一脸认真听他说话的样子。 欧阳庭勐地停下,移开眼睛不看她似乎无意地弯腰后唿之欲出的胸前:“这个问题你应该相信自己经纪人的判断。现在,很抱歉,沾了酒的衣服始终不太舒服。我处理一下。” 宝姬脸色一变,同时变了脸色的还有卫生间里的风梧。他转头快速打量,唯一能遮挡的只有—— 咔哒一声,门把手被握住,随后缓缓推开。 第34章 霸道总裁要包养 合上门的欧阳庭松了口气,走到洗手台边有些烦躁地脱下湿了半边的外套,果然看到里面的衬衫也印上了大面积的红酒渍。 利落地将领带解开脱下衬衫,放出热水来先清洗过腰侧。拿过一侧架子上的毛巾擦干,欧阳庭无奈地看着半边湿了的裤腿。衣服也就算了,裤子……总不太合适现在也脱。掏出手机正想给joe打电话催一催,却在洗手台后那占了整面墙的镜中看到一个人影。 第59页 欧阳庭不动声色,拿起衬衫放到面盆里,打开龙头继续抬眼观察。 毕竟不是客房,包厢的卫生间结构相对比较简单。长方形的浴盆前是不到一米宽的透明有机玻璃墙,帘子并没有拉上,一目了然。另一侧则是通道,当中只有一截不算宽的半截隔断墙。 镜中的倒影正是那墙的后面露出一个人的一点后脑勺,以及随着他身体轻微移动而若隐若现的后背。若非刚才的角度,恐怕也很难发现。 记者。 这是欧阳庭的第一反应。 但看看那翘起来的黑毛,欧阳庭忍不住皱眉。不戴帽子就秘密潜入的记者……也许是化了妆? 不知道这个人听到多少,也许还有录音笔或者针孔摄像机。毕竟镜子里没看到甚么设备。 不过记者,也无非是求新闻、要爆点,并非不能商量。先看看这人手上有甚么好了。 如此一想,欧阳庭关上水龙头,转身沿着通道走过去。 胆战心惊的风梧缩在后面,那墙仅勉强够他侧身站着。 不得不吸气收腹贴紧墙壁,小腿抵在浴盆边缘很是难受,却不得不忍耐生怕露出一星半点儿。耳边听到细细索索的脱衣声,跟着是哗哗的水声,风梧心里不停咒骂那该死的送衣服的人怎么还不来。 过了一阵水声停了,却没听见有人出去,那稳稳的脚步声怎么反而越走越近?! 这个墨镜246……不是打算洗澡吧?!我【哔——】的,要不要这么龟毛啊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外面还有个女的,你这洗澡是不是打算暗示……慢着! 风梧突然想到一茬:莫非这俩本来就郎有情妹有意,相约酒店来一发?知道此等秘密的自己岂不是有利可图?嗯,说不定可以藉此威胁墨镜246给自己发新唱片!我真是太机智了,哈哈哈! “会这么想应该叫愚蠢而不是机智。”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冒出来,风梧只觉得仿佛一桶凉水从头淋到脚。 “我本人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宝姬小姐,并不存在所谓‘郎有情妹有意’;迪姆三十周年庆这个圈子都知道,我们因为意外到这里暂时休息,也不存在相约以及某些更粗俗的表达。”那个越听越耳熟的声音继续道,“至于墨镜246,鑑于这里从里到外只有三个人,冒昧推测也许你说的是我。” 风梧下意识抬手捂住嘴,死死低着头不敢抬起来。鼻端诡异地闻到浓郁的红酒香,弄得他满脑子都在迴荡:花擦!刚才我说出来啦?我都说了些神马?! “希望有利可图而且是发唱片,所以你应当是我公司旗下的艺人。”那个没啥情绪起伏的声音顿了顿又道:“而且是,成绩很差的歌手。看来上过一次杂志也不能增强些许自信心……” 风梧眼睛盯着自己脚前那双锃亮的芬迪鞋,越听越气恼,心里翻滚着“马丹!撞破老闆奸。情无非就是雪藏冷冻怕你啊反正已经这样了劳资干脆破罐破摔闹起来啊!!!”,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凤梧这就狠狠一咬牙,勐地抬头就想吼回去—— 砰——唰——梆当! 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总之晕了头的风梧一瞬间啥也不清楚了,喘了两口才发现唿吸困难。 更强烈的酒香,以及沉重的压迫感。 还有,头顶痛。貌似是刚才一抬头,撞到了墨镜246的下巴?!风梧心道小爷脑袋这么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叫你长那么高,活该! 晃晃还有点儿发蒙的脑袋风梧想起之前被撞得有点儿疼又有点儿迷煳,摇摇晃晃怕摔所以本能地伸手乱抓。不知道揪住甚么有点儿硬又有点儿热乎的东西这就死不撒手,但可惜还是摔了……不,等会儿! 风梧颤巍巍抬眼一扫,惊恐地看到自己的两只爪子还抓着另外两条胳膊。而压在自己身上的造成他唿吸困难的罪魁祸首,此刻正用那双狭长的眼睛盯着自己。 那眼珠子,透着深不见底般的黑色。 “果然你是……” 一瞬间不知道在怂甚么的风梧咽口口水,努力撕开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就变得发涩的喉咙小声而快速抢道:“墨镜246,不不!欧总!我,我可以解释……” “欧啊,你在里边么?衣服来了——” 咔哒一声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诶,你没锁——”joe一眼就看到自家总裁光着上身压着个看不清脸的人挤在浴缸里,“……门。” …… “欧啊,衣服我给你挂把手上了。”joe面不改色毫无破绽地退出去,背身合上门道,“我联络了宝姬小姐的助理就先送她们走。如果你有甚么‘防水防湿’的需要,洗手台上你都能找到。” 风梧听着脚步声走远,愣愣地歪头看了眼洗手台随口道:“防水防湿和x本有甚么关系?哦,我一直以为酒店提供的都是杜o斯或者杰x邦……” “你比较喜欢后两个?” 风梧瞬间意识到自己说了甚么,只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他尴尬得奋力推搡还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道:“喂喂,你别乱想!我没有那啥你的意思!” “哼,你倒是想。”欧阳庭扫他一眼让开乱挥的爪子,撑了一把浴缸边缘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解释。” “……在这儿?”风梧欲哭无泪地仰躺在浴缸里,晃了晃挂在外面的两条腿。 欧阳庭皱皱眉,转身过去拿了挂在把手的袋子走出浴室:“五分钟后出来。”却又回头瞥了他一眼,深黑色的眼睛盯着他,“别想逃跑。” ……我这回倒是真想!可难道跳窗么!风梧气恼地用力一挺腰打算坐起来好爬出浴缸,只听咔哒一声脆响—— “扭·了·腰?”阿虎环着手臂站在沙发边,摸着下巴眯着眼,“你到底是干了甚么才会扭·了·腰?” 趴着的风梧忿忿地瞪着面前撕开的一块狗皮膏药:“你说呢!”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啊。”阿虎怀疑地看着他。 詹俊心疼地给风梧红肿的后腰贴药:“好像很严重,真的不去看医生?” 风梧胡乱摆摆手:“不去不去。我买了药了。” 阿虎继续疑惑着:“之前我给你打那么多个电话你都没接——对!为甚么后来是个奇怪的、极其没有礼貌的男人接的?!” ……因为你打的时候那个你口中的奇怪男人正好坐在沙发上拿着我的电话! 风梧翻个白眼:“路过的,刚好我摔了。” “是么?那人还挺善良。是他开车送你回来的?”詹俊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啊,还是台超级闷骚的阿尔法罗密欧——就算叫这么浪漫的名字也不能改变墨镜246只会尬聊的事实。风梧把脸埋进沙发垫儿,暗自庆幸费了不少口水才让他停在两条街外的药店门口,然后自己艰难地扭回来。 第60页 阿虎正想接着问,电话勐地bilibili响,一看号码他蹦到一边接起来。 “阿梧……”詹俊替他贴好药膏拉下衣服来,颇有些犹豫地开了口。 风梧扭过头来看他:“嗯?” “如果,我是说……”詹俊深吸口气认真道,“如果坏玩解散了,都是我的错!” “哈?” 詹俊低下头来眼圈都红了:“我,我今晚宴会的时候不是去找宝姬么。” 风梧看着他喃喃道:“嗯,然后你不知怎么跟她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是我太紧张了,看我说不清楚她就要走,我一着急就伸手拉她!” “总之她想躲开你跟着就——” “是她撞到了后面路过的一个侍应生。不,是侍应生没躲开她!” “然后她就一杯红酒全撒……某人身上了?” “——不,是一托盘。”詹俊快哭了,“全撒欧总身上了。” 那股久久不散的酒香来源是这样啊。 看到风梧不说话,詹俊声音都哽咽了:“对不起阿梧,我知道你一直很努力很用心在做音乐,但是我,我真的——” “不,不是你的错。”风梧挣扎着爬起来拍拍他肩膀,龇牙咧嘴忍着腰疼又慢慢躺回去,“如果真解散了,一定是我的锅。” 詹俊一怔,俯身靠近他仔细听:“你刚说甚么?” “甚么?!!!”一边接电话的阿虎惊疑不定地一跳三尺高,“金姐,你可不能骗我,这种事儿我会当真的!” 詹俊和风梧见捏着电话仿佛傻了的阿虎也很疑惑,正犹豫着就见阿虎勐地一摔手机,冲到他俩目前怒视道:“说!欧总到底包养了你俩谁!” “噶?” 阿虎看着异口同声的他俩恨铁不成钢道:“还想骗我?!刚才金姐跟我说,她听joe跟她说秘书部的同事跟他讲欧总亲自打了电话给电影部和音乐部的同事,询问《骑士之魂v》的主题曲是否适合交给坏玩来做!现在所有知道人都猜欧总是不是包养了你俩谁!” “作曲和那,那包养有甚么关系?”詹俊愣愣地看眼墙上的挂钟,“而且现在……都九点了。” “电影主题曲?”风梧皱皱眉,“甚么破烂玩意儿。跟我风格完全不搭——” 阿虎冲过来给了他脑袋上一下:“现在是追究风格的时候么?!” “那现在是追究包养的时候么?”风梧闪躲时又扯了腰,忍不住哼哼两声。 阿虎深吸口气盯着詹俊道:“总之,今晚欧总应该只见过你,是不是?” 詹俊脸一下变得通红,随后又唰的惨白,抖着声音道:“阿阿阿虎,不,虎哥,欧总喜欢男人?!” “我怎么知道!” 一瞬间死寂在狭小的客厅里蔓延。 各人心思都在高速运转导致了人脑暂时死机,也许。 “不过……嗯,唔……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阿虎突然摸着下巴仰天大笑起来。 詹俊惊恐地看着他:“阿梧,虎哥不是傻了吧?” 风梧也心有戚戚地拉着他:“电话呢,要不我们打119?” “该打120吧?”詹俊木然地摸出手机递给他。 阿虎勐地蹲到沙发前看着他俩,眼中闪闪发光。两人吓得往后仰身,却发现悲催地抵到沙发靠背。阿虎缓缓伸出手搭在他俩肩上轻轻拍了拍:“好,很好!” “???” “不管包养的是你俩谁!”阿虎咬牙切齿道,“总之坏玩不会解散了!”跟着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花板)道,“而且有了欧总甚至栢蓝的支持,你们绝对会火遍全球——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玩儿蛋去吧!” 詹俊忐忑不安地低喊:“阿,阿梧……” 风梧茫然地按着手机:“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打110。” 第35章 系列电影的悲哀 “欧啊,要表现亲民你也不用专门跑食堂来体验生活。”员工餐厅吃着早餐的胡经理耸耸肩,看了对面人一眼颇有点儿担心,“你脸色不太好。” “近,节省时间。”欧阳庭有些没胃口,“昨晚没休息好。”抬头却见对方一脸诡异的笑,“甚么。” “你昨晚,不是应该有个特别——难忘的晚上么?”joe格外正经地掩饰八卦真面目。 欧阳庭揉了揉额角一脸疲倦:“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谁叫大晚上你还打电话说工作。”joe啧啧两声,“不体谅其他部门的霸道总裁遭天谴,一齣好戏。” “我真的只是没休息好。”欧阳庭收回手来,很有些不情愿地解释道,“天谴用噩梦?这也太轻了。” joe一时怔住,跟着勐地转头狂笑。 欧阳庭脸有点儿黑,放下餐具抽了张纸。 joe咳嗽着转回头来:“我说欧啊,你可真是……反差萌!”说罢迅速趁对方还没彻底变脸抢道,“噩梦说出来就不灵了。” 欧阳庭擦着嘴:“我不信这个。” “那你更可以随便说。”joe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当然,如果涉及甚么不太方便描述的——” 欧阳庭盯到他换了表情才道:“没甚么可说的。” “能让你这种表情的噩梦一定不简单。”joe一听他说完立马笑眯眯沖后面正一边偷瞄他俩一边交头接耳的妹子招手,“秦短短!然儿!” “短个毛线啊短!”一个穿着小套裙的妹子一甩长发,不给面子地直接翻白眼,“胡总,千万别推己及人以己度人甚么的,咱们受不起。” 另一个黑长直的大美女则拉了她一下,微笑着过来招唿:“欧总早,胡经理早。有甚么事?” joe也不在意哈的一笑指指欧阳庭:“别说我不关照你们编剧团,咱们欧总有好点子!” “真的?!”两个妹子眼睛发亮,坐到了还空着的两个位置上。 无奈地欧阳庭微微颔首回礼:“编剧团新进的杰出人才?” “我的眼光你只管放心。”joe拍拍胸膛,分别介绍道,“诺,不给面子的是秦筱燃,另一位是岳伊然。双燃组合年轻漂亮红红火火!” “又是刚毕业就被你忽悠来的吧?”欧阳庭斜了他一眼,“不过你收了坏玩多少好处,这么替组合打gg。” joe立马正襟危坐:“我是那种人?” “是。”欧阳庭毫不犹豫。 joe一脸喜气洋洋:“你真了解我。” 欧阳庭眯眯眼,完全不想搭理他。 第61页 两个妹子毫不觉得被冷落,头对头髮出一阵令欧阳庭莫名其妙的低笑。 joe挑挑眉故作威严扫过她俩:“还想不想听?” 两个妹子眨巴着大眼睛一起对欧阳庭行注目礼。 欧阳庭道:“工作时间不谈正事。” joe一抬手点点腕錶:“还有十分钟才到点。” “爱彼。”欧阳庭扫了眼他的手,“我现在很怀疑百斯特内部没有贪污的结论是否正确。” joe立马缩回手去,爱惜地摸索着錶带:“别人送的不行啊?” “安茜挑表的眼光和挑男人的一样好就好了。” “喂!”joe瞪他一眼,跟着又无限荡漾地笑起来,“她挑剧本好就行。” “所以骑士系列今年还是她?” “那肯定不是。”joe遗憾地摇头,“她档期调不开。打算选新人。” “之前每一部女主角都不同。”欧阳庭瞭然颔首,“百斯特的新人培养还行。” “怎么可能只是还行?!”joe说完又嘆口气,“关键问题是,剧本改到现在编剧团还是不太满意。” “昨晚我看过了。”欧阳庭不置可否,“具体内容开会时详谈。”说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和外套下摆,迈步向电梯方向走。 “你有新主意?”joe眼睛一亮,忙得跟上去,“透露点儿给我,我也好跟院线再开口多要。” “片子出来再说其他。” “跟我还玩神秘感?” “你嘴巴太大。不知道加班能不能堵住。” “你能换个梗么欧总?!” “不能,胡总。” 留在原位的秦筱燃挑挑眉:“怎么样,我就说是霸道攻vs精英受。” 黑长直的岳伊然摇摇头:“腹黑攻vs直男。” “所以胡总真的在和安姐谈恋爱?”秦筱燃低声道。 “也许。”岳伊然再摇摇头,“所以说好的故事呢?” “……显然我们都被忽悠了。”秦筱燃啧了一声,抓着岳伊然就站起来,“你说我们追上去问出详情的可能性有多少?” 岳伊然柔和地拍拍她的头:“先开会吧,乖。” 二号会议室到点坐了六个人,欧阳庭与领头的那位中年女性握手:“江老师。” “编剧团的副团长吴老师,这两个是我和吴老师带的徒弟。”江编剧介绍了一下,“她们俩也有参与剧本创作,今天一起来。” 欧阳庭扫过那两个面带(诡异)微笑的女孩儿:“刚见过了。” 问好后各自落座,江编剧明显有些忧烦地打开面前的剧本:“欧总看过了吧?” 欧阳庭微微颔首:“江老师这边有甚么困难需要公司支持请尽管说。” 江编剧深深嘆口气:“这是骑士系列的第五部 了。” 所以江郎才尽,还是想要突破创新?欧阳庭端起秘书送来的咖啡抿一口,并没有立刻接话。 “最开始的第一部 ,公司并不看好。”江编剧缓缓道,“毕竟是西幻题材,国内观众接受度不算高。” “搭了当年爆红遍全球的魔法学院系列的顺风车。”joe也满脸回忆状。 “但骑士系列的重点并不在魔法。”欧阳庭淡淡道,“这是第二部 成功的原因。” “更多考虑国人的观影口味。”江编剧推了一下玳瑁眼镜,“所以那一部其实全球票房不尽如人意。” “第三部 的卖点是画面,技术手段以及强强联合。”joe微微皱眉,“欧洲与美洲的票房比第二部上升,但国内略有下降,总体与上一部大致持平。” “考虑通货膨胀因素,实际利润下滑。”欧阳庭翻开面前的数据文件,“而第四部 ,显然为了延续一个系列片做出了太多牺牲。” “是,那也是骑士系列评分最低的一部。”joe嘆了口气,“给分最低的是片影网,5.2。票房也滑出了当年国内前三。” “这同时加剧了公司当时的危机。”欧阳庭面不改色抬起头来,“所以江老师,为甚么反而觉得有压力。” “已经这样不如破罐破摔?”江编剧苦笑了一下,“骑士系列是我一手写出一直跟进的项目,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眼睁睁看着他长歪了,心里总是难受的。所以这一部,我很希望有改变。” “可以理解。”欧阳庭点了下头,“但就目前的剧本而言,我很难说服自己签字同意。” 江编剧一怔:“有这么——” “故事情节过于琐碎缺乏整体意识,各部分衔接不够顺畅,割裂感太明显。大部分感情线没有挖掘到位就匆匆结束。虽然骑士系列本身就是个俗套叠加的故事,但无法让观众投注自己感情的话,这种看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故事只能说——。” joe哈哈笑着抢道:“欧你还是这么毒舌。太夸张可不好。”说着他转头沖江编剧及被说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年轻姑娘摆手,“咱们真得尽快习惯这个。不过我很高兴,终于有人知道读大学时候我每天从睁开眼睛到闭上眼睛都被他挑剔是有多痛苦。” 欧阳庭扫他一眼:“可惜整整四年也没能挽救你。” “不,请别放弃我。”joe沖他眨眨眼。 欧阳庭扭头不搭理他:“但是,这个剧本有一点很打动我——反英雄。” 江编剧脸色好了不少:“是么?” “骑士精神:荣誉,忠诚,守信,英勇,尚武。这些具有普世意义,各国观众大致都能理解并接受。但究其根本,它是中世纪欧洲上层的贵族品格,基于个人身份的优越感衍生出的道德与人格精神。”欧阳庭翻开剧本最开始的部分,“因此这一部的主角变成了一个完全不想当骑士的普通人,我相信观众会觉得颠覆。” “同时我觉得里面很多片段与细节非常有趣。”joe也翻开来,“比如欠酒馆钱耍赖最后逃跑失败被揍,写的真的很有意思。” 江编剧翘了翘嘴角,欧阳庭接着道:“这很容易就给观众留下了一个出身底层、油滑、不正经之类的印象,为后面的反转留下余地。但过于薄弱。” 江编剧略略一想道:“欧总的意思是,后面的反转理由不够充分?” “曾经把马当做赌资的人,怎么会因为同一匹马被杀而走上反抗的道路?”欧阳庭翻到剧本的某一页,“他本身就一直不愿意当骑士。” “因为他和父亲关系不好!” 一群人转头看着这个突然插嘴的女生,欧阳庭道:“秦筱燃,继续。” 秦筱燃呃了一声连忙低头翻剧本:“这儿!王子在第一次游说男主跟随他时提过,他父亲本来就是王室的精锐骑士部队成员。但男主拒绝的理由是他憎恨自己的父亲,并不愿意走上同样的道路。” 第62页 “一个儿子为甚么要憎恶自己的父亲。特别是,他父亲拥有一个那时代看为光荣的身份。”欧阳庭继续道。 “因为——” “他的父亲效忠皇室,长年征战在外,忽略了家庭。”旁边的岳伊然接过话去。 “对!而且他父亲也战死了,剧中一直没有出现他的母亲。可以设定为他母亲生病而他父亲不在家,悽惨悲凉死去甚么的让还是孩子的男主从而讨厌战争与骑士!”秦筱燃快速接上。 “也因此他认为女性很柔弱,自己无力承担,更好的解释面对女主时畏缩不前。”江编剧眼睛一亮,揪过剧本抓过桌上的笔开始添加,“而不单纯是因为身份差距。” “那这部分同类型的插科打诨情节就可以删掉。”吴老师凑过头去,“不不,把这部分……”他圈出了剧本的好几页来,“浓缩为对话,加入王子询问村民那里。” 欧阳庭看着热火朝天讨论起来完全忽略自己的那几个编剧挑挑眉,轻轻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joe合上门跟出来:“导演人选怎么办?莫节手上正在拍《九厘米》,等他结束再接这个,我们会赶不上寒假档。” “不,他不适合这个剧本的风格。”欧阳庭顿了顿突然道,“曹翰那小子呢?” joe脸一僵:“曹……你在和我开玩笑?” 欧阳庭站定回身,面无表情看他。 “他,他被封杀了。” 欧阳庭皱皱眉:“曹家干的?” “不然呢?”joe也很无奈地摊手,“不然这种有点儿鬼马的cult剧本,他挺合适。” “他一定还在这个圈子。”欧阳庭迈步离开,“找出来。” “总裁一张嘴,经理跑断腿。”joe假笑着与他并肩,“我说你是在怜香惜玉么?那些如花似玉的秘书不用你非差使我。” “刚才谁说不要放弃你来着?” “……我今天下午就给你再招个跑腿助理!” “浪费。” “喂,这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 “我是指,给你助理的工资足矣。” 第36章 烂团队炮制烂片 joe捏着张纸,坏笑着斜眼皱起眉头的欧阳庭。 “你确定是这里?”欧阳庭推推墨镜,侧身让过个衣着暴露的、沖他抛媚眼的女人。 joe耸耸肩将纸条放回口袋:“早说了我一个人来。” 欧阳庭的眉头就没松开:“曹家还真是……物极必反都不懂么。” “至少他在x站拍这个,那边是睁只眼闭只眼。” “非长久计,而且将来——”欧阳庭暗自摇头。 joe却盯着从地下入口处急匆匆跑出来的一个年轻男孩儿招手:“呦,小秦。” 那个男孩儿反而更紧张地沖他鞠了个躬:“胡总!真是您!” joe哈哈大笑着拍他肩膀:“不单我,咱们欧总也一起来了。” 那个小秦倒吸口冷气,两只眼睛都写满难以置信:“真,真的?!” 欧阳庭打量着他,总觉得有些面熟。 joe嘿嘿一笑:“秦然,我这不是怕劝不动你家曹导么。” 欧阳庭微微挑眉:“秦筱燃是你——” “——妹啊。”秦然抓抓头,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来,“说来还得感谢胡总。我妹妹没闯祸吧。” “她一天到晚鬼鬼祟祟yy我这个直男算么?”joe大笑着上前搂他肩膀,“还是挺够意思,这种时候也没离开你家大导演……” “曹导是被冤枉的!”本来一脸乖巧笑容的小秦立刻怒气沖沖道,“是那个奚遥锦太贱了!” 欧阳庭低低地咳嗽一声取下墨镜扫他一眼:“可以进去了么?” “对,对不起欧总。”小秦迅速低头带路,“这边请。” 欧阳庭跟着他一路下到地下二层:“他这阵子……都是在这里办公?” 小秦嘆了口气,joe装模作样也嘆口气:“真是天见可怜儿的啊,wuli小翰翰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早叫他投奔葛葛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拉倒吧狐狸精。”左边门一开,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卫衣下还戴着顶深蓝色棒球帽男人站在门边,叼着根烟翻个白眼,伸手就把小秦拉到一边,“看你这回捡的甚么乱七八糟的垃圾?” 欧阳庭似笑非笑看着那个小秦红着脸急急忙忙解释,取下墨镜理了理外套领子直接进门。看着干净到可称简陋的室内摇了摇头。一张木头桌子,三把椅子,连个饮水机都没有,别指望空调。 戴着眼镜的曹翰眯着眼睛看他稳稳坐在了居中那把椅子上:“你倒是不嫌弃。” “我只是没说出口。” “啧,脸呢?” “向你学习。” “诶呦,吃错药了你?” “客套话,别在意。” “果然啊,你这种奸商不趁火打劫就是好的,怎么可能会做雪中送炭的赔本买卖。” “对我人格的误解只能证明你智商有问题。”欧阳庭示意joe,“我希望残存的那一点不至于影响你的导演实力。” 曹翰哼了一声抢过joe手上的剧本,大大咧咧坐在另一把椅子上:“《骑士之魂v》?”他撇撇嘴直接扔到桌上,“烂片的节奏!我怕砸了自己招牌。” “你还有招牌?”欧阳庭十指交握搁在腹部,悠闲地往后靠在椅背上,仿佛这把破塑料椅子是他办公室里那张embody办公椅一样。 “比你刺配三万里的要好吧?” “两位!”joe收回本打算搭在最后一把椅子背上的手高高举起来,“开启互嘲模式前,请允许非战斗人员退场。” 欧阳庭看都没看他,曹翰摆手道:“然儿,把那个神经病丢出去。”说完又补一句,“别亲手,小心传染。” 一脸忧心忡忡的秦然跟着joe走了,没忘记关上门。 曹翰的眼镜闪过一道光:“热吧?” 欧阳庭淡淡道:“心静自然凉。” “看见我这满墙的无遮挡美女毫不动心,不是阳痿就是gay。” “我不是导演,没有那么丰富的内心戏。” 曹翰大笑着又抓过剧本:“行吧,好歹你也是个正经公司。” 欧阳庭眉头跳了跳:“可惜你不是个正经导演。” “我可是个艺术家,artist!”曹翰嘿了一声快速扫过剧本皱眉,“这不是江大妈的风格。哪儿找的抢手?” “江老师的底本。”欧阳庭见他有了几分兴趣便又道,“你拍,你做主。” “这么大权限?”曹翰不以为然接着翻阅,“我不是你儿子。” 第63页 “所以不哄你。” “你也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 “所以我现在不是跟你废话。” “就算拍了,也不会有院线。” “发行不用你管。” “送审资格都没有。” “那就不审。”欧阳庭波澜不惊。 “放弃国内市场?”曹翰挑挑眉毛,“或者直接送影展。”他颇为遗憾地继续翻本子,“一场同学,我友善地提醒你,这种纯商业的片子走拿奖后逆袭的路线并不现实。百斯特被你这么玩儿法,吃枣药丸。” “三个月的同学。”欧阳庭纠正道,“而且现在也和要完没区别。” 曹翰眯了眯眼:“你真走投无路了?” 欧阳庭面无表情:“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成活马医这一类的俗语我一直忍耐着没用,就是怕伤害你脆弱的自尊心。” “拉倒吧混球欧!不想跟你说话五分钟。” 欧阳庭弯了弯嘴角,真的没再说话五分钟,甚至是好几个五分钟。直到曹翰放下剧本皱起了眉头才道:“不用怀疑,我看过了。” 曹翰啧了一声:“原来你打算耍这个套路……你小心被光腚肿菊打成禁片。” “国内市场不是说好了放弃么。” 曹翰想了想:“合资是个好主意。” “版权同样不是该导演浪费精力。”欧阳庭斜他一眼,“如果你是担心这个。” “你倒有信心。”曹翰嗤之以鼻,“我还没答应呢。” 欧阳庭站起身来:“除非你打算一辈子都拍墙上那些女人主演的电影。” 曹翰没说话,盯着手边的剧本直到欧阳庭走到门口才突然道:“制片人是谁?” “我。” “从选角到成片,你承诺不插手。” “……” “果然是来消遣我!” “主题曲。” “嗯?” “主题曲,我有选择了。” “我要先见!” “啧,你以前可没这么麻烦。” “现在是你求我。” 欧阳庭回头看了他一阵,突然轻笑道:“好。” 詹俊有点儿不安却没说话,风梧无聊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吉他。阿虎惴惴不安,背着双手围着位子转圈圈,口里喃喃念叨着甚么。 突然门一开,胡玲踩着十二公分的高跟鞋的腿先迈了进来:“去吧。” 阿虎忙得扑过去:“胡姐!快,给我个准话呗!” 胡玲笑眯眯摸他头:“欧总和胡总都在,别担心。” 阿虎哭丧着脸:“我更担心了好么?” 胡玲扫眼站起来的另外两个:“你这经纪人当的,还不如你的艺人稳重。” “抱歉胡姐。”一只手伸过来揪着阿虎的领子拎开一点。 阿虎吸吸鼻子,一脸震惊地发现居然是风梧。而詹俊正温柔地笑着道:“谢谢胡姐。” 胡玲摸着下巴认真打量过他们俩:“真没想到有一天百斯特的电影里,有可能会出现主题曲创作团队的颜值超过——行了,走吧。” 几个人就这么去了旁边三会议室。 才推开门,詹俊一眼看见没有表情的欧总正和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戴眼镜的男人在说话。不知他说了甚么,气得那个男人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胡经理笑着上前拍他肩膀打着哈哈安抚,欧总一言不发,反倒很是悠闲地弯了弯嘴角和江编剧说起了甚么。周围还坐了几个百斯特的新人,个个都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风景或者人不在这里。 詹俊看得云里雾里有些迈不开腿,风梧则直接环起手臂来:“我们走错地方了?” “没有。” 风梧勐地一回头,就见背后站着个穿墨染中国风长裙的姑娘正对着自己眨眼:“你谁啊?” “这个不重要。”那姑娘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他,“坏玩的风梧!” “是我。”风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啧啧啧啧——极品受啊。”那姑娘围着他转了一圈,嘿嘿嘿笑着凑近一点道,“怎么样,欧总是不是器大活好诶呦——” “欧总在呢。”捂着头的这姑娘身后不知怎么又冒出个黑长直的妹子,笑得格外大方得体,“请别在意小虎然的胡言乱语,她昨晚看十八x的本子到三点,现在脑子不清醒。” 风梧总觉得这妹子更可怕,不由退了一步。 那姑娘主动道:“我是岳伊然,她是秦筱燃,胡经理一般叫她——” “诶呀秦短短,你胆子不小,居然叫老闆等?”joe眼睛一亮,“不过看在你把小疯子和小俊俊带来的份上,饶你不死!” 风梧翻个白眼,马丹的小疯子。 詹俊拉了他一把问好。 胡经理哈的一笑:“快来见见导演。” “我不演戏。”风梧皱着眉头。 阿虎惊得立刻想过去,欧阳庭已经淡淡瞟了他们一眼:“坐下。” 詹俊赶紧和阿虎一左一右按着风梧坐下,正觉得那个导演有点眼熟,就见安茜摇曳着身姿也进来了:“抱歉,堵车——天吶我没看错吧?!曹导!” 那个一脸不爽的男人推了推眼镜:“你谁?” 安茜噗的一笑:“我红起来的gg还是大导演您拍的呢!” 曹翰看了她一眼:“哦,那个伪造了年龄的。”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背景板一般的那些新人恨不得缩到地下,安茜满不在乎地承认了:“没错,我报大了几岁。”却又俏皮地眨眨眼,“好记性!不愧是曹导。” 詹俊屏住唿吸小声道:“真的是,曹翰曹导?” 曹翰扫他一眼:“嗯哼。” “真的是您!我看过您拍的《四十四个面包》!” 曹翰挑起左边眉毛哦了一声:“那你看过我拍的《永恆之爱》么?” 詹俊一怔,立刻羞愧地低头。 “正常。”曹翰坐下了甩甩头,“要看也只能去x站看。” 詹俊张大了嘴,安茜笑出声来:“曹导,别开玩笑,您怎么可能在x站有片子。” “怎么不可能。”曹翰似乎自嘲又仿佛不在乎地,“我要吃饭的嘛。” 安茜转转眼珠,joe已经过来替她拉开了椅子:“请坐吧我的女王。” 欧阳庭看着人都到齐了,这就低咳一声道:“开始吧。” 两个秘书一个熟练的发下一叠文件,一个送上饮品。 阿虎看了眼封皮上的字,激动地跳起之前就被风梧踩住脚,只能痛苦地闷哼一声。 而安茜饶有兴致地打开演职员表:“骑士系列从来没有重复的女主角啊?” 第64页 “所以你这次不是女主角。”欧阳庭淡淡道。 #安女王都只能做配的大片?! #谁是女主?! #莫非新人?!背景求深八! 背景板里几个跃跃欲试的女生在看过演员表后露出绝望神情,随后忍不住窃窃私语:“谁是梁珠珠?”更有好事者已经打开手机搜索。 徒劳无功。 全天。朝叫这个名字的女人是不少,但貌似都和演员甚么的没关系。 “你们搜朱蒂可能有用。”joe良心建议道。 那个更绝望好么总经理! 唯独詹俊一脸怪异,抿着嘴唇没说话。风梧探头过来瞟了一眼他的手机,也面色古怪地打量起曹翰来。 在一片沉默中,曹翰很是悠闲,甚至有点儿得意地推推眼镜:“再加上《永恆之爱》试试。” 安茜突然啊了一声:“是上周四x站爆红的那个x级片——”跟着勐地闭嘴。 曹翰在众人各异的眼光中微笑道:“很好,你没犯常识性错误说成是三。级片。” 风梧扫了眼一脸高深莫测的欧阳庭突然道:“所以,欧总你是找了个色。情片导演来拍骑士v?” “有问题?”欧阳庭居然心情很好地回答了。 风梧翻个白眼,没!你是老闆你说了算!不过,给三。级片创作主题曲,墨镜246.你是脑抽了吧! 第37章 总裁亲自教做人 詹俊严肃认真地手里拿个小本儿,不厌其烦地每次低头记录都取下3d眼镜,小心翼翼用手机照着写上几笔。翘着腿坐在他旁边椅子上的风梧撇着嘴,时不时地瞅一眼,嘴里偶尔跟着哼上一段旋律。 将将够容纳五个人的mini放映厅看起来就和玩儿似得。 终于影片结束亮起灯,詹俊却仔仔细细听到片尾曲都完了才放下笔,满怀希望地转过头递给风梧道:“看看我的想法。对,你感觉如何,阿梧?” “就那样。”风梧打个呵欠,“跟命题作文一样,没劲儿。” 阿虎眼巴巴看着他俩:“那能写么?” 风梧抓起椅子边的吉他:“有甚么是我不能的,区别只在于我乐不乐意而已。” 詹俊杵着下巴道:“虽然大致了解了这次的电影内容——” “那些没用。”风梧翻个白眼,又爱怜地开始调弦,“我们只是弄主题曲而已,又不是整个配乐。” “你倒是想!”阿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光说不练我也会,你倒是弄啊大爷!” “可那有意思么?”风梧试了个和弦接着调,“我想拿的是金谱奖白金唱片,可不是甚么最佳配乐最佳主题曲。” “有志向是很好,可是我们总得——” “行了阿俊,每天三碗鸡汤我早晚被你呛死。”风梧放下吉他道,“我们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真的次次都能自我安慰是在积累?” 詹俊面色一僵,却听见小放映室的门被推开了。 “……还有追加,董事会很满意。” “起点太低。” “是你要求太高。稳扎稳打——诶呦,捉住三只小可爱。” 詹俊和阿虎都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欧总,胡总。” joe笑嘻嘻地沖他们摆摆手,欧阳庭则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这个时间你们应该在接受公司的培训。” “是的,但是我们——” “——被莫名其妙安排了个电影主题曲的工作。”风梧刚嗤了一句,就被阿虎跳起来捂住嘴。 joe转转眼睛:“真是小孩子,一点儿都不明白欧总的苦心!” “那是!一看咱们欧总如此玉树临风,肯定对我们坏玩关爱有加!”阿虎赶紧露出八颗牙笑。 欧阳庭一脸“不想跟智商太低的人说话”的表情扭头迈步:“换一间。” 阿虎急急道:“别别!欧总,就这儿,我们用完了马上走!绝对不会打扰您!” joe耸耸肩:“你也别折腾了,正好儿他们都在,一起。” 詹俊有些惊讶,没问出口就被joe拉着坐到了右边第二个位置上。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joe熟稔地坐他右手边:“胡总?” “joe就好。我喜欢最靠边。”joe调整了一下椅背弧度,笑眯眯压低嗓音道,“总之离欧越远越好。” 詹俊噗的笑了,风梧看着他们有些无语。回头却发现欧阳庭已经相当自然地坐到了正中间的位置上,而不讲义气的阿虎早窜到最左边的位置上坐下。 ——于是就剩墨镜246的左手边还空着! ——他是多瞎才没发现那椅子边上还有小爷的吉他占座?! 欧阳庭甚么话都没说,只是扫了他一眼。 黑沉沉的眼眸裹挟着冷空气一般唿啸而过,风梧后背一抖,终究还是不情愿地过来坐下了。 熄灯的下一秒,盯着银幕上出现的东西,风梧想死的心都有了。 ——有在大银幕(哪怕是mini厅)上放音乐专辑mv以及(多人合集)演唱会现场的老闆么?! ——更可恨的是这个老闆还叫上了这个组合的成员+经纪人一起看! 简直羞耻y2.0版。 风梧在深深感受到来自世界恶意的同时,反而更加昂首挺胸坐得笔直。心道反正小爷人美歌好,真金不怕红炉火,酒香不怕巷子深!不服来战! 当然,先辈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以风梧内心大赞自己的音乐发自灵魂感(song)天动(song)地的同时,也在偷眼打量右边的人。 淡淡的屏幕光下,欧阳庭的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墨镜的遮挡看得清他眉下的眼睛狭长地挑起,眼神疏离又冷漠,仿佛一切都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待价而沽的货品。鼻子挺拔周正,随着影像的变化在脸颊上投下变幻的阴影。没有鬍子,此刻那张很(刻)薄的嘴唇在休息,没说出甚么让人难以应对的话来。 “原来你也觉得差到没眼看。”那张嘴突然动了一下,眼睛也微微一垂转换了视线方向,“那还有救。” 风梧一怔:“噶?” 那双眼睛带着点儿残忍地戏嚯般示意了下屏幕,风梧下意识转过头去黑了脸嘟囔道:“那是两年前刚打算转型时候的……” “服装化妆乃至整个造型,以及最多只能叫噪音的东西拼凑成一个词。”欧阳庭有些淡淡的失望,“垃圾。” “你说甚么?!”风梧唿的一伸手揪向欧阳庭的衣领。却被对方反手制住,发出了一声怒骂。 放映厅立刻亮起灯来,而屏幕上的画面也暂停了。 詹俊看得心惊胆战下意识就想起身,却被人一把按住。回头见胡经理一脸甚是和蔼可亲的笑着对他比个口型,“别-担-心”。 “良好的音乐基础和天赋,却被你肆意挥霍浪费。”欧阳庭抬手理了理领带,“在演唱会那种激情澎湃的舞台上怎么炫技都不过分,但作为流行音乐,传唱度太低就证明它是失败的。” 第65页 “我那是——” “你可别跟曹似得一天到晚就把‘我可是个艺术家,artist!’挂嘴边。他至少手头一个金狼奖最佳导演傍身,你呢?” “我——” “反学院派?”欧阳庭扫了眼屏幕摇头,“摇滚本来就和那个大相迳庭。但你努力脱离民谣的领域是在向着艺术摇滚之路前进?非迷幻非乡村,有那么点儿重金属的搞笑失败朋克曲风——你在台上究竟是说梦话还是只管尽情嘶吼?” 风梧一顿,就听欧阳庭继续道:“说四不像都委屈了麋鹿,你这就是噪音。真难为你还有乐迷和粉丝团。” 风梧低头看着欧阳庭放到他面前的手机,上面“坏玩全国总后援会”最新的帖子是上《seele》的内封,但回应者聊聊。此外最接近的是发表于九个月前。他的心钝重的痛了一下,却又扬起脸来大声道:“我又不是为了讨好他们!而且,我还在成长,以后会更优秀——” “将来的事谁也不能打包票。但公司,凭甚么要为你的成长和失败买单?” 风梧瞪大了眼睛,却无话可说。 “唯二可称道的:你有一个长得不错的搭档。”欧阳庭的声音没甚么起伏,“以及,你们都还年轻。” “这特么算甚么可称道?!”风梧怒视他。 欧阳庭皱了皱眉,却转头示意另一边的詹俊:“mv里你的演技还不错,有可塑性,考虑过转型么?” 詹俊立时愣住,看着欧阳庭无波澜的眼睛与他身后一脸着急羞恼愤恨的凤梧,脑子里瞬间乱成一团。 joe打个哈哈起身道:“其实欧总接手百斯特一直在关注公司的乐手这一块,他对你们这个组合期待可是相当的高——” “joe。”欧阳庭看了他一眼。 joe故意打了个抖:“别吓我啊我告诉你欧,你要再这么吓唬我,我就——” 欧阳庭挑了一下眉头,大有“你就那点水平别在爸爸面前装x”的意思。 joe嘿了一声拉起詹俊就往外跑:“——我就把小俊俊拐走!” 阿虎左右看看,最终还是做个抱歉的表情拔腿跟了出去。 一阵迷之沉默瀰漫在放映厅里。 在风梧艰难地决定是先揍面前这个可恶刻薄的傢伙一拳出口气爽先,还是牢记自己还有近两年时间合同才到期能解约必须忍耐时,就见欧阳庭伸手进口袋里摸出个耳机来递给他。 “干嘛?!”风梧瞪他。 欧阳庭直接按着他的脑袋塞进一边耳边里:“闭嘴。” 片刻后一阵音乐传进耳中。 风梧眨了眨眼,大概三十秒后自觉地抓过另一边来塞好。他歪着脑袋杵着下巴,皱着眉头抿紧了嘴唇。太过不自觉的专心使他完全没注意道欧阳庭一直在观察他。 黑色的短髮似乎是有些天然卷,但大概要再长点儿才能看出来。从来都因为天马行空胡思乱想而滴熘熘转着的眼睛此刻望着地毯不停眨,黑亮亮的神采奕奕,映衬得左眼角尾部那粒小痣都带上了几分…… 欧阳庭眯了眯眼,原来上次那个不恰当的近距离接触看到的痣居然是真的而非臆想。 听到第三首已经非常投入的风梧忍不住畅快得想在家里那样打个盘腿圈到椅子上,却被欧阳庭似乎无心地踢了一脚,这才怏怏地放下脚来继续。 欧阳庭收回目光,拿出手机发了几个简讯,收到肯定答覆才弯了弯嘴角收好。 “没有了?”风梧撇着嘴抬头看他。 欧阳庭似乎是笑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个甚么来扔给他起身扣好外套最下面一颗纽扣。 风梧接住了一愣,颇为幸灾乐祸又难以置信地转了一下:“mp4?我还以为是甚么高精尖端的宝贝呢。” “小。”欧阳庭明显一顿,又补了一句,“配你刚好。” 风梧咬牙切齿正想再循环一遍,就听那个混球墨镜246淡淡道:“走。” “干嘛?” 欧阳庭直接把他从椅子上揪起来拖走了。 “我的吉他——”手忙脚乱把东西收好的凤梧大叫道。 “公司里丢不了。”欧阳庭已经提着他走向这层的电梯。 “可是——”风梧正想继续,却发现有几个公司的傢伙正边打量他们边窃窃私语,“你先放开我!” “丢了赔。”欧阳庭站定按下按钮,倒是松开了手。 一听这话风梧眼睛一亮:“真的?!那我要ibanez!!!” “我还以为你会选jackson。”欧阳庭若有所思看他一眼。 “那是你没眼光。” “所以我应该炒掉你。”欧阳庭看电梯来了也就进去。 傻在电梯门口的风梧一脸被雷噼了的表情:“甚么?!” 欧阳庭无声嘆口气:“进来。” 风梧抬手挡住要关上的电梯,惴惴不安又焦急万分道:“你,你真打算解散坏玩?” 欧阳庭斜了他的手一眼:“有这个打算。” “不行!”风梧咽口口水,“就算我那啥了你,你也不能公报私仇啊!” “你哪啥了我。”欧阳庭觉得好笑,“不过显然你还算有半点自觉。” 风梧深吸口气,视死如归地看着他道:“你说吧,要我做甚么。” “甚么都行?”欧阳庭挑挑眉。 “甚·么·都·行!”风梧咬牙切齿道。 欧阳庭突然笑了,握住他的手捏着他后颈一把揽进电梯,淡淡扫过外面不知甚么时候出现的一小撮围观群众轻声道: “那就跟我走。” 第38章 年纪小的老前辈 “跟我走。”一个身着金红相间打子绣狮子滚绣球坎肩的总角孩童自马车里探出脑袋来,稚气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好奇,“你们是兄弟?” 下一秒他就被奶嬷嬷一把抱住戴上贴补绣狮子帽:“小祖宗,可不能着了凉!” 这孩子有些不耐地由着她再围了柳叶式平针绣花卉纹小皮袄,特特扭着脖颈又拉开车帘子一叠声道:“别跪着了,你和你弟弟,跟我走呗。” 奶嬷嬷打量那积雪堆砌的道旁跪着的男孩儿,看着也不过龆年稚齿之岁,背上还背着个再小几岁的男童。浑身脏兮兮的看不出容貌好赖,偏生两只眼睛黑亮亮的。听得自家世子的话并不答,单往后挪了一步很是警惕地注视他们。这就免不得嘆了口气:“可怜见儿的。”却又细细声回劝,“小祖宗,赏他们几两银子尽够。” 那孩童却扬起脸,一副小大人模样正经道:“话不是这么说。他们才几岁,身上带银子没走出两条街就得被人抢了。” “可……” “没可是。”那孩童眼珠子滴熘熘转,“难道我堂堂五王爷府的世子买两个孩子都不行?” 第66页 “自然世子使得。”那奶嬷嬷陪着笑:“只王爷那里不好交代。” “嬷嬷,你且让我领回府去,问过娘亲好不好?”那孩童立时又换了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我便只得三个姐姐,总不好见天就和她们玩到一处去。” 奶嬷嬷心软嘆道:“世子好心肠,便如此吧。” 那孩童立刻嬉笑招手:“还不上来?对了,你们叫甚么?” “诶呦小祖宗,他们怎么能——” “上来上来——” 风梧揉着脑门十分萎靡地坐在餐厅,有一搭没一搭往盘子里的面包上抹果酱。 端着餐盘过来特意转了两圈儿才坐下的秦筱燃沖他挤眉弄眼:“呦呦呦——” 风梧没好气斜她一眼:“不再来两个八拍炫耀你的脚脖子?” “呸,老娘的香奈儿今夏新款,必须高调!”秦筱燃仰头得意一笑,跟着挥手,“然然,这儿!” 长裙飘飘的岳伊然优雅地冲风梧点点头才坐下:“做好准备这个月吃土了?” “然然你badbad!”秦筱燃痛心疾首呻。吟一句,转头又神采飞扬道,“快说说小风风,昨晚你和欧总是不是嘿嘿嘿~~” 风梧头上一抽一抽的疼:“小风风是个甚么鬼?而且毛线的嘿嘿嘿啊!” “快说嘛,别这么小气。”秦筱燃接过岳伊然递来的果酱瓶子开始抹,“深夜十二点了你和欧总居然相携出现在公司,啧啧,经典场景啊!” “你不是也在么?”风梧嗤了一声。 “我是在工作!加班!”秦筱燃义正言辞看着他,“这么说,你是被迫哦~~~~吼吼!” 风梧嫌弃地上下打量一眼她道:“我和你很熟么?有本事你去墨镜——咳,老闆面前说这话啊。” “一回生二回熟,咱们见过三回!”秦筱燃白他一眼,“而且撺掇我去欧总面前送死,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不会。”风梧沖她露齿一笑。 秦筱燃掩面嘤嘤嘤道:“我不是还推荐了好东西给你么?” “你还好意思说!”风梧翻个白眼,“肯定就是你说的那些甚么乱七八糟的网络小说才害得我昨晚做噩梦!” 秦筱燃见他勐地住口就一眯眼啧啧道:“有情况!” “确实,有情况。”岳伊然将餐巾打开放在腿上,端起果汁先喝了一口。 ……这早餐没法吃了。风梧忿忿地将盘子一推:“你们昨天熬夜改剧本的效果如何?” 秦筱燃一脸绝望杵着头:“我现在听见‘剧本’两个字就想死。” 岳伊然淡定地吃了口三明治:“还不错。” “嗯,推了第六版的三分之一,还·不·错!”秦筱燃咬牙切齿将叉子插在面包上,“见鬼的曹导,吹毛求疵小心被【哔——】!” 岳伊然安抚地摸摸她头:“又有灵感了?” “弱攻强受以前流行过,现在嘛……唉。”秦筱燃遗憾地嘆口气,“写的不好就和闹着玩儿似的。” “不现实的就算了。”岳伊然看着她一口气喝下去小半杯牛奶,“脑洞再多不写就是坑,也和闹着玩儿似的。” 秦筱燃呛了一下讨好地蹭蹭她:“然然,这说明我是个兴趣爱好广泛的小仙女。” “好的,小仙女都是餐风饮露神仙人物,这个月自己过啊。”岳伊然浅笑着沖她歪歪头,将三明治的最后一口吃完,“还有五分钟,我先走了。” “甚么?!”秦筱燃抬头一看墙上的挂钟惨叫一声,叼起面包奋力将叉子拔下来,追了两步又回头道,“小风风,下次记得和我交流一下你那嘿嘿嘿的梦啊!” 风梧翻个白眼,嘿个鬼,祝你下个月继续吃土!好不容易弃之脑后的噩梦再度被提起,简直阴魂不散——头继续疼。 “不舒服么阿梧?”有人过来坐下担忧地问。 “有点,阿俊。”风梧重新拿起面包来啃一口,“你刚来?” “阿虎不是说让今早八点五十来公司开会么?”詹俊担忧地看着他,“本来早上还想和你商量一下,结果发现你不在。” “嗯,昨天弄太晚,就在公司员工休息室对付了一下。”风梧揉了揉眼睛,“看样子你昨天回家也挺晚?” 詹俊不知怎的呛了一下,忙得端过杯子喝一口,再抓张纸巾擦擦嘴。见风梧一副恹恹的样子不免更担心:“没睡好?” 风梧打了个呵欠,又摇摇头。 詹俊道:“那你是……去哪儿了?” 风梧没好气摆手道:“去听演唱会。” 詹俊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谁的?” “臻傻帽。”风梧翻个白眼。 “你不是,不那么喜欢他的音乐么?”詹俊有些惊讶,随后小心翼翼道。 “墨镜246逼我去的。”风梧气不打一处来。 ——音乐的包容性有多大、内涵有多丰富,我非专业人士不予置喙。至于你和臻灿之间的那些不愉快,智商低如草履虫的你大概是因为看不上他的音乐,觉得他那种烂大街的口水情歌凭甚么能拿奖是不是?可至少他能做到的,你做不到。 不由自主脑中又回想响起这噎死人的话,风梧撇撇嘴。 詹俊却心里一震:“你是说,欧总……和你去看演唱会?” “快别提了。”风梧摆摆手,“你见过全程板着脸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看演唱会的观众么?我怀疑要不是他在vip席,早就被当砸场子的扔出去了。” “我不是说这个。”詹俊抿抿唇小声道,“臻天王不是转签酷达了么,欧总这是……” “谁知道那种变态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甚么。”风梧恶狠狠咬了一口面包嚼嚼咽下,“那你呢?” “唔,好像这场演唱会是他和百斯特合同上的最后一个工作了吧。”詹俊喃喃自语,闻言顿了顿才道:“昨天胡总,是带着我去拍了个gg。” “gg?”风梧同样没想到。 詹俊打量他脸色,见他也不是生气才道:“巧克力。”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来,“就这个。” 风梧看着金色糖纸上的标籤皱起眉:“这个‘n’和‘r’是故意印反的?后面甚么甚么b又y的。” “我学了几次还是不会念。俄国糖。”詹俊又再拿出几颗来递给他,“翻译成伊思。金色的里面有奶酪夹心,绿色的是榛仁,这种红边的是纯味。” 风梧随便抓了一颗放进嘴里:“你怎么不吃?” 詹俊苦着脸:“我昨天吃得够多了。” 第67页 风梧噗的一笑:“那我可等着看你的新gg。” 詹俊见他笑了反而更惴惴不安:“风梧,我——” “我叫詹俊,今年22岁,喜欢唱歌,梦想成为一个好演员。”风梧看了他一眼。 “你还记得啊?”詹俊有些惊讶地张张嘴。 “当然,这么老套以及神逻辑的自我介绍,很多年都难得见一次。”风梧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也一直知道你最初去参加‘梦想未来’是打算当演员的。” 詹俊垂下头来:“但是……” “但是在那会儿,组合更容易拉动人气,表演方面也更占便宜。”风梧想到三年前的冠军之夜忍不住唏嘘,“所以,我们成功了不是么?” 当时确实是成功过。詹俊在心里默默接上了这句,没有说出口。 “之后百斯特签了我们,安排我们继续组合、继续唱歌。”风梧一脸怀念,“也发过四张唱片,开过十场演唱会,走过二十个城市做宣传。后来……” 后来,后来就江河日下,日薄西山。 詹俊一时也没说话,和风梧两个人安静地看着面前灿烂的糖纸。 风梧伸手将它揉成一团再摊在手心:“阿俊,昨天看完演唱会出来,墨镜246领着我去了ub23工厂。” 詹俊一时有点儿跟不上这节奏:“欧总和你去那儿干嘛?” “地下乐队最前卫的演出圣地,所有怀揣摇滚梦的老中青集散地。”风梧仿佛在嘲弄甚么似得笑了一下,“他告诉我,坏玩要么今年内出掉合同上约定的最后一张唱片跟着解散,要么转换道路、补充新血。” 詹俊心里勐地闪过一个念头,却不敢说。 风梧看了他一眼,帮他说出了口:“无论哪一种,你都会续约,然后单飞。” 詹俊觉得嗓子里又痒起来,心却沉重的坠了下去:“阿梧,我没有——” “我昨天在ub23的台上,看到很多不同年纪的人。”风梧低声道,“章鞅也在。” “章鞅?”詹俊皱皱眉,“他原来是臻天王的经纪人……” “江山代有才人出。”风梧笑了一声,“他貌似看上了几个年轻人,约过来坐下谈待遇。其中一个认出了我,恭恭敬敬叫声‘前辈’。后来我看了眼他的资料,才知道他比我还大几岁。” 詹俊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说甚么好。 “听公司的吧。”风梧转开头不看他。 “难道今天早上叫我们来就是……”詹俊变了脸色,“不,阿梧,我很喜欢坏玩,我真的喜欢唱歌。” “可你的梦想最初是当演员。” “……阿梧,我——” “坏玩的主要创作是我,因此如今的情况我肯定要负最主要责任。而你,不应该被我拖累。” “我没觉得你拖累我!”詹俊着急地伸手拉他。 “是么?那……就别拖累我。”风梧勐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詹俊的手有些滑稽可笑地停在半空,像只死去垂颈的鸽子。 第39章 分道扬镳终有时 上午的阳光无声无息自没有拉上帘子的半边窗户悄悄熘进来。投射在地面上那狭长的一条看久了,渐渐让人眼前发白,脑中犯晕。 恍惚间,是与三年前相同的时间地点,仔细看,却是与三年前不太相同的人。 胡总满脸遗憾地坐在长方形桌的一头,接过秘书递来坏玩的合同嘆了口气。他旁边坐着章鞅,正缓慢而仔细地阅读着他其实早就看过的那一叠纸。 风梧面无表情坐在对角的椅子上,手搭着吉他却没有拨弦。詹俊坐在正中,他对面的阿虎一脸快哭的样子。 胡总将合同再看过两遍后轻轻放下,咳嗽了一声道:“开始吧,各位。” 阿虎咽了口口水:“胡,胡总,章总监,真的没有一丁点儿转圜的余地了?” “别这么紧张阿虎,你叫我joe会比较亲切。” 阿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地望着他,胡总还是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倒是他旁边顶着百斯特艺人管理部与唱片部双料总监头衔的章鞅冷冷道:“没有。” 阿虎失落地垂下头去,交握双手。 詹俊抿了抿嘴唇,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抓紧了裤子。 风梧终于放下了吉他,却没有看合同与新增的一页补充协定:“最后一张专辑怎么处理?” “两个选择。”胡总举起手指,“其一,《骑士v》的主题曲,两到三首新歌,加前四张的精选。” 风梧挑了挑眉头:“为甚么不能都是新歌?” “那是其二。”章鞅淡淡道。 joe并没有被打断的不快,反而和颜悦色接口:“所以你们现在可以商量一下,究竟怎么办。” “一/二。” 詹俊看着风梧道:“阿梧!” 风梧摇摇头:“阿俊。” 詹俊忍不住起身走到他旁边蹲下快速轻声道:“阿梧,不要任性。你现在需要一张全新的专辑证明你的实力,否则你的合同……” “我无所谓。可是一旦像第三张第四张那样继续失败,对你不是好事。”风梧声音也很轻,“背着这样一个污点……难道你希望以后说起你这个未来的超级巨星时,要用‘他当初在歌手中混不下去了只能去当演员’来介绍么?” 詹俊这次抓住了他的手:“我相信你!” “每一次我写的歌你都这么说。”风梧拍了拍他的手背,“哦,当然在写的过程中你也会和我争得天翻地覆。”他似乎想到了甚么笑了起来,“我很怀念这个。” 詹俊喉间一堵:“就因为失败过两次你打算放弃了?” “并没有。你知道。”风梧看着他的眼睛,“独立音乐人,好选择不是么?” 谁都知道独立音乐人要面临甚么。詹俊不接受这个答案,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风梧把他拉起来,按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翻了翻自己面前的那一叠纸,找到最后一页。抓过桌上的笔来直接签了字,再把它递了出去。 詹俊看着那支细长的笔,没有接。 风梧笑了一下,直接塞进他手里,再把他的那一份合同翻好。 詹俊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终于签了。 秘书轻盈无声地过来收好交给joe,他检查后也签字,看着秘书返还给他俩后眉开眼笑地拍拍手:“那么,现在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需要和你们两位确认。” 风梧收敛了笑容,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 “哦哦年轻人,千万不要这样看着你的老闆,这很危险。”joe摊开手,“三个月,曹给我的拍摄周期是三个月,而《骑士v》的档期预计在寒假。” 第68页 “可千万别以为你们还有半年的时间。”joe戏剧性地收敛神情严肃道,“你们同样也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无论是为了后期处理,还是目前暂定的宣传策略。” “先放出主题曲预热市场?”风梧挑了下眉,“真不知道你们是太有信心,还是破罐破摔。” 詹俊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便定定神问道:“所以胡经理您说的,是有甚么问题需要我们确认?” “接下来公司对你们有不同的培养计划,但坏玩目前只有一位经纪人。”joe眨眨眼。 培养计划?詹俊心中一喜,望着风梧松了口气:这说明公司并没有想要和阿梧解约! 章鞅接着道:“因此,你们的选择会决定现在经纪人的去向。” “这是要,炒了我么?!”阿虎惊恐地捂住脸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 章鞅看着他:“当年那一期经纪人培训班里,你的成绩是最差的。” “章总监,章老师——对关门弟子手下留情哇!”阿虎嗷了一声扑过去。 章鞅好气又好笑,头疼地看着他:“你唯一达到经纪人要求的一点,就是脸皮厚。” joe笑着沖他俩耸耸肩,又对詹俊与风梧道:“你们可以选择重新由公司安排各自的经纪人,也可以选择原本的经纪人。当然,如果你们没人选他,那公司也会对他有别的安排。” 阿虎闻言立马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俩。风梧嗤了一声,阿虎一脸膝盖中箭的表情又望向詹俊。 “我希望你们慎重考虑。”章鞅淡淡的声音截住了詹俊来不及出口的话,“毕竟经纪人能起多大作用——最近的玲铛铛反转洗白、琛琛的人设翻身爆红足以说明问题。” 风梧看着这个出了名嘴巴叼毒的男人轻声道:“如果不选原经纪人,会被后任经纪人认为薄情,进而被不公正对待么?” “不要考验人性,小疯子。”joe沖他眨眼一笑。 “你应该相信百斯特的专业水准,以及工作人员的职业操守。”章鞅扫了眼正扒拉他裤腿的阿虎顿了顿,“至于这个不幸的例外与意外,我想我们都应该吸取教训。” 詹俊看着备受打击垂下头来的阿虎,想到三年前参加选秀比赛时,阿虎是在海选阶段就来找他俩想要签约的第一个经纪人。那时的阿虎,很直白地说明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新丁,他必须至少成功签到一个艺人才能正式“上岗”——那一瞬间打动人心的坦诚,现在想来,会不会是这些年坏玩始终碌碌无为的原因之一呢? 没有经验的新人,与同样没有经验的经纪人,在这个看上去很美的娱乐圈,只能走到这里了么? 詹俊摇了摇头,将那些太多负面近乎灰黑的想法驱赶出大脑:“如果我们都没选他,你们真的会炒掉他么?” joe笑眯眯道:“啊,谁知道。” 作为准boss级别的你这么不负责任真的好么?!风梧翻个白眼直接道:“那我先选好了,我才不要这个啥也不会的经纪人。” “意料之中。”章鞅并不意外,“那么你呢?詹俊。” 詹俊正要回答,却被风梧拉了一下手,看过去就发现被他瞪了一眼。转头望着还坐在地上整张脸都皱起来的阿虎,詹俊颇有些犹豫:“就,就没有别的……” “恕我直言,两位。你们现在都没有和公司谈条件的资格。”章鞅面容冷峻地看着他,“我建议你最好赶快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詹俊心中无数念头彼此争吵,整个脑子里嗡嗡作响。他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深吸口气才睁开沉声道:“那我,愿意继续选择——”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话,joe笑着扬声道:&ldquoein——” 阿虎眨了眨眼跳起来:“金姐?” 詹俊也很惊讶地看着脚踩十二公分jimmychoo鞋进来的漂亮女士:“金姐?” 风梧眯了眯眼想到甚么,口里不由嗤了一声。 金羚环着手臂皱眉看着起身颔首的章鞅道:“这个混球为甚么在这儿?” joe风度翩翩地站起来替她拉开椅子:“请。”跟着回身摆手让其他人都坐下才道,“因为你最近很闲。” “胡说,我手上——” “真正归你手上的安茜,大部分时候其实是joe和她自己在打理。当然,之前的小小危机中她没有任何不恰当的举动算你有功。”章鞅面无表情看着她,“至于另外两个只能算准一线的,这次不都解约了么?一个转到迪姆,一个跳槽柏赫。剩下的那些二三线,想走,又没本事。” “那也比你手上的臻灿直接转酷达来得好。”金羚美艷的脸庞带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现在可是人人恭喜他一句,人往高处走。真不知道这算你甚么功?” “喂喂,你们仗着欧不在就这么说话,我可会打小报告的呦。”joe打个哈哈道,“所以我现在宣布一下新的人事变动:詹俊,满腔热忱、资歷深厚、江湖人称‘金姐’的金羚女士亲自带你飞。” 詹俊闻言一怔,随即着急道:“可我——” “别忙。”章鞅眼中带着一丝几乎看不出来的赞赏道,“阿虎,暂时会做你的助理。” 大大松口气的两人相视一笑,风梧突然有点儿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joe示意他道:“而暂时很有时间,且很有闲情逸緻的章鞅章大总监,会直接带你。” 所以昨天在ub23遇到他,不是巧合。那个墨镜246在这当中干了甚么……风梧有些疑惑,总觉得这安排透着诡异。 金羚直接和詹俊正式地握了握手:“你的情况我听阿虎说过很多,也算有些了解。”说着漫不经心瞟了眼旁边的某人,“之前被埋没在唱片部,显然是某些直接管理人员的重大失误。放心,姐姐罩你!” 章鞅皱了皱眉:“金小姐,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艺人离开了。” “嚯,好大口气!我可是在自家公司和自己直属的艺人说话。”金羚直接转身,轻飘飘地上上下下扫他好几眼,“章总监是不记得自己究竟是谁,还是太有更进一步的秘密野心?” “这是十二层,属于唱片部。”章鞅看着她道,“需要我提醒你么金副总监,你直属领导的部门影视部,在楼下。” 金羚听到“副总监”三个字时倒竖柳叶眉重重哼了一声:“是公司安排我替您这位日理万机比欧总和胡总还忙的艺人管理部总监分担一些,有不满找错人之前最好先去看看眼科。”说着她妖娆地眨眨眼,“不过看在认识多年的份上,我有个友善的建议:章大·总·监,你真想甚么都大包大揽、事事大权在握,不如效法九千岁当个真·大内总管啊!挥刀一割,天下我有!” 第69页 joe直接笑喷出声,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盯着章鞅。 “有这么好的创意请别留私,分一些留给你黔驴技穷的编剧团更合宜。”章鞅沖joe微微颔首后直接起身,冲风梧点头道,“走。” 风梧不由自主提着吉他跟了出去,就听身后金羚咯咯一笑:“大获全胜!” “金姐v587!” “那是!” 迈出门的风梧无奈撇嘴,蠢阿虎,人都还没走远呢!你以为经纪人考核不需要走高层内部审核这一关么? “不过你小子怎么想的呢?捞偏门主意打到欧总头上去了。” “这就证明,有梦想总是好的,你看这不就真的实现了么?” “拉倒吧老狐狸!快,乖阿虎告诉姐姐,欧总包养的到底是你手上这两个小鲜肉混沌中的哪一个?” “啊哈哈,我也不知道啊!” “诶呦呦,跟你joe哥哥还打马虎眼么?小俊俊,你来说。” “呃,我不知道。” “那就是你。” “真不是我,金姐!” “否认得这么快,一定是你!” “我也这么觉得。” “英雄所见略同啊胡总!” “拍我马屁没用呦,小乖乖阿虎~~~” 风梧翻个白眼,这家公司真的不会倒闭么?不,还是倒闭了吧。 第40章 欢天喜地再开始 章鞅推开走廊尽头处的办公室门,示意风梧去沙发上坐下后他开门见山:“我是谁你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我有一些问题需要提前和你确认。” 风梧暗中吸了口气:“好,章先生请说。” “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cabra。” “眼镜蛇?”风梧张张嘴。 章鞅似乎笑了一下:“cobra,cabra,看来我的艺人得补习一下外语。” 一不留神就被咬一口。风梧故意假装被吓到瑟瑟发抖:“那我还是叫您章先生吧。” “无所谓。接下来我的问题请如实、正面的回答。”章鞅打开柜子拿出一个文件夹,翻出他的档案道,“有没有谎报身高和年龄?” “没有。” “整容?” 风梧克制着没翻白眼:“没有。” 章鞅看了他一眼:“我是指,包括任·何所谓的美容手段。‘拔牙’,有很多隐患的各种‘针’之类。” “面膜算么?”风梧忍住又想翻白眼的冲动。 章鞅一皱眉:“不要和我开玩笑。” 风梧咳嗽一声:“没有。” “很好,以后也不要打这个主意。我会替不同发展阶段,以及出席各种场合的你安排合适的化妆与服装团队——希望你努力达到配得各级别待遇的层次。”章鞅看了他一眼才又道,“你的家庭有甚么不利于你发展的因素么?” 风梧有些疑惑地眨眨眼。 “他们是否有案底或者不良记录一类。” 风梧抿了抿唇道:“……没有。” 章鞅观察他一阵才道:“他们是否有正当职业及收入,是否需要你尽赡养义务?” “不需要……他们养活自己绰绰有余。”风梧想了想还是补充道,“我不是独子,还有哥哥姐姐。” 章鞅反而皱起了眉头:“那他们对你——” 听到这儿自觉明白过来的风梧耸耸肩:“他们不太贊成我当歌手,所以我自己跑出来了。” 章鞅沉默片刻,随后一板一眼仿佛按着某种条例般继续询问:“你之前是否谈过恋爱、隐瞒结婚、生子,现在是否有固定或不固定的女朋友?” “没有!”风梧真的快忍不住了,“我才几岁啊大哥!” “那男朋友?” “也·没·有!!!”风梧现在格外明白为毛像金羚那样好脾气的小姐姐一上来就要怂他了。 章鞅再看了眼档案里他身份证上的名字,不动声色道:“如果你有任何想补充的,随时欢迎。” 风梧终究还是翻了个(酝酿许久的)白眼。 章鞅倒没有计较这个,反而格外严肃地看着他道:“最后一个问题。” “请——”风梧觉得自己快被他搞的没耐心了。 “被欧总包养的是不是你?” “……艺人可以殴打自己的经纪人么,或者控制你违反246条甚么的。” “显然欧总把你教的很好。”章鞅眼中带了点儿笑意,“答案是最好不要。因为前者你将直飞监狱,故意伤人罪;后者会因证据不足撤销控诉,然后我会彻底放弃你。” “而连章总监都没法带的艺人,恐怕百斯特乃至全行业也没人敢了带。”风梧皮笑肉不笑看着他,“至于是不是那谁谁教我的,你去当面问他啊。” 章鞅低咳一声,取出另一份文件递来:“这是你接下来一年的计划,以及最近一个月的详细安排。” 风梧盯着上面精确到分的时间表:“做不到会怎样?” “不会怎样。与个别不能给公司带来利益的艺人解约,属于再恰当不过的行动。” “超过三分之二都是各种学习。”风梧耸耸肩吹声口哨,“臻傻帽选择逃跑大概是他唯一聪明的一次。” “也许。”章鞅眯了眯眼,“但也只是聪明罢了。”说罢他顿了顿又道,“现在你有甚么不清楚想问我的么?” 风梧哦了一声,扫了眼放在手边的吉他突然笑了:“章鞅是你真名而非艺名吧?” 章鞅挑了挑眉,取出驾照放在桌上。 风梧顺手接过来戏嚯道:“身高年龄我就不问了,整过容么?” 章鞅往后靠了靠,颇有些趣味地看着他:“并不需要。” 风梧举起来对比了下两张照片,咧嘴一笑:“章先生,老了。” 章鞅点点证件上的时间再收回:“五年前。” “被臻傻帽折磨得有这么惨?” “不要随便质疑我的专业操守。”章鞅看了他一眼,“或者你是希望有一个会说是非的经纪人。” “闲聊不讲是非讲甚么?”风梧嘿的笑了一声,随意地圈起腿来杵着下巴,这才觉得舒坦不少。 章鞅嘆了口气:“你在欧总面前也这样?” “他直接把我腿踢下去了。”风梧想到昨天在mini放映厅的事就忍不住磨牙。 章鞅似乎低笑了一声才正色道:“我个人并不建议自己的艺人和任何上级存在这样的关系,但如果你自己也愿意的话——” “等会儿!”风梧一听这话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你是不是误会了甚么啊蛇先生?!” 第70页 章鞅微微摆手:“你可以叫我章先生。” “无所谓啦,但我真的和墨镜246——不,和欧总没有任何关系!” 章鞅看他那仰着脖子斩钉截铁地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控制在一个合理范围内的关系,是可以接受的。” 风梧无语地看他一眼,当机立断决定没事儿最好不要和他太明显的对着干。这个傢伙跟阿虎那种怂货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阿秋——”阿虎揉了揉鼻子,“诶呦,是哪个小美人在背后暗戳戳地想我嘞?” 金羚没好气拍拍他脑袋:“都降级成助理了,你还能盲目乐观。” “这也是种天赋不是?”阿虎嘿嘿笑着,又转头望着玻璃窗内表演课小教室里专心上课的詹俊,“他是科班出身,干嘛还要再学?” 金羚瞟他一眼:“科班又怎样?他都三年没系统接触表演了,完全有必要再学。”说着点了点脚尖,“欧总有意让他在《骑士v》里客串个小角色。” “真——” 金羚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小声点儿!” 阿虎连连点头,等金羚放开了才小心翼翼道:“不走先gg、电视剧再转大银幕的路子?” “gg他不刚拍了一个么?等合作商看过之后再说。”金羚环起手臂,纤细的食指点着手肘,“曝光度一定要控制住。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前,频频上热搜的结果就是路转黑。” “话是没错,可电视剧吸粉快啊。”阿虎摸着下巴,“瞧瞧咱家小俊俊这么清秀可人,来个青春校园片必火。” 金羚摇头道:“青春校园片风险太大。” “那,仙侠剧?”阿虎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不然古装剧也行。” “他形象很适合,但最近没有好本子。”金羚嘆了口气,“之前的例会上,欧总才否掉了编剧团的一个玄幻本,理由是不合逻辑。” 阿虎瞠目结舌道:“神仙鬼怪的玄幻片要个毛线逻辑啊?虐心虐身前世今生谈个翻天覆地的恋爱就好了嘛,对,抽空夺宝打怪升个级——” “剧情问题。”金羚打断了他。 阿虎心想这就不太方便继续追问了,是以闭嘴。 金羚隔了一阵才道:“而且,詹俊要走影视这条路……也不是特别有利。” 阿虎盯着正和老师交流的那个青年稀奇道:“不好看?不够高?我觉得挺好啊。” “相貌太好看反而不利于拿奖,身高太高不好搭戏。他现在这两点都凑合吧。”金羚抿了抿唇,“他的问题在于,辨识度。” 阿虎再认真观察一阵,连连摇头:“我觉得很好嘛!” “那是你看熟了。”金羚翻个白眼,“真不知道章毒蛇是怎么教你的。” 阿虎嘿嘿笑着抓抓头。 “作为一个明星,怎么让别人记住你很重要。”金羚长嘆了口气,“特色。” “立个人设?”阿虎想了想。 “先看看再说。”金羚也有些头疼。 阿虎这就掏出行程记录来看:“还有半个小时才上完课。” “声乐课继续上。”金羚眯着眼睛,“最好再开发一下他这方面的能力。” “可他不是已经决定退出坏玩单飞了么?”阿虎抬起头来。 “需要会唱歌角色的影视剧并不少。”金羚点着胳膊继续道,“形体课上看看他的柔韧程度——” “——然后欧总说给他安排搏击和剑术的课程。” 两个人转过头去:“欧总?!” 不知道甚么时候来的一个大美女很是无奈地沖他俩摆手,阿虎赶紧打个招唿:“姜姐。” “嫣儿,你怎么来这儿了?”金羚也有些好奇。 姜嫣嘆口气,拿出手机来对着玻璃窗找最佳角度开始摄影:“兼职当狗仔。” “这是干嘛?”金羚过去搂着她的小细腰,“不跟着你家欧总跑跑跑来这儿拍拍拍?” “正是欧总钦点。”姜嫣松开只手也搂着她,“这样会不会更像是偷拍?” “后期再做音效?”金羚看眼镜头,“怎么着,要弄个提升热度的视频?” “坏玩的歌里也有几首比较安静。”姜嫣意有所指地笑笑,“所以最近几个月,你会常常见到我。惊不惊喜?” 金羚笑着掐她的脸:“热烈欢迎。”却又想到另一件事,“你在这儿,那姜妍是去风梧那边?” 姜嫣笑着换了个角度:“没,欧总让她去拿本季度的两个市场数据了。”这就又微微侧首拉着她耳语,“我过来前,欧总正和曹导通电话,似乎是在说服他让风梧完成电影的全部配乐。” 金羚转转眼珠子:“章毒蛇的主意?” “不,应该是欧总的。”姜嫣再走近玻璃窗一些,“欧总说拍完今天的就交给制作部,再回去拿个方向做详细策划,明天早上必须给到你和章总监——加班党的节奏。” 金羚一挑眉:“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姜嫣眨眨眼:“我可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要是姐从妍儿那问出甚么来,你就等死吧。”金羚笑着再掐掐她脸。 姜嫣笑着一躲:“那你倒是去啊。” 一直没说话的阿虎拼命眨着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又说不出来的他藉口要方便直接闪人。 急匆匆一路杀到九楼唱片部的录音棚与练习室所在地,据阿虎打听这段时间风梧也得再进行器乐练习。边想边走过的这几间学习室都没看到人,阿虎有点儿犹豫,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惯性转过走廊的他猝不及防见到一人,差点儿没吓得摔在地上。 穿着g&h定制西装的欧总正站在一间练习室的玻璃窗前,终于打破他惯常全黑装扮的是双深棕色的silvanottanz牛津鞋。此刻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捏着怀表轻轻摩挲着表盖。侧脸没啥表情,深邃的眼睛仿佛翻涌万千想法却最终沉淀下去,单单凝神注视着前方。 #有个帅得惨绝人寰的老闆是怎样的悲哀 #请直接去上时尚杂志吧!跪求老闆放过吾等穷鬼#发现老闆偷窥自家(以前的)艺人怎么办,在线等#真的要撮合他们么他们是两情相悦么公司里的留言是空穴来风么,智商不够哪里可以充值?!急急急! 阿虎没发现自己是同手同脚地倒退回去,转头一只手扶墙一只手捂着狂跳不已的小心脏摇头嘆息。 第41章 未雨绸缪新形象 欧阳庭接过章鞅递来的杯子, 闻着香气喝了一口:“游戏?” “一剑的单机卖得不错,现在打算调名走网游。”章鞅点了头,见他没应就立刻道,“对方先透露了这个意向,如果欧总你不反对,后面会有正式合作方案。” 第71页 “一剑……”欧阳庭略一思索,“一剑弒天?” “煞气太重, 打算改名叫‘一剑行天下’。” “星云的原则从来都是自产自销。”欧阳庭若有所思。 “百斯特和这个游戏公司的关系连一般都谈不上。”章鞅捏着杯子慢慢饮下一口,“之前他们的网游代言更喜欢找柏赫的美女们。” “但你显然很有合作打算。”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欧阳庭突然道, “因为对方直接指名?” “没错。”章鞅打量了一下欧阳庭的脸色才道,“所以欧总,其实你看过风梧的个人档案。” “公司所有人的我都看过。”欧阳庭没有正面回答,“业界常识, 星云背后是星域影业。” 章鞅一扬眉:“星域的大老闆据说姓凤。” “栢蓝年初的宴会上有一面之缘。”欧阳庭看着练习室里那个青年,“不是特别像。” “不定时炸弹。”章鞅嘆了口气。 “变废为宝也许刻薄了些。”欧阳庭轻道, “但我相信在你也注意到的情况下坚持续约,绝对是有利可图。” “任何时候都得步步为营,起步阶段更需要注意适度曝光。”章鞅捏着杯子,看着练习室里正在椅子上扭来扭去的风梧, “况且老闆总是把最烫手的山药丢过来。” “特质形的艺人在你手上才不会被埋没。”欧阳庭眼中带了几分笑意,“臻灿的成绩和你密不可分。” “戴罪立功的套路?”章鞅挑挑眉道,“准二线的gg给了詹俊,偏心得这么明显, 欧总是真不担心我也跳槽。” 欧阳庭弯了弯嘴角:“大名鼎鼎的章总监会在意这个?我可从没听说过你有这方面的黑料。” “逼着新人自力更生艰苦创业,这可也不像百斯特的风格。” “他也不算新人了。”欧阳庭见他神色有些复杂是以宽慰道,“大前提不动摇的前提下,你能说服他跨界,我个人及公司都不会反对。” “黑猫白猫论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显得特别残忍。”章鞅耸耸肩,“我还是先考虑怎么说服他接下一剑的配乐比较实际。” “如果他做不到,我也不会同意你那个看起来近乎疯狂的举动。” “这么说来——老闆你其实没偏心。”章鞅挑挑眉,“只是你的真心藏得太深。” 欧阳庭似笑非笑道:“得了cabra,我信赖你毒辣的眼光不会浪费在揣测老闆的真心上。” “你为甚么不早三年来呢。”章鞅幽幽嘆息,“不过这倒是可以解释之前公司为何一直近乎放任坏玩那样日渐沉沦。” “而现在,混乱结束。” “可惜了詹俊。” “你不是那种悲天悯人的傢伙。” “说得我多冷血一样。”章鞅松开了眉间,“浑水摸鱼的星云倒是打得好算盘。”说着他阴测测地笑了,“总觉得不好好回敬一下,对不起这三年的浪费与蹉跎。” “你也不适合热血员工的人设,cabra。”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表扬我爱岗敬业么?当然,无论如何老闆都是对的。” “你手上百斯特的那部分股份会哭的。” 章鞅无声地笑了一下:“连百分之五都没有好么?” 欧阳庭懒得搭理这话:“我已经让姜嫣跟进詹俊那边了。” “当你的秘书真惨。”章鞅啧了一声。 “你这边自己搞定。” “……老狐狸都被你抓住加班了,我很平衡。” “请不要辜负公司的信任。”欧阳庭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足你求表扬的小小心愿。” “既然如此,总觉得必须得为公司鞍前马后才是正途。”章鞅看着他道,“我去搞定艺术曹。” 欧阳庭打量他一眼:“不如交换条件?然后?” “里面那个小混蛋的新形象交给你。”章鞅眼睛里快速闪过几分算计。 欧阳庭弯弯眼角:“你好像很有把握我一定会答应。” “就像我有把握金羚现在其实没有更好的主意,她会先根据接下来三个月市场的反响顺水推舟来打造詹俊的新定位一样。”章鞅笃定地一笑,“而我面对的,将会是个看似恆久不变的、不折不扣的‘叛逆青年’。” “隐秘的反转总是激动人心。倔强地挣扎反抗一切,最后才发现他只是固执地坚守着心中的圣地。” “简直要被老闆你的机智感动哭了。”章鞅沖他举杯。 欧阳庭和他碰碰杯:“我想高度关注金小姐的你,应该已经知道她手下的编剧团提交了两个新人的本子。” “而我猜以欧总的英明睿智,那两个本子至少通过了一个。” “不如继续猜通过了哪个。” “猜对了那小子前期的费用减半?” “居然不要求全部么。” “除非你真的包养了他。” 欧阳庭失笑:“我是他老闆。” 章鞅一脸严肃:“近水楼台。除非你真的比较喜欢詹俊。” “我会让你加班多和joe相处。毕竟你喜欢他到说话都一样不靠谱了。” “我对老狐狸没兴趣。” “那祝你和金小姐早日修成正果。” 章鞅苦涩地耸肩:“没有那一天。” “永不说永不。”欧阳庭含蓄地看他一眼,没有再多说甚么。 章鞅仰头喝下一口已经有点变冷的咖啡,淡淡的苦味令他镇定:“我还需要一个靠谱的助理。” “你自己就是总监。” 章鞅瞭然颔首:“多谢。那么,金羚跟我吵架的时候你要帮我。” “理由?” 章鞅狡黠地一笑:“因为那两个本子都通过了。” 欧阳庭喝完自己手中的咖啡,将纸杯扔进垃圾桶:“自己搞定。” “那里面那个——” “全部。”欧阳庭握住了门把手,“算我的。” 章鞅看着对方气定神闲地迈步进去,忍不住摇头自语:“怎么总觉得我亏了。” 风梧一脸不高兴,扭头盯着车窗外不说话。 欧阳庭稳稳地将那辆(已经被某人狠狠再次腹诽的)阿尔法罗密欧停在了银鹰购物广场的地下停车库:“走。” “要杀要剐说明白,欧·总!”风梧跳下来,勐地一关车门。 欧阳庭扫他一眼:“下一步的发展需要你配合。” “比如?” “换掉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叮叮噹噹的饰物。”欧阳庭扫过他全身,“以及不合时宜的髮型。” 第72页 “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好。”风梧环起手臂来后退一步。 欧阳庭转身往前走:“转签酷达。” 风梧下意识跟上去:“关酷达甚么事。” “你自己很清楚,独立音乐人会面临甚么。”欧阳庭按下电梯,“所以除了百斯特,能和星域对抗的,目前国内只有百斯特。” “你是在威胁我,还是提醒我?”风梧一愣,随后皱起眉头,“……看样子你知道了。” “我毕竟姓欧。”欧阳庭和他走进电梯。 “打算怎么发落我?”风梧斜靠着电梯墙,眼睛垂了下来盯着地面。 欧阳庭有些奇怪地侧首看他一眼:“我以为百斯特表现得足够明显。” “直接说答案行不行?我怎么知道你们这种肠子九曲十八弯的傢伙究竟怎么想的。说不定会和之前的人一样跟星域秘密媾和。”风梧厌烦又不屑地斜眼打量他,却没注意到自己心里隐含地一丝小小期待。 欧阳庭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的决定权其实在你。” “所以我必须证明自己能创造更多价值?”风梧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爽,“你眼里所有东西都是钱?” “没那么功利,但我毕竟要对董事会负责。我想你会同意,我在某些问题上有必要保持一些基本原则。” “比如246条?”风梧嘁了一声,“跟你说话太累了。” 欧阳庭看着电梯上行到某层:“你那吓人的秘密身份想必一定时期内不会曝光,而我目前还是你老闆。” “所以我必须听你的,包括接受洗干净了好被卖掉?”风梧看着外面各类专柜的品牌挑挑眉。 “现在还要怀疑公司是不是真的打算给你发展空间么?”欧阳庭嘆了口气,“至于卖掉?可持续发展,总得多卖几次。” 风梧呸了一声,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当然,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他都恨得咬牙切齿。 “我不要穿这个!” “全是洞的裤子过了十八岁就该扔掉。” “没有颜色的衣服一点儿都不个性!” “过了二十岁还没有目标的人没资格谈个性。” “谁说我没有目标!” “过了二十岁目标还停留在梦想的‘梦’这个阶段的人,没资格谈个性。” “……认个错会死么?”风梧咬牙切齿,“而且你确定我现在适合穿这种一般人一个月工资就能买个内裤的牌子?” “我绝对相信你有把三个零价位的服装穿出两位数的能力。”欧阳庭示意导购小姐将他带去试衣间,“不过感谢你的提醒,内裤和袜子也是一个男人品位修养的一部分。” “这·个·真·的·不·必·了!”风梧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气恼地假装没看见导购小姐拼命忍笑的样子,转头大踏步就往前沖。 怎么看怎么像落荒而逃。真想不到凤家一直神隐的小公子是这个样子。 欧阳庭摇了摇头,坐到一边的沙发上,随手拿起本时装杂志翻阅。 第42章 缺失的某段记忆 既然自己如此不爽, 那就索性折腾到大家都不爽。 一身小牛仔装扮的风梧翘着下巴,比划个拔枪射击的姿势瞄准欧阳庭:“数到三,同时开枪——” “换掉。” “嗷,这个我喜欢!”换了一身痞子骚年街头混搭风的风梧得意地左右摇晃。 “换掉。” 酒红色的衬衫,古怪的丝绸领结,顶着呢子帽的风梧扯着裤子背带,装模作样甩甩手里的復古公文包:“这样我会没办法弹吉他。” “……换。” 修身小礼服, 大胆搭配上糖果色衬衣的风梧傲慢地勾着领带抖着眉:“爱我,你怕了么。” “换!” 欧阳庭揉了揉额角,转头对一脸奇怪笑容的导购小姐说, “请给他试穿我·本·人挑选的。” ……一个小时,不,也许两个小时后。 一脸疲倦的风梧摆着手再次出现:“你必须发誓这是最后一件!” 欧阳庭终于离开坐了很久的沙发,起身走到他面前没说话。 风梧痛苦地呻吟:“就算我得罪了你你也不用——” “闭嘴。”欧阳庭皱着眉, “站直。” 风梧深吸口气,努力挺直了腰。 简单的纯白衬衫看起来顺眼很多, 卡其色的裤子随意挽起露出细细的脚踝也还凑合,脚上的空翼型布洛克德比鞋让他看起来有些闲适的味道。不过—— “袜子?”欧阳庭皱着眉头 “如果老闆你还记得之前我穿的是板鞋。” 欧阳庭面无表情回头:“劳驾,搭配的袜子,还有皮带。” “皮带?!”风梧简直要把眼睛瞪出来了。 “衬衫塞进裤子里。” “你是哪个年代的古董啊!”风梧忿忿地抓着就胡乱往里塞。 欧阳庭嘆口气, 伸手将他的衣摆理好:“只会叫大人头疼的混蛋小孩。” “餵你——” “别动。” 风梧震惊得一时不知道说甚么好,手足无措地看着对方自然地将他的衣摆拉起重新放好。 微微有些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腰侧,那一小片皮肤不由自主又不合时宜地麻痒起来。不自在地闪躲想要避开,却被直接扣住动弹不得, 同时收到了暗含威胁的一个瞪视:“不准动。” 风梧看着他接过皮带来替他繫上,太过靠近的距离让他能轻松地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是种冷淡薄凉的感觉,却又太过浅淡。风梧垂下眼睛,定定看着他的耳朵、发梢、以及一点点的侧脸。下一刻清晰地感觉到他平缓而温热的唿吸透过轻薄的衬衫再次抚过腰侧那处皮肤,这次……他觉得很难挺直身体。 欧阳庭整理好后站定左右打量片刻,抬手将他的头髮全往后梳,将额头与眼睛露出来。认真端详一阵,发觉视线太容易被他眼角那颗痣吸引。 很好。 风梧被他复杂又玩味的眼神看得背嵴发毛,忍不住伸手推他:“看甚么看?!” “自己看。”欧阳庭顺手牵着他往后转。 “卧槽!这特么是谁啊?!” 欧阳庭皱皱眉一推他后脑勺:“形象。” 风梧盯着镜子翻白眼:“行,老闆!” 欧阳庭弯了弯唇角,看着不服气的风梧头一次打算稍作解释:“既非mmetal,就没必要维持某些夸张的外在。” 风梧一怔,欧阳庭示意再拿七八件同类型的服装结帐:“做得好,neo-ssical并非没有市场空间。” 风梧下意识抓住他的左手:“你——” 第73页 “嗯?”欧阳庭忙着签单,倒也没推开他。 ……你真的听懂了我的音乐,你真的理解了我想做甚么?风梧说不出来,总觉得害怕听到答案。这一晃神,欧阳庭已经处理完后续事宜,和他离开了这家店。 “刚才想说甚么?” 风梧扫眼刚经过的一家香水店:“你用的甚么牌子?” “我不用。”欧阳庭也看到了那家店,却往另一边走。 风梧看着那个只有一个字“发”为名的店:“不!” “你需要。” “我不!”风梧惊恐地后退一步抱住头。 欧阳庭直接拽着他进去按着坐到椅子上:“本来只打算剪短一些,现在我觉得,光头也是个好选择。” “显然英明神武的老闆说甚么都是对的!!!” 欧阳庭再看他一眼,突然笑了:“撒谎。” “没,没有!” “那你脸红甚么?” 风梧恶狠狠扭开头,墨镜246请你保持看世界不爽的人设行不行?没事儿笑p笑啊!马丹的脸红……一定是因为夏天热! 今天最热!!! 把嘟嘟囔囔的风梧直接送回公司交给章鞅,欧阳庭一路驱车出城。 再向东行了快一个小时,转下公路左侧一处神似度假酒店,或是疗养院一类的地方。 停在大门前,欧阳庭降下车窗递出去张磁卡:“有劳。” “欢迎您来复诊,欧先生。”门口的保全人员扫描验证,登记后交还。 欧阳庭接过收好:“durand医生在么?” “他……现在在实验室,我已经通知了他,他请您直接去他3号楼的办公室。” “好的,谢谢。” 欧阳庭驾轻就熟驶到指定位置停好车上楼,刚出电梯就听有人笑着道:“欧,你来了。” “你好,durand医生。” “叫我杜,欧。”这个高个子戴眼镜的光头医生伸出手,用着略带一些口音的腔调责怪道,“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是朋友。” 欧阳庭他握手:“好吧,杜。” “进来坐。老规矩,先说好消息。”durand医生打开门后直接从桌上拿起一个文件夹,“基于你之前的所有资料与上次的检查报告,我很高兴地通知你,你恢復得很好。” “我也很高兴听到这个。”欧阳庭并没有太激动。 “坏消息是,我亲爱的欧,你的个案让我们一整组同事持续困惑。”durand医生递给他一杯水,“我觉得有必要当面再和你聊一次。” “多少次都可以。”欧阳庭接过来并没有喝,“你知道这源于我三年前出的意外。” “是的,车祸。”durand医生点了点他当时的手术报告,“惨烈极了。那辆可怜的福特车变成了一堆废铁。” “我也差不多报废了。”欧阳庭语气是无奈的平淡。 “没错。”durand医生唿了口气,“当时你聪明地选择了及时跳车,付出了全身四处骨折,脑后一处外伤缝了六针,多出擦伤以及爆炸带来的部分灼伤等重大代价。之后的两次手术以及康復过程中,还伴有呕吐、咳血等症状和一系列併发症。”durand医生感慨地看他一眼,“但无论如何,你活下来了。” 欧阳庭嗯了一声:“那就够了。” durand医生转头翻看另一本记录:“从你第一次醒来能开口说话起,你就表示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 “是那样。” durand医生认真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因为忘记了,所以你也无法说出自己究竟想要想起甚么。” 欧阳庭皱着眉:“我非常确定这事很重要,它关系到一个,不,两个很重要的人。” “对,就是这个!”durand医生饶有兴致地核对。 “甚么?” “每一次你的回答方式。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这个部分相同。”durand医生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涉及一个,不,两个人。否定也相同。” “我不清楚为甚么会这样。”欧阳庭颔首道,“然而一旦我专心去思考,反而没有更多头绪。” “一瞬间的直觉么?”durand医生嗯了一声,匆匆记录下一串文字,“你现在对自己的身份……” “我一直觉得我可能叫欧阳庭,但与这个世界,我是指与我睁开眼看到的周围人口中那个‘欧阳庭’不是同一个人。”欧阳庭回忆了片刻缓缓道,“我到现在确实逐渐想起很多身边人的事,但总觉得……不是我亲身经歷过一样。” “车祸令你的头部受伤,伴有淤血,记忆区域因此受损导致认知障碍也很有可能。”durand医生微笑着安慰道,“况且我们的大脑很有趣,它会自动删除掉一些它认为不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事不见得、也不需要都记住。” “是那样。不过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无法完成我甚至——会死之类,就好像我真的因此死过似得。”欧阳庭嘆了口气,“可惜我想不起来更多,或者更具体的。” “那种紧迫感一直存在么?” “是那样。” “甚么情况下会有这种感觉?” “任何时候。”欧阳庭皱了皱眉,“我从没刻意去想它,但它一直存在。” durand医生点了点头:“而你回这里接手一些工作,是因为这个么?” “毕竟当时出车祸就是为了赶飞机。”欧阳庭有丝不易察觉地沮丧,“晚了三年,直接导致我现在的工作面临更多困难。” “但你可以解决不是么?”durand医生拍拍手。 欧阳庭弯了弯唇角:“是那样。” “很好的信心。”durand医生稍微停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回来之后,你的这种感觉有变化么?” “有,比较……复杂,难以表述。我需要一点时间。”欧阳庭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 durand医生友善地一笑:“没问题。” 过了一阵欧阳庭才放下手道:“我觉得自己接近了要去做的那件事,但同时有更大的紧迫感与不安全感,就好像我的时间有限却将遇到极大的阻碍。我的每一个选择都必须足够小心谨慎,否则——” “真的会死。” 欧阳庭抿了抿唇,无奈地笑了一下。 durand医生和气地笑着摆手:“我猜你有足够的安全保障。” “不是这种不安全感。”欧阳庭很客观地分析道,“当然,一些身份带来的危险总是存在。” “比如之前的车祸?” “那倒确实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意外。” 第74页 durand医生想了想又道:“那人呢?你提到的,那一个,或者两个?” “这也是我最近很头疼的问题。”欧阳庭停下喝了口水,“我觉得我似乎找到了,但我不确定哪一个才是,或者都是。那种感觉类似于,一个是我的朋友,另一个则是我要小心的对象。” “你已经接触过他们了?” “是。其中一个让我觉得相处不困难,但暂时没有更多情绪上的波动;而另外一个……”欧阳庭嘆了口气,“让我很困扰。” “需要使用‘困扰’这种程度的词?” “也许应该这么说,无论是工作角度,或是他本人的个性,都并非我很擅长应对的类型。” durand医生想了想道:“远离他呢?” “又会觉得不看好他,说不定他就会惹出乱子来。”欧阳庭低咳一声,“很抱歉,我不应当这样在背后胡乱揣测甚么。” durand医生笑着摇头:“不,你是在向你的医生讲述病情,并非说闲话。” 欧阳庭看着他道:“那么,杜,我究竟还有希望治好么?” “我个人并不认为这是某种生理性疾病。不过医学技术的不断进步,以及曾经出现过的不少奇蹟都应该给你信心。”durand医生转身回到了电脑前打出一份医疗单,“我建议你继续定期来,同时考虑接受增加一些治疗的内容。” “我很高兴你没把我当疯子。”欧阳庭接过来,但内心没觉得轻松多少。 durand医生却笑了,跟着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我不是知道你病情的医生,我会觉得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情感谘询顾问。” “嗯?” “有了一个很好的未婚妻,却发现对另一个漂亮女孩儿动心了之类。” 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durand医生道:“再见。” 第43章 弹吉他的小哥哥 游廊影壁, 庭中一株杏树,可观而不可触。风梧知道自己又梦见了那个稀奇古怪的世界。虽然说好像看几个孩子慢慢长大有点儿无聊,但当打发时间的古装剧也不错。 最开心就是那个跟自己同名的小傢伙是高高在上的王府世子,而墨镜246同款是他小侍卫,哈哈哈。 今天要演甚么呢?完全没觉得自己关注点很奇怪的风梧,沿着他已经很熟悉的院落寻声而去。 “疼——轻点,刘大夫。”散着几缕头髮趴在床上的男孩儿一叠声地惨唿, 眼泪汪汪扭头抽泣着。 刘大夫立在榻侧,无奈地先替他取了顶上的白玉簪拢好髮髻:“行了世子,王爷走啦。” 男孩儿立马抹抹眼睛:“当真?” 刘大夫眼中带笑, 面上却严严道:“怎么,王爷若在,世子打算继续撒泼不成?” 男孩儿撇撇嘴道:“束髮虽不及冠礼,却也好赖是个大日子。他半分颜面都不留给我, 我还要父慈子孝地演独角戏不成?” 刘大夫嘆口气,扶他躺好方解了衣襟验伤:“记吃不记打的小东西。” 男孩儿歪着头看他:“我不会死吧?” 刘大夫没好气往他背上抹药:“大好的日子也不避讳, 浑说些甚么。” 男孩儿口里嘶嘶倒吸着气:“你也见他那吹鬍子瞪眼的恶煞样儿了!” “可不许再胡说。”刘大夫正色道,“王爷,也是盼世子好。” “有拿板子盼儿子好的么?”男孩儿哼了一声却又小声嘀咕道,“况且, 也不真是‘儿子’……” 刘大夫眉心不觉一跳,扫眼见周围人早在先前都被小世子斥退了才放下半颗心来。起身往门外窗下看了一圈才合上门回身坐下:“小祖宗,这话不可再说。” 男孩儿哂笑:“我行骗一十五载,早狎辱五常犯了天条!” 刘大夫长嘆一声:“当年事急从权, 王妃也是不得已。” 男孩儿转面贴着瓷枕低声道:“她去了,便也算好。” 刘大夫心里一软,抚着他脑后黑髮幽幽道:“能瞒一时是一时,王爷已近知天命的年纪了。” “可日后呢?我还能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个王妃回来传宗接代不成。” 刘大夫颇有些无奈:“你这孩子满口胡话。” 男孩儿仰头望他:“他今日打我,便是因我推拒往我屋里放人的话。” 刘大夫皱起眉来想说甚么,男孩儿已摆手道:“可别再跟他说甚么我身体不好,在他眼中我合该更‘努力’绵延子嗣才对。” 刘大夫嘆了一声便不再言,仔仔细细替他上完药。 男孩儿转着眼珠子道:“等他那甚么了,我就找个看得顺眼的来……反正到时就说我身体不适,躲个一年半载将孩儿养下就是。”说着又愁烦地吸吸鼻子,“可惜我生的,终究也……只能是个哥儿了。” “远着的事,世子多虑了。”刘大夫替他拉好衣襟,却见他面上可疑地浮出两朵红云就顺口道,“莫非世子有心仪的人了?” 男孩儿一怔,啐了一口将脸埋在枕上再不肯说话。但发间露出的两只耳朵,却是红通通的了。 刘大夫似乎想追问,却听外头随侍急匆匆奔来一叠声叫门:“不好了世子!” “晦气东西,滚进来!”男孩儿喝道,“怎的,莫非王爷回去一琢磨不利索,又想把我捉去再打一顿?” 那随侍得了令进来只管跪下磕头:“是王爷正在外院发作世子的一应侍候呢!” “他就单会拿法下人……等等,你说甚么?!所有么?!”男孩儿勐地翻身坐起,却又撞了身后伤处。便皱着脸冲到他面前,“阿庭也在?!” “是,世子。”那随侍目瞪口呆看着他,“王爷说他身为世子的贴身侍卫更不可纵,要打他双倍——” “他才该死呢!”男孩儿气得连连跳脚,转头扯着刘大夫就往外跑。 “诶呀,世子,鞋,鞋!” “甚么鞋!我的阿庭要被打死了——” ——马丹的“我·的·阿·庭”?!小爷啥时候跟你这么熟了我怎么不知道! 风梧气忿忿地嘟囔着,没注意自个儿在五线谱本上涂了些啥。 “欧……阳……庭?”秦筱燃眨着眼睛扯过纸来,“小风风你啥时候有的这一手繁体字功夫。” 风梧一把又拽回去:“你最近干嘛老跑我练习室?” “你帅啊!” 风梧翻个白眼,随手将纸揉成一团。 “讲道理,我在公司有甚么好奇怪的。”秦筱燃沖他挤眉弄眼,“倒是你,满纸欧总的大名——啧啧,好不纯情的少女心。” 第75页 风梧直接扔进墙角垃圾桶:“扎小人不行啊?!” 秦筱燃笑得前仰后合:“那我倒是很期待明天看见你是在纸上画欧总的帅脸。” 风梧懒得搭理她,静下心来坐好单手拿笔写了一串音符。拨弄着琴弦试了一段,又皱着眉再把五线谱上的一部分涂掉。 秦筱燃见他一副沉迷音乐不可自拔的中二状态,嘿嘿笑着起身转到他身后,鬼鬼祟祟掏出手机就拍了一段。姿势之熟练,位置之准确,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心满意足录了好几段,回头就见岳伊然站在门口正沖她笑。秦筱燃吼了一句“我走啦小风风”奔过去,风梧头也没回应了一声“快滚快滚”。 “炸毛了?”岳伊然和她一起离开。 秦筱燃摆摆手:“每天都这样。” 岳伊然怀疑地看着她:“你到底在干甚么?”见她得意地晃着新手机,岳伊然微微蹙眉,“上个月你才败过家,我可不信这是你自己买的。” “工作机。”秦筱燃嘿嘿一笑,“章总监给的。” 岳伊然勐地停步驻足,严肃地看着她道:“秦筱燃。” “诶呦,你想哪里去了。”秦筱燃急忙道,“是章总监要我——” “咳,职业操守呢秦短短?” 两个姑娘立马转头齐声道:“胡总好!章总监好!” joe一脸萎靡:“我不好,加班更不好!” 章鞅瞟了眼岳伊然:“秦筱燃短期内会参与一项公司的策划,和你或编剧团都没有关系。”这就又盯着秦筱燃幽幽道,“相信秦小姐还没有忘记自己签过保密协定。” 秦筱燃白了小脸,战战兢兢道:“没!章,章总监,我今天的也会按时交!” “诶呦毒蛇章,看你把人小姑娘吓得。”joe摆摆手,“秦短短你完成了就去呗。对了,岳然然啊,你家江编剧也找你呢。” “是,胡总再见!章总监再见!” 看着两人急匆匆走了,章鞅这才摇头道:“我真不明白你干嘛找她。” “因为懂得八卦的魅力。”joe抖着眉毛。 章鞅无语地斜他一眼,joe直接抢过他掏出手机点开来:“半个月内两次热搜前五,事实胜于雄辩!” 国内最大的娱乐论坛上有个常年置顶飘红的帖子:“万能的天圆地方jm求告知——花式是干死大事不解释!” 起初是好几年前有个妹子贴了张剧照求问某个不认识的演员,后来逐渐变成了寻人帖与科普贴。火起来之后难免会有趁机卖安利与黑黑黑的,版主对这类回復直接删帖处理,久而久之这帖子倒也成了一股清流。 言归正传,一个礼拜前这帖子有个新求助:求组织鑑定他是谁! 回帖还附上了一段不到一分钟的视频。 这段隔着玻璃窗拍的视频,镜头不时有些摇晃,还隐隐有些杂音。偷拍却无损这一小段音乐带给人的震撼,火速出现的大量回帖分成了好几类。 第一种,最先回帖的多半是乐迷,讨论究竟这是甚么。 很快结论得出,无悬念地neo-ssical,无限度接近neo-ssical metal,甚至有资深摇滚迷吶喊着“yngwiemalmsteen之后怎么可能有人能再将古典乐如此彻底地融入金属乐和电吉他的技巧之中!”故此怀疑是后期合成的恶作剧贴,但随后不少围观的专业人士鑑定,证明此乃无修改、无合成、无美化的“三无”原片。 第二类,各种大猜想。 机智的网友们就根据那一个背影展现了惊人的想像力,国内几乎说得出来玩儿摇滚的人统统被提名,又被其他提名者据理反驳。目前讨论范围已经扩大到国外黑头髮、或者染过黑髮的乐手身上。当然,至今仍无定论。 第三种,则是id叫“天下美男入吾彀中矣”的妹子一句“只有我一个人默默萌了吉他小哥哥结束时那一甩头的霸(骚)气逼人么?”带来的歪楼贴。不得不说,yy的力量如此惊人。目前天圆地方的娱乐版论坛上,已经出现了“吉他小哥哥舔舔舔”的自发帖。 因为始终不知道这是谁,不少网友开始追问发帖求助的妹子,妹子表示她是看了朋友转发的微博。于是群众又扑杀向微博,才发现也是个转发。大部分人耐心有限直接转发求问,甚至有些出道知名乐手都转发点赞演奏技巧,于是“弹吉他的小哥哥”杀上了第三天的热搜榜。 更多人看到后,有人根据环境猜可能是哪个公司还在培训的新人,也有人拼命扒视频希望得到一张小哥哥脸能多那么一点的截图。总之,这个只有一个背影弹了不到一分钟电吉他的小哥儿,凭着可怕的手速与犹抱琵琶半遮面般的“脑补美颜”彻底火了一头。 紧跟着有个才几十个粉丝的普通号被锲而不捨的网友找出是最早发微博的人。面对突然涌入的询问者,她无奈地表示自己只是才在某个娱乐公司找到工作的小新人。那天在公司参观时无意中看到,就忍不住拍了这一小段放微博。同时恳求各位不要再扩散也别再问是谁,免得自己被公司发现违反规定炒了云云。 于是善解人意的群众们喜闻乐见地敲碗催后续,吉他小哥哥的视频昨天发了第二弹。博主表示自己也要上班,不能常常摸鱼熘出来偷拍。但是只要她去,大部分时候都能看到他在很认真练习云云,并透露出很快他就会出道的消息。 当然,令大家更开心的是这次视频长了一点点,露了四分之一脸的小哥哥再度上热搜。 几乎一样的角度,一个穿着白衬衫短头髮的人背对着镜头,很是不羁地直接坐在一间练习室的桌子上,抱着个乐器正在弹。 没有正脸,无法判断样貌与年龄。但看身形,以及偶尔因为节奏动作而露出的一点点侧脸,更接近二十出头。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个小伙子,却弹着令人瞠目结舌的音乐。 最开始一连串飞速掠过的音符几乎令耳朵无法跟上他弹奏的频率,心脏加速跳动大约十五秒后却奇异地在一个和弦后舒缓下来。放慢的节奏让人终于听清旋律,总觉得有些耳熟的柔美音符在尖锐电音的效果下带了上几分迷幻的色彩。可就当快要猜出那是甚么时,突然变调拔高带起了下一个二十秒的高速行进,一股浓烈的重金属乐质感扑面而来。 结束的和弦干脆利落,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人不禁怀疑刚才听到的究竟是脑内的一场狂欢,还是耳朵真实触摸到的音乐。 第44章 小甜饼与小王子 joe搭上章鞅的肩膀低笑:“你小子, 买水军造势这手段更纯熟了啊。” 章鞅与他转过走廊拐角,嘴角微微扬起:“几十人算不上‘军’,买热搜第三更没那么难。” “聪明的不是第一哦。”joe凑近些看那个号,“那小子不看微博不管粉丝团?” “他有小号。最近写歌规定不准他玩儿。”章鞅推开些他的脑袋,“况且官博那些本就不合适他那种性格的艺人自己管理。至于粉丝团,再过一阵。” 第76页 “安排粉丝认出来?”joe摇着头凑得更近些,“他们的热度太低, 就算有死忠也差不多——” “艺人进步而粉丝没有,粉丝离场;粉丝成长艺人原地踏步,艺人被抛弃。”章鞅继续刷着微博, “虽说永远可以争取新粉丝与更多人气,但真的喜欢会更希望看到自己的爱豆重振旗鼓、走上巅峰不是?” “阴险的毒蛇章。”joe大笑一声,“我现在知道为毛欧总让他俩解散后各去一个领域了。” “别小看金羚。”章鞅轻哼一声。 “她的本事我当然知道。”joe啧啧两声,“但放在一个领域, 总有冲突。” “巧克力王子很甜蜜,那吉他小哥哥就很酷炫好了。”章鞅耸耸肩, 将另一条热搜举到他眼前。 joe看完那个gg摸他下巴:“哦哇——看起来果然很诱人很好吃啊。” 章鞅翻个白眼拨开他的爪子:“死基佬。” “我一颗火热的直男心表示不服!” “帮你约安茜?” “……我是死基佬。你就是我死基友!”joe撇撇嘴却又得意道,“昨天《玛格丽特的高跟鞋》上了。” 章鞅瞟了他一眼:“首战告捷?” “必须第一!”joe眉飞色舞挺起胸膛,“也不看看制片人是谁。” “你是赶了个巧。”章鞅毫不留情,“最近是观影淡季, 同期里也没有这类悬疑剧情片。” joe嘿嘿直笑:“你就没想过我是特意把这片子压到现在?” 章鞅瞄了他一眼:“不是因为之前没钱做后期?” joe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踢他:“行行行,你和欧关系好说甚么都对!” 章鞅躲了躲:“你才是他同学好不好,我最多高攀个同事。” joe哼了一声又嘆息:“可算是他来了。现在五十四集的《新宋记》和两季的《面条兄弟》都卖出去了,总算继续稳定股价。” “稳定?明明是大涨。”章鞅摇摇头, “而且我相信《新宋记》中段进结局的那一个月,会再推红几个人。” “我本以为欧总最多就是每次开会吐槽一下‘五毛特效’没想到他真砸钱进去重制。”joe摇着头,“我现在反而有点儿担心会赔本赚吆喝。” “没办法,百斯特现在仍然需要各个领域的新名声与好口碑。” joe理了理头髮:“话说,你今天见欧了么?” 章鞅摇头:“我刚回公司。” “约会?”joe一脸八卦。 “找刘云瞳老师。”章鞅没好气道。 “这可不便宜。”joe诶了一声,“何况词神还轻易不出手。” “所以他推荐了弟子安玛。” “……没听过。” “宝姬那首得奖的《公主的眼泪》,他写的词,去年……最佳作词入围。”章鞅话是那么说,脸上还是有些失望,“不过挺正常,我家艺人也是新人。” “那是出于拿奖宣传专攻角度的需要,总不能一首歌横扫无敌。”joe安慰他一句就听手机响起日程提醒,也就和他告别。转身走了两步却回头:“我想你是相信欧的,对吧?” “就像他相信你和我一样。”章鞅弯弯嘴角。 “那就好好干哦毒蛇章。” “不用你废话。” “卡——”镜头后的导演眉飞色舞用力挥手,“一遍过!詹俊状态很好!大家休息三分钟拍下一组!” “谢谢导演。”镜头里的詹俊其实自觉有些不足,但见大家都松了口气,也就按下不表。微笑鞠躬写过导演,再对周围工作人员致意后才回来。 阿虎赶紧递上水和毛巾,金羚微微颔首:“不错。” 詹俊喝口水,有些腼腆地笑了:“总觉得被金姐夸奖比被导演夸还叫人高兴。” 金羚忍不住抬手掐他脸:“真会哄你姐姐我。赶紧地,下午还有个代言照。” 阿虎讨好地一手一把扇子给他俩扇着:“金姐,哪家啊?” 金羚似笑非笑瞟他一眼,抹着tf黑金10cherry lush的大红唇漫不经心轻轻吐出几个词:“w.r。” “我没听错?!”阿虎拼命眨眼,“那个准一线的w.r?!!他家怎么找上小俊俊的。” “你以为你金姐是随便叫的?”金羚挑眉一撇,转头看着没说话的詹俊,“怎么,紧张?” 詹俊抿抿唇有些不确定:“来自德国,严谨庄重。” “还需要继续做功课。”金羚环起手臂轻声道,“他们今年尝试扩大市场,秋季新款增加了一个主打二十多岁年轻人的系列。” 阿虎蹦跶起来:“金姐666!” 詹俊却有些担忧:“职场新人?” 金羚眯眼看他低声道:“你不正好?”见他垂下头来就拍拍他后背,“替你争取机会是我该做的,但表现成甚么样在于你。” “之前浪费了时光现在才要更努力。”金羚语重心长道,“合宜的gg搭配大银幕,没有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和绯闻,这是我给你的定位,巧克力小王子。” 詹俊抬起头来:“可我……” “你是科班出身,公司培训的老师给了好评价。”金羚十分严肃,“加上之前gg的成功,所以我愿意冒险。”说着却又神秘一笑,“再说公司给资源,比如现在这个比利时的糖果gg,我干嘛不用?” “公司……”詹俊不知道为甚么想起那次宴会上替他解围的欧总,连忙摇摇头道,“那阿梧——” “不要分心在你现在没能力关心和帮助的人身上。”金羚嘆了口气。 詹俊来不及回答就听导演喊了开机,只得放下水瓶,调整好状态过去面对镜头。 当完成这边的拍摄到了w.r公司的六号摄影棚时,詹俊才发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阿虎轻声道:“姜妍怎么在这儿?”说着四下打量,“是不是欧总也在?” 金羚一拍他脑袋:“别丢人!”拉起詹俊就往正擦拭镜头的那人走去,“thieme,好久不见。” thieme和她握手,同时打量了一眼詹俊:“喔噢,可爱的东方小甜点。我看过你的gg,‘美味的思念美味的你’。” 詹俊闹了个大红脸,刚想谦虚一下就听金羚道:“需要直接派你出马?” “第一次出年轻款嘛。”thieme挤眉弄眼,“再说机会难得,你家欧总可一直拒绝我。” 金羚一挑眉,和thieme一起笑了。 这时场边有阵小小的骚动,随后又诡异地安静下来。詹俊转头一看,也忍不住发愣。 第77页 穿着復古简洁款菸灰色西装的欧总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是胳膊上随意搭了件长款薄风衣,还是那头黑亮的短髮全往后梳?无论如何,露出光洁睿智的额头与浓黑的眉毛,越发显得他眼目深邃。挺直的鼻樑下嘴唇紧紧抿着,似乎有些不高兴。即便没有其他配饰,整个人也有种叫人难以移开眼睛的独特魅力。 thieme大笑着扑过去:“老天!欧你帅惨了!” 欧阳庭皱着眉将风衣直接挂到他肩上,点着脖子上的格菱围巾:“thieme,这很热。” thieme连连摇头:“秋季款。” 欧阳庭没说话只看着他。 “行行行,放一边!”thieme有些遗憾地耸耸肩,指着已摆好在背景板前的椅子道,“请吧,我的陛下。” “恶俗。”欧阳庭斜他一眼,“姜妍,看着他。” “是,欧总。” thieme招招手:“小甜饼也来——” 阿虎舔舔嘴唇,悄悄熘到姜妍旁边低声道:“姐,欧总让你干嘛?” “不露脸。”姜妍牢牢盯着thieme手里的镜头悄声道,“你不知道?本来w.r这款想找奚锦。” “就是签了迪姆之后改名的那个?”阿虎眨眨眼。 姜妍点头:“不过欧总亲自出马,把单子截下来了。” “条件?”阿虎转头看着前面,“不会是——” “w.r想冲上一线就必须豪赌一把。”姜妍妍掩口一笑,“我们相当于和w.r签了两个代言:传统商务精英主打系列,以及职场新人系列。当然,条款方面欧总不会让自己吃亏。” “可拍双人——诶呦!”阿虎哭丧着脸转回头,“金姐。” 金羚没好气道:“还不先去把水那些准备好?” 阿虎忙得应了,走出去前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再看一眼。 不出他所料,詹俊确实非常紧张。 坐在巴洛克风格弧背椅上的欧阳庭沉稳自然,他却连自己站哪儿都犹豫。 thieme看着镜头找角度:“你们就一个站一个坐,随便说甚么都好,先放松下来——” 要命,詹俊只觉得更紧张。 “……伊思的gg我看了。” 詹俊一怔,抬起头来:“欧总?” “拍的不错,市场反响也很好。”欧阳庭微微颔首,“回馈的数据显示销售额上升了13%,对方公司很满意。特别是,你并非一线明星。” 詹俊脑子有点儿煳涂:“谢,谢谢欧总给机会。” “没甚么。”欧阳庭看了他一眼,“金羚给你的定位很准确,但gg代言只能把你推出去以及维持热度,要做好上大银幕的准备。” “起点会不会太高了?”詹俊说出口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担心唐突。 欧阳庭往后靠在椅背上打量他:“电视剧领域熬不知道多少年,再转大银幕?” 詹俊仿佛明白了甚么,颇为震惊地看着他小声道:“谢,谢谢。” 欧阳庭弯了弯嘴角:“金羚目前能为你的做的,也是公司允许的。” 詹俊看着他微微带点笑意的脸忍不住道:“那这次欧总……” “欠thieme一个人情。”欧阳庭有些无奈,“毕竟他除了是首席摄影师,还是w.r的股东之一。” 詹俊好奇地转头看一眼:“我以为他只是摄影师。” “你还真是……回去后让金羚给你补一课。” 詹俊不好意思地垂首含笑:“嗯。” “好!”thieme突然大声道,“接着欧你站后面,让小甜饼坐下!” 才放松下来的詹俊又有些忐忑,坐到椅子当中拘束地併拢双腿。 欧阳庭伸手拍他肩膀:“抬头挺胸。” 詹俊下意识挺直了腰,却不自觉地回头,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看到欧阳庭的脖子与喉结。 “小甜饼保持这样别动!”thieme吹了声口哨,“诶欧你不要松手!——手靠近他耳朵!不是揪耳朵,就挨着……对对对,卷一卷他头髮——” 詹俊只觉得肩头那只手轻轻挪过来一些,带着几分安慰似得轻轻拍了一下。随后勾起一缕头髮,却无意间擦过了耳垂。半边身体瞬间被电了一下似得微微发麻,同时觉得有些发热,眼前发晕。 他迷迷煳煳地想,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对着欧总……身后的两盏灯。 thieme开心得哇哇叫着拍了不少,这才指挥助手:“换一个。花,花!” 詹俊回过身来才发现自己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支白玫瑰,他迷茫地看眼因为撤走了椅子而站在自己身侧的欧阳庭。 “w.r是甚么?”欧阳庭见他这样无奈地轻唿口气,“接代言至少需要知道产品的基本信息。” 此时thieme开始指挥他将那支玫瑰插进欧阳庭外套左侧上的花眼里,欧阳庭走近一些方便他动作。 詹俊愣愣地看着他,太过接近的距离让他有种自己整个人要被抱住的错觉,而自己唿出的气息仿佛都能吹得对方胸前的领带表面微微发颤。 不,发颤的是他自己的手。 詹俊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顺利将那支玫瑰穿进他翻领上的花眼。 头顶传来欧阳庭轻微的嘆气声,下一秒他的手就被轻柔地握住了。 第45章 脑补遇上官方腐 最近无处不在、宣传攻势汹涌的巨幅gg海报, 主角是两个男人。 稍矮一些的那个年轻人坐在张华丽的椅子上,穿着休闲活泼细格子装的他却仿佛有些紧张。回头侧首仰望身后的人,如同在寻求帮助。下颚到颈项构成了一条优雅的弧线,顺着往上看,这年轻人黑亮的眼中流淌着叫人不禁想探究的神情。 有些迷惑,却又似乎坚定。十分憧憬,因为无比信赖身后的人。 他是谁?椅子和这个年轻人挡住了大半, 海报的上段又恰恰停在了他的颈项处,只能清楚看到胸前的第一颗纽扣。 菸灰色的西装,扑面而来的成熟稳重气息蔓延到一侧椅背上——那里漫不经心搭了件同款风衣, 这又添了几分慵懒与胜券在握的闲适。 转头注视这年轻人肩上搭着的两只手吧,这是这个人唯一完整出镜的部位。 那绝对是一双成年男性的手,光滑细腻显然夸张了,但非养尊处优薰陶不来。长而柔韧的手指, 指节分明却不突兀。他稳稳地握住这年轻人的右肩,仿佛注入了一股强大到令人心安的力量。 另一只手, 则如同在提醒这个年轻要面对的困难,又似乎在指引他前进的方向。微微向前伸展的食指,无意间带起的一缕头髮,让本该严肃正经的官方画面再带上几分脉脉温情。 w.r秋季新品的天朝区官方第一波代言海报在最近一段时间成了热议话题, 因为微博上的段子手们如同遇到了一个盛大节日般狂欢喧嚣起来——就是关注点似乎有些歪? 第78页 carry-菱玲:官逼同人死!【点赞5572】 mm滴小羊:二十岁(?)三十岁(?);职场美味小白新(!)轻熟男腹黑老闆(!)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w.r!【点赞5089】 颜狗就是不讲理:跪求身后神秘老闆正面两寸免冠照当屏保!【点赞4606】 再玩游戏就剁手:精英制服控已拜倒西装裤下!【点赞4267】 胖瘦只在一念间:脑补一出职场十八x,如同吃了炫x完全停不下来。【点赞3261】 行动派马不停蹄:巧克力小王子是你么小王子?!交出你背后的男人不杀!@行走不停的詹俊@坏玩乐队说声hai【点赞3102】 俊俊看我迷妹脸:小王子最近都是单人跑gg,坏玩转型?还是要解散?@坏玩乐队说声hai【点赞2793】 金羚刷着微博,看着各类留言回復喜忧参半。 欧阳庭将今早目前桌上的最后一份文件签完抬头道:“抱歉, 久等。” 金羚收好手机:“不,是我打扰欧总了。” 欧阳庭不置可否,递过来份文件:“你应该知道了。” 金羚定定神打开来:“是。w.r那边昨天下午联繫我,他们提出将詹俊升为亚洲区这一款总代言人的建议,据说欧总倾向同意。” “你怎么看。”欧阳庭端起有些凉的咖啡抿一口。 “超出预期的开局。”金羚沉声道,“但是否在全亚洲范围内都有这种效果,我不敢保证。” “所以我建议让他参加w.b今年的时装周。” 金羚扫过变更合同的内容:“他不能担任走秀。” “没必要。”欧阳庭肯定地颔首,“我已经拒绝。对方接受他作为代言人出席就行。” 金羚松了口气,又有些谨慎地试探道:“欧总看过最近的热搜没?” “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个。”欧阳庭见她立刻坐直了身体就道,“不用这么紧张,我没说你们做的不好。” 金羚愣了愣:“您不介意……” “海报而已,我并没有露面。”欧阳庭微微摇首,“当然,作为公司和我个人的立场,无论正面或侧面,不回应就行。” “那,擦边球?”金羚有些不确定。 “现在这个程度就是擦边球。”欧阳庭再看了她一眼。 金羚心里咯噔一下:“对不起,欧总。” “不需要道歉,宣传策略而已。当然,下次希望你能控制得更好。”欧阳庭满意地看到金羚面色一变,“别忘了第二波海报一个月后会出。那时——” 金羚脑中闪过thieme爱不释手的那张照片,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搞笑调侃或者插科打诨,总之不能越抹越黑。” 欧阳庭微微颔首:“他现在课程进行得如何了?” “表演课、形体课都已经上完一个全套课程,从他最近这两个gg与几个封面来看,效果很明显。”金羚斟酌着用词,“欧总,我希望下一步能让他在大银幕上有所表现。” “计划本就如此。”欧阳庭道,“男三男四,或者大制作里跑龙套。” 金羚很有把握地微微握拳:“同时进行。这两种戏份一般不吃重,他可以有很多时间待在片场观摩学习。” 欧阳庭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自己的想法呢?” “有戏拍就很高兴了。”金羚想了想又道,“当然,他也很关心风梧。” “念旧。”欧阳庭想了想道,“你有甚么想法?” “《骑士之魂v》将是‘坏玩’的最后一次表演。”金羚微微一笑,“我想歌迷与影迷也会希望看到这是‘詹俊’与‘风梧’的第一次合作。” “你和章鞅商量过了?” “没!”金羚立马否认,跟着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欧阳庭,“欧总为甚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来之前章鞅找我,也是提议让詹俊出演个小角色。”欧阳庭顿了顿,“我同意了。” 已经同意了却要我主动提,真是恶趣味的老闆!金羚心里吐槽一句脸上却笑眯眯道:“欧总英明!” 欧阳庭看着姜妍再送进来的一叠文件:“那就这么安排了,曹那边章鞅已经搞定。让詹俊先熟悉完剧本再带他去。” 金羚直接无视了某个人的名字,满怀希望看着欧阳庭道:“哪个角色?” “三选一:村里的铁匠,酒馆老闆,马车夫。” 金羚脸上一僵:“铁匠设定毁了容,马车夫帮助王子逃走出场三秒死——” “所以,酒馆老闆。”欧阳庭低头签字,“很好,去吧。” 金羚脑中嗡嗡作响,全靠多年的修养维持住气场颔首后出去。关上门迅速走过走廊杀进卫生间,振臂怒骂道:“该死的毒蛇章——” 章鞅打了个喷嚏,风梧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别弄脏我的谱子。” 章鞅斜他一眼:“没人告诉过你不要得罪经纪人么?” “你觉得阿虎那种经纪人能告诉我甚么?” 章鞅顿了顿:“那就从现在开始从头学。” 风梧翻个白眼:“甚么时候我才能开始录?” 章鞅道:“你需要先去片场。” “我已经看过剧本了!”风梧瞪大眼睛,“超级无聊的本子!” “你该庆幸现在只有我在这里。”章鞅无奈摇头,“直接说看不懂我也不会笑话你。” 风梧呃了一声,扭开头不看他。章鞅无声地一笑:“曹的风格是拍好一段就扔一段给后期,等全部拍完也差不多完工。预留两到三个月给全片整体制作,以及应对突发状况的调整缓冲。” 风梧撇撇嘴:“跟我有甚么关系?” 章鞅恨铁不成钢地瞪他:“我是在告诉你,《骑士之魂v》已经拍了快两个月,以变态曹的速度,他大概已经拍完全片的四分之三了。” “所以我可以看到大部分内容了是不是?”风梧嘆口气,“最好他的片子不要烂到我完全提不起兴趣来写歌。” “你还是祈祷自己的智商能看懂他的电影吧。”章鞅过去点着日程表,“今早一刻钟后你还有节声乐课,所以我们下午去看。” “哦,还是不想去。” 章鞅看他那懒洋洋在椅子上摇来摇去的样子,恨不得踢他一脚:“是不是非得欧总——” “咣当”一声,风梧艰难地抓着桌子爬起来:“你干嘛突然吓唬我?” “吓唬你?”章鞅迅速压下惊讶的感觉,眯起眼打量他,“看来我应该找欧总要张正面免冠照。” “干嘛?”风梧愣了愣。 “影印三份放大,练习室、录音棚以及你的屋子里各挂一张。” 第79页 “避邪啊赶鬼啊镇宅利风水?”风梧噗的笑了,“我才不信你真敢这么作。” “为了公司的发展,我相信欧总会答应的。”章鞅扫他一眼,“就算他不答应,我见他的机会也很多。” “偷拍?”风梧笑得停不下来,“我一定会去举报你!” “试试。”章鞅哼了一声。 风梧勐地住口盯着他:“喂,你不是说真的吧?” “试试。” “……卧槽,你这太不厚道了!”风梧气得跳脚。 “所以要不要在好好写歌前去看?” “……我内心是拒绝的。” “行动上呢?” 风梧深吸口气大声道:“知道啦!!!” 章鞅看着气鼓鼓扶起椅子来坐回去的风梧嘆口气:“怕输给以前的伙伴?” 风梧斜他一眼:“这能比么?” 章鞅看着他淡淡道:“一定会有人比。” 风梧扭开头:“不关我事。” 章鞅低笑了一声,掏出手机来翻了几条娱乐新闻给他看:“已经开始了。” 风梧扫了一眼标题就把手机扔回来:“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你想否认这些不是事实?”章鞅随便念了几个,“毫无疑问詹俊现在的人气已经比你高很多,而且马上还会有更多宣传。” 风梧皱着眉:“你到底想说甚么?” “我只是想说,刚才你上器乐课时我去见了欧总。” “啊?”风梧一阵无语,“你说话有点儿逻辑行不行?” “这个月底,主题曲将以single形式出;再过一个月,电影首映时,坏玩将宣布解散。”章鞅冷冷看着他,“你,做好准备了么?” 风梧咬住嘴唇,片刻后才胡乱点了一下头。章鞅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却听他倔强地问:“那又关墨镜246甚么事?” 章鞅挑挑眉站到他面前:“这正是我想问的。” 风梧无奈地仰头看着他:“我真的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我相信。”章鞅点了下头,“毕竟你这么蠢。” “甚么?!” 章鞅再点了一下头:“还蠢得不自知。”说着嘆了口气,“所以也许欧总……是詹俊吧。” “哈?”风梧愣了愣,“关阿俊甚么事?” 章鞅看着他低声道:“你没发现欧总其实很关注你们俩么?” “他是老闆,关注公司的艺人不是应该的么?”风梧眨眨眼。 章鞅皱皱眉:“我跟你说过,我是你的经纪人,你不能隐瞒我。特别是这种事!” “我隐瞒你甚么了我!”风梧也有点儿生气。 “你忘记了我还是百斯特的艺人管理部总监么?”章鞅深吸口气,“全公司上下近百的艺人,他直接干预,甚至亲自出面扶持的艺人,就只有你们这个黑不拉几、看起来毫无前途的组合。” 风梧一时语塞,随后挺着脖子道:“小爷可爱不行啊?!再说我们也有自己的好处——” “好吧,我懂了。”章鞅啼笑皆非嘆口气,把手机翻到了w.r的官博下,将那条热热闹闹的消息给他看,“但在把握机会这一点上,你差得太多。” 风梧下意识接过来,越看脸越僵。 章鞅凝神观察他的表情,不肯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可惜直到声乐课的老师来,风梧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木着脸向老师打声招唿表示欢迎。 第46章 说不清楚就放弃 午夜昏暗的小酒馆里人声鼎沸, 叮叮噹噹敲着酒瓶子的醉鬼纵声高歌,摇摇晃晃过来付钱的男人撞到低矮的木桌,正提着面料粗劣的大裙摆飞扬转圈的丰腴女子正好被他挤到一边,泼出来的酒水洒了她一裙子。 那女人大着嗓门不依不饶揪住男人就骂,那男人哈哈大笑着搂住她用力亲一口,趁机在那丰满的腰臀上抓了几把。满场的口哨起闹,粗俗下流的俚语段子, 硬生生将这逼仄的酒馆弄出几分如胶似漆干柴烈火的香艷感。 一个年轻人被推搡得直接趴到了吧檯上,脸也被粗糙的木料磨得红了一块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抓抓鼻子:“哇,老闆这里好热闹。” “唯一的一家。每天如此!”脏兮兮的大鬍子捲曲地堆在身前, 老闆满不在乎扒拉一下头上的小圆帽,咧嘴笑着递给他一杯啤酒,“没见过的小伙子?” 他接过来先大大喝了一口爽得浑身抖了一下才大赞道:“好!”这就咕咚再喝一口,理了理头上翘起的几缕金髮似乎无意道, “老闆我来这儿玩儿,你给推荐推荐?” “无聊的贵族游歷小把戏。没有没有, 这里除了穷鬼甚么都没有!”老闆嘟囔着不理他,不知从哪儿抓出条脏抹布来开始擦桌子。旁边有人推了个空杯子过来,他顺手拿这抹布擦了一圈再满上递迴。 这个正捏着酒杯的金髮年轻人面色很是尴尬,口里的酒滚了几遍还是一闭眼咽下去了:“甚么贵族啊, 大叔你见过我这么落魄的贵族?” 老闆上下打量他好几眼,那年轻人痞痞地笑着由他打量。 片刻后老闆哈哈大笑着再替他满上半杯:“贵族多得很!”说着眯起眼睛在昏暗的酒馆里找了一圈,随意地点着很多人,“诺, 巴拉斯,他说自己祖上是个伯爵;那个秃头约翰,他还说他老婆是艾尔玛男爵家的旁支呢!那个跟人亲嘴的妞儿每天都说自己和韦德艾子爵家的少爷有婚约呢!” 年轻人扭头扫过那些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突然视线扫过酒馆的墙边,有个黑色头髮又高又瘦的人,正端着托盘熟练地给几桌送酒。他左脸上有些青紫的痕迹,嘴角也肿着一片。 “那是谁?” “谁,哦——你说塞弗?”老闆眯着眼睛嘿的笑了,“他父亲据说是个不得了的骑士!——可惜,谁都没见过。” “卡——” 顿时嘈杂的场中安静下来,镜头后皱着眉头的曹翰点了点手指:“再来一次。” 一群人都有点儿懵,听着打板也就再来一次。 年轻人趴到桌上抬起头来抓鼻子:“哇,老闆这里好热闹。” “唯一的一家。每天如此!”老闆刚抬手碰到帽子,曹翰的眉头皱了起来。 当说到“无聊的小把戏”时,曹翰再喊了卡。 詹俊觉得手心冒汗,他再笨也知道问题出在了自己身上。下意识扫眼场边,阿虎沖他做了个加油打气的动作,而金羚却不在。 深吸口气缓缓唿出,这一遍詹俊屏息凝神严阵以待,却还是在“可谁都没见过”那里再度被叫停。 曹翰挥挥手:“先拍第六场、第九场。那个酒馆老闆,过来!” 第80页 詹俊忐忑地让过道具组工作人员走过去:“导演,对不起。” 曹翰咂了一下嘴:“问题确实在你这儿。” 詹俊连连点头再次道歉。 曹翰眯眯眼:“是甚么?” 詹俊呃了一声试探道:“动作?” 曹翰摇头。 “表情?” 曹翰嘆了口气。 “……台词?” 曹翰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嗯了一声:“好好想想。两场后再来你这个,去吧。” 詹俊谢过了心不在焉回到场边椅子上坐下,阿虎递水过来他也满腹心事没接,疑惑地直接拿过剧本仔细看。 盯着上面加线涂红的部分,詹俊确定自己真的没有背错哪怕一个字。 场上打板,新一场开始。 詹俊愣愣地抬头看去,才发觉有人抽走了他手中的剧本。顺着看去差点儿没吓死:“欧……” 阿虎牢牢捂住他的嘴,沖一起回来的金羚笑了笑。 金羚斜了他俩一眼,直接弯腰对戴着墨镜的欧阳庭轻声道:“欧总,章鞅他们在路上,五分钟后到。已经联络好的媒体,会在约定时间来。” “阿梧要来——”詹俊刚说半句就被金羚瞪了回去,阿虎也拼命沖他使眼色。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欧阳庭居然在看他的剧本?! “嗯……就在场外不能让媒体进来,曹不喜欢记者。”欧阳庭自然地坐在旁边椅子上翻了一页,声音淡淡的,“可以曝光花絮和客串演员,但核心主创一定要瞒住。” “是。”金羚一脸喜气洋洋,“前期的宣传担当果然是我们阿俊!哦,当然,安茜名气更大,只是她是作为彩蛋内容,是最大的客串,也是剧情的延续和悬念。” 詹俊可没觉得高兴,他的全部注意都被欧阳庭,不,准确说,是被欧阳庭的手给吸引了。那细长的手指偶尔会停在密密麻麻小字的某些部分,那是他在空白处补充的很多想法。 看不见眼神,只能看到那张薄唇紧紧抿着,詹俊觉得心都要停跳了。恨不得一把将剧本抢回来,却又不敢。 一左一右挡住周围本就不多视线的金羚和阿虎;无比煎熬的一两分钟。 “虽然是个客串龙套,但你很认真。”欧阳庭将剧本递给他,“笔记很详细,想法也不少。” 詹俊想到刚才立刻有些难受:“可我搞砸了。” “电影,和gg或者mv的要求不同。”欧阳庭看着前面的录影区,“我看到了最后一次。” 詹俊忍不住低声道:“欧总……也觉得我不好么?”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欧阳庭微微摇头,“其实作为一个普通观众的我来看,你的镜头感已经很好了,所以台词的问题才更明显。” “台词……是语气不对么?”詹俊看着欧阳庭微微摇首又道,“语调?停顿?配合动作的节奏?”见欧阳庭一直摇头他也不知怎么觉得又委屈又生气,竟然有些冲动地握起拳头低吼道,“那到底我哪里做得不好?!” 欧阳庭反而取下墨镜有些高兴地看着他:“这下对了。” 詹俊张大了眼睛,很是茫然。 “刚才的音区比较低,音质有些哑,因为你感到委屈和窝火;同时有一点点的破音,因为你虽然愤怒但在努力克制。”欧阳庭表情很柔和,“台词课上你一定学过情绪对声音的影响。而且别忘了,你的这个角色,已经是个中年大叔。” 詹俊认真想了想恍悟道:“我刚才,好像只有最初的时候注意到。说着说着就……” “海外版才会考虑配音,国内版曹的脾气一定是本嗓出镜。”欧阳庭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点了头,“当然,这个老闆在剧情的五分之一处就退场。台词不多,镜头也少,但戏份很重要。” “小时候他揍过来偷东西的塞弗,发现是因为他母亲生病了就抓他去酒馆打工说是赔偿,其实在给他工钱;等塞弗的母亲过世后,他直接雇了塞弗来酒馆,整天骂骂咧咧其实照顾着塞弗成大。等王子来到这里寻找骑士团的后代时,他一直说谎,甚至百般阻挠。”詹俊回忆着早整理过的剧中人物关系,“我觉得……他其实也不愿意塞弗走上他父亲的路。可当篡位的宫相派来追杀王子的人到这里时,他仍然掩护他们从酒馆的密道逃走了。” “抱歉。” “嗯?” “第一次让你接的角色,就在剧中死了。” 詹俊呃了一声摆手道:“不不,欧总,其实这一幕应该只会拍他挡在掩饰密道的柜檯前,直面凶神恶煞的追兵而已。” 欧阳庭弯了弯唇角:“你不介意就好。” “不介意,而且得谢谢欧总。”詹俊忍不住笑了笑,“因为我觉得我其实有点儿喜欢这个复杂的小人物。” “是么?” “他会趁机往酒里兑水卖给那些喝醉的人,也不太爱干净,谎话连篇。”詹俊轻轻摸着剧本道,“但他在塞弗的生命里,他用自己的方式在……保护他,而且给予了他很多所谓大人物都给不了的宝贵财富。” 欧阳庭没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那柔和又安抚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令詹俊想到之前拍w.b宣传照时,他似乎也是这样温柔地看着自己,却不容抗拒地引导自己的手,把那支白玫瑰插进花眼里。 詹俊动了动嘴唇,用力开动有些迷煳的脑袋努力找话题:“欧总……今天怎么来了?” “《骑士之魂v》一直是百斯特的重要项目。”欧阳庭收回目光,顿了顿又道,“刚去看了《蛟鹤传》的首映,顺路。” 詹俊哦了一声,脑中想的却是从首映礼到片场究竟怎么算才是“顺路”。 金羚却低笑道:“诶呦老闆,你不放心我们家小俊俊就直说嘛。”说着回头瞟了一眼詹俊道,“瞧欧总这一来,我家阿俊的问题就迎刃而解!欧总以后可要多来啊!” 詹俊吓得差点儿蹦起来,欧阳庭嘆笑了一声,伸手拍拍他膝盖示意坐好:“今天是你第一次正式拍,出现任何问题都很正常。而且曹那傢伙,最不耐烦的就是教戏。” 詹俊觉得膝盖说不清道不明为甚么有点儿麻,左顾右盼恨不能赶紧到他的戏份。这一看他才发现,不知甚么时候章鞅和风梧已经来了,而阿梧正板着脸盯着他。 不,是盯着自己的……腿? 正好场上的第九场结束,欧阳庭起身过去和曹翰打个招唿再说了几句话。 曹翰翻个白眼举起手里的喇叭吼道:“大老闆欧总探班请吃下午茶,半小时!!!” “不敢居功,我沾光而已。”欧阳庭弯弯嘴角顺手接过喇叭来,“风梧放心不下詹俊来探班。打扰各位之处,冤有头债有主。” 第81页 “哈哈哈,我们一定会好好找他们这个组合‘麻烦’的!” “就是就是,吃得不开心麻烦大大的!” “谢谢风梧和詹俊,我们就不谢谢沾光的欧总了啊!” 一众人不管真情还是假意,总之都凑趣地说了几句。章鞅早一脸笑容地请工作人员把买好的点心与饮料拿进来,此刻正与金羚一起在分。大傢伙开心地各自散开,忙里偷闲休息一阵。 詹俊拿了风梧最喜欢喝的饮料递给他,却见他有些闷闷不乐:“怎么了阿梧?” “阿俊……墨镜246来探你班?”风梧把吸管插进去搅了搅。 “应该是替我们造势。”詹俊摇着头打开另一杯,“我听金姐和他说,后面还有安排记者。” 风梧面色似乎好了很多,沉默了一阵却又突然道:“我没记错的话,宝姬好像也要来客串一下?” 詹俊脸一怔,随后小声道:“我跟她戏份是错开的。她已经杀青了。” 风梧哦了一声,嘿嘿笑着拍他肩膀:“那你好好加油,说不定宣传的时候和她一起。” “但,但愿吧。”詹俊赶紧低下头来,也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好像完全忘了宝姬和自己在一个剧组的事。 风梧嘴里继续调侃着他,却不由自主扫眼周围——找不到墨镜246。 呸!小爷干嘛找他?!说不清楚在烦躁甚么的风梧啧了一声,就被章鞅叫过去和曹导打招唿了。 第47章 来啊, 一起作死 离开片场的欧阳庭一路开车到了上次的医院,时间刚好。 光头的durand医生和他聊了几句,安排他到隔壁房间等今天的心理治疗师。 欧阳庭站在窗边看了一阵外面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听到有人敲了敲门:“请进。” 进来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美中年大叔。咳,请原谅一个娱乐公司总裁最简练的描述吧。 欧阳庭按下心底的惊讶,上前致意:“凤董。” “叫叔叔就好。”凤董事长微笑着和他握手,另一只手顺势拍了拍他的肩。 欧阳庭对这突如其来的亲切觉得怪异, 等他先坐了才倒杯茶恭敬地递过去,“凤叔叔找我想必有事。” “你很不错。”凤董事长接过来喝了一口才放下,“百斯特在你手上起死回生, 不容易。” 欧阳庭更觉怪异:“并非我的功劳,是公司上下团结。” 凤董事长呵呵一笑:“我没有夸张,你眼光确实很好,每一次都直击要害。” 欧阳庭可不觉得对方是特意来表扬自己, 但面上礼貌微笑听他继续说。 “上次栢蓝的宴会看到你父亲,我就忍不住想, 儿女孝顺,日子更有滋味。” “凤家的大小姐也是业内赫赫有名的人物,巾帼不让鬚眉。” “我其实不想自家女孩儿弄成甚么‘拼命三娘’。”凤董事长嘆着气,“你看柏赫的鲍姑娘, 这都快四十了。当然,我无权置喙别人日子怎么过,可我确实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女这样。” 欧阳庭觉得这话题有点儿尴尬,只好道:“也许还没遇到喜欢的。” 凤董事长眼中闪过丝精光, 话风突地一转:“看看你们家,三个儿子结婚了两个,孙子孙女也都有了。”这就上下打量他,“说起来,你——” 所以凤董事长今天来找自己是想相亲? 欧阳庭尴尬得忙道:“多谢凤叔叔关心,我暂时没这打算。” “别紧张。”凤董事长呵的再笑,“我没打算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你,你会把星域连骨头都吞进去的。” 欧阳庭松了口气:“凤叔叔说笑了。” “不是么?”凤董事长嘆息道,“连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都乖乖听话了。” 欧阳庭自然也明白他说谁,这便试探道:“凤家的小公子很有天分。” 凤董事长愁容满面:“他不愿意接手我的生意,死活闹着要进娱乐圈。还隐姓埋名不肯让家里帮忙。” “年纪小,很难体会长辈的苦衷。”欧阳庭斟酌着应道,“加之豪情万丈,总期望自己闯出片天地。非得自己吃过亏,才会懂得道理只是道理。” 凤董事长眯着眼看他:“欧贤侄这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 “只是我也为人子女罢了。”欧阳庭微微一笑。 “他在百斯特混得也不怎样,偏犟着不肯回来。”凤董事长端着杯子幽幽道,“现在,你来了。” 欧阳庭见他始终隔山绕水不肯言明,也就不愿点破:“公司自有管理章程,有空间发展的,公司没道理阻人前途。” “这么说,欧贤侄是不肯帮我这个忙了。”凤董事长放下杯子,淡淡来了一句。 欧阳庭看着他不卑不亢道:“那得看凤叔叔要我怎么帮忙。” 凤董事长盯了他一阵,突然笑出声来:“好,好,几千年了,星君你果然还是这个脾气啊。” 欧阳庭眉头一挑,甚么东西,几千年,星君? 凤董事长摆了摆手,面前的杯子忽然离奇消失。 欧阳庭面不改色道:“没想到欧叔叔不止喜欢说暗语还喜欢变魔术——”下一秒,一股水流从头淋下来。纵是欧阳庭反应再快移开,也被淋湿了一点肩膀。 抬头见倒扣在半空的那只杯子,欧阳庭往旁边让开了些依旧坐好:“凤董事长何意?” “三世十方,三千大千世界,你以为自己在哪里呢?” 欧阳庭一弯嘴角:“抱歉,论道品禅,欧某不太精通。” 凤董事长再一摆手,周围的家具纷纷飘起浮在半空。欧阳庭一眯眼,心下警惕道:“厉害。” “这个时空的‘欧阳庭’三年前已经死了。”凤董事长放下手来,那些家具也回归原位。见欧阳庭不动声色这就继续道,“你,其实也不是欧阳庭。不过是借了这个壳子要做些事罢了。” “难怪今天的心理治疗医师,请的是您。” “别这么讽刺。老实说,你生生世世如此浑浑噩噩也正合吾意。”凤董事长瞟了他一眼,“六界中最讨厌的当属你们仙界。” 欧阳庭忍不住想笑,却被他突然伸手点住额间眉心:“你——” 下一秒万千影像涌入脑中,顿时抽疼得举手捂住眼睛,咬紧了牙关倒吸口冷气。 说不清多久后欧阳庭才放下手来,面色古怪地看着他。 凤董事长悠然一笑:“想起了甚么?” “一些讨厌的事。”欧阳庭缓了口气,“还不如想不起。” “仙界那般罚你,也有因由。” “所以这个无聊的穿梭世界追求男人,是种惩罚。” 第82页 凤董事长见他面有愠色:“我只能让你想起这么多。” 欧阳庭思考一阵:“我失败的那些世界会怎样?” “不怎样,如你来那般,也无人会怀疑你离去。天道,呵,不会繫于一人。” 欧阳庭挑眉道:“为甚么这个世界阿虎不在我身边?” “他和你一样。暂时被锁住了之前世界的记忆。”凤董事扫眼他转目望向窗外,“毕竟无人敢信星君你此前竟会失败得如此彻底。” “所以你果然不是系统那边的。”欧阳庭却很满意似得弯起了唇角,“敌人的敌人。” 凤董事长饶有兴致地看他:“何以见得?” “你的所作所为。”欧阳庭看他一眼,“阿虎虽然没用,但至少能告诉我基本信息。而你,却致力于让过程更混沌。” “我既希望,又不希望你成功。”凤董事长嘆口气,“毕竟我儿凤梧……” “他真是你儿子?”欧阳庭暗自留心他的某些说辞,“阿虎,又是谁的人?” “在这些小世界之上的存在里,他确实是我儿子。”凤董事长甚是和蔼地笑了,“至于阿虎,呵呵。你不也说他是系统么?” 欧阳庭见这话题问不出甚么又道:“所以你现在是类似于精神入侵,或者意念控制了这个身体。” 凤董事长眯起眼来,一股灼烧之气扑面而来:“星君之智,放眼天界万千所不及。” 别乱加设定好么,说好的搞定一个男媳妇儿就能知道真相呢?欧阳庭忍不住挑高眉头:“既然如此,赶紧把你儿子领回去,每次见到他都没好事。” “你以为我不想么?”凤董事长勐地一敛气息抿唇不悦,伸手单凌空一抓。 欧阳庭只觉腹内一阵绞痛,五脏六腑如被拧住,霎时间冷汗渗出。那力量仿佛在他体内找着甚么,拉住一物就要从胸膛里扯出。可惜那物却似牢牢附在骨内、植于魂魄中一般。两股力道纷争不休,叫欧阳庭痛得屈身发抖,险些控制不住从椅子上摔下来。 随即凤董事长收了手,看着汗流浃背的欧阳庭道:“就因此物,我儿不得不随你辗转流离,吃尽苦头。若你死了,我儿也活不成。但你活着,我儿却百般痛苦。你说,我该不该恨透你们这些伪善的仙界匹夫?!” 欧阳庭缓过这口气来,发觉先前的痛楚竟完全停止。若非额头汗水仍在,险些以为是幻觉,“我现在所知,并不足以回答你。” “你只需要知道,你欠了我儿——” 话音未落,窗外的光影突然变幻,分明阳光刺眼的天际黑云翻滚,一道惊雷裂天而降。欧阳庭诧异地看到自己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错乱,光影明暗交叠纷扰。 凤董事长啧了一声立起身来:“终于发现了么,无能的天界。” 欧阳庭正要说话,凤董事长已经俯身捏住他的脖子将手按在他额上:“有些不适合现在知道的,还是忘了的好。” 欧阳庭发觉自己无法动弹:“你想——” “既然我的蠢儿子没法不对你动心,那就只好让你对他绝无此意了!” 欧阳庭一张嘴正想说甚么,却觉得眼前模煳一片,脑中有甚么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般剧痛起来。昏过去前只有一个声音不断重复着:“詹俊,詹俊才是目标,詹俊……” 欧阳庭勐地睁开眼睛,嘶了一声捂住头。 “你醒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一边传来。 欧阳庭揉了揉额角,努力消化脑中有些纷杂的信息:“……durand医生,我睡着了?” “说了叫我杜。”durand医生摆摆手,“我刚去拿你的心理治疗评估报告。” 欧阳庭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间:“我睡了……一个小时?” “喂,尝试催眠治疗的效果就是你傻了么?”durand医生打趣道,“之前看你一直皱眉头,噩梦?” “不记得了。”欧阳庭放下手来。 “现在有想起甚么?”durand医生很认真地看着他准备记录。 “大部分。”欧阳庭心道想起那个不靠谱的攻略任务,以及之前惨烈的三连败还不如不想起。 再问过一系列问题,durand医生收好记录起身道:“恭喜,以后都不用来了。” 欧阳庭和他握手:“谢谢。”却又有些疑惑,“替我治疗的那位心理医生——” “phoenix博士。”durand医生咂咂嘴,“正好他今天来我们实验室,你运气真好。是不是很帅气?” “也许。”欧阳庭不知道为甚么,对此次治疗与那个医生的样貌,只有一个很浅的印象。 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算了,最重要的事情想起来足矣。 告辞出来走到车前,口袋中手机突然嗡嗡响,欧阳庭看了一眼嘆口气还是接了。 “欧阳庭——”对面立刻传来阿虎的大嗓门。 欧阳庭拿开一点儿:“想起来了?” “你也是啊?!”对面欢唿一声,“我真担心我打给你你会把我骂一顿嘞。” “我听得见,你小点儿声。”欧阳庭看着快要落山的夕阳,“这个世界怎么回事?” “总部告诉我穿越的时候出了点儿小问题。”阿虎这次说得很爽快,“不过三天就修好啦。” “小问题就三天。你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么。”欧阳庭嗤了一声,“算了。这次的攻略人物是詹俊?” “诶呀你太聪明了!”阿虎惊喜的拍手声直接传了过来,“而且我发现之前咱们都不记得的时候,你也做得不错呦~~~” “荡漾的心情都顺着无线电波爬过来了,你真噁心。”欧阳庭忍不住翻个白眼,“那个风梧——” “总部只告诉我那是个系统bug,你不用理会。” “都bug了还不用理会?” “总之就是你别招惹他就行。” “之前难道也是我招惹的他?” “呃,反正这次你身份比他高,叫他滚还不行么?” “……你现在在哪儿?” “片场厕所啊!我可承担着保护好你攻略目标的伟大任务!” 欧阳庭忍不住嫌弃地再将手机拿开一点:“你怎么想起来的?” “等着拍戏很无聊,我就睡了一觉呗。” 欧阳庭心想那倒是和自己差不多,也就琢磨了一下某些调整安排,这才挂了电话驾车离开。 第48章 往事偶来春梦里1 春光正烂漫, 百卉葳蕤。庭前杏树,含情不语。但见梢头花苞绽蕊,淡粉的丽色已隐隐褪为浅白。 一身赫赤锦罗的玉面少年捏着把摺扇坐在树下,正漫不经心把玩块三杏争春的小巧玉雕。两只桃花眼不时扫过院中正舞剑的另一人,唇角微扬。 第83页 剑气引风,花落簇簇。缤纷迷目,绕出几多旖旎。那舞剑的少年却视而不见, 一心一意起势出招。 少年看了一阵,抿唇皱眉。低低咳嗽一声,却不见那人回顾。少年不悦皱眉, 唰的打开扇子用力扇了几下,心头火气却仿佛无法压下。他恶狠狠收了扇子扔到一旁,瞪起眼来盯住那人,却又不觉看痴了。 收势迴旋, 那人终于回眸。见这情景,便行来低声道:“世子?” 少年人一挑眉:“耍的不好。” 那人嘴角似乎抽了抽, 恭敬垂首道:“世子教训得是。” “你怎的这般蠢,学剑许久也无长进?以后我可不敢将自身安危付于你。”少年哼了一声,摸着袖子不看他。 那人沉默片刻方道:“世子教训得是,属下日后定勤加——” “好啦!”那少年再哼一声, 转回眼眸上下打量他,“我看你真是光会长个子!” 那人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世子不必多虑。男儿身长自有定数。观王爷伟岸挺拔,世子将来定会……” “谁跟你说这个!”那少年面上气得一红,“你以为本世子是嫉妒你现下比较高?!” 那人躬身不语, 脸上神情显然就是这么个意思。 那少年跳起身来,围着他转了两圈:“站直了,给本世子好好看看。” 那人无奈,只得挺直了腰。少年站定在他面前,踮起脚来想把他比下去,却又有些身形不稳。那人及时伸手托住他的腰,这才站稳了。少年被他一拢不由往前贴在他胸前,只觉一股暖热笼住全身,浑身不觉难耐地打个抖。 “世子?” 少年定定神,一手搭在他肩头一手比划着名,忍不住撅起嘴嘟囔道:“你可是吃了甚么灵丹妙药。我记着昨儿你才比我高一寸,怎么今儿就高这许多?” 那人面上一僵,抓着他的手不由紧了紧。少年觉着腰上一片酥麻,忍不住缩了缩:“阿庭,痒。” 那人嘴角抽了抽,这就撤手。少年身上一晃,忙地伸手抱住他肩膀:“干嘛?!” “世子说痒。” “我说你就松手?!” “……那世子?” “刚才坐太久了,腿麻!”少年圈着他转到身后,掩饰地哼了一声,“背本世子回去。” “……是。” 少年忍不住翘起嘴角伏到他背上,紧紧搂着他脖子道:“走。” 那人托住他腿起身,少年悄悄将头靠在他颈后,两条腿晃悠着:“得儿——驾!” 那人微微一晃,有些无奈道:“世子不可顽皮。” 少年哼了一声,两条腿紧紧环住他的腰贴近磨蹭道:“这是去哪儿?” “书房。”那人不疾不徐往外院走。 “啊?不不不,快放下我!” “时辰不早,请别让先生久候。” “别别,快停下,停下停下!阿庭你快停下!”少年着急起来,两条腿却被牢牢锁着动弹不得。任凭他死命拍打也挣扎不开。 那人却越走越快,周遭光影剎那变幻。明暗转换令少年不由眨眨眼,定睛看时却惊讶地发现两人到了间奇异的房内,全是不曾见过的器物摆设。仔细再一看,却发觉两人衣饰全变,就连头髮也不知何时短了。正要问,却眼前一花。天旋地转脑后一痛,原来是他叫人捉住两手重重摔在地上按住。 “快放开我,欧阳庭快放——”头晕眼花的少年想怒吼,却被条灵活的舌头趁机进来缠住。鼻中呜呜两声那人却受到鼓舞,只管勾住自己的舌头交缠。 这是怎么闹的? 有些急促,有些粗暴,双唇被攫住用力吸咬。想推拒,两只手又被擒住举过头顶,身体也被牢牢压着动弹不得。 一股异样的香气不知从何处而来,熏得人脑中浑浑噩噩。无处可逃的小舌被堵在角落,一遍又一遍地被描摹舔啮。唇齿纠缠,交颈厮磨,唿吸愈重。那吻渐渐挪到耳畔,细细舔吻着耳蜗耳垂,灼热的唿吸自耳内传到脑中,叫人愈加迷濛。那嘴唇与手指游走全身,陌生的眼神透着居高临下,就像野兽在巡视自己的地盘,带着满满的掌控与志在必得。 “放,放开我——”少年出口就愣住。 本该气势汹汹却透着低哑哽咽,仿佛哀告,又似畏惧中饱含期待。 下一刻唇舌攻击越加勐烈,叫他再说不出整句的话来。 摩擦碰撞,火热又疼痛,那香裊裊婷婷,萦绕不散。 辗转反覆,上下起伏,如狂风起山林,似潮水扑岸礁,仿佛飞瀑落天击石。 不断积累的灼热汇聚于一,酥麻伴随着痒痛,叫人无处可避。 风梧勐地一抽睁开了眼睛,大口喘气浑身发软。 眼前是幽暗的室内,旁边的闹钟闪着莹莹的光。 哪里有甚么狗屁的香味。 那奇异的热度渐渐散了,风梧翻身坐起,却又忍不住啧了一声。下身某些难以言表的粘腻触感,无不说明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 风梧抓抓头,烦躁地骂了一声。闭着眼睛胡乱抹了一把,抖着腿起来换过内裤床单,抱着一股脑全塞进洗衣机里。看着翻来覆去转动不休的滚筒,不知怎么又脸红燥热起来。 莫名其妙的怪梦……场景乱七八糟,人物形象也变得诡异,果然是做梦才会出现的无厘头。风梧狠狠吐槽两句却又不自觉回忆起梦中压住自己的那具身体。眼前闪过某人结实的腹间有力的腰部,挺动时的汗水沿着两条v形的人鱼线缓缓滑落,那张平时一本正经高冷禁慾的脸在那种时候…… 风梧勐地打个抖,盯着自己不受控制又半翘起来的某个部位咬牙切齿。 总之,都怪那个该死的欧阳庭,一定是最近太累了小爷神经错乱,才不是,才不是那啥你! 正往剪辑室走的詹俊看到门口靠墙站着一人,百无聊赖正打呵欠。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喜道:“阿梧!” 风梧无精打采摆摆手:“你怎么也来了?” “对特效制作比较感兴趣。也有点儿,嗯,忍不住想先看看自己演的部分。”詹俊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到他旁边,“你呢?” 风梧哼了一声翘翘下巴:“小爷出马有搞不定的么?” 詹俊顺着他眼神看去,见对面开着门的房间礼,章鞅正和音效团队的负责人谈着甚么:“写好了?”见风梧又打个呵欠就笑,“这么快,真有你的!” “昨晚睡不着……”风梧低咳一声又翻个白眼,“那个狗屁曹导还敢嫌弃我!”这就扭头低声道,“最开始看不起人,怕小爷做不了主题曲拖他电影的后腿。” “我不信。”詹俊抿着嘴唇直笑。 “你是不信我做得出来,还是不信他真那么计较?”风梧嘿了一声勒住他脖子。 第84页 詹俊抓住他胳膊拍了拍:“我是不信这故事会如此平淡无奇地继续发展下去。” 风梧哈哈一笑:“所以在听过我的单曲后他直接让我负责一半的配乐,简直口是心非!” 詹俊听着他的“抱怨”,也高兴地转身拥抱他:“太棒了阿梧!” 风梧笑着搂一下他后背,松开后又愁眉苦脸道:“所以被经纪人抓来看电影片段,说是要全方位了解剧情。” 詹俊正想说“我也来”,却又想到组合即将解散,不由神色一黯。 风梧看看他的脸色也大致猜到他在想甚么,这就搭上他的肩膀安慰道:“主题曲还会再做两个版本。” “目前的单曲版,再做电影版和……?”詹俊举起两根手指。 “纪念版。”风梧帮他竖起了第三根手指,“这会是唯一的一个合唱版,收到我们的最后一张专辑里。” 詹俊觉得眼睛微微发涩,握住他的手道:“阿梧……” 风梧嘿了一声抓着他的手上下摇晃:“你先红了,可别忘了哥们儿啊!” 詹俊努力克制自己哑声道:“你也是。” “诶呀,两位师兄果然在这儿。”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传来。 风梧扫过去一眼,见是穿着一身小香风套裙的宝姬,一撇嘴不想搭理。 詹俊脸微微有些发红:“你,你好宝姬。” “俊哥。”宝姬却仿佛十分熟稔地笑着道,“坏玩要发新专辑了吧?” 詹俊刚要点头,风梧就冷哼道:“关你甚么事。” 宝姬挑挑眉:“在片场听说了你们要负责主题曲,同公司的师兄妹当然要来关心打气。” “听谁说?”风梧斜着眼睛打量她,“而且,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有爱心来关心我们。” “这话说得我多不尊重前辈一样。”宝姬可怜兮兮地眨眨眼望向詹俊,“俊哥,你也生我气么?” “没,没有。”詹俊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阿梧也不会生你气的。” 风梧翻个白眼没接话。 宝姬沖他嫣然一笑:“我就知道俊哥最好了。那些都是以讹传讹骗人的。” 詹俊一怔,风梧皱皱眉道:“甚么以讹传讹?” 宝姬面上一片为难,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一些捕风捉影的闲话。也不重要。” “不重要?”风梧走近她一步,“到底甚么话?” 宝姬似乎有些害怕,无意似得往詹俊身后缩了缩:“就是大老闆很照顾你们呗……” ——包·养! 两个脑袋里同时跳出这个词来。 詹俊眼前出现在屏幕上最早见到的带着墨镜的那个人。一开始觉得他十分冷漠口不留情,也不明白他看上了坏玩甚么,拆分各自发展完全的市侩不讲情面。 但是,他会那么温柔地握着自己的手,甚至不露面也在帮助自己;他还细緻地发现了自己默默地努力,会用他特有的方式肯定鼓励自己,会耐心地引导自己。 也许,他不是个坏人。不不,非但不是坏人,是个…… 风梧环着手臂,正在心里咒骂那个惹是生非(?)的混球。墨镜246总是搞出些崩人设的事,还要不要人好好睡觉(?)啦?! 宝姬美目一转:“你们怎么都不说话?难道——是真的?”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反驳。 随后他俩一个面红耳赤一个咬牙切齿,却都不知道再说甚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1题目语出徐铉《奉和宫傅相公怀旧见寄四十韵》:往事偶来春梦里,闲愁因动落花前。 第49章 小鬼小丑一对王 时装周永远是时尚圈的狂欢。 m城的时装周虽然是国际四大着名时装周里最晚出现的, 发展速度却是最快。每年两次,每次超过三百场的高水平时装发布会,无愧于世界顶级品牌和大牌设计师的超级party。参展品牌既代表着在各自国家的非凡影响力,也代表着顶级综合的设计标准。每次召开都聚集时尚界的顶尖人物,吸引上千家专业买手,在接下来的一季中引领全球专业媒体的风格潮流。 w.b作为准一线向一线顶级品牌发起冲击的最大战役,选定为九月上旬的m城时装周。作为春夏时装周的服装, 他们的男装也做了相应的调整。 “还没祝贺你顺利拿到了明年新一季w.b的代言资格。”和詹俊坐在后排车上的欧阳庭如是说。 詹俊紧张地将手放在领带上:“谢,谢谢欧总。” 取下墨镜的欧阳庭失笑,扫眼秀场临近也就对副驾驶座的金羚道:“詹俊的信心还需要提高。” 金羚恨铁不成钢地回头瞪着詹俊:“别逼老娘把十英寸的christian louboutin红底鞋踩你脸上!” 开车的阿虎眨眨眼皱眉:“好多人!” “停在这里就可以了。”姜妍看着路边示意, 同时拿出两份邀请函递来,“欧总。” “w.b还真小气,才给两份。”金羚啧了一声。 “这是在埋怨我临时决定来?” “说是的话能给补偿么?”金羚眼睛一亮,掏出行程表一晃, “阿俊代言品牌方面要往顶尖走,手錶珠宝化妆品甚么的欧总不给我家阿俊来一套么?对, 还有电影,安导的《奉旨行商》您能给个准话么?男一不说至少男二啊!” “金姐,不用担心你的新裙子不能出镜。”阿虎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指着外面闻风而动的媒体。 “你是阿俊的助理!本来就该随时替他争取!”金羚气得想扭他耳朵。 阿虎哇哇怪叫着先开了车门嬉笑:“我去恭迎欧总。” 欧阳庭扫眼身边的詹俊:“准备好了?” 詹俊看着外面汇聚过来的镜头:“我……” 欧阳庭弯弯嘴角, 松开他的手替他整理下领带和:“我先下去好了。” 詹俊下意识抬头,对方已经迈步出了车门。 不绝于耳的快门声与闪烁的镜头下,詹俊看向他挺直的腰背,合体收腰的剪裁下两条修长的腿。他安稳又挺拔地就那样站定在漆黑的车前几秒, 才优雅地转身向车内的他伸出了手。 直视那双黑色眼睛里闪动的柔和安慰,詹俊下意识伸出手搭住他。微微发凉的指尖令他心中一定,接触到的那一点皮肤仿佛源源不绝传来令人心安的鼓励。注意到他另一只手细心地搭在车门上,这份体贴细緻令詹俊不由屏息。 才踏出车门,詹俊立刻被勐烈的闪光与数不清的镜头晃得眼前一花。欧阳庭见状立刻握紧他的手,顺势扶住他的腰站稳。 “上帝啊他们是谁?!1” “没见过的新人?!” “他们往w.b的发布会走了!快追!” 第85页 “哦我知道了——看他们的黑头髮!亚洲区的代言人?!” “两个都是?” “白西服那个有出镜!” “所以另一个就是——” “有可能!先拍下来再说!!!” 詹俊脑子有点儿晕,低声道:“他们在说甚么?” 欧阳庭稳稳拉着他往前走,声音里似乎带着点儿笑意:“看来你还需要再安排外语补习。” 詹俊立刻觉得脸上发烫:“不,是他们说得太快了。” 欧阳庭垂目看他一眼:“嗯,没错,而且这里人很多。” “对对,就是那样!”詹俊唔了一声,抬头才发现欧阳庭在笑。 先前柔和的双眼此刻透出几分笑意,一向紧抿的薄唇此刻嘴角居然弯起,詹俊愣愣地望着对方俊朗的脸,有些不相信他居然真的是在笑。 欧阳庭挑挑眉:“还在紧张?” 詹俊回过神来,忙不迭摇头道:“现在不了。谢,谢谢欧总。” 欧阳庭拍了拍他的后背:“真的可以?” “哈哈,我就知道你俩会来!”一个爽朗的大笑伴随着一个熊抱飞扑而来。 “走到哪儿都自带闪光灯的thieme先生真让人不愉快。”欧阳庭让开半步,“不在秀场里面跑出来干嘛?” thieme得意地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顶尖摄影师可不会被场地限制。”这就沖詹俊噼里啪啦一通勐拍,“棒极了小甜饼,你比上次拍春夏装封面的时候更漂亮了。”就又露出半只眼睛对欧阳庭道,“我建议你们发通告时选我拍的照片。” “如果足够好。”欧阳庭这么说着,松手退开了一步。 “thieme先生,欧总……”詹俊有些茫然,不自觉抬头用求助的目光看向欧阳庭。 欧阳庭微微扬手比划个弧线:“挺胸抬头看镜头。” 后知后觉的詹俊这才发现他已经靠近秀场入口,这里有更多的媒体和镜头。深吸口气摆好姿势,他露出最得体的笑容。 眼见他终于放松下来正常发挥,欧阳庭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这才走过来示意:“进去吧。” thieme拍了几张他们两人的照片才放下镜头啧啧道:“欧你可真是保护周到。” “当然,他是百斯特很重要的艺人。” “只是艺人的话,有必要老闆亲自陪着来秀场?”thieme显然深谙某些大家心知肚明的规则,是以他这句话有些刻意的大声用了英文。 欧阳庭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将手抬起轻轻放在詹俊耳畔往自己这边一推,微微垂首贴近他额头道:“er ist mein streben。” 詹俊有听没懂愣了愣,对方已经松开改为牵着他的手进了秀场。 “终于录完了!!!”风梧一头扑向录音棚休息间的沙发,舒服地嘆了口气摸出手机来,“喔噢,阿俊干得真不赖!” “休息一刻钟。”章鞅递瓶水给他。 “你别说,阿俊这么看真帅。”风梧喝了一口咂咂嘴,点开时装周的通告照片放大给他看,“可惜他不走秀。” “他不是专业模特,作为代言人也不需要做那些。”章鞅早就看过,此刻随意应了一声低头勾画日程,“骑士电影配乐和新专辑的音乐都按期完成,接下来该星云的游戏配乐。” “你说那个一剑杀天下?”风梧嘟囔道,“没兴趣。真不知道你干嘛接这个。” “是‘一剑行天下’。”章鞅皱起眉来,“基本功课要做好。” “随便啦。我暂时没灵感。”风梧继续看詹俊的其他报导,“反正你是经纪人。以你的专业眼光来看,阿俊这算是红了吧?哇,微博粉丝涨了那么多!” “他目前的身价岂止是‘红’而已。但每年有很多人出道,也会有很多人走红。”章鞅别有深意道,“走红和长红,有很大分别。” 风梧心里咯噔一下,忙转头看着他笑:“这个我绝对相信你,章总监是谁啊?那可是——” “我是你·的经纪人。”章鞅斜他一眼,“替你安排工作、替你背锅、甚至被你当枪使的前提,是这些对你发展有利。” “你是在说我不该拒绝给宝姬写歌?”风梧哼了一声,“先别说她能不能唱我的歌,我可不信你没看出这个女人的打算来。” 章鞅挑挑眉:“说说看。” “不就是突然发现在我和阿俊身上有利可图么?”风梧嘁了一声。 章鞅正色道他:“我也是。” 风梧一愣,章鞅看着他道:“欧总并非指派或是命令我,他给了我选择。” 风梧哦了一声坐起来抓抓头:“讨好自己的老闆也没错。” “那宝姬讨好你俩也没错。” 风梧啧啧两声:“经纪人,你应该站我这边吧?” “所以你拒绝给宝姬写歌的事我已经搞定了。”章鞅顿了顿道,“交换条件,她唱你们的新专辑里的《again》。” 风梧皱紧了眉:“那是我专门写给阿俊的歌!” “改成男女对唱也难不倒你。”章鞅耸耸肩。 “可是凭甚么让她沾光?!”风梧瞪起眼来,“而且这本来也不是情歌!” “某些歌词调整一下就行。互惠互利的事情为甚么要拒绝?”章鞅眼中有点儿笑意,“况且就当帮你好兄弟一把,金羚要炒绯闻。” “啥?!”风梧张大了嘴,却又突然想到詹俊一直暗恋宝姬,这就又闭上了嘴。 “或者你当是为新专辑发售再添把火,对你也有好处的事我不会拒绝。”章鞅接过他的手机找出某些帖子和留言示意他看。 “卧槽,这甚么鬼?!”风梧看着一堆揣测詹俊突然走红原因的留言大骂:“这不是血口喷人么?!阿俊要真有甚么干爹金主,他至于出道三年了才红么?” 章鞅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忍不住嘆气:“你可真不适合娱乐圈。” “甚么?”风梧低头拼命打字,准备怒骂那些留言。 章鞅按住了他拼命打字的手:“你现在明白金羚为甚么要炒新绯闻了?” 风梧手一顿:“你是说——” “消除不利的飞短流长,要么放出更多勐料混淆视听,要么以毒攻毒转移视线。”章鞅嘆口气,“当然也可以採取发律师函的手段釜底抽薪,只是现在他名气还没到达那一步。”说着他找到詹俊的个人微博帐号,“你看他的粉丝数量是在激增,但还不稳定。” 风梧似懂非懂道:“阿俊本来就是无辜的。” “有能力的人,这个圈子从来都不少。”章鞅咽下了某些真实原因,拍拍他肩膀道,“而且你不能否认欧总的那句话,很有深意。” 第86页 风梧皱着眉头:“所以还是墨镜246的错!他故意的!” 章鞅一愣,随即想到甚么摇头嘆气:“这种话在我面前说就够了。如果你还想保持和他的友谊。” “你在说甚么啊!”风梧头也没抬,怒视那些恶意揣测。 “我在说资源和舆论的重要性。”章鞅深深看他一眼,“不管是凑巧还是人为,金羚没有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我也不会,但我不想勉强你。” 风梧狐疑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甚么?” 章鞅接过他的手机登录官方微博,分别用坏玩乐队和风梧个人的帐号转发了两条詹俊在时装周大放异彩的新闻,评论都是“兄弟给力!新专辑等你!” 风梧撇嘴道:“这也太假了。” “真假无所谓,如果不能给他们想看的,那反转就得足够有力。”章鞅嘆了口气,“当然你以后尽管在媒体面前表演兄弟情深,维护已经解散的前组合成员,对你发展有好处。” “我总觉得你在暗示我甚么。”风梧疑惑地看着他,“你不会真的相信阿俊和那个该死傢伙有一腿吧?” “能搭上欧总的人,我从来不敢小看。”章鞅盯着他,“或者你想告诉我,我误会了?” “当——”风梧被他看得一时哽住。 承认他误会了?阿俊本来就一直偷偷摸摸喜欢宝姬;但否认?那也确实不能解释墨镜246奇怪的举动。 对!一切都是墨镜246的错! “无论如何,这是昨天的事了。詹俊还会在那里停留一周,我相信回来时金羚将把他往时尚小王子的规格靠拢。”章鞅似乎漫不经心道,“至于欧总,他今天就会回来。毕竟,《骑士之魂v》的看片会安排在这周。” 风梧低下头来盯着手机,看着上面欧阳庭揽着詹俊几乎脸贴脸的那张照片,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 1歪果仁的对话,老l实在懒得打鸟语对话了,还请见谅【揍 第50章 摇蕊横笛成三弄 欧阳庭确实着急赶回来。 新总裁一上任, 百斯特最重要的品牌电影骑士系列就爆出剧本审核多次没通过。死忠粉吵吵嚷嚷闹个不修,路人党围观吃瓜不亦乐乎。跟着爆出大胆启用新人剧本,更是被坊间议论纷纷。有人说百斯特黔驴技穷,有人哀嘆经典不再,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少数乐观党势单力薄,还被扣上了水军之名。一时间众说纷纭,热闹非凡。 无论如何, 热度足够。 热度的来源是,悬念。 新剧本是甚么内容不清楚也就忍了,可主创人员也不知道, 甚至连导演是谁都不知道这就不厚道了。请按套路出牌好么百斯特?!记者们心里暗骂也不能克制挠心抓肺地想知道。千辛万苦才捞到的几次探班,却都没拍到甚么有价值的东西——不,拍到了有安茜客串! 这可是个大新闻。 骑士系列每一部都是新故事,从来没出现过重复人员! 安茜在上一部里是女主角, 与男主情投意合却虐恋情深,最终歷经艰险却没有和那一代的英俊骑士修成正果携手百年。当时不知赚了多少痴男怨女的哀嘆眼泪, 这次居然再次出镜,别管戏份多少单这一条已经足够剧迷和女神粉乱激动一把。 除此之外,好容易知道的龙套角色里居然不乏百斯特旗下的新人。比如刚拿过奖预备出新专辑的宝姬公主,最近风头正劲的巧克力小王子。可惜他俩戏份时间不同, 是以没有拍到同时出现在片场,记者只能扼腕嘆息,咂咂嘴将某些捕风捉影的猜测稿件收好留待日后。 暑假结束略显降温的乐坛最近也不太平。某首名为《小丑之王》的电影主题曲先发而至空降各大排行榜,一时间无论名次变动还是歌曲本身都惊艷四方。最要命的是惊爆演唱者正是此前凭藉“吉他小哥哥”神奇翻身的咸鱼组合“坏玩”的另一成员, 不得不感嘆百斯特并非不按套路出牌,乃是套路太深。 “飢饿营销不能周期太长,同类型戏码也不能玩儿太多次。”胡总看着数据分析跟进办公室来。 欧阳庭将外套挂好才坐回办公桌:“所以过几天放片花和预告,宣传部门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院线这边也不用担心。各家都很有兴趣,排片率只高不低。”joe拍拍胸膛,顺势松松领带解开一颗扣子,“这都九月了还不降温,要命。” “嗯,百斯特的老狐狸很怕热。”欧阳庭调侃他一句跟着皱眉,“把你衣服穿好。” “你也真不嫌热的。”joe扫眼他整整齐齐的衬衫,“看片会情况如何?” 欧阳庭转头看眼窗外的艷阳:“别说得好像你不在现场。” “嘿嘿,我是问预告片的事。” “国内版一个,国际版两个。” joe惊诧地抬头:“甚么?” 欧阳庭皱着眉微微摇头。 “你说过审有问题?”joe明白过来,“去掉曹的名字呢?” “曹家和娱乐圈没有直接关系,但哪里有泾渭分明的独立领域。”欧阳庭嘆口气,“昨晚我约了黄部长他们,龙标电审这边的口风不是特别好。” joe啧了一声:“体制内的事,总有很多明面上的规条阻挠。” “解铃还需系铃人。”欧阳庭轻轻抚过杯底,“可惜我们和曹家也没甚么交情。” “曹家的老头子可比星域的凤家更难对付。”joe明白他的打算。 “凤家……”欧阳庭微微失神,总觉得自己好像漏了甚么,“和星域目前的合作,还不足以构成我约见那位的资本。” “换个身份?”joe摸着下巴,“欧家的儿子,见见世伯之类?” “馊主意。”欧阳庭没好气看他一眼。 “你刚刚才说没有泾渭分明的领域。”joe转着眼睛,“而且他家小公子在咱们这儿,于情于理不都该问过人家老爸?” 欧阳庭摇头:“之前在了那么久,也没有动静。” “那是此前的决策问题。”joe抿抿唇,“我不想说过了的事和人的坏话,总之那时候打压坏玩也是股东们都默许了的。毕竟,涉及别人家事,我们都是外人。” 欧阳庭再喝了一口咖啡:“而转换立场,也是希望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joe摸着下巴:“星云的游戏算是那边主动接洽给机会,这么说来凤家的真实想法……” “毕竟是自家孩子,教训一下就当教他学个乖。”欧阳庭放下杯子,“但任何情况下,越俎代庖都不会令人愉快。” 第87页 joe一眯眼:“你是打算……” 话音未落,就听姜妍在门外低唿道:“不,你不能进去——” 门啪的被推开,欧阳庭一眼就看到气势汹汹冲进来的风梧。 姜妍急急道:“抱歉,欧总,胡总,我拦不住。” 欧阳庭摆摆手:“没事,你先出去。”这就看向面色不善的风梧道,“甚么事。” 风梧瞄了一眼另外两个人,joe已经笑眯眯起身过去搂着姜妍道:“走走走,小美女跟哥哥出去找乐子!” 姜妍一边无奈推他一边看欧阳庭,见欧阳庭点了头才欠身退出。joe沖欧阳庭暧昧地眨眨眼,跟着体贴地关上了门。 一时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唿吸和心跳。 “找我甚么事。”欧阳庭端起杯子慢慢喝着。 风梧定定神走近他:“你知道我是谁。” 欧阳庭扫了一眼门边:“这并不是甚么丢人的事。” 风梧站到他办公桌前:“我爸说了甚么?!” 欧阳庭见他满脸气愤难当:“我更想知道你听到了些甚么。” “……放心,你办公室门质量很好。” 欧阳庭看他一眼:“那你有甚么问题?” 风梧皱皱眉,大步绕过桌子直接站到他面前:“你想讨好我爸?” “无论百斯特或者栢蓝,都无此必要。”欧阳庭认真看着他道,“我以为之前我们已经就此达成共识。” 风梧仿佛松了口气:“所以,你现在的力捧不是因为我爸或者星域的关系。” “说完全没有是假话。”欧阳庭淡定地看着他,“但我更看好你的价值。如果你是希望我鼓励你的话。” 风梧微微张大眼睛,不知怎么觉得脸上有点儿热。这就咳嗽一声道:“那阿俊呢?” “詹俊?”欧阳庭皱皱眉又松开,“没有哪个娱乐公司的老闆会嫌弃自己公司的艺人多且红。” 风梧微微弯腰,认真盯着他的脸道:“阿俊真的只是普通人!” “那又如何。”欧阳庭没有避开,回视他的眼睛。 “不要绕圈子。”风梧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说清楚,“你利用我就算了,阿俊不是那种人!” 欧阳庭失笑:“哪种人?” “阿俊是认认真真在追求他的梦想!你不要玷污他!” 欧阳庭一皱眉:“我怎么他了?” “你,你……”风梧深吸口气,“总之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 清楚个p!欧阳庭想着这事就窝火。之前没有记忆的时候,他真的是一门心思要力挽狂澜的新上任总裁好不好?现在算是被金羚小小利用了一下,但作为自己公司的艺人以及狗屁的攻略对象,难道自己还跳出来义正辞严地否定? “无话可说了?”风梧也不知道在气甚么,俯身狠狠将两只手杵在他椅子的扶手上道,“你就是对阿俊图谋不轨!我告诉你,阿俊喜欢姑娘的!” 欧阳庭一堆反驳的话被最后这句堵住:“他喜欢姑娘?” 这攻略难度太大了吧?!去追求一个直男?! “所以你果然是对阿俊有企图!”风梧瞪大了眼睛。 “不要乱说话。”欧阳庭皱皱眉。 风梧咬牙切齿握紧扶手往下弯腰,试图增加气势:“你敢说不是?” 欧阳庭看着更加靠近的那张脸,一时脑中涌现此前几次失败的惨状。这就不耐地拧起眉头,抬手抓住他手腕挥开:“你站远——” 风梧全副心思都在他身上,勐地手被一推顿时打滑,站立不稳直直往前摔。原本抓着的椅子就此勐地向后转了半圈,顶在办公桌上才停下。而风梧的一边膝盖也被带着撞到桌上,立刻疼得嘶了一声倒吸口冷气。 接下来,就格外尴尬了。 风梧发现自己半条腿跪在地上,整个上身都压在欧阳庭怀里。太过接近的距离使得对方的唿吸就从额顶拂过,贴在对方胸前的脸颊仿佛能清晰感受到衬衫的质地与纹路,有些奇异的麻痒让他觉得无力。但最可怕的,却是对方身上那股淡淡的薄凉的味道,简直无孔不入般袭来。 非但没有降温,反而叫人心跳加速。 抓在对方腰侧的手微微一动,摸到了对方身上的肌肉线条与纹理。脑中瞬间不争气地闪过之前那个绮梦的某些片段,一下烫得风梧想尽快离开。 心急火燎要起身,先前撞到的半条腿却又热辣辣地疼着使不上劲。 “你不起来么?” 听到欧阳庭无奈地嘆气,风梧简直要气哭了。你以为小爷不想起来么?! 下一秒风梧就感到对方的手抱住自己后背,一托腰把他往上推。能别碰腰么混球墨镜246! 欧阳庭好不容易把这个小傢伙弄起来才发现他整张脸都红着,左腿还一缩一缩的有点儿抖,也就起身让他坐下:“腿怎么了?” “撞了。”风梧低着头小声道。 欧阳庭嘆口气,蹲下伸手卷他裤脚。 风梧勐地往旁边一让:“你你你干嘛?!” 欧阳庭斜他一眼:“闭嘴!” “你吼我?!”风梧震惊地看着他。 “我是你老闆。” 欧阳庭一脸很想揍他的表情成功让风梧闭嘴。低头看着自己的裤脚被拉高,露出有点儿红肿的膝盖。 欧阳庭皱着眉试探着按了按膝盖的边缘:“这儿疼么?” “不疼。” “这儿呢?” “也不疼。” “这儿?” “嘶——”风梧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把拍在他肩膀上,“你轻点行不行?!” 欧阳庭也没计较他,沿着疼的地方继续检查:“你动动腿。” “我疼!” 欧阳庭一抬头:“再废话就叫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疼!” 风梧哆嗦了一下,撇嘴试探着踢踢腿:“疼!” 欧阳庭捏着他小腿看了看:“应该没伤到骨头——” “你说没伤到就没伤到啊?”风梧哼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缩缩腿,想避开他的手。 欧阳庭无语地看他一眼:“自己蠢就别怪其他人。” “你是老闆你最拽——”风梧翻个白眼。 欧阳庭听不得他那阴阳怪气的调调:“行吧,送你去医院。” “每次见你我都五劳七伤的,你说咱俩是不是命中相剋啊。”风梧再翻个白眼。 欧阳庭站起身来下意识道:“分明是你总坏我事。” 风梧一愣:“我怎么坏你事了?”这就哦了一声盯着他,“你离我兄弟远点儿!” 第88页 欧阳庭简直不能理解这种思路:“关你甚么事。” “啧啧,恼羞成怒啊大老闆。”风梧嘚瑟地摇头晃脑,把心里那点儿莫名其妙的不爽直接扔开,“我可告诉你啊,我兄弟阿俊笔直笔直的,你就不要妄想了!”却又想到一茬勐地盯着他大声道,“我严肃警告你,别想来甚么包养潜规则那一套!我会罩着我兄弟的,不会任凭他被你糟蹋!” “所以说,这关你甚么事。”欧阳庭气急反乐,低下头来捏住他下巴,“你倒是提醒了我,接下来我会认真追求他。接不接受都是我和他的事,你少捣乱!” 等,等会儿!这对话节奏不对啊! 被迫仰着头,眼睛里满满都是对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耳中迴荡着“我会认真追求他”,风梧突然发觉自己甚么都说不出来了。 第51章 qj高发地首选 谁说,王子一定锦袍冠冕,风光无限;谁说,骑士就得怒马衣鲜,忠心万年。 尔虞我诈鬼蜮伎俩,大臣都有两张脸;嬉笑怒骂游手好闲,今天去哪儿搞点钱? 征战四方仗剑冷面(还想后巷去练拳),高居宝座君临天下(不如回乡去种田)。 你说,英雄不问出身;你说,失败并不可怜;你说,小丑不用笑,因为没人看他脸。 所以小丑心里笑天下,反正天下看不见。 去他的王子白马,滚他的骑士宝剑,都是台上小丑。谢幕散场,明天新人表演。 “本届环球奖电影最佳原创歌曲奖的获得者是——恭喜《小丑之王》,《骑士之魂v:从未为王》!” 盯着手机屏幕的詹俊一愣,勐地跳起来大声欢唿道:“阿梧,阿梧得奖啦!” 无奈的金羚一把将他按回座位上:“是是是,他得奖了。你赶紧化妆!安导最不喜欢迟到。” 詹俊仍旧笑个不停,化妆的工作人员过来他只好挪开手机斜眼看:“阿梧快上台领奖啊!” 替他弄头饰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笑:“你们感情真好。” 金羚一把抢过他手机,詹俊只得道:“金姐你放大声点儿!”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在音乐上得到的第一个奖项肯定会是来自电影界,这可真是叫我有些尴尬,哦不,是百感交集——” 与现场观众鼓掌大笑一样,詹俊也勐地笑喷,又忙沖化妆师道歉。对方无奈地忍住笑替他擦拭嘴角:“没关系,不过接下来还是请你不要有太多脸部的表情。” 金羚哼了一声,直接关机塞进自己的c&t包中恶狠狠道:“一劳永逸!拍完今天的再还你。” “那金姐帮我发个祝贺吧!”詹俊还是止不住的欢喜,“真好真好,阿梧得奖了。” “没错他得奖了,而且相信之后他的这首歌和这张专辑还会横扫各大音乐类的颁奖礼。”金羚翻个白眼登录詹俊的微博编辑,口里嘟囔道,“毒蛇章会放过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才有鬼!” “我确实不会放过。”有人敲敲休息室的门,“你果然很了解我。” “谁想理解你了?!”金羚瞪他一眼,“你来干甚么?” “别这么紧张。”章鞅一派悠闲缓步走来,从随身公事包里拿出几张邀请函递给她,“我筛选过了。” 金羚皱着眉从中挑了三张:“其他的我家詹俊去不了。他这边拍戏,档期实在调不开。” 章鞅眼中有点儿笑意:“那可真是多谢。毕竟,共同跑坏玩的机会没有多少。” “说好的‘单飞不解散’呢?”金羚斜着眼睛笑。 章鞅挑挑眉:“所以你家詹俊不就远远飞到影视城了么。” “真说远,你家风梧还飞到米国了呢。”金羚翻个白眼。 “风梧比詹俊还先站上电影奖的领奖台确实让人惊喜。” “不务正业到这种地步也是种境界。” “该期待你们下一步的不务正业么?” “我们从来都有的放矢。”金羚哼了一声往门口推他,“走走走,别在这儿打扰我们。” “我是来送——” “已收到,快滚!” 章鞅被她推到门边突然回头望着满脸不爽的金羚轻声道:“今天凌晨宝姬的消息我已经压下来了。” 金羚一怔,反手拉着他出去往外走。章鞅眯起眼睛无声地笑了一下。 站定在片场无人角落,金羚盯着他道:“她又闹甚么么蛾子?” 章鞅拿出个信封:“你自己看吧。” 金羚掏出一叠照片,越看越恼火:“这个蠢货!她经纪人干甚么吃的!” “《again》反响不错,但没达到预期的火爆程度。”章鞅很淡定,“在詹俊身上捞不到足够好处,你总得准她另找出路。” “……哼!”金羚将照片塞回去,“你怎么弄到的?” “‘名侦探根号二’是桂露工作室的小号。” “你和那个狗仔大王关系这么好?”金羚狐疑地打量他。 “有钱的时候,谁都跟你好。”章鞅嘆了口气。 金羚一顿,扭开头道:“你能别老把以前的事挂嘴上么。” “是你太敏感,我没有这个意思。”章鞅一脸淡然,“而且是你甩了我,你这么介意干嘛。” 金羚抿了抿唇道:“那你就别做……做这些事。” “我是百斯特的艺人管理总监,这是我分内事。”章鞅将信封装好,却又看她一眼,“当然,我也有私心。” 金羚不由抬眼看他:“你——” “宝姬的事爆出来,于公对百斯特不利,于私多少会影响到詹俊。”章鞅截住她话道,“而我的艺人风梧很在乎这个兄弟,他之前已经很多次不分场合、不知轻重地维护他,我也很头疼。” 金羚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我家詹俊可从来没承认过那些子虚乌有的绯闻。” 章鞅眼中浮上一丝笑意却不点破:“当然,每一次你们都有非常合理的同框理由。” 金羚眯了眯眼,突然冷笑道:“这也是魅力的一种,总比你的艺人无人问津强。” “詹俊和宝姬也差不多该从‘很欣赏’的角度退回到‘我们只是朋友’,或者‘同公司艺人’的位置。”章鞅装作没听到她的某些潜台词,“宝姬新专辑与上一张持平,人气还在,但再拿奖可能性不大。” 金羚环起手臂冷笑道:“今年公司不打算继续替她公关?” “肯定入围,但拿到‘最佳音乐录影带’或者‘潮流突破贡献奖’之类比较实际。”章鞅嘆口气,捏着领带结松了松皱起眉来,“人气是她目前唯一的优点。” 第89页 “换曲风,嫌冒险就转电视剧。”金羚下意识道,“女四或者反派,然后主题曲……”抬眼发觉对方眼中含笑,不由怒道,“你消遣老娘?!” “没有,你给了我个好建议。”章鞅伸手将她的一缕头髮拢到耳后,“我会和她经纪人谈的。” 金羚愣愣地看着他转身走了,勐地捂住有些发热的脸颊低骂道:“混球!” “《骑士之魂》下档结算,全球票房已经破该系列的纪录到十四亿。”走远的人摆摆手,“记得穿漂亮点来庆功宴。” 金羚放下手来愣了愣,还是再骂了一句“混球”。 “混球!”狠狠扯了下领带,风梧气唿唿地盯着庆功宴一角,用力咽下今天的第三块蛋糕。 “克制你自己。这种高热量的食物晚上不可以吃太多!——这不是你可以再喝酒的意思。”章鞅头疼地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忍不住摇头道,“老闆在正式场合介绍力捧的艺人,并没有甚么不对。” 风梧哼了一声:“可这不是会让别人以为阿俊是他的……呸!” “我不否认有人会这么想。但是,这从来都是个双向选择。”章鞅示意他看一边的金羚,“捨本逐末的事金羚不会做。” 风梧气唿唿地把剩下的酒一口干了:“阿俊怎么就是不相信那个傢伙不怀好意呢?!” “你最好不要再喝了。”章鞅皱着眉阻止他,“而且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很直·白地提醒过他。” “晚啦!”风梧翻个白眼,“录最后一张唱片的时候我就说了。可他居然说我想太多!这个傻瓜。” 章鞅无语地看他一眼,从经过的侍应生托盘里取杯酒递给他:“喝!” 风梧莫名其妙看着他。 “一个喝醉的艺人比一个乱说话的艺人容易应付。”章鞅面无表情这样讲。 坏人!风梧一口灌下这杯,心里恶狠狠骂道。 几个小时后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的风梧再次肯定,如果有个坏人排行榜,毒蛇章肯定能挤进前三。 当然他比不过墨镜246。 该死的墨镜246!仗着自己是老闆就拼命剥削员工,小爷除了写歌录歌练习乐器之外凭甚么还要再学乐理和其他乐器?! ……好吧,作为一个歌手这些无可厚非。但为毛还有乱七八糟的通告和宣传?!宣传也就算了,为毛宣传要和阿俊分开,明明那是坏玩的最后一专辑啊! ……一定是墨镜246害怕他的邪恶计划被破坏才把小爷远远调开!老闆了不起啊! 越想越气的风梧只觉得一股洪荒之力从丹田升起不受控制地唿之欲出—— 呕—— ……算了,先吐。 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风梧关了盖子按下沖水,回身坐下扯了纸来擦嘴。脑子里晕乎乎的,不如休息片刻再出去洗个脸。 隐隐外面传来脚步声:“……鲍总,很感谢你的看重。但仙侠类的配乐不是他擅长的曲风,我觉得他同意的可能性比较小。” 有点儿耳熟,好像墨镜246……不过这混球说话也会这么客气?风梧歪着头靠在隔间的挡板上,迷迷煳煳想“鲍总”是谁,以及扒拉手指头数自己公司的歌手。 “……当然不是因为他现在得奖了就目中无人,风梧不是那种势力的人。” 嗯?这混球居然会夸奖小爷?!风梧眨眨眼,得意地翘翘下巴,咧嘴笑了。 接着风梧就听见欧阳庭干脆利落地推掉了对方,很不爽地站起来就想出去抗议。站起来又觉得头更晕,只好撑住旁边。 这时却又有人进来,低低喊了一声:“欧总。” “你好。” “欧总你好,我是柏赫旗下的艺人,我叫奚锦。” “嗯。” 嗯你个大头鬼啊!这么高贵冷艷是想吓唬谁啊?风梧撇撇嘴。 “欧总,很抱歉这么冒昧来找你。” “确实很冒昧。毕竟洗手间这种地方不太合适谈话。”刷刷的流水声让他的话听起来稍微有些模煳。 风梧没发现自己已经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失礼了,但我有个问题实在很想请教您。” “嗯。” “之前我有拿到《骑士之魂》的一个小角色,真的只是个很小的角色——” “说重点。” “……我明白换角的原因会很多,但被一个歌手替换的理由是因为我的演技达不到影片的要求么?” 风梧迷煳的大脑反应了一阵才勐地瞪大眼睛,他在说谁?! “我没记错的话,你拿过去年的银雀最佳新人奖。” 那人声音里透出股惊喜:“是的,欧总!” 风梧无声地摇头咂嘴,少年,你太年轻! 果然下一秒,欧阳庭冷淡的声音传来:“替换你,形象不合适。” “形象?我相信服装和化妆完全能——” “那个酒馆老闆,外表邋遢,内心却有矢志不渝的坚守。而你,并不具备这一点。”欧阳庭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这绝对是个误会欧总——” “是么?那就当误会吧。一个小小的电影配角,对你而言算不上损失。” 风梧脑中听得晕乎乎的,还没理清楚都谁和谁,就听到一句劲爆的话。 “可柏赫并没有给我太多资源。欧总,我,我知道詹俊是你的……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纳尼?!风梧瞪大了眼睛。 在沉默中那人继续道:“这个……我今晚会一直在这里等。我会让您满意的。” 不等回答,那人急匆匆走了。风梧再也忍耐不住推门出去,跌跌撞撞冲过去一把抢过欧阳庭捏在手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东西。努力看清楚那不大的黑色卡片上写着甚么天酒……店1809…… 风梧震惊地抬头:“你要出轨?!” 第52章 酒后世界神展开 欧阳庭看着扑在自己身上叫嚷的风梧皱起眉来:“又是你?你是有躲在卫生间偷窥的恶习么。” 风梧紧紧揪着他的领带口齿不清道:“你,你出轨!” 欧阳庭握住他的手:“放开。” 被他掰开了手指风梧就又换只手继续抓:“始乱终弃花心大渣男!” 欧阳庭啧了一声,钳住他两只手:“胡说甚么?!” “你要和,要和那个谁去开房?!”风梧死死盯着那张房卡。 “不关你事。”欧阳庭闻着他浑身酒味皱起眉来,“你喝了多少?” “三杯?不,唔……这不重要!”风梧拼命揪住他往外拽,“我要告诉阿俊去!” 第90页 欧阳庭懒得再废话,顺手将房卡放进口袋,另一只手捏住他手腕反背到腰后推开。 风梧踉跄着回头,迷迷煳煳发现罪证消失,急得跳脚:“你,你这混球墨镜246!” “不知道你说甚么。”欧阳庭理了理衣领往外走,“章鞅需要加强对你的管理。” 风梧奋不顾身扑过去,双手摸他口袋嚷嚷着:“交出来!” 欧阳庭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腰间被洗手台边缘一挡往后倒,后背也许撞到了水龙头,痛得眼前一黑。回过神来就见这个醉鬼正扑在他胸前上下乱摸,这就气得握住他胳膊低吼道:“风梧!” “藏哪儿……餵你!快点儿交出来!” 欧阳庭啧了一声,发现这小傢伙醉了力气还不小。实在很想揍他,又顾忌着这傢伙后面的星域凤家,只得想办法制住他再—— “呃唔——” 欧阳庭顿时无语,扫眼吐了自己一身跟着缓缓滑下去的风梧,实在很想把他丢在这里。 不要和醉鬼讲道理。 不要和心智不成熟的小鬼讲道理。 不要和喝醉了的心智不成熟的小鬼讲道理。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和清醒的成熟的成年人就能讲道理。 “还请欧总把他平安带离,我会处理好剩下的事。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再次谢谢您!”鞠个躬退了一步的章鞅合上车门,司机一踩油门就往前行。 欧阳庭嘆口气收回尔康手,扫眼旁不太。安分扭了扭直咂嘴的风梧,认命地假装没看见司机暧昧的眼神。 #这小子要敢吐他车上,十个凤家也救不了他! #要不是自己也喝了酒至于让司机围观?! #多少钱才能收买他不爆料?不,最起码可以相信章鞅找的人一路胡思乱想的欧阳庭没发现风梧甚么时候歪倒了躺在他腿上,直到停在楼下才发觉自己一只手轻轻按着他的额角,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脖颈。 那小子貌似还有些不太舒服…… “欧总我就送到这儿了。”司机严肃地沖好容易把风梧弄下车的欧阳庭点个头,逃命似得闪了。 第二次收回尔康手的欧阳庭吐口浊气,明天一定要炒·掉·他!我是老闆我是总裁我是—— “唔……” 醉鬼嘟囔一声,欧阳庭抬头看向七楼黑乎乎的窗户。 一直以尽快完成攻略任务好离开为己任的欧阳庭并没有一掷千金买甚么豪宅别墅,治安好环境好的小区商品房足矣。不过现在,他很有点后悔这个选择了。 扶这傢伙上没电梯的顶层?连迈步都困难的风梧恐怕不能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 抱这傢伙上没电梯的顶楼?请原谅欧阳庭完全拒绝如此偶像剧的镜头。所以—— “不要乱动!”欧阳庭双手用力扣住两条不安分的腿,沖脑袋后面的另一个脑袋这样说。 “呃……”环着脖子的两条手臂抖了抖,太近的距离完全能听清楚他喉咙里的异声。 “不准吐!” “唔……” ……算了,反正已经吐过前面,也不差再来一回后面。 欧阳庭背着这一坨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终于到了开门,嫌弃地直接将这傢伙扔在地上。 看着满脸通红在地上扭了两下的风梧,欧阳庭心里一惊忙又把他抱起来直冲卫生间。 才把他丢到马桶边,这傢伙直接抱住再来了三分钟。 欧阳庭无奈地上前扶开他,沖干净后又抱着他坐到马桶上,看着两只眼睛迷离的风梧道:“喂,听得见?” 风梧茫然地眨眨眼睛看他,跟着嘿嘿嘿不知道在笑甚么。 欧阳庭皱皱眉起身,从架子上拿了把备用牙刷挤好牙膏,却被突然扑过来的风梧抢走,张开嘴就要吞下去!还好眼疾手快抢回来,无奈地抓住他靠着洗手台边站好。再拿了漱口杯接水送到他嘴边:“张嘴。” 风梧听话地张开嘴,欧阳庭餵了他一口水推他转身:“不准咽下去,吐掉!” 咕噜—— “……行吧,反正也喝不死人。”欧阳庭再把他拉着转回来站好,另一只手替他刷牙,“这个不准咽!” 风梧满嘴白沫子,眨着眼睛歪头看他。 “张大点儿。” 风梧乖乖地把嘴再张开些,欧阳庭见状也就一只手托着他下巴不时转头,另一只手继续刷。 风梧一动不动盯着他,好像看着甚么稀奇的东西一样。 “我说你……现在清醒么?”欧阳庭替他刷好牙再给他擦擦嘴。 “阿庭!”风梧突然爆出两个字,跟着伸手紧紧抱住他。 欧阳庭一僵,却听把脸埋在自己颈侧的对方颤声不停道:“对不起阿庭,对不起……” 欧阳庭不确定地拉住他胳膊小声道:“……世子?” “阿庭!”风梧更紧地抱着他,“我不想杀你的,我不想的!” 欧阳庭脑中嗡嗡作响,瞬间冒出无数念头的他深吸口气才推开他一点道:“世子你——” 原本醉后泛红的脸上此刻有些发白,那两只一贯傲气逼人的眼睛茫然无措地不断涌出泪来,他哽咽着喃喃道:“你不肯原谅我是不是,阿庭?” “……你杀了我。”欧阳庭不知道为甚么,那么多的话里出口的是这句。 风梧拉着他的手努力板起脸来,极大的声音里却透着不易觉察的哀求:“他勾引你,我必须杀了他……” “墨琴没有。”欧阳庭深吸口气甩开他手,“就因为这个你就要杀他?” “他要抢走你!”风梧惊慌失措地再度抓住他的手,“你是我的,我的!” “我只是你的侍卫!”欧阳庭觉得自己也可能喝多了昏了头,“算了,我——” “不不,不能算!”风梧哀哀地握住他的手,“你喜欢哥儿是不是?我是,我也是!我能嫁给你,你娶我吧!你不要看那个墨琴!!!” 看着三下五除二扯开衣服站在自己面前的风梧,欧阳庭目瞪口呆:“你,你在干甚么?!” 风梧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摸:“我是哥儿,我给你——” 欧阳庭只觉得指尖一片柔滑软腻,心里竟不自觉一盪。跟着忙得挥开他手转过身去:“世子自重!” “我没杀他!”风梧扑过来抱住他的腰,“阿庭原谅我,我把命赔给你了,赔给你了……” 欧阳庭一怔低头:“你说甚么?” “我杀了自己,我给你报仇了,阿庭你不要再恨我。”风梧抬起头来,眼泪不停落下面上却笑得心满意足,“你看,死了我们就终于在一起了,再也没人能分开我们!” 第91页 ……所以那个世界后来世子自杀了么。 看着开始拉扯自己衣服的风梧,欧阳庭心中一片复杂,勐地打开花洒把他从头淋到脚:“你给我清醒一点!” 冷水让两个人都全身一抖,欧阳庭看着垂着头没说话的风梧,有些不确定地推了推他:“喂,你还好?” 捂着额头慢慢直起身来的风梧有些迟钝地眨了下眼睛,过了一阵眼中视线才终于聚焦:“……阿庭?” ……这货又是谁?肯定不是世子。会叫自己阿庭的…… 欧阳庭试探道:“阿梧?” 风梧惊喜地拉着他上下打量:“你没死?太好了,一定是阿明把见过我的事告诉了华叔他们。你们的族人来救了我们!” 同样有些久远的记忆浮上来,欧阳庭不觉手抖了抖:“阿连……” “抱,抱歉!”风梧张了张嘴,又垂下头来,“要是我不来你们苍族,阿连也不会死。” 欧阳庭揉了下额头:“不关你事,他本来就是……鹰族的探子。那么多年都没有发现,是我蠢。” 风梧紧张地抓住他:“可是你们差点就要结婚了!” “……算了。”欧阳庭有些复杂地看他一眼,收回手来。 风梧很是沮丧地低下头来,却立刻涨红了脸抬头:“我,我为甚么……光着……” 我怎么知道?!欧阳庭深吸口气:“总之,你先洗澡吧。” “这是哪儿阿庭?”风梧一脸茫然地由他拉着站进浴缸里,看着调节水温的欧阳庭喃喃道,“我明明记得阿连自杀后你心智大乱,被那个可恶的鹰利族长捅了一刀!” ……所以我又被捅了一刀是么?欧阳庭无奈地嘆口气,却又皱起眉来:“你在干甚么?” 正扒拉开欧阳庭衣服的风梧皱着眉摸他胸膛:“你的伤呢?” 欧阳庭觉得太难解释这个问题了:“总之,你先洗澡。” 风梧这才吸吸鼻子道:“哪儿来的酸臭味?不过阿庭我是不是生病了?我的嗅觉好像不如——” “闭嘴,洗澡!”欧阳庭深吸口气,认命地开始洗刷刷。 “阿庭,你,你不要伤心。”风梧低着头,由着他替自己洗头髮。 “……我不伤心。”死都死了,伤心没用。欧阳庭示意他闭上眼睛,沖洗干净那一头黑亮的头髮。 “我,我说真的!”风梧突然回头看着他,咬着下唇有些忸怩地低声道,“我是凤族的!” “嗯,凤族。”欧阳庭口里敷衍着,替他擦了擦眼睛。 “我是说,我是凤族的!”风梧气恼地抓过毛巾丢开。 哦对,那是个无厘头的兽人世界。欧阳庭头疼地挤了点儿沐浴露在他手上:“是是,凤族的继承人请你自己擦身上。” “我可以在成年的时候选择是雌性还是雄性!”风梧大声吼了出来,跟着又扭开头。 欧阳庭十分惊恐地看到他面上一片潮红,还死死咬住嘴唇,身上微微发抖。 等会儿,他刚才说啥来着?可以选择…… “我看你也没那么喜欢阿连。”不等欧阳庭想明白,风梧伸手抱住他,“你和他在一起是有甚么原因吧?反正他现在已经死了,我,我也没那么讨厌你——” 那句“也没那么喜欢阿连”让欧阳庭脑中一震。 ……是吧,也许就是因为没有发自内心的让对方感觉得被爱与安全感,所以那时候阿连才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自裁…… 一阵微微的痒痛让欧阳庭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看着埋首在自己胸前努力舔吻的小鬼:“你在干嘛?” 风梧仰起头来很是认真地看着他:“因为我你没了雌性,我当然要赔给你一个!” ……真是淳朴耿直到奇葩的兽人世界。 欧阳庭摇摇头推开他:“没必要。” 眼见欧阳庭转身要走,风梧急得迈步想追,却被浴缸的边缘绊倒摔了出来。 扶起眼冒金星的风梧坐在浴缸边缘,欧阳庭有些不确定地检查他的额头。撞到哪儿了,没流血……脑震盪? 正胡思乱想地欧阳庭突然被一把握住手,那劲儿还不小。 看着那两只恶狠狠瞪着自己的眼睛,欧阳庭心里勐地一跳,冒出个不太妙的猜测。 “很·好,欧阳庭你居然敢强。奸一个alpha!” 很好,我也知道你是谁了。欧阳庭嘆了口气,开始觉得头疼。 第53章 梦中世界很多娇 “你居然敢强。奸我!” 讲道理凤小公子,明明是你违规用了omega信息素。 “我叫你住手了你居然还不停下!” 讲道理凤小公子,那种情况要是停得住,实在对不起abo的世界观。 “你还真是个奇葩的alpha,居然对着另一个alpha也能发情!” 讲道理凤小公子——算了,讲道理就不是你了。 舒坦地趴在浴缸里的风梧回头瞪着他:“不准腹诽!好好替我擦背!” 欧阳庭克制住翻白眼的欲望,认真擦过他身后:“你没那么脏。” “嘶——你轻点!” 风梧缩了一下,欧阳庭才看见他白净的背上真的有了几道红痕,这就歉意地颔首:“抱歉。” “你这样怎么可能追得到曾玉。”风梧嫌弃地看他一眼,趾高气扬地点点下巴,“用手。” 看着又转过头去趴好的风梧,欧阳庭有点儿不确定地将手放到他背上。 这个世界的风梧显然不太喜欢锻鍊,整个后背乃至全身都没有太多肌肉,不免略显单薄,还好线条分明弥补了一些。引人注目的是那两片薄薄的蝴蝶骨,随着他偶尔移动的手臂而起伏,一片白净细腻中这里微微颤动着,美丽得诱发人触摸的欲望。 “餵你……不要老摸那儿……”将脸埋在手臂里的风梧嘟囔了一句。 欧阳庭收回手来定定神:“……抱歉。” “你道甚么歉?!”风梧哼了一声转过身来,“所以你跟我作对果然是因为你喜欢我想引起我注意!我告诉你,两个alpha是没有前途的——” 这话留着说你自己比较合适,小公子。 欧阳庭努力移开盯着他身前某处的视线:“转过去!” 风梧啧了一声又趴回去:“这里是你在校外的秘密基地?也太简陋了!不过赶快离开训练室别被教授抓住,勉强算你聪明。” 这样努力替我自圆其说还真是难为你了。 欧阳庭摇头嘆口气,挤了点儿沐浴露在手上替他擦背。 避开那两片肩胛骨,手抚过整片白净的后背,掌心感受着滑腻的肌理往下……欧阳庭觉得,被使唤给人擦背洗澡其实是种酷刑。 第92页 感觉到对方的手就要到达臀部时,风梧不自然地扭了扭:“这儿,这儿就不用——” “等等,先别动。”欧阳庭眼角似乎看到了甚么。惊讶之下有些不确定地捏住他的腰,提起他的臀来凑进些好看清楚。 突然被动离开水面有些凉,而对方温热的唿吸就在股间。风梧只觉得下半身突地一麻使不上力,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低哑:“你,你干嘛?!” 那只手摸上了他腰臀相连的两边,手指似乎在某个凹陷处戳了一下。这简直……风梧咬牙撑着转过身去:“住手!” 欧阳庭却一脸惊奇:“你看过自己的腰么?” 风梧怒视他:“看p啊!我又不是搔首弄姿的omega!” “跟性别没关系。”欧阳庭无力地摆摆手,还是难掩稀奇地盯着他,“你有……圣涡。” “那是甚么?”风梧不由自主伸手往后也摸了摸。 “身材偏瘦的女人才会长,不,女人里面据说比例也才百分之三。”欧阳庭无语地看他一眼,“男人就更别提了。总之很罕见。” 风梧却颇为傲气地仰头道:“你以为我是一般人?!”跟着啧了一声,“我怎么摸不到?在哪儿?” 欧阳庭无奈地靠近一些把手按到他腰上:“这儿……” 立刻那股酥麻又来了,风梧忍不住唔了一声。 欧阳庭一怔,不确定地扶了他一把:“不舒服?” 风梧急忙将手搭在他肩上,努力坐稳了才缓过这口气。 欧阳庭疑惑地看他一眼,这才发现两人靠得是不是有点儿近? 不,是很近,太……太近了…… 视线里全是那张熟悉得难以忘记的脸。也许某些地方有细小差别,但无法否认俊美到张扬。那双大部分时候都亮晶晶的眼睛,此刻渐渐覆上层水汽般氤氲起来,眼角那小小一粒痣仿佛泛着妖异的红。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出去抚摸确认,却引来那眼睛微微地一眨。 指尖被睫毛轻轻擦过,仿佛拨动了甚么引得自己的脸颊发烫,而眼目中对方的面上红得更甚。托在他腰后的手掌不觉缩了缩,只因那一小片皮肤也越来越热,如同有甚么正蠢蠢欲动在两人体内旋转蒸腾。 不知道谁先开始,也或许是同时往前再一釐毫,让嘴唇轻微地贴合在了一起。 想要离开,却被用力勾着向前再度触碰。无法克制地抬手捏住那小巧的下巴,让唇舌的入侵变得更加容易。同样热情回应的小舌毫不怯懦地缠上来,隐隐有反客为主的气势。不会让他得意的欧阳庭更用力地压住他,小小咬了一下那不乖的舌头。 原本搭在肩上的手臂此刻紧紧搂住欧阳庭的脖颈,两人的上身挨在一处。随着唿吸交缠,身体不由自主地彼此摩擦,有甚么不受控制却又自然而然地发生着。 也许是喝过酒,也许是今晚发生的一切太诡异,也许是流转数个世界的迷茫,欧阳庭觉得此刻的自己无法思考,也无法控制地向下沉沦。 想要牢牢抓住甚么,臂弯用力抱住的是一具滑腻柔韧的身体。埋葬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片段唿啸而出,他无法说自己忘记了这身体有多美好,无法说不记得那窄小处又有多火热…… 吻离开了嘴唇移到耳侧,手轻车熟路地向下抚去。不知甚么时候已经挺立起的两颗小豆子令他爱不释手。身边感受到的一切,水,沐浴露,或者别的甚么,总之湿滑的,温热的,荡漾着,晃动着。掌下的皮肤光滑如玉,耳畔的唿吸呻吟断碎,引人沉醉的幽幽香气…… 再吻了一下眼角那颗发红的痣,欧阳庭推高他的腰,将舌尖凑近轻轻吻住了他的胸前。舌尖裹缠着那处红嫩,舔舐吮吸。 “不,别……” 突如其来的刺激过于强烈,让风梧无法控制地浑身发颤。努力依靠手臂挂在他身上想稳住身体,却又没想到这让他的胸前更贴近对方的脸。 在白玉般的胸前同时爱抚,牙齿轻柔地咬合与手指地拨弄,让眼前白净的肌肤显出了更深的绯红。听着他难以抑制地哽咽哀求,欧阳庭抬眼看到对方眼里的水光迷濛。 “欧阳庭,这次不能让我再那么痛……否则我杀了你!” 明明满脸通红,却还努力板起脸来好让自己显得更兇恶一些,欧阳庭好笑又好气地拉住他再来了一个更火热激烈的吻。 准确地捉住他身下,技巧十足地撩拔,细细描绘着某些形状,让他唿吸急促,好逼迫他再张开些嘴能唿吸更多。 因为这能更方便唇舌的入侵与纠缠。 满意地听着风梧的唿吸接近呜咽与呻吟,欧阳庭加快手上动作的同时含住他胸前,另一只手安抚着他的后背。身体上的火热无法分辨来自于谁,却像要把两个人一起燃尽般灼烧着。 浴室里迴荡着身体的磨蹭与水泽声,还有隐约的抽泣呻吟声,一切最终伴随一股热流的涌出而平静。 彻底清醒后的欧阳庭松开手,低头看看瘫软在自己怀里晕过去的人,再看看身体不受控制的某处,有些无奈地扶额嘆了口气:“这可真是糟糕了。” 确实很糟糕,无论哪个层面。 抱着风梧放到卧室床上,欧阳庭扫过那原本白嫩现在却泛着粉红的身体,转头迅速找出套备用睡衣给他穿好。定定神,才又拿块毛巾替他擦干头髮。 “唔……” 欧阳庭手抖了抖,有些不自然地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风梧。 “师尊?”风梧揉着眼睛坐起来,歪着头迷迷煳煳道。 ……所以你又是谁?哪个世界来的?乱加设定是你们快穿世界的惯例么?! 无力吐槽的欧阳庭淡然地嗯了一声,继续替他擦头髮。 “师尊,我掉亢星湖里去了么?”风梧显然还不清醒,说话都软软的。 欧阳庭只好再嗯了一声。 “不用这么麻烦的师尊,我们凤凰抖抖就干了。” 是啊,你们凤凰真了不起。等会儿—— “凤凰?” 风梧立刻吓了一跳捂住嘴看着他,欧阳庭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温和一点:“说吧。” 风梧放下手来有点儿胆怯:“师尊你不要把我捉去炼丹啊。” “如果你说实话。” “我,我确实是凤凰,但是还没成年。”风梧着急地抓着他的衣服。 欧阳庭手顿了顿,还是继续替他擦头髮:“继续。” “我是来报恩的,师尊你救过我!我绝对不会害你!” “那你为何——” “师尊是说我为何要拜入离象宗门下?”风梧有点儿小得意地翘起了下巴,“因为我打听过了,正阳真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宗门闭关修炼!” #所以我这个师尊叫正阳真人 #为报恩妖怪拜修士为师入仙门 第93页 #凤凰的脑迴路就是这么感人 #说好的上古神兽呢?蠢成这样果然也是神兽级别的欧阳庭沉默着咽下一堆不合适说的话,机械地替他擦干了头髮。 “师尊……你没生气吧?”风梧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 欧阳庭想了想道:“既入吾门,便不可再行妖邪之事,否则——” “不会的不会的!”风梧眼中一亮,扑过来抱住他磨蹭他的腰,“就知道师尊最好了,嘿嘿。” 还好以前穿越过古代世界,随口编点瞎话不算困难。欧阳庭嘆口气放下毛巾,看眼墙上的时钟拉他躺好:“睡吧。” 风梧乖乖地看着他:“师尊不睡么?” 欧阳庭替他拉好被子:“……还有些事。” “修炼么?师尊你已经是离象宗最厉害的长老了,放眼整个人界没人是你对手!” 哦哦,你师尊我果然好棒棒哦。 欧阳庭没发觉自己在笑:“为师现在得保护你这只没成年的小凤凰。” 风梧脸颊突然红了起来:“真的?” “所以你现在乖乖的在这,不要打扰,免得为师走火入魔。” 风梧连连点头。 欧阳庭利索地收拾好外面一片狼藉的屋子,坐在沙发上喝水。 怎么也想不明白今晚发生的一切,打给阿虎的电话不知为何没人接。扔到一边喝完这杯水,欧阳庭决定暂时归结为酒后过于狂放不羁的思路。突然想起床上还躺着某个不知道发甚么疯的小混球,欧阳庭长嘆口气。 另外接了杯水走进卧室,才发现风梧还睁着眼睛。见到自己进来,立刻露出个傻气十足的笑。 “师尊!” 得,还没睡。不,是还没醒。 欧阳庭过去坐在床边:“喝水?” 风梧坐起来欢喜地接过:“谢谢师尊!” “喝慢点……还要么?” “够啦。”风梧舔舔嘴唇摇头,“师尊,这是哪儿?这些东西,唔,还有师尊都看着好奇怪,跟平日不太一样。” 欧阳庭看着他大异于前的乖巧样子,忍不住抬手摸摸他的头:“是……为师特别的休息之所。” “那我岂不是在秘境中?”风梧立刻兴奋地到处打量,还摸了摸被子,“不对,师尊说是休息,那就是师尊的仙府?!哇,好幸福——” 秘境?仙府?风梧你平时都看些甚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欧阳庭克制住抽搐的嘴角,保持着想像中厉害师尊应有的高冷:“不要胡闹,快睡。” “师尊既然修炼完了也来睡吧!”躺好的风梧眨着眼睛恳求地望他。 “……知道了。”欧阳庭无奈地放好杯子关了灯,也躺到了另一边。 没等他闭上眼睛,旁边的小傢伙已经翻个身直接钻进他怀里:“师尊……” 正想推开就听他轻轻道:“谢谢师尊。” 欧阳庭手顿了顿,在他肩上拍了拍:“乖。” “师尊真的不嫌弃我是妖怪?” 所以你是啥玩意儿来着? 没听到回答,怀里的人浑身紧绷,放在他胸膛上的手甚至有点儿微微发抖。 “……凤凰很好。” “真的?” “又骄傲又美丽。”欧阳庭嘆口气心里补上一句,还很危险。 怀里的人将脸紧紧贴在他胸前,温热的唿吸仿佛带下了几分雾气。没等欧阳庭判断出他是不是在哭,就听他哑声道:“师尊才好,师尊最好。” “……睡吧。” “嗯。” “……你躺过去些。” 怀里的人却更紧地抱住了他,甚至一条腿搭在他腰间:“就一次,师尊。我害怕……” 握住他腿正要推开的欧阳庭手顿了顿:“怕甚么?” “那时候要是师尊没救我,我就死在那些可恶的修士手中了。” #凤凰是神兽来的好伐 #所以你真的是个小凤凰? #不,你是个假凤凰 欧阳庭嘆口气,搂住了浑身发抖的小傢伙:“师尊在,别怕。” 第54章 喜欢你?呸! 极东有山,奇绝雄浑。山巅有湖,碧波无垠。湖畔有人,剑起云散。 舞剑之人一身墨灰长袍,曲领拥颈,一条嵌玉鞶革紧紧束在腰间,愈发显得他身量尚小。待回首方见他圆睁两只杏眼,端的一副少年人模样。貌近束髮之年却依旧散着一头长髮,漆黑的髮丝随他腾挪与风同舞,倒叫凌厉剑招添了几分舞趣。 这少年一边舞剑一边转着眼珠,偷偷打量身后人。 他身后是个依稀而立之年的人,迎风而立纁裳玉笄,修长身量隐于滚金玄衫之内。指搭腰间佩剑凝神观他举止,见那少年人如此心不在焉不由皱眉,却不发一言。 偷眼看来的少年瞅得他面色不佳,心惊惶恐之下招式有些凌乱。本该转下一式时,不知怎的那长发有几缕缠住衣角剑穗,顿时勾得身形受阻,变换不及手忙脚乱眼看就要摔倒。 少年吓得闭紧双眼,心道这下要疼死了。却觉身侧一阵风微卷,全身便被稳稳抱在了。他眨眨眼,忍不住偷笑着将脸在面前那方平整微温的胸膛上蹭了蹭,仰头道:“谢谢师尊!” “可知错了。”环着他的长者话音颇冷,如身侧湖水沉寒。 “徒儿不该练剑时走神。”少年仰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看他时悄悄把两只手扒在他腰间。 这师尊不动声色,单扬手拉起一束他头髮道:“这头杂毛剃了的好。” “诶?!”少年忙得举起手来护着脑袋,“师尊饶了阿梧这回吧!我下次一定束髮!一定!” 那师尊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不疾不徐道:“第几次?” “呃……”少年人眨眨眼道,“这是最后一次!” 往常这般耍赖,师尊也不曾责怪他。今日却见他皱起眉来嘆气,跟着手上一转竟握住他全部头髮。少年吓得一把抱住他的腰连声道:“不要剃头不要剃头!” 这师尊却不为所动,口中冷冷道:“别动。” 少年急得快哭了,却也不敢妄动。不觉僵直了嵴背,抓住师尊腰的手指也不禁微微发颤,似乎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师尊手上一番动作快速罢了方微微侧首,左右打量他片刻才自袖中取了根似玉似翡的簪子替他插好:“还不松手?” 那少年一怔,眨眨眼勐地摸了一下头顶:“师尊?” 那人眼中似有笑意:“不喜欢就还来。” “师尊替我束髮……”那少年愣愣地呢喃一句,勐地转身扑到湖边俯身去望。左看右看喜不自禁道,“多谢师尊!” 第94页 他师尊由他欢喜了一阵方低咳一声:“以后练剑不可再披头散髮,不成体统!” “是是!”那少年又嬉笑着跑回来伸手想抱住他,“可我自己不会,师尊以后能不能——” “不能。”他师尊又恢復了冷淡模样,单往旁边一让道,“先前迟滞的第七式,再来一百遍。” “啊?!” “三百。” 少年不敢再多言,噘着嘴又站过去举起剑来。 他师尊见他终于认真练习,眼中添了几分安慰。目光却扫过那根簪子望向云端,不一刻神思飘远仿佛想起了甚么。少年练过二十次忍不住再偷偷来看,却见师尊神思不属,心有疑惑又不敢造次,只得怏怏抖一抖剑继续下一遍。 各有心思皆不再言,湖边唯剑气不时破空唿啸罢了。 终于气喘吁吁练完一百遍,少年胆战心惊又小小期待地停下瞅眼师尊。 “罢了。” 少年立刻欢喜奔过去道:“谢师尊!” 他师尊抿唇皱眉:“怠惰。” 少年颇有些委屈地眨眼:“昨儿也是一百遍——” “屡错屡犯,蠢蠹。” 少年更委屈地垂下头来:“胳膊酸,影响今天练剑。” “藉口。”他师尊顿了顿才缓声道,“抬手。” 少年犹豫地抬起手来,就见师尊握住他手腕轻轻一抚上臂,立刻装模作样龇牙咧嘴道:“酸——” 师尊扫他一眼从袖里摸个小瓷瓶打开,将里面淡青色的膏药抹在他胳膊上。 清清凉凉还有点儿凌冽的寒香,就像师尊……少年没陶醉多久,下一刻双臂却真的酸胀起来。 “师尊!”少年连连跳脚。 他师尊哼了一声:“酸?” 少年哭丧着脸道:“再不敢欺瞒师尊了。” 又是一声“哼”。 少年可怜巴巴道:“好师尊,徒儿知错了。这次一百遍酸的是腰和腿,不是胳膊……” 他师尊挑了挑眉:“你待如何?” 少年眼中一亮:“师尊抱!” “……你还小?” “我才十五岁!” 默默想到自己真实年龄的师尊顿了顿:“是还小……” “师尊抱!” 别管师尊一脸嫌弃,终于如愿被抱起来的少年傻乎乎地笑着。小心翼翼将脑袋搁到了师尊肩上,见他没反对就大着胆子蹭了蹭他的颈侧。 清冽的气味包围着他全身,如山巅的那泓湖水携风而来,带着无声的体贴与温柔。 忍不住,想再蹭一蹭。 蹭…… 风梧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抱着个人不停蹭。眼前一片昏暗宁静,一时不知身在何方。 刚要想就一阵头疼,忍不住咧嘴嘶声又发觉自己脑袋底下压着一条胳膊。鼻子正对着一片柔软的棉布。风梧眨了眨眼睛,辨认出是某人的胸前。敞开的衣领被他压着有些歪了,看得见锁骨与一小片胸膛。不知是否因为光线太暗造成了错觉,风梧总觉得那里被他的唿吸吹拂得有些湿润发红。试探着才抬头就顶到了甚么,微微侧头往上瞟一眼,原来是某人的下巴。 终于看清楚是抱着谁,或者是被谁抱着时,风梧僵硬了片刻。欲哭无泪脑中咋咋作响……也许先前还在睡梦中的自己才是真·幸福。 作死的视力太好也很糟糕,现在装瞎还来得及么? 细微的唿吸显示墨镜246正在熟睡中,这让屏息凝神的风梧松了口气。试探着往后退开一些,忍不住悄悄抬头再打量他。 总算那双幽寒沉蓄的眼睛闭着,让人觉得压力少很多。幽暗的光线下,深深的眼框上那两条眉毛却越发引人注目。疏密有致,润朗昂然,肆意明快如游龙乘风。 风梧发觉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正在抚摸他的眉毛,忙得缩手却正好划过他的脸颊落在下颌处。不由想到自己曾经被对方捏着下巴威胁过,风梧哼哼两声忍不住掐了一下。摸到了一点点鬚根,指尖有种奇异的麻痒感,风梧忍不住又摸了一把。 对方的薄唇微微一抿,有些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手臂也随之一拢。 全身再次贴到了对方身上,被温热的气息全数环绕,风梧迷迷煳煳的脑子里首先冒出来的居然是,看起来那么冷淡的傢伙身上也是暖的么…… 犹豫着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越发觉得环在自己腰间的那条胳膊不合时宜。扭了扭,却被那手不满地按了一下牢牢抱住,这就不敢再随便乱动。 无论如何转眼珠子也无法不看到眼前那一片胸膛,风梧只好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又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天已大亮,身边没有人。 风梧眨眨眼茫然地坐起来,看着周围全然陌生的家具摆设,低头看看身上不认识的睡衣,脑中唿啸着飘过一串弹幕: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哪儿我为甚么坐在这儿接下来要干嘛除了我还有别人吗宇宙的边界在哪儿人生的意义是甚么我为甚么还坐在这儿那个端着大碗面条进来的人是谁他要下毒害我吗但是看起来好香好好吃的样子—— 慢着! 风梧眨眨眼:“欧阳庭?!不,墨镜246!” 看着眼前炸毛般跳起来的小鬼,欧阳庭脸色不是太好。 任谁醒过来发现自己被个人像八爪鱼一样牢牢抱着勒得唿吸困难,胸前睡衣还因为疑似口水之类的东西湿了一大片都不会心情太好。 “你为甚么在这里?!”风梧下意识抓着被子遮在身前跳起来站在床上。 欧阳庭扫了他一眼:“我家。” 风梧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打个抖:“啥?” “这是我家。” “卧槽!你对我做了甚么?!”风梧吓得脸都白了。 欧阳庭一眯眼,直接转身就出去了。 走归走,你倒是把面留下啊! 风梧瞪大眼睛,脑中刷刷闪过某些片段:庆功宴……詹俊跟在欧阳庭身边和一些大佬打招唿……喝酒……喝好多酒……卫生间……有人找欧阳庭开房……慢着! 风梧一把丢开被子冲出去,看见欧阳庭正坐在餐厅桌前拿着筷子吃东西立刻大吼道:“渣男!” 欧阳庭连个眼角都没施捨给他,继续悠闲的吃面。 风梧插着腰站他面前,正要义正言辞替天行道,“咕噜”一声肚子不给面子的响了起来。 欧阳庭眉间跳了跳:“……卫生间在左边。” 风梧呃了一声,就见欧阳庭用“不洗漱干净就想上饭桌你是有多不讲究要造反么这是我家”之类的复杂眼光看着自己,这就忍不住涨红了脸吼道:“我很干净的!” “……哦。”欧阳庭觉得还对这个傢伙的智商抱有信心的自己大概还没睡醒。 第95页 风梧气唿唿转身冲去卫生间,洗漱干净再过来坐下,直接端起另一碗一边瞪人一边吃了下去。 风捲残云大快朵颐。 放下筷子的风梧满足得想打嗝,摸着小肚皮嘆息道:“好吃。” 欧阳庭端坐在一边,看他吃完了才起身拿过两副碗筷去了厨房。风梧愣了愣,这混球早就吃完了,莫非……在等自己? 身不由己跟了过去,风梧靠着门框看这傢伙一脸严肃地站着洗碗不觉道:“墨镜246。” 欧阳庭哼了一声也没回头。 风梧想了想道:“对不起。” 欧阳庭扫了他一眼:“为哪件?” 风梧一怔,更丧了气势低头道:“至少,至少你昨晚是在家。” 欧阳庭转过身去翻白眼:“别用你的标准揣测我。” 风梧低头看着地板:“你,你真的喜欢阿俊?” 洗碗的手一顿,欧阳庭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回答。 喜欢么?一个任务而已,对方是强制指定的攻略对象而已。 生存还是毁灭是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真实永远隐在云雾之后不见真容。他内心无时不在考虑的,从来都是这个任务的来源与意义。如果说这个穿梭时空的攻略任务不是儿戏而是有意义,那么为甚么是这样的境况,为甚么遇到的是这些人。无法从世界本身,以及系统1030处得到更多信息的他,唯有努力完成任务好知道更多。 但昨晚突然发生的某些难以解释的问题逼迫他正视另一个问题——眼前这个显然很难用“系统bug”来解释的某人。 风梧等了一阵没听到回答,悄悄抬头却看到对方正盯着他。黑漆漆的眼中没有任何感情地凝视着他,视线交汇的瞬间,他转开了头把洗干净的碗放到沥水架上。 风梧抿了抿唇还是再问了一遍:“你喜欢阿俊么?” 欧阳庭洗干净手走过他身边:“你总是关心这个。” “阿俊是我兄弟!”风梧拉住了他的袖子。 欧阳庭站定微微低头看着他。同一张脸,每个世界里性格都有些差别,但每一次他都在做着破坏的工作。也许有心,也许无意,但……终归不是一路人。 欧阳庭看着他冷下面孔来:“不关你事。” “你!”风梧不知为何觉得嘴角发苦,偏又不服气地硬着颈项沖他吼,“阿俊那么好你配不上他!别以为你是老闆就能为所欲为!” 欧阳庭皱了皱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这个世界里“真实”的他身上:“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事!就关我事!”风梧抬手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瞪他。 “你喜欢詹俊?”欧阳庭淡淡道,见他一脸愕然随后拼命摇头,也就失笑道,“你不喜欢他,难道,你喜欢我?” 风梧被最后这四个字震得脑中又疼了起来,忍不住吼道:“小爷喜欢你?呸!” “那就离我远点。”欧阳庭推开他的手径直离开,“叫章鞅来接你——” 风梧一把推开他,砸门跑了。 第55章 他不值那么多钱 “阿梧,你怎么了?”难得有个假期的詹俊递了杯果汁过去。 风梧接过来一口气喝完,放下擦擦嘴道:“阿俊,你是不是喜欢墨镜246?!” “你这——”詹俊失笑,却又被他认真的眼神吓了一跳。 “说实话!” 詹俊顿了顿,仔细一想不觉心跳得有点儿快,匆匆扭开头道:“你别瞎说……” 风梧恨铁不成钢看他一眼:“那宝姬呢?!” 詹俊呃了一声,抓抓头道:“我和她不可能啦。” “那你也不能说弯就弯啊!”风梧气得跳脚。 “没,没有。”詹俊急忙否认,却又总觉得有些气短。 风梧深吸口气:“阿——俊!” 詹俊一怔,干巴巴笑了一下才生硬地转移话题:“最近我们都忙,很久没好好聊天了。” 风梧一口气堵在胸膛里,咳嗽了几声才道:“那咱们今天就好好聊聊!”说着恶狠狠转头对一边眨巴眼睛的阿虎道,“他今天没有活动吧!” 阿虎赶紧道:“金姐说他可以休息。” 风梧就又转回头来:“阿俊,咱们是不是兄弟?” “是。”詹俊笑了笑,“当然是。” “咱们是不是甚么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 “当然。”詹俊想起之前暗无天日仿佛没有前途出路的年月,不由面上越加柔和。 “现在各自发展有了起色,但坏玩永远‘单飞不解散’是不是?!”风梧紧盯着他。 詹俊伸手握住他:“当然!” 风梧这才松口气:“阿俊你听我说,那个墨镜246真的不是好人!” “是好老闆就行啊。”阿虎插嘴道。 风梧呸了他一声:“你个没立场的笨蛋!” 阿虎委屈地抓抓头:“他当老闆也没亏待你们啊。想想他来之前,你们……”后面的话被风梧一脚踹没了。 詹俊拉着风梧坐回沙发上,想了想试探道:“阿梧,你是不是对欧总有甚么误会?” 风梧一咬牙:“你知道昨晚我为甚么没回来?” 阿虎眨眨眼:“对啊,你去哪儿了?” 风梧哼了一声:“我看见柏赫的艺人约他去开房!” 詹俊一惊:“甚么?” 风梧仔细观察他脸色:“就是那个谁……唉,就是骑士电影里,那个被你顶替的小角色。” 詹俊想了想:“奚……锦?” “管他甚么锦呢,总之就是个杂鱼。”风梧摆摆手,“我亲眼看见他在酒会的卫生间勾引墨镜246!” 阿虎稀奇道:“你怎么会看见?” 风梧踢他一脚:“我也在那里!” 阿虎由着他没躲:“你在那儿他们还敢拉拉扯扯?” “我先进去上厕所的。”风梧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总之我之前稍微喝多了一点……总之我正想出去洗个脸,就看见他俩一前一后进来了,肯定是约好的!” “然后呢?”阿虎一脸好奇。 “总之他俩就拉拉扯扯。”风梧一瘪嘴,毫不心虚地开始添油加醋,“那个杂鱼就说甚么他在柏赫不受重视之类,希望墨镜246帮他。” “他想转签?”詹俊张张嘴。 “p嘞!”风梧白他一眼,“他只是想找金主!” “那他还挺有眼光。”阿虎嘿嘿直笑。 见詹俊一脸不以为然,风梧气得咬牙:“阿虎你闭嘴!” 阿虎可怜兮兮地捂着嘴呜呜道:“你又凶我。” 第96页 詹俊忍不住笑出来:“阿梧不是这个意思。” 风梧哼了一声:“你跟着阿俊就给我看好他,真不知道你这种傢伙是怎么混进来的!” 詹俊急忙道:“阿虎挺好的。” 风梧深吸口气忍住:“阿俊,本来作为兄弟,你喜欢谁哥儿们都管不着,只会支持你,但是墨镜246真不是好人!” 詹俊哭笑不得:“阿梧,你一直说欧总不好。但是说真的,他没有对我不好。”说着他微微低头回忆道,“虽然说分开坏玩各自发展很让我难受,但我也知道我在音乐方面只会拖累你。” “不是说这个!” 詹俊看他一眼:“阿梧,我想你是担心我被人骗。我其实没那么傻。” “你就是!”风梧急得抓住他的手,“你太容易相信人了,你就没想过墨镜246本来就没安好心么?!”说着他就把自己曾经去找欧阳庭反而被威胁的事说了。 “你是在说,欧总真的说过……要追求我?”詹俊有点儿发昏。 风梧拉着他的手连连摇晃:“清醒一点阿俊,你相信这个?!” 詹俊不知怎么觉得脸上发烫:“我我……” 风梧看得心里一凉,索性把心一横道:“他跟你表白了?” 詹俊愣愣地摇头,脸上更红了。 “那他就是渣男!”风梧义正言辞,“话不说清楚算甚么?难道还要你去表白?他打得好算盘!” “会不会是气话?”阿虎突然道,“毕竟阿梧你说的是你去质问他。他怎么也是老闆,讲道理……被自己的艺人,或者说员工这么直白地问话,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也可能吧?” 詹俊一愣,风梧赶快道:“可不是!阿俊你想吶,他本来说不定只是打算玩玩,却被我抓住了小辫子,索性就说是想追求你好赌我的嘴。但是又不肯直接向你表示甚么,等真的你动心了就大可把这件事推到你身上!” “是这样么?”阿虎一脸茫然,“我只是说欧总可能是真的喜欢阿俊,结果还没展开行动就被你说破,害羞了甚么的……” “可能么?!”风梧沖他翻个白眼,“墨镜246那种皮糙肉厚的傢伙还会害羞?你在逗我?!” 阿虎呵呵傻笑两声,转头看着詹俊道:“阿俊?” 詹俊心里一阵翻涌,也不知道说甚么好。 风梧见他这样不得不再加勐料:“我刚说哪儿了?对!厕所里,那个杂鱼勾搭墨镜246是不是?我亲眼看见他把酒店的房卡给了出去,墨镜246没拒绝收下了!” 阿虎张大了嘴:“那,他俩去了?!”这就又疑惑地摸摸下巴,“你昨晚没回来,难道——你跟去了酒店?!” “笨!”风梧气得打他脑袋,“我当然是要保护阿俊!我绊住了墨镜246那个渣男!” 阿虎委屈地抱着头:“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呢?” 詹俊却松了口气:“也就是,他们其实没发生甚么。” 风梧一下说不出话来,梗了梗才急道:“那是因为被我发现了!要是我当时不在呢?” 詹俊一下脸色又变了。 风梧眼看有戏立刻道:“而且他俩说话的时候,那个杂鱼说你说得可难听了!” 詹俊一下白了脸:“他,他说甚么?” 阿虎打个哈哈:“那种傢伙的话怎么能信——” “他说你抱大腿,给墨镜246睡就是找金主!”风梧把心一横,心想哥儿们可是为兄弟你好。不痛不痒没前途,不破不立向死而生! 詹俊摇晃了一下眼神一暗。 阿虎看着不好赶快道:“那欧总说啥?” 风梧嗤了一声:“他?他甚么都没说,默认了呗!” 詹俊唿的一下站起身来,吓了这两个人一跳。 阿虎咽口口水:“那个阿俊啊,这个也许是阿梧听错了呢?” 风梧直接踢了他一脚。 詹俊看眼风梧勉强笑了笑:“阿梧,我,我觉得有点儿困……” 阿虎看他白着脸跟飘似的回了房间,转头看着风梧道:“阿梧,你说真的?” 风梧得意洋洋转了一圈手机道:“废话!” 阿虎皱皱眉:“你这是……” “没甚么,你别管了。”风梧哼了一声摆摆手自言自语道,“看样子还得再加把劲!”这就一咬牙拨了个电话,“喂,姐——” 阿虎依言起身道:“那我看看阿俊去。” 风梧忙着打电话不耐地挥挥手,根本没看到阿虎眼中快速闪过的那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欧总,很抱歉,我实在找不到风梧。”章鞅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些模煳,背景有不少杂音。 欧阳庭看着对面妆容精緻的女人淡然道:“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他了。” “那今天他的通告……” “推掉,百斯特负责赔偿。”欧阳庭顿了顿又道,“他的活动暂停一段时间。” “暂停?”章鞅的声线难得的拔高了也许两个八度,但立刻又收敛沉声道,“多久。” “一个小时后回电告知。”欧阳庭说完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在身前的桌上,微微颔首道,“抱歉,凤总。” 只有他们两人的茶室包间里,眉眼艷丽的女子微微一笑替他倒杯茶:“我小弟的事吧?不碍的。” “感谢理解。”欧阳庭双手接过,端着抿了一口。 星云的凤总看着他放下杯子才道:“还没谢过欧总对阿梧的照顾。” “谈不上照顾。”欧阳庭看着她,“他是百斯特的艺人,公司有责任替他规划发展。” “终究是榨取利益。”凤总露出个迷人的笑容,“但我想,我还是得再感谢欧总一次。毕竟这是这些年小弟头一次主动打电话给我。” “既然凤总知道他在哪里,就请劝他稍微有些责任感。”欧阳庭不为所动。 “你是指那些通告宣传?”凤总笑语嫣然,“我们凤家虽然不算甚么,但总还是养得起他的。” 欧阳庭挑挑眉:“需要我通知他的经纪人现在带合同来么?” 凤总美目一转:“欧总这话就见外了。” 欧阳庭拉平了唇角:“虽说商场无永远的敌人,但百斯特与星云,欧家与凤家算不上多熟。” “这种时候我似乎应该说,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开我家阿梧?”凤总呵呵笑着,眼中却一片冰冷。 欧阳庭看了她一眼:“三百亿。” 凤总噗的一笑,还真从包里掏出支票来写了个数字推过去:“你想多了欧总,他不值那么多钱。” 第97页 “三百万?”欧阳庭也真接过来扫了一眼。 “嫌少?”凤总杵着下巴,涂着裸色指甲油的纤纤玉手点着唇角露出个无温度的笑,“虽然星云只做游戏,但业内惯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违约赔偿可没这么多。我猜阿梧在百斯特只是c签,就算现在力捧他,以欧总的精明,最多也不过是b签。” “显然凤总也很精明。”欧阳庭放下来点点那个数字,“所以多出来的……” “感情损失费如何?”凤总掩口一笑,几分慵懒的风情随着眼角眉梢荡漾出来。 “这么大方。”欧阳庭也笑了。 他将这张支票放下,也掏出张支票来填了个一模一样的数字推过去:“这里是三百万,你弟弟我收下了。” 凤总一怔,随后笑得花枝乱颤:“欧总真豪气。” 欧阳庭微微欠身后站起来:“有钱的快乐,不是么?” 凤总优雅地抚了一下眼角看着他走向门口:“你又不喜欢他,干嘛非把他放在身边?” 欧阳庭站定回头,面上笑得高深莫测:“凤总不懂?” “作为一个老闆,留住有潜力的艺人是个很有力的理由。”凤总放下手来摸着茶杯边缘,“更何况,是一个自带身家背景的艺人。” “双刃剑。”欧阳庭瞟了一眼桌上的两张支票,拉开了门,“作为老闆,以及星云的合作伙伴,我给他一个礼拜假。之后还闹脾气耍性子,我会——” “会甚么?!”一个人从茶室的隔间里冲出来,气愤难当地抓起支票冲过来对他吼,“有种你和我解约啊!” 欧阳庭扫了眼情绪激动的风梧没搭理,单沖凤总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房间。 风梧跟着他一路沖向电梯:“餵我告诉你,这不是我的,是给阿俊解约的!” 欧阳庭进了电梯按下负一层:“这是他的意思?” 风梧一顿:“是啊!” “撒谎。”欧阳庭都懒得看他。 风梧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已经告诉阿俊你昨天和柏赫那个杂鱼的龌蹉事了!” 欧阳庭一皱眉,心上浮出一丝不安:“你——” 话音未落,电梯顶灯闪烁了几下突然熄灭,伴随着勐烈的晃动传来几声异响。 “怎,怎么啦!!!”风梧吓得惊叫一声。 急速坠落的瞬间,欧阳庭也不知道为甚么,居然下意识伸手抱紧了身前不断发抖的这个人。 ———————————————————— 【系统公告】即将进入丧病的下一个世界,如果无法顺利进入,请玩家检查节操值是否超标p.s:总觉得这文还可以叫论快穿男主的一百种不靠谱死法anyway,祝各位看官阅读愉快 第五卷 我家皇帝不对劲 第56章 摄政王? 门外的侍卫一脸紧张,进进出出的婢女屏气凝声,急匆匆端出一盆盆的血水,并着一盘又一盘染红的白布。 屋内桌旁跪着围了七八个御医,偶尔交换数语又都摇头小声嘆息。 榻侧立着的明黄袍子小少年面色阴沉:“亚父究竟如何了?!” 底下一时噤若寒蝉,无人敢应。 小少年仰起头来冷道:“王太医,你起来回话!” 年纪望着最大的王太医只得出列躬身道:“回禀皇上,摄政王胸前中箭,所幸是偏右没有穿透心房。但铁箭重弓力道震伤了肺腑……”颤巍巍打量眼上头的面色又道,“最棘手是箭上带毒,致使伤口不能很好癒合。流血这般多,只怕——” 小皇帝咬牙切齿道:“没有只怕!治不好朕的亚父,你们统统都得死!” 王太医扑通一声跪下,与众太医连连叩首:“陛下息怒!” “息怒?朕养着你们是做甚么的?!”小皇帝吼道,“你们滚出去商议,别在这儿吵着朕的亚父!” 一群人忙不迭退出,暗自擦擦额间冷汗,庆幸自个儿的脑袋暂时保住了。 屋里一时静下来,焚着鹤椒香也不能掩盖满屋的血腥气。 小皇帝在屋内踱步良久,方抿抿唇回到榻前。居高临下气魄十足道:“喂,贤靖王,你快起来!今天朕的功课,你还没看呢!” 榻上躺着的人面如金纸,完全没有回应。 小皇帝顿了顿又背起手来,气势凌人道:“三天了,你书房里的摺子都快堆得压垮桌子了。你不起来看是要尸位素餐么?” 那人双眼紧闭,气息微弱。 小皇帝努力挺直了腰背,口中却缓了腔调:“西北的达怛一直秣兵歷马,西南的藩蛮和狣南也不安分,朕可还盼着你这个摄政王身先士卒,将这些叛逆斩于马下呢。” 依旧无人回答,开着的半扇窗吹进股风来,沉沉夜色不免寒凉。 小皇帝打个抖,这就无法再硬着颈项,颓然跌坐在榻侧。望着枕上人有些干裂的嘴唇,小皇帝伸手摸了一下,又忙得缩回来。口里不由软了下来:“亚父,你别生我的气。我下次出宫一定带好侍卫。不,我再不随便出宫了……” 不敢看那人颓败的面色,小皇帝移开眼睛,扫过屋内摆设。 一侧架子上那个青瓷霜花鱼荷瓶,貌似是去年中秋赏他的,没想到他当真放在这儿了;那个是今年赏他的灵窑御贡九黎琉璃铜底宝莲薰香炉,朕的那只也是这般放在案桌上。朕就记得他喜欢鹤椒香,要不明天再让小德子再送些来…… 看遍满屋的宝饰,小皇帝一一认出无不是他赏的。垂目再看那人脑后有些格格不入的木枕,小皇帝喃喃道:“朕赐过你金玉宝枕,赏过你瑟瑟安枕,甚至让内务府给你造过一个跟朕闲意殿里一般的镶宝玉枕,可你还是用着这个破木头。”这就不知怎的一发狠,勐地抽来砸在地上,“你就只晓得惦记个死人么!” 那人头在榻上微微一碰,发出一声响。小皇帝立时变了脸色,忙得俯身抱住他脖子想扶起他,却又力气不够只能勉强托着他上身,尽力张开双臂将这人搂在胸前低声道:“抱歉亚父,朕,我不是故意的……” 话音未落,就觉得胸前有些腥湿之气,低头让开些看,却是那人胸前缠裹的白布又透出些血来。只得将他放下扬声道:“来人——” 看着太医又匆匆赶来替他处理,小皇帝深吸口气,将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克制下来:“朕先回宫,你们,务必治好贤靖王!” 这就不再看磕头不迭的众人,小皇帝甩袖出门去了。 跟在一脸肃穆的皇帝身后,侍卫宫婢觉得气氛委实低沉险恶,大气都不敢出。一个青年太监伺候着皇帝上了门外的马车就听里面低声道:“小德子,去城东。” 德公公一怔:“皇上……” 第98页 “朕说去城东!” 德公公打个抖忙应了:“遵旨。” 放下车帘,一串人这就在夜色中往城东去。 城东近城门处几条街都已禁严,京兆府尹黄宣连夜正与属下挨个问话盘查,却久不得其法。正焦头烂额之际又听有人大声报“皇上驾到——” 只得一推官帽整理朝服出来接驾,马车上天子却未下辇。隔着帘子小皇帝的声音有些模煳:“黄府尹,如何了?” 黄宣伏在地上定定心神道:“回皇上,微臣已查过附近五条街所有住户,均暂无嫌疑。” “哦?” 黄宣背嵴一凉又道:“微臣思量,贤靖王所中铁箭不似我凤朝之物,倒像是……西北番邦之物,恳请陛下准臣盘查近日来京中出没的外族。特别是,尚在京中的使臣队伍。” “……准。” “谢陛下。” 那车里又是一阵沉默,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员又不敢催问,只得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约莫半炷香后,车里人才声里透着疲倦道:“尽快抓出兇徒。不可扰民,亦不可自乱阵脚。”不等他答,那车里又道,“小德子,回宫。” 太监尖细的嗓音拉长了腔调:“起驾回宫——” “恭送陛下。” 待车架行远不见,黄宣方才起身,却仍旧皱眉不展。师爷忧心地扶着他低唤一声:“大人。” 黄宣嘆口气:“师爷以为如何?” 师爷抿抿唇道:“天家这旨意,大有深意。” 黄宣举目望天,见黑云沉沉不辨星月,故此摇头小声呢喃:“要变天了。” 第二日果然变天。 纷扬细雪自后半夜落于九天,到拂晓时地上已积了薄薄一层。 本就安静的贤靖王府一片肃然,管家恭敬地领着个官服都未除的人走过穿花游廊:“多谢丞相记挂,张大人仔细脚下。” 张源理眉头不展:“全管家,王爷还没醒?” 全管家嘆了口气:“好赖血是止住了。多得官家厚恩,赐了九醸白玉膏。” “还有旁的人来看过么?”张源理跟着他转入王爷所住内院。 全管家替他打了两重帘子入内:“除了陛下与丞相,别的都以王爷未醒推拒了。” “说不得也是当有此劫。”张源理在门边除了大氅,“先引熏炉来烘一烘,免得这一身的寒气冲撞了王爷。” 全管家自是依言而行,请他在外间坐了片刻,又送上热茶换了小手炉方才引他往内室去。 张源理见榻上人面色惨白,也就心中一酸,疾步到他身侧坐下:“阳庭,阳庭,唉……” 全管家听他凄声也不免鼻中一酸。想来丞相有话要说,便乖觉地告退出去,回身替他带上了门。 “你这傻子,早与你说功高震主鸟尽弓藏,你偏不听。”张源理哑声道,“纵是先皇国士待你,你也报得够多了。” 探出手来想抚他面颊,终究还是缩了回去,单颤声道:“皇帝如今也好十三,没几年就该大婚亲政。你心思深沉想甚么我不管,可你总该听劝。急流勇退并不丢人,归隐南山岂不快哉?如今遭了这罪,可不是你咎由自取么?” 张源理嘆着气替他拢了拢被子:“若真不醒,当真亲者痛仇者快的事。陛下……对你歷来有些误会,免不得听了谗言。你又一贯疏懒不喜辩解,长此以往总是祸端。”说得却又自苦笑,“是了,你若在乎这个,也就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接旨当这见鬼的摄政王。” 正要再说,却听外头吵嚷起来。 张源理一皱眉出去推开门:“何人喧嚷?!全管家呢?” 院门处站着个妖娆男子,落雪天却一袭红袄袒露着大半个胸膛。见他便没好气冷笑道:“我道是谁这般大阵仗,原来是张大人!” 拦着他的全管家变了脸色:“玉镜,不得无礼!” 玉镜哼笑一声,倒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才道:“既然张大人都能去看王爷了,府内人更应如是。”见全管家一脸不屑更扬起下巴来傲然道,“往常王爷也不曾拦某来去,想必全管家不会厚此薄彼吧。” 张源理充耳不闻只道:“全管家,还请照顾好贤靖王,本官明日再来。” “螃蟹壳子端个架子。”玉镜沖他背影翻个白眼,却又讥诮道,“有贼心没贼胆的酸腐子!” 张源理脚步一顿,终究忍了没理会他。 玉镜哼了一声,刻意扭着腰上前自己推门进去。门口伺候的小厮本要拦,却被他又骂又推撵了出来。念着往日王爷也多宠他,这些人倒也当真不敢怎样,只得让他进去了。 玉镜得意地坐到床头扫眼屋内,却又瘪嘴不乐道:“死没良心的,这是当真打算弃了我先去?” 这就握着他手,默默不语。 好半晌玉镜方长嘆口气,轻轻俯身靠着他胸膛,小心避开伤处听他心跳:“王爷,这天下多少人骂你憎你,无外乎是说你手段狠辣刻薄无情。玉镜却不管那些,自王爷当真把玉镜从琳琅阁带出来,玉镜就晓得王爷是玉镜的天。你说这天若是塌了,玉镜又当如何?” 一席话说得玉镜自个儿心中酸苦眼中发涩,捉着他手放在自己脸上:“好日子才几天,玉镜可没过够,王爷快好了吧!” 却听窗棂轻轻一敲,玉镜直起身来低声道:“谁?” 一个低笑传进来:“公子在吶!” “还不滚进来。”玉镜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就见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推窗跳进来。 一脸嬉皮笑脸的少年滑稽地打个躬道:“给镜公子见礼了。” 玉镜白他一眼,起身到了外室才低声道:“查的如何?” “似乎达怛嫌疑大些。”那少年腔调浮华,两只眼珠却转个不停。 “只是嫌疑?”玉镜一皱眉。 “再多暂时查不出。”少年大咧咧去桌边倒了茶喝一口,“公子也不用着急。我倒觉得王爷先睡两天比较好。” “阿虎!”玉镜瞪他一眼。 少年一口喝完了茶将杯子又放回去:“王爷派我是照顾公子安全,我可不敢擅离职守。” 玉镜闻言立时不悦,皱眉低声道:“王爷便是我的命!” 阿虎看他一阵突道:“公子,你也晓得王爷是叫我看住你。” “我……呵,是,我原也不可信。”玉镜颓然嘆息。 阿虎却摸摸下巴:“那……公子还想那事成么?” 玉镜不答,单起身离开榻边:“你话多了。” 阿虎耸耸肩又走到内室前:“公子,我是粗人读书少,不懂那些大道理。倒是听我家王爷总说,成大事少决断是为不能。” 第99页 “大事……”玉镜突地一笑,拢了拢胸前衣襟一笑,“我如今这模样,便是成了大事,也无面目见泉下列祖列宗。” “王爷从未掩饰疑你之心。”阿虎回头看他一眼,“只因公子一贯也没做出甚么惹他的事。睁只眼闭着眼也可,耐心等候亦是,你倒关心则乱了么?” “你也不必替他试探我。至于关心?”玉镜深吸口气莞尔一笑,“我当然关心他。”这就扫眼内室幽幽道,“这天下,恐怕只有殿上那傻里傻气的小皇帝和我一般……” “一般怎样?”阿虎挑眉直笑。 “恨他欲死!”玉镜没好气白他一眼。 阿虎却一点头进去翻窗:“所以你也傻里傻气的。” 玉镜一怔,坐着发了阵呆才出门去了。 好一阵寂寂无声,炉中裊裊鹤椒香。 榻上那人缓缓睁开眼睛,啧了一声却又捂住胸口无奈道:“摄……政……王?” 第57章 正话反说 “亚父。”小皇帝恭恭敬敬行了礼。 “咳咳,陛下不必多礼。”贤靖王放下手来,抬眼打量他皱眉道,“雪虽停了,陛下也当多穿些。” ……能别总当朕是黄口小儿,竟连朕穿甚么都要管不成? 小皇帝一时不悦,不由垂首撇嘴。 “陛下请坐远些,免得微臣身上病气冲撞了。”贤靖王咳嗽两声又道,“全管家,且去煮碗滚滚的粟米龙眼粥来。这时辰,想必皇上是刚下早朝就来了,不宜饮茶。”这话倒是对着小皇帝的解释了。 “龙眼粥?”小皇帝一怔。 正哑着嗓子叫婢女取手炉来的贤靖王一顿,想到“龙”之一字便嘆口气:“陛下不喜就换一个。” “不必了,这粥使得。”小皇帝接过手炉,还在坐到了他榻侧,“朕……最近忧心亚父,歇得不好。” 此言一出,贤靖王立时看住他细细打量面色,俄而低嘆道:“果是有些疲乏之色。是微臣的不是。”这就又嘱咐全管家去备些有利安眠的药草包交给小德子好给皇上泡脚。 小皇帝正想说不用,全管家早躬身与小德子一起告退。似是谈着时长与水温之类的话走远,他也只得罢了。 抱着手炉抚摸一阵不见贤靖王说话,小皇帝不由偷眼看去——亚父终究精神终究差了些,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将一副面孔衬得越发冷了。往常这人一冷下面孔,便是要教训自个儿。 积威之下,小皇帝不由缩了缩脖子,喏喏开口道:“朕来时有穿内务府今年新制的羽织大氅,是进来前挂在外头儿了……朕不冷。”小皇帝见他脸色还是不愉,忙得老老实实端正坐好,“朕知错了。亚父今日觉得如何?” “好多了,有劳皇上记挂。”贤靖王垂目拱手,“多谢皇上赐药。” 小皇帝盯着他胸口见没再渗血,也就不觉一喜喃喃道:“当真?有用就好……” “陛下在说甚么?” 小皇帝勐地回过神来,见对方两只眼睛正看牢自己,不知怎的脸上微微发烫:“咳,朕只是担心亚父……若亚父有甚么,我凤朝可怎么办?” “陛下此言有欠公允。江山万年自有荫蔽,朝堂郎朗群臣戮力,岂是微臣一人寸功?”贤靖王咳嗽一声,缓缓移开视线道,“如今陛下大了,微臣可放心乞骸骨。” 小皇帝脸上勐地一白:“亚父!” 贤靖王摆手道:“这几日闻得皇上与众臣理事很是妥当,微臣想,明年起陛下也当试着处理朝政了。” 小皇帝急急道:“亚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陛下。”贤靖王正色看着他道,“陛下,当自称‘朕’。” 小皇帝深吸口气:“是,亚父。” 贤靖王颔首道:“往日对陛下多有苛责,还望陛下。体谅。” 小皇帝在袖中紧紧握拳:“父皇驾鹤前亲口封亚父为摄政王,如今亚父是不想管我……朕了么?” “皇上多虑了。”贤靖王嘆口气,“为人臣子,自当鞠躬尽瘁。” “那你还要走?!”小皇帝情急一把抓住他手。 贤靖王顿了顿,才轻柔地拍拍他手背:“微臣并非现在就辞官,只是——” “只是存了这个心思!”小皇帝挥开他手,“你,你就只忠于父皇一人么!” 见他一时不应,小皇帝气急起身:“北患南困,国内未靖之时亚父却这般说……也罢!”这就打个躬道,“亚父好生修养,朕回宫了!” 贤靖王看他转身气沖沖就走,并不拦阻只隐隐含笑道:“恭送皇上。” 后一刻却有人弹弹窗棂,不等应就推窗翻身入内。 一股寒气扑面袭来,贤靖王忍不住再咳嗽数声:“你要我死大可换个法子,阿虎。” 来人可不正是阿虎。 只见他笑嘻嘻蹲到他床前,啧啧两声上下打量道:“怎么说人靠衣装呢?瞧你这么一收拾,还真像模像样。是不是啊,贤-靖-王?” “少阴阳怪气的。”贤靖王按着胸口喘了口气,“这种接收记忆的方法还是算了吧。脑袋疼。” “这话可不像你欧阳庭会说的。”阿虎眨眨眼,“无论在哪儿,你一向不都适应良好?” 欧阳庭靠在床头道:“那也不用这么兇险。” “上回不也是?”阿虎哦了一声,“抱歉抱歉,上回是修养好了的。”这就大咧咧起身坐在榻前脚踏上,“原主反正是挂了,你就好好继续。不过讲真,你伤好了?” 欧阳庭斜他一眼:“你试试当胸扎个窟窿。” 阿虎歪着头只管嬉笑:“火气不小。” 欧阳庭看着他并不出声,阿虎慢慢敛了笑容,一摊手道:“行,我知道你有话说,问。” 欧阳庭眯一眯眼,望着屏风上的白梅鹤舞图缓缓道:“你是谁。” 阿虎一怔,迅速勾起嘴角笑道:“自然是你的系统1030。” 欧阳庭也笑:“你和我一样。” 阿虎心里一跳:“我是系统,你是玩家,我可不敢高攀。” 欧阳庭突道:“我夜探世子院时,你在哪儿?” “……睡觉啊。”阿虎仰起的脸很是无辜。 “你还记得当时两兄弟是住一个屋?”欧阳庭扫他一眼。 “或许,夜黑风高你看错了。”阿虎笑眯眯的。 欧阳庭呵了一声:“第二个世界里,你与阿连相处最多。我去追鹰族的人时,你去了哪儿。” “门口晒太阳啊。”阿虎眨眨眼,“可惜阿明不在,不然我可有证人。” 第100页 欧阳庭这就冷笑一声闭口不言,阿虎奇道:“怎么这样,还有上个世界呢,你怎么不问了?” “我现在相信,你果然是尽职尽责的系统。”欧阳庭将手按在胸口伤处上,“如果我还没开始攻略就死了,怎么算?” 阿虎看着他手上用力,那伤处隐隐泛红,也就变了脸色:“……我想你不会真的希望知道这个。” “那就说实话来听。”欧阳庭脸色发白,出口话音已微微发颤。 阿虎再看他一眼,见他面容坚定,只得举起双手嘆气:“系统这个词儿吧,图个简单方便好理解。” “所以你并非甚么高级ai之类程序。你是生命体,有自主意识。”欧阳庭放下手来缓缓道,“也有某些任务。” “身在古代世界就别整出这些不太合适的词儿了,我的王爷!”阿虎抓了块巾子盖在他胸前,“我是甚么真的没那么重要。横竖你放心,我总不会害你。之前的各种失败,不如说阴差阳错、运气欠佳。” “是么?那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欧阳庭冷冷一笑,“身为摄政王的我,杀了风梧最好。” “你不能杀他!”阿虎手上一顿又急急补了一句,“也最好别伤他。”见欧阳庭一脸讥讽,阿虎抢道,“你把他当反派boss也没甚么,但其实你离他远点儿也是可以的!” 欧阳庭只呵了一声。 阿虎心知这事今天得给他个说法,是以硬着头皮道:“我有不得不帮他的原因。” “所以果然,之前的世界里,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做过些事。”欧阳庭淡淡道,“而且,是‘你’,并非这个任务背后的安排者。” 阿虎低着头不知想甚么,过了片刻才道:“我告诉你这个,就不能告诉你这个世界谁是攻略对象了。” “好像除了这个,你也没再告诉过我别的。”欧阳庭嗤笑着低头看胸前那巾子也氤氲出一片血红,“而我本来成功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对吧。”见阿虎还是低着头,欧阳庭又道,“或者这个任务本身就没打算让我成功过。” “那倒也不能这么说。”阿虎抓了抓头。 欧阳庭盯紧他:“你总不能指望,我在不能对敌人做出任何反击的同时完成攻略任务。” “不是任何反击都不行,而且也从没说过你只能攻略一个——”阿虎勐地闭上嘴,扭开头不看他。 欧阳庭哦一声,挑了挑眉。 “你这么聪明,这个世界我就甚么都不能告诉你了。”阿虎突然贴近他低声道,“他会找你麻烦有别的原因,我真不能说。但你相信我,你死在他手上,不见得不好!” 欧阳庭挑挑眉:“死也会完成一些别的你没说的任务是不是?” “唉,我可不敢再和你多说甚么了。”阿虎退开来往外走,“不过,机智如你总还记得我叫甚么吧。” “阿虎,系统1030。”欧阳庭不动声色。 “……我遇到你的时候,你三十岁。到你死,我跟了你一千年。”阿虎的脚步顿了顿,“我不会害你。可你得信我。” 欧阳庭看着他奔出去唤人,也就皱眉不语。 玉镜换本摺子捏着念:“臣李季常今有一本起奏……”这就哼了一声,“这个李季常,见天儿就上摺子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对!满朝文武单他忠君报国不成?” 说罢气鼓鼓随手扔开摺子,折身行到黑漆描金凤穿牡丹的火盆架前站定。 榻上的欧阳庭微微侧身,看清楚他是盯着里头瑞炭下面的白檀木也就挑眉道:“李大人乃殿中侍御史,原是职责所在。”见他还是一脸气闷不由好笑,“你不念也就罢了,且将摺子递来我自阅就是。” “仔细扯着你伤口!”玉镜见他当真作势起身,只得过去再捡了念道,“臣近闻北戎达怛预行二君甑选之事,荒唐之极,笑煞万邦。笑且笑罢,不由忧思。恰如今我朝……” 欧阳庭闭着眼睛道:“怎么不念了?” 玉镜将摺子摔在桌上:“后面啰嗦一堆其实就一句废话——骂王爷您呢!” 欧阳庭不由弯弯唇角道:“我猜李大人这次又是洋洋洒洒一片好檄文。” 玉镜见他不为所动,只得再拿起低声念道:“恰如今我朝亦有不肖辈,天子近侧,龙榻御座,竟并设二席。妄论理正朝纲,竟沦与蛮夷相类,谬之甚矣。彼北戎达怛,立国非嫡非长,其民愚钝粗鄙,其酋乖张骄横,如此蛮夷,何德以类?而我圣朝——” 欧阳庭耳中听着,脑子里却迅速转过几个念头。那达怛三年前遭这贤靖王原主领军重创,一时不敢南下牧马。休养生息三载,跃跃欲试捲土重来。半月前凤朝行秋祭大礼,周围几国却不约而同派了使臣前来。各有因由也不多论,只达怛设“二君”之事,他是晓得的。 此次的达怛来使厄鲁台亲笔书函,曾约他使馆商谈,想必是打算求他援手。 这厄鲁台说来身份也颇曲折,他原是达怛前任大汉兀尔哈中意的继承人。奈何三年前兀尔哈与贤靖王逵漠草原一战中轻敌冒进,中了埋伏身受重伤。部下拼死护他突围,侥倖逃回王庭最终也没保住性命。其后兀尔哈的弟弟兀力赤屠尽他的血脉子女,自登汗位,其后上表与凤朝言和。而厄鲁台竟能保住一命,甚至还混到今日这地步,也颇传奇。 而那“二君”之事,表面看就是兀力赤在他与自己亲儿子厄柯礼之间徘徊不定的结果。 欲让二人轮流处理事务一阵,再由群臣各举其一。 欧阳庭越想越觉得有趣,这倒有点儿低配版的民主选举、轮流执政的意思。 玉镜却是越念越气,转头见王爷居然嘴角含笑,这就重重咳嗽一声大声念道:“臣乞陛下,早正朝纲,以安群臣之心;早清大统,以悯恤万邦。臣復乞陛下,早定婚嗣,上合天心,下安社稷,述着文字,明证典章。诚惶诚恐,微臣草上。” 欧阳庭张开眼,看着玉镜一张俏脸此刻气得红扑扑的也就招手。玉镜一撇嘴,倒也乖顺地过来伏在他腿侧轻道:“王爷还笑呢!他这是撺掇着小皇帝跟你夺。权!” 欧阳庭按着原主的习惯,伸手抚着他耳畔道:“何以见得?” “他先说达怛二君之事,引到咱们凤朝堂上王爷的坐席,哼!” 欧阳庭只静静听他怒骂一阵李季常方淡淡道:“有此据理力争的殿中侍御史,也是我朝福气。” 玉镜愣愣看他:“王爷不生气?” “为个破椅子,有何好生气。” “可,可赐座是先皇恩典!” 欧阳庭一眯眼:“你也说是先皇。” 玉镜一想便皱眉:“难道……这是小皇帝的授意?” 第101页 欧阳庭只微微摇头,勾起唇角道:“你忘了后面他催皇帝大婚么?逼着朝臣们站队表态,也早了些。” 玉镜嘆口气,却又甜甜蜜蜜地笑着抱住他的腰:“我就晓得我家王爷最好,旁的人,哼!” 欧阳庭却思量那摺子里透着的其他意思,就听廊下传来脚步声。 却是全管家进来贴了个拜帖。玉镜自然地起身接了呈来,一看落款就又皱眉:“这个厄鲁台,倒是一心想来拜会王爷。” 欧阳庭见全管家一脸徵询,便勾起唇角道:“见。” 且不说他对达怛之事有很大兴趣,单说这倒霉催的原主贤靖王之所以胸前挨了一箭,正是他往使馆去的路上,巧遇了真正遇险的小皇帝。 第58章 唯王与马 厄鲁台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饮下一杯紫砂壶里的黑茶。 比拜帖上的时间早到了半刻,厄鲁台暗嘲自己沉不住气,拼命想静下心来却又愈加焦躁。踟躇着微微抬眼扫过屋内,就见堂上当中一幅蛟入密云图。雷光电闪之间,四爪直角,玄身金鳞,有赫赫威仪。这就心惊肉跳,忙地转眼不看。又见案前一只戟耳炉,色近棠梨,莹澈闪光,想必是主人家殷勤擦拭,照顾妥当。再细瞧,那炉平口平底,下铸微撇圈足。戟耳若弯月,长形耳洞,细细一道金色边线,分外耀眼。 这时有人进得堂内,开口言笑:“王爷换过衣裳就来,王子可乏了?” 厄鲁台不由起身,见来人一袭绯纱裹身,方心曲领,大袖长袍。玉带下悬白珩,脚踏豹舄。额后垂金花与髮辫成一束盘顶,双目含笑正沖他见礼。 “不敢言乏,劳动摄政王心下不安。不知王爷今日可大好了?”厄鲁台见他装扮心中有些揣测,“还劳烦大人相告。” “甚么大人,某不过一介白身。王子不弃,唤声玉镜便是。”那人似笑非笑撇他一眼,“王子请坐,用些点心可好?” 原来他便是玉镜。 厄鲁台心道,来凤朝丹京城前就闻摄政王尚未婚娶,但府里收了位公子,甚是宠爱。如今见他妩媚天成,妍妍含情,原来摄政王喜欢这个调调。 “这些不中用的,让王子枯坐。”那厢玉镜一叠声嗔怪,早令人捧了数盘点心果子上来,又特意将一盒饽饽四品放在面前请他用些。自个儿却裊裊婷婷行到案前,往香炉里置了一块梅形香料。 不一刻氤氲生雾,却无烟火之气,一股清冽寒香悄然而至,端的叫人心静神和。 玉镜回身见厄鲁台盯着那炉,便又娇笑:“王子好眼光,这是先皇赏给王爷的,王爷爱惜着呢。” 厄鲁台早看到那炉身非细緻研磨不成的金黄色边线,而炉口、底边缘亦因长期摩挲把玩,显出金黄铜色,类若弦纹,颇为美观。是以接口应道:“果是妙物。” 玉镜咯咯直笑,略转过炉身,点着一侧款式道:“这上头‘贤靖清玩’四字,正是先皇墨宝。” 厄鲁台行来细看,见是四字篆书款,款识方形。题字镂刻峻峭,挺拔劲健,不由贊道:“好笔法!” 玉镜美目一转:“王子当真博学多才。” 厄鲁台谦道:“心慕中原汉土,略通皮毛,贻笑大方了。”眼目所及,却又稀奇,“这处怎的有损?” 玉镜看向炉身另一侧的划痕也就抚掌而笑:“听说这是五皇子……不,是今上幼时来府中闹的。你不晓得,那时候儿啊——” 厄鲁台听他声如玉珠落盘,叮铃讲着那些旧事,活灵活现似在眼前,也就忍不住跟着笑道:“原来还有这些缘法。” “可不是?”玉镜说罢这句就听外头响动,这便欢天喜地起身迎去,“王爷来了?” 厄鲁台也忙得起身,就见玉镜柔弱无骨般倚着个俊逸男子入得堂来。 那人一身蟒服豹饰,贝带佩剑。即便围着的狐白裘柔软华贵,也叫他穿出股凌冽寒气。厄鲁台看看玉镜娇艷不可方物的笑容,再看看这人古井无波之态,越发觉得时人言摄政王狡诈阴狠有理。 “病体原不宜见贵客,累王子久候,见谅。”那人沉声凝眸,口里说着谦辞,面上却毫无歉意。 厄鲁台心道自己有求于人,又怎敢见怪:“原是叨扰王爷静养,还望王爷勿责。” “不怪就好,请。”那人微微摆手,自在堂上椅中落座。 厄鲁台便也坐了,见玉镜一手抢了贤靖王的茶杯,撅起嘴道:“王爷,太医说您不可饮茶,免得解了药性。” 又见贤靖王却不责怪,由着他换了块点心捏在手里:“玉镜还是这般不懂规矩。” 玉镜便抛个媚眼搂着他脖子娇声道:“王爷,玉镜还有更不规矩的时候呢~” 厄鲁台觉得如坐针毡,有些尴尬地别开眼睛。 “好了玉镜,贵客还在,你且去吧。” 玉镜扭头不依,贤靖王贴着他耳朵说了甚么引得这美人嗔怪着笑红了脸。往他肩上轻轻捶一拳,又在他身上腻了一阵才依依不捨告退。 厄鲁台眼观鼻鼻观心,直等到贤靖王再开口:“不知王子贵人踏贱地,是为何事。” 厄鲁台看了眼他一本正经的脸,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欧阳庭自也一直暗中打量他,见他踌躇的模样便微微挑眉:“玉镜叫本王宠得没了规矩,还望王子海涵。” 厄鲁台便道声不敢才嘆口气起身,手按胸前弯下腰去,却中途急急换为抱拳一躬:“那日约王爷一聚,原是厄鲁台心中仰慕英雄。可不想累王爷遇刺,今日是来赔罪的。” 欧阳庭不动声色看着他行完那不伦不类的礼方道:“又不是王子派的刺客。” 厄鲁台一顿:“听说伤了王爷的是铁弓重箭,那……” “那是达怛特产?”欧阳庭挑眉道,“本王也曾在藩蛮的战场上见过这种长弓。” 厄鲁台抿了抿唇才轻声道:“王爷,若我说,我晓得此事主使是谁呢?” 欧阳庭摩挲着手里暖炉道:“王子,本王乏了。” 厄鲁台一愣,见他施施然起身欲走,忍不住上前拦住道:“王爷,我真的——” “王子。”欧阳庭扫他一眼,“不若先说说看,你想要甚么。” 厄鲁台只觉得那一眼如刀在背剐了一圈,忍不住微微发颤:“王,王爷……” “王子,本王,是凤朝的贤靖王,并非达怛麾下小卒。” “天下谁人不知摄政王名号?”厄鲁台咬咬牙,沖他单膝跪下道,“若事成,自有黄金万两美婢娇娘奉上!” 欧阳庭倒是虚抬手请他起了:“本王无意折辱王子。” 厄鲁台立着垂首道:“王爷不肯施以援手,又何须惺惺作态。” “折辱?”欧阳庭失笑,“王子莫不是先以本王有不臣之心相胁,再以黄白之物折辱本王么?” 第102页 厄鲁台一怔,就听那贤靖王沉声道:“王子可是听漏了?先前本王说过,本王是凤朝的摄政王。此生唯忠我朝。” 厄鲁台咬紧牙关道:“那,西塞五城?” “连上蚺丹五郡,再加每年良马百匹毛皮百担,边境互市。”欧阳庭淡淡道,“不知王子以为然否?” 厄鲁台颤声道:“雄鹰折翼不能翱翔于天际,头狼拔去利齿怎能驰骋草原,难道这是王爷的胸襟气概么?” “幼鹰尚未长出翎毛就想飞?”欧阳庭迈步离开了厅堂,“王子不妨再考虑考虑。全管家,送客。” “贤靖王当真把厄鲁台撵了出去?”御座上的小皇帝面色阴晴不定。 “是。厄鲁台进去连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就被全管家送了出来。”下首跪着的蒙面侍卫低声道,“属下见他神思不属,上马时滑了险些摔倒,想来是碰了钉子。” “谁叫他找错了人。”小皇帝傲然一笑。想到也许亚父没有答应他甚么,心里这就微微一松,“你说他去之前,是玉镜先去的?” “是,玉镜与他闲话了一阵。” “说些甚么?” “……不过一些王府旧事。” “哦?莫非朕听不得?!”小皇帝端起茶杯冷笑道。 那侍卫顿了顿,才有些无奈道:“回皇上,是说那戟耳炉上的划痕——” “咳咳!”小皇帝困窘地掩口放下茶杯道,“行了,朕知道了。” “谢皇上。”那侍卫很是乖觉,头都没抬。 小皇帝再咳嗽两声又道:“玉镜倒是好大面子。” “王爷一向宠他。”侍卫不置可否。 小皇帝一撇嘴:“一个琳琅馆出来的腌臜货,他偏宝贝。”这就又一想,自己亚父从来不做无因由之事,难道那个玉镜有古怪?这就若有所思看着下面跪着的人道:“暗虎,你跟在摄政王身边多久了。” “回皇上,属下是元凤七年被先皇派去的。” “元凤七年?”小皇帝不由皱眉,“难道是父皇——” “正是。”暗虎肃然抱拳道,“这是先皇交代给属下的最后一个任务。” “可说?”小皇帝不由凝神。 “先皇言,若贤靖王忠于陛下,则属下便一生是个忠心侍卫。” “原来父皇也不放心他……”小皇帝面色古怪地说得一句,“那你这些年跟着他,他没怀疑过你?” “自然也是有的。”暗虎并不隐瞒,“先皇大行后三年,他就将属下派去保护玉镜公子。” “玉镜……”小皇帝啧了一声,“亚父也是那时把他从琳琅阁带出来的吧。” “是。” “保护?只怕是监视吧。”小皇帝哼了一声。 那侍卫似乎语中含笑:“皇上英明。” “那你可查出了甚么?”小皇帝一眯眼。 “玉镜一向安分守己,除了……” “说!” “除了有些恃宠而骄,别无异处。”那侍卫嘆口气,“王爷最近伤了,起居不便,玉镜一直贴身伺候着。有时也给王爷念念摺子,帮着用印。” “他倒放心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小皇帝口中十分恼怒。 “但玉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见与甚么人往来。” 小皇帝这才松口气:“那还差不多。”这就手指头点着御桌半晌才道,“你为何先前不来见朕?” “先皇派暗虎去王爷身边前,已将暗虎之名从暗卫名册上销毁。”暗虎敛容正色道,“并言明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来找陛下。” “甚么万不得已?” 暗虎抬起头来,蒙面下仅露出的那两只眼睛闪着寒光:“陛下想要王爷命时。” 小皇帝一怔,随即大怒骂道:“朕何曾想过要他的命!” 暗虎只看着他,一言不发。 小皇帝气得扬手就将手边茶杯砸了过去:“混帐东西!” 暗虎并不闪避,任凭那茶杯击伤他额角,血水混着茶水缓缓流下。 小皇帝深吸口气:“你这么想,亚父也这般想?!” 暗虎摇首道:“王爷心中如何想,属下无法得知。” 小皇帝一皱眉,突地想起那日去见摄政王时,他言及辞官一事;又想到他居然会为此前严格教养他道歉,这些晦涩不明的举动若是因为……小皇帝这就再坐不住,起身往外急行:“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暗虎微微一拦:“陛下不可。” “大胆!”小皇帝怒视他。 暗虎染了血的半只眼睛看着他道:“陛下此时去见王爷,有何说辞?” 小皇帝一怔:“你是说……” 暗虎躬身退开半步:“只怕,这天下没几个人,不这么觉得。” 小皇帝颓然:“亚父,当真这般想?” 暗虎沉声道:“属下先前已禀告皇上,王爷心中如何想,只有王爷知道。” 小皇帝却眼中一亮:“很是!若亚父误会我,自不会与往常一般待我!”这就急急跑回桌前,提笔想写甚么又犯难,“再赏他甚么好呢?他养伤,神药奇参早送过了……” 暗虎听他连“朕”都不称了,不由心内嘆气:“陛下不若早日擒获兇徒。” “也是!”小皇帝扔下笔,扬声对外喊道,“小德子,传黄宣来见朕!” 听德公公在外头应了一声,小皇帝才安心些。待回头想再问甚么,那暗虎却如他来时般,无声无息就不见了踪影。 第59章 兔死狐悲 却说夜色掩映,暗虎一路越墙点瓦无声穿行,匆匆出了大内转入皇城小巷。落在弄堂角阴影处换过衣裳,才又一路往内城南行。 安静的背街无人,暗虎还是谨慎地左右打量半晌,方才翻墙入内。 自树丛阴影处出来,一路稳稳前行。见到巡夜的护院还嘻嘻哈哈打过招唿,这才一路大摇大摆往主人家院落行。 敲了敲门,听得里面叫声“进”,暗虎嬉笑着推门而入:“王爷,阿虎回来了——” “这回怎么不翻窗户了?”躺在榻上正看《屿城志》的欧阳庭眼角都没抬,“见个皇上就让你这么高兴,见识呢?” “别急着嘲讽我,那可是救你命的大事,当然耽搁不得。”阿虎自个儿笑着过去倒杯茶,“是不是特别感动啊?” 欧阳庭嗤笑道:“他还没那个胆子杀我。” 阿虎灌下一口咂咂嘴:“你倒想得开。” “我大可一走了之不是么。”欧阳庭翻过一页,看着屿城地貌皱起眉来。 第103页 阿虎凑过去看了一眼:“你真想走就不会看这个了。” 欧阳庭揉揉额角:“谁叫跟着摄政王混饭吃的人也不少。当真走了,他们——” “各有活法,你以为谁真吊死在一棵树上不成?”阿虎学他也嗤了一声。 欧阳庭扫他一眼,放下书来:“行了,说吧。” 阿虎嘿嘿一笑:“小皇帝还是很尊敬他的亚父的。”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么?”欧阳庭很是无语。从脑中原主的记忆来看,摄政王对小皇帝可谈不上多好。当然,也不坏就是了。 阿虎捏着那本书也翻了翻:“你遇刺这事,不是他做的。” “但他出现在那儿,不奇怪么?” “那你干嘛不问他?” “他走了。”欧阳庭磊落得很,也光棍得很。 阿虎一口气堵在胸口:“那你不会再问?” “你也说了,不是他。”欧阳庭拿回书来,翻到先前那一页,“又何必再问。” “你好聪聪哦。”阿虎翻个白眼,“你,就这么在家养着,不怕你家小受跑了?” 欧阳庭似笑非笑斜他一眼:“跑不了。” 阿虎眨眨眼:“你猜到了?” 欧阳庭还没回答,就听有人娇笑着在外头扬声:“王爷——” “喏,来了。”欧阳庭挑挑眉。 “万一错了呢?”阿虎意有所指。 “那就错。”欧阳庭斩钉截铁道,“横竖不会是小皇帝。” “随你。”阿虎耸耸肩,利索地又翻窗出去了。 欧阳庭眯眯眼,就听那人推门进来:“王爷,瞧玉镜美不美?” 欧阳庭抬眼看去,忍不住眯眼皱眉:“你这是……” 老实说,一身珠光宝气,端的美艷摄人。就是……需要一副将全副家当都穿在身上的打扮么? 玉镜满脸喜气洋洋,扭着腰过来坐下,又伸出手来晃悠七八个镯子给他看:“最轻的一个都足二两呢!” 真难为你戴得动。欧阳庭无语地看着那硕大肥厚的金镯子皱眉。 玉镜美目一转:“王爷,不好看?” “……你身形纤细,这镯子半两尽够了。”欧阳庭嘆口气,点着他手腕道,“况且这款识花纹大多粗鄙,也不衬你。明儿叫全管家重铸了替你再打几对好的就是。” “王爷对玉镜真好。”玉镜甜甜蜜蜜笑着偎到他怀里,手指轻轻抚着他伤处边缘仰头道,“若是那达怛王子晓得他特意送来讨好我的东西叫王爷评个‘粗鄙’,只怕得哭死。” 欧阳庭拍拍他脸颊道:“他尽可讨好你。” “王爷可对玉镜真放心。”玉镜幽幽嘆口气,“就不怕玉镜联合那傻王子对王爷不利么?” “我死了对你没好处。”欧阳庭搂着他淡淡道,“对他更没有。” 玉镜噗嗤一笑:“果然是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吶。” “好了说吧,他求你甚么?”欧阳庭微微松手,让他坐直了回话。 “无非就是求王爷援手。”玉镜替他斟了茶来。 “鄙高位羊质虎皮,见非辜兔死狐悲?1”欧阳庭接过来饮一口。 玉镜杵着下巴看他:“那倒也说不上。” “真不打算回狣南看看?”欧阳庭再饮了一口。 玉镜垂下头来,看着手腕上琳琅满目的珍宝首饰不做声。 欧阳庭再喝一口将瓷杯递给他:“这次来的,是你二哥。” 玉镜端着茶盏的手一抖,扭开头放了冷笑道:“哪里高攀得上,玉镜早是赤条条无牵挂的人了。” 欧阳庭只看着他,单伸出手来。 玉镜不由回身握住他手坐了:“王爷想我回去?” “不想。”欧阳庭用另一只手轻轻摩挲他脸颊,“本王的人,不必受委屈。” 玉镜眼中一热,却深吸口气张开嘴咬着他手指,小舌在他指尖一缠一卷。 欧阳庭眯了眯眼,握着的手只一用力,将他拉进怀中环着:“本王可还没好。” 玉镜将脸贴在他胸前闷笑道:“我可从没听过这般拙劣的藉口。” “就当本王让你开开眼罢。”欧阳庭抚着他后脑幽幽道。 玉镜身上一抖,忍不住悄悄环住他腰间:“王爷……” “讲。” “玉镜……想喝酒。” “当真?” 玉镜搂紧了他,将眼泪咽下:“是!” 欧阳庭这就大笑三声:“好!” 浮生楼白曲井黄。寒露霜降,竹杖芒鞋云苍苍。寥寥三两。 涌浪飞沫镀寒窗。残月斜阳,一蓑烟雨雾茫茫。匆匆辰光。 玉镜手持红牙板才唱了两句就笑倒在他身上:“王爷又作弄玉镜了。” 欧阳庭搂着他腰坐稳,点了点桌上酒杯道:“愿赌服输。” “谁叫王爷题出得刁钻。”玉镜飞个媚眼,倒不推脱取了一口饮下,“这曲子合该黄钟大吕。” 欧阳庭心觉好笑:“黄钟大吕若唱这个,只怕本王又要被参了。” “原来王爷也晓得会被参!那何必流连——”一个冷冰冰气沖沖的声音自门边传来,夹杂一阵推搡拉扯之声跟着两个人齐齐从门外挤进来。 玉镜诶呀一声,作势受惊扭腰坐到欧阳庭腿上,一双玉臂紧紧圈着他脖子道:“甚么东西,这般吓人?!” 欧阳庭忍着笑拍拍他示意松手:“那就是你一直久仰的李御史。” 玉镜唔了一声,颇有些不信地起身款步行去。围着那趴在地上的人绕了一圈,脸上很是失望地咂嘴:“殿中侍御史不该以身作则么,怎的会出现在浮生楼?” “浮生楼是正经酒家,哪里来不的。”欧阳庭也起身过去,拉起另一人道,“静安,你说可是?” 张源理红了一张脸,站起来便急急收了手。口里喏喏两声又去扶了李季常起身:“正阳勿怪。” 欧阳庭捲袖回身坐了,摊手示意:“既相逢,何妨一坐?” 李季常扶了扶头顶缨蕤才道:“不敢!” 张源理拉了他一下:“日新!” 李季常深吸口气,倒是过来坐了,却斜着身子不肯正视坐上。 玉镜似笑非笑过去替三人斟酒:“李大人,果然见面不如闻名。” 李季常闻言大窘,一张脸都急红了:“你又算甚——” “李大人。”欧阳庭转着酒杯淡淡截口道,“浮生楼上好杜康,只言风月。” 李季常深吸口气,接过那杯来仰头一口干了。跟着拱手一推,起身拂袖而去。 第104页 张源理一时尴尬得咳嗽两声才道:“日新尚有公务在身……” “忙着写摺子骂我家王爷么?”玉镜眨眨眼睛。 欧阳庭拍拍他后腰:“去叫店家重新上些酒菜来。” 玉镜自然晓得他们有事要谈,偏又一跺脚道:“王爷!说好的单陪玉镜不醉不归呢?” 欧阳庭失笑,拉起他手来一握:“府上多少好酒,谁选的浮生楼?” 玉镜一撇嘴:“王爷总是有理。”这就假作不乐,碎碎念着去了。 欧阳庭见他合上门行远才转回头来,恰恰见张源理将眼中那点隐隐艷羡隐去:“没扰了静安事吧。” 张源理定定神摇头道:“请日新来,也是替你说项。” 欧阳庭挑眉:“何事?” “你这伤自然兇险,但按制……”张源理摇头低语。 欧阳庭一听就懂:“三个月不是还没到?” “那你也该告假。”张源理无奈。 欧阳庭咳嗽一声:“告假?写个奏章过一遍中枢再送来给我自己批?”这就嘆笑道,“静安何曾也迂了?” 张源理听得他那一个“迂”字,不由想到那日在王府玉镜骂他的话,这就抿唇不悦。 欧阳庭稀奇道:“这是怎的?我并无他意。”见他还是怏怏不乐,便举杯敬他,“是本王酒后失言,愿自罚三杯。” 张源理伸手按住他:“伤好了?” 欧阳庭弯弯眼角:“不好也得捨命陪君子。” 张源理好气又好笑,只得夺了他手上酒杯远远放开:“倒成我的不是了。” 欧阳庭由着他拿了杯子:“静安,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们还约了别人吧。” 张源理嘆气:“甚么都瞒不过你。”这就低声道,“黄大人刚走。” “你一个丞相,大可不必如此谦恭。”欧阳庭挑眉不悦。 张源理却笑了:“同朝为官,自当同心戮力。” “行,我猜是我那案子尚无进展。”欧阳庭也不深究这些细枝末节。 张源理皱眉再嘆:“正阳又猜对了。” 欧阳庭摆手道:“查不出又如何?横竖那箭是铁证。” “正阳是想……”张源理一惊,难以置信看着他不敢再言。 “这都小半月了,再不结案岂非又要让李大人上摺子弹劾京兆府尹办事不利?”欧阳庭漫不经心道。 张源理沉默片刻方道:“金翼五卫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户部东风。”欧阳庭看着窗外月如钩悬,“说来还得谢过那一支夺命箭。” 张源理抿抿唇道:“今夏才赈过北皖旱灾与中州涝患。” “连今冬辽阳的雪灾都替你算过了。”欧阳庭转回目光直视他,“达怛内乱,再不动手就晚了。” 张源理迟疑:“这……” “二王并选?静安,你居相位,还看不出这个么?” 张源理咬牙道:“正阳!你可想过当年先皇为何金牌三道令你返京?” “……真是天道昭彰啊。” 张源理听他突然冒出这句不由一怔,就听他语中似是带笑道:“先前本王曾与玉镜言,‘鄙高位羊质虎皮,见非辜兔死狐悲’。” 张源理叫他那话中之意惊得心头大震,急急抓了他手:“可不能胡说!” 欧阳庭一哂:“鸟尽弓藏朝夕间,兔死狗烹亦有时。”这就肃然道,“静安,正阳一生无他求,惟愿凤朝再无祸乱,海晏河清。” 张源理深吸口气看住他:“我可不想挚友当真马革裹尸还!” “这话见外了不是?”欧阳庭悠然一笑,“那‘忠’字也许混不到了,我可指望你替我讨来个‘武’字为——” “欧阳庭!”张源理愤而扼紧他手,“你怎可如此轻贱生死?!” “将军百战死。”欧阳庭不以为然,“若不抱定生往死復之心,又如何身先士卒,荡平边患?” 张源理无言以对,只一双眼中满是沉痛。 欧阳庭失笑,反握住他手拍了拍:“瞧你这样子,当年状元郎打马游街的气派呢?” 张源理狠狠瞪他:“自从认识一个叫欧阳庭的逆贼开始就没了!” 欧阳庭笑得越发大了:“这倒真是我的不是了。” “你还笑!” “冬雪已下,再迟难道留着他们过年不成?”欧阳庭耸耸肩,“也不是甚么稀罕东西,送人都嫌貌丑性鄙气派小。” 张源理见他这样子也很无奈:“你有把握说服天家?” 欧阳庭奇道:“本王遇刺受伤,大发雷霆欲踏平达怛,和天家有何干系?” 张源理再度无言。 欧阳庭拍拍他肩膀:“放心,摄政王,背锅侠。” “……甚么侠?” “没甚么,我夸自个儿呢。” ———————————————————————— 1 [元]汪元亨《折桂令·归隐》曲:“鄙高位羊质虎皮,见非辜兔死狐悲。” 第60章 剑指王庭 月隐黑云,枯树流沙均不见。莽莽雪原,踏断落凌。呜呀怪枭,旋羽暗河。凝冰非浅,寒气冻鞘。冷风如刀,吹面如割。 一队二十五骑兵唿啸而来,驻足河边不由踟蹰。 一个跳下马来打量冰面哑声道:“头儿,要不歇会儿?” “歇个鸟!军令今早拂晓前赶到屿城,你不要脑袋啦?!” “可头儿,咱们已经行了一天一夜。人熬得住,马也不行了。” 那头儿看看自己这队其他人,虽没说话,但眼里也带着几分恳求之意。他便又仰头看看几颗隐隐绰绰的星子,啐了一口才道:“也罢!总不过还一个时辰的路。” 余者闻言莫不唿口气,纷纷下马,砸开冰面取水饮马。不敢埋锅造饭,但就着雪水吃点儿干粮也觉得心里松快不少。 队中最小那兵嚼着干粮口里含含煳煳道:“头儿,到底甚么事儿这般急?” 那头儿抚着马背嘿嘿一笑:“好事!” “可咱们走时没跟副将请令,算逃兵就惨了。”那小兵眨眨眼。 “呸!没劲儿的破烂玩意儿!连操练都省了的地方留着干嘛?!”小兵身边一人咬口硬邦邦的干料,呸了一声,“眼睁睁见天看达怛耀武扬威,老子咽不下这口鸟气!” “行啦老张。”那头儿一咧嘴,“小六子怕啦?要怕就回去,我不怪你。” “别看不起我嘞!”那小兵不满地擦擦嘴,“再说头儿当年把我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这条命就是卖给头儿的了!” 第105页 那头儿却正色道:“胡说!你这条命啊,是卖给金翼五卫的!” “金翼五卫?”那小兵一愣,悄悄捅了捅身边先前说话那老张,“大张哥,真是那个,那个金翼五卫?” “这天下还有几个金翼五卫?”大张哥给了他脑袋上一下,转头又翻白眼,“大老黄,早跟你说别带小六子这蠢东西。” 大老黄也翻个白眼:“不带他?那咱们就差一个。” “差就差,总不能王爷还宰了你!”大张哥说完就笑。 “三年不见王爷,一见面告诉他咱们朵颐右阵一队人不齐?!”大老黄作势要踢他。 大张哥向右一闪:“我要告诉王爷你私刑打人!叫他罚你三十鞭子!” 大老黄闻言又气又笑,这就上去再踢他一脚:“滚你娘!你倒是想!” 一众人这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张哥笑完了沖小六子道:“你小子没赶上好时候。咱们金翼五卫可不是一般人,算来是贤靖王爷的亲卫出身,但一直随王爷南征北战,建功无数!远的不提也罢,单说三年前的逵漠之战你总该知道。” “晓得晓得!”小六子忙不迭点头,“杀了狗达怛的大汗!” “那也是咱们金翼五卫的功劳!”大张哥一脸怀念地看着北天星辰,“那天也是这么个墨墨黑的晚上,那狗大汗还在帐子里睡着。咱们王爷亲率中阵二三队的五十勇士一路杀到金帐前,一枪一剑斩杀——” “一枪一剑?”小六子张张嘴。 “咱们王爷上马提枪,下马用剑,你可别记错了。”大张哥咂咂嘴,“那叫一个雄发英甚么——” “雄姿英发!”大老黄翻个白眼,“不会说别说。” “我就是个粗人,怎么着吧?!”大老张哈的一笑。 小六子急急道:“后来呢?” “后来吶——” “后来就散啦!”大老黄翻个白眼,“行了!都起来上马!” 小六子正听得入迷,闻言甚是遗憾:“头儿,再说说呗。” “说个屁!”大老黄踢他一脚才道,“等你见了王爷,比说一万句都有用!” 大张哥早翻身上马大笑道:“叫你不早说是王爷!” “能让我把哥儿几个都叫齐的,除了王爷还有谁!”大老黄一骑当先,振臂挥鞭大喊道,“弟兄们,金翼不振,凌霄不沖;金翼鸣凤,五卫翔天!” 小六子虽然听不明白,却鼓动精神随这二十几人一起唿喝。哪怕灌了满满一嗓子北风,也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一路赶到屿城外,不过刚交寅时。 小六子远远望见黑压压的城墙下只一人一马立在城门外约三十丈处,一袭玄色战袍几与夜色相融,却又勐地跟他身后帅旗一般迎风猎猎。待再近些,借着雪光看清他身前有一桿丈许宝枪直直插在马前地上,通体乌黑髮亮,隐现金芒。 大老黄自见那人身影就不停抖,待看清帅旗已是红了眼眶。深吸口气策马近前,一勒马缰滚来抱拳跪地:“朵颐右阵一队报——” 小六子见众人都下马,也就跟着跪了。刚想抬头偷看,就被大张哥按住后脑勺。 马上那人朗笑道:“黄宝,本王左手与右手打赌,第一个来报的必定是你们朵颐右一队。” “幸不辱命!”大老黄拼命忍着眼泪大声答了。 “你那副队张源仁怎的不见?” 小六子惊讶地见大张哥上前一步出列行个军礼:“王爷叫,我大张又怎会不在?!” 马上那人便又笑了:“你右肩上的伤可还疼?” “王爷还记得?”大张哥狠狠一擦眼睛,“当年是王爷亲自帮属下拔的箭,又怎敢不好!” 马上那人大笑道:“我可不是帮你,只因那箭也射中了我胳膊。” 众人齐齐爆出一阵笑来。 小六子见他竟接着一一数出这队其余人名讳,甚至都能再讲出几句旧事,这就羡慕得不行。转念一想又沮丧,恐怕这人还不知道多了自己这号新丁。 马上那人打量过一圈,扬声道:“小六子何在?” 小六子一怔,难以置信地上前道:“我,这儿!” “甚么我,说属下。”大老黄悄声提点他。 马上那人摆手道:“无妨,小六子是今年新进,规矩慢慢教就是。本王信得过黄宝你的眼光。” “是!”大老黄一脸激动。 那人又道:“小六子,你上前来。” 小六子惴惴不安走到他马前三步处停下又要跪,那人道:“且慢。头回见,你且抬头。让本王看看你,也让你看看本王。” 小六子这就心如擂鼓,忙不迭抬头望去。只见那人眉目冷峻,挺鼻薄唇。稳稳骑在马上不苟言笑,披风下玄甲战袍,端的气派。小六子说不出别的词儿来,只晓得自个儿看得移不开眼。 那人倒也不恼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只微微一弯唇角道:“看清楚了?你以后就是本王金翼五卫的亲兵了。” 小六子只觉得这一笑叫他腿软,噗通一声跪下道:“是!” “黄宝说你是他从晏城外捡来的,可有此事?” “有!” “怕不怕死?” 小六子一怔,随即一咬牙大声道:“怕!” 那人哦了一声,颇有些玩味。 “杀千刀的狗达怛追着我们一群普通老百姓到了晏城外,那城官儿不肯开门,眼睁睁看着我们一个一个被杀!爹,娘,姐姐……就是小六子自个儿也差点儿死了。”小六子擦擦眼睛,仰头大声道,“所以小六子怕死!但也怕死时不能替全家报仇,不能杀尽那些达怛贼蛮!” 那人微微颔首:“既是家恨,也是国雠。”这就肃声道,“这等惨剧本王实不愿再见演于别家,演于我凤朝大好河山之内!”说着他回身一指屿城,“这后面,便是千千万万家!吾等金翼五卫,便与凤朝万千将士相同,只为守护这一方安宁!你,可愿往?” 小六子不知胸膛内激盪迴响的那叫甚么,但这翻涌澎湃令他无法不大声喊出:“愿,我愿!” “好!”那人莞尔一笑,等他情绪平復了方道,“小六子,你可还记得自己姓名?” “仿佛是……诶呦,记不住了。”小六子抓抓头很是赧颜。 却不想马上那人瞬间露出一抹哀色,随即柔声道:“既如此,你可愿随我姓?” 小六子一愣,大老黄顾不得规矩急急低声道:“快应下!这可是大好事小六子!” “王爷亲口说了,你还犹豫啥?”大张哥一脸急切,那样子恨不能是自己,又仿佛小六子敢不答应他立时就提刀来砍了。 第106页 “真的?”小六子眨眨眼,“你,你别哄我。” 那人这就下马行到他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番温言道:“金翼五卫皆是本王出生入死的同袍,何必骗你。” 小六子近看越发觉得他好看,这就忙不迭点头:“好!” “那你自今日起便随我姓欧。”那人颔首笑道,“我看你那‘六’字也甚好。三头六臂是悍将,过五关斩六将是勐将,三十六计是智将。小六子,说不得将来你还是个福将!” 小六子愣愣道:“我,我有名字了?” “欧小六!”大老黄哈的一笑,“小福将!” 一群大老粗这就起来围着他拍肩搭背闹了一阵,小六子不知怎的就想哭,又急急忍了。转头往人群外望去,那王爷虽回了马上,但眼中含笑,也在看他。 小六子正想谢,又见西南一队约二十人正飞骑而来。当头那个一见这里,激动得哇哇怪叫着滚下马:“王爷,王爷——朵颐左阵六队来啦!”却又瞪眼,“呸你个老黄毛!又抄近路了吧?!” 大老黄嘿了一声:“羡慕哥聪明啊?” 那人气得要过去打他,就见王爷一摆手:“好了郑曲,你还是这个毛躁性子。” 那人便又哭又笑跑过去拉他:“还以为王爷不要我们啦!” “也好二十六的人了,这像甚么样子。”那王爷无奈。 小六子偷眼看着,那王爷口里虽是责备,却也由着他拉了自己披风抹泪。这就忍不住偷偷问大张哥:“王爷到底是谁?” 大张哥一拍他脑袋:“天底下有几个能带兵的王爷?况且他不是告诉你了他姓欧?” 小六子张张嘴:“不对啊,他是那个摄政王?!”这就吓得退了一步,“可,可不是说他身高八尺膀阔腰圆,全身黑得像被雷噼火烧过似得,还有四只眼睛六条手臂,口中吐蛇撒灰成兵甚么的……” “哪里来的混球?!”那郑曲转头骂道,“敢说咱家王爷坏话,揍不死你!” 小六子吓得一缩,贤靖王笑着拉住他:“以讹传讹的事儿总免不得,咱们又不管天下人嘴里说甚么。” 郑曲哼了一声才道:“王爷!这回可别半途而废!那些贼子杀干净才好!” 贤靖王却扫眼他身后的队伍:“二十一。” 郑曲面色一痛,倒头跪下:“属下无能。” “不是你的错。”贤靖王扶他起身,“还能保住这些,当赏。” 郑曲嘴唇发颤,最终只挤出几个字来:“谢王爷!” “先归队吧。”贤靖王只再拍了拍他肩膀。 众人列队,小六子也依依不捨随着大老黄到了位置,上马静候。 陆续有骑队打不同方向驰来,而那贤靖王都熟稔地喊出来者姓名番队。直到拂晓晨光乍现,金翼五卫右左阵各八队、中阵四队,共二十队都依时到齐。小六子也看清了那王爷腰间果有佩剑,马前那桿枪也打听出竟是玄铁所铸。他有些惊诧地看着贤靖王并不算魁伟的身形,有些疑惑,又忙地否定。 贤靖王扫过各队,每队本该二十五人。如今最齐整的乃黄宝的朵颐右一队,最少的朔方中三队仅剩七人。看着参差不齐的队伍,他心中一痛。但再看将士眼中灼灼亮光,这就心内大安。 打马上前两步,伸手拔枪而起。枪尖锐利无比,枪端一朵五瓣梅花竟也闪着寒光。贤靖王伸手一抚道:“这枪,乃先皇赏赐。形仿冠军侯一柄梅花枪,意在鼓舞本王如骠骑将军般马踏王庭,弒杀北戎,荡平北疆!先帝已去,而本王也三十有三,但北疆仍旧不宁!” “达怛生性兇残,刻薄无义!毁我良田杀我良民,妇孺老弱都不放过,一味屠戮劫掠与野兽无异!也曾被我凤朝天军多次打败,上表求和。吾皇天恩浩荡,素以仁义宽待。他们却趁苟延残喘,来年再至!如此反覆无常、言而无信之辈,实令人不齿!便是今秋来使,也敢暗中行刺吾皇!幸得皇上天人之尊不曾有伤,但达怛此举无异挑衅我朝、挑衅我军!”贤靖王打马缓步行到阵前厉声道,“想我金翼五卫草创之初,便以定北平乱为念。歷经大小百战,建功无数。纵有晦暗暂潜,也不过一时乌云耳!今日我欧阳庭便问一句,金翼五卫的好儿郎可在?!” 这千余人的队伍齐声嘶吼:“在!在!在!——” 贤靖王又喝道:“儿郎们胆气可在?!” “在!在!在!——” “达怛王庭就在千里外碦湖畔!”贤靖王手托银枪望北一指,迎光被风而立,眼中闪闪发亮,“儿郎们可敢随我杀入王庭,灭尽那不义不仁的胡虏?!” “杀!杀!杀!——” 第61章 饮马喀湖 玄甲金刀血未干,旌旗十面犹战酣。看君马去疾如电,何惧阴山万里寒。 算着今日又行了二百里,前后杀过的达怛兵也超过了四十个,蹲在河边的小六子心满意足喝了一口,又待捧水抹把脸。 他旁边大张哥本想拦,左右看看还是道:“虽说留着看不出样貌好吓人,但敷在脸上也难受。” 小六子立时想到初遇达怛散兵,还被对方讥诮过他一张娃娃脸。如今的他嘿嘿笑着看向手里刀:“大张哥,我也算是刀头饮血的人了?” 大张哥一拍他后脑勺:“那说的是绿林匪患,强盗来的。” 小六子哦哦两声,又低头闷闷道:“不晓得还能跟着王爷多久?右阵的后三队今早就分路去了。” “自是有别的任务。”大张哥咂咂嘴,“王爷的金翼五卫乃五人为伍,五伍为队。最初只有五队是为卫,这就是金翼五卫了。后来渐渐扩编,左右八队为阵,中军四队,这就是满编时的二十队。” 小六子板着指头算了一阵:“两千五百人?” “现下当然没那么多。”大张哥嗯了一声有些低落,“逵漠一战,达怛伤了筋骨,咱们也损失不少弟兄。”这就呸了一声道,“还不是朝中不给运粮,各路将帅也不齐心各自为战——罢了,都是旧事。” 小六子不由盯着远处雪丘,其上那玄色披风的人迎风而立,持枪北望。 “三年前金翼五卫撤过。”大张哥也看了那边一眼,“亲卫名头下也不过是私军。先皇与王爷情意深重,自然不会疑心他。但王爷谨慎惯了,回京后就主动上表让大傢伙儿散了。” 小六子听得迷煳:“王爷不要咱们了?” “傻小子!”大张哥笑骂着踢他一脚,“王爷是救咱们呢。” 小六子更迷煳了:“反正我是不懂,总之王爷是为咱们好?”见大张哥点了头才道,“那就行,大张哥你接着说。” 大张哥扫过尚在的几队道:“先前说军中各司其职。你瞧那四个军帽上飘玄璎的,就是中阵四队。他们是定例跟着王爷行走。” 第107页 “就是王爷去哪儿,他们也去哪儿?”小六子咂咂嘴很是羡慕,“我要怎么才能去?” “在哪儿不一样?横竖都是王爷的兵!”大张哥嘿了一声,“再说咱们右阵是主战力,八队有时分兵有时合军,总之听王爷安排。左阵麻烦些,各有分工。比如,你这几天应该没再见过朵颐左一到三队吧?” 小六子眨眼一想,不由呀了一声:“还真是!” “因为他们是负责训令。”大张哥点着手指摇头晃脑,“一队侦查,二队传令,三队则是负责军中联络后方。所以他们都来去匆匆,一般见不着人。” 小六子听得津津有味:“那,现在那个站在王爷身边脸上有疤的,是管甚么?” 大张哥也就看一眼:“是左阵六队的,他们管设伏。他旁边那个没戴帽子的是七队,管武器。” “武器?”小六子眨眨眼看着自己手中刀。 大张哥也就接过来轻抚刀口:“这杀的人还少,没卷也没崩。”还给他又道,“他们跟负责打扫战场的八队有点儿不同。凡是能用的兵器,八队再收来交给他们。” “然后他们再分给我们?”小六子一想弓箭消耗最快也就连连点头,“看来不能得罪他们。万一不发给我,就惨了。” 大张哥哈哈大笑:“你小子倒也机灵。”便又嘆气无奈,“这也是逼不得已。之前的那任枢密直学士说咱们算是王爷亲卫,辎重补给就不该从国库出。王爷再英明体恤,也不能预计到一仗要打多少天,更不可能从战场上变出武器来。这才有的左七队。” “难怪咱们从屿城开拔走的时候,王爷甚么都没要。”小六子似懂非懂,“没想到现在也还是这样。” 大张哥满腹心事,只点了点头应声“嗯”。 “那个甚么直学士真讨厌。”小六子一撇嘴,“要是我在京里,非揍他一顿不可!” “是枢密直学士。就算你在京里,也不一定能见着他。” “那,就把他骗来西北!”小六子很是不满一挥手。 “他还真来过,不过你晚了。”大张哥笑了一声眨眨眼道,“之前和达怛签约时他也来了。不过嘛,没能回得去。” 小六子嘴大大张着:“不会是……”这就挤挤眼睛比划个手势。 “小子你心有点儿黑啊。”大张哥大笑着拍拍他脑袋,“达怛当时献了三十匹好马,他非逞能不坐车。按说是驯过的,结果他才上去就被马尥蹶子甩下来,一蹄子正正踩在背心上。吐了三天血——”大张哥一摊手,口气很是无辜,“战乱着呢,哪儿有好药好大夫?” “他都不会骑马的么?”小六子笑了一声又稀奇道,“那他当的甚么枢密?” “文臣治军,没法子。”大张哥压低了嗓子道,“所以才老打不赢。好容易出了咱们王爷这个能打的,先是叽叽歪歪左右拦阻不给打,赢了他们又有一堆狗屁的圣人道理等着。甚么‘咸服仁德’,岂不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小六子也学他小声道:“所以咱们这次是来斩草除根的?” 大张哥摸着下巴嘿嘿直笑:“这次应该不会再有三道金牌召回京了。” 小六子眨眨眼:“那是甚么?” “本来上回可以踏平达怛王庭,奈何西南的藩蛮和狣南先后起兵,趁着朝中军重西北连下九城。”大张哥擦着刀嘆息,“这就有前两道金牌召王爷回京。” “那,还有一道呢?” 大张哥手上顿了顿,将刀还鞘:“一个月后,先皇病危。” 小六子啊了一声闭上嘴,不敢再多话,索性也低头学他擦刀。 大张哥看着刀鞘上有些褪色的纹样,心道如今自家弟弟总领中枢,要还能闹出个金牌召还,他这个“已死”的人说不得就要闹一番了。 雪丘上左阵七队的队长报过目前的武器损毁与收穫,欧阳庭便令分配补给,着左二队帮着传递。 见他们去了,中阵一队的队长才皱眉道:“王爷,属下心中有疑。这几日各队遇到的不过游勇,简直不堪一击,这有些奇怪。” “而咱们中军这边,只头一日遇到一千兀桑部。”四队队长也有些忧心。 欧阳庭呵地一笑:“听来似乎是有些怪。” “属下倒觉得这不稀奇。”二队队长摇首道,“临边郡的部落,如兀桑、山贠等部,多喜于秋高马肥时来扰。况且,今年达怛内部有乱。” 四队的队长皱着眉摆手:“话是如此,可咱们自东向西北迂迴行进了快千里,却只遇到十数队达怛兵。最少的甚至才几人,这就很不寻常。” “虽说咱们更习惯数百至千的队伍,但每次都得分而围剿也有点儿闷。”三队队长拍他肩膀嬉笑,“轻松点儿拿下了,你倒不习惯?” 四队队长翻个白眼:“我和阿一都只是疑心有诈。” 一队的队长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确实这么想。 欧阳庭并不表态,单看眼大老黄道:“黄宝,你怎么说?” 大老黄仔细回忆后道:“这几日只好算是零星厮杀,达怛也真的战意不足。按例他们秋季没有南下,冬日再来袭扰的可能性较低。” “要不怎么说他们内乱呢。”三队的队长一派乐天,“这回说不定能直捣王庭金帐!” 大老黄跟在欧阳庭身边,见他正盯着地图上几处就轻声道:“王爷在看王庭?” 欧阳庭嗯了一声,指着其中一处道:“这是三年前达怛王庭所在。靠近喀湖,喀罗诺丽湖。达怛语中,天神的眼泪。”手指又划到另一边,“咱们如今在此。” 一队队长摇头道:“他们不见得还会留在那里。” “王庭金帐也不过是大帐篷。”四队队长接口道,“随拆随走,随停随搭。居无定所,牧马逐草。” 欧阳庭却道:“大汗即是首领,住的自也与旁人不同。” 大黄老福临心至道:“所以他的辎重,并不容易隐瞒。” 欧阳庭微微颔首:“可惜左阵一队中勘察这一带的还没回话。” “遇险遇袭?”三队队长握住腰刀。 “不会。”二队队长摇首道,“若是打草惊蛇,这几日草原上不会仍旧太平。” 四队队长却道:“也许风雪阻隔,传讯不易。” “也可能,穿不出讯。”欧阳庭微微眯眼,“本王离京,金翼五卫重聚,也不是今天的事儿。” “说到这个,王爷……”一队队长担忧抱拳,“王爷伤处如何了?这几日都是急行军,为求机动隐蔽,一直不曾好好休息。” 欧阳庭含笑摇首:“无妨。” 第108页 大老黄想到这几日王爷虽有斩杀敌兵,但也确实没有机会大开大合地厮杀掠阵,很难判定王爷到底好了没有。是以进言道:“王爷还请保重。左不过就几日的事,也无需着急。” “兵贵神速。”欧阳庭拍拍他肩膀,“要的就是打达怛一个措手不及。” “虽则军令如山,属下不该多问。但有些许事心中不明,还请王爷告知安心。”一队队长沉声抱拳道,“王爷是否还有甚么消息?” 欧阳庭莞尔一笑:“不愧是阿一你,竟看出来了。” 三队队长抓抓头悄声道:“阿一看出甚么了?” 四队队长白他一眼:“你没发现这次行军,王爷胸有成竹?” “咱们王爷哪次不是胸有成竹?” 二队队长嘆口气,拉住气得要揍人的四队队长:“阿四,老三傻你又不是第一知道。” 大老黄身为朵颐右阵一队,自也想明白了这其中关节:“王爷派出左一,并非探路,乃是有的放矢。” 三队队长哦了一声:“王爷早就想好怎么打了?” 一队队摇头道:“老三你没发现这次行军比之三年前,有些不同么?” “那又怎样?反正跟着王爷,王爷叫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其余几个队长见他这不知道得意甚么的样子,也就懒得再和他废话,只转头看着欧阳庭。 “你们忘了,达怛的王子还有一个在丹京城么?”欧阳庭自也笑了,点着那地图上的湖道,“达怛王庭每年都会在此停留一月余,冬日有祭。而具体位置,呵。” “那个厄鲁台要是撒谎呢?”三队队长好奇道。 “那咱们王爷也不会被骗。”一队队长很是冷静,“况且,他人在京城,就是最大的人质。” 大老黄却想到一事:“王爷,莫非你打算帮他?” 欧阳庭摇摇头,再点一点头。 三队队长奇道:“王爷何意?” 欧阳庭朗笑一声:“饮马碦湖后,你就晓得了。” 他眼目远眺,仿佛那里正有数万他们一直追寻的达怛骑兵。 祭天圣礼,诸部相聚;老王垂垂,新汗不立;各部躁动,心思迥异;此等良机,若再错过,也枉称用兵如神的贤靖王了。 掌中剑,手中抢,骏马驰。但凡身后帅旗迎风一日,不捣黄龙誓不还。 第62章 春树暮云 玲珑宝器翠满阁,玉柄麈尾梅花香。 静静的御书房里没人说话,银错云龙纹的铜炉里燃着味道熟悉的寒香。 张源理恭谨肃立,下了早朝就被单独请来的他路上也曾想过皇上找他做甚。见这一阵了龙椅上的小皇帝也没发话,自然不好催问,单静静候着罢了。 德公公几乎无声地进来,小心翼翼奉了茶。小皇帝心不在焉喝了一口又放下,仿佛才看到张源理候着似得,令赐座赏茶。德公公着宫婢安排妥当,方又躬身退下。 “丞相,也喜欢鹤椒香?”小皇帝似乎终于找到话头,“倒与亚父一般。” “喜欢却也谈不上。”张源理欠身含笑,“曾在贤靖王府中闻得,不想是陛下厚恩。委实叫微臣艷羡。” “丞相喜欢的话,拿些去就是。”小皇帝端着茶盏似乎忆着甚么,“过去是父皇爱这味道,后来……见亚父也甚是喜欢,朕就点了。初时觉得有些怪,久了倒也惯了。” “说来不怕皇上笑话,微臣头一次闻这香,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张源理似乎真有些尴尬,面上都微微泛红。 小皇帝不由抚掌一笑:“可不是?一股寒气袭人。” 张源理刚松口气赔笑了几声,就听小皇帝又道:“方才听丞相之言,似乎常去亚父王府中?” 张源理暗道不妙。 臣下有些交情往来,实属寻常。但这一“常”字,似有暗指他们结党之嫌。是以张源理起身一躬:“先前王爷遇刺,微臣曾去探望。” 小皇帝哦了一声,果然被他引得皱眉:“也不知亚父可大好了。” “此前御医一直看顾,陛下也有赠药,想来是无碍。”张源理道。 小皇帝烦闷地嘆口气:“亚父一贯勉强,有事也说无事,他的话信不得。”这就再嘆口气道,“丞相近日可有亚父消息?” 张源理心里一掂量,保守应道:“军报往来,都在枢密院中。皇上可要微臣去取?” “朝堂上的文书,朕又不是没看过。”小皇帝斜他一眼,似有怪责之意。 张源理这就一脸无奈:“还请皇上赎罪,贤靖王自来看不上微臣这等文弱之辈。” 小皇帝细细打量他,见他果真尴尬,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丞相多虑,朕并非说你们私相授受。只是担忧亚父罢了。”这就嘆着气转眼望向御书房左侧,“也不知北边雪停了没,他又有没有遇到达怛骑兵。” 张源理也松了半口气,见他这般问,是以试探应道:“陛下不必担忧,摄政王领军未尝败绩。” “亚父神勇朕自然知晓。”小皇帝皱着眉,“可他突然离京重聚金翼五卫,这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皇上息怒。”张源理恭敬欠身,“虽说王爷是留了摺子才去,但始终先斩后奏,于礼不合。”这就似乎忍不住笑着摇头,“李御史连着上了三天的摺子骂他,想来陛下都看见了。” “朕是看见了。也难为他能想出这些词儿来,三天不带重样的。”小皇帝笑着摇头,“朕都好奇,以往李御史也见天儿上摺子骂他,亚父是气得七窍生烟,还是一笑置之?” 张源理打量小皇帝面色斟酌道:“微臣曾闻贤靖王云:我朝有此忠心御史,正乃凤朝之福。” “他果真那样说?”小皇帝哈的一笑,“朕还真没想到他那脾气会忍着。”这就歪着头嘆息,“便是朕写错了一字,都要被罚百遍呢。” “贤靖王行事确有狂放肆意之时,但为国可称忠心。”张源理敛容道,“况且李御史与王爷是同朝为官,怎能与陛下相较。” 小皇帝不知想到甚么,面上微微一红:“果然,朕是不一样的。” 张源理垂首躬身,并未答话。 小皇帝本也不用他答,这就自个儿想得乐了一阵才道:“丞相,先前说他现在到哪儿了?”说时起身行到御书房左侧,举目盯着墙上悬挂硕大一副地图。 张源理跟在他身后缓声道:“前日军报说復了蚺丹五郡,边塞北军已去接手驻防。” “蚺丹?”小皇帝紧紧皱眉,“他倒本事,这里叫达怛占了三十年,一直收不回来。” 张源理欠身后上前指图示意:“军报言贤靖王分兵三路,小股部队左右作势袭扰檩淄、袏方两郡,引蚺丹守军分兵出城救援。中军趁机攻下蚺丹,再迎头痛击回援两兵。” 第109页 “他算准了蚺丹守军一定会救?”小皇帝盯着地图。 “达怛终究习惯骑兵,守城之战并不熟悉。”张源理尽量讲得浅显些,“况且边塞北军主力也在金翼五卫后援驰,达怛必须做出选择。” “原来如此。”小皇帝虚指地图道,“若蚺丹守军不出,那兵力相对少些的檩淄、袏方两郡就会被北军拿下,这样蚺丹就被困在当中。”这就啧啧道,“出不出兵都是死。” 张源理微微一笑:“陛下圣明。” “圣明甚么?朕也不过纸上谈兵。”小皇帝看着地图上的蚺丹五郡,“待朕能骑马驰骋时,恐怕亚父已定天下。” 张源理心头微微一跳:“文死谏武死战,原是臣下本分。” “而皇上,知人善任即可,无需事事亲力亲为。”小皇帝嘆口气,回身看着他道,“丞相与亚父,是一个意思呢。” 张源理跪下道:“微臣之意,乃言陛下万金至尊,社稷安危繫于一身,不易犯险。” “而亚父,则是履行父皇榻前誓言。”小皇帝幽幽道。 张源理自然明白他说甚么。 先帝大行前,曾于病榻上嘱託他与贤靖王一文一武辅弼陛下,而贤靖王闻得封他为摄政王时当即跪下推辞不受。先帝咳嗽着言及“克定祸乱,唯吾正阳”,贤靖王才含泪领受,誓言必定边患。 “加急军报最快也是六天前,也即这差不多是十天前的事。”小皇帝皱眉不展,“他这么着急,难道真是西北危矣?” 张源理柔声道:“不过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贤靖王不愿错过罢了。” “你是说达怛内乱?”小皇帝烦闷地摆摆手,“厄鲁台说的,也不见得都是真的。” 张源理抿抿唇:“但他人在丹京。” “一个根本不可能继位的王子,换我凤朝摄政王一命,很划算。” 张源理心里一跳,勐地明眸看去——小皇帝脸上的神情,晦暗难明。 冬日雪风唿啸,喀罗诺丽湖冰封万里。湖后喀罗诺挞山,绵延不绝,耸入云颠,于风雪中越发显得缥缈沉肃。 湖岸近万达怛骑兵,严阵以待。 欧阳庭骑在马上,安抚地拍了拍踏蹄喷气的坐骑,脑中算过两军战力,方抬起眼来:“大汗,别来无恙?” “凤朝的摄政王,确实好久不见。”左眼上一道狰狞疤痕的兀力赤仰天大笑,“你居然真的来了!” 欧阳庭扫眼他身后志得意满的厄柯礼道:“大汗是天上雄鹰,不像是会用阴谋诡计的鼠辈。” 那厄柯礼果然面上一僵,却抽出弯刀指向他道:“你们汉人说,成王败寇!” 欧阳庭点了点头:“厄鲁台也挺可怜。” 兀力赤却舔舔嘴唇:“摄政王要是喜欢,送你又何妨?”这就狞笑道,“只要今日后你还有命回去!” 欧阳庭打量着岸边其余达怛各部:“为骗本王中计,不惜放弃边境所有城池,更让本王杀入王庭要地,这礼太贵重了。” “不这样你会相信厄鲁台的情报么?”厄柯礼哼了一声,“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那些地方,迟早还是我们的!” “这么看不起我凤朝边塞诸军?”欧阳庭失笑。 “一打就趴下的蠢货,看到我们就像羊见了狼,有甚么好害怕?”兀力赤喷喷鼻息,“放眼整个凤朝,不得不说也只有你,还有几分骨气!” “过奖。”欧阳庭随意摆了摆手,“当爹的更偏爱自己的儿子,人之常情。” “就算你猜到了那些都是假的,你还是来了!”兀力赤狂笑道,“也对,这看上去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怎么会不来?” “所以,你以为我就这么孤军深入一个人来了?”欧阳庭挑挑眉。 兀力赤果然疑心,一时踟蹰。 “父王,何必跟他废话!”厄柯礼一挥弯刀,前列的数百达怛骑兵举起箭来,“就算他有别的安排,也叫他们统统有来无回!” 金翼五卫的中阵四队,与右阵八队也早列开阵势。 狂风席捲而过,捲起漫天飞雪,两边旗帜猎猎迎风。双方人马严阵以待,只待各自统领一声令下。 一时肃杀无声。 “……摄政王,当年你杀我大哥,我也该杀你。”兀力赤眯起眼来,“但我又该谢你,所以让你死在我达怛圣地祭天,献给至高无上的长生天神,你可满意?” 欧阳庭慢慢勾起嘴角,竟是个货真价实的笑容:“满意,说不定我连你们的天神一起杀了。别客气,不谢!” 兀力赤闻言怒极瞪眼,拔出弯刀大喊:“放箭——” 一时漫天剑雨,直往被围当中的二千凤朝军队射去! 轻骑立刻变阵,收缩往后。而风势甚大,竟将不少弓箭吹得偏离出去。 兀力赤大怒,抽刀一挥:“杀——” 两军这便陷入混战,一时催马扬鞭喊杀声不绝于耳。 弯弓长。枪,刀茅戟戈。马上交战,落马扑杀,血光四溅。 训练有素的右阵八队早一分为二,四队协同搏杀,吶喊冲撞,渐渐将达怛诸部冲散。而惯常潜伏的左阵军见势不好,调出半数配合右阵将各部分化成散,再逐一消灭。如此水磨工夫,竟渐渐灭敌过千。 兀力赤亲帅之部被厄柯礼引着一心要杀凤朝的摄政王,自然不会去管别部如何。而欧阳庭领中阵二军单停在原处,仿佛被围不得脱身。 厄柯礼见那玄袍王爷一枪一个,将自己勇士挑于马下,这就怒极拍马临前,引弓预射。但人影重重,腾挪反覆,令他无法瞄准。勉强射出一箭,也被狂风捲走,还险些伤了自己部下。 厄柯礼大怒,将弓箭砸在地上,以本族语言大喊:“困住他!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十个!” 欧阳庭见兀力赤的队伍果被他牢牢吸引住,这就讥诮一声:“来!” 拍马领军直冲敌阵,反手一枪。刺死面前敢拦的一个达怛骑兵。左手拔剑一挥,再将迎面扑来的那人斩于马下。右手一撤,玄铁梅花枪正好架住斜前砍来的大刀,右手急刺,已将这达怛骑兵放倒。长。枪就势抡圆一转,舞动如风,将周围数人逼得连连后退。 中阵诸队与他多年并肩作战,自也不惧对方人多,以一对二甚至对三,各个奋力杀敌。一时这队竟冲杀进阵中,逼得兀力赤连连高唿其余各部来救。 这正中欧阳庭下怀,也更方便朵颐左右二阵的兵卒击杀余部。欧阳庭心知寡不敌众,要么耐心磨掉对方兵力,要么,就擒贼先擒王! 欧阳庭杀得一敌,找准风向反手一箭射向兀力赤。却被他拉过身边一兵挡住,暂时无恙。而他身侧一队队长却突然一扑,和他一起摔下马来。欧阳庭长。枪一卷,架住四五柄弯刀,才看到自己的马背上插了一柄弯刀:“无事?” 第110页 一队队长与他背身相护:“无碍,王爷小心!” 欧阳庭这就不再言语,专心杀敌。心内算着时辰,再过一刻,边塞军也差不多该到了。 突闻一阵狂吼,原是厄柯礼大叫着纵马杀来。欧阳庭勐地闪身撤步,玄枪架住他弯刀,右手宝剑一割他马蹄。那马嘶鸣一声,将他甩下马来。一队队长扑将上前,一剑扎中他左胸,厄柯礼一口血吐出闭眼垂首。 队长立时大喊:“厄柯礼死了,厄柯礼死了——” 欧阳庭微微皱眉,此刻也无暇去验是否当真殒命,但他没有阻止,战场瞬息万变,这一喊果令达怛诸部萌生惧意。特别是左右阵所困的部落,已有不少纵马逃逸。右阵渐渐自外击杀合拢,欲与中阵四队合兵。 兀力赤一刀将个金翼卫斩杀就听自己的继承人死了,这便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打马直直向欧阳庭杀来:“你这恶贼!” 欧阳庭冷笑一声,后撤一步估算方位,勐地将手中长。枪掷出——正中那马腹! 兀力赤一下翻下马来,虽伤了几人,但终究被周围扑上来的中阵金翼卫擒住。 欧阳庭见七八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就朗声喝道:“大汗被擒,速速投降!——” 金翼五卫齐齐唿喝:“大汗被擒,速速投降——” 立时达怛诸人踌躇徘徊,欧阳庭冷笑着再道:“降者可留一命!” 果然有不少达怛骑兵面面相觑,攻势渐缓。右阵与左阵十六队杀尽负隅顽抗者,逃走的那些就暂时顾不得了。 欧阳庭唿了口气,才觉双臂发沉。抬眼见右阵四队驱赶达怛降卒聚在一处,另四队严阵以待。左阵诸队开始捆绑战俘,这便不由皱起眉来。 缓步行过方才厮杀的战场,总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听到有人疾唿一声:“王爷小心——” 正欲转头,身后被重重一撞,而背心痛煞! 第63章 生死不明 “啪——” 厄鲁台头一歪,左脸颊顿时红肿起来。他咬牙忍住,缓缓转头道:“凤朝皇帝,这是何意?” 小皇帝怒火中烧再打他一巴掌:“惺惺作态!说!你们要甚么?!” 厄鲁台吐出口血水,挺直了脖颈上下打量他道:“凤朝皇帝,你想听我说甚么?不如先告诉我你想知道甚么。” “你们达怛究竟打的甚么鬼主意!”小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抓起鞭子恶狠狠指向他,“你们究竟把朕的亚父甚么了?!” 厄鲁台一怔,随即格外轻蔑地斜他一眼:“怎么,他死了?” 小皇帝一鞭子抽过去,厄鲁台身上登时多了道血痕。他却狂笑着大声道:“看来真是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小皇帝怒不可遏,抡起鞭子噼头盖脸就打。 厄鲁台咬紧牙关,硬是一言不发。偶尔闷哼一声,也生生忍了。 小皇帝见他如此冥顽不灵,愈加恼恨,只管挥着鞭子雨点般落下。 “陛下。”张源理眼见厄鲁台昏过去了,这才上前一拦低声道,“陛下,还需靠他知晓达怛所图。” 小皇帝紧紧捏着鞭子,一脸沉郁。 张源理心中嘆气,口中还是恭敬道:“陛下,天牢阴寒,不宜久留。” “丞相,朕就把这交给你了。”小皇帝深吸口气,将鞭子胡乱塞进他手里,“问得出最好……” 张源理心头一震,忍不住看着小皇帝眼睛,好险才将“问不出如何”咽了下去。 “……无论如何,看好他!不准死了!”小皇帝狠狠再剜了那人一眼,气沖沖拂袖而去。 张源理弯腰恭送陛下,直到耳畔无声良久才直起身来,幽幽嘆罢了气,将鞭子挂回墙上。缓步行到小室角落处桌前坐下,拨亮了烛心,拿起最近的摺子来看。 辽阳果是遭了雪灾,正阳也真给户部司留了足够钱粮。他自己三日前已下批文,如今赈灾物资当在道上了。幸好两年前正阳力排众议重修了官道,如今送过去可比先前快整十日。 第二份是转运的摺子,倒是有个好消息:东南的赋税收点齐整,明天就可从运河直送丹京。张源理微微嘆气,今年持旧例仍是十而税一,正阳与他曾议过,减为十二税一,相对的提一提商税。如盐铁与茶税提至税三,与方喇、交歧还有爪咦的外洋专卖税也可适度再加一些。他与正阳算过,两相抵消后,国库反而还可增加。但若真推行,度支与转运这一块,还非得正阳才压得住。 正阳…… 张源理摇摇头嘆了口气,再拿了本摺子接着看,却是礼部问究竟怎么安置如今还被扣在京里的那些外使。无嫌疑的早放了回去,礼部的意思,其实是问有些嫌疑却无实据的藩蛮与狣南。 达怛是否真的想行刺陛下或是摄政王,在正阳已出兵西北的大前提下已无足轻重。张源理如今扣着藩蛮与狣南,无非是怕这两个番邦蠢蠢欲动,与达怛联手作乱罢了。可就在西北凯歌高奏、捷报频传之时,边塞北军却传来一个天大的喜讯,与一个山崩般的噩耗:达怛王庭金帐已下,而凤朝的摄政王,却不知所踪。 没错,是不知所踪。 边塞北军的摺子言明,摄政王亲帅金翼五卫主要负责推前进攻,边塞北军各有接令策应任务。或是与金翼五卫分兵出击,或是驻防夺回的边塞要镇,或是接管收编被击溃的达怛各部等。而摄政王失踪前由朵颐左阵三队传出的最后一个军令,是言金翼五卫中阵发现了达怛王庭所在,摄政王将领中阵四队与朵颐右阵前往探查,在边塞北军距离最近的部队速往援驰。 而援驰军队到时,只看见喀湖畔血流成河,达怛骑兵与金翼五卫死者过万。达怛王子厄柯礼胸前中剑不治,而他们的大汗兀力赤,胸前直直插着一柄玄铁梅花枪。 边塞北军密报中言于此不敢再论,但张源理已知其义。 凤朝上下,甚至周边各国,没人不明白那柄长。枪对于摄政王的意义。 张源理压下此事,对外直说摄政王还在西北追缴达怛残部。毕竟无论他还是小皇帝,都尚存一丝希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摄政王的枪是在圣湖,但他的剑,和他的人都不在。 况且张源理心中有个不祥之兆,边塞北军,也不完全是铁板一块。否则正阳去时,也不必特意将金翼五卫重召。但若说是……小皇帝的愤怒,也不似作伪。 张源理放下摺子,一阵头疼。这才发现先前昏死过去的厄鲁台呻。吟着醒来了。 “王子,还好?”张源理在摺子上批过用印。 厄鲁台嘶了一声道:“凤朝皇帝走了?” “总不能一直陪着你。” 厄鲁台哼了一声:“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张源理看了他一眼:“死不是最痛苦的。” “你们这些狡诈的汉人。”厄鲁台瞪他一眼,“言而无信!” 第111页 张源理想一想道:“你答应了正阳……不,是摄政王许诺了你甚么?” 厄鲁台微微眯眼,强忍着身上伤痛道:“甚么也没有!” “若没有你的帮助,他不会那么快直捣王庭。”张源理起身行到他面前,“但我也不认为你会给他假消息。毕竟……你对兀力赤的恨更多。” 厄鲁台面色惨白扭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甚么!” “你是怎么逃过一死的?”张源理盯着他,“兀力赤杀了那么多人登上汗位,却偏偏留下了你。” 厄鲁台瞬间面上浮现羞恼愤恨之色:“你杀了我!” 张源理摇头:“你活着,但不代表他信任你。否则,不会让你来传递这个消息。” “我甚么都没传递!”厄鲁台再度扭开头。 “出使丹京,也许是你这辈子唯一一个逃离兀力赤的机会,甚至是你唯一一个復仇机会。我知道那很诱人,很难拒绝。”张源理张源理轻声道,“兀力赤早就知道你会传递消息,但你能保证那些是真的么?” “相不相信不在我!”厄鲁台吼了一声,又忙得住口。 “果然如此。”张源理眯了眯眼,“反正兀力赤与贤靖王,都是你的仇人。哪个死了你都很高兴,最好是他们两败俱伤,一起死在喀湖。”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小皇帝的亲信。”厄鲁台啐了口血水,摇晃了一下手臂,上面的铁链刷刷作响,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诡异,“他叫你们的摄政王亚父?他也快亲政了吧,那他会忍耐摄政王多久呢,他又会信任你多——” “住口!”张源理喝道。 “呵,你害怕了。”厄鲁台仰起头来,“你害怕是你们的小皇帝动了杀心对不对?这是你们自掘坟墓的开——” 张源理踹了他一脚,却让他笑得越发张狂。整个天牢石室中,都迴荡着这不顾一切又阴寒的笑声。 怒火中烧的小皇帝大步出了天牢。 一想到边塞军报竟是摄政王生死不明,这就忍不住将袖中双手紧紧握拳。突地掌心痛起来才低头一看,原是指甲抠出了几道血痕。 伺候在他身后的德公公脸都吓白了,立刻转头道:“传太医!” 小皇帝见他急急忙忙吩咐着竟弄得人仰马翻,不知怎的越发觉得索然无味。无力地摆手道:“罢了,先回宫。” 德公公想说甚么,见皇上这脸色也就不敢多嘴。伺候着他上了御驾车辇,亲手放下垂帘。 小皇帝却抬手一拦,仰头看了眼漫天黑云。抿抿唇拢了拢披风再回头看眼天牢,终是嘆口气自己放下垂帘道:“回宫。” 马车碌碌,将人一颗心也晃得七上八下。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突地停了。 小皇帝回过神来,不耐地哼了一声,就听车外德公公小心翼翼唤了声“陛下”。 “讲。” “回皇上,是贤靖王府上的玉镜。此刻他跪在宫门前,侍卫说他跪了一个时辰了,想求见陛下。” 小皇帝勐地起身,一把掀开车帘,果见一人直挺挺跪着:“……传他过来。” 玉镜早见车辇行来,闻得皇上传他,这就深吸口气沖马车重重叩首:“还请皇上放过王爷!” 小皇帝狠狠皱起眉来:“胡说八道!” 玉镜伏在地上再磕个头:“王爷忠心为国,还请皇上放过王爷!” 小皇帝气极反笑,重重哼了一声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疾步行到他面前站定:“抬起头来!” 玉镜一怔,便被人掐住咽喉被迫仰头。他紧紧交握双手,将咳嗽忍下:“皇上开恩!” 小皇帝眯着眼睛打量他的脸:“你算甚么东西,也敢质问朕?!” “玉镜不敢。”玉镜直视他双眼。 “那你是想和朕谈条件?” “玉镜自知身份卑贱,身无长物。” 小皇帝这就冷笑一声松了手,居高临下看他伏在地上:“你可知,单凭你先前所言,朕可以活剐了你!” 玉镜惨然一笑:“皇上自然可以。” “那你还——” “狣南。” 小皇帝一怔:“甚么?” 玉镜仰头望他:“狣南的使者想必还被扣在京中。皇上难道不想开疆拓土、名垂青史么?” 小皇帝面上神色变了数次,最终哼了一声转头往马车走:“朕的亚父教过朕,以正治国,以奇用兵。” “皇上不相信玉镜不要紧,但真的不信王爷么?!” 小皇帝脚步一顿,冷冷道:“他敢将你收在府中三年,朕不信他。” 玉镜登时心头大震,身上一软就歪在路边。 德公公跟着车辇驰入皇城,走了一阵回头,还远远见他跪着不动。 “小德子……” 德公公忙道:“皇上吩咐。” “他要跪,就让他跪。跪晕了跪死了,都让他跪!” 德公公身上一抖,忙的躬身应了:“是!”却又有些疑心,这就回头看去,“皇上,他,他自个儿起来走了?!” 车内似乎嗤了一声:“……派个人盯着,要是回了亚父府上,就罢了。” 德公公候了一阵,也没听见小皇帝的另外一个“要是”,不敢追问只摆摆手,自有个随驾的侍卫悄然跟了过去。 第64章 九原可作 玉镜走在街上。 天大地大,他却清楚地晓得自己其实无处可去。 人山人海,他却迷茫地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找谁。 丹京的冬日,真冷啊。 玉镜抬起头来,看了眼道旁枯枝上的堆雪,小心地踩过街上的凝冰。他紧紧抓住身上披着的大氅,过大的袍袖总让他觉得寒风沿着他也不知道的缝隙吹进来,割得浑身是伤。 狣南的冬天不是这样。 他的家乡在凤朝的南边,更遥远的南边。那里的冬日会降下湿寒的雨气,但也会有温暖的阳光。 即使在皇宫偏僻失修的远殿,也能看到。 他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母亲是谁,也许是个宫女,也许是个舞姬,谁也没告诉过他。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大殿上那个高位的主宰,而他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喊他一声父王。因为他没有被承认,王室的记录中也没有他的名字。 所以再暖的阳光,也不能掩盖冬天的薄凉。 一个皇宫里不被承认身份的王子,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就别去管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了。 玉镜记得自己命运第一次出现分歧,就是在个冬天。 那天,按制他该叫六王兄的那个人正压在他身上动作,但相较往常更粗鲁用力,仿佛畏惧着甚么,放纵着逃避。他疼得很,却也摆出如往常一般的柔顺姿态,努力做出眼神迷离、难以自持的样子,口里发出细细碎碎猫抓痒痒般的呻。吟。外面远远传来吵嚷声,跟着有人一脚踹开了门。 第112页 他的六王兄不满唿喝着转过身去,寒光一闪,一股热流裹挟着血腥气喷洒在他的脸上。他愣了愣,扑在他身上的人歪倒在一边。他看见门口涌进来一群装束大异的士兵,被簇拥着持剑的那个男人面无表情。 玄色的披风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迹,他却无动于衷,仿佛已经习惯这样的装扮。玉镜看着他的脸,他有一双太过冷漠的眼睛,仿佛这屋子里有甚么都不稀奇。 “将军,六王子已死。”他身后的士兵验看后回禀。 那人根本没看他的六王兄,只淡淡扫了一圈屋内就要离开。 “将军!这个人……”士兵冷冰冰的武器全都指向他。 那人头也没回走出了房间:“一个男宠罢了。” 男宠? 男宠。呵呵,玉镜掩面,在心里狂笑。 他后来知道狣南国都已被攻破,他的父王上表乞降。凤朝将国库洗劫一空,屠尽了王室,接受了投降。 不,说屠尽不太准确。凤朝的皇帝没有直接占据这地,王室中据说性子最软的二王子被挑出来继位,然后他的二王兄把他作为礼物之一献去了凤朝。只因为他没死,从那个男人的手上活了下来。 那个男人是凤朝此次出兵狣南的征南大将军,官拜殿前太尉。 第一次被王室承认,是因为他终于被发现似乎还有一点微弱的价值,和奇怪的运气。 他怀着一种奇异的情绪去了丹京。亡国之恨他不是太明白,毕竟狣南没有给过他更多;耻辱之类他也不是很有感触,毕竟他仍然活着就够了。 他到丹京的时候,冬天还没有结束。 丹京的皇宫更气派,作为礼物的他没资格去正殿,正低着头在御书房外静候发落。 和他站在一起的是新王勉强凑出来的金银珠宝,以及十二个美女。 “正阳!此举不可!”有人气急败坏语速极快地边说边走来,“对狣南之战才了,怎能立刻又对藩蛮用兵?该当整顿军备——” “静安,他们也如此想,更该一鼓作气。” 这个叫他熟悉的声音是……悄悄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袭黑色的披风卷过,直入御书房去了。另一个人追着他跑进去,似乎相劝。 没等他看清楚更多,里面有太监出来安排了他们的去处——琳琅阁。 琳琅满目,金碧辉煌。 本是凤朝皇帝专门用来摆放珍宝的地方,征服的地方多了,献甚么的都有。他这个大活人,和一斛珍珠一匹锦缎并无分别。甚至,更贱。 宫中的歌女舞姬乐师伶人,都至少清清白白。 对,他在琳琅阁学舞。偶尔会听到宫人议论,那个征南大将军打败了藩蛮。刚占了他们三分之一的地,又急急转头去收拾辽阳关外的东鹄了。 皇帝给了那人加了官,现在裂土封王,号贤靖。 日復一日年復年,这年夏天的丹京热得很。演舞场上只有他还每天练舞。因为宫里给各位娘娘献舞得的赏赐,至少不用他活得那么累。 跳到秋天的时候,有太监来传皇后懿旨,说自今日起禁了歌吹饮宴,因为皇上病了。 因为皇上病了,琳琅阁的人一下闲了。无所事事杂七杂八说些闲话,他隐隐得知一直没回京的贤靖王正在西北用兵,似乎找到了达怛的主力,正在追击。 但他没能灭了达怛,因为皇上三道金牌,终于在这个冬天把他召回来了。 久病未愈的皇上听说他回来了,居然精神好了。在宫里设宴款待他时,自然会叫歌舞。 站在台上甩袖旋身的他偷眼看去,离皇帝最近的那人今天没穿战袍。戴毡冠,额前缀金花,上结紫带,末缀珠。蟒服金带,侍中就席,解剑脱履。 那人面上还是淡淡的,一眼都没看他。 舞罢理应有赏,皇上却咳嗽着让他过去伺候王爷。他乖顺地跪坐在那人案侧,替他斟酒。那人长而有力的手指稳稳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皇上大笑着赐酒,群臣说着吉祥话纷纷敬酒。这个人统统来者不拒,仰头干了一杯又一杯。 这个男人不快活。 皇上说:“欧卿已过而立之年,还不婚娶么?” 那人抱拳道:“微臣暂无此意。” “为何?” “征战沙场,刀枪无眼,何必害了好人家女儿。” 皇上大笑:“可你屋里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朕很担忧。” “陛下仁慈。” “你就当真一个中意的都没有?”皇上似乎有些遗憾,“可惜朕的女儿要么嫁了,要么太小。” “陛下厚恩,微臣不敢。” “不可不可,卿家为国尽忠,却连自家都无人照应,传出去会叫人说朕刻削寡恩的。” 那人顿了顿才起身跪下道:“不敢欺瞒陛下,微臣不爱红妆。” 一时宴上静了。 皇上似乎有些猝不及防,低咳一声后方笑起来:“贤靖王又这般说来逗朕开怀了。也罢,既如此,那朕就替你——” “微臣看这个不错,求皇上赏了吧。”那人斩钉截铁,抬手一拉。 皇上看了他一眼笑道:“朕看这孩子样子倒也乖巧通透,赐名……玉镜,先去你府上做个公子吧。” 那人松开手谢了恩,面上还是淡淡的。 群臣仿佛才回过神来,纷纷恭贺贤靖王得了美人。乐师也悄悄接上前调,继续吹奏着歌舞昇平。 他偷眼看着再仰头饮下一杯的王爷,垂下头来想,他有了新名字,是否等于这个冬天里,他的生命有了第二次转变。 回去的时候,这人没要宫里派的车辇,把他抱在怀里骑上了马。扬鞭往前飞驰时,他闻到环抱而来的浓郁酒香。回过头,也许是月色雪光太过惨澹,那人一张脸苍白得完全没有血色。 十几天后,碗口大的雪花唿啸而下。凤朝的皇上崩了,贤靖王成了摄政王。 他再也没有离开过丹京城,也根本没有纳过新人,偌大的王府,让玉镜觉得冷。 玉镜拢了拢大氅,看着再过一条街就是王府。 王爷对他……说不上好或不好,就像桌上的砚台,架子上的花瓶。不如他腰间的佩剑,与时时擦拭的玄铁梅花枪。 小皇帝拜他当了亚父,他每日往来于朝堂府邸之间。炙手可热权倾天下已不足以形容这位摄政王,往来巴结投靠的人那么多,他却越来越寡言,时常负手院中北望。 玉镜不晓得他是看还未拿下的达怛,还是望城北三百里的皇陵。 玉镜也不晓得自己甚么时候会被他宠爱,或者,被他丢掉。 因为王爷从来没要他做过甚么。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一个京官送来的男孩儿在偷偷往王爷的茶里下药,他也不明白怎么了,上前就把那杯茶砸到了男孩儿脑袋上。一手血的他回过头,看见王爷站在门边。 他笑了。 玉镜第一次看见他笑。 第113页 于是他也笑了。 “玉镜,做得好。” 第一次,王爷叫了他的名字;第一次,王爷夸赞了他。 玉镜觉得心里荡漾起一片柔波,忍不住大着胆子跑过去抱紧了他,将脸贴在他胸前。 他想告诉他自己不是狣南的探子,他想告诉他自己早就见过他,他想谢谢他杀了那些叫他作呕的坏蛋,他想——他也只敢想想罢了。 那以后,王府再没收过甚么人来。丹京城里人都说,王爷说不得是个情种,只守着一个叫玉镜的公子。 王爷遇刺没醒的时候,谁也不见;醒过来,待他更好了。 和他说话多了,本就不怎么拘着他的王爷,连他出入书房卧房也都不禁止。 玉镜心想,王爷多少也是在意他的吧。既然如此,他也就好好只守着王爷一个。 爱甚么的对他而言太奢侈,守着就好了。 骄纵肆意,至少让他看见,只要他看见,只让他看见。 玉镜深吸口气,拢紧了那件大氅。威震天下的摄政王才不会死,他要回府去,替王爷看着他的家。 正转过街口,对面行来一队人。见他就喊“站住”,明晃晃的刀枪出了鞘,前后把他围了起来。 玉镜有些无措,此刻已经宵禁,他走在街上确实不妥。他不得不咬牙道:“在下贤靖王府玉镜,有王府腰牌为证。” “玉镜?”那些人后转出个官,疑惑地打量他。 玉镜瞅了一眼他官服上的补子行礼:“见过京兆府尹黄大人。” 那人接了腰牌对着火把仔细查看:“你果真是玉镜?” 玉镜应声是,却见他勐然变了脸色,厉声道:“宵禁后还在街上出没,必是流民或探子!抓起来!” 玉镜一怔:“黄大人!那可是贤靖王的腰牌,千真万确!” “抓起来!”那黄大人不为所动,只摆手示意巡查的士兵动手。 一直跟在玉镜身后的侍卫有些踌躇。 皇上命他跟着玉镜,他应该不用动手才是。但眼看玉镜挣扎被抓,还被打了几下。那身骄肉贵的样子,若是被打死了—— 颈后一痛,仿佛听到有个半大孩子的嬉笑声:“果然有尾巴。” 这侍卫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自然没看见有人从他身后树上跳下,抽了抽那孩子脑袋:“多嘴,小六子。” “诶嘿,大张哥,现在怎么办?” “去找大老黄他哥。” “嗯?” “就是前面那个官儿。” “哦——那你抓着我干嘛?” “谁叫你就这么炸唿唿大咧咧地去了,还是不是金翼五卫啊?!” 第65章 神出鬼没 “丢了?”小皇帝一脸错愕,随即拍桌大怒道,“一个大活人在凤朝国都丹京、天子脚下丢了?!” 丢了就丢了,正阳不也在北疆丢了么。 张源理面不改色,暗中掐了自己一下,自责怎会突然冒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也许是因为前半夜在天牢审厄鲁台,后半夜去接着改摺子,所以困得胡思乱想? 不敢御前失仪,张源理努力站直,躬身肃立。双手微微下垂于袖中交握,扫了一眼跪在御前瑟瑟发抖的侍卫,再将眼神诚恳真挚地向下俯视。微微拉平嘴唇,摆出一副“皇宫的地板果然端庄大气几天不见换的新地毯纹样还不错哦待微臣仔细研究揣摩”的表情。对,这个表情还是正阳遇刺醒来后,和他闲聊时无意提的,真是救命良方。 ——如果小皇帝没叫他就更好了。 “丞相怎么看?” 张源理定定神,一脸“其实微臣一直在仔细聆听思索陛下训话”的神情缓缓道:“微臣以为,不如先宣黄大人进前。” 小皇帝嗯了一声,瞅眼德公公:“传。” 德公公小步颠着出了御书房:“传京兆府尹黄宣黄大人——” 御书房一时静下来,裊裊婷婷的鹤椒香瀰漫在屋内,愈发显得有些寒凉。 一片寂静中,小皇帝幽幽道:“丞相,厄鲁台招了么?” “尚未。达怛王子一口咬定不清楚贤靖王的去向。”张源理皱了皱眉,“微臣也无其他证据。” 小皇帝一咬牙:“用刑!” 张源理嘆了口气:“那就还请陛下派个御医预备着。” 小皇帝一怔,随即颓然往后靠在椅背上:“亚父……” 张源理心有不忍,却又想到自身职责所在,不得不硬起心肠假作不见,单继续禀报:“礼部那边再次上了摺子,使臣已留京数月,再留……就该过年了。” “事一出,还是丞相果断,将他们控制在驿馆。”小皇帝捂着眼睛看不清神色,“朕以为,丞相必有后招。” “摄政王失踪之事,原是隐秘。”张源理慢条斯理道,“现下以他还在西北治军整编为由搪塞着,番邦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况且——” “况且达怛已灭,北疆大定。厄鲁台回不回去也无所谓了。”小皇帝眼前一亮,“别的,只要查明无牵连,即日放归吧。” “陛下圣明。”张源理微微欠身道,“达怛与狣南、藩蛮等不同,微臣以为可仿东鹄制。” “你是说……重置朵颐卫?”小皇帝有些犹豫。 “陛下,如狣南地,穷山恶水农耕不易,收入我朝得花更多心力管辖。是故暂且以夷制夷,方是上策。”张源理缓缓道。 “原来如此。”小皇帝若有所思,“待边患平息,再改土归流,稳而图之。” 张源理心里一嘆:“陛下圣明。” “圣明甚么?”小皇帝垂下眼来,“这是亚父教的。” 张源理只当没听见后半句:“至于西北达怛,则与东鹄相类。民性反覆无常,必须收归汉土,置州府郡县以辖。” “原有朵颐六卫,可惜荒废数十年了。以此原制重建?”小皇帝缓缓思考。 “六卫少了些。”张源理微微摇头,欠身后行到一侧墙上指图,“贤靖王原想,扩为朵颐十三卫。” 小皇帝跟过去站着看他指出的地点:“那西北边塞军……” “併入十三卫。” 小皇帝大惊失色,甚至退了一步:“重至藩镇?!” 张源理微微一笑:“陛下多虑了。不过增设靖北与镇北两路,以安置原西北边塞军。” “原来如此。”小皇帝默默想着,“确是增加了西北军政防务的自由,但……” “陛下无需担忧。”张源理顿了顿,还是将那话说出了口,“边塞军效忠陛下,拱卫皇室。” “丞相所言极是,就如此办吧。”小皇帝急急打断他,却又一时不知接甚么好,这就喃喃道,“丞相,你说那玉镜……又是如何得知亚父失踪的呢?” 第114页 张源理目有赞许亦有哀嘆:“陛下所疑极是。” 小皇帝抿了抿唇,这就又懊恼不已:“早知昨夜还是该直接将他抓进宫来。” 张源理有些无奈,心道皇上终究年岁还小些:“陛下想到派人监视本是极好,打草惊蛇显然得不偿失。只情况生变,并非陛下之过。” 岂止是情况突然,就连暗虎都突然联络不上。 小皇帝放下手来仍旧闷闷不乐,这就想到之前都是暗虎主动找他,他还当真不知如何寻他。也问过宫中训练暗卫的总领,却说不认识。想来暗虎所言先帝已将他名册文书等毁掉是真。这就心头烦闷,忍不住再嘆口气:“亚父府中……可安好?” “京内王府执事人口一向简单,王爷治府亦如治军一般。”张源理眯了眯眼意有所指道,“至于王爷在东南的封地,只两年前整顿两江盐务时住过几日,返京后就再未去过。”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左手捏住右手,面上望着甚是沮丧,也不晓得听见去没有。 张源理正想再说甚么,就听外头回禀黄宣到了。不一刻,德公公引他进了御书房。 黄宣规规矩矩跪下问安见礼,却不听陛下叫起,只得老实接着跪好。 小皇帝默默打量他一阵才道:“黄府尹,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先帝元凤四年入京为官的。” “陛下英明。” “这有甚么可英明的。”小皇帝一哂,“那你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也待了好些年。” “回皇上,近一轮京察之期。”黄宣目中略有追忆之色,肃容恭敬道,“微臣乃先帝征和二年的二榜进士,初为史馆袛候,转秘书省正字。后迁豫州颖江县丞,歷任——” 小皇帝觉得无聊,只挑眉摆手道:“说说你入京之后的吧。” 黄宣抱拳道:“是。微臣于元凤四年拜大理寺正,京察后任丹京府尹。” 小皇帝转了转眼睛道:“先皇元凤七年时令你掌府尹,你可明其中深意?” 黄宣立刻伏地叩首:“皇恩浩荡,信重五岳,微臣唯粉身以报。” 小皇帝打量着他一阵才道:“昨夜你可有巡街?” 黄宣摇首道:“回陛下,不曾。”见小皇帝面有疑色,便又道,“昨夜微臣在府衙整理旧档,以备岁末京察。微臣虽不曾亲自巡视,但每夜俱有——” “罢了。”小皇帝一想也是,哪儿有京兆府尹夜夜亲自巡街,这便皱眉不语。 黄宣一脸惴惴:“微臣不知所以,还请陛下明示。” 小皇帝正想说话,却见张源理沖他使了个眼色,这就咳嗽一声道:“朕招你来,是想问近日京中情况。年末了嘛。” 这话说得含煳,却又在情在理,是以黄宣一脸恍悟道:“年关将近,微臣倾力排查安顿流民。或是遣返原籍,或是暂安保民邸,皇上不必忧心。” 小皇帝便撑着再问了几句,才摆手让众人都退了。 张源理本想说甚么,但见小皇帝一脸疲惫,也就忍了告退。 黄宣自不敢与宰辅并驱,恭恭敬敬在三步后跟着。张源理心道宫中不便多问私谈,也只默然行前。眼角突然扫到一人正往另一路转去,这才想起是先前一直在殿中等候发落的那个侍卫。 他似乎一直跪在御书房,却无声无息叫众人都不察觉。如今再想,连他长甚么样子都毫无印象。张源理不知怎的后背一凉,正想把那侍卫叫来,却见他已经走得没影了。 这就心中生疑站定脚步,却有个小太监来说皇上体谅,赐了软轿好送他出宫回府。张源理只得跪谢天恩上了轿,才坐下就觉得身下垫子有些膈应。摸了摸,却是张折了几折的条子。 张源理皱眉取了打开一看,差点儿惊叫出声。忙得掩口忍住,将那条子反覆看过藏于袖中。此事不宜宣扬,他勉力克制不动声色只到回府。关上书房门的头一件事,便是狠狠心将那条子扔进炭火盘里。看着一点火光明亮地腾起,最终化作一堆灰烬,这才舒了口气。 却说先前那侍卫确定身后无人,自是脚下生风一般。特意绕着内宫转了一圈,方自最偏僻的北角门递了腰牌出宫。 行至内城背巷,打量前后无人,将身上那侍卫服一脱,内里竟是个寻常小贩衣裳。又推了巷口摆着的独轮车,顺手抓了一把车上堆的炭火抹花了脸,这才往邸街存仁巷行。 此处住的多半是租房而居的京官,有个做府中採买家丁打扮的人望他推车而来便拦了问道:“这炭望着不错,如何卖?” “三十五个铜钱。”那扮作小贩的侍卫憨厚一笑,“只大人勿怪,这车炭是黄大人早前订的。若要,待小的明日赶早来送。” “哪位黄大人?监文思院上界的黄大人,还是吏部南曹的黄大人?” “是京兆府尹黄大人。”小贩欠欠身。 “罢了罢了,你且去。”那家丁一撇嘴,“明日记得给对街存礼巷的太府寺卿袁大人家也送一车来。”这就拿了五文钱给他算作定金。 “是是,小的明日卯时前后来送?”这人笑嘻嘻将铜钱在衣摆上擦了擦,爱惜地塞进腰带里。 “别,那时我家大人得上朝,你这黑灯瞎火的且不冲撞了。”那家丁摆手指了指,“你巳时正到,我在门口迎你。若不见,你找门口问王瑞就是了。” “原来是王大哥。小的记下了。”这人便又再三谢了,才推起炭车往黄家去。 那家丁见他当真去了黄府后门,里头人亦有人出来接了进去,这才安心回袁府不提。 且说这侍卫进了黄府,一个高个儿家丁打扮的人关上门,又过来接了那车笑道:“王爷还真是扮甚么像甚么。” “本王年少时也做过各类杂活。”那侍卫自腰中掏了五个铜钱给他,“源仁记得明早巳时给对街袁大人家送一车炭过去。” “王爷还真是……” 一个声音嬉笑着传来:“大张哥,是王爷回来了么?” 便又有一个声音带着焦急:“王爷,王爷回来了?” 那侍卫嘆口气,伸手接住急急奔来的一个红衣人:“穿这么少,小心风寒。” “玉镜不冷!”那人紧紧搂着他脖子,“玉镜醒来不见王爷,还以为昨夜是做梦呢。”这就歪着头左右打量他的脸,似乎忍着笑自袖内拿了汗巾替他擦脸,“王爷也真不讲究。” 这侍卫露出半边干净脸来,可不正是贤靖王欧阳庭。 欧阳庭抱着他往屋里走:“黄宝呢?” “大老黄自然跟在他哥身边。”嬉笑的少年正想跟着王爷走,叫大张哥一把拉住。 “你这没眼力见的小六子,没看见王爷……嘿嘿。”大张哥笑了笑,沖已走回屋里的两人努努嘴。 小六子哦了一声:“那个玉镜看着柔柔弱弱的,真能吃苦么?” 第115页 大张哥收敛笑容很是严肃道:“我不信他,但我相信王爷。” 小六子再哦了一声:“我可真没想到大老黄的亲哥是那甚么府尹大人。” 大张哥想了想道:“金翼五卫的出身只有王爷晓得。”便又摸摸他的脑袋,“况且入金翼五卫的第一关,便是无亲无故。若有家室,也得一刀两断。” 小六子似懂非懂看着他:“那大张哥,你还有亲人在么?” 大张哥手顿了顿,突然笑道:“自然有,我还有个兄弟在朝为官呢!” “是谁?”小六子来了兴致。 “当朝丞相啊!” “且!”小六子一瘪嘴根本不信,随即转着眼珠子道,“那我可比你厉害!王爷收了我做义子,我爹就是摄政王,就算你弟兄是丞相,也不如咱们王爷!” “哈哈哈——小六子说得好,自然咱们王爷最大!” 第66章 欲言又止 玉镜仰头望着他心心念念的王爷,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是做梦,又或是下一秒人就不见了。直到进了侧屋坐下,才勐地回过神来突然道:“王爷,快给玉镜看看!” 欧阳庭坐到对面椅子上,闻言不觉好笑:“看甚么?” “小六子说王爷受伤了!伤在何处?”玉镜着急去拉他衣裳,“不好好歇着这清早的就不见人,又是往哪儿去了?究竟甚么事这般急,竟也不怕又伤了。” “皮外伤罢了,如今也大好了,并不碍事。”欧阳庭略略皱眉按住他手,却见玉镜一脸担忧,口里还问得又急又快,想必是一时情急并非刻意。便答了前半句,“说不得小六子果真是福将。亏得当日他机灵,及时出声示警,否则本王这前胸后背都得叫弓箭对穿了。” 玉镜听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肺腑里越发纠结难熬:“王爷!” 欧阳庭拍拍他手:“战场自来如此,本王早就习惯了。” 玉镜眼圈一红,想抱着他又怕碰了伤处:“王爷!” 欧阳庭轻抚他脑后道:“昨夜吓着你了。” 玉镜依偎在他胸前:“初时确实害怕。玉镜怕是狣南的人,也怕是皇帝的人……” “狣南的人找过你?” “管家以王爷不在府中拒了。”玉镜似乎松了口气,甚至话里透着点儿顽皮,“吃个闭门羹,活该。” 欧阳庭沉吟片刻道:“本王此刻不方便在京中行走,也只能委屈你了。” 玉镜摇首道:“王爷急难中还记挂着玉镜,玉镜知足了。” “……本王有一问。” “王爷只管问,玉镜知无不言。” “你是如何得知本王有难的?”欧阳庭轻轻道。 玉镜一怔:“玉镜也说不清楚。前夜醒来,枕头边上就多了张条子。”却又有些后怕,“玉镜居然就受了挑唆,直往宫中去了。” 欧阳庭安抚地拍了拍他后背,脑中转过几个推测:“那条子不在了吧。” 玉镜讷讷颔首道:“那上面最末写着要玉镜看后立刻烧了,否则,玉镜……” 欧阳庭便搂着不让他再言,心想多半是威胁。 玉镜缓了缓才喃喃道:“王爷不问玉镜那条子上说的甚么么?” “本王说过只有一问。” “王爷可真是……”玉镜情不自禁笑了一声,才又咬牙低声道,“说是狗皇帝凤梧要杀你!” “不可直唿陛下名讳。”欧阳庭说吧却又想笑,“一个没头没尾的条子,你居然就信了?” “自王爷离京玉镜就寝食难安魂不守舍,总觉得要出事。”玉镜咬着下唇,还有些后怕地颤声道,“梦里也全是……” 欧阳庭嘆了口气,环着他柔声劝慰一番,心道这留条子的人可当真聪明,消息灵通不说,且拿捏人心思极准。若问他在此间头一个能想到的人,也只有…… “让玉镜这般不安,倒是本王的不是了。不过任你就这么跑去皇宫,阿虎失职。” “阿虎?”玉镜一愣,似乎也想起甚么稀奇地仰头看着他道,“阿虎不是随王爷去了北疆么?” “本王派了他保护你,又怎会把他调走。”欧阳庭无奈地拍拍他脑袋,扬手打算取茶杯,“他这么和你说的?” “那倒没有。”玉镜急忙起身倒了水双手奉上,“只往常阿虎也不会见天就在身前,总有些神神秘秘的。不过自王爷离京后,玉镜就再没见过他,是以如此想。” 欧阳庭心中越发笃定,却又拿不准这个系统到底想干甚么。 玉镜见他皱眉不语,便忧心道:“王爷,可是阿虎有不妥?” 欧阳庭不便答,让他先坐了方正色道:“玉镜,我有话对你说。” 玉镜听他居然自称“我”不由一怔:“王爷?” 欧阳庭看着他道:“玉镜,若我不是摄政王……” “不是摄政王?”玉镜眨眨眼,突然想到说不得是王爷经此一事心有倦意,想辞官远离朝政纷扰,这便欢喜道,“这也好,省得整日里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王爷早该享享福了。” “享福只怕不易。”欧阳庭嘆了口气。 先前本想对玉镜坦诚自己身份,却又想到古人对怪力乱神之事向来讳莫如深,只怕也不好全盘托出。是以欧阳庭沉吟片刻方道:“摄政王失踪的事朝廷瞒不了多久,与其那时多变,不若现在你就离开吧。” 玉镜一愣,随即不知想到甚么脸突地涨红了,眼中也光彩熠熠:“王爷这是要带玉镜一起走么?” 欧阳庭当他是攻略对象,自然不会轻易让他遇险。但望着他喜不自胜的样子不觉一怔,心道这个玉镜莫非当真爱煞了原来那位摄政王? 玉镜见他并未否认,先前又将他自王府带出来,想必就是这么个意思。这就惊喜交加扑进他怀里,哽咽道:“王爷在何处,玉镜便去何处!” 此言一出,欧阳庭后面的话反倒不好说了。 下意识搂着玉镜的背,欧阳庭突然意识到一些此前他根本没有多想的问题:这些世界是真实的么,这些人,是活生生的么? 若是游戏般的数据,他就好比是在攻略npc,那倒是可以少些心理负担。但若不是呢?这些世界如此真实细腻,他却要带着伪装,用一个自己都无法确定真假的名字与外表去欺骗另一个人付出真心,然后完成任务、一走了之么? 若是原主回来了,那他先前所做的,意义何在;若原主回不来,他的退场多半是“死亡”结局,那么这些付出了真心的人又将如何? 纵是时间或快或慢能带走一切,但伤真实痛过,永远会留下外人所不见的疤痕。 “王爷?” 第116页 欧阳庭回过神来,见玉镜一脸担忧握着他的手,便勾起嘴角道:“无妨,只是……” 玉镜立刻叫这话乱了心神,咬住嘴唇哀求道:“王爷带上玉镜一起离开吧。” 欧阳庭嘆口气,心想此刻的自己也无法继续谈话,是以道:“且待风声平静。” “王爷这话说的也是。”玉镜便不再多言,只一心一意望着眼前人,心里头一次觉得这般安定。 京兆府尹黄大人自宫里出来,去了府衙处理完今日公务,这就回府。 和站在廊下的大张哥与小六子熟稔地打个招唿,这就一路进了主屋。转身入了卧房,拉开垂下来的帘子嬉笑道:“好兄弟,对不住了。” 那床上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嘴里还塞着块布。见他进来怒目而视,口中呜呜的。 这人便脱了官帽皂靴,上前取下他口中白布:“先说好,不准骂人。” 那人重重瞪他一眼才道:“黄宝你胆子越发大了!” “有个京兆府尹的兄弟,自然胆子不会太小。”那人嘿嘿一笑道,“几年不见,你却还是这个样子。害得我假扮你一点儿乐趣都没有。” 黄宣深吸口气沉声道:“冒充朝廷命官,黄宣你好大胆子!” “金翼五卫少了胆子怎么行?”那人再笑两声,“不过,我也不是甚么黄宣了,你且叫我大老黄。” “大老黄……”黄宣一脸沉痛,“你这样,叫爹娘九泉之下——” “别提爹娘。”大老黄收敛笑容,“人各有志。你是读书的料子,做官入仕;我是粗人,上阵杀贼。我不笑话你,你也别嘲讽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黄宣顿了顿才动动胳膊,“你先放开我。” “然后你好去喊人?”大老黄哈的一笑,“你以为我这些年在边关当真是混日子?” “……你自是吃苦了。”黄宣皱皱眉却又道,“如今你若愿回来,我,我也能照顾好你。你我毕竟是同胞兄弟——” “别,你是狗皇帝的官儿,我可不当那狼心狗肺之人马前卒。”大老黄斜了他一眼。 “陛下乃九五之尊,天命所归,你和摄政王还是束手就擒吧!皇上仁慈,必不会——” “呸!”大老黄啐了一口,“若没有我家王爷,这小屁孩儿能稳稳坐在金銮殿上?如今卸磨杀驴,倒还做他的好人!” 黄宣正想反驳,大老黄呲牙道:“你以为边塞军是怎么弄丢的王爷?分明就是他们动的手!” 黄宣大吃一惊:“这不可能!” 大老黄轻蔑地瞅他一眼,掀开衣裳指着自己腰腹上还没好全的伤处:“这可是边塞北军特有的弓箭伤。你要还不信,咱们打个赌。小皇帝就快下旨让威北将军进京,你敢不敢问?” 黄宣盯着那伤口皱紧眉头:“威北沈将军忠心为国,怎会趁机害你们?” 大黄老冷笑一声将衣裳穿好:“你也好说,他是忠心为国。就是小皇帝的鹰犬爪牙罢了!” “那也是摄政王行僭越不轨之事在先!” “那我到要问了,我家王爷究竟做了甚么不轨之事?”大老黄哼哼两声,“是先帝封的摄政王,难道还是他自己去要的?!位列三公之上,执掌中枢,这也是先帝死前就拟好的诏书。皇后,哦不,该叫太后了,她可是侍奉御前,在王室宗亲与辅政大臣面前亲手加盖了凤印佐证。史官起居注录了的,更别提还有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众目睽睽难道你还敢说是我家王爷的不是?” 黄宣大怒道:“分明是他已重兵在握,对朝廷就是大患!” “得了吧!王爷回来时已将兵权上交,金翼五卫也都散了。他想走,先帝让么?!”大老黄一脸讥诮。 “……先帝,先帝封他为摄政王,自是爱他之才委以重任。但他权势熏天,翻手云雨,哪里有半点忠心之态,又如何对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 “那你倒说说我家王爷这些年哪里做得不好?别忘了最开始小皇帝可才八岁!先帝制衡前朝后宫,小皇帝母家可没有半分势力能依仗。便是你们这些自封忠心保皇党口中的领袖贤相张源理,那时候也不过是个越级拔擢的新官儿。”大老黄冷笑道,“若我家王爷真有野心,你们早身首异处!甚至这江山也早不是姓凤的了!” “你!”黄宣气结,“若金翼五卫真的散了,你又为何在此?!” “我?”大老黄哼了一声,“金翼五卫征战西南东北,又定西北达怛边患,又哪里对不起凤朝?吾等从军,自是拱卫江山守护百姓,但无端遭人猜忌,真要鸟尽弓藏不成?!” “难道你们……”黄宣一怔。 “备受打压,永无晋升之望也就罢了。”大老黄冷笑道,“便是去做个火头军的架势,活该边塞军被达怛按着揍!” 黄宣无言以对,片刻后方道:“我不知北军内事,不便说甚么。但贤靖王诚然于国有功,如今陛下年纪也大了,就快亲政,他若忠心自该——” “嘿,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权?”大老黄翻个白眼,“我家王爷何时说过不给?你们倒喊打喊杀防贼似得,还背后捅一刀!” “说来说去不就是边塞军……此事你又有何证据说是陛下所为!”黄宣仔细一想觉得不对,“说不定是你们金翼五卫行事太过嚣张,中了别人奸计?” “你——”大老黄不知想到甚么竟忍了怒气,笑眯眯拍拍他肩膀道,“所以才要找你这个京兆府尹来断案!” “这,这该发大理寺右治狱来断,此外尚有刑部、御史台,真有冤情你还可以御状——”黄宣低咳一声强自改口,“如何也不该我这京兆府尹管。” “你以为我傻?”大老黄诡秘地一笑,“你该查的,可是最开始那件行刺案。你倒说说,究竟是谁谋划的?要的,到底是小皇帝的命,还是我家王爷的命?!” 黄宣一怔,皱起眉来没应。只因这案子, 是陛下亲口言乃达怛来使所为,事涉西北,不宜再查。 第67章 见兔顾犬 入夜后的浮生楼张源理坐在雅间里,扫了眼珠帘垂下静谧的内室,颇有些心神不宁却还得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隔壁间里有人言笑,楼下大堂今夜是林娘子奏琵琶,演新曲破虏调。 一阵速旋压过人声,满楼唯闻弦鸣梨声。铮铮嘈嘈,恍惚精甲锐兵寒声肃杀。鼓角相闻,似疆场行军,遇弯刀控马。转袖切切,飞驰如进军搏杀。切切捻拔,宛如落鞍箭驰。疾行六调,仿佛分进合击,旌旗蔽日。金石五音,万军合力奋击。急走般涉调乍静突安,渐起一线牵缠,涌万端之色,齐鸣震天。却隐隐一调悲声,幽咽呜呀,混藏钟鼎和乐之内,终于不见。 第117页 张源理捏着酒杯久久无法饮下。耳边盘旋那琵琶调,心道初闻似悬旌万里,火列星屯。及锋而试,摧坚获丑。待得胜还朝,壶浆箪食,上赏群贺。然万万人中,独不见君。 独不见君。 千骑奇功,鼎铸社稷。惜征人不归,离妇哀思;怅友朋不聚,死生天涯。 张源理将杯放下,听外头一曲罢了,此刻方传来那如潮赞嘆之声,再度担忧起如今行踪不定的贤靖王。 若非宫轿一纸寥寥数笔,他也快要当摄政王殉国了。同朝为官数载,那笔走龙蛇之迹,他自是熟识的。执笔之人原是行伍出身,其字难称妍美圆润,勉强可算跌宕凌厉。渐渐风骨显出,正锋如洒,少有偃笔拙滞。特别是军报摺子上,那一笔字真如宝剑出鞘,枪压云山。后来久居丹京身在高位,除用墨讲究起来外,那字枯湿浓淡,颇有妙处。但细观品貌,却愈加萧散疏狂。 先帝曾言:“正阳字神气寒俭。果然大将军厉武豪气,策马摩天。若观旌旗变色者,必裹足不敢前矣。” 张源理捏着酒杯点划杯壁,不免责备无论当年或如今,愚钝如己,终究看不透万乘尊上之意。 张源理心中只有明主良相,两相得宜。尊上信笃不疑,臣下忠义节气,纵漆身吞炭又何惧?而今他也已懂得,偌大朝堂与天下无异,熙来攘往,各为其利。圣心渠中水,拨拢转也。及至时移世易,至功高盖主,赏无可赏时,君上当如何? 无怪乎刘使君託孤言“若嗣子可辅,则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为成都之主”,而武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终成一段美谈。 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1如若君上以草芥待,我当如何;若君上以仇寇待,又当如何。 张源理想得头疼欲裂,仰头灌下这杯。待要再满时,手指颤抖握不住酒壶,差点儿打翻。下一秒就被轻轻接住拉开,佳酿沿桌滴落,晕出一片酒香。 “静安为何魂不守舍?” 张源理眨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看不知何时半开的窗,才转眼盯住对面人:“你,你——” “才几天不见,丞相就不认得本王了。”那人自斟了一杯,颇有些萧瑟失落道,“当真人走茶凉,世情冷漠。” 张源理嘴唇一哆嗦,终于挤出两个字:“正阳……” “正是本王。”欧阳庭便也倒了一杯递给他,颇为轻松惬意地沖他挑挑眉。 张源理一时百感交集:“你究竟是人是鬼?” “若是鬼,只怕无胆来见当朝丞相。” “脸皮厚如城墙的你也会怕?”张源理咳嗽一声,端起威严架子道,“看你魂不散有人形,想必是新鲜热乎才离了阳间的。不去往生莫非有冤情?亦或是心愿未了。且实话直说,本相定尽全力替你讨个公道!” 欧阳庭撑着头捏着酒杯低笑道:“自是活人,手还热着,身后有影。” “亏你说得出口!”张源理这就捡了桌上筷子狠狠一抽,笑骂道,“也还有脸来见我!” “为何没有?”欧阳庭失笑,由着他再打了一下才收回手来,“再过十日,威北将军就将入京,想必圣旨该下了。玉镜闹着想知道你这堂堂宰辅替我拟的谥号威不威风——我自然信你,用字定是极好的。不过你可别把我夸上了天,贻笑大方。” 张源理听他前半句本收敛心思,见后头又不正经起来,不由瞪他一眼:“文正如何?!” “经纬天地、道德博闻才好叫‘文’,本王一介武夫,哪里敢擅窃你们文官儿的号。”欧阳庭揉了揉手背,又端起杯来。 “就你那皮赖样,总逃不了个‘厉’字!”张源理努力忍着不翻白眼。 “别欺负本王读书少,那杀戮无辜、暴虐无亲才叫厉——” “你愎狠无礼、扶邪违正曰、长舌阶祸!哪一点不该用‘厉’?”张源理哼了一声,“不过若你肯老实交代了,勉强算你个凉德薄礼、华言无实。” “那岂不是个‘虚’字?”欧阳庭抚掌一笑并不计较,“那倒也不错。人生在世,如梦似幻,哪一分哪一寸不是虚的。” “所以你一回京并不先来找我。”张源理想通此节,愈加不满,“你我相识于微,竟连半分信任都不予我?” 欧阳庭正色道:“是怕连累你。” 张源理想反驳却又语塞,只得咳嗽一声道:“无论如何,先罚你三杯再说!” 欧阳庭也不介意,举杯道:“第一杯?” “诈死骗友!” 欧阳庭一笑饮尽:“情势使然,静安勿怪。” 张源理再倒了一杯给他:“第二杯,多心疑友!” “为友朋计,生死不论。” 张源理斟了第三杯:“第三杯,装神弄鬼吓唬老友!” 欧阳庭大笑着饮下这最后一杯:“知己前不妄言,静安亦非胆怯之人。” 张源理终于松了口气:“你现下有何打算?” “顺势而为。”欧阳庭理了理袖口,“生死陛下一念之间。” “天家并无害你之心。”张源理急急道,“闻得你出事,他立刻收押了厄鲁台——” “那是你。”欧阳庭不为所动淡淡道,“除非你不动,他才会出手。” 张源理顿了顿:“陛下绝无害你之心。” “说得好像我就要害他似得。”欧阳庭摇首道,“诚然他要杀我,也不必赔上金翼五卫的命。不过如今来看,威北将军终可出头。他镇守北疆守成足矣,当然,忠心与上,是他至大好处。” 张源理忍不住道:“你怎会如此揣摩上意?!” “因为我在达怛亲歷生死兇险。”欧阳庭不咸不淡道,“金翼五卫实无再进之心。击杀达怛王室、踏平王庭金帐之功,我本就打算让给边塞北军。你也看过军报摺子——” 张源理手上一抖,捏着的酒杯翻在桌上。 欧阳庭见他面色灰败,也就莞尔一笑:“没看过也不要紧,我都说与你了。你若敢,也可找陛下对证。” 张源理颤声道:“你的意思,当真是陛下让……” “那也不一定。”欧阳庭替他换了只杯子,“威北将军自来与我不睦,我做摄政王这三年,将他人马压缩在西北一隅之地,怨气多少总会有些。但真论克敌厮杀,他不合适。” 张源理脑中转个念头,不愿相信亦不敢出声。欧阳庭看他一眼嘆息道:“我说的够多了。” “不。”张源理沉声道,“我要知道。” 欧阳庭摆手道:“那你就当我吃醉了酒,胡言乱语吧。” 张源理想一想道:“从你遇刺开始?” 第118页 “也许比那早。”欧阳庭淡淡道。 “再早能早过达怛突行‘二王’之事?他们不过闹出乱子引人注目,好掩人耳目暗度陈仓。”张源理低声道,“厄鲁台无论是被逼亦或自愿,他知晓一些或许是兀力赤刻意泄露的消息,这才来到丹京。” 见欧阳庭不置可否,张源理一抿唇又道:“无论是否放下了王子气节,他一心逃脱兀力赤掌控,自然不会欺骗,但言中必有不实不尽之处。而我朝不可能作势达怛内乱……”他嘆了口气,“所以你可愿告诉我,究竟那时,他说了甚么才让你动心去驿馆见他?” “可不就是达怛内乱?”欧阳庭弯一弯眼角。 张源理没好气道:“正阳!我想帮你!” “你现在没把我绑了已算帮我。” “……那陛下又是为何当夜出宫呢?”张源理皱紧了眉,“若是巧合,也太巧了!” “陛下大了,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欧阳庭毫不介意道,“身为早该退下的绊脚石,何必想那么多。” 张源理长舒口气,慎重道:“我始终不信,陛下会真想杀你。” “封无可封。”欧阳庭淡然一笑,“主少国疑。” 张源理心中一痛:“正阳!” 欧阳庭举杯望月:“敬陛下——” 张源理看着他一饮而尽,登时不知该如何宽慰才好。 欧阳庭坐回席间:“静安,我猜达怛原以为厄鲁台所言,我不会尽信;而陛下疑我,也定不会遣我至北疆。” “而按着你的性子,必定不依不饶坚持出京。”张源理恨声道,“是以无论陛下允不允你,都将加深君臣隔阂。尔彼蛮夷,好个毒计!” “所以达怛不类狣南东鹄,可安抚可通婚,可宗藩可分治,时机成熟还可改土归流。草原上的狼,要么先捉住狠狠教训一通驯成猎狗,要么只能远远驱逐,让它再不敢来。”欧阳庭放下杯子却又笑了,“至于陛下对我,疑心早有隔阂早生。也难为简单粗暴的达怛,想出这借刀杀人的法子。”欧阳庭说着脸上甚至带了点儿骄傲,“而陛下做得很对。既让摄政王得偿所愿,又能敉平边患,更无需引发内乱就除掉权臣这一心头大患,将计就计用得极妙。” 张源理急急摇头:“陛下当真从未想杀你!” “但我不死不行。”欧阳庭嘆笑道,“其实我从未想过陛下是否会下定决心杀我,他没有选择——他需亲政立威。” 张源理深吸口气:“你为何不觉得是威北将军自作主张?” “若无陛下支持,他不太可能那么快得到行军王庭路线。”欧阳庭淡淡道。 张源理语塞,勉强解释:“虽则朝中能看到完整军报的,除了我还有陛下。但中枢内阁,分档留案……” “他没那么大胆子。”欧阳庭轻蔑一笑,“端看他这些年在北疆只会死守不出,就晓得他没那胆子。” “但也未见得就是陛下授意!” “静安吶静安,有个词叫‘默许’。” 张源理闭口不言,随后垂首嘆息:“你如何打算?”不见应,他便抬头握拳正色道,“若以上你我推测是真,便是,便是亏欠了你;但若你挟私报復、意图于凤朝不利,我,我定——” “定如何,秉公办理、大义灭亲?”欧阳庭哈哈大笑起来,“我并不觉得亏欠。我这摄政王宫不卸甲下马,庭上与皇同座,已足够风光了。难道真要赐九锡,坐实了篡权之名么?” 张源理见他笑得肆意,忍不住恼道:“正阳!” 欧阳庭好容易止了笑,缓缓摇首:“我知你还想问甚么。我不过回来接玉镜,顺便看看你。今日之后,世间再无摄政王。” 张源理惊得立起身来:“你说甚么?!” “他说,世间再无摄政王!”有人怒而自雅间内室珠帘后冲出,气急败坏大吼道,“那我呢,亚父,我呢!” —————————————————————————————— 1语出《史记·刺客列传·豫让者》。每读及此,老l嘆惋,当持与诸君共饮。 p.s:一直觉得活着时候和别人讨论自己用甚么谥号很萌,就如现在和朋友讨论死了之后墓志铭写啥一样。 p.p.s:老l的萌点很奇葩,掩面告退。 第68章 故人之意 萋萋芳草长亭忆,瑟瑟半江旧梦里。踏月行歌羌笛怨,声声惆怅故人意。 一室酒香,门外歌吹,仍难掩席间尴尬。 张源理立在桌畔,垂目肃身。欧阳庭扫了一眼,见他面有愧色便只弯弯唇角,表示不在意。张源理登时低下头来。 白帢青衫的小皇帝黑着脸坐在椅子上,单拧着眉头打量这两人“眉来眼去”。 欧阳庭抖了抖衣襟挽起袖口,慢条斯理替他换了茶:“白龙鱼服,陛……公子真会玩儿。” “朕今日带了很多侍卫!”小皇帝脸下意识应了,脸上僵了僵道,“亚父放心,此处说话很安全。” “比上次只带三四个侍卫安全。”欧阳庭嗯了一声,“当然入夜后调齐两司三衙动静大了些,下次禁军带内殿直左第一与第二班即可,第三弩直太过招摇。” “是,亚父。”小皇帝应了才一呆,恼恨地一拍桌子,“欧阳庭!” “草民在。”欧阳庭柔和地看他一眼,将茶奉上,“这容州竹茶想必是丞相的家底儿了,陛下记得回去后再赏他些。” “朕知道!”小皇帝不耐烦地摆摆手,“张卿,你且去找小德子领赏!” 张源理干巴巴谢了恩,拼命沖欧阳庭使眼色。小皇帝老实不客气地瞪他一眼:“还不去?” 张源理无奈,只得苦着脸告退。出去合上门,与德公公交换个眼色,认命地一左一右守着门。 小皇帝深吸口气,接了那茶要饮,却见欧阳庭满眼不贊同之色:“怎么?” “陛下,便是草民给的,也当试毒。”欧阳庭扫他一眼,“下次别光为了好看,脑袋上的宝顶里加根银簪子,并不费事。” 小皇帝恼得抬起茶盏大大喝一口:“那索性毒死我算了!” 欧阳庭嘆口气:“陛下明年就十四了。” “所以朕可以不听你的了!”小皇帝将那茶盏重重放到桌上,发出一记闷声。 欧阳庭当没听见,抿了抿唇道:“金翼五卫活着的还有不足百人,陛下不愿见他们,就放京兆府尹那儿当个衙差吧。” “那岂不是大材小用?”小皇帝哼了一声,“可别寒了报国之士一片热心!” 第119页 “黄大人管得住他兄弟。”欧阳庭不以为意,“其余的人,丞相看得住。” “……朕不是说这个。”小皇帝别扭了片刻才轻声道,“梧儿没想杀你,亚父。” 欧阳庭反而一怔,有些太过久远的画面慢慢浮出。他皱了皱眉,想必是这个身体原本的记忆。 “亚父。”小皇帝似乎下定决心,起身行到他面前深深一躬,“好战必亡,这还是亚父亲自教的。” 欧阳庭起身扶了他胳膊:“你倒记得。” “亚父说的,梧儿自然不敢忘。”小皇帝顿了顿又道,“父皇在时,征战连年。虽则攘外安内,但也令税役不止。” “草民——” “亚父!”小皇帝抓紧他的手,“你是朕的亚父!” 欧阳庭嘆口气,只得改口道:“微臣知陛下心善,亦知征战之苦。而陛下可还记得,‘好战必亡’之前,微臣教了甚么?” 小皇帝垂下头来:“忘战必危。” “如今能有凤朝万国来朝之威,正因如此。”欧阳庭还是抬起手来摸了摸他后脑,“威服四海、宇内皆清,并不是说两句漂亮话就能做到的。” “梧儿知道。”小皇帝闷闷应了一句,往前一步环住他腰道,“可梧儿总觉得穷兵黩武不是美事。” “……愿陛下勤政,海晏河清。”欧阳庭拍拍他背后让开一步,“也愿陛下亲政后,御驾能往西北一行。” “朕知道亚父是甘州人。”小皇帝无奈地看他退开,“与达怛有不共戴天之仇。” “而先帝对微臣有知遇之恩,自当遵守诺言。”欧阳庭请他坐了。 小皇帝忍了忍还是低声道:“父皇究竟为甚么要你当摄政王?” 欧阳庭失笑:“陛下怎会有此一问?” “因为,因为朕想不明白。”小皇帝深吸口气道,“那时亚父已是贤靖王,再进一步,岂非将炭火堆在头上一般?” “安抚,试探,笼络。”欧阳庭给了他三个词。 “安抚……”小皇帝慢慢想着,“那时亚父正在北疆,重创兀尔哈所部眼看就能扫平北患,却不得不急召你返京,所以安抚?” 见欧阳庭微微颔首,小皇帝抿抿唇:“而此前你虽军功卓着,但朝堂与军营不可同日而语。一旦父皇大去,而朕又不能立即理政,亚父就——” “不是被冤杀,就将被逼反。”欧阳庭也不在意,直接道出原主的思虑,“哪一种都是内耗,先帝自然不愿见到。” “所以索性再推你一步。”小皇帝皱起眉来,“父皇就不怕你真的反了么?” “你说篡位?”欧阳庭失笑,“没兴趣。”见小皇帝一脸无奈是以道,“而且先帝岂会毫无准备。” 小皇帝想到边塞军与张源理等大臣,再一想暗卫也就垂下头来:“那笼络呢?是笼络你,还是助你之势?” “水至清则无鱼。”欧阳庭缓缓一笑,“陛下已学过管仲薨前如何论竖刁、易牙、开方三人。” 小皇帝脸色一变:“那三人……” “以忠心论,自然无可挑剔,但以亲缘论,本王庆幸不是他们亲戚。”欧阳庭柔声道,“不知陛下以为,为何管相生前不杀他三人?” “因为,因为……说了也无用?”小皇帝讷讷道。 “这倒也是个道理。”欧阳庭颔首道,“那三人虽则私德有亏,单为侍奉桓公,怎能因‘忠君’而弒臣?且桓公……也喜爱逸乐,有管相在,他三人不敢作乱。” 小皇帝深吸口气道:“但后来,桓公还是召回了那三人,直接酿成了齐国宫廷内乱。” “微臣愚以为,天下万民,德行不一。陛下身边,自然也当有不同之人。”欧阳庭交握双手,“文武百官,各司其职,是不是?” “多谢亚父教朕用人之道。”小皇帝鞠了一躬。 “陛下多礼了。”欧阳庭转回先前的话题,“既已论古,不妨说今。定北疆乃本王毕生所愿,而先帝深知一旦本王摄政,定会不遗余力敉平边患。到天下大定时,陛下也差不多该亲政了。” 小皇帝心头大震,抬起眼来望过去,只见他的亚父一脸平静继续道:“剪除一个权臣,是陛下亲政立威的最佳手段,而此前的……穷兵黩武已令天下甚苦,陛下只需宽待,自然万民归心。” 欧阳庭说完了才见小皇帝面色苍白:“怎么?” 小皇帝抖着嘴唇道:“亚父既然早已想通这些,为何还——” 还认死理? 欧阳庭也很无奈。原主的想法就是那么一根筋:忠孝节义,马革裹尸。你们古代人那么会玩,是真的没想过有一天可能被穿越么? 小皇帝见他不应,只管执拗地拉着他手。 欧阳庭想了想还是说了句他自己内心其实不太认同的话:“文死谏武死战。” 小皇帝紧紧抓着他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欧阳庭由着他感伤了一阵才道:“今日见过陛下,微臣也算了了桩心事。这就请辞吧。” 小皇帝勐地抬起头来:“亚父!” 欧阳庭摇首道:“就如威北将军会揣摩上意暗中行事,微臣也不敢保证自己手下人都干净。官官上下其手,总有疏漏。即便陛下相信微臣绝无反心,但陛下也不可甚至不敢重用摄政王一脉所出的官员吧。” 小皇帝被说中心事,咬唇不语。 “所以何必令陛下为难?”欧阳庭笑道,“反正微臣已属‘失踪’,只要陛下金口玉言定臣‘已死’,摄政王‘余孽’自然树倒猢狲散。” 小皇帝皱紧眉头:“然后你就好和那个甚么玉镜逍遥快活去?” 欧阳庭不觉柔声道:“凤朝如此大,总容得下两个毫无野心的寻常百姓。” “若朕不准呢?”小皇帝咬牙切齿挤出这句话来。 欧阳庭嘆口气:“那就请陛下当真杀了微臣吧。” “你以为朕不敢?!”小皇帝怒视他。 欧阳庭点了点桌上酒水:“陛下并未一来就将微臣擒住,想来是有话要问。如今微臣已知无不尽和盘托出,死生不过陛下一念之间。” “朕还有一问!”小皇帝深吸口气道,“你,你对先皇,当真没有……没有半点私情?!” 欧阳庭差点儿被呛到:“私情?” “……你一直未娶亲,先皇也曾多次提过,每次你都,敷衍了事。”小皇帝低着头,看不清面色,“直到先皇大去前,你才,收了玉镜。” 第120页 欧阳庭觉得有些难以解释。 原主对先皇是涌泉以报知遇之恩,原主也当真是个基佬。要说这种崇敬爱戴里一丁点儿慕艾之情都没有,那也有些绝对。但先皇可是正儿八经的直男……所以原主是默默放弃了对吧。 小皇帝见他一直不答,不由心中酸涩。 欧阳庭斟酌片刻才道:“陛下多虑了。微臣一丝一毫亵渎先帝之心也不敢有,况且将军百战死,又何必连累妻小。” “那你,为何不肯辅佐朕呢?”小皇帝仰起头来,眼中闪动着某些看不明白的光亮。 欧阳庭摇头道:“于治国一途,静安比微臣更合适。” “亚父!”小皇帝突然低喝一声打断他,“朕就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一定要走,不肯留下来陪朕!” 欧阳庭看着他的脸,脑中涌现的是前几个世界里这同一张脸或有心或无意破坏的情景。忍不住皱起眉来:“……陛下何意?” “朕,朕……我不会杀你亚父!我也会让你一直当着摄政王,你不想当官我也不逼你,你的手下只要没有谋反之心都不会有事。”小皇帝急急道,“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欧阳庭看着他的眼睛实在忍不住道:“为甚么?” “因为,因为朕对你——” 玉镜勐地睁开眼睛,黑乎乎的屋内有种隐秘的压抑。许是做了噩梦,他却半点都想不起来。擦了擦额上的汗,终究心神不宁。辗转反侧无法成眠,索性起身坐到窗下,望着黑沉沉的天发呆。 一个黑影唰的从屋顶翻下,落在窗前,一把捂住玉镜的嘴低声道:“嘘——” 玉镜眨了眨眼,微微点头。 那人笑嘻嘻松开手:“聪明。” 玉镜奇道:“阿虎?”这就一时恼恨,“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为何不跟着保护王爷?!” “我本来就是王爷派来保护你的。”阿虎穿着紧身黑衣,仿佛与廊下夜色融为一体。 玉镜皱了皱眉:“算了,那你现在……”这就大惊失色道,“莫非是王爷遇险?” 阿虎连忙摆手:“你别胡思乱想,不过是王爷派我来找你。” 玉镜一喜,却又生疑:“此刻?” 阿虎煞有介事点点头:“王爷让我带你去个地方,悄悄走,不可惊动旁人。” 玉镜皱皱眉:“可王爷没和玉镜提过。” 阿虎眨眨眼:“怎么,你还信不过我?” 玉镜不动声色,窗下的手拂过桌边抓过烛台:“那,可有王爷的信物?” “信物?”阿虎转转眼睛,自怀里仿佛掏着甚么道,“有有有,看我差点儿忘了——” 玉镜便握紧烛台微微探头看去,却眼前一花颈后一痛,跟着就软下身来。 阿虎甩甩手,瞄了一眼玉镜还抓着的烛台道:“还算我机灵。” 这就嘿嘿一笑,背起玉镜闪身去了。 第69章 一往无前 软轿摇摇晃晃进了宫城,禁军跟在后面,蜿蜒而行。 小皇帝下了轿子,望着沉沉夜色,幽幽一嘆。 轿旁打着帘子的德公公心里难受,忍不住小声道:“陛下?” 小皇帝定定神道:“丞相呢?” 德公公便转目一看,张源理快步上前道:“陛下。” 小皇帝垂下眼睛轻嘆道:“陪朕走走。” “……是。” 德公公极有眼力地令侍卫宫女都远远跟着,也没忘打发人往太后那儿报了平安。 张源理行在小皇帝身后一步,恭恭敬敬一言不发。 “张卿,可怪朕?” 张源理等了许久等来这一句,便苦笑着谦恭道:“陛下圣明,所行必有因由。” “那就还是怪。”小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与亚父,也是多年挚友。” 张源理一句“臣忠心日月可鑑”已在嘴边,此刻却硬生生说不出,只得再道:“陛下圣明。” “圣明?”小皇帝嗤笑一声,“李太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丞相今日陪朕饮一杯吧。” 张源理打个躬:“陛下美意原不该辞,但臣尚有些许公务。” 小皇帝嘆口气:“也是,能抗皇命的,也只有天下公务。” “陛下要仿先圣,自然得勤勉朝政。”张源理不疾不徐道。 小皇帝抿了抿嘴唇:“看来丞相是不肯原谅朕了。” 张源理跪下道:“微臣不敢,心里唯忠陛下。” “你不解释,就不怕他误会你么?” “不怕。” 小皇帝一脸难掩的惊讶,张源理微微一笑:“正阳心有丘壑,目光如炬。” 小皇帝哼了一声方不情不愿道:“起来吧。” 张源理谢恩伴驾,随他慢慢走过宫阙殿阁。 小皇帝轻轻道:“张卿,你说是人生如梦,还是梦似人生。” 张源理拿不准他想说甚么,是以不言。 小皇帝又道:“朕自小就会梦见三山五岳,而朕遨游其上,好不快活。” 张源理抿唇道:“天子非凡人,自然超脱凡尘。” 小皇帝道:“这些阿谀之词从张卿口中而出,倒叫朕耳目一新。” “事实如此,臣又怎敢欺瞒。”张源理跟着他走过外庭,“聪颖如陛下自然晓得微臣心中牵挂挚友,却一言不发。此驭心之术,微臣嘆服。” “……朕允了他。”小皇帝苦笑道,“亚父要走,天下谁人拦得住。” 张源理心中悲喜交加:“谢陛下!” “高官厚禄留不住,江山天下留不住,朕……不是先皇,自然也留不住。” 张源理肃然:“陛下!此言——” “此言差矣么?”小皇帝摇首望天,“他是不认的,旁人怎么想都不是他心中所念。” “并非差矣乃是缪甚!”张源理强压怒气道,“正阳对先帝唯有忠心!陛下究竟是听了甚么谗言,竟这般,这般辱没先帝么?!” 小皇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才道:“是朕一时失言了。” 张源理深吸口气道:“不过陛下能言此,足见陛下也到了年纪。莫非有了中意的人选?这也极好,明年大婚正好亲政。” 小皇帝闻言只觉哭笑不得,呵了一声方觉意兴阑珊:“丞相专会败人兴致。” “为陛下计,亦为挚友计。”张源理挺直了腰背拱手,“他名已褒贬不一,还请陛下高抬贵手。” “你觉得朕能怎么着他?”小皇帝再呵了一声,“杀了,放了,还是抓了绑了关起来?张卿啊张卿,若不是朕晓得你早有家室,免不得要疑心你了。” 第121页 张源理便又跪了:“陛下,微臣与贤靖王——” “行了。”小皇帝哂笑,拉他起身道,“朕信你俩没甚么。” 张源理无奈,只得起身。抬头见已近内廷便住了脚:“外臣不得入大内,还请陛下……” “你去吧。”小皇帝松开手道,“城门已关,想来他会选明晨起行,你……送送他。金银珠宝他多半都不会带走,但无论大隐小隐总要生计。” 张源理露出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欠身道:“谢陛下厚赏!” 小皇帝闻言脚步一顿,气急败坏盯着他道:“谁说朕要厚赏!给他二百两足矣!饿死活该!” “谢陛下。”张源理再拜谢后方告退。 小皇帝看着他脚下生风般去了,不免又一嘆。 德公公等他站了一阵才驱前低声道:“陛下可要回寝宫了?” 小皇帝不语,因见远远一队侍卫举着火把过来。领头是个提灯笼的宫女,她上前盈盈一拜:“叩见陛下。” “母后可安好?”小皇帝认得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大宫女绿意,便叫起了。 “谢陛下垂问,太后凤体安康。”那宫女礼后起身道,“太后请陛下往殿中一叙。” 小皇帝皱皱眉:“太后这是……唉,罢了。前面掌灯,摆驾康宁宫。” 阿虎躺着屋顶上仰面望天。双手枕在颈后,不时扭扭屁股。看着十分惬意,只有他自个儿晓得这身下琉璃瓦凹凸不平。坐着还好些,躺着当真叫背嵴受罪。 他唿吸绵长轻缓,一身黑衣与夜色相融。不知多久,廊下宫中来来去去几班巡逻侍卫也没发现头顶上还有位不速之客。 阿虎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仿佛睡去了。唯有他自知正集中精神,将身下那华屋殿阁内的字字句句听得清清楚楚。 “母后!” “陛下为何这般大惊小怪。” “他,他——他怎么会在母后殿中!” “陛下是问哀家为何抓他,还是问哀家怎么抓的他?” “……母后可知他是谁?!” “不知岂非滥杀无辜了。” “你还想杀他?!” “放肆!陛下可知,他乃狣南王子!” “……母后息怒,儿臣实不知。儿臣只知他是摄政王府的公子玉镜。” “所以他才该掌握在陛下手中。” “母后何意?”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陛下心善,那这恶人,哀家来做。” “母后!” 隐隐一声噗通,阿虎撇撇嘴,想必是这小皇帝跪下了。 “母后,亚父绝无反心。如今金翼五卫已灭,他也心灰意冷只想离开丹京,何不放他一条生路?” “放他?若他日后反悔,你可拦得住?这满朝中,论战,有谁拦得住?!” 一时无语。 那女声嘆了口气:“哀家知道他忠心于陛下,也确实有功于社稷。所以现下陛下非但不能明着杀了他,还要将他再——” “母后!儿臣有话想问!” “……陛下是要质问哀家?” “非也,只儿臣有惑:威北将军……是母后授意的?” “是。” “……玉镜,也是母后特意安排的?” “王爷选的,与哀家无关。” “母后当真不肯放亚父一条生路?” “哀家一个深宫妇人,只有你一个皇儿。” “……朕明白了。”那少年磕了个头,“母后可否将玉镜交给儿臣?” “休想!!!”令一个声音突然拔高了音调。 那女声冷笑道:“绿意,掌嘴三十。” 便是啪啪一阵脆响后,那女声方道:“玉镜,哀家怜你身世悽苦,在琳琅阁时也多关照你。你却这般回报哀家的么?” “假仁假义,呸!” “看来这摄政王当真不寻常,他算来可当得你们狣南仇雠。” “狣南给了我甚么,你又给了甚么,不过一丘之貉!” “还要再掌嘴三十?哼!念在这些年你虽无所建树,但尚算老实本分。饶你一命,安心在宫里待着吧。” “母后……暗虎是母后安排的?” “陛下煳涂了么?暗卫自来只听从皇帝指派。不过哀家也算宫里旧人,有益陛下之事,暗虎不会拒绝。” “……母后可知,一旦亚父发觉玉镜不在——” “那就要看在他心里,这个玩物究竟有多少分量了。” “你们,你们休想!!!” 这就一阵推搡之声,俄而一声钝响,有宫女低唿:“糟了,他撞柱!” “还不快宣太医——” 阿虎听着下面忙乱纷杂之声,微微翘起了嘴角。这就翻身坐起,极目远眺。隐约可见七八骑踏着夜色而来,正往宫门处行。 “救也许能救回,但嫌隙已生,无力回天喽。”阿虎咂咂嘴,自怀中掏出个灰扑扑的珠子来。上下抛了几回嘆口气,“第五个了,星君也好,正阳也罢,你可一定要守住啊。” 阿虎这就点指在那珠子上,口中喃喃念出甚么。剎那间原本灰败的珠子发出刺目白光,而周围却无人发觉。 不,不不,并非无人发觉,而是万籁俱静。 无人声,无风行,无马踏,无云移。时光静止,须臾沧桑。 阿虎看着那珠子浮于掌心,先前那白光已盘旋而升,如浪涌潮涨,似漩涡急急。 如被牵连般,他身下殿阁内一颗白色丹珠越瓦而出,扑入漩涡内消失不见。 阿虎啧啧道:“玉镜啊玉镜,虽说少说少错,但在情爱中有些话还是当早言。”这就自嘲摇头,“说得好像我很懂似得,唉。” 这就又左顾右盼皱起眉来:“还有一个呢?先前分明看见他来了啊—— 话音未落,就见一颗金色丹珠自宫门方向飞来。 那珠子如婴孩握拳般大小,赤金至纯,流光溢彩。 待得飞近,却可看清那珠子上有数条裂缝,泛着淡淡墨气。 阿虎伸手虚托,细细打量:“神魂根骨,位格五魄。” “若天帝看见你把他爱将的魂魄这般捏在手上,小心再罚。” 本该静止的时光中,多出一人之声。 阿虎回头看看不知何时出现立在屋顶的人:“我说鹿呦呦,你这小日子过得比我强啊。” 那分明是个宫装妇人。高髻钗环,峨眉远黛。此刻却翻个白眼很是粗鲁道:“装女人至少比装圣人装君子强。” “我说鹿啊,妖皇大人究竟想干嘛呢?”阿虎愁眉苦脸道,“我这奸细当得太辛苦了。星君那么聪明,我迟早穿帮啊!” 第122页 “知道你辛苦,也晓得你脑子笨。所以妖皇大人才派我暗中助你。” “我就知道!”阿虎一跳三尺高,“刘管事是你?” “笨!那是我哥,风管家也是咱们的人。我是刘大夫!” “哦哦,那华叔也是你吧?” “反正也当过一次大夫了,再当一次也算驾轻就熟。” “我说呢。不过你怎么突然以真身出现在第三世里?” “那是因为没有合适的身份了。天帝发觉了端倪。” 阿虎摸着下巴:“那你第四世没来?” “你也晓得天帝为求稳妥,那个世界里甚至暂时摒除了你们的记忆。”那人甩甩袖子,“只有妖皇大人寻得一线机会,突破了一次。” “天帝还是很拽的嘛。” 那人翻个白眼:“废话!那是天帝好不好?” 阿虎嘿嘿两声抓抓头:“这次可算结束了。鹿啊,要是下回你还在,给我发个信号呗。” 那人却摇摇头:“下个世界兇险得很,说不得妖皇大人会亲自来。” 阿虎一怔,面上勐地涨红了:“你,你说大人要要,要亲自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那人再翻个白眼,却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道,“妖皇大人自然风姿无限,可也真不是你能肖想的。咱们妖界漂亮姑娘爷们儿多了去的,你要啥样的找不到?” 阿虎脸一白,随后苦笑道:“我当然也晓得自个儿是痴心妄想。但,但……就想一想而已嘛。” 那人摇头嘆气:“算了算了,知道你这虎妖傻,拦不住!”这就踢了他一脚,“还不赶快送轮迴台?” “别,我先去趟亢宿宫。” “甚么?!” “你也说了,下一世兇险,我把星君的剑带上比较稳妥。” “……你现下哪里进得去?亢宿宫早关了千年。” 阿虎眨眨眼,收好了两颗已暗淡下去的珠子:“星君神魂在此。” 那人无奈:“你就没事儿找事儿吧!” 阿虎摆摆手,脚下一踏竟凌空而起:“这里交给你善后了啊鹿呦呦——” 那人一脸无奈翻身落在院内,感受着周围再度流动起来的时光细流喃喃道:“你可别被天界的那些假仁假义的混蛋骗了,阿虎。” 第70章 非梧不栖 九重天,凌霄殿,自在青云上。相聚万里之遥,碧波无垠,浪涛不兴。极东凌空,有崖悬浮,云卷掩映。孤零零一座殿宇,上书亢宿。正是东天青龙七宿第二宫。镇守东方,直面混沌界。 阿虎立在云前,那云似是觉察有异,立时重重捲起,将殿宇遮拦不復现。 阿虎眨眨眼,自怀中摸出先前那颗金色宝珠。瞬间金光灿灿,而风起雾散,露出殿门。 “星君回来了?”有个清脆的声音伴着个脑袋从殿门后探出。 “你这把琴又瞎说。” “墨琴墨琴!星君早替我改了名字叫墨琴!单说我,那你跟来干嘛,大荷花?” “呸,星君叫我阿连!” “是是是好阿连,你不也盼着星君回来么?” “脑子呢?星君是应难劫而往,没个千年回不来!” “可我们都回来了。” “你我不过一世,自然早归。” “诶呀,那岂不是还得等?可惜归位后就不復红尘记忆,真想再看看星君作人子时的样貌。” “修行不够。若是星君,自然会记得。” “嘿嘿,那阿连你记得么?” “……关你甚么事。” “星君要我们好好看着亢宿宫,可除了玉仙君,也没别的仙人来了。” “咱们星君不爱交际应酬,你忘啦?傻!” “没!有!” “我又没说错,你委屈个甚么?嗤。” “……可玉仙君也好久没来了。” “说不得又被哪位仙人请去炼器了。” 阿虎咂咂嘴,兴致勃勃围观这两个“熟人”。那两个小童打扮的傢伙拌嘴罢了才看见他,年岁小些的那个歪头看他:“你这小老虎迷路了么?” 另一个看着稳重些的皱皱眉:“虎妖,此乃上界东天亢宿星君行在,还不速速离去!” 阿虎摆摆手,指着那颗已自动飞在殿门前盘旋的金珠道:“我来取星君宝剑。” 墨琴呀了一声:“真是星君神魂!可,可他不是该在下界么?” 那阿连哼了一声:“轮迴台在鬼界,你能迷路到天界来,有够蠢的老虎。” 阿虎恨得牙痒,心道兽人世界里你可不是这个性格啊,即可修! 墨琴却道:“这小老虎既有星君神魂珠,想来不是坏妖怪。你且进来吧。” 阿连正想拦,阿虎早一步奔了进去:“星君可有个后园?” “后园?”跟着神魂珠一同过来的墨琴摇头道,“有后山。” “很多花儿?漂亮么?” “你可真是没上过天的小妖怪。”墨琴失笑,“天界谁不晓得咱们星君所居最近东君之地?寻常花木哪里受得住炙阳之气。” 阿虎心里一动嘆道:“那,青桐总行吧?” “哼,还算有几分见识。”跟过来的阿连一脸傲慢,“四千年前天帝曾大赏天界,念我们星君镇守东方有功,特赐了一枚玄天青桐子。” “然后咱们星君就随手扔到后山了。”墨琴抓抓鼻子,“谁晓得居然长出来了。此次之后,我们亢宿宫才算有了仙草神物生长。” 阿虎心里一酸:“星君的剑,也在那树下吧。” “你倒知道不少。”阿连皱着眉头,“你,莫非认识我家星君?” “自有缘法。”阿虎说罢又急急道,“别的我不能说……但我没有恶意。” 墨琴却瞭然摆手:“小老虎你不用担心。这亢宿宫远在天极,寻常仙人也不来的。再说还有星君神力看护,凡有恶意者皆寻不得。” 阿虎看着墨琴与阿连,心中一动感动。忍不住再跟心中对他俩说声抱歉,但为了妖皇大人,也为了凤子,他不得不那么做。 后山赤松绵延,根茎上生着云苓。粉白内蕊,漫山遍野。随风摇曳,似云霞蒸腾。 而山巅方寸之地,一棵青桐擎天。高大挺拔,苍翠欲滴。 那树下一柄宝剑入地三分,剑身晶莹,璎珞抚风。 “凤非梧桐不栖。”墨琴艷羡地远远停步,“这里也算亢宿宫的禁地。” 阿虎脚步一顿:“那你们带我来送死?” 阿连斜他一眼:“蠢!你没看见我们站在外面么?” 第123页 阿虎定睛一看,凭他的修为只能看到浅浅一圈金线,似乎将那青桐周围笼在其内:“你们不拦我?” “你有星君神魂珠在啊。”墨琴耸耸肩。 “那剑是伴星君而生,除了星君谁也用不了。你就算拿到了,也和把废铁无差。”阿连很是冷漠地撇他一眼。 就算坑过你俩,也不用这么玩儿我吧?阿虎咂咂嘴,老实过去了。伸手一拔,那剑纹丝不动。再一拔,还是毫无动摇。听到那两个小童一笑一哼,阿虎拍拍脑袋,召来神魂珠。 金光闪烁,那剑柄一抖,随后剑身不停发颤。突然一声龙鸣剑吟,竟自沖天而起! 阿虎看得张大了嘴,那两个小童也十分惊诧。 “真是星君吶。” “不然呢?他没死在宫内神威机关之下,可见他真是跟着咱们星君的。” 阿虎只好当没听见,专心看那珠子放光。宝剑震颤不已,最后突地缩小,没入神魂珠内。金光便似满足般再闪一闪,渐渐灭了。 阿虎收好珠子,忍不住再看眼那青桐道:“你刚说凤非梧桐不栖,那这几千年来,有凤凰来过么?” “不知道。” “不知道?”阿虎惊讶。 那两个小童瘪瘪嘴:“我们化形为人也不过两千年。” “那你们是妖啊!怎么跑来天界的?”阿虎很是惊讶。 “谁说我们是妖!”墨琴气唿唿道,“我本是星君的七弦琴!” 阿虎哦了一声又看向阿连。 “池中荷。”阿连翻个白眼。 “就是山腰那方池中最大最漂亮那朵!”墨琴笑嘻嘻补上一句。 “那就难怪了。”阿虎嘀咕一声,心道天帝究竟当年和妖皇做了甚么约定,非得废这老鼻子劲儿的。 “他们不晓得,你这虎妖问错妖怪了。”一阵轻笑自头顶空中而来。 阿虎抬头,就见个面目清朗的仙人踏云而至,腰间鼓鼓囊囊一个神袋。 “玉仙君。”那两个小童见礼。 那玉仙君摆手道:“你们去吧,我与这小虎妖有些俗缘。” 待二小童去后,玉仙君招招手:“不认得我了,欧小虎?” 阿虎一跺脚:“诶呀还真是你,曾玉学长!” 那玉仙君微微一笑,自往青桐树下坐了。打开神袋拿出鼎来,往里面扔了七八种材料,又注入神力,合鼎而制。 阿虎歪着头看他:“你,你不恨我?” 玉仙君道:“正阳有此劫,吾身为挚友,自当助他。” 阿虎总觉得他话尤未尽之意,却又不知该如何问,是以闭口不言。 玉仙君道:“你先前问可有凤来?” 阿虎点点头,玉仙君似是想起了甚么,便轻一拂袖:“旁人说来总无益,你且看吧。” 一阵风不知何处起,满山花树摇曳,渐迷人眼。 那风止时,青桐正绿。 树下有一仙君抚琴,乐声铮铮,肃杀冷硬。 他身侧有另一星君起鼎开炉,一柄宝剑横空而出。神器霞光万丈,却叫那乐声所铸的光圈尽数掩住。那仙君双手连挥,宝剑光稍敛,终成灿灿灼灼之态。 这仙君呵呵一笑:“亢宿星君,还不谢我?” 那抚琴仙君这便罢手:“我没叫你做这事。” “分明一柄先天至宝,这般光秃秃的它会丑哭的!” “正阳剑没这么说过。” “那也不能说明不难看!” “我不是用剑穗璎珞斩妖除魔守护天界。” “……正阳,朋友一场。” “所以你那些奇技淫巧,最后一次。” “甚么?!我可是堂堂玉仙君!放眼六界谁不是求着我炼器!” “哦,那你去吧。” “……你且试剑先。”玉仙君推了他一把,将那琴接过来自顾拨响。 亢宿星君皱皱眉,还是起身立在树下。将那剑横在身前,细细打量。随后一弹剑身,旋而一挥。 顿时一股劲风破空,浩然之气凌冽而出。风抚过他仙袍,衣带飞扬。他微微挑眉,额间润朗。一双狭长眼沉若深潭,寒气逼人。 玉仙君嘿嘿笑着,抚琴拨弦,奏得一曲清调。 那亢宿星君斜来一眼,见他毫无悔改变调之意,也就不再理他。 剑起肃杀搏击之态,远观若游龙翔空。偏又衬秀丽轻灵之音,有种怪异的合拍。 待一曲罢了,亢宿星君收剑入鞘。接住玉仙君扔过来的酒壶摇头道:“亢宿宫禁酒。” “我知你有重任在肩,一口就好。”玉仙君挑眉直笑,“这可是我游丘玉山时,用一柄玉镜跟瑶池仙子换的。” 亢宿星君将酒壶随手一丢:“一口都不行。” 玉仙君忙得捻指起风险险接住,心痛得捶胸顿足:“你不喝也别砸了啊!” “此等败坏之物,少沾为妙。”亢宿星君一脸不屑。 “罢了罢了,你这天界第一守规矩的傢伙面前,我说甚么都是错。” 亢宿星君正想弹指将这酒徒丢出去,就听空中一阵凤鸣清音。 远远一只墨鸟飞来,口中欢鸣不已。 “诶,哪里来的鸑鷟?”玉仙君眨眨眼,低头看看手中酒壶,“莫不是被琼浆玉液引来的?” 亢宿星君只觉吵得很,不免皱起眉头。 待那鸟飞近,亢宿星君看清它果然通身黑羽,且带暗紫色流光。不免生疑握剑道:“鸑鷟乃妖界物,怎会闯到亢宿宫来?”这就提剑上前欲斩。 玉仙君一把按住他手:“你自己栽了青桐勾搭,反倒怪责小鸟么?” “……鸑鷟乃五凤之一,甚么小鸟。”亢宿星君挥开他手。 “那也不能滥杀无辜。”玉仙君呵呵一笑,“它这样子恐怕连三百岁都没有,你跟个小辈计较甚么?” “谁与妖界论辈分。”亢宿星君哼了一声。 “那它这般小,也不可能做下恶事。”玉仙君歪头细细看那只围着青桐雀跃盘旋的鸑鷟道,“说不得是迷了路,好容易在这儿找到棵能歇脚的树,你也怪狠心的。” 亢宿星君闻言定睛一看,果见那黑毛小凤凰翎羽垂下而爪有擦伤,这就抿了抿唇将剑放下。 “这就对了嘛。”玉仙君优哉游哉提了酒壶腾云而去,“既你有小友到访,我就先行一步了。” 亢宿星君一脸“谁是小友”以及“你快滚滚滚”的表情哼了一声,才又抬头看那树:“半个时辰。”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那树上的小凤凰却眨眨眼睛,唿的振翅飞到了亢宿星君的肩上欲站。 勐地一片寒光闪过! 小凤凰觉察不对闪身飞避,虽让开了致命处,却也叫剑气割伤了左足。这就悲鸣一声摔在地上,不停发抖。 第124页 亢宿星君一怔,看看自己肩膀再垂目看那小凤凰。小凤凰见他看来,一滴眼泪居然从眼睛里掉出来。 “……丹鸟祥瑞,怎的这般没骨气。一定是个假凤凰。” 一听这话,那小凤凰居然哭得更凶,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停滚落。 亢宿星君嘴角抽了抽,板起脸道:“若再哭,就杀了你。” 那小凤凰似乎被激怒,一拍翅膀扇起身侧草石击向星君。亢宿星君动动左手食指,那些杂物便如撞在一道透明光壁上纷纷坠落。 那小凤凰见攻击无效,不免目瞪口呆。随后怪叫着在地上翻身打滚,仍旧不停哭。 亢宿星君一剑挥出,齐齐切着那小凤凰身侧划出深痕。小凤凰吓了一跳翻身跃起,却又站不稳摔了。 亢宿星君看着那傻乎乎地笨拙样挑挑眉:“谁家的蠢鸟也敢放出来丢人现眼。” 小凤凰沖他嘶鸣一声,再想拍翅膀打他前就听那人轻笑道:“不准哭,飞过来,给你上药。” 那小凤凰眨眨眼,盯着他的脸似乎发愣。 亢宿星君已收敛神情冷冷道:“不过来就滚。” 小凤凰看着那星君当真毫不留情转身迈步,这就急急叫了一声飞扑过去。 受伤的脚爪尚且微微发颤,那墨紫色的翎毛已裹挟着气流微风,摇曳满山云苓。青桐幽香瀰漫,天地山河无边。 阿虎睁开眼,鼻端还是那股幽香。 玉仙君正坐在他身侧树抚琴,刚罢了手,裊裊余音盘旋氤氲。 阿虎翻身坐起,沖他一躬:“多谢仙君。” 玉仙君道:“他的神魂珠你当妥善收好。” 阿虎应道:“是。” 玉仙君又道:“拘魂珠只可用七次。” 阿虎心头大震:“甚么?”这就掏出另一颗灰扑扑的珠子。 玉仙君扫了一眼:“我做的东西我还不晓得么?” 阿虎跪下道:“求仙君——” “求我?”玉仙君微微一笑,“那小老虎你得想清楚了,究竟帮谁做事。” 见阿虎不应,玉仙君却又道:“横竖还有两次机会。你先往轮迴台去。误了时辰,就当真不好了。” 阿虎再望一眼这山巅青桐,深吸口气转头去了。 玉仙君看着琴弦嘆息:“亢宿星君也好,正阳真人也罢。欧阳庭,盼你真懂了这数世轮迴的深意再回来。” 第六卷 我家队长不对劲 第71章 末世必备:丧尸与异能 七青、八黄、九紫、十赤,以赤为足色,久埋不生衣,百鍊不轻,从革不违,生于土,是为金也。 金是一种金属元素,但讲道理,金和金属不是一回事儿。 欧阳庭收回注视自己泛着冷硬金属光泽左臂的目光,随意地甩了一下切换回正常的皮肤状态。 跟在他一边,不,准确说,是行走在他身边一截断墙沿上的猫翘着尾巴:“金系异能,果然。” “你好像不是很奇怪。”欧阳庭克制着全身皮肤转换的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那只猫的体型快接近成年缅因猫大小,但一张嘴就能发现少着几颗牙:“有甚么好稀奇的,你之前也是这个异能。” “bg006那会儿?”欧阳庭漫不经心地走在空荡的街道上,“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纯爱组的第六个世界。” “对称是种美。”那猫沖他咧嘴一笑。 “就像你蛀牙的洞那样?说起来,我以前怎么不知道阿虎你会缩水。”欧阳庭不可避免看到猫嘴里漏风的那几个空洞,忍不住啧了一声。“末世很难找到宠物医生。” “我是在换牙,换牙!!!”阿虎一挥爪子想扑到他身上,被躲开了就气忿忿地抓他小腿,“这个世界里我的身份是你的宠物,我有甚么办法,我也很绝望啊!” 欧阳庭让开一步低头左右看他:“三四个月就这么大的猫,养起来真废粮。” “喵你妹啊!我是虎!” “行吧,缺牙虎。”欧阳庭和他转过这条街,“末世半个月了你还没变成丧尸猫,有甚么异能?” “空间。”阿虎得意地抓抓肚子。 欧阳庭面无表情看了一眼他的脸和嘴,转头继续往前走:“叮噹虎还是袋鼠虎?” 阿虎一怔,琢磨了一阵突然明白过来,忍不住追上去沖他小腿肚咬一口:“你怎么这么噁心啊?!” “是因为你的表现太有戏剧感了。”欧阳庭看到街对面有家大门被砸开的小超市,也就迈步悠闲地走过去。 “我好歹是个系统。”阿虎跟在他身侧,扫了眼左右确定没别人也没车才过马路。 “没觉得有甚么高科技的地方。”欧阳庭站在被砸烂的超市门口瞅他一眼,“你果然是废品或者该淘汰的型号。” 阿虎翻个白眼,心道你不是早就发现我不是高级ai或者某种程序那一类东西了么,现在装甚么大尾巴狼。 欧阳庭抬头眯了眯眼看看天,又转回身道:“还有多少?” 阿虎挥挥爪子:“一个礼拜没问题。” “你该升级了,系统。”欧阳庭迈步走进超市,看着一排一排的空货架。 “也不晓得是谁一个异能觉醒发烧昏睡了一礼拜,耽误我的升级大计。”阿虎扒拉了一下,爪子从翻倒的架子下勾出个盒子。仔细一看并非香菸乃是杰x邦,这就嫌恶地甩了甩爪子。 “所以起步居然是三级,挺划算。”欧阳庭若有所指道,“二周目果然有福利。” “这叫日久见人心。”阿虎把那花花绿绿的小盒子踢回架子下面,扭着屁股假装啥也没发现,“你看平时勾肩搭背哥哥哥的喊着亲热,一见你病了就直接把你扔出来了。” “所以你是在提醒我要对你好一点么,宠物?”收到自己想要讯息的欧阳庭不再理他,转到了小超市的左侧继续寻找。 “废话,那几天不是我看着,你早被丧尸吃掉了。”阿虎神采飞扬地转到了另一边,一个纵身跳上了架子的最高层,“别小瞧了我的战斗力。” “预警能力确实不错。”欧阳庭打量完这一圈,确定没甚么东西给他这个后来者留下。 “怎么说也能和动物沟通。”阿虎龇牙咧嘴一笑,又故作惊讶道,“诶呦我不是说你是禽兽啦。不过事实就是,在这个世界里我俩的对话也只有我们彼此才能听懂。” “你在暗示这个世界没有语言类的异能。” “以及在其他人类耳中听来你是在猫叫。”阿虎得意洋洋地甩着尾巴。 欧阳庭却没有如他所愿羞恼之类,只微微皱皱眉道:“你需要晶核升级么?” “那倒不用,技能用着用着熟练度够了就升级。”阿虎阿虎脚下一踏,借力自架子上飞过来,谄媚地蹭了蹭他的脖子,“当然你要给我吃好吃的是绝对可以的。” 第125页 “那就算了。”欧阳庭有些无语,这种简单粗暴的设计真的不是甚么三流2d网页游戏? “干嘛对我这么坏啊?!” “对你好我是能有甚么好处么。”欧阳庭拨开他的尾巴,注意到某只歪倒的瓶上早过了的食用日期,就又放回原处。 阿虎缩了缩爪子,不去踩有灰的地方:“唔,提高与宠物的亲密度可以一起战斗之类?” “不需要。”欧阳庭走到了下一排架子旁边。 “留你一个人孤零零活着多不人道。” “你是人?” “一天不怂我就会死的人设是从哪天开始的?!” 欧阳庭停下脚步,似乎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才道:“从开始这个莫名其妙的穿越之旅那天吧,也许。” “我要说这事儿跟我完全没关系你信么?”阿虎很是郁闷地嘟囔了一句。 “我说信你信么。”欧阳庭嗤了一声。却没听见阿虎咋咋唿唿的声音,也就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大猫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趴在架子顶层,有一束阳光从破了的顶棚落下来,看得见上下翻飞的细小灰尘。 “……我记得再过一条街有家大型超市。”欧阳庭一派云淡风轻地转个身这样说。 阿虎眼中立刻一亮,跳起来弓背:“真哒?!” “我相信末世还会拿猫粮的人不多。”欧阳庭嫌弃地皱了下眉,“你该减肥了,胖猫。” “哪里肥了,我这是标准身材好伐?!而且说好的老虎呢?!” 谁跟你说好了。 内心吐槽的欧阳庭确定这里没有任何收穫也就打算离开。刚走到门口,就见外面不知甚么时候围了七八个人,是以挑眉道:“老虎是吧,那去咬死他们证明一下好了。” “真难想像热爱生活、尊重生命的欧大爷也会开杀戒。”阿虎快速扫了一圈他们手上粗糙的木棒和铁棍。 “单上个世界我就杀过很多人。”欧阳庭淡淡道。 “那是身份问题。”阿虎不以为意。 “所以现在是叫你去。” 阿虎呸了一声:“领头那个黄毛是火系异能,他旁边那个黑衣服小子是水系,其他都是普通人。” 欧阳庭打量着这伙人的脸色:“面黄肌瘦,饿了。” “真难为你能从那又是血又是泥的脸上看出‘脸色’这种神奇的东西来。”阿虎翻个白眼。 “坦率地承认自己不会看脸色不丢人。” “被情商低如你的傢伙嘲讽简直生无可恋。”阿虎再翻个白眼,随意地上磨了磨爪子,“打算怎么处理?” 欧阳庭想了想,对那几个面色不善的傢伙道:“这家超市早在我来之前已经被搬空了。” “这个我们兄弟昨天就知道了。把你身上吃的都交出来!”一个矮胖子大声吼着,耍帅般用木棒在手心敲了敲,却似乎打重了自己嘶了一声缩了缩。 “我只有一个人。”欧阳庭觉得左裤腿被抓了一下,不动声色继续道,“以及一只猫。” “现在这种时候还养得起猫的会没吃的么?”那个黄毛嗤笑着哼了一声。 “那送你好了。” 大概欧阳庭无所谓的样子确实很讨厌,那个黄毛大骂了一句,挥手一个火球就沖欧阳庭的脸飞来。 微微歪头让开了,欧阳庭皱皱眉:“最讨厌这个。” “火克金,但也不是绝对。”阿虎同样闪开了,及地的四只爪子曲起露出尖锐的指甲,“要打么?” “不是让你上了么。”欧阳庭再让开几个攻击。 于是没啥废话可说的开打。 表面看一边倒的形式也确实往着一边倒的方向发展。 欧阳庭一个侧踢踹飞了最后一个,理了理衣襟看着地上歪七扭八的几个人。 “大哥大哥!有话好说——”黄毛龇牙咧嘴抱着肚子,那里刚才挨了欧阳庭一肘子。 穿黑衣服那个抱着被卸脱臼的左腿大叫:“饶命啊大哥!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大哥你大人有大量——” “没有。”欧阳庭斜了他一眼。 黑衣服立刻哑火,其他人也闭上嘴不敢再说。 阿虎随意地在地上某人身上擦了擦爪子:“他们身上有大概够我们吃三天的食物。” 欧阳庭挑挑眉:“打劫?” “不然呢。”阿虎毫不同情,“这是末世。你不是最喜欢讲道理么,这可是最不讲道理的世界类型。” 这么说也没错。现代社会的所谓文明被剥落之后,礼义廉耻之类的道德标准都是一纸空文。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但末世,生死第一,能力最大,丛林法则的最佳演绎地。所以这里唯一的标准,或者规则是,活着。 不顾一切的挣扎着活下去。 放弃一切的活得更好。 也许这是所有世界的统一规则,也是秩序存在的根基,生命。 “喂,你在发个毛线呆啊?”阿虎的嘟囔声传来,将欧阳庭拉回现实。 先前那几个傢伙趁欧阳庭神游天外的时候悄悄跑了,不过在阿虎不善的唿噜声里留下了他们身上带着的食物。 欧阳庭看着阿虎用爪子扒拉一下,那些食物就消失无踪了:“真荣幸你不是用吞的。” “不然呢,你就不吃?”阿虎呸了一声,却又警惕地转头看着街角。 欧阳庭瞭然地颔首:“来了?” “可是很奇怪……”阿虎竖起了尾巴,“中午不是丧尸活动的尖峰时段。” “午餐时间。”欧阳庭并不意外,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已经能对各种反常识的情况泰然处之。 “要打?”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欧阳庭看了眼周围:“这里比较空旷。” 阿虎嘿了一声,就见个十几岁的少年跌跌撞撞跑在最前面。而他后面,跟着五六只摇摇晃晃的丧尸。大中午的阳光暴晒,各种腐烂败坏的气味蒸腾盘旋,随之而来。 那个少年一看这里有人,忙得高唿:“救命,救命——” 欧阳庭只扫了一眼:“丧尸这种不太符合人类审美的物种看几次都还是那么丑。” 阿虎已经飞扑过去,隔断在那个少年与丧尸中间:“你来,我来?” 欧阳庭见那少年已经自觉自发地躲到了自己身后,暂时把很多问题压下对阿虎道:“你不行就明说。” “男人不能说不行!”阿虎意气风发地上去就一爪子拍倒了一只丧尸,颇有些噁心地甩甩爪子,“太脏了!” “你论公母雄雌比较合适。”欧阳庭似乎笑了一下,微微握拳将身体表面皮肤暂时全金属化了,“我也该试试三级能力了。” 第126页 “少啰嗦,来帮忙!”阿虎嘿嘿笑着跳回来保护那个少年,“这些没等级的丧尸给你练手正好!” 欧阳庭上前一步,双臂展开扭了扭脖子:“可惜丧尸不能吃。” 阿虎呸了一声:“英雄救美可是在末世攻略刷好感的第一步!” 欧阳庭心领神会,却又很无奈道:“这个世界再失败真的就是惩罚世界?” “我想你不是真的想知道。” 欧阳庭也就不再说话,集中精神准备专心对付亟不可待的丧尸。 当然,对付面前丧尸的一人一猫(不,虎)理论上是不可能看到身后那个少年逃过一劫的庆幸表情,以及一闪而过的另一种复杂眼神。 第72章 末世必备:抢劫与小队 一只被折断左手的丧尸在地上翻个身想要爬起来,就被欧阳庭一脚踢倒。阿虎配合默契地扑到它背上,压住的瞬间爪起头落——当然,丧尸肯定不需要存在血液那类东西,所以喷出来的某些浆液大河蟹处理掉是很有必要的。 阿虎十分熟练地左右扒拉一下,啧了一声仰着脖子喊:“没有。” 那边正把一只丧尸左腿直接踢断的欧阳庭也换了个目标:“嗯。” 阿虎愉快地跟过去,继续寻找任务。 “没等级的丧尸脑子里有的机率比较低。”欧阳庭收回手来,他面前这只被穿胸而过的丧尸摇晃着咆哮一声,终于依依不捨地摔了。 讲道理,这种程度的伤害大概也只会让丧尸的行动更缓慢或者暂时停止罢了,并不致命。 发出致命一击的阿虎一摊爪子,很是遗憾道:“果然一个都没有。” 欧阳庭也不在意:“走吧,超市。” 阿虎眨眨眼睛:“你是不是忘了甚么?” 欧阳庭哦了一声,微微晃了一下头,将身体的皮肤转回人类形态。 “……其实以前我就觉得你对自己的外表有种奇怪的执着,不过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我不得不提醒你:在末世应该不会有人太关注,你究竟是怎么打扮自己的。”阿虎翻个白眼,“而且,你能不能稍微不那么‘目中无人’一点。在这儿一个眼神不对就动手的事儿并不少。” 欧阳庭一脸“这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人么”的表情,阿虎恨铁不成钢地扑过来,推着他小腿转个圈。 哦对,刚才救人了。 欧阳庭扫眼身后那个激动得耳根泛红的少年又垂下头来,满脸都写着“他怎么还在这里”。 那少年张大了眼睛,侷促地揪着衣服没说话。 阿虎举起爪子打了个招唿:“嗨,勇敢的少年快去创造奇蹟~~” 那少年咽口口水:“你的……猫真可爱。” 下一秒他就被这只他口中“真可爱”的小老虎来了一爪子。 欧阳庭过去将把少年直接扑倒在地的阿虎揪起来:“他在表扬你,猫。” “喵他妹啊!”阿虎蹬着爪子,虎虎生风地盘算着扑过去往哪儿再来一下。可惜下一秒他身上腾空,划个漂亮弧线飞出去几十米远。 欧阳庭不动声色打量着这个少年,他衣服半新不旧,有些地方破了。脸上也有些脏,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 那少年愣愣地爬起来:“你,你会说兽语?” 欧阳庭看了他一眼:“一个人?” 那少年抿了抿唇垂下头:“我,我今天起来就没见到……其他人。” 大概又是个被团队抛弃的倒霉傢伙。跑回来的阿虎闻言倒是有点儿同情他了,是以转头看眼欧阳庭道:“收下呗。” 欧阳庭没正面回答:“是他?” “不知道。”阿虎懒洋洋地理了下毛。 “那就算了。”欧阳庭不想节外生枝,抱起阿虎背过身去取出了些食物给他,这才转身离开,“为甚么你现在连人形都保持不了?” “去哪儿?”阿虎扭了扭找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着他,“之前说好的大型超市?” “嗯。”欧阳庭不紧不慢地走着,“回答?” “好吧,告诉你也没啥——因为你失败太多次。”阿虎嘿嘿笑着,“是不是特别感动?” “你的愚蠢已经达到悔恨哭泣也无法挽救的地步了。”欧阳庭放开手,看着他在地上打了个滚才道,“真的是因为我?” 阿虎把爪子按在他的脚背上:“说跟你完全没关系是委屈了我。” “说跟我有完全的关系是委屈了我。”欧阳庭自动补全了对话,“我可以直接理解为这个世界没有攻略对象么?” “理论上是不可以。”阿虎有点儿心虚地瞟眼他的后背,“或者你也可以当做是,这次的考验?” “上个世界你也没告诉我。” “那次是因为——”阿虎梗了一下。 “——你挟私报復。”欧阳庭毫不留情,“所以这个世界你才被惩罚了。” 阿虎缩了缩脑袋:“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怎么说我们也算患难与共过。” “有个随时会扯后腿的系统在身边,还不如没有。” “你是不打算要食物了么?”阿虎瞪他一眼,嚣张地抬了抬肚子。 欧阳庭甚么都没说,只瞟了他一眼。 阿虎身上忍不住抖了一下,老实低头跟着他转过街口:“为甚么不管多久,你这傢伙还是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你是人?” “换个梗戳会死么?!” “熟能生巧。”欧阳庭站定在街边,皱眉打量路况,“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们之间都不存在讲人情的基础和必要。” “不用看了,这个世界就是你bg006失败的那个。”阿虎百无聊赖地甩甩尾巴,“你这个判断也没错……我们确实不太好算一个阵营。” “你们这个团队真的很穷。”欧阳庭不以为意,选定了方向前进,“一个fb反覆用。” “谁叫你之前没通关。” 欧阳庭敏锐地注意到某个说法:“所以其实攻略某个人物不过是核心条件而已。” “……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破罐破摔好了。”阿虎嘆了口气,“这些世界确实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你扮演的那些人物也真的有——拯救世界的任务。” “这笑话挺好笑的。” 阿虎看着皮笑肉不笑的欧阳庭再嘆口气:“比如说上个世界,如果你没有介入,那么原本发展的轨迹将是,摄政王在出兵时,遇到被太后暗中授意的边塞军袭击。同时府里的玉镜也会和狣南搭上头,和藩蛮一起掀起边乱。” “骑虎难下,壮志难酬的摄政王也就(趁机)不得不反。”欧阳庭语气很平淡,“内忧外患,凤朝必遭重创。” 第127页 “付出极大代价才镇压叛军维持住不灭国,但自此由盛转衰走下坡路。周边国家也将兴风作浪,得寸进尺。一片混战状态的最后,大家会被达怛全灭。”阿虎咂咂嘴,“血流成河,山河破碎。” “所以我是阻断了内乱与外忧?”欧阳庭嗤笑了一声,“当英雄从来都是很无趣的事。我想现在那个世界应该将会是小皇帝励精图治、一统天下了吧。” “你需要守护某种秩序罢了。”阿虎意有所指,“就好比你一直在做的事。” “所以我才总遇到些踢天弄井的傢伙。”欧阳庭哼了一声挑眉道,“勉强算你说通。其他呢?” “娱乐圈的话,如果没有你,会是另一种发展状态。”阿虎卖个关子并不打算细说,“也许更腥风血雨。现代社会,毁掉一个人的手段不见得需要杀了他,而表面倒下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说不定会拉垮整座大夏。” “蝴蝶效应在太过发达的资讯时代显然更明显。”欧阳庭也不打算追问,“至于遥远的军校星际,两个大佬家族的政见不合被继承人的矛盾激化,最终上升到内斗?” “会逼得另一边通敌卖国。”阿虎点到为止。 欧阳庭颔首表示完全听懂:“而兽人世界里……” “凤族的特徵。”阿虎嘆了口气。 “破坏平衡。”欧阳庭皱了下眉,“但那种血脉本就稀少。” “所以只会以,或者只能以同样稀少的状态存在。”阿虎抿了抿唇,“灭族并不符合好生之德的界定。” “好生之德?”欧阳庭笑出声来,“存在即合理的话,丧尸岂不是也该活下去。” “另一码事。”阿虎跟着他走向对街的大超市,“其实最简单的还是第一个纯爱世界。” “如果没有我,那个王子会因为凌虐下人致死被告发?” “没错。”阿虎摇晃着尾巴,“他的身份会随之曝光,而他爹也会因欺瞒混淆皇室血脉而问罪。偌大一个五王府倒了,牵连不少人。” “这么算,倒真是最简单的一个。”欧阳庭扫了眼超市门口目光不善的三四个“看门人”,“所以现在这个世界,究竟要我做甚么。” “找到关键人物。然后,活下去。”阿虎难得一见的严肃神态让欧阳庭微微一怔,但下一秒就破功,“诶呦亲爱的欧大爷,你真的不打算先关注一下跟在我们后面的小尾巴么?” 欧阳庭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少年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不一定是他。” “但如果是,死了的话会很为难吧?”阿虎习惯性舔了下爪子。 “刚才你也没表示坚持。”欧阳庭想到那只爪子才刨过不少丧尸的脑袋,就觉得实在有点儿噁心扭头不看,“大不了马上去下个世界。” 阿虎也觉得嘴里有点儿不对,呸呸了两声道:“那就是第七个了呦。” “正好见识一下。” “你看我,被惩罚了就是这个样子。”阿虎恶意恐吓道,“说不定把你弄成个苍蝇蚊子之类?” “微生物也没关系。”欧阳庭耸耸肩,“只是你确定这些生物具备完成攻略的能力,以及成功挽救一个世界命运的能力?” “……细菌病毒也很酷,比如让某个关键人物生病挂了。”阿虎调侃一句。 “挺有创意。”欧阳庭不为所动,“早知道你这么有才,之前的娱乐圈不该让你当助理,去当编剧挺合适。” “诶,说不定我还真就变成文坛新秀了呦。”阿虎嘻嘻哈哈应了。 “你究竟在干嘛!!!” 欧阳庭这才抬头,看着半脸警惕半脸懵逼的那三四个人道:“散步。” 那三四个人脸上的表情瞬间很精彩。 “峰哥,那个人不是有啥特殊能力吧?”他身后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小声道,“他之前是不是一直在跟他那猫说话?” “喵你妹啊劳资是老虎!”阿虎露出尖牙弓起背龇毛。 “喂喂,不会是丧尸猫吧?!”另一个捏着铁棍的男人有点儿慌了,颤巍巍甩了一下棍子,“这些丧尸化的动物最难对付了!” 领头那个峰哥打量了一下欧阳庭大声道:“哥儿们,你散步散开点儿散远点儿,我们不会动手。” 阿虎咧着嘴笑了一下,大猫的脸这么一比划看着有点儿吓人。那个刀疤脸骂了一句:“别动,别动啊!你往前走甚么?!” 欧阳庭懒得搭理,直直往超市大门这边走。 “艹!”铁棍男抓着棍子就扑过来。 欧阳庭闪身让开,抬腿踢在他腰上,直接放倒。 峰哥皱起眉来一抬手,拦住怪叫着就要扑上来的其他人:“兄弟,我们凤队从不滥杀无辜,也不会把东西都拿完,你等一等就是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里面还有不少人,干掉我们几个你拿不到东西,引出里面的大部队来指不定连命都要留下”,欧阳庭拉平了唇角:“我一个人也拿不了多少。”说着他指了指预备战斗状态的阿虎道,“况且我是来给他找吃的。” “……这时候了还带着的绝对不是一般宠物吧。”峰哥思考了片刻方抬手指指后面,“还有那个小兄弟,也是和你一起的么?” 欧阳庭回过头去,果然是刚才那个少年。他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地看过来,让欧阳庭觉得压力有点儿大。所以他转头很冷漠地说:“不认识。” 话音未落,里面突然传出了两声枪响。 峰哥一皱眉:“糟糕!” 黄毛舔舔嘴唇:“要进去不?” 刀疤脸哆嗦了一下:“可队长不是让我们就在外边儿看着么……” “里面出事儿了,外面怕是也跑得了。”铁棍男有点儿犹豫地看过来。 峰哥看看他们仨,狠狠一咬牙正要发话,却又觉得哪儿不对:“诶呀,刚才那个男的和他的猫呢?!” 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少年笑眯眯指了指大开着的超市门:“他们进去了。” 这几个骂了一声都急匆匆跟着沖了进去,这个少年勾起了唇角,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第73章 末世必备(?):单机或小队 黄毛急匆匆跟着跑进去,口里道:“峰哥,咱们往哪儿?” 峰哥已经沿着停运的电梯往上跑了几级:“每层都应该有人,队长他们要去仓库。” “那咱们去找队长?”刀疤脸紧跟在他后面。 “蠢!找着一个是一个!” 站在入口处研究超市分区图的欧阳庭点了一下头。这个思路还是很清晰的嘛小同志,就像博物馆失火了救你手边上最近那件宝贝一样的道理。 第128页 “这里以前……”阿虎一脸凝重,仰头深深闻了闻才一派深沉忧郁地说,“有人来过,可惜他们都死了。”下一秒他就惨叫着炸毛跳起,“踩尾巴?你还小么欧阳庭?!!踩尾巴?!!!” 欧阳庭毫无诚意地收回脚来:“太黑,太小。” “现在是白天大哥!”阿虎瞪圆眼睛挥舞爪子怒吼,“而且你见过比我还大的——” “甚么。”欧阳庭漫不经心走向电梯,“猫么?” “呸!差点儿上了你当。”阿虎跟了过去,“你确定要进去?” “有枪声就表示一定有活人,以及肯定有事发生。”欧阳庭走上了扶梯,“这里目标明显,很多人重复来往很正常。” “这话跟我的提问有半毛钱关系?” 欧阳庭眼中闪烁着特别无奈的光:“那这里是不是有人来过,或者是不是发生了甚么,与我是不是要进去有几毛钱关系?” “行吧,你一天不怂我就不舒坦的病是治不好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你又在拐着弯骂我呢吧?” “真有危险,把你扔进去吸引火力挺好。” “想得美!”阿虎气唿唿道,“拉仇恨这种事儿不适合身娇体贵的我。” 用一个鼻音完美表示了自己态度的欧阳庭走上二楼,打量过即使是白天也因停电而显得幽暗纵深的空间。听着另一个方向传来的斗殴与枪械声,毫不犹豫地再上一层。 “不去救助人类伙伴反而杀上三楼?你是要买家电,还是打算换个手机?” “我真的不叫超人,也不是漫威家族的成员。”欧阳庭懒得过多解释,“必要的服装与金属零件比那些更有吸引力。” “是吸引你还是吸引我?”阿虎嗤了一声,“你就仗着有空间是吧?” “总得让你除了吃之外还有点儿别的使用价值。”欧阳庭随意走到一台翻倒的洗衣机旁,若有所思伸出手来停在很近的距离上。手指慢慢曲张了片刻,他挑了一下眉头道:“看样子果然还需要升级。” 阿虎一个纵身跳了上去:“你想把自己变成万磁王?” “理论上可行。”欧阳庭也不沮丧,微微弯腰将手按在洗衣机的外壳上,跟着皱皱眉,“塑料,难怪。” 阿虎只觉眼前一片寒光闪过忙的闪开避免被误伤,回头见那机子外壳已经被直接削开,露出内部的金属机身。这次他看见欧阳庭的整条手臂都转换成了相同的颜色,并与机器连为一体:“我得说举着个大坨子打怪麻烦又难看。” 欧阳庭调整了一下力度就收手还原:“测试而已。” 阿虎打个呵欠:“这层没人,你随便玩儿。” 欧阳庭也就不客气地一甩一抖,将机身上的非金属部分全都剥离。而剩下的部分,则诡异地随他手臂而扭曲变形。 阿虎看着那一坨金属在他手上如臂使指般灵巧多变,忍不住啧啧道:“真·四十米长的大刀啊!” 欧阳庭试验了一阵之后又松开,还原了手臂的形态:“控制有问题。” “升级之后应该更容易。”阿虎说罢又幸灾乐祸道,“谁叫你bg006世界待那么短,不然就知道更高等级会有甚么惊喜了。” “年纪大了,惊喜能免则免。”欧阳庭直起身来往前走,“不过空间确实能算稀少异能。” “现在才来讨好我是不是晚了点儿?”阿虎翻个白眼跟过来。 “现在还保持着这种不切实际幻想的你已经晚得病入膏肓。”欧阳庭走到服装区开始挑拣。 “拜託你打劫也有点儿品位行不行。”阿虎嫌弃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当欧总那会儿好容易培养出来的那一点点穿衣品味是被丧尸吃掉了么?” “方便活动,脏了坏了直接扔。”欧阳庭丢了好几件过来,“鑑于你我都不是水系异能,我没打算收集太多洗衣液肥皂之类的物资。”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阿虎干脆地收好,“我说要不还是去东边商业区那一块转转?” “穿球鞋打丧尸的画风比套着anderson-射ppard吃泡面河蟹。”欧阳庭又挑了几件还没损坏的洗漱用品丢给阿虎,这就转过这一列区域,“不错,还有卫生纸。” “居然会剩这么多?”阿虎也有些惊讶,“除了食物和水之外,刨掉那些明显末世里暂时用不上的,这好歹也算日用品了吧。” “不好带。”欧阳庭耸耸肩,“还不节能环保。” “你这笑话也没热到哪儿去。”阿虎再翻个白眼,扑过去扒拉了一些进空间。 耸耸肩找长滑梯准备下一层的欧阳庭走得稍远了些,一时安静下来的空间让他皱了皱眉。 观察了一阵周围,一排一排的货架,超市顶层的三楼好歹有几扇窗子,破损的地方漏进几束阳光。听不见周围有甚么异响,也没有太多污浊的味道——去掉食物腐败之类的异味。 欧阳庭眯了眯眼,看到通道在远离光源的墙侧,越来越暗的走向看着颇有点儿通往未知地带的玄幻感。 微微曲起左臂,欧阳庭缓慢迈步走向通道。刚走过最后一排货架,一个力度不小的攻击来自左前方,同时一声奇怪的怒吼伴随着恶臭袭来。欧阳庭皱皱眉,干脆地侧身让过,早已金属化的左手用力挥出。一股描述起来颇为噁心的液体喷溅而出,对面剩下的躯体不甘地摇晃两下,发出巨大的声音倒下了。 正暗搓搓趴在护肤品柜檯上,将一堆此刻无人问津的东西美滋滋往空间里扒拉的阿虎被吓得不轻。眼前突然砸下个面目狰狞的脑袋不管在甚么时候都不是件愉快的事,阿虎回头龇牙:“你这小心眼儿的欧阳庭!” “你们年轻人不都喜欢惊喜?”欧阳庭淡淡应着,快速和暴露出来的另外几只丧尸开打。 “年轻个毛线!”阿虎一瘪嘴,嘟囔着两只前爪一划—— “诶呦我去!欧阳庭快来拜你虎爷的小红爪!” 让过另一只丧尸攻击的欧阳庭重重唿口气:“开出甚么?” “一级晶核。”阿虎叉腰哈哈大笑。 “开不出三级晶核剁了你的猫爪子。”欧阳庭伸手一杵旁边的架子,直接又踢了一个砸过来。 阿虎也不含煳,爪起脑开:“嗯,这个也有……一级。” 欧阳庭直接暴力干掉了最后一个:“过来收着。” 阿虎收好了奔过来,围着这只丧尸转了一圈啧啧道:“真够残忍的。就这么把它脑袋压一半到地里,你确定你是金系,不是力量系?” 欧阳庭面无表情道:“看晶核属性。” “三个都是隐身。”阿虎嘆了口气却又稀奇,“这种也算挺稀罕的。话说看不见你咋打到的?” 第129页 “眼睛下面有鼻子,鼻子两侧有耳朵,全身都是皮肤的你是死了么?”欧阳庭走向通往下一层的电梯,“难怪会说安全。” 愣怔了一下的阿虎闻言回神,用力甩甩头将似曾相识的某句话丢出脑海,追着前面那个背影大声道:“我只是说‘这层没人’,可没说没有丧尸!” 欧阳庭哼了一声,阿虎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裤腿:“再说了这些杂鱼,欧大爷您玩儿不和逗孙子一样么?” “你孙子是丧尸。”欧阳庭斜了他一眼,闪身快步下到二层。 阿虎正想反驳,就忍不住先吸吸鼻子打个喷嚏:“马丹!好重的血腥气!” 欧阳庭瞄了一眼显然才结束战斗不久的某一小块区域:“损七个人废了十二个丧尸,还有明显异能释放的波动,这气味对你来说确实辛苦些。” “你是谁?”还活着的五六个人里,也许是领头的那人这样说。 他们或蹲或站,二楼光源更少,一群人都面目模煳,单凭声音无法分辨敌友。 欧阳庭想了想,还是慢慢举起左手表示自己无恶意:“找粮。”见对面几个人立刻全都转向面对自己,也就指了指旁边的阿虎,“餵猫。” 适应了一些后看见个穿短袖男人走近了些,他一脸见到精神病的表情:“餵猫?” 阿虎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猫你妹啊是虎!” 欧阳庭慢慢保持着相同的距离沿圆弧形前进:“我没记错的话,二层最东的中段靠墙区域,是宠物粮区。” 最先说话的那人却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迈步走近:“你猫挺可爱的。” 欧阳庭随意嗯了一声,更加适应这层光线的眼睛快速搜索着还能拿到食物的区域:“谢谢。” “甚么品种?”那人仿佛很有兴致地跟过来再问了一句。 欧阳庭看了眼不知为何这次没有炸毛反对的阿虎:“问你呢。” 阿虎呜噜了两声才道:“就,就是虎啊!” 欧阳庭朝着目标架子走去:“巴里虎,爪哇虎,里海虎?” 阿虎嘴角抽了抽:“你能说点儿没灭绝的么?” “东北虎,华南虎,孟加拉虎?可惜这儿有点儿暗,看不清你的毛色花纹。” “小爷怎么可能是这么怂的普通老虎呢?!” “哦,那你究竟是甚么种?” “我可是那上古赫赫有名的——” “嗯,怎么不说了?”这个声音显然带着探究的好奇,与某种险恶扭曲的假笑。 阿虎颤巍巍抬头瞄了一眼,撒丫子跑到欧阳庭腿边:“卧槽那个变态会说我的话!” “所以?”欧阳庭扫了一眼果然满满完全没被动过的猫粮狗粮架子,“看上哪个你自己拿。” 阿虎欲哭无泪:“真不是猫啊喂!” 跟过来的那人显然更有兴趣了:“真难得,阿峰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假的。” 欧阳庭回头看了一眼,那边还活着的几个人里有一个确实是进门时候看到的那个阿峰:“真假有些时候也不是那么重要。” “所以,你来我们凤队吧。”这人突然这么说,并且炫耀般嘿嘿笑着抬手,一小团火球突然出现他掌心,变大变小变亮变暗随心所欲地跳跃燃烧着。 欧阳庭看着火光映照下清晰不少的对方的脸:“你不会恰好叫凤梧吧?” “诶,你认识我?” “……我拒绝。” 第74章 末世必备:同路与入伙 凤梧觉得自己最近特别不顺。 当然,是和以前太过顺遂的人生相比得出的结论。 发生变化的起点就是这一言不合就突如其来的末世。凤梧自己从不关注是不是有陨石要砸向地球,只偶尔会听到身边的同学嚷嚷啥时候又有流星雨了要带女朋友去看;凤梧也没特别关注哪儿哪儿是不是爆发了疫情,朋友圈和微博里也没有那种见天就发“三十年老中医都哭了”的中老年保健养生帖子的朋友。所以当按惯例周末离开学校回城郊的家住时,他也没特别留意那时是否有奇怪的地方。 在照旧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里弄了晚餐,看个电影晃悠到夜里十一点躺下去睡觉。不是很舒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凤梧迷迷煳煳也许到了凌晨才勉强入睡。 梦里渐渐而起的是温度。 起初是低调轻缓的柔软,就像寒冬后遇到的第一缕春风。并不令人为难,带着陌生却又礼貌的友好微笑。凤梧觉得亲切,也许还有些好奇。渐渐的那温度开始上升,如同光阴迈入了夏天的灿烂。 仍旧没有任何画面或声音,只能感受着不断上升的热度。正午暴晒在阳光下,架在红通通的炭火上炙烤,越来越火辣滚烫的最后,是他再也无力探寻那灼热的来源与尽头。 烈日杲杲,五黄六月。赫赫炎炎,流金铄石。 也许很久,也许一瞬,极端的热让梦中的凤梧备受煎熬无所适从。直至膨胀般的炸裂后,那灼热的窒息感才过去。睁开眼睛的凤梧闻到了一股煳味。 难道是家里失火了才做这个梦?看来标榜为本市第一的私人别墅群也不怎样。 凤梧自嘲的一笑,借着室内幽暗的光打量了下房间。 一切如常。 之前那股奇怪的味道也散去了,或者其实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一个没有情节、毫无逻辑的梦罢了,凤梧如此对自己解释。 抓过那时还有电的手机来看到不过凌晨三点,他才睡了四五个小时而已。但汗流浃背确实不太舒服,起来打算洗个澡却发现停水停电了。 凤梧皱皱眉再拿起手机打算致电物业,才发现自己先前只注意到时间而忽略了日期。 现在是周日凌晨,换言之,他睡了一天多?! 这怎么可能。 凤梧起身走到窗边,并没有拉开窗帘仅从缝隙里打量这个片区。之前宣传的大面积绿植在浓重的黑暗里透着太过诡异的宁静,没有路灯,天上也没有星星。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凤梧一边打电话一边去往父亲的书房,打开保险箱从里面抓了把枪往里面装子弹。电话一直无法接通,他终于发现已经没有任何信号了。 天亮后开车去往市区的他,带上了保险箱里的另一把枪和两个弹夹。那时的凤梧还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单枪匹马开始了自己在末世的旅程。 半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足够他发现并运用自己出现的火系异能,以及将过去父亲教导的人性丑恶再认清一次。 今天来这边超市的行动本是可有可无,但考虑凤队的人数在不断增加,还是有必要未雨绸缪。 没想到这里隐藏着不少丧尸,有些甚至和人类的异能者一样有了进化和升级,所以他们打得很辛苦。 今天队里损兵折将,需要补充新血。 这个人也许只是看起来高冷,但至少没有乘人之危。 第130页 这个人能独自活到现在绝对实力不弱,更何况还有只,呃奇怪的宠物。 ……总之,绝不是因为这个人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他只是为了凤队的发展和(见鬼的)人道主义精神必须拉这个人入队。 救人一命嘛,凤梧这样说服自己。可惜对方并没有露出甚么感激涕零的表情,而是冷淡地看着他说:“我拒绝。” “甚么?”预料之外的回答简直要把凤梧气得跳脚。 “我拒绝。”欧阳庭缓慢地再重复了一遍,安静地走向他脑海中的超市二楼该有的某个区域。 凤梧深吸口气追了过来:“为甚么?” 欧阳庭没有回答,只是让开了之前他们和丧尸战斗而推倒的一排货架。 “我跟你有私人恩怨?”凤梧歪着头皱眉。 “……暂时没有。”欧阳庭提醒自己尽量平常心。 凤梧一顿,用连自己都没发现的透着委屈的声音这样问:“那究竟是为甚么?!” 欧阳庭嘆了口气:“凤梧。” “没错,是我!” “……这就是理由。”欧阳庭缓缓道,“这就是我拒绝的理由。” 凤梧顿时傻了般看着他,掌心那个小火球噗的一声灭了下去。 没等欧阳庭观察出对方是否陷入失望悲伤之类的情绪,以及考虑清楚现在是该宽慰一句还是冷着脸让对方彻底死心,凤梧已经再度燃起了小火球走近一步:“你看见了,我有异能,刚突破二级,是领队。现在城里比我更厉害的……我暂时还没遇到。” 对方的面无表情让凤梧有些挫败,随后他又振奋精神道:“论实力我们凤队绝对不差。之前有三十二个人,现在的话乐观点儿算就十几个了。我可不是在卖惨,只是想说明经过这么久考验活下来的都是精英。” 欧阳庭不置可否走过前面的调味品区域,凤梧追了上来:“我看你全身干干净净完全没受过伤的样子,高手吧?” 欧阳庭目不斜视走过粮油区,凤梧蔫了一下,招招手叫人过来收集这边还有的一些米粮,而他自己锲而不捨地跟着继续道:“瞧瞧你,脚步沉稳唿吸平静,还能悠闲地遛猫。我们凤队真的需要你这种人才啊!” 欧阳庭走到了糖果区,正好看到还有几条零散的巧克力,也就随手抓过来装进上衣口袋。 凤梧诶呦了一声上前来抢:“这些肯定过期了!” 欧阳庭由着他抢了过去没说话,心道,等再过半个月,想找过期的都难。 “呃,我不是要抢你的……那甚么,我们凤队资源储备是很丰富的!”风梧下了决心一定要招揽他,“我们有空间异能的成员!” 欧阳庭觉得再不说点儿甚么这事儿可能没完了:“不,谢谢。” “啊哈哈别客气!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我们凤队一向都这么慷慨大方的!才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甚至会趁火打劫的坏蛋堆——” “有么?”收集物资的凤队成员中有一个低声嘀咕。 另一个搬着箱矿泉水的成员也低声道:“不是么?” 凤梧一个小火球弹过去,这伙人老实了。 欧阳庭注意到右手架子后还有扇门,也就指了一下:“这里你们看过了?” “应该没有。”凤梧探头确认,“本来今天过这儿就是想看看仓库来着。” 欧阳庭走近了观察,发现只是道普通的门,也就不废话直接上脚踢开。 “哇——”不放心跟过来的凤队成员异口同声嚷嚷起来。 欧阳庭挑了挑眉:“一屋子,如果都在食用期限内,可以吃不算短的时间。” 凤梧忍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阿峰,快叫黄毛过来装!”这就走进欧阳庭伸出手来想搭他肩膀,“福将啊兄弟!” 欧阳庭迈开一步道:“我要一半。” …… 这句话成功地带来了一阵迷之沉默。 “人多人少对我没意义。”欧阳庭补了一句,“从末世开始我就是一个人。”听到阿虎不满地嘟囔声,也就抿抿嘴角补了一句,“还有一只猫。” “别说了!”凤梧突然爆发般吼了一句。 欧阳庭眯了眯眼,后撤了一步做好攻击准备。 “兄弟你居然混得这么惨,我们凤队绝不会坐视不理!”凤梧把胸膛拍得啪啪响,“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凤队紧密的一员了!” 欧阳庭懒得吐槽那奇怪的逻辑与修辞:“我不想加入你们。” “为甚么?!”凤梧显然无法接受。 当然,其他几个成员也从看神经病的眼神转为看傻子了。 “我之前说过了。”欧阳庭走过去开始挑选屋子,“我不喜欢你。” 凤梧格外挫败:“原来你说真的。”跟着又茫然地眨眼,“可我们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啊,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完全不打算重复对话的欧阳庭只拿了看上去够他一个人吃三天的东西装进背包,跟着踢了一脚鬼鬼祟祟趁着他们说话、以及仓库内昏暗不明浑水摸鱼收物资的阿虎:“走了。” “喂,你这傢伙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就是!我们队长亲自招揽你你还想怎样?!” “他要送死就由着他好了,到时候看他会不会求我们!” 欧阳庭不做任何回应,直接出了超市。 凤梧示意他们继续收物资,自己则跟着追了出来。 站在大门口,有些不适应阳光的欧阳庭眯了眯眼。阿虎推了推他的小腿,示意他关注左边吵吵嚷嚷的一小簇人。 “阿梧!这小子说是来找人的!”一个大嗓门从人群里传来,伴随着推搡责骂,甚至踢打的声音,“这小子绝对有问题!” “找人?”凤梧一怔,不得不先走过去,“难道他认识我们队的谁?” 欧阳庭看到人群缝隙里被三四个人压住的少年,那眉眼衣着正是先前跟着他的那人。欧阳庭心里唿啸而过一群神兽,因为无语脸反而更有点儿高手孤傲冷漠范儿了。 见到欧阳庭,那个少年眼中突然一亮,弯了弯嘴角露出个笑来。 凤梧看看他俩,突然笑了:“看来还真是。” “这傢伙没异能。”揪着少年过来的一个人松开了手。 “那就更奇怪了。”凤梧摸着下巴,意有所指。 之前那个峰哥道:“老大,杀了不?” 凤梧打个响指:“当然,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欧阳庭突然咳嗽了一声:“他是来找我的。” 凤梧嘿了一声:“你之前不说是一个人么?” 欧阳庭顿了顿:“加入你们一可以。” 第131页 “但得带上他?”凤梧挑挑眉,听到对方低沉地嗯了一声,这就哈的一笑,“那就好说了!兄弟们都进去装东西,老大亲自替你们开车过来——”说着盯住欧阳庭道,“说话算数?” 欧阳庭只嗯了一声,环起手臂靠着超市的大门。那个被松开的少年欢喜地跑过来,却又有些犹豫地站在五步远外。 阿虎走到默默不语的欧阳庭身边小心翼翼道:“怎么突然打算加入?” “惯性。”欧阳庭言简意赅。 “啥?” “之前的世界。” “又咋?” “……之前的世界里,凡是凤梧看不顺眼甚至要杀的,就是攻略对象。” “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阿虎翻个白眼,甩了一下尾巴开始舔毛。 欧阳庭没再说话。 开车过来的凤梧却有种奇怪的高兴,总觉得比得到了一百个仓库的物资还满足。 第75章 末世必备:套路与变异 凤梧开车行在最前方,从后视镜里看着后面还有的两辆。心里默默计算一下,出去二十个,回来只有十二个。 亏了。 不过总算“拉拢”了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拉拢的那个还附赠了一个(看起来很没用的)。 这才是该有的套路嘛。一个城里从来没见过的高手突然出现在面前是为了甚么?冷静下来的凤梧为他之前表现出的“求贤若渴”暗自点赞。就是不知道这个傢伙是哪个小队派来的,欲迎还拒加入凤队究竟有甚么目的。当然,这人的身手还没真实确认,不排除是老爸那边…… 腿上勐地酥麻着痛了一下——哦对,忘了还有一只猫。 那只猫现在正惬意地在他大腿上伸懒腰,爪子张弛后慢条斯理地松开了勾住的地方,再晃一晃尾巴。 凤梧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总觉得这猫和他的主人完全不搭。耳边小小的唿噜声,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是来自后座上惊魂甫定的少年。确认安全后放松,之前的疲倦导致沉睡,然后暗中观察? 嗯,这也是种套路。 凤梧再给英明神武的自己点了个贊。 至于那个自己直觉很厉害、现在真的拉拢过来又有些后悔的傢伙正闭着眼睛坐在副驾驶座上,刻意凝神去听却几乎不闻他的唿吸声。凤梧眯了眯眼,这傢伙绝不可能是真的睡着了。但既然他敢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那就不妨再打探一二。不时瞟过他的侧脸,只见他眉飞入鬓、神清俊逸,一派大方的样子,也不像坏蛋。 凤梧暗中呸了自己一声,坏人就非得长得像恶棍?套路,都是套路。 再细看一阵终于认定这傢伙的唇角是微微弯着的,所以说这傢伙肯定是在暗中嘲笑自己。否则假寐这种状态干嘛还要带着警惕或者嘲讽。越看这人的样貌凤梧越觉得他实在不像好人,更不可能是甚么有爱心的傢伙—— 所以,带着一只猫神马的,绝对也是套路啊! 为自己英明神武点赞的凤梧摸着下巴摇头晃脑,就听到一个声音带着嬉笑:“专心开车,小队长。” 凤梧愣了一下,才惊诧地低头:“你确定要跟我说话?” “不然跟欧阳庭那个闷瓜么?”那只猫舔着爪子。 原来他叫欧阳庭。凤梧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猫不知道骄傲甚么地抬头挺胸道:“礼貌呢少年,不问问你阿虎爷爷叫甚么?” ……凤梧挺同情地看了大猫一眼,再歉意地看看闭目养神的欧阳庭。大概自己是错怪了对方,能养着这样一只傻猫的人,大概也许或者有可能不会是太坏的人。 “你不好奇为甚么自己能听懂我说话?”阿虎转移了话题。 “末世里发生甚么都不稀奇。”凤梧完全不在意这个,“说不定这只是我一个之前没发现的异能。” 那猫却摇头道:“这个世界上,能听懂我说话的大概只有你们俩。嗯,如果鹿呦呦不在的话。” “鹿呦呦?”凤梧面色有些古怪。 阿虎有些惊讶:“怎么,你们小队里有这么一号鬼东西?” 凤梧失笑:“确实,不过他叫——” “周鹿溪。” “没错,鹿呦呦只是他的外号……等会儿!”凤梧勐地转头看向旁边,“你果然没睡。” 套路啊套路! 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阿虎:“周鹿溪为甚么会在?” 阿虎翻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欧阳庭皱了皱眉:“同一个?” 阿虎换着爪子舔:“见了才知道。” “我说,你俩能不能别这么旁若无人。”凤梧很是无语地看看他俩,“后面那个怎么称唿?” “不知道。”欧阳庭答得很干脆。 凤梧一脸不信。 阿虎抓了抓他的衬衫扣子:“我们今天才遇到。” “……那你替他出头。”凤梧换上看到深井冰的标准表情包。 欧阳庭揉了揉额角:“这个不重要。” 凤梧看着方向定定神:“那他是怎么一个人活到现在的?” “不清楚。” 凤梧表示这傢伙肯定又在套路自己:“可他跟着你。” 欧阳庭没回答,凤梧低头对阿虎道:“你知道甚么?” 阿虎蹬了蹬腿:“我一直跟着……主人。” “总觉得你这个主人叫得很勉强。”凤梧眯眯眼。 “理论上我确实该叫他主人。”阿虎趴了下来。 凤梧想了想:“那你主人是末世开始后才能跟你说话?” “一直都能。”阿虎见他仿佛不信,这就点头加强语气,“一直都能。” “……难怪你们离群索居。”凤梧给自己找了个合理解释,“之前要说有人能和动物说话,不是被当成怪物就是被抓进实验室吧。” “所以你现在开车去往实验室?”阿虎转着眼睛,却是对着欧阳庭说的。 凤梧翻个白眼,心想难道这也是套路? 欧阳庭微微眯了下眼突道:“停车。” 凤梧一怔却也听话踩了剎车,见欧阳庭干脆利落地跳下车去,也就跟着下车向后面的队员做了个手势。 已经走到最前面的欧阳庭看了眼歪歪斜斜的路牌,见这条路再过六百米就是转上环城线的路口。凤梧带着物资也不会出城,肯定是回凤队的大本营。脑中快速转过城市这个方向的大致分布,确认有不少别墅区都可以经过这条路到达。那些地方的居住者身份原本颇为复杂,但挑选远离市区大多是为清净与安全。末世开始后,远离市中心不便收集物资,想必很多人都已离开,所以风梧大概是直接占了某个地方。 当然,更有可能是他原本就住在那里——理由很简单:每一次遇到的这位反派同志身份都不低。 第132页 欧阳庭抿了抿唇,慢慢走近他叫停车的原因:转上环城线的岔口被堵住了。 千米外的那个分道口,翻倒的大货车,散落了一地的黄桃罐头。有不少摔破了,空气里有股若隐若现的甜腻香气。 跟过来的凤梧皱着眉:“来的时候还没有。” 阿虎悠闲地蹲在他肩上:“难道是路过这里遭了抢劫?” 觉得有点儿沉的凤梧刚想把他抱下来,就见阿虎已经飞身跳到了欧阳庭脚边。 欧阳庭没说话,打量过路两侧显然已经被洗劫一空的破败商店,转眼扫过行人道栽的树,马路中间还有条绿植的半人高隔离带。不再有环卫工人的如今,一切看起来自然都脏兮兮的。 欧阳庭低头看向地面。横七竖八拖动的痕迹,各种型号的车轮印。脏污的黑褐色可能是油污,也可能是干涸后混杂了其他东西的血迹。 阿虎吸着鼻子十分感慨:“死过人。” “这城市哪里没死过人。”凤梧嘿了一声。 “我是说,这条路上,死过人。”阿虎哼了一声,“就在不久前,味道还很新鲜。” “你怎么知道?”凤梧有些怀疑,不觉转头看向欧阳庭,“你也这么认为?” “我不会去和动物在嗅觉上比输赢。”欧阳庭眯起眼睛来。 “……好吧,显然不是丧尸。”见欧阳庭居然很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凤梧有些得意又有些不满地环起手臂,“你不是在想尸体去哪儿了么?” “人为斗殴也不可能这么干净,况且物资都在。”判断对方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的欧阳庭并没回答后一问,迈步走近货车,“回去让你的人警惕些。” 凤梧依言回身,见小队的成员已经熟稔地各自站位。而那个少年则揉着眼睛,站得歪歪斜斜。他嘆了口气,过去扶着他。 阿虎跟在欧阳庭脚边走近货车:“被甚么勒住了拽翻的。” “或者直接撞翻。”欧阳庭看着车身上压得凹陷下去的痕迹,“变异植物。” 阿虎已经跳回他身边:“挺麻烦的。” “这么快就出现了。”欧阳庭皱着眉打量破损的车身。 “都出现一级丧尸了,有变异植物不稀奇。”阿虎开始打量周围的绿植。 “确实。不过人就这么被从车里拖出去,死得应该不太舒服。” “死都死了,还有甚么舒不舒服可言。”阿虎翻个白眼,“打算怎么办?” “引蛇出洞。”欧阳庭微微晃了一下身上,将表面的皮肤全金属化后伸出了手。 “金克木,挺好。”阿虎舔了舔嘴唇,“一般植物系都是大补。” 欧阳庭无所谓地活动了一下手腕:“陷阱挺有迷惑性。不过说好的建国后不准成精呢?” 阿虎突然转移话题:“凤梧不来帮忙没问题?” 欧阳庭并没回头:“你确定他出现会是帮忙?” 阿虎没再说话。 与自己小队成员严阵以待的凤梧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想法。有些期待,也有些跃跃欲试——不对,这肯定也是个套路! 与正胡思乱想的凤梧相反,欧阳庭谨慎地走近了货车。 只差三四步远的时候,货车突然飞起往他这边压来。欧阳庭迅速往后一跃避开,同时车下窜出数道绿影,唿啸着卷向他全身。 欧阳庭扬手一切,一条绿影啪的掉的地上。是一根绿藤,茎,或者别的某个部分。欧阳庭再切断了一根,同时让开卷向脚踝的绿藤站稳。 “真噁心。”阿虎躲闪植物创口喷溅出来的绿色汁液。 “没毒。”欧阳庭歪头让过,寒光一闪再砍断了两根。 “应该不是那个类型的变异。”阿虎快速闪避过一条,“运气不错,遇到会喷毒气的就比较麻烦。” “现在也不容易。”欧阳庭飞速让过几条抽打的绿藤道。 “我不得不承认小一点的东西比较可爱。”阿虎嘆息着摆动尾巴保持平衡,一爪子划断了捲住他后腿的藤条。 “比如猫?”欧阳庭落到另一侧站稳,挑眉盯着不断涌出藤蔓的地面。 “现在不是该去干掉这个东西么?”阿虎翻个白眼挥爪一指。 “妖怪显出原形才是强弩之末。”欧阳庭淡定地再砍断一条较粗的绿藤,辨认着种属,“别瞎指挥。回去看着后面。” “有这必要?”阿虎一口咬断一根,呸呸两声,“真难吃。” “普通人才是大多数。”欧阳庭注意着藤蔓数量减少的同时,藤条也在变粗。 “一般来说变异植物会吞噬周围其他的同类。”阿虎眉开眼笑道,“所以明知道这个的你还是照样关心凤梧的嘛。这说明了甚么?” “说明你的逻辑很有问题。他是普通人?” “好吧,为了照顾你的情绪我会把这个理解为,你是在关心那个现在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小傢伙。”阿虎不再多话,让过一根藤蔓回了后方。 凤梧手上的小火球也许对植物有不小的震慑作用,至少这里完全没有受到袭击。还在研究欧阳庭套路问题的他见此有些奇怪:“你回来叫人支援?” “正相反哦。”阿虎笑眯眯地一挥爪,看了眼那个也许是本世界攻略对象的少年。 他面色苍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前面正在和变异植物周旋的欧阳庭。 “你确定?”凤梧点点下巴指向前方,“他现在看起来似乎游刃有余,但完全没伤到那个怪东西的根本。” “很确定。他比你想的还要强。”阿虎咧嘴一笑,“当然,得除掉情商低这一点。” 第76章 末世必备:力量与技巧 凤梧被阿虎一通话说得有点儿晕乎,本该莫名其妙内心深处却奇怪地认同本就如此,头脑中也添油加醋复议这个本该毫无根据的判断。抓了抓脑袋,凤梧越发觉得这一人一猫古怪到匪夷所思。 看着阿虎明显在徵询自己意见的小眼神,凤梧张张嘴想说点啥,还是觉得找不到託词。若直接表示肯定,才认识几小时就这么调侃同一战线的队友是不是不够客观也不够厚道。 “考虑那么久,想必是有不同意见喽。”阿虎装模作样嘆了口气,很是惆怅地说,“我明白你一定会护着他,我不会和你计较的。” 闻言立刻怀疑自己可能又被套路的凤梧索性暂不考虑这个问题,打定主意装死不搭话的他转头认真注视前方——那直面变异植物之人的背影……好像又坚定和高大了几分? 阿虎看着连连摇头的凤梧,咧嘴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鬼知道一张猫脸上露出这种神情有多诡异。真该庆幸周围人都严正以待,并没有过多关注暂时算是“友方”的他。 这群人里有一个是阿虎重点观察的对象。没错,就是那个一直寡言少语的少年。阿虎在很大程度上认可欧阳庭的判断,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之前每次任务都安排的是曾经与星君有某种联繫的对象,他也或多或少能感知一二。但这一个……阿虎完全猜不出来。 第133页 讲道理,星君的朋友他并不可能全都认识。即使星君曾经是整个天界最孤独的那一位,即使他下界后也没有多好的人缘。但阿虎从内心深处盼望真的不要进入第七世界,毕竟连妖皇大人都以“呵呵”来形容的惩罚世界,绝对是超过他想像的修罗场吧…… 阿虎努力收回飘远的心思,继续观察这个或许是本次攻略对象的少年。那少年面色苍白,仿佛从没离开过前面的目光一直很紧张地盯着欧阳庭。 一见钟情?阿虎撸了一把鬍子,倒不是很怀疑这种在众多文艺作品里反覆歌颂过的情况。毕竟这娃与欧阳庭相遇的场景凑合能算个英雄救美,但他在身为普通人的大背景之下居然能挣扎着躲开一群丧尸逃到他们面前,也太巧了。阿虎暗搓搓地怀疑,或许这个少年不想他表现得那样一无是处。 当然这也是基于此前很多世界的判断,诸如阿连、玉镜等人,不也有隐藏身份和隐藏目的么。 如此一想愈发警惕的阿虎再瞄了一眼那个少年,见他此刻满脸害怕惊惧。扫眼前方倒又情有可原,任谁看到地面龟裂开爬出一棵狰狞巨大的东西都难免惊慌失措。 那古怪的绿植目前已经露出大约有四层楼高,被砍断的枝条断口流淌着粘腻的浅绿色汁液,看起来噁心透顶。“硕果仅存”的七根枝干显然粗壮很多,除此之外还有部分庞大的根系缓慢爬出,牵连出的泥土还混杂着一股无法掩盖的血腥气。 那少年一直在发抖,当这鬼气森森的植物出现后,他抖得更厉害了。凤梧都不得不加重扶住他的力度,不停拍着他的肩膀安抚。 后面的小小动静并没有过多影响欧阳庭,他扫过那植物全身清晰可见的血色斑斑,发现根部甚至还有如同未被完全分解吸收的残肢断臂。他一向没有太多表情变化的脸,头一次阴沉了下来。 阿虎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握起,忍不住低笑了一声:“生气了。” 下意识转个角度看清欧阳庭表情的凤梧抿抿唇道:“因为那鬼东西吃了人?” 阿虎甩了一下尾巴,并没有正面回答:“小火球可以变换形态了吧,少爷。” 凤梧一怔,随后举起手斜他一眼道:“要不是我很确定之前没见过你们,我会怀疑是自己队里出了奸细。” “那倒不必。能力进阶方向自然会根据对象本身不同而有差异,但五级之前差别并不明显。”阿虎难得严肃,一本正经地开始指导他将火焰改变形态,呈链状围绕在后方所有成员身前。 那少年显然很惊讶,他望着眼前的火圈,再看了眼凤梧,随后笑着竖起了大拇指。凤梧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他知道这火焰确实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环,可惜他目前并不能保证每一处火焰的强度都相同。 “火系的能力还能这么用?”少年满是好奇地指了指。 凤梧眨眨眼,却看向阿虎。那少年有些稀奇地将目光投射在他与阿虎之间徘徊。 “没有哪个能力只是单一的作用。”阿虎继续维持着难得一见的高深表情,“火是个好东西。” “毁灭和破坏。”凤梧不以为意道,“确实是很强的攻击能力。” “如果单纯论攻击,雷系,速度系,力量系,变化系,甚至是空间,只要良好运用都可以在某些方面发挥出人意料的功效。”阿虎摇了摇头,将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他的小腿上语重心长道,“火,同样也能带来保护与新生。” 凤梧面色有些古怪:“你不会是在建议我该退守后方吧?” “暂时收起你无谓的自尊心一秒钟少爷。”阿虎翻个白眼再嘆口气,“你也看到了那个傢伙——”他举着爪子点了点欧阳庭的位置,“他是金系,一直都表现在强化自身是不是?” “被丧尸抓伤和咬伤是很麻烦的事,所以提高防御无可厚非。”凤梧看着他灵活地让过了一根粗藤的进攻,却摇了摇头,“但因此捨弃攻击力度与精准度,不去加强攻击的精准程度和力度,在我看来有些……” “得不偿失?”阿虎嘿嘿一笑,“现代人都懂压力与压强的关系。” 凤梧仍然不贊同地看着那个人穿梭在张牙舞爪的藤条间,不断在那上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创口:“他在试探可以真正伤到那个怪物的力度?” “表面看是那样没错。”阿虎耸耸肩,抓了抓他的裤脚让他坐下来,跳上去舒服地躺在了凤梧的大腿上,“对大部分人而言,起步阶段并不需要太过强调差异,均衡地发展更有利于在乱世活下来。” 仿佛完全听不懂他们对话的少年并没有试图插嘴或询问,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前面激烈的战况吸引,目不转睛一直望着前方。全身不由自主地绷紧,双手也紧紧交握。 “但他不需要。”凤梧若有所思再观察一阵,肯定地握拳道,“他练过,绝对!选择先强化全身表面不受伤只是为了当他锐化某些身体部位时可以无后顾之忧,因此能更充分地发挥他进攻的优势——这倒真算是另一种极为有效的策略。” “是那样没错。”阿虎满意地看到周围安心下来的队员也在注意观察,“当然行动前预先给自己留下退路,有人会认为是智慧,也会有人认为是怯懦。” 凤梧一边思索一边将他们的对话翻译了部分告知队员,先前那个刀疤脸却摇头道:“奇怪,他是不是还改变了全身金属的……比例分配?不然他不可能还保持这么敏捷的行动。” 阿黄啧啧称奇:“还有这种操作?” 凤梧瞄了一眼玩着自己尾巴的阿虎:“他不止二级了吧。” 阿虎眨眨眼:“二的是跟他对战的那玩意儿。” 凤梧唿了口气:“那就是赢定了呗。” 阿虎好笑又好气:“你就只看出这个来?” 凤梧盯着突然加快速度卷向欧阳庭的藤条:“他身法灵活自然可以一直闪避,但我还是认为他打的太保守,不採取主动进攻拖到对面露出破绽?不说迟则生变,万一他一个不小心——” 话音未落,那藤条突然变招。先前的互相试探似乎也让这植物找到了欧阳庭的速度极限,它险恶而巧妙地将藤条分成四组。有四根自左右上下诸方位封堵欧阳庭的移动方向,一条在后方挥舞袭击,另外两条则不断捲曲挥舞,既扰乱视线,又可趁机偷袭。 一时间绿藤气势汹汹、铺天盖地般卷向了欧阳庭,这一下突然加速的变化如凤梧担忧的那般将欧阳庭缠在当中。几乎所有方位都被封住,退无可退的欧阳庭躲闪不及被其中一条藤蔓缠住,瞬间其余六根蜂拥而上。顿时满眼膨胀巨大的绿色藤条裹缠作一团,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了。 直到这时,屏气凝神的众人才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嘆息。那少年更是垂下头来,痛心疾首般吸了吸鼻子。 凤梧皱紧了眉:“先前试探的力度太小,否则现在那些枝干应该已经断了。” 第134页 “也许不是试探,而是当真没切断。”刀疤脸给出了另一个猜测。 周围人议论纷纷,嘆息的同时也不免担忧自己的命运。 “一刀砍不断就两刀,一把火烧它个干净!”凤梧以坚定的目光扫过众人,就见那个少年仿佛害怕极了全身都不停在颤抖。这就嘆了口气过去拍拍他肩膀,“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凤队很强的。”这就转头大声道,“有异能的出列,其余人带着物资先开车离开!” “老大/队长!” 凤梧摆摆手,抱起阿虎放到那少年手中:“说起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希望我们还能活到——” 突然一声巨响爆裂开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眼前是成串绿色的碎块与汁液喷洒而落。如同一场倾盆大雨噼面浇灌而下,众人目瞪口呆看到先前那不可一世的变异植物须臾间成了一堆碎末。 漫天的绿雨中,有人缓缓迈步走来。他全身泛着银色的金属光泽,那些汁液顺着他的衣裳和头髮滴下,不变的是他身形仍旧挺拔,眉眼间波澜不惊。 也许只有阿虎心态最轻松,摇晃着尾巴唿噜了一声。而凤梧在众人回过神后发出的欢唿声中,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像快了几分。等再走近几步,凤梧看到对方皱起眉来微微甩头,厌恶地抖落了一身污渍,这就忍不住笑了一声。 听到这笑,欧阳庭看了他一眼。跟着直接走过瞠目结舌的众人,将一颗泛着青色光芒的晶块放到凤梧手中。同时拉过被他搭着肩膀的少年低声道:“好了。” 凤梧低头看了一眼,愣愣道:“这好像是木系二级的晶核……” “给你就收着吧。”阿虎看着那晶块眼中泛光,忍不住伸爪扒拉了一下,“这才是真小红爪啊我去!快快,少年你去求求那个死不了的变态,他肯定有办法帮你转换好吸收。” 凤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却发现阿虎已经一跃跳起追过去嚷嚷:“餵欧阳庭,你这是打算不要我了么?!” 欧阳庭扫了一眼努力想爬到自己肩上的大猫:“要你何用?” 阿虎啧了一声:“像我这样秀外慧中集美貌与智慧为一体的——” “石头。”那少年突然轻声道。 欧阳庭挑挑眉,那少年仰头看着他再说了一次:“名字,石头。” 阿虎正想说话,欧阳庭却道:“石为土之坚,头为众之首。” 那少年脸色仿佛更白了一些,垂下头幽幽道:“不,我只是石头。” 碔砆混玉,他山之石。 欧阳庭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于是有些不太习惯也不太确定地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顶。 那少年一愣,随后仰起头来沖他笑了。 凤梧追上来就看见这一幕,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甚么滋味。总之身先与思挤了过去,大大咧咧直接搂住这两人道:“管它嘞!无论是土还是土里的啥玩意儿,总之,兄弟!都是兄弟啊!”这就不再让两人说话,一手拽着一个拉上车,意气风发地一踩油门,带领队员唿啸回驻地去。 惨遭欧阳庭拒绝的阿虎顺势趴到凤梧怀里,打量过显然各有心思的这三个人唿噜了一声。自后视镜里再扫一眼那已经辨认不出形态的变异植物与战斗场地,阿虎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心道管它那么多,先快活地睡一觉再说。 第77章 末世必备:驻地与学习 当阿虎心满意足睁开眼时,就见大部队已经到了个独立别墅小区入口处。紧闭的进出铁门外有岗亭,里面的显然不是原本的保全人员,但更加严肃认真在观望。凤梧率先停下自车窗内探出头去,这才“刷了脸卡”进入内部。 阿虎快活地抖了抖毛,从没关的窗户直接愉快地飞身跃上车顶。在凤梧与石头的惊唿声里磨了磨爪子,表示虎爷一切平安。感受着微风吹过全身,难得有片刻的安逸。阿虎观察着这个占地面积不小而别墅间隔颇大的地方,注意到大片的绿化区域各具风格,又巧妙地将这里切割成彼此独立的几个区域。中心区是现已无法使用的部分公共设施,幸好高耸的隔离围墙不受影响还能发挥作用。 本就人烟稀少的城郊,如今更有遗世独立之感,这也是欧阳庭从车窗里看到后的第一感受。 确认一切正常的凤梧握着方向盘,见欧阳庭也在认真打量这里不由有些小得意:“之前找到了备用机组,队里有会修的队员,所以现在用电不是问题。至于水,虽然目前队里有的三个水系异能者都才一级,但暂时保证水塔的定时供应是没有问题的。” 欧阳庭看了一眼水塔的位置道:“尽快升级,以备将来人口增长。而且水系异能者,并不需要完全充当后方人员。” “话是这么说,但异能者数量有限,升级也不是那么容易。”凤梧小小地嘆了口气,“至于人口增加……不折损就算好的了。” 欧阳庭眯了眯眼,看着他驱车沿小区内左转向前:“你们有固定的外出时间。” “物资目前……考虑人数,其实够三个月。”凤梧想到今天永远离开的几个弟兄,忍不住有些难受。 欧阳庭沉默了片刻道:“既然如此,考虑尝试分组训练,以及找到合适的武器。”说着看了眼沉默的石头道,“普通人也需要。” 凤梧想了想:“强身健体?” 车顶上的阿虎跳了回来,闻言嗤笑一声懒洋洋道:“至少面对丧尸的时候能跑快点儿。” 石头虽然听不懂阿虎的话,但看凤梧与欧阳庭的表情也猜是在说他,于是轻声道:“我想学。” 凤梧正想说需要计划,就听欧阳庭已率先点头道声“好”,这就抿了抿唇开车再往里走。 欧阳庭看着他停在3a处:“这里……” “我家。”凤梧将车停进车库,“你们暂时和我住。” 石头有些诧异,凤梧等他们都下了车才去按指纹开门:“委屈也罢将就也好,毕竟新入队的成员还是需要一些程序。” “程序就是和队长住?”阿虎戏嚯地用尾巴扫扫他的脸。 欧阳庭皱起眉来没答话,但显然是不信的。 凤梧顿了顿,白他两一眼道:“我是队长我说了算!” 阿虎跳下来揪了揪欧阳庭的裤腿,笑嘻嘻道:“跟队长住才好,肯定是最高规格。” 凤梧笑出声来,带他们进了客厅:“其实都一样。” 欧阳庭站在玄关处打量了一眼屋内:“怎么分配?” “一楼客厅厨房,有两间客房,都带卫生间。”凤梧指了指楼上,“二楼正中那间是书房,队里有事一般去那儿开会。走廊左边最里面那间是我住,剩下的还有四间,你们自选吧。” 阿虎欢唿一声就往楼梯窜:“我要有大阳台能晒太阳的——” 石头打量着周围有些拘束地抿抿唇,欧阳庭扫了一眼道:“那我住最右边的好了。石头就——” 第135页 “他住左边第二间,你住第三间。”凤梧一口否定,就又急急道,“这样他安全些。”不等两人回答,就扯着欧阳庭往楼上走,“我们去商量一下分组训练的事。” 石头看着一脸无奈被拉走的欧阳庭,深吸口气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杵着下巴盯着掌心,似乎开始发呆。这样坐了一阵,听到门铃响他仿佛被吓了一跳,急匆匆跑上楼梯钻进了凤梧分给他的那间房。合上门张嘴想深吸口气,按住心口的左手只觉得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说不清究竟在慌乱甚么。 欧阳庭安静地靠墙站着,没有打扰凤队的成员汇报今日成果。守着驻地的小队表示今天没有遇到丧尸,也没有遇到外来人员,总体而言一切安全。凤梧听完后嘆口气,先说了出外小队人员有折损的坏消息,跟着才提到超市收货丰富,物资补充及时充分。 后备物资小组的组长是个高个子的中年大叔,有空间异能,一级,目前能储备大概几十平的物资。他听凤梧说完就详细问了物资类型:“我建议部分能长期储存的、以及较重要的物资都放空间,其余的还是放仓库。这样发放也比较容易。” “就这么办吧。”凤梧揉了揉额头,“药品还剩多少,李哥?” 那中年大叔眉头皱起来,很有些无奈地应道:“本就不多,还只进不出。那几个人恐怕很难——” “先救。”凤梧拍板,“尽力而为。” 李哥嘴唇动了动似乎不贊成,但最终没有反对,看样子是默认了。 “明天我会带个小队去找药物。”凤梧唿了口气承诺道,“药店比较多,就算药品被拿走了一些,也不会甚么都不剩下。” 众人面有忧色,自然是想到今天折损了人手的事。但也无法反对,毕竟药物在末世的重要性不见得比食物低。 “对了,那是欧阳庭。”凤梧定定神才认真介绍道,“今天去扫荡柏斯达超市遇到的牛人,金系三级。” 先前一直在的黄毛咧嘴一笑最先摆手招唿道:“黄凯跃,大家都叫我阿黄。跟队长一样,火系。不过现在只有一级。” 欧阳庭颔首执意,就听他接着热情洋溢地介绍:“喏,这是杨哥,水系一级。” 欧阳庭注意到这是之前那个黑衣服刀疤脸,也就主动伸手道:“得罪。” 刀疤脸用力和他握手:“你很厉害,但城里从来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我还会继续盯着你的。” 凤梧哈哈大笑起来:“杨哥放心吧,我亲自看着他。” “你是队长。”刀疤脸杨哥显然不贊成, 而李哥也皱起眉道:“按规矩,该先安排他住a区。” 欧阳庭正想顺水推舟离开这里,就见个脸熟得不行的傢伙探出头来嘿嘿直笑:“我认识他。” “鹿呦呦?”杨哥板着脸,衬得脸上的刀疤都仿佛更狰狞了几分。 “你小子别捣乱。”李哥仍旧皱着眉,“你甚么时候认识这人的,以前从没听过你说过。” 周鹿溪直接过来沖一脸观察神态的凤梧滑稽地敬个礼,转身拉着欧阳庭道:“我真认识他,他是我老大!” “拉倒吧,你一个小混混……”刀疤杨的话音未落,就被阿黄抢了话。 “对啊,阿黄一直说要找他的老大,不会正好就是你吧?”阿黄歪着头捅了捅周鹿溪的胳膊。 周鹿溪笑嘻嘻地过来站在欧阳庭面前挤眉弄眼:“当然,我不会认错人的,欧老大!” 欧阳庭压下满心疑问,只是淡淡道:“你……来这儿之后就一直跟着凤梧?” “末世开始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嘛。醒过来发现大傢伙都不在了,差点儿没吓死我。”周鹿溪夸张地耸耸肩,“只好混到这边来看看有没有活路。不过老大你放心,我从没放弃过找到你。” 欧阳庭听着这语焉不详的话并未追问,只微微颔首道:“甚么异能?” “变化系。”周鹿溪似乎很遗憾地摊开手,“我也不知道能干啥。” “变化?”欧阳庭挑挑眉。 “别说的这么惨。”凤梧踢了他一脚,转头对欧阳庭道,“之前修好小区发电机组的就是他。” “应该不止。”欧阳庭心道,若真是星际时代那个周鹿溪,修个机械绝对难不倒他。 周鹿溪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捂住脸隔一阵才慢慢放下。欧阳庭眼前出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如对镜自观。当然,如果对方不是那副贼兮兮的小模样,估计会更像。 欧阳庭细细打量了他一阵:“身形,能力?” “暂时不行,只有脸。”周鹿溪把脸又变回来,“而且持续时间不太久,目前只有半小时。” 欧阳庭若有所思道:“升级之后应该能做到更多。” 周鹿溪显出很大兴趣:“真哒?那我岂不是更像老大你了!” 欧阳庭有些无奈:“这只是我的推测。如果不这样,那变化的意义不大。” “可是升级很困难。”周鹿溪可怜巴巴看着他,“我也没啥技能练习的机会,变来变去还容易引起混乱不是?总觉得目前派不上甚么用场,更惨的是现在晶核也不多。” 李哥拍了拍他后背:“在后勤并不意味着甚么都不能做。” 凤梧突道:“之前阿虎说,你能转换晶核的属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片刻,随后集体注视欧阳庭。 欧阳庭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多事的阿虎,面上淡淡道:“没试过,也许可以。” 凤梧立刻道:“李哥,给他一个试试。” 李哥怀疑道:“队长,可信么?” “暂时不可信。”欧阳庭先回答了,“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先把今天这个进帐当抵押。” 凤梧气急败坏地瞪他一眼开始掏口袋:“说好是给我的呢?!” 李哥惊讶地看到他当真拿出一个莹绿的晶块来:“二级?!” “是啊。”凤梧无比惋惜地爱抚一阵,才满脸肉疼地扔过去,“李哥,你必须得相信我啊,我这可是大出血放送了。” “本来收穫的晶核都得上交,统一根据需要和贡献来分配。”李哥一把接住,认真观察了一下才仔细收好。跟着真·满脸肉疼的拿出个水系一级的晶核递来,还不忘切切嘱咐道:“目前只有水系的能匀出来一个,你不行就别逞能,浪费可耻。” 本想说就算弄坏了再去狩猎丧尸就好的欧阳庭,看着对方无比认真的眼神有些触动,再低头打量一眼掌心里那块微微发蓝的晶核,终于还是颔首承诺:“尽力。” 李哥闻言还是觉得有些不满,凤梧已经接过口去:“今天先这样,我晚上会弄出个训练计划来,你们有想法也可以计划下。明早八点各位再来一次,咱们也该努力提高整体生存能力了。” 第136页 一群人鱼贯而出,周鹿溪还想凑过来跟欧阳庭说点儿甚么,就被李哥一脸“有事问你小子”的表情拉走了。凤梧笑眯眯送他们都离开,关好房门回到二楼,果然见阿虎挑了有阳台的那间。大模大样地躺翻了露出肚皮晒太阳不说,此刻已经睡得昏天黑地直流口水。凤梧忍不住笑了一声替他关上门,再瞅眼分给那个石头的房间也关着门,心道这小子还算听话。 琢磨着训练计划的凤梧端了杯水回到书房,就见欧阳庭居然还没离开,正坐在沙发上研究手里那块晶核。站在门口的凤梧细细打量,只觉得他的侧脸在晶核浅蓝色的光泽映照下,显得深邃俊逸,却又遥远无比。 这一瞬间,凤梧说不清楚为甚么,不喜欢这样的距离感。 很不喜欢。 第78章 末世必备:累积与转化 流淌,涌动,翻滚。生生不息,默默不语。 掌心中那一块晶核过小,自然没有唿啸滂沱的气势底蕴。但终究为水,凝结化冰蒸腾化雾,白水鉴心。更兼斗水活鳞,亦有水激则旱,矢激则远。 欧阳庭感受着那晶核中能量的流动,也有些不解自己为何能感应。先前的诸多世界里,似乎完全没有点亮这个技能……总不至于天生就会,欧阳庭自觉没那么大的脸。 “你笑那么奇怪干嘛?”抬头见是回来了的凤梧,他还顺手多带了杯水,“不要太着急,又不是要你明天就弄出结果。” 谢了接过来摩挲着杯底,欧阳庭觉得情绪有些复杂:“你相信阿虎说的?” 凤梧毫不犹豫道:“他说的我不是很相信,但你并没有完全否定,我想我比较信任你。”说着自己都笑了,“好吧,我得说这是有点儿奇怪。” “作为一个队长,你不该这样轻信。”欧阳庭挑眉道,“特别是,我们今天应该才是第一次见面。” “话是那样说没错。”凤梧嘟囔了一句却也讲不清楚个中缘由,索性抛开这个问题继续道,“不行或者失败也没甚么,毕竟大家从没听说过可以转化晶核属性,你不用太有压力。”耸耸肩凤梧故作淡定地自己也喝了口水,“不过要是你成功了,那可就是大惊喜。” 欧阳庭无奈:“我不否认只是因为它具备理论上成功的可能。” “少阴之气,温润流泽。”凤梧似乎很愉悦看到欧阳庭露出惊讶的表情,继续卖弄道,“金傍水生,锻金亦可化水。我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 “水润而木生,木性暖而火伏,火灼焚烬,聚土成山终金隐石中。”欧阳庭恢復了面无表情的镇定状态,“很简单的五行生剋。” “所以你说是理论上的可能性。”凤梧拿过他手里的晶核,对着窗外的光看了看,“所以你在想先让水生木?” “水也确实是五行中变化最容易的一种。”欧阳庭保守地没有明确回答。 “千变万化,柔能克刚。”凤梧把玩着晶核若有所思道,“循环往復,生生不息。” 欧阳庭收回看他的目光,打量这书房的摆设,试图为这个傢伙的“博学”找个理由:“这应该不是你的房间。” “因为那些书?好眼力,我爸的。”凤梧耸耸肩,却又眨眨眼道,“你在想我为甚么一个人在这儿?” “……末世里发生甚么都不奇怪。” 凤梧大笑起来:“不不不,他没死。只是他和老妈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说时杵着下巴他很是忧愁,“没有信号,手机没办法用。没有任何消息,说起来我确实该担心他们的。” 欧阳庭扫了他一眼:“你活得很好。” “很好算不上。”凤梧点了点眉间感慨,“只能说,还活着。” “活着就够了。” “那倒是。”凤梧放下手来,“我现在每天睁开眼睛就都觉得自己还活着真是件幸运的事,我从没这么认真地思考过生活和存在之类的问题。” “结论?” 凤梧幽幽道:“生命值得敬畏与尊重。” 欧阳庭顿了一下,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 这真的是那个草菅人命的王府世子,真的是那个任意妄为的凤族继承人,真的是那个嚣张跋扈的首相家少爷,真的是那个恃才傲物的执拗歌手,真的是那个反覆无常的心机小皇帝? 当这个之前许多世界里动不动就要人老命的傢伙变得如此“善解人意、通情达理”,欧阳庭第一时间怀疑了自己的判断:他也许并不之前那个人。若真如此,自己又该如何对待他呢。 “你在发甚么呆?”凤梧走到他旁边坐下,“虽然我看起来是有些……不可靠,但我好歹也经歷了一些,人总会成长嘛,努力总有希望。” 是啊是啊,不努力一下怎么知道你还有能把更多事情搞砸的本事。 察觉自己这想法有些不厚道的欧阳庭低咳了一声:“那祝你成功。不过,你和我说这个做甚么。” “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其实并不想来我们凤队。”凤梧歪着头打量他,“但你后来又答应了,我很好奇。” 我能说是因为怕你一言不合就杀了这个世界可能的攻略对象么?欧阳庭摇了摇头:“你不必多心,人都会改变主意。” “你不像是那种会随便改主意的人。”凤梧眯眯眼,“之前你让我回去看好小队就是想自己应付,所以就算你被那植物缠住也没发出求救信号。” “你倒是提醒了我。”下定决心转移话题的欧阳庭扫了眼自己的肩膀和手臂,“可以沐浴?” “当然。”凤梧自然地过去拉着他进了隔壁房间,“可惜只有冷水。” “据说我们的队长是火系来着。”欧阳庭不由自主低头看了眼对方握住自己手腕的手。 “哦,贿赂我一下啊。说不定我一开心就帮你弄出热水来了。”凤梧嘿嘿一笑。 “说好的发电机组修好了呢?”欧阳庭不吃这套,推开他手过去按下开关开始放水,“而且我不瞎,看得见太阳能板。” 凤梧耸耸肩,假装很遗憾地嘆口气:“太聪明的属下会让我这个队长觉得很挫败。” “我以为我只是加入你们小队,并不存在所谓上下级的隶属关系。”欧阳庭摸着渐渐热起来的水流收回手指。 “权责不清,领导混乱,队伍散了就不好带了。”凤梧蹲到一边找出新毛巾递给他,又示意放在一边的洗漱用品。 “指挥正确自然不会有人反对。”欧阳庭听着干净的水流动,愈发觉得在外奔波这么久,经歷过好几次战斗的身上说不定就要发臭了。 “难道我现在或者刚才说错了甚么?哦,总不会是你还介意住我的房子。”凤梧摸着下巴失笑,“别担心,哪怕你还附带了一个人和一只猫。作为房子的主人,要邀请谁我还是能做主的。” 第137页 “猫你不喜欢扔出去好了。”欧阳庭脱下上衣手按到了皮带上,觉得哪里不对就皱眉回头,“但至少我以为自己没有被人围观洗澡的嗜好,而你这个主人邀请别人进入你监视范围的原因也应该不是为了这个。” 凤梧看着他的腹肌吹声口哨:“看你行动那么迅速就猜你有八块——” 欧阳庭直接沉下脸来,伸手拎着他的后颈就丢了出去再干脆地关上门。 凤梧抓了抓鼻子拍门道:“看一眼怎么了,小气鬼!”却又低头看看手心,“喂,晶核还在我这儿!” “你留着玩儿吧。” 凤梧嘁了一声,也抓了抓后背,心想要不自己也去洗个澡好了。 一番收拾整理后,三人一大猫围在楼下厨房里吃晚饭。 “特殊时期,条件有限。”凤梧端了一锅面条出来放好,“吃多少自己捞。” 欧阳庭一手端着碗,一手捏着那块水系的一级晶核思考。 阿虎愉快地给自己发了个喵罐头,稀里哗啦吃完后又偷偷摸摸去掏欧阳庭的碗。看在眼里的石头轻轻笑了一声把他抱过来,将自己的碗推给他。 “少年你很善良呦。”阿虎也不推辞,眉飞色舞地开始消灭第二碗。 凤梧嫌弃地用筷子敲敲他的脑袋:“猫可以吃面条么?” “小爷可不是一般的猫。”阿虎唿噜一声。 凤梧懒得搭理他,转头看着欧阳庭道:“研究出甚么来没有?” 欧阳庭摊开手,凤梧惊讶地看到那原本的蓝色中透出了一丝青绿。如同湖泊一角长出了一根水草,纤细轻盈,柔波荡漾。 “有趣有趣。”凤梧抚掌而笑,“看样子快了。” 欧阳庭摇头放下晶核开始吃面:“才起步,还差很多。” 凤梧也就顺手拿过来凑近细看,越看越觉得有意思:“怎么做到的?” “意念。”阿虎接过口去,“或者说,想像?” “想?”凤梧张张嘴,“就是脑子里幻想一片水里长出了一根草一棵树那样?” 欧阳庭本不打算回答,但见石头也很好奇地看着自己,只好停下筷子道:“差不多。” “然后呢?”凤梧很感兴趣,“光脑子里想就行的话,那我岂不是能想出食物来?” “那你不如干脆想这末世结束,一切回归正常。”阿虎呵呵两声,就被凤梧揪住了尾巴,挣扎两下脱不开,只好求助地望向欧阳庭。 欧阳庭完全没搭理他,吃完最后一口面看着石头道:“你吃的太少。” “我不怎么饿。”石头有些害羞,也有些不安,“我,我甚么都没做,可以吃么?” 凤梧大咧咧地伸手搂住他道:“没事儿,你这一份欧阳庭那傢伙会替你出的。” 石头有些不太自然地脱开他手,瞟了一眼欧阳庭露出个羞怯的笑,跟着低声道谢。 欧阳庭微微摇头表示没关系,却又被凤梧继续追问缘由。他想了想还是伸出手道:“这个很难用语言解释或描述。” 凤梧有些不确定地将手放在他掌心,还没来得及抱怨对方体温有些低,下一秒一股森然冷硬之气从相触的指尖传到体内,引得他全身无法克制地一颤。 “别松手。”欧阳庭及时拉住了他的手,“我不会攻击你,只是让你感受一下能量的运转。” 凤梧压下异能入侵的怪异感,闭上眼睛去体会那股迥异于己的力道。仿佛一根细细的针缓慢地沿着体内的某个方向逐步滑动深入,并不觉得痛,反而有些痒。他努力忍着笑,却发觉自己体内的能量不受控制地扑过来,如同发现了敌人或是有趣的东西般层层围绕。 “别抵抗我。”欧阳庭的声音不高不低传入他耳中,“虽然理论上火克金,但你目前等级没有我高,容易被反噬。现在你只需要先感受。” 凤梧唔了一声静下心来,头一次认真地体会这种力量流转的感觉。之前在与丧尸的对战中,火系能力的运用是种自发的行为,他还当真没思考过究竟是按个甚么原理,或者说遵循甚么形式在运行。如今在这根绵长细腻的小针引领对比下,他新奇地发现果然大有不同。 当那根小针缓缓进行过他全身脉络后,逐渐加速预备退出他的身体。凤梧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受控制尾随而去,向外流出片刻后,自己火热的力量立刻陷入到一片冷硬坚固之地。他心中一震,睁开眼睛看着欧阳庭没说话。 欧阳庭淡淡道:“只是带领你到我手臂的位置,接下来我会转换金属的分布与形态,你注意观察运行方式和你相比有何不同。” 凤梧也就再次闭上了眼睛。自己被牵引而出的那一点小小火焰,仿佛真的遇到了铜墙铁壁般不能随心所欲。而渐渐的那坚固的营垒开始变化,不知是对方刻意减弱,还是真的在火焰的加温下某些部分逐渐柔和轻缓起来。小小的火焰愉快地游弋其中,期待更多的突破。 欧阳庭注视着凤梧的脸,那么久以来再次看到他这样安静乖顺,总觉得沧桑的内心感慨良多。那闭上的眼睛与微微垂下的脑袋,深黑色的头髮柔和地顺在耳后,不说话不深究,无论看几次造作些说还真当得金相玉质这四个字。而他此前一直隐隐发觉却刻意忽略的怪异之处,这一刻也更直白明显地展示出来,不容他迴避。 信赖。 是的,之前的每一个世界里,无论身份年龄地位,无论主动还是被迫,哪怕他们曾经处于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紧张关系中,对方都自觉或不自觉地信赖他。 就像刚才,明明才认识第一天不是么。可他毫不犹豫放上来的手,现在还老实地待在自己掌心。 第79章 末世必备:教导与升级 欧阳庭脑海里浮现出一句不知道在哪个世界里记住的句子,即使它已经被用得太过俗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牵手这种事,特别是一对一的牵手,与勾肩搭背的同伴情谊如此不同,当真是非亲密到一定程度不可为。 自觉关系不该如此的欧阳庭敏锐于这奇异的心思浮动,唾弃自己发神经的同时率先松开了手。 好容易适应了那偏低的体温,感受到不同于己的能量运转,正觉极有趣时手却被突然放开,凤梧觉得一阵茫然。下一秒自身的火焰回到了体内,那被甩开了手的感觉却更明显——被嫌弃了?! 凤梧不满地睁开眼睛正想抱怨,就听欧阳庭抢先道:“差不多就是这样。每一种力量的运行方式都不同,我所做只是尝试用自己的能力去引导改变罢了。” 话虽如此,但总觉得他在转移话题的凤梧狐疑道:“是么?金生水的话,你确实能影响改变这块晶核的属性。还能继续么?” “水生木,而金克木,基于此我目前并没有更好的想法。”欧阳庭并未完全否定,起身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或许升级之后会有突破。” 第138页 石头跟过去帮着洗碗,而吃饱喝足的阿虎打个呵欠,舒服地在餐桌上趴下舔爪子。凤梧捏了捏自己的手,再看看洗碗池边配合默契的两个人,一阵事未尽般的不甘心涌上来。索性跟过去挤开石头,挽起袖子道:“我来我来,我家我熟。” 石头眨眨眼听话地退开一步,欧阳庭不置可否却也擦手准备离开,不想叫凤梧一把抓住。 “你可不行。”凤梧挑眉道,“能力越大,责任越重。” 欧阳庭无语地看他把筷子递过来:“所以,你是要我把碗筷变成不锈钢的?” “那也不错。”凤梧哈哈笑着回头道,“石头,你带阿虎去晒太阳呗。” 石头转头看看窗外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没说话,欧阳庭嘆口气道:“不是说要想训练计划?” 凤梧啊了一声道:“还有明天得去趟药店买药。” “抢就抢,还买呢。”阿虎翻个身,懒洋洋眨着眼睛。 “没办法,我倒是想做个良好市民。可惜没有收银员。”凤梧故作惋惜地嘆口气,就与阿虎一一同大笑起来。 欧阳庭摇了摇头,利索地收拾好。拿起那块有些变化的晶核正准备继续研究,却又被凤梧不由分说拖到了书房。美其名曰:共同研究。 所谓共同研究也不过是欧阳庭认真研究晶核,凤梧抽空研究欧阳庭。 研究这个城里从没见过的傢伙怎么会那么厉害,研究那么厉害的傢伙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周鹿溪说过这是他老大,凤梧想明天一定要找机会问个清楚。 但是问甚么呢。他真的叫欧阳庭么,他们以前是不是曾经见过?待在这个人身边越久,凤梧越有种错觉,仿佛他们认识了很久。眉目身形,一举一动,似曾相识。 也许见到的时候他们还不是这个样子,也或许不是这个年纪。凤梧杵着下巴,看着专心致志研究晶核的欧阳庭,只觉得有些闷热,还好书房半开的窗户也有风吹过,让人舒服起来的同时,也有些睏倦。 迷迷煳煳中,那风越吹越大,越来越快,卷拍疾驰,如入无人之境。 烈风唿啸而过,穿行山中林木,摇曳森然。抵达山巅一泓冷湖,抚过那一如既往澄澈见底的水面,终于激起层层涟漪。而白云苍狗须臾依稀间,仍旧如千万年都不会改变般默默存在。 临水有人,长身背立。峨冠博带,束髮敛颜。掌中执剑,睥睨风云。 一个少年人踏云而来,远远见到那人已在,便吐吐舌头速速降下。探头探脑打量一阵不见动静,这才硬着头皮蹑手蹑脚靠近来。 “迟了。” “……嘿嘿,师尊早。”那少年抓抓头很不好意思道,“师尊怎么选在这里,我从离剑峰过来迷路了。” 那人并未回身,话里淡淡道:“若再迟,明日就不用来了。” “明日不来后日来么?”那少年凑过来歪着头望他口里这般嬉笑,眼睛却不停眨,藏在袖里的手也微微有些抖。 “是以后都不必来了。”那师尊并不看他,依旧望云雾聚散那少年大惊失色,伸手就想揪他袖子:“入门第一天师尊就不要我了么?!不要啊——” 那人闪身一晃,人已在十步远外:“入门头一日就敢迟了的弟子,我也不稀罕。” 那少年一撇嘴,老老实实低下头躬身道:“师尊教训得是,弟子再不敢了。” 那师尊抿了抿唇,似是想到甚么终究嘆口气道:“今日便罢了。你既入我离象宗门,当谨守门规,不可任性妄为。” 那少年见他语气松动,这就喜不自胜笑着奔过去:“是,师尊!” 那师尊不置可否单道:“伸出手来。” 少年眨眨眼,倒也老实地摊开手:“师尊要给我见面礼么?不用客气的。” 那师尊皱皱眉,将手搭在他腕间:“……火灵根。” “是,正清师叔说我是单灵根。”那少年悄悄曲起尾指,蹭了蹭师尊手指,“是不是很厉害?” “大道三千,各有其途。”那师尊收回手来,“我本金灵根,教导你并不合宜。” 那少年张大眼睛赶紧抓住他的手:“师尊,你这是不想要我?” 那师尊皱皱眉,一甩袖子收回手来:“我既应了正清师弟,就不会出尔反尔。” 那少年这才松了口气,却又好奇道:“那师尊究竟为何收我?”这就嬉笑道,“莫非师尊见我骨骼清奇,容貌俊美,一看就是修仙的好苗子?” 那师尊斜他一眼:“聒噪。” 那少年被这话一堵,怏怏不乐道:“师尊果然嫌弃我。昨日大殿上收徒,师尊连面都不见。”却又转着眼珠子道,“不过那时是师尊的幻影?也太有气势了!”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那师尊合拢两袖淡淡道,“我本闭关,是你正清师叔传音扰我。” “……那要不我去揍他一顿给师尊出气?” 那师尊皱眉道:“胡说八道,成何体统。” 那少年嘿嘿笑道:“那我就好好跟着师尊修行,待门中大比时挑战他好啦。” “门中大比只限弟子间切磋。”那师尊皱皱眉,转个方向懒得搭理他。 “可优胜者不是能提个要求么?”那少年围着他师尊转个圈,碘着脸笑,“我也不求甚么法宝灵丹秘诀,单求光明正大揍他一顿还不行?” 那师尊叫他缠得无语:“有这功夫废话,还不开始练剑!” “可师尊你还甚么都没教我。”那少年理直气壮挺了挺腰。 那师尊深吸口气:“我修剑道,你若定要拜入我门下就先要——” “——有把剑!”那少年欢唿一声,握住自己腰间剑跃跃欲试。 那师尊一皱眉,突然抬腿踢在他膝盖内侧。那少年腿一软这就跪了下来:“师尊?” “拜师。”师尊抿了抿唇,取出腰间剑插入面前湖边,“磕头。” 那少年一愣:“对着剑?” 那师尊环起手来道:“一百个。” 那少年瞪大眼睛:“师尊当年也磕了一百个头?!” 那师尊不再说话,盯着这剑眼神一缓,面色微微柔和起来。 少年见唤他不应,只得深吸口气,认命地开始磕头。 当真一百个头磕罢了,这少年只觉得头晕眼花。那师尊不动声色上前扶他起身,方正色道:“为师乃离象宗门下,此剑名正阳,乃离剑峰峰主凭证。” 那少年眼珠子一转:“也既师尊其实本来不叫正阳真人?” “唯离剑峰峰主是以法器为名。”正阳真人扫过云雾掩映的诸峰缓缓道。 那少年心道这想必涉及宗门秘密之类,也就乖巧地暂不多问:“那师尊究竟叫甚么?” 第139页 正阳真人却不应他,先将剑收回来,无比爱惜地拂过剑身。 那少年颇有些幽怨,恨不能自己就是那把剑。眼巴巴看了一阵,还是大着胆子抓住他袖子摇晃道:“师尊,我已经磕了一百个头了!” 正阳真人被他缠得无法,只得道:“为师拜入离象宗前……俗名欧阳庭,乃宗门第四十九代弟子。” 那少年将这名字反覆念了几遍后顽皮地展眉一笑:“阿阳!” “放肆。”正阳真人冷冰冰扫过一眼,转身不再看他。 “师尊莫气,徒儿知错,以后再不敢了。”那少年可怜兮兮道,“还求师尊饶了这遭。” “识礼数、知进退,不为虚名,乃正心智。”正阳真人回过身来,“现在盘腿坐下,为师先教你引气入体。” “是,师尊!”那少年欢喜地笑起来。 引气入体,鍊气化神,炼神返虚,悟虚合道。四步九劫,註定逆天而为,却以期终列仙班。 胡思乱想的脑袋被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少年这才忙的凝神专注。片刻后那暖烘烘的热气自丹田涌出,像只毛茸茸的小猫在胸腹内钻来窜去,嬉闹不休。 “师尊,我算是成功了?” “……勉强有些灵性。”正阳真人收回手来,“继续参悟吧。” 第一天就被师尊表扬的少年只觉得身心舒畅,至于师尊的口是心非且当勉励听之。少年美滋滋将那热气反覆运转过几次,越发麻痒得酥软起来。忍不住想挠一挠,又想哈哈大笑。而那热气却随他激动的情绪越来越烫,由内而外渐渐烧得人无法忍耐。 觉得自己就快被烧死的凤梧大口喘着气睁开眼睛,醒来瞬间的茫然过后,他惊讶地看到自己周身正陷在一片火焰中。翻身坐起,那火焰立刻淡去隐回体内。他难以置信地伸手一摸,身上衣物身下床榻皆完好无损。 凤梧愣愣地盯着掌心,回忆方才稀奇的梦境,忍不住尝试将那师尊教授的口诀再运转一次。先前消散的火焰居然再次升腾起来,他不由张大了嘴,略略一用,惊觉操纵火焰比先前更加容易。勐地想通一节,这就欣喜若狂跳起来:“三级,我突破了三级?!” 在床上蹦跶了两下却又奇怪,凤梧琢磨自己怎么回的房间,同时也嘀咕难道梦里也能修炼?这怪梦里的情景,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难道是以前梦见过?或许可能太过久远,早已遗忘。 凤梧好容易静下心来再一想,这些变化好像都是从欧阳庭那傢伙来才开始的。不对不对,凤梧再次低头抬手。应该是他拉着自己的手让他感受异能运转开始的……对,梦里那个师尊正阳真人也叫欧阳庭。至于某个倒霉催的磕了一百个头的傻小子,呵呵,视角来看好像是自己哦。 不不不,只是长得有点儿像而已。凤梧心道英明神武如自己,怎么可能会拜这个怪人为师,更别说还有点儿死皮赖脸倒贴似得。至于神似拜师学艺的场景,大概是以前看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黄书——啊呸,是小说看多了——不过末世都来了,好像再奇怪一些的设定也能接受,呵呵哒。 翻了几个身,寻思着反正暂时也睡不着,凤梧索性起身将之前做好的训练计划再拿出来。捏着笔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欧阳庭的名字写到了明天去药店的队伍里。 咳咳,只是为了就近观察,好确定这些么蛾子究竟是不是他闹出来的。才不是有啥私心!对,就是这样。凤梧满意地点点头,这回终于安心地能睡下了,可惜那奇怪的梦还在继续。 更可惜的是,这次的梦仿佛不那么轻松。 听到闹钟响起才艰难睁开眼的凤梧,茫然地甚么都想不起来。 唯有摸到的一头汗,与一脸泪。 第80章 末世必备:选择与保护 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凤梧自然成为众人十分乐于关(调)心(侃)的对象。 “诶呦我说老大,你这中二期来得够迟啊。”阿黄嘿嘿笑着凑近他,“瞧瞧这烟燻妆,还真是别有风味。” 凤梧翻个白眼,按着他脸推开一些:“滚滚滚。” 阿黄不死心,回头招唿道:“李哥、杨哥你们说是不是?” 刀疤脸挺严肃地左右看看凤梧:“队长没休息好,要不我们改天去药店。” 李哥也忧心忡忡道:“队长本就不擅长制定策略之类,真是难为他了。” “……能别当面埋汰我么?再说药品是救命的,今天必须去。”凤梧说完忍不住打个呵欠,揉着眼睛将凌晨调整后的训练计划递给他们,左右看看有些奇怪,“鹿呦呦呢?” “这儿呢这儿呢!”有人嬉笑着用脚将门推开些好进来。 凤梧无语地看到他抱着同样呵欠连天的大猫阿虎:“你倒和他认识了?” “我们可熟了!阿虎……这不是欧老大的宠物嘛。”周鹿溪笑得有些鬼祟,下一秒就甩着手连连唿痛。 凤梧好笑地瞟眼十分不满咬了周鹿溪一口跳下来的阿虎:“看来你们这关系真不怎么样。” “敢说虎爷是宠物,呸!”阿虎扭着屁股,迈起猫步大摇大摆过来趴到了凤梧腿上。 “好好好,不是宠物,是宝物。”凤梧替阿虎顺了顺毛,听着他发出满足的唿噜声忍不住调侃周鹿溪,“这么没眼力,难怪你们老大末世开始不带上你。” “那是我们——失散了。”周鹿溪舔舔嘴唇摊开手,“再说我怎么能跟一只猫计较呢,你说是吧队长?” 凤梧戏嚯道:“你叫我队长,又喊欧阳庭老大,你到底听谁的?” “这个嘛……”周鹿溪嘿嘿笑着梗了梗脖子,捏着手半晌说不出话来。 还好有人接过话去解了尴尬:“谁对听谁。” 凤梧一挑眉:“你迟到了,欧阳庭。”这话一出,凤梧不由想起还记得的那部分梦里因为迟到被刁难的事,这就忍不住道,“明天要再迟了,你就不用来了。” 欧阳庭一脸关爱智障儿童的表情看向他(的大腿):“我只是来找某个蠢东西。” “你说谁蠢?!” 异口同声。咳,当然一个是人言一个是猫语。 凤梧瞪了眼阿虎抢先道:“开会都迟到,你也好意思说别人蠢?!”见对方一脸不以为然这就真有些生气,随手抓了个甚么砸过去,却听见大猫惨叫着飞过空中。 欧阳庭扫了眼在半空自己调整方向平稳落地的阿虎,转身又出去了:“没人通知我该来开会。”说着脚步一顿又道,“况且需要开会的是队里各处的负责人,我并不具备列席资格。” “谁说你不具备!”凤梧一跳三尺高,话出口才发现众人都奇怪地看着自己。骑虎难下的凤梧撇撇嘴,突然福至心灵大声道,“你是本队长的保镖!” 第140页 欧阳庭回过身来,似笑非笑看着他没说话。 凤梧不觉缩了缩脖子,转念一想自己干嘛这么孬,这就挺起胸膛再强调了一遍:“你是我的保镖!” “你自己就是异能者,并不需要我保护。”欧阳庭环起手臂来。 凤梧呃了一声:“我——是队长,责任重大,不能有闪失。” 欧阳庭没来得及揭穿他在瞎掰,刀疤脸杨哥倒是先沖李哥点了下头:“队长这么冲动,有个人看着确实比较好。” 那人就一定得是我?欧阳庭很想翻白眼:“我能力有限。” “你比我们这儿所有人等级都高!”凤梧嘿了一声,暗自庆幸还没说自己升级了的事儿。 欧阳庭皱起眉来:“可你们对我一无所知,这样的盲目信任很危险。” “你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对我们不利。”阿黄摸着下巴,还自我肯定地点了下头。 李哥微微皱眉:“昨天遇到危险的事我听阿杨说了,你不是那种人。”这就斜了一眼凤梧道,“如果我们队长乱说话得罪了你,还请包涵。” “包涵又是甚么鬼?!”凤梧翻个白眼又阴测测地笑道,“你不答应也行啊——反正我有人质!那个石头,还有那只傻猫。” 当面威胁真够出息也够有勇气的。欧阳庭忍不住嗤了一声:“那我现在就带他们走。” 刀疤脸杨哥一脸不贊成地看着凤梧打圆场道:“玩笑话。” 欧阳庭连眼神都不想施捨,直接转身就走。 “等等!”凤梧气急败坏冲过去揪住他,见对方一脸“你还有甚么废话一口气说完”的神情,这就憋了口气存心找茬,“要走也行,你们昨天吃的穿的——” “穿的还真没有,不过住了一晚确实该给房费。”欧阳庭将阿虎直接倒提起来抖了抖,“三倍够不够?” 阿虎哇哇怪叫着一只爪子捂嘴一只爪子捂住肚子,剩下两条后腿拼命乱蹬:“不给不给,进了虎爷的肚子就别想我再吐出来!” 正闹腾时,有个声音怯生生道:“我,我想留在这儿。” 围观看热闹不嫌事多的阿黄左右扭头:“诶呦,石头小弟有眼光!” 见一群人都看过来,石头吓了一跳,急急走到欧阳庭身边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起来没看到你,阿虎也不在。这里有人,我就——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 “没有。”欧阳庭见他还是一脸担忧只得缓声道,“不过你真的想留在这儿?” “大家很好。之前那个植物那么凶,他们也没丢下我。”石头声音很小,带了点儿哀求的意思却也很坚定,“而且他们要训练对吧?我也想参加,想变强一些。”这就有些难掩沮丧地把头再低了低,“至少不成为你的拖累。” 欧阳庭嘆了口气,拍怕他的肩膀道:“不会。” “那就这么说定了。”凤梧抓住机会快刀斩乱麻,直接过来将石头推给李哥,“既然他自己主动提出来了,李哥你训练的时候就也带上他。不说立刻能杀丧尸,至少别这么病秧子似得!” 欧阳庭皱皱眉:“他不需要——” “够了!”凤梧本就憋着很不爽,再看到欧阳庭百般回护石头,甚至不介意被抓着袖子还摸他的头,再一联想无论梦里梦外都被冷冰冰对待的自己愈加不满。虽然理智上晓得这很没道理,但终究怒火难掩,拽着欧阳庭的凤梧压低嗓门恶狠狠道,“他是他你是你,凭甚么用你的想法去限制他?你以为对他好的,就真是好么?!” 欧阳庭抿了抿唇,再看眼回头看了一眼,见石头已经开开心心询问起李哥怎么训练了,也只得再嘆口气道:“好。” 听到想要的结果,凤梧也就懒得看众人的反应,直接拉起欧阳庭的胳膊往外走:“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保镖。我养得起你,也养得起你的小弟还有你的猫!”见欧阳庭似乎还想反驳,干脆地瞪他一眼道,“驻地有吃有喝绝对比在外面安全得多。我不否认你很强,但你不能指望遇到丧尸、甚至被丧尸缠住的时候,让阿虎去保护石头。” 欧阳庭拉平了嘴角,最终答了一句:“不是说去药店么。” 凤梧闻言弯起眼角一笑:“好,走!” 城东街口转角处的大药房,招牌歪斜,还有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先行离开观察了周围一个街区的李哥说了个可好可坏的消息:“附近没有其他人。” 凤梧有些拿不定主意。没人意味着进去后遇到来自同样求生人群袭击的风险小了很多,但显然已经被破坏过的门面说明这里可能已被扫荡过不止一次。 欧阳庭见他很是踌躇,也就不得不出声:“我进去。” 凤梧摇了摇头对李哥道:“这药店只有一层,我和他进去看看,你带剩下的三个兄弟在外面支援。” 李哥皱皱眉:“就你俩?” 凤梧哈的笑了:“别担心,我们很厉害!” 李哥嘆口气:“进去三个人吧。” 凤梧摇头拒绝,没来得及说理由就见欧阳庭已经迈步往里走,也就随便交代了一句跟上去:“你慌甚么?” 欧阳庭摇摇头:“一辆车五个人,小队适合速战速决。”说着又看眼凤梧,“而我身为‘保镖’,怎么也得比僱主先进去。” “小气。”凤梧嘿了一声伸手想搭他肩膀,“不过你还挺敬业嘛。” 欧阳庭微微侧身让开他手,看着几乎没少甚么的药品货架皱皱眉:“先检查一遍再让他们进来。” 凤梧扫了一圈室内颔首道:“你左我右。” 欧阳庭无疑义,直接转身向左边走去。凤梧歪着头看了他两眼,也就小心翼翼往右边行。 欧阳庭谨慎地行走在药店内。放缓唿吸,放轻脚步,自进店起就已金属化的右手一直平举在胸前。可惜确保遇到危险第一时间就能做出反应的准备没有起效——店里压根儿就没有丧尸的气息,也没有其他活人的存在。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的欧阳庭加快脚步,转过四排药架走到药店中部后,看到了同样严阵以待出现的凤梧。 四个小火球环绕身侧的凤梧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露出笑容来:“安全。” 欧阳庭没说话,只是看着那随他摆手而灵活晃动的火焰挑了挑眉。 凤梧心里咯噔一下,在对方意味深长的凝视里迅速熄灭了两个:“我……” 欧阳庭转头看向入口处货架上的保养品:“升级了?” 凤梧嗯了一声又急急补充道:“才升级。新的能力我还不熟悉,所以——” 欧阳庭扫过柜檯橱窗里的部分医疗仪器道:“让空间系的队员进来装药。”见凤梧还傻乎乎地看着自己只得道,“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出尔反尔。” 第141页 ——我既应了正清师弟,就不会出尔反尔。 凤梧顿了顿道:“我不觉得你会是接受威胁的人。” “我只是个愿意遵守承诺的人。”欧阳庭不明白他这会儿又矫情甚么,“走不走?” “总不会是你看我骨骼清奇、容貌俊美,一看就是末世里的大粗腿想抱上来吧?”凤梧跟在他后面忍不住试探道。 欧阳庭斜他一眼:“聒噪。” 凤梧一时怔住,突然伸手拉住他:“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我的意思是,也许是很久之前,不,或者是前世唔——” 后面的话凤梧没说完,心不在焉的他一头撞在了欧阳庭背上。抓了抓鼻子,凤梧有些不满地踢他小腿:“干嘛突然停下不走?” 欧阳庭没说话,却稳稳挡住了凤梧继续往外前进的方向。凤梧不明所以啧了一声,索性抓着他肩膀探头向外看去—— 空无一人的药店外,只有白花花的阳光晒在马路上。 第81章 末世必备:人才之多样 之地,不见得都是桃花源。 凤梧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一时无话可说。快速扫过平整的地面,注意到车还在周围却没有血迹,这就更加疑惑:“在里面的时候你听到甚么没有?” 欧阳庭微微摇头:“……没。” 凤梧稀奇地看他一眼:“你在迟疑甚么?”见欧阳庭只是略挑眉却不回答,这就不满地拉住他,“不能说?” 欧阳庭顿了顿才道:“太整齐。” 凤梧立刻明白过来:“药品并不算末世里完全用不到的物资,就算拿的人少一些,这么大一家药店也不可能还剩这么多。” 凤梧闻言再打量过一圈店内:“而且这么整齐,架子没歪还挺干净。”这就啊了一声拍手道,“是有人故意的!” 欧阳庭嗯了一声,凤梧更奇怪了:“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欧阳庭扭开脸,似乎专心盯着外面空旷的马路思考甚么。凤梧歪着头眨眼看他:“难道……你怕我说你事后诸葛亮?唉,好无聊的自尊心。” 欧阳庭抿了抿唇,就当没听见这话:“埋伏在外面的人有异能。” “隐身?”凤梧撇撇嘴还是选择配合他,“没发现异常是因为这个倒也说得通。不过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把李哥他们弄走的?” “也许不是悄无声息,人数也不确定。”欧阳庭仔细地再打量过药店之内,“两侧完全看不到外面,注意力还会被店锟赡艽嬖诘奈o瘴! “加上之前确认外面没人就放松了。”凤梧嘆口气,“他们,还活着么?” “机率很大。”欧阳庭眯了眯眼,“没在第一时间杀死,就是另有所图。” “说不定还所图甚大。”凤梧咧嘴一笑,饶有兴致地卷了捲袖子,“真期待我们踏出去的瞬间——应该会遇到很热情地招唿吧。” 欧阳庭有些无语,凤梧哼笑一声:“你可别告诉我,你想放过这种趁火打劫的傢伙。” 讲道理,现在谁不是趁火打劫。欧阳庭抿了抿唇,再度感嘆这种真·礼坏乐崩的末世不科学。 凤梧一直盯着他的脸,自然将他这细微的变化收入眼底:“你还真是个怪人。” 欧阳庭调整好双手:“甚么?” “你好像很容易接受一切,却又坚持着某些奇奇怪怪的原则。”凤梧皱了皱鼻子,伸出手看着掌心跳跃的小火球,“我不知道你是遇到过甚么,或者是没遇到过甚么才会这样。但说真的,现在这种时刻,社会的规则早就变了。” “尔虞我诈与阴谋诡计,残忍刻薄与弱肉强食。”欧阳庭低声道,“变了么?并没有。” 凤梧看着他沉默片刻才低声说:“确实没有。但任何时候,活着,就那么简单。”说完他昂首挺胸迈出店去。 果不其然,才一出来脚下的地面突然迅速陷下。掉入陷阱飞速坠落?这可不行!凤梧下意识伸手想抓住甚么。 结果是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跟着被直接拉了出来。灰头土脸的凤梧摇晃两下,才发觉自己紧紧抱住救他的那个人。脸颊接触到对方胸前那已有些熟悉的冷硬质感,果然是这个全身金属化的傢伙。 有些不好意思的凤梧本想道谢,但抬头见欧阳庭正一脸严肃观察周围,也就咽下话来。收敛心神,准备应战一雪前耻。 不等他们找到可疑之处,周围的地面就开始震动,跟着竟如波浪起伏上下。欧阳庭一拽凤梧的手,巧妙地避开松软变动之地,寻找可落脚之处。 凤梧由着他带领,仔细寻找袭击者可能躲藏之地。 街道两边是被洗劫过的很多商铺,人行道边有绿化的树。街上除了他们俩并没有其他人,若不是先前开来的车还在(当然现在已经被掀翻在地),凤梧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当然,也可能遇到的不是异能者,而是另一种变异植物? “土系。”仔细寻找着落点的欧阳庭否决了这个可能性,避开三四次后低声道,“二级。” “你怎么知道?”凤梧有些不服气。 “控制范围。”欧阳庭示意他看地上,“每次松动的区域都在大概两三米的圆周内。这人应该在我们周围十米之内。” 凤梧低头让过再一波土浪:“这么清楚,你以前遇见过?” 似乎已很遥远的bg006世界遇见过同类型的。欧阳庭并没打算回答:“分开两个方向,我们当中没被攻击的那个——” “何必那么麻烦。”凤梧邪气地挑眉一笑,“他想躲着不出来,也得看我们愿不愿意!” 欧阳庭来不及阻止,就见他放出一圈火焰呈环状向外急速扩大。遇到的大部分东西都直接被点燃,唯有左侧行道树前被一团飞起的泥土挡住,与此同时他们脚下的波动凹陷也停止了。 感慨着一如既往简单粗暴的欧阳庭松开手直奔过去,金属化的右手一挥,连土带树都应声而倒。凤梧的火球紧随而至,将这一切直接烧了个干净。 欧阳庭点地急退,很是无奈地看着凤梧道:“纵火?浪费。” 凤梧不太真诚地耸耸肩:“一时没控制住。”这就恶劣地咧嘴直笑,“怎么,你被我烧到了?”说着凑过来吸吸鼻子戏嚯道,“诶呦,一股煳味,果然被燎了。” 欧阳庭懒得搭理他,转头看向自火焰后现身的人。 一个全身灰扑扑的傢伙,中等身材,头髮脏兮兮地垂着盖住半边脸:“你们还挺厉害。” “二比一,还要打么?”凤梧傲气地仰着下巴瞟他。 那人咳嗽一声道:“你们有三个人在我手上。” “那又怎样。”凤梧哼了一声。 那人显然愣住:“你不打算赎回他们?” 第142页 凤梧一撇嘴:“技不如人被抓住,在末世里就和死了一样。” 那人嗤笑:“这么残忍会没朋友的。” “这是个需要朋友的时代?太奢侈了。”凤梧眯眯眼,“况且现在二对一,从你露面开始就註定你输了。” “……如果我不放人,你正好可以杀了我报仇。”那人却笑了,“如果还有其他藏在别处的伙伴,你正好收买人心。” “并不需要那么low。”凤梧嫌弃地咂咂嘴,“再说你不就是想趁机要挟换物资么。” 那人抬起头来观察他一阵突然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土系很没用?” 凤梧挑起一边眉毛:“如果你想听段子或者喝鸡汤,不该找打败你的人。” 那人一摆手:“我想听实话。” “好吧,你之前一直做得挺不赖。”凤梧环起手来,脚尖点了点恢復如初的地面,“这么熟练,坑了不少人吧?” 那人毫不愧疚地耸耸肩:“也就混口饭吃。” “其实你很聪明,利用这个药店。”凤梧摸着下巴,姿态很随意语气却很慎重,“没杀过人吧?” “普通人拿些药也算不了甚么。”那人认真回答道,“至于异能者,大部分都好像得了颈椎病,或者鼻子长在脑门上。” 凤梧噗的一笑:“我知道了。那种目中无人是挺讨厌。”这就转头看向欧阳庭,目中带着徵询。 一直没说话的欧阳庭这才道:“显然你知道土系好好发挥同样有价值,为甚么还要继续这种……偷偷摸摸地打劫生活?” “哪种生活不一样是生活。”那人耸耸肩,“说教就免了吧。” 欧阳庭微微眯眼,凤梧颔首道:“有意思。阆肜捶锒喻幔俊“真是凤队?”那人眼睛在他与欧阳庭之间转了一圈,“那现在凤队是你的,还是他的?” “看来我们挺出名。”凤梧努力忍着笑,“是他的你就不加入?” “那倒不是。”这人举起食指晃了晃,“他看起来古板得很,但有原则的人一般不会太坏。只是他显然不那么喜欢我,我加入后的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可你刚说他不会太坏。”凤梧存心挑刺。 “我相信他会让我好好升级提高异能,也会给我合适的位置发挥作用,至于吃穿甚么的更不用太担心。”那人嘆口气,“但是嘛,其他人会不会也这么想就不好说了。而他大概不会太在意团队里的平衡与和谐,因为他会抱着他的原则去死。” 凤梧偷眼看到欧阳庭维持着面无表情,努力忍着笑道:“所以你究竟甚么意思?” “加入。”那人伸手握拳一挥,“好好升级,到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再熘走就好。” “你就这么说出来了?”凤梧一怔。 “对有原则的强人最好说实话。”那人翻个白眼望向欧阳庭,“喂,没杀过人的我投降了你,你会对我动手么?”见欧阳庭并未点头就又道,“而我这么坦白地告诉了你我今后的打算,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并非隐患或威胁?” 凤梧见欧阳庭仍然没回应不觉稀奇:“他真的说准了?” “之后的事我无从判断。”欧阳庭深吸口气,“但现在要杀一个没杀过人的人,我确实下不了手。” “哪怕是末世?”那人拉着头髮甩了甩,抖落些土。 “哪怕是末世。”欧阳庭肯定地颔首,“但不代表我不会警惕你。” 那人这就放下手来:“那就是了。” 凤梧呵的一笑:“可惜,我才是队长。” 那人也不意外:“听说了,凤队的队长是个年轻的火系。” “那你还装腔作势?” 那人嘆口气:“先玩猜猜猜的并不是我,但为了讨好未来的老大,我也不得不牺牲智商的下限。” 凤梧若有所思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凤队名声还是不错的。”那人摸着下巴上的鬍渣子,“只是老大真是你的话……你不是个好人。” 凤梧哈的一笑眯起了眼睛:“我不是好人?!” 那人嘆口气:“喏,你刚才是不是想给我再来个大火球?” 凤梧抿了抿唇,欧阳庭突道:“队里没有土系。” “……你希望我留下他?”凤梧面色古怪道,“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底细!” “你也不知道我的底细。”欧阳庭淡淡道,“你清楚队里所有人的底细?包括那些你救下的普通人。” 凤梧唿了口气:“那你得负责盯着他!” “如果你们留下我是想叫我盖房子或者搬砖就免了。”那人突然插嘴。 凤梧翻个白眼:“你都这么说了——” 那人眼睛一亮:“你就会把我安排在杀丧尸的第一线?” “——我会让你去砌房子和造砖。”凤梧格外纯洁地一笑。 “那有甚么区别?!”那人气得跳脚。 “字面意思上的区别。”凤梧环起手臂来,“现在把我的队员交出来。” 那人无语地挥挥手,街边一家商店的墙突然落下,露出后面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来:“总觉得我亏了。” 凤梧却笑了一下上前伸出手:“凤梧,凤队队长。火系,三级。” “老y,无业游民。土系,二级。” 凤梧挑挑眉,老y眨眨眼:“教你一招小队长,都末世了,谁还在乎你究竟本来是谁。” 凤梧转头看向欧阳庭:“我现在还能杀了这傢伙么?” 欧阳庭直接走过去,抬手切断了绳子放人。 老y啧啧两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哇——” 凤梧抖了一下:“瞎说啥呢你?!” “那就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好喽。”老y抬腿往商店走,讨好地问欧阳庭有啥能帮忙。 “……你以前做过文艺青年的梦?”跟过来的凤梧奚落他。 “怀才不遇。”老y惆怅地摸摸肚子,看着完全不搭理他的欧阳庭嘆气。 凤梧哼笑道:“看样子异能果然都是註定的。” 老y动动手指,把倒了的车再翻过来:“啥意思?” “你,土。”凤梧恶劣地一笑,领着队员进药店把能带走的全数带走。 老y转头看向欧阳庭:“你不说说他?!” “他是队长。”欧阳庭淡淡道。 老y痛心疾首:“说好的你是个有原则人的呢?!” 欧阳庭斜他一眼:“这没有涉及我的原则。” “……我说错了。你们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第143页 凤梧眉开眼笑道:“谢谢啊!” 第82章 末世必备:人心之复杂 顺手再扫荡了几家药店,满载而归的凤梧还没来得及说啥就被围住了。 阿黄兴奋地最先冲上来,看着满车的药物竖起大拇指:“队长就是队长,这效率!” “空间里还有不少。”凤梧嘿了一声也懒得谦虚,示意同行的队友交接给李哥,“仪器这些在那儿也不方便看是不是还能用,如果不行明天就去找家医院。”说着见众人都盯着他身后便一拍脑门道,“对了,这是新队员,老y,土系二级。” 阿黄咂咂嘴:“土系啊……” 老y一瞟眼:“怎么,看不起人啊?” 阿黄嘿嘿直笑没回答,杨哥伸手一拦:“队长能把你带回来,可见一定有过人之处。” “拉倒吧。脚趾头都能猜着你们这些没文化的肯定不服气。”老y哼了一声环起手来,“走走走,打一架比甚么都有说服力!” 阿黄捏捏手,咔啪响了两声。满眼的跃跃欲试,却还是看着凤梧。 凤梧也笑了:“去去,省得你们一天到晚精力充沛无事生非。” 阿黄这叫小小欢唿一声,拽着老y就走。 高个子的杨哥没离开,和李哥一起杵在边上一言不发,欧阳庭扫了一眼主动道:“有点累,我先走了。” 凤梧闻言一怔想拦,就听杨哥低低咳嗽了一声还使过个眼色。凤梧便指了指自己住的方向,笑着看他走远才转回头来敛颜道:“怎样?” “古怪。”杨哥言简意赅。 李哥补充道:“那小子和那只猫,都很古怪。” 凤梧摸着下巴:“那只猫没甚么,我也能和他说话。说是有空间,这个我相信,毕竟欧阳庭他们没带很多物资。” “那他得上交或者登记吧?”杨哥提了个棘手的事儿。 凤梧一时没说话,李哥试探道:“这个咱们队之前一向比较随意。上交了直接记分,再兑换物资和晶核。不交他也可以自己留着,反正吃住在队里都要算分。” “他之前干掉了变异植物,打出的二级晶核当场就交了。”凤梧想了想又道,“在超市的时候,也是他发现的储备仓。” “超市那时候他还不是咱们队的。”李哥皱皱眉,“这也算不合适吧?” “……可他没抢没私吞,就拿了自己那份其余都主动让出来了。”凤梧补充道,“怎么也得算一半。” 李哥想说甚么就被杨哥拉住,见他沖自己使了个眼色也就按下这话:“那个先不说,今天的肯定会计入,只是……之前咱们说的,还问么?” “我找个时间自己问。”凤梧抿了抿唇转移话题,“今天训练如何?你们的‘奇怪’到底甚么意思。” 李哥这就推了一把杨哥,杨哥皱起眉有些迟疑:“……我怀疑那个石头。” “他不就是个普通人嘛。”凤梧觉得有些好笑,突然想到甚么不由沉下脸来,“他总不会是别队派来的奸细吧?” “那倒不是。”杨哥低声道,“咱们队里有人认识他,但那人说……说他……” 凤梧见他这吞吞吐吐的模样有点着急:“到底怎么了?” 李哥一拍手:“嗨!这有甚么说不出口的?!”这就拉着凤梧附耳道,“说那小子一开始是和他一样在城东避难的。后来被丧尸群围住逃跑时,他跑太慢被追上了。” 凤梧诶了一声:“那这小子运气不错啊。” 杨哥嘆口气:“真是这样倒好了。那人说他亲眼看见三四个丧尸把这小子围了起来,还有惨叫甚么的。” 凤梧一怔,随即笑出声来:“说不定是丧尸咬了一口发现不好吃就放了他。” 李哥无奈道:“队长!” 凤梧止住笑:“他有证据么?” “我本来也不信,不过小心为上就借着训练的机会和他交过手。”杨哥低声道,“他确实没练过没异能,外表怎么看都是一普通人。” 凤梧环起手臂来:“我期待你精彩的转折。” 杨哥无奈道:“队长,他没有脉搏!” “啥?”凤梧是真傻眼了。 “我和他交手的时候有拉扯,没有摸到。”杨哥伸出手晃了晃手指,“还有他体温偏低,唿吸声也很小,我靠得很近也很不见。” “跟着老杨哥就换了我去,我倒是听见他唿吸了。”李哥摊开手,“我猜可能是最开始训练不激烈听不出来,但后面我没合适机会号个脉。只是点到为止,怕冤枉了好人,也怕打草惊蛇。” 凤梧一时没说话,握着胳膊的手指渐渐用力。 杨哥摇摇头:“我不知道这是新的异能还是别的,但队长你有必要知道。” 李哥也道:“如果之前那人说看见他被丧尸困住是真的……” 细思极恐。 凤梧摇摇头组织了一下语言:“他跟着欧阳庭来的,如果有问题欧阳庭早杀了他。” “可那人说之前在城东的时候从没见过欧阳庭。”杨哥眼中满是担忧。 “鹿呦呦倒一直说是他老大,可他是怎么来的这儿谁也不清楚。”李哥嘆口气,“更何况末世里,太多事情没办法辨别真假。” 凤梧觉得脑袋里嗡嗡响,片刻后深吸口气道:“知道了,找个机会我试探一下再说。” “不行/危险!”两人一起开口,互看一眼后杨哥抢先道,“队长,我们告诉你不是为挑拨甚么,更不是让你去冒险。” “我有计较,放心。”凤梧笑着宽慰他们道,“我觉得欧阳庭没甚么问题。” 杨哥嘴唇动了动,似乎犹豫着忍住了甚么话。李哥则直白地问:“队长好像很信任他?” 凤梧一愣:“大概是……因为很多次他可以趁机袭击或者独善其身的时候,他都没有那么做。” “如果他是故意的呢。”杨哥低声道。 “没证据不是么?”凤梧深吸口气,“况且如果石头真有问题,他明知自己有破绽,还会主动提出跟咱们训练么?” 杨哥颔首道:“我也觉得想不通,所以暂时没有动他。” 李哥忧心忡忡道:“现在这两个明显有问题的傢伙都和队长你住在一起,我担心——” “没关系。”凤梧松开了手,才发觉胳膊被自己掐得有点儿木了,“不管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至少我目前还安全。毕竟昨晚和今天他们都有机会对我下手。” 李哥拧起眉来:“今天?” 见他还想追问,凤梧抢道:“我会把这事儿放心上,先前也说了得找合适的机会。我不想冤枉人,也不愿意看漏了眼。” 第144页 两人交换个眼色,应了一声。凤梧又道:“以后那个石头要训练,就还是你俩看着,没弄清楚前不能出茬子。” 一番交代后又说了些队里的事,杨哥提到驻地现在人口是趋于稳定,偶尔增加。但光依靠收集城里的物资总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也是时候该考虑一下今后的发展方向了。 今后?无非就是转移,或者以此为基础建基地。 不管哪一种选择都面临各种问题,绝不是脑子一热就能想出来的。凤梧表示需要一些时间慎重考量,也得根据队员的状况,以及参考各负责小队长的意见。 一番话说罢了才散,凤梧揉揉额头,也懒得回3a,索性就在小区里转悠散心。 之前被谈论的焦点人物之一石头,此刻正蜷缩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听着有人在屋里走动的声音他不由一颤,将被子更紧地裹住自己。 脚步声来到他门前,似乎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敲,又转到了隔壁关上门。安静之后石头恍惚着想,是欧阳庭么?嘆了口气,有些失望他没进来,又有些庆幸他没进来。 石头将脸埋进被子里,并不觉得窒息。他苦笑了一下,摊开手看着掌心。今天的训练,那些人怀疑了吧……不,一定是怀疑了。虽然觉察不对劲后来他假装大口喘气,但没有改变的脸色,完全没有流汗,怎么看都不对劲。 石头闭上眼睛,憎恨又惊惧地想起被三四个丧尸围住袭击的那一天。狰狞可怖的腐烂面孔,无处可逃的仓皇无助,还有那臭不可闻的味道都仿佛还在眼前。被撕咬的疼痛难以形容,他怀着绝望的心晕死过去,却没想到还能醒来。 醒来的他就是那般模样。没有唿吸,没有心跳,没有温度。他无从得知自己究竟算是死的,还是活的。熬过最初全身僵硬的那几天,他终于能走能跑。直到现在,不仔细观察他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不,普通人绝对不会有的某种能力在他身上。 石头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这座城市所有丧尸的位置。很难描述的状况,就像他能透过某只丧尸的眼睛看清周围。比如现在,他感应到了城北步行街一带,正有一群丧尸在攻击趁中午想出来寻找食物的人群。 奔跑,围困,攻击。那些没有等级的丧尸行动不快,但力量惊人,普通人没有武器很难应对。一旦被抓伤或咬到,大部分也会丧尸化。而丧尸数量,或是有丧尸等级提高,都会让石头起变化。 至于甚么变化,石头抱住脑袋悽然一笑。他比才醒来时越来越像个“人”了,算么? 脑中还在传来城北的情况,有几只丧尸被杀死,遇到了异能者小队。石头就像在现场一样,看得到那三个人的小队,一个雷系二级,一个火系一级,还有一个是速度系。没错,他也能“看到”异能者的类型与级别。相较丧尸的各自为政与动作迟缓,异能者小队显然更精于配合。眼看又一个丧尸要被打中,石头心念一起那丧尸就地一滚躲开了攻击。在那个小队成员震惊地瞬间,一只丧尸在石头的意念中从背后击杀了那个火系异能者。 之后的事,简单说就像石头俯视着那片区域,引导操纵着附近的丧尸不断赶来,最终将那个小队全杀死了。不挑属性吃甚么都能积累或者进化的丧尸饱餐一顿离去后,石头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皮肤,似乎有了一点点微弱的温度。 ……我不是丧尸。 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只想当个普通人。 哪怕,要杀死其他的人,我也想活下去。 为甚么选择跟着欧阳庭?石头记得那天茫然无措走在街上,突然感觉到背街有人。没有异能者的气息,也不想普通人那么孱弱。石头清晰地记得那时的愉悦,难道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人么?! 不,他表现得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异能者。对,他还有一只奇怪的猫。事实上他能听懂阿虎的话,但不知为甚么潜意识替他选择了假装听不懂。 也许是因为跟着这个人有种安心感。他不多话,却在第一时间没有像之前那伙人一样,在面对丧尸的时候反而把他推过去。 石头握起拳来,再次感应着全城的丧尸。从最开始的噁心与不忍,到如今的麻木与冷漠。他只有这一个念头:如果他可以控制这些丧尸,为甚么不那样做?如果丧尸数量增多和等级提高能让他更像个人,为甚么不那么做?他不知道自己的级别,但显然目前他能感觉和影响到的只是本城的丧尸。等他的某种自己现在也不清楚的等级提高后,等他完全变回人时,他再命令所有的丧尸都去死不就好了么? 这就可以了。 这就,可以了…… ———————————— 关于石头的想法,老l只是描述了一种可能的状态。不可能所有人都这么想,也不可能所有人都不这么想,若引起部分看官不适,敬请见谅。 第83章 末世必备:必然与偶然 城北区传来的消息愈加兇险,凤队(主要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凤梧坚持)当机立断马上去探查一番。当石头提出要跟着小队出去行动时,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拒绝。 杨哥正想抢先说甚么,却被李哥拉了一把,使个眼色看队长。欧阳庭不动声色想把阿虎从肩膀上赶下来,凤梧收回目光后似乎为难沉吟。老y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来回打量众人。 石头抿了抿唇,鼓起勇气般抬头道:“请让我去吧,我总不能一直吃闲饭。” “没人说你吃闲饭。”凤梧挑了挑眉,“但我们今天是去清理城北。”说着瞟了一眼欧阳庭。 欧阳庭不太清楚那边的情况,因此含蓄地劝道:“那里情况不太好。” 石头握了一下拳:“哪里情况都不好。” “要送死我个人不反对。”杨哥眯了眯眼,“只不过你得想清楚,城里其他小队传来的消息是说,那里的丧尸等级比较高,已经折损了不少异能者。” 李哥微微颔首,欧阳庭抬了抬眼:“多高?” “二级,三级?谁知道。”杨哥耸耸肩,“但据活下来的说,那些丧尸很不一般。” 欧阳庭注意到此刻石头的面色看起来相当奇怪。混合着一丝畏惧与几分不甘心,当然,还有一些羞恼。他挑了挑眉没说话,而凤队的其他成员显然也不打算让一个普通人加入此次的行动。 “丧尸有不奇怪的么?”老y哈了一声打圆场,“不过据神通广大智慧非凡的老y亲身经歷,它们真的很可怕哦,石头小弟弟。” 凤队的其他成员都纷纷议论起自己知道的某些消息,这让石头的脸色更难看了。 凤梧斜了眼闻言皱眉的欧阳庭,翻个白眼道:“活该叫你开会你不来……那些丧尸像是有了智商,还会组织协调进攻。” 欧阳庭眉头皱得更紧了。按末世的一般发展,随着等级提高,出现这种情况很正常,甚至还会有丧尸皇这类外表“返璞归真”与正常人无异的存在。但现在?在大部分异能者都二三级的时候出现这个,明显不符合发展规律。 第145页 除非…… 凤梧奇怪地看眼欧阳庭:“你那甚么眼神?” 因为每个世界一切的么蛾子都是你闹出来的。 欧阳庭嘴角抽了一下,理智上又很快否定了。毕竟凤梧现在是异能者,从大立场而言肯定不会站在丧尸那边。他本来担心的也无非是凤梧在生活等方面为难石头,但目前对方似乎完全没有这个打算,更没有相应的行动。 欧阳庭嘆了口气,总觉得这个世界前路艰难。低头扫眼没用的阿虎——那大猫果然充耳不闻,正悠然自得地扒着他肩膀晒太阳。 “就让我试试吧。”石头恳切地再度祈求。 “队里也有普通人,末世也有普通人能做的事。”凤梧摇了摇头。 石头急道:“可我——” “只要不是甚么都没做,不会有人说闲话。但送死毫无意义。”凤梧一锤定音。 石头重重咬了一下嘴唇,又去看欧阳庭。 欧阳庭这次站在了凤梧一边:“情况不是很确定,等我……们确定了没有很大危险再带你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石头只好放弃。 凤梧想起之前杨李二人所言,看着小队成员做了个临时调整:“李哥你留下,继续带领训练。在我回来前,主要事务还是由李哥你处理。” 李哥一愣正想拒绝,就听凤梧又道:“他的位置,阿黄你补上。” 阿黄咧嘴一笑,很是开心:“谢啦老大!” “毕竟是去探路,不一定需要空间储备。”杨哥拍拍李哥的肩膀,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不过队长,一定要注意安全。” 凤梧摆摆手,领着另外三个人上了车:“只是去探查一下,不会有危险。” 欧阳庭从后视镜里看着垂目不语的石头,有些疑心凤队里那两个杨哥李哥对石头的态度。但这个时候不太方便向凤梧打听,也就计划回来之后想办法探探石头口风。 同样被留下的老y很不满:“显然队长你不带上我不是个英明的决定,而且只有你们四个人会不会少了点儿?” “老y你就好好盖房子吧,被忘了给我屋子再加个小厨房。”阿黄眉飞色舞道,“再说你有啥好担心的,又不是见识过欧大哥的本事,人形杀器一个顶三!” 欧阳庭无奈一笑摇摇头,却被坐上驾驶座的凤梧抢先接了话:“小子你是不是忘了啥?” “哦对,还有咱家队长,一个顶十!”阿黄竖起大拇指。 杨哥一脸忧心忡忡,不知道在担忧甚么。 蜷在欧阳庭大腿上的阿虎鄙夷地扫了阿黄一眼,卷了卷尾巴打个呵欠,眯起眼睛假寐。 于是这一车人直往城北而去。 所有凤队的成员都认为这是很正常的一次行动。 小队异能者每天的日常大概就是:寻找物资,杀死丧尸,寻找城中其他可能联合的异能者,或者救下倖存者。留在住地的话,也就是训练、帮忙。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想到这一次之前从未失败过的队长亲自出马,会遭遇滑铁卢。 从当天下午预定归来时间就等在小区门口的李哥,一直等到第三天凌晨,才看到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缓缓走近。 车丢了,貌似折损两个异能者的事实让杨哥喉咙发涩,双脚被定住般无法移动。 而那人却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血迹污渍煳满全身,无法判断伤情。微微垂下的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目神色,异能匮乏只剩右手却仍旧维持着宝剑利刃的形态。 哦对,他脚边那只大猫也摇摇晃晃,步履蹒跚。愈发显得这个腰背挺直,不可摧折。 待再走近几步,那人终于抬起眼来。那一瞬间杨哥的心不知为何安定下去,大概因为对方始终冷静明亮的眼睛。 但下一秒这傢伙一闭眼倒了下去。杨哥迅速过去扶住,这才发现他的左手始终牢牢托住背后另一个生死不明的人。 时间是种奇怪的东西。 在不经意间可以过得极快,在留意时又会变慢。这大概取决于当下人的状态与生活日常。对末世而言,照样日升月落,风起云散。而人仍要为衣食住行奔波,饱尝喜怒哀乐。毕竟只要还活着,日子就得往下过。 之前探查城北的行动失败,但具体发生了没人去问两个倖存者。 不敢问,或者,不想问。 在末世里生死仿佛变得稀松平常,每天睁开眼睛都感谢上帝自己还活着够了。 当然,这也许是一般人的想法,经歷挫败的凤队在队长“闭关”养伤几天后经过了几次讨论。还活着的核心成员达成一致意见,提高能力,同时留守本地。尽快合併城中其余没走的队伍,尽可能收容倖存者。以原本的住宅小区向外适度扩张,以确保能容纳目前超过三百人的规模。 至于欧阳庭,他并没有甚么进入核心团队的野心与目标。顶着队长凤梧“保镖”的名号,得闲训练,有空出街。找找丧尸练拳,抽空救救还活着的其他人。然后回来,洗澡吃饭睡觉。 这种日子过得很平淡,一点儿没出凤队部分人原本担心的状况;这种日子过得太平淡,让阿虎十分不满。 今天趴在训练场边晒太阳的阿虎同样喋喋不休在唠叨:“我说你技能都升六级了,攻略进度还维持原状,你好意思么?” 欧阳庭手一挥,一道剑气割过,生生切了三根猫毛下下来。 阿虎诶呦一声惨叫着跳起来,忙不迭检查了全身一圈才松口气。抖了抖尾巴龇牙道:“显摆个毛线啊。就算我说中了,你也不用恼羞成怒杀人灭口吧。” 欧阳庭举起右手,不对,准确说手上延伸出的剑仔细看了看:“只是在试剑。” 打是打不过的阿虎只好无奈地躺下来换一边晒毛:“那次强行突破之后你就叫出了这把剑,有必要爱不释手到这地步?” 欧阳庭稳稳练完已非常熟悉的最后两式方道:“业精于勤。” 阿虎微微眯着眼睛:“可你这一天到晚就吃饭睡觉打丧尸,真不打算做任务了?” 欧阳庭甩甩手,那剑像是回到他体内般迅速消失:“我很想。可光我想没用。” 阿虎抿了抿唇:“你这木头脑袋怎么就想不到近水楼台呢?” 欧阳庭坐过来拿了毛巾擦汗喝水:“他跟着周鹿溪学修理,是正经事。” 阿虎翻白眼:“他又不是一天到晚都在修!”说着就凑过来将爪子放在他膝盖上,语重心长道,“他晚上总得回来睡觉吧?就在你旁边一屋,你也真够沉得住气!” 欧阳庭抿了抿唇:“我好歹还是某人的保镖。太长时间不出现说不过去。” 阿虎苦口婆心道:“可你保护他保护得再好,对你的攻略事业一点帮助都没有啊!” 欧阳庭特别想嘆气,难道他自己不知道么?可是想有甚么用,不知道为甚么石头根本就像在躲着他一样。要么就是跟周鹿溪闭门学艺,要么就是已经睡了。他总不能大咧咧地说他也会修理非得参合一脚,或者冲进人屋子去吧。 第146页 “没有机会就要创造机会,时刻准备着!”阿虎歪头打量他。 欧阳庭却道:“周鹿溪是怎么回事?” 阿虎舔舔爪子:“我怎么知道。” “你和他关系那么好。” “那我也不知道。” “要你何用。” 阿虎一下炸了毛:“那他还和你好呢!一口一个欧老大,叫得多亲热!” 欧阳庭觉得有些好笑:“你是在嫉妒?”这就摸了摸他的头,“不会抢走你的小伙伴的。” 阿虎简直挠死他的心都有了:“你能正经点儿么?” “我问过周鹿溪。”欧阳庭收敛笑容,“但他除了记得‘欧老大’之外别的甚么都不知道。我不能肯定他是不是那个周鹿溪。” 阿虎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来:“可惜这个世界我也被限制着。很多事情……没法知道。”说着他偷偷打量了一眼欧阳庭的右手,心道为了这把破剑,他也算是拼了。 欧阳庭却在想另一件事:“你们这个程序——姑且叫程序吧——显然很有问题。之前的娱乐圈,现在的末世,都出现了一些不该出现的人。” 阿虎有点儿心虚地呵呵两声:“我们也是不该出现的人啊。” 欧阳庭若有所思道:“所以再出现别的不该出现的人,也很正常。”见阿虎没当即否认这就眯起眼来,“比如,凤梧。” 阿虎将爪子盖住脸,发出唿噜噜的声音,一副“本喵已经睡着了你说啥虎爷听不见”的皮赖样。 欧阳庭见他还是不肯说,也就不再问。擦干了汗,他起身离开训练场。 等脚步声没了阿虎才放下爪子来嘆口气喃喃道:“不是我不说,而是……说了怕你崩溃啊,星君。更何况,你还是不能原谅自己之前救不下阿黄和老杨吧。” 没等阿虎保持文艺小清新的忧伤三秒钟,周鹿溪旋风一样冲进来:“欧老大欧老大!”这就愣了愣扑向阿虎,“你主人呢?!” 阿虎有点儿无语又有点儿嫌弃地闪身让开,纡尊降贵地喵了一声表示本大爷说的话尔等凡人是听不懂的。 “你这么神肯定听得懂我说啥,快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对方一拍大腿急急道,“诶呀丧尸大军,好多丧尸来了!” 阿虎一个激灵跳起来,甩着尾巴就奔了出去。 丧尸潮?不可能,说好的半年后才会出现,怎么提前了?! 第84章 末世必备:困境之怪异 欧阳庭才出去没走几步就听见基地里人嚷嚷,这就拔足向外急奔。 这几个月凤队人人有事做,特别是在决定不离开后,加强防御是当务之急。是以原本的小区外墙已经在基地土系异能者的努力下加高加厚,欧阳庭偶尔也藉助下原来去过古代世界的经验,为这种城墙提过些意见。老y兴致勃勃地给外面挖了深壕,水系异能者们原本打算仿古到底弄个护城河,却被雷电系的异能者伙同周鹿溪他们搞出的高压铁网pk掉了。当然城墙上还是拓宽出一米多的通道,方便巡查。四角还配有箭楼,以备昼夜警戒。 欧阳庭边想边疾步上了城墙,抬眼就见不断有小队赶来分组布防。再过一阵凤梧才和几个小组的组长从另一边急匆匆上来,正问着通讯组情况的他看见欧阳庭就举手示意了一下,又转头接着问。 欧阳庭过去听到半句“现在可能还有一两公里”,也就驻足扭头向周围看去。耳边是凤梧不停下达指令,派出了接近三分之二的异能者小队严阵以待,剩下的也留在基地核心区。 欧阳庭由此推断,这回来的丧尸数量该在一百以内。相较基地有效战力,勉强能算势均力敌。但欧阳庭打量着重点布防的东北方,脑中盘旋着些许问题想不通。 首当其冲的是,这些丧尸从何而来? 就他这几个月在城里走动的情况来看,如果全是本市“土着丧尸”,那它们之前倒都挺会躲。 第二个问题是:为甚么丧尸现在来? 之前还真从未有过丧尸袭击凤队基地的情况,甚至连路过遛弯儿的都没见过。这个未解之谜以前巡查的小队早就提出过,就连欧阳庭本人也曾经多次组队或单人行动过,确实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丧尸的行迹。 各类解释都有。运气好显然不足以满足任何时候都无法消除的八卦之心,拍马屁说凤队异能者多,气势足,丧尸不敢来的;说基地风水好走大运,地下、甚么房间布置暗含五行阵法之类的——别说基地里也还真有人信。对这类说辞欧阳庭从不花太多心思,暂时找不到答案也并不心急。因为无论如何,末世里有个安全的地方太难得。 别管有没有道理吧,无论是凤队要稳定发展基地也好,收拢人心也罢,这些说辞可以利用。但也会面临现在这种釜底抽薪般的特殊情况——突然出现大量丧尸来袭。 这次必须打赢,也只能打赢,否则先前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说法而安定的心思与秩序非乱套不可。 这是欧阳庭自己想的,也是从凤梧脸上看出来的。 欧阳庭收回目光,快速扫过城墙上的异能者已各就各位。一个不太靠谱的想法突然蹦出来:总不会是丧尸先前迷惑他们,现在养精蓄锐来玩儿把大的吧? 欧阳庭暗自摇头立刻否决,除非到达八级以上,否则丧尸没有这么强的思维能力。 但是,如果有意外呢?毕竟到现在为止,他所经歷过的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意外。 欧阳庭用力握了一下拳,坚定地把这个想法掐死。但他眼前快速闪过了几个月前去城北时,突然间像开了挂似得那几头丧尸。 深吸口气,欧阳庭想到最后一个问题:无论具体来了所少,这种有组织规模的行动,为甚么之前一点儿徵兆都没有,甚至没有被检测到。 示意凤梧安排自己该去位置的欧阳庭继续思索着,却见凤梧只是挑挑眉,斜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边。 ……这意思是,他这么一个全凤队里战斗力最强的傢伙缩在大后方? 欧阳庭懒得搭理他,直接飞身跃起跳到了城墙的另一侧,正好落在老y身边也就拉过来低声道:“这消息是最近一批巡查的小队传来的?” “非也非也。”老y摸着下巴,努力想表现得轻松些,但话音仍旧焦灼,“昨天下午出去巡查的小队没回来,到晚上该换班的时候才发现。我觉得有问题就派了三批增援小队,可惜到现在都没回音,多半是……”他扫了眼面色严肃的欧阳庭又轻声道,“我知道就立刻告诉了队长,他下令监控部门时刻注意,不然恐怕还不会那么快发现问题。” 欧阳庭颔首表示明白,松开手扫了一眼跟着凤梧走的周鹿溪。他也一改嬉皮笑脸的模样,格外严肃地点着仪表图对凤梧比划着名甚么,而凤梧越听脸色越是严峻。 大战当前的欧阳庭,心里瞬间闪过的却是巨大的负罪感。 第147页 责备自己太过大意,还是后悔没尽力更多关注全局的发展? 都不是。 欧阳庭从没想宏伟志愿当个救世主,他曾经想的也只是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然后回到该过的生活里去。为此他反覆催眠自己只需要完成任务、拿下核心人物就好,但经歷的各个世界身在其中,眼睁睁看着认识的、无辜的人就那么死在自己面前……那种无能为力,他委实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毕竟他有体温,他有感觉,他还有情绪,他并不是一个死人或假人。 所以他常常自觉或不自觉的做超过任务之外的事。当个侍卫,就别惹是生非,照顾好世子;当公司的老闆,就想要好好经营;当摄政王就会想国泰民安,最少也得给出生入死保卫边疆的弟兄一个清白与归处;当帝国元帅的儿子,就不要让政见的不同影响到学院的安宁;当兽人族长的继任者,就不该把战争引入部族…… 但是每一次,好像都事与愿违。仿佛做甚么、不做甚么,最终都只会将自己推向绝境。 “哇——” 一阵惊唿让欧阳庭回过神来,他强迫自己抽离开先前的情绪,因为与他一样站在城墙上的人都看到了汹涌而来的丧尸群。 目测近百的数量让人心里一紧,而欧阳庭再看几眼忍不住皱起眉来。这些丧尸的行动证实了先前最坏的猜想:已经具有组织性。 当然现在还不能和人类常态意识中的纪律性相较,更不可能与军队相比,可这几十头丧尸居然真的表现出了前进、停止、加速、减速之类举动。即使大部分级别低的丧尸“跟不上趟儿”,也只是令丧尸队伍显得有些凌乱罢了。 欧阳庭再观察了一阵,发现等级高行动更灵活的那些丧尸在中部与两翼,前后看来大多是无等级,或是二三级的。 不知甚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凤梧也深深皱眉:“这么多?” “是。可惜我们的无线监测网目前最远只有……”跟过来的周鹿溪面色凝重,更有些自责的歉意。 凤梧拍了拍他的肩膀,周鹿溪勉强扯扯嘴角拉了一把身后的人:“说来还是小石头最先发现不对的。” 欧阳庭看过去,就见石头刚把目光移开转向凤梧:“队长,我,我觉得这些丧尸有问题。” 凤梧皱眉唔了一声:“比如?” 石头深吸口气指了指缓缓靠近的丧尸群:“他们行动比较统一。” “确实还算整齐。”凤梧环起手臂。 “所以我怀疑……”石头顿了顿才仰起头来,“他们有指挥!” 凤梧噗的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嗯嗯,你观察很仔细。然后呢,发现指挥官在哪儿了么?” “这个,还没有。可队长你别笑啊,我说真的!”石头抿了抿嘴唇小声道,“不过太远了,我看不清。” 凤梧摆摆手,跟在他身边的李哥似乎有些不悦,但还是递了个望远镜来。凤梧接过后直接塞给了石头:“看吧,找出来算你大功一件!” 石头愣了一下,见凤梧不是开玩笑的才举起来,一边看一边继续和凤梧低语。 欧阳庭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遗漏了甚么,也就拉住低头打量仪表图的周鹿溪低声道:“甚么情况?” 周鹿溪抓了抓头盯着他嘆气:“真是,好!久!不!见!——的欧老大!” 欧阳庭这会儿也没功夫计较这个,微微扬起下巴示意凤梧和石头那边:“他俩,甚么情况?” 周鹿溪看了一眼:“小石头之前也经常和队长说些想法啊。”这就咂着嘴颇有些赞赏的意思,“你别说,小石头还真聪明。跟着我学机械,有些设计还挺管用。” “……这很常见?” 周鹿溪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欧老大,你不是队长的保镖么?” “你也知道最近我……比较多单人行动。”欧阳庭顿了顿道,“而且他也五级了,其实并不真需要我保护。” 周鹿溪转转眼珠子试探道:“因为城北的事?” “算是吧。”欧阳庭转头看着老y和李哥都在进一步细化指挥异能者分组列队,也就跃了过去。 周鹿溪歪着头琢磨了一阵,还是摇头放弃了。回头见石头认认真真还在和凤梧说着甚么,这就弯弯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很难说一个确切的开打起点。 当丧尸群最前面的一波进攻栽进陷阱坑后,收割行动就已经开始。 欧阳庭敢摸着良心说一句,打丧尸真没甚么好看的。 各种小说里写的不管大小甚么场面,说白了不过就是血肉残肢横飞、各种技能光环瞎闪。单体作战,团队配合,“表演得”再天花乱坠,丧尸被打烂脑袋的场景也绝对会是分类r级的镜头。 作为一个经歷过不少世界的穿越党,杀人(好的,丧尸不算人)也绝不是第一次。别再说甚么恶者该死之类正义热血的话,也别用乱世末日想要活下去就得直面人性黑暗面的说辞,现在身处其中的欧阳庭只觉得腻味。 扫过战场一角突然涌出的滔天火焰,欧阳庭心知是凤梧那傢伙又在乱放火。甩一下右手化作的长剑,无意识地呵了一声,欧阳庭表示无论甚么事做多了总会麻木。摸摸脸上溅到的说不清楚是血还是甚么的污渍,仍旧惯性地出剑斩杀了袭向老y背心死角的那头丧尸。 老y利落地弄出个大坑让包围自己的另外四个都陷下去:“你今天有点儿心不在焉。” “累了。”欧阳庭闪身让过一只抓过来的手臂,扬手一挥直接把那丧尸的脑袋噼成两半。 “我看不像,现在又显得有点儿残暴。”老y闪身让过啃过来的一张臭嘴举手扇扇风,“万一里面有晶核呢?” 欧阳庭一剑再废了头丧尸:“这种无等级的你认为它脑子里会有?” 老y耸耸肩,不断制造出土坑或屏障:“你这种大杀伤力的武器别在我这儿晃,哪儿丧尸多去哪儿玩儿啊。” 欧阳庭嗤了一声也就杀向另一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所到之处的丧尸……特别的弱? 欧阳庭皱皱眉迅速再回头打量一番,自己杀的还真大多是无等级,或一二级的丧尸。但来不及等他验证更多,大势已去的丧尸群突然像接到指令般急急退去了。 不对劲!欧阳庭左手握拳刚要追,耳边就传来另一侧凤梧的大喊:“集合归队——” 已经迈出的脚步一顿,欧阳庭还是决定再迈出第二步。下一刻一团火焰勐地落在他前面三步远处,凤梧咬牙切齿的声音再度传来:“集合归队,所!有!人!” 欧阳庭皱起眉来,回身就见凤梧一脸阴沉地正盯着自己。 行吧,你是反派——不,你是队长你最拽。 欧阳庭耸耸肩,将利剑变回右手,咽下不甘心往基地大门走。 第148页 凤梧眯了眯眼,对过来的李哥道:“留下十个没受伤的队员确认这里。”不等李哥回答就疾步追了过去。 李哥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就有人将胳膊搭在他肩上。他啧了一声推开,那人坚持不懈又搭上来,还笑呵呵地道:“我说李哥啊,别打扰人谈恋爱嘛。” 李哥梗了一下:“老y你脑子被丧尸啃了,还是今天刺激过度傻了?” 老y一脸高深莫测看着前面一个追一个的样子摸下巴,口里啧啧道:“来追我啊来追我,追到我就让你嘿嘿嘿~~~” 李哥无语又嫌弃地撇他一眼:“很闲是吧,来打扫战场!” 老y呸了一声倒也老实去了:“说起来,怎么今天没见欧家小哥哥那只大帅喵?” 第85章 末世必备:局面之莫测 最后一只丧尸终于消失在肉眼可见的范围后,靠北方这个箭塔既能看清下面战况又相对能保证安全的区域内,石头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他面色阴沉,用力拍了一下脸颊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些。听到下面传来召集整队的口令,他再扫了一眼丧尸退散的方向,这才迅速离开箭塔往下跑去。 “他看起来好像不太满意喵~~”箭塔顶上传来很低的声音。 “你确定自己出现在这里很合适?”另一个很是嫌弃的声音这样说。 “我很确定你没出现不太合适喵~~” “太噁心了,我们猫从来不怎么说话!”唿的一爪子挥过去,“就算是末世,也没规定宠物必须参战吧?” “宠物?”箭塔顶上一只猫闪身让开了这次其实没有威胁性的攻击,“我说阿虎,你别是猫当久了就真忘了自己是谁吧。” 阿虎嘁了一声上下打量对方:“行了我说周鹿溪,你这个变化系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出息?我能从人变成喵,你这喵有出息变个人我瞅瞅啊。”另一只猫大咧咧也打量他,“反正他们都不知道我其实能这么变,那么作为后勤人员的我偷懒一下没关系。” “你这么厚颜无耻妖皇知道么?”阿虎翻个白眼。 “你效率这么低他是肯定知道的。”周鹿溪嘿了一声。 原本还挺神气的阿虎闻言立刻抑郁了:“我已经很努力了。” 周鹿溪看他一眼,伸出爪子拍拍他的脑袋。阿虎不耐烦地扭头让开:“说来说去还是怪该死的仙界!” “连我的能力都开始缓慢恢復了,只能说明一件事——”周鹿溪无所谓地甩了一下尾巴,“这个世界距离结束不会太远了。” “那又怎样?”阿虎望天兴嘆。 “他还是一点儿干劲都没有?”周鹿溪饶有兴致地问。 “……也不能全赖他。”阿虎颓废地翻着肚皮,“这个世界其实不好对付。就算我们甚么都不做,他也很难he通关。总之,我已经做好准备去惩罚世界了。” “听听这小哀怨的声音呦——”周鹿溪口里仍然调笑着,眼睛里却是警告,“居然帮他说话,别告诉我你忘了自己是系·统1030。” “我一颗红心只给妖皇大人,你懂个p啦。”阿虎捂着心口吐出一口气。 “在担心欧阳庭那傻帽完全没怀疑过那傢伙?” “没办法,毕竟像我这样智慧又美丽的傢伙不多啊。”阿虎摇头晃脑。 “好吧,我会想办法帮你让他们凑到一处去。”周鹿溪笑出声来,“有些蛛丝马迹非得朝夕相对才能发现。” 阿虎怀疑地瞟他一眼:“他现在连我这个系统的话都不听,你真能有办法?” “你这么傻我就算说了你也听不懂。”周鹿溪故作沉痛地摇头,“总而言之,再不快点儿我担心仙界要插手了。” “这怎么可能。两界约定过不得插手——”阿虎在对方戏嚯嘲讽的目光中自己停住了,“干嘛?” “真不得插手的话,你算甚么,我算甚么?”周鹿溪抖了抖腿毛,“不过讲道理,还会相信仙界的你也是没救了。” 阿虎迟疑地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仙界选择的这些世界就是最大的插手。”周鹿溪拱起嵴背伸个懒腰,“以前那些世界虽然有很多危机,但其实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阿虎皱起脸来:“……所以妖皇大人的意思是?” “尽快让他们进入第七个世界。”周鹿溪迎风似乎嗅着甚么。 “可那是惩罚世界!我不能跟去!”阿虎也站起来,“万一发生了甚么害了——” “所以我才说,相信仙界的你没救了。”周鹿溪厉声截住话头,随后缓了腔调颇为认真地看着他道,“其实阿虎,我一直想问,当年你为甚么要卷进这摊子破事去?” 阿虎突然结巴起来:“这个……” “我们认识没有五百年也有三百年了吧。”周鹿溪逼近他一步,“以你的智商,根本不可能让妖皇大人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阿虎恼羞成怒挥挥爪子:“你这是看不起谁呢蠢鹿妖!” 周鹿溪退了一步:“好吧,不排除妖皇大人真是看你蠢才派你去迷惑仙界的,显然他成功了。” 阿虎弓着嵴背唿噜他:“想打架?!” 周鹿溪再退了一步直接跳了下去:“我怕传染。” “你说啥?!”阿虎追了一步却见对方已灵活地闪身窜入基地里,这就气唿唿地重重拍打尾巴,“不帮忙只会添乱的猪队友!有种你别跑!站住啊——” “——站住!” 欧阳庭脚步一顿:“还有事么,队长?” 走出会议室的凤梧扫过现在已经无人的走廊,眯着眼睛转到他面前站定:“还没躲够?” 欧阳庭略略垂眸:“我只是——打算去找阿虎。” “为甚么不正面回答?”凤梧哼了一声,“藉口找到宠物身上去,保镖你很机智哦。” 欧阳庭稍往侧边让了一步皱眉道:“我没有躲任何人,或者任何事。” 凤梧看着他那样子愈加生气,忍不住上前一步:“这是末世!” 这两个字让欧阳庭觉得自己鼻端萦绕起浓重的血腥气,一剎那他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对方身上的,下一秒理智告诉他不需要怀疑已经清理过全身的自己,以及身处基地的内部根本不会如此。这一晃神让他被凤梧得寸进尺地揪住了衣领,欧阳庭皱起眉来:“松手。” “末世里,任何时候、任何人都可能死!”凤梧紧盯着他的眼睛。 欧阳庭本想抓住他手腕推开,闻言却又停住:“……我知道。” “阿黄他们的死和你没关系!”凤梧咬牙切齿道,“真要追究责任,我这个队长才是!”见他不答,凤梧又道,“比如今天,基地各小组同样有损失,作为总负责人的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你那样躲起来颓废?” 第149页 “我并没有颓废。”欧阳庭嘆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松开,“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而已。” 凤梧狐疑地看他一眼松开了手:“甚么不明白?” “我部分认同周鹿溪的观点。”欧阳庭理了理衣领,转身沿着走廊往楼梯走。 凤梧一怔,随即追了过去:“那你刚才为甚么不说?” “因为他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这也是他的想法刚才马上就被否定的原因。”欧阳庭慢慢下着台阶,“更何况如果是真的,对现在的人类来说太过可怕。” 凤梧微微抬头,见欧阳庭脸色果然很差:“所以……你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 欧阳庭无奈地看他:“认清现实,自暴自弃,盲目乐观是三个意义差别很大的词,队长。” 凤梧嗤了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欧阳庭看他一眼:“我以为你刚才的表现已经证明自己不贊同他的说法。” “不需要试探我,我好歹也是高级异能者——虽然等级暂时没有你高——当然能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来。”凤梧哼了一声仰起头来,“可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是整个凤队的负责人,一切不能控制以及会扰乱军心的事都不能放任。” 欧阳庭没发觉自己眼睛里带上了笑意:“所以?” “做好相关准备,明天走。”凤梧骄傲地停住脚步。 “对外的藉口?”欧阳庭也站住了。 “刚才的会上不说了城西郊那边有个甚么基地想和我们结盟么。”凤梧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微服私访去摸摸底不为过吧?” 欧阳庭瞬间有点儿无语:“还真是简单粗暴。做戏做全套,好歹记住别人的名字。” 凤梧嗤了一声,过来揪着他的袖子继续下楼:“不问我都带谁去?” 欧阳庭收回盯着他手的目光:“明天就能见到不是么。” “行吧,你,我,老y。” “只有三个?” 凤梧笑出声来:“再带一个的话,我不确定选周鹿溪还是李哥。” 欧阳庭皱起眉来:“带走周鹿溪不合情理,带李哥也不合适。” “是啊。”凤梧嘆了口气,“如果带上周鹿溪很可能就暴露了,我离开之后基地又很需要李哥坐镇。” “所以其实你心里有人选了。”欧阳庭也不是很意外。 “嗯,没错。”凤梧很轻松地说出了一个名字,“石头。” “哦。” 凤梧啧了一声:“你好像完全不意外?” 已经第六个世界了为毛还会觉得意外。 欧阳庭在心里呵呵了一声:“他之前就一直很希望随队出去。” “而且微服私访这种事,并不危险不是么?”凤梧打个响指,让一小团火焰在掌心跳跃。 欧阳庭扫了一眼他越发熟练的异能运用:“可你事实上知道,这次行动很危险。” “你也没在第一时间反对不是么?”凤梧似乎不经意般随口道。 与其担心一边或是被另一边带偏关注点,不如把两个不安定的傢伙都放在眼皮子底下。欧阳庭嘆了口气:“我想你不会告诉我带上他的真实原因。” “没错。”凤梧点了一下头,他确实没打算告诉欧阳庭李哥与杨哥曾经的怀疑与担忧。 “那我可以问,促使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判断依据真实可靠么?” “……不能。”凤梧顿了顿还是选择说实话。 “是不能问,还是不能证实?”欧阳庭再次停下了脚步。 凤梧抬起头注视他:“你相信我么,欧阳庭?” 为甚么会提到信任的问题?欧阳庭看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很想相信。” “所以是不信。”凤梧飞快地接口,然后耸耸肩道,“无所谓。如果你坚持不带他,我也不会勉强。” “……带上吧。”欧阳庭突然加快了脚步离开,“阿虎我自己去找就行,队长你——应该还有很多需要准备的,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凤梧这回没再跟上去。 一直盯着对方的背影自楼梯上彻底离开,他才低声嘆了口气:“我干嘛非得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啊……” 第86章 末世必备:怀疑与试探 一辆越野车沿着空旷的环城路唿啸而过,直接撞飞了一只丧尸再碾压过另一头,一大片噁心的黄白粘液飞溅而出,沾在了车窗上。 阿虎啧了一声,扭着屁股转个方向,将脑袋埋在凤梧腰间。 凤梧觉得痒痒噗的笑了一声,这就方向一偏差点儿歪出路去:“得得得,你这小傢伙别捣乱。” 阿虎抬头很是不满地唿噜了一声。凤梧低头看他一眼稀奇道:“这不能吧,难道被吓着了?” “你虎爷是那么胆小的废物么?!”阿虎勐地抬头龇牙咧嘴喵得一声,就见欧阳庭轻飘飘瞟过来一眼。阿虎哆嗦了一下嘟囔道,“没人性只会欺负喵——不对,是欺负你虎爷我!” 越想越气的阿虎索性扑过去挥爪就挠向欧阳庭的脸,就听对方冷哼一声,扬手一把就被拍到后座去了。 舒舒服服一个人霸占着后排的老y此刻正在琢磨,这荒凉的末日公路急驰比较适合念哪句诗来着。不想一毛茸茸的巨物从天而降砸在他脸上,顿时大感扫兴。 呸了一嘴毛,老y看清楚“暗器”是啥失笑道:“阿虎你真好,看我小姑独处很是寂寞,特来陪伴么?” “所以你他喵的是少女么?”阿虎嫌弃地甩了甩爪子。 “诶呀阿虎在对我表白是不是?”老y摇头晃脑,冲着前面欧阳庭道,“我说阿虎喵的主人吶,您给翻译翻译?” 欧阳庭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凤梧一脚油门加速:“老y,我可真没想到。” 一下脑袋撞在前座椅背上的老y很是无语:“想到啥?” “队里又不是没有漂亮厉害的姑娘小伙儿。” “你想夸我洁身自好?”老y很是奇怪地看着他后脑勺,“还是打算客串红娘?我可先说好,不是崔莺莺那样的美女我可看不上。” “原来你家崔莺莺一脸毛还有尾巴——诺,就像阿虎那样的。”凤梧转头嘿了一声,“品位很独特哦。” “……队长,如果欧老大不在你边上我就揍你了。”老y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 “你怎么也叫他欧老大?”凤梧有些稀奇。 “因为叫他欧阳兄被揍过了。”老y再哼了一下,想起训练场上不堪回首的往事。 凤梧闷笑一声:“真别说,你这名字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第150页 欧阳庭没答话,脑中闪过的却是阿虎最初告知姓名时,他的第一反应还真是自己姓欧名阳庭,且无半点排斥。所以说,这个名字可能是真的。扫眼见凤梧还在看他,也就低咳一声道:“开你的车。” 凤梧耸耸肩看着高速路上的指示牌:“还得一个小时,都休息一阵。” 老y咂咂嘴,干脆的闭眼睡下了。阿虎白眼翻了周围一圈,发现根本没人搭理自己,也就无趣地在后排趴下打盹。 欧阳庭盯着沿路称不上风景的景色,皱起了眉头。 直到后排传来沉稳的唿吸声,凤梧才小声道:“在担心甚么?” “为甚么……”欧阳庭只说了三个字就住口。 凤梧等了一阵不见他继续才轻声道:“周鹿溪也不同意,太危险。” 欧阳庭皱起的眉头没松开:“所以,为甚么。” “之前我确实说过,如果你想带上石头我会同意。”凤梧左手点着方向盘,“但我觉得留他在基地会更好。” “因为有更多人可以看着他?”欧阳庭沉声道,“你在怀疑他甚么。” “就是不确定这个。”凤梧唿了口气,“他身上……有太多不协调的地方。” “末日里有甚么是对劲的。”欧阳庭很是无语,“难道我们这些所谓的异能者就是协调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凤梧想了想还是婉转道,“你之前和他一路的时候,没发现他有甚么——” “直说。”欧阳庭看着他。 凤梧抿了下唇:“他这几个月,越来越像个‘人’了。” “……甚么意思。” 凤梧深吸口气:“我不是完全肯定,但是……太难解释了,我说难道你之前完全不看小说的么?”果然看见对方脸上写满“这跟小说又有甚么关系”,凤梧只好道,“丧尸也会变异的不是么?” 欧阳庭嗯了一声,显然在催促对方继续。 “……在我们那次,就是那次之前,李哥和杨哥一起来找过我。”凤梧显然也很避讳提到那次失败,“那时是他第一次参加队里的训练。” 欧阳庭皱眉一想,自然明白他说的时间点:“然后?” “他们觉得他很不对劲。”凤梧低声道,“不像个活人。” “体温,皮肤,唿吸,脉搏,神志?”欧阳庭点出了几个关键词。 “除了有神志。”凤梧不觉减慢车速,“你之前和他还没进凤队的时候,没发现?” 欧阳庭顿了顿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我只比你早认识他几个小时而已。” 凤梧一怔,听完他言简意赅地讲述后才喃喃道:“原来如此……真是,出乎意料。” 欧阳庭扫了眼突然歪了一些前进方向,并没有打算出声提醒。毕竟现在的高速路上,除了他们既没有来往车辆,也不会有交警和摄像头。 凤梧定下神来也坦白道:“有件事也应该告诉你。” 欧阳庭嗯了一声,凤梧垂下头来,颇有些忐忑道:“我能听懂阿虎的话。” 欧阳庭挑了一下眉,从后视镜里扫了眼后排睡得四仰八叉的大猫。 “而且我怀疑,他也听得懂。”凤梧咬咬牙还是说了。 欧阳庭心里涌起一阵烦躁:“是么?” “周鹿溪说的。”凤梧揉了揉额角。 “我想他是有证据?” 凤梧点到为止:“他跟着周鹿溪学机械修理的时候,阿虎也会过去玩儿。”见欧阳庭若有所思,他趁热打铁道,“他在锻鍊身体的时候露出了破绽,所以杨哥和李哥才——” “我知道了。”欧阳庭打断了他,“你可以直说你现在的怀疑。” 凤梧一口哽住连着咳嗽了好几声:“你还不明白?!” 没有回答。 凤梧认真盯着欧阳庭好几秒,确定对方真的不是装傻这才嘆气道:“一般末世的小说里不都会有两种最终反派boss么。一个是疯狂科学家,另一个,就是丧尸皇。” 欧阳庭继续沉默着。 之前的bg006世界里,他遇到的女主就是疯狂科学家——手下的小实验员,他需要救出这个善良又大方的女主。可惜在顺带灭掉疯狂科学家的过程中,女主也感染了丧尸病毒,最后自杀了。 简直黑歷史,一秒钟都不愿意多想。 欧阳庭摇摇头:“我可不觉得他像疯狂科学家。” “——所以他可能是后者。” 凤梧也不是很确定的口吻让欧阳庭有些不悦:“可能?现在显然是证据不足。” “但你就不奇怪他的身体异常?” “我没和他有过肢体接触。”欧阳庭皱了皱眉。 凤梧哦了一声,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和他关系很好。” “那是另一码事。”欧阳庭别过头去看窗外,“基地为重,我懂。我只是不清楚丧尸皇那种东西,是否也需要经过异能者一样的升级过程。而丧尸在低级阶段,一般都不会有神志。但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很正常。” “很正常么?算不上吧。”凤梧摇摇头,“在杨哥……去之后,我在基地里找到了以前曾经和他在一起的人。按他们的描述,这个人最初应该没可能从丧尸群里逃生。” 欧阳庭没有立刻反驳,又提问了几句详情才细细咀嚼这些字句。片刻后他颔首道:“如果是真的,那确实很值得怀疑。可要说这就与丧尸皇甚么的扯上关系,未免武断。”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是末世里发生甚么都不奇怪。”凤梧点头承认,“而且还有一件事我也很犹豫,之前基地从没遇到过丧尸来袭。你,怎么看?” 欧阳庭哑然:“你不要告诉我,你同样认为是因为他的缘故。” “我是这么怀疑过。”凤梧答得很坦然,“因为——无论那次还是这次,周鹿溪都告诉我,他的表现很异常。” “我想你愿意告诉我,你又会怎么解释最近这次的袭击。”欧阳庭装作没听出他刻意停顿避开的某处。 “我……我怀疑,丧尸皇可能也不止一个。”凤梧嘆了口气,“只是假设,你不妨听听。就像我们异能者一样,有不同类型的,也会有同一异能的;等级慢慢都会提升,但最后站在至高点上的,永远只会有一个。” 欧阳庭垂下眼眸,再考虑片刻才抬头看他:“这就是你耳朵上挂着那个东西的原因。” “原因之一,我需要更多证据。”凤梧一怔,跟着大方地撸起头髮露出耳朵上多出的一枚红色耳钉,“周鹿溪的新发明。毕竟这次要出门一段时间。” 第151页 欧阳庭嘆了口气:“他留在基地,岂不是很危险。” “如果我的推测是真的,那他现在等级不高,基地里异能者很多,应该能够制住他。”凤梧也嘆了口气,“我希望你担心的是基地成员。” “我没啥。你、我还有老y都不在基地,万一……再次遇到丧尸潮来袭击,基地怎么办?”欧阳庭吞下了一个词。 凤梧已经觉得这次谈话足够。即使潜意识里有所怀疑,在没有决定性证据前对方也不会说出半点不利的话来——虽然明白这一点,但还是觉得不爽。 “也别太小看了其他队员。”凤梧咳嗽一声掩饰道,“而且,他没那么笨,相反他很敏感甚至敏锐。不然杨哥和阿黄也不会……” “你这是已经定罪他了。”欧阳庭收回目光直视前方,“直接杀了就行,何必绕圈子。” “我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如你所说。”凤梧苦笑了一声,“而且我总觉得,你在维护他。这很奇怪。” “这没甚么好奇怪的。”欧阳庭冷着脸,“末世里强者为尊,可人性不该被泯灭。” “说来说去你还是介意。”凤梧眯了一下眼睛。 “草菅人命的事情我不愿意做。”欧阳庭很坦诚。 凤梧握紧了方向盘:“这次我借着来这边调查,就是想观察寻找证据。” “你……把自己当诱饵?” 凤梧打量着神态晦涩不明的欧阳庭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欧阳庭很是无奈:“真是……任性得叫人头疼。” “完全没有计划和章法是不是?”凤梧反而笑了,“没办法,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 欧阳庭无奈地点了一下头:“就我们三个,阿虎的空间能支持我们一个月。” “哦。” “怎么?” “……我以为你还会问我怎么听得懂阿虎的话。”凤梧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因为你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反派啊 #因为你就是完全反科学的存在啊 #因为之前的每一个世界阿虎都好像和你关系不错啊……等等,欧阳庭垂下眼睛,开始思索一个一直存在他已经察觉,却数次忽略了的问题。 凤梧见他不再说话,也就专心开车。窗外一片荒凉无尽的高速路就这样飞速后退,直到转至他们预定的出口。 城西郊已靠近山区,按照之前接到的联络信息,那个名叫d6的基地应该就在附近。 停下车来,看着绵延的山路老y有些不确定:“队长,没人。” 阿虎伸个懒腰跳上了欧阳庭的肩膀,嗅闻着风里的气味点头:“附近没人,血腥气……有点儿淡。” 凤梧正检查完周边一圈走回来,听到这句低头看表:“这就奇怪了,约好的是这个时间。” 老y眯着眼睛来回看他和欧阳庭,突然大声控诉:“阿虎你偏心不厚道!” 大猫白他一眼,唔了一声又跳去凤梧怀里。凤梧顺了他一把毛道:“你想说甚么?” “你俩都听得懂阿虎的话!别以为我没发现!”老y哼了一声,“厚此薄彼,难道我不是凤队的成员么!” “这是一种天赋小子!羡慕嫉妒恨去吧——”阿虎哈哈大笑,甩着尾巴从空间里掏出一条小鱼干来犒劳自己。 老y目瞪口呆:“阿虎在说啥?” “……问你小鱼干要不要。”凤梧连猫带小鱼干一起交到老y手上。回身正想对欧阳庭说话,就见那傢伙已经往前走出一段了,这就拔腿追了上去。 再走一段,树林掩盖下能看到一些人工修筑的简单防御,但安安静静不闻人声。再深入百步,已经可以看到两座岗哨和简陋的木门。岗哨被推翻在地,而木门只剩一半。 欧阳庭盯着门上的抓痕:“遇袭。” 凤梧谨慎地打量四周:“人呢?” “你收到这个基地的信息是甚么时候?”欧阳庭站起身来。 “开会的时候说了——”凤梧看着他的脸就来气,“三天前!” “三天前的消息怎么……” “因为我还在考虑!”凤梧哼了一声环起手臂来。 欧阳庭表示完全不明白这个队长干嘛又发火:“最好别进去。” “来都来了。”凤梧放下手来径直往里去,“有活人就救人,有物资就收走,有——” 话音未落突然身侧的树后扑过来一个甚么,一团腐败之气扑鼻而来。 丧尸?!! 凤梧挥出火焰的同时疾步后退,但还是吸进了一些那臭气。眼前顿时浮出黑雾一般看不真切,脑子里针扎般疼,全身也迅速麻痹钝重起来。眼看那丧尸跟着追击过来,青白干裂的两只爪子抠向他的眼睛。 唰的一声寒光闪过,丧尸的一条手臂就被切下。凤梧惊魂甫定,才发现是欧阳庭一把将他拽到身后,而老y也筑起了土墙将丧尸暂时隔开。 凤梧扶着欧阳庭的肩膀刚刚站定,就见树后似乎又扑来七八头丧尸。 “老y后面,阿虎留下。”欧阳庭只交代了一句,就挥舞右手的剑点地踩着土墙跃了出去。 老y则笑嘻嘻地转身一蹲,拍着地面发动异能把另外几头丧尸摔下坑去:“杀鸡焉用牛刀,队长请先休息——” 凤梧勉强笑了一下,才发觉全身渐渐不受控制,愈加笨重。而眼前的黑雾不散,仍旧看不清楚周围。努力不发出太大声响坐下想抬手发出火焰,阿虎一爪子按在他手背上,还怪体贴地拍拍他大腿喵道:“放心吧,虎爷不会让你受伤的!” 第87章 末世必备:换个角度听 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道昭彰——安静坐着脑袋里正如脱缰野狗一样胡思乱想的凤梧抖了一下,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之前太顺了现在开始走背运。 “别动。” 头顶被拍了一下,耳边传来拧开盖子的咔哒声。下一秒眼睛被一股凉水冲过,凤梧有些不舒服地想闭眼,却被同样冰凉的手指按住眼部周围。那人身上带着的丝丝血腥气过于明显,让他下意识往后缩。 “别动。”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继续替他洗眼睛。 还好那个声音仍旧淡淡的,并没有丝毫不耐烦。 凤梧一愣,有些不爽自己居然好像在怕他:“我没事!” “我弄疼你了?” “没有!”硬邦邦答了一句,凤梧也清楚是自己大意惹的祸。即使对方没有说甚么,这种发自内心的焦躁还是令人不爽,他偏了一下头随口道,“这水干净么?” 感觉到对方手一顿,凤梧急急道:“那个,我不是怀疑你——” 第152页 “当然干净!你是要怀疑我?!”一只毛茸茸的大猫跳进他怀里,爪子抓了一下他的胳膊,“这可是饮用水啊,欧阳庭那个败家子!” “老y呢?”凤梧低下的头又被捏着下巴抬起来,即使看不见也总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地赶快找话题。 “他去找树枝啦。” 阿虎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拍着他的大腿,凤梧试探着去摸就听欧阳庭道:“你也去。” “为甚么?!”阿虎跳了起来。 “别添乱。” 阿虎唿噜着拱起嵴背来:“有本事叫我别添乱,有本事自己找干净水啊!” “没本事。” 凤梧噗的笑出声来,又赶紧咳嗽两声掩饰。 “行吧行吧,你们就会笑话虎爷我!不跟你们玩了!”阿虎跳起来,迈着猫步走远了。 凤梧侧耳细细听着,还真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猫爪子果然是消声利器。” 欧阳庭并没有回答,用掉了两瓶水替他清理干净才再次检查:“疼么?” “不会……唔,这里有点儿。” 还是有些凉的手指掠过他的内眼角,凤梧忍不住嘶了一声:“我会瞎?” “中毒而已。”欧阳庭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能治?”凤梧松了口气。 “需要回去详细检查。”欧阳庭收回了手,“基地里东西比较齐全。” “别说废话行么。”凤梧啧了一声。 “我不是医生。”欧阳庭的声音顿了顿,伸手扶他站起来往左后方走,“我也不想说假话来安慰人。” 凤梧沉默着抓住他的手。 暂时失明,还是以后都会看不见? 看不见是很惨,但也不算最惨,可是在末世里看不见……凤队怎么办?不,单就现在而言也够棘手。 “别想太多。”欧阳庭的声音离他很近,语音很稳。 凤梧下意识低头,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发抖。 “你做的不错。”欧阳庭的声音和握住他的手一样很平静,“而且我想你并不需要同情。” “……当然!”凤梧哼了一声,听见对方似乎笑了一声。 大概因为看不见,他觉得自己其他感官好像敏锐不少。比如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欧阳庭的体温偏低?不不,以前他们也没靠得这么近过。不过他这会儿怎么听起来好像有点儿幸灾乐祸? “你对凤队的成员是多没信心。”欧阳庭拉着他的手跨过地上的碎石和土块。 凤梧翻个白眼又觉得眼睛疼:“你告诉他们了?” “通讯器在你这里。” 凤梧摸了一下耳朵,那里现在空荡荡的:“掉了。就算找到估计也坏了。” 欧阳庭手往左边一拉,让他避开地上凸出的一截树根:“我们的车不见了。” “不是坏了?”凤梧高高挑起眉头来。 “老y回去找过,没找到。” 凤梧微微侧脸,他总觉得对方还有半句话没说。 欧阳庭看着他的眼睛,低低笑了一声:“好像你变聪明了。” “看不见就不会受眼睛蒙蔽。”凤梧抓紧他的手,“你还认我是队长不?” “当然。”欧阳庭嘆了口气,“好吧,确定d6没有活人了。” 凤梧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这就是你身上血腥气的原因?” 欧阳庭肯定地点头,随后想到对方看不见就补了一句:“我确实没有受伤。” 凤梧皱了皱眉,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胳膊,下一步的举动立刻被挡住,同时听到对方有些无奈地说:“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你要清楚,现在我们只有三个人。”凤梧严肃地咳嗽一声。 “你把阿虎忘了他会很不满的。” “……” “而且决定只有三个人来、只有队长一个人有联络方式,以及没有安排意外状况接应队伍的,都是队长你。” 凤梧不满地抿起嘴唇:“你确定你的聊天技能没有感染丧尸病毒?!” “说到这个,伤了你的那头丧尸不过三级。还算队长你退得及时,这一点量说不定自然免疫就代谢出去了。” 凤梧嘴角抽了抽,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傢伙转移话题这么快,以及说话这么刻薄。不过他还是忍不住抬头问了句“真的么”。 “也许。”对方话音里先前极不明显的笑意现在已经很清晰了。 很好,凤梧这一瞬间很肯定自己不想再和他说话。 被欧阳庭拉着走的这一小段路上,凤梧只觉得脚下平坦,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当被轻轻扶着腰往下拉时,摸到了一块石头也就坐下。 “我去帮忙。”欧阳庭松开了手走得一步,又回过头来叮嘱,“别乱跑。” “我不傻!”凤梧吼了一声又胡乱摆手,“别把我当阿虎!” 这一次凤梧清晰地听见对方笑了。 很奇怪。 欧阳庭不是不会笑,但是似乎……凤梧记忆里对方笑出声来的时候很少。 那个人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清清淡淡的,甚至不冷不热有些寡淡。或者是因为看不见时听力被迫提高的缘故,他总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像金属碰撞,也如同寒冰凝结。只是刚才的笑声,却如同雪化后的水滴在石上,瞬间清悦起来。 欧阳庭……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 末世里不问来处,也没有去处。他对很多事都漠不关心,又似乎把很多事都放在心里。自有一套行为逻辑与判断标准,仿佛走在一条谁也看不见的命运线上。 不对,自己干嘛琢磨这个讨人厌的傢伙啊—— 凤梧烦恼地抓了抓头,听到越来越近的唰唰拖动声,大概是老y找了些东西过来。周围稀里哗啦的声音应该是欧阳庭那傢伙在搞防御,而现在突然冒出只毛茸茸的爪子推着他转向某个位置,肯定是阿虎—— “生火呀。” 凤梧忍不住想爆粗口,堂堂凤队的队长沦落到充当打火机? 不等他吐槽出口就听见咔嗒一声脆响,随后前面噼啪的火焰燃烧腾起热流,身上也渐渐暖和起来。 “我说欧老大,你带着打火机?” “嗯。” “你还带了啥?” “问阿虎。” 毛绒绒的大喵跳上凤梧的肩膀小声嘀咕:“偏心眼儿的欧阳庭,生个火都不行?” “他身上有毒,最好不要动用异能。” 凤梧听着他的话伴着脚步声从火源处走过来,被拉起身牵着往前走了五步才又听到一个字:“坐。” “……欧阳庭,现在甚么时候了?”凤梧下意识往右边微微侧脸,立刻贴到了对方的肩上。他下意识往旁边让了一步,拉着他的手立刻紧了一下。 第153页 “别乱动。”欧阳庭扶着他做好,“晚上七点。” 凤梧一时默然。 “老y,外面的防御土墙不用做得太高。”这人起身走开了十步,“我们只有三个人。” “哇有你的啊欧老大!金属化之后还真管用?” 啪啪的响声,是手在拍打甚么东西。凤梧不由自主往那边转了一下头。 “我不认为简单的土墙能挡住它们。” “确实,变异后的丧尸能力也提高。”嘿嘿嘿的一阵笑,“所谓水涨船高,时移世易哇。” 凤梧偷偷笑了一下,这种随时随地显摆一下掉书袋的样子,果然还是老y。 不知道为甚么,明明自己眼睛看不见,又是在野外林地,还只有三个人一只猫,凤梧却觉得很安全。 吃完一顿凑合的晚餐,老y收拾着食物残渣找地方挖坑埋了,忍不住摇头晃脑吟道:“真是进退维谷,寸步难行哇——” “吃饱喝足就发牢骚,活该你这大少爷怀才不遇一辈子!”阿虎嫌弃地瞟他一眼,猫进凤梧怀里圈成一团,还将小爪子搭在他腿上。 凤梧感觉到他有一搭没一搭乱按着,忍不住笑了一声抓住他的小爪子:“这里最大牌的不是我们虎爷么?” “别别,可不敢。”阿虎舔舔他的手,“欧阳庭那混球说你没事,真的么?” “应该是。”凤梧低声道,“体内的异能运转很正常。” “眼睛……回去给医疗组看看咯。”阿虎眨了一下眼睛,“放心吧,我会保护你哒!” 凤梧笑着揉了揉他的毛:“欧阳庭呢?” “他就在火堆边上啊。”阿虎咂咂嘴,“捏着把匕首在烤。” 凤梧有些惊讶,他凝神调动身上的其他感官以及异能去感觉,才隐隐发现火堆旁真的有个很安静的人坐着。 阿虎打个呵欠:“放心吧,欧阳庭检查过好几次这附近没有丧尸。” “甚么时候去的?”凤梧有点儿奇怪。 “说去找饮用水的时候。”阿虎唿噜着,爪子推了推他的手示意要顺毛。 凤梧挑了挑眉,他可不相信阿虎的空间里没有足够的存水。但他也没打算说破:“你没跟着去保护一下?” “他没问题。”阿虎翻了个身让他挠另一边,“再说我得保护你啊。” 阿虎大咧咧的口吻让凤梧觉得有些意思:“你这么相信他?” 阿虎无所谓地拍着尾巴:“如果这点儿事他就挂了,也就不能指望更多。” 凤梧总觉得哪里不对:“说起来,阿虎你跟着他多久了?” “……很久。” 凤梧敏锐地发觉阿虎的声音小了很多:“你是他的宠物,我记得他说过。” “……算是吧。” 这三个字在凤梧听来似乎有些情绪低落:“我说错了甚么么?” “那倒没有。”阿虎吸吸鼻子,“你想休息了么?” 凤梧顿了顿:“好。” 闭上其实和不闭效果差不多的眼睛,凤梧听着耳边传来细细索索的火焰燃烧声,不知为甚么脑中浮现出一个人安静而沉默着坐在火堆边的身影。 那人脸上没甚么表情,也没甚么特别的动作。就仿佛甚么都知道,却甚么都不说。 第88章 末世必备:镜花水月间 一条漫长迂迴的山路。 曲折蜿蜒,石台不知几千几万阶,绵延逡巡直上云深处。缥缈仙门,唯此一途。山有嶙石,野草蔓枝,几点烂漫花去掩映。远处瑞气翻涌,遮蔽亭阁。 凤梧有些茫然地站在山脚。 左顾右盼不见人来,大声唿喊也无人应和。能清晰地感觉到风在不断穿过他的身体,低头一看,全身都是透明的。凤梧心里一跳,果断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把—— 一·点·都·不·疼! 果然是做梦! 凤梧唿了口气安心不少,既然是做梦,那就无所谓了。只是就这么傻乎乎站着感觉好蠢,凤梧再观察一阵,觉得这梦里泛着股他越来越熟悉熟悉的气息。不由自主迈步向着那路前行,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期待。 登了不知道多少台,终于看到远处有个少年。他正躺在某一阶上,毫无形象翘着腿,双手垫在脑袋后面。凤梧走近了,也不意外对方看不见自己。扫过那少年挂在腰间的佩剑,就听到他自言自语着甚么。 “唉……师尊是怎么知道的呢……唔,师尊这么厉害,肯定甚么都知道!不过,也说不定是哪个混球嫉妒小爷告黑状!” 这少年翻身坐起,一巴掌拍在台阶上咬牙切齿道:“肯定是清潭那臭小子,反正小爷也看不他不爽,早知道昨天就该再揍狠点儿!” 凤梧噗的一声笑了,他已认出这是那个许久前曾梦到的少年。 看来这少年拜师习剑应该有一阵子了,他瞧着还真长大了不少。但眉眼间那飞扬跳脱的神色并未收敛,仍旧歪歪斜斜的髮髻,还有乱七八糟捆了一圈的腰带。 这少年盯着前面的山路台阶,抓着脑袋哀嚎:“难道真的要再走一遍?不要啊师尊——唉唉唉……我宁愿再练三百遍剑招啊——” 凤梧嘿了一声,不可避免想到这少年还有个跟欧阳庭同名的正阳师尊。 这少年嘟嘟囔囔一阵,万般不甘还是站起来。抓着腰间佩剑反覆看了好几次,最后深吸口气,迈步沿阶而上。凤梧眨眨眼,忙地跟了上去。 行行復復,如同没有尽头般。梦里不知疲累并年月,似乎日影西移,又仿佛月斜东天。始见内山门巍峨,前有巨石为碑。三个遒劲大字笔走龙蛇,正乃“离象宗”。 凤梧看着那三个字,单觉分外熟稔,这就又大大稀奇。 而石碑旁一人迎风而立,见那少年行来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立刻停住,一脸端正持重。 “师尊——你在等我么?!”少年欢喜地扑了过去,拉起他袖子道,“师尊你等了很久?” 那人面无殊色,只扫了他一眼收回手来淡淡道:“可知错?” 啊呸! 凤梧实在忍不住翻个白眼,有你这么当师父的么?徒弟被罚走了这么远的路,居然一回来开头就是问“可知错”?! 果然那少年抿着嘴唇不应,这师尊便不多言,转身就走。 滚滚滚!谁稀罕呢! 凤梧瘪瘪嘴,却见那少年立刻变了脸色,扑上前去揪他师尊的衣角:“师尊莫气!” 他师尊倒是站定了,张嘴还是淡淡那三个字:“可知错?” 凤梧忍不住跑近一点,打算认真看清楚那师尊的贼眉鼠眼! 衣袍整齐垂拢,腰间悬玉佩剑,束髮一丝不乱——这有个p用!看看这一模一样的鼻子眼睛,不是欧阳庭又是谁! 第154页 哦对,这个师尊也叫欧阳庭来着。 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凤梧一眯眼,提起拳头就往这师尊脸上招唿。 离那脸颊还有一臂远时,这师尊突然抬眼望来,狭长的双目一片冰寒。 凤梧抖索了一下,这手转个方向讪讪地抓一抓鼻子,心里念叨着:你看不见,你看不见。 那师尊似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反覆扫过这附近几回才收了目光看他徒弟去了。 “师尊要罚,弟子甘心领命。”那少年一直低着头,咬着唇角一脸忿忿,“但弟子口服心不服!” 凤梧在旁边忍不住咂嘴,这小子说话这么直,多半要糟糕。 果不其然他师尊转过身来:“不敬师长,以下犯上;不听劝阻,擅自行事。你可知错?” “果然是清潭那厮浑说!”少年愈发不满,仰头气道,“可他骂我辱我,难道应当?” “他自有师父,门中亦有执法堂。” “执法堂?他们偏心不是一回两回了!难道真因为他是掌门的弟子不成?!”那少年一张脸都气红了,瞪着眼睛道,“况且若我此番服软,不是连累了师尊名声!” 他师尊毫不在意道:“我可曾要你打抱不平?” “这……是不曾。”那少年顿了顿又嘀咕道,“可他们说的也太难听了——若只是说我倒也罢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扯上师尊!” 他师尊微微合眼,并不看他。 见他不说话,这少年声音也大了些:“再说徒儿我本也不愿争口舌之利,是他自己技不如人,活该被打!” 凤梧忍不住扶额嘆气,为那少年话中洋洋自得之感。 “原来如此。”那师尊却没动怒,睁眼仰天望云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生,亦合天行之道。” 那少年一愣,随即眉开眼笑。转到他师尊身前正想说甚么,就听他师尊先开了口:“你且再去把登仙路走一遍吧。” “啥?”那少年一张脸都僵了。 “静心理气,否则我离剑峰留不得你。” 那少年脸顿时僵住,难以置信道:“师尊?” “牙锋者高,力大者得,此乃禽兽之道。” 那少年勃然变色垂下头来,揪着他师尊衣角的手微微发抖:“师尊……知道了?” “天行有常,地蕴万物,各有其道。” 凤梧摸着下巴,只觉得不明所以。但那少年噗通一声就跪在他面前:“师尊,弟子,弟子……” “你既已能化形,又何必混入仙门。”那师尊声音毫无波澜,“修行法则不类,事倍功半。” 那少年勐地抬起头来,面色古怪:“师尊不怪我?” “你往日行事虽不谨慎,但所幸未露马脚,暂无大奸大恶之行,亦无伤天害理之事。”他师尊拂袖回身,“但终究不宜留在门内。若不愿便离开,免生事端吧。” “师尊不要阿梧了么?我去我去我这就去!”那少年不顾一切拉住他袍角,面色悽苦,“被说再走一遍,就算要我去找那该死的清潭道歉也行,但求师尊别气我!” 他师尊幽幽嘆了口气:“你执意要留,意欲何为?” 那少年跪下重重磕个头:“报恩!” 凤梧噗嗤一笑忙得捂嘴,这就又想起自己是在梦中,这两人都听不见。 那师尊却松开眉头:“原来如此。”竟回身扶他起来。 那少年面上瞬间如拨云见日,灿然而笑。 “恩未报则因未清,极有碍修行。”师尊一脸瞭然,“但不必以身为徒来还。岂不知授业养育大恩,更难还上数倍。” 那少年喜不自禁拉着他手道:“阿梧心甘情愿。” 凤梧皱眉咂嘴,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一晃神,竟发觉山门前风声唳疾,不由眯起眼来。 待风散云过,那师徒俩也说完了话。有些惊诧地看见那师尊将手放在他徒弟脑袋上,他徒弟满脸欣喜,两只手紧紧拉着对方袍角。 两人这就无言站得一阵,那师尊才微微敛目:“你可明白?” 那徒弟眼眶发红嘴唇发抖,似乎拼尽全身之力挤出两个字来:“……明白。” 听到回答他师尊毫不犹豫转身迈步入内:“这次带上阿虎,我知它是你一党。” 那徒弟一怔,追了两步似要辩驳,却又止了步子跪下,颤声带着哭腔道:“……好。” 说时再度伏跪在地。 直到他师尊身影不见,这少年还依旧跪着。 凤梧翻个白眼,要不是自己看得见那少年其实一脸笑容,说不定也得被骗了。 不过他这是防着谁呢?凤梧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又奇怪不就是再爬趟山,至于要死不活的么?谁想那少年突然跳起来往山下奔,正正从他身上穿过。交汇的剎那间,一阵铺天盖地的狂喜扑面而来,不知为何揪得他心口疼痛难耐。 “醒了?” 放下抓住胸膛的手,眼前的黑暗让凤梧确定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先前那梦里隐隐绰绰的残章片影,让他心头说不出的唏嘘。 “噩梦?”有人过来扶他坐起,一个杯子塞进他手里。 “嗯……多谢。”凤梧喝了口水定定神,又觉得中毒后的眼睛酸麻不已。抬手想揉却被抓住,这便没好气把喝完的杯子一推道,“欧阳庭你是不是很闲?睡你的觉去!” “下半夜是我守。”欧阳庭的声音还是很平静,接过杯子拉开他手道,“眼睛又不舒服?” 凤梧沉默片刻,远处传来老y的唿噜声以及火堆木柴发出的噼啪声。欧阳庭一言不发似乎在等他的回答,而这个认知不知道为甚么让他烦躁:“不要你管。阿虎呢?” “……猫是夜行动物。”欧阳庭坐到他旁边,替他把之前盖在身上的薄毯披着,“再睡一会儿,我们天亮走。” “欧阳庭,你那可疑地停顿是怎么回事?”凤梧摩挲着毯子边缘哼了一声,“是不是想说你本来也不想管?” …… “为甚么现在又不说话了?!” “我的确没兴趣自虐。”欧阳庭嘆了口气,“更没兴趣和你对杰克苏的台词。” “这甚么跟甚么啊?!”凤梧一头黑线。 “我不觉得堂堂一个基地的负责人有脆弱到这点儿小小失败都不能接受的地步。”欧阳庭的声音听起来令凤梧极为不爽的冷静。 “小小失败?”凤梧哼了一声,“换你试试!” “所以之前你的平静果然都是装出来的。”欧阳庭唿了口气,“在我面前无所谓,等明天回去了还请继续。” 凤梧一口气憋着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就听到老y翻个身说了几句梦话。凤梧下意识低声道:“你,你到底是甚么人,究竟想干甚么?!” 第155页 欧阳庭嘆了口气:“你确定只有眼睛中毒了?” “这就是个意外!”凤梧恼羞成怒呸了一声,伸手往他坐的方向一抓,“不过如果你要走,凤队绝对没人拦得住!” “没错。”欧阳庭扫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胳膊。 “就像现在这样,其实是你没动。” 欧阳庭没说话。 “而最初我招揽你的时候,你是拒绝的。”凤梧的手慢慢收紧。 “是这样。” 凤梧手上渐渐加力:“所以,你留下来的目的到底是甚么?!” “看来这次出行是一石二鸟?不,是一箭三雕。不过我也许能问一句,队长你这么怀疑我,是因为我做了甚么危害凤队的事?” “……那倒没有。” “这么说,是我做了甚么伤害你的事?” “……那也没有。”凤梧顿了顿,“说起来,那次……还是你救了我。” “不算甚么。” 凤梧觉得手中对方的胳膊似乎绷紧了一下,他忍不住顺着往下,果然摸到对方握起拳来:“你在,介意甚么?” 那拳头松开了,欧阳庭的声音恢復平静:“关于这个,我们之前已经聊过了。” “我猜我知道你留下来的目的了。”凤梧突然笑了。 欧阳庭扫了他一眼没回答。 凤梧微微侧脸,发现对方唿吸频率有了不太明显的变化,这就嘁了一声:“我这么聪明,你早该想到总有一天我会猜出来。” 欧阳庭嘆了口气还是没回答。 凤梧很有些不爽,抓着他的手慢慢加大了力气,一字一顿幽幽道:“石,头。” 欧阳庭眯起眼睛来,慢慢推开了他的手。 凤梧反而更紧地抓住了他:“我说对了。” 欧阳庭没有动:“那又怎样。” “你想包庇——” “他还没有被定罪。” “可你已经打算帮他!”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帮他了……抱歉。” “……没关系。”凤梧嘴角抽了抽,终于收回手轻声道,“如果真是他,你会怎样?” “杀了他。” 凤梧真正惊讶:“你说甚么?你不是喜——” “那是另一码事。” “你居然没否认你喜欢他?”凤梧愣了两秒,“唔,我倒是不在意性向问题。我也不是因为这个才针对你们——” “我知道。我不否认我得追求他。但是……” 凤梧没来得及注意对方的某个用词,因为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对方的声音吸引。欧阳庭的话语头一次这么冰冷,他有些惊讶听对方继续这样说:“感情确实会使人改变原则与立场。” “但那不是我。” 第89章 末日必备:另一种选择 末日降临,丧尸横行。基本生存都难以保证,所谓的社会秩序荡然无存也就不足为奇。朝生暮死的时刻,骨肉相残、朋友反目的戏码屡屡上演。就凤梧自己而言,凤队从只有他一个人到如今小有规模,那些戏码也看过不少。 嚮往光明,憧憬希望,无论是不是末日都算是大部分人渴望得到的。至于说人类生命大和谐的问题,吃饱肚子之后选择继续当单身狗,又或是体力充沛能力过硬打算开后宫,凤梧一向当那是别人家关起门,又或是其他人之间周瑜打黄盖的事。 因此别人喜欢的对象是男是女,还是一条狗,仿佛都不再重要。 话虽如此,但凤梧总觉得哪里不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甚么好。他自己都没觉察为甚么如此沮丧,但歪着头默默听火堆的噼啪声逐渐减弱,最终还是嘆了口气。那边的老y此时翻了个身砸嘴,又叽里咕噜磨牙或者在说梦话。 凤梧抿了抿唇突然有点儿恍惚,有些不确定刚才自己是不是也在做梦。握了握拳站起身,却被毯子绊了一下。跟着他听见欧阳庭嘆了口气扶住他:“想出去么?” 凤梧抓着对方有些凉的手指,点了点头。 往前走了不算太短的一段,转过一个方向后立刻有风吹来。凤梧打了个喷嚏,下一秒就被条毯子裹住了。他张张嘴想道谢,拉着他的人却已经迈步继续往前。 山林的沙沙声,脚下泥土有些松软。温度骤降,凤梧缩了一下脖子,拉着他的那只手微微一顿,牵着他摸到了一棵树干上。 “站那儿别动。” 后背接触到粗糙的树皮,能感觉到欧阳庭替他拢了拢毯子。凤梧小声道:“这是哪儿?” “丧尸老巢。” 凤梧很想翻白眼,腹诽着又安静下来。 耳边传来对方异能发动的声音:“在外面,不方便点火。” 接着凤梧不是很意外听到对方金属化甚么东西的异能声,训练与合作这么久,这个声音他并不稀奇。只是看不见的这段时间,每一次听到都让他不由自主联想起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如同这人给他的感觉。 分不出是天生的优越感占先,还是后天的锤鍊居优,那是厚重与清扬交汇的矛盾。大部分时候这个人都不疾不徐,沉稳又低调。 夸奖的话,那不是青铜生锈的笨拙,有着一股自带的古朴;也不是合金的杂糅,却有一番百鍊的纯粹。 贬损的话,那就是无人情味的寡淡薄凉。 “你在笑甚么?” 凤梧呃了一声,确实发现自己的嘴角翘了起来。他咳嗽两声道:“只是在想你刚才说的话——这是甚么鬼?!” 手中塞进来个冰凉冷硬的东西,凤梧下意识就丢开了。 “石块,我金属化过了。”对方的声音有点儿无奈,也有些奇怪。 “给我干嘛?!” “你冷。” 凤梧挑了挑眉:“所以?” “你可以加热。”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有着丰富的潜台词——“你是火系”。 凤梧脑子转了几个弯才不确定地低声道:“这个暖手宝有点儿彪悍哦。” “能用就行。” 凤梧唿了口气:“之前不是说要我尽量不用异能?” “这个你不需要释放多少能量,正好我也观察一下你中的毒会不会影响发挥。” 凤梧扬手就把这个石块顺着声音方向砸了过去,立马听见对方闪开后砸中某棵树的声音。 “把丧尸引来的话就自己解决。”欧阳庭嘆了口气,环起手臂站到他旁边靠着树。 凤梧嘁了一声,抓着毯子遮住半张脸唿口气,暖暖的一股气流笼在面上。他微微动了一下,肩膀擦到了对方的胳膊。 就这么站了一阵,风吹过好几次。 “你想和我说甚么?”终于还是欧阳庭先开了口。 第156页 “就之前,你说的那些话。”凤梧微微侧脸转向他那边。 “不对么?” 凤梧明显发现他的语速放慢,显然是在回忆之前的哪句话让人觉得不合适:“你说感情会使人改变原则和立场,但你不是。” “没错。”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更困惑了,凤梧忍不住撇嘴:“你确定自己真的是在追求对方?” “是。” “那可真看不出来。”凤梧耸耸肩。 欧阳庭这次回答的声音里带着点儿自嘲的笑意:“我没必要说谎。” “这倒也是。”凤梧觉得脑子里有些甚么牵绊做一堆,他甩了甩头低声道,“你确实很关心他,但也只限于关心,而且很做得隐蔽。”听见对方意义不明的一声“呵”,凤梧摊开手,“虽然我是没看出你有多喜欢他,可我不明白你为甚么会同意这个试探?” “我该感谢你没有认为我是趁机来搞破坏么?” “哦对,也有这个可能!” “……所以你还是别再用异能了,你这样子明显中的毒进脑子了。” 凤梧直接一拳挥了出去。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抬手抓住他手腕拦下来。默念三次这傢伙现在看不见,还手不地道。 凤梧往前凑近到能清晰听见对方唿吸声的位置:“你喜欢他?” “我得追求他。” “……这算是个答案?” “你可以不接受。” “你不喜欢他,却要追求他?”凤梧哑然。 然后他没有立刻听见欧阳庭的回答,只是抓着他手腕的手指慢慢松开了:“这不关你的事。” “听起来大有隐情?”凤梧反手抓紧了他。 “这同样不关你的事。” “我说——”有个极为慵懒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凤梧的反驳,“你俩也真是够可以的喵。脸对着脸肩挨着肩手还拉着手?” 这次两个人同时松开了手,凤梧听见对方低咳了一声道:“回来了?” “我真的没想过会打扰别人花前月下,不过看起来你俩似乎更像在互相怂?” “阿虎?”凤梧转头望向声音来的方向,下一秒就有只毛乎乎的大喵窜到他腿上。 “放心吧,周围没有丧尸。”阿虎张大嘴打个呵欠,就见欧阳庭盯着他,这就挥挥爪子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听你俩在说甚么——虽然你们声音不大,但没办法呀,虎爷的听力槓槓的!” 凤梧嘆了口气有些不确定地问欧阳庭:“几点了?” 欧阳庭的声音恢復了平时的腔调与起伏:“四点二十。” “这事儿阿虎知道么?”凤梧突然道。 “诶呀队长,还有啥是耳聪目明的虎爷不知道的?”阿虎用爪子勾着毯子玩儿,“不过你居然不想问我刚才去哪儿了么?” “……去哪儿了?” 下一秒凤梧就觉得有甚么按到了他的耳朵上,他下意识抬手一摸:“哪儿找到的?” “白天和丧尸打架的地方啊。”阿虎舔了舔他的手指,“还能用么?” 凤梧拨弄了一下戴好:“……有些杂音,你没试过?” “我能用?”阿虎嘿了一声,毛茸茸的大尾巴扫过他的脸颊,“就算我能用,你确定鹿呦呦那个笨瓜能听懂我的话?” 凤梧默然,欧阳庭揪起了阿虎:“你先联络。我和阿虎会走开一段。有异常就叫我。” 不等他回答,欧阳庭拎着阿虎就走开了。 凤梧抿着嘴唇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才敲了敲耳朵上的联络器:“餵——” 大猫阿虎挣扎扭动着蹬腿:“喂喂,虽然我现在样子是只猫,也不能真这样对待我啊!” 欧阳庭飞身跃上了树梢:“基地里面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阿虎应了一声才呸呸道,“又上了你的当!” 欧阳庭眼睛里也有点儿笑意:“显然你不是找到了自己遗失的智商。” 阿虎两只前爪舞得虎虎生风:“欧阳庭你一天不嘲讽我会死啊?” 欧阳庭听着他的声音有点无奈:“你们这是打算把丧尸都吵起来?” “说了周围没有就是没有!”阿虎翻个白眼,“行了,想知道甚么就问。” “周鹿溪……” “他甚么都不知道。” 欧阳庭哦了一声:“甚么都不知道啊……” “……好吧好吧,其实我能说人话。”阿虎咳嗽了一声,突然变了个腔调,“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欧阳庭听着这十分像自己的声音并不意外:“你冒充我和他说了甚么?” “只是打听了一下咱们队长到底要干嘛。”阿虎讨好地按按他的肩膀。 “结果?” “结果这傻孩子就告诉我了啊。”阿虎眉飞色舞道,“他可崇拜他的欧老大了——” “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怕你承受不起。” 欧阳庭哦了一声,提着他的一只前爪作势要丢出去。阿虎连连挣扎:“别别,我说我说!” 欧阳庭哼了一声,阿虎乖巧地蹲在他旁边的树枝上低声道:“你还记得周鹿溪的异能么?” “变化系。”欧阳庭没有迟疑。 “没错。”阿虎点了一脑袋,罕见地正色道,“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模仿之后的变化。” 欧阳庭皱了皱眉:“他的变化建立于异能基础之上。” “没错,所以他可以像我一样变成猫。” 欧阳庭笑了一声:“可他能变回去,而你不能。” 阿虎嘁了一声:“那是这个世界的限制。” 欧阳庭眯了眯眼,假装没注意这个词:“接着说。” “鹿呦呦和队里几乎所有人都接触过。”阿虎却慢条斯理缕着猫鬍子,“包括石头在内。” 欧阳庭嘆了口气:“如果发现了确凿证据,我相信不会有今天这趟试探。” “到现在为止,你还认为这个试探是冲着石头去的么?”阿虎的猫眼在夜色里盈盈发亮。 “终于打算和我开诚布公了?”欧阳庭抬头看着天空,一望无际的黑暗。 “我只是希望你考虑清楚,毕竟这已经是第六个世界了。”阿虎有些于心不忍。 “看来你已经知道我输定了。”欧阳庭环起手臂,手指轻轻点着胳膊。 “第七个世界……”阿虎嘆了口气。 “其实我很好奇,这个游戏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拒绝的权利。”欧阳庭声音很轻,“无论是怎么样的相处方式,无论我个人有多少的问题,但怎么规避最后还是导向失败,就像命中注定的一样——我不得不怀疑,这个游戏的意义所在。” 第157页 “现在才想拒绝是不是晚了点儿。” “我只是很庆幸,终于有一个世界失败的原因不是我死了。” 阿虎怪同情地看着他:“在某个角度上,我是站你这边的。” “那就准备好去下个世界吧。”欧阳庭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仿佛在做最后的决断。 “你真的会杀了他?”阿虎真正惊讶了。 “不然呢。”欧阳庭扬起金属化后的右手,冷硬的光泽幽幽闪过。 “……这确实很像你会做出的选择。”阿虎嘆了口气,“但是你不怕我或者周鹿溪做出的判断有误?” “我也不是死人。”欧阳庭面无表情挥动了一下右手,不远处一根树杈掉了下去,“有些异常能量的流动,在等级高了之后会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 阿虎皱起鼻子嘆息:“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其实完全有可能he的。” “是么?”欧阳庭嗤笑一声,“你是在告诉我丧尸皇进化完成之后,他会变成普通人那样?” “也许。”阿虎狡猾地笑了一下。 “异能者的升级建立在吸收晶核与熟练运用异能的基础上。”欧阳庭似乎随意地再摆动了一下右手,“而我现在这个等级就已经杀了数不过来的丧尸了。” “……你果然介意这个。”阿虎甩了一下尾巴,“我一直以为你挺博爱来着。” “没有。”欧阳庭跳下树去,“事实上,陪你玩儿这个游戏越久,我越清楚,自己没有爱。” 阿虎跳到另一根树枝上跟随他的脚步:“打算反击?” “只是好奇所谓的惩罚世界有些迫不及待而已。” 阿虎停住了脚步:“你很恶劣,欧阳庭。” “因为发现友善没用。” “你黑化了?” “从没白过。” “你去杀石头,凤梧怎么办?” 欧阳庭站定了,回头很是奇怪地看着阿虎:“跟他有甚么关系?” “你就不怕——呃,下一个世界还会遇到他?”阿虎目光闪烁。 欧阳庭却笑了,黑暗里他的声音飘忽。 “你说了甚么?”阿虎抖了抖耳朵。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阿虎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快去找只母猫,别老缠着我烦。” 第七卷 我家徒弟不对劲 第90章 叠矩重规 东曦既驾,白鱼赤乌。紫气东来,景星庆云。 是故诸门道法,以东为别尊,青龙七宿各履其职。其二亢宿属金,前承角宿,后接氐宿,正为龙颈,有龙角之护卫,变者带动全身,故多吉。上应玄明恭庆天,照掌九国;下管人间瘟灾、大风、飈石、百药、国师、三公、五老百官禄秩之司。 一月清辉之下,众星无光,云起如浪涌。 极东之地,群山绵延逡巡。雄浑奇崛,雾霭重重。民谓之非圣贤不得入,非仙人不得启。而唯修士瞭然,此乃一观、二门、三宗的离象宗所在。 丑末寅初,离象宗后殿。 有人盘膝而坐,面前四十九根蓍草将将完成三变六爻。他盯着这一夜所得的本卦,好半晌方幽幽嘆息。 一满头银丝之人立在他身侧,低声道:“正玄,何如?” “正清师兄……”盘膝之人再嘆口气,“还是禀报掌门吧,天命如此,不可强求。” 正清长老身形微微一晃:“当真,毫无办法?” “生死危局。”正玄长老起身再看一遍正想摇首,回首却见自家师兄面有痛色,只得扬起左手指尖最初取下的那根蓍草宽慰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七七之数。”正清长老眼中一亮,却又皱眉,“果是生机一线。” 正玄长袖微卷,蓍草已尽数收归囊中:“若掌门师兄那里仍有疑虑,正玄自当取玄甲命盘再卜。” “罢了。”正清长老垂目一嘆,“正阳师弟有此一劫,也是命数。” 正玄长老顿了顿方道:“那明日收徒之事……” “他从不理会这些宗门琐事,别去扰他清修。”正清长老转回身来,“有弟子报山下多处妖鬼为患,掌门师兄已令你遣正霄师弟领三十弟子前往一探究竟。” “是,师兄。” “——阳,正阳,正阳长老,正阳师兄!” 有魔音入耳般嘈杂,蒲团上打坐之人不悦皱眉。那声音仿佛不叫起他誓不罢休又唤了好几声,最后仿佛无可奈何,又似乎戏嚯般大吼一声道:“欧!阳!庭!” 蒲团上人这才缓缓睁眼,瞬间茫然后已是一片清明。他微微抬手,撤了面前木门的禁桎:“正霄师弟。” 有一纸鹤拍翅飞来面前,口吐人言:“正阳师兄起床啦?” “正巧行完一大周天罢了。”那道人起身理了理袖子,挑眉道,“刚才不是还唤我欧阳庭么?” 那纸鹤拍翅的动作顿了顿,颇有些讨好地围着他转了一圈:“诶呦师兄,就算你如今是咱们离象宗的长老,俗名也代表一段美好的回忆嘛。” 欧阳庭哼了一声,似乎无意扫过东南一眼。 那纸鹤吓得立时飞到门外,只颤巍巍探出个脑袋来:“本不想打扰师兄,只今日乃新弟子入门,师弟我又突然被掌门师兄派去除妖——” “嗯?”欧阳庭宽袖下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宝剑。 “就是我听说有几个资质不错的,想着师兄你还没徒弟——” “没兴趣。”欧阳庭闻得耳畔传来正殿钟声,单一挑眉留下这三个字,便闪身去了。 那纸鹤呸呸两声,只好燃起团火焰化烟消散了。 待钟声停时,欧阳庭已立在离象宗山巅那一泓碧波旁。缓缓抽出剑来,对着满池粼粼波光只一横身,开始了今日练剑。 待他演练完百遍剑法,时至午时初刻。扫眼天顶烈日,欧阳庭又闪身回了自居的离剑峰。 炼精化气,鍊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如今自己境界甫入大乘,想来还该巩固修为累积力量,直至圆满。至于一线灵光悟道,只能说一句,机缘应时。 如此想罢,欧阳庭也就返身坐于蒲团之上,再度合目。 只是此番运转,却不如从前。神思竟如不受控制般飘散而去,剎那如千古。 少时立志登仙途,拜入宗门潜修悟道,三千门法演剑以正——顷刻间却又不知为何至异界,身不由己,话不由衷,命不由我,世事难全。那等无能为力、日渐沉沦的惨状,叫他心惊无奈。 前路漫漫无措,来途渺渺无踪。天地浩大,竟不知该往何处去。本欲踏碎凌霄,却终天命难违。身死陨落,旦夕之间。 第158页 谁可救吾,吾可赎谁? 欧阳庭勐地睁眼,才觉出了一身薄汗。 方才那是甚么。 欧阳庭握住腰间正阳剑,脑中清醒,回忆却如被云雾遮盖,半点也想不起来。 心魔?不。幻梦?也不似。莫非中了甚么邪术,但离象宗内,又怎会有宵小妖佞。 正不解时,门外却依旧吵嚷。 依旧? 欧阳庭一怔方微微抬手,撤了面前木门的禁桎:“……正霄师弟。” 有一纸鹤拍翅飞来面前,口吐人言:“正阳师兄起床啦?” “……” 那纸鹤围着他转了一圈:“诶呦我的好师兄,我晓得这会儿你刚行完一大周天,肯定有空!” 欧阳庭不由皱眉:“怎样?” 那纸鹤讨好地飞近些:“本不想打扰师兄,只今日乃新弟子入门,师弟我又突然被掌门师兄派去除妖——” “嗯?”欧阳庭不由自主唤出剑来握在手中。 那纸鹤抖了抖赶紧飞出门去,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来:“就是我听说有几个资质不错的,想着师兄你还没徒弟——” 欧阳庭勐地立起身来:“正霄师弟!” “好好好,不去不去咱不去。”那纸鹤哆嗦一下,立时自燃化烟散去了。 欧阳庭皱起眉头,正闻大殿上传来钟声。 真假虚实,依稀如梦。 欧阳庭摇了摇头,还是如往日般至山顶湖畔练剑。仍然午时初刻罢手,踏云折返离剑峰。 打坐运气,此番却无法凝神屏息。自己大乘期的修为,放眼如今的修真界也属罕见。而离象宗近三百年再无一人得道飞升,在各派中势位已隐隐有没落之态。欧阳庭想到清虚师尊渡劫失败前的嘱託,不由嘆了口气,终于想静心入定。 恍惚遥渺之际,一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场景涌入脑中。他如附身一般寄居他人魂魄之内,看那人年少失孤,唯有一弟相依为命。洪水滔天,颠沛流离。辗转入京,被王府世子所救。他悉心学武,只盼报恩。 可惜…… 一剑穿胸而过,痛彻心扉。 欧阳庭勐地睁开眼睛,喘息一声不觉举手掩心,仍觉隐隐作痛。转眼见窗外已透微光,而方才那梦,却又不记得了。 欧阳庭深深皱眉,修道之人亦重预示梦警。但细微末处已忘,便是去找正玄师弟,怕也无益。如此一想也就放下手来,起身握剑打算去山巅。 此时有声自门口传来:“正阳师兄起床啦?” 欧阳庭握剑的指尖微微一颤,开了门不悦道:“何事?” 与前两日相同的纸鹤再度飞来,叽叽喳喳道:“诶呦我的好师兄,我晓得这会儿你刚行完一大周天,肯定有空!” “……掌门师兄派你下山去收妖?” 那纸鹤一顿,随即怪叫着飞近:“正阳师兄你也知道啦?!我好命苦哇——” “你昨日……”欧阳庭一皱眉,“何时之事?” “就半个时辰前。”那纸鹤怪委屈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本来今日新弟子入门,我还想挑两个好的呢。听说这次有几个资质不错的——” 欧阳庭心下一动:“今日新弟子才入门?” “……我说正阳师兄啊,就算你一心潜修,也不能完全不管宗门的事吧?”那纸鹤气唿唿飞近,似乎想啄他脑门。 欧阳庭食指一弹,手中剑已出鞘。 那纸鹤抖了抖立刻退至门外,委屈地探头道:“我这不是想着师兄你还没徒弟——” 欧阳庭皱眉道:“你且去,我自有道理。” 那纸鹤哦哦两声,这就化作一点菸火散去了。 欧阳庭抿了抿唇,反手向屋内下了几个咒,发觉毫无异状这就有些琢磨不定。 回溯时光的法阵或宝物仅存传说之中,早已消散浩渺宇宙间。若如今还有,这逆天之物早被天雷噼了。 如此一想,欧阳庭却更不安。梦境现实……以他的修为想要暗算他只怕不易。但反覆三次,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究竟是哪里不对—— 此时耳畔传来正殿钟声,欧阳庭微微挑眉。望大殿沉吟片刻,这就闪身而去。 离象宗收徒有两法。其一为每一甲子往山下寻访有灵根的孩童带回,其二则是门中子弟达到元婴期后可下山歷练,若遇到投缘子弟也会带回。 本日正该今岁收徒之时。 旭日东升,吞云逐雾,天角偶有残星,此刻隐没不现。一叶扁舟却自云浪中穿出,应着耳边钟鼓报传,御风而行。那小舟内有约三十名稚童,此刻大多凝望东地之山,口中啧啧低唿。 当中却有一男童,望着约十二三的模样,不与众童子在一处。他盘膝坐于小舟一角,扫过越来越近的离象山,不由握紧拳头,口中喃喃道:“师尊……” “到了到了——”有一女童欢喜得见山中隐现的楼阁旌旗,四下打量后回头道,“你不来看么,凤梧?” 那凤梧摇头,这女童不由走近歪头看他:“你怎么啦?” “没甚么。”凤梧摇摇头。 扒在舷窗上的另一个男童嗤笑一声:“这种无父无母的穷小子不过侥倖被选上,如今怕了吧?!” “方柏融,你胡说甚么!”那女童气得跳起来要与他理论。 “俞歆,要不是叔叔托我照顾你,我才懒得理你!” “你!——谁要你照顾了!”那女童狠狠瞪他。 舟上接引弟子低咳一声,这两个小孩也就住口。那方柏融怒视凤梧,凤梧却垂首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一刻小舟微微下沉,已停在山脚。 众童子逐一而下,站定便见眼前巍峨山门。但有山石嶙峋,蔓草掩枝,几点烂漫花去。远处祥云瑞气,遮掩凤阙龙楼。 而山门前立一道人,珠履丹墀,紫绶金章。接引弟子招手收回法器,上前沖他见礼:“正玄长老。” “辛苦你了。”那正玄长老扫过眼前一众小童,“便是他们?” “正是。”那弟子躬身应了。 “如此,便行入门考核。”正玄长老扬手一挥,有石阶忽现,绵延而上不如云深几许。 众童子茫然相觑时,却有一个小童傲然昂首先行一步。回头沖凤梧挑衅一笑,正是先前小舟上与他不快的方柏融。凤梧哼了一声却不动,小女孩俞歆想说甚么,就被方柏融拽着走了。其余童子恍悟追了去,凤梧这才不疾不徐最后一个迈上石阶。 正玄长老看着他们登阶而去,只微微一嘆便隐去了身形。 行在最末的凤梧面上不动声色,却悄悄在袖中握紧拳头,心道:师尊,不管为何,我终于回来了。 第91章 抚今悼昔 踏在许久不行的台阶上,凤梧心中满是感慨。 第159页 登山台阶不过第一关,考验弟子毅力;第二关是内山门前创派祖师留下的试剑石,上题“离象宗”三个大字,若心志不定,会被上头所附剑气引得神志紊乱。过得这两关,还有验灵石细测资质。 只有三关皆上佳者才可入内门,由长老挑选为徒。其余童子则依各自表现,分入内外门各处不等。 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来时完全不懂其中玄妙,愣是傻乎乎撑着一口气全数走完。到内山门前无比疲累,是以被试剑石上剑气引乱心智,险些露出原型大大出丑。后来不知师尊如何晓得这茬儿,追罚了自己练剑百遍。 当时气急败坏顶撞了师尊,师尊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之色还歷歷在目。 凤梧擦了擦额间渗出的汗水,心道此番定不会再如此。不过……低头嫌弃地甩了甩如今的小胳膊小腿,凤梧转转眼珠子露出个坏笑来。 数着脚下正是第八百一十阶,凤梧停步垂目。扫过斑驳的石台行到左侧蹲下,伸手去探那台阶侧边。回想着原先的大师兄章潭所言,指尖果然探到一个小小凸起。这就挑眉笑得一声,用力按了下去。顿时眼前一阵金光闪过,人便如包裹在一团云雾中,离地而去。 片刻后那光散尽,凤梧却已站定在另一处台阶上。他回头看了看,心内猜着这该是第二个八百一十阶了。便又行到石台右侧,摊手找寻那相同的凸起。如法炮制再六回,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八百一十阶了。 凤梧迈步行在台阶上,忍不住吹起口哨来。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苦修清谈也好,走捷径也罢,总之大道三千,法门不一。凤梧这般想着替自己开脱,想到离师尊又近了一步,这就满心雀跃加快脚程。 迈上最后一阶,顿见内山门巍峨,正前那方巨石为碑,依然挺拔矗立。风捲云散后,有三个遒劲大字,正乃“离象宗”。 凤梧眨眨眼深吸口气方细细打量那三个大字。 观那点划如活,内中剑气森然浩渺,滂沱仿佛拔地倚天。若非他再活一世心智并非稚童,又少许多疲累,只怕还得如前次般叫那剑气所惑。 凤梧赞嘆一声,拉起衣襟下摆跪下,端端正正沖那石碑三拜后方起身站定。 “诶呦小弟弟不错啊,第一名。”一阵风起,试剑石左侧现出个歪歪斜斜靠着的弟子。他一身内门弟子袍,黛绿色的腰带作结。 凤梧看着他心中立时涌上愧疚,这便忙得低头掩饰道:“见过这位师兄。” “客气啥,来来来,我虽道号清潭,但我更喜欢你叫我俗名章潭。”那师兄爽朗一笑,拉着他手就往走试剑石右侧走,“小羽师妹,快来测测他灵根!” 右侧不知何时站了个望来十七八岁的少女,扬手毫不留情敲了章潭脑袋一下才自袖中取出验灵石,柔声对凤梧道:“别理这个混帐傢伙。”见他似乎发愣便又莞尔一笑,“你且将手放上来便是。” 凤梧深吸口气,压下胸中酸楚之情,将手轻轻按在那看来灰扑扑的石头上。片刻后,那石中仿佛泛起涟漪般,渐渐显出一团红色,俄而烈焰灼烧般沸腾激盪。 “哇,好纯粹的火灵根!”那章潭怪叫一声,连连拍他肩膀道,“这资质!你一定可以进内门,要不要考虑拜在掌门名下啊?” “掌门?”凤梧故作好奇歪头。 那章潭笑眯眯揉着他脑袋道:“正是,我们离象宗掌门道号正微。”说时又挤眉弄眼道,“也是我师尊,你就是我亲亲小师弟啦,哈哈——” 那少女瞪他一眼,拍开他爪子将凤梧拉过来,细细替他拢好被揉乱的头髮方柔声道:“我看你倒合适拜在我师尊正霄长老名下。” “喂喂林语络,别仗着你是小师妹就跟师兄我抢人啊!” “叫我道号清羽!” “嘿嘿,小羽师妹——” 林语络撇他一眼,似笑非笑自袖里摸出个小铃铛一摇:“你是还想被我关在玲珑扣里三天?” 章潭这就嗖的一声窜开几步:“别别,小师妹秀外慧中清纯可人,此等作弄人的玩意儿还是收起来的好。” 林语络这才扬首哼了一声收起法宝,拉着凤梧站到一侧等后面的小童。 “师姐先前说的是甚么意思?”凤梧充分运用自己如今的年龄优势,眨巴着眼睛再问。 “喂喂清羽小师妹,虽说他火灵根去炼器挺合适,但也适合法修啊!”章潭凑过来搂着凤梧眨眼,“我可真的很希望有个小师弟呢!” “然后使唤他帮你处理内门弟子事务么?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得好算盘!”林语络斜他一眼,“再说无论拜在哪位长老门下,不都是咱们的小师弟?” “对啊!”章潭这就欢喜起来,伸手又想揉凤梧的脑袋。 林语络白他一眼,将凤梧拉到自己身后,一副保护的模样。凤梧口中谢了一声心内却不以为然,横竖今日见不到师尊,也就无所谓了。 林语络见他一脸乖顺,不由更加喜欢:“我离象宗内法门不一。法修、剑修都是传统,亦有炼器、符咒、御兽等,不知小师弟你喜欢哪个?” “清羽师姐唤我凤梧就好。”凤梧眨眨眼道,“举凡炼器御兽之类,我从名字上倒也能猜得一二。剑修可也是如此?就是,只练剑的么?” “谁说,以剑正道。”章潭啧啧两声抢道,“若说如今剑修巅峰,还是咱们的正阳长老啊!” 凤梧心中勐地一跳,便又装作一无所知:“是说他用剑很厉害么?” 章潭哈哈大笑:“你刚才看过山门石碑,试剑石上正是创派祖师所留,我派亦曾是剑修大宗。” “曾?”凤梧眯了眯眼。 “如今门内剑修自然首推正阳长老,法修翘楚则是正微掌门。”林语络明媚一笑,“剑法二道修行各异,但同级而论——” “力战比拼自然还是剑修。放眼如今,只怕也没几人能及正阳长老。”章潭摸着下巴感慨地摇头,“但较之法修,却也更得吃苦。” 凤梧听得心驰神往:“那我要学这个!” “不过修行法则不同罢了,各有其妙。”林语络柔声道,“譬如方才所言正玄长老,虽是法修却更长于推演之术;再如我师尊正霄长老,亦是炼器大家,还擅炼丹。” “原来如此。”凤梧装作一知半解的模样点头,跟着有些怯怯道,“却不知长老们又是如何收徒?我怕……我现下还甚么都不会。” “眼缘。当然,还有考量资质。”章潭摇头晃脑摆着手,“不过凤梧小师弟你不用担心,看你这粉嫩嫩的小娃娃样儿,肯定会被抢着收徒的。” 凤梧神色一黯,心道上次自己太过桀骜不驯,才闹得没人肯收。最后是正微掌门发话,强令当时不在场的收下自己。想来初时师尊对他极为冷淡,也必是因此之故。 第160页 林语络见这小娃娃突地伤心了,也就瞪眼章潭:“大师兄这话不妥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要来何用?”这就轻轻搂着凤梧道,“别听他瞎说。你资质上佳,定能是亲传子弟。” 这个凤梧自然知晓,长老弟子有亲传与入室之分,再来还有内门与外门之别。 章潭见他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早已认定这小傢伙至少会被收为某位长老的入室弟子,便也就说些门内趣事逗他开心。凤梧只得做出一脸好奇状,听他絮絮。 眼看日影偏移,登仙路的考验只有六个时辰,不到者入外门。时限内到的,还需测过灵根,才能决定是否有资格入大殿。 虽说自己不明白为何睁眼时竟回到拜入离象宗的这一天,但能重来一次他已满心感激。凤梧暗中握拳发誓,今后必好好听师尊的话,再不惹是生非,也绝不能让那前世惨祸重演。 听着章潭与林语络斗嘴,不知不觉时辰已到。凤梧看着气喘吁吁的另外九个小孩儿,果然与上一次完全相同。章潭已上前嬉笑,夸奖安抚一番才让测灵根。有些倦怠的小童得了这片刻休息,面色也渐渐缓过来。 凤梧突有所感,上辈子一直觉得大师兄只喜欢胡闹,如今看倒是心细宽和。 一番折腾待后,章潭领着包括凤梧在内的四个孩子往大殿行。剩下的五人,则由林语络引去内门弟子处安置。 凤梧并不去看拉着俞歆显摆自己是雷灵根的方柏融,单盘算着怎么才能既不让其他长老收下自己,也不让掌门强逼师尊收徒。 “凤梧?” 袖子被轻轻拉了一下,凤梧有些无奈转头道:“甚么。” 俞歆眨着两只乌熘熘的圆眼睛小声道:“你灵根……” “这个怂包能有甚么了不起的灵根。”方柏融嘁了一声,抓住俞歆的手拉过去,“阿歆你可是变异冰灵根,别和这种不入流的傢伙混在一起。” 凤梧藉此摆脱两人,也不多话单追上章潭脚步。 章潭斜他一眼嘿嘿低笑道:“小师弟有想法。俗话说,找道侣要趁早啊!” “不然就会像大师兄与清羽师姐那般么?”凤梧歪着头,特别良善地眨眨眼。 章潭梗了一下,一拍他脑袋恶狠狠威胁道:“你别被她骗了!她可是一只脚踩过金丹期迈向元婴的怪物,比你大了一百多岁!” “哦——”凤梧坏笑道,“我会记得告诉师姐的,你说她是怪物!” “别别!”章潭一下捂住他的嘴,“你要告诉她我就真完了。以后师兄罩着你!不懂的师兄都教你!” “不懂的自然有师尊教。”凤梧扯下他的手来,“不过还是谢过大师兄美意。那话我绝不再提。” 章潭这就眉飞色舞拍他肩膀:“好说好说!” “咳咳——” 章潭闻声立刻收回手来,肃颜敛眉,恭恭敬敬见礼道:“见过正全长老。” 凤梧一见那缕着鬍子的道人,立时想起以前被这傢伙刁难的诸多往事,恨不得上去揍他两拳。章潭早他一步按着后脑勺就一压,凤梧只得躬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见过长老。” 那看着四五十岁的道人再咳嗽一声:“清潭吶,你即是这一辈的大弟子,就当为表率。先前嬉笑之举,不可再有!” 章潭恭恭敬敬欠身道:“长老教训得是。” 这正全长老满意地一颔首,摆起架子开始沖新弟子啰嗦。凤梧无聊地低头看脚前,直到耳边响起钟声才得入殿。 凤梧此番安安静静走在单列第一个,想着这时辰师尊当在亢星湖畔练剑。今日是见不到的,这就有些心不在焉。 前面章潭正俯身行礼:“见过掌门师尊,见过正清长老、正玄长老。弟子清潭,引四名新弟子拜见诸位尊长。”叫起后方又对边上数位内门的亲传併入室弟子还礼。 凤梧与众小童也一起叩首,上面的正微掌门含笑扬手:“起来吧。” 谢过起身后,凤梧听着章潭一一介绍过他们四人的姓名年岁并着灵根。瞟眼大殿上空着的某个位置,心猿意马只想让他们快些选完。 果然俞歆最先被正清长老挑去,而方柏融则被正微掌门收入门下。 正玄长老道:“我记得此番有个土灵根?” 凤梧身侧的小童上前跪下道:“回长老,是弟子许墨。” 正微掌门笑道:“正玄师弟既开了口,你可愿入他名下?” 正玄长老沖那男孩儿微微一笑,目中满怀希冀。 那小童磕了个头道:“弟子愿意,多谢掌门。” 凤梧眨了眨眼,心道这个弟子上辈子没甚么交情,也不知那事后他是死是活。彼时离象宗几近灭门,这人只怕也…… “凤梧。” 正微掌门的声音不高不低,凤梧定定神上前跪下道:“弟子在。” 正玄长老细细打量他一眼,目中闪过一丝异色:“这孩子是火灵根,又是第一个走完登仙路的……” “我已有清潭与柏融两名亲传弟子了。”正微掌门似是遗憾。 正清长老颔首一笑:“可不是?” “正清师兄还要打理门内事务。”正玄长老颔首嘆息,“可惜正霄师弟此刻不在。” 正微掌门摆手不语,正清长老失笑道:“他最是喜欢收徒,连入室弟子都早早满额了。” 凤梧听着上面几人的话,忍不住在心里翻个白眼。是是是,小爷我没人要,正微老头儿赶紧用你的掌门权利,强迫师尊收下我吧! 果不其然,正微掌门嘆了口气道:“既如此,正全师弟可愿再带一名亲传弟子?” 啥玩意儿?!上回不是这样! 凤梧一听眼睛都瞪大了,跟正全就是逼着小爷今天就把这混球干掉啊!凤梧脑中急转,抬头便道:“掌门容禀,弟子不——” 话音未落,一阵疾风捲入殿内。众人只觉一股寒气逼人。更有部分女弟子低低嘶声,偷偷念咒取暖。 “见过掌门师兄。” 这声音……凤梧一怔,勐地回头望去。 大殿门口风住时现出一人,正放下手来缓步迈入殿中。长老一级的黛蓝色衣结下垂着左右两组佩玉,随他此刻行走发出珩铛佩环之声。 凤梧怔怔看着那人侧颜如璧,颈立身长。一头黑髮端端正正束起,以一根檀木簪定住。 那人不疾不徐行到凤梧身侧时却住了步子,并未看他,只淡淡道:“既然这孩子没人要,便予正阳为徒吧。” 第92章 洞见肺腑 一阵意味深长又难以言表的寂静。 大殿无风,更有恆温法阵,此刻却让人不由自主一阵一阵发冷。 被问的正微掌门没说话,其他人自然暂时也没开口的资格。 ——但窃窃私语是免不了的。 第161页 “当真是离剑峰那一位?” “腰间的正阳剑除了长老谁还能拿。” “可他不是轻易不下离剑峰?” “他还会去亢星湖。” “……好吧,我是说,长老他从不参与门内事务。就连弟子大比这种事儿都很少来。” “弟子大比?他还没徒弟呢。” “所以他这是来收徒?” “可他以前不是一直都不收徒?” “他也从没说过永远不收徒。” “……有道理,你赢了。” 就是就是!那是因为小爷我还没来!凤梧眨眨眼睛,师尊的袖子就垂在他脸侧,擦着眼睫有丝细细的酥。痒。他忍不住悄悄换个角度靠近一些,那泛着寒气的料子贴在面颊上,凤梧按捺不住又蹭了蹭。那股凌冽的气息幽幽传来,心内大大满足的同时,凤梧的眼眶不觉发酸发胀。 “师弟你……”正微掌门似乎缓过神来,眉头深深皱起,“你要收这个孩子为徒?” 凤梧微微抬头,见他心里偷偷叫了千万遍的师尊面无表情,并不言语只颔首作答。 正微掌门拉平了嘴角,似乎踌躇。 正玄长老突然轻声唤了一句:“掌门。” 正微掌门这才嘆口气,展眉和颜悦色道:“如此也好。恭喜师弟。” 在一片弟子尽力压抑的低唿声里,凤梧听见他的师尊淡淡应了句:“同喜。告辞。” 凤梧头一次这么诚心地向正微掌门跪下道谢,跟着激动地转身就给师尊磕头。刚低下脑袋就觉后领一紧,整个人直直往殿外飞出去了。 就飞·出·去·了?!!! “啊啊啊啊啊——” “闭嘴。” 凤梧一把捂住嘴,发觉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大殿主峰外很远处。他小心翼翼道:“师尊?呃,弟子叫凤梧。” “吾道号正阳。” 我还知道你俗名叫欧阳庭呢!凤梧眨眨眼乖巧地笑了:“是,师尊。”跟着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道,“师尊,我先前好像还没拜别——” “不是跪过了么。” …… “为何不语。” 凤梧立马仰头笑眯眯道:“弟子太激动了!毕竟其他师兄弟们都说师尊最厉害!” “这等蠢话于修行无益,不必再提。” 果然是师尊的思路吶——凤梧怀念地咂咂嘴。 欧阳庭扫他一眼,轻轻扬起左手念了个诀。凤梧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总觉得那手势有点儿眼熟……哎呦,师尊的手指好长! 不一刻,一头大白虎自远处飞奔而来,一路狂奔至两人面前差点儿停不住。凤梧瞪大眼睛一时间有些恍惚,后领及时被揪着转了个方向,那大白虎才险险擦着他衣角扑倒在一边。 凤梧心里狂跳,定定神才发觉自己反手抓住了师尊的袖子。顿了顿才恋恋不捨放开来,又情不自禁偷偷抬头去看他脸。只见师尊那润朗昂然的眉尾轻轻一挑,两片薄唇只微微一抿却没说甚么。凤梧心里一暖,方觉过往师尊真有处处维护他,可惜……这种奇怪的方式他这不肖徒还是不太懂。 大白虎爬起来甩着尾巴,颇为谄媚地笑道:“主人!” 凤梧留神细听,师尊道:“你引他去领长老弟子所用,再回离剑峰。” “啊?主人他——” 大白虎话音未落,一阵风过欧阳庭已不见了身影。独独留下一人一虎大眼瞪小眼。 “急吼吼叫我回来带娃?”大白虎咂咂嘴,转头上下打量凤梧道,“就你?走吧!” 凤梧安安静静跟着他行了一段,确定周围果真无人方低声道:“阿虎。” 那大白老虎身上一抖,转头沖他呲牙:“甚么阿虎,我可是有——” “狴犴血脉。”凤梧点了点它的鼻子,“可惜太淡。若修行得法、飞升突破,兴许有那么一线机会觉醒。” 那大白老虎瞪圆了眼睛连退数步:“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凤梧笑眯眯道:“你这小虎妖,打算装作不认识我么?” 那大白老虎呃了一声,挥挥爪子道:“我自然认识你,你是主人刚收的徒弟嘛。” 凤梧凑近他耳朵小声道,“父皇派你来这儿,莫非我还认不出?” “啊啊啊小的知错!”那大白老虎哆嗦着再退开几步,“这可是皇子你自己认出来的啊,并非阿虎做错了事暴露的。” “这个自然。”凤梧站直了一笑,“前边儿带路。” 那大白老虎惊异不定看着他,凤梧挑挑眉:“我还有话问你,最好老实点儿。” 那大白老虎满脸委屈转身嘀咕:“人家明明是狴犴,是龙,龙!不要再叫我阿虎!!” “这名字是师尊取的,需要我替你告诉他你很不满么?”凤梧悠闲地迈步,踏在他其实极为熟悉的山路上。 “……” “别不说话,我且问你,这些年师尊身边有没有甚么乱七八糟的人?” “……他那性子,除了练剑就是修行,你能指望啥?”大白老虎翻个白眼。 凤梧踢了它屁股一脚:“不准说我师尊坏话。” “是是是,皇子你说的是。”阿虎郁闷地抖抖耳朵,“不过皇子你干嘛跑来人界。很危险的!” “所以父皇不是联络了你么。”凤梧漫不经心理着袖子,“倘若我不找你说破,你就打算一直瞒着我?” 就像上辈子那样,直到最后……伤了师尊! 阿虎警觉地跳开一步,却又疑惑地左右看看:“哪里来的杀气?” “……说。”凤梧眯了眯眼。 阿虎无奈垂首道:“妖皇大人的命令,我怎敢不从。” 凤梧深吸口气:“那本皇子就告诉你,我认出你的事,不许告诉他!”见阿虎想反驳,立刻又踹了它一脚,“父皇只是命你保护我,至于其他——” 阿虎愁眉苦脸道:“自然都依皇子的意思。” “那在师尊面前——” “阿虎保证不会露出马脚!” “那在别人面前——” “阿虎就是正阳长老的战宠,而皇子——阿不,凤梧就是长老的弟子。”阿虎连忙应了。 凤梧这才满意地颔首道:“走!” 阿虎悲催地仰头望天道:“遵命。” 欧阳庭回了离剑峰,估摸着他们来回不过一个时辰,便也没入定打坐。只端坐在屋前梧桐树下,思索着甚么沏了杯茶慢饮。 将将一盏茶后,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童正骑着大白老虎飞奔而来。欧阳庭微微挑眉,放下手中茶盏。 第162页 凤梧下来站定,歪着头展开手臂道:“师尊,这弟子我穿着服好看么?” 欧阳庭扫了眼他一身歪歪扭扭的长老亲传弟子袍服,一个“傻”字就要出口。又见那张满是笑容的脸上隐隐几分不安,这就抬手替他整了整衣冠,又将弟子佩玉系在他黛绿色的衣结上后方道:“……尚可。” 凤梧眨眨眼笑道:“谢师尊!” 欧阳庭扫了眼大白老虎:“阿虎且去。” 大白老虎异常欢喜地嘶吼一声,逃也似的去了。欧阳庭微微一眯眼,扫过今日入门的这个小弟子。 凤梧立刻双手捂住耳朵,很是可怜地摇头:“师尊,耳朵痛!” 欧阳庭顿了顿,还是放下想问的话道:“过来。” 凤梧欢喜地凑过去,由着他心心念念的好师尊扬手摸了摸耳朵。他心知并无异状,这就转转眼睛只管连声唿痛,嚷嚷耳朵听不清。 一阵暖光过后,欧阳庭方道:“无碍。” “诶——真的!谢过师尊!”凤梧趁机拉着他手上下摇晃,“师尊好厉害!” 欧阳庭由着他笑了一阵,收回手来布下个阵法:“说吧。” 凤梧一愣,强笑道:“师尊何意?” “阿虎虽是我的妖兽,却一贯心高气傲。” 凤梧抿唇不语。 “我长居山中,亦非毫无见识。”欧阳庭并不看他,单将正阳剑放在桌上,“你这小妖若被打回原形,修为和神智或许都保不住。” 凤梧扯扯嘴角:“真是一天都瞒不过师尊。”这便嘆息道,“师尊莫怪,徒儿这就禀明!” 想想上辈子最初一年师尊根本就没直接见他,他也谨慎这才瞒过了。后来被发现时自己又一直嘴硬,结果险些闹得被逐出师门。整整三年间师尊都不搭理自己,那些日子不提也罢。 凤梧打定主意坦白从宽,这就老老实实自腰间暗袋内取出颗泛着暗红光芒的珠子放在桌上。 欧阳庭只看了一眼:“妖界至宝,敛息珠。”这就抬眼看他,“妖皇凤琏是你这只小鸑鷟的甚么人?” “哇,师尊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凤梧试探着上前搂住他胳膊讨好道,“他是我父皇。” 欧阳庭皱眉收回手来:“妖界自有一域,为何来此?” 凤梧忙地跪下:“来找师尊。” 果然没有回应,凤梧咬咬牙磕个头:“师尊曾于我有活命之恩。” 这次师尊回话了:“原来如此。” 凤梧惊讶地抬头,这就信了?! “没了敛息珠你仍能维持人形不露妖气,可见已到化形期。”欧阳庭淡淡道,“而你不过三四百岁,想来是我过往某一世所为。” “师尊信了?”凤梧心内欢喜不已。 “为何不信?修道之人,前尘过往俱是因由。”欧阳庭微微颔首,“况且我现下要杀你易如反掌。” 潜台词就是我不敢骗你,真骗了你你随时能宰了我这只小凤凰熬汤。凤梧抽抽嘴角,算了,师尊就是这么个性子,横竖他信了就好。如此一想,凤梧也就再磕个头:“谢师尊!” 欧阳庭定定打量他好一阵方道:“起来吧。” 凤梧起身见他招手,这就凑过去道:“师尊?” 欧阳庭点指在那敛息珠上,不一刻竟化作根细细的暗红色手环。 凤梧伸出手惊讶道:“还能这样?可他们不是没看出来么。” “如此不易离身。”欧阳庭替他戴好,“今日堂前殿中,你与上座诸位长老尚有数十步之遥,多半因此得以矇混过关。” “那师尊我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着他们……”凤梧眼巴巴看着他道,“万一暴露了,我会不会被抓了去炼丹?或者抹掉神智当妖宠,我不要——” 欧阳庭似是嘆了口气:“现在晓得害怕了?” 凤梧赶紧扑过去抱住他腰:“害怕害怕,徒儿我好怕!” 欧阳庭皱皱眉想推开他,见这小孩儿眼睛红通通的便一顿:“罢了,你这心智倒与舞勺之年的孩童一般。有勇气孤身一人拜入仙门,也算难得。” “师尊在此,自然不怕。更何况,妖亦有道,有恩必报!” 凤梧格外认真地应了,果然见师尊面色愈加缓和。 “也罢。你我确有师徒之缘。”欧阳庭这就自袖中取出一截头带递给他,“我替你施法遮掩。除非你自己取下,或是修为比我高者,方能看破。” “谢师尊!”凤梧欢欢喜喜接过来绑好,“不知师尊现下甚么修为。” “不过区区大乘之境。” 凤梧扎头髮的手顿了顿,这才区区? “怎么?”欧阳庭看他一眼。 “师尊好厉害!”凤梧狗腿地再扑过去,“我也要像师尊那么厉害!” 这次欧阳庭迅速让开了:“那就好生修炼。” 的确是师尊会讲的话。凤梧腹诽一句又做兴奋状:“甚么时候开始?” “妖修之法与人大异,待我明日替你寻来合宜的。”欧阳庭抿了抿唇起身道,“你既领了内门弟子之物,今日且先好生看过门规。日后若敢犯,定不饶你!” “是,师尊!”凤梧应了一句又道,“那师尊……我住哪儿?” 欧阳庭扫他一眼,心道这离剑峰往日只他一人,他亦不喜道童服侍,是故峰顶单他所居那一间屋子罢了。这就心念一动,转头看向身侧的梧桐树。打量一番后扬手一挥,那树上立时化出个精緻小巧的—— 凤梧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呃……虽然师尊你这次有给我盖房子我很开心,但是弄个鸟窝算怎么回事啊!!! “不喜欢?” “喜欢喜欢很喜欢!”凤梧抖了抖,“只是,呃,师尊,我是要变回原型么?” 欧阳庭轻轻啧了一声,再一挥手,那鸟窝就变成了一间树屋。 青桐皮白叶绿,子肥可食。依依十二叶,芽鳞灼灼,掌裂如花。那屋隐于树上,枝条遮蔽,玲珑可喜。日光自间隙中挥洒而下,片影摇曳投于其上,虽然没能骗到和师尊一个屋子睡,但好歹是师尊亲手做的嘛。凤梧摸着脑袋上的髮带,再瞅着那树屋,越看越喜欢。 “凤随天风下,暮息梧桐枝。1”欧阳庭轻轻念罢,那树屋门上便渐渐现出三个字来。 “憩凤居。”凤梧歪着头念了一遍,心里暖洋洋的。连连在心里夸赞自家师尊就是个外冷内热、心细如髮的大好人!回身想谢,却发觉身后人又不见了。 凤梧有些失落地垂下头来,随后深吸口气挺起胸膛:“明天再谢!”这就展颜欢笑,飞身跃上树去了,“我真的拜师啦哈哈哈——” 第163页 而梧桐树外十步远处的屋内,闭目打坐的某位师尊,听着不停传来地嬉笑声似乎弯了弯嘴角。随后毫不犹豫地举手一挥——顿时屋内悄无声息,再无半点声音传进来。 “鸟多聒噪。”想一想又补得一句,“凤凰尤甚。” 作者有话要说:  1语出方孝孺所作《感怀》篇。 第93章 拨云见天 山中孤寒,夜凉如水。风过潇潇,桐叶飒飒。 欧阳庭立在门口,举目望月上中天。迈步正要踏出,却还是皱眉停下。扫一眼那终于静下来的树上小屋,欧阳庭举指一点。一道浅色银光围着青桐转了一圈,渐渐没入不见。 欧阳庭这才收回手来,敛眉再看一眼方闪身而去。 离坎峰上雾气涌动,竹林摇曳。光影绰绰,翠叶蹁跹。竹苞松茂,神草青云。 风住回神时欧阳庭立在竹林外许久,月晕知风,础润知雨,安静垂下的长老袍服上已凝了一层薄霜。收回望着蓍草的目光,欧阳庭沿着足下小径依某方位而行,片刻后至竹林深处一座竹屋前。 那竹屋不过两三间的规制,望来却淡雅清逸。带着三分飘逸游离的仙气,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气,亦有三分看透世情的寒凉。 还剩一分…… 欧阳庭负手而立,眉间微蹙并不出声。 那竹屋门无风自启,内中传来一句:“正阳师兄请。” “叨扰师弟。” “无碍,将将卜得一卦,亢宿西移,自知有贵客到。”正玄长老放下手中星盘,替面前人斟茶,“莫嫌弃,尝尝。” 欧阳庭接了一嗅:“掌门师兄的院子该换批道童了。” 正玄长老闻言一笑:“师兄舌头还是这般叼毒。” 欧阳庭垂目细细品茶:“扰人清修原不应当,但正阳心有所惑。” 正玄长老待他饮了一口方道:“正玄唯恐不能替师兄解忧。” “何必过谦。宗门之内论洞悉因由,师弟居魁首。”欧阳庭再饮一口,“推演之术,神乎其技。” “一种可能罢了。且于细微处却不尽然。”正玄长老垂目扫过放在一边的星盘,“譬如师弟如何也算不出……今日师兄会去大殿。” 欧阳庭挑眉不应,只单单将指尖缓缓扣击杯身。 “那个孩子……”正玄长老语多嘆惋,“你当真要收他为徒?” “话既出口,言必有信。”欧阳庭面上淡淡,心里却起疑。 “他并非一般‘人’。”正玄长老意有所指。 “原来如此。”欧阳庭放下杯来,“说来我自认无解民倒悬之能,合该替他担心更多。” “这怎会一样。”正玄长老嘆笑摇首。 欧阳庭却敛容道:“他并无煞气,亦未造杀孽。且言说我与他有恩。” “这个……师弟惭愧,并不知晓。”正玄长老亦正色应了。 欧阳庭便不再言语,单执盏静静品茗。 “师兄既已下定决心,师弟自当物归原主。”正玄长老再长嘆口气,方自袖中取出一个木盒置于案上。 三寸见方,朴拙无华。 欧阳庭皱眉盯着上面的封印:“何物,何意?” 正玄长老摇首道:“师尊留给师兄的。” 欧阳庭动容色变:“师尊已去快三百年。” 正玄长老低语:“师尊去时,曾招我等逐一入内。”见欧阳庭面带惆怅,不得不硬起心肠,“想必也曾与师兄言,我等尊正微师兄为掌门,戮力齐心发扬光大离象宗。”见欧阳庭颔首称是后又道,“这一木盒是私下予我妥帖藏好,待你日后主动收徒时,方可交还。” 欧阳庭沉默不语。 “其余师兄弟自然并不知晓。”正玄长老明白他顾虑甚么,“而师兄命格奇异,吾不敢妄言。” “与此物有关?”欧阳庭扫了眼那个木盒。 正玄长老颔首后又摇头:“正玄惭愧,无法参透。仅知与你那徒儿有关联。” 欧阳庭皱眉道:“师尊还有何吩咐?” “师兄弟间这些年疏于往来,并非寡情薄意之举。”正玄长老却另起一题,“师尊与掌门师兄皆多次叫我替你卜过。先前云遮雾绕,隐有大凶极恶之势。”见欧阳庭拉平了嘴角又道,“但势有转圜,却在昨夜。想来师兄亦有所感,故此今日现身。” 欧阳庭有些踌躇,不知是否将先前时光不断循环往復之事告知。 正玄长老却以为他为难另一事,便宽慰道:“今日殿中之事无碍,各弟子修行尚浅。” 欧阳庭颔首道:“既然诸位师兄弟心中明了,正阳在此谢过。” “掌门师兄原想将那孩子交託正全师弟,也是一片回护之心。”正玄长老神色一黯。 “可惜被我搅和了。”欧阳庭失笑。 正玄长老摇首道:“生机一线,或许命当如此。” 欧阳庭举杯饮下最后一口:“谢师弟清茗解惑。” 正玄长老看着他将木盒收入囊中翩然而去,门外竹影依依风声瑟瑟,便低声一嘆:“福兮祸兮,时也命也……” 欧阳庭回到离剑峰屋内坐下,盯着那个木盒久久未动。 上面的封印他看得分明,法力流动带出的也正是师尊的灵力气息。这本是个极其简单的隔绝探查类的法印,单为保证盒内之物若非交託之人,绝无可能打开。若强行解除,这个封印会将盒子内的东西销毁。多半用于传送某些贵重物品的小封印,师尊选了弟子中最为稳重的正玄师弟保管也在情理之中。 但为何非得等收徒后才交予他。 收徒…… 报恩…… 先前三日奇异的时光停顿…… 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意念,欧阳庭合目深吸口气,将翻涌杂乱的心静下后,终是伸手点在了木盒上。 咔哒一声,小盒轻轻打开了。 里面静静躺着一颗金色丹珠。 那珠子如婴孩握拳般大小,赤金至纯,流光溢彩。 欧阳庭盯着那珠子,不知为何心头涌上一丝熟悉感。他忍不住反手一招,那珠子便飞至他掌上,泛起一圈柔和的金光。 细细看去,那珠子上有数条裂缝。似乎被修补过,如今仅剩一条还隐约可见淡淡的墨气。 神魂根骨,三魂七魄。运主虚空,命主实相。 欧阳庭不觉皱眉,莫非这是……神魂珠? 但这是谁的魂魄被拘于此,为何自己会觉得—— 不等他多想,那珠子却突地飞起,直直往他身上撞去,须臾竟没入他胸前不见。欧阳庭一怔,随即心口剧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转醒,已是第二日拂晓。欧阳庭以手扶额,气得脸色发黑。勐地起身行出门外,望着东天金轮跃出云海,欧阳庭深吸口气右手松开腰间佩剑,按着某些记忆反手一招,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来:“阿虎——” 第164页 正躺在榻上疑惑昨晚本该兴奋不已,却不知为何睡得昏天黑地的凤梧闻声勐然跳起身来,手将将按在门栓上正要出去,却又犹豫。这一踌躇就见一只大白虎顷刻间自远处急驰而来,头圆耳短大长尾,耳后与背毛处那几丛红毛斑纹,正映着朝阳灿灿发亮。健壮有力的四肢疾驰腾挪之际,隐约间可见其腹部有极少的几缕蓝色斑纹。 果然是有狴犴的血脉啊……凤梧摸着下巴啧啧摇首,却见自家师尊大人越来越黑的脸色,这就缩了缩脑袋将手放了下来,单将眼睛贴在门缝上继续偷窥。 阿虎大尾巴横向一甩,急停稳住笑嘻嘻道:“主人早啊!” 欧阳庭眯着眼睛打量他,嘴角拉平了并未说话。 阿虎围着他转了一圈,讨好地笑着道:“主人今早不练剑吶?”没听到回答便又再转了一圈,“是准备领着新徒弟去炫耀一下么?那我推荐离兑峰啊!那里有弟子演练的定坤台!” 欧阳庭冷笑一声再唤一遍:“阿虎。” “怎么了主人?”阿虎稀奇地抬头看他,“唔……这表情,你是肚子饿了么?我早就劝过你要及时行乐,特别是美食绝不可辜负啊!你倒还骂我不好好修炼——虽然你确实不需要吃甚么东西……” 欧阳庭耐着性子听他絮絮叨叨:“阿虎,你是不是应该有话对我说?” 阿虎立时住口,满脸惊讶地再看他两眼试探道:“主人,你,你睡傻了?!” 欧阳庭挑起一边眉毛盯着踌躇不前的大白虎:“你叫我主人。” “不然呢?”阿虎茫然地望回去。 “哦,原来我是你的主人啊。”欧阳庭一脸意味深长。 阿虎眨眨眼,突然高兴地往前扑去:“你愿意取消咱们的主宠契约?!” 欧阳庭闪身一让,抬腿就踢了大白虎屁股一脚:“想得美!” 阿虎沮丧地趴下来舔舔前爪:“就知道你们人不会那么好心。” 欧阳庭抿了抿唇:“你这……虎妖,还不老实交代想吃苦头么?” 阿虎恹恹地瞟他一眼,换个方向接着舔,口里含含煳煳道:“说得好像你给过我甜头吃似得。” 门后趴着看的凤梧拼命忍笑,眼睛还是忍不住停在师尊身上。诶呀师尊今天还是那么俊朗威严呢!不过……师尊今天的袍子怎么有点儿皱?不不不,一定是我看错了! 欧阳庭看着满脸无辜,甚至还带着点儿小委屈的大白老虎一时说不出话来,皱着眉挥挥手准备让阿虎先去时,眼睛又望到了几步远的梧桐树上。 “这是……憩凤居?”欧阳庭心中涌出个不好妙的猜测。 一听这,凤梧也不好意思继续装不在场,拉开门跳下树,恭恭敬敬欠身行礼道:“师尊。” …… 凤梧眨眨眼,再欠了欠身道:“师尊,早。” “……你叫我甚么?” “师尊啊。”凤梧抬起头来,见对方眼中一片惊疑不定,顿时惶恐起来,“师尊不是要反悔吧?!”这就伸出手示意那根暗红色的手环,“师尊,你亲口答应了的!” 欧阳庭垂下眼来,盯着他的手腕默然一阵方道:“你多大了?” 昨天师尊不是才说过么?凤梧又一想,多半是师尊想知道自己确切大多,这就认真答了:“回师尊的话,弟子还两年就四百岁。呃,当然,才能化形不久,按人类的年纪算,就是十二三岁吧。”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低咳一声道:“……那你离家背井来拜师学艺,也不容易。” 原来师尊是在关心我!凤梧眼睛一亮,心里甜得想笑:“谢师尊疼爱!有师尊在,不碍的!” 欧阳庭揉了揉额角,有点儿埋怨自己没把记忆条分缕析好就找人。 不过,他想找的是阿虎,可不是这个人!——不,慢着,逐渐涌现出的更多记忆里……这个小东西不是人! 凤梧见师尊一脸高深莫测,不知该做甚么不觉急得抓耳挠腮。摸着脑袋的手一顿,喜忧参半地将头带取下试探着递过去:“师尊,你给我的这个,我还是绑不好!” 欧阳庭一怔,接过来摸了一下,上面确实是非常熟悉的……一种灵力的流动气息。 凤梧见他拿着不说话,这就慌忙拉住他手道:“师尊,送出去的东西可不能收回!你也别藉此不要我啊!” 欧阳庭想将手收回却被对方紧紧抓住,只得勉强定定神道:“你……先松手。” 凤梧可怜兮兮抬头看他:“师尊说话不算话!” “……没说不要你。”欧阳庭无奈地嘆口气,扫眼一旁正看得津津有味的阿虎,忍住了踹过去的冲动。 阿虎只觉得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立时跳起来抖了抖道:“我我我,我饿啦!先走!” 欧阳庭看着大白虎又唿啸而去,眯了眯眼轻哼一声。 凤梧观察他师尊脸色一阵方试探道:“师尊你别生气,你不喜欢这个战宠,我帮你揍他!” 那倒挺好。欧阳庭忍不住点了一下头。 凤梧见他没反对,立刻高兴起来:“师尊放心,别说揍他,你看谁不爽我都——咳咳,总之师尊说往东我绝不往西!” “这么听话?”欧阳庭斜他一眼。 凤梧总觉得这话怪怪的,却又不明白哪里不对劲,但早已下定决心再不忤逆师尊的他闻言立刻单膝跪下正色道:“师尊之言,弟子必奉为圭臬!”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背身负手道:“你起来吧。” 凤梧站起身想拉他袖子又不敢,还是不清楚师尊今早究竟怎么了,只得讪讪道:“那,师尊今日……” “你若饿了,便先去。”欧阳庭只想赶快先回屋去理理思路。 凤梧看着师尊眨眼间已进屋去了,这就忍不住捧着脸啧啧道:“师尊这缩地成寸的法子太帅了!”又捂着脸止不住地扭动,“师尊……这是在关心我,怕我饿了?嗯,一定是这样!” 第94章 辞微旨远 尽其所能条分缕析整理妥当,欧阳庭硬着头皮按原主的习惯去了亢星湖。即使已经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欧阳庭在“望洋兴嘆”之余,还是认真地感谢了一下原主。 #超过三分二的记忆都是在练剑的道长真是太好了。 #直接说过话的人不超过十个的道长真是真是太好了。 #本身就不太喜欢说话的道长真是真是真是好了。 眼看已经大乘期,一心修炼的道长你显然一只脚已经踩在飞升成功的大门口,如今却被换了灵魂。所以这位,呃,也叫“欧阳庭”的道长真是不好意思,貌似被坑的除了我还得加上你。 欧阳庭摇了摇头,在心里说声抱歉之后,强迫自己把心思转回。 第165页 从今早试探的情况来看,“阿虎”已经放飞自我(?)回归本性(??)如愿当了只大老虎(???),“凤梧”也完全一副这个修仙世界的原生土着样儿。而原主欧阳庭就是个练级单机狂人,一门心思以剑证道、飞升成仙,这么说来—— 发布任务、提供(几乎完全没用)帮助的系统1030是靠不住了,这也就意味着:不知道惩罚世界任务是否改变,不清楚任务目标是谁,更不明确是否有任务时限。 天杀的漫漫修真。世界。 真不愧是惩罚世界。 欧阳庭扫了一眼完全没人的湖边,不得不感谢原主彪悍的名声,这里除了他根本不会有别人来。 当然这完全不能抵消欧阳庭暗搓搓对原主的吐槽:叫你(即使原主自己也不记得有过这一段)手闲乱救人,阿不,动物;叫你表面高冷其实心软耳根软,一说好话一貌似要哭就同意答应收徒,叫你—— 不,现在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了。 湖面送来的凉风吹得欧阳庭不由自主打个喷嚏,一边寻找保温的法术,一边琢磨着是否要配合眼前场景,来首悲伤的歌:风萧萧兮易水寒……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面对所有小说里都明示暗示“危机四伏”之类字眼的修真。世界,无论如何,先活下来再说。 欧阳庭很快从记忆里找到了灵力运转之法,念头才一起,那浩瀚磅礴的灵力已乖顺自发地顺着经络前行。 练级狂人的身体就是好用啊。 欧阳庭摇了摇头,再找原主练剑的法子。 不找不知道,一看就想笑。里面不少招数,都神似他过往世界里学过的剑招。甚至连佩剑,都与上个世界里,他右手所幻化的那柄神似。 当然,以前那个最多算个1.0版,现在这把,绝对可称顶级神器。剑气森森,寒光宝刃。 手中的剑身发出嗡鸣声,仿佛兴高采烈在接受来自主人的赞美。 “正阳……剑?”欧阳庭试探着念出了原着记忆里的名字,那把剑愈加精神抖擞,甚至微微晃动起来。 在催促自己演练么?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懂一把剑在想甚么。 欧阳庭自嘲地摇摇头,握紧剑身反手一挥—— 亢星湖上一道金光闪过,水面竟被一分为二噼开,白浪飞溅,轰然而落。 欧阳庭愣了愣,垂首望着手中剑。那剑微微晃动,仿佛在炫耀,又似在邀功。 欧阳庭啼笑皆非,抚了一下剑身轻道:“无法力都能如此,若注力一二岂非殃及池鱼——” 剑嗡鸣一声,仿佛疑惑他为何不接着说,也似在催促他举剑再来。 欧阳庭抿了抿唇,总不能说是他在惊讶自己说话怎么越来越有点儿像那个正阳长老。不过还是像一些的好,修真。世界里他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名字——舍夺;这种情况只有一个下场——死。 毕竟所谓正道渡劫失败能及时散功重修的,不是他这样儿。 即使练级狂人正阳长老这些年(超过一百年)没怎么和他那些师兄弟打交道,但他们总是朝夕相处过很多年(同样超过一百年),谁知道甚么时候就露出马脚了。 正阳剑的剑穗随风而起,裹缠在了欧阳庭手腕上。 “不必在意。”欧阳庭不由低笑,心道自己只是在想若被发现怎么解释为好。转念一想还是承认,最好的法子是尽快掌握原主的法术剑道,然后继续闭关修炼……或者找个理由离开宗门?貌似也不错。 剑穗却愈发紧地缠住手腕,正阳剑也嗡鸣得更大声,仿佛在催促主人赶快下山歷练。 欧阳庭一怔,随后心惊。难道本命法器果真能感应到用剑者的心思意念,那他这冒名顶替的傢伙岂不是第一时间就会被排斥。但手中这把正阳剑却毫无异状,这…… 欧阳庭嘆口气,试探着按原主的记忆演练剑招。 满把剁剑,利刃迎前;撩剑旋身,力沉凝神;崩剑碎玉,臂展指延;点剑提腕,后抡踵转。 东有苍星,雏凤依依。剑只君子,黛履靖之。 东有浩水,鸾凤啾啾。剑只君子,黛袍将之。 东有旭日,鸣凤绮绮。剑只君子,黛冠成之。 练罢立身,收剑敛息,劲道散去,衣带袍角也自垂落。欧阳庭唿出口气的瞬间,也忍不住苦笑摇首。若不是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世界记忆仍在,那些左右为难的痛苦犹存,他险些要怀疑自己就是原主,而那一切都不过浮生大梦一场罢了。 这么说来,原主之所以被他“替换”,源自正玄长老给的一颗珠子。叫甚么来着? 神魂珠。 原主博览群书的记忆告诉他,这是种存人魂魄、保全一息的东西。三魂七魄留得一脉,便也能“死而復生”。 还剑入鞘,欧阳庭的嘴角抽了抽。能说甚么?古怪万能的修真界啊,呵呵哒。 只是原主的师尊为甚么留下这个东西,正玄长老在其中扮演了甚么角色,“主动收徒”这个关键字触发果然不对劲,还有—— “师尊,师尊——” 欧阳庭定定神,摆出原主最常见、也是最省力的表情淡淡道:“嗯。” 吃过早餐、又威胁过阿虎不准捣乱的凤梧生硬地转手去摸鼻子,藉此收回想抓师尊袖子却失败的窘迫:“嘿嘿师尊,练剑吶?” 欧阳庭看着那张再大点儿会更熟悉的脸觉得头疼:“嗯。” 凤梧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师尊大人貌似心情很差:“不顺?” 完全没有。剑招熟练得闭上眼睛都能来,刚才更是把法力融会贯通了。欧阳庭顿了顿,漫不经心道:“在想如何教你罢了。” ……所以说自己是害得师尊大人练剑不顺的罪魁祸首?凤梧心头浮上一丝愧疚,转念一想却又狂喜,师尊果然还是在乎我的,他甚至因为考虑我而导致练剑不专心! 欧阳庭看着这小子一脸傻笑,只觉得头疼。低咳了一声道:“你,都会些甚么。” 凤梧一怔,随即想到此前向师尊说过自己是已能化形的妖修,那师尊这么问也在情理之中:“以往我父——呃父亲教过一些。”这就趁机上前拉住他袖子摇晃,“但大多粗鄙,想来不是甚么妙法。” 父亲?欧阳庭倒是一愣。以前那些世界里,凤梧也好,风梧也罢,他还真没多少机会直面对方的父母。看来这次也是如此。 凤梧察言观色继续道:“他倒也没甚么好说的。如今我既拜在师尊门下,自然是听师尊教诲。”见他师尊若有所思,便试探着拉住师尊的手表明心迹,“无论内门功法亦或习剑,徒儿心知妖修法门不同,但只要能跟在师尊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欧阳庭翻遍脑子也没发现有关妖修的功法,只得用个缓兵之计:“话虽如此,但你亦可练基础。多数修士重法术而轻体魄,殊不知力之所承、气之所载,皆为体也。” 第166页 凤梧眨了眨眼睛,突然回想起上一世师尊最初是冷冰冰地直接叫他每天挥剑三百次,足足这么挥了三年才教他剑招。如今看,多半那时师尊也是要他先强健体魄的吧。可惜自己顽劣不服,还在心里怪过师尊。 “可师尊,我在化形前的锻体期就已重塑根骨,还需要这样么?”凤梧只当是自己这回一开始就对师尊坦白,是以师尊也愿意多指点他,这便从心而问。 呃……网游里法师角色一般血薄皮脆的特点乱入了。 欧阳庭镇(zhuang)定(b)地扫他一眼:“你若不愿,便罢了。” 凤梧吓得赶紧低头:“不不,弟子全听师尊的。” 欧阳庭觉得自己也有不是之处,略一犹豫还是轻轻摸了一下他头顶,尽量缓和了腔调道:“学而不思则罔,你问得有理。但炼体意在炼心,静己尤胜术高。” 凤梧唔了一声,小心翼翼抓着他手道:“虽然徒儿不太明白,但都听师尊的!” 欧阳庭抚在他头顶的手一僵,深吸口气抑制住抽一下的冲动:“师尊……并非欺哄你。” 凤梧忙道:“自然。” 欧阳庭这才收回手来,略一思考原主最初习剑的套路:“那今晨你且挥剑三百次。” 凤梧嘴角一抽:“是,师尊。”见他的师尊大人淡淡扫来一眼,凤梧急急陈述,“徒儿暂时无剑。”心道上次就是油嘴滑舌被多罚了,这次可不能重蹈覆辙。 欧阳庭举目四望,见湖畔一侧树影婆娑。这就扬手一招,一截树枝应手而至。稍作加工,一根光洁的木棍便出现了。欧阳庭再看眼凤梧的身高,折断了四分之一。 凤梧愣愣地看着师尊大人这番动作,直到真的接过这根树枝才吸吸鼻子,克制住翻涌的情绪咧嘴一笑:“谢师尊赐。” “咳,算不得甚么。”欧阳庭有些窘迫,“今日便先如此,再明日替你换剑。” 凤梧用力点头,大声应了:“是,师尊!” 欧阳庭忍不住想,若是以前世界里的这小子都这么乖,恐怕自己早就结束这奇葩的穿越之旅了。 凤梧试着挥了挥这树枝道:“那徒儿便去了。” 欧阳庭颔首道:“为师先去藏书楼。” 凤梧欠身恭送,起身见眼前果然已不见了人影。虽然有些遗憾师尊不在身边看他练剑,却也心知师尊是去替他找功法,心里这便暖暖地柔和下来。 至于急吼吼往藏书楼去的欧阳庭,此刻正在唾弃自己怎么突然就“友好”起来。转念一想,欧阳庭又努力劝说自己:时移世易,如今这个小混球毕竟是正阳长老的徒弟,先前更是这原主答应了收徒的,他突然变卦太容易惹人怀疑。再说尊师重道的古代修仙界里,这小坏蛋真想搞破坏,他也能凭藉师父的身份进行及时镇压! 对,就是这样。 只能这样。 也必须这样。 欧阳庭重重嘆了口气,迈步进了眼前的藏书阁。 第95章 蜂媒蝶使 老老实实以基础式挥剑一百遍的凤梧放下手来,看着波光粼粼的亢星湖颇有些感概。 上辈子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以元神之态立在冥府轮迴台前,身后是恨铁不成钢的父皇与面色铁青的冥王,还有不少被他硬闯冥府打伤的鬼卒。但他眼中只有身前那一片蓝光紫雾,看来诡谲玄秘,却又带着无比的诱惑。 自己当时在想甚么? 对,那轮迴台看起来和夜色下的亢星湖很像。是不是自己跳下去就能追上师尊的脚踪,甚至,把他换回? 师尊是仙人,元神不死就不会死。但魂飞魄散,要他如何从六界中再把他找回来。 既然无计可施,那就允他同死吧。 如果不是一追忆就五内俱焚痛彻心扉,那他说不定会把这一切当做大梦一场。 凤梧睁开眼睛,望着深邃无边的亢星湖深吸口气。虽然不明白那之后究竟发生了甚么,但他回到了一切还没发生的此刻。那就还来得及,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再练过一百遍,凤梧有些沮丧地拭去额头的汗水。重来一次是挺好,要是能回到再大一点儿的时候就更好了……不不,贪心不足蛇吞象,自己得牢记教训。 望着手腕上那根暗红色的手环傻笑一阵,擦擦口水打算开始最后一个一百遍时,凤梧突觉背后有一道视线正在打量他。 后背忍不住缩了一下,难道是师尊? 凤梧旋身一计崩剑,先前那视线说来方向却无人。凤梧不动声色,手上不停继续演练。 那视线果然又来了。 看样子是用法术或者法器隐藏了身形,但这么大咧咧并不掩饰视线的调调,绝不是师尊。 虽则整个离象宗会一大早就来亢星湖的人除了师尊凤梧也还真想不出别人来,但转念一想,今天是他正式拜师学艺的第一天,说不定是来看热闹的师兄弟——就和上辈子一样。 凤梧不动声色,将剩下的尽数练完才反手将树枝插到地上。 啪啪啪——几下掌声之后凤梧看到有人影现出。 “……清潭师兄?”凤梧有些惊讶。 章潭冲到他面前连连摇头:“要不名字要不师兄,这一叫道号我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凤梧笑了笑改口道:“大师兄。” 章潭嘿嘿笑着拍他肩膀:“练剑吶?” 凤梧瞟了一眼地上的树枝,有点儿不好回答是不是在练“剑”。 章潭一把搂住他肩膀,凑近来小声道:“快跟师兄我说说,正阳长老是不是——诶呦!” 凤梧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另一人见礼:“师姐安好。” “嘶嘶嘶——轻点儿啊师妹,好师妹别揪我耳朵!”章潭捂着左耳大唿小叫,“小羽师妹你这样会让新弟子误会你的!!!” “误会甚么?”林语络哼了一声,捏着他的耳朵并未松手。 “你看你长得国色天香、清逸出尘,怎么会如此暴力是不是?”章潭可怜巴巴眨着眼睛。 林语络噗的笑了一声,再重重拧他耳朵一下才松开:“不好好领着内门弟子练剑,跑来这里作甚?” 章潭揉着耳朵眨眼道:“自然是来看望小师弟。” “藉口!”林语络瞪他一眼,“凤梧师弟既已拜入正阳长老门下,何须你多事。” “可长老神龙见首不见尾,你我入门百年了也没见过几次啊!”章潭吸吸鼻子痛心疾首道,“要是小师弟也这么学了去,咱们,咱们可爱的小师弟啊——” 凤梧被他一把抱住挣脱不开,耳边净是嘤嘤嘤的哭声,这就窘迫难当:“大师兄,你松松手……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林语络一把揪着章潭衣领将他拉开:“你要找小师弟,上离剑峰就是,何须装腔作势?” 第167页 “上离剑峰?!”章潭怪叫一声抱住她双手,“小师妹,我还想多活两天嘞!!!” “小师妹?”林语络轻轻呸了一声,“也不晓得昨天是谁一直围着新来的真·小师妹转圈,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可不敢当你一声‘小师妹’!” “你说小歆歆?”章潭一脸恍悟状,“她确实是年纪最小的师妹嘛。”在林语络变脸前立刻又道,“但我心里,只有小羽你才是我亲师妹,嘿嘿。” 林语络叫他这皮赖样气得哭笑不得,一跺脚转身就走了:“来找你的我真是太蠢了!” 章潭搔着头:“这又是怎么了?” 一直看戏的凤梧眨眨眼道:“方才清羽师姐不是说甚么,领内门弟子练剑?” “嗨!那个早完了。”章潭一摊手,“玉震台自卯正至戌末都开放给内门弟子,这会儿都过巳时了,早就是弟子自行演练。” 凤梧哦了一声:“可大师兄不该在那儿指导弟子么?” “诶,你这小子挺聪明啊。”章潭眨眨眼,“虽则说我们离象宗目前有一掌门五长老,但他们除了自己的亲传弟子并不直接授徒,毕竟甚么门中事务呀、自己修行啊……啧啧,说着都觉得很麻烦就是了。” 所以有师父亲自教导的也多半只有亲传弟子与入室弟子,其余内门弟子只能是各长老的亲传弟子再授。凤梧自己在心里补上这句方道:“那师兄现在不该是去教导其他师兄弟么?” “诶呦小师弟——” 凤梧恶寒了一下:“大师兄你再不去,清羽师姐就真的该生气了。” “也不懂她干嘛越大就越容易生气。”章潭垮下脸来,满腹委屈地举手望天吶喊道,“还我乖巧可人的小师妹来啊——” 凤梧无语地看他吼完才道:“其实大师兄,你喜欢清羽师姐就去告诉她喽。结成道侣不是很好么?” 章潭一张脸立时就红了:“啥啥啥?你说啥嘞小师弟!” 凤梧怜悯地斜他一眼:“我啥也没说。” 章潭却围着他转了一圈:“我说小师弟,你看着也不大,怎么,怎么会……” 凤梧格外认真地拍拍他肩膀:“我只是觉得清羽师姐长得这么漂亮(章潭:点头)脾气又这么好(章潭:连连摇头),关键是对大师兄你还这么关注,你不觉得——” “啥玩意儿?”章潭张了张嘴,很是艰难地咽口口水,“你说小羽她,嘿嘿,关注我?” “难道不是?”凤梧歪歪头,眨着眼睛道,“你看那玉震台既然能容纳所有内门弟子演剑肯定不小,那么多人里她居然能发现你不在,这是不是说明——” “说明她果然时刻在看着我!”章潭双手一拍,露出八颗牙笑得很开心,“我就说嘛!我这么英俊潇洒,小师妹怎么可能对我没点儿想法。嘿嘿嘿~~~” 凤梧翻个白眼推他一把:“所以赶紧去追清羽师姐吧,她刚才那么生气,万一被别人抢先哄好了,你就哭去吧!” “怎么能这么咒师兄呢?!”章潭瞪起眼睛。 “总之快去!”凤梧再推他一下,“谢谢大师兄来看我,也替我谢谢清羽师姐。” 章潭又跟他嘻嘻哈哈两句,这才念个诀腾云去了。凤梧立在湖边,看着远去的捲云突然笑出声来。 喏,大师兄,上辈子你是守着清羽师姐转了一辈子也没说出口,这次可要努力,别功亏一篑吶! 说起来,自己也得好好努力才是——毕竟自己摊上的是个眼里只有修炼的师尊。凤梧嘆口气,将地上的树枝再拔出来握紧。虽则只需练三百遍,但师尊眼下还没回来,那乖徒弟不该趁机继续练习么? 嘿嘿,就是这么机智的徒弟弟! 云过天顶,风起漫漫。湖畔波光,山间松海。 大殿往北比邻的离宝峰上,有南北两座塔楼。其一为藏宝塔,另一正是藏书楼。 藏书楼七层,高逾二十丈。一二三层为弟子可自由出入借书处,依功法类别共设九间别室。四五层藏书愈加深奥,需长老一级给予凭证内门弟子方可进入。六层则是长老一级才可入内,该处除功法外还有不少门派事务典籍。至于顶层,则是掌门才可进入的。至于放的甚么,自然也只有掌门才可得知。 欧阳庭在六层徘徊许久,才仅仅找到一两本讲述妖修的功法。倒是翻到不少介绍本门与此间世情的典册,让他这个外来者藉机好好恶补了一番。 原主的记忆里也有一些,但并不详尽。欧阳庭从额间收回刚看完的这块晶石,觉得这地方也挺有趣。大致可分人神仙鬼魔妖六界,自名可推知其类。如离象宗自是属人界,修道者与凡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繫,但基本遵守不轻易干涉普通人世的原则。神界与仙界如今亦被含煳统归为天界,但略有差别。神乃自有,仙乃后至,譬如凡间修士,渡劫飞升后至天界,便是“仙”这个属类。而死者为鬼,下属冥界管辖。 至于妖,一般是指非人的草木动物之类开了灵智。说来那个“魔”也有些意思,除了居此间西方的魔族外,其余各界无论原身为何,一旦修习魔功,或是因各样原因入魔的,都会自动归到这一类去。 所以这个地方与欧阳庭原本认知的某些世界有很大差别,并非天庭至高无上、位为正统,乃是各界各有其域,彼此制衡。 如此说来,原主的那个战宠阿虎应当是妖。 修士将妖怪抓来当宠物真的大丈夫?不会被反咬一口?这心思才一起,原主的记忆立刻跳出来反驳欧阳庭,已签了主宠契约的宠物自然不可能违背忤逆主人。除非主人身陨,这契约才会宣告无效。而修士若是得道飞升,这宠物说不得也能沾光。 欧阳庭摸着下巴笑了一声,这倒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将翻阅过的那些典册放回,欧阳庭有些失望。原主一门心思就是练剑,还真没太多关注妖修的法门。如今他搜寻无果,可怎生是好。 “正阳师弟?” 在这一层出现,还叫他“师弟”的,整个离象宗只有一个人。 欧阳庭转身见礼:“掌门师兄。” 正微掌门手拈着一页功法晶石,很是惊讶地回了礼:“难得在此见到师弟。” “新收徒,总不好误人子弟。”欧阳庭这样应了,注意到对方手上那是修习雷系的功法。 “原来如此。”正微掌门朗笑着扬手一招,顿时飞来十数典籍,“这些都是火灵根适合的功法。” 欧阳庭也不推辞先统统收下:“多谢掌门师兄。” 正微掌门又道:“师弟不会寻不到这些,莫非……” 欧阳庭故作愁烦嘆了口气:“我那战宠。” “你说那只虎妖?”正微掌门微微一怔,“妖修的功法并非没有,只师弟万莫一念之仁,养虎为患。” 第168页 “谢师兄教诲。”欧阳庭垂首受教。 正微掌门心内嘆息,师弟一向这么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性子,原以为收了徒会好些。不过,他会亲自来此,也算是进步吧。正微掌门这么想着,便让他稍候。自上了顶楼,寻来一部妖修的上乘功法给他。 “这……”欧阳庭看着面前泛着赤色萤光的晶石有些犹豫。 正微掌门将这晶石直接塞进他手中:“无妨。我派创立之初,祖师也曾点化异兽,一同飞升了。” “如此,正阳便厚颜不辞了。”欧阳庭收入袖中,拜了一拜。 正微掌门微微一笑:“师弟既已收徒,可别忘了每三十年一次的弟子比试。” 欧阳庭一皱眉再拜道:“师兄见谅,我那弟子年幼,恐怕不易——” “师弟此言差矣,后辈要有所进益,与师兄弟切磋亦是一途。”正微掌门扶他起身,却又玩笑道,“师弟不喜这些琐事便罢了,但拘着小孩子也不太好。” 欧阳庭只得道:“掌门令,不敢辞。” “这话说的……”正微掌门也只得嘆口气,“也罢,你是师父,旁人不该置喙。” 欧阳庭三拜道:“正阳并非此意,只劣徒方入门,唯恐三十年不足有成,贻笑大方。” “胜败常事,何须过虑。”正微掌门闻言释然,却又忍不住笑道,“还真看不出来,师弟竟是这般回护自家弟子。” “人之常情。”欧阳庭只得道,“毕竟,这是正阳唯一的徒弟。” 正微掌门皱眉道:“师弟?” 欧阳庭摇头闭口不言,心道这种一看就满肚子坏水的徒弟一个就够了。再多来几个?呵呵,夭寿啊! 正微掌门见他不欲多言也不勉强,欧阳庭与他再寒暄几句便告辞先行了。 正微掌门看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总觉得这个师弟似乎有些不同了。却又想到这位师弟此前一直闭关修行,算来竟也是许久不见。纵有不同,似乎也属正常。但心里总有不安,不是吉兆。如此一想,正微掌门便往离兑峰去了。 第96章 跖犬吠尧 鴜鷜蹁跹兮,仙禽舞云。赤冠赫赫兮,弓羽声震。临风渺岳兮宜修,吹参差兮逍遥。 已经练完三百遍,却在亢星湖边久等不见师尊大人来的凤梧正在举棋不定时,就见南天划过一个飞行轨迹歪歪扭扭、造型奇趣到几乎看不出是只甚么鸟的东西。 褐顶、白羽、墨颈、黑足……呃,仙鹤? 凤梧嘴角抽了抽,看着那大鸟的大肚子,忍不住翻个白眼。整个离象宗里会用这种代步法器的……酷爱炼器的那位,正霄长老? 心头勐地跳出这个名字,凤梧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虽然脑中并没有这位长老在此时出行的记忆,但凤梧已经开始怀疑因为自己的重生导致很多事情发生变化。有些是被动的,某些是主动的。 譬如师尊的态度,再譬如自己主动找阿虎说破。 这瞬间,那“仙鹤”已掠过宗门的保护法阵,直往主峰大殿而去。凤梧有些犹豫,心跳得有些异样,总觉得要发生甚么似得。 犹豫着想跟过去瞧瞧,又怕师尊刚巧回来;继续等着,仿佛又有些傻。 凤梧低头看看手心里的树枝,嘴角又止不住地上翘。只要有师尊就好,只要师尊还活着就好。 那大肚子的仙鹤在大殿上空盘旋一阵,突然抖了抖才急速降下。落地有些不稳,竟然翻滚了一圈才停稳。仙鹤的翅膀踌躇似得弹了弹,极为缓慢地分开,腹部机关仿佛极为困难地缓缓打开,一个道人差不多是滚着出来的。 还好落地前这道长及时跳起,满不在乎地扶了扶歪歪斜斜的头顶髮髻,大咧咧地沖殿前另一个嘴角不停抽搐的道人打招唿:“呦,正玄师兄!” 正玄长老无奈地看着与他一般“连滚带爬”出来的弟子们嘆口气:“回来就好,正霄师弟,此番辛苦。” “不妨事不妨事。”正霄长老上前拉着他的手哈哈大笑,“瞧瞧我的亲亲小仙羽,是不是特别厉害?!” 正玄长老瞅了一眼终于把肚子里东西都“卸货”后就不堪重负般垮成一摊的“仙鹤”,很是违心地点了一下头:“名字不错……师弟炼器之术进步神速,想来改进后会更佳。” 正霄长老大力拍他肩膀:“还是你有眼光!下次我也弄一个给你玩玩儿?” 正玄长老往后缩了缩:“这就不劳师弟费心。我平日多在门中——” “所以才叫你要多出去走走嘛。”正霄长老哈哈一笑,回头挥挥手让弟子们都散了,这就揽着他就往大殿里行,“不过师兄你不在离兑峰待着,果然是来接我的?” “知晓你要回来,掌门师兄已在殿中候了一阵。”正玄长老岔开话题闪身一让,躲开了他的手。 “你们肯定是又发现甚么好玩儿的法宝不给我看!”正霄长老连连嘆气,“还是小时候的师兄好,越大越古板。”这就凑近他的脸左右打量,“我说师兄,你也别一天到晚就捏着几根草啊几个铜钱算来算去的,岂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咱们修行求个自在随心,方不负此生吶!” 正玄长老合目深吸口气:“师弟之道,自有玄妙。” “得得得,我晓得咱们修的路子不同。”正霄长老眯眯眼还是笑了,“不过殊途同归,何须门户之见。”这就从干坤袋里摸出个小盒子塞给他,“路过毫地发现的。” 正玄长老取出一看,却是一根紫近铁色的蓍草,这就激动地低声道:“毫地哪里?诶呀这都九百年了,你敢不敢让它再长一百年?!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就只摘了一根!真的只摘了这一根回来给你看看而已。”正霄长老挖挖耳朵,又笑嘻嘻悄声道,“那地方我布下禁桎了,除了咱俩,谁也进不去。” “和该如此。”正玄长老这就忍不住面露喜色,忙又矜持低咳一声与他步入大殿。沖殿上主位坐着的正微掌门行礼道,“师兄,正霄师弟已回。” 正霄长老也规规矩矩行了礼:“掌门师兄安好?” 正微掌门放下手中典册起身还礼:“辛苦正霄师弟了。” “不辛苦,跟出去玩儿似得。”正霄长老嘿了一声復又正色道,“掌门师兄,事有古怪。” 正微掌门接了他递来的纪录文书细细看,殿中一时静下来。 正玄长老眼观鼻鼻观心,正霄长老浑是无聊,这就逗他说话:“师兄师兄,新弟子招收如何了?我听说正阳师兄真的收了徒?” 正玄长老叫他缠得无法,只好微微颔首:“然也。” 正霄长老挑眉捂胸:“当真?!” 正玄长老斜他一眼:“你又做了甚么。” 第169页 正霄长老嘿嘿直笑:“没想到啊,正阳师兄居然真的收徒了。”这就贴着正玄长老的耳朵悄悄道,“我走之前给他送了传讯纸鹤!” 正玄长老一阵无语,扶额轻嘆,心道正阳师兄此番会来,莫非是受不了这位师弟的聒噪? 正霄长老左顾右盼:“诶呀,新弟子怎么都不在?” “此刻新弟子多随自家师尊修习,又或是在玉震台与艮巽殿。你这长老当得还真够‘称职’。” 正霄长老挤眉弄眼道:“诶呦,这些地方师弟我的徒弟从来不去嘛。”说着便又拉着正玄长老的袖子讨好地笑,“其实我就想看看引起正阳师兄兴趣的那个小师侄。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好看,或者特别聪明?啧啧,肯定不是一般人,否则怎么就能入了他的眼。” 劫难已生不可逆,说来还有这位师弟的“功劳”!正玄长老瞪他一眼:“好好的话,从你嘴里出来怎么就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呢!” 正霄长老眼珠子一转:“不行不行,我一定得去见见。对,见面礼给甚么好呢?”这就低头往干坤袋里翻找起来。 正玄长老看着他找一个丢一个,不多会儿周围就堆了一圈儿殊形怪状的法器。这就恨铁不成钢地敲他脑袋一下,喝令他赶紧收好。 正霄长老一撇嘴又往回捡:“师兄你啊——” “咳咳。”正微掌门阅毕先前的文书,又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才出声打断,“正霄师弟,如你其上所言,果真是妖界动作?” 正霄长老立刻正襟危坐道:“然也!” 正微掌门摆手道:“妖邪鬼魅,于凡间偶尔动作之际,并无多大分别。” 正霄长老啧了一声:“是妖是魔,莫非师弟我还分不清么?”这就看着自家掌门师兄一脸伤心,“师兄莫非怀疑我故意说谎?” “好了师弟,我并非不信你。”正微掌门失笑,“只无论妖界亦或魔界,多年未有如此动作了。”说时便将那文书予正玄长老同阅。 “掌门师兄,此事似有隐情。”正玄长老一目十行迅速看过,这就皱眉道,“虽则六界互不相扰,但也只限大面上而已。毕竟那不成文的约定,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正微掌门嘆息默然,正霄长老哼了一声道:“三百年前师尊领一观、二门、三宗等诸派精锐倾巢而出力战魔界之事,非远也!” 正玄长老皱眉不语,正微掌门长嘆口气:“此一战换得百年和平,已属不易。” “但师尊力竭身陨,我离象宗重创,若非如此,我派岂会——” 正玄长老伸手一拉,按住气急败坏的正霄长老道:“师弟。” 正霄长老深吸口气,还是气忿忿地坐下了:“反正这种赢了面子输了里子的事儿,我是不愿再做了。” 正微掌门略一沉吟道:“所以你意何为?” “人界自有其法,吾等修士也非铁石心肠。”正霄长老哼了一声,“但甚么破事儿都单单叫我们担着,我不干!” 正玄长老见掌门师兄望来,便也微微颔首道:“师弟亦以为然。”便又缓声道,“只兹事体大,掌门师兄不如召其余师兄弟来此商议?” 正微掌门略一思付方道:“也好。”这就举指一弹,三个碧色光点急速往不同方向飞离了大殿。 在亢星湖边又等了一阵的凤梧还是不见自家师尊,倒是等来了个不速之客。 方柏融仰着脖子鼻孔望天,大摇大摆走过来:“诶呦,瞧瞧那是谁呢!” 凤梧翻个白眼,转个方向不想看那一群前唿后拥的傢伙。 “我早说了,修仙不是甚么人都行的。可惜有些没爹妈的穷鬼,就是不信邪!”方柏融嘁了一声走近来,“看看吧,这儿就有一个太笨了被师尊抛下不理的笨蛋!” 凤梧握紧那根树枝,反向走远两步。 方柏融身后的一个内门弟子也凑热闹道:“师兄,这谁啊?” “别小瞧人家呢。”方柏融冷笑道,“人家可是被正阳长老慧眼相中的!” “正阳长老?”另一个内门弟子嬉笑道,“那位长老可是很厉害的,据说一直以来都不收徒的!” “所以说,人家有本事嘛。”方柏融阴阳怪气接了一句,这群弟子便都发出意会的笑声。 凤梧冷冷扫过他们一眼,上辈子也曾遇到过数次这种挑衅。那时自己只觉得聒噪又可气,也曾与他们对骂对打,除了让方柏融变本加厉说他坏话以及让师尊不喜外,毫无益处。如今他心智早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不想与他们起任何冲突。不过这些话如今再听,倒叫他怀疑方柏融是不是羡慕嫉妒他能拜入师尊门下? 啧啧,毕竟自家师尊就是那么厉害威武嘛。至于那些为了丹药法器或是家族势力依附方柏融的弟子,他凤梧还不当回事。 方柏融见他不应,愈加气焰嚣张:“看甚么看,难道我说错了?不过你家师尊会看上你,说不定是他长年闭关修得脑子坏了,否则眼光不会那么差!” 凤梧心头火起,说他如何他都可不在意,但说师尊就是不行! “诶呦呦,还瞪人呢!”方柏融身后的狐朋狗党这就齐齐大笑。其中一个大声道,“你要是羡慕方师兄,不如现在跪下来磕头拜师。方师兄可是方家嫡子,入门前就有不错的根基。如今又是掌门亲收弟子,随便教你两招也够你混的啦!” “将一个只会吃家族老本的废物当宝?”凤梧嗤笑一声,“原以为你们只是资质欠佳才连入大殿的资格都没有,如今看,倒是眼瞎的残废呢!” “你——” “我说姓凤的小穷鬼,你羡慕我们方家根基深厚也没用。”方柏融微微摆手止了那些孩童的怒骂,“这么不识时务,早晚有一天你会害了你那个其实也没用的师——” 啪的一声打断了后面的话,方柏融愣了愣捂住左脸道:“你,你——” 被那话戳到上辈子最痛处的凤梧一扬手,那树枝往他右脸上再抽得一下:“我怎样?” 方柏融气得跳脚:“你你你,你居然敢打我?!” “我为何不敢?又何须羡慕你?!你如此针对我,可见对我是又怕又妒!”凤梧冷笑一声,再挥了挥那树枝道,“说我如何也就罢了,但你敢说我师尊半个字的不是,总得吃些苦头!” 方柏融咬牙唰的一声自腰间拨出剑来:“好你个凤梧,今日不打得你找不着北我就不姓方!” “出力绵软,手腕无劲,腰间无力,腿部僵硬。”凤梧闪身让过他噼来的一剑,“呵,你是打算今天就改了跟你凤爷爷姓么?”说时右手一转腕,树枝就在方柏融背上抽了一记,“如此蠢笨,不堪大用,我才不收你这孙子!” 第170页 方柏融怒不可遏,举剑念诀就往他手臂砍来。 凤梧见他出力兇狠,剑刃上隐隐闪烁紫电雷光,不由心头大恨。 上辈子这傢伙入门前就仗着方家嫡子身份修习,早早筑基开光。而他又不能暴露妖修的身份,硬是在过招时被灵力比拼压了一头。多番羞辱含恨,此仇不报非—— 一阵狂风吹来,硬生生拒开两人,更是将后面蠢蠢欲动的数名弟子掀翻在地。 方柏融惊异不定跳起身来正要喝骂,就见一道人已立在二人当中。那道人冷峻神清,眉间微蹙。狭长的双目眯起上挑,薄唇紧抿似是极为不悦。腰间垂下的那黛蓝色双佩衔环随他落地站定时微微相撞,发出清脆锒铛之声。 凤梧眼中一热:“师尊……” “我这徒儿顽劣不假,但纵是错了,自有我这师尊教导管束,不劳掌门师兄大驾。”逆光中他这师尊面带三分傲然,此刻嘴角拉平更添三分讥诮,“更何况,尔等区区同级弟子。” 第97章 存心养性 对峙双方一众看清来人不觉吓得噤若寒蝉,方柏融更是连退数步,手中剑不断发颤。 凤梧揉了一把眼睛,拔足奔进几步,却又讪讪停住。 随着赫赫有名的正阳长老扫来一眼,众童子只觉周身入浸深潭,不觉冷得打个激灵。看过他衣结下悬的长老黛蓝色双佩衔环,再瞄过腰间那柄正阳剑,各自吞口口水抖着腔调勉强道:“见,见过长老!” 凤梧喜忧参半,耷拉下脑袋来低声道:“见过师尊……” “究竟何事喧嚷。”欧阳庭不得不摆出一副“调查取证”的表情。 方柏融心有不甘,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道:“正阳长老,你这徒弟目无尊上,口出狂言羞辱于我,不知该当何罪?!” 他身后的小弟子们亦唿喝数声颠倒黑白,凤梧大怒,张嘴欲辩。 “是么。”欧阳庭瞟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凤梧,心内嘆息果然是个只会惹麻烦的小东西。 方柏融闻言心内一喜,復又上前添油加醋一番。只听得凤梧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 欧阳庭挑眉道:“果真如此?” “自然!”方柏融大喜过望,他身后的其余弟子亦是连声应和,“不知长老以为如何?此等——” “那又如何。”欧阳庭随口应了一声,心想这样子和后代那些校园凌霸事件何其相似。 方柏融傻了眼:“甚么?!” “你也不过片面之词,你身后那些……自然是你一党。”欧阳庭扫过凤梧,心道你这小子以往不是拽得很么,这个世界怎么又怂了。 凤梧心内一笑,满脸委屈可怜地扑过来,将脸埋进师尊袍子里。 欧阳庭很想望天翻白眼,但眼睁睁看着以往桀骜骄纵的小傢伙这幅模样,还是迟疑着将手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怕了?” 凤梧连连摇头,悄悄揪住了师尊的袍角。 “正阳长老这是要不问青红皂白偏袒自己弟子?”方柏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有何不可。” 凤梧惊讶地仰头,见自家师尊居然十分自然地点了头忍不住抽抽嘴角,又听他淡淡道:“但果真是不问情由?你这小儿可知,有种法术能将某地曾发生过的事再现一番。” 说时欧阳庭举起左手捏个法诀,指尖顿时腾起团金色光泽。 凤梧看着方柏融一党面色铁青转苍白,只觉大快人心,恨不能抱住师尊跳两圈,却也只敢偷偷将袍角拽得更紧。 欧阳庭淡淡扫视过周围:“如何?可要再看一番。” 方柏融急急道:“不,不不——这,多半只是误会,想来有长老教导,凤梧,师弟,咳,并无冒犯之意。” 凤梧嘁了一声:“见风使舵的孬种!” 方柏融瞪眼预言,却又不得不忍下。 欧阳庭嘆口气正色道:“即是弟子间误会,说开便也罢了。”这就不等众人言,单手一转,扯着自家弟子转瞬去了。 “长老慢行——”方柏融等忙不迭躬身,待人已走远不见方才抬头恶狠狠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身后一小童怯怯道:“可他毕竟是长老……” “那又怎样?!”方柏融咬牙切齿,“一个只会闭关修炼的长老,说不定他名声都是吹出来的!” 另一弟子皱眉道:“可我听族里说,三百年前围剿妖魔一役,长老力战方保——” “喂,你到底是哪一边的?!”方柏融推搡他一把怒目道,“别忘了那一战后活下来的可没几个人,定是以讹传讹!说不定他在那一战中也受了极厉害的伤,否则这些年怎会完全不踏出宗门?”这就环起手臂冷冷一笑,“我才不信他真有多了不得!” “这……”这几名弟子都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一定是这样!”方柏融越想越觉得有理,这就挺直了腰杆冷笑,眼珠子乱转,“至于那个穷小子,我定要他好看!” “方,方师兄,现下正阳长老这么护着他,我们以后说不定……没甚么机会找他麻烦。”一个弟子小声道,“更何况无论如何,那都是门中长老,我们妄然挑衅,恐怕……” “怕甚么?!”方柏融恨恨道,“长老甚么的,暂且不提。单说如今我可是掌门亲传弟子,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资质都比那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混小子厉害!至于机会,师门大比上我就算打死了他,又有谁敢说甚么?!” 众弟子互相看得一眼,便也连声称是。方柏融这才觉得出了那口气,越发洋洋自得吹嘘不已,仿佛他将某个凤梧踩在脚下、又弄得某个该死的正阳长老灰头土脸的日子就在眼前。 “……下,下山?”凤梧傻了眼。 欧阳庭在离剑峰顶的梧桐树下坐了,沏了杯茶慢慢饮:“嗯。” 凤梧眨了眨眼,努力将这个消息消化下去:“师尊这是打算——不管我了?” 欧阳庭奇怪地看他一眼,凤梧心中一动却不敢相信:“师尊愿带我同往?” 欧阳庭一皱眉,总觉得他这话说得哪里怪怪的。不,也许是对方那闪烁的小眼神更奇怪。欧阳庭垂目饮口茶道:“俗世中有些不太平。” 凤梧试探道:“这是,那位正霄长老带回的消息?” 欧阳庭扫他一眼:“你消息倒灵通。” 凤梧敲敲额角,他分明记得上辈子是正玄长老去的山下,这回果然换了:“那,师尊答应了?” “本来不曾。”欧阳庭嘆了口气,“可先前所见让为师不得不忧虑,任凭你在门中,谁晓得下回又会闹出甚么乱子。” 凤梧急急道:“师尊,弟子知错!” 第171页 欧阳庭一挑眉,倒是真正惊讶了。这个混小子难道改了性子?这种时候不是该叫嚣着不是他的错么。 “师尊容禀。”凤梧垂下头来轻声道,“先前那方柏融到了亢星湖边,见了弟子便大加嘲讽,这些弟子皆可忍耐。只他言辞间对师尊颇为不敬,弟子心中不忿这才与他言语上有了不快。但他毕竟是师兄,弟子知错。” 欧阳庭心中一哂,果然口口声声知错,话里话外还是为自己拉个大旗开脱。但观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想来虽不中亦不远矣,是故欧阳庭颔首道:“此事为师自会说与掌门师兄。” 凤梧一撇嘴:“师尊何必怕那正微老头儿。” “胡闹!”欧阳庭瞪他一眼,“掌门之尊,领袖宗门,岂是你这黄口小儿能揣测诋毁的?” 凤梧心中翻个白眼,恭敬地欠身道:“师尊教训得是。” 果然是好不过三秒。欧阳庭也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默念三遍“惩罚世界里发生神马都皆有可能”后,才从袖中取出一枚记录修行功法的晶石递给他。 凤梧接过来一愣:“这是,妖修的功法?” 欧阳庭微微颔首:“虽则与道修法则有异,但运行之道同一。” 凤梧笑嘻嘻行个礼:“谢师尊!” 欧阳庭本想说这是正微掌门找来的,但一想先前这小混蛋对掌门似多有不忿,这便迂迴道:“为师不明,你与掌门不过一面之缘,为何……语多不善?” “师尊忘了?”凤梧一撇嘴,“大殿上他不管不问就想把我给正全那个煳涂虫当徒弟!” 欧阳庭哑然:“就这?” 凤梧耸耸肩,心道他后来“大义灭亲”可威风了呢!但逼死师尊这仇,再来多少次也是忘不了的。自己能忍着没干掉他,还真亏了师尊来得快! 欧阳庭细细观他面色,晓得问不出更多了便道:“你既入化形期,已类金丹元婴之界,弟子中也算翘楚。” “不敢不敢,那是师尊教导之功。”凤梧笑嘻嘻欠身。 欧阳庭懒得理会这种不实之言:“山下事虽有些许异处,但幸而不急。若你三个月内能巩固修为……” “巩固修为而已?!”凤梧惊喜地张大眼睛,“好好好!师尊,我现在就练!” 欧阳庭无语地微微颔首,懒得看他,合目再饮了一口茶。 凤梧放缓唿吸,将那晶石贴在额间。瞬间功法便投入他识海,凤梧暗中啧啧数声,这法门虽说与父皇教导的有所不同,但似乎另有玄妙。 欧阳庭听声知这小混球此刻倒是老实了,也就挥手略改了下阵法,助他一臂之力。 离剑峰乃是正阳长老所居之地,这位长老原是金灵根,此地也正应名,灵气丰沛。如今换了欧阳庭自然也能感应一二。他晓得眼前这个小混蛋是火灵根,就他那化形期刚过、又有压制妖形的法宝在身,想来汲取灵力修行会更慢。是以变动聚灵阵,好让他能轻松些。 凤梧正运气聚力,忽觉灵力充盈饱满,这就睁眼四下打量,果然峰顶阵法有变。而师尊仍神色安然,闭目品茗。凤梧只得忍住出言道谢之声,单定定望去。见那一双眉似墨漆,疏密有致,润朗昂然之姿远观若游龙乘风。睫毛浅浅在鼻樑上投下阴影,淡色的薄唇上染了些许水渍,映着日光微微发亮。原本冷峻神清的师尊,竟也添了几分柔和清扬之态。 凤梧只觉心里一盪,目不转睛仰慕之极,望着根本捨不得移开视线分毫,而面上渐渐烫了起来。 眼看着师尊眼睫微微一颤似要睁开,凤梧这才忙得深吸口气合上双目,强令心静修习。 欧阳庭将盏中最后一口茶饮下,心道自己原先似乎并不太喜喝茶,不过这正阳长老的品位倒还合他口味。回味地咂咂嘴,还是认命地去看如今这个混帐徒弟。 现下还带着孩童的几分可爱,却已隐隐可见将来长成时的俊美。眉扬入鬓,双眼顾盼神飞,也算此刻闭着眼睛添了几分老实样儿,否则就真是有些张狂迫人了。就如他那一头黑漆漆的长髮,捲曲直垂腰间。送他的那根头带胡乱绑个歪歪扭扭的髮髻,真是叫人看一眼不想再看第二眼。 欧阳庭翻个白眼,忍住了一巴掌唿过去的冲动。否则这小混球定然咋唿一番,就他那偏温润阴柔的声音,非得把少年人特别的娇气放大个一百二十倍不止。 欧阳庭心里唏嘘,这个之前世界里总是逼得他左右为难的小傢伙,如今倒成了他的徒弟。这惩罚世界果然是没道理可讲。无论他或是阿虎,看起来一点儿那些世界的记忆都没有。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把他俩都放在身边,不出乱子最好,一旦有异动…… 就怎么样呢? 杀了他? 欧阳庭嘆口气,本心仍觉得无论如何,杀人犯法。 情有可原也罢,逼上梁山也好,活生生剥夺一条生命总是让他心有负罪。这瞬间,之前那几个世界里迫于无奈杀死的对象却一一出现在眼前。他们哀哭嚎叫,鲜血淋漓,却不得不将他们斩于剑下。忽而那些人皆化为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张牙舞爪,肆意嬉笑。他仗剑杀去,却越杀越多,举步维艰。甚至眼睁睁看到自家师尊就在三步远处险象环生,自己却硬生生无法援驰。 原主先前所修习之念跃然心头,是谓:精合其神,神合其气,气合其真,不得其真,皆是强名1。而以剑证道,非弒杀,乃不得不杀。 其真为何,杀之理何在? 脑中浮现上个世界末世的最后,是他返回凤队基地。石头面对他与队长凤梧两人的质疑苦笑三声,甚至不等他们拿出任何证据就认下。被揭穿之后毫无转圜余地,石头求着他杀了自己,而欧阳庭却始终无法下手。 最后……还是凤梧动的手。火焰包围住石头的那一刻,他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错,否则怎么会看到石头在笑。慷慨赴死,还是自己也撑不下了? 每一个世界里,所有人都在挣扎求生,而他却扮演着不得不将某些人逼上绝路、或者是被逼上绝路的角色,这样的经歷究竟意义何在。 惩恶扬善,明辨是非,还是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给个足以服众的理由也好,为求心安也罢,似乎不管人做了甚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会想法设法替自己找个合理的藉口。 对,就是藉口。无非合理或不合理,无非余者接受或不接受。 伪善么? 一个谎言出口,就得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去弥补。 直至自圆其说,或是拆穿揭破。 所以,若自己所经歷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就能理所当然地原谅自己,甚至悦纳自己呢? “……尊,师尊!!!” 欧阳庭勐地睁开眼睛,却见凤梧瞪着眼睛满头大汗,紧紧抓着他的手:“……何事?” 凤梧一怔,随即吞吞吐吐道:“师尊方才,是,是有何事不顺心么?” 第172页 欧阳庭皱眉,扫过周围一眼,才发觉面前的茶盏竟裂成数片,而身前的石桌上亦有数道裂痕。他不动声色只一挥袖,将这些復原后起身:“无妨。” 凤梧张了张嘴,心道师尊先前可不像没事儿。说来有些不敬,但看着真像走火入魔一般。全身灵力运转不畅,甚至有暴起之态。但师尊此言摆明不想他多管,难道,师尊其实还是不太信任自己,这才甚么都不说?又或是自己在他眼中仍旧弱小,不明事理,这才无法信赖? 欧阳庭哪里知道这一瞬他脑中转过这么多念头,只是见这小混蛋突然沮丧不语,怀疑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只得柔声道:“不过略有些担忧山下琐事罢了。” 凤梧松了半口气,这就躬身道:“弟子一定勤加修炼,不叫师尊失望!” 欧阳庭抿唇嗯了一声,再扫一眼已恢復如初的石桌茶盏,若有所思转身回屋了。 作者有话要说:  1《高上玉皇心印妙经》,亦称《无上玉皇心印妙经》,简称《玉皇心印经》或《心印经》。 第98章 云游龙骧 浮云朝露,乌飞兔走,离象山间云卷雾散,草木掩映楼台华堂。径以青石,庭树松梓,飞檐骑凤,殿角垂铃。铃铛一声,鸣而远之。 忽而一块儿砖,没错,就是一块巨大的砖唿啸而来。没等停稳,一人匆匆自内跳出,黑着半边脸直往里沖,口中嚷嚷:“当真,掌门师兄当真?!” “先把你那……法宝收了,正霄师弟。”殿上右边第一把交椅里坐着的正清长老满头银丝,斜了他一眼。 正霄师弟翻个白眼一挥袖子,殿外的大砖头忽然不见了:“知道啦,三师兄!” 正清长老举盏饮茶:“五师弟稍安勿躁,来一杯?” 正霄长老瞪他一眼:“师兄好没道理,竟不忧心二师兄么?” “不担忧就不在此处了。”弹指飞来杯茶的正全长老摇头道,“况且正全以为,此番没道理的乃是正阳师兄。” “你少埋汰人,别以为我不晓得你那挑拨离间的徒弟。”正霄长老沖他翻个白眼,也不接那茶只道,“三师兄,正阳师兄当真下山去了?” 这话问的是正清长老,他只一笑并不答话,单以眼神示意上座的正微掌门。正霄长老便咳嗽一声,又转头盯着掌门去了。 正微掌门一脸高深,手中稳稳端着茶盏,目视殿中一角,也未答话。 正霄长老哼了一声扭头看去,见那边的正玄长老正放下星盘。他皱眉半晌方疑惑道:“惑星东渐,命星西移。怪哉,怪哉……” “哪里怪?”正霄长老急不可耐跳过去,将那星盘捡起来拨弄,又被正玄长老气唿唿抢了回去,“这是有甚么不好的意思么,还是大凶之类?” 正清长老弹弹手指,正霄长老立刻如被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一般动弹不得:“五师弟,乖。” 正霄长老沖他翻个白眼,正微掌门终于放下茶盏轻声道:“他们正往西去。” 正玄长老颔首:“说是先至角光城。” 正霄长老一怔:“那不是云清观的弟子最先发现下界有异之地么?” 正清长老似笑非笑斜他一眼:“你下山不也最先该往那处去。” 正霄长老面上一僵,强自分辨道:“本宗弟子被困自当先救人为要!” “师弟言之有理。”正清长老弯弯嘴角,不再理他。 正霄长老气得瞪他一眼,又望着正微掌门道:“掌门师兄!” 正玄长老却摇头晃脑笑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正微掌门嘆了口气,左手轻轻一点,正霄长老只觉身上一松,方要言语就听掌门道:“难得正阳师弟愿意出去走走,且随他吧。” 正霄长老张张嘴还想说甚么,正清长老一弹衣袍起身,伸手拉着他便往外行:“你先前那块砖是甚么材质,耐火?” “呸呸,那是我最新炼出的飞行器!” “哦,耐火?” “都说了是飞的!” “嗯,不耐火。” “啊啊啊啊——正清你这傢伙快放开我,我要跟你论剑!!!” “呵。” “呵。”欧阳庭双手交握立于树下,面无表情扫过一脸无辜的凤梧,以及他边上同样满脸纯善的阿虎。 山风唿啸而过,捲起他的袍子上下翻飞,衣带下的环佩轻轻相击,泠泠作响。 凤梧转转眼珠子,上前一步气势汹汹瞪着阿虎道:“阿虎,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阿虎心里叫苦,只能一扭头硬着颈项道:“不关我事!” “那他是自己跟来的?”凤梧瞟眼自家师尊冷冰冰的脸,上前作势要踢。 阿虎身后一个手脚纤长的少年人一拉阿虎尾巴躲开来,自个儿笑眯眯上前打个躬:“这位仙长容禀,小生见这虎憨态可掬,温婉和善。能口吐人言,足下生风。当是仙家座下神物,是故敬畏非凡,特来拜望。” “山幽生精,林密多怪。”欧阳庭扫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吾亦闻某兽自能乐性,行则有涎,不復急走。1” 那少年人眨眨眼强笑道:“果有此宝物?” 凤梧再细细看他一番也就笑着拉他师尊袖子道:“师尊,你说的那兽可是一身皆益人,或煮或蒸或脯,同酒食之良?2” 那少年人嘴角隐晦地抽了抽,復又笑而躬身:“说来此山少有人行,径稀迹疏,小生愿为仙长引路。” “礼下于人,必有所图。”欧阳庭再呵了一声,从容不迫伸出右手,似乎无意间拂过剑柄道,“说来贫道辟谷多年,但徒儿,你可知天养万物予人荤素,自有其理?” 凤梧连连点头:“如今知了。” 阿虎噗的一声笑出来,忙将爪子捂住嘴,说不出的乖巧模样。 那少年人嘆了口气,将悄悄捲住自己脚踝的老虎尾巴踢开道:“小生自知瞒不住仙长。”这就晃晃头,顿时他脑袋上冒出一对实心分叉的犄角。 凤梧笑得一声,忙将脸埋在师尊袖子里,止不住地浑身发抖,藉以掩饰眼中不停转动深思的眸子。 阿虎探头看看正阳长老面如寒铁,不由伸爪拍拍那少年人后腰小声音道:“鹿呦呦,你还是快跑吧……” “不敢欺瞒仙长,小生乃山中鹿妖,餐风饮露虽不至,但确不曾伤人害命。”那少年人手往后拍开阿虎的爪子道,“只近来隐觉命有劫难,若得贵人襄助,方可倖免。” 凤梧看着他将头上的鹿角又隐去了,忍不住在心里感嘆,这前言不搭后语还选个如此烂的藉口,是把师尊想得有多傻才会信。想时瞟了眼阿虎,猜测莫不是他的父皇闹出来的。 欧阳庭却皱眉打量那少年人道:“你叫,鹿呦呦?” 第173页 那少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化形为人时曾得贵人赐名周鹿溪。” 欧阳庭面无表情呵了一声:“那想必也是那赐名的贵人教你有难来寻贫道。” 周鹿溪面上一片纯良贊道:“仙长果非凡人也!” 欧阳庭便不再言,指尖单轻轻点着剑柄若有所思。 凤梧想了想轻声道:“师尊,我看这妖怪没坏心,说不得只是想作弄我们。不如撵他去了就是。” “诶呀,这位小仙童,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周鹿溪一摊手,“你家师尊大人一看就法力深厚,小生纵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作弄你们吶!” 欧阳庭一挑眉笑了:“你有何劫难。” “血光之灾,性命之忧。”周鹿溪一脸沉痛,上前又沖欧阳庭躬身再拜道,“还求仙长怜悯。” 欧阳庭手指轻轻划过剑柄却又收回:“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真找了来,便也是生机一线。” 周鹿溪听他话里有松动之意,不由大大松口气:“谢过仙长!” 欧阳庭看他如释重负的模样不像作假,便摇手道:“也别仙长,吾不过区区一个修士罢了。”这就举步往前,“你要跟着并无不可,但贫道——” “不需仙长替我做甚么,只要跟着仙长小生就心满意足了!”周鹿溪喜上眉梢,忙得拔腿跟了上去。 凤梧刻意迟了半步走在后面,低眉盯着阿虎。阿虎下意识抖了抖,苦着脸无声比个二字口型。凤梧立时无语皱眉,捂着额头揉了揉才无声示意:“当真?” 阿虎沉痛点头,风梧握拳望天只想呻。吟,这真的不是在坑儿子嘛父皇?! 前面周鹿溪开开心心跟着欧阳庭:“不知当如何称唿仙长?” “不敢妄称仙资。”欧阳庭不咸不淡应着。 周鹿溪似有顾忌,愁眉苦脸道:“那……敢问道长台甫?” “贫道道号正阳。” “可有俗名?”周鹿溪摇头晃脑念叨着“正阳”二字咂嘴。 欧阳庭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点化你那贵人想必已告知。” 周鹿溪一拍掌,也不含煳道:“道长英明!” 欧阳庭收回目光,却又皱眉顿足回身。 正在后面摇头晃脑百思不得其解的风梧一下撞在个甚么上,一脸不耐烦退得一步,抬眼却见是自家师尊。一双眼睛正高(g)深(man)莫(wan)测(wei)看来。 莫非方才是撞在师尊身上? 莫非师尊听见,阿不,“看见”自己与阿虎的小动作? 凤梧立刻哎呦一声,抬手抱住脑袋嘶嘶抽气道:“师尊,我头,头好晕——” 哗啦一声,凤梧结结实实被喷了一脸水,滴滴答答还沾湿了几缕髮丝与半身袍服。 欧阳庭收回念诀施法的左手淡淡道:“还晕么?” 有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师尊太讨厌啦!你这样会失去本宝宝的你造不?! 不对,师尊不讨厌。也不对,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是打哪儿学来的? 凤梧苦着脸连连摇头:“不晕了不晕了,就是有点儿冷……” “冷啊。”欧阳庭勾起嘴角再度抬手,“那用火烤一烤好不好啊,徒儿?” 凤梧身上一抖:“不不不,不用了师尊,我又突然不冷了!”这就自己念个法诀烘干了衣裳。从袖内干坤袋中掏出条巾子胡乱擦着头髮。边揉边心里嘀咕,莫非师尊看出甚么不妥来了,这才——不,不可能,师尊可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 欧阳庭见他耷拉着脑袋一副可怜沮丧的样子,也就抿抿唇道:“过来。” 凤梧唔了一声,小心翼翼上前站定垂首。见师尊袖袍一动以为是要打他,这就吓得闭紧了双目。却不想头上一松,师尊竟是解了他歪歪扭扭的髮髻,下一刻接了那巾子替他擦起额前头顶那几处湿发。 凤梧愣了一下,忍不住悄悄抬头望去—— 师尊那润朗昂然的眉此刻深深皱着,狭长的眼眸黑沉。似乎有点烦躁,也仿佛,有些心不在焉?难道,师尊是在懊悔淋湿了徒儿?师尊心里果然是有徒儿的,哈哈哈哈—— ——虽说山中修整调息了三个月,但太过细緻的法术还是有些掌握不佳。本来只想叫这小东西脑子清醒一点儿的,没想到水还是弄大了些。 一本正经思考法术问题的欧阳庭很快擦干净了小凤凰的这几撮毛,又随手替他绾起髮髻用髮带绑好。凤梧美滋滋地盯着自家师尊的脸看,心里酥酥麻麻地恨不能挠上一挠。只觉得浑身舒泰,快活得只想吼上那么一嗓子。 前面树下看着他俩的周鹿溪啧啧几声,踢了脚阿虎小声道:“我说,那位真的有必要担心么?” 阿虎打个呵欠,含含煳煳道:“山上人少。” 周鹿溪摸着下巴道:“说得也是,这山下啊……可不单单是事多这么简单了。” 阿虎稀奇地歪头看他:“难道——” “嘘。”周鹿溪拍了拍阿虎的脑袋,“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阿虎愣了愣,才挥起爪子道:“你这鹿妖好厉害么?这是在看不起谁呢?!” 周鹿溪灵活地闪身让开:“不敢不敢,只单单比某些还没化形的虎怪强那么一丁点儿罢了。” 阿虎翻个白眼道:“我要不是——呸!” 欧阳庭放下手来打量一番方道:“走吧。” 凤梧应了一声,恭恭敬敬走在后面请师尊先行。跟了两步又忍不住悄悄上前,拉着师尊的袖子偷偷笑。 走在最末的周鹿溪翻个白眼踢脚阿虎:“我说,他俩一直这样?” 阿虎回了他一爪子:“我自在山中别处修炼,才不去辣眼神。” 前面的欧阳庭淡淡道:“鹿,据说你是来引路的?” 周鹿溪呵呵笑了两声,急忙上前道:“正是正是——” 阿虎得意地在后面甩尾巴:“主人,我断后!” 欧阳庭嗯了一声,面上却露出几分讥诮。惩罚世界么,有点儿意思。 凤梧拉着师尊的袍子,脑中却不断转出各样念头。原本他还想在宗门内大展拳脚,藉助有的记忆好生作弄那方柏融一番。却不想上辈子并未参与调查的师尊却藉此下山入世,也不知是福是祸。 欧阳庭只觉自己的袖子被越拉越紧,这就放缓脚程望着这个徒弟:“怎么。” 凤梧定定神,胡乱寻个藉口道:“师尊为何不以法器代步?” 欧阳庭一顿,随后淡淡道:“入世则依俗法。况且,自有要务,何必多此一举,打草惊蛇。” “原来如此。”凤梧崇拜地看着自家师尊,“师尊果然想得周到!” 欧阳庭面上平静心里呵呵,我会告诉你我忘记了么? 第174页 “那道长何不御剑而行?不想惊扰俗世的话,亦可在郊野之地降下,步行入城。”周鹿溪回过头来,一脸迷惑。 欧阳庭只淡淡一笑,并不答话,看着还真有一派高人的风范。周鹿溪抓抓鼻子,讪讪一笑也就不再多言,专心带路了。 我会告诉你,建国后刀具管制,才没有这种修仙常识么? “师尊笑甚么?”凤梧歪着头又去拉袖子。 欧阳庭格外慈祥地摸摸他脑袋:“此番下山,不可怠惰。” 凤梧哦了一声似乎明白,用力点头道:“徒儿明白!一定勤加修炼。才不会像那两个一样蠢的!” 作者有话要说:  1语出《坤雅》,其云:“鹿乃仙兽,自能乐性,行则有涎,不復急走。”古人一般认为吃鹿脯有延年益寿的作用,故将长寿鹿称为“仙鹿”。 2李时珍于《本草纲目》中载:“鹿之一身皆益人,或煮或蒸或脯,同酒食之良。大抵鹿乃仙兽,纯阳多寿之物,能通督脉,又食良草,故其肉、角有益无损。” 第99章 见鞍思马 行得半日,果然平平安安走出山林。又沿官道走了两日,角光城便在前方。 凤梧见晨光初现,那不远处的城高路阔,沿途行人二三。正欲一鼓作气入城,却见身侧之人敛目驻足,这就停下小声道:“师尊?” 欧阳庭盯着那城南角默然片刻方道:“入城。” 周鹿溪唿了口气,扫眼懒洋洋迈步走在街上的阿虎,揉着肚子苦着脸道:“吃了快三天果子了道长——”见前面那两人头也不回就又大声了些,“话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道长诶——” 欧阳庭的步子顿了顿,嘆口气转身向路边一处茶楼行。周鹿溪欢唿一声揪着阿虎的尾巴就往里沖,凤梧心里笑了一声,捂着嘴也跟了过来。 “诶呀这几位客官可真早,今日茶香,不来一壶?”堂中的小伙计早笑嘻嘻迎上来招唿。 “先来一壶。”凤梧扫眼大堂已坐了几个人便道,“找个僻静处。” “好嘞——您请楼上!” 欧阳庭扫过店内,见先前那些客人不过闻得动静看了一眼又各自低头用餐,柜檯里掌柜只扬首笑着招唿一声,又垂目拨起算盘来。欧阳庭若有所思收回目光,安静地跟着伙计到了二楼靠窗一处。见凤梧抢着上前将凳子擦了,也就略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小伙计也没在意,利索地放下三个杯子与一壶茶:“道长要用些甚么早食?” “大肉包子大块肉——”周鹿溪早一头趴下,舔着嘴唇道,“对对对,还要喝酒!” 欧阳庭呵得一声,周鹿溪一个激灵跳起来坐好:“素包子,素包子!” 凤梧急忙道:“你这浑人!酒甚么?!没喝就醉了不成。” “无妨。”欧阳庭也不介意,反正在他心里自己也不过是个假道人。想一想又要了清粥小菜,毕竟不吃也得装个样子。 小伙计脆生生地应了,转头笑着下楼:“几位道长稍等——” “我可不是甚么道长……”阿虎哼哼两声,也歪在一边,将圆熘熘的脑袋搁在条凳上吐舌头。 凤梧殷切地将杯子用个除尘诀才敢往自家师尊大人面前放好,左右看着无人还是压低声音沖另外两个道:“少装蒜,你们这一个个的,还真当自个儿是普通人?” 周鹿溪将另一个杯子推到凤梧面前,自个儿拿了剩下一杯仰头饮尽,这才仿佛活过来似得:“不用法力,岂非凡人乎?” 凤梧翻个白眼:“那还真委屈您呢?” “嘿嘿,不敢,不敢。”周鹿溪咂咂嘴,自个儿提着茶壶再满是。 阿虎努力伸出舌头,见周鹿溪呵呵一笑真的递了来,也就顾不得甚么扑过去就着他手直接舔着喝了,又扒拉着他的膝盖再讨一杯。 欧阳庭无语地将目光从这俩身上收回来,就听凤梧凑近他耳朵小声道:“师尊可是觉得哪里不对?” 欧阳庭略一挑眉,周鹿溪动动耳朵假意嘲笑:“那么大一只老虎走在面前,这里的人却没多少害怕的样子,还不奇怪么?” 凤梧若有所思又去看他师尊,却见那他持杯不饮,面有郁郁之色:“师尊何故沉吟?” 欧阳庭放下杯子,下颌微微一抬示意一侧楼梯上正走下来的一队人。凤梧觍着脸缩在师尊的肩膀一侧,单露出只眼睛往那处望:“哦,那种墨色衣袍是——咳,看来似乎是哪个宗门的弟子?” 周鹿溪啧了一声嘀咕:“那一身黑压压的,除了云清观的还能有谁。” 凤梧咽口口水,见师尊并未在意他方才险些说漏的话也就道:“看来这城里真有不妥,师尊来得有理!” 欧阳庭并未接话,眼角扫过那几个云清观的弟子去了楼下大堂,自有另一个跑堂的上前招唿。 阿虎喝了水也有些精神:“这城里不妥?嘿,鬼气森森,当然不妥。” 周鹿溪诶呦了一声:“小老虎你行啊。” “非人非妖,自然是鬼。”阿虎白他一眼,“别想骗你虎爷,你这鹿妖怎么可能会没看出来?!” “众生万法,人妖鬼外,尚有魔仙二类,你倒说说怎么不是魔?”周鹿溪一挑左眉,笑得肆意。 “你这没见识的鹿妖,不稀罕和你说明白。”阿虎翻个白眼,换个方向趴着不再看他。 “你主人自然也早看出来了。”周鹿溪撇嘴一笑,转目望向欧阳庭,“阿虎啊,你还得好好学着些这不动声色的本事。” 凤梧见自家师尊置若罔闻便转着眼眸试探道:“师尊,这里当真是鬼怪生患?” 欧阳庭默然颔首,却未置一词。心中将角光城之名反覆念了几遍,越发觉得名字并不熟悉。但自窗外望去,这城里楼牌纵横依稀间,还可见某些他不太愿意那样联想的东西。 伙计端着食材上来时,依旧声音响亮笑容满面:“道长们请——” 凤梧抽出筷子放下,装着漫不经心道:“你这小二倒是好胆子,居然不怕我师尊的大虎么?” “怕自然还是怕的。”那伙计咧嘴一笑,“可咱这角光城里,前前后后也来了好多仙长。他们领着的那些,跟您这老虎看着也不逞多让。不过道长能驭凶兽,可见是个有真本事的!” “哦?那你们这儿到底出了甚么事。”凤梧心道自家师尊自然是极好的,“这一大早的就能看到不少同道。” 伙计一愣:“莫非您几位道长并不是冲着城南那凶宅来的?” “我们只是路过罢了。”周鹿溪笑嘻嘻接过话去,“不过你说的那凶宅是怎么回事?” 伙计正要答,就听楼下掌柜喊,他只得歉意一笑:“道长稍待,小的一会儿再来伺候。” 第175页 “小二哥且去。”欧阳庭微微颔首,似乎分外温和道,“劳烦与掌柜的说一声,还要三间上房。” 伙计连声应下,眉开眼笑地去了。 阿虎嘟囔着:“干嘛不说?我们本来就是沖那凶宅来的。” 周鹿溪见欧阳庭无意回应,只得无奈嘆气:“你这小老虎啊……果然是该多多歷练。”说着捏了捏阿虎的耳朵道,“你方才见了那些乌鸦弟子,就该知道云清观已然出手。” “若师尊表明也是为此而来,于宗门之间无所裨益。”凤梧也有些无奈地皱着脸。 “可收妖除魔是正经事,干嘛扯上这些。”阿虎哼哼两声,自个儿扒拉了个盘子过来要吃。 周鹿溪嘆了口气,心里生疑。按着妖皇大人的说法,这位小主子要放一般人里就是那些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没想到还能说出这有几分懂事的话来。再看眼阿虎,唉……也就傻乎乎地单会吃,怪道妖皇大人要派自己来了。 欧阳庭慢条斯理饮着茶:“不够再要。” 凤梧甜甜地沖自家师尊大人一笑:“够的够的。”这就瞄着眼前没动过的一碗粥道,“师尊不吃?” 欧阳庭微微摇首:“不必。”顿一顿方又道,“连日赶路睏乏,先随意用些。一会儿去房里调息,免得积食。” 凤梧这就心满意足道:“谢师尊。” 这有甚么好谢的。欧阳庭垂目接着喝茶,心道这原主辟谷不食确实不会饿,但还是闻得到食物香气啊,要死。 一边的阿虎推开吃光的盘子道:“我不要吃草!我要吃肉!” “那是草么。”凤梧拍他脑袋,“竹笋多甜吶。” “那也是草!再说里面还有荠菜呢,那不也是草么……”阿虎苦哈哈地左右摇晃脑袋,“你们这是欺负神兽!” “就你这小破老虎还神兽呢。”周鹿溪打个哈哈,往他嘴里塞了半个馒头,“堵上你这嘴,还不快吃?” 欧阳庭收回嫌弃的目光,心里一动反手念个诀,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正是楼下大堂里,某一桌的交谈。 听着初时还有些克制暗语,后来却渐渐喧嚷起来。 “师兄,那到底是个甚么魔怪,这般厉害?!” “据说那里是哪一朝甚么皇子还是王爷的宅子?” “不清楚,怎么也百八十年了吧。” “我瞧着不止,那破败荒凉的样子,说四五百年也未可知。” “诶,死了儿子家就败了,也是不幸。” “可不是?听说那家也没甚么人留下,家门不幸吶。就连老宅子如今都被妖邪所侵,闹成凶宅了。” “……几位师弟,我总觉得我们疏漏了甚么。” “师兄何意?” “诸位师弟可还记得街坊所言,那宅子起初不过荒废,并未传出甚么不详之言。” “师兄,这个我问过街坊!说起初破败了早先就有偷儿想趁夜进去,可惜不知见了甚么都被吓得疯疯癫癫的。” “所以最开始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流言罢了。师兄啊,我倒是打听清楚另一个。说是三十年多年前有个偷儿入夜翻墙进去,结果就……后来替他收殓的衙差见他死状悽惨,这事儿才越演越烈。” “唉,若不进则不犯,莫非是那家宅旧人?” “诶呦师兄,死都死了,还‘人’么?” 凤梧竖着耳朵边吃边听,倒也觉得津津有味。 欧阳庭默默喝完了这杯茶,听着先前那伙计又上来,便撤了法术。周鹿溪眼聪目明,笑嘻嘻塞给那小伙计几个铜板。 小伙计眼馋地咽口口水,却又推拒赔笑道:“几位仙长见谅,小店今日只有两间上房了。” 周鹿溪瞟眼阿虎:“这可如何是好?” 阿虎正想说啥就觉得尾巴不晓得被谁踩了一脚,这就龇牙咧嘴唿噜一声,扭头不看他们。 凤梧抖抖袍子遮好自己一只脚,可怜巴巴地看着身边人:“师尊,徒儿走不动了。” 周鹿溪亦是作势擦擦额头:“好累好累。” 欧阳庭心道你们这几个小妖怪又闹甚么么蛾子,这家没有换一家不行么。 凤梧拉着他袖子摇晃:“徒儿亦有修行不懂之处,求师尊指点一二。” 欧阳庭嘆口气,望向周鹿溪。周鹿溪一脸大度:“无妨无妨,我挺喜欢这小老虎的。” 阿虎一甩尾巴,恶狠狠瞪他:小爷要你喜欢?!周鹿溪格外柔和地揉了揉他脑袋——就被咬了一口。 凤梧趁热打铁,将先前那铜板又塞给伙计:“两间,带路。” “好嘞——”伙计忙不迭收了,弓着腰走在前头引路。 阿虎郁闷地跟着欧阳庭,剩下两个心思有异、笑容却差不多的周鹿溪和凤梧在后。 周鹿溪摸着下巴小声道:“恭喜小主子得偿所愿?” 凤梧拉了拉袖子亦是低声:“这话不该我说么。” “哪里当得小主子道贺。”周鹿溪挤眉弄眼。 凤梧本想反驳,一想至少今日终于可与师尊同房不由面上一热。 周鹿溪啧啧道:“我还真不晓得人间那上房里,是一张床啊,还是两张榻?” 凤梧脑中不可遏制地浮现某些画面,忙得用力摇头驱赶。转目见周鹿溪那厮笑得越发暧昧,这就白他一眼啐得一口,疾步追上前去:“师尊,等等我——” 周鹿溪走在最后,眼中几缕忧思一闪而过,口里却也嬉笑道:“阿虎,等等我——” 第100章 故地重游 寻仙问道在欧阳庭原本的印象中,是逆天之行,故此有各种困难,且伴随天劫雷云。但原主的记忆又告诉他,修行悟道,灵光一现,乃是参透造化之玄,以期顺天而动。顺逆之间,自有所想。如人修多半刻苦己,而妖魔之类更愿顺心而为。正所谓大道三千,各有其途。功法不一,择其所类者从之。 看眼嘟囔半天终于去榻上盘膝坐下运功的凤梧,欧阳庭弹指设下几个阵法保护,便闪身去了。 他人影消失之时,凤梧似有所感睁开眼睛,望着无人的屋内,无奈地嘆了口气。莫非师尊还是不信任徒儿?亦或是师尊嫌弃自己法力低微。敲了敲额头,凤梧觉得满心憋闷。老实说,金丹期弟子会觉得棘手的邪魔,换成如今的他应该不难对付才是。当然,也有可能是师尊担心自己,明面上,这可是他第一次下山嘛。 如此一想,凤梧心里又美滋滋的。胡思乱想一阵才勉强再次闭上眼睛。 一个大周天行毕,浑身不可遏制地安泰。 凤梧张开眼睛舒坦地嘆息一声,却发觉屋里依旧静谧无声,恍若无人。松开打着的盘腿揉了揉膝盖,凤梧慢吞吞自榻上下来,一阵风自开着的窗户吹进来,冷得他下意识打个哆嗦。 第176页 支摘窗就那么大大撑着敞开,黑沉沉的半方天幕与没点烛台的屋里一般。夜风逡巡肆意地穿梭而过,捲起窗边背身而立之人的衣袍,黛蓝色的衣结在暗光中仿佛染上了鸦青的乌光。 腰间衣结旁的剑鞘却是空的。 那一柄寒气森森的宝剑握于手中,片影星芒借着剑身映在眉间,挺直的鼻樑在稜角分明的脸庞上投下一片暗影。风住时衣角髮丝垂落,终于看到一双低垂的眼睛,全身冷硬僵直一般,不知盯着那剑刃这般站了多久。 似乎被甚么极为难的事困住,又如同将要下甚么决绝之心。 凤梧看着这景象有些恍惚。 他从没见过自家师尊这样冷漠肃然,踟蹰着想上前,又觉得不该打扰他——毕竟此刻望来,师尊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不,已非“不太好”能形容的,那几根长而柔韧的手指如此紧地捏着剑柄,且还在渐渐加力,已显得有些过于苍白。 下一刻那手缓缓松开了,师尊熟悉的腔调淡淡传来:“醒了。” “是,多谢师尊看护。”凤梧忙回神应声,见那立在支摘窗前的道人依旧没回身,这才暗自松口气上前轻道,“师尊何时——咳,可有歇息片刻?” 夜风送来远处几声犬吠,并着夜更的梆子声。 “子正。” 窗前的师尊大人答非所问,但也还剑入鞘。凤梧看他似是扫过外面黑沉沉的夜幕,微微侧身转目看过来一眼,“饿了么?” 凤梧摇摇头,小心翼翼再凑近些:“师尊莫非在烦恼甚么?” “凶宅。” “原来如此。可师尊为何愁眉不展?”凤梧心里一动,“难道,那凶宅里的东西当真如此棘手?!” 欧阳庭垂目看着腰间正阳剑:“也许。” 凤梧一愣:“莫非师尊已然知晓那是甚么?” “大概。” “是甚么?” 欧阳庭皱眉:“最好不是。” 凤梧心里担忧:“师尊……白日里去探过,如何?” 欧阳庭只嗯了一声,并未多言。想了想弯指一弹,将蜡烛点燃了。 大冒险居然不带我一个,说好的师徒情深呢?! 凤梧闷闷地垂下头来:“徒儿惭愧,修为低微不能替师尊解忧。” “……为师只是去看了方位而已。”欧阳庭顿了顿,又很勉强地开了口,“其实你修为并不算低,至少比那几个别派弟子强。” 凤梧转转眼珠子,师尊这是在向他解释?而且貌似还被师尊表扬了!思及此不由开心地拉住他袖子摇晃:“师尊教导有方,弟子不敢居功。”这就又想到甚么脱口而出,“师尊可是遇上了那几个云清观的弟子?”见师尊面色不好就咬牙道,“还被他们坏了事?!” “咳,那倒不是。”欧阳庭低咳一声摇首,“他们不明就里,自然无计可施,” 凤梧眨眨眼,盯着那跳动的烛火思索片刻,依偎在师尊身侧故作开怀道:“那师尊定是已有应对之法了。不知要徒儿做甚么,师尊吩咐便是。” 欧阳庭将手搭在剑柄上稍站远了一些:“不必。” “诶?”凤梧厚着脸皮跟着凑过来,“师尊是信不过我?” 还真是。 欧阳庭顿了顿方起身道:“去看着周鹿溪。” 凤梧一愣:“师尊不信他?” 并没有听到回答,下一刻窗外树枝摇曳,一阵风过身侧已没了人。 凤梧下意识抬腿要跟,却又听见有人轻轻扣门。他想了想,只得气鼓鼓转头去开门,果然见那一人一虎立在门前。 周鹿溪面上似笑非笑:“有劳了。” 阿虎打着呵欠:“大晚上的你这鹿妖不睡,还不许我睡,太可恨啦!” 周鹿溪揪着他的耳朵阴测测笑:“说好的大猫都是昼伏夜出呢?” “撒手啊我跟你说!”阿虎大尾巴一甩抽在他小腿上,“我是龙,龙!不要再叫我大猫!!” “那点儿微薄到可以称为没有的血统说出来我都替你脸红。”凤梧环起手臂来看着他俩,“所以,你俩到底怎么回事。” “谁跟他一伙儿!”阿虎很是不满地扭头让开。 周鹿溪抿唇直笑,温柔地抓了一把阿虎的背毛——然后被咬了一口。凤梧挑挑眉毛,哼了一声表示这事儿没完。 周鹿溪只好松开手站直了身体严肃道:“正阳道长已经去了?” 凤梧抿抿唇嗯了一声,又有些隐约地不安:“你知道甚么?难道,师尊有危险?” “我可没那么说。”周鹿溪狡黠一笑,“不过小主子,要去英雄救美么?”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就这个世界的“科学道理”而言,夜间阴煞气重,鬼魔自然肆行。当然,子时之后遇见妖魔鬼怪的确实机率会提高,可惜相对的,要捉住它们也就更不那么容易了。 凤梧庆幸自己保持警惕用了隐形的法术,这才没和打更人撞到一起。无声地行走在无人的街上,想着先前师尊面如沉水的模样,越发不安。 周鹿溪不疾不徐走在前面引路,与他并肩而行的是嘀嘀咕咕抱怨不休的阿虎:“小声点儿,夜里太安静声音会传很远。” “我才不相信你没下个隔音的法诀。” “你真是在离象宗住太久了。”周鹿溪无奈又纵容地笑了一下,“哪个妖修会习惯那样?” 阿虎翻个白眼:“你做不做?!” “你闭嘴不是更快么?” 凤梧在后面翻个白眼,很是后悔跟这俩同行。 一炷香后,城南某条街上一幢废宅门封塞堵,内里鬼气森森。 阿虎眨巴着眼睛:“这道行,貌似不低哦。” 周鹿溪嗤笑着挖了挖耳朵:“那些云清观的傻弟子不说了是许久之前的鬼魔么?” “有意思。”阿虎诶呀一声,“若是修炼得法,怎么也该魂丹期。” “换成人修也就是融合期?恐怕不止。”周鹿溪抬目打量,望着那宅内墙头伸出的半截枯枝,“时令春来气暖,这里却似寒冬冰封。” “灵噬。”凤梧脱口而出,言罢也就凝目盯着大门。恨不能自家长身玉立的师尊下一秒就平安出来,“那些臭道士究竟走甚么气运,居然会碰上这么个煞星。” “那些弟子其实也不差。金丹期大小也算有些资格了。”周鹿溪懒洋洋接了话,弹指放出两团妖火,沿着那荒宅墙根一左一右飞去,“再说修真界到这个阶段,确实是该下山云游歷练。” “他们自然都是废物,怎能与我师尊相提并论。”凤梧哼了一声,“我家师尊必定能轻易降服里面那魔物。” 第177页 周鹿溪自然担心的不是这个:“这样的修为无论在鬼界还是魔界,恐怕都不会是简单人物。” “若是鬼,自然也是入了魔的。”凤梧立刻明白他未尽之意,他咬紧下唇深吸口气才坚定道,“若因此开罪了那两界又怎样?无论如何,我定是帮着师尊的。” “那就好。”周鹿溪耸耸肩,垂目动动手指道,“你家师尊大人设了法阵,看样子也猜到咱们会来。” 莫非师尊早已想到周鹿溪会有所行动,这才叫自己看住他?凤梧皱起眉来,试探着上前几步行到门前。 大门上那摇摆不定的封条看着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去似的,此刻却勐地绽出一道金光。凤梧只觉指尖一热,忙得缩回手来。而身前如同被一面看不见的墙阻隔般,再无法前进一步。 周鹿溪看着先前的两团妖火已经回来,便收入掌心笑眯眯道:“限时类的隔绝法阵,现下看还有不足一个时辰。看来正阳道长很有信心。” 白天已先行探查过,仍旧挑了子时出手;下了法阵,师尊果然猜到了自己会来。但这一隔开……究竟是在保护自己,还是隔绝自己。 唉,好容易这辈子拉近了些许与师尊的距离,这一瞬间凤梧却又觉得比上辈子更遥远冷淡了。 凤梧心里沮丧又酸涩,正胡思乱想时,突然听见废宅内隐隐传出环佩铃铛微响。 随风而至,飘忽不定,幽然诡谲。 凤梧愣了一阵,突然疯了似的跃起妄图翻墙而入。飞到一半果不其然被阻了摔落,还好他身手敏捷,一个后翻落地站稳。正想再沖时,就被周鹿溪与阿虎一左一右拉住了。 周鹿溪扣着他的肩膀:“小主子,你这是看不起你家师尊的本事?” 阿虎的尾巴卷着他的脚踝:“诶诶,那臭道士从没干过没把握的事儿啊,冷静,冷静!” 凤梧也很想将心里冒出的那些不安一掌拍死,但耳畔的铃声虽断断续续,却又牵连不绝。 朔日无月,废宅无灯。 欧阳庭抬眼看着黑漆漆不见月亮的天空,站在勉强还能认出像是外院的地方嘆了口气。腥腐枯败的气息萦绕周身,面前那荒芜一片的地方,依稀还能看出曾是一处花园。 转过向内行得一阵,果然有假山,再往后不远处当是内宅门。 欧阳庭望着那掩着一半的门户,恍惚间还能看到几个正等着交班换岗的护院,一脸不耐清清楚楚。下一刻远远有提了灯笼来的另一队人,他们忙不迭地迎上去寒暄—— 不,这一次欧阳庭不需要藏匿身形,此刻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了。 那些人对他走近视而不见,却在欧阳庭行过他们身旁时勐地如烟消散了。 那阴冷潮湿的气息缓缓涌动,如被只看不见的手拨弄般起伏盘旋。 花木凋残,廊柱褪色,花窗歪斜,再无法遮掩这处内宅院子。落满枯枝、生了青苔的石子路,如今走上去,湿滑黏腻的脚下触感令人不喜。风摇晃树梢与废窗破棂,让欧阳庭的嗓子止不住哑然发涩。 剑柄轻轻点在那门上一推,早已腐朽的户栓应手而倒。里面堂上有桌椅屏风,一侧还有一席琥珀色撒花软帘。 欧阳庭定定立在门口,微微合目。睁眼再看时,软帘尚在,可惜已经发灰变白。 扬手一挥,一阵清风捲入,吹散了几分屋内污浊之气。那席软帘摇晃片刻,竟弱不禁风,不堪又不忍地断裂剥落下来。与软帘相类,屋里地上的毯子起初还隐隐看得见尘埃下的织锦纹路。此刻却仿佛落满尘埃,若忽略蛛网与虫洞,依稀还是当年那玲珑剔透、精巧万端的模样。 欧阳庭缓缓扫过屋内陈设,那只锈迹斑斑的香炉早已不在蒸腾当日的裊裊异香。记忆中的那幅翠竹描金绿山水的屏风倒在地上,后首斜对着面脱了漆的纹雕长镜。 何其相似。 终未曾忘。 有幽声呜咽,绕樑不绝。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1歌且散去,哀声渐息。周围那粘腻寒凉的浊气却愈加浓烈,甚至能看到发白的薄雾瀰漫翻卷。 欧阳庭走近那面铜镜,看着里面的自己,才发觉脸不知何时变得这样惨澹无光。 也许是浑身冰凉,也许是惨澹星光。也许是心内不安,也许是游思忧念。 下一刻,那镜面如水般缓缓一颤,渐渐再映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一身赫赤的锁子锦,红得垂目惊心。手里依旧捏着那把摺扇,扇柄下面垂着的小巧玉雕分明是三杏争春的纹样。那张面皮比记忆中的似乎更白了些,眉飞入鬓,眼若桃花,朱唇皓齿,艷丽无双。 ——你这混帐多久不来见我,是又乱跑去哪儿了? 欧阳庭没说话,只是在袖中双手互相握紧。 镜中人的摺扇自在手中轻轻点着侧脸,扇尖扫过他的左眼,眼角处那一粒小痣在惨白的脸上分外明显。 ——早说了别谁都能使唤你,你可是本世子的侍卫! 欧阳庭没有动,单看着镜中的两人越靠越近。 那人也自镜中望着欧阳庭,眼波流转,晦暗不明。片刻后方挑了挑眉毛,那副傲慢的腔调也如记忆中刻意拉长了,勾着柔滑的尾音直上扬。 “不过罢了,总算回来了不是?我的阿庭。” 他伸出手,一只慢慢搂在欧阳庭的脖子上,一只轻轻抚在他胸前某处:“这里,还疼么?” 作者有话要说:  1《诗经·唐风·绸缪》,原是写新婚之夜的缠绵与喜悦。从最开始一直看到这里的小伙伴应当能理解老l在此用这首的意图。毕竟“束薪”的象徵,“三星”的背景,“今夕何夕”以及“如此良人何”的意向,还是挺直白了,大笑。 第101章 自厝同异 “那是……歌声?”凤梧有些不很肯定。 “其形,其声,其味,其色。”周鹿溪还是一脸调笑,“诸相惑人。” 阿虎打个呵欠,不满地斜他一眼:“你是哪里来的臭和尚么?” 周鹿溪索性坐到他旁边,轻柔地摸着他的背毛:“叫你多读书你总是不听。” 阿虎哼哼着将圆脑袋搭在他腿上:“我是妖怪的好么,叫我读书?你怎么不叫强盗去修路啊!” “你不是龙么?”周鹿溪忍着笑。 阿虎嗓子里哽了一下,郁闷地扭头不看他,偷偷瞄着凤梧小声道:“妖皇还是凤呢……” 龙?凤? 凤梧无奈地翻个白眼,想起在妖界时父皇的教导。 此世初创,鸿蒙各端。及至大衍道成,五十之数中独一化去,一说是天机一线、生死一途,一说则是天道恆一、万法归同。 无论哪一说皆是化一而去后,界法殂,世分五。神,魔,妖,鬼,人各依来处,自成一端。 第178页 其中神乃创世既有,伴道而生。天道化一时太半随之羽化,是故法力至高却数量最少。而人法力最低,寿命最短,却数量最多。神怜其存之不易,启其心智。后有悟道法者,授民以修行之术,资质佳者歷经天劫可飞升入神界。但终究与神族有异,故此称“仙”。神仙所居,自是天界。然后世多“神仙”相混,实则两属。只自此人多敬神,厌鬼魔妖物,亦惧其兇恶。然人性复杂,加之修习之法累世愈多,也就不可同一而论。 相较人心之复杂险恶,其余各界似乎“简单”些。以强为尊,内斗外争,混战不休。其中妖界的龙凤二属,本为形瑰力强的上上之选,也就难免被捲入其中,互相攻伐。 两派元祖当时的想法与选择,在凤梧看来有些可笑,但也有些无奈。归根结底,无非力有所限,然心终有不甘。 一族之命数,自有天道应允。奈何不足之心,时时蠢动。元祖们自诩有智,不与寻常小妖杂处;鄙人之羸弱,自然不屑相交;恶鬼魔之邪佞,无法杂处。龙族慕神之方端长寿,愿与同道。神界之主未明确表态,仙人又多心疑其兽属,两相尴尬。而凤族不齿龙族其行,宁可笼络妖族各方。期间双方歷经无数混战,不可逐一详表。凤梧只知最终凤族持定妖界至尊位,得天道承认正名为妖界之皇。 而神主怜惜龙族一脉,留之于上界,自此龙邀云弄风,或或潜渊入海。再也无人记得,他们曾属妖界。甚至不少愚民,还以为他们本就是神仙坐骑,甘为驱策。 又说其余诸界,情形相类。无非争权夺利,欲登尊位,乐享天命。但各有私心,必然无安宁之日。而天道昭昭,存亡故命也。曾有魔尊与鬼王逞凶,欲灭某人国。道法之士倾巢而出,苦战不下。妖族蠢蠢欲动之际,却在行前有惊雷三道噼于路中,裂石毁途,引燃山火,九日九夜不息。那一代的妖皇自此不敢妄动。人国破城之日,亦有紫光雷云,惊天裂地一番而去,魔尊与鬼王并着参与此战的两界之物俱化劫灰。 三界大震,自此各界尊主不敢袭扰他方,各承其命,六界终安。 而六界之余尚有一地,名曰混沌。凤梧在妖族时闻得乃创世之初遗留之地,后隐没不知所踪。有说是神仙羽化之处,有说是六界暴徒天道惩处之地。众说纷纭,却无人得见。 唯一知道的,就是天道恆长,天劫可畏。法则万端,轻易不可逆转。 譬如生死,譬如时光。 凤梧垂目看着脚前,不知为何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亦不知自己脸上此刻的神情有多刻薄讥诮。 阿虎见他面色不善,悄悄地往周鹿溪那边靠了靠,小声道:“小主子怎么了?” 周鹿溪拍拍他的头:“谁叫你刚才乱说话。” “我说了甚么?”阿虎张张嘴,突然醒悟,“莫非我提了妖皇大人,小主子想爸爸了?” 周鹿溪无奈,只得再摸了摸他耳朵轻声道:“也许。” “要我说,小主子还是早些回家的好。”阿虎闷闷地甩着尾巴。 “可不是。”周鹿溪嘆了口气,却又轻笑道,“你为何跟着我喊他小主子?” “不然呢?”阿虎哼了一声,“这里好歹是人界,那个称唿太敏感了。” “说得也是。”周鹿溪一脸安慰,“看来你跟着正阳道长,还是学到些东西了。” “也就人麻烦,一个字一句话,都能想很多。” 周鹿溪看着他道:“那你干嘛不回去?” “你以为我不想?”阿虎翻个白眼,伸出左爪一摊,上面金光一闪,露出个利剑状的法印,“甚么时候他解开契约了,我才能得自由身。不然,就只能等到他死,或是飞升仙界了。” 周鹿溪正想劝慰,阿虎却嘿嘿一笑,拍爪在他身上施法:“我倒觉得,你穿离象宗弟子的法袍也不赖!” “这倒是无所谓。”周鹿溪展开双臂自己看了看,纵容地笑道,“不过叫你主人看见,恐怕要责备你顽皮。” “我们这也算出门在外,你也扮成小弟子比较不容易露馅儿嘛。” “是是是,阿虎好聪明。” “那你顺便把妖气收敛收敛。”阿虎摇头晃脑,“免得遇到别的宗门惹出麻烦。” “我甚么时候露过馅儿?”周鹿溪无奈摇首。 “小心驶得万年——”阿虎话音未落,却有一阵狂风吹过。 树梢呜咽,蒿草细索。那荒宅门上的封条随风摆动,忽而一颤,竟掉了下来! 凤梧亦是吃惊,这便试探着上前。此番并未遇到阻碍,捡起来的那纸封条却在掌中变为符纸一张。凤梧一愣,再施法探查,先前围宅的法阵果然消散了。 “这,这——莫非师尊出事了?”凤梧大惊失色,一推门就奔了进去。 阿虎勐地跳起身来,慌慌张张追着去了。 周鹿溪摇头嘆气,正欲举步却又停下,扬手也给这废宅下了个隔绝的阵法。施好后迈得一步,却又皱眉转身,望着右侧来路一阵,方朗声道:“无量寿福,几位道友可否现身一见?” 黑影渐渐走来五个人,打头那个举掌见礼:“云清观弟子徐肃与几位师弟,见过道友。” 原来是清早见过那几个小弟子,还算先前与阿虎逗趣变了衣裳。周鹿溪定定神,按着记忆里欧阳庭的样子摆出个端庄面容回礼:“离象宗弟子,见过徐肃师兄。” “不敢不敢。”那徐肃一身云清观的黑衣,见周鹿溪果然穿着离象宗的法袍,又看他腰间繫着黛绿色的衣结,更有一侧垂下佩玉,这就肃然起敬,“不知是哪位长老门下亲传?” 周鹿溪也看了一眼,有点儿埋怨阿虎照着谁变不好,非参考凤梧小主子的样式。不能说离象宗太出名的人,也不能说新人,这就转转眼珠子道:“弟子得幸拜于正清师尊门下。” “正清长老……”徐肃看着他脸,似乎在观样貌年岁,“莫非是方恆方师兄?诶呀,一直仰慕正清长老妙法御兽,可惜他总管贵派事务,一直无缘得见。就连他的弟子,也从未见过。今日一见,果然道法高深。” “岂敢承此高贊。”周鹿溪心道自己几百岁的老妖怪了,就算叫他爷爷也当得,一个“师兄”自然不在话下,这便刻意摆出亲切之态道,“我观徐师弟才是年少英才,风姿不凡。这几位师弟亦是修为不俗,想来他日必是贵派英才豪骏。” 两人这就寒暄一番。周鹿溪心道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这就接过话去,笑问他们来意。 “想必方师兄也是接了宗门之令。”徐肃敛容正色道,“此处前些时日我派中弟子探得有异。内有鬼物兇残,不易对付。”这就打量他一下,满脸掩盖不住的忧心忡忡,“方师兄莫不是独自前来的?” “非也。”周鹿溪摆手道,“我派中正阳长老与其弟子亲临,我法力低微,不过是在外看守以援罢了。” 第179页 “方师兄过谦了。只是,正阳长老?!”徐肃啊呀了一声,眼中闪闪发光,“当真是那位,正阳长老?!” “正是。”周鹿溪心里嘀咕一声,面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 徐肃兴奋过了此时又有些为难。虽说确是云清观弟子最初发现此处有异,且受伤后回山禀告了师门,师门向交好的其余宗派发出警示文书也属寻常。但此时有别派来查探,与自己一行正好遇上,这就有些尴尬。 周鹿溪自然看出他顾忌甚么,这便道:“徐师弟可愿与我一道?”说时打量那废宅荒墙,“若是里面那东西狡诈,趁机逃了便甚是可惜。” 徐肃迟疑片刻方道:“很是,那便与方师兄一同戒备。”这就指挥那几个云清观的弟子沿墙分散而驻。他自己颇为兴奋地搓手道,“不知能不能得见正阳长老的英姿,闻说他一柄正阳剑,实乃神器利器!” 周鹿溪只得颔首道:“那是自然!不过机缘自有,徐师弟无需如此着急。” “也是。”徐肃这就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来,却又抓紧了腰间佩剑,盯着半开的大门严肃戒备。 原来也是个剑修。周鹿溪心中明了,又想自己是冒充方恆,他师尊正清长老善于御兽,这就刻意挑了些妖兽趣事来说。只听得对面这个云清观金丹期的小弟子啧啧称奇,对寻只妖兽来做宠物深感兴趣。 周鹿溪在心里暗骂自己嘴欠,这不是给妖族招祸么。是以绞尽脑汁想挽回一局道:“寻常妖兽做个妖宠之类,女修倒也罢了。只徐师弟……莫非也想养只兔子来玩儿?” 徐肃一怔,自然也想到自己堂堂男儿抱着个软绵绵白乎乎的兔子——好像也不错的样子诶。 摸着下巴神思遥想的徐肃见周鹿溪一脸戏嚯,忙得摇头道:“非也非也,战宠,战宠!” “那也难。”周鹿溪心里一笑:“妖兽不可法力过低,否则对战时你还的去救。亦不可过高,否则无法收服。” “也是。还得与战宠心意相通,否则事倍功半。”徐肃嘆息一声,捏着剑道,“而我是剑修,每日练剑都来不及,只怕也无那份心力去养战宠了。” 当然,如果你的战宠懂得自给自足、自发修行的话,另说。只是开了灵智的妖兽想抓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周鹿溪不自觉又想到了某只大白老虎,抿唇一笑:“徐师弟也不必失望,将来之事,如今未可知也。” “方师兄说的是。”徐肃嘆了口气,低头握着剑不语。 周鹿溪也不便再搭话,这就盯着废宅,心中不免焦躁。谁想不一刻后,荒宅中竟吹起一阵狂风,一线金光自内中深处勐然闪现,直冲天际。立时有嗡鸣刺耳,隆隆之音而如波涛四溢。周身如被利刃所割,袍袖登时划开了几道口子。周鹿溪与徐肃不由后退数步,扬指念个法绝隔开。 那波动过得一阵方歇,周鹿溪只觉眼前一花,一人已在门前石阶之上站定。那人长袍上隐隐显出金色的阵法纹路,他左手持剑,寒光闪烁。右手却背在身后,托着个晕过去的人伏在背上。 “正阳长老无碍?恆儿忧心之极!”周鹿溪撤了法术抢先迎上前去,看清他背上人时大惊道,“这,凤梧他怎么了?!” ……恆儿?欧阳庭脚步一顿,皱眉扫他一眼。 “凤梧师弟可要紧?”周鹿溪急得围着他转,又拼命沖他使眼色。 欧阳庭看了眼前头还站着正沖自己行礼的徐肃,也就微微颔首还礼后道:“回。” 周鹿溪见他一个闪身后又不见了,耳侧却传来唿吸奔跑声,原来是阿虎出来了。 勐然间有如此大一只白虎唿啸而出,徐肃面色铁青吓得倒退几步,拔剑出鞘手不停抖。周鹿溪心中鄙视,却又堆起笑来解释这是长老战宠,不会伤人。 徐肃这才仿佛安心了些,扯扯嘴角努力一笑。跟着不免艷羡正阳长老有如此威风凛凛的战宠,又温言宽慰对方,说他的师弟不会有事。 周鹿溪心烦意乱随意点头应了,拱手告辞与阿虎匆匆而去。 “慢走啊,方师兄——”似乎满脸遗憾的徐肃立在废宅前,慢慢收敛了神色冷哼一声。 “师兄,他不是。”一个云清观的弟子自不远处黑暗中显出身形。 “哦?” “以他的年纪修为,在离象宗那样古板守旧的门派里,作为长老的亲传弟子,应当早有道号。” “三年前在门派典庆上,我招唿过他们这辈的大弟子。”徐肃似笑非笑握住剑柄,“那个,叫清潭。” “修道之人既有道号,便不再提俗名,以示尽断尘缘。”那弟子瞭然一笑,“而方恆这个名字,还是师兄先说的。” 徐肃颔首道:“你召回其余师兄弟,我传讯回宗门。此事有古怪,待师尊知晓后,再做道理。” “是,师兄!” 徐肃放出了传讯符,回头再看眼黑夜中的荒宅,冷笑一声:“呵,离象宗。” 第102章 临深履薄 一路无话。 不,感谢原主缩地成寸的法术。没有一路,只有无话。 欧阳庭将凤梧轻轻放在客栈榻上,见他面色欠佳却唿吸平稳,也就抿唇不语。坐于榻侧,捲起他的袖子把脉。 “睡着了?”阿虎过来嗅了嗅凤梧的脸,“怎么有股鬼气?” 欧阳庭手指一顿:“妖魔鬼怪,自然气息与人不同。” 阿虎翻个白眼:“那他身上也该是妖气。”说着自己也愣了,“诶,貌似他身上一直是人气。” “自然是有法宝遮掩。”最后一个进来的周鹿溪倒杯茶自己喝了。 “他这到底怎么弄的?”欧阳庭放下手来,阿虎很是疑惑。 怎么弄的?我特么也想知道他怎么弄的!欧阳庭心里烦躁,有股火气酝酿着却又宣洩不去,只好垂目掩饰。 “人家有师尊看着,你操的哪门子心?”周鹿溪扫眼阿虎,起身打个呵欠,“走走走,跟鹿爷我睡觉去。” “啊?——餵鹿呦呦!我告诉你啊!别拽虎爷我的尾巴!嘿,别拽——” 欧阳庭听着那两个吵吵嚷嚷去了,本想交代一声又慢了一步,只得以手杵额,长嘆一声。 那个云清观的小弟子有点儿意思,分明是元婴期的修为,却压制到金丹期。是故意藏拙,还是有意试探?不,似乎早前在这大堂见到时,他也维持这个境界。也许不是对自己师兄弟也隐瞒,而是迷惑别的人? 欧阳庭摇摇头,暂时放开这个在废宅前看自己眼神有点儿不对的别派小子。专心思考先前那宅中的人影,不,鬼影。 是……风梧么。 欧阳庭一想到那个顽劣的小世子,只会觉得胸闷。不管过多久,对这位在bl001世界里一上来就扎心了的老铁,他也真是无话可说。 第180页 但如果真是,那风梧早就死了,那个莫非是他的鬼魂?可不入鬼界入轮迴,却在这里徘徊闹妖,真是,真是死性不改!欧阳庭捂着面孔,再嘆得一声。 那鬼魂,姑且暂时叫风梧吧。以一个不太恰当的姿势从后面抱着他,还一脸哀伤地问“还疼么”是要闹哪样,疼不疼自己捅一剑试试? 但不可否认,那话问出的瞬间,欧阳庭觉得心上真的很痛,如同当时被刺的瞬间。 完全的惊诧,刺骨的寒凉。 欧阳庭自觉作王府侍卫时也算得尽职尽责。即便是他伺候的那位世子行为乖张、擅长无理取闹,他也任劳任怨、任打任骂。最终却是那样一个说起来有点儿惨烈的结果,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好绝望啊! 愚忠狗腿的观念,当然是原谅他啊——呸,为甚么一定要原谅他? 欧阳庭啧了一声,却听到身后榻上之人细细呻。吟,只得放下手来回头去看。这小徒弟脸色依旧泛白,此刻唿吸不稳,仿佛极难受似得紧紧抓住心口处,将衣衫蹂。躏得不像样。 欧阳庭握住他的手,花了些力气才掰开。略一沉吟这就点指在他胸前,缓缓引气调息。 该你小子受罪!叫你在师尊大人斩妖除魔时不自量力跑过来!万一把鬼放跑了去哪儿抓?!万一你就挂那儿……惩罚世界到底怎么算还不清楚呢,你别又害我。 欧阳庭一想到计划被无情破坏就心烦。 本来布好的阵法已将那鬼困住,即使死鬼风梧如他所料的另一种结果——倾尽全力破阵而出——他也早站在唯一的出口处,拔剑整好以待。只需手起剑落,单是正阳剑上的浩然之气便可彻底叫那鬼灰飞烟灭!可这小子,到底是怎么跑进来的?唿唿喝喝倒把他吓了一跳,若不是这一走神,那死鬼风梧也不会趁机逃脱。 ……不,不是逃脱。那一缕残魂,更像是被吸过去的。眼前闪过那一刻,灰色的鬼影就那般直愣愣沖凤梧飞去,没入他心口瞬间不见了。而这小子也就晕了,一直晕到现在。 活该! 欧阳庭垂目望着躺平的凤梧,听着他不时哀泣般呻。吟辗,也就无奈地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额间安抚,同时右手微微加大了往里调息的法力。过得一刻,这小子的面色终于稍好了些,至少不是先前那死人般的苍白。 欧阳庭认命地再接再厉,继续帮他运气调息。心念一转,顺带探查一番,确认了这小子体内并没有任何鬼魔附体。又想到离开那大宅前,也还特意再检查过一圈儿,那个亡魂的气息真的没有了。 所以……那个鬼魂被现在这个小子“吃掉”了?或者,融合了?还是……归位了。 欧阳庭强迫自己停止那个他一直怀疑的念头,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弃使用原主知道的那个叫“搜魂”的阴损法术。这种情况下翻检对方的记忆总觉得有些不道德,况且那法术一个不当心,被施术者轻则脑损伤重则脑瘫。所谓精神病折磨自己,神经病折磨别人,作为一个教书育人的好师尊,不管为谁考虑,都还是算了吧。 欧阳庭转念劝慰自己,就算这个世界出现的真是死鬼风梧,但也同时有活人(不,活妖)凤梧在,似乎可以推论他此前的某个假设不成立。 毕竟,同一个人不会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以及同一个人的面前,出现两个。 但是,修仙世界里会不会有甚么魂体分离的法术?原主的记忆毫不留情地立刻跳出告诉他,还真至少有那么七八种。很不幸,它们都是从妖界和魔界传来的。 欧阳庭强迫自己接受另一种可能:这个世界和bl001没有任何关系,鬼魔之类多擅长幻术,他只是一个不小心、在自己没觉察的时候中招了,才会再次看见这个人。 毕竟,会挑着眉毛风情万种叫他“我的阿庭”的,只有那一个。 我的阿庭。 我的阿庭叫欧阳庭,他是我的侍卫。 我把他从大街上捡回来,他就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他一直跟在我身边,和我一起长大。他从没违背过我的话,他也只需要听我的话。 因为我不会害他,不会伤他,也不会离开他。 我是五王府的世子,他是我的侍卫。我学诗琴画艺,他练拳法刀剑。我们青梅竹马,我们相得益彰,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 因为我相信我的阿庭,不会伤我,不会害我,不会离开我。 我完全不在乎他的出身他的来歷,我们互相都只需要知道: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阿庭。 我有一个秘密,可以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需要掩盖好这个秘密。熬到我父王死后,我就把王府散了,和我的阿庭游山玩水去。再也不回这个地方,再也不见那些认识我们的人。 我的阿庭不该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我的阿庭不该和我一样,被关在一个不知所云、可有可无的身份里。 只要我们一起离开,我就可以和我的阿庭天长地久。 我甚至……可以给他生一个孩子,只要他愿意。 他不会不愿意的,他那么听我的话。他从来没多看过王府里来往的婢女一眼,也从没关心过那些(该死的)羸弱的哥儿如何。 可是,为甚么他这次不站在我这边了,为甚么? 是因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看不起我么?不,我的阿庭知道了就知道吧……没关系,我不在意,反正以后也是要告诉你的。但是你怎么可以用这个要挟我放了那个,放开那个哥儿,放开那个——不知羞耻勾引你的贱人! 你这是要背叛我么?你真的要拦着我杀了他么?你居然真的挡在了他面前…… 好,好好好,我杀了你,那我把命赔给你。黄泉碧落,我也要追上你。 就问一句,你还是我的阿庭么? 把我永不背弃的侍卫还给我。 凤梧心疼得无法忍耐,痛唿着睁开眼睛。好容易用力喘过气来,又觉得面颊上有些痒,还有些凉。 “醒了。” 凤梧眨眨眼睛,望着身边坐着的人有些失神。 欧阳庭垂目看他:“还是心口痛?” 凤梧这才发现对方的手指轻柔地按在自己胸前,一丝绵长柔和的气息一直缓缓注入。行过他的奇经八脉,再将那些郁气引出。 欧阳庭见他不应,不由俯身细看他的面色:“倒是好多了。”这就轻轻搭在他手腕上细查。 凤梧一动不动看着他,还觉得有些恍惚:“……师尊?” “嗯。” “师尊。” “嗯?” “……师尊。” 欧阳庭听他说话还算有精神,这就稍微坐直一些松开手:“已经无碍了。” 凤梧勉强抬眼,见窗外还是黑的有些诧异,这就转回来继续看着他的师尊:“师尊,我睡了多久?” “三天。”欧阳庭揉了揉额角。 凤梧有些费劲儿地拉住对方的袍角:“师尊不会是一直没休息吧?” 第181页 “无妨。”欧阳庭放下手来,盯着他的脸再看一眼低声道,“看来还是很疼。” 凤梧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就听自家师尊大人嘆了口气,而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划。 “疼哭了?” 凤梧张张嘴,无法否认自己真的还在流眼泪。 欧阳庭略一皱眉:“哪里不舒服就说。” 凤梧支吾了一声,低着头吸吸鼻子,藉以掩饰心中翻涌的某些陌生而又复杂的情绪:“……徒儿也不明白。” 不明白?不是应该回答“不知道”么。不过两者似乎差不多意思。欧阳庭也没深究,抿了抿唇抬起他的脸来给他擦脸:“小孩子。” “不,我不小了。”凤梧抓着他的袖子擦擦眼睛才抬头,瞪住对方的同时却发现,呃,和师尊靠得是不是有点儿,太近了? 他是很喜欢紧紧挨着师尊的,但是先前梦见的那些,让他又不自觉地有些怕。 “那你抖甚么?”欧阳庭抢救下自己的袖子,用个小法术弄干净的同时顺手也擦干净对方的脸,又耐心地拉好被子,“冷?” 凤梧往被子里缩了缩,遮住半张脸点头:“嗯。” 欧阳庭想了想:“做噩梦?” 凤梧垂下眼睛:“……嗯。” 欧阳庭嘆了口气:“果然还是小孩子。” 凤梧小声道:“嗯,小孩子,所以怕。”这就盯着他试探道,“师尊连日也多辛苦。不如,躺一会儿?” 果不其然,师尊大人摇了头:“不必。” 凤梧见他起身要走,忙伸出手紧紧揪着他的袍角:“师尊!” 欧阳庭疑惑地看着他:“怎么?” 凤梧深吸口气:“我,其实我还是很怕的……” 怕做噩梦?被噩梦吓着了?还是之前被那鬼吓着了?欧阳庭满脑子问号,总觉得身为妖怪的凤梧不该怕鬼。呃,不过没规定过妖不能怕鬼。 凤梧见师尊一脸皱眉深思的样子,心不由自主像是提到了嗓子眼。犹豫一阵正想放弃说算了,却见师尊回身脱了靴子,当真躺下了。 凤梧眨眨眼,翻过身去定定看着他。 “睡觉。”欧阳庭挥挥手,屋里的烛火便灭了。 凤梧闭上眼睛悄悄往那边再靠过去些:“师尊?” “嗯?” “……被子?” “不用。” 要的,凤梧撇撇嘴,还是胡乱扯着盖了过去些。靠近些,师尊身上还是暖的。 “怎么?” “呃,师尊,人有三魂七魄对不对?” “……是。《云笈七籤》载,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灵,一名幽精。” “弟子也记得,那经上说七魄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凤梧趁机再靠过去些,“亦可称一魄天沖,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你看过?”欧阳庭有些惊讶。 “师尊给我的法术晶石里有。”凤梧说得有些心虚,上辈子师尊给的也应该能算。 这次换欧阳庭有点儿心虚了:“如此……你很好学。” 凤梧有些雀跃,再低头凑近些,鼻尖微微触到了师尊的头髮,有些痒痒的。他克制住想打喷嚏的欲望,伸手抓了抓,便顺势将手留在头侧,曲折的手肘正巧贴到了师尊的肩膀上。 欧阳庭觉得这姿势有点儿怪,略往外挪了一下:“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因为,因为先前那个鬼。” 听着凤梧的声音微微发颤,欧阳庭心道这小傢伙还真是怕鬼:“别怕,为师已经——” 凤梧顺势抱住了他的腰:“我知道师尊已经降服了那,呃,鬼。可我还是害怕。” 欧阳庭想推开他的手顿了顿:“这与你所问有何关联?” 凤梧轻轻将脸贴在师尊的腰侧:“徒儿心中疑惑,人死时,是七魄先散,然后三魂再离?” “是有这种说法。”欧阳庭有些不明就里。 “那么,留下来的,是那人的三魂?” “不,至少肯定不是命魂。”欧阳庭翻检着原主的记忆。 “那倒是,命魂若在,人不会死。”凤梧缓缓唿口气,“那,有没有可能是某一魄?虽说先散,但如天沖灵慧魄,便主智慧。” ……你是想说,那个鬼有智商?欧阳庭不自觉挑了一下眉:“不无不可。有些鬼有记忆,能与人对答;有些鬼只余恶念,弒杀凶暴;有些则哀泣徘徊,久久不散。”发觉身侧的小孩儿紧张地蜷缩起来,这就嘆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后背,“放心吧,大部分的鬼都会很快往鬼界去,留下的极少。” 凤梧顺势滚进他怀里:“师尊是在安慰徒儿?”这就仰头眨眨眼,“谢谢师尊。” 说话时那微小绵软的气流向上窜,在脖颈与下巴处打了个旋儿的似得搔刮着,让欧阳庭不觉有些痒:“咳,为师在此,你无需害怕。” 凤梧将脸贴在他胸前小声道:“师尊在,徒儿不怕。” 欧阳庭沉默片刻方道:“睡吧。” 这次凤梧没再说话,他在心里轻轻道:师尊,等一切我都清楚了,等一切都结束了,那时候我定然不会像我……梦见的那个风梧那样傻,我会立刻、全部都告诉你。 但求师尊别怪我,徒儿就不怕。 第103章 木魅山鬼 再歇了三天,确认众人(其实就是某只小凤凰)无碍,欧阳庭才领着这群其实都不是人的傢伙离开角光城。 一脸高深的欧阳庭心里盘算着氐昊山的方位,他身后的周鹿溪似笑非笑如闲庭信步,走在最末的阿虎挤眉弄眼、甩着尾巴,耍尽百宝只为逗心事重重的凤梧发笑。 景秀光绝,何绳系日。十里五里,长亭短亭。官道七尺,行人三五。贩夫走卒,皂靴御马。 阿虎打个喷嚏,气忿忿沖刚扬鞭而去那个官差吼了一声。那人胯。下马如何受得住几百年的妖兽怒喝,既畏且惧嘶鸣一声,竟发狂般狂奔往前。上面那倒霉官差被颠得七荤八素,只管死死抱着马脖子,连手中鞭子都不晓得掉哪儿去了。 阿虎这才哼哼两声:“虎爷不发威,你当咱是病猫?!” “呦,这会儿又是虎了?”周鹿溪驻足回望,笑得不怀好意。 “龙,龙!”阿虎反转爪子,指着自己鼻子。 叫得声音有点儿大,凤梧回过神来有些无奈地拉拉阿虎尾巴,示意前头面无表情的自家师尊。 阿虎哆嗦了一下自知理亏,鼓了鼓勇气觍着脸凑过去,讨好地围着他蹭了蹭:“主~~人~~” 欧阳庭噁心得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凤梧见他满脸僵硬,踹了阿虎一脚就过来拉他袖子:“师尊?” 第182页 “……无碍。”欧阳庭深吸口气,懒得搭理一脸惴惴不安的阿虎。嘆口气点地而起,瞬息间已沿官道追那惊马而去。 这就是没我事儿喽。阿虎嘿了一声,恢復精神又想和周鹿溪斗嘴。却被周鹿溪掐了一把虎脸,使个眼色让他跟过去。 凤梧倒是明白自家师尊绝不是悲天悯人的道士,更不可能是被那句甜腻腻倒胃口的“主人”收买了,而是天道昭彰,各负因果。 甚么意思? 简单说,在这个见鬼的惩罚世界里——不,是这个奇葩的修仙世界里——因果的算法简单又复杂。譬如先前阿虎捉弄了那匹马,很有可能上面那个官差会坠马挂了,耽误差事造成的影响先不论,单阿虎身上肯定就得欠下笔命债。 命债这事儿吧,只大不小。境界提升缓慢姑且不论,天劫加重是必然的。 那关自家师尊甚么事? 问得好。身为肇事恶奴的主人,一个监管不力、纵奴逞恶的罪过是跑不掉的。 咬牙切齿的欧阳庭眼见追上那疯马,左手一伸拽住鞦绳,那马下意识飞起后蹄,正正被他右手扣住。手上只一发力,马腿顿时脱力跪倒。那官差自也跟着摔下马来,一翻白眼昏了过去。 欧阳庭啧了一声,点指在这马眉心处。一丝金光没入其间,那马打个响鼻,摇头晃脑安静下来。欧阳庭也就弯弯嘴角,伸手抚了抚马鬃。那马晃了晃尾巴,拉长的马脸凑过来,结结实实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欧阳庭。 “滚——滚滚滚,你这色马!”追来的凤梧气得跳脚,揪着马衔将那长脸扯到一边,反手抱着师尊也想舔一舔,却还是忍(不)耐(敢)举着袖子将师尊的脸擦了又擦。 欧阳庭有些莫名其妙,稍错开一步见周鹿溪已扶起那官差使个法术弄醒,又接过阿虎不知哪儿找回来的马鞭塞进他手里。 那官差连声道谢,终是畏惧阿虎,不过闲话几句就急急上马去了。 欧阳庭有些无奈,正想好好数落阿虎一番,就听道旁亭内有人朗笑道:“心善施恩,不结冤雠,果然无量寿福。” 欧阳庭心里一动,倒是周鹿溪意味不明笑着接口道:“徐师弟?” 亭中那人一身云清观弟子的墨衫,腰间也有一柄宝剑,可不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徐肃。徐肃早起身过来笑着躬身见礼:“见过正阳长老,以及,方·师·兄。” 周鹿溪转转眼珠子正想搪塞过去,却见欧阳庭直接撇来警告的一眼,也就顺水推舟苦着脸打个躬:“原不该欺瞒徐道长,还请恕罪。” 徐肃挑眉哑然:“方师兄何出此言?” 周鹿溪装模作样长嘆口气:“小生李代桃僵,自知不该,故此请罪。” 徐肃话里意思应着他,眼目却望着欧阳庭:“想必事出有因。” “小生素闻人界繁华,有趣稀罕的事物比比皆是,特来开开眼界。”周鹿溪十分愁苦摊开手,“却不想人世多艰,更兼,人言可畏。” “这是何意?”徐肃勐地皱眉,露出个嫌恶的神情,“人妖殊途,妖邪鬼祟。幸得正阳长老一举擒获你这妖物!”说着自己又一脸疑惑地望向欧阳庭,“长老不杀,莫非有甚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凤梧心中大震,不可遏制想起上辈子自家师尊被众人逼迫要杀他时的情形,这就恨急欲言。却不想手上一紧,原是师尊拉住了他。 欧阳庭慢条斯理道:“为何要杀。” “妖为邪佞,贻害无穷!”徐肃敛容正色道,“吾等修道之人,自当顺天而为,怎能见害不除?!” “吾愧不敢以天自比自言,汝既目之为患……”欧阳庭似笑非笑让开一步,轻抬手颔首道,“请。”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哑了。 最先回神的是周鹿溪,他苦着脸道:“诶呦仙长啊,你这是不管啦?小生可真没干过坏事儿啊!” 凤梧皱紧眉头,思量师尊话中之意。倒是阿虎气急败坏扑过来道:“我说欧阳庭,你真的要让这小道士杀了鹿呦呦?!” 见欧阳庭嘴角勾起,凤梧挑眉看着徐肃讥诮一声:“若是杀当杀之徒,自然无碍。” 徐肃垂下头来一笑:“长老远见卓识。”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周鹿溪连连摆手:“仙长不过是怕小生惹祸,故此暂与同行,更是时常点化。” 徐肃若有所思道:“是以你怕误会长老勾结妖修,才冒称离象宗弟子?” 周鹿溪装模作样再欠欠身:“还请徐道长原谅则个。” 徐肃见欧阳庭面色如常,这就皮笑肉不笑地挑了下眉:“既然长老已有安排,小道如何敢妄加评述?况且此事足见正阳长老宅心仁厚,后进拜服。” 见欧阳庭对此不置一词,徐肃转转眼睛又道:“既于角光城中有一面之缘,生恐小子无状开罪了长老,故此言与家师。家师亦贊长老道法玄妙,言称贵派有长老亲临,不日定可敉平纷扰。是以特令弟子奉于尊前同往,可为驱策。若得长老不吝指点一二,更是后进之福。”说着便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呈上。 凤梧皱着眉踏前接了,法力一转确定上面没有甚么恶咒,这才交给自家师尊。 欧阳庭微微颔首,当面拆开。迅速阅过,心里一哂。抽丝剥笋理下来,大概意思就是大家都是仙门中有头有脸的宗派,人间不对劲的那几个地方大家也没明确划分谁去处理哪儿。既然你离象宗来了个长老,那我们云清观的这些弟子当然不能跟你抢。不过有福同享,让我们一个弟子跟着也不算过分的要求。当个打手使唤也没甚么,最好顺路跟着一道收妖除魔学习学习,别介意呦。 凤梧趴在自家师尊肩头偷眼也看了,气得直磨牙,贴着师尊耳根悄悄道:“师尊,真要带着这小子?” “不然呢?”话里客气话外有意,说到这份儿上了,欧阳庭不答应也不行。索性将信收入干坤袋,望眼笑容满面的徐肃道,“贤侄不必拘束。” 徐肃自然笑着应了。 凤梧一撇嘴悄声道:“好嘛,他师父总是云清观的掌门,这点儿面子必须给。” 欧阳庭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句“不想给也没甚么”险些脱口而出。 凤梧拉着他的袖子眨眼道:“不过师尊放心,徒儿不会给你丢脸的。” 欧阳庭嘆了口气,扫过一边正和挤眉弄眼与徐肃搭话的周鹿溪:“走。” 徐肃恭恭敬敬道:“长老请。” 再带了个别派子弟,自然不好也强求他安步当车。凤梧自告奋勇拿出(自家师尊给的)干坤袋里的飞行器,载着众人直飞氐昊山。 山高险峻,涧渊林密。鸣禽振翅,盘蛇嘶嘶。 徐肃边走边采了不少药草,周鹿溪离他不远不近,美其名曰“保护友邻”。阿虎嗤笑一声,甩着尾巴追欧阳庭和凤梧去了。 第183页 凤梧心中虽有诸多问题不解,但见这一方山林悠然也不免排遣了些。走得一阵,见不远处一树外皮黧黑,更有些纵裂之纹。他诶了一声跑过去细看,见小枝上果然带着些许红褐色的光泽,而梢头花绽,白蕊粉芯,风一起竟簇簇落下。垫着脚能看到也有几个结果的,可惜青涩细小,自然是不能吃的。 欧阳庭心里一动,自往前再走几步,果然又见几棵枝肥叶长,而那叶竟大如半个手掌宽。 凤梧跟着低唿了一声:“这,这是……” 眼前那几棵树上每枝均结了数十粒黄橙橙的果子,粒粒如鸽卵般浑圆饱满。映着阳光满树金黄璀璨,美不胜收。 “琵琶林,不虚此名。”徐肃亦啧啧道,“四季皆有果出,妙哉,妙哉。” 欧阳庭微微眯眼,琵琶林么,果然如此。 凤梧一个纵身跃上树去,摘了一个剥皮入口,顿觉舌尖津甜。喜不自胜再摘了几枚跳下来,献宝似得给了自家师尊:“师尊,甜。” 欧阳庭握在手中却没吃,略一想便信步往左侧而行。 凤梧不明就里,忙得拔腿跟去。见师尊行得一阵勐然停步,原来五步远处有棵已枯死的树。凤梧小心地凑过去,见师尊居然目有哀凄之色,不觉伸手拉住了他。 欧阳庭定定神,轻轻拍了拍他手背示意道:“如何?” 凤梧细细看那约三人环抱粗的树:“那儿是有个树洞么?” 见师尊似乎勾唇笑了一下,凤梧来了兴致,低头随意抓了几个石块扬手扔进去,见毫无动静也就走过去。抬头看着那树洞离地还有些距离,也就转头四下打量。再搬来几块石头靠着树干逐一堆叠,这才轻松地爬到了洞口。 “唔,师尊,这个洞里甚么也没有——”凤梧回头摆摆手,“看样子很久都没甚么动物待过了。” 欧阳庭看他扒在树干上笑呵呵的样子,眼前仿佛冒出另一个少年,也曾经这样…… “诶呀师尊——”凤梧正想跳下树来,却不知为何那树洞勐地缩小,竟将他的左手一口咬住,登时钻心般的痛。 欧阳庭闪身上前扬剑一挥,那树轰然倒下。欧阳庭扫眼见树中有一道黑影窜出望西而逃,却并未追赶,只是稳稳接住了摔下来的凤梧。凤梧惊魂甫定,只觉得浑身气力像被抽去般,只能无力地靠在自家师尊怀中。 跟在后面的徐肃见势不好早拔剑追了上去,周鹿溪一脚踩住阿虎的尾巴,害这大猫摔了一跤。 “你干嘛?”阿虎瞪起眼来。 周鹿溪只微微摇首,示意他看西边。 欧阳庭抱住凤梧一动不动,盯着那黑影窜出不远果然就被甚么挡住。嗡鸣之声未歇,林中却忽起狂风,摇曳山林摧枯拉朽般席捲而来。黑云盖顶遮天蔽日,霎时林中死寂一片。 凤梧哆嗦了一下,往师尊胸前努力缩了缩:“师,师尊,好冷。” 欧阳庭右手离剑略一施法,一道淡金色的光圈将两人罩在其中。一边的周鹿溪嘿了一声,也依样弄出个圈儿来,把自己和阿虎拢在其中。 凤梧轻轻唿口气觉得暖和不少,便是那风也再刺不到脸上,这才皱眉小声道:“师尊,那是甚么?” 不等欧阳庭答,先前那挡住黑影的林中冒出一阵哭声。 哀嚎泣涕,幽鸣哽咽,更有无数异声刺耳,只听得人毛骨悚然。 凤梧心里咯噔一下,仰头轻道:“师尊这,这是百鬼夜哭?” 欧阳庭盯着那林中随哭声浮出片片黑影微微摇首:“御鬼之术,应为道修。” 凤梧一愣,勐地想到上辈子一个只闻其名的人不觉脱口而出:“万法宗,单骰?” “哦,你居然认得我。”一阵阴风吹过,一个少年人突然出现在那金色光圈前,至于先前袭击凤梧的那团黑影已呈球状被这少年捏在右手掌心,“我却不认得你。” 那少年发覆半面,脸色惨白如鬼魅,双目却通红如血。直勾勾盯着凤梧上下看了一圈,舔了下嘴唇露出个阴惨惨的笑:“虽有缺损,不过魂骨上佳。妙,妙啊!”这就勐地伸出枯如骨骸般的左手,裹挟一股黑煞之气,直直冲凤梧胸膛心口处抓来! 第104章 阳九之厄 金光一闪,黑气瞬间散去。光圈中欧阳庭抱着凤梧一动不动,那少年却垂着左手被逼退了七八步。 凤梧恨那万法宗的单骰法术阴损,更气自己现在无力:“师尊可还好?” 欧阳庭微微颔首:“无妨。” “……还挺厉害。”那叫单骰的少年唔了一声,将右手上的黑球随意一扔,捏住左手揉了揉。眼中红光大盛,双手招来鬼影重重,顿时煞风急起天昏地暗。 欧阳庭略一挑眉,正阳剑勐地飞起击在半空,瞬间剑气浩然金光灼灼。那黑风立时被当头噼开,众鬼魅惨叫着消散无踪。 周鹿溪趁机手指一勾,将那团黑球抢到手中。阿虎低低嘿了一声,周鹿溪沖他眨眨眼,阿虎便转着眼睛捂住了嘴。 单骰两击不中,面色越发苍白,眼中却兴致更浓:“你很好!再战!” “单骰!”凤梧大叫道,“万法宗就是这么教导自家弟子的么?!” “关你何事?”单骰啧了一声,很是不悦收了一只手道,“又关我宗……和万法宗也没关系,你休得胡乱攀咬!” 欧阳庭盯着他被垂下一边头髮遮住一半的脸,越看越觉得熟悉,见对方瞪起眼来便掩饰道:“纵鬼傀儡之术,久习阴寒伤体。” 单骰扬起那张青白的脸,古怪地打量一番他们身上的道袍纹样:“离象宗的死古板……”这就嗤笑一声道,“哼,你不骂我行阴邪之术么?” 欧阳庭略一摇头:“吾非汝师,汝非吾徒。” 单骰斜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凤梧:“你宁可要这种废物当徒弟?奇怪。” 凤梧大怒着挣扎下来:“你这妖道——” “——你这妖怪。”单骰抢着反唇相讥,跟着斜眼欧阳庭,“你收个妖怪当徒弟,莫不是也因此被逐出师门了?” ……也? 欧阳庭扶稳凤梧的手一顿,斜了一眼对面那个看来瘦弱的少年身上——明显隶属某宗门的袍服已既旧又皱却还是穿着不换,看来对方不像刻意嘴上说的那样完全不介意被逐出师门……果然很像曾经遇到的某个被迫离群索居的小鬼,嗯,说来那小鬼也确实(被迫)把自己折腾得不人不鬼。 凤梧见自家师尊若有所思,也就皱眉不悦,绞尽脑汁去想面前这个妖道有甚么值得师尊注意的地方。上辈子虽也曾听说万法宗有个叫单骰的弟子习御鬼之术,但更多则是说他杀人取骨,甚至专挖人坟茔得骸为儡。真假不论,总之万法宗内弟子人人自危,他也就只能被逐出师门了。之后有人说他往鬼界去了,就再没甚么消息。却不想这辈子在这儿遇上了,更糟糕的是,师尊似乎认识他? 第184页 凤梧抿唇不悦,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假装自己修为根基不稳。说不定拖着师尊晚些时日下山,正好避开了这疯子。 突地一阵法术光芒亮起,更有轰鸣之声传来打破这片刻死寂,众人方才想起先前追过去又不见了的云清观弟子徐肃。 单骰眯眯眼,随意地往后一瞥阴测测笑道:“拿不到那山精的魂魄,有个元婴期的弟子来换也不错。” 元婴期?不是金丹期么。凤梧张了张嘴,自然抬眼去看自家师尊。 欧阳庭好笑又无奈地拍了拍他额头微微颔首,凤梧不满地哼了一声,又将脸贴着师尊的肩膀忧心道:“师尊莫非想……可那是徐肃自己冒进。再说,这个单骰不是善类。” 单骰闻言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管盯着欧阳庭上下打量:“说来你比他俩都好。” 凤梧大怒:“你说甚么?!” “你虽也不错,但比不上你师父。”单骰有些遗憾地瞅他一眼,又满是贪婪地盯着欧阳庭道,“剑修金灵根,大乘初期,好,好!” 初期?师尊不该是大乘巅峰期么。凤梧疑惑地眨眨眼,随即想到上辈子师尊确是再过百年才迈入渡劫期,不过这辈子师尊没一心留在离象山上修炼,恐怕以后的变化会更多。 阴差阳错,也不知是福是祸。 与凤梧满腹不安不同,一边的周鹿溪倒是满脸轻松:“正阳长老自然根骨奇佳。”说着便又耸耸肩,“不过少年,凭你现在的修为,只怕还没这个本事操控他。” “不好的我也看不上。”单骰眼中露出红光,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道,“试试何妨。” 凤梧只觉得一阵寒凉之气从背心升起,紧紧搂着自家师尊喝道:“你这妖道也敢!!!” 单骰这次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他了,气得凤梧浑身发抖。 欧阳庭安抚地拍了拍凤梧后背,深深看了单骰一眼,转身就走。 “……喂!你不救后面那个?”那单骰见他也不反驳不由一怔,随后点地飘飘忽忽追了上来。 凤梧厌恶地瞪着他,腹诽对方果然像个鬼一样。也不知是他本来长得像才习御鬼之术,还是因为学了这功法才变得不人不鬼。 “不救。” 欧阳庭的答案显然出乎众人意料,就连阿虎都诶了一声,疑惑地摇动尾巴。 单骰咦了一声:“你们离象宗一向自诩名门正派。” 那又怎样。名门正派的正阳长老早不知去哪儿了。没有多管闲事习惯的欧阳庭并不打算再和他有甚么关系,只是有些奇怪他出现在氐昊山的原因。 总不会也是冲着那鬼物来的吧。如此一想,欧阳庭又看了眼被周鹿溪抓着的黑影团。 不等他问周鹿溪,身后那林中突地炸起一片红光,一股法力四溢的气息捲起风来。 单骰咦了一声:“那小子还不赖嘛,居然能破了我的百鬼阵。” “也不是真有一百只鬼。”瞬息追来的徐肃脸上带笑,毫不在意挥挥手将身上破烂的衣袍復原,“许久不见单师弟,近日可安好?” “……我认识你?”单骰斜他一眼微抬左手,后面林中一堆残破的骸骨尽数飞入他袖中。 徐肃脸上笑意不变:“单师弟忘了?五年前我们曾在丹云宗见过。” 单骰不感兴趣地扭开头:“不记得了。”说时疾步跟上欧阳庭一行,“喂,你甚么时候死?死了骨头给我好不好?” 凤梧忍无可忍,抓着师尊的胳膊努力站稳后沖他大吼:“我师尊才不会死!”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虽说有人维护这种感觉还挺新鲜,但被连看着自保能力都欠佳的小徒弟护着……也还是挺新鲜的。 单骰连连摇头:“可你师尊面相看,最多还有——” “不可妄言,无需直言。”欧阳庭及时打断了这话,他心知就算是以前那些所谓的正常世界里,自己也没活到过善终。 凤梧闻言却脸色巨变,紧紧拉住他袖子道:“师尊!” 欧阳庭也不知道他激动担忧甚么,只好拉着他手轻声找个万能藉口:“修道一事,本就是逆天之途。” 凤梧嘆了口气,心说若真是死在天劫下也就罢了……不,这辈子一定不能再让自己成为师尊陨落的罪魁祸首! 倒是周鹿溪笑嘻嘻挤上来,将那团扭动挣扎的黑影交到欧阳庭面前:“这个东西怎么办?” 欧阳庭看了一眼抿唇不语,凤梧皱皱眉:“这就是氐昊山上的妖邪?” “甚么妖邪,一只魂魄残缺不全的鬼罢了。”单骰哼了一声,“没见识。” “你又知道?!”凤梧就是不爽这个非人非鬼的傢伙。 单骰白他一眼:“我天天和鬼打交道,你说呢?”这就看着欧阳庭道,“这鬼没甚么特别的,就是在这山上待了千年。若不是最近上山的人多了,又恰巧到它栖身的那树附近,它也不会出来赶走他们。” 赶走?也即不曾伤人害命。欧阳庭嘆了口气,接过周鹿溪手中那被困住的黑影。打量片刻后低声试探道:“……阿连?” 那黑影静了几秒,跟着疯狂地上下冲撞。 欧阳庭心头一颤,虚指一握嘆息道:“阿梧……” 那团黑影闻言如被立时一动不动,随后不停发抖。左摇右晃地努力向上,似乎想再靠近欧阳庭的脸一些。 欧阳庭想了想,松开了几分锁住黑影的束缚法阵。 那黑影立刻跃起,直冲欧阳庭的面孔,却在离撞上他鼻樑前险险停下。那黑影顿了顿,慢慢飘近欧阳庭的面颊,似乎想将他看清般上下转了一圈。跟着再围着他身前身后绕了几圈,终于轻轻停在他肩上。 凤梧看得发愣,随后勃然大怒:“你这恶鬼,居然敢靠在我师尊身上?!”这就伸手用力一挥,想把它驱赶下去。 “别——”欧阳庭阻止不急,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竟然没入他掌心。 凤梧也愣了,抬起手来盯着看。 “你能吃鬼?”单骰啧啧称奇,上前一把抓着他手,“噬魂的法术,可你不是妖怪么?” 凤梧只觉被他抓住的地方像投入冰水一般,忙不迭甩开道:“放手,放手!” 欧阳庭拉着凤梧的手腕将他带到身后,警告地瞅了一眼单骰。单骰怏怏地退开一步:“我就看看……你有师尊了不起哦。” “那是比你这被逐出师门的傢伙强!”凤梧从欧阳庭身后探出头来。 单骰面上一僵,扭开头道:“哼!谁稀罕!” 欧阳庭一阵头疼,扫眼一边看得津津有味的周鹿溪和阿虎没说话。周鹿溪咳嗽一声道:“既然此处事已经了结,那咱们就走呗!” 徐肃皱眉左右打量一番,心里反覆衡量,最终还是退后一步沖欧阳庭欠身:“正阳长老莫怪,此事弟子须得禀告师门。” 第185页 “去吧。”欧阳庭自然明白他顾虑甚么。 徐肃也不多言,拜后起身一闪而去。 “师尊,万一他回去添油加醋胡说八道一通,可如何是好?”凤梧皱眉不悦,“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不如——” “好说,杀了他!”单骰眼中红光一闪抬起左手,袖中立刻有三四只鬼冒出头来,“先说好,骨头归我!” 欧阳庭忍无可忍抬手给了这两个小子脑袋上一人一下:“胡闹!” 周鹿溪揪着阿虎的尾巴退后一步:“啧啧,师尊威武。” 凤梧有些怀疑地看了眼欧阳庭,不太确定地小声道:“师尊……你干嘛护着这个,这个妖道?” “诶?”阿虎摇头晃脑想不明白,周鹿溪贴着他耳朵悄声嘀咕了几句,阿虎喔了一声,眼神很奇怪地看过来。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就算对方走非主流的功法路线,也不等于非得上去杀了他好么。更何况,自己也没有替天行道主持正义的自觉。 凤梧见自家师尊不应,越发疑心。抓着的手也慢慢收紧了:“师尊难道……认识他?” 见单骰愣愣地抓着头看来,欧阳庭没好气地在心里嘀咕一句,是啊是啊当然认识,末日世界里的小石头同学。那时候话可没这么多,更没这么变态好么!难道是那时候自杀造成的心理阴影太重,才在惩罚世界里来报復了? 但见自家小徒弟还是气唿唿的样子,欧阳庭还是努力和气地解释:“徐肃孤身跟来,定有所图。但我们与那……单骰遇到,不过巧合。” “再说万法宗认不认徒弟是他们自己门内的事,我们就别参合了。”周鹿溪笑眯眯补上一句,“要是长老真铁面无私,这儿站着的,可都得死。” 凤梧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就是气不过,闷头拽着师尊的袖子就想走。刚走了两步,眼前一黑,顿时软了下去。 欧阳庭及时伸手一托:“凤梧?” 疾步跟来的周鹿溪诶了一声:“晕了?” 阿虎眨着眼睛凑过圆脑袋来闻了闻:“晕了?” 单骰也过来看了看:“嗯,晕了。”又咂咂嘴很是可惜的样子,“不过没死。” 欧阳庭却没说话,右手轻轻抚过他眼角,那里刚才似乎……有点黑芒一闪而过。松开手,甚么都没有。许是看错了。毕竟,以往世界里的风梧也好,凤梧也罢,眼角并不都有那粒黑痣。 只是先前晕过,现在又晕,显然事出有因。而每次都是因为触碰到了,某些特别的魂魄。 欧阳庭心里快速想着,侧身将凤梧背到背上,闪身下山去了。 单骰身形一晃就去追去,却被周鹿溪打断:“干嘛?” 周鹿溪笑眯眯道:“少年,你不可以跟着呦。” 阿虎舔舔爪子:“要帮忙么?” 单骰冷笑一声:“妖怪也好大口气么?!” 周鹿溪微微一笑安抚阿虎:“我并非想杀人,只要不该出现的人别跟着我们就行。” 单骰哼了一声,反手召出柄骨剑道:“虽然你的骨头不如那个师父,也不及他的徒弟,但炼一炼凑合能用。” 周鹿溪面上还是笑的,眼中却冷了下去:“那就,试试吧——” 第105章 风萍浪迹 活命之恩何以报。 结草衔环?对方将来是苍族领袖,身边多的是能者壮士,并不需要能力有限的他画蛇添足。 以身相许?对方已有婚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个雌性更兼温和娴静,体贴大方,哪里有他插足的余地,所以无需自作多情。 对方救他也许只是一时兴起、举手之劳,但自己却不得不承下这个情。因此无论心里把这情分看得有多重,养好伤就该尽快离开,安分守己的在对方生命力做好一个过客的半分。更何况,身负血海深仇的自己,并没有享受这旖旎闲暇的资格。 所以,那个雄性再好,再出色,再特别,也不会是自己的。 就算察觉他那婚约者有诡异之处,也不能说出来免得让人怀疑自己是在挑拨;就算这里再令自己觉得宾至如归,也不可久留,终究不是自己的部族自己的家。 与其继续待着让摇曳的心思更加不受控制,不如先潇洒离场。更何况,追在身后的仇敌不死不休,总不好引到这里,反害了救命恩人一族。 可惜鹰族的仇敌来得太快,更没想到自己的怀疑成了真。但那个雌性被揭穿时来一手自杀谢罪算甚么,这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自己的婚约者没信心? 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不过想出来问题的答案又怎样?自己难道没有任何立场置喙,就如就算想吃醋,都没那个资格。 凤梧杵着头坐在榻上,看着眼前垂下的帐子拉了拉杯子,还是觉得有点儿冷。或许这就是那个法阵的后果,但是……只要能再见到师尊,这些都无关紧要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曲起,拂过身侧空着的地方。不经意间又想起上辈子曾很多次想鼓起勇气去抓师尊的袍角——真感谢这辈子自己做了,毕竟那真的值得——虽说离象宗的长老穿的袍子都是一个样,但凤梧就是觉得师尊的不同。 那些纹路,就和师尊一样,永远缠绕着不散的凌冽寒气。就像白天的师尊,是人前的师尊,是沉稳可敬的师尊,亦是仗剑除妖的师尊。 龙泉太阿波涛兴,蟠萦章月不惊。玉带博冠御风起,临渊执剑山河定。 那位法力高深的正阳长老,并不会有很多人知道其实可以靠近他的。凑近些,伸出手,抓住了,就会发现指尖的触感其实很细腻。 袍子,是的,袍子细腻,袍子的主人也一样。 将一切的体贴与善意谨慎地收藏着,只会对自己所接纳的对象展现。所以可以期待其实师尊对自己很不同么?因为在那些奇怪的世界里,面对已经是陌生人的自己……的一部分,才会不自觉地纵容着,甚至是保护着么? 就像上辈子,直到最后,还是将那个不成器的徒弟护在身后。 也许有一天会对师尊全盘托出,也许永无这一日。毕竟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不是将自己与师尊的距离拉得更远,只是有些真话听起来太假,而有些感情现在也不适合说出口。 凤梧深吸口气,将手攒成拳紧紧握了握再松开。 一直安静待在一边的周鹿溪咳嗽一声,递过个杯子来:“晕了两天,醒过来就先别忙着想复杂的事。” “师尊……” “你师尊大人之前一直在。刚刚走你就醒了。”周鹿溪沖他眨眼睛。 凤梧一抿唇,勐地想到之前师尊肯定又是一直守着替他医治,那他岂不是一直没休息? “别担心,小主子。”周鹿溪看他脸色就猜到他担心甚么,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耸耸肩,“以你师尊的修为,能有甚么事?” 第186页 阿虎大大打个呵欠:“不过你一睡两天半,也是本事。”这就在地板上盘个圈儿甩着尾巴嘆气,“哪里的客栈都一样,硬邦邦的木头地。” “我没事。”凤梧心不在焉接过喝口水,“这是哪儿?” “房熙镇。”周鹿溪看着窗外杨絮纷纷,“氐昊山往西最近的镇子。” “嗯……对,那个单骰呢?”凤梧抬眼打量四周。 “走了。”周鹿溪懒洋洋应了两个字。 “走了?”凤梧皱眉,“他自己走的?” “不然呢。”阿虎嘁了一声,“那种奇奇怪怪的傢伙还留着过年么?” 凤梧翻个白眼:“我是说,他一直对师尊有企图!怎么可能说走就走了?!” 周鹿溪忍着笑答了:“我说小主子啊,你要不信就自己用神识搜一搜,看他在不在附近呗。” 凤梧听他如此说,便也信了七成:“是师尊赶他走的?” “……你自己问问不就得了?”周鹿溪笑眯眯地看过来,“你瞧瞧你那师尊,除了搭理你,可搭理过我们?” 凤梧勐地咳嗽起来,把杯子放下了。 周鹿溪隔了一片刻才压低声音:“小主子啊,你也来了一些时日。新鲜劲儿要是过了,咱们回去呗?” 凤梧只呵了一声并不答话,周鹿溪耸耸肩道:“咱们不像人,满肚子坏水。我也不讲虚的,小主子请别见怪。我看这人间真的不适合我们妖族。” “可不是?这儿哪儿有妖界畅快!”阿虎跟着帮腔。 凤梧垂下头来盯着朴素寡淡的被面眯起眼睛道:“父皇……还好么?” 周鹿溪一看有戏,立刻摇头道:“别的不提也罢,就是思念小主子啊,牵肠挂肚的。吃不下也睡不着,一天八遍的问我——” “有么?”阿虎疑惑地抬头看看他,“我怎么从没见着?”这就勐地瞪圆眼睛跳起扑来,“好你个鹿呦呦啊!说,你是不是背着我跟大人联络?!” 周鹿溪无奈,接住阿虎安抚地摸了摸:“乖乖乖。” 所以其实是假的吧。凤梧哼了一声:“我父皇事那么多,儿子也不少,何必在意我这个最不听话的。”说完不等周鹿溪讲,就又恹恹地摆手道,“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们了。” 周鹿溪压下一句话,面上十分谦恭:“小主子,恕难从命。” 凤梧冷笑一声:“口口声声叫着我‘小主子’,也不过如此。” “小主子安好,我这小妖才算能留下半条命。”周鹿溪也没恼,只笑了笑说声“小主子歇着吧”,竟就跃窗去了。 阿虎诶了一声,看着微微摇晃的窗棂不由眨眼。 凤梧捏着杯子轻声道:“阿虎,你也听令于我父皇监视我么?” 阿虎打个哆嗦:“怎,怎么可能!”说着又小声道,“只是,只是小主子来了之后,妖皇大人传了些话来而已……” “想来也是。能被道士抓住当战宠,你也够笨的。”凤梧呵了一声,“父皇怎么可能把要紧的事派给你呢。” 那也得看遇上的是哪个道士好么?!阿虎气得翻白眼,最后还是嘆口气趴下了。笨么?也没说错。心里再如何酸熘熘的也得承认,妖皇大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它这样一个小妖怪呢。 却说周鹿溪跳出窗去,既没有回妖界,也没有回自己房间。他匿息隐去身形,飞身出得客栈一路向东,直行出房熙镇外。果然远远见河边杨树下立着两个道士。他自然不敢挨得太近,索性就跃上身边这棵树,放出神识悄悄去听。 “……如何?”杨树下的离象宗长老袍服被风捲起一角。 “三师弟,此事尚有颇多可疑之处。”欧阳庭立在对方身前,左手背于身后。 “师兄所言甚是,但空穴来说,未必无因。” “万法宗有甚么证据赶来兴师问罪?” 那道人长嘆口气:“单骰的魂灯已灭。” 欧阳庭沉默不语。 那道人缓缓道:“万法宗早前将单骰逐出师门,但并未下杀手清理门户,可见还是念着些许旧情。况且……” “况且这世间以讹传讹的事甚多。” 见欧阳庭接过口去,那道人缓和了腔调:“确实如此,万法宗此番问罪,也事出有因。” 欧阳庭再度无语。虽说断绝了师徒关系,但就单骰那日的还穿着弟子袍服等诸多表现来看,心里多半也是惦记着有朝一日能重归万法宗门下。而他们在氐昊山上也确实遇见了单骰,进而交手。如今这一个大活人的魂灯灭了,还真是有些说不清楚。 不过欧阳庭心里更在意的是,这个单骰确实与刚结束的末日世界里那个石头相貌神似,甚至他那功法……只是个性差别太大。不过这个修仙世界里发生的一切却总让欧阳庭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这里曾经过的事,正与他先前穿越过的那些世界,不,是与那些世界里的某些人,开始形成某种暂时无法完全了解的因果联繫。 “师兄?” 欧阳庭抬头看着对面的道人轻道:“徐肃说了甚么。” 那道人一哂:“那小弟子貌似忠厚,看来果然如此。”说着却又挑眉笑了,“不过师兄一来就找到挑拨的根源,果然不凡。” 欧阳庭皮笑肉不笑看他一眼:“正清师弟不愧是门中管事。”无论原主也好他自己也罢,确实不爱管、也不会管宗门事务,但不代表欧阳庭现在就心安理得地给宗门抹黑。 鬼知道他还会在这个世界里遇到谁,鬼知道他还得在这个世界里待多久! “师兄谬赞了。”那正清长老眯眼一笑,“我自是信赖师兄不会与一个晚辈计较。而万法宗也确实没有甚么有利的证据,他们那个已不算弟子的弟子是死在你手上。” “正清师弟。”欧阳庭闻言一顿,“他们找正微师兄麻烦了?” 正清长老展眉傲然一笑道:“一封书信罢了,我离象宗还不至于怕他!” 欧阳庭再问几句,方理清这事。 原来是万法宗单骰的师父发觉自己这个弟子有可能挂了,正巧回了云清观禀报的徐肃提过见到了单骰,这么一来二去自然作为最后一个见到单骰的自己是有杀人嫌弃。 谁不晓得离象宗的长老正阳最是嫉恶如仇,对一切邪魔外道恨不能挫骨扬灰。 原主啊原主,你说你好好在山上练剑等着飞升就是,干嘛落下这种有亏修行的虚名呢。就算你是剑修也不能当真以杀证道啊。 欧阳庭头疼地想揉额角,却还是得绷着脸皮维持原主高贵冷艷,啊呸,是高冷的形象。 正清长老饶有兴致瞄着他的脸色,突然自袖中取出一个金色的干坤袋来:“房熙镇的事儿了了,师兄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第187页 欧阳庭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来这镇上一方面是因为凤梧出事后这里最近,另一方面也是此地乃他们下一站要造访之处。他并没立刻伸手去接:“师弟何意?” “来寻师兄时,恰恰遇见千机门的长老平钺。”正清长老将那袋子硬塞过来,“随意聊了几句很是投机,他就给了这个。” 欧阳庭垂目看着那袋子:“用甚么换的。” 正清长老挑眉道:“师兄也晓得,正霄平日里最喜欢摆弄些小玩意儿,我不过拿了个他作废的东西出来罢了。” 欧阳庭无语地看他一眼:“交给掌门更佳。” 正清长老却笑着摇首道:“可别。正玄师弟叮嘱我,此物交由师兄最妥当。” 欧阳庭心里一跳:“正玄师弟当真如此说?” 正清真老这就正色道:“不然有甚么事,是值得我这个内门执事长老亲自来一趟的呢?”说完他又怀疑地看了一眼欧阳庭道,“师兄不会真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欧阳庭看他一阵,突然弯起嘴角笑了:“自然不会。” “那就好。”正清长老似乎松了口气,面上也自舒心一笑,“你也晓得正玄轻易不开口,张嘴就是大事。如今我话带到,东西也给了你,这便回山了。” 正清长老言转身要御剑而起却又停下,回头低声道:“师兄宽心,命劫一事,正玄说似有转机,你也别放在心上。” 欧阳庭勐地抬眼,却见他已腾空去了。这就抿唇皱眉,片刻后转头望向身后某处扬声道:“出来。” 趴在杨树上的周鹿溪大吃一惊,寻思着自己莫非真被发现了?左思右想一咬牙,正待老实跳下去时,却听一人朗笑道:“离象宗正阳长老,果然名不虚传——” 第106章 不塞不流 红袍锦帔,珠冠璎珞,玉带凤屧,望来倒是雍容华贵。眉转目盼,唇启言笑,活脱脱俊美到张狂逼人。毫不掩饰浑身沖天的妖气,那肆意放达之态,满身骄矜之气—— 不是甚么好词儿,不是甚么好人。等等,或许连人都不是(此处无骂人之意)。 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傢伙并不十分惊讶,只因为他长得实在……太眼熟了好么?! 放大版的凤梧有没有?就那鼻子眼睛,甚至连下嘴唇比上嘴唇略略丰腴一些都是一毛一样啊喂!不,再等等,这种微妙的熟悉感让欧阳庭确定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应该还在哪里见过眼前这个傢伙。不过显然不会是目前所在的修仙世界,应该是过去的某处那人徐徐而来,话里充满玩味:“怎么,正阳长老莫非不认得孤了?” 欧阳庭觉得穿越过那么多世界最大的收穫就是将处变不惊技能点至满级,至少这个傢伙不怀好意得太过明显,却丝毫杀气也无。暗自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欧阳庭拉平了腔调:“确实不认得。” “是孤的不是,竟然忘了你不记得。”那人啧了一声,自大红的袍袖中伸出手来只一点,顿时一阵夺目的五色光闪过。 欧阳庭脑中如被万千针扎了一般,疼得不由合眼抿唇,才将险些出口的痛唿咽了回去。扶额运转法力抵抗之际,识海中却渐渐浮现出一段本该有却被抹去的记忆。 一辆黑色的兰博基尼离开人来人往的片场一路飞驰向东,转下路的左侧有一处私人诊所。熟练地和光头医生durand打过招唿,窗外有棵高大梧桐树的隔壁房间里,有位正等待着给他做心理治疗的医师。 “原来是你。”欧阳庭放下手来,忍了那句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被天雷噼好玩儿么”。 那人早罢了手,正把玩腰间玉佩,闻言勾起嘴角笑言:“现下记起来了?” 欧阳庭呵地一笑:“难怪凤董极少在人前露面,原来是在妖界找了份儿新工作。” “我说星君吶,你当人倒是比你在天上时有趣多了。”那人大笑摆手,“诶呦,这句你忘了吧,时候不到。” 欧阳庭定定神看他:“妖皇大人不惜屈尊来此,想必不是为了告诉我一句该忘记的话。” “对孤的幼子好点儿,最好是离他远点儿。”妖皇挑眉直视他,“要是这回你还敢害了他,孤会叫你当真魂·飞·魄·散!” 总觉得大妖怪前一句话自相矛盾的欧阳庭没有说出来,因为对方说话时眼眶中竟似烧灼般发红。那妖异的双瞳紧紧盯着自己,仿佛自己不答应下一秒就要喷出火焰般。 该死的修仙世界!而且讲道理,一直以来好像是你儿子害我比较多吧! 欧阳庭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在心中咒骂,运转法力支撑全身站稳,面上毫不退让:“究竟是谁害了谁,还未可知。” 妖皇袖内手指一曲勐地加力,口中轻蔑一笑:“便是你归位了,也没资格这般与孤说话!” 欧阳庭只觉得喉间一阵铁锈腥气翻涌,手先于心拔出剑来。正阳剑嗡鸣一声划出一道金光,立时弹开了所有的压迫与不适感。 “哦?看来星君哪怕在人间,也善于谋划藏匿。”妖皇目光闪烁,盯着那把正阳剑嗤笑道,“神兵离位,很稀罕是不是?” 欧阳庭迅速调息平復下来,闻言也垂目看着掌中利刃。那宝剑微微晃动剑身,仿佛得意地在向主人邀功。欧阳庭弯了弯嘴角,抚过剑身。 妖皇举目望天,似乎思索着甚么,片刻后方转头迈进一步:“或许星君也已觉察事有蹊跷。” 欧阳庭懒得纠正他那个称唿:“那又如何?” “三世十方,三千大千世界,你以为自己在哪里呢?” 欧阳庭哑然,这还是在某个现代社会自己当着霸道总裁时对方对他说的话:“妖皇大人如此说,是想试探我究竟想起了多少?” 妖皇似笑非笑眼角一勾:“所以这一次,可论道品禅否?” 欧阳庭看着对方脸上的笑总觉得一阵恶寒袭来,不由退开两步:“身在局中,何敢妄论。” 妖皇眯了眯眼跟进一步:“这是个十分保守的说法。” “我个人并不太喜欢焦躁的冒进,特别是状况不清的时候。”欧阳庭对这个喜怒不定的傢伙实在没甚么好感,妖皇对他没多少好感这很肯定,但似乎又不是要杀他,这就很奇怪了。最要命的是目前的自己显然打不过他,凡人与一界之主相较,以卵击石罢了。 不可正面与敌,只好伺机而动。 妖皇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再度看着他。顿时先前那股强大的妖力碾压更甚,欧阳庭唯有咬牙支撑——同时再度把那个搞出这一系列难以想像事件的始作俑者骂个狗血淋头。 折磨他一阵的妖皇突地莞尔一笑散了力:“星君,你可知凤凰终身只有一个伴侣。” ……甚么时候换到的动物世界频道? “似乎是那样。”欧阳庭表示原主对妖兽研究还是有那么一些,但面对性情如此变幻不定的妖皇大人,还是小心为上。谁晓得话题突然转移到这里又是个甚么套路。 第188页 “我妖族种属万千,忠贞也好放荡也罢,左右不过天性使然。若非以人的观念强求论定,岂不是自找麻烦?”妖皇眯起眼睛的瞬间伸手抓住欧阳庭的手腕,唿吸吹拂在他面上。 欧阳庭皱起眉来转开脸:“所以?” “所以……心昺村、尾晟楼与萁煌寨,星君不必去了。”妖皇左手微动,一个甚么就塞进了欧阳庭袖中。 这三个地方,本是欧阳庭计划要去查探之地:“能让妖皇大人不惜亲临人界出手相助,看来真是不寻常之物。” 妖皇皱眉不悦:“何必多问。”眼中一抹寒光闪过却又露出笑来,柔声细语对欧阳庭道,“交给他,如星君先前那般护法,懂?” 欧阳庭倒也没生气,只趁机收回自己的手来:“七魄不全尤生也,神乎其技。” 妖皇闻言冷笑一声:“那又如何?” 不如何,再次感嘆一下不科学的修仙界而已。欧阳庭很想耸耸肩无赖地说一句“不干”,但也明白现在的自己打不过他:“好说。” 妖皇哼了一声:“我族自有秘法,尔等区区人类就算窥探也无用!” 欧阳庭捏了捏袖子里那物,果然又是个干坤袋:“妖皇大人神机妙算。” “不必试探,孤早已言明,与和你不要脸的上峰绝非一路。”妖皇哼了一声,旋身扬袖迈了一步却又停下,“为何不告知你那蠢不可及的师弟实情?” “吾所言自然句句属实。” 妖皇回身凝眸看他:“何时最刚正不阿的星君也学会了虚与委蛇?” 从连自己究竟是谁都不知道的那天开始。 “单骰又没死。”欧阳庭还剑入鞘,大胆猜测。 “星君还是睿智得叫人生厌。”妖皇神色一时有些复杂,“若孤言那小道士当真是被我妖族重伤在先呢?” 真要算的话,“在先”的应该是单骰想杀人取骨吧。再说技不如人活该被揍,至于他师父要也想不明白只知一心一意与离象宗为敌,那就只能证明他蠢。 欧阳庭眯了眯眼:“与吾何干?” 妖皇啧啧两声:“看来星君当真是不记得了。”这就长袖一摆已纵身跃出,“孤没杀他已是格外开恩。现将他扔去鬼界,生死有命——” 这算是来给个交待?你和凤梧真不愧是亲父子,一样的擅长搞破坏和无理取闹。欧阳庭眉头止不住地跳,扫了一眼某颗树叶不停瑟瑟发抖的杨树心中一哂,话说你这妖界大boss来都来了,干嘛不把你那些喽啰一路带走? 果然片刻后那树上跳下面色毫不尴尬的周鹿溪来:“诶嘿嘿,道长安好?” 欧阳庭在心里翻个白眼,周鹿溪抢道:“先前道长与吾皇言要事相商,小的自然在周围戒备。” 欧阳庭呵了一声也懒得戳穿他:“阿虎看着他?” 周鹿溪自然明白这话里的“他”是谁:“小主子早二刻前醒了。” 欧阳庭嘆了口气便要回去,周鹿溪却错开一步拦了,端端正正弯腰打躬:“道长赎罪,单骰是小生打伤的。若任他一路跟随,恐怕误事。” 赶走就好,干嘛打伤? 而且貌似不是简单的打伤,魂灯都灭了啊喂! 你们这些妖怪果然都是不讲道理的么? 无视了脑中疯狂的刷屏弹幕,欧阳庭微微颔首:“嗯。” 周鹿溪却愕然:“道长?” “怎么?” 周鹿溪面上竟然难得地忸怩了一下:“道长不责备小生?” “哦,那你自裁吧。”欧阳庭斜了他一眼。 周鹿溪一撇嘴:“刚才和我家妖皇大人可不是这么说的……道长要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厚此薄彼啊?” 因为我打不过他但是打得过你呀。欧阳庭呵了一声,从原主脑子里翻出句话来:“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1” 周鹿溪接过口去:“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却又皱眉,“道长的意思是……” 人言制天命而用之。所谓制之,顺之,应之,其后用之。 很简单是不是?道理都懂,但要“用之”所需持定的,非独强力,亦非独心智。二者相辅,最终相成。只若人力有限,不得其法又当如何? 原主大概会说,能力不足,分明修行不够,境界不足,唯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欧阳庭自觉很敬佩这种持之以恆的人物,但他自己却不见得也非得如此。穿越至今走过那么多世界,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一路失败至今,若事事都算作自己负全责,只怕早就不会继续这个见鬼的游戏了。单说如今这个时空,就连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还有甚么好怕的?真好有个天道在上,命之所归,自然各付因果,何须庸人自扰。如此想来,原主起初斩杀妖魔杀孽不少,加上不能救下自己师父那事在他心里可是个大大的心结,若不是他来替换了,恐怕就是心魔了吧。 毕竟活一辈子,和多了几辈子的差别,不可谓不大。 欧阳庭这一番念头也不知拐到哪里去了,定定神见周鹿溪一脸茫然的样子也就忍不住笑了,深觉先前那烦躁郁闷之感散去不少。 周鹿溪满眼皆是惊诧,顿了顿甚至带上几分敬意地开口:“道长这是……境界突破了?!” 欧阳庭一愣,下意识运转灵力查探,原主那迟滞不前的大乘初期竟真的稳固向前至中期。转念一想,倒也明白过来。是以抿唇摇首,嘆了口气。 周鹿溪歪着头看他小声道:“道长境界提升,何故不喜?” 欧阳庭随口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周鹿溪哦了一声:“莫非道长是因为今日见了妖皇大人故此感嘆?” “就算是吧。”欧阳庭迈步往回走,袖子里那两个干坤袋彼此摩擦着。一想到里面可能装了甚么,欧阳庭就觉得心情又灰败下去,那袖口竟似有坠了千斤般。 周鹿溪默默跟在他身后:“道长不会想撵小生走吧?” 你倒总算有了几分自知之明,欧阳庭心里哼了一声:“你伤人在先,自然要将你交于万法宗处置。” “啊?可小生是——”周鹿溪眨眨眼道,“道长不会袖手旁观吧?” 欧阳庭眯眯眼:“妖皇派你来,究竟要做甚么?” “不说就真把我交给那些牛鼻子老道?”周鹿溪装模作样苦着脸,“道长,可说了小生这条命就保不住了。妖皇大人的手段,啧啧。” 欧阳庭一眯眼:“那他说的‘上峰’,是谁?” 周鹿溪转转眼珠子:“自然是,离象宗的掌门啊!” 欧阳庭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闪身就去了。 “看样子多半没信。”周鹿溪唿了口气,擦着额头喃喃道:“可不信,又能怎样呢?”便又用力摇摇头,拔腿追了上去。 第189页 作者有话要说:  1荀子,《天论》开篇之言。 第107章 言语道断 欧阳庭一路回了客栈,果然看见歪坐在榻上揉着脑袋的凤梧,以及一脸无所事事打呵欠的阿虎。 晚一步跟进来的周鹿溪急忙使个眼色,阿虎傻愣愣张个大嘴看着他:“啥?” 欧阳庭略一挑眉,凤梧转转眼珠子搞不清楚状况。周鹿溪苦笑一声撇撇嘴,拽着同样搞不清楚状况的阿虎的尾巴速度离场。 凤梧看着自家师尊算不上好的脸色咽口口水:“师尊?” 欧阳庭抿了抿唇,在他面前椅子上坐下:“今日如何?” 凤梧下意识也端正坐好,乖巧地眨着眼睛笑了一下:“好多了,多番有劳师尊,弟子愧甚。” 完全没看出来!欧阳庭眯眯眼,从袖子里摸出两个干坤袋丢过去。 凤梧双手接了捧好:“这是何物,师尊?” 你剩下的魂魄。欧阳庭挑挑眉:“打开。” 秉承着师尊绝不会害自己想法的好徒儿凤梧听话地先后打开,立刻三枚颜色不一的光球跳出来飘在他面前。凤梧愣了愣,抬头疑惑道:“师尊?” 欧阳庭抿了抿唇,看着他微微一抬下巴。 凤梧不明就里,刚想张嘴询问,可惜话未出口那三个光球已逐一融入了他体内。凤梧一翻白眼,摔回了榻上。 果然还是晕了。欧阳庭嘆口气,心知那并不真会对这小子造成甚么危害,但还是放心不下过去守着。 才不是关心这小子,是他有个万一妖皇来找麻烦怎么办? 欧阳庭吐了口浊气,认命地拉起凤梧的手来,缓缓替他注入法力引导。 也许是之前的两次有了经验(?),也许是凤梧的身体也很清楚这是他自己的东西。这回虽说是三魄入体,凤梧却比前两次都更快醒来。 欧阳庭见他闭着的眼睛似乎动了动,也就松了开手。 凤梧缓缓唿出口气来,睁开眼见师尊端坐在一边心里不由一暖。待看清师尊面色时,整颗心咯噔一下,不上不下悬了起来。 “说吧。”欧阳庭也懒得废话。 凤梧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讨饶道:“师尊……” 欧阳庭一皱眉,这次连一个字都懒得讲了,索性起身就要离开。 凤梧一伸手:“师尊,我说!” 欧阳庭这才回身坐下,扫他一眼道:“不可隐瞒!” “……是。”凤梧暗自嘆了口气,想了想才缓缓张嘴低诉。 故事超级简单。有一个小妖怪幼年时遇险,被个道士救了一命,长大后化成人形拜那道士为师好报恩。 欧阳庭眯着眼睛没插话,这段之前凤梧也说过,能有点儿新鲜的么? 凤梧看着师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惴惴不安地低下头加快了语速。 后面的发展也很简单。那个小妖怪很开心地跟着道士认真修道,但是作为一个妖怪他不是太懂人的事儿。特别是,人情往来、眉上眼下的那些事儿,所以被同期的小伙伴排挤孤立了。 欧阳庭听得眉头直跳。前面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到这儿是真开始编故事了么?凤梧来山上才几个月他们就下山了,哪儿来的排挤孤立?! 慢着,怎么这故事就发展到了小妖怪被有心算计他的同期小伙伴发现并暴露了妖怪的身份,而他师尊为了救他还挂了?然后这个小妖怪就,就,就干了啥??? “涅槃之术。”凤梧咬牙吐出了这几个字,耷拉着脑袋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他家师尊了。 “……解释。”欧阳庭绷着脸。凤凰涅槃这词儿他当然懂,但原主的脑子里对这个词儿只有一个极为简单粗暴的註脚:妖族凤凰独有之术,可逆天返魂。 “就是,就是凤凰涅槃,只要魂魄尚未消散,都可以復生。” 凤梧支支吾吾的样子委实可疑,欧阳庭眯着眼睛道:“所以你是……” “徒,徒儿只记得自己施法献祭,那是在我族祭台上……然后,然后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是在去离象宗拜师的船上了。”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小东西是重生,而自己,是穿越?! 欧阳庭忍不住呵了一声。不愧是惩罚世界啊,会玩,会玩。 凤梧听他那一声冷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挣扎着翻身爬起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他面前道:“不敢求师尊饶恕,但求师尊念在徒儿从未想过要害师尊的份上,允许徒儿留在师尊身侧侍候吧!” ……如果你这故事是真的,那你害的也不是我,这辈子也还没来得及害原主。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跪在面前的小东西,总觉得哪里不对。 “是么。” 凤梧脸上变色,伏在地上不敢出声。 果然有问题。欧阳庭微微扬首:“不可欺瞒!” “……是。”凤梧一咬牙道,“涅槃轮迴之术本是凤族秘术,但徒儿斗胆,用在了师尊身上。” 这意思是,你没想过要復活自己,而是要救活你师尊?不,不对! 欧阳庭勐地睁大了眼睛:“你方才说,魂魄尚未消散,涅槃之术可以‘復生’。” “回师尊,是。”凤梧垂着头小声道:“涅槃之术乃是起死回生的禁术,但……” 但现在是时光逆转。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各自思量。 过得一阵欧阳庭才嘆了口气:“还有呢?” “徒儿也不知为何七魄散溢,许是这法术用在旁人身上之故。”凤梧不敢隐瞒,磕了个头道,“且,且魂魄回体后,脑中,脑中多了很多奇怪的东西……” 欧阳庭瞳孔勐地一缩:“你是说——” “就,就像在角光城那个,徒儿仿佛变成了个嚣张跋扈的小世子;又如,又如氐昊山上,徒儿如同置身蛮荒鸿蒙,那里风物大异于此间。”凤梧跪着,双手缓缓抓紧衣摆,“还有又似是某朝,徒儿竟然是个小皇帝……奇异的是还有另两处,光怪陆离、难以置信。人竟于铁牛铜马腹中驱而行之,又有小匣可千里传音,万里视物。更能上天入海,无所不能。但最最怪异的却是最后一处,那里有些人死亦如生,貌如傀儡。”这就试探着抬头道,“师尊,那里还有些人分明有法力,为何不破了百鬼之术,亦或是驱出尸毒?” 呵呵,因为那里是末日不是修仙。那也不叫法力,叫异能。 欧阳庭心里讪笑,嘆着气猜到还真是对应他在bl世界里走过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 凤梧见他不答,也就咬牙道:“而且,徒儿似乎见到师尊了。” 欧阳庭眉心一紧:“你确定?” 凤梧忐忑不安道:“……样貌与师尊无异,但,但性子似乎——” “那你呢?”欧阳庭试探了回去。 第190页 “……也很不同。”凤梧身上一软,磕了个头道,“但徒儿同样敬重师尊,不忍分离!” 所以这就是在那些bt世界里不停遇到你,而且每次都被你搞破坏的原因???还有周鹿溪和阿虎那两个搞破坏不嫌事大的傢伙。 不,不对,自己又不真是他师尊。欧阳庭扶额嘆息,当替身甚么的最麻烦了。要不要说出实情呢? “莫非师尊没有这些记忆?”凤梧稀奇地发现,自家师尊少有变化的脸上出现了表情! “……并无。”欧阳庭犹豫着,还是先否认看看情况再说。 “那,也好。”凤梧悄悄松了口气,要真让师尊知道那些奇怪的世界里,自己有好几次都害了他只怕就真不能挽回了。如此一想他急急转移话题,“不过师尊,为何您给我的那个干坤袋上有我父,呃妖皇的气息?” 对!绝!对!不!能!说!现在打不过妖皇啊! 欧阳庭幡然醒悟,放下手来咳嗽一声道:“自然是遇见他了。” 凤梧一瞬间脸色灰败下去:“那,师尊已然知晓了。” 是啊是啊,我知道你是妖界小皇子,还有个老爸很牛x,动动爪子就能要了我的命! 欧阳庭觉得经过那么多世界以来的所有不解、不甘与怨气在这一刻再无法忍耐,他勐地站起身来—— “师尊!”凤梧见他面色铁青双手微颤,下意识扑上前去抱紧他的腰,“师尊……” ……对,他也只是想救回自己的师父。并不是,真的故意破坏我——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生气行不行? 欧阳庭长嘆口气,在袖中握紧了拳头:“你回去吧。” 凤梧一愣,随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师尊何意?!” “虽说人妖殊途,但你身份贵重,不该在人间徘徊。”欧阳庭冷着脸。 凤梧抬头望着他:“可师尊,我——” “报恩也并非只有拜师一途。”欧阳庭微微眯眼,“若日后吾有所求,亦可还清。” “这……”凤梧一时语塞,心中只有“师尊不要我了”这几个字,翻来覆去震得脑中嗡嗡作响,完全想不出甚么藉口还能继续留在师尊身边。 “你走吧。”欧阳庭耐着性子再说了一遍。心道你家妖皇父亲都找上门来了,我还敢厚着脸皮留你不成?再说离象宗这种死守规矩的老门派,哪天你真暴露了,保不齐又是上辈子那种命。 凤梧看着师尊的脸勐地想到一事,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冒了出来:“师尊,你除了对徒儿有救命之恩,你和徒儿还有夫妻之实!” 如果不是原主强大的法力与自己穿了这么久的定力,大概欧阳庭此刻已经吐血了。 啥玩意儿?夫妻之实??!小伙子,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啊喂! 凤梧脸上通红,还是紧紧抱着他师尊的腰不撒手:“在,在徒儿的一魄中,确实有看到与师尊行了周公之礼……当,当然师尊也许并不记得……” 欧阳庭沉默了。 不是甚么两情相悦的好事儿成么,那是你给一个alpha下药上了另一个alpha好伐!简直丧病!而且也不是不记得,而是,而是我能假装这事儿没发生过么。对咱们都好,真的。 凤梧见他不应,面色缓缓变白髮灰,眼中渐渐绝望。松开手他苦笑一声:“师尊以为徒儿骗您么?” 欧阳庭皱起眉来,微微扭开头道:“若是为师做过,自然会认。” 凤梧呵了一声不再言语,却也没有起身离去。 欧阳庭一时很为难。这个样子放他回去,万一那个不讲道理的妖皇兴师问罪可怎么办?看来,还得安抚好这个小东西才能脱身?啧啧,真是不管到哪个世界,叫凤(风)梧的都是大。麻烦,大反派! 欧阳庭深吸口气又思虑一番,突然发觉不对:“凤梧,你那凤族涅槃之术,能对非你族人用?” “自然不能。”凤梧没想到师尊还肯与他说话,这就忙得应了,“是以多半才有这些奇事。” 欧阳庭又道:“那你竟没察觉自己七魄离体?” 凤梧张了张嘴,欧阳庭瞬间想给自己一耳光,居然问了个这么傻的问题。 三魂七魄,缺一不可。轻则神志不清状若疯癫,重则一命呜唿呜唿哀哉。 欧阳庭眼中一亮:“且慢,若你是七·魄离体——” “那,那徒儿还少一魄!”凤梧勐地醒悟,自己说出口时也忍不住大大吃惊。 可不正是如此? 病娇黑化小世子,亡命天涯雄雌不明小阿梧,敌对同学alpha,万年不红(其实后来红了)小艺人,一门心思想亲政小皇帝,末日嚣张小队长,这才六个。 还有一魄呢? 这是凤梧想的。 除了这一魄,这小东西身上会不会还少点儿啥? 这是欧阳庭想的。 想来想去一时也想不出,欧阳庭终于嘆了口气:“先回山。” 凤梧一怔:“师,师尊?” 欧阳庭抿了抿唇,离象宗里典册不少,能人宝物更多。先彻底检查一番,确定没事儿之后再把这个小混球丢回妖界算数。至于妖皇大人是不是知道自家儿子出了问题—— 呵呵,欧阳庭现在根本不想再看见那个妖孽,更别提去问他! 第108章 燕婉之欢 离幻花,梦魂树。茹藘舜华,依依蔓草零露。浮翠流丹,纡朱曳紫,迢迢丹墀皁盖,牵缠五音。丽藻春葩之姿,类百味口爽之态,肝胆俱醉。玉盘珍馐,推杯换盏又几番。醴泽愈浑,香馥饴甘。渐不闻歌吹洞箫,却又广袖迷途遮云,旋染迷目五色,惑人心魄。 时值妖界百年一次的精谷节诞,自然众妖欢庆,兴致甚高。觥筹交错,言笑盈盈。务要酣畅淋漓,纵歌揽月求醉。 一身赤红衣裳的妖皇大人坐于高位,端着酒盏已近微醺。他揉了揉额角,扫眼左侧空着的那个位置,无声地嘆了口气。满目喜乐闹甚,他心里却是有些腻味。随意将那酒盏一推,悄然离殿。 阶前廊下满植梧桐白茸,此刻无风无声亦无人。 “叶绿丹艷八角玲,鸾鸟赤羽飒飒吟。” 妖皇脚下一顿,扫过院角深处那棵青桐,嘴角挂上了一丝讥讽之色。他慢条斯理拉了拉袖口,迈着步子施施然行了过去。 “字字似泣谁人诉,依稀当年美人影。” 声似低唱浅酌、音如击玉敲金,自枝繁叶茂仿佛嵌满朱玉翡翠宝座般的树下传来。那里立着个有些格格不入,却又器宇非凡的人。一系菱角巾,肩披紫金裘,通身再无旁的饰物。单手里把玩着一柄玉如意,神情悠然。望来颇具隐逸高士之态,面有玄妙莫测之意。 妖皇翻个白眼,重重咳嗽一声。 那树下之人却未抬眼来看,只扬手微微一招。妖皇扬起下巴,一脸傲慢地站定原地不动:“很闲的么,一路竟散步到我妖界来念酸诗。” 第191页 “不过触景伤情,倒叫妖皇见笑了。” “这天下还有敢笑话你的?”妖皇观那人依旧面如沉水,这就挑眉道,“只就这么跑了来,不见随礼不见贺词,若是叫旁的甚么看了去,可不晓得要编排出些甚么来呢。” 这话末尾音上扬,听着倒有那么几分刻意为之的含羞带怨,是以那人抿唇笑道:“由得他们说去。我不过来看看你。” 妖皇呵了一声,这才缓步走近。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戏嚯道:“可不得了,这话要叫你手底下那些道统义士听见,还不得把我们这些妖魔鬼怪抽筋拔骨?” 那人勾起唇角无声一笑,将玉如意塞进他手里,状似无意轻轻擦过他手背道:“他们不会听见。” 妖皇翻个白眼缩了手,指尖轻拨将那玉如意转了几个圈儿:“可不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虽也不少,但能知道的也懂甚么该装不知道。” “啧啧,这话听起来可跟你这通身的气派不合。”妖皇掐着玉如意勾了勾他的领口边儿,含义不明地笑了。 “入夜谷寒,你又喝了酒。”那人随手解下皮裘披在他身上,“怎么,这回出去散心反倒弄得心里不安泰了?” “好一个散心。”妖皇一眯眼,“若我说是,岂不终是遂了你的愿,好插手我这三十六山八十一洞了?” “下一句是不是就该说‘我还没死呢,你最好死了这份儿心’?” “认识这么久,数这句话你说得最这么快就想到了。”妖皇作势拍了拍掌。 那人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不插手也行,你求我。” 妖皇嫌恶地一把抽在他手背上,往后退了一步鄙视道:“你还能坐得稳那上位,也是天不开眼。” 那人也不甚在意:“若非你闹得太没道理,我自也可视若无睹。” 妖皇冷笑着环起手臂上下打量他:“我闹?那是我儿子!” 那人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道:“我自然晓得那是你儿子。”说时却又苦笑着伸手,将他额前几缕散发细心地拢到耳后,“而且还是你最小的一个儿子。” 妖皇再退了一步斜眼看他:“怎么,羡慕啊?那你自个儿也去生啊。” 那人抿了抿唇,将手搭在他肩上低语:“凤嫡。” 妖皇身上微微一抖,勐地甩开他手道:“快别叫得这么亲热,咱俩很熟么?” 那人略一皱眉,妖皇凤嫡又道:“既已恩断义绝、形同陌路,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那人听不过耳,直接扯着紫金裘的领子将他拉过来,连人带袍一把扣在怀中:“你说咱俩不够熟?” “谁跟你‘咱俩’?!”妖皇啐了一口,扬手一挥登时捲起股烈焰涛涛唿啸而来。 那人低笑一声,反手只一摆,先前那气势汹汹的火焰便化归乌有:“谢妖皇不杀之恩。” 妖皇翻个白眼却也没再挣扎:“厉害不死你!敢在妖界放肆,真当我麾下百万妖众是假的?!” “自小你便爱用火烧我,如今儿子都那么大了,还没改。”那人贴着他耳根轻笑,“你与妖界自然都是真的。但若定罪,我总该问个分明吧。” “惺惺作态!”妖皇眯起眼盯住他,“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背后搞的那些小动作,有意思么?” “那你要我如何?”那人嘆了口气,将他抱得更紧些,“我总在那个位置上,就如你……我原以为,你会懂这是不得已。” “我敢要你如何,我又懂甚么?我不过是个下界小妖罢了。”妖皇呵了一声,“堂堂的上界至尊这幅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 那人无声一笑,在他耳根处轻轻吹口气:“自来都是你欺负我。” 妖皇只觉得耳后脸颊,连着颈项一片都温热麻痒,这就气急败坏踹他一脚:“你敢!” 那人挑挑眉,见凤嫡当真满脸恼恨这才松了手:“不敢。” 妖皇哼了一声道:“一道分影就闯我妖界,我倒觉得你很敢。” “幼时常至,自然没忘了怎么不触动妖界壁垒。”那人眼带笑意,口里轻声道,“只你这是在担心我?” “……”妖皇一时语塞,移开眼睛不看他。 “我很欢喜。”那人眼中越发温暖,一股柔和甘美之意轻漾而出,“不碍事的,左不过一点点修为罢了。”见妖皇双眉一拧就抢道,“至于那事,他们确实姻缘无份,又何苦强求。” 妖皇皱起眉来:“你说有就有?月老——” “月老坛前无尊卑。”这人似是想起甚么,声音略低了几分。 妖皇顿了顿,却是重重一哼:“已然最后一世,我倒要看你还能玩儿甚么把戏!” 这人很是头疼地看他一眼:“你可知亢宿不得归位,会——” “我不知!”妖皇瞪住他,“我为何要知你们天界的事?!” “……”这人深深看他一眼,最终还是露出个笑来,“罢了,你也不必挂怀。横竖,天自有意,天自有常,天自有定,天自有情。” 妖皇一怔欲问,那道分影却散作万点金光。妖皇不由自主踏前一步,金光已瞬间化去了。妖皇唿吸一顿,随后懊恼地哼了一声。垂目扫了眼裹在身上的紫金裘,一把扯下来就扔在地上。犹自不解气地再踩了几脚,抬手一道火焰就给烧了。 妖皇忿忿转身往殿外行,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低头一看,原来手里还捏着那柄玉如意。 ——长相思,羲和意。帝俊陨,金乌匿。河图现,洛书玉。 妖皇打量着那玉美泽温,哼了一声喃喃道:“以为这样就算赔罪?!一句老实话都没有……” 还是自家儿子有眼光,至少看上的不是这种表里不一的伪君子。说来还得找个机会提点提点那个欧阳庭,免得他总以为这傢伙是甚么好东西。 当然,在妖皇凤嫡的心里,敢把自家儿子拐跑的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也不是甚么好东西的欧阳庭一路回了离象宗,径直落在大殿前。满腹心事的他抬腿正要进去,就看见一个身着黛绿色衣袍的内门弟子急急出来。 “诶?弟子清潭拜见正阳长老。”章潭忙见了礼,眨眨眼很是惊讶,“长老这就回了?” 欧阳庭略一颔首:“掌门可在?” “师尊在,只是……”章潭苦着脸,偷偷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凤梧。 凤梧沖他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欧阳庭放出神识轻轻探过殿内,心下明了:“万法宗的人来了。” “呃长老,您不用搭理他们的!他们就会胡说八道!”章潭哼了一声。 第192页 欧阳庭抿一抿唇走了一步却又回头:“你且在外候着。” 凤梧一愣,似要分辨甚么。但见自家师尊面色不渝,也只得垂首应了。 待欧阳庭进去了,章潭才心痒痒地小声道:“小师弟,你跟大师兄我可得说老实话,到底怎么回事儿?” 凤梧嘴角抽了抽,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很是那么回事儿,可惜嘴里的话听着太过幸灾乐祸:“就,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呗。” 章潭嘿嘿一笑,上前拍着他肩膀低语:“我可从没见过正清长老生气,小子,本事!有本事!” 凤梧哭笑不得矮身躲开了:“大师兄……” “说说呗,我不告诉别人。”章潭嬉笑着,另一只手又来勾他脖子。 凤梧不好、更不敢跟他在大殿前动手,只好左躲右闪。 “好啦,我猜这事儿其实跟你没太大关系。”章潭闹了他一阵便罢手,摇晃着脑袋作沉思状,“否则依正清长老与正阳长老的脾气,根本不会把你带回来。” “那是自然。你这样的大师兄都没逐出门去,小师弟的事儿又算得了甚么?” “我说你谁——”章潭转头一看,后半句再吼不出来,换上副笑脸谄媚道,“好师妹,你今儿怎么不在离云峰上跟正霄长老炼器?是要甚么物件么,我给你拿!” 凤梧纵是心再焦躁,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见过清羽师姐。” 来人正是林语络,她狠狠瞪了一眼章潭才转头对凤梧柔声道:“小师弟一路辛苦。” “不敢不敢。”凤梧欠欠身,“都是师尊降服鬼魔魍魉。” “可不是?咱们正阳长老那是——诶呦!”插嘴的章潭捂着耳朵嘶嘶做声。 林语络狠狠拧着他耳朵:“万法宗的同道来访,掌门要你安排他们住下,你这是打算安排他们跟你一样蹲在大殿前面?” 章潭想抓她手又不敢,只好哭丧着脸道:“我这不是太久没见小师弟,想亲近亲近么。” 林语络扫了眼紧闭的殿门:“要亲近也不必非挑这时候。” 章潭转转眼珠子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些甚么,好师妹,跟我说说呗?” 林语络笑得柔情似水:“好吧,我一定好·好·跟你说!” 凤梧见林语络揪住章潭的耳朵就走,顿时瞠目结舌。瞟眼静悄悄的离象宗大殿,愁苦地又转回头来嘆气。却见还没走远的林语络与章潭都在看他,口中竟比划了不同的两个字。 ——小心 ——别怕 凤梧定定站着直到他俩走开几步御剑去了,心头翻涌百味。嘆了口气捧着脸蹲下来,忐忑不安地等着里面人出来。 第109章 与虎谋皮 修仙世界里从来不缺散修,更有不少热衷遁世离群闭关修道,他们往往会被视作远避世俗的隐士高人。当然,这类人在欧阳庭眼中一般看为孤高自傲、孤芳自赏,偶尔还会觉得这类人约莫是有社交恐惧症。但现在,欧阳庭头一次觉得原主是这样性格的人真是太好了! 多说多错,不做不错。 “一言不发?这可不能算是个交代!”一个神情倨傲的老道重重将茶盏推翻在桌上,“莫非心虚,无言以对了么?” 声音大很厉害么?年纪大也很厉害么?会摔茶杯很厉害么?欧阳庭有些无语地看向自家掌门,这谁? “俞长老何必动气?”正微掌门莞尔一笑,示意小童替他换了一副茶具来,“既然我师弟已回山,不妨听他一言。” 那俞长老狠狠瞪着欧阳庭道:“正阳!我万法宗并非无名之辈,今日老道拜山只为问一句,滥杀无辜你岂非有违天理,就不怕天界雷重么?!” 你直说杀孽重好了,反正都是原主的锅。欧阳庭表示毫无压力,越发显得镇定自若了。 “原来你们离象宗就是这样——” 正微掌门略一皱眉正要开口,欧阳庭见一边的正清长老沖自己使眼色,也就上前继续被打断的行礼:“掌门容禀,正阳此番携徒下山,已定角光城、氐昊山。房熙镇、心昺村、萁煌寨与尾晟楼四处,亦无祸患矣。” 大概吧,毕竟妖皇把东西送来了。 正微掌门也未料到他是说这个,捻须的手一顿:“……师弟受累。只途中可还有事要言?” 欧阳庭面不改色道:“并无。不过正阳此行巧遇同道相助,不敢忝居窃功。” 正微掌门心里嘆口气,只得直言道:“万法宗俞长老称你残害他徒儿,不知师弟对此事,可有解释?” 欧阳庭微微抬眼:“没有。” 俞长老气得一巴掌将才送来的茶杯再挥到地上:“小子敢尔!” 正微掌门单一皱眉,沉声道:“俞长老。” “你敢杀我徒儿却不敢认么?!”俞长老挥手瞬间,已祭出法器唿啸而来。 当头一柄寒光重剑击在半空旋转不休,立时烈风唿啸。那重剑越转越快,催动恶火飞腾。大殿里顿时风疾雾窜,黑烟蒙蒙障目。又有火起千团,如狂蟒蛇行,巨口獠牙。风逞火势,一时间大殿里红焦赤燥,桌椅殿柱就要被烧化了去。 总是遇上你们这种爱玩儿火的傢伙也是醉了!不过你身为万法宗的长老,这么急躁冲动真的大丈夫? 欧阳庭扫了眼同为扛把子却稳坐如隐形人的正清长老,也就不废话一扬右手,腰间正阳剑唿啸而出,携雷鸣之势化作一道金光狠狠噼下。那火雾被剑气所破,立时溃不成型。 俞长老见状大怒,也飞身而上。一把抓住重剑横身全力砍来,灼阳之气化作虎型咆哮而至。正阳剑嗡嗡作响,仿佛亟不可待催促主人上前迎战。欧阳庭心下略一踌躇,那宝剑竟自行脱手迎敌,看着倒像是他特意施法为之。半空中正阳剑急速化作千万剑刃,生生将那虎型刺了个万“剑”穿心。再闻轰然一声巨响,此术竟生生被削成碎片。 散碎光点洒遍殿中,片刻后重剑復又还原其形,无力悲鸣着自空中垂下。而俞长老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勉力上前接住,面色煞白、目露凶光。 正阳剑并不停歇,如逐鹿驱豕般将剩余的黑雾火光吞吃驱散,得意洋洋地盘旋在大殿上空。欧阳庭有些无奈,扬手打算召回,这等(自己还不能完全驾驭的)兇器最好还是老实点儿待在剑鞘里为妙。 俞长老垂目看着重剑身上数道白痕,这便愈加恼怒。转剑搭在指尖口念秘诀,那重剑之上浮出一片银硃之色,暗涌转圜如千丝牵缠,铺天盖地就将无数剑影尽数缠住。 正阳剑剑身抖动颠簸,一时竟不能挣脱。 傻剑。 欧阳庭心里觉得好笑,这便踏前一步反手虚招。那万千剑身登时缩小消散,重归为一握在欧阳庭手中。 “欧!阳!庭!”俞长老气急怒吼一声,持剑又要上前。却觉脚下如被捆缚,竟是动弹不得。这就转头喝道,“何人从旁作祟?!你们是打算仗着人多胡来不成?!” 第193页 “俞长老。”一直充当背景板的正清长老这才上前行了个礼,“此事尚有诸多疑点,长老不问因由上来就要动手么?” 正微掌门亦是低笑了一声,左指一转反掌虚握。殿中原先残存的法力便如泥牛入海,顷刻间消散无波,“俞长老道法精妙,改日定当讨教一二。” 正清长老这就默默挥袖,大殿内法阵闪烁一阵银光,先前被打坏砸烂的诸物已完好如初。 俞长老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是打定主意要与我万法宗为敌?!那便先杀了我!” 正微掌门嘆了口气:“贵派口口声声言我派长老正阳杀了贵徒,可有实据?” 俞长老怒声道:“我单骰徒儿魂灯已灭,还能有假?!” 欧阳庭实在不想跟这种人多说话,可惜自家掌门双眼直直看来,他也只好道:“吾确于氐昊山见过一个名唤单骰的——” “好啊!终于承认了!”俞长老重重哼了一声。 “且慢。”正清长老低咳一声,“正阳师兄,你可看清楚了,当真是万法宗的弟子单骰?” “自然清楚。”欧阳庭挑眉道,“但吾只见单骰,不见万法宗弟子。” 俞长老顿时语塞,而正微掌门目中隐含笑意。毕竟万法宗逐单骰出派在前,如今想要追究,还得师出有名。俞长老眼目一转又道:“便是那单骰被我派逐出师门,难道你们就可滥杀无辜?” “只怕并非无辜。”正清长老很是疑惑地看着他,“说来还求俞长老解惑,贵派为何要将他逐出门去?” 俞长老再度语塞,这就狠狠扭头瞪着欧阳庭。 欧阳庭心道就这位这智商,也难怪单骰那小孩儿长成那副德行。这就嘆了口气缓声道:“想必俞长老还是收到某些消息才会找上我离象宗,却不知那消息可有说是亲·眼见吾杀人?” 俞长老皱起眉来,却未答话。 正清长老接口道:“如今来看,这消息倒传得恰到好处。” 正微掌门含笑摆手道:“二位师弟,不可妄言。” 正清长老欠欠身:“师兄教训得是。” 欧阳庭拍了拍躁动的剑鞘,也拱手也是受教。 俞长老面上渐渐显出狐疑之色:“正阳……你,你当真——” 欧阳庭长嘆口气沖他曲指行礼:“俞长老,你我正法正道共进天途,但修士无论道境几重,也还是凡人罢了。” 俞长老一皱眉:“你的意思是——” 正微掌门淡淡一笑接口道:“俞长老既然来了,不妨多住几日,也好与鄙派亲近亲近。” “所谓日久见人心。”正清长老行到他身前略一抬手,“长老英明果敢,自有所断。” 俞长老面色几变,最终还是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正清长老沖自家掌门略一颔首,也就跟了出去。 欧阳庭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解释一下,正微掌门却行到他身前,笑得如释重负:“师弟。” ……难道刚才话太多崩了原主人设?! “师弟收徒之后,果然稳重不少。”正微掌门频频点头。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若是以往,那俞长老只怕连一个字都还没出口就被你斩于剑下了。”正微掌门一副老怀安慰的模样,“这就对了,事无不可对人言,讲清楚便能消弭诸多误会。” 欧阳庭觉得冷汗都快下来了,原主你这不是社交障碍,是毁灭型人格啊!而且,讲清楚?真讲清楚了,掌门你会不会替天行道杀了我? “好了师弟,我并非苛责你。”正微掌门咳嗽一声正色道,“这事与师弟你无关便好。” 本来就没关系的好么……不,真要说,还是有那么一点关系。欧阳庭在心里翻个白眼,还是告知了部分实情:“单骰或许在鬼界。” “鬼界……”正微掌门闻言一怔,随后敛容低声道,“当真?” 我还遇到了妖皇呢,你说真不真?不过妖怪说的话要不要相信,看你喽。反正我不是掌门。欧阳庭毫无负担地这么想:“也许。” 正微掌门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师弟,下月昊琼秘境就要开启了。” 啥玩意儿? 欧阳庭急忙翻找原主的记忆:“掌门师兄之意……” “俞长老前来,本也是万法宗掌门有事相商。不过他藉此,罢了。”正微掌门转回此题,“今年昊琼秘籍本该轮到千机门主持开启,但不日前他们置信各宗,言此事交由云清观暂代。” 主办方在奥运会开幕式前临时宣布更换主持人,还有这种操作?欧阳庭不是不惊讶:“何故?” “信上只託词他们门内事务驳杂。”正微掌门倒没打算隐瞒他,“但正玄师弟卜得一卦……” 欧阳庭欠欠身表示算命的人说的话,自己一定会好好听。 “平钺不见了。” 欧阳庭垂目快速一想:“千机门的掌门失踪?” 正微掌门观察着他的神情:“你去房熙镇时,可有察觉甚么异样?” 我就没去那儿。欧阳庭摇首道:“不曾。” 正微掌门嘆了口气:“看来当真另有隐情。”这就缓缓道,“房熙镇传来消息有恶鬼逞凶,师弟已然知晓。” 是,所以本来那也是一日游的目的地之一。欧阳庭皱眉道:“莫非有千机门弟子于那处罹难?” “不好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正微掌门摇头,“本来门中接到消息想叫师弟你不必再去,却又出了万法宗的事。” 这倒赶巧了。欧阳庭突然想到一事:“那丹云宗与乔翼宗,可有甚么消息?” “暂时没有。”正微掌门自然明白他顾忌甚么,“如今多事之秋,小心行事,不可落人话柄。” “是,掌门。”欧阳庭心道这几个地方自己没去,去的是妖皇。总不会这曝脾气的傢伙把看不顺眼的人都统统扔鬼界去了? 这么说,妖界和鬼界的关系还挺好?不愧是“妖魔鬼怪”一家的。 正微掌门嘆了口气:“下月云清观,师弟去吧。” “……是,掌门。”欧阳庭躬身接令。 去就去呗。反正修仙世界里不去秘境刷宝贝好像很不合适。再说多见见人,说不定就能找到主线任务,以及触发隐藏任务呢? 正微掌门顿了顿,终究虚抬手道:“……如此甚好。师弟长途劳顿,也甚辛苦。” 欧阳庭闻弦歌而知雅意,趁势告退离开了大殿。 刚一条腿迈出殿门,就看见眼巴巴盯着自己的凤梧。欧阳庭一阵头疼,糟糕,忘记说这小子的事了。 第110章 壶中日月 第194页 阿虎懒洋洋趴在树下,张开大嘴打个呵欠,似乎想到甚么,又露出个鬼鬼祟祟的笑来。 周鹿溪倚着青桐树,看着静到无声的离剑峰小院若有所思道:“他俩怎么了?” “我哪儿知道。”阿虎转着眼珠子,“从回来就这样。” “莫非是小主子又干了甚么?”周鹿溪摸着下巴。 “打架。”阿虎眼睛一亮,口里却道,“谁晓得他又哪根筋不对。明明妖皇大人又漂亮又厉害,怎么生了个这么蠢的儿子?” “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说。”周鹿溪轻笑摇头,“不过,他打赢了?” “赢是赢了……”阿虎嘆口气甩甩尾巴,“然后就被罚蹲思过崖了。” 周鹿溪一挑眉毛:“这么轻?” “我猜是因为他没把那傢伙揍死。”阿虎咧嘴一笑。 周鹿溪嫌弃又无奈地摸摸他的耳朵:“怎么说?” “方柏融那小子嘴上缺个把门儿的。”阿虎抖抖耳朵,用爪子扒拉一下他的手,“真不明白正微那老头儿看上他甚么了收入门下。” “资质。你主人不也收了小主子?有甚么好奇怪的。”周鹿溪似笑非笑看着他,“不过你就这么大咧咧地直唿掌门的道号,就不怕你那重规矩的主人收拾你?” “……他又不在这儿。再说主人好久都没罚过我了。”阿虎吐吐舌头,却又有些犹豫,“诶?……那啥,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啊,总之,我觉得正阳那傢伙最近有点儿怪。” “嗯?”周鹿溪闻言一怔,仿佛很有兴趣的样子,“怎么说?” “就是,言谈举止那些……总之就是某些感觉不对。”阿虎支吾了一阵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就颓丧地垂下脑袋来。 “你的意思总不会是有人冒充了他吧?”周鹿溪哈的一笑。 “不是。也不可能好么?!”阿虎烦躁地甩着尾巴,一下一下打在地上,“他一直在离象山上,哪儿有这机会被冒充。再说,大乘期的修士也不是那么容易冒充的。” 周鹿溪皱眉道:“他用过正阳剑么?” 阿虎想了想,肯定地颔首道:“有。” 周鹿溪似乎松了口气:“那不结了。本命神器可是认灵认魂不认人的,就算他转世千百次,正阳剑也不会认错主。” 阿虎唿了口气:“也是,就当我瞎想吧。” 周鹿溪好笑地拍拍他:“得了,小主子去了思过崖,大主子又闭关,你很无聊是不是?” “那咱们偷鸡去?”阿虎眼睛一亮,嗖一声就跳了起来。 “瞧你那点儿出息!”周鹿溪啧啧两声,“就不能偷点儿好的?” “那,咱们偷啥?”阿虎拼命眨眼,“这离象宗外门是有厨房的,我知道后门在哪儿!” 周鹿溪哭笑不得拽住阿虎的尾巴:“离象宗的宝贝都是藏书楼。” 阿虎翻个白眼:“卷宗或晶石能吃?!我记得你是鹿吧,甚么时候也学蠹虫啃书了。” 周鹿溪拉着他就往藏书楼走:“我有点儿东西要查。” “妖界也有啊,干嘛非来这儿。”阿虎极不情愿,爪子扣住地上死活不愿动弹,“再说你在这儿已经很危险了,难不成你还想自投罗网?” “那不一样,这事儿我——”周鹿溪顿了顿突然一笑,“妖皇大人的秘密任务,干不干?” “你早说啊!”阿虎闻言立刻松开爪子,飞奔往前还回头催促道,“走走走,你隐身跟着我。我就说是正阳那傢伙要看书派我来的!” 周鹿溪心里根本不知道这傢伙甚么时候才能绝了某些完全不可能的心思,但眼下也只得暂且如此了。毕竟妖皇大人说话算话,给予的承诺从未失言,那自己的愿望,总会实现。 凉云缭绕,孤崖绝壁,玄洞凄清灯似豆。幽光瑟瑟,蒲团断纫,香案墨重烟如絮。 此地自然比不得朝阳主峰大殿,正坛焚香设火,处处结彩铺毡。更有道童对对持幡,童女双双捧玉。每日拂晓前,大殿的弟子就得整齐道袍,捧花已献。至于龙桥丹溪,凤梧也只是来前匆匆瞥过一眼罢了。毕竟离象宗的规矩,犯错被罚入思过崖的弟子,禁闭前得先到大殿叩过祖师爷。 研精覃思,长虑顾后。 凤梧定定瞅着面前墙上分列左右的这八个字,实在觉得熟悉不过。上辈子惹是生非不算少,他自然没少来这地方。只不想这辈子谨言慎行,还是来了。 不过想到隔壁关着那该死的方柏融,凤梧又觉得心气稍平。 甚么都不知道的傢伙就敢信口开河,自己没揍死他算他走运!凤梧气唿唿地打个盘腿坐下,盯着小桌上的烛台发愣。 思过崖有百余小洞府,专门用来关犯错的弟子。说是小洞府,其实并无灵脉。进入的弟子也被封了法力,就为让他们静思己过。一个蒲团,一张小桌,就是全部。至于那桌上烛台,烛心自燃而烛身不减,甚么时候烛火熄灭了,这小洞府前的禁制便自行解开,这弟子也就可以出去了。 据说这是离象宗每任掌门才得掌管的门内秘术。换言之,师尊是不可能来救自己出去的——说得好像他会就会来放自己出去似得。 凤梧摇头嘆口气,想到师尊心里就甜蜜又酸涩。这辈子师尊似乎比上辈子好亲近些,但又仿佛性子更不好捉摸了。一贯重规矩的师尊在听了自己惊世骇俗的言谈后依旧不动如山,但看着不像胸有成竹已有应对之法,反而……更像是打算假装没发生过这事儿? 凤梧甩了甩头,这种想法怎么可能出现在自家师尊身上! 此时眼前那灯却摇曳一闪,竟就灭了。随后左侧手边亮光一线,却是洞府门开。凤梧愣在当下,自己被罚在思过崖蹲一个月,如今进来最多不多十日。难道,是灯坏了? 凤梧借着一线微光看去,那灯却是青烟裊裊,并无復燃的意思,这才将信将疑迈步出去。踏出小洞府那一刻,身后山崖立刻闭合,他才确定是真出来了。 没等凤梧想明白,一看见一个道人踏剑自云端落下。凤梧看清那道人眉目,心里勐地一惊,忙躬身见礼:“见过正清长老。” 来人正是正清,他微微颔首还礼后正色道:“掌门有令,门下弟子凤梧,性顽劣而志需琢,幸心尚向善,故此十日后如藏书楼,誊门规百遍以示警醒。”这就看他一眼道,“走吧。” ……这意思是,关小黑屋十天,然后改去罚抄书?凤梧嘴角抽了抽,老实地躬身应道:“弟子听令。” 正清长老嗯了一声,掏出一个繫着红绳的小铃铛挂在他手腕上:“你自去藏书楼,门前接应弟子见这自会将你引去书室。” 上辈子可没这待遇。凤梧下意识举起手来晃了晃,那铃铛发出清脆之声。 第195页 正清长老又道:“这铃铛会与书室内法阵相合。” 也即这是确认身份进入,以及抄不完仍旧出不来的法宝。凤梧连忙颔首,表示绝不会私自逃跑,一定认真受罚。 正清长老深深看他一眼:“莫要辜负了你师尊。”言罢转身一晃,已踏剑升入半空疾驰而去。 凤梧眨了眨眼,这意思是……减少关小黑屋的惩罚换成抄书,是师尊的意思?!师尊吶师尊,凤凰虽确实喜阳厌阴,但也不代表我喜欢抄书啊!更别说还是抄门规了…… 多说无益,老实去做。 凤梧一路到了藏书楼前,累得差点儿晕过去。 没办法,有法力时一个云跃就能轻松在门中移行。如今是一步一步走来的,还好思过崖距藏书楼不算太远——也就走了一个时辰罢了。 好容易看到“藏书楼”三个金文大篆,楼前却一个弟子都不见。楼中还隐隐出来唿喝之声,更有不少弟子匆匆赶来。凤梧看得很是诧异,随手拉了个弟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弟子一跺脚:“似乎是楼中闯进了甚么妖物,刚发出警号。” “警号?”凤梧张张嘴,自己完全没感觉啊。 那弟子也稀奇地看他一眼:“这怎么可能。莫非道友是万法宗的弟子?” 凤梧嘴角抽了抽,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离象宗道袍。那弟子眨眨眼突然道:“难道你是那个被罚关思过崖的正阳长老徒弟?!” 我有名有姓的好么?!凤梧有些无奈,却又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被罚思过崖封住法力,这才一无所查。如此一想,他也就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了。横竖离象宗多得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这种被封了法力的小弟子就别多事,安安分分去抄书吧。 才进楼中,凤梧便觉腕上那铃铛似乎拽着他行到一层某处门前。他方要举手扣门,那门已轻启半扇,里面三面墙壁皆是卷宗书册,当中小窗下有一木桌,一个凤梧从未见过、也毫无印象的女道士坐在椅子上,正读着一卷木册。她低垂眼目,眉间微皱。捏着卷册的手指却很用力,已有些微微发白。 凤梧迟疑着打个躬:“这位师姐——” 唰啦一声,那女道将书简捲起,换过桌下还堆着的一堆里另一卷,只挑了挑眉毛表示自己听见了。 凤梧呃了一声:“弟子凤梧,前来——” “闭嘴。”那女道扫了一眼他的手腕,扬手一招,东墙架子上三卷木简便飞到凤梧眼前,“出门下楼梯左转。”那女道又低下头去接着看,“门开的那间,就是你的。” 凤梧眨眨眼,认命地接过那三卷木简转身去了。 踏出这屋时,凤梧有些惊讶地发现屋外并非来时经行的木廊,反而是一条长长的石道。光线幽暗,道深且长。凤梧自觉行路身轻如絮,耳边却能听到沉沉的行路声。 这一路果然经过不少紧闭的木门,当行到某处时一声细微的咔哒声,凤梧右侧的一扇门打开了。凤梧顿了顿,试探着伸手一推。那门却发出沉闷地巨响,仿佛打开了甚么不祥之地一般,里面一股冷风袭来,吹得凤梧忍不住抖了抖。他很想转身就走,可腕上那红绳却紧紧扼住他脉门,叫他往后迴转不得。 嘆了口气,凤梧认命地踏入一步。 房中有一张极小的旧木桌,正对蒲团的后墙上悬挂一张古画。 凤梧一时好奇凑近去看,原来是一副山水垂钓图。山远色清,水波潋滟,用笔精巧细腻,说不出的闲适悠然。但那画上的钓叟却有些奇怪——丑的太奇怪! 那老叟坐在船头,蜷缩着身体望来个子很小。一边脸上不知是年代过久画质泛黄,还是画者故意以细墨溅出点染,总之那脸上有无数细小的黑斑。若是真人长这样,真是有碍观瞻。最丑的还不是此处,那老叟头秃了当中一片,周围残存的头髮全白了。稀稀疏疏就如被山火烈焚,以至捲曲歪斜,张牙舞爪一般在脑袋上逞凶。 凤梧嘴角抽了抽,总觉得好好一幅画就被这么个臭老头儿毁了。这就忿忿不平去找题跋,想看看是哪个奇怪的画师所做。 画角还真有一行四句古篆题字: 凤行山峦无桐碧,嫡立树元尤无疑1。戏仿长春山河在,赠环衔佩草木依。 凤梧看得一头雾水,转眼一扫却见藏头四字,这就心中一惊。凤嫡?这,这不是……没等凤梧想出个所以然来,那画上的老头儿却轻甩吊杆,转头沖他露齿一笑:“来了。” 凤梧吓得双目圆睁,扭头就想跑。谁知身后却是一面石墙,来时的木门竟不见了! 1嫡立树元:原词为树元立嫡,语出<南朝·梁>沈约《立太子恩诏》:“王公卿士,咸以为树元立嫡,有邦所先,守器传统,于斯为重。”意思就是立嫡长子当太子,此处为凤嫡戏言词,故此颠倒。 第111章 文过饰非 “不见了?”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人一虎。 不,应当是一鹿一虎。 阿虎抓抓鼻子:“我们……就是去厨房熘达了一圈,回来没看见他,以为他就跟往常一样练剑去了嘛——诶呦!” 周鹿溪淡定地收回此前踩了某只老虎爪子的脚,仿佛刚才甚么都没有发生过。 欧阳庭眯了眯眼,转头闪身不见了。 阿虎拍拍胸膛这才唿得口气,跟着又忍不住翻个白眼道:“你踩我干嘛?!” 周鹿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练剑?你真想得出!” “不然呢?”阿虎心很大地甩着尾巴,“小主子一直很勤奋,每日都去亢星湖边练剑。” “……所以你是忘了他现在应该被关在思过崖么?” “……我以为那么说会显得小主子很重视主人的教导来着。” “卖蠢并不能让你显得更可爱。” “我虎爷才不需要可爱,哼!” “好好好。”周鹿溪耸耸肩,抬眼望向欧阳庭所行去向,微微皱紧了眉。 “诶鹿呦呦,又想啥坏主意呢?”阿虎挠了挠他的小腿。 周鹿溪垂下眼来:“能在离象宗悄无声息把人带走,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所以小主子是真的失踪了?”阿虎惊讶地瞪大双眼。 周鹿溪稀奇地看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是甚么?” “我以为小主子是撒娇来着。”阿虎眨眨眼,“喏,就像小主子小时候,一和妖皇大人置气就偷偷熘出去。也不晓得躲哪儿去了,妖皇大人居然找不到。” 周鹿溪戳了戳他的脑门:“他是妖界的小主子,自然来去不为我们所查。但这儿是离象宗!” 阿虎呃了一声:“或许,是小主子有甚么秘法也未可知啊。” “……可妖皇大人与正阳长老不是一个路数的好么。”周鹿溪简直不晓得说他甚么好,“难道你觉得你这主人是个吃这一套的人?” 第196页 “不知道。”阿虎回答得还挺快,“反正我是没这么干过。也没人这么对他撒娇过。” 周鹿溪无语地抬头看天:“那你究竟知道甚么?” “唔,我饿了。” “……山里竹笋不错。” “我是虎!谁叫你给我吃这个?!” “你也就配吃这个。” “喂喂,别转移话题,到底是谁跑进藏书——” 周鹿溪脚步一顿,勐地转过头来。阿虎被他盯得后背发麻,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怎么?” 周鹿溪将手轻轻搭在他背嵴上摸了摸:“阿虎。” “干,干嘛?”阿虎往后缩了缩,却被揪住背嵴要害之处动弹不得。 周鹿溪俯身凑近他的耳朵低声道:“我们今天,除了外门的后厨房,哪里都没去。” 阿虎从没见过这个模样的周鹿溪,不知为何有点儿害怕,却更有些兴奋,嘴唇哆嗦了一下支吾道:“呃?” “记住了没,要不要我再说一遍?”周鹿溪眯起眼睛笑了笑。 “……记,记住甚么鬼啊!”阿虎勐地跳起来挥爪往他脸上划拉了一下,“会不会说话啊你这傢伙,烦人!” 周鹿溪没去摸脸上那几处隐隐发痛的口子:“唉,你究竟明不明白这事儿——” “这事儿和我没关系。”阿虎翻个白眼,爪子却不自在地缩了缩,“有些事儿妖皇大人是交代给你,并不是给我。这就表示大人,大人其实不那么信赖我……” 看着帅不过三秒的阿虎这幅模样,周鹿溪满心无奈:“不是这个问题,而是……”这话没说完,周鹿溪就见阿虎期待地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也就只好出口前换了个词儿,“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妖皇大人知人善任。譬如交代给你做的事,换成我只怕不成。” “比如?” 比如让我被个人类抓住当战宠,打死我也做不到。周鹿溪明智地转移了话题:“阿虎,毕竟这里是人界,我们自然得小心行事。” 阿虎晃了一下尾巴:“算了,反正我是不懂。”这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眼瞟他,“你,那啥……脸还疼么?” 周鹿溪抿唇笑了笑:“刚才是有点儿疼,心疼。” “那就是现在不疼喽?”阿虎选择性地忽略了对方某些表述,兴奋地扑过来推他小腿,“走走走,说好的偷鸡!” 周鹿溪被他拱得往前迈了一步,无奈地弯弯嘴角:“话说你可是堂堂正阳长老的战宠,去外门走一圈,只怕那些弟子长老会把你供起来当祖宗似得伺候着。你又何必非得用个‘偷’字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阿虎得意洋洋地扭着腰迈着大猫步往前走,“偷才有滋味啊!” 周鹿溪跟在后面摸了摸脸,将那几道抓痕治好。闻言面上露出丝古怪的笑来:“偷才有滋味是么……” “盗宝?”欧阳庭此刻无比感谢原主的(伪)面瘫技能,以至于这么惊悚的消息他也只是表现为挑了挑眉。 “藏书楼少了三卷书。”正清长老的表现就比较得体些,他只是面如沉水、声寒似冰。 “三卷书?哪三卷,是《白茅沁陵香诀》、《鹖苏帔幡辑录》还是《簋硝金纪》?!”正霄长老双目圆睁,若不是正玄长老拼命拉着他,只怕他早就跳起来了。 正清长老嘆口气:“那三卷书不是在你屋里么。” “哦对啊。”正霄长老长舒口气,便又懒洋洋摆摆手道,“我的没丢就好。” 因为这三卷是炼器大成之作么?欧阳庭嘴角抽了抽。 “正霄师弟,你所言并不能称之为三‘卷’书,乃是三‘册’书。”正清长老继续淡定地回道,“况且,那三册书也不是你的。” “咳,除了我还有谁看?”正霄长老不服气地摆摆手,“你们看得懂么?!就算看得懂会去做么?!” 这话在理,我就不会。欧阳庭忍不住想点头,原主那个剑痴倒是有几分研究。但自从有了正阳剑之后便不甚关心别的神兵利器了。至于欧阳庭自己,用得顺手就行,非要从收集材料开始一步步深究到底怎么炼出一项法宝来,那就敬谢不敏了。 正清长老却勾了勾唇角,似乎是笑了一下。 “咳——所以说,丢的是卷编的那些木简?”正霄长老完全没了兴趣的样子,“那些大部分不是道论就是概要,也没啥价值,丢就丢了。” 这些放到寻常小宗门里会被当玄精妙意供起来的东西在他嘴里怎么就和一堆破烂差不多呢?欧阳庭想了想,原主倒是很喜欢看来着。所谓微言大义、境以心成,根基可并非单指灵气经络之类,乃是道学启迪、道心所悟。 原主一心以剑证道。而杀伐决断与好生之德自有矛盾,何其可解?天道至公,是以过必纠、罪必惩,功当赏、善当扬;而天道亦至善,挽其心救其志。 欧阳庭在心里嘆笑了一声,可惜天道并不见得准时,更常耽延。 “正阳师弟嘴角含笑,莫非也想尝尝这茶?” 欧阳庭有些无语地望着突然在眼前冒出来的一杯茶,接过谢时扫眼先前一言不发的正微掌门。只见他一派气定神闲,端着茶盏慢条斯理拨开茶叶抿了一口,似是回味无穷地合上双目,微微摇晃着脑袋:“银露白毫,澄澈至清。” 欧阳庭依言也喝了一口,只觉得寡淡无味。却见正微掌门满脸期待,也就硬着头皮道:“如大道至简。” “妙,妙哉!”正微掌门抚掌而笑。 “掌门!”正微掌门下手处从头到尾都是一脸心事重重模样的正全长老皱紧了眉头,“掌门,宗内至宝失窃,非同小可!” “藏书楼弟子找不到罢了。”正微掌门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正全长老气急:“掌门此言差矣——” “正全长老此言才是差异。”正清长老略一转目看向他,“找不到与失窃,是两码事。” 正全长老冷笑道:“藏书楼禁制被触动难道是假?!” “触动是真,其后有书三卷不见,亦是真。”正清长老拢了拢袖子,“但二者之间,并无有关联的实据。” “我等离象宗弟子一心寻仙问道,一向与世无争与人无尤,如今却内忧外患。甚至连宵小之徒都敢潜入我内门窃宝,岂非愧对先师、愧对祖师!” 正微掌门一直面带笑意,至此方敛容肃声道:“正全师弟,吾等虽了断尘缘踏上仙途,却非铁石心肠、不分是非之徒。” 正全长老恨恨道:“那掌门为何——” 正微掌门放下茶盏道:“师弟,我离象宗山门法阵并非摆设。” 第197页 “所以那个小贼一定是门中弟子,且如今仍在山中!” “那你是想怎样,搜查内门?”正霄长老一脸厌烦地摆手,“这事儿我觉得正清说得对,没有任何证据就胡乱怀疑弟子么?反正我的徒弟们不会这样!” “口说无凭。”正全长老转头看着他。 “那你不是用口说?”正霄长老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他道,“看你这言之凿凿的模样,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监守自盗了!” “你,你血口喷人!”正全长老气得面色紫涨。 正清长老不贊同地沖正霄长老摇了摇头:“二位师弟稍安勿躁,此事还需掌门师兄决断。” 正微掌门扫过面色不一的众人方道:“正全师弟且去查今日藏书楼禁止为何被触动,正清师弟暂且招待盘桓门中的贵客,而正——” “那就走吧师兄,别让客人受冷落!”正霄长老跳起来拉着正清长老就往外跑,“至于我,掌门师兄我很忙的啊!我的炉子还烧着呢——” 殿中余者见他惊慌失措的模样都有些想笑,唯独正全长老皱眉不悦,重重哼了一声。正微掌门并未看他却道:“正玄师弟今日先至,言闭关以算玄冥在前,那便去吧。” 正玄长老欠欠身,也起身离席。欧阳庭有些疑心他走前是不是看过来一眼,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而正阳师弟……” “咳咳!”正全长老拼命使眼色。 正微掌门嘆了口气:“师弟,你那徒儿凤梧,在思过崖不见了。” “思过崖无异。”欧阳庭颔首表示已经知道这事儿,“一侧其余几个受罚弟子也如常。” “你徒儿前脚失踪,后脚藏书楼就丢了东西,正阳长老,你怎么说?”正全长老转头瞪来。 欧阳庭嘆了口气,仔细看过原主某些记忆才知道某些事情的他对于这口原主的锅,他不背行不行?! 正全长老见他不应,便又抬头看向正微掌门道:“莫非掌门还要包庇他?!果然你们同年入门,兄弟情深啊!” “正全师弟,你我虽师承不同,年岁有差,但同为离象宗子弟,说这等气话反倒生分了。”正微掌门垂目道,“即便正阳师弟那个徒儿是妖界之人又如何?天生万物,天养万物,天从未厚此薄彼。” 正全长老双眉倒竖:“掌门!” 欧阳庭听得乏味,直接拂袖起身。本来是想跟这儿问问有没有甚么消息,看样子既然没有,那就走人咯。难道还留着吃饭不成。不过有意思哦,原来这小凤凰一上山就暴露了么? 正全长老气得揪下来几根鬍子:“掌门!就算此事与那小妖无关,也不能就这么——” “正全师弟,你可知丢的究竟是哪三卷书?” “这……” “你不说,为何?”正微掌门抿了抿唇道,“因为我们都知道,那三卷书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到。所以究竟是不是真丢了,你也并不肯定。” “可是——” “没错,藏书楼进了人属实。但正全师弟,酒色财气、利令智昏,天下任何人都有可能包庇一个妖。”正微掌门目露惆怅,“但只有他,不会。” 正全长老还想分辨,正微掌门起身背立,望着窗外远山云海,听着隐隐传来的暮鼓低声道:“你忘了贞元师尊是如何去的么?” 正全长老一怔,随后俯身一躬:“正全不敢。” “离象宗的上一代掌门,我们的师尊,真是死在妖族手中。”正微掌门话音很低很轻,如那鼓声一般,叫山中狂风转瞬间吹散了。 第112章 锦绣前程 欧阳庭坐在离剑峰山巅的小院里,端起面前的茶杯心不在焉喝了一口,差点儿喷了出来。低头仔细观察了一下茶汤的颜色,果然与正微掌门先前给他的那种一模一样。 欧阳庭嘆了口气,默默地将茶盏放下。果然心有挂虑,神思不属。各种驳杂纷繁的念头与线索齐齐出现,还真叫人措手不及。 阿虎缩在梧桐树后面,眨着眼睛跟身边同样蹲着的周鹿溪咬耳朵:“他心情好差!咱们还是熘吧。” “先擦擦你那满嘴的油。”周鹿溪指出手指从他唇上划过,“真难为你能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这些来。” 指尖摩挲着嘴唇的时间是不是有点儿久?我真的满嘴都是油?阿虎有些疑惑地推了他一把,自己伸爪用力擦了擦:“现在呢?” 周鹿溪有些遗憾地收回手来:“好多了。” 阿虎低头看看爪子,上面干干净净啥也没有,这就张嘴想吼他。周鹿溪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嘘——” 阿虎呸呸了两声,透过他的指缝瓮声瓮气道:“你这鹿妖好没道理!又作弄我么?信不信兄弟都没得做啊,虎爷一口就能吃了你这鹿妖!” “信。”周鹿溪嘆口气松开手,“你都好说自己是妖了,怎么可能吃素。”说着却又嗤笑一声,捏了捏他的耳朵低声道,“不过你真想吃我的话,不来试试光说是没用的。” 阿虎总觉得他那话中哪里不对,想了想不明白就干脆地放弃了:“鹿呦呦,兄弟一场,我就不问你藏书楼事儿了。可你得跟我说老实话,那丢东西的事儿跟你没关系吧?” “我一天到晚都和你在一起,我做没做过你不晓得?” 阿虎这就舒了口气:“那就行。离象宗看着是没落了的样子,可你得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呦,还会说这么长的词儿啊?”周鹿溪邪气地挑了挑眉,“怎么,担心我?” 阿虎没好气道:“这不废话么?!” 周鹿溪眼睛刚一亮,就听阿虎接着道:“都是从妖界来的兄弟,自然担心你。”跟着又拉了拉他手道,“那个,你最近见过妖皇大人么?他好不好?” 周鹿溪垂下眼来,盯着那只毛茸茸的老虎爪子嘆口气:“好,大人自然很好。” 阿虎嗯嗯两声:“那你啥时候再回去?” “我来一趟不容易,你就盼着我早点儿走?”周鹿溪似笑非笑看着他。 阿虎嘚瑟地甩了甩尾巴:“你不回去谁把我认真勤勉的光辉形象好好向大人禀报吶?” 周鹿溪撇他一眼笑道:“好说,好说。” “那你能不能顺带跟大人说一声,就说阿虎,嗯……”阿虎突然忸怩起来,摇了摇尾巴再抖抖鬍鬚,方才半低着脑袋小声道,“阿虎十分想念大人。虽身在人界,但日日心中祝祷,惟愿我皇安康喜乐。” 周鹿溪呵了一声:“就这?我还以为有甚么不得了的私房话呢。” “那,那再加一句呗。”阿虎拼命眨着眼睛,周鹿溪毫不怀疑那张虎脸若不是有毛遮着只怕早已红透了出来,“就说,阿虎心中唯有大人,此生——” 第198页 周鹿溪委实听不下去了。有些恼恨自己明明晓得还是忍不住去逗弄他,这就狠狠在心里唾骂了自己几句。终于缓过这口气,他索性站起身来一拍袖子:“得了,我这就去。” “诶?哦,谢谢啊——”阿虎也松了口气咂咂嘴,看清楚他去的方向这就又惊得差点儿趴软在地上,“喂喂,你这是去哪儿?!” 周鹿溪头也没回走了出去:“找你主人。” “我是叫你找大人,不是主人阿餵——” 貌似风轻云淡端坐着的欧阳庭此刻内心弹幕疯狂刷屏。原主的法力有必要如·此·高·强么?!某两个小妖怪在树后面嘀咕的那些他听得一字不落,本闻得“藏书楼”与“妖皇”等字眼时他还以为会探听到甚么不得了的大秘密,谁知道后面却是……果然生活处处有惊喜,修仙世界没有不可能。 ——真难想像他们真的是自己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世界里见过的阿虎与周鹿溪。 不,阿虎还是一如既往地难以描述,倒是另一个……欧阳庭看着信步走来的周鹿溪,手指轻轻点着杯身。 “道长可是心中有疑?”周鹿溪持与往日相同的谦恭姿态,欠欠身后在他面前站着不动。 欧阳庭挑挑眉,认真打量起这个总是在过去世界里神出鬼没的傢伙。 记忆中他咋咋唿唿跟没头没脑的阿虎有得一拼,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叫唤着“欧老大”。有些谄媚却不至令人生厌,插科打诨也信手拈来的模样。这种情形是从甚么时候开始的? 似乎是那个见鬼的未来科幻六种性别的世界。 也就是在那个世界,自己非自愿地与某只小凤凰发生了一些不该发生的不可描述的事。 不,想远了。 欧阳庭缓缓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不必拘谨。周鹿溪回了个笑,依旧站得笔直。 欧阳庭望着这张说起来应该很熟悉但实则陌生的脸,想到他也不是每个世界都出现。但出现的世界都够奇怪,他做的事那时看来全无异常,如今再想,却很有疑点。比如来这个见鬼的修仙世界之前,末日里他还是一口一口“欧老大”,但却再也不是最初那样一直跟在他身边。 是没有必要,还是任务改变? 联想到在现代娱乐圈儿遇见妖皇的情形,欧阳庭有个推测。当然,只是推测,没有证据。 于是乎,没察觉自己肚子里隐隐开始有点儿泛黑的欧阳庭笑了笑,伸手先给他倒了一杯茶。 周鹿溪双手接过来,才喝一口面色瞬间微妙起来,努力克制着扭头咳嗽了两声才皱眉试探道:“这是何物?” 据说是来自国民好师兄正微的馈赠,送来的小童带话说“掌门说正阳长老您看起来也很喜欢的样子”。所谓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欧阳庭弯了弯嘴角:“如何?” “谁跟你这么大仇?”周鹿溪挺同情地看着他。 欧阳庭莞尔:“谁知道。” “还好没毒。”周鹿溪皱皱鼻子再瞟了一眼那杯子,满脸嫌弃道,“不过也差不多了。” 欧阳庭倒也没真勉强他再喝,更不打算说破便道:“何事寻吾?” 周鹿溪正正脸色道:“还求星君……仙长不见怪。” 欧阳庭听着那个称唿只是一笑,并没回答。 “其实小生知道的不多。”周鹿溪顿了顿才道,“不过有些事,仙长知道,欧老大不知道;有些事,欧老大知道,仙长不知道;就如同某些事,鹿呦呦知道,阿虎却不知晓。” 欧阳庭在脑中快速理了理,同时冒出的两个问题里他选了其中一个:“星君与仙长。” 周鹿溪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所知不多。” 欧阳庭眯了眯眼:“欧阳庭,是真人?” 周鹿溪一怔,随即无奈地摇头笑了:“星君多虑,无中生有乃大道之道。”见欧阳庭挑眉来看,周鹿溪便继续道,“仙长以为欧阳庭是谁?” 欧阳庭低低笑了一声,其后肃容道:“欧阳庭,就只是欧阳庭。” 周鹿溪一脸惊讶:“仙长当真如此想?” 欧阳庭却道:“鹿呦呦,你说呢?” 周鹿溪定定看他良久,这才真正露出个笑来:“好。” 欧阳庭看着他此时方才坐下,扬手布下个法阵后方道:“能说出来的有多少?” “仙君……欧老大,你千万别上当。”周鹿溪正色道,“天界都不是甚么好东西!” 欧阳庭终于忍耐不了翻个白眼:“说得好像你做的都是好事一样。” 周鹿溪摆摆手:“现在欧老大你还甚么都想不起来,等你想起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 欧阳庭盯着他:“你的意思是,我这么来回折腾,都是天界搞的鬼?” 周鹿溪嘆了口气:“欧老大,你应该已经发觉小主子,就是凤梧的问题了吧。” 欧阳庭不好正面回答,咳嗽一声单单点了下头。周鹿溪一脸瞭然的笑意又道:“小主子行逆天之术就为挽回仙君,自然是有惩罚的。” “……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原主,不,我就是欧阳庭?” 周鹿溪见他不是说笑,也就愣了:“不然呢?”见对方面无表情看着他,周鹿溪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欧,欧老大?”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点着茶盏的手指也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周鹿溪这就大声了些,“欧老大,欧阳庭?正阳长老,喂喂,星君!” 欧阳庭身上微微一抖,合目长唿了口气:“让我缓缓……” 周鹿溪怪同情地看着他:“要是星君,就不会这么惊讶。” “所以我不是。”欧阳庭冷下脸来,想说是甚么前世今生之类?还是他本来是甚么天上的狗屁神仙,下凡歷劫? 周鹿溪有些摸不着头脑,又见他浑身一股莫名的寒气直往外冒,这就抖了抖。心道,阿虎说他心情不好,看来果然如此。 欧阳庭深吸口气定定神方道:“继续。” 周鹿溪呃了一声:“我只知道一点点。”见欧阳庭瞪他就忙道,“其实那时候仙君,不,是正阳长老必死无疑,这也是他那一世的命数。但小主子所为,实则扰乱了这安排,也就牵扯进不少人来,所以……” 所以才会让他一无所知地去不断经歷那些该死的世界。 欧阳庭抿了抿唇,突然道:“所以,我确实救过他?” 周鹿溪一皱眉:“欧老大,你以为我们妖怪真的不讲道理么?” 欧阳庭摇了摇头:“我并非此意,只是觉得……” “太过儿戏,太像假话?”周鹿溪哼了一声,“正因为我们妖怪还坚持着这些在你们人看来莫名其妙、实则无法做到、因此直接抛弃的东西,你们才说我们是人妖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与你们不同,便是大罪么?!” 第199页 欧阳庭一愣,虽然觉得这话里逻辑有点儿毛病,但还是诚恳地看着他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我道歉。” 周鹿溪看他良久,突然笑了:“星君,当年你也是这么说,我才心甘情愿认你当老大。” “可你还是替妖界效命不是么?”欧阳庭表示不吃这套软的。 周鹿溪摊开手耸耸肩:“我毕竟是个妖怪嘛,就算我的法力有那么一点点奇怪之处,也不代表我就是人。” “……那么,现在是甚么情况?”欧阳庭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周鹿溪嘆了口气:“小主子是真的失踪了。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与法力,但离象宗里应该有些蛛丝马迹,毕竟这里是天帝……咳,还请欧老大你查一查。” 欧阳庭听着这藏头露尾的话,心里有些起疑:“那你又是为何跟着我,呃,经歷这些时空?” “我自然有所求。”周鹿溪面露无奈嘆惋之色。 欧阳庭思及先前他所说,猜测也许是他不便透露,这就颔首道:“好。” 周鹿溪这才长舒口气笑道:“星君就是明白事理,如此便好办了。”说着起身打个躬,“那我先返回妖界禀告妖皇大人。” 欧阳庭看着他闪身去了,心道,甚么时候开始,一个堂堂的仙门也会任凭妖怪来去自如了?而且,还提到了所谓修仙世界里不是幕后黑手就是最终boss的天帝? 有意思。 但那小东西真的不见了也挺烦人。罢了罢了,好歹……算是认识的,现在又分属师徒,还是寻一寻吧。 欧阳庭想罢,也就开始翻找原主的记忆。神识、气息、法力都找不到的话,还余一线希望,唯求万能的修仙世界里,师徒之间或许有甚么特别的联络方式。 第113章 返本还源 大巧若拙,大音希声。毫釐锱铢,褒采一介。蠹啄剖樑柱,蚊虻走牛羊,是故贤者大含细入。夫青史名者寥寥,余子碌碌。或非力怠,实乃难为。仿佛道沖用之或不盈,渊似万物之宗。和光同尘,思属风云。1“小子,专心!” 看得头晕脑胀的凤梧杵着下巴有点儿迷煳,眼睛正上下打架时勐地听见这一声便惊得跳起来。膝盖正正撞在木案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揉了揉,凤梧有些埋怨地扭头望向身后墙上的画卷:“臭老头,做甚么吓唬我?” 画卷上那老叟依旧盘膝坐于船头,手扶鱼竿眼望江流:“人道合一,何足为惧。” “我又不是人……”凤梧被他瞪了一眼,便唉声嘆气道,“可你也不能一直这么关着我啊。”说时打量四下,“这里黑乎乎的又冷清,完全不利于我念书!字儿都看不清。” “不明不为,不知不做。”那老叟挥了挥钓竿,立时小屋中竟不知为何亮了不少。 凤梧啧啧称奇,那老叟扫他一眼又继续盯着水面:“困境求生,更需用心!” 被逼念书甚么的最讨厌了!再说你又不是我家玉树临风的好师尊。凤梧撇了撇嘴:“我没想过要干甚么大事,学这些有意思么?” 那老叟似乎无奈地笑了一声:“我自然知道你不想学。” 那你还非逼我学。凤梧转转眼睛道:“我说老头儿,你一直在这儿钓鱼?” “有何不可。”老叟抚了一下吊杆,见凤梧满脸异色復又道,“有何不妥?” 有,有有有!大大的不妥。凤梧明白道法玄妙,以画入魂并非不能,但是! “河里有鱼么?”凤梧纯洁地眨了眨眼睛。 “……” “可别告诉我,心中有既有。”凤梧得意洋洋地瞟了一眼臭老头的秃顶,“若我心里想这里有扇门能放我出去,如何?若是一遍不够,千百万遍呢?” “泰山不拒细壤,江海不择细流。”那老叟嘆了口气松开鱼竿,转身正面凤梧道,“无为有中始,有自无中来。” 凤梧翻个白眼:“不懂。” 老叟貌似有些无奈,拨了拨为数不多的头髮道:“造化玄妙,正出其中。” “不懂不懂!” “就是你学明白了自然能出去!”那老头儿哼了一声,狠狠一甩鱼竿。 “那我明白了。”凤梧盯着他脑袋正中秃的那一块道,“其实我懂。譬如你的头上,生时是有胎毛,啊不对,原本是连你都‘没有’,但是自从有了你,也就有了你的毛。然后等你老了,毛又掉了。这就是无为有中始,有自无中来。” “……”这会儿老头儿直接背过身去,一副打定主意不想再说话的样子。 凤梧耸耸肩,嫌弃地低头瞅着手中的木简。 三卷,并不多。单论字儿的话,不过数百。但名字却是离象宗弟子规,有这么奇葩的门规么?把道论当门规?!难怪你们离象宗江河日下,还连累了我师尊! 凤梧扮个鬼脸又很是愁烦,如今自己被封了法力困此地,真是进退维谷前后无依。 唯一的出路,貌似还真就只有面前的这三卷木简。 凤梧悄悄扭头再去看那老头儿,很想问问他知不知道点儿别的。 “盯着我再一万年,你也领悟不了。” 凤梧深深怀疑这老头儿分明一张破画儿,怎么倒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呃,我就是想说,睹微知着甚么的,我真不会。” “不会就学。” 得,又绕回去了。凤梧嘟囔道:“说不定父皇以前也被你这么折磨过,才把你画那么丑。”如此一想便觉得心痒难耐,是以试探道,“你认识我父……不,妖皇?” “大名鼎鼎的妖皇凤嫡,谁不认识。”那老叟并未回头,却还是忍不住应了。 凤梧一听有戏,便行到墙边:“那你们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老叟并未立时回话,凤梧盯着画卷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暗中揣测他现下究竟是个甚么表情:“我看这画纸也有些年头了,莫非你们是故人……” “不是。”那老叟突然发声打断,跟着回过身来盯着凤梧道,“无需顾左右而言他,你一日学不成一日不得出。” “凭甚么?!”凤梧一跳三尺高。 “就凭现在的你,出不去。” 凤梧顿时蔫了:“可为甚么……” “为甚么是你,为甚么来这儿?”那老叟重新坐好,捏着吊杆道,“富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哼,说得好像我们能做主似得。” 凤梧本疑心前一句,却被最末这句急得皱眉吼道:“自然!若自己都做不得自己的主,活着和死了有甚么区别!” 那老叟却没生气,只淡淡扫他一眼道:“这也并无不可。只是,或许因此你……们妖界终归只能称霸一方,而非问鼎六界。” 第200页 “谁稀罕!”凤梧哼了一声,也不愿再与他说话。自顾气鼓鼓地回去坐下了,勾着那木简捲起又展开,稀里哗啦乱翻着索索作响。 那老叟垂下眼目,轻声道:“真像他……”却见凤梧耳朵动了动,似乎要转过头来,他便顺势合上双目。 凤梧回头只见那破老头儿睡着了似得,也就在心里呸了一声。睡觉都抱着那破吊杆,也不知道宝贝个啥。 “帝君果然一如既往钟爱这宝物。”一个仙人缓步趋近天池畔,望着前面那服玄端之制的人道。 “哪里谈得上是宝物。”那人微微扬首一笑,那十二瓣金线压五采玉云的冠匡上,组缨双玉簪映衬得他双眸闪闪发亮,“玉仙君,多得劳烦你。” “边界多寒,帝君的紫金裘呢?” 天帝下意识举手摸了摸肩膀,復又笑道:“一时忘了带出来。” 玉仙君呵了一声,望着他手中摩挲着的钓竿道:“这个倒是不曾忘。不过帝君当知,此等下界寻常之物,是无法与天地同寿的。” “本该如此。”天帝垂目看着那泛黄弯曲的竹枝嘆息一声,“不过是带在身边久了,多少总有些……玉仙君无须费心,且略看看便是。” 玉仙君接过这光滑无比的细枝,即使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还是尽心检查一番:“天帝也有牵挂。” 天帝失笑:“自然,无牵挂自在洒脱,便是天道亦不能。” 玉仙君捏着竹枝的手顿了顿,克制着不在面上显出讥讽之色:“天道可有启示帝君,接着又当如何?” 天帝微微眯眼:“玉仙君何意?” 玉仙君扬了扬那根钓竿:“比如,此物天道是叫天帝舍或留?” 天帝拉平了嘴角并未回答,玉仙君这便冷笑一声,垂目接着查看那物:“小仙懂了。” 天帝嘴角一抿,还是转眼望着云烟浩渺的天池幽幽道:“名为池,澄澈清冽,实则空无一物。” “自下慕上,天威浩浩;自高至低,一览无余。”玉仙君将那竹竿横托于掌心,“若非帝君仙力,此物早些年已腐。”便又点着某节处道,“此处曾被折断,便是修好,也无法钓上鱼了。” 天帝一脸怅然:“鱼自不是本君所求。” “小仙尽力而为。三日,也许。”玉仙君手中法力灵光一转,竹枝已收入袖中。见天帝目中微微露出期盼之色,便忍不住冷笑道,“帝君可曾有求而不得之物?” 天帝看了他一眼:“玉仙君,此非彼。” 玉仙君毫不畏惧直视他道:“天帝圣明。” 天帝悠然一嘆:“……玉仙君,本君知道你与亢宿星君私交甚笃。” 玉仙君嗤了一声:“天上日月无年,谁和谁还不能多说几句话。” 天帝拢了拢袖子:“玉仙君,本君并无此意。” “是极,天帝安排自然别有深意。小仙惭愧,不能明了。”玉仙君淡淡地刺了他一句,见天帝依旧面容绷紧了便挑眉道,“只是他却不知,岂非不公?” “下界歷劫一事,他自然是知晓的。”天帝淡淡应了。 “可他知道多少?”玉仙君盯着对面人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该知道的,本君能说的,并无隐瞒。”天帝坦然地与他对视片刻方微微移开眼睛,望向云海之下,“他并无异议。” “整个天界谁不晓得亢宿星君最重规矩!”玉仙君逼近一步,“便是你要他去死,甚至连理由都不用,他也会去——就因为你是天帝!” 天帝露出遗憾之色应道:“虽则本君承命为天帝,也不过是天道之下一枚棋子罢了。” 玉仙君瞪着他:“凡不能解释之事,统统推给天道,天帝是否觉得天道当真一无所知?!” “本君从未如此想过,亦不敢。”天帝敛容正色道,“本君念你护友心切,已破例允你下界一次。” 玉仙君呵了一声:“那又如何?一切还不是按着你所想的那个方向前行!” “并非是本君所想。” 玉仙君挑眉呵了一声,自然是不信的。 天帝长嘆口气:“玉仙君,何为亢宿?” “……东方青龙七宿第二宿。”玉仙君满心不悦,最终还是应了。 “二宿属金,应苍龙之颈。”天帝扬起手来,掌心浮现一缕淡金色的光芒,渐渐化为一条飞龙,“而龙颈,有龙角之护。虽涉险地,亦可化吉。” 玉仙君眯了眯眼:“所以除了我,你还安排过其他人?” 天帝失笑:“玉仙君,你究竟是有多不信任本君?” “自居然是你得天命登天界之主那日始。”玉仙君毫不畏惧,扬首朗声应了。 天帝笑容更大:“甚好,甚好!”这就指尖微转,引得掌心那条小龙盘旋飞翔,“玉仙君,龙颈变者带动全身,故多吉。” 玉仙君闻言一怔,有些摸不透他本意,是以猜测道:“天界将变?” 天帝轻轻一挥,那小龙光华散去:“相依相存,相叛相信,唯天道亘古不变。” 玉仙君转过一个念头,顿时大吃一惊:“难道你——” 天帝转身看着他轻声道:“老芋头,便是最后一次帮我吧。” 玉仙君叫那许久不闻的名字弄得心头大乱。勉强定定神又重重哼了一声:“看在那一世交情的份上,最后一次——只要不是害人!” “我已害人害己,自知其苦,怎敢叫旁人再受。”天帝幽幽道。 玉仙君摸了摸袖子才勉强道:“说。” “昊琼秘境,你替我走一趟可好?” “甚么?!”玉仙君啧了一声,“我如今可已重返天界,不再是凡人之身。” 天帝语气有丝凝重:“死生之地,至吉至险。” 玉仙君一口气差点儿背过去:“阿庭现在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天帝垂下眼来,将一切情绪挡在眼睫之下,“没有他,便会有旁人。但若是旁人,他又会如何?” 玉仙君梗得简直想揍他一顿,直接从袖里将那根竹枝又取出砸在地上:“秃子,我告诉你!这个我没本事修!你找别人去吧!” 瞬间变了脸色的天帝急急过去拾起,却见玉仙君已驾云离去。幸得是往正东而去,天帝方才心中稍安。握着那竹枝的手紧紧收紧:“还好没摔断。”言罢却又仿佛自嘲一般道,“若是真断了,说不定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末句出《晋书·宣帝纪论》:“和光同尘,与时舒捲;戢鳞潜翼,思属风云。”而“和光同尘”,原出《道德经》第四、第五十六章: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第201页 第114章 抱宝怀珍 问尔所之,乐彼如斯。蕙兰香芷,郁郁山林。皓水汤汤,良人所居。 问尔所至,安彼如斯。飞鸟临池,郁郁山林。剑气灼灼,良人所执。 问尔所愿,求彼如斯。寒笳凝滞,郁郁山林。松涛飒飒,良人所隐。 血覆四野,暗火幽啸。偃武櫜兵,马放南山。君子倒持泰阿,为祈松枝挂剑。 不,不要—— 凤梧艰难地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盯着面前跳动的那一簇微小火光。原来是做梦,松得口气,凤梧心中不免起伏。 上一世就像五岳压顶,时时盘旋在他心上。如今脑子里更多了些匪夷所思的世界,渐渐充盈的魂海魄湖,却再难平静。 所以他才不是天生愚钝,而是无法精心研习。即使他心不在焉,亦或是心有所属,那些木简看到现在(以及被某个秃子老头儿随时骂着教导)他早就明白绝非甚么真正的弟子规。仙途一道,多的是奇遇机缘,突破桎梏,境界飞涨。 可他还是想见师尊。 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已不知多久。他无需饮食吃喝,一个驱尘法术下去全身也都干干净净。是,他无需挂虑这些生活琐事,但师尊不在身边,他甚么都不想做。 歪着脑袋趴在老旧的木桌上,凤梧望着还剩下的最后一卷木简痛不欲生。大概有生之年是出不去再见师尊一面了,这一卷那些玄而又玄的词句,那些似懂非懂的篇章,说得好像句句在理,他却无法融会贯通。 学不会就出不去,凤梧很清楚;但怎么才算学会了?画里的臭老头儿完全不给提示。 就算把这些都看懂了又如何。里面没有一字是说这是哪里,他该怎么出去。 总觉得自己被骗了的凤梧下定决心要从秃子老头儿那儿套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来。可惜出尽百宝也没能忽悠他把自己放出去,气恼的凤梧忍无可忍大叫一声扑将过去,伸手就想将那画从墙上扯下来,最好踩上两脚再把它撕个粉碎—— 噹噹当! 眼前金光闪亮,帅气师尊登场。 呃,当然,凤梧并不能否认也许是自己对师尊无限迷恋产生的错觉。 事实上,就在凤梧手指触碰到泛黄画纸的瞬间,一线金光自那处乍现。然后,师尊出现了。 这怎么可能,一定是那死老头儿骗他! 凤梧瞠目结舌:“你,你这死老头作弄我?!” “……死,老,头?”试了无种方法都是失败,反覆翻阅过原主记忆才试着开启此地的欧阳庭,此刻满心只觉自己先前的忙死忙活真是哔了狗了,扭头转身就要踏进还未散的金光中去。 凤梧一把抱住他的腰:“师,师尊,真是你?!” 欧阳庭重重哼了一声:“放手。” 凤梧哇的一声就哭了:“师尊——” 欧阳庭按住他的手正想推开,听到这惊天动地的一嗓子忍不住皱了皱眉,还是松开了手:“先出去再说。” 凤梧连连点头,顾不得擦干净脸上滚滚落下的泪珠,紧紧揪着师尊的腰带就是不撒手。 欧阳庭无奈,只得牵起他的手来。 凤梧只觉浑身如被温水浸过,眼前一花就已立在离象宗大殿外了。 凤梧张张嘴:“师尊?” “走。”欧阳庭望着高阔恢弘的大殿正门,淡淡吐出这一个字。 凤梧隐隐觉得事情非比寻常,也就老实地低头跟了上来。 欧阳庭走了两步却又停下,盯着他的脸半晌没说话。凤梧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又做错了甚么。 欧阳庭皱着眉头抬起手来,似乎在气恼甚么似得抹了他脸一下,就又急急收手背于身后:“拜见掌门,不可失礼。” 凤梧哦了一声,胡乱擦了一把脸。 “正阳师弟。” 欧阳庭定定神,回头欠身:“掌门师兄。” “出来了?”正微掌门笑得和颜悦色,满是慈爱地又看着凤梧道,“孩子,受苦了。” 凤梧眨了眨眼,觉得还是别乱说话的好,这就抬眼看着自家师尊求支招。 欧阳庭抿了抿唇道:“回禀掌门师兄,是在——” “藏书楼。”正微掌门轻轻颔首,却既惆怅又欢喜地嘆息一声,“上次开启那处的,正是师弟你。” 欧阳庭没答话,凤梧惊诧地看着他道:“师尊也去过?那里真是藏书楼?” “自然,那是藏书楼中,我派祖师亲自开闢的一方小空间。”这话却是正微掌门应的,“只待有缘人。” 凤梧似懂非懂哦了一声:“那,那张画儿上的秃子是——” “大胆。”欧阳庭不得不拿出原主尊师重道的长老架势喝了一句。 正微掌门却笑出声来:“师弟,师弟,这果然真是你的亲徒弟!” 凤梧诶了一声,就听正微掌门含笑道:“你师尊第一次见祖师爷回来后,也是告诉我们‘那里有个老秃子’。” 欧阳庭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再度埋怨原主的黑歷史现在全是他的锅。 没错,即便周鹿溪那么说了,他就非得相信自己就是这个不靠谱的正阳长老?妖怪的话,能不能信还得再看看。反正他自己是完全不觉得他有半分想成仙得道的心。 凤梧偷眼看着自家师尊面露些许奇怪之色,也就想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说个分明:“掌门容禀,是正清长老放我出的思过崖,也是他让我去——” “原来如此。”正微掌门笑眯眯地看他一眼,抢在欧阳庭想说话前打断,“既然藏书楼无事,而凤梧小徒也平安回来,这事便罢了。”又沖欲言又止的凤梧道,“昊琼秘境三日后便要开启,小师侄可预备好了?” 凤梧心里啊呀了一声,昊琼秘境!上辈子就是在那儿被该死的方柏融发现了自己来自妖界的秘密,这可如何是好? 欧阳庭扫了眼突然一脸惊恐莫名的小徒弟,口中淡淡道:“有劳师兄记挂。” “我并非催促你。”正微掌门微微摇首,“只此次前往……务必万事小心。” 欧阳庭想起这几日掌门师兄都是在离坎峰上,想来是正玄师弟卜出了一些事:“掌门可有嘱託?” “平安回来。”正微掌门低声道,“得之失之,取之与之。” 欧阳庭应了,方领着凤梧退出大殿来,一路往离剑峰去。 凤梧有些惴惴不安,站在离剑峰的梧桐树下,想凑近些去,又摸不准师尊现在是个甚么想法。 欧阳庭举手端起茶杯,就见这小东西一脸委屈,只好放下道:“过来。” 凤梧小心翼翼过去了:“师尊。” 欧阳庭眯了眯眼:“说吧。” 凤梧看他神色安然,也就搔搔头道:“真是正清长老放我出来的。” “继续。” 第202页 “然后他把我领出来,叫我去藏书楼。”凤梧眨着眼睛,“好师尊,不然凭我的本事,怎么可能出得了思过崖?” “为师并未说你撒谎。”欧阳庭抿了抿唇,“藏书楼,继续。” 凤梧见师尊果然并未生气,这才稍微安心,也就将此事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出来。欧阳庭越听越疑惑,耐着性子从他那一大堆“人家好害怕”、“徒儿十分想念师尊”之类无用的话里勉强扒拉出有用的东西:“所以,其实你也不清楚。” “正是!”凤梧一咬牙,扑过去抱住他家师尊的胳膊摇晃,“师尊莫非还是不信我?” 欧阳庭垂眼扫过他的手:“先把你的鸡爪子拿开。” “甚么鸡爪子,我,我这——”凤梧窘迫难当,一时气急便道,“我好歹也是凤凰吧,师尊!” 鸟多聒噪,凤凰尤甚。 脑子里不由自主就蹦出这句话来,再说凤凰不也是鸟,鸡不也是飞禽?欧阳庭扶额:“好好好,先把你这个凤凰爪子拿开。” 就不!凤梧哼了一声,索性整个人都贴上来:“师尊,徒儿好害怕,你都不安慰我一下?” 欧阳庭也不明白为甚么小黑屋一趟出来,这个小东西脸皮越发厚了:“罢了,为何提到昊琼秘境,你这般畏惧?” 凤梧唔了一声,将脸贴在师尊胳膊上闷声道:“上辈子,徒儿就是在那儿……” 杀人了,闯祸了? 凤梧也不知怎的,竟从师尊嫌弃的眼神里读懂了:“没,呃,就是不小心暴露了……” 然后就被发现了撵出师门? 欧阳庭点了点桌面:“莫非你杀人灭口了?” “算那混球跑得——”凤梧张张嘴,又颓然地低下头来怯怯道,“那时我也只是想吓唬吓唬他,不过他跑了嘛。”这就抬起头来可怜巴巴望着自家师尊道,“师尊都不疼我的么?” ……说得好像疼过你一样。 “其实师尊一直对徒儿挺好的。”凤梧端起石桌上的茶杯双手捧了奉上,“不管是以前,还是那些……咳,特别是现在,就更好了。” 欧阳庭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更好?” “若是上辈子,师尊一定会说是徒儿私自出逃。” “……为师真有如此不讲理?” “不不,师尊,徒儿不是这个意思。”凤梧急急道,“只是师尊恪守门规,毕竟无论因由,徒儿确实未到时辰就离开了思过崖。” 见自家师尊若有所思,凤梧试探道:“师尊,为何先前掌门似乎有意打断?” “……那个时辰,正清师弟正在大殿与掌门师兄商谈昊琼秘境之事。” 凤梧大大吃惊:“那我见到的是谁?!” 我也想知道。欧阳庭无语地看着他,有这小子的地方,就不会有安生日子。 “难怪,难怪。”凤梧也立时转过弯来,“总之两个正清长老,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或许两个都是假的。”欧阳庭一时很想作弄这小东西一下,也好报此前数个穿越世界之仇,“也或许,两个都是真的。” “啊?”凤梧果然愁苦起来,“都是假的或真的?这,这,难道掌门看不出来?”见师尊眼中隐隐含笑,这就撅起嘴来,“师尊戏弄我。” 欧阳庭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脑袋:“但无论如何,引你去那里的人当无恶意。” 凤梧趁机贴上去蹭了蹭:“谁说没有?徒儿都快吓傻了!” “与平日一般傻。”欧阳庭收回手来,“此事为师心中已略有揣测,你……” “徒儿谨遵师命。”凤梧有些遗憾地看着手尊移开的手,“徒儿不会再提,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不。”欧阳庭却摇了摇头,目光闪过一丝狡黠,“通知你父皇吧。” “啊?!”凤梧愣在当下。 欧阳庭看他一眼道:“为师已见过妖皇。”见这小东西突然脸色煞白,也就不再逗他,“自然无碍。为师……并未与他动手。” 因为是他跟我动手! 凤梧颤声道:“那,那我父皇……” “也没非逼着你回去。”欧阳庭一句话定了他的心,“但总算打过照面,如今此事蹊跷,无论如何,也当告知。” 凤梧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是。” 欧阳庭咳嗽一声:“你既已看过那里的三卷木简,境界自该有所进益。且让为师——” “不!师尊,我,我就只是看了,完全没懂!”凤梧吓得张口结舌。 “……你都看了些甚么?”欧阳庭倒是惊讶了,记忆里他去时,呸,是原主去时,看的分明是高深道论,且由此悟出剑道精意。 “就是,就是一堆文辞古奥、诘屈聱牙的怪东西啊!”凤梧很是委屈地望着他,“我真不会。再说后面还有个怪老头,不,是师祖唠叨催促……” 欧阳庭长嘆口气:“罢了,那这几日你好生整顿,昊琼秘境不可大意。” “是!”凤梧这才松了口气躬身应下,折身去找阿虎以及周鹿溪。 第115章 璇霄丹阙 险峰深谷,幽静暗昧。依稀雾霭,浅风低吟。隐约乌啼,却又仿佛云阶月地,琪花瑶草。 “没找到?”立在一棵黄杨树下的欧阳庭略一挑眉。 “师尊,弟子惭愧。”朦胧的晨光中,凤梧看来有些闷闷不乐,还又带着些许疑惑,“但确实还没寻到那鹿妖,或许有旁的因由也未可知。” 妖怪们的联络方式欧阳庭是不太懂,心道周鹿溪神出鬼没,找不到实属正常。只是阿虎这次也一同不见了,却又有些稀奇。当然,倒也确实没规定过妖宠必须随时跟在主人身边。 凤梧看着站在不远处陆续走来的离象宗弟子:“师尊,不如趁尚有些许空隙,弟子再寻一次?” 正回忆完召唤妖宠办法的欧阳庭闻言一顿,摆手道:“罢了,当出现时,自然就来了。” 凤梧却有些坐立难安:“师尊,弟子总觉得他们虽迷煳,却也不会无故失踪。” 这个说阿虎倒是挺合适。欧阳庭拈指念个诀,登时一阵淡淡的金光浮现。随后闪烁几次,又渐渐熄灭。欧阳庭略一皱眉,依法再来一遍,还是如此结果。 凤梧大大吃惊,一句“师尊的法诀莫非失效了”脱口而出,跟着又尴尬难安地偷眼来看自家师尊。 这么明显的事实就不要讲出来了好伐,身为师尊却连个小小的战宠召唤法术都不能成功岂不是很没面子。欧阳庭不自觉绷起了脸孔:“看来这虎妖的胆子是越发大了。” 第203页 凤梧眨了眨眼,突然扭头小小笑了一声:“师尊,莫非……您给阿虎用的不是血契或灵契?” 欧阳庭移开眼睛不去看他,凤梧拼命忍着笑拉他袖子,口里倒是情真意切:“师尊自然无人可敌,战败降服才最适合不过。” 根据原主的记忆与欧阳庭浅薄的修仙世界常识而言,收服妖兽当战宠或者妖宠的第一步往往是打败它——当然,也不排除自愿当宠物的妖兽,这个另说——打败妖兽后,一般修士都会再通过血契或灵契确认关系,以此保证妖宠不会、也不敢生反心。 当然,用灵契的修士寥若晨星,毕竟这是约束主从双方之术。但原主这样的更是凤毛麟角(无褒义),在欧阳庭看来简直不可理喻:他选择的无疑是最简单粗暴的那种——把妖兽痛扁一顿,失败的妖兽表示愿意降服,他答应就完了。 就!完!了! 像阿虎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要来当宠物,是有多想不开?那种东西装作看不见最好,早早丢了也不错,难道还留着过年么?至于原主,欧阳庭已然认定那天他是脑子秀逗了,或者根本就没带出门。 考虑到现在实在没办法把原主拖出来打一顿的欧阳庭在心中不断冷笑。就算真的仗着自己武力值高不怕妖魔鬼怪,甚至也无惧来自人的暗算,但这种张嘴就来的口头契约真的会有人认真遵守么?若真行之有效,就不会有出尔反尔、食言而肥、言而无信之类的词儿了! ——正因为我们妖怪还坚持着这些在你们人看来莫名其妙、实则无法做到、因此直接抛弃的东西,你们才说我们是人妖殊途! 脑子里突然冒出周鹿溪的话,欧阳庭略一愣神,突然就不知为何很想笑。 不,并非那话可笑,而是……自己从甚么时候开始也有了这种看起来毫不正能量的想法。 大概,是从进入这个不靠谱的穿越游戏开始。 眯了眯眼,欧阳庭望见旭日东升。接近约定的时限,天上陆续开始有其他宗门的道人前来。散修多半御剑而来,腾云驾雾唿啸洒脱。大小各派则多半乘各种飞行法宝,一时上空各样法器光华大盛。 “师尊……”不明所以的凤梧有些担忧,不自觉拽紧了他的袖子。方才师尊忽而闭口不言,他反覆思量就怕是自己大胆,一时口快惹恼了师尊。 却不想师尊反手一转将他手遮进袖子里,跟着往后一拉,顿时全身都叫师尊挡在身后。凤梧望着眼前师尊挺直的嵴背眨了眨眼,有些回不过神来。 欧阳庭望着对面行来的那几个别派道人,忍不住想修仙世界就是这点儿麻烦,打了小的就会引来老的。趾高气扬走在最前面那个,不就是先前打上门来兴师问罪的万法宗那谁么? 就知道这种在电视剧里连片头都活不过的傢伙绝对不会想太多,更别提还是被有心算无心那种。 当然引起欧阳庭关注的绝不是“那谁”长老,而是他身侧一个白髮银须的老道。 定了定神,欧阳庭起手姿势如原主般的标准:“圣丹大人安好?” “好,好。”眼前那道人面上皱纹堆起了褶子,笑得却极为和蔼,“许久不见正阳,还是这般多礼。” 不多礼可不行,得罪谁也别得罪丹云宗的人。 一观二门三宗里,丹云宗与离象宗都是“宗”字辈儿,这个排行虽说是为了顺口,但也隐隐有些别苗头的意思。原主是不太在意这个——那就是个抱着剑可以去死的傢伙——但欧阳庭却不这么想。 凡是会炼丹、炼器的傢伙,轻易不要得罪。 特别是这种有称号的,对了,他叫啥来着?算了,圣丹大人挺好。就是得小心,千万别顺嘴念成圣诞老人了。 ……圣诞老人?挺熟的名字,是谁,又是在哪儿听过,是甚么时候的事儿来着呢。 不等他想出来,身后那小东西又在偷偷挠他后背,欧阳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不管他们两个经歷过多少时间多少人事,欧阳庭心底还是止不住的嫌弃。该谨慎的时候挺大胆子,该义无反顾的时候——不,就没他该胡乱出头的时候!老实说,他这个样子真的是妖怪么,真的是那个邪气沖天的妖皇的亲儿子? “正阳长老这是……偶感风寒?”那个谁长老一脸似笑非笑来了一句,“莫非山中露重,长老弱不禁风?” 欺负谁不是这世界的土着呢?欧阳庭挺想翻个白眼给他看,又生生忍住了。 凤梧不知为何师尊将他扯到身后“藏了起来”,虽说被师尊庇护感觉挺不赖,但都踏上仙途了还会伤风不成?这是嘲弄谁学艺不精呢! “若我师尊都能偶感风寒,那你只怕早就冻成一根棍儿了!”凤梧气唿唿探出头来嚷了一句。 “放肆!你,你这——” “多嘴。”欧阳庭警告地扫了这小徒弟一眼,心里倒是头一回觉得这鸟聒噪得好。 “好了,俞长老。”圣丹大人呵呵一笑,止住了一场可能的提前斗殴,“离象宗今年是正阳来么?” 欧阳庭恭敬地欠欠身。虽说尊敬老人家和专业技术人员的工匠精神,但这明摆着的事情还有特意回答一声“可不是么”就有点儿傻气了。 圣丹大人莞尔一笑:“还是这个样子。”便又沖他身后的凤梧招招手,“有这么个闷声不爱说话的师尊,也真是难为你这活泼的孩子了。” 凤梧瞬间对这老头儿好感大升:“师尊是不太好说话,不过他没有为难我。” 欧阳庭看着这小东西一脸“看我又维护你了呦师尊”讨赏献宝似的样子,要不是在人前就想揍他了。 圣丹大人再看了凤梧一眼方道:“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望着有些不足之症。”便对欧阳庭道,“若不嫌弃,待自秘境中出来后,让老道瞧瞧?” 欧阳庭抬手按着凤梧的后脑勺就沖他鞠了一躬:“不敢劳烦。” “礼都行了,老道还能推拒不成?”圣丹大人哈哈大笑三声,自袖里摸出个小瓷瓶来,不由分说便塞进凤梧手中,“先拿去玩儿。” 凤梧眨眨眼,又转头去看欧阳庭。圣丹大人一吹鬍子:“老道是给这位小友,可不是给他师父。” 欧阳庭嘆了口气,拱手道:“如此,多谢圣丹大人。” 圣丹大人又笑了两声才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老道先行一步。” 万法宗的俞长老被他拉着手腕不得不跟着离开,不过走前还是尽其所能地狠狠瞪来一眼。 凤梧一撇嘴,也瞪了回去,果然气得那厮一张脸青红交加却又作声不得。凤梧得意地一转头,正巧看见离象宗的其余弟子都艷羡地望着他,更有那不对付了一辈子的方柏融又气又恨地盯着他。是以凤梧的心情愈加美妙,便又笑着抬脸去看自家师尊。 可惜欧阳庭却眉间微蹙,盯着某处一言不发。 第204页 凤梧小声道:“师尊?” 欧阳庭嗯了一声:“怎么。” “我们是不是该过去了?”凤梧指了指山谷深处,那里已按各自门派站定了几方势力。 欧阳庭再深深看了某处一眼,方道:“离象宗弟子就位。” 凤梧也跟着瞅了一眼,原来是万法门与丹云宗中间空了一片。他不觉嘶了一声,上次那不是千机门的地盘么? 待见本次主持开启昊琼秘境的竟是云清观的人时,凤梧更加惊讶了。那次明明是千机门啊……怎么又是千机门?凤梧满脑子迷煳,忍不住又去看他家师尊。 师尊那两条眉毛仿佛这些日子以来就没松开过,又黑又亮的眼睛这个角度望着比记忆中的还要深邃,对对,那很薄的嘴唇也紧紧抿着。看来果然是…… 真好看啊。 欧阳庭正想着千机门的事,却觉得身旁一道视线让他浑身发寒。垂目一看,正对上某个一脸迷醉模样盯着自己的小凤凰。欧阳庭抬手就想捏着他下巴转个九十度角,一想不对还是中途拐个弯拉了拉领子,将全身裹得更紧一点。 凤梧眨巴着眼睛很不明白,想问又不敢,只好往师尊身边再凑了凑。 这一折腾,言简意赅的云清观已经说完废话,宣布此次昊琼秘境开启。出入境界虽无限制,但进去就只能各随机缘、各安天命。 当然,像圣丹大人以及欧阳庭这种算是“带队导师”,国际惯例是不能进去的。 欧阳庭再让弟子检查了一次秘境符、传音符等物,以备在内遇到危险时可以及时传讯求救。凤梧拉了拉他袍角小声道:“师尊,若弟子此次不辱师门,可否请师尊答应徒儿一事?”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这小东西又打算闹甚么么蛾子。 凤梧被他盯着看,脸上却慢慢红了起来,跟着竟是红透了一般。低下头来期期艾艾挤出几个字来:“师尊,可否,可否陪徒儿,回,回一趟,家里?” 去妖界? 欧阳庭眯了眯眼:“好。” “当然,师尊若是不愿也没甚么,毕竟家里——”凤梧勐地抬起头来,“师尊?!” 欧阳庭看着山谷中流光溢彩,灵气如旋风般扑面而来,也就提着他的领子转个方向往里一推:“还不快去?” 凤梧被迫往前行,还是扭头喊了一句:“师尊?” 欧阳庭只得“嗯”了一声,果然那小子欢天喜地地进去了。看着眼前银光一闪,众弟子已不见人影,欧阳庭都没发觉自己似乎是在笑的。 第116章 搴旗斩将 山幽林深,瘴气迷雾。忽而银光一闪,一头变异魔狼哀嚎着倒下了。 一直小心警惕的林语络不由心中欢喜,飞身上前扬腕一招。只见红光闪过,一头魔狼幼崽已被罩入其中。她轻舒口气,欢喜地正要伸手—— “师妹小心!”章潭手中昆吾剑盪起一股寒气,霎时间周围如被冻结般迟滞,一根绿藤僵直地砸在地上碎成数片。 觉察有异的林语络只来得及勉强扭身让过一道腥臭刺鼻的气流,眼前却又冒出数道绿影。彼此交缠牵连,编成密密麻麻巨网般将她困住其中。眼看前后左右均无法避过,幸得章潭出招果决,这才趁那千钧一髮之机矮身自缝隙中穿过。 惊魂甫定的林语络刚站稳,就被飞身而至的章潭紧紧托住腰。对方头一次瞪起眼睛来教训她:“师妹为何如此大意?!那魔狼虽已死,但秘境中处处危险!你也不是头一次下山出门,这叫人怎能放心得下?!” 林语络扫过不远处正捲曲扭动奋力挣脱困锁,如怒意滔天般耸动着的绿色枝条,亦是心有余悸,难得后怕地轻轻颔首:“师兄教训得是。” “——呃,啊?师,师妹你刚才居然是在同意我?”正经不过三秒的章潭满脸疑惑地搔了搔头,“小,小师妹,你没事儿吧?”这就想到甚么急忙拉起她手来上下检查,“难道是那魔植有毒?!有没有哪里痛?你脑子现在清醒么?!” “你才不清醒!”林语络抬手就给了他脑袋上一下,顺势将一丝笑意藏好,“满嘴浑说些甚么?!还不快去帮小师弟?” 章潭哦了一色,回头刚要往绿影中寻找那灵巧腾挪出招的少年,就听有人嗤笑道:“有鼎鼎大名的正阳长老调。教,还有圣丹大人看顾,哪儿用得着我们去救?” 章潭听着那阴阳怪气的话便翻个白眼:“我说……方师弟吶,你们好歹是同年入门吧。” 方柏融撇撇嘴:“谁跟他‘你们’,太过不幸的巧合罢了。” 章潭高深莫测地瞟他一眼:“这世间哪儿来如此多巧合。”话锋突地一转便又笑嘻嘻凑近林语络道,“譬如我与小师妹,便是同月同日同一个时辰——诶呦!”这就痛唿一声,忙得使个法术将头上的火焰熄灭,“小师妹,我不是魔物啊!” “嗯,我知道。” “……你恼我便直说,何苦烧我头髮?这,这才长好没几天呢!” 林语络淡定地收回手来:“不记教训,还是烧了的好。” 章潭嬉皮笑脸凑过去想说甚么,就被林语络瞪了一眼,推着去帮忙了。 方柏融嘴角抽了抽,不再看这两位已去救护其余捉襟见肘弟子的师兄师姐。他抖了抖手中的剑,转头狞笑着也捏个法诀往某处击去。 这厢正与那奇怪植物缠斗的凤梧似有所感,背心一紧便扬首忽闪,一道闪着紫电雷光的法术擦着他脸颊唿啸而去,正中前面一根枝条。 “诶呦,这怪物狡猾!还会躲闪吶——那谁,没死吧?”方柏融扬手一道雷光便又使出,正中藤蔓茎上,这就飞溅起一片浓稠的液体。 凤梧嫌恶地避开那飞溅的腥臭秽物,冷笑着足尖点地而起,左手心一团火焰已直冲他面门飞出。 方柏融不想他竟敢光明正大对自己出手,惊骇得瞪大双眼竟一动不动愣在当下。却不料那火焰就在烧到他眉毛前忽而急速下垂,直直砸在他脚前方寸之地,眨眼间便似活物般钻入地下消失不见。方柏融惊魂甫定,才觉双腿如踩中了法阵陷阱般动弹不得,却又被地下突然冒出的无数绿影吓得不能唿吸。 藤蔓长根如活蛇巨蟒盘旋挣扎,先前消失的火焰如影随形紧缠不放。这魔植无论如何也摆脱不得,最终只能徒劳无功地扭曲战慄,发出阵阵刺耳尖叫。不一刻,便烧成了一团黑炭。 方柏融吐出胸内浊气,恨恨一咬嘴唇仗剑上前便刺那黑炭,口中大声道:“师兄弟们莫怕,这怪东西已然伏诛!” 将一切尽揽眼底的凤梧收了火焰自空中一个旋身落下,似笑非笑落于左近。扫了眼强打精神的方柏融,他心中哂笑未置一词,更没有上前拦阻。 回过神来的方柏融恼羞成怒,这便狠狠运转法力,他掌中宝剑随即附上淡淡一层霹雳之气。一剑刺下虎虎生风倒是颇有气势,却不知为何那团黑炭竟如死灰復燃般炸裂开来,方柏融只觉眼前一黑,随后两只眼睛如被针刺刀割。他惊慌失措摔在地上,大声唿痛。 第205页 赶过来的林语络扶起方柏融,立刻替他诊治,章潭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盯着空中残余的点点黑灰:“凤梧小师弟,你可晓得这倒是甚么怪物?” 凤梧摇摇头,故作不解道:“莫非师兄也不晓得么?” 章潭见这小孩儿一头一脸的汗便笑了,随手替他使个驱尘法诀。凤梧下意识缩头一让,一阵凉意自面上擦过。这就无奈地抖了抖眉毛,心道凤凰属火,以后还是离这些爱玩水爱结冰的傢伙远些为宜。 不过话说大师兄,你明明是水属性的,怎么一点儿都不矜持高冷呢? “诶呀小师弟,你躲甚么?”章潭沖他眨眨眼。 “啊呀大师兄,你是不晓得。之前各种法术乱飞,我这是被吓着了嘛。”凤梧也沖他眨眨眼。 那厢林语络已替方柏融看罢,原来不过是被那灰眯了眼睛。这便再度切切叮咛众弟子,秘境中不可大意,更不可想当然耳。 章潭与她打个招唿,只管嘻嘻哈哈搂过凤梧就往前行:“我与小师弟前面探路——” 凤梧只觉他手劲儿不小,便左右推搡着小声道:“师兄,有话便说,别勒我脖子。” “小师弟,不如你乖乖告诉我,刚才你都做了些甚么。”章潭笑眯眯看着他,“你师兄我心里有了数,自然会放开你。” 凤梧翻个白眼道:“师兄目光如炬,分明甚么都看见了,又何必来问我?” “啧啧,你这小傢伙不乖。就不怕我去你师尊面前告你一状?”章潭板起脸来唬他,可惜那话里满满的幸灾乐祸之意根本藏不住。 “那你现在就去呗。顺道替我向师尊问安。”凤梧上辈子就没怕过他,此刻自然也如是。 章潭咦了一声:“胆子不小嘛你。” “反正你是大师兄,我难道还真拦得住你?” “不错不错,没想到小师弟你也看出来师兄我道法高明。”章潭哈哈大笑,拉着他就要转入左边一条岔路。 凤梧下意识道:“别!” “你果然有些奇怪哦,小师弟。”章潭摸着下巴笑得意味深长。 如果上辈子你也因为走这边吃过亏的话。凤梧不便解释更多,只好道:“我觉得那边比较安全。”言罢便抢先迈步沿另一侧向丛林深处而行。 “小师弟,我看你可不像某些人口中说的那样。”章潭笑嘻嘻地跟了过来,口中依旧不依不饶,“甚么从穷乡僻壤里冒出来的小混球?瞧瞧,这通身的灵气是得多瞎才会这么说吶——” “不是穷小子还真是对不起啊。”凤梧撇撇嘴,“大·师·兄!” “要隐瞒要低调要掩饰都无所谓。”章潭沖他挤挤眼睛,“只是小师弟,凭大师兄我来过这里两回的经验,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昊琼秘境实在不简单!” 是是是,离象宗的首席大弟子怎么也算是(未来)修仙界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说不定极有可能成为下任掌门的阁下,知道一些秘密也就不足为奇。 凤梧克制着自己笑了笑:“既然不简单,那为何大师兄还特意试探我?” 章潭毫无恼怒之色,咂嘴摆手道:“并非试探,不过是——我一直很想走通这条路罢了!” 有执念不是好事啊大师兄,说好的寻仙问道一无挂虑呢?凤梧嘴角抽了抽,明智地不再搭话。 “诶呦喂,这是真生气了?好好好,大师兄也不瞒你。”章潭笑完了这才正色道,“千机门没来,发现了?” 凤梧点点头,又听他道:“自从不知道究竟是几百还是几千年前昊琼秘境现世,当时争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不过要我说,这本就不是哪家私产是不是?别说一个秘境,便是各门各宗,也不见得非得合二为一。大道三千,各有其悟——” “造化阴阳,三才五行。”凤梧下意识接过口去,却也愣了。 章潭却将他这话念了几遍,眼中现出惊喜之色:“诶呦小师弟,不成想,你道法一途也颇精通啊。”这就自顾颔首道,“看来师父说正阳长老其实更精于道论,是真的!” 呃,师尊精不精通徒儿是不晓得,但若没有义理,何来大道通途? 嗯?这话也颇耳熟。凤梧仔细一想,可不正是先前被关小黑屋时候看过的么? 眼前不自觉又浮现那个老秃子叽叽歪歪的丑模样,凤梧撇撇嘴,还是觉得有点儿噁心。用力回忆了一下自家师尊英伟不凡的面孔,这才满意地打断了章潭的喋喋不休,和他踏上这条上辈子会给大师兄带来一份大机缘的小路。 “机缘天定,自在其心。妖皇以为如何?” “好个自在其心。”妖皇凤嫡嗤笑一声,“却不知是真有心,还是假有意。” 他对面人手执白玛瑙棋轻轻落下:“……自是我的错。今日寻你本为对弈,不当论道。” 妖皇凤嫡捏着黑曜石的棋子把玩:“怎么不当?莫非,本皇不配与你论?” 那人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一笑:“自然配得。” 凤嫡冷笑一声,将棋子落下:“那便继续。先说机缘,后说天定,难道万物之始混沌之墟亦是如此?” 那人微微摇首,看着他落子之处道:“一元以始,造化万千。” 妖皇凤嫡眯了眯眼,扬手将棋盘拨乱:“没意思。” 那人失笑:“也许你说的是。”这就垂目将棋子一一归入案头棋篓。 妖皇凤嫡看着他云淡风气的模样就来气:“怎么,若本皇说错了,天帝大可指正!” “对错之别,并非——” 妖皇凤嫡勐地一掀小几,上面的棋子棋盘登时落在汉白玉的地上。棋子琳琳落落撞在地上,跟着弹起几落下,往复数次。一时间泠泠作响,听得他越发心烦意乱。 “你啊……还是这般爱生气。”那人望着他柔和一笑,“罢了,总是我的不是。” “可别,当不起!”妖皇凤嫡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天帝抿唇一笑,满脸都写着“你就是,不过我会让着你”。 “我难道不该生气?”凤嫡凑近他面孔冷笑,“我妖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你身为天帝不说秉公处理,反而找我下棋?!” “你也好说我是天帝。”对面的盘膝而坐的天帝笑得极为温和,“先前不愿见我,我去看你你又当是天界要不利于你妖界。” “别说得好像你没想过这破主意似的。”凤嫡啐了一口,抬手就掐在他脸上,硬生生将那充满柔情蜜意的面孔捏得扭曲:“别说得好想你没做过这事儿一样!” 那人反手握住他手腕,轻声道:“是,我不想你——” “不想我死,不想妖界亡,还是不想背离你的大道?”妖皇凤嫡勐地收回手来,似乎极为嫌弃地擦了擦接触那处方道,“我也不是三百岁的小妖了,还会上这当?!” 第206页 “你,你是三千年的老妖了。”天帝见他并非当真不悦,这才正色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不可轻举妄动。” 妖皇凤嫡冷笑一声,起身便走。 天帝在他身后道:“我保证你妖界会平安无事。” “我不需要你的保证。”妖皇凤嫡背身而立,“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我以天帝之尊我的姓名起誓呢?” “你在我这儿……”凤嫡回头妍丽一笑,“已经没信用了。” 第117章 临食废箸 “话说至今千机门迟迟未现身,可真是大有蹊跷。” “说是门中有要事耽误了,可究竟甚么不得了的大事,竟连一个弟子都派不出?” “也许不是派不出,而是不想派出。” “这话稀奇,有甚么比昊琼秘境更值得让弟子歷练的?” “天材地宝,玄妙道法。一直闭门造车,自然不知天地广博。” “这话说得有趣。所以最妙便是大家都去别处,某些门派便可独霸这秘境了。” “此言谬矣,率先没信用的可不是我云清观。” “那倒也是,毕竟贵派可是急人之难。” “说的不错,若换成我门,只怕跪地也不能坏了规矩!” “荒谬至极!我云清观行得正坐得端,此等无稽之谈不提也罢!” “何必如此气急败坏?难不成,是说中了痛脚?” “你,你——” 欧阳庭面无表情扫过那边吵吵嚷嚷的一群糟老头子,忍不住再往旁边挪了挪,其实内心恨不能直接离开这棵围满了带队(吐槽)导师的树。说好的修仙斩断情缘、无欲无求呢?看看这些,和菜场上要小贩再便宜一些或者搭根葱送的大妈简直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果然是来了一个假的修仙界。不,也许这正好说明,他其实真的去了惩罚世界。 “正阳小友,不替离象宗言之一二么?” 欧阳庭回身恭敬地一欠:“圣丹大人尚且稳如五岳,小辈岂有先言的道理。” “你这孩子啊……”丹云宗的圣丹大人摸着长长的白鬍子,“我这行将就木的年岁,有些事自然难辨分明。” 被人称唿“孩子”可算新鲜的经验,但对欧阳庭而言,那个“行将就木”云云简直可笑好伐?不说这位的年龄资歷,但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技能,多活个几百年简直小意思。 见他没应,圣丹大人有些寂寞地继续抓鬍子:“不过小友,那本该千机门之事,却被云清观把持,岂非真的枉顾各门派之间的情谊?” 那真的是情谊么?昊琼秘境的开启也不过是几大宗门互相妥协的结果,腹诽不已的欧阳庭面上还是恭敬肃穆道:“此事事关重大,后辈不敢妄言。” “你还是这么谨慎。”圣丹大人失笑,“收个性子活泼些的徒儿也好些。” 欧阳庭在心里翻个白眼,收那小东西为徒的可不是本人。不过说起来,自己为甚么不趁机把他逐出师门呢?一个道士可以有妖宠魔宠,但是收个妖怪当徒弟,怎么说都不对吧。 更别说某些世界里还发生过一些(非重点·划重点)不可描述的关系事件,怎么看怎么尴尬好么。纠结不已的欧阳庭很想揉额角。 圣丹大人终于放开了他的鬍子,转而摸着袖子道:“莫非小友当真不知道千机门事?” 上年纪了还如此热衷于八卦,这究竟是炼丹寂寞的后遗症,还是原主其实也是个内心闷骚的隐形八卦党?在线等,挺急的。欧阳庭终于忍耐不住,嘆了口气。 圣丹大人见他好歹有了反应,这才神秘兮兮道:“千机门一夜之间丧失过半精锐,虽说尽力瞒了下来,但总有风声。” 欧阳庭垂下眼睛:“此事后进也略有耳闻,但是非真假不敢妄论。”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圣丹大人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突然凑进来小声道,“你那徒儿,不错。” 欧阳庭微微挑眉:“能得圣丹大人看重,自然不错。” 圣丹大人嘆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年轻人吶——嘴上都是这般倔。”这就又轻轻一握,方才笑着走远了。 欧阳庭并未关注周围那些有意无意窥伺的视线,圣丹大人没有设下任何隔绝法术或法阵就表示这些话他是有意说的。当然,欧阳庭此刻更在意的是,手心里被塞进的一个小瓷瓶。 见圣丹大人已然离去,而正阳长老还是板着一张脸,余者自然也失了兴趣。更重要的是追问云清观为何会代替千机门前来主持,以及为何千机门一个人都没来。 欧阳庭对那些勾心斗角与背后的势力角逐没甚么想法,他毫不费劲地维持着原主高冷的人设表现得兴致缺缺,跟着似乎忍无可忍直接一脸不悦地拂袖而去。 没人对这十分符合正阳长老不同流合污的高洁形象表现提出异议。 欧阳庭轻松地脱离了昊琼秘境入口处的那一堆八婆——哦,无意冒犯,是各派的大人物们——他缓步走到谷中林密之处,使了个迷惑法术方才将手心翻转。 有点儿眼熟的东西,与先前圣丹大人交给凤梧那小东西的貌似同款?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老人家的爱好还真特别。不过没有一起给,显然是别有深意吧。如此一想,欧阳庭也就举起那瓷瓶仔细观察。 ……很可惜,就是很常见的药瓶,修真界随处都能买到。就大小而言,能装一颗丹药,小一些的最多也就乘以二。 欧阳庭抿了抿唇,还是嘆了口气拔开了塞子。顿时一股异香传来,令人精神为之一快。似兰非兰,茱萸杜若,蔷薇玉竹。仿佛万千木植芳华盛放眼前,待近看时却又是镜花水月。 欧阳庭皱了皱眉,反转那瓶子,一颗莹白的药丸便静静躺在他掌心。 “本皇说了不会再去见他。”妖皇凤嫡高坐宝座之上,支着下颚一脸傲然,“你也不许去!” 阿虎欠身耷拉着脑袋:“可是大人……” “没有可是。” “但——” “更没有但是!”妖皇凤嫡轻哼一声,“阿虎,人界走一趟胆子见长啊,莫非——本皇的话你也不听了?” 阿虎两条腿一软,这就跪了下来:“不敢,阿虎自然……不敢。” “本皇看你倒是很敢!”凤嫡啧了一声道,“我堂堂妖界,难道还需去求一个‘人’不成?!” 阿虎很是着急:“可鹿呦呦他已经晕了这么久……” 妖皇凤嫡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可知他究竟为何如此狼狈?” 阿虎摇摇头,高高在上的妖皇大人嗤笑一声:“因为他跟着人类混久了,沾染了不该有的心思。” 第207页 阿虎似懂非懂道:“大人的意思是,鹿呦呦在人界摸了甚么碰了甚么?” 妖皇凤嫡特别想一个法术招唿过去,终究还是克制着没冲下去踢他一脚,深吸口气勉强道:“滚出去!” 阿虎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唬得殿外廊下的一群妖彼此面面相觑,纷纷以目示意今日妖皇大人心情欠佳。 心情确实糟透了的妖皇凤嫡合目重重唿气,再缓缓唿出。就算妖界都死光了,他也不会去见那个导致自己幼子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当然,有法子能治的除了他,还有九重天上的那个。 那个……哼,凤嫡冷冷一哂,那就更不可能去了! 却说一路匆匆跑出来的阿虎气喘吁吁地站定了,搔了搔头还是不懂为何妖皇大人为何突然发怒。毕竟这事儿太过稀奇,莫非大人是知道了甚么才不准自己擅自行动?可好好说不行么……没发觉自己居然在小小抱怨大人的阿虎看看左右,原来竟是一路跑到了偏殿某间院子门前。 一个裊娜的女子正斜靠着门栏,见他过来便笑了:“呦小虎子,在大人那儿碰壁了?” “金姐——”阿虎勐地扑过去抱住她,试图将脑袋埋在她怀里小声道,“金玲姐你果然又知道了。” 金羚戳了戳他脑门,又虚指向上:“大人第一恨那处,第二便是人了。你偏去找晦气,大人没扯断你的尾巴算你走运!” “大人那么好看,才不会那么残暴。”阿虎不满地嘟囔道。 “又蠢又好色,死得不冤。”金羚翻个白眼推开他。 “甚么啊,我对大人,那是,那是纯洁地仰慕——”阿虎扯着嗓子,脸都急红了。 “当我没说。”金羚嘆了口气,遂不提这茬儿,“不进去看看你家鹿呦呦?” 阿虎愁烦地嘆口气:“他没醒,我看了也白看。” 金羚再翻个白眼:“既然如此,那你来这儿干嘛?” 阿虎讷讷道:“我就……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那甚么,哎呀,总之就是这样!” “那你这‘随便走走’可真够准的。”金羚看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阿虎忍不住在心底替某只鹿妖掬一把同情泪,“既然来了,还是进去看看吧。” “不了,我去后山看看葛藤和明党参还有没有了。嗯,或者别的甚么果子。”阿虎摇头道,“说不定我寻了这些他爱吃的来,他闻着了一高兴今天就醒了呢?” “……好有道理。”金羚眉心不停跳,决定还是不提醒他那些东西几百年前周鹿溪就不吃了。 阿虎嘿嘿一笑,挺挺胸膛道:“那是,我可聪明着呢!” “蠢死你算了。”金羚给了他脑袋上一下,“要去就去,别在这儿碍眼。” 阿虎畏缩又眷恋地再望了一眼里面,这才摆摆手去了。 金羚看着依依不捨的阿虎跑远,还是忍不住嘆息。 “那也有一段缘法,何苦替他们忧心。”有个青年男子自屋内缓缓踱步出来,手上还拿着个小药匣子。 “甚么缘法,根本就是孽债。”金羚没好气道,“毒蛇章,他今儿如何?” “好好的名字不会念么?”那男子好脾气地笑了笑,“还是老样子,不死不活。” “章鞅,你跟我说实话,周鹿溪到底怎样了,眼目下又如何了?”金羚皱了皱眉。 “一来就这么多好问的。”章鞅笑着将小药匣子放进她手中,“我能力有限——” “拉倒吧,整个妖界就你精通歧黄之术。”金羚颠了颠那药匣子,“几乎都没用过,难道真是甚么不治之症?” “精通不敢当。”章鞅微微摇首,“不治却也未必。” “有救就好。这是……中毒?” “非也。” “咒术?” “类似。” “谁干的?!” “不知。” “……哪要你何用!”金羚直接将那药匣子往他身上一砸,转身也不知在气甚么就往屋里去了。 章鞅抱稳了药匣子,有些无奈地摇头。却觉身侧一股风来,回头看清时一挑眉,随即稳稳噹噹单膝跪下见礼:“大人。” 一席火红的袍角掠过他眼前,復又停下道:“周鹿溪当真无药可救?” “属下惭愧,学艺不精。”章鞅垂目望着眼前那方寸之地,恭恭敬敬答了。 “那也不能怪你。”这声音听来颇有些咬牙切齿,“也不知他们哪里寻来的这等阴毒之物!” 章鞅张了张嘴,还是决定暂且甚么都别说。 “本王知道,那物产自鬼魔二界交界处,所以定是他们其中之一所为。”那声音哼了一声。 “但周鹿溪最近并未去过这两处。”章鞅皱起眉来,“真要说,他去得最多的,还是——” “离!象!宗!”那声音恨恨道,“所以人,真是致丑陋卑劣的东西!” 章鞅想着一位大主子一位小主子,这话自然不好接、也不敢接,便垂着头一味沉默。 “若非那不成器的孩儿,本皇早已踏平那废山!” 您才不会。章鞅在心里接了一句,单说那处是那位曾在过的地方,您就不会。 “莫非你在想,本皇不会?” “……大人法力深厚、统领一方,安然自在且一贯与世无争,哪里会与区区人类计较。”章鞅恭顺地答了。 妖皇凤嫡哼了一声:“所以才被人小瞧了!看本皇这就去屠尽人族!” “万万不可!大人!”章鞅情急喊了出来,见妖皇凤嫡一脸玄妙高深看过来,这就只得硬着头皮道,“大人,且听属下一言。” “……说。” 细细观察确认妖皇并无不悦之色,章鞅才小心翼翼道:“据属下所知,那惊魂草虽生于魔界与鬼界交接之处,以冰寒魔气滋养而生,但魔鬼二道也对此物避之不及,恐怕不会是他们所采。而六界中唯人取之无碍,是以确实那些臭道士很有嫌疑。” “呵,那你还拦阻本皇是何居心?” “大人息怒。”章鞅磕了个头才道,“但普通人类根本无法可至那处,而修士更自诩清高,又如何会涉足那地呢?” “本皇说了,人心之诡谲奸诈,尤甚鬼魔毒草。”妖皇凤嫡高仰起头来,“万中有一,并无不可能。” “大人所言极是。”章鞅嘆了口气,“但知晓此草会对妖族产生这种效果的,并没多少外族傢伙。” “你的意思是……”妖皇皱紧眉头,“我妖族可没有此等吃里扒外的败类!” “所以此事大有蹊跷,还请大人三思而行。”章鞅终于说完了这话,便伏于地上静候。 第208页 妖皇凤嫡面色数遍,思及自家不成器的幼子很是气恼,对油盐不进的某离象宗长老恨得牙痒,更对某个明明知道些甚么却不肯说的九重天上的混球恼怒异常。想到那傢伙,便又想起那次这傢伙一脸看笑话似的大张旗鼓来妖界—— 等等,那傢伙可不会这般高调的来妖界。妖皇凤嫡想到那时某个傢伙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一咬牙起身踏云去了。 章鞅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那袭红袍远去的上空,擦了擦额间的汗小声道:“这一个两个的,究竟还闹甚么呢。唉,最要命的是,甚么时候才能明白呢?”这就回头看了眼屋檐摇头道,“唯一明白点儿的还躺着,真是雪上加霜。” 第118章 另有隐情 一叶障目,管中窥豹。毫釐之别,瞬乎万里。 久久不歇的电闪雷鸣终于静去,黑云散尽白雾化开,凤梧警惕地再扫过四周方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望着脚下被烧得光秃秃的地面,凤梧缓了口气。上辈子就是在这个毒雾瀰漫的密林中被缠住,那时力有不逮的他迫不得已显出原型才烧死了那些破玩意儿,也才不巧被方柏融那小子发现了大秘密。 话说回来,方柏融这辈子没跟着他真是太好了。即使这辈子的他不可再同日而语,但始终心有余悸。更何况与师尊的关系还奇怪地僵持着。 焦灼的内心始终不停回忆上辈子一直的隐瞒被揭穿时,师尊眼中分明的失望至今想想就叫凤梧心酸。但为何这一世将一切坦白,师尊却越发沉默高深了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凤梧抿了抿唇,忧忧愁愁地嘆息着往前行。 记忆中这道关口在烧死那破离幻巨灵萝之后,藤萝的根部就会出现一个隐蔽的洞穴,延伸向下深不见底。那时因为被突然冒出来的方柏融吓到,来不及多想便追着那傢伙而去。如今终于可进去一探究竟说不兴奋是假,但上面守护的魔物如此厉害,非得小心为上才是。 思及此,凤梧扬手念个法绝,将地上焦土断藤清除,果然有一三尺见方的洞口。他立在旁边略一思量,脚尖先挑起块小石子直接踢了进去。见洞中毫无没有异动,又过得一阵才隐隐传来石子落地叩击之声。估摸着约二十余丈深,凤梧又往里招唿了几个法术,见果然并无异状才试探着一跃而入。 风声唿啸着自下而上穿过凤梧的衣袍与发间,带起丝丝凉意。渐渐暗淡下来的空中他眯起眼睛,施法顿住身形缓缓降下。 脚踏实地那一刻,一片漆黑的地下突然明亮起来。凤梧不觉一愣,定睛去看眼前燃起那异常亮光,发觉并非油料薪火,乃是灵力烧灼所致。 凤梧垂目打量足下,果然脚下石路上随他落定,已浮现出大大小小的光圈。凤梧张了张嘴,见唯有左手边一条石道,往前每约十步远处的墙壁上有壁龛灯台。 这一看就不是天然的地下洞穴居然存在,该说不愧是昊琼秘境么。凤梧脑中不由浮现出关于此秘境的种种说法。 一说此处是洪荒遗留之地,毕竟这里风物大异于修真界;另一说则是此地乃某位早已飞升或羽化的大拿所有,曾是ta修炼,或为了某些因由而特意“造”出的一方小世界。 道术法力达到一定境地,移山填海唿风唤雨早就是常识了,但若这真乃一人之力所成,也太过惊世骇俗。 凤梧胡思乱想一通,脚下已顺着这石道往前行了一段。此刻右手边多出了一个岔口,他略一沉吟,并未转入岔道,而是继续往前。再行了前后一盏茶的功夫,左手边又出现了一条小路。凤梧打量了一眼,见那小路前方蜿蜒曲折不可见底,还似乎隐隐透着点儿银光。 凤梧抿了抿唇,迈出一步又站定。口中啧了一声还是往前直行。 接下来却许久不见分支,且此路似乎越走越窄,而两侧墙上那灵力所燃的亮光也渐渐变暗。凤梧只觉得有些疲倦,是以停下略作调理。运气转息,再睁开眼时,全身只觉得轻快不少。不知是不是因这缘故,凤梧总觉得眼前都明亮了不少。此后路上也再遇到过不少岔口,凤梧均目不斜视,一路直行。 如此再走得约一炷香的功夫,时刻警惕戒备的凤梧沿路转过一个弯,面前就是一堵石墙拦住了去路。 凤梧有些摸不着头脑,暗道莫非这是条死路。可若倒回去,先前那么多的岔路又该如何呢。凤梧颇为犹豫,还是决定先上前看看那堵墙。 凑近细看,凤梧皱起了眉。那墙上光滑平整,并无一物。凤梧试探着往上施展了几个法术,那灵力却似泥牛入海,未掀起半分波澜。 凤梧哼了一声,反而越加不满。一个凤凰火焰就招唿过去,这次这面沉默的石墙终于有了回应。 墙壁上渐渐浮现出光点,光电轻灵地移动着,如在宣纸上勾描、绢帛上刺绣般渐渐绘制出某种纹路来。 凤梧惊讶地眨了眨眼,屏住唿吸一动不动,直到那光点所成的光纹不再变化。他小心翼翼走进那石墙,细细去看那纹路。 前目后凡,迴环逡巡。有如层层深入,叠岭层峦,绵延不绝。渐渐却反覆再三,似乎叠矩重规,头上着头。可心中又觉内有至宝,如论如何不舍空手而归。是以漫漫,覆去翻来。仿佛行于旷野之间,万里无垠。似乎浮于碧波之上,万顷无边。 天地孤寂,茫茫然一息。 山川枯寥,渺渺然一粟。 须臾之间,沧海桑田。万千世界,亿类生灵,生于斯,长于斯;喜于斯,哀于斯;苦于斯,亡于斯。风起云卷,捲云聚雨,雨落成溪,溪汇入海,海上生潮,潮涌化雾,雾拢掩陆,陆广行风。终究千载悠然散去,唯余浩浩,古今恆长。 “何者恆之,唯变不变。”天帝立在天池一侧,手指缓缓抚过那一根望来仍旧青绿鲜活的竹枝。 沉默的妖皇凤嫡满肚子的话,在看到那根钓竿时都咽了回去。 天帝收入袖中,回身沖他和气一笑:“难得你来寻我,可是遇到难处了?” “……要笑便笑,何必惺惺作态。”妖皇凤嫡哼了一声扭开头,火红的袍子随他侧身化出个小小的弧线。 天帝看着那上面精巧的金丝纹路低低一笑:“那本君便真的笑了。” “……笑完了吱一声。”妖皇凤凰直接背过身去懒得看他。 天帝低咳一声方走近他道:“那事确与魔界有关,但并非他们主使。” 妖皇凤嫡勐地回过身来:“你说甚么?!” 天帝伸手拉住他微微扬起的袖子:“他们打着那秘境的主意,想分一杯羹罢了。” “……各界自有自域,难道他们还不死心?”妖皇凤嫡一怔,却又讥讽地一笑,“别说他们了,便是这天界不也一派凌驾万钧之上的姿态么?” 天帝无奈地看着他收回袖子去便也松了手:“各界相安,自然为宜。若有争斗,亦属寻常。” “这话说得当真滴水不漏。”妖皇凤嫡作势扬手拍了拍,“莫非里面藏了甚么不得了的大秘密?” 第209页 天帝笑而不言。 妖皇凤嫡嗤笑一声:“不说也罢,横竖怎么讲你都有道理,不愧是天界第一人。” 天帝抿了抿唇道:“此事在天道应允之内。” 妖皇凤嫡眯起眼来:“你知不知道,我最恨听见你讲的一句话,就是这个!” 天帝失笑:“其实天道并非高高在上,冷漠无情。” “你是天道的代言人,自然如此说。”妖皇凤嫡哼了一声,“我也懒得听你这些成腔滥调,一句话,甚么时候能解决?” 天帝深深看他一眼,方才回头望着天池:“你虽不喜人界,但总是去过。你可见那王朝兴衰,世系更迭?” 妖皇凤嫡心头一跳:“你甚么意思?!” 天帝似乎掩饰甚么般背过身去:“何者恆之?唯变不变。” 妖皇凤嫡想说甚么,却觉得喉咙里仿佛塞了团棉花。他梗了梗方道:“……当真?可,可你——不,为何是他?” “亢宿星君?”天帝低笑道,“亦或欧阳庭?” “总之不都是他么!”妖皇凤嫡啧了一声,很是不耐。 “若是亢宿星君,则不可。万万世,皆不可。”天帝话中无限寂寥之意,“你并非不知。” 妖皇凤嫡不觉皱起眉来,片刻方又松开,面上满是讥讽:“他不是你最看好的弟子么,祖!师!爷!” “一世的师徒情分已足够。”天帝失笑,回身摆手,“小凤凰别生气了,离剑峰上的梧桐树今日犹在。” “你——”妖皇凤嫡勐地睁大双眼,随后又慢慢眯起,“……秃子,你不是一直说自己不记得么。” “……确实不记得,如今也不曾想起。”天帝缓缓勾起了嘴角,“可若有只小凤凰锲而不捨追着你念叨了几百年,总会好奇的吧。” 妖皇凤嫡一时愣在当下,心头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天帝垂目示意那天池道:“你可看见了甚么?” “……没有。” “假话。” 妖皇凤嫡嗤笑一声,反手一团火焰便招唿过去。天帝面不改色岿然不动,任凭那火球险险擦着他面颊迅速掠过,击散了池上蒸腾捲曲的薄雾。 “我眼中的天池,空无一物。”天帝并未动怒,只是面上浮起一丝复杂神色,“你可想过,为何仙人下界歷劫轮迴后,都不会记得俗世中事?” “……我为何要知道你们这些臭神仙的事。”妖皇凤嫡硬邦邦答了。 “俗世里说善人成仙,非得九九八十一难;而恶者别途,只需放下屠刀。”天帝那一抹神色此刻化作一缕淡淡苦笑,“不公平么?其实不过是各自坚持,或捨弃曾赖以为生的底线罢了。” 妖皇凤嫡张了张嘴,还是讥诮道:“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藉口罢了,一句不记得了多容易,甚么都可以当没发生过。” 天帝耐心道:“不记得只是不记得,并未说就当真没发生过——” “我不想和你废话!”妖皇凤嫡深吸口气,“我只问你,这事如何决断?我儿被亏欠的,如何偿还!” “那你——” “我无所谓!”妖皇凤嫡硬起心肠道,“我的那个傻瓜秃子,早已死在九天雷劫之下了!” 天帝身形微微一晃,随后双手一扬拢于身前,口中极为庄重地应承道:“好。” “好?”妖皇凤嫡绝不愿意再被轻易敷衍,“你必须给我一个准确的答覆!” “……大道之行,唯公与民。大道既隐,修法持规。” 妖皇凤嫡挑眉正欲追问,却见天帝已转身迈步离去:“你站住!这算个甚么回答?!” “妖皇还请即刻返回妖界。”天帝脚步似乎一顿,又仿佛没有,“迟则生变。” “难道——”妖皇凤嫡闻言一惊,顾不得其他化作一团烈焰闪去了。 见那红光瞬间离去,天帝復又停住。他摸了摸袖中那根竹枝,流连再三却未取出。反手一招,掌心上悬起一张画。 寻常的一副山水垂钓图。 润色清舒,山远水滟。细腻工笔,足见绘者心思灵巧。可惜那钓叟蜷缩身体,望来颇有些猥琐胆怯般。更兼面目丑陋,颊生黑斑,白髮稀疏不止,当中还秃了一片。 天帝望着那画眼波柔和,口中轻轻道:“难怪你这般与我生气,当年我竟是变作这个样子戏弄于你。”却又盯着那首藏头小诗淡笑,“兴许不是,你这傻鸟故意画丑了。” 看了良久,天帝那笑渐渐隐去。他扫了眼东天渐渐汇聚的云雾,单一弹指,那张画便烧成灰烬了。 第119章 卒极之事 欧阳庭自认是个心理承受能力不算弱的人。 顶着一个不知道真或假的名字,没有任何过去、不清楚是否还有将来,更兼经歷过如此多匪夷所思的世界,他都没有发疯。 因为欧阳庭的心里始终觉得,一个事物的存在一定有其原因,找到这个原因加以解决就行。至于合不合理是另外一件事,没必要太过计较——不,这根本就非常需要计较! 欧阳庭看着眼前这个人,面无表情让他看起来颇为高冷。 “不认得我了?”那一身仙风道骨的傢伙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欧阳庭心里呵了一声,扫眼周围,那些其他门派的“带队导师”仿佛完全没看见这个突然出现的傢伙。所以他能怎么办呢?保持一动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好了。 那傢伙长嘆口气:“好吧好吧,虽则我觉得你不可能不认得我,但总算朋友一场,这点儿小事儿我自然不会拆穿你。”说着便左手扬起揪散了髮髻,右手也不闲着点点那袍子,换了一袭红袄,坦坦荡荡露出大半个胸膛沖他娇柔一笑,口里喊一句—— “王爷~~~” 欧阳庭一阵恶寒,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玉镜。” “真没想起我是玉仙君来啊。”那人故作惆怅地眨眨眼。下一刻就见欧阳庭将手按在了剑鞘上,他便迅速收敛了造作之态,嘟囔着“还是这么没幽默感”坦然一笑,恢復了原貌后方沖他正经见礼道,“许久不见了,星君。” “……你是哪一边的?”欧阳庭已经懒得纠正某个该死的称唿了。 “你这边的。”玉仙君毫不掩饰,“这天上众仙若说有哪个会站你这边,也只有我了。” “哦。”欧阳庭不想跟对方说话,并且向他扔出了表情包:冷漠。jpg。 玉仙君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就要上前拥抱他:“我晓得你已发现很多事情的端倪,但却有更多谜团对不对?” 欧阳庭飞快地往后连退三步,嫌弃地瞄了一眼那爪子:“说吧,神仙。” 第210页 坚强的本星君,呸,本长老,呸!总之,就是本人·我不需要抱抱! 自从有了不靠谱的系统(这是谁?),还不断遇到总是跟自己对着干的反派(这又是谁?!),再见到甚么奇形怪状的傢伙都很正常了好伐! 玉仙君缩回手来,讪讪地抓了抓鼻子:“就算现在是个人,这脾气倒是一点儿没改。” 这意思是我本来不是人么——呵·呵,谢谢你啊。欧阳庭特别想翻白眼,不断告诉自己面前这个凭空出现的傢伙绝对没有说假话。身体里那涌动的法力告诉他,对方的境界绝对碾压身为渡劫期的自己,劫都过了的小伙伴能是谁?自然或许当真如他所言是个仙人。 玉仙君看了半晌他的面色也猜不出他在想甚么,只好咳嗽一声认真道:“其实我就是来传个话。” 传话?直说是返场表扬不就好了么。欧阳庭挑挑眉:“为何不是传令星君?” “那啥?”玉仙君一脸茫然,“甚么时候天帝又封了个新的神君?” “刚才是个幻觉。”欧阳庭一脸正色。 玉仙君哦了一声:“总之,我就是来传个话。顺便看看你。” 突如其来的煽情让欧阳庭有点儿不知所措,他清了清嗓子才道:“……请。” “奉天帝之令,着亢宿星君——就是你,欧阳庭,别乱看——速至妖界,协同……” “等等!”欧阳庭一挑眉,“去哪儿?” “妖界啊。”玉仙君摆摆手。 “……去干嘛?”欧阳庭啧了一声。 玉仙君抿了抿嘴唇道:“其实据我所知,应当是妖皇去见了天帝,然后有的这个传令。” “所以?” “所以应当是妖皇想见你。”玉仙君如此说。 欧阳庭呵了一声:“我就算不是人,也应该不是妖界子民。妖皇想见我,我就一定得去?” “那你是想他来见你?”玉仙君哑然。 欧阳庭明智地选择闭上嘴。 玉仙君瞭然地再拍了拍他肩膀:“那位大人确实性格古怪不易相处。” 那简直神经病好么。欧阳庭腹诽。而且不止他,他儿子也不是甚么好相处的傢伙! ……不,这次他尊师重道挺好相处。嗯,上个世界当小队长也算好说话。当然,上上个世界当小皇帝的时候,也能算是挺尊敬自己来着。等等,为甚么要替他开脱?这小东西本来就是阻碍一切顺利进行的罪魁祸首……吧。 欧阳庭为自己内心突然出现的纠结头疼不已。 “你也别太过担心,妖皇如何也会自持身份。又是通过天帝寻你去妖界,明面上总得要交代过去。”玉仙君这次主动收回了手,不疾不徐道,“而且多半应当是与他幼子,就是你那小徒弟有关。” 真是说不得,就连想都不行。欧阳庭嘆了口气:“可以不去么?” “你有别的安排?” 这个玉仙君看着倒很是好说话的样子,可惜这怀疑的语气实在令人不爽。插花钓鱼拔草撸猫,就算坐着发呆都比去见妖皇好! 欧阳庭最终还是挤出两个字来:“……练剑。” 玉仙君哈的一笑:“果然是你。”这就嘆口气道,“虽则我也不想你去,但好歹是天帝的命令。” 真是受够了你们这种等级森严的修仙世界!欧阳庭道:“我现在是仙人么?” “貌似还不是。”玉仙君眨了眨眼。 “那我就不去了。”欧阳庭点了点头。 玉仙君张张嘴:“就算你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以后再说。” “……好吧,若我说是,呃,妖皇邀请你去呢?” “我不识抬举。” 玉仙君眼中带上了笑意:“可我该怎么回话?”便又抢道,“别说这是我的事儿啊,我可是要替你担着风险的!” 欧阳庭沖这个貌似和原主,或者那位星君很熟的傢伙微微颔首:“……那就说我——” “——病了?”玉仙君也微微颔首,“好藉口,从来没有哪个神仙用过这种理由。” “自然,神仙不只会生病,还会死。”欧阳庭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玉仙君勉强忍着笑:“你得了甚么病,想病多久?” “疑难杂症,事发突然。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最后撒手人寰,尸骨无存?” 欧阳庭取下腰间正阳剑塞进他手里:“证据。” “毫无商榷余地?”玉仙君歪着头看他。 “没有。”欧阳庭肯定地颔首,随后摆摆手道,“无事你撤吧,昊琼秘境的时间快到了。” 玉仙君这才接过他手中剑,垂目嘆息道:“你可真是没心没肺的傢伙。” “就当是吧。”欧阳庭扫他一眼。 “你的战宠也不要了,都快养了一千年吧?”玉仙君企图再挣扎一下。 ……不提阿虎还好,一提欧阳庭简直不想再说话。见鬼的系统1030,以为惩罚世界失忆就能逃避责任?好歹说清楚这个世界要怎么结束再傻啊! 玉仙君见他久久不应,便又再长嘆口气方闪身不见了。 “不见了?”欧阳庭微微眯眼。 章潭一脸焦急:“禀长老,确实不见了。” 欧阳庭略一挑眉,扫过秘境入口已开始暗淡的光华,转目望向一侧稍镇定一些的林语络。 “正阳长老,弟子等在秘境中遇到一处怪异树林。刚迈入其中便大雾瀰漫,弟子顿时头晕眼花,无力运转法力反抗。”林语络声音微微发颤,“所幸未曾遇到袭击。待那雾散去后,弟子才发觉出现在秘境中另一处此前未涉足之地。” “然后陆续遇到了其他弟子。”章潭耷拉着脑袋,“可一直到秘境关闭时限将至,我等不得不返回。沿途都未遇到小师弟……秘境中危险处处,我身为大弟子,我,我——”章潭扑通一声就跪在欧阳庭面前,“弟子清潭,犯下大错,恳求长老赐我一死!” 欧阳庭手指微微一动,章潭便直起身来。他愣了愣,復又屈膝,却发觉再也跪不下去,这便颤声道:“长老!” 其实我长得没那么老,不,原主的年纪也不能算小年轻了。欧阳庭头疼地皱皱眉,就听一个弟子讥诮道:“秘境之地,自然多奇险。生死有命,怕就不要来啊!” “你闭嘴方柏融!”章潭红着眼睛扭头吼了一声,转身又沖欧阳庭低下头来,全身微微发颤,“正阳长老,是我能力不足。若我看好了小师弟……” 欧阳庭心道,那个小东西可不会这么容易挂。但眼下若不把话说开,恐怕这个章潭小伙子要生心魔。原主虽然没有多少同门爱之类伟大的情操,可也不能随便崩人设。是以缓步上前,欧阳庭轻轻拍了一下他肩膀道:“无碍,你且领众弟子返回门中。” 第211页 章潭似乎想说甚么,就被林语络微微摇首止住了。 欧阳庭在心里对这个年纪尚轻却能处变不惊的妹子挺看好,便沖她目露赞许略一颔首。 林语络却是一怔,随即有些双眼露出极复杂的光来。随后一般抓着章潭的手,风风火火就领着一票弟子就上了飞行法器。 ……所以原主你究竟是有多不得人心吶,不过是随便表现得人性化一点,就能吓到小孩子。欧阳庭摇了摇头,目光快速打量过周围其他门派。 诚如先前多言,秘境中有大机缘,自然也会有大兇险。别的门派有得了功法、宝器甚至绝学传承的弟子,亦有死有伤。但像自己宗门这种闹失踪的……多半都会当已经在秘境中陨身了吧。 “正阳小友?” “圣丹大人。” 白眉白须的老道似乎是走前过来告别的样子:“为何不与贵派门中众俊杰英才同归?” 因为丢了一只鸟儿。 欧阳庭欠欠身道:“还有弟子未至,便略等一等。” 圣丹大人见他不愿言明也不勉强:“原来如此。”却又似乎带着些期待地一笑道,“不知小友可曾看过那礼物?” 小瓷瓶里的小药丸儿?欧阳庭不动声色,不说是也不讲非。原主的喜好跟他可完全不同好么。 “那正是老道曾与小友言说过的惊魂草所炼。” ……哦,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不过你给我这个是要干嘛?欧阳庭耐着性子继续听。 “哎呀,老道可是机缘天定,才无意中得了这罕见至极的药草哇。毕竟这惊魂草据说长于鬼魔二界边际,传闻那草为鬼魔所忌。而修士亦极难涉足此二界。”圣丹大人摸着鬍子很是满足的模样,“据说这草更是妖物邪佞一类的克星——诶,正阳小友,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救人。”已远远离开的欧阳庭只飘回来两个字。 圣丹大人捻须的手微微一顿,望着他去的方向喃喃道:“可昊琼秘境最多还能再撑半盏茶的功夫……” “欧长老技艺高超,神功盖世,自然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万法宗的俞长老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面上带着丝诡异的笑,“只是离象宗二度入秘境,是否有违各宗门之约?” “同一次秘境开启时一人只可入内一次。”圣丹大人哼了一声,“正阳长老此前并未进入秘境,何来违约之说?” “可——” “二位?”不远处行来了云清观的掌门,作为临时主持秘境开启的门派,他也不希望此次多舛的秘境之行又出状况。 “无事。”圣丹大人斩钉截铁道。 “方才弟子似乎看见了离象宗的正阳长老?” “徐肃!不得无礼。”云清观的掌门喝退了身后弟子方道,“离象宗似乎已先行离去了。” 万法宗的俞长老转转眼珠子道:“确实是,离·开·了。” 那云清观的掌门略一皱眉,圣丹大人只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去了。 俞长老沖那云清观掌门略一点头,面有得色。 云清观的掌门这才舒了口气,便一派悠闲道:“你那弟子果然名不虚传。” 俞长老恨恨道:“我单骰徒儿自然极好!” “那是,不然也不能被鬼王看中,更是活着自鬼界回来了。”看着秘境入口处的光华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云清观的掌门眯起了眼睛,“今日后,世间再无离象宗了。” “是极!”俞长老见入口处的光华已然散尽,还原为初时的一片山坳密林,这才放声大笑道,“我倒要看看,究竟他离象宗还有何脸面敢称自己是最强最悠久的修仙宗门!” 愚蠢的人类!云清观的掌门只一笑,转身欲走。 “收拾了离象宗重整我修仙界风气,咱们自然不日便可攻入魔界——呃……”俞长老一愣,定定看着不知何时刺入自己胸前的……一只手?! 先前那被唤作徐肃的弟子抽出手来:“尊上,这啰嗦的老傢伙如何处置?” 云清观的掌门没有回头:“赏你了。” 俞长老只觉得浑身血脉逆行,一股魔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这多少年不曾肉身受伤的他又痛又怒:“你们究竟是——” “先前不说要攻入魔界么?所以我们先下手为强了。”那“徐肃”嘿嘿笑了一声,“你能活着看到我们魔尊大人一眼,也算功德圆满,这就安心去死吧?” “你们绝不是云清观的人!”俞长老一口血喷出,“难道那惊魂草……” “诶呦,你也不傻嘛。” 下一句怒斥的话俞长老再也说不出口了。 已走开两步的魔尊将手放下,“徐肃”啧啧两声,对着某团裹缠得根本看不出人形的黑气道:“尊上,人间的话本里总说‘反派死于话多’,是不是就这个意思?” 魔尊轻蔑一笑:“本尊觉得,话多的,都该死。” “也包括刚进去那个?” “……你话多了,鹰利。” “……呃,是,尊上!” 第八卷 整个世界不对劲 第120章 大司命 天门广开,乘兮玄云纷纷。令飘风以驱,湅雨洒丽尘。 君迴翔兮九州,高飞兮御阴阳。灵衣被被,玉佩陆离。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 折疏麻以献瑶华,遗离居老冉兮愈疏。 唯君乘龙兮辚辚,高驰沖天。 桂枝结,羌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原若今兮无亏。 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1 筚路蓝缕,披荆斩棘。餐风饮露,颠沛流离。毫无怨言,只为矢志不渝。 毫无怨言,矢志不渝? 不不,也许不过是不得不继续前行。 没有退路,没有别途。 行过万水千山,茫茫沙漠,戈壁滩涂,躯体早已倦怠疲敝。脑中如同填满了羽毛,丝缕絮状的间隙闪烁着冰凉的波光,从而令人无力去思索是否真有一道从天而降、或是来自幽冥深处的指引。声声迫切的唿唤近在耳畔又远在云端,但那一切与己何干? 说不清是否还在跳动的心已好似饱尝世情冷暖,不得不冷硬地蜷缩成一颗坚硬的石子,自暴自弃般不想再给与外界分毫的回应。 甚至连自己内心的波动都如同落入无底的井中,迟迟等不来微小的迴响。 欧阳庭盯着眼前顶上玄色的纱帐。帷幔重重,肃穆刻板地垂下,没有轻盈婉转地飘动,没有薰香鸟鸣,死寂一般的空气凝结成团。 “星君醒了。”一个冷淡至极的声音,透着刺骨的枯寒寡寂。 觉得有人在一旁自己就这么大咧咧躺着委实不太礼貌,欧阳庭勉强坐起来,浑身痛得像被打散又重装了一遍。握住某只骨瘦如柴的手坐好,欧阳庭略一犹豫还是接过了杯子饮口水。困难地咽下这口水,喉咙里依旧干涩发紧。 第212页 转目打量周围,窗外临近那殿重檐庑殿顶,墨色琉璃为山花封,看着委实庄重敦肃。自己身在的这屋内也一般色调装潢,横樑立柱并无太多纹饰,单一榻两席,席间小几。此外尚有烛台屏风等物,只是太多墨色玄重,已然超越“性冷淡风”,达到“鬼气森森”的地步。 暂时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欧阳庭索性不说话,只微微颔首以谢。 “星君无需多礼。”那个枯瘦如骷髅般的男人没展露甚么特别的表情,只平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早论过此道,註定失败一途。如今亲歷,现下可信了?” 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说话的欧阳庭低下头,破罐破摔反而坦然无比地示意再来一杯。 “不过如今当真尴尬,亢宿星君不得归位。”那人收回杯子并未递迴,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随即故作深沉地摇头拧眉,见欧阳庭毫无反应这才松开眉心,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特别的讥诮之意,“不过这又如何呢?横竖该是天帝头疼的事了。” 欧阳庭抿了抿唇,认真考虑开口再要一杯水。倒不是想打破这位尬聊的决心,而是他真的有点儿渴。 对方却缓步行开,突地旋身正坐于他对面席上。上身立时挺拔笔直,双手置于膝上,一双黑不见底般的眼眸看着他沉声道:“今日星君可还坚持当日之选?” 欧阳庭看着他这陡然一变的端庄气质,扯了扯嘴角道:“腹中饥渴,不宜论事。” 那人眯了眯眼这就展眉笑道:“一时不察,冒犯了。” 欧阳庭觉得很难继续这样的对话,便只看了他一眼。打定主意不说是,不说非。 那人扬手拂过案几,上面便出现了一套茶具。他慢条斯理起炉置盏,口中道:“既已不记得,何妨再听一次?” 欧阳庭动了动手脚,觉得虽然还是痛得很,但如他那般正襟危坐也无不可。 那人扫过他坐直的样子,转动了一下手腕轻声道:“古早东岳山有鬍髯郎2,郎君敦厚,性绵和安舒,甚喜人。”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说故事的标配果然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开头么。 “郎君颈悬金表,既硕且沉,兼之损而不行,是以郎君众友皆目之为异。”那人语调轻转,抑扬顿挫间有种奇异的韵味,“一友月德3曰:‘朽物,无用且赘,君缘何如此?’郎君答曰:‘久之矣,常。’” 说到此处,那人取了一小簇茶置于盏中,似乎笑了一下看着欧阳庭。欧阳庭挑挑眉,示意自己还在听。那人便微微颔首继续道:“恰某日郎君诞,众友为贺。月德以巧匣金匮礼,上缚彩帛。郎君启而视之——” 见他无意继续,欧阳庭嘴角再抽了抽,配合地问了一句:“然后?” 那人似乎心满意足,极快地笑了一下方道:“匣中有表,妍丽精巧,行时无差。” 欧阳庭咂咂嘴,看着他手中沏好的那一杯茶:“鬍髯郎一定很高兴。” 那人颔首道:“郎君喜不自禁,佩新表旋走示人。4” 无论说话,还是煮茶,此刻都突然就此打住。 欧阳庭抬眼看着面色忽而严肃的对方:“嗯?” 那人转目盯着手中茶盏道:“星君以为如何?” “……不如何。” 那人眉尾一挑:“哦?莫非这故事不得星君之喜。” 欧阳庭见他一副不肯善罢甘休、也不给饭吃的样子只好道:“这故事有几个明显的逻辑问题。” 那人将瓷杯推至他面前:“羊亦可有众友,莫非星君不以为然?” “那倒不是。”欧阳庭如愿地再喝一口,只觉这些茶透着股热气,渐渐将他冷痛的身体回暖,“友各其类,多多益善。” 那人看了他一眼再一招手,小几上又出现一碗白粥:“星君勿怪,此刻你能食者寡。” 欧阳庭也不介意,颔首谢过用一勺贊道:“美味。” 那人浅浅一笑,枯瘦的脸上带出几分温情:“骨肉滋味,确实叫人难忘。” 欧阳庭明智地不打算问是甚么“骨”甚么“肉”,只管先将这显然对身体极有滋补功效的东西吃光。 那人待他用罢方道:“那故事——莫非星君也惑于羊君戴表?” “戴着一块不能的表,确实又重又费力。”欧阳庭接过他递来的绢帕擦了擦嘴,“不过羊自己不也说了,他习惯了。好也罢,坏也罢,他习惯了。” 那人嘆了口气:“星君此番大异于前。” “之前如何?”欧阳庭兴趣缺缺,“莫非我定要问出羊君是谁,兔子君又是谁?” 那人一哂:“自然。不过你最想知道的,还是那表。” 寓言神马的最烦人了有没有?吃饱肚子最好就是去躺下补觉。欧阳庭忍耐着打呵欠地冲动:“是么,这才是这个故事最大的问题。” “哦?” “你这么一个衣着打扮言谈举止都极其典型的东方式人物,在这样一个古香古色的屋子里给我讲了一个充满奥妙智慧的古老故事,却在故事里出现了古代东方世界里不会有的、西方工业文明下机械化的表。” 那人一摆宽袖,头一次笑出声来:“是以,那只是个故事。” “矛盾的协调感一般都有隐喻。”欧阳庭耸了耸肩,“可惜我无意充当故事里的任何角色。” “星君并未归位,却敏锐如常。”那人慨嘆道,“昔日星君为羊,小王为兔,而天道自是那表。” “原来如此。”欧阳庭一脸瞭然其实不然地点了头,“看来我人缘还不错,连鬼界都有朋友。” “星君缘何自谦?”那人收敛笑容道,“诸星宿中,唯亢宿掌序。” 也即,我以前是个类似街道办事处的大爷或者居委会的大妈,专管调停秩序?欧阳庭很想扶额喟嘆。 “那故事里,表已非旧物,却仍旧是表。” “……所以人虽更新,却还得遵守天道。不管喜不喜欢,能不能用,那表还戴在脖子上。”欧阳庭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颈项,“可现在有个难题,还得请教。” “请。” “该称唿你鬼王呢,还是……大司命。”欧阳庭微微侧首,似笑非笑看着他。 “以燎祀司中,司命。”那人面上浮现几分追忆之色,“三台一名天柱,上台司命;中台司中,为司徒;下台司禄,为司空云。” “司命,文昌宫星者。”欧阳庭十分自然地接了上去,“主宰人寿乃至生死的神灵,果然是得过你这里。” “……如今小王反倒煳涂了。”那人拢了拢袖子,“该称唿你亢宿星君,还是——” 第213页 “欧阳庭,这个就好。”欧阳庭一字一顿说得很慢,“既然鬼王抛得下大司命之职,我又何必流连一个星君之位。” “山南水北,高明者阳。”鬼王幽幽道,“宫中廷堂阶前院,判案执法赖此庭。” 欧阳庭挑挑眉好笑道:“当日下界前,正是因此取得这个名字。” 鬼王摇头道:“你有星君之格,却无星君之志。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借用鬼王先前的话说——这是该天帝头疼的事儿。”欧阳庭耸了耸肩,“不过我还是很遗憾,之前那么愚忠的傢伙,一定不是我。” 鬼王眼带笑意:“眼睁睁看着上峰的盘算终究落空?” “不然呢?要我闭上眼睛么。”欧阳庭唿了口气,“时移世易。更何况,脖子上的表若真是天道,那自然就不是天帝。” “能想通此节,也不枉这些折腾了。”鬼王微微颔首。 欧阳庭真想再问,却被一阵怒吼打断。 “滚开!谁敢拦我?!”那呵斥声伴随着七八个奇形怪状的傢伙撞进来。 状似紧闭的青铜门有这么不堪一击?欧阳庭看清楚来人就觉得头有些痛。 “星君你无碍吧?”一个仙君杀红了眼般再度踹飞那个想要拦住他的傢伙,一阵风似的冲到他榻前,“既然醒了为何不回亢宿宫去?”这就沖一边那个没甚么反应的傢伙翻个白眼,“拘禁上界星君?!鬼王,你这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些?” “死者未入轮迴之前,都归鬼界管。”那当面甚为无礼对待的鬼王并未生气,反而挥挥手让那几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鬼卒退下,“这里分属极阴,寒气颇重,玉仙君还是稍安为佳。” 玉仙君脸色隐隐发白,却狠狠瞪他一眼:“我不管你玩儿甚么花样,总之我一定要带他走!” 鬼王扯了扯嘴角似乎一笑,可惜面上干瘦的他做出这个动作来未免有些叫人惊悚:“玉仙君何时患了耳疾?本王已说过,死·者都归这里管。你若当真带他出去,才是天下大乱。” 玉仙君闻言浑身一抖,面如金纸,转头盯着欧阳庭颤声道:“星,星君你,他说的——” 他说的貌似很有道理哦。欧阳庭随意捏了捏手腕,以他浅薄的医学常识来看,他目前确实没有脉搏这种东西。至于唿吸,好像也不是那么明显。但其他感觉仍然存在——比如饿,渴,疼,困之类——而且似乎比活着的时候更敏锐。 这么看来,之前自己一时脑抽跑去昊琼秘境是死在里面了,所以现在才在鬼界。面前那个好像骷髅一样的活死人也真是鬼王,不过…… “既已失败,为何我还存在?”欧阳庭这样说。 “无论如何,亢宿必须归位。”鬼王并未隐瞒,“魂魄守位,聊胜于无。” 欧阳庭一挑眉,强买强卖? “况且,这是星君自己应承过的。”鬼王及时打断了玉仙君想说的话,却悄悄沖欧阳庭使了个眼色,“六界中谁人不知,星君重诺?” “我才不管这些!下界当个欧阳庭不也很好?!”玉仙君一伸手把欧阳庭拽了起来,“我就说天帝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你还偏偏听令。” “……我当过几次欧阳庭?”被扯着不得不往外走的欧阳庭回头只来及再问一句。 “也许一次,也许多次。”鬼王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也许从无,也许……一直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1本段取化自《楚辞》中《大司命》篇,再次强行安利三闾大夫的楚地风情。 2南朝梁任昉所着《述异记》卷上中载:“古人说:羊一名鬍髯郎,又名青鸟。” 3古有月中玉兔捣药的传说,所以也会称唿兔子君为“月精”、“月德”。比如北周庾信所做《齐王进白兔表》中,就有“月德符征,金精表瑞”之语。 4这个故事并非老l首创,取自村上春树《且听风吟》第7章。 第121章 少司命 一般而言,适度是最好的状态。至少欧阳庭这么觉得。 譬如饮酒。小酌怡情,微醺的时候,周遭仿佛笼上了一层玫瑰色的薄雾。柔情蜜意,又含蓄内敛。浑身的毛孔随着醇酿汇入血脉的节奏和缓地张开来,轻柔地唿吸着周围的一切。芬芳,宁静,偶尔绚丽地闪烁一下,又重归寂静。眼前如同慢慢转动的万花筒,轻巧玲珑又漫不经心地切换着一个个玄妙的奇景,令观者拍案叫绝。 但酩酊大醉,就痛苦很多。五脏六腑的不适感纷至沓来,更多令人不快的或许是下一秒为数不少的、不愿意提及的人事猝不及防就涌上心头。认真些讲,往事并不见得都如烟。记得深或浅,区别大概只在于本人是否还在意罢了。更别提第二日醒来,也许得面临宿醉头疼的风险。 之所以会想到这些,乃是因为欧阳庭觉得现在飞在空中的速度也许有那么一点儿快。令他胃里奇异地上下翻涌,就快不登大雅之堂地呕吐了。于是他拍了拍那只紧紧抓着他手腕的爪子——就好像不这么用力他下一秒就要不见了似的——然后尽量露出一个自以为亲切的笑容来。 “其实不用这么着急,我不赶时间。”欧阳庭另一只紧紧压在腹部,还好袖袍足够宽大,否则这样子一定更加狼狈,“而且,或许我可以自己走。” 玉仙君身形微微一晃,有些无奈的看他一眼,却也当真放缓了几分。 欧阳庭喘了几口气,任凭空中水雾的薄凉覆于面上,这才轻声道:“得罪大司命真的好么?” “我才不怕他!”玉仙君扭开了头,“……更何况,他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鬼界的王,还能管得到我?” “老实说,我一直有个疑惑。”欧阳庭抿了抿嘴唇,借着说话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不过涉及些许个人私隐,我不想冒犯了自己的朋友。” 玉仙君惊奇地盯着他:“星君,你——” “没疯,没傻,没受刺激。”欧阳庭很快接过口去,“只是想问很久了。” 玉仙君眨了眨眼,露出个笑来:“好啊,你问!” “和自己的父亲吵架是不是真的很爽?” “……若你没先说我是你朋友,我真会揍你的。” “哦。那么,答案?” “……为何想知晓这个?” 欧阳庭略一挑眉:“交换答案?” “……好。”玉仙君抿了抿唇终是应了,却又有些懊恼的样子皱了皱眉,“那个,总之——极多不同,又无法彼此体谅。” “可你与其他人都相处不错。”欧阳庭看着他。 “那是另一码事。”玉仙君摇了摇头,转目看向他道,“况且除了你,你见过我和其他人相处?” 第214页 “……有道理。”欧阳庭认真回忆了片刻,点头。 玉仙君得意地挑挑眉:“然也,那么你的答案?” “没有。” “甚么?!”玉仙君面上浮出一层淡淡的红色,“你耍我?!要不是打不过你我就动手了知道么?!” “我是指,我没有父亲。甚至连母亲都没有。”欧阳庭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所以比较好奇罢了。” “你当然没有。”玉仙君张了张嘴,怪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有就怪了!” 欧阳庭习惯性地闪身让开:“就连在下界的时候,也没有。” “不然你以为下界是干嘛?”玉仙君更同情地看着他,“体验生活?感受酸甜苦辣百味人生?还是神仙歷劫统统都是情劫?莫非你在人间待久了,看那些劳什子的话本多了变傻了?” 欧阳庭揉了揉眉心随口应道:“执掌子嗣与稚童,岂非远比当一介散仙要好。” “你不会是想在这儿,在这个时候,和我谈论这个有些久远又沉重的话题吧。”玉仙君面上带着轻佻的笑意,但口中所出之言却有几分不安引发的警惕。 “大司命入鬼界掌生死,还算说得过去。”欧阳庭放下手来,“少司命直接撂担子,这天道却没降下责罚,不奇怪么?” “……你本该早数百年就归位承命,如今却不死不活这个样子,岂非更怪?” 欧阳庭颔首道:“这不就是我所受的惩罚?” 玉仙君长嘆口气:“应时应运,非此即彼。” 这话欧阳庭是懂的。 有些事本该甲做,甲不做自然会有乙。至于不去做的甲,往小了说是会失去本该他完成那事本身后应得的一切,往大了说就是可能失去更多。某些奖赏,某些机会,某些信任等等,举凡如此欧阳庭倒觉得还好。毕竟有没有能力去做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去做就是另一回事。 玉仙君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你后悔了么?”这就惊喜地握住他的胳膊道,“早想通多好!就不明白你这脑子里都装的是甚么,规矩,秩序——有那么重要?!又臭又硬的东西!” “这个容后再议。”欧阳庭脱开他的手,“天帝那边儿……” “你都这样子了,还要去见他?!”玉仙君瞠目结舌。 ……别说得好像我特别乐意去见他似的。欧阳庭长嘆口气:“他是领导。” 玉仙君顿了顿,突然抱着他的肩膀就笑出声来:“是啊是啊,不然你能怎么办呢?你也好绝望对吧!” 扎心了老铁。欧阳庭拍了拍他肩膀:“走吧。” 金阙云宫,凌霄宝殿。琉璃玉带,金鼓彩旗。祥云瑞星,仙气缭绕。 欧阳庭只看了一眼那高座上玄冠珠冕的人,便恭恭敬敬行了礼。将视线集中于脚前那一点,并不抢先说话。 玉仙君一脸忿忿不平,却咬着嘴唇也没先说话。 就这么诡异的安静了半晌,那上位者终于轻笑道:“不晓得该如何称唿了?” 玉仙君讥诮地一笑,背着手扭开了头。欧阳庭想了想还是行了弟子礼:“师尊。” 那人朗笑三声道:“看来凡尘里走一遭,星君你也滑头了。” 欧阳庭肃然道:“如今小仙尚未归位,自然不敢在天帝座前以臣属自居。” “昊琼秘境里想起了最初么……”天帝悠然一笑,“千年前的布置寡人还当是你多虑。如今看,倒是你最明白。”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不由感激自己一直低着头:“天帝谬赞了。” “你我确有一世师徒情分,如今重温这称唿,果然叫人诸多感怀。”天帝缓缓起身,下了台阶趋前轻声道,“也不必拘礼。无论如何,你都是……” 欧阳庭仍旧垂着头,不敢有丝毫懈怠:“还请天帝恕罪。” “何罪之有?”天帝拍了拍他的手肘,“这世上本无尽善尽美。” 欧阳庭低咳了一声方道:“有负天帝重託,惭愧之至。”说着便拉了拉衣襟下摆欲跪。 不出所料天帝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也愈加柔和:“离象宗倾覆确实令人遗憾,但天道恆常,哪里有千秋万载不灭的功业。” “……毕竟是天帝一手所创。”欧阳庭抿了抿唇,“几多心血,只为俗世人间多半分领悟。” “这话便过了。”天帝笑着摇首,“顿悟、参透,非强力可为。” 欧阳庭垂着眼睛道:“是。” 天帝见他如此便道:“创派不过应道之举,而托生你师尊,亦是为导你归位。” 欧阳庭这才终于跪下了,口称“何德何能”。 “天道之选,便是大气运、大功德了。”天帝面色宽和,待他拜了一拜方着他起身。又细细凝视他一番,似有话说却又顿住。单摆了摆手令他们离去。 欧阳庭肃然拜辞后躬身退得两步,却听那上位者悠然道:“也罢,那是你挚友。你若愿意,也可告知。” “这种时候就不再说‘天机不可泄露’了么?”一脸兴奋状的玉仙君口中却啧啧两声,两只眼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就转目盯住欧阳庭。 欧阳庭只应了一声,疾步往外行。 玉仙君一撇嘴,胡乱拱了拱手拔足追了上来。 欧阳庭立在殿前阶下,一脸淡然。 玉仙君唿了口气:“不错,还晓得要等我。” ……你想多了少年,只是不认路而已。欧阳庭弯了弯唇角,没打算告知他这个残忍的真相。 玉仙君嫌弃地再往后翻个白眼,揪着欧阳庭的袖子一个法术使出,两人立时便离了天宫。 二人身形方遁去,另有一道赤艷之色急速而至。如火焰迎风招展,轰然一声将在白玉台上。 来者服刺绣文,赫介帻,通天冠,平冕。那冕却不一般,皂表朱红里,广七寸,长逾二尺,加诸通天冠上。前圆后方,垂东海白玉珠,十有二旒,粒粒浑圆饱满,色泽通透。更以朱组为缨,两相得宜。 闻声而至的天将正欲喝止,却看清那人身佩白玉,垂珠黄大旒,绶赤缥绛紫四采。这就大惊失色,彼此面面相觑,心惊怎么来的是这位! 那人展臂回拢衣袖,正正露出通身所刺凤纹十二章采,面上冷冷道:“怎么,本王来不得?” “不,不敢,” “那——还不快滚进去通报?!”那人冷哼一声,足下细缀珠翠的雕舄只一顿,白玉台上竟列出数道细纹。 这几个天将慌不择路,转身撞作一团。那人面上一哂,奚落地看着他们连滚带爬向内去了。这就又似觉察甚么,皱眉吸鼻望东瞟了一眼:“……怎么会有那人的气息?”却又自嘲一笑,“算他命大,竟然真死了。否则——” 第215页 “否则如何?”天帝面上含笑,缓步而出。 那人一挑眉:“呦,怎敢劳您大驾,亲自出迎?” 天帝有些无奈有些纵容地沖他一笑:“妖皇着大祭服而来,何人敢等闲视之?” 妖皇板起面孔嗤了一声:“闲话少提,鬼界。” 天帝面有难色:“这……” “怎么,去不得?”妖皇故作惊讶道,“莫非堂堂天帝还畏惧那一点点鬼界阴气?”不待他应,妖皇便又讥诮道,“诶呦,桥本皇说的。天帝宅心仁厚,相比是怕这通身的浩然正气贻害鬼界吧。” 天帝嘆得口气:“妖皇幼子本无恙,三日后必醒。” 妖皇微微眯眼,举袖掩口一笑:“谁说本皇是替这不争气的小东西来的?” 天帝略一挑眉:“不可。” 妖皇哼了一声放下手来:“有何不可?” 天帝再嘆口气:“不可。” 妖皇哈了一声:“本皇至此,并非求你准许!” “自然。”天帝略一颔首,“若妖皇当真要往,本帝也不便拦阻。但只怕要令妖皇失望了。” “是生是死总得有个说法。他魂魄如今不在阳间,这点儿见识本皇还是有的。”妖皇沉下脸来,“至于失望?呵呵,本皇还有甚么好失望的!” 语罢不再多言,妖皇化作一团烈焰这就飞去了。 天帝紧紧皱眉,望着天际那一团灼目的光影幽幽道:“你也不是真来与我同往,不过是……怕我阻挠罢了。”这就摇头负手低喃道,“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可若不如此,又当如何……” 第122章 轻别离 眼前一花的欧阳庭只觉瞬息间再度脚踏实地,全身此番自然换了个地界。他定定神,打量周围。 宽宽敞敞一间大屋,并无诸如前堂后室之类的切分,单以屏风之类隔开。譬如南角立一方枣色围屏,隐隐得见床一角。似是檀木所成,外无帷幕。正北则为一独榻,上置几,其后与侧面均立折屏。东侧屏上还有个小巧的架子,摆满型号各异、色泽不同的诸多丹炉。 欧阳庭毫不怀疑若无方才玉仙君那状似无意地一挥手,这些丹炉大概不会这般乖巧地蹲在架子上。他想了想还是善良地转头望向榻前所置那外曲的栅足书案,装作自己一直是在打量那案上烛台的纹路。多看几眼越发觉得朴拙简洁,倒有些令人意外。再前则为一席,席上一圆食案,上面摆了些颇为精巧的茶碟等物,望来甚有意趣。 混搭风果然是世界流行趋势哇。欧阳庭摸了摸下巴,觉得这种时候要是笑出声大概就真友尽了。 玉仙君注意到他的举动,忍不住心里惴惴。寻思着果然该说些甚么令气氛更轻松些,出口却还是难掩不安之意:“呃,如何?其实,还是挺不错的吧。” 欧阳庭不得不再一脸认真地打量片刻方道:“不错。” “……你可从未对我的宫殿置评。”玉仙君张了张嘴,有些丧气道,“不,该说你就从来没来过我这儿。” 那可真是对不起哦。欧阳庭没有多大愧疚地边想边行自觉地行到那席前,打算盘膝坐下。 玉仙君却抢着一把拉住他,不由分说就推着他坐到榻上。自个儿占了那席打个盘腿,撸撸袖子就替他倒茶:“我说星君,你到底想起多少来了?” “差不多全部。”欧阳庭看着他似曾相识的举动,那行云流水般的仪态下也不觉稍微放松了些,“但我仍旧不是亢宿星君那个倒霉蛋。” 玉仙君手一顿,惊诧地抬眼看着他:“这,这——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可不是?一般仙人归位不成,就是魂飞魄散一个下场。”欧阳庭扶额嘆息,“可我如今倒好,死是死不了——谁能叫一个已死之人再死一次呢?” “不可胡言。”玉仙君紧紧皱眉,忽而立起身来,“我得去问个明白!” “谁?”欧阳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大司命?” “他,他自甘堕落!可不再是甚么大司命!”玉仙君脚步一顿,脸上满是厌恶与嫌弃交织的神情。 “那范水模山的你又当如何?” 玉仙君气恼地鼓了鼓脸,回头却见欧阳庭眼带笑意,这就翻个白眼又坐了下来:“讽刺我刻鹄类鹜就直说行不行?” “行行行。”欧阳庭松了手,感受着身下这看起来硬邦邦、实则软绵绵的木榻,“好手艺。” “我也就这点儿本事了不是?”玉仙君看着他那副闲适的模样无奈笑道,“果然啊,果然。” “果然甚么?” “你以前可不会夸我——特别是这些。”玉仙君挤眉弄眼道,“你只会说我,耽于奇技淫巧,不堪大任。” ……原来以前亢宿星君是这种人。往小了说是职业偏见,往大了说歧视匠心可不是正能量。 欧阳庭摇了摇头,不晓得最好不要得罪那些神神道道会炼丹会炼器会算命的大拿么?这么能耐咋不上天呢?这种不会说话星人还有朋友简直奇蹟。 无奈的欧阳庭嘆口气:“那可真是抱歉了。” 玉仙君定定看他一阵,方推了茶盏到他面前:“确实不同。”这就笑道,“不过你还是你。接着打算如何?” “不如何。”欧阳庭抚摸着茶盏,“天帝甚么都没说不是么?” “这才可怕。”玉仙君轻哼一声,“谁知道那老东西满肚子又在盘算甚么。” 啊,那可真不是个小计划。 欧阳庭抿了口茶道:“别忙着说他坏话。有些事,他也身不由己。” “你以为我真傻?”玉仙君嗤了一声,“你下界本就是来自天帝亲自的命令。” “所以我曾下界为人,拜入离象宗习道。”欧阳庭稳稳端着茶杯,“而天帝曾分得一魂一魄为师尊,教导于我。” “然后寻了个契机便死回来了。”玉仙君翻个白眼,“他教你甚么?无非就是憎恶妖魔鬼诸道罢了。” 欧阳庭想一想正阳长老那一世,确实无可辩驳。 “谁晓得道貌盎然的你却不声不响就勾搭了妖界的小皇子。”玉仙君嘿嘿一笑,“他可是追着你从天界到人界。可惜啊,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你就从来没正眼看过人家。” 欧阳庭觉得额头痛起来:“真若说,没他搅和的这一通,这事儿早已了结。” “倒也是。”玉仙君杵着下巴轻嘆,“你本无须歷死劫,大可顺顺噹噹飞升归位。谁想出了岔子半路挂了,更没成想,那痴心的小傢伙居然……” 欧阳庭抿了抿唇放下杯子,玉仙君咳嗽一声便住了这话头另寻一题:“亢宿归位失败,势必引起天道失衡。这我还是想得到的。” 第216页 欧阳庭挺想笑一笑,却终究笑不出来。玉仙君观察着他面色便继续推测道:“而失败势必导致极多人事走上异途,所以……才有了后来你多次轮迴辗转之事。那些世界里涉及那些人的过往或将来……若该死的没死,亦或该活的没活,那就真非出大乱子不可了。所以你去,也无非是将错误都纠正过来。”玉仙君如何想终究还是气难平,“不过真要说也不是你的错。况且轮迴之中你没有任何记忆,天帝居然敢就这么使唤你!” 没有记忆才好操纵……不不不,对方可是大领导,自然独具匠那个心——况且我能怎么办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顺带还能把某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东西那些乱七八糟的魂魄找回来,也算是功德无量了。欧阳庭默默在心里补上了这句。 “从头至尾,我都不太明白意义何在。”玉仙君厌烦地哼了一声,“况且我又不能随意干涉下方小世界的运行,可看着也很生气好么。” 欧阳庭“哦”了一声:“兹事体大。天界、妖界,或是各方当然自有想法……安插人手进去分属寻常。” “也就你想得开。”玉仙君没好气地摇摇头,却又嘶了一声疑惑道,“所以你现下能告诉我,究竟这么做是为甚么了吧。” 欧阳庭抬眼看看他,不太明白他究竟想知道甚么。他自觉这事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六界并非不能通婚。”玉仙君翻个大大的白眼,又沖他暧昧地一笑,“你和那小皇子,诶嘿?” ……果然不该对这种审美意趣与己不同的傢伙抱有太大期望。索性他不是追根究底真要问那事,不过这也是个不好回答的问题。欧阳庭眉头一挑:“这个,不可。” “有甚么不可的。”玉仙君调侃道,“我还真不觉得你对那小傢伙完全没意思。有意无意地嫌弃还是保护,你自个儿清楚。”说着便板着手指啧啧道,“比如说那一世啊——” 欧阳庭听着他絮絮叨叨自说自话,心里好气又好笑:“行了,当真不可。” “你总不会是嫌弃他不是人吧?”玉仙君稀奇地看着他,“你虽然古板,可没这种,这种门户之见啊。” 欧阳庭摇了摇头,轻声道:“或许欧阳庭可以,但……亢宿星君不可以。” 玉仙君这便顿住,心头涌上一丝不祥之兆:“六界中,唯一界尊者,能言‘不可’二字。” 欧阳庭赞许地看他一眼:“少司命聪颖过人。” 玉仙君手一抖,随后恼恨地将案上之物统统扫到地上:“你,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说了甚么?!” “自然。”欧阳庭也挺佩服自己的,居然能很淡定地回答。 “你,你明明可以不答应——” 不答应又如何。 欧阳庭转动着手中茶杯,看那碧绿的茶叶上下漂浮:“帝有转圜,而天道恆常。” 玉仙君听后喃喃道:“道之以现,星斗以显。” “灵魂羽化,肉身成圣。”欧阳庭放下了杯子,“呵……哪儿那么容易。” “所以你——”玉仙君突然露出颇有些兴味的神情,“我还是很难想像你会欺哄你奉为圭臬的天帝,更别提你脸上还会有这种神情。” 欧阳庭摆了摆手道:“唯一可被奉为圭臬的不该是天道么?”这就轻笑了一声,“我可当人当了几辈子,自私一些,甚至怯懦一些,也说得过去。” 玉仙君兴致勃勃道:“别卖关子了,接着你打算怎么办。” 欧阳庭想了想道:“六界并非天地初成时便有——” “停停停!”玉仙君哭笑不得打断他,“我该谢谢你没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开始么?” “也无不可。”欧阳庭耸耸肩,“反正你脑子里真该想些得体之事。” “少废话,快说!” “崑崙墟。”欧阳庭微微颔首。 玉仙君张大了嘴:“你刚才说了啥?!”说着作势伸出尾指掏了掏耳朵,“诶呦,这上了年纪哇,就是腰酸背疼腿抽筋。看不见你说了甚么也挺正常不是?话说,你刚才跟我讲话了?” “……那是个幻觉。”欧阳庭抽了抽嘴角,“我甚么都没说。” 玉仙君放下手,眯起眼来上下打量他:“你再敢否认你没对那只小鸟动心,我就揍你了!” “打得过我再说。” “……那我还不如指望羲和再生十个太阳!” 欧阳庭这就一笑起身道:“所以我会继续否认。” 玉仙君颇有些无奈地望着他:“果然是当人当久了,会耍无赖了。”见他果有离去之意这就跟着起身道,“你真要去?” “不然呢?”欧阳庭摆了摆手,“现在这不死不活的样子,我自己看着都噁心。” “……鬼王那傢伙虽然不靠谱,但我不相信他甚么都没做。”玉仙君扭开头嗤了一声。 一提大司命,欧阳庭不由想起吃的那碗粥。这就咂咂嘴道:“骨肉之美,魂魄之灵。” “他,他居然捨得拿出来?”玉仙君真正惊讶。 “通晓‘欧阳庭’命格诸事的他有这种举动不是很正常么?”欧阳庭扫了他一眼。 “可前提是,是你真的——”玉仙君顿了顿又气恼道,“诶呀,我最烦这些事儿了!”言罢颇为豪气地拍了拍胸膛,“看样子你是不会带我同往崑崙墟的。说吧!要我干嘛?” ……还真想过要你干啥。欧阳庭略一沉吟道:“可否替我先往妖界一行?” “还敢否认,嘿嘿嘿嘿——” 欧阳庭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不是那样。”这就低声道,“先前我重归离象宗一世……” “懂!不就是中毒了么。”玉仙君大咧咧地晃晃身体,“那种毒在本仙君眼中啥都算不上!” “……所以点化了圣丹大人炼药的你有甚么资格在我面前显摆。” “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我了?”玉仙君哈哈大笑道,“不过那老小子就是有点儿迂。”这就又嘆口气,“看在他也是好心办坏事的份上,别和他计较了吧。” “知道他是你坐下炼丹童子转世。”欧阳庭也没真打算追究这事,“更何况,若不是这事,天界也没法子直接对魔界出手。” “仙魔不两立,到哪儿都是打。”玉仙君愁烦地搔了搔头。 “不两立么……”欧阳庭却不再多言,这就踏云去了。 “嘴上说不在意,心里介意得要死吧?”玉仙君歪着头得意地一笑,再看了一阵他离去的祥云突然露出个笑来,“叫你自个儿去冒险不带我!走错路了吧——哈哈哈!” 第217页 笑罢也就拈指腾空,玉仙君嘿嘿直乐:“不准我跟去崑崙墟也就罢了,还也不准我去鬼界——啧啧,我就非得听你的不成?” 第123章 云中君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1,有万山之祖。 特意绕了远路,踏云而至的欧阳庭望着那重重叠叠九层万仞之地,见群山围拢、势如莲花,果然玄妙异常。趋缓降下几分,越发觉得灵气充盈。越高则越寒,此处更添几分朴拙沉郁之意。唿吸间已穿过沙棠树和琅玕树,忽有雕鸟惊起飞出南侧绛树,似是腹蛇或六首蛟行过林中。 欧阳庭略一犹疑,放慢脚程举目北望。果见碧树、瑶树之余更有文玉树,其上生五彩美玉,端的漂亮非常。又见一团聚肉形如牛肝,仿佛有二目。欧阳庭心里一动,不由降下云来。细细一观,果是视肉。食之无尽,寻之更生如故。欧阳庭收回手来,放过了这个浑身瑟瑟发抖的小玩意儿。 已入山中界,欧阳庭安步当车。往西行得约一盏茶的功夫,便见林木森森,绿意盎然。珠树成群、玉树成林,秀丽璇树并着不死树。上卧头颈挂蛇的鸾鸟,其姿态怡然自得,望来旁若无人。至于那不死树上结的果实,人吃了自是可以不死,但欧阳庭扫了一眼只觉意兴阑珊,这便疾步离开。又行过一株琅玕树,满生美玉,华采莹莹。那自来便是凤凰与鸾鸟爱吃的食物——且慢,哪里不对? 有鸾鸟,却无凤凰? 能不提这茬儿么?如果可以他也暂时不想看见神马凤凰。不不,现在该予以重视的问题貌似是……为何周围无人出来阻拦? 欧阳庭嘆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崑崙山,崑崙虚,崑崙山中崑崙墟。此等秘境要害之地,怎么可能无人看守。 不过来都来了,欧阳庭索性放开了闷头往山上行,不时翻翻记忆里那陌生又熟悉的篇章。 所谓海内崑崙之虚,西北帝之下都。方八百里,绵延屹立。九井玉槛,并开明兽守九门,为百神之所。 如此想着,欧阳庭见脚下已行到一片天然矿泉之处,蔚为奇观。 此地分属高寒,此处却有汩汩清泉。晶莹透明的水花喷涌而出,如芳草缤纷摇摆而落,美不胜收。细看更是澄澈清冽,若掬起一捧饮之,则甘甜醇美,回味无穷。 不愧是西王母秘制酒酿的冰山甘露啊。 擦了擦手,欧阳庭也歇息好了。正待腾云起行,那皎云却忽然抖了两抖,剎那间竟自散开。欧阳庭身形一晃,两臂下意识往后一摆,广袖招风而起,方才悬停于半空。 “哈哈哈——”一阵说是少年亦可、说是少女也没甚么违和感的笑声就这么突兀地响在耳侧,下一秒这笑声戛然而止,换上了带着几分委屈的意思,“我说星君,这么久不见,你先把你这大傢伙拿下去行不行?” 手持正阳剑的欧阳庭面无表情看着他:“是你?” 那少年颜色姣好,唇红齿白又憨态可掬地眨了眨眼:“怎么,你以为是陆吾那厮?” “……再不济也该是开明兽。”欧阳庭并未放松。 “在你心里我是有多不堪?”那少年苦着脸努力小心地将自个儿的脖子从剑尖处挪开一些,“再说陆吾哪天不是忙着去护他治下那些奇怪的东西。就说今儿吧,那钦原,好傢伙!大鸟‘嗷’的一口就蛰死了西王母的一株沙棠——” “你管那叫鸟儿?”欧阳庭想起那跟鸳鸯差不多一样大的马蜂,就觉得头疼,不得不出声打断。 “随便喽,管它是飞禽还是巨虫。”那少年耸耸肩嬉笑道,“所以很忙很忙的陆吾不在,可爱的开明兽满山遍野逮钦原去了——可怜的我这就被抓来临时看几个时辰的大门,谁晓得偏就遇上你这尊大神!” 欧阳庭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这才把剑还鞘:“这么说,今日山上事颇多?” 那少年摇头晃脑道:“反正山上说热闹也冷清,说冷清百来年也总会来个把人。”这就贼兮兮地曲起手肘撞撞他胳膊,“你可是稀客,要我去通报不?” 欧阳庭敏捷地侧身让开道:“岂敢劳屏翳大驾?” “啧啧啧啧,这么不老实。按说你该去拜见东王公的。”那少年眯了眯眼,“莫不是你想把我支开,自个儿熘山上去盗宝?” “本星君是那种人么?”欧阳庭一脸严肃正义地说瞎话。 屏翳嘆了口气:“打我是打不过你,但抽空发个讯号,再把你拖到其他人来,我还是可以的。” 欧阳庭也嘆了口气:“那你带路吧。” 屏翳却环起手臂上下打量他:“我要真把你引东王公面前去,他非捶死我!” 欧阳庭挑了挑眉:“那与我何干?” “……星君,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对人家!”屏翳一副痛心疾首捶胸顿足的模样,怎么看都是超级浮夸的演技。奈何他一张清秀可爱的脸蛋,这么矫揉造作的举止在他弄来居然有几分赏心悦目。 欧阳庭很配合地看他演完才道:“我以前怎么对你?” “……你以前都不搭理我!”屏翳继续控诉道。 “哦。”欧阳庭一甩袖子转身要走,果然被屏翳扑上来抓住了。 “得得得,东王公可念叨你许久了。”屏翳沖他挤眉弄眼,不由分说扯着腾空就走。 要不怎么说是云神呢,这团大棉花就是比自己的踩着舒服。欧阳庭在心里点了个贊,又想自己不擅长驾云可以理解,毕竟……是剑修么,怎么也该御剑飞行才是。 那他干嘛不御剑呢? 好问题。 就他自己施展的情况而言,御剑速度定然是比腾云快,但那动静也不小。他上山本来是打算“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来着,可忘了山上还有这个小妖精啊。 对,没错,就是这个不男不女的——啊不,是俊美的雌雄莫辨的云神吶。 屏翳犹自念叨:“你说你这转世闹得动静够大的,这倒了是多少修仙门派?”这就摇头晃脑啧啧道,“只怕三十甲子内不会有登仙途的了,可怜咱们东王公又要等了。” 可怜的东王公。丁卯日登台,四处(暗搓搓地)观察天下修道学仙之人,凡得道入仙之辈,理当先拜东王公,而后再拜西王母,之后飞升入九天三清境谒拜。 寻常人本该如此,不过自己嘛……欧阳庭抿了抿唇,维持着亢宿星君高冷的人设道:“道魔之争,此消彼长,有何稀奇。” “是不稀奇。”屏翳撇撇嘴,“可那不是很无趣?” 欧阳庭并未打算回答这个,转头装作看风景去了。 屏翳却眯了眯眼:“我说星君,你这次好像……真的变了。” “……是么。” “以前你对这些可跟陆吾有得一拼。”屏翳啧了一声,“天之九部,天园圃之时节,都得管着,所以他和你一样,对那些不在时序之列的东西超级讨厌。” 第218页 又一个拜倒在秩序之下的娃——这是现在的欧阳庭对那位亢宿星君的神交的评价。 “若说过往的你俩,对那些胆敢干扰破烂天道的傢伙可从不留情。”屏翳摸了摸下巴,“但今日我说钦原,你却无动于衷。” 因为我学会接受现状,而不再试图改变。以前的亢宿星君会因为“秩序”的崩溃儿感到担忧与痛苦,甚至力图予以赌上性命的重建,与“欧阳庭”则更愿意随意而安与处之泰然。 或者这就是歷经这么多世界最大的改变。 欧阳庭自己也说不出这是好还是不好,故此也没有回答。 一直暗中观察他的屏翳想了想道:“和我说说你下界的事儿吧。” “若是无聊,不妨加快脚程。”欧阳庭如是道。 屏翳摇头嘆了口气:“你也看出来了,这儿,这整个崑崙山,已不是从前。” 就如同万年前的大司命如今只被认作鬼王,而堂堂的东皇太一更是成了东王公2,那一脉……那山林中披荆斩棘、栉风沐雨而出的后代,终究还是淡化至边缘了么。 屏翳见他脸色不好,也就嘻嘻一笑:“看我说的甚么乱七八糟。你也别往心里去啊——说真的,往常登仙的人若是我引去拜见东王公,我就喜欢听他们说自己的故事。” “那些陌生的人,讲着陌生的地方,说着陌生的感情。”屏翳招来一团云悬在掌心,随意捏成各种形状,“就如同往水雾之气里投入了细小的沙尘,这些水雾之气便渐渐凝结成雨云,最后又将这些感情降落回那个承载他们爱恨情仇的地上。” 欧阳庭嘴角抽了抽:“所以你在告诉我,你为甚么下雨下得这么不讲道理?” “哪儿啊——”屏翳哈哈一笑,拍手将那团云散了,“我只是觉得每一个得登仙途的人都有很多故事。他们有的喜不自禁,有的诚惶诚恐,有的淡定自若,但总得来说都有些紧张。我是真的成功了么,我真的脱离人世生老病死之苦了么?” 屏翳咂咂嘴:“所以我格外体贴地听他们说说话,让他们在见到东王公的时候不至于太激动。” “……可我没有故事给你听。”欧阳庭拉平了嘴角,“我更不是歷劫罢了重登仙途的道人。” “所以你才更有故事啊。”屏翳嘻嘻一笑,满怀憧憬地看着他。 欧阳庭似笑非笑撇他一眼:“多谢。不必。” “啊——你太闷了。”屏翳转转眼珠子道,“说来几天前,山上的凤凰全都飞走了,你总知道这大事儿吧?” ……还真不知道。欧阳庭想了想,几天前真是个模煳的词儿。他要么就是正阳长老在进行昊琼秘境那一段剧情,要么就是已经在鬼界半死不活里昏迷着。 “后来呢?”欧阳庭还是忍不住问了。 “后来啊——西王母说,飞走也好。”屏翳一脸有些不懂、也有些不满的神情,“虽说它们去妖界也没错儿,毕竟妖皇现在就是只大凤凰嘛。可是,在崑崙山上怎么都能混个仙兽啊,去了妖界,可就真真是妖兽了。” “仙,妖,魔,鬼。”欧阳庭不觉嗤笑了一声,復又嘆了口气。 屏翳似乎一笑,这才道:“看看,本该是你给我说故事的,如今倒反过来了。” 这种没头没尾连中心思想都欠奉的东西也好叫故事?欧阳庭仰头望天不想再搭理他了。 屏翳却毫不在意继续道:“不过嘛,它们飞离之前,妖皇有来过。” 欧阳庭不由自主转过头去,屏翳满脸疑惑地样子道:“我当时没伺候在跟前儿,就后来听说妖皇似乎是来求药,西王母没给,两人还吵了一架的样子。妖皇气不过,这就带走了所有凤族,示威呢!” ……这倒挺像那个嚣张拨扈的妖皇凤嫡会干的事儿。只是,求药? 西王母手中各类灵丹妙药能把这地上堆满了,可欧阳庭还是不可遏制地首先想到了一味—— 不死药。 可那是给人吃的,而且,最初那药是作惩罚之用。毕竟千秋万岁地活下去,有的时候真不是好事。 就在屏翳巴拉巴拉说得自个儿挺开心的时候,两人已到了一处山间峡谷处。有两道高山雪融之河奔流而下,滔滔不绝的河水亿万年来早将河谷的岩石沖刷出一条既深且险的石峡谷地。 峡谷两岸绝壁陡岩,怪石嶙峋,险峻奇绝。二人驾云临身鸟瞰,但见河水湍急,于那深邃的幽谷中急速喧泻,喷涌咆哮间不断激起层层浪花,阵阵雷鸣嘶吼,若是寻常人望来真是目眩丧胆。 屏翳笑眯眯地停在了那蜿蜒曲折的峡谷前,指着摺叠逡巡谷地中最窄那处道:“星君可自此处渡河,小神便不送了。” ……别以为他现在没归位就感应不到。这里分明下了禁制法阵,任何法力都使不出来,非得一步一步行过去不了。 欧阳庭看了一眼那峡口隘处,再看眼气势汹汹的不息奔流,定了定神才坚定地迈出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1《山海经·大荒西经》2关于本文中很多神仙谱系的问题这里统一做个说明。老l没想弄个甚么神仙源流考或讹变溯源,无论楚地、中原一脉亦或道教的神话都太过“多情”,所以老l只是选了某些自己感兴趣的部分予以使用罢了。看官们不必考据,也不必太过当真,毕竟这文里最后世界六界的划分也是老l一时兴起杜撰涂鸦之作罢了。看得开心就好【眨眼】 第124章 东王公 将将踏足至隘口,全身勐地一凉,就如被极近处那冰凉湍急的河水自外而内狠狠沖刷过一般。满腹心事的欧阳庭一时不察,被这一下激得差点儿嘶声。不待他做出反应,那冰凉的感觉再度由内而外毫不留情地将他洗过一遭。 转瞬之间那感觉已离他而去,一层温暖又明媚的日光如丝帛包裹般轻轻抚过他发梢眉间。和缓的微风荡漾盘旋,将人带至一妙景奇地。 仿佛空中鸟瞰,下有宏境万里。然云遮雾绕,不见其界。隐有城址密布,恍若万星之态。当中唯一都闪烁异彩,欧阳庭也不犹豫,直直向那处降下。 急急掠过山林丘壑,匆匆一瞥亦可见那大城延壤延石百千里,足可称雄伟壮观。几息后高墙阔垣跃然眼前,旦见宫、庭、台、池依山傍水,景物相融。旌旗招展,掩映丽日。 欧阳庭沿着当中那白玉石的甬道前行,并未见除己之外的活物。不过,没有心跳没有唿吸的他大概也算不得活物……这悄无声息的四下,不,还有风流转在亭台帷幔纱帐间,如絮语,似低回浅笑。 并不用考虑太多,脚下只有这一条路。 欧阳庭也不是没试图踏出这皎皎之途,奈何不等举步,心中也好脑中也罢,就是有个意念阻止他做那蠢事。无需反覆试探,不想节外生枝的欧阳庭也就不自找麻烦了。 第219页 转过宫阙,迎面道上走来个头戴委貌冠、身着深色曲裾的女子。她下颌抬起,挑眉入鬓。望来似乎神情倨傲,但细看可见她唇角轻扬,眼中莹亮非常,似有甚么激动人心之事即将发生。她身后还跟随数名侍婢装扮的女子,或怀抱芳草,或谨捧漆耳杯碟,亦有托着各色纹绣锦的,个个都喜上眉梢,脚步轻捷。 欧阳庭并未考虑太久,他颇为坦荡地略略侧身站定在道旁。这群女子却如同没看见欧阳庭一般,直直从他身旁经过。有风扬起其中一个婢女的袖摆,那衣裳拂过欧阳庭的身前,随后从他身上穿了过去。 不,或许应该说,是欧阳庭从她的袍袖间穿了过去。 那感觉有些说不出的怪异。若言如风抚过发梢,又太多温情,倘若是类融雪滑过指尖,又太过寒凉。 欧阳庭收回打量自己手肘的目光,便见这群女子已步履如飞般去了。其后他又遇上几队侍从。打头的一队共有二十人,前十三者各手奉大小不一的钮钟并甬钟,剩下七人则分组协力持若干钟架于后。 余者数队或捧如龙座凤架鼓之类乐舞之器,或持坐具与案几等物。其中一个小个子恭恭敬敬抱着一个根雕的漆木器,望来仿佛木辟邪1。欧阳庭观它形似四足长蜓,兽首上扬张着嘴,露出一点牙齿、卷着短短的尾巴,不知是犹豫往前,受到惊吓欲退,还是正盘算甚么邪恶的小点子。总之望着颇为有趣,这就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几对人后又有数列少女曳裙而过,幽香阵阵。更有少年峨冠博带恭敬端行,唯腰间玉环相碰有清悦之声。欧阳庭心有所感,便随他们而去。 行到一九重殿堂祭坛前站定,人人尽力敛目屏息亦难掩顾盼雀跃之态。不多时上方便传来钟鼓之声,欧阳庭举目一望,那坛上美玉早陈瑶席,玉液盈满杯。 先前所见那位头戴委貌冠的女子于鼓声后起礼祝祷,那些璞玉般的少年各就其位,或持鼓槌击器,或奏竽瑟,而服各色衣裙的妙龄少女们则依音律蹁跹起舞。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餚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2 不知是乐声诱人,还是舞蹈惑意,欧阳庭只觉得真有一阵天光自正东乍亮。馥郁的香气立时满了整座殿堂,而云端仿佛有神君降临。这些人见之欢唿喜乐,直盯着光亮之处不肯转移。那眼中灼灼灿灿,有的大声念诵,有的情不自禁泪流满面,有的狂笑喜乐,仿佛癫狂难以自持。 欧阳庭就静静地看着那头冠三维之冠,服九色云霞之服的男子稳坐云端,由着这些人狂歌烈舞。那男子始终面带微笑,安之若素。不知过了多久,风起云卷光彩消散,这些人多番祝祷后才依次散去,不少人频频回首,恋恋不捨怅然若失。 此时欧阳庭才发觉,此间竟已趋日暮时分。他并未随这些人离去,而是站在原地静候。 不一刻他身侧风有细微流转,欧阳庭便沖那方向恭敬一拜:“元阳父。” “哦……这可是太过古早的名号了。你还是如此刻此间那般称唿吧。”一个如钟鼓之声般悦耳舒畅的男中音这样道,“不过难为你还记得我,亢宿星君。” “自不敢忘。”欧阳庭没有起身,依旧肃然道,“不过,后进依东王公之愿便是。” 这人朗笑三声,伸手托住他胳膊扶他起身道:“顽皮。” 欧阳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心里念叨这可是活了至少三万六千岁的大人物,被他说一句“顽皮”仿佛也说得过去。 “那么,星君小友,何事访崑崙?”那人语带笑意,眼中亦是亲切关怀之态。 敬天以皇名,立祀于东,故有东皇。 太者广之名,一者无二也。大道坦荡,何有桎梏。包罗万象,通而为一。 是谓东皇太一。 “一个名字罢了,怎么称唿其实都好。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东皇太一,阿不,东王公与欧阳庭在这日暮时分显得格外宽敞幽静的宫殿中行走。 欧阳庭恭敬地慢他半步:“东王公所言极是。” 东王公见他无意开门见山便笑道:“想来路上你见过屏翳了。” “是,正是云中君引路。”欧阳庭扫了一眼行过的一方碧波,夕阳映在湖面上,点点灿烂金光,“还未谢过东王公肯拨冗一见。” “那隘口处的法阵颇为奇特,若存心不良者,也不会来此地。”东王公微微颔首。 “不知此地除后进外,还有谁有幸?”欧阳庭一副真心想知道似的发问。 东王公略一顿,面上露出追忆过往的神色:“都来过。只是这沧桑岁月,人事变迁……”言于此他摇头笑道,“如今还知道此地者谁也不是清闲之辈,当真清闲之辈又何须选这里打发辰光。” “千山万水,千沟万壑,拦的是不来的人。”欧阳庭这样说。 东王公脚步一顿,面上露出几分探究之色:“星君当真如此以为?” 欧阳庭坦然道:“是。” 东王公定定看他一阵忽而笑了:“所以如今来的,不过你我罢了。” “后进之幸也。”欧阳庭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东王公待他礼罢方道:“你不便出口之言我也不问,至于你可能所求那物,确曾在崑崙墟。”他不无惆怅地打量周围古朴庄重的宫阙,“此地,便是崑崙墟。” 话音方落,周围的一切如被时光迅速侵蚀般暗淡褪色。那高大宏伟的宫阙被不详的光芒渗透,摧枯拉朽般腐败倾倒,眼前的一泓白水在回神时也化成了一潭泥泽。 欢声笑语没有了,歌吹乐舞没有了,九重殿堂也没有了。 只剩下那座祭坛还孤零零地站在夕阳中,仿佛嘆惋着原本置于案几上的那些芳草美玉。它们,统统早已化成无法辨识的沙粒,被风扬起,散落天涯。 东王公定定看着这一切,低声道:“废丘,荒冢。” 欧阳庭垂目望着脚前的山石黄沙,心里想的却是,那东西东王公说的是,确实“曾经”在过这里。 “在你之前,如今的妖皇也来要过。”东王公没有看他,只是举目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不是西王母不给,而是……在千年前,那物已然被求去了。” 欧阳庭勐地抬起头来,心中的惊骇难以言表。 东王公微微摇首:“你身上有一半那东西的气息,想来……大司命终究不若他面上所现那般冷酷无情。” 欧阳庭觉得喉间发紧,所出之言满是干涩:“后进自鬼界醒来时,确实曾得大司命赐饮食。” 东王公似乎一笑:“主寿夭之神,未必死气沉沉不近情理。” 第220页 欧阳庭合目深深吸气:“但想来,求此物之人,并非大司命。” “那是自然。”东王公拉平了唇角,似乎无意间扫过天际一眼,“只是如今,另一半……却是无人可知了。” 欧阳庭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定定站在原地,不知在想甚么。 东王公静静看着那夕阳终究落于群山之后,直至幽暗渐起,隐隐有星现于当空。他这才回身看了欧阳庭一眼,想说的话也没再出口。想扬手拍拍他的肩膀,最终还是收了回来。他深深看了这个暮色中面容苦涩的年轻人一眼,转身不见了。 欧阳庭在想甚么? 他在想或许真的是在人世间停留徘徊得太久,沾染了人才会有的一些习惯。 譬如只有人会讲所谓的逻辑,讲所谓的道理,但如今他只会嘲笑这种自以为是的想当然。 再譬如,会奋不顾身去寻求甚么“其生也荣,其死也哀”的,只有人。因为只有人才会想方设法的将自己架在一个(自己做到了或是没有做到的)道德高台上,去评判自己或另一个人。 他定了定神,收回这漫无边际的遐想。欧阳庭抬头看着天顶,这天变过么? 岂止变过,不还塌过么?不过,总有补天妙手、独扶大厦将倾之辈。既然如此,又何必忧虑。 欧阳庭想到这里,终于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大,甚至几乎喘不过气来咳嗽不止。 那夜风裹缠着这些声音传得极远。当风止时,欧阳庭也决意离开此地。 他此刻的目标无比清晰,哪怕他其实还没有很多的证据,但内心催动他前行的方向只有一个。 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去做一件事,其实感觉还不赖。更何况,在他以先,至少还有一个人这么做过了。 他也就无需担心甚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木辟邪。以前有说法认为这玩意儿是镇墓兽(当然,现在也有人坚持这种说法),目前学界比较一致的看法是认为它是一种凭几,是古人席居时用来倚靠休息的一件辅助坐具(老l本来以为这就类似靠垫那种东西,不过看过这玩意儿是木头做的之后,只觉得古人身体好,毕竟这东西靠着并不柔软)。 至于老l描述的这种根雕漆木器原型,在湖北省荆州市荆州博物馆有展出。 2《楚辞·九歌》首篇,《东皇太一》。看官们看不懂也不想去查注释也没太大关系,这篇大概就是写楚人祭祀时欢喜热烈的样儿。 第125章 离象宗 极东有山。 其崖高千仞, 拔地参天,望之穆而肃然者,峥嵘险峰也。断岩嶙峋,其上云聚散无常,依稀紫鹤震翅,细看却只有孤山一座。露浓雾重,山巅本该有一泓碧水, 如今是一方台地。 那些倚湖徬山的楼阁已无隐无踪,令人怀疑脑中那银泉是否当真存在过。 举目望那宽大的台地,三丈见方。散布砂石的甬道在期间纵横交错, 杂乱的草木与零星的野花就在路边。不知是疏于修剪,亦或是从未被打理过,带着与这里完全不同的勃勃生机,横冲直撞般肆意生长, 随处可见。 崖下临渊的风不时吹上来,摇晃得周围的松林针叶飒飒作声, 唯有那一根根扁平的立木沉默不语。 欧阳庭站在那些木牌面前,同样默然地看着上面以法力镌刻的姓名。 熟悉的,不熟悉的,仿佛统统不自觉透露着无声的控诉。就如同他先前只看了一眼就匆匆别过头去不(敢亦或不愿)再看的某块巨碑。 这里如今算是墓地?不不, 与其说是陵园,不若说更像是遗址。 已然废弃的,某种纪念,遗蹟。 推倒只需一瞬, 荒芜更无需百年。此起彼伏也好,此消彼长也罢,如今看左不过是“各领风骚数百年”罢了。 往日威严端庄的楼宇只剩断壁残垣,上面爬满藤蔓;亭台荒废,蒿草苦匏之下也许已被山中动物认作巢穴。而比眼目所见更为广阔的地下,死去的、新生的、半死不活得那些植物,它们的根深深往下,纠缠牵连地争夺着不可见的空间。与人偶尔会漫无目的却又故作庄重地走动相类,这些根系也会以难以测度的间距在黑暗的地下伸展开去,而面上一片平静。 是的,没有随风摇曳的浅唱低吟,没有沁人心脾的芬芳,也没有赞美、喝彩、甚至鼓掌,它们仿佛死去般不存在,但全部的价值与意义,都在于给予地上的那些部分更好的生存可能。 道之一线,牵丝绵延,或有隐时,终未断绝厚。 至少,这本该与宗门一同腐朽的木碑上墨迹却如新。 感谢神奇的法术是不是? 欧阳庭松了口气的同时,承认来这里一趟也许不算是个太坏的主意——哪怕看起来太过阴沉的天空预示着即将下雨。至于一个人大清早跑到“荒山野岭”来凭弔甚么的听起来很有毛病,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在去那里之前最好再来这里看一看。 哪怕一眼也好。 毕竟,这里是一切计划的起点。 远超一切之上的规则——不可否认,无论是过去的亢宿星君,还是如今的欧阳庭,天道在他的心中始终奉为圭臬。是真理,是秩序,是法则,是不可逆的走向——万物皆在其下,万物皆属其列,也万物皆可明。感于斯化其形,则为开智。但开有早晚,智有高下,是以有个传道受业解惑的指路人并不过分。况且对启而不发之辈,甚至刻薄些说是“有眼无珠”之徒,他们更渴望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可见可知的代表,最好是可触碰的存在。 哪怕眼目所见的真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是虚假。看看那些土梗木偶的手造偶像,真是—— ——扯远了。绕回来。 最初天帝的想法其实很完备,也预备了不少应急方案。远的不说,单论那个“惩罚世界”里,以前的正阳长老看不懂,不代表如今的欧阳庭不明白。先是亲自降世开山立宗,再有教导点化的师尊,天帝也算煞费苦心。况且诸如正玄长老之辈难道是放着好看的么?只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天有不测风云,或者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之类的词,就是专为如今这等情形准备的。 欧阳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总觉得这样腹诽自己的大领导是不是不够厚道。不过讲道理,领导你没把真实意图说清楚,再聪明的下属领会不了核心思想也没用啊。 一阵细细索索的响动打断了欧阳庭的胡思乱想,他转过身去,看见了一只……猫? 不,就体型来说,大概说是幼虎更合适。 白毛红章,腹部或许该有几道不甚明显的蓝色斑纹。可惜雾气中不是特别能确定。更被别提此刻它还警惕地瞪着眼睛,弓起了嵴背。 还挺熟悉的不是么? 欧阳庭眯了眯眼,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小东西沖自己龇牙咧嘴发出唿噜声,尾巴不安地在地面上拍打出声。他想了想,迈出一步。 那幼虎瞪大了眼睛似乎很想后退一步,却又磨了磨爪子倔强地留在原地。 第221页 欧阳庭弯了弯唇角,好久不见啊系统1030。阿不,是阿虎。连原型都维持不住了,却还摆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不知道会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敲敲脑袋,再顺手拔一下鬍鬚么? “我要是星君你,就不会这么做。” 欧阳庭也没真打算去摸,他一点儿都不惊讶看到有人自旋风中出现,更别提出现的还是这个傢伙。看着对方将这幼虎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还顺便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嵴背,欧阳庭想了想还是没多说甚么,而是很稳妥地选择这样打称唿。 “或许是,周鹿溪。” “……真是太过正式的称唿啊,欧老大。”周鹿溪瘦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还是露出个贱兮兮的笑容,“我还是很想念‘鹿呦呦’这个名字的。” 欧阳庭看着那熟悉的笑脸不置可否。 “我猜能在这里见到星君,果然我还是有几分运气的。”周鹿溪呵了一声,又举起怀里幼虎的爪子沖他挥了挥,“怎么说也是主人与战宠,礼不可废。” 欧阳庭微微挑眉:“没记错的话,中毒的应当是你。” “是那样没错。”周鹿溪笑容没变,欧阳庭却总觉得他吞下了后半句甚么没说。 所以现在这情形应当是鹿呦呦与阿虎之中,至少有一个付出了些甚么。欧阳庭略一沉吟道:“你们众人都无妨了?” “这个还真不好回答。我和他,或者某位小主子可没一个能算是‘人’。”周鹿溪笑着亲了亲有些炸毛的幼虎,那幼虎没好气地给了他脸颊上一爪子,他哈的一笑指着道,“这个算么?” 欧阳庭扫了一眼他脸上隐隐泛红的伤口:“莫非玉仙君未至妖界?” “那倒不是,况且他当真尽力了。”周鹿溪耸耸肩,“想必星君也明了,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开那毒,也枉费了魔界的算计不是?” 欧阳庭迟疑了片刻迂迴道:“阿虎的记忆……” “没有了。”周鹿溪很干脆地应了,见欧阳庭一脸高深莫测只好苦笑着耸耸肩,“欧老大还是一如既往心细如髮明察秋毫,我确实只能做到这个样子。” 欧阳庭略垂下眼眸,心想这代价其实也不算太小。 周鹿溪摸了摸脸颊,将那细细狭长的一线伤口治好:“话说欧老大,在制定计划时想靠一己之力拯救苍生可否算作一种自大,失败之后又将所有问题都算为自己的过错,算不算是一种傲慢?” 欧阳庭抿了抿唇:“算。” “诶?”周鹿溪似乎有些惊讶他会回答,这就眨了眨眼道,“那,心悦之人的心并不悦己,是该潇洒地放手、不要脸地纠缠,还是默默地守护?类似安慰自己‘你幸福我就快乐’,亦或是‘除了我没人更能让你快乐’?” “……因人而异。”欧阳庭嘴角抽了抽。 周鹿溪笑着摇头:“原来如此。”他不等欧阳庭发问便扬首道,“我们不是人,自然不会有人那么多百转千回的奇怪心思,更不会有莫名其妙的自尊、面子之类。” 欧阳庭看着面前这个青年挑了挑眉毛,一脸戏嚯地这样说:“欧老大,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不如早点儿解决啊。” ……话题是怎么诡异地衍生到这里的?没有答案也不妨碍他此刻有点儿想打人。不,烤鹿肉也不错的样子。 欧阳庭转开眼眸看着风吹散了一些浓雾:“特意来寻我就为说这些?” “也算不上特意,只是这段日子正巧暂且盘桓于此。”周鹿溪抱着阿虎走到他身边,十分自然地拉起他的袖子按在阿虎鼻子上,“能在此地见到星君,想来星君已下定决心。” 小老虎闻了闻,圆熘熘的眼睛不停转,仿佛困惑这熟悉的味道却不是认识的人。 “……世间有鹿,七色有角。仙界神兽,谛落凡间。”欧阳庭淡淡道,“据说神光护佑,踏月而行。此等神物有何忠告不妨直言。” “说得这么好听,也不过是不想待在天上野性难驯的妖兽罢了。”周鹿溪咂咂嘴,小心地不让阿虎的爪子抓破欧阳庭的袖子,“况且星君应当看出我这鹿角可算是折了。” “你心甘情愿。” “那倒也是。”周鹿溪笑了笑方正色道,“星君何以定‘凤凰’?” 要弄本《尔雅》或者《说文》给你么少年? “神鸟是不是?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鹓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 欧阳庭想到某只紫得发黑的小凤凰,还是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周鹿溪看着他那轻微到几乎看不出的笑容摇头道:“凤凰凤凰,凤与凰。” 一男一女一公一母一雄一雌,常识需要这么认真的强调么。 欧阳庭转眼瞟过他:“以凤为姓,自非凰。” “凤梧是大人幼子。他上面还有几位兄长。”周鹿溪点点头又跟着摇头,颇有些促狭地沖他眨眼,“星君可知他们的母亲是谁?” 皇子的妈当然是皇后,再不济也是皇妃。 欧阳庭坦然地摇首:“不知。妖皇从未婚娶不是么?” 周鹿溪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近些来小声道:“那星君可知,其实那几位兄长并非出于妖皇大人?” ……所以你是在直白地告诉我你家妖皇大人是只原谅色的凤凰? “无论仙兽妖兽,越是能力不凡繁衍越是艰难。”周鹿溪面上很有些嘆惋之色,“是以凤族传承最为……至少我所知已是数代一脉单传了。” 哦,所以他爹恨死我了也情有可原。欧阳庭摸着下巴,心想断子绝孙这种事儿不管在人界还是妖界,都挺招人烦的。 “可星君是否想过,为何如今只闻凤,不见凰?”周鹿溪先前的遗憾神色不知甚么时候已经不见,此刻满脸“快问我啊”的模样。 欧阳庭收回袖子,顺带把后脑勺留给对方表示爱说不说不说拉倒,反正是你来找我,又不是我求你。 “好吧好吧,星君大人你这脾气啊——”周鹿溪装模作样摇头晃脑道,“刚不说了么,凤梧小主子的那几位哥哥,并不是他亲哥。” 所以? “那是妖皇大人兄长的子嗣,他亲子只有一个。” 第126章 洛书玉 如果说有甚么比自己捲入一场看上去莫名其妙、本质其实更荒诞的穿越游戏更不羁的, 那莫过于承认一个傲慢无礼的傢伙还尚存几丝天良未泯。 譬如,某个妖皇还挺善良,收养兄弟遗孤神马的……当然,以貌取人或是思维定式都不太对。欧阳庭略张大了些眼睛,随后又垂下不语。 “想必星君心中满是疑问。我如何得知,为何要告知星君,这是我自作主张亦或妖皇大人授意?甚至, 凤梧小主子可知?”周鹿溪啧啧两声笑道,“是不是很有趣?” 第222页 欧阳庭嘆了口气,突然觉得妖皇凤嫡那个大变态也挺不容易的。一个阿虎一个鹿呦呦, 手下都是这种混球简直生无可恋,更别提还有凤梧那个更不靠谱的儿子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以后就要对这位妖皇大人好一些。在各个世界里被拦阻被作弄的帐没算清之前,这些都先放一放。 这一放大概就得等该救的人救回来之后才能再做打算了。诶, 突然发觉这么看来,天帝也挺惨的, 有他这种得过且过很不靠谱的属下。 “星君何故一言不发?”周鹿溪歪着头眨眨眼,有些苦恼地低头对阿虎道,“你究竟是如何跟这样不爱说话的傢伙相处千年的?” 因为你怀里那个看起来勉强可称可爱的傢伙脸皮贼厚。欧阳庭毫不留情地腹诽。 “无论如何,一贯秉公执法、严以律己的亢宿星君, 是不会对鬼界图谋不轨、妖界断续难继,以及人界大乱的情形坐视不理的,对不对?”周鹿溪嘿嘿笑着,“更何况, 一旦天道降责,天界可是首当其冲。” 欧阳庭并没有过多吐槽现在最多只好算作小打小闹根本没有发生甚么六界大乱的事情,他只是若有所思道:“凤梧是妖皇的亲子。” “自然。”周鹿溪丝毫没觉得对方说了句废话,反而眼中一亮。 欧阳庭顿了顿,头一次语带迟疑:“天帝……知否?”不等对方回答他自己却摇头笑了,“想必,他完全没想过这个。更别提心高气傲的那位妖皇大人,是万万不会主动告知他的。” “是以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很明显么?”周鹿溪夸张又做作地挤挤眼睛,“你的顶头上司知或不知其实无关宏旨。” 欧阳庭心里已然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 “话说欧老大,跪求不要这样一脸严肃地想一些邪恶的事。我可以相信高贵端方的星君大人完全不可能自甘堕落成为一个告密者,对吧?”周鹿溪十分浮夸地抖了抖身体,可惜从表情到语调都没有半点儿畏惧之意。 所以失败的源头之一在此么?那就有点儿棘手了。 欧阳庭少见地踟蹰起来,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莫非——想必星君心中已有定论,不过还需时日才能下定决心?”周鹿溪眯眼一笑,抱着阿虎欠欠身迴转预备离开,“既然如此,那小妖可帮不上忙了。更不敢在旁打扰,这便告退——” 欧阳庭也没有拦阻他的意思,只是略一颔首先行踏云离去了。 也没真打算走的周鹿溪摸了摸下巴,面上嘿嘿一笑:“我怎么觉得更喜欢现在这个星君呢?” 怀里的小白老虎不满地唿噜了一声,伸出爪子勾住衣襟磨了磨。 “嘶嘶嘶——”周鹿溪苦着脸按住那毛茸茸的爪子,“好好好,最喜欢你,只喜欢你呦!” 小白老虎这才满意地抖着鬍鬚收了爪子,圆圆的耳朵随晃动的尾巴弹了弹。 周鹿溪立在这一方重归寂静的墓园中,看着空中离去的那个身影,不得不承认经过漫长时间与空间洗礼的某位星君焕发出另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奇妙魅力。 比如飞行。 以前的星君必然御剑而行。当那身白到令人刺目的法袍和袍子主人的正阳剑在空中发出不可忽视的啸声穿行时,一股目空一切的傲慢以及并非刻意营造的威严扑面而来,最难得的是同一时刻他还能做到令人印象深刻的优雅与端庄。路线如同某种神秘的秩序般井井有条,分毫不错。 那就是亢宿星君啊……一见难忘的所有人都不会怀疑这一点。 但现在这个呢?并非说他飞得很烂——当然,也许是因为并未归位或者别的甚么原因,他有了些不太熟练的生涩感觉,但周鹿溪更愿意相信他是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地洒脱。 怎么说呢?很有趣不是么。周鹿溪爱抚过阿虎的背嵴,又捏了捏小白老虎圆滚滚的小肚子笑出声来。 长相思,羲和意。帝俊陨,金乌匿。河图现,洛书玉。 “不见!”正纡尊降贵亲自提着药桶迈步进来的妖皇大人一脸不屑,扫了一眼惴惴不安欲言又止的通报小妖,施捨般再挤出几个字来,“爱等就让他等!天界的人除了马后炮还会甚么?!” “喂!依时应命与马后炮不是一回事儿好么?!你还是一方之主呢,总该知道先窥天机的代价不会太低吧。”对面似乎刚好结束把脉的玉仙君回过身来,很是不悦地皱眉,“要不是——我都懒得搭理你!” “呸!不是马后炮那就是无能!”妖皇过来将桶一放,“别说得好像我也很乐意搭理你,我儿子到底甚么时候能醒?” 起身将药桶提到床边的玉仙君翻个白眼:“难道在妖皇心中还曾认为有过不无能不无耻的天界之徒?” 妖皇张口欲言,却又压下,只狠狠瞪他一眼,杵着脸坐在一边不吱声了。 玉仙君瞄了一眼还等着的通报小妖道:“他说了甚么?” 那小妖抓抓脸,很是为难道:“甚么思啊意的,对对——玉!” “洛书玉?”玉仙君挑了挑眉,有些憋笑地扫眼妖皇。 没说话的妖皇定定坐着,这三个字显然在他脑中翻腾撞击,以至在他眼中显出了一丝白日闪电般不可捕捉的生疏情感。玉仙君颇有兴致地打量那张脸,试图在这张此刻力图维护完美无缺的镇定面具上找出某些裂缝。 哦,他没有失望。 那微微颤抖的嘴角好似即将裂开的冰面发出嘶嘶的声响,而坚冰之下流动的寒泉即将从愈演愈烈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他爱等,就让他等!”妖皇凤嫡咬牙切齿地再次重申了这句话。 玉仙君看着忙不迭滚出去传话的小妖背影,耸耸肩没说话。 “……不打算说点儿甚么?”妖皇阴阳怪气地看着他。 玉仙君皱着眉从榻上抱起一团来放进药桶里:“说甚么?” “不该劝我高抬贵手甚么的么?”妖皇恹恹地挽起袖子过来蹲下,“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他们两个也许——” “劝和劝分?还当着老丈人的面?”玉仙君嗤了一声,“那很傻好么。我又不是当事人,谁知道他们的爱恨情仇百转千回。” “可你在这儿。”妖皇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在这儿是因为我能治病。也因为我是他朋友。”玉仙君也蹲了下来看着他,“还愣着干嘛,忘了?” 妖皇凤嫡啧了一声,曲指往药桶里注入了法力:“他怎么可能会有洛书玉!” “你没要到不代表他找不到。”玉仙君搅动药水。 “不是不给,而是没有了。没有了!你听不懂?!”妖皇气急败坏地哼哼。 “我所知的亢宿星君,可不会说谎。”玉仙君想了想,心里补上一句,但现在的欧阳庭,他就不知道了。 第223页 不过这没甚么不好。 活生生的一条命不是就该有点儿脾气么。骄纵,任性,有点儿不太令人讨厌的小脾气,不安着,焦躁的,犹豫踟蹰……所以最初,最初的最初他完全不反对老朋友养那只怯生生的小火鸟,甚至可说是乐见其成。 放眼整个天庭,看遍整个天界,因循守旧潜移默化地约束与影响着每一个神仙。更别说他的老友那种时序的神仙。但秩序与神仙的定义是甚么? 摆设。 玉仙君抿了抿唇,他就是这么认为的。看不透的平静下面还会有感受与内心么?如若没有,那与土梗木偶没有本质区别。 “喂,又在想甚么坏主意?”妖皇斜了他一眼。 “洛书玉。”玉仙君点了点头,“我见过。” “你——你甚么?!”妖皇跳了起来。 “敛魂珠。”玉仙君挑挑眉,“我也不能无中生有。这种有点儿逆天的东西能做出来,你不觉得奇怪么?” “……你们天界甚么东西正常过。”妖皇凤嫡扭开了头。 “是天帝给我的。”玉仙君没搭理这挑衅的话,只是慢慢回忆道,“我这老友入轮迴前,如何收敛他可能离散的魂魄是我最担忧的事。于是天帝给了我一些残块碎屑。” 妖皇的手顿了顿:“碎末?” “用剩下的。”玉仙君补充道,“当然,我从没见过洛书玉,那时候没认出来也情有可原。” “那你现在为何——” “这东西也不是甚么人都能用。”玉仙君缓缓道,“它出现又消失的时机,以及能从西王母手中求到的人选……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儿么?” 妖皇凤嫡却紧紧皱眉:“他要这个东西来作甚?” “洛书玉有起死回生敛魄安魂之效。”玉仙君摇头道,“可我不记得近千年来有哪个神仙面临生死大劫。”他突然一笑道,“哦,除了我这老友亢宿星君。” 妖皇凤嫡不知想到甚么,变了脸色起身道:“这个东西,只能给神仙用?” “那倒不是,生灵皆可。”玉仙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脸,“说起来,天帝除了入道登位前去过崑崙山,也就再没离开过天界了。” “……所以他到底知道些甚么。”凤嫡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这个我可不晓得。”玉仙君拉着他的手又放回药桶里,“别磨蹭了,最后一天,你也不想你儿子一直是这个样子吧?” 妖皇凤嫡看着药桶里泡着的小东西嘆口气:“这小子还会醒么?” “不死一族的凤凰会怕死?” “你对凤凰是有甚么误解?涅槃轮迴并非不死。”妖皇凤嫡哼了一声。 “我知道。只是你们死的慢一点儿,而且死……就是真的死了。”玉仙君沉声道,“妖皇大人吶,你对天界的误解也不少不是么。” 妖皇没答话。 “不过,若我的推断没错——”玉仙君突然笑出声来,“你看上的男人和你儿子看上的男人,都是打算玩弄干坤和天道的男人啊。” 妖皇没搭理他这种大逆不道的冒犯之言,因为药桶里的黑色小鸟,呸,小凤凰似乎咂咂嘴醒了过来。 第127章 啾啾啾 妖界在个山谷里。 不不, 不是说偌大的妖界只有一个山谷——不管那个山谷究竟有多大——只是多少懂一点所谓须弥芥子之类意思的傢伙都能明白这个表述。而似乎,无论木石精怪,亦或飞禽走兽,更喜欢有点儿树有点儿水的地方,所以林多精怪水多妖。 啧,又扯远了。 欧阳庭望着谷中那座妖姿魅惑、恨不能把“这里就是妖怪老巢”刻在门楣上的宫阙,再感慨了一次不愧是妖界的大本营。 门口一直用四只眼睛偷偷盯着他的小怪似乎发现了暗中观察被觉察, 这就吓得打个哆嗦。两只眼睛忙不迭地望天,还剩下两只来不及快速移开有些翻白眼的意思。故此欧阳庭也只好体贴地假装没看见。 为甚么他要在这儿罚站呢? 好问题,妖皇不见他。 嗯, 如果自己的儿子喜欢了个男人倒贴没一千也八百年,那个男人始终无动于衷,他大概也会生气的。更别说这个男人还害得自家儿子不惜以本族秘术相救,闹得魂魄分离差点儿一命归西。他大概会打断那个男人的狗腿——每一条, 所有“腿”,他确实是这个意思。 欧阳庭暗中翻了个白眼。 以前做神仙的时候约莫亢宿星君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一只小自己不知道几千几百岁的鸟——好的, 凤凰是神鸟,那也是只鸟——喜欢,不过就算他知道大概也会不明白,或者直接装作不知道。就欧阳庭自己而言, 穿越这么多的世界他自觉已经很好地接受了基情澎湃是怎么一码事,但这和接受自己也是个好同志之间是有本质不同的。 很有道理是不是? 显然不。站在大殿外反正等着也很无聊就开始胡思乱想的欧阳庭现在很确定,这个想法或许是他有过的最虚伪的一种念头。当然对某些人而言这种想法逻辑清晰条理分明,一分为二辩证得很, 但对别的人而言已经足够好的念头对他而言是肯定不行的。所谓虚伪完全是建立在“出发点”这个核心词上。 会这么想的自己是在潜意识里抗拒着,或者开脱着甚么吧。 “死宅直男癌重度中二病患者”一直都是欧阳庭对亢宿星君的定位——无意冒犯,哪怕这是他自己的所谓“前世”——但是穿越游戏里所有bg世界惨败的事实已经足够明显地指出一个真相。 甚么,他情商低?好好好,这当然也是个不需要再度证明的事,只是它是否能说明他有个弯曲的性取向。或者他只是恰好对遇见的妹子都不感兴趣? 算了吧,欧阳庭毫不留情地在心底鄙视自己。无论哪一种女性形象,他完全提不起兴趣去应付好么。 所以这也许已经能够证明他不是个完全的直男了。 啊,真是个叫人激动的结论。 那和现在要做的事有关系吗?显然是的,他这么断定。人类社会里才会有所谓的道德礼法,以此来凸显自己的高贵典雅。上升到整个天界,这显然不是一个登仙之前会被教育引导的考试科目,更不是一个经常会被拿出来公然讨论的议题。接受或者不接受,有更大的自由度。毕竟对于每个执司的神仙而言,看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权责范围才是最重要的。相较于天道他们的寿命当然是有尽头的,可对比人类草木,他们的寿命又太过漫长,以至于趋近永恆。所以爱谁谁,一般也不会有吃饱了撑的来管闲事。当然,这只是欧阳庭结合脑海里亢宿星君记忆得出的观点。 至于欧阳庭自己,在生命存在的大前提下他才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去考虑爱不爱喜不喜欢这种事。也即,在需要他忧虑担心的时候再说。倘若他在尘埃落定之后侥倖存活,那大概会有足够的时间去研究他或者亢宿星君的取向问题。换言之,现在根本不是担心从柜子里走出来的时候。 第224页 更何况,喜欢男人是一码事,但有同性倾向却迷恋一只尚未发育成熟的小破神鸟就很荒谬了。 没错,那很荒谬。 “啾啾啾——” 回过神来的欧阳庭低下头,看见有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幼年黑色鸑鷟正一只爪子勾住他的衣角奋力往上爬。 欧阳庭挑了挑眉,扫过对面那个四只眼睛的小妖——对方这次所有眼睛都看着天——然后低下头,两根手指提着对方毛绒绒的翅膀举到眼前。 “啾啾啾——” 那只黑毛小鸟眨巴着眼睛,十分欢快地再叫了三声,却又扭动着蹬腿表示自己这个样子很不舒服。 欧阳庭瞬间想到抱在周鹿溪怀里那只小白老虎,登时一个头有两大。 “哦哦——才醒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心上人,凤凰果然是很忠贞的神鸟啊!” “不该是妖兽么。”欧阳庭松开手,看着那团黑乎乎的小毛球扑腾了两下有惊无险地挂在自己肩膀上,这就转头看着大殿门口,“真是毫不意外这小东西还保留兽态。不过看在多年朋友的份儿上,我必须说句实话:你退步了,玉仙君。” “你这样会没朋友的,欧阳庭。”玉仙君咂着嘴走过来。 “也即我说对了。” “喂!”玉仙君郁闷地抓抓鼻子,“我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几岁?”欧阳庭懒得继续这个话题。 “我或许知道。”玉仙君一脸“你也有求我的一天”骄傲样儿。 欧阳庭眯了眯眼:“哦?” “……好吧,看着怎么也有几个月大了。”玉仙君放下手来嘆口气,“血脉相连他自然认得出自家父皇,活命之恩大概也够记得我。我得说,我完全没想到他还会记得你。我是指,亢宿星君。” “……这叫记得?”欧阳庭扯了扯小黑毛团的尾巴,被“啾啾啾”着啄了一下耳朵。 “能活着就不错了,别的简直不算个事儿好么。”玉仙君抿了抿唇,低声道,“没有敛魂珠,你知道的。” “河图为表,洛书既里。死生之命,天道之章。”欧阳庭及时伸手托住了扭来扭去的小毛团,“单有敛魂珠是不够的。” 玉仙君正色道:“就算你用移魂换魄之法来救他,也缺着——”他突然想到一事,勐地住了口惊疑不定上下打量他,“大司命,啊呸,鬼王到底给你吃了甚么?!” 欧阳庭笑了笑,随手顺了一把此刻扒拉在他肩上貌似自说自话很开心的小黑毛糰子。 “喂喂,你这是,这是损公肥私!阿不,以权谋私——啊,总之,你不会那么做的!”玉仙君急得快抓耳挠腮了。 “亢宿星君不会。”欧阳庭目有深意地看他一眼,转身踏云去了。 玉仙君张了张嘴,待他走远才回头戏嚯道:“诶我说你这当爹的,就这么看着他把你儿子拐走了?” 宫门前那个四目小妖甩了甩袖子,现出妖皇凤嫡那张写满“不爽”二字的脸来:“你是大夫,就眼睁睁看着他把你还没治好的病患带走了?” “不然呢?我又打不过他。”玉仙君理直气壮地挺挺胸膛。 “你——”妖皇凤嫡心烦气躁地再一甩袖子瞪他。 “我怎样?”玉仙君笑嘻嘻望了回去。 “你这朋友胆敢再害我儿子一回,我烧了他的亢宿宫!” “嚯!你儿子要敢再害我朋友一回,我就拔光他的毛!” “我儿子才一岁!天真懵懂,白水鉴心!你忍心这么祸害他?!” “我朋友都几千岁了!严谨自律,朝干夕惕!你忍心这么祸害他?!” “他那是老古板、不会变通,快别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那你儿子还是无知蠢货、假纯洁呢,就你会爱惜羽毛啊?” “呵呵呵呵呵呵——两位好兴致,明日高悬,正中兴辩。” 两个吵得正凶的傢伙同时忿忿扭头,却见不知甚么时候来了个头冠三维之冠的男子,正笑着立在一旁。 玉仙君盯着他那身九色云霞之服,张了张嘴又拼命眨眼。妖皇凤嫡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儿哼了一声,大大方方沖这位渊峙岳停的大神见了礼:“元阳父。” “诶呀,你这小娃娃怎么也和他一样呢。”东王公笑而颔首。 玉仙君挤开妖皇抢着上前道:“元阳父为何至此?” “涤盪神魂,濯泉盥灵。”元阳父反手一转,一个小琉璃净瓶现于掌心。 “这是——”妖皇凤嫡愣了愣,忙不迭躬身拜谢道,“谢过元阳父。” “不敢。”元阳父摇首道,“金母美意,岂敢擅专?” 妖皇凤嫡愣了愣,皱眉盯着那小瓶道:“这算甚么?” “或许旧事前缘?”元阳父微微摆手道,“不知何许年之前,当今天帝曾临崑崙境。时曾求一物于金母。” 妖皇凤嫡垂目扭过头去,口中道:“他与我何干?” 元阳父恍若未闻,单举目悠然道:“那物天生自有,具奇效异能。虽不至颠倒干坤,但异日改月不在话下,故可算天材地宝。非大功德者不可得,非应命者不可用。” 玉仙君听得直皱眉,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元阳父将那小瓶悬于掌上:“死生之事,亦可问过金母。古早亦非大司命专权。” “这我自然知晓。”凤嫡看了一眼忿忿道,“可不是说——”这便又咬牙切齿扭头恨声道,“还是怪那个杀千刀的混不吝,甚么都跟我抢!” 元阳父笑而不语。玉仙君左右看看,索性上前双手接了那小瓶道:“想必金母赐药,也是活命美意。这便谢过。” 元阳父略一颔首转身预行,却又驻足回眸道:“妖皇天资领秀,想必已知天帝所求为何,只他寿阳几近无疆为何还求那物?” 妖皇凤嫡喊出一个“我”字却又忍了,憋着气一般道,“他要敛魂珠与我何干?再说那都几千年前的事儿了,我,我……” 元阳父却微微一嘆,不再多话一闪不见了。 慌慌张张躬身拜送东王公的玉仙君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斜眼见还妖皇凤嫡还一脸纠结思索的苦闷样儿,这就耸耸肩不打算理他。心道,这身在局中看不清楚个中端倪果然不分凡人妖邪亦或一界之主。 不,当务之急是赶快做药。 然后去给老友救命。 举步欲走的玉仙君皱眉敲了敲额头:“看我这煳涂的,敛魂珠还在他身上呢……” 第128章 离散丹 上苍狗茫茫, 下碧波涛涛,俯仰天地,孤崖映朝阳。崖上赤松绵延,茎生云苓。未至花期,单有小小花苞,放眼一片粉白之色,正摇曳山巅、怡然自得。 第225页 山巅那方寸之地, 青桐擎天。苍干翠枝,与往日无差。 那树下一柄宝剑入地三分,剑身晶莹, 璎珞抚风。剑旁有仙人盘膝,合目似憩。琴置膝头,而寂寂无声。 神仙神仙,神是神, 仙是仙。仙可修,亦有寿数。而神不然, 自有天成,独在天道治下。神可隐匿,如大道可隐,然终究不是大道, 要死也非不可能。 欧阳庭觉得头有些痛,突然很好奇亢宿星君是否真的完全不曾对那个千年前的小凤凰动过心——再强烈的责任感也不可能驱使一个本该与天地日月同寿长存的星宿古神做出那个选择。 远处松树后,两个小童打扮的少年蹑手蹑脚行来停住,鬼鬼祟祟扒在某棵树后探头探脑。 “醒着么?” “你傻啊?那小破鸟还睡着, 星君怎么可能起来走动。” “你才傻!——不过星君以前不这样啊,好怪。” “在观察了整整三个月星君都是亲自以法力洁净后才给那小破鸟吃梧桐子的你终于得出了结论,真是,可喜可贺。” “你这废琴到底想说甚么?” “好吧大荷花,你瞧,人吃梧桐子能顺气和胃、健脾消食,对了,还能止血。你说这凤凰吃——” 阿连一撇嘴:“嗤!你也好说我是荷花,我只有莲子,没有梧桐子!” “哦,果然你也不晓得。下回玉仙君来了,我再问问他。” 阿连往他腰上戳了戳,满脸不甘地样子看来很是沮丧。 墨琴笑了笑:“怎么,我如此通情达理你反而不习惯了?” “懒得理你!可你不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你跟我争出个胜负,而是盯紧了那只该死的鸟么?”阿连咬牙切齿盯着青桐上那黑乎乎的一小团。 “哦,那你盯吧。” 阿连眯着眼睛打量整了整衣冠的对方:“你又想干嘛?” “只是觉得窥伺主上有违我做人的原则。” “本就不是人的傢伙别趁机讽刺我。你说,咱们仙君不是中邪了吧,回来之后他为啥从没离开过那破鸟?!” “认为一个神仙会‘中邪’的,放眼整个六界只有你了。”墨琴笑了一声,却又若有所思道,“说来,星君撤了那禁桎。你居然忍得住不天天都跑进去?” “……我怕我认!”阿连踢了踢他小腿,“你行你上啊。” “这种不要脸承认的话我没法接。” “你!——” 坐在树下其实并没有睡的欧阳庭觉得自己头更痛了,寻思着多少还是提醒一下那两个声音越来越大的偷窥者比较好。于是他唿了口气,慢慢睁开的眼睛若有似无地扫过某棵赤松树。 “星君醒啦?”明白已经被发现的墨琴眨巴着眼睛推了一把阿连。 晃了两下站稳的阿连恭敬地欠身:“原不敢打扰星君小憩,不过玉仙君也快来了。” 哦,他啊。 果然只有玉仙君才会这般不要脸兼不讲理——借用方才墨琴的话,放眼整个六界把别人家当自己家还这么自在的,也只有这位了。毕竟有职司的神仙不会乱跑,而没职司会往他这儿跑的神仙还真是凤毛麟角。 ——别听见个“凤”字就把妖皇凤嫡拎出来刷屏好么?他要来就是杀人放火,就像他之前干过的那一回。 欧阳庭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耳侧听到青桐树梢上那一团唿唿大睡的黑毛似是醒了低鸣一声。他便缓声道:“他也不算稀客,何至于你们特意通报。” 墨琴憋着口气想说甚么又勉强忍了。抬头却见树上那一团欢叫着飞扑下来钻进自家星君的怀里,而星君却还老怀安慰一般给那小破鸟理了理毛,这就忍不住嘀咕道:“星君你——” 阿连上前躬身抢道:“难得星君小憩片刻,我等不敢扰了清净。” 欧阳庭无奈又好笑:“清净?我这儿除了清净——” 话音未落,怀中的小黑毛凤凰已经扭头盯着一处歪着脑袋拍翅膀。欧阳庭顺着望去见得一人,这就挑挑眉还是懒得动弹。 “你们俩小童倒都说得不错。更难得忠心护主,可得一番造化。”玉仙君扯了扯嘴角,强笑着迈步而来,“怎么着,想我没有啊小凤凰?” 黑毛团啾了一声,又扭过脸不看他。 玉仙君啧啧道:“没良心的小东西,不说我救你一命,单你吃的梧桐子可都是我寻来的。” 墨琴与阿寻了个空见礼,玉仙君懒洋洋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早前我曾有茶置于此。且去取些煮来解渴。” 欧阳庭扫了眼那两个踟蹰的小童略一颔首,还是阿连先恭敬地欠欠身,跟着一把拉住张嘴预言的墨琴匆匆去了。 见他二人去了,玉仙君胯下脸来,径直行到欧阳庭身侧:“今日如何?我是说,你,和他。” “就那样。我或者他,都那样。”欧阳庭看着闻言闷闷不乐盘膝而坐的玉仙君笑了笑,又觉得指尖一痛,低头见果然是怀里那团小黑毛不悦地啄了他一口。欧阳庭抿抿唇,轻轻顺了顺那长长了些的软毛,终究将那口气嘆回了心里。 “无论看几次,还是觉着你这亢宿宫别致有趣。” 结束了装模作样的漫长观察,又或是终于调整好心态的玉仙君继续嘆息着:“虽则也曾数次踏足,还是觉得看不够。” “当真喜欢送你好了。”欧阳庭很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你晓得的,无主仙宫会自动封锁。”玉仙君瞪起眼来补充道,“神宫也是一样!” 欧阳庭“哦”了一声:“神则不然,仙人临世则职司暂缺,需旁的仙人暂代。而神有本源,不碍事的。” “所以仙死了没关系,而神挂了就是真的挂了好么?!”玉仙君恨铁不成钢地抓住他手臂。 “古神又如何。”欧阳庭拍了拍他手背安抚道,“你可见西王母卸命途于大司命,而命格星君承大司命入鬼界?这世上,少了谁不行。” 玉仙君恼恨地“啊”了一声,这就定定看他一阵方摇头道:“算了算了。给,今天的。”说时气鼓鼓地掏出个小竹篮递过去,“你是不到山穷水尽不信邪!我才不信你还没看出来。” 欧阳庭取了一小把那竹篮中的梧桐子握在掌心,右手轻轻拦住迫不及待凑过来的小凤凰道:“十之六七。” “当真是天帝先你一步去求了洛书玉?”玉仙君不想看他手心那一团莹莹的金光,索性扭头低声道。 “不然呢。”欧阳庭摊开手,看着小黑团一口一枚吃得欢快。 玉仙君猜也猜得到这老友脸上现在肯定淡淡带笑,但终究忍不住摇首道:“可时间不对。他登位后从未去过——”话至此勐地顿住,玉仙君张了张嘴道,“总不会恰恰是那证位归道之时吧?” 第226页 “未雨绸缪,原不算错。他好歹是天帝,大成异象中有些预见完全说得过去。更别提置身于无上高处,看到的风景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欧阳庭轻轻一嘆,换只手又抓了把梧桐子,“说来如今你以金母水成离散丹,凤……这小东西不会有大碍了吧?” 玉仙君瞪着他:“虽然我很习惯也很愿意接受你这种生硬的话题转移,但你不觉得自个儿说漏了一项么?” “……好吧,若我的本源法力也算一项的话。”欧阳庭耸了耸肩。 玉仙君嘁了一声:“为何不算。” “我法力自然已与一部分洛书玉相融。”欧阳庭尽量选择轻松些的语调,摊开手接着餵小凤凰吃,“不这样他是救不回来的。” “只是法力么?!”玉仙君忿忿道,“别忘了你魂魄全得收入敛魂珠内才能穿梭时空之间!” 欧阳庭弯了弯嘴角:“那就当是吧。” “……说真的,都这会儿了你心中对天帝当真丁点儿不满都没有?”玉仙君换了个姿势靠着青桐树,端起放了有一阵的茶盏抿得一口。 “亢宿星君大概是没有的,甚至还心怀愧疚。”欧阳庭想了想,还是将“或许还有点儿心怀喜乐”这半句咽了下去没说。 玉仙君嗤笑道:“好个愚忠。能说说是有个甚么缘故?” 欧阳庭淡然道:“有负天帝所託呗。” 玉仙君翻个白眼:“我能用‘不知者不罪’来替老友开脱否?” “大概不可。”欧阳庭笑了笑,“就算天帝有所隐瞒,但如俯仰天地,日月自在其间,眼目可观;又如风唿啸南北,耳可听闻身可觉。何者安敢託词言不知?” 玉仙君一怔,垂首盯着茶盏一阵方急急转目望那树下琴弦,伸指引气随意一拨,却悄无声息。玉仙君这便嘆口气:“我真不希望自己是知晓内情的其中之一。” “其实你大可置身事外。”欧阳庭微微摇首,摸了摸啄自己袖子催促他再餵的小凤凰脑袋道,“毕竟知道领导的秘密,就等于上了贼船。” “不就是他儿子么,算个鬼的秘密。”玉仙君呸了一声,“哦,当然,现在知道的人也不超过五个。” “那你得小心被杀人灭口。” “我好怕哦!”玉仙君故意抖了抖,“你会救我吧,道友?”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欧阳庭耸耸肩,见玉仙君一脸控诉不由失笑,“他和他都没认,你怕甚么?”说着又忍不住笑得更大声,“何况谁都晓得,道衍万物,众皆其子。爱之弥以,不偏不失。” “可他还是有了私子。”玉仙君并不傻,兜兜转转到现在也猜出个七八,“天道为何不曾降罚?” “网开一面,或许。”欧阳庭看着完全专注在吃上的小凤凰低声道,“那是天帝尚属凡人时的血脉,混血也有生存权不是?” “所以需要至少一半的洛书玉来留下这条命。”玉仙君合掌咋舌。 欧阳庭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取了第三把梧桐子握在手中:“当然,这也是天道之罚了。” “我可真不知道该说妖皇凤嫡和天帝哪一个更苦逼了。”玉仙君啧啧两声,却又强辩道,“这个算你说通了。可——” “刚不说了么,站的位置不同,看的风景也就不同。”欧阳庭将包裹吸纳了自己的法力从而显得玲珑剔透的梧桐子再餵了一颗给小黑毛团,“那么至高处那一位看得更远更深,不是很自然的事儿么?” 玉仙君皱起眉来,欧阳庭看着他不依不饶的架势只得道:“有气运者并不唯一,不是么?” 玉仙君闻言目瞪口呆,好半晌方道:“若真如此,那这场声势浩大的渡劫……我怎么觉得不是你,而是——” “很正常。凡人的话本里不写了么?下凡都是渡劫,渡劫都是渡情劫。”欧阳庭似笑非笑看着小黑毛团吃掉了最后一枚梧桐子,“所以真正的应劫正道者,或许从来不是亢宿星君,或者我。” 这次玉仙君没再说话。 不是因为这个疑似千年前就开始谋划的(也许能称为阴谋)的计划揭开了一点,也不是因为担忧挚友的前途命运茫然无措,而是对方分明一脸讽刺,但声音里流露出的那一点盼望是如此低回温柔。 偏偏这个傢伙还不自觉。 这一切叫玉仙君眼睛发酸,所以他闭上眼睛转开了头。 第129章 俱往矣 当周鹿溪在那一处郊野荒山之巅看到一泓碧波映着初升的朝阳泛起粼粼波光时, 还是忍不住张大了嘴。 组织语言的这片刻,林木自倾而砖石已垒。周鹿溪看着半空中飞来飞去忙得不可开交的各类建材,搔了搔头道:“我说欧老大,你这一出手就太不寻常了。” “他出手?他不搞破坏就是好的了!没见识的小妖。”一侧的玉仙君嘁了一声,挥挥袖子就又有一座巍峨的大殿拔地而起。他左右看看还挺满意,就又转身给另一个山头施法咒。 “且慢。”欧阳庭身上一拦,“那古木天成, 弃之可惜。”这就举指一点,参天巨木瞬间化为一处亭台。 “……知道五行之变你拿手。”玉仙君拦阻不及只得翻个白眼,“这么厉害就别求我啊!” 正腹诽着“谁求你”的欧阳庭本来预备给这殿宇再加上法阵, 却不想手神奇地一抖——那法术的金光不止偏了法门还歪了方位。扫眼轰倒了大半的殿堂,欧阳庭无奈地拍拍胳膊上扒拉着、假装没事发生的小黑毛团:“乖,别乱动。” 显然长大了不少的小凤凰松开爪子,调皮地叫了一声才又飞到他肩上蹲着, 望来甚是心满意足地四下张望。 说不清楚为甚么自觉参与建设的周鹿溪眨了眨眼,扫过那无甚愧意、甚至可称自得其乐啾鸣不已的黑毛团, 再低头看看挨着自个儿膝盖边歪着头就快流口水的小白毛团,忍不住连连摇头嘆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那能一样么?也不看看他是用甚么在养这废物点心。”玉仙君拉长着脸忿忿道。 欧阳庭餵给小凤凰梧桐子的间隙瞅过来一眼,玉仙君插着腰道:“怎么着, 不能说?!” “无妨。”欧阳庭摇了摇头,有些好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嘛。” “也就你惯着他!”玉仙君气得咬牙切齿,正想说甚么就又“诶呦”了一声捂住鼻子。原来是黑毛凤凰瞅个空唿的一拍翅膀飞了过去, 伸出爪子直往玉仙君脸上招唿。 玉仙君只得闪身躲避。见那该死的老友只做壁上观不觉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真伤了这小东西,多有掣肘自然叫这小东西连连得手。一时间被抓散了髮髻,这就气得玉仙君捂着脑袋顿足:“欧阳庭!你当真不管管你家的小破鸟么?!” 第227页 充耳不闻的欧阳庭修缮妥当正殿这才停手,笑着打量周鹿溪脚边的小白虎道:“嗯,还是鹿呦呦养的好。瞧瞧这虎头虎脑的样子。” “好说好说。其实他也不当真是老虎不是?”周鹿溪颇为好笑地看他一眼,当机立断也对那边还打着的一人一鸟也採取视而不见的姿态。倒是他身侧的小白老虎抖了抖耳朵,试探着走过去几步,颇为好奇地伸出爪子碰了碰欧阳庭的腿。 欧阳庭垂目看着那两只圆熘熘的眼睛,顿了顿还是伸手摸摸这小虎妖的脑袋。小虎妖鬍鬚一翘,喉咙里唿噜了好几声,小尾巴勾起来缠在了欧阳庭的小腿上。 “倒是比以前老实。”欧阳庭看得有趣,又俯身捏了捏小虎妖的耳朵。 “毕竟还小嘛。”周鹿溪嘆了口气,却又笑了。 这笑还没笑开,周鹿溪就笑不出来了。眼角一花,那边本来撕打着玉仙君髮髻衣裳的小凤凰已经拍着翅膀扑将过来了!周鹿溪慌得上前一把抱起小白虎退开几步:“错了错了,小主子别打啊!” 那黑毛凤凰这才高傲着头嘶鸣一声,趾高气扬地落回欧阳庭肩上收拢翅膀。 “你这小东西。”欧阳庭无奈地侧首一望,“专会惹是生非。” 小凤凰眨巴了一下眼睛,扭着脖子来蹭他的脸。欧阳庭差点儿被餵了一嘴毛,只得揪着尾巴示意这小傢伙最好挪开一点儿他好喘气。小凤凰扑棱着翅膀,不依不饶就要待在原地。 欧阳庭无奈地给他顺顺毛,又餵了好几颗梧桐子才算安抚下来。正想说甚么,却听那小凤凰啾啾的鸣叫中似乎有了点儿别的声音。 “狮,狮——” 这束着发的玉仙君一顿,皱着眉扭头看过来。周鹿溪安抚小白虎的手也停了:“这,小主子会说话了?” 欧阳庭抿了抿唇:“一个音儿罢了。”这就点了点小凤凰的喙道,“那多少有点儿狴犴的血脉。虽说稀薄了些望着更像老虎,但总归不是狮子。” 那小黑凤凰十分不满地啄了一口他指尖,啾啾了几声还是努力继续发出“狮狮狮”的音。 玉仙君若有所思道:“莫非他是在叫……” “叫甚么都无妨。”欧阳庭敛目转向另一侧,“尽快弄好这里吧。” “欧老大,你知道自己被一只凤凰认领了么?”周鹿溪站在他旁边,跟着为新起的一处楼台附上防护法咒。 “哦。” “那可不是养个宠物被蹭蹭抱抱那么简单。”周鹿溪一脸好心地提醒道。 “啊。” “……他很清楚你不是他父王。”周鹿溪偷眼打量面无表情的对方。 “嗯。” 周鹿溪怪同情地抱起自家的小白虎:“算了算了,我说这些有用么。反正不是我喜欢得那么辛苦。”这就唉声嘆气道,“等他长大——” “等不到了。” “啥?”周鹿溪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欧阳庭没再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中施法的速度。不远处的玉仙君抿紧了嘴唇,突然转身腾云道:“我去弄剩下的几个主峰。” “欧老大打算重开离象宗?”周鹿溪小心翼翼道。 又是许久没有回答。 周鹿溪将这一片楼台都弄妥当了,才听到一个低沉的回应。 “逝者不可追,往昔唯可缅。” 周鹿溪拧起眉头,看着一侧正耐心将半截埋入泥沙中的巨石清理出来的欧阳庭:“欧老大?” 对方却只摇了摇头低笑道:“快别这么叫了,我这老大当得惭愧。” “那是另一码事。”周鹿溪看着他手指拂过那三个遒劲的大字,“所以即将登高位的星君究竟在谋划甚么?” 欧阳庭举目望天:“身化万物,则有日月其出。而何以有金乌?” 周鹿溪眯了眯眼:“亢宿星君……你这是要与我一届小妖论道?” “道法自然,自在其心。唯法长存,唯道以恆。”欧阳庭颔首道,“为何我不能与你论道?” 可,可我们之前的话题完全没在说“道”的事儿啊!周鹿溪在心里吶喊了一句,面上还是老老实实的:“能,能。只是我悟性不高,根骨又差,恐怕要让星君败兴了。” “乘兴败兴,一念一时罢了。”欧阳庭右手虚握,一点一点消去那巨石上的字,“且说光耀北斗,轸悬南天。觜参西宁,角氐映东。” 周鹿溪心里一动:“古神之位原属其源,源存而道证,无关神格永寂。” 欧阳庭一笑:“这还能叫悟性不高么。” 周鹿溪摇首长嘆:“懂与不懂其实无甚分别,理解之后再不得不接受,岂不更叫人难以自持?” 欧阳庭稀奇地看他一眼:“我何曾叫你接受甚么。” “哦哦,说得和真的一样。”周鹿溪啧了一声,“不过星君这是指望今后我也如此说与小主子?你年幼时照顾你的那位仙人,已回离散天去了?” “崑崙墟也是个好选择。”欧阳庭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转而握住了许久不曾出鞘的正阳剑,“更何况……” 更何况他多半不会记得。 周鹿溪在心里补上了后半句。 “记忆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太可靠。”不知何时转回的玉仙君接过了那只满眼好奇的小凤凰。 “可那是我们对某些人事确认的唯一凭证。”周鹿溪不太认同。 “那又如何。”玉仙君嗤笑道,“你家这头蠢老虎甚么都不记得了,你就会放弃他么?” 周鹿溪皱皱眉:“可我记得。” “那如若你也不记得呢?” 周鹿溪抿紧了嘴唇:“……我不会不记得。” 玉仙君哼笑了一声:“有时候不记得比较轻松。”这话却是望着欧阳庭说的。 欧阳庭没应,只是打量着那回復光滑平整的石面沉吟不语。 周鹿溪挺想反驳,最后又觉得没甚么立场。是以他望着此刻站在玉仙君肩上的小凤凰,心里轻轻道:看仔细一点哦小主子,这说不定是他最后一次举剑了。 黑毛凤凰自然听不到这话,也似乎还不太懂的样子。只管好奇地盯住那一片金色的剑光闪过,满眼俱是好奇与艷羡,口里依旧“狮狮狮”的叫唤不停。 “我猜你看得出来。”玉仙君望着重新矗立在山门出的巨石轻轻道,“九色神鹿。” “别别,这名字听得我浑身不自在。”周鹿溪抱起小白虎很是爱怜地摸了摸,“我可没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自然。二者不可同日而语。”玉仙君微微颔首。 “……其实星君是个好人来着。”周鹿溪憋出了一句自己都想打自己的话。 第228页 玉仙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可他还是个混球。” “这算个秘密?”周鹿溪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指从小白老虎的嘴里拯救出来。 “啊,秘密。” 秘密。 不为人知,不可言说,隐密深奥之法皆可称秘密。 旁人的秘密与己无关,最好不要擅自参与进去分享商量,否则一不当心就沦为阴谋的牺牲品。 就像老友亢宿星君那样掉进了陷阱——甚至他还是主动掉进去的。 该死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见鬼!当时自己怎么就没拦住呢?! 云端急驰的玉仙君说不清心里翻滚着的是甚么情绪,但此刻他的理智无法管住情感,那沸腾在胸膛里激烈地迴荡。 ——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急驰中的玉仙君转了个弯,想起当年亢宿宫被妖皇凤嫡差点儿全毁后踏入轮迴前说的话。 他当时问的甚么来着?玉仙君懊丧地敲了敲脑门,还是想不起来。 吹拂过脸颊的云中水雾之气让人冷静了几分,玉仙君深吸口气嘱咐自己静下心再分析一次。显然,凤梧要想真正好起来,或者说“活过来”,就非得把洛书玉全部吸收不可。 凤族的这个小妖怪出生时仰仗大部分洛书玉来保命,但他的出生本不在天道认可范围之内(玉仙君显然未曾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试图诅咒不近情理的天道),所以有一切可能的机会天道都会不遗余力地消灭他。所以他那时候愿意与亢宿星君以命换命,就该真正死了才对。 不过显然天帝也预见了这一切,或者说推测出了这个可能的结局,因此以某个理由(比如甚么无论如何那些生灵因你之故离散世间,惹出了乱子就该下界去修正那些错乱的世界之类)让亢宿星君入世。而每一个世界里,他们两个加深的联繫不过是为了让本该散溢天地间、最后被同化消亡的凤梧魂魄归位。 玉仙君眯着眼睛,转念又想到亢宿执掌时序,可以说从属天道的某一部分。当然,所有的古神都属于天道的一部分,而非仙者处天道之下。至于亢宿乃东方青龙七宿第二宿,命格属金,为苍龙之颈。龙颈,前有龙角之护,变者带动全身,是故多吉。 多吉,多吉……现在的情形分明大凶好么!玉仙君焦躁地咂咂嘴,脚下的云团也因此抖了几下,差点儿散去。玉仙君不得不连连吸气,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星宿本具实体,除非坠落否则永存天际;至于星之神者,有没有并不影响天道存在——它们本身就是天道的一部分。玉仙君敲了敲额头,也即天道存而神君永在。 可心里这越发焦躁不安的预感又是闹哪样?! 降落在九重天大殿前的玉仙君来不及去看云雾缭绕的仙宫奇景,他径直迈向正殿后堂。 第130章 性杞柳 赫赫九重天, 飒飒崑崙巅。玉宇隐楼台,昊穹深无限。壶中有天地,天地不知年。 漆黑无月的殿外,天帝负手而立。望来面色如常,一袭白舄裘冕饰以星辰,唯有广袖中的手指缓缓拂过腰间一根似乎以法力缩短为短萧状的竹枝。见一人踏出殿来,他压下心头一闪而过的惊讶, 浅笑颔首。 那人一身衮冕服玄,见他亦是一愣,随即枯枝般的手指起握见了礼:“天帝。” “久不见鬼王, 一切无恙?” “何劳天帝记挂?颂祝有召,冥冥之循。” 天帝略一顿:“不为势位所误,义哉。” “非义,志也。”鬼王寡白的脸上毫不动摇。 天帝嘆了口气:“甚是。” “既天帝以为是, 自当法之。不过若天帝有令,大司命亦会斟酌。”鬼王也不像要听他回应, 言罢只拱了拱手。 天帝望着对方那平淡无波的面孔低声道:“大道本无生。” “何须视敝屣。”鬼王与他目光相触便又移开,举目望天道,“然道以恆成,既来诸君。千秋共盛, 万世齐昌。” “天道浩浩,日月昭昭。若其心无狎,坦行无惧。又何必言千秋万世!”通身朱红绣服的妖皇凤嫡自云头降下,一脸讥诮地打量二人道, “说来鬼王其言甚是有趣,六界各属一方,何来上下尊卑之别?” 天帝移开目光,无声苦笑了一下。鬼王似洞悉一切的目光转过他两人,却只微微拱手便告辞踏云去了。 “呸!一脸的道貌盎然,指不定肚子里如何男盗女娼!”凤嫡紧紧握着袖口狠狠道。 天帝悠然一嘆:“何须将火气发到他人身上去。” “爪牙之流何曾在本皇眼中。”妖皇凤嫡哼了一声,“至于那首脑,自然会有天雷噼死!” 天帝也不是头回听闻此等恶言,不知为何此刻却忽而有些寂寥。 明知不可为却也为了,所以孤军奋战也没甚么可抱怨。至于前途,世人乐以成功成仁定,并无他途。此番成功不可期,成仁更妄论。至于菽水之欢,生无以为养,死无以为礼也。 “怎么?被说中痛处,担心坏事做得太多灰飞烟灭了?”凤嫡有些不习惯他的沉默,一句话冲口而出又后悔。懊丧地扭了扭脖子,他特意压低了嗓门恶声恶气道,“害怕不如做些甚么也好——” 天帝定定神,将手拢于袖中:“非也,只那倒也可称干干脆脆、清清静静了。” 凤嫡忿忿咬了一下嘴唇,扭头不看他:“我儿凤梧——” “他定无恙。”天帝轻轻道,“亢宿星君引为责,他亦是重矩尽义之辈。” “你这一厢情愿的毛病看样子是没得治了。”凤嫡翻个白眼。 “那倒未必。”天帝拢起袖子挡在身前,“毕竟如今做选择的是,欧阳庭。” “需要帮你回忆回忆自个儿都做了些甚么让他心甘情愿这么选么?”凤嫡嘁了一声,“但无论如何,我儿子终究命比我好些了——我仍然不会谢你。” “不必……金母寻妖皇,想必有要务。”天帝生硬地侧了侧身。 凤嫡眯起眼来:“似乎天帝先至?” “西王母请妖皇。”一个戴面具的白裳男子不知何时现于殿门处,莹白的贝带蔽膝于夜色中十分显眼。他整个人仿佛至于寒气之中,出口之言也一般冷冰冰的,“妖皇为何满目生疑?天帝先至再久,不及传亦要静候。” “魔尊为使?真够抬举。”凤嫡挑了挑眉。 “位高者尊,下亦荣焉。”魔尊轻描淡写应了,“况且请的是妖皇,何须齿冷。” “魔尊何不接着说完下一句?”凤嫡嗤了一声,“力强者王——莫非,不敢说?” 魔尊弯了弯唇角,露出个漫不经心的讥诮冷笑沖不远处的天帝相拜。天帝肃容回礼,二人并未言语。 “鬼王,魔尊……”凤嫡啧啧两声,不屑地逐一扫过他俩方道,“再算上我这不成器的妖皇,怎么着?莫非万寿无疆的天帝陛下有不轨之心被揭破了?是打算跟神界开战,亦或一心占领人界?” 第229页 “果如妖皇之言,那久不出崑崙岂非要错过这等妙事?”一个雍容端庄的中年男声自大殿门口传来,九色云霞之服于夜色中映衬得那男子脸上的无奈之意越发明显,他微微抬手道,“天帝无恙?” 天帝疾步上前,躬身接过对方手中的一方海兽葡纹铜镜:“安敢劳烦东王公?” “自然有事。”东王公微微一笑,颔首为礼示意另外二人后转身先行了。 天帝拂过手中那一方铜镜,便迟两步随他去了。 魔尊待二人离去方起身欲走,回首却见妖皇凤嫡抿唇皱眉还望着行远的那两人,若有所思道:“妖皇,累瑶池金母久候,非礼也。” 凤嫡定定神:“滚你的吧。”这才整整衣冠迈步进殿去了。 魔尊摇了摇头,化作一道黑风去了。 “凤儿这是还怪罪于我?”高台座上一位女子端坐,口中隐隐带着几分打趣之意。她头戴卷冠衣青九章,举手轻招,白珩垂棘灿若月华。 凤嫡定定神,颇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才上前道:“西姥又打趣了。凤儿还担忧先前不敬西姥不想见我呢。” “嘴上的春风。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编排我这西王母呢。”这女子拍了拍他手背似有嘆惋之意,“非我不愿助你,只天帝预行之事先于此。” 托着她手的凤嫡心中暗恨,口里还是恭敬道:“那还不是有赖西姥成全。” “成全一个傻小子罢了。”说罢西王母转目望着殿门悠悠道,“说来你这话倒与魔尊说得别无二致。莫非本神当真不辨是非至此?” 魔尊……凤嫡垂下头来,迴响先前匆匆一面下那人的神色于面具下不可得见:“西姥尊贵万圣,岂是人人可随意揣测叨扰。不过西姥今日召我等前来,想必有要事。” “鬼魔妖属阴极,分归本神治下,我却以为无需横加干涉。”西王母长嘆口气,“道分阴阳,却源出一脉。六界有分,并非壁垒高丘。”便又皱眉轻嘆,“元阳父却似有他想。” 听得云里雾里的妖皇凤嫡便只一笑:“西姥所言甚是,想必东王公之想亦有出处。” 西王母有些无奈地嘆口气:“凤儿,你终究闹得有些过头了。” 妖皇凤嫡偷偷打量她一眼,面上很是踌躇。 西王母收回手来:“你好歹也出于崑崙一系,真有甚么本神也会看顾指点一二。” 凤嫡这就恭恭敬敬行了跪拜大礼:“西姥仁慈。” 西王母待他礼成才摆手道:“果然还生气。” 凤嫡垂着头道:“小妖不敢。” 西王母嘆息道:“父母之心,天地慈悲。” 凤嫡心里一动,举目来望:“小儿得赎,多得西姥——” “非我之功,寸不可取。”西王母抿了抿唇,“别谢错了人,也别怪错了人。” 凤嫡咬咬牙道:“他不记得,我自然,自然不会怨恨于他。” 西王母面上含笑,并不答话。凤嫡一时欲辩,终究还是嘆了口气躬身道:“是。” 西王母这才舒了口气:“星移斗转,社燕秋鸿。” 凤嫡默默不语,西王母又道:“你为一方之主,不会毫无所感。” 凤嫡垂着头依旧不说话,西王母低声道:“罢了罢了,无源无序,无可察无可言。” 凤嫡盯着脚前那一方白玉台轻轻道:“他要死了?” “如此说也可。”西王母合目一嘆,“但他,约莫以‘散’论为嘉。不过究其因由,其心可悲,其志可嘉,其勇可佩。” 凤嫡在袖中握紧了拳。 捲云幽散,月终不出,有星行期间。 天帝摩挲着手中铜镜,面上神色难辨悲喜,终究恭敬地交还了:“多谢元阳父。” “看过便罢了。”东王公置于袖中后负手而立,“也不必这般失望。当然此刻你或许更愿见别的人,或者别的甚么……鸟儿?” 天帝略一窘迫,随后坦然一笑:“无妨。只是没想到这最后一刻有幸得见元阳父。” “我好歹也有这份职司在。不算抢了少司命……玉仙君之责。”东王公举目望天,“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没甚么想说的?” 天帝收回手来背身而立:“有些话说出来矫情,便罢了吧。” “……他始终怨恨你。”东王公嘆了口气。 “那也足够支撑他活下去不是么。”天帝幽幽道,“况且责罚在己身,他也不必背负太多。” “那欧阳庭呢?”东王公盯着他,“非亢宿星君,乃欧阳庭。” 天帝一顿,于万千星芒闪烁中低声道:“他与我不同。” 元阳父摇首道:“劝也劝过,你心志坚。” “谢东王公成全。”天帝诚心俯首一拜。 元阳父扶他起身:“欧阳庭可知来龙去脉?” “星君时不知,如今……他慧极。” “况且还有妖皇。那两只小鸟儿一般执拗顽梗,却也非不辨大善大恶之辈,可是?” 天帝嘴角轻扬,不觉又捏了捏腰间那根竹枝。 东王公扫了一眼道:“此前你确实不曾想起甚么?” “与鬼王魔尊略有交情。”天帝轻轻道,“况且好奇之心,越是克制越发难耐。” “也是。”东王公略一顿復又道,“你既有此安排,想来已布置妥当。” 天帝垂目道:“不敢于元阳父前班门弄斧。” “神魂不全,去后无归处。” “心之所愿,不敢不从。” 东王公嘆了口气:“亦如此,你便去吧。” 天帝沖他深深一躬:“本已无缘,不当于此再见……谢元阳父厚待。” 东王公看着他身上渐渐散出一片莹白之华:“他若知晓,你当如何?” “他知晓时,我也已……又能如何?管不了了……” 后面的话无需再言,那光华瞬忽已隐没散去。于此同时东天一阵暗紫云霞翻涌,黑夜中一缕证道金光直直自九重天而下,落于某处山巅之上。 太过久远的生命中目睹此等情形也非头次,东王公心中虽略有惆怅却也能泰然处之。收回目光望着身前空无一物的殿台,只有一根竹枝静静落在地上。 此刻失去法力的维持,又恢復了一支钓竿的模样。 转瞬间苍黄憔悴。 第131章 尝祭时 亢宿宫其实没甚么不同。 就算这座宫殿不得不表面上降下屏蔽其实暗中加了不少别的更隐蔽的法阵, 就算后山的青桐树已经不能再承载一个化形后的毛孩子上蹿下跳,就算宫殿的主人如今身份显赫他也没有增加僕婢守卫。 第230页 总之,没有不同——希望如此。 欧阳庭面无表情地坐在侧殿席上,眼角看得到墨琴摆正其实并没有歪斜偏移的玉镇。他略一踌躇还是恭敬地垂首倒退徐趋,转过屏风方旋身退下了。欧阳庭挑了挑眉,又见阿连也默默收拾好对面弧形几上的杯盘退下了。欧阳庭这才缓缓唿了口气,转目瞅到屋角处那座半人高的落地漆器香炉上——炉盖上的龙马双翼欲飞, 高昂着的头徐徐唿出裊裊青烟。 “师尊?”一个活泼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怯意自他身侧屏风后传来,“我,我可以出来了么?” 欧阳庭嗅着淡淡的柳木香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一张小巧的脸孔这就欢欢喜喜蹦到了他眼前。他眼长尾弯,形似桃花,水濛濛地看过来道:“师尊,他们为何来寻你?” 欧阳庭看着他眼尾处那颗小小的黑痣道:“有事。” “那是自然。”穿着一袭赫赤锦袍的少年自在地挤到他身侧坐下, 杵着下巴疑惑道,“可我为何听不懂他们到底想说甚么?” 欧阳庭移开眼睛, 不去看他那张妍丽而熟悉的面孔:“偷听?” “嘿嘿,师父——”少年嬉笑着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我分明可以化作凤形待在你肩上,这又不碍事, 为何一定不许我在?” 欧阳庭听他所言,肩膀无法遏制又隐隐痛起来。他皱了皱眉按捺住揉一揉的想法:“你当自己还小么?” “我又不重!我只是毛茸茸——” “噗——哈哈哈哈哈!” 欧阳庭看着门口捂着肚子笑得打跌的墨琴,差点儿就以为是自己笑出了心声:“怎么?” 墨琴勉强止了笑,双手呈上一封书函肃容道:“星君, 妖皇有信至。” 被打断的少年一撇嘴不服气道:“师尊也笑话我!” “那几位是三界尊者,寻为师有要务。”欧阳庭低咳一声生硬地转开话题,“待你再大些,为师自然会替你讲解分明。” “好吧。”少年懵懂地眨眨眼,跟着又嘿嘿笑着跳起来,抢着过去拿了墨琴手中的信送来凑近些,“诶,当真是父皇写信来。” 欧阳庭本就不太想看,也就由着这小子将漆印揭开。只见他快速览过后眨眼道:“……师尊,父皇请你去妖界。” 墨琴瞪他一眼,忿忿拱手道:“星君!” 欧阳庭摆摆手,却是望着这少年道:“何时?” “三日后卯正。”少年再看了一遍搔搔头,“却没说具体在何处。” 欧阳庭抿了抿唇:“为师晓得了。” 少年随手将那信函丢还给墨琴,又回身坐了。将脑袋搁在师尊肩上蹭了蹭,有些犹豫地小声道:“师尊不想去?” 欧阳庭推了推他:“正坐。” 少年眨眨眼,勐然伸出手来抱住欧阳庭的脖颈道:“不!要!” 墨琴气得直咬牙:“凤梧!你这小妖还不赶快放开我家星君——” “不要不要就不要——” 欧阳庭终于无法忍耐地翻了个白眼。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丞。1 春逝夏终,秋来金行。收之获之,以备冬转衰藁。自骆马为驾的战车上下来的欧阳庭其实颇有些不自在。不单单是因为他今日必须服五色大采,也因为他如今必须履行的某些职责。 跟着从车上跳下来的凤梧显然不为此烦恼。这自那夜后突然长大的少年兴趣缺缺地扫了一眼拂晓的天色,仿佛突然起了兴致,尾指光明正大去勾师尊腰间繫结的素丝朱里大带。他完全不在意除了抱着阿虎的周鹿溪之外此刻周围一个小妖也没有,他甚至很高兴自己无需去在意妖界众人看到自家小主子现在这皮赖模样可能会有的反应。 自觉脸皮没那么厚的欧阳庭不得不板起面孔来,将大圭与镇圭塞进那双无所事事就要惹是生非的爪子里。 凤梧笑得眼目弯弯:“谢师尊!” 顺了一把阿虎毛的周鹿溪明显强忍笑意将二人引到谷中东侧的箭楼上站定,欧阳庭装作没看到站在谷口处正装帛带的妖皇凤嫡那十分难看的脸色。隔了一阵约莫那气散了,或是忍耐住了,总之远远可望那袭赤红的袍服终于飞身跃上当中的高台落下,宛如一团跳跃燃烧的火焰。 袖卷臂展,鼓声三震,号角响起。 三声长鸣,那苍茫的音色中欧阳庭缓缓闭目合眼,感受着这有别于其他的声音。辽阔,沧桑,仿佛来自太古的记忆,好似朝阳脱云出现的第一缕光彩。 欧阳庭嘆息着取出了一支弓笛2,应和着那号角吹奏出了第一个音符。 凤梧惊讶又兴奋地瞪大双眼,他看到原本空空荡荡的山谷中不断出现了各种动物。飞禽走兽,各从其类,统统望着正中的高台跪下,昂首挺颈向着日出的方向。 褐色的,白色的,黑色的,彩色的,角羽斑驳。 周鹿溪一脸恭肃,而阿虎也扭着伏在地上。 凤梧挺直了腰杆双目圆睁,他说不清为何与众不同的喜不自禁。听着身前师尊的乐声,仿佛触摸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音调应和着高台上他父皇的号角长鸣,应和着台下众妖的顶礼膜拜。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喋喋不休的颂词,也没有多余的器乐,毫不冗长的节奏、快慢冷热的气流却如一股难以言表的妙音,在这肃穆安然的时刻倾泻泼洒在时空的裂隙里。激起深埋于胸腹中的某种情感翻涌荡漾,期待着无始无终,无止无休。 凤梧捨不得闭上眼睛,他甚至没有在合适的时候将手中玉圭递给师尊——当师尊自己取走时,旭日东升。 那一刻,金黄的光泽遍洒。 号角再度响起,激扬地,转圜着,直至最终停歇,让余韵荡漾在越来越明亮的光辉中。 终于无法再直视太阳的凤梧侧过脸去,看着欢欣庆贺的众妖笑了笑,却发现师尊顶着无悲无喜的面孔沉思着甚么。他有些不安,也有些奇怪,是以试探着拉了拉师尊的袖子低声道:“师尊,你在不开心么?” 欧阳庭望着高台上做最后祝赞的妖皇凤嫡:“没有。” 凤梧也看了过去:“那以后我也需要如父皇那样祭祀么?” 欧阳庭微微垂目道:“你——” “——还有兄长们。”周鹿溪体贴地接过话去,“小主子许久不至谷中,此番可得多盘桓些时日。” 凤梧抿了抿唇:“这里又不需我做甚么。” “对陪伴你父皇也分属应当。” “星君此言甚是。”周鹿溪眉开眼笑地捏了捏阿虎的尾巴。 小白老虎嗅了嗅凤梧与欧阳庭,露出一副回忆甚么的样子,扭头去看周鹿溪。 周鹿溪笑眯眯把他抱起来:“见过的呦。” 第231页 欧阳庭手顿了顿,还是去拍了拍小老虎的头。 凤梧总觉得有甚么被巧妙的岔开了,但他不得不暂时止住。箭楼下开始秋祭狂欢的妖界子民欢唿声太过响亮,他有些目眩地看着如飞焰袭来的父皇,勐然醒悟般欠身行礼。 凤嫡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扬起下巴沖欧阳庭道:“本皇从不向‘天帝’跪拜。” 欧阳庭毫不在意地将圭碧收好:“哦。” 仿佛百无聊赖整理袖子的凤嫡再看眼凤梧:“甚么时候化形的?” 凤梧抓了抓头:“好像突然就能了。” 凤嫡翻个白眼,欧阳庭淡淡道:“那天。” “那天?”凤嫡一拧眉试探道,“那一……天?!” 欧阳庭颔首,将方才那支弓笛递给他。凤嫡瞪着那根东西,如同盯着一条蛇。 欧阳庭也不催他,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凤嫡咬了咬嘴唇,直到对方举得太久已经有些微微发颤才一把抓过来。 “物归原主。”欧阳庭唿了口气,“可惜,算不上完璧归赵。” 凤嫡粗鲁地将这东西缩小后塞进袖子里:“多事!” “真这么说元阳父会哭的。” “他最多事!”凤嫡咬了咬牙。 欧阳庭似乎笑了一下。 凤梧左右看看,总觉得跟不上这对话的节奏,听着似乎与己无关。不过师尊与父皇都没有赶他走的意思,他也就安心地继续待在这里。 凤嫡看着箭楼下:“他们都找过你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 “怎么,表忠心?”凤嫡冷笑道。 “……以前我就听过一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欧阳庭摇了摇头轻声道,“所以如若你喜欢自己的性格,那就别抱怨你的命运。” 凤嫡瞪了他一眼:“你也打算如此教坏我的儿子?!” 欧阳庭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凤嫡突然泄了气:“好吧,从头到尾都是这不成器的混小子缠着你。” 凤梧眨了眨眼:“父皇?” 凤嫡拍了拍他的后脑:“这傢伙敢欺负你,父皇就替你出气!” “没有没有,师尊对我很好的!”凤梧抓着他的手急急道。 凤嫡恨铁不成钢地再拍了一下:“甚么时候回来?” 凤梧嘿嘿直笑,就是不回答。凤嫡这就又去看欧阳庭,对方却无所谓地应道:“随时都可以。” 凤梧张张嘴想说甚么,就听自家师尊颔首继续道:“他确实有很多该学的。再跟着我也无所裨益。” 妖皇凤嫡分不清究竟是先前那个破东西、还是自家儿子的爪子哪一个让他的袖子更沉:“你们神仙真的很讨厌。” “神与仙从来都不同。”欧阳庭淡淡道。 “那不是更危险?”凤嫡顿了顿,面上露出一丝讥诮,“凭藉完美无瑕的礼仪姿态与强大无尽的神力,他们会带领世界走向毁灭。” “并非神永远正确。”欧阳庭转目看着他,“只是神不会去做错的事。这两者有很大分别。” 凤嫡嗤笑:“你分属古神,自然替他们辩护。” “道也同样。”欧阳庭耐心而平和地说,“甚至道也无所谓正误之辩。” 凤嫡皱了皱眉:“他——到底做了甚么?” 欧阳庭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他”是谁:“我以为妖皇不想谈论这个。” 凤嫡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将他们周围的空间暂且隔开:“我只想知道我儿子究竟甚么时候会好!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地,好!” 欧阳庭弯了弯唇角:“一半。他身上的命数与血脉相冲,如今血脉一半已经,不是问题了。” 凤嫡握紧了袖子:“不是问题?” “那一半的血脉本来就不该存在的。”欧阳庭努力让话语听来冷静而客观,“而源头已经彻底消散了,所以他,我是说凤梧回到了他正确的年纪不是么?” “另一半呢?”凤嫡咬紧了牙关。 “洛书玉。显然,洛书玉目前大致三分了。”欧阳庭觉得现在有些事情是可以说清楚的,“一份在他出生时天帝,就想办法让他服下了。” 凤嫡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欧阳庭想了想有些抱歉:“我不太清楚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也不确定妖皇你是不是知道。当然如果被我无意泄露了某些被他保守的秘密……” 凤嫡无力地摆摆手:“我确实不清楚,但,也并非毫无所察。” 只是那时候不太愿意去寻根究底,无论如何,那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欧阳庭挺理解这种想法,于是他没有纠结这个只是继续道:“剩下的曾由玉仙君炼为敛魂珠。” “可那不是你——”凤嫡皱紧了眉头,硬生生把某句话憋了回去。 “在我这儿,而且我也没有归位。”欧阳庭颔首补完,“所以不得不劳烦鬼王以河图壁替我融骨炼魂。” “那你也不算真的活着。”凤嫡觉得眉间发紧,但他无法松开。 欧阳庭笑了:“阴阳生死,一种形态罢了。” “所以究竟是……”凤嫡突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欧阳庭看了一眼在法阵外探头探脑想要破解偷听的凤梧:“抑制他血脉灵力的束缚已经没了一半,只要洛书玉全数回到他身上就行。” 凤嫡一愣,脱口而出道:“怎么全数回到他身上?!” “他现在长大了,已经不需要再吃梧桐子了。”欧阳庭笑了笑,“此外,一半的血脉怎么消失的,另一半洛书玉就会怎么全数归他。” 凤嫡张了张嘴,看着欧阳庭的笑脸沉默下去。 “喏,所以妖皇应当没有忘记。”欧阳庭轻轻道,“那夜证道的金光,不是给我的。” 凤嫡听他最后这样说:“已不是踢天弄井的黄毛小儿,自然不会呵壁问天自寻烦恼。” 作者有话要说:  1语出《礼记·祭统》。 2这是一种可以吹奏的弯管乐器,横吹如笛,但更长且弯曲。这种样式的古乐器在一些石刻壁画上出现过。上世纪八十年代经由民族乐器制作家杨声先生多次试验后创制成功,并申请了专利。“弓笛”这个名字也是杨先生命名的,文中此处同样採取这个名称。 第132章 脚扑朔 窥镜悬空, 二人对坐,身后青桐随风摇曳。 “师尊,这次又要给徒儿要看甚么?”镜外树下盘膝坐着的少年杵着下巴,很是无趣地咂了一下嘴。 “看就是了。”他对面的人板着脸。 “真的确定是最后一个了么?”少年自以为隐晦地翻个白眼,却又想到甚么激动地举手比划道,“不过师尊啊,话说前次看的那个甚么未来星际世界里, 那些飞来飞去唤做机甲的法器徒儿能求玉仙君也做一个么?” 第232页 “那种玩物丧志的傢伙你居然和他有话说?” “可是他炼制的法器真的经久耐用啊!” ……听到某些穷奢极欲(无褒义)专爱用冷门生僻甚至无法再生材料炼制的法器居然只得到“经久耐用”这四个字的评价,感觉好开心。 “诶?师尊你笑啦?那我看完今天的就去找他!” “……闭嘴。”师尊大人表示不管经过几个世界,面前这个傢伙都不可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于是直接以法力点击镜子开始播放小·电·影。 镜中现出一处府宅内院,东厢斜窗微启,宾师于右,居西而面东。口称圣贤之言, 抑扬平仄,十分入迷。可惜一旁歪歪斜斜坐着的学生满脸不耐, 大大咧咧打个呵欠,一脸嚣张跋扈的样子,浑然没把夫子放在眼中。夫子果然面孔紫胀,一张口就狠狠教训起来, 而那学生面上也越发不耐了。 “人心,权谋,困境,公正……”镜外的少年掰着手指头, 眼睛滴熘熘直转,“不晓得师尊这次要我看甚么?” “看就是了。”他对面的师尊把这话再说了一遍,低咳一声挽回危在旦夕的师道尊严。 “师尊说得轻巧。”少年咂咂嘴,“而且师尊好偷懒,来来回回都是这几个人,好生无趣。” 他师尊一顿,面上神色复杂道:“物有相类,这不代表甚么。” “好吧好吧,师尊总是对的。”少年托着腮点着镜前道,“此番这娃娃可算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一个了,白白浪费一副好相貌。”镜中一时影像转圜,那背身而立的夫子已被气得浑身发抖,直唿“朽木朽木”。 少年抚掌大笑道:“看我说对了吧,师尊?” “凤·梧。”他师尊疾首蹙额喝得一声,随后又无力嘆息道,“莫非你忘了日后将要继承的是——” “别和那小娃娃的父王一样爱生气嘛,师尊。”凤梧嬉笑了两声,见师尊拉平了嘴角便垂首小声道,“这又不是我选的……师尊贵为亢宿星君,比我明显好上千百倍,这天道是瞎了么?” 被“贵为xx”这种提法震撼了一把的欧阳庭深吸口气,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来:“说得不错,可不是瞎了。还瞎了好多年了!” 凤梧下意识打个抖,立马扭头看回镜中做认真思索状点评道:“诶呀呀,也不知这世子想的甚么,一门心思气坏师父父王,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欧阳庭心里哼了一声:“在理。那你可看得出来他为何如此?” “他是王府嫡长,王妃拼尽全力才诞下麟儿,王爷又简在帝心顺风顺水。”凤梧捂着心口夸张地摇头嘆息,“所以活生生被宠坏啦。”说着却又有些羡慕地望着镜中——那世子果然被父王鞭打责骂,随后怒气沖沖又去折磨小厮僕从——凤梧一边偷眼看着自家师尊的脸色,一边拧起眉头忍不住再道一声,“长大了可如何是好。” 欧阳庭心道那时你有这般见识该有多好,是以一时不语。 凤梧又看了一阵终究忍不住盯着那夫子面孔小声道:“师尊,方才那个蔡先生真的长得好似魔——” “人有相似,方才不刚说过么?”欧阳庭严肃地打断了一个本身正确、现下却不宜出口的判断。 凤梧哦了一声,再一次压下心中疑惑转过脸:“要我说,那世子长歪了这蔡先生也功不可没。” “何以见得?” “这世子还是个孩子,不该待他过分严苛。”凤梧一龇牙,“你瞧他父王一味苛责并不生效,足见法子不对。该得有空循循善诱,找个由头放他一马。” “那小世子无法无天,哪里像是风行草偃能教化得过来的主儿。” “所以天下间最好的先生唯有师尊!”凤梧忙不迭补上一句,见欧阳庭并不买帐只好又道,“好吧,他那个侍卫也不可放过。”凤梧气唿唿道,“自家世子与王爷生了嫌隙,他又是世子厚待爱重之人,自然该说上几句。” “他总不过一个侍卫罢了。单这身份也不该说主人家短长。”欧阳庭哭笑不得,“况且,岂不闻疏不间亲?” “这是甚么道理?”凤梧稀奇道,“所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他一个侍卫即是说得上话的,为何放纵不管?” 欧阳庭抿了抿唇:“看来那小皇帝与摄政王一目看过后,你这俗世里上下尊卑的学问倒算学得几分精髓。” 凤梧得了夸奖有些开心便又急急道:“由此可知,这个侍卫不是两面三刀,就是敷衍塞责。” 欧阳庭细细一想,有些心虚且不甘地承认,或许还真是。 凤梧再想得一想,忽而嘆气道:“师尊,这后头儿不看徒儿也能猜到。单可怜这小世子一番心意,恐怕统统现给白地看了。” 欧阳庭催动镜中岁月飞速而过,自己垂目道:“那等心思真假按下不表,只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 “所以这凡人的情爱果然麻烦。”凤梧若有所思再看得一阵,忍不住颔首道,“师尊所言甚是。况且他二人还互有隐瞒,合该各打五十大板。不过既已自食恶果,也不好赶尽杀绝。想来还有一线生机。” 欧阳庭嘀笑皆非:“这算你的结案陈词?” “不然呢?”凤梧嘆口气,“一个心事重重,一个神魂不全,这方小世界倒也有趣。只他俩既都不是天仙下凡蕙心纨质,若真要搭起伙来过日子,只怕是天天儿床头打架床尾——师尊,你为何这般看我?” “胡言乱语甚么。”欧阳庭咳嗽了好几声才转开眼睛,“又是哪里学来的这些市井之词。” 凤梧歪着头点着下巴道:“他二人分明心有彼此,只是当真不合适。” 欧阳庭张口欲言,却又忍耐住。便听凤梧涨红了脸小声继续道:“师尊别以为我还是小,司情缘的星君也说过情啊爱的,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缘法。” “……这样想,你倒真是一脚踩在云里的仙人。”欧阳庭不知该喜该悲。 “师尊很懂么?”凤梧耳朵都红了,颇有些不服气地虚点着镜子道,“那侍卫分明在意得紧!单说这最后吧,以他警醒的模样哪里会像是脑子一热也不带个人就去探世子秘密的人?” ……那时候还真是脑子一热。欧阳庭觉得现在自个儿面皮上微微发烫。 “倒也可说是维护世子的秘密不预声张,但看看对峙时候儿,其实他更多还是在意世子。”凤梧咂咂嘴,意犹未尽道,“这两个傢伙别别扭扭磨磨唧唧都干甚么呢!特别是那个侍卫,莫名其妙护着个不知根底的随侍,跟中邪了似的!我要是小世子恨不能活剐了他!” 欧阳庭迅速挥手,将那镜中马上要到的某些河蟹镜头切断:“罢了罢了,你总这般数米而炊、称柴而爨,未免落了下乘。” 第233页 “可师尊你也教导过我要纲举目疏的啊。”凤梧苦着脸,“看来这人世百态、七情六慾果然深奥。” “六界以类相聚,然归天道之下。”欧阳庭严肃道。 “所以天道无情。”凤梧哼了一声。 “莫非你以为天道有情?” “可世间分明有情!”凤梧不服气地伸出手来,又打算例数的样子。 欧阳庭大大头疼:“天道之下,无一不公。不以高位而趋附,不以鄙贱而轻蔑,不论长幼阴阳,一视同仁。” “那就是一样爱!”凤梧撅起嘴来,随机又嘆口气,“好吧,也一样不爱。” 欧阳庭抿了抿唇轻声道:“也不着急,你且慢慢思量。无论如何,你既唤了一声师尊,那日后无论你居何位,总是为师的衣钵传承。这通晓六界诸般事,亦分属应当。” 凤梧大大松口气又笑道:“是,师尊。” 欧阳庭看着他精緻的小脸扬起,双目熠熠生辉便软了心肠道:“也罢,今日课毕,你且去吧。” 凤梧眨眨眼道:“当真没了?!” 欧阳庭一挑眉收了窥镜:“怎么,还想继续?” “不不,师尊最好啦!”凤梧嬉笑着过来抱了他一下,又迫不及待跳起显出原型。顿时一只黑色的鸑鷟振翅而起,如墨的羽毛优美舒展,配合着一声欢喜至极的长鸣盘旋一圈便沖天飞去。 欧阳庭微一抬眼,右手一转握住了一根落下的翎羽。 远观长且硬,近抚偏轻且绒。这个长度…… 欧阳庭定定看了一阵,却又皱眉低咳数声。 “呵,死没死?快死了吧。”一个冷笑伴随着一阵微风落在他身侧,“看你活得如此狼狈,我这老友真当弹冠相庆。” “老而不友。”欧阳庭放下手来懒懒一笑,“况且此间我算不得生,也就无所谓死。” 玉仙君哼了一声坐到他身侧:“你还真当自个儿是他师尊?” “不然呢?”欧阳庭往后靠在青桐树干上,举目望着树叶间隙中投下的阳光,“一切皆有命数。” “可拉倒吧。”玉仙君翻个白眼,“命中注定你该当个踏板?天帝真不是个东西!” “他也没骗我,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欧阳庭想了想还是觉得好笑,“只是说来……过渡段的作用不就是承上启下么?” “逆天改命终有罚,无论来几次最终指向一个地方,可是?”玉仙君也笑了。 欧阳庭吸了吸鼻子却另起一题:“从妖界回来?” “嗯,给妖皇看病去了。”玉仙君嘆了口气,顺手抓过他手腕来轻轻搭上。 欧阳庭也没拂开他:“难治?” “他自己不想活,我还非上赶着去救?”玉仙君恶声恶气道。 欧阳庭只略点了一下头:“也好。” 玉仙君啧了一声换只手接着摸:“我还以为你会说些甚么‘可惜可嘆’,又或是‘好死不如赖活着’之类。” “你想多了。”欧阳庭只觉好笑。 玉仙君转脸看着对方在日光下乐得还挺灿烂的脸,忍不住挥手解开某些法术:“你也知道自己这模样见不得人了?!” “所以我一直见得都不是‘人’嘛。说来方才应该甚么都没摸到吧?”欧阳庭撑着笑了一声收回手来,“都和你说了我算不得生,你又如何号得到脉?” 玉仙君一字一顿道:“我那是在号脉么?!你分明连灵力都快——” “嗯,时日无多何必揭穿?况且该教的、能教的我都已尽力,剩下的不过熬日子罢了。”欧阳庭见玉仙君如遭雷噼般的神情忍不住再笑,“你这又是做甚么。日升月落,死生寻常。” “我还没大彻大悟到那等境界!”玉仙君咬牙切齿道,“还有多久?” “千年是断断没有的了,百余年,十余年,又或朝夕?”欧阳庭耸了耸肩,“没差别。” “……他快成年了?”玉仙君扭头看向一边放着的羽毛。 欧阳庭也看了一眼,淡淡应声“嗯”。 “好吧,讳疾忌医,冥顽不灵,自寻死路!”玉仙君忿忿道。 “哪有这么不堪一提。”欧阳庭嘆了口气,“反正都是要死的,又何必问想不想愿不愿呢。” 玉仙君嘴唇一抖,扭开头道:“亢宿星在一日,你总活一天!” “所以你还担心甚么?”欧阳庭微微眯眼,听风穿过树梢。 “亢宿星,与亢宿星君,那能一样么……” “与其想这些,不若琢磨一下送我徒儿甚么宝贝?”欧阳庭合上眼睛低笑道,“他快成年了,一天到晚就念叨着玉仙君的法器呢。” 玉仙君眯着眼看他,总觉得有不尽不实之处,奈何对方神态无懈可击,他也只好作罢。 第133章 耀金庭 无食, 无息,无念,无声,此所谓四无。 无中生有,有则生变,是以造化万千,精纯圆通。 哦, 就随便想想而已,纯属唬人的——总之越是紧要时刻越要淡定。欧阳庭如是想。 庄重敦肃的横樑之下,一个素白常服的男子端正地跪坐在席上, 仿佛突兀地一块砂石坚硬地横亘于墨色中。莹白的贝带蔽膝映衬着他面上的镂花面具,魔气森然的诡谲寒意充斥周围。 他身后万年不变的玄色纱帐一重复一重,寂然无声地垂下。无风的室内,无人说话, 亦没有清逸高远的薰香裊腾。 与他对坐的欧阳庭收回打量的目光,正巧主位上的鬼王用那枯枝般的手置下了三杯茶。 欧阳庭略一犹豫, 还是无奈地颔首为谢。迫不得已端起饮得一口,果然满口苦涩。茶香甚么的就别提了,唇齿间仿佛只能感受到纯粹而极致的苦,令人怀疑舌头会不会再也品不出其他滋味。而他对面那戴面具的男子见状似乎无声笑了一下, 讥讽嘲弄亦或单纯觉得有趣,总之那弯起的嘴角令这张只露出一半的脸有几分扭曲的阴暗。 鬼王倒是一本正经端着茶盏缓缓嗅着,随后面上露出个真正意义上的微笑。那丝缕绵延不绝的苦味于他却似极琼浆玉液,甘醇得令人沉溺。 “都不喝?”鬼王放下茶杯时, 似乎真的只是在奇怪两位客人都不赏脸,“魔尊,这可是——” “时辰快到了。”魔尊突兀地开口,将话题生硬地转移了。 欧阳庭转眼看着他身后的窗外,黑沉的夜空星月皆不现,一时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鬼王点了点桌面,悠然道:“飞星过水白,归鸟如云还。” 魔尊挑眉呵了一声,欧阳庭嘆口气:“还多久?” 鬼王却道:“星君下定决心了?” 第234页 欧阳庭没应,魔尊嗤笑一声:“布置那么久,他不做本尊也会逼着他gan!” 鬼王干瘦的脸上笑得真心了几分,口中却依旧朴拙端正:“天帝亦或天道都被你们欺瞒了。” “那是他傻。”魔尊邪佞地笑了,“别忘了算上你自个儿。” 鬼王笑意加深了几分:“有么。” 魔尊嗤了一声,扭头不看他了。 欧阳庭此刻却在想:佛由人成,仙由人修,魔由人入,鬼由人亡。人……果然很有趣。 这短短一念间,乌云遮蔽的夜空上忽而闪过一道宽阔灼目的亮光,追风逐电般割开黑幕,穿透天地间一切桎梏勇往直前。广漠的天际因它雪亮刺眼,如十日并出般将天地万物统统照亮。亭台殿阁,树影山阙,神思游魂,一切无所遁形。那剧烈灿烂的光辉执拗地往前急驰,最终在空旷的苍穹里热烈地化为灰烬。 那残光隐没闪烁晶莹,余烬如细碎的星河隐隐旋转落下,如生命最后的哀歌徒留余韵。 散碎的余韵,细微的尘埃,缓慢旋转着落入了一只苍白干枯的手中。 魔尊冷眼旁观:“炫耀!” 欧阳庭心道,咱俩都不会,剩下那个当然可以炫耀。 鬼王静静看着那一小团凝成玉核的沙尘轻声再问:“星君当真下定决心了?” 欧阳庭深吸口气,忽而笑了:“我累了。” 魔尊呵了一声,勐地起身拢袖道:“你就——不怕我欺负你家那只杂毛鸟?” “别说得好像没欺负过。”欧阳庭轻笑道,“需要我点出来么?小世子家的蔡先生,屠谋凤族的鹰族,曾珏之流的omega,包括durand医生在内的研究所医学院,呵,远道而来的达怛蛮族,哦……末日世界里那些丧尸变异大概也源出魔尊的大手笔吧?” “一方尊者不死不灭,活得太久有热闹不看干嘛不看。”魔尊毫不愧疚地扬起下巴,“妖族亦有保护那杂毛小鸟的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欧阳庭坐姿不变,只微微扬首看着他道:“自然。” 鬼王嘆口气:“玉仙君也早已准备停当,说来那东西还非他不可。” “自然。”欧阳庭缓缓点了下头。 “现下没本尊的事了吧?”魔尊旋身而立,“还以为捕获一颗陨星有多特别。浪费!”言罢冷笑着大步行出。 鬼王却弯起眼睛笑道:“这小子,还真是沉迷当个坏人无法自拔。” 欧阳庭也笑了,颔首道:“可不是。” “你也一样。”鬼王再笑一声方慢慢收敛了,“星君,此去一别不復见,可有交代别?” 欧阳庭伸手接过那颗沙尘,答非所问:“我可能会怕疼。” 疼,与痛意近,都挺难受。 剥皮抽筋,油煎火烹,浑身皮肉仿佛一片片从躯体上割下。修士所言脱胎换骨、九天雷劫大概都没有这么惨烈的痛。 欧阳庭无法比较,因为他自问从没吃过这种苦。 如今回首,说他是星君其实自谦了。此界中神仙二界最大的差别就在于,人可修仙,而见光证空,唯神自在自有。出生既有神格,无休苦修。他的命就和亢宿一样,星辰在则人存。可没有他,或说他掌管,时序也不会错乱。如同并非每颗星上都有一个神灵那般。是以他从未经歷过凡人的生老病死爱憎别离,他也没有经歷过修仙问道的反覆煎熬、寂灭无常。 上一任天帝的消逝是必然。没有甚么是永存,时候到了,没有甚么不能带走。 可他欠下凤梧的乃是逆天续命,以及新一任天帝之位,这就十分棘手,是以非得重回因之改变的世界去寻觅那一线弥补之机。如今的不生不死、不人不鬼也不过是“副作用”罢了。当然,洛书玉,不可忘,否则他早就魂飞魄散。至于一醒来时鬼王让他服下的金乌丹,则凝气化虚。 长相思,羲和意。帝俊陨,金乌匿。河图现,洛书玉。 至于第一世的正阳长老归位失败为何不能用这个法子,大概是因为不满足最初那个条件。而如今能用了,自然是因为…… 欧阳庭觉得喉间充斥的气血腥甜之气,若非那杯苦茶,此刻大概会忍不住呕出来了。 无论如何,如今鬼王再度出手,则是替他制成陨星沙好剥去神格,他就算真正完成这一段缘法,或者说,可以真正死亡了。 至少对于这个世界而言,他即将,也必将死亡。 毕竟天道法则不会允许他这样一个存在继续存在。 不过谁也没告诉过他剥离神格会这么痛,神族的歷史上,大概也没谁是因为主动放弃神格而死的。 欧阳庭觉得自己似乎在咳嗽,洛书玉的抑制效果几乎没有了。那痛翻天覆地袭来,痛彻心肺,痛不欲生,满腹血脉纠结着胃肠搅成一个死结。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疼得恨不能化为陨星沙一样的灰烬。 这恍惚的瞬间,他却想到了一些琐碎平凡的小事。 似乎是亢宿宫山顶的那一棵青桐树,眨眼后又化作了离象宗的小树屋,屋角高高飞扬的角度与蛮荒时代的有翼兽人那般相似,一飞沖天的璀璨与掠过茫茫宇宙中的机甲尾痕别无二致,那银色的光辉似宝剑银枪破空,闪烁的光华仿佛镁光灯包围住巧笑嫣然的明星…… 有很轻的声音在哼唱,有胶片于静室转动的摩擦,有指尖触碰的温暖,有大惑终解的恍悟。 一片黑色的翎羽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切的疼痛都停止了。 凤梧此刻停在了亢宿宫的青桐树上,无聊至极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因为师尊说那些无聊的镜中世界完结了,所以他今天本该玩得很尽兴。 他先是飞到玉仙君那里,虽然没找到人,但他和数个光洁耀眼的丹炉上自己的倒影嬉戏,看着大大小小歪七扭八的影子他笑得很开怀。但等了一阵不见玉仙君回来,凤梧只好怏怏离开。 沿着漫长的西海南飞,凤梧偶尔来了兴致随“爪”捉了一条活鱼。当然,他是不屑吃这些的,他惦记着师尊亲手餵给他的甘美的梧桐子——不过最近师尊给他的越来越少,难道是因为他快成年了么? 这一愣神,那条鱼拼命挣扎终于求得一线生机,凤梧爪子滑了一下让它得以顺利逃回大海。 凤梧不满地拍拍翅膀,转头就在近海处发现了一只脑袋和胸脯都白乎乎的信天翁。他唿啸一声勐地直飞过去,那只普通的鸟未开灵智,立刻被他吓得傻在半空中,翅膀一软,居然直接摔进了海里。 凤梧好笑又好气,即便他身为妖界少主、神鸟之尊,这小傻鸟惊着了也很寻常,但这么蠢居然在海中挣扎还真是丢尽了飞禽的颜面。所以凤梧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阵,最后还是无趣地飞来把它抓起扔回了岸上。 凤梧一气飞回了妖界,看着毛茸茸的各种幼年妖兽扑腾玩耍,总觉得快成年的自己不好参与。闷闷不乐地将好几棵树的叶子统统扫落在地,这才看到阿虎正在树下打盹。凤梧大笑着一爪擒住小白虎飞上高空盘旋。听着阿虎怕得大叫“鹿呦呦”,凤梧还稀奇它居然未化形就能说话。不过一眼看到不知何时再树下出现的周鹿溪,而对方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凤梧也只好(敢)带这小白虎再飞几圈就放回来。索性他自诩机灵,趁着周鹿溪忙着安慰可怜的小白毛时忍笑飞远。 第235页 飞过流沙之滨,赤水之后,凤梧一看黑水不远,索性一拍翅膀直奔万山之祖地去。那里也有众多妖兽,而且多半开了灵智。可惜他来的不巧,似乎有甚么大事在预备,众妖忙得脚不着地。转了几圈也没发现陆吾的踪影,倒是看见一眼屏翳兴云吞雾匆匆离去,凤梧最后百无聊赖只好回了亢宿宫。 结果师尊也不在了。 凤梧大大嘆口气,将小心翼翼保存的最后一颗梧桐子吃下去,抖了抖毛合上眼睛打算小睡片刻,惦记着明天再找师尊要一把来吃。 唔……果然想着师尊就很好入眠。 而且还做梦了。 就是梦里太奇怪。 光怪陆离,似是而非。 他仿佛变成了那个他很看不上眼的小世子,口是心非地反覆试探那个他其实早就爱慕的蠢侍卫;眨眼间又好似到了人间当个心智偏颇的小歌手,穿着奇奇怪怪的衣裳满嘴胡言乱语,完全辜负了自家老闆的一番美意;一转头却又成了个家破人亡的一族之子,血海深仇硬生生逼着他不敢多看多想一分那个救他一命的恩人…… 凤梧打个喷嚏艰难地醒过来,眨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看太多才会做这种身临其境般的梦。想着他又狠狠抓了一下爪下的树枝,真是他的话,就沖那和师尊一模一样的脸,他也不会那么折腾那个叫“欧阳庭”的人啊! 呃,师尊可是亢宿星君,大有能力,怎么可能被他折腾地那么残。 嘆了口气的凤梧才发现师尊依旧没回来,而四下早已暗沉寂静。 要不要去找师尊呢?黑毛的小凤凰歪着头有些蠢蠢欲动。不过师尊没说去了哪里,应该就是不想他跟着吧……凤梧烦躁地咂咂嘴,心里空落落的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又等了一阵还是压抑不住振翅欲飞。 那瞬间他看见黑沉的夜空中有一颗流星闪过,巨大的光亮险些刺瞎他的双眼。凤梧下意识合目避让,却差点儿摔下树来。气急败坏扭过身子睁开眼睛打算再飞时,似乎有甚么瞬间伴随着流星巨大的光尾钻进了他的脑中。 不,不是脑中,是全身。单靠脑子还不够似的,汹涌澎湃却又零散驳杂的片段随着他的每一次唿吸、沿着每一根羽毛拼命涌入他的体内,熙熙攘攘、争先恐后,如海啸山崩般轰然而至。 黑色的翎羽与细小的绒毛在某个瞬间完全脱落,凤梧在纷杂中艰难而微弱地意识到自己是化形成人了。随后他就无力地自树上摔下,疼得全身一阵哆嗦。 当天际流星的最后一线光明消失时,脑中、甚至全身负荷过重的凤梧终于晕了过去。 下一秒玉仙君显出身形,神色复杂地将一件衣裳披在这个少年身上。 “师……尊……” 玉仙君手一颤,定睛细看却见那少年喃喃低语几声又歪过头去。玉仙君忍不住望着再度陷入黑夜的长空低嘆一声,然后,再嘆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老l:终于让欧阳庭领便当了【握拳】 小凤凰:我屮!人家刚刚想起一切来你就让师尊跟人家天人永隔?! 老l:你俩谁是天,谁是人??? 小凤凰:(╯‵□′)╯︵┻━┻ 老l:anyway,这文还一章就正文完结,后面也许大概可能似乎会有番外,欢迎各位看官—— 小凤凰:滚滚滚,就这还想卖安利?! 第134章 坠欢续 妖界在祭祀后很久没这般热闹了。 不过大殿上来的这几个傢伙每一个是好东西。哪怕其中有一个是新承道顺命的天帝。 凤嫡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恭敬跪坐、安静如鸡的儿子。哪怕对方姿态再低、态度再恭顺, 也不能掩盖他浑身上下隐隐散发的颓败气息。 简直想掀桌好么,自己堂堂凤凰神鸟一族,怎么可能会有蠢笨如鸡的儿子! ——还是亲生的。 凤嫡长长地唿了口气,再次哀嘆自己当时不该一时心软留下这个祸根孽胎。 “父——” “你闭嘴。”凤嫡揉了揉额角,扫过左右两侧端着茶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另外几个傢伙,“你们,就看着?” “确实, 单看着有点儿乏味。”玉仙君最早表明态度,他甚至从袖子里再摸出一份点心来开吃。 他对面带着面具的魔尊勾了勾尾指,那碟子点心就飞到了另一个案上。可惜还没吃进嘴去, 那盘点心又飞起漂亮地打个旋,转了一圈落入他身侧的鬼王手中。 “看热闹不嫌事大,以及戴着面具也不怕捂出痱子的傢伙没资格吃好吃的。”枯枝般手指的鬼王一本正经地没收了不该出现的道具。 凤嫡觉得身为一界之主的自己该拿出点儿威严来,他一拍身前案大声道:“你们这群傢伙滚回自家地界去撒野!” “大成若缺, 其用不弊。”被夺了食的魔尊也不甚在意地端起面前瓷杯饮了一口,“你好歹也是妖皇, 怎的如此小家子气。” 凤嫡忍不住想呲牙:“我要打自家儿子,碍着你家事了?!” “若他不是天帝,你打死他我也不会多说半句。”魔尊施施然放下茶杯,“不过你若真打死他了, 六道失衡,说不定我这魔界还可更进一步。” 凤嫡看着对方露出的两只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戏嚯之意,忍不住拍案而起:“你这厮好没道理!” 鬼王嘆了口气:“言归正传,这大事可期, 不是正和你商量么?” 凤嫡看着自家儿子恳求希冀的双眼一口气堵在胸口:“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这是逆天而行?!” “知道啊。”魔尊摩挲着茶盏细腻的杯身,“所以上一任天帝才没那么做。” “大千世界各有其轨,混乱道法乃覆灭之兆。”鬼王低咳一声,“他那时并无更多记忆,自然不会拼尽全力去求个甚么。” 凤嫡自然知晓那个“他”是谁,是故冷笑一声:“如今呢?亢宿星君可不是天帝,就算他神格覆灭,天道亦不坠。” “那是,万一不好坠的就是你儿子。”魔尊哂笑,“怕就直说,不会笑话你。” “我儿子好不容易补全魂魄回来,我自然不会再让他轻易冒险。”凤嫡断然拒绝这些没儿子不操心的傢伙,“即便如今他有天帝之尊,也不过掌一界太平,并不能差使我这妖界之主!” 凤梧面色灰败,行来跪下垂首低声道:“所以儿子求你了,父皇?” 凤嫡胸中这口闷气越发沉重,他扬手狠狠拍了一下对方后脑:“你已经求过一次了!” 凤梧举目恳求道:“并非我族秘术,而是——” “闭嘴闭嘴!”凤嫡再拍了一记,“我晓得你如今有尊位道统在手,那就更不该肆意妄为!你可晓得道法平衡,缺一不可?若是少了一方尊主,又当如何?” “儿子不愿白首方恨。”凤梧磕了个头,“况且,父皇……天道自有阴阳补衡,缺甚么自会——” 第236页 “那得几万年?”凤嫡气得牙痒,“况且当年你所求,也算九死一生尚有一线生机,你可晓得如今所求,是百死无生之途?” “父皇,万物周流,万法因缘,世间哪里有一定的事儿。”凤梧再磕了个头,“可儿子委实不愿,就此放弃。” 魔尊弹了一下茶盏,发出清脆一声嗡鸣:“我说老鸟儿啊,你究竟在忧心甚么。” 凤嫡嗤了一声:“你这魔物还没滚?”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1”魔尊点着面具冷笑,“你这连下士都不如,更别说还不如你儿子了。” 鬼王接口道:“他愿以天帝神尊之位去换,你不答应无非过程更兇险艰难几分罢了。” “父皇!”凤梧仰头望来。 凤嫡咬紧牙根:“我就这一个儿子!你可知这逆转生死干坤需要付出甚么!” “轻则道法尽失根骨俱毁,重则魂飞魄散永无生机。”凤梧嘆了口气,双目含泪道,“可生如行尸走肉,又有何乐趣。” 凤嫡不得不道:“那你又可知,你……你心心念念的师尊先前那般做,就是不想你再轻易以身犯险?” “儿子知晓。”凤梧垂目道,“可这份因果已经沾上,儿子没有偿还,就永无——” “永无甚么。”凤嫡拉下脸来,“而且谁说没有偿还?你以命救他,如今他还一命给你,两清!” 凤梧急急道:“可——” “可此中情谊,妖皇没算。”鬼王点了点案几,似乎随意地插口道。 凤嫡怒视过去,就听魔尊抚掌一笑:“所以做人做鬼作妖都甚是无趣,更何况万物皆有定法,形万千而神一。不若你这小子领了天界与我魔界两厢合一吧——至少,也能算个随心随性,情存义合。” 凤嫡正欲怒斥,却听凤梧低声道:“父皇,儿子真的不甘心。” 凤嫡一怔,凤梧又道:“若是师尊对我毫无情义便也罢了,可他,他……只差临门一脚。” 凤嫡看他渐渐低声,而面上又隐隐泛红,忍不住道:“你都,想起来了?” 凤梧应了一句:“师尊……去后,儿子就想起来了。” 凤嫡长嘆口气:“他从未以你师尊的名义回应过你。” “那是因为他早不算完整的星君了。”有一阵没说话的玉仙君突道,“亢宿仍存,神格便在。他不过用一份永生的机缘换个几千年的安逸。” “若你儿子没有觉察,他自然……”魔尊顿了顿笑出声来,“羽化万千,山林风泽,又与永存哪里不同呢。” “自是不同。”凤梧深吸口气,“师尊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不会再教导我,保护我,甚至……回应我。” 凤嫡大大头疼:“说来说去你就是执迷不悟、死性不改!” “父皇,儿子深知此法危机重重,但儿子真的不愿就此作罢。”凤梧再磕了个头,“父皇可以认为儿子疯了,放弃眼目可见的天界尊荣,放弃日月同辉永生不灭的坦途大道;儿子也自认错了,先前不顾一切自以为是用秘法试图换回师尊,这才引来这许多事……可儿子如今已知自己并非一厢情愿,委实不愿自欺欺人,放弃这最后的办法。” 凤嫡嘆了口气:“无常自流,自在通达。你如此强求,甚于逆天改命!” 凤梧于袖中紧紧握拳道:“师尊能将儿子带回,儿子亦定将师尊带回!” “你可知——” “儿子深知无完全之法,但执念已生,若不得行,儿子只怕……” 凤嫡听不下去,转头望着另外几人道:“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鬼王勾起嘴角,似乎是笑的。魔尊掸了掸衣襟,面上无可无不可。玉仙君耸了耸肩道:“那是我老友,能回来把酒论剑也是乐事。” 凤嫡一甩袖子:“我不同意!” 凤梧看着自家父皇离席而去,垂目长嘆。 鬼王起身离去前忽而顿足道:“金乌,妖兽或神鸟,不过一个称唿罢了。” 凤梧眼中一亮。 魔尊拂过耳后一缕垂髮:“妖皇之子可继天帝之位,足见天道并无偏颇。事在人为,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玉仙君喷笑道:“你不过是打算看热闹不嫌事大罢了。” 魔尊哼笑一声,念个诀隐去身形行前留下句话来:“弄死天帝不是件很有趣的事么?” 凤梧亦忍不住低笑一声:“谢魔尊援手。” 最后剩下的玉仙君过来拍拍他肩膀:“你小子就好好跪着吧,你爹甚么时候想明白了,自然会听你的。” 凤梧抿了抿唇道:“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父皇。” “你比他勇敢多了。”玉仙君挑挑眉拍了拍他的肩膀,“虽说阴差阳错,但境随心转。” 凤梧望着他摇晃着袖子也踏云离去了,不由扫过空旷的殿内,定定心神深吸口气,再度端正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知道自家嘴硬心软的父皇一定在某处窥探着他,就如同上一次那般。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他一厢情愿;不同的是,这一次,需求到别界尊主同力。虽则他还不是太明白他们愿意出手相助的理由,但他已顾不得那许多。 魂魄离散,命格消亡,哪怕是神,也经不起千万年的水滴石穿。 也许还要找找周鹿溪,这法子跟他那一族的法术也有些关系。 凤梧想着却又笑了,玉仙君大概会帮他弄好。更别说周鹿溪那个傢伙如此崇拜他家“老大”,想来也是愿意的。 唯一不愿的,大概只有自家父皇。不过他的不愿,也是爱子心切。凤梧嘆了口气,深觉愧疚。虽说这父皇一直不太管他,但终归血脉生养,不可说无情。况且,他也猜着自家父皇亦是心有不甘。 只是当年父皇没有迈出的那一步,他迈了。凤梧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只盼望力竭神消之前,父皇能同意这大胆妄为的举动。 毕竟转换阴阳再造干坤,非众界同心戮力不可。 ——师尊,你看你不在,徒儿就要搞事情,万一搞砸了坏你名声,可如何是好? 不知过得多久,不知何时睡去,觉察到自己毫髮无伤醒来时,凤梧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损伤带来的疼痛或是不适,更没有千山万水踽踽独行后的沉重疲倦。 法力……法力自然是没了。不过凤梧内心却毫无波动。 真的。 茫然的,慌乱的,统统没有。惆怅的,哀婉的,似乎有那么一些。镇定谈不上,只是这一片空白后患得患失涌上心头。无法言说的巨大失落汹涌而来,他惴惴不安又迫不及待地去看身处之地。 第237页 西窗外静谧的天际无云,暗沉的幕布已然悄悄隐去,等待东天第一线曙光来临。风晃动着窗外的树梢转瞬又远离。流苏垂珞,焚香裊裊。 凤梧下意识抬起手来,看到一双显然不属于成年人的手。八岁,九岁,或者十一二岁,谁知道。 手腕下的罗衫锦缎,绫绡丝葛精细奢华。凤梧心里一动,一个不太美妙的念头涌上心间。 果不其然下一刻脑中冒出一个有点儿贼咪咪贱兮兮的声音:“亲爱的宿主你好,我是系统2030。当然你也可以称唿我为鹿呦呦。简单说就某个程度而言你已经死了,不过不用担心,只要你与我绑定并且高质量的完成一系列任务,那么——” “绑定绑定!”凤梧恨不得欢唿雀跃,他翻身坐起,用最快的速度起身穿衣飞奔向外。 脑子里那个系统还在尽忠职守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甚么,但他已经完全不想再听。 他快速跑出屋去,他知道不需要穿过那些熟悉的亭台楼阁,也不必迈过千山万水,那个腰背挺直的人这个时辰绝对会安静地立在廊前阶下—— 映照着晨光,那个不知几多岁月不见的人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此刻他安静地背身立在廊柱旁,微微上扬的下颚连到耳畔,清隽的弧线仿佛一条银线熠熠生辉。 凤梧勐地顿住脚步,脑中那个声音带着故作正经又隐秘调侃腔调:“攻略目标出现。” 凤梧在脑中大喊一声“闭嘴”,深吸口气才忐忑地迈出一步。 那人果然如他熟悉地那般转过身来,那张无论年岁如何流转仍旧令他心动不已的面孔带上了笑:“世子。” “师……”凤梧用力咬了一下舌头截住这话。 那个还是少年人模样做侍卫打扮的人有些疑惑:“世子?” 凤梧唿出方才那口气来,终于狠狠扑了过去大叫道:“阿庭——” 凤梧很确定自己赌了一把大的。 而且他会赢。 那简直是一定的。 被接住地凤梧一边用脸颊磨蹭着对方的手臂与胸膛,一边这样和自己说。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1语出《老子》第四十一章。 于是正文完结,后面会有几个番外的样子,感谢各位看官不离不弃,新文大概,嗯,寒假再说吧【不要打脸】 第九卷 不会对劲番外篇 第135章 妖兽与神兽 奈何桥, 命途遥,黄泉汩汩命疏蓼。登天梯,不復疑,前尘弃尽休再提。 上界下界,六界众界,大千万世,无非生死进退罢了。若说轮迴是忘却前事改头换面重新再活, 那修行就是歷经百态超脱此生换个地界继续活。 死者生矣,生者逝哉,生死亦不过等闲事罢了。 作为看守登天梯的九色鹿,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当然用“他”还是“它”,那是“人”才会去纠结的问题,作为一只神兽,他自觉开心就好。 古早的大能们都是行过登天梯论神, 这个过程类似如今的下界称为的“飞升”。但封神之后那些古神的日常,九色鹿自己也不清楚会是如何。 他就是一只鹿而已。 神鹿也好, 妖兽也罢,他总归不是一个人。 如此说来,九色鹿实乃三不沾。 不算神界仙家之物,不属妖兽炼成人形, 就连天梯讲真也不算他管。以前经过这儿的,都是具备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资格的傢伙,他们眼中只有上行。踏着节奏韵律差不多相同的步伐,行走在既定的命途上, 从来不会,也没有必要多分一个眼神给他。 日升月落,沧海桑田。大道终隐,六界并出。 如今的修士们——哦,无论妖魔鬼怪人那一方,亦不论修行法门,在他心中都一样——修士能修到飞升,现今都归崑崙墟管接待,不归他。 过上了悠闲退休生活的九色鹿,日常活动也就变成了在天梯上熘达。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迈过去,再一步一步熘达回来。他不用吃不用睡,不会死,当然,也仿佛没有生。 看守登天梯由此确实变成了一件很无聊的事,不过他身为九色鹿,脑海深处永远记得自个儿生下来就是干这事儿的。需要待在登天梯旁边,他就老实地守在这一处。漫长的年月里从来没谁过来检查工作,也没谁跳出来指责他玩忽职守,更没谁通知他可以就此离开——事实上,他也坦然地承认自己多半无处可去。所以原地待命的他不是多尽忠职守,而是无所事事地看着下界那些熙来攘往打发时间罢了。 看来看去他始终觉得人界最有趣。没有尖牙利爪,资质更非得天独厚,分明是众生中最弱小的一群,却精彩万分。短暂的年岁里求上进,求不败,求财求福。有的轰轰烈烈,有的百死不悔。当然,更多的无非平平无奇。可他却看得津津有味,偶尔也会在心里点评一番。 毕竟通通不关他的事,站着说话不腰疼,更何况他还能躺着。 哦,当然是躺在登天梯上啦。 登天梯自然还在,只是如今天梯的意义何在? 九色鹿琢磨了很久,看了眼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的白玉长台,用了个下界人类的词来形容:歷史遗蹟。 三千法门九千小世界不过是个虚指,九色鹿在漫长而无聊的鹿生中,曾经去一一数过。可惜看着看着就忘了从哪儿看起的,回头瞅一眼,又忘了方才看到哪儿,所以最后自己数没数清他也不能确定。 也就这么放下了,横竖心安理得。 九色鹿从没想过自己混吃等死的日子有被打断的一天。 那天天气如何云多不多之类,九色鹿早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微凉的玉阶上醒来时,有个男人站在他三步前。 对比这千百万年看过的芸芸众生,九色鹿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一眼看过去……眉毛委实生得好。 疏密有致,润朗昂然,远观若游龙乘风。再往下看眼睛,也生得好。 狭长的双眸,目若深潭,寒而沉蓄。 好是好,就是有点儿过于高冷不亲切。 九色鹿不觉抖了抖,身下的玉台貌似又冷了几分,他立时跳起来站好。本来站在阶下就矮这男子几个头的九色鹿只好板起脸来,希望面无表情能释放出差不多的威压不输给对方。 那人鼻子挺拔周正,正如他腰身般直立不屈。漆黑的眼眸没有转动,仿佛目空一切,又似乎专注一心。九色鹿快速扫过他白净的面庞,再看看那双极薄的嘴唇,心想这么个冷峻神清的人恐怕不是一般人。 “鹿君。” 那人不疾不徐开了口,九色鹿却抖了抖,总觉得像被那人腰间的佩剑颳了两刀似的。 “亢宿。”那人又道。 九色鹿歪着头打量他玉冠固住的黑色头髮,心里一阵发懵。 啥玩意儿?!他说自己是谁来着?! 亢宿,亢宿星君?! 九色鹿觉得自己蹄子和鹿角都很痒,不晓得能不能同时出击给这混球一下。 第238页 谁不晓得亢宿星君最不喜欢出门,谁不晓得这位神君掌时序最重规矩? 这么一想,九色鹿咧嘴一笑,想着下界里看过的某些人那般趾高气扬道:“你说是就是?哪里跑来的小妖作弄你家鹿爷,想换个好人家投胎你该找——” 一道凛然剑气撕破长空打断了九色鹿的话。那剑身盪起寒光一线闪过,急驰骤如闪电,轰鸣似裂天之光,从天而降引雷霆万钧之势。九色鹿眼一花就只听得龙吟唿啸般的一声,随后自己蹄前的台阶就干脆利落地被砍断了。 砍……断……了…… 九色鹿木着脸爆发了几千年来最快的速度往摇摇欲坠的天梯上注入神力,看着在彻底碎裂前险险修好的天梯,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脚有点儿冷。低头仔细看看,哦,掉了一小片毛。嗯,腿还有点儿抖。 啊,脸也是。 #才不是被吓的 #也不是神力告罄 #一言不合就拔剑的神君最可恨了 那个沉寒的声音碎冰般简洁地打断了九色鹿的腹诽:“鹿君安好?” “好好好,有事儿您说话!”看过了下界很识时务的九色鹿堆起笑来,只在心里悄悄咒骂某些不好好在家待着的古神,没事儿干嘛非要来这儿找存在感。 特别是这种一看就武力值高且城府深沉的混球,没有幽默感不是你拔剑的理由! 不过自诩看过人间百态的九色鹿表示,亢宿身为青龙第二宿,属金乃苍龙之颈。而龙颈,前有龙角之护,后有龙神之卫,变者引龙起龙沉—— 故多吉。 所以这位大神突然来此,多半是好事。 九色鹿在心里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反转理由,美滋滋地开始琢磨可能有甚么好处。当然,他绝不会想到日后的自己会恨不得把现在这个沾沾自喜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打断腿。 “欲借天梯上下一用。”星君这么说。 “何用?”九色鹿兴致勃勃才问出口就想抽自己一耳光,“这,这不合规矩。” 亢宿星君果然没答,只是修长的手指又握住了腰间剑。 九色鹿缩了缩脚表示自己是个有原则的看守:“这天梯只上不下,星君当知。” 亢宿星君唯一颔首:“是以寻鹿君。” ……走后门还这么理直气壮,还能不能好好玩耍了星君?! 九色鹿苦着脸:“星君自己便是规矩,怎不知此事非同小可?” 亢宿星君却将手放到身后缓缓道:“事有大小轻重,事急从权。” 自觉就是个看门大爷的九色鹿嘆了口气:“资质有限,法力有限,力不从心,不敢误事。” “鹿君不用做甚么。” 九色鹿歪着头盯他的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监守自盗?” “这么长一条登天梯何人能盗走。” 长得漂亮的小仙女都不用吃饭,长得帅气的小仙男,咳,都不用讲理。 九色鹿哀嘆了一声:“职责所在,玩忽职守罪过很大的,星君。” “应时顺命,因势利导。” 九色鹿心里一动,对啊,这傢伙位列星宿古神,怎么可能会干出甚么天道不容法理不依的事?如此一想他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 果然一股正义凌然之气,分明端方君子。 “那,星君意欲何为?” “久观下界,想来鹿君愿亲往。” 九色鹿眨眨眼:“那天梯?” “某不才,可暂管。” 那倒是,管秩序的神仙总不会坏了规矩。九色鹿于是问出了后来无数次想砍死自己的那句话:“如何行?” 对方忽而一笑,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只幼崽放在他面前。 九色鹿勐地往后缩了几步又勐地站住:“虎妖?” 亢宿星君目有慈色:“龙有九子。” 九色鹿上前围着细细看了一圈,颔首道:“狴犴。” 亢宿星君勾起了嘴角:“有劳。” 九色鹿伸出蹄子戳了戳犹自酣睡的小傢伙:“哪儿来的?” 亢宿星君略一抿唇却道:“有劳了。” 九色鹿翻个白眼,心想多半是上界的某条恶龙强了漂亮的虎姑娘又始乱终弃…… “鹿君,人间虽好,少看保智。” 九色鹿想自己打不过他能不能一口血喷死他?琢磨了一阵觉得意义不大,也就勾起这小老虎甩到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理所当然没有看见身后亢宿星君的神色,只满心欢喜有个理由可以离开这一成不变的地界。 谁说相由心生。好事坏事总会有人做,好人也可能办坏事,坏人不在脑门上刻字。无论看多久的下界,也不如真正亲身往红尘里走一遭。 那时年少无知欣然同意的九色鹿谨慎地往下界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摔进了一个谋划千万年的大坑里。 至于他背上那只龙族血脉极浅、几乎不可能觉醒的小妖虎,自然也不清楚自己的命途走上了关键节点,更不用说甚么憧憬盼望以后又会遇到谁。 被选中不见得是好事,看得清更不见得是乐事。 动者为意,静者为性,妙用则为神。自觉不能算神的九色鹿脚步越发轻快,他此刻打定主意一门心思奔着妖界去了,欢欣鼓舞一往无前地奔向新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无知(???)的鹿呦呦就这么被老奸巨猾(???)的星君给忽悠了,简直喜大奔普,阿不丧心病狂——by痛心疾首的老l 第136章 阿虎要拜师 没有对手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这话无论是人是妖是啥皆可通用。 ——无敌, 无敌是多么寂寞,多么寂寞~~ 躺在大槐树上的阿虎声嘶力竭地吼完不记得从哪儿听来的两句词儿,晃悠着尾巴看树下那头已经化形得人模狗样的九色鹿。他知道自个儿是只顶顶厉害的幼虎,啊呸,幼龙。所谓集天地灵气于一身,汇日月精华而长成,聚钟灵毓秀终有一日会璀璨放光、光照宇内。 不信?不信且看某的白毛红章, 腹有蓝纹! 自信使我淡定,美貌使我睿智。 在看过魔界的真·魑魅魍魉,以及人界那些奇葩的两脚兽之后, 阿虎觉得自己身高无愧两米八。大概除了名满天下的妖皇凤嫡大人,没人能比他更美丽!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你很棒棒哦。 树下的九色鹿敷衍地应了一声, 他正在严肃认真地怀疑自己那天绝对是脑子进水了,否则怎么可能会答应某个不靠谱的星君接手这头蠢老虎。 哦不, 一定是中了星君的幻术邪术或者妖术。啧,甚么都好,总之一时大意失的不单单是荆州。 阿虎从树上跳下来,尾巴抽了一下对方的膝盖:“我说鹿啊, 你这个表情明显一点儿都没走心。” 九色鹿看着这只小老虎:“你眼光有进步,很好。” 第239页 阿虎一龇牙咬他小腿:“你带着我跑了这么久,究竟是为了甚么?” “增广见闻。” “我不信。” “那么,认识祖国大江南北的美好风光, 领略自然造物的美好纯粹,从而生出对生活乃至生命的热爱与尊重。选个你喜欢的吧。” “……你说话怎么和昨天偷窥过的那个学堂里的夫子差不多?” 九色鹿蹲下来与他视线齐平:“没错,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有个正儿八经的师父。” “是甚么给了你这种错觉?”阿虎张张嘴,“智慧如我为甚么需要那种玩意儿?!” 九色鹿嘿的一笑:“这叫甚么话,传道受业解惑,没有师父是不行的。” 阿虎疑惑地看着他:“魔物或人类能教我甚么?” 九色鹿想了想,无奈地捏捏他的耳朵:“这话有理。” “所以放弃吧。” “不。”自觉饱受摧残的九色鹿觉得带小孩儿这种事儿真心不适合自己。 毕竟要给一条龙——别管这血脉已经稀释到怎样的程度,那也是条龙——上课?谁能教。 如今神兽势微,多半都已飞升或隐逸,最接近的,貌似只有—— “哈?你真打算去找妖皇?!”阿虎兴奋得全身毛都有变红的趋势。 九色鹿爱怜地摸摸他的头:“鬼界你活着是去不了的,仙界你也没资格去,不就只剩下妖界了么?” “你就不能说是我天资聪颖只有妖皇大人能教么?!”阿虎炸毛。 “是谁给的你自信。” “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九色鹿顿了顿,看着对方骄傲扬起的小脑袋,心道血脉传承果然是个神奇的事。刻入骨髓灵魂中的东西,果然不是时光或形态能改变的。 这么想着他也就起身理了理袖口与衣摆:“行,那咱们这就往妖界去——你在干嘛?” 认真舔着毛打理自己的阿虎鄙夷地看着他:“准备好以最佳的精神面貌拜见妖皇大人吶!” “……所以你其实是只猫吧。” “我是龙!” “猫。” “龙!” “好吧,阿虎。大猫的一种。” “我是龙,龙!不要再叫我阿虎!!” 九色鹿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你刚才说了啥?” 伤心欲绝的阿虎扭头不看他:“不要得罪我,以后我会揍你!” “为毛现在不揍?” “我要保存实力!” 九色鹿忍着笑,抱起气唿唿的小老虎往妖界去了。 妖界一向人口众多。 当然不能真和“人”那庞大的基数,以及诡异的繁殖速度相比。妖怪们大多心性开朗,说好听点儿叫贴近自然,说不好听点儿叫善于放飞自我。彼此友爱可能有些夸张,打打闹闹属于正常感情交流与技术共享进步。所以很少有彼此看不顺眼灭人满门这种恶性事件。 甚么?你说吃肉的和吃草的怎么可能和谐相处?那是动物,不是妖。 山精木怪,飞禽走兽,得天地造化感悟灵气,自然就是开了灵智晋升妖修行列,已然脱离纯粹的“禽兽”这个范围。至于化不化形,理论上是看天赋看修炼看刻苦程度,但妖修多半肆意。想长生不老飞升上界的并非没有,只是大部分都乐天知命。甚至心情不好就算修过了化形期,仍然坚持一辈子以妖态出现的也并不算少。 是以妖界是六界中最兴兴向荣、热闹繁荣的一处,根本不足为奇。 九色鹿之所以最终决定带阿虎来妖界,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言以蔽之,该死的血统。 天上地下最后一条龙,谁能教,谁有资格教? 看着在自己背上唿唿大睡、流了不少口水的小老虎,九色鹿幽幽嘆口气,态度诚恳地表示自己不是煳涂了才接下这个祸害——他是没脑子。 只能希望妖界的凤凰一族能拯救天下普度众生。 至于龙凤之间上古时代那点儿不可说的旧事,已经湮灭黄土之中,且让往事随风,都随风吧。 歷史沉痛地告诉我们,随个毛线的风。谁不晓得如今一统妖界的妖皇凤梧就是个莫名其妙还有点儿睚眦必报的神经病啊! 据说他才出生就见风长,哦不,是自带加速成长增益buff,跟饿死鬼似的疯狂吸取周围的灵气。没多久就聚灵、通智、锻体三合一,貌似才几个月就直逼炼骨期,眼瞅着就要跨入拥有妖丹的新时代了。 这恐怖的修炼速度太逆天了,难道天道都不管管么? 管啊,怎么不管。每重境界都有雷劫如影随形。只是妖界众生纷纷表示自家大王英明神武,修行速度之快连雷劫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一口气到化形期时,九天云雷都不过是象徵性震了几下而已。 真的,就和下雨时打雷的架势差不多——远在天边只闻其声。 由此可见,凤嫡大人真是天命所归要该成一方霸主,没看见天道都退让了么? 不管你信不信,总之妖界是信了。 不管妖界信不信,九色鹿是不信的。 雷劫可算是天道最有原则的一面,从来不会对谁高抬贵手网开一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区别只在于加重和更加重而已。九色鹿就算身份多么尴尬,资歷也是放在那儿的。没亲身经歷过雷劫不代表他没见过,那雷声大雨点小的雷劫才不是甚么天道退让。 那是转移。 雷劫就在凤嫡头上打个响,真正落在哪儿只有代人受过的那一方晓得。 但九色鹿愣是没查出来是谁这么乐于助人,当然他也没兴趣去查。咱们还是说神经病的事儿吧。 凤嫡上位之前执掌妖界的是个疯子。 据说原型是条断了尾巴的鬣狗,贪婪无耻还很有韧性。不知是哪儿捡了本魔修功法,亦或是被魔界恶意之辈教唆,生生扭曲了人性,阿不“妖性”,靠吞噬其他妖族的法力内丹,一路开挂扶摇直上——然后就摔死了。 毕竟为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前妖皇不太可能放过凤嫡这么一个大补丸,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的智商低估了对方的天赋。一说是两个大妖怪战了七七四十九天,凤嫡在绝境中突破突破再突破,越级斩杀对方于马下,另一说是凤嫡激发了天赋血脉电光火石之间就将对方一爪反杀。 这两种说法在妖界都流传甚广,但论精彩刺激受欢迎的程度,还是第一种说法。但无论哪一种,新妖皇产生是不争之论。 亦有好事者揣摩,如果时光倒流,前鬣狗老大还会不会去夺对方妖丹?不去,就是放任威胁长大;去,就是被拉下马来挫骨扬灰。 这是一道送命题。 说回死了老大的混乱妖界吧。之前领头的就剑走偏锋求速成,手下的破绽与局限也就会很多。总的来说修行本是逆天之举,但法门如此兇残,还以暴制暴必然引起公愤。违反活波可爱的妖界常识最后招致墙倒众人推,也只能说一声:咎由自取。 第240页 手刃前老大的凤嫡领着一伙儿同样据说热爱和平反对战争的妖界小可爱直捣黄龙,终于为妖界带来了期待已久的和平。乌漆嘛黑一团乱的妖界拨云见日,自然该走上百废待兴、休养生息的康庄大道,说不定几百几千年后妖界就能迎来生命的大圆满大和谐了。 快拉倒吧,要真是这样,怎么能叫神经病。 一众嗷嗷待哺的手下殷切期待着新一届领导集体光芒万丈的登场,但据说凤嫡把他们统统甩开,自个儿提着剑,阿不,甩着美丽非凡的大尾巴杀去了魔界。 世人只道是他恨先前搅和得妖界一团乱的前妖皇那吞噬内丹的是魔修法门,如今打击报復也算冤有头债有主,算不得稀奇。但他一口气灭了数十个魔门山头,砍了快十分之一的魔修,就连魔尊都坐不住了必须出来一见。 见到凤嫡那通身的衣裳早已被血染得通红,魔尊那句“冤家宜解不宜结”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魔尊能当魔界之主当然也不是甚么好人,但跟这位据说一打架就宛如发疯的新妖皇貌似还真的很难沟通。 “妖皇行走我界动静颇大,不知有何指教。”魔尊很庆幸自己喜欢戴面具,至少可以在嘴角抽搐的情况下平平淡淡说句场面话。 凤嫡挑着眉毛,举起还滴着血的指尖当真是妖气冲天。他眼睛一转瞅过来,剎那间颇有流光溢彩之感。旦听他口中低笑道:“不知魔尊以为,‘妖魔鬼怪’此言,对否?” ……意思是,妖界当居魔界鬼界之上喽? 据说魔尊闻言气乐了。 据说气乐了的魔尊也不含煳就跟妖皇大打出手了。 据说这一架打了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呃,最终还是稳定了“妖魔鬼怪”这个排位。 再据说,魔尊脸上的面具此后换了一副,能将整张脸都遮得严严实实的了。 最后据说,妖皇凤嫡此战后就去各界游歷。别管是受伤了去疗养,还是当真行走感悟以求突破,总之是出去玩儿了不在家。 当然,据说嘛,信不信在你。 九色鹿用化形后真·两米八的大长腿向你保证,之前怎样他不清楚,反正现在妖皇凤嫡是在妖界的。 一路上的道听途说令阿虎如痴如醉,捶胸顿足表示天上地下唯有傲视九州的凤嫡大人能当他师父。 九色鹿表示,对方看得上你再说吧。 无论如何,妖界总算是到了。 第137章 小弟不嫌多 程门立雪, 白首北面,皆为衣钵薪火相传。世人有云: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但论踏上修道一途,便与俗世再无牵连,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入仙门深似海,从此红尘是路人”。 面对捨弃原有一切追寻上途的徒儿,理论上师父大多倾囊相授, 爱之重之。当然,不排除实践操作中厚此薄彼,毕竟, 心是偏的嘛。 再说了,收徒弟这种事儿是讲缘分的。 妖修虽然不像人类修士那样穷讲究宗门、灵根那些,但强买强卖这种事儿在哪儿都挺招人烦。至少投缘,亦或合眼缘还是很有必要的。是以九色鹿恭恭敬敬地站在妖皇宫殿外等待拜见, 和气耐心地诉说请求,只等歪靠在后殿小院青桐树下的妖皇答应收徒。 别问九色鹿为毛态度这般好——才不是怕了妖界大佬——瞅瞅妖皇陛下一身骚包的赤锦衣裳, 玉带一勒长腿细腰,回首一顾雅望非常。怪道是灼灼倚玉树,岩岩若红杉。此刻午后阳光正好,正应了朱衣玉面, 色愈皎然。 自觉从未过如此美人的阿虎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九色鹿低下头表示没眼看这两个不正常的东西:“还求大人予一愿。” “呵。” 连眉头都未动一下的妖皇凤嫡转身躺在了树下的藤椅上,合起眼睛话都没说,干脆利落地用一个字就粉碎了某只小老虎不切实际的幻象。 九色鹿心里一哂,虽说不知道为啥这般有运气进了妖皇宫殿, 但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歪着头圆睁双目的小老虎看着躺椅上傀俄若玉山之将崩的妖界大佬,用力吸了一口口水,啪嗒啪嗒甩动的尾巴表示尚未死心只想扑上去抱大腿。九色鹿嘆了口气,这事儿果然不简单。 “妖皇可知,这……孩子有某些上古血脉。”九色鹿控制住有点儿轻微扭曲的面部,故意说得含含煳煳。 “那又如何。”凤嫡扬手举袖,遮住像花朵般娇艷欲滴的嘴唇打了个呵欠。 “与其放任自流,不若收入麾下。”九色鹿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尽心称职的好人,拼命推销某只完全拿不出手的小东西,“况且妖皇大人不觉得这小傢伙长得很喜庆么?” 一身红袍的妖皇復又睁开眼睛,上挑的眉眼打量了一圈儿便又无趣地收回:“确实挺傻。” 九色鹿内心不能同意更多,但面上还是得再努力一下:“若无缘得大人指点一二,那留他在妖界也是功德一件。” 凤嫡嘴角微抿,却问了个貌似无关的问题:“谁派你来的?” 九色鹿呵呵干笑两声:“受人之託。” 凤嫡缓缓颔首:“临危受命?” “诚惶诚恐。” 凤嫡似笑非笑看着他:“祸水东引。” 九色鹿大大嘆息:“逼不得已。” “强人所难还遮遮掩掩,烦。”凤嫡又换个姿势躺地更舒服些,艷阳下通身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配上嘴角那一弯小弧度,当真蓝天生美玉,琳琅秀春柳。 不过笑得太狂妄邪气,果然不是好人。阿不,好鸟。 九色鹿看他不再想说话的样子,也就识趣地准备告退。 被抱在怀里死命挣扎的阿虎自然全程不懂打的机锋,此刻眨巴着眼睛小声道:“鹿鹿,妖皇大人好漂亮,我要跟着他。” 没良心的小傢伙,是谁管你吃喝拉撒,是谁带你看遍尘世繁华?还有,“鹿鹿”是个甚么鬼。 九色鹿克制住捏死他的冲动:“哦,我同意。” “那你干嘛把我抱出来?”阿虎拉着他的头髮很是不满地扯了扯。 “人家没看上你。”九色鹿救回差点儿被扯断的一缕。 “那一定是你太丑,拉低了我的水平。”阿虎气唿唿道。 “哦,你说得好有道理。”九色鹿想“呵呵”他一脸。 阿虎认真地看着他眼睛道:“我们再去一次吧!” “见好就收吧阿虎,没看出来妖皇对你完全不感兴趣么。” 阿虎忿忿不平地扭来扭去:“一定是我们去的时间不对。” “哦。” “或者是穿的衣裳不对。”阿虎兴致勃勃道,“我也要穿红的,红的红的!” “你要换皮么?” “……果然还是你太丑。” “那下次你自己去。”九色鹿表示带小孩儿好心累。 第241页 “自己去就自己去!别以为能威胁我!”阿虎得意地仰着头,“我记住路了!我可聪明呢!” “你很棒棒哦。”九色鹿面无表情点了贊。 九色鹿是真没想到好吃懒做贪生怕死的阿虎会自己去。 大半夜睡得正好被叫起来换谁都是件不太愉快的事,哪怕自己并不需要睡眠这种事。 九色鹿嘴角微微抽搐,看了一眼被捆得像个粽子一样倒掉在大殿横樑上的阿虎,认命地单膝跪下道:“小子无状,还请妖皇高抬贵手。” 换了个款式色号仍旧一身红(睡)衣的凤嫡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九色鹿略一思索復又垂首道:“阿虎敬重大人,孺慕之情难以自持,还求妖皇念在他天性烂漫无意犯错上,网开一面。” “刺客?不,不。”凤嫡杵着下巴漫不经心道,“这世间想杀我害我的不会这么蠢。” 九色鹿瞟了一眼被堵住嘴此刻正哼哼唧唧的小老虎嘆口气:“可不是。” “但这么小,却又能单枪匹马闯到此处,还真是天赋异禀。”凤嫡指尖一动,塞着小老虎嘴的布条便取了。 “啊啊啊大人明鑑,我真的很聪明的!”阿虎激动地用力甩起唯一能自有转动的尾巴。 “也罢。不若你自个儿来说说自己是谁。”凤嫡斜了一眼九色鹿,对方乖觉地表示不插嘴。 阿虎兴奋地大声道:“我是龙!” “你不是阿虎么?” “哇,大人你记得我的名字了!”阿虎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凤嫡啧了一声:“父母呢?” “没见过!” “……你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 “……那你为何跟着他?”凤嫡旋身一转,大红的衣袍在夜色中像朵全株有毒的虞美人。 “是他非要跟着我。”阿虎着急辩白,“我醒过来就被他抓住,好惨的!不给我吃肉尽给我吃果子竹笋,好坏的!” 凤嫡脸色似乎有点儿不太好,九色鹿想了想这一路上的相处细节,表示没啥负担继续看热闹。 “你想拜我为师?”凤嫡换了个话题。见阿虎拼命点头便又道,“为何?” “你好看!” 凤嫡嘴角快速地抽了抽:“你可知我乃凤族,你……更多是只虎妖。” “这这这,我当真是龙!” “是龙就更不该寻妖界之灵,更别提凤凰一族了。” 阿虎大声疾唿:“可,可你好看啊!” “原来是想色相惑人。”凤嫡鄙夷地打量他,“罢了,明日送你去青丘寻九尾吧。” “不是不是!”阿虎急得脸都红了,一时间越发说不清楚。 凤嫡转头看向九色鹿很是同情:“他自来如此,亦或是幼时脑子被摔过?” 九色鹿想了想认真道:“他现在也不大。” 凤嫡无语地看了一眼这两个傢伙,突地一挥袖子。九色鹿与阿虎眼前一花,浑身如被狂风席捲上下翻覆。待见风静树止月如璞,才发现他俩被丢出了宫殿大门外。 九色鹿过去踢了踢阿虎:“死了没?” 仍旧被绑着的阿虎努力翻过身来四爪着地:“大人威武!” 嗯,没死,只是更傻了。九色鹿默默点头:“你胆子真不小。” 阿虎咬着绳子努力解放自己,口中颇有些含煳不清:“妖皇大人没徒弟吧?” “没听说过有。”九色鹿看不下去了,勉强伸手帮一帮。 “那我就还有机会!”终于脱困的阿虎并不死心。 “甚么机会?”九色鹿嗤笑,“拜入山门关门弟子,还是自荐枕席铺床叠被?” 阿虎一身白毛仿佛都要烧起来:“呸呸呸!我,当然是拜师!”这就瞪他道,“不是你提议的么?你要负责到底。” “我的锅。”九色鹿坦率认怂,“我就不该带你来妖界拜师。” “不然呢?你要误人子弟么?”阿虎惊诧地看着他,“还是你心存不轨,打算暗害我这个天才?!” 九色鹿已经不打算再问一遍“谁给你的自信”这种蠢问题,他转而想问自己。谁给你的自信答应亢宿星君接下这个大麻烦。 哦,对,因为他打不过亢宿星君。九色鹿悲哀地想,不晓得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把半夜爬床,阿不,半夜爬墙的阿虎提熘回暂住的妖界居所,九色鹿马不停蹄赶回登天梯去找元兇。 在第一千零叄拾级台阶上,他看到了仙风道骨端庄自持的亢宿星君。 看过了妖皇邪佞风流的姿仪,九色鹿觉得还是仙长轩轩韶举的高冷stay比较不瞎眼。 玉冠长剑,广袖垂佩,甚么傅粉何郎清新俊逸都不足道此人风姿。话又说回来,若非亲自打过交道,谁能猜到这昂藏七尺的男儿是个狼心狗肺的坏东西。 色迷五目,惑人不浅。当然不是说九色鹿对星君有啥不切实际的小想法,他只是突然有点儿明白为啥那只笨老虎一见妖皇误终身了。 九色鹿嘆了口气:“星君。” 亢宿星君似乎并不奇怪他迴转:“果然不顺。” 九色鹿坐到他身边:“给句准话,星君。你到底在琢磨惦记着啥呢?” 亢宿星君的面上浮出一丝笑意:“应时顺命,因势利导。”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话,九色鹿撇嘴道:“星君,我不是阿虎,我真的不傻。” 亢宿星君恢復淡然的模样:“此事无损六界平安,鹿君可安心。” 九色鹿换个角度试探道:“天地为盘,万物为棋?” “道之昭彰,丘壑形骸。”亢宿星君略一顿,倒是痛快地颔首,“身不由己,还望见谅。” “我要是不见谅呢?”九色鹿呵了一声。 “那也无妨。”亢宿星君似乎真的笑了一下,“横竖引阿虎遇妖皇,非本星君授意,亦与本星君无关。” 九色鹿一怔,恨得咬牙切齿偏又无话可说。 亢宿星君垂目道:“本盼鹿君引他避祸,却不想命途终不可逆。” 九色鹿眼睛一亮,果然有大秘密。他琢磨片刻低声道:“龙凤仙妖之变?” 亢宿星君望着登天梯周围的浮云缓声道:“此其一也。” “不可再进一步,也是倒霉。”九色鹿此前寸步不离登天梯,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又在几界走动,自然知晓深浅,“还有甚么?” 亢宿星君狭长的眼目低垂,仿佛注视着不久的将来:“逐星移位,大道势微。” 九色鹿啧啧两声:“算起来,这一任的天帝还没归位吧?” 亢宿星君润朗昂然的眉头缓缓皱起,悠然一嘆并未正面作答。九色鹿观他面色小心道:“莫非,归位有难?” 第242页 “主宫偏转,离散之态。” 这就是侧面承认了。九色鹿并不煳涂,明白有些事儿不能说,有些事儿不能明说,有些事儿不能说破:“登天梯上下两界,你总不会是想……” 亢宿星君摇首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九色鹿啊了一声道:“天帝交代你的?”再一想却又摇首道,“劫难劫难,便是在劫难逃。布置许多,岂不闻弄巧反拙?” 亢宿星君看了他一眼,目有深色。 九色鹿一愣,随机拍拍自己的脸道:“可不是?我也办过这蠢事了。” 亢宿星君却反手一拢袖袍:“已至妖界,此事便了。鹿君可不必两界奔波了。” 九色鹿怔然,随后道:“你这意思……我不用再去管那蠢老虎?” “若鹿君想去,自然无妨。” 九色鹿呸了一声:“就那么丢在妖界,不担心——” 亢宿星君摆手道:“若鹿君放心,此处某可再代管百年。” 九色鹿皱眉道:“百年?” 亢宿星君悄然握紧了腰间佩剑:“若百年还不……也就应命罢了。” 九色鹿忍不住道:“你到底借这天梯何用?” 亢宿星君微微侧首:“鹿君既看守此处,便当知其用。” “不就是上下往来么?”九色鹿冷笑一声也起身道,“但时空轮转乃是造物之法,星君不怕身形俱毁灰飞烟灭么?” 亢宿星君却真的笑了:“若为道法之故,某愿往。” 九色鹿脑中飞转:“这事儿跟妖皇有关?” 亢宿星君却没正面回应:“鹿君愿同往?” 九色鹿大大嘆气:“一时不慎上了贼船。” 亢宿星君眼中的笑意真实了几分:“不过寻条后路罢了,鹿君既有心,某不敢拒。” 九色鹿定定看他一阵:“这么奸猾鸡贼,却又长得道貌盎然,想来你一定没甚么朋友。” 亢宿星君不以为意:“天道吾友,天道吾亲。” “是是是,天道就是你的天你的地你的闪电你的小苹果!”九色鹿终于不能克制地翻个白眼,看着对方脸上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道,“天帝归位就该你下界了吧。” “然也。” “到时候来找你玩儿啊。”九色鹿摸着下巴。 “那时候……估计你会比较忙。”亢宿星君依旧含蓄得很。 “忙好,忙点儿好。”九色鹿看着周围的云气淼淼,觉得有点儿刺激有点儿小开心。 当然,似乎还有点儿小小心酸与隐隐不安。 第138章 孽缘不算缘 拒绝徒弟、改收小弟的妖皇大人心里想甚么你别猜。 事实上高冷言谈、邪魅外表的妖皇大人有点儿冤, 他只是嫌麻烦不想教而已。但别的妖看不透,他还会看不出来那只九色鹿的来龙去脉么?这么一只极少入世的神兽突然领着一只狴犴来妖界求拜师,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好么。 最妥善的法子就是一顿棒棍打出去。 但能成一方尊主多半心里有数——特指对某些神神叨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天道感应——妖皇大人不能否认他其实隐隐绰绰觉得这只小老虎以后有大用,与其放任自流不若监而管之。 至于现在……现在那只小老虎就是个弱鸡,翻不起浪来,也帮不上忙。 特别良善体贴的妖皇(随意)丢本功法过去,心道横竖还有一只假装是普通鹿妖的九色鹿看着, 出不了乱子。再说水至清则无鱼,妖成精则昇平,还有甚么好让他这个妖皇担心的。 于是心很大的妖皇再一次决定出去游歷天下, 心心念念那雄浑奇秀的山川,妍丽多情的娇娘,辣口绵长的琼浆。艺高人胆大,不惧风雪寒。若是遇上有趣的人与有趣的事, 盘桓数月也是有的。 千年后的妖皇凤嫡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掐死这一趟出远门的自己。年幼无知不是藉口,傻不是错, 但傻还出来给人骗,就是不可推卸的自我责任了。 那秋日天远,丽景灿灿。人间正黄熟时节,多美食, 富美酒。入乡随俗着了件印花敷彩纱棉袍的凤嫡行在山下小镇的青石板路上,听碌碌车辕,闻叫卖声声。 前面路口不知为何人满为患,且有喧嚷之声。细闻似乎多惊喘疾唿, 还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妖气。凤嫡心中一动,拔足便凑热闹跟了过去。 原来是镇上猎户入山捕得一头狐狸,以栅木为栏围之,断其爪牙,纵百姓观。那狐狸白面金毛,双目圆睁,龇牙咧嘴嘶嘶作声,望着倒端的一副兇恶之相。 凤嫡匿在人群之后细细打量,深觉与其说这狐狸凶神恶煞,不若说是人多声杂惊得虚张声势罢了。凤嫡心念一转,便又分出一缕妖力探查,验得果然是只妖兽。可惜无人指点开化,且修行日短,是故尚未开灵智。他心知这小兽想必是存于镇外山谷之中,常以林野雀鸟鼠果等为食,应不曾伤人。 凤嫡耳中一动,復又听笼前有农户打扮之民正在诉苦。言说这狐狸偷食所养鸡鸭,又道家贫无依,这狐夺食分明要害自家无食绝户。言时捶胸顿足,涕泪泗流,众人皆道这狐贼委实可恨。 是故有好事者忿忿不平,随意捡了地上小石瓦片之类往笼中掷去,喊打喊杀声威赫赫。那狐狸躲闪不急,有中额前眼上的,一时伤了痛极,乘隙攀住栅栏愤声嘶吼。其怨气涛涛,观者一时不备都大惊失色,更有胆小的无不惊退跌倒。 有胆大的回过神来便要打杀这狐狸,一时群情激奋都喧嚷着理当如此。 凤嫡心中鄙夷,抿了抿唇随人群左摇右晃之时暗中捏个法诀,那笼子栅栏便悄悄扭曲了几分,恰够这金毛小狐狸自缝隙间窜出。这小狐狸倒也机敏,往前用力一扑奋力脱出后撒腿就往人腿间逃窜出去。众人皆惊讶,仿佛躲闪不及互相闪避,反倒自相拉扯扑下一片,闹得个人仰马翻。 这小狐狸快速冲出人群,默默回首一望,沖凤嫡这边似乎颔首欠身三下。却又转至另一侧点了一下脑袋,方疾走奔逃去了。 待人群回过神来,这小狐狸早不知所踪。众人叫骂一阵,也只得怏怏罢了。望着人群散去,若有所感的凤嫡便又往先前小狐狸另看那处望去。 似有一道清影闪过,细观却是熙熙攘攘人散人去,凤嫡一无所获。 妖皇大人略一思付,便懒得再管闲事,只低头径直出城去了。 行到城外山中,见林深木葱,果实纍纍,倒也真是秋日丰收之相。 凤嫡行到棵树下便住了步子,忍着笑道:“出来吧。” 树后草丛中细细索索一阵,先前那只白面金毛小狐狸便探头探脑冒了出来。 凤嫡看它浑身毛皆不顺,还有几处沾灰破败,也是可怜。更别提拔了牙的嘴角依稀可见血迹,左爪又被打断了,这便心软俯身道:“过来。” 第243页 那小狐狸略一踌躇,似乎不敢。 凤嫡浅笑伸手道:“过来。” 那小狐狸这才飞快扑进他怀中,又讪讪地用爪子拨弄一下被自己身上尘土血迹污了的衣袍。 凤嫡笑了一声,将右手覆在这小东西身上,不过转眼之间那些伤处便好了。小狐狸张了张嘴,有些疑惑地舔舔唇间,才发觉连被拔了的几颗牙都重新长出了,这就欢喜地呜呜叫了几声。 凤嫡抱着这小狐狸摸了几把笑眯眯道:“你这小东西当真偷了人家鸡么?” 那小狐狸抓住他袖子,呜呜着奋力摇头。凤嫡便又道:“那你也一定曾偷过别家什物,这才捉你。” 小狐狸急急又唤了数声,跟着似有愧疚垂下脑袋来,尾巴摇晃着又呜噜起来。凤嫡听后笑道:“原来如此。那只黄鼠狼我便替你捉了,交于那农户以偿一二。” 小狐狸欢喜地又叫了几声,凤嫡便捏捏它的耳朵:“长这般大又无伤人害命之冤孽,你可愿往妖界一行?” 那小狐狸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懂。凤嫡便笑了一声,伸指在它眉心一点。那小狐狸只觉得浑身舒泰,而胸腹中一股暖流竟缓缓转圜起来,循循往復不休。 “已开灵智,且说两句好话,本皇就收了你这小弟。”凤嫡看它喜不自胜的样子不觉又笑了。 那小狐狸怯怯道:“妖皇大人好善心,小的,小的无以为报。”见他并无不悦之色,便又壮起胆子道,“不知小的可有幸得大人赐名?” 凤嫡啧了一声:“我妖界亦是六界一员,岂有这般畏首畏尾之态?”便又摸着狐狸背毛一想,“罢了,我也不擅取名,你今日起便混叫个古月吧。” 小狐狸歪头道:“古月,‘胡’也,古月很喜欢!” 凤嫡便与它玩闹一阵才放手让它去了:“你且回妖界去,谨记不可伤人害命,不可逆天反道。好生修行,且有你的造化。” 那小狐狸虽恋恋不捨,但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匍匐在地,垂首三下算作给自家妖皇磕头,罢后方起身跑远不见。 凤嫡见那一抹金黄跑远了,面上笑容不变,那笑意却瞬间淡了:“看够了?还不滚出来!” 一阵风过树梢,并无甚么出现。 凤嫡敛了笑去,鼻中一哼回身举袖,便见一股劲风直直往十步远处树上割去。哗啦一阵树枝应声而断,一个身着青黛道袍的男子翻身而下,端正立好后行个礼,面上含笑:“道友安好。” 凤嫡观他那身衣袍款式,腰带下更有两边环佩,转念想到此处近离象山,想来是那山中仙门的修行弟子了。这道士望着尚幼,真实年纪还当真不好说。毕竟修道一途多的是改换样貌的法子。便又再观他形容举止,倒是可称形貌既伟、雅怀有概。一身凌然正气,若保而用之,混是叫妖最看不顺眼的正道之貌了。 是以凤嫡故作嫌恶地上下打量这少年人一番:“哪里来的小子胡乱攀咬,谁是你家道友!” 那道士却朗笑道:“妖修人修,不都是修行一脉?既皆属登天一族,有何分其类?” 凤嫡呵了一声:“说得好听,喊打喊杀、捉我族人剥皮取丹时,怎么不说是一类?!” 那道士面上一怔,皱起眉来很是为难道:“我离象宗内离晴峰一脉确有御兽一支,但我观师弟妹们行法作态,分明爱煞自家妖兽,何来兄台所言那般兇残?” 凤嫡一听便道果然是大宗的内门子弟,眼中所见皆是美善良全,这便冷笑道:“是么?既然你们离象宗如此好,为何不道法自然、令妖自便,非要加以魂束驱使?” 那道士正色道:“不可不可,妖兽若不开灵智则野性难驯,免不得要伤人的。” “对人有益则为良禽,对人有损则是孽畜,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们‘人’的利益想法。”凤嫡嗤笑道,“如此坦荡的无耻,真真叫某大开眼界!” 那道士张了张嘴,面上神色很是疑惑挣扎。似是想说甚么辩驳,却又无言以对。 凤嫡哼了一声觉得索然无味,便举步欲行。忽而想到一事便又住了步子:“先前城中,你施法让那些刁民各自慌乱扑倒,也算于那小狐有援手之恩,他日必有报偿。” 那道士小声道:“不值甚么的。我原行到这处,感到有妖兽作恶之气,已将那黄鼠狼——” 凤嫡颇为不耐地一甩袖子:“我又不是你师父,和我说这些废话作甚?”便又皱眉看他一眼,“莫非你还想夸大挟恩?没得叫人齿冷。” 那道士急急道:“我,我并无此意。” 凤嫡翻个白眼,大步走开了。 那道士却追了上来:“这位妖兄且住——” 凤嫡啧了一声:“甚么妖兄!” 那道士肃容正颜行个礼道:“这位兄台,我自小拜入宗门修行,久居山中见识短浅,确实不曾细细想过方才你所言那些。我仍不觉兽可肆意为害,但也不能否认兄台所言有理。” “所以你到底想干甚么?”凤嫡心底隐隐有些不耐,也就拉下脸来冷声道。 那道士却扬起笑来:“我居不远处离象山,山下有清溪云流,不知可否请兄台泛舟论道?” 凤嫡抬起头来,看着那双黝黑的眼睛:“你身为道修却与妖修同处,不怕被你宗门除名么?” 那道士笑得越发灿烂了:“这有甚么?道法万千,一视同仁。不辨善恶不分是非,那才是要除名的呢!” 凤嫡没答话,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这个小道士……倒很是有趣啊。就不怕他这大妖怪嗷呜一口将他吞吃入腹么?人修取妖丹炼药,妖亦会夺人精气道行。他这是扮猪吃老虎,还是当真不谙世事。 凤嫡心道自己堂堂妖界尊主,还怕这个乳臭未干的小道士不成,是以颔首应下,倒要看看他有何干坤。 那道士果然一脸欣喜,约定明日相见之事,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后来许多年日里凤嫡细细思量过,他始终不清楚若他没有依约前往会如何。 或许他会错过取自那一年河中鲜美的鱼,或许他会错过一个敏而善思的人族道友,或许他还会错过那年,甚至是他生命中最美的一个秋景。 云润林清,舒缓日和。山远水滟,小舟乌篷。 船上独钓的道士满脸平静,细看不难发现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唯有那两只眼睛里殷切期盼的流光熠熠生辉。直到钓上鱼来不断晃动的钓竿打断了他的某些冥想,才手忙脚乱地跳起来收杆。却又不想叫那挣扎不休的鱼甩了满脸的水。 立在岸边树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的凤嫡据此判断,这当真是个涉世不深道行低微的小道士。否则,谁敢与妖皇这般相约游歷,又有谁敢与妖怪坐而论道。 那些时日最终凝在笔端纸上,化作了一副貌似寻常的山水工笔。不过妖皇天生促狭的性子让他小小作弄了一番对方,将那精神奕奕的少年郎转个蜷缩身体的钓叟,望来说不出的猥琐胆怯。 第244页 道士看着画上自己变作面目丑陋、颊生黑斑的样子,反而嬉笑着说:“美丑善恶,也不过皮相之姿。不如再弄了白髮稀疏——” “——当中再秃一块更妙。”凤嫡合掌大笑。 道士面有无奈之色,眼中却柔光一片:“也不错。” 凤嫡那一刻觉得喉咙里有些痒,便低咳一声道:“好了秃子,看着你的竿,莫要叫鱼再湿了袖子。” 道士轻笑了一声,不再扰他,转头稳稳握住了竹枝。 凤嫡看着他如玉似璞的修长手指,心中不禁缓缓一动。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又所谓马失前蹄,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路走多了自然总会……崴了脚。 妖皇之尊,走的路其实也不能算少。那时的凤嫡这般想,约莫是该他走到这处山下的溪边,“崴了脚”。既然崴了,那也不必学小儿女情态,坦坦荡荡应着就是了。 情之一字,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之说。只有进一步,再近一步,求个两情相悦善始善终罢了。 若是求不得……嗤,先求了再说。 (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于是这文在老l拖拉玩耍 有事的大背景下终于完结,感谢看官们不离不弃。 下个文应当是开《喵总拍片记》,咱们新文再会。 【将分享完结好看的言情小说以及耽美小说等,http://..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