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霸王龙一起恋爱的日子》 第1页 《与霸王龙一起恋爱的日子》作者：独行醉虾【完结+番外】 文案： 捡到了一个龙蛋，孵出了一头奇怪的霸王龙。 每天粘粘煳煳地跟在身边打转就算了，还有很多奇怪的技能，没事就喜欢把自己当成狗; 还是个超级无敌幼稚鬼+大醋精+病娇暴力狂……哎，养个龙真不容易。 tips： 1. 强炸天生物武器+哭包黏人小奶狗反差攻×武力值up操心家长受 2. 一句话简介：消灭人类，世界属于恐龙 3. 2是开玩笑的 4. 正剧向剧情流，作者不靠谱，常年求鞭打，微博：晋江-独行醉虾 内容标籤： 强强 科幻 异能 未来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诺亚，伊莱 ┃ 配角：艾萨克，写到了再补充 ┃ 其它：养成恋爱甜文科幻生物武器 第1章 破壳 “昨日凌晨，在弗雷斯诺发生了一起迅勐龙伤人事件，受害者为当地的一位巡警，在夜间巡视的过程中被一头目前未登记在案的迅勐龙咬断了左腿。目前警方已对该迅勐龙发起了追捕……” 伊莱斜躺在酒吧的藤椅里，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草梗，就着窗外透进的斜阳双手举起了一枚有些奇怪的蛋。 他不久前在酒吧不远处的小溪里面捡到这枚蛋，捡到时它被装在一个看上去像保护装置的东西里，泥土和水草从开裂的地方渗了进去，把蛋煳成了一个黑乎乎的球。他费了一点功夫才把它取出来、洗干净，此刻在夕阳的光下它看上去已经有了美好的剔透感，蛋壳内部的那只小傢伙安静地蜷成一团淡色的阴影。 伊莱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然后愉悦地吹了声口哨，认定这是一枚恐龙蛋。从蛋的大小来看，估计是某种中体型、温顺听话的食草恐龙，很可能是哪个有钱人家买来的宠物恐龙，结果遗失在了半路上，被他捡了这个便宜。 他亲昵地拍了拍蛋壳，小心地抱着蛋上了二层的阁楼，把它放在阁楼的小窗边，让外面温暖的秋日阳光正照在它身上，然后站在窗户边点了一根烟，短暂地注视着这层蕴藏了生命的无机化合物。不知为什么，他的脑中突然塞满了宁静的布哈德沦陷于8.0级超大地震时的壮观情景。明明只是半年前在电视里看到的画面，却好像是亲眼看到的一样。 楼下的电视机还在继续放着新闻：“自布哈德8.0级大地震之后，据布哈德特殊机密动物保护区统计，有超过5000头恐龙逃离了安全区域，其中高危恐龙1346头。且因为适宜的生存环境和繁殖速度控制的缺失，有专家保守估计，目前，出逃的5000头恐龙已通过自然繁殖突破了一万大关。” “这已经是布哈德保护区事件以来的第134起恐龙伤人事件。这一系列的危险事件引发了广泛的公众恐慌，致使阿诺德总统的群众支持率大幅下降。据相关部门可靠消息，政府已计划组织大型联合捕杀行动，预计在今年内消灭98%的外逃恐龙……” 伊莱嗤笑了一声，掐灭了烟，下楼去把电视关掉，打开音乐，开始新的一天的营业。 他这家酒吧名叫“dinosaur”，也许是因为名字应景的原因，在这座偏僻的小镇里也有着不错的生意，以往不到七点钟，酒吧里就会陆陆续续地坐满了客人，但今天是个特例，长长的吧檯里只坐了他的好友詹姆斯一个人，抱着酒瓶正喝得烂醉。 “人类要完了，嗝……哈哈哈人类要完了，快让恐龙统治地球吧!吃掉那些垃圾们……” 伊莱道：“你只是失恋而已。” “你，伊莱，你不是恐龙迷么，”詹姆斯捂着自己的头，鼻涕眼泪一起流着，“还有那个什么什么证……你说，恐龙是不是比人类好?不会拜金，不会噼腿，不会撒谎，嗝……” “高级恐龙训练师证，我早就不干了。”伊莱说，“别喝了，再喝你可付不起酒钱。” 詹姆斯一口闷掉被子里的酒，哭得更加伤心了，整个人都趴在吧檯上，嘴里嘟嘟囔囔的：“付不起酒钱?我有的是钱!怎么，连你也看不起我么……” 伊莱拿掉他的酒杯，给他倒了一杯浓茶。时间是晚上十点，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依然不见新的客人来。伊莱擦掉最后一个杯子，准备关门歇业。 一个满脸络腮鬍子的男人推开门，走进了酒吧。 他穿着一身脏得像是泥里滚出来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柄长猎枪，脸颊上带着血迹，径直朝着吧檯走过来，把两张纸币放在了台上，嗓子很哑，像砂纸擦过皮肤般让人难受：“威士忌。” 离得近了，伊莱可以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杂了汗水和泥土的糟糕味道，一边醉得迷迷煳煳的詹姆斯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小声嘟囔着，然后昏沉沉地陷入了沉默。 伊莱没有动，客气地说了一句：“先生，店里禁所有杀伤性武器。” 男人的嘴角微微抽动，患有严重白内障的右眼紧紧地盯着伊莱的脸。短暂的僵持了几秒，他突然有些怪异地笑了几声，转身走到店门口，把猎枪扔在边上，然后重新回到吧檯上。 “威士忌。”他敲了敲桌子。 伊莱给他倒了一杯威士忌，加上适量的冰块。男人像喝水一样咕噜咕噜地喝掉第一杯，又重新抽出两张纸币，抬了抬下巴，让伊莱再倒。 第2页 第二杯，他放慢了速度，终于有了一点品的味道，靠着吧檯坐下，眼睛盯着伊莱冷淡的侧脸，一直从第二杯盯到了第四杯，然后用沙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上周的恐龙事件之后，你的生意不好做吧。” 伊莱没有应，又给他添了一杯。男人咧开嘴，额头上的长伤疤也跟着蜿蜒，似乎毫不介意他的态度，又道：“在这样的小镇里出了恐龙伤人事件，那些人连门都不敢出，谁还会来你的‘恐龙’酒吧喝酒。” 伊莱只微微勾了一下嘴角，多少带了一点嘲讽，等他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之后，把杯子收回了吧檯里，道：“先生，我这里可没有恐龙的情报，你问错人了。我要打烊了，请回吧。” 男人眯起了眼睛，然后突然出手，扣住了伊莱的手腕，伊莱极快地翻手摆脱了他的控制，顺势用两指夹住他的手关节，往吧檯处用力一扭。他发出一声惨叫，缩回了自己的手，额头冒起愤怒的青筋，死死地瞪着伊莱那张让人心里发痒的脸。而后者只是淡定地把杯子洗了、擦干，拿出“close”的牌子。 “请。”伊莱说。 男人从凳子里站起来，一只手撑在吧檯上，哑声道：“你很好。” 伊莱看着他从酒吧里离开，把他坐过的地方重新擦过一遍，让醉死在吧檯上的詹姆斯躺到长椅里，然后关了店门，拿马克笔在门上龙飞凤舞地写：“猎龙者禁入”。 写完，伊莱看见警车闪着灯从他的店前唿啸而过，这个靠山靠水的安静小镇像是被吵醒的小孩，受惊般地挨个亮起了灯。伊莱站在门口望了一会，隐约看见有一辆巨大的车拖着什么东西，缓慢地朝着公路入口开了过去。 伊莱心里有点难受，点了一根烟，想起自己二楼的那个蛋，转身大步朝着阁楼走了过去。 阁楼的床边，月光似水，而他的宝贝蛋已经碎了一地，碎片上还带着未干的粘稠蛋液。 伊莱的心跳暂停了，蹲下身小心地捡起一片碎片，然后抬头环顾四周。阁楼里堆满了各种杂物，被月光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白影，明暗不定。他没有开灯，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冲着暧昧的昏暗处轻轻地吹了几声口哨。 十几秒的等待，没有动静。 慢慢的，一个极小的傢伙从毛毯的背后小心地探出头来，偏着头，隔着如水的月光，好奇又警惕地看向了伊莱的方向。 它看上去那么小，月光照亮了它的偏大的头部和细小前肢，那双第一次看到世界的眼睛被照得透亮，映出了伊莱在月光下的剪影。 “我的老天，”伊莱连唿吸都变得急促，脸颊开始不由自主的发烫，他下意识地蹲下身来，半跪在地板上，朝着它伸出了手，“看看我捡到了什么……” 小傢伙注视着他的手掌，迟疑地往前迈了一步，走出了毛毯遮挡的范围。伊莱把自己伏得更低，眼睛紧紧地望着它的方向，放轻了语气，呢喃般地唤着：“来，到这边来，亲爱的，让我瞧瞧你……” 它细长的尾巴摆动了起来，脑袋微微歪起，又往前迈了几步，在指尖处停了下来。伊莱双膝跪地，温和地注视着它，它试探地用头部蹭了蹭他的指尖，再抬头小心地观察了他几秒，然后像是终于放下心来，长尾巴捲住了他的食指，亲昵地靠在了他的手边，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很低很轻的声音。 一时间各种回忆蜂拥而上，伊莱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抚摸着它微凉的头部，鼻头髮酸，竟然有了想流泪的感觉。 “好孩子，好孩子，”伊莱低声说，它一直在注视着他，发亮的眼睛里面几乎被他的剪影占满，他甚至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五官，“你以后就叫诺亚。” 他放慢语气，把“诺亚”这个单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了一遍。小傢伙疑惑地歪着头，然后蹭了蹭他的手掌，用还不够锋利的牙齿咬住他的手指，砸吧着嘴开始急切地用尾巴拍打。 伊莱笑了笑，把它放进了柔软地毛毯里，转身朝着厨房走。没走几步，它慌忙地蹿起来跟在他脚边上，挨着他的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进了厨房。 伊莱给他煮了鸡肉糜，再加一点羊奶做成羹，诺亚高高兴兴地把食物一扫而光，一边吃一边用尾巴愉快地拍打地面，然后很快便蜷缩起身体，靠着伊莱的脚躺了下来，有些发困地半眯起眼睛。 伊莱把它拎起来，带到了自己的卧室，让他在柔软的床上躺下。诺亚迷煳地注视着他，看到他准备去浴室，又立刻从床上跳下来，依然紧紧地跟在他的脚边。 “喔，奇怪的小傢伙。”伊莱望着它，“霸王龙会这样黏人吗?” 似乎怕他再走，诺亚用尾巴把他的脚腕卷了起来，然后趴在他的脚背上，重新闭上了眼睛。伊莱只好小心地拖着自己沉重的右脚，去简单的洗漱了一下，然后拎起诺亚一起上了床。诺亚迅速地在他身边找到了舒适的位置，靠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了两年的文案预览 我终于开文了…… 第2章 初识 詹姆斯头痛欲裂地在酒吧的硬长椅上睁开眼时，突然额头一疼，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长长的看上去像尾巴的东西打在了他的鼻樑上。他迟钝了半秒，然后痛唿一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伊莱!伊莱!有蜥蜴!” 第3页 伊莱站在吧檯的后面，右手正在擦着台面，随口道：“你还没醉醒吧。” “是真的!”詹姆斯挣扎着爬起来，摸了一把自己的额头，摸到了血丝，“你看，都出血了!你这个酒吧怎么还有这种玩意儿?嘶——” 伊莱右手擦着桌子，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在吧檯下面拎着诺亚，又道：“酒吧的后面就是小溪和山，有蜥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诺亚在半空中划动自己的四肢，尾巴缠住他的手腕，牙齿开始磨他的手背。诺亚用右手快速地敲了一下它的脑袋，它安静下来，有些失落地挂在了他的手上。 “真倒霉，”詹姆斯踢了一脚凳脚，捂着额头，“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倒霉，真是见了鬼了。” 伊莱趁机把诺亚揣进兜里，从二楼拿来酒精棉，把他受伤的地方消过毒，给了他一个拥抱。 “没什么大不了的，”他道，“去我厨房里吃个早饭，然后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一觉。你看，没有了女朋友，今天的太阳不照样升了起来。” 詹姆斯垂头丧气地拍了拍他的背，去厨房里吃了伊莱给他留的早饭，然后坐在酒吧前呆看着天空。伊莱把诺亚关进房间里，陪着失恋的老朋友安静地坐了一会。詹姆斯眼圈有些发红，脸上还带着宿醉后的憔悴，哑声说：“我刚准备好戒指，想在她生日那天送给她，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伊莱道：“别难过了，这不就是及时止损么?” 詹姆斯转过头来看他，连连摇头，只道：“你不懂，你不懂。” 伊莱的确不懂，男女之间的那些复杂感情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跟那些看上去就很麻烦的女生谈过麻烦的恋爱，于是只好沉默地陪着他。 “我要是长了一张你这样的脸，她说不定就不会甩我了，”詹姆斯伤心地说，“她说我脸上长痘，还胖，还穷，只有恐龙会喜欢我……” 伊莱拍拍他的肩膀，詹姆斯把脸埋进手里：“倒不如被恐龙吃了，至少能让恐龙高兴点。” “那头从后面的山上闯进小镇的迅勐龙已经被捕到了，”伊莱说，“昨天晚上被车装着，应该是送到回收中心去了吧。” 詹姆斯听完安静了一会，伸手搂了伊莱一下。 两人各自沉默，想着彼此的心事，詹姆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迅勐龙模型，塞到伊莱的怀里：“上次想送给你的，忘了。多谢。” 伊莱收了龙，起身想送他一段路，詹姆斯摆摆手，步履还有些摇晃，头髮也乱七八糟的，东倒西歪地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伊莱目送他出巷子，低头摆弄了一会手里的小迅勐龙，然后听到楼上的卧室里传来了清脆的物品被摔碎的声音。 他大步迈上楼，然后看到他那扇从外面上了锁的门大开着，短短十几分钟，房间里像是被人洗劫过一样乱，椅子倒了，盆栽翻了，水杯里的水流得到处都是，檯灯碎在地板上，被子乱七八糟地堆在地上，罪魁祸首在被子里面拱来拱去，想要努力挣脱出来。 伊莱站在门口，做了一个深唿吸。 他走到被子前，把诺亚从那堆针织品中提了出来。 诺亚发出短促又激动地叫声，兴奋地抱住了他的手，又在看清伊莱的脸的瞬间僵住，尾巴迅速耷拉下来，小心翼翼地，拿自己的头部蹭了一下他的掌心。 伊莱冲到了头顶的火气盘旋着，瞪着手上的那个傢伙，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是一头龙?”伊莱提着它在空中晃了晃，“刚出生一天就会撒娇，会开门，会拆家，会察言观色?” 诺亚老老实实地夹起尾巴，一声不响，仿佛这里的一片狼藉都与它无关。伊莱嘆了口气，把它放在空抽屉里，开始收拾房间，一边收拾一边怀疑起人类的统治地位来。诺亚短小的前爪抓在抽屉边缘，轻而易举地从里面翻出来，然后结结实实地扒在了诺亚的右腿上，把脑袋紧紧地贴着他的小腿。 “诺亚，松开。”伊莱一只手举着拖把，甩了甩腿，“松、开。” 诺亚咬着他的裤脚，委委屈屈地围着他的脚腕舔了一圈，竟然懂了他的意思，自己从他的腿上爬了下来，站在了边上。 伊莱挑眉盯着它看了好一会，继续开始收拾房间。诺亚在他旁边跟了十几分钟，然后自己爬到桌子上，用自己的小短手把被打翻的玻璃杯扶正、洒出来的水舔进自己的肚子里，还学会了把土重新扒拉进盆栽的盆里。 伊莱站在书桌边上，简直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诺亚靠着他的盆栽，歪起头，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伊莱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我到底捡了个什么?” 似乎判断出伊莱的心情好转，诺亚重新跳下书桌，继续抱在他的腿上，如愿以偿地半眯起眼，蹭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开始一动不动了。伊莱放弃了挣扎，拖着变沉重的腿把东西收拾了，去厨房给诺亚做食物。 他跟着爸爸在布哈德特殊动物保护区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但也只在防护玻璃外见过霸王龙，更别说近距离的接触霸王龙的幼崽。他甚至不太记得特殊动物保护区有没有自然繁殖的幼崽，印象里面基因改造过的霸王龙繁殖非常困难，所有自然繁殖的实验都失败了。 第4页 于是伊莱早上花了一点时间去网上研究了一下该怎么驯养一头霸王龙，得到的情报少得可怜。而且诺亚怎么看都不太像一头正常的龙，他只能按照自己的想像给它做饭，去菜市场里买了鸡鸭鱼牛四种肉，还有牛奶和羊奶，想摸索一下霸王龙的食用偏好。 他把鸡鸭鱼牛四种肉分别切成不同的大小，随机搭配牛奶和羊奶，装了整整八个盘子，摆在了诺亚的面前，自己掏出了小本本准备记录。 诺亚飞快地从离它最近的那个盘子开始吃，一直吃到最后一个盘子，狼吞虎咽，把所有的食物都一扫而空，连奶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打了个嗝，在伊莱的脚边躺了下来。 伊莱：“……” 他突然有了一种在养猪的错觉。 吃过饭，诺亚又开始发困，又不肯离开伊莱一步，在他的兜帽里面找到了最佳的睡觉地点，窝进去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伊莱去酒吧的后院，准备了大量的工具，准备把这片长满了荒草的后面清理出来，等诺亚再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可以有一个比较开阔的空间。 后院的门挨着一条小溪，没受过污染的清澈水流一直从茂密的树林里面流出来，地势陡的时候还会形成小小的瀑布。伊莱先把后门钉死，防止已经学会了撬门的诺亚瞎跑出去，然后用除草机除掉了草，花了一点时间拿上次做桌子剩下的木材做了一个小屋，里面铺满干燥的稻草和晒过的棉被，再切出一块小小的牌子，刻上“noah”几个字，挂在小屋的上方。 还在睡觉的诺亚被提了起来，放在了现在对于它来说还太大的窝里，它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开始寻找伊莱的身影，目光一定到他身上便像找到了焦点一样，再也不挪动了。 伊莱的心开始软化。 “这是你的窝，”伊莱说，然后放慢了语速，像教有智慧的生物一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重复了一遍，“窝、诺亚、你的。” 诺亚在窝里立了起来，好奇的偏起脑袋环视了一周，嘴里发出类似于“呜呜”的声音，看上去很兴奋的样子，在小屋里跑了一圈，然后重新靠在了伊莱的腿边，还没有开始长鳞甲的皮肤蹭着他的脚，百分百信任地甩动起自己的尾巴。 “你把我当妈妈了吗?”伊莱蹲下身，用食指抚摸它脑袋，温声说着，“我可不是你妈妈，你会长得比我更高更壮，到时候可不要把我当食物。”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嘴巴，然后做了一个生气的动作：“人，食物，不可以。” 诺亚似乎被他生气的模样吓到了，尾巴立起，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伊莱又重复了一次：“人，食物，不可以。” 诺亚“呜呜”两声，短小的前肢耷拉下来，讨好似的朝着伊莱低下了自己的头，伊莱顿了几秒，然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起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言自语道：“我居然在教一头霸王龙理解单词?不是我疯了就是龙疯了。” 说完，他低头一看，看见诺亚正歪着头专注地看着他，眼窝里的小眼睛透亮透亮，似乎真的在拼命地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伊莱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甩掉脑袋里的那些奇怪的错觉，把剩下的木材拿进卧室里，在床边给它又做了一个临时的更小的窝，然后把卧室的门也加上好几道安全锁，下意识地又对着诺亚说：“我不在的时候，绝对绝对不能被别的人看到。人，被看到，不行。明白吗?” 诺亚晃了晃头，看着伊莱指着的门锁的方向，疑惑地“呜”了一声。 伊莱嘆了口气，觉得自己的确是有点不太正常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小可爱给我留言 第3章 遛狗 简单地安顿好诺亚，伊莱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 闯进小镇的迅勐龙被抓获了之后，伊莱的酒吧生意爆好，不到七点就陆陆续续来了十多个客人，舞池里男男女女放肆地释放着自己的荷尔蒙，几乎所有人都还在聊着那头龙的话题，吹牛的猜测的抱怨的，边聊还不忘调情，甚至有好几个女人抛着媚眼试图找伊莱搭话。可惜后者忙得脚不沾地，面无表情地无视了所有的搭讪。 “哦老天，我超爱他这一款!你看他刚才调酒的动作，他应该去做模特，而不是在这个小酒吧里当老闆。” “得了吧，他要是去做了模特，你还能坐在这里看他调酒?” “要我说，他指不定是个gay，我在这家酒吧泡了大半年了，还从没有见他理过哪个女人，你发花痴也没用。” “那你看他理过哪个男人?” “也是。听说他以前在布哈德特殊生物保护区里做驯龙师，不知道怎么来了我们这破镇子里开酒吧，感觉他好有故事……也许有过情伤，在大地震中失去了自己爱的女人，只身来到偏僻的小镇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 “嘘嘘嘘，他过来了。” 伊莱把三杯鸡尾酒放在吧檯边，三位妆容浓重的女人夸张地笑了起来，其中一位接杯子时还故意摸了一下他的手背，用有些发嗲的声音说：“还是你调的鸡尾酒最好喝。” 伊莱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们三个一眼，在吧檯下甩了甩被摸的那只手，尽量保持客气地说：“谢谢。” 第5页 她们顿时笑得花枝乱颤，盯着他狂抛媚眼。伊莱克制住让她们去医院挂眼科的冲动，迅速地转身继续干活，一边擦杯子一边想着楼上被关在卧室里的诺亚，他下楼的时候诺亚已经吃完了比它体型太大的肉，然后趴在新窝里睡得正香，希望这几个小时里它能够乖乖地待着，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 而此时，二楼卧室里的诺亚正睡了一觉醒来，房间里只开了睡眠灯，除了它以外空无一人，床上本应该存在的热源一片冰凉，连熟悉的味道都消散得非常稀薄。它迅速地蹿到门边，试图用白天的方式扒下那个坚硬的把手，但很快就发现门依然纹丝不动。 它在原地焦虑地转了好几圈，然后敏锐地从楼下的众多噪声里捕捉到了某个非常熟悉的声波，一下子就变得兴奋起来，“呜呜”两声蹿到那个声音正传上来的地方，趴在木制的地板上，扒拉了一会后发现自己的爪子显然对这个东西造成不了伤害，于是开始专注地绕着卧室上蹿下跳，最后停在了窗户边。 今天的月亮也依然很圆很亮，月光柔和地映在了它的瞳孔里里。它抬头看了很久，看入迷了，好一会才想起来什么，蹦到窗户的把手上，按照今天学会的开门的办法，把窗户打开了。 它高兴地爬下窗户，冲着伊莱的声音传过来的地方极快地爬过去，很快就从二楼爬到了一楼，用尾巴把自己倒挂在了一楼的窗户外面，有些好奇的往里面看。 它看到昏暗的空间里面，许许多多红色的热源在相互碰触、舔舐、抚摸，属于伊莱的热源站在很里面的地方，是偏橘色的，看上去情绪稳定，好几个大红色的热源正离他很近，有一个还与伊莱相碰了。诺亚不愉快地发出低沉的吠声，想要打开窗户跑到伊莱的身边去，前爪刚搭上把手，突然又想起伊莱下午生气的模样，犹豫地止住了动作。 伊莱转身去了厨房，诺亚很不高兴，在一楼的窗沿边上把自己蜷成一团。很快又有新的客人来了酒吧，还抱了他的宝贝宠物狗。 伊莱这家酒吧只禁大型宠物，泰迪这种小型犬向来是在绿色名单之内。这位带了泰迪的四十几岁、蓄着精緻鬍子的中年男人是酒吧的常客，家就住在酒吧的边上，与伊莱称得上是邻居。他照旧要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坐在比较空的地方，从兜里掏出小零食训练狗狗听指令。 诺亚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泰迪狗，狗狗的热源又与伊莱他们不一样，更红、更亮也更纯，伊莱端着威士忌走到邻居的边上，客套了几句，弯腰摸了摸泰迪的头，泰迪很激动摇着尾巴，绕着他的脚汪汪叫，热情地把他的手舔了一遍，逗得伊莱笑了起来。 诺亚焦虑地甩着自己的长尾巴，呲出了自己牙，看着伊莱的颜色由橘转红，把窗台拍的啪啪作响。伊莱似乎察觉到什么，抬头往窗户的地方看过来，诺亚飞快地蹿回了墙上，钻回了卧室里。 邻居亨利问他在看什么，伊莱眨眨眼，道：“可能是蝙蝠什么的，好像有东西在窗台上。” 亨利开朗地哈哈大笑：“我们这地方后面就是高山和密林，有些小动物也不奇怪。我上次还在自己的阳台上发现了一条小蟒蛇，被我的小吉米一掌拍了下去。吉米，坐下!” 泰迪“汪”了一声，乖巧地端正坐好，亨利餵了它一口鸡肉干，亲昵地摸了摸它的头。伊莱脑海里面想像了一下泰迪拍蟒蛇的情景，然后不由自主地把泰迪替换成了诺亚，难得来了兴致，跟邻居多聊了几句宠物的话题，还送了他一盘下酒花生米。 亨利很快就喝得五分醉，结了帐之后照旧牵着自己的宝贝泰迪离开了酒吧，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家。他的妻子正在花园里面浇花，见到他之后马上尖声抱怨道：“遛个狗还要去喝酒!臭死了!” 亨利把吉米牵进客厅里，然后搂住花园里的妻子一边傻笑一边哄，很快就把她哄得笑出了声。而刚刚经歷了愉快的散步的吉米兴奋地蹿上二楼的阳台，叼起自己最爱的磨牙棒，趴在地板上专心致志地磨着牙。 晚上十点的阳台，只有风声和楼下亨利说话的声音，一切都那么熟悉和平和。吉米全神贯注地咬着，突然之间黑暗里里似乎有什么微微一动，它敏锐地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盯着阳台的护栏，下意识地做出了攻击的姿势，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低低的吠声。 一个黑影轻而易举地跃上阳台，立在护栏的边沿，瞳孔被月亮照得发亮，如同刚跳出地狱的鬼魅，细长的尾巴危险地蜿蜒着。吉米吓得往后连退几步，“汪”了一声，但声音很快就低了下去，几乎是本能地从喉咙里发出恐惧地呜声，耳朵垂下，不由自主夹住了尾巴。 诺亚轻巧着沿着护栏走了几步，它看上去比泰迪大不了多少，背着月光，还没来得及长鳞甲的身体被剪成一个黑色的剪影。泰迪四肢发抖，似乎想要逃跑，诺亚从护栏上一跃而下，整个身躯化成一道黑影，箭一样地朝着它直射而去。全程不到半秒，泰迪被咬住了脖子，浑身瘫软，“呜呜”地哀求着，黄色的尿液顺着皮毛流到了磨牙棒上。 但诺亚很快就松开了它，不够甜美的血的味道让它更加的不快。它绕着已经吓瘫的泰迪缓慢地走地一圈，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然后发出威胁地低吼声。泰迪瘫在了自己的尿液里，脖子流着血，眼睛里面一片湿润。楼下的亨利正唤着它的名字，从一楼走到二楼来。 第6页 诺亚轻轻磨动自己的还不够尖锐的牙齿，目光落在泰迪热源最红、最亮、最集中的一处。亨利已经走到二楼，偏暗的红色正朝着阳台移动，它突然想起伊莱下午生气的模样，尾巴烦躁地连拍几下地面，然后收起牙齿，又重新跃上阳台，居高临下地看了泰迪一眼，轻巧地从二楼跳了下去。 “哦天哪，吉米!” 亨利尖锐的声音划过夜空，传到邻居的酒吧里时已经被稀释成了极轻的音符，掩盖在了激烈的音乐声里。 因为生意太好的缘故，酒吧一直开到晚上两点，闭店之后伊莱甚至决定明天再收拾残局，第一件事就是去卧室里面看诺亚有没有惹祸。 卧室的睡眠灯依然尽职尽责地亮着，诺亚依然按照他离开时的姿势趴在窝里睡得正熟，短小的前爪抱在一起，尾巴卷出一个很可爱的弧度。 伊莱松了一口气，蹲下来用指尖摸了摸它的头，感觉它似乎长大了一点。它在睡梦里砸吧砸吧嘴，往他所在的地方蹭了蹭。 “好孩子，”伊莱说，“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诺亚翻了个身，没有醒。 伊莱有些疲惫地去洗了澡，然后倒进自己的床上，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周五周五周五，随风飘摇 第4章 痴迷 也许是逗了泰迪的原因，伊莱在梦里面梦到了泰迪大战蟒蛇的3d清晰动作片，那泰迪一会变成诺亚，一会变成邻居家那个七岁的熊孩子。没一会蟒蛇就败下阵来，巨型泰迪扑到他身上，朝着他的脸一阵乱舔，伊莱伸手去挡，嘴里念着“诺亚，诺亚”，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睛。 外面的已经大亮，一头比昨天的诺亚大了许多的霸王龙正趴在他的身上，像狗一样吭哧吭哧地舔着他的脸和脖子，一边舔一边蹭着他的胸膛，尾巴紧紧地卷着他敏感的腰部，喉咙里面发出与狗毫无两样的“咕噜咕噜”声，就差没“汪汪”两声表明自己的身份。伊莱躺在自己的床上足足愣了一分钟才分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然后勐地翻身而起，吃力地拎起身上的诺亚，半张脸都残留着它的口水，瞪着它那双亮晶晶的眼睛。 诺亚被拎在半空中，学着泰迪的模样，讨好地开始左右晃动自己的尾巴，又在伊莱越来越不敢置信的目光里慢慢停下来，眼睛里面的期待逐渐僵硬，前肢也紧张地蜷缩起。在小心地观察了半天伊莱的颜色之后，它尝试着从喉咙里面发出了别扭的“汪”的一声。 伊莱张开了嘴，足足愣了五秒。 一觉醒来之后，他的根正苗红的霸王龙，像狗一样喘着气，然后发出了“汪”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没有睡醒，绝望地把诺亚一直拎到自己的眼跟前，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确定他手里的傢伙除了长大了很多以外，还是一头正儿八经的霸王龙，忍不住拎着它连晃几下：“你是被附身了吗?” 诺亚慌张地收起自己摆动的尾巴，缠住伊莱的手腕，重新用“呜呜呜”的声音求起饶来，拿头部来来回回蹭着他的手。伊莱简直是一头雾水，搞不懂他的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字一顿地说：“你是恐龙，恐龙，dinosour!不是狗!” 诺亚难过地用短小的前肢抱着他的手，垂下头，连尾巴都耷拉了下去。伊莱嘆了一口气，把它重新放在地上，感到了头疼。 也许他应该给它准备一些活的东西，让它学习怎么捕猎，让它变得更像一头恐龙。 “好了好了，乖，现在到了早饭时间。为了奖励你昨天晚上的良好表现，我要给你做点好吃的。” 伊莱简单地洗漱一下，整理好心情走进了厨房。诺亚激动地跟在他的身后，很快地蹿进了厨房里面。 厨房里，橱柜门和冰箱门大开，所有能够食用的东西包括肉和蔬菜、酸奶、水果、甚至调味剂全部失踪，连渣都没有剩下一点。伊莱扶着厨房的门站了快一分钟，然后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去。 诺亚正像泰迪一样乖乖地坐在他的脚下，前肢靠紧，尾巴以一个很快的速度左右摆动，眼窝里的瞳孔毫不心虚，一错不错地瞅着伊莱的脸。这一次它似乎找到了发音的诀窍，冲着他信心十足地“汪呜”了一声。 伊莱：“……” “嘭”的一声，诺亚被锁进了卧室里面关禁闭，伊莱半崩溃地把厨房重新收拾一遍，然后骑着自行车急忙忙地去赶小镇的早市。 “早上好伊莱，”扛着一大袋东西回来的时候，伊莱经过亨利家，精神不振的亨利有气无力地跟他打了声招唿，“买这个多菜，一个人吃得完吗?” “最近在尝试给酒吧推出新的菜单，”伊莱面不改色地说，“你看起来气色不好，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亨利挥挥手，脸色灰白，看上去大受挫折的模样：“吉米昨晚在阳台被什么东西咬了，我连夜送到兽医那里，现在还没有脱险。该死的，别让我知道是什么干的，我一定要剥了它的皮!” 伊莱想起了昨晚的梦，又想起家里那头让他崩溃的恐龙，竟然生出了养宠物不易的惺惺相惜之感，忍不住颇为真情实意地说：“太可怜了，希望它快点好起来。” 第7页 亨利说了声“谢谢”。楼上的妻子在阳台上喊他接兽医的电话，他急急忙忙地赶了回去，连再见都忘记说，伊莱在心里祝福了一下那头小泰迪，然后推着一车子肉回了酒吧。 为了惩罚诺亚的偷吃行为，伊莱把它在卧室里面关了小半天，给它循环播放某个恐龙的纪录片。诺亚看上去对那些都不感兴趣，一直趴在窗户边，盯着窗户外面看着什么。伊莱给它做午饭的时候，它足足吃了昨天的三倍那么多食物，一直吃到肚子都有点鼓了，才满足地停下来，在自己的窝里躺下。 伊莱开始考虑要接下来的食物问题。 要养一头霸王龙显然不是很容易的事情，等诺亚长到一定的程度，可以自己捕猎之后，他也许应该把它当归到森林里面去，毕竟暴龙这种食物链顶端的生物可不会在宠物的范畴之内。 伊莱的心情有点复杂，加上诺亚表现得过于乖巧，下午他便解除了它的门禁，让它去后院熟悉自己的地盘。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捡会了诺亚之后，酒吧里偶尔会出现的各种小动物都没有了踪迹，蝙蝠、老鼠、黄鼠狼通通消失，连蚊子都少了很多。他回想这件事情的时候正站在二楼，看着诺亚在后院里懒洋洋地玩着一条小蛇，蛇还没有死，但把自己紧紧地盘成一团，连反击和逃跑都不敢，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被诺亚踩来踩去，然后被它的尾巴卷了起来，从高高地围墙下面甩了过去。 甩完蛇，诺亚抬起脑袋，看着二楼的伊莱，开始开心地晃动尾巴。 巨大的反差让伊莱愣了几秒，然后关上窗户，离开了窗边。诺亚的尾巴慢慢僵住，耷拉下来，在后院柔软的草地里失落地趴下。 属于伊莱的温度从卧室移动到阁楼，然后稳定成偏蓝的紫色。诺亚屏息感受了几分钟，然后飞快地从后院蹿进阁楼里，已经有小型犬大小的身躯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悄无声息地从外面打开窗户，落在了阁楼的地板上。 伊莱正躺在藤椅里，过于繁忙的工作让他午睡也很快睡死，唿吸平稳，右手坠在藤椅外面，食指上银质的戒指在阳光下微微闪着光。 诺亚歪起头望了一会，唿吸很快便于他保持在了同样的节奏。它用舌头小心地舔了一下那枚银戒指，然后缓缓含住戒指所在的食指，接着一根一根地、把伊莱整个右手完完整整地舔了一遍。 沾上了别的生物味道的手很快就被诺亚的气息掩盖起来了。诺亚情绪高涨，用自己最为敏感的嘴部蹭了蹭伊莱的手心，伊莱微微动弹了一下，眉头轻皱，头往背光的一方倾了倾。 诺亚很耐心地等着那个冗长的唿吸节奏，等伊莱再次睡熟之后，它像是上瘾了一样，一遍一遍地舔着伊莱的手背、手臂、脚腕和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属于伊莱的味道和诺亚的味道完全地融合在了一起，这个事实让它开始感到兴奋，唿吸变得粗重，牙齿不小心刮到了伊莱的小臂，鲜血很快就涌了出来，又被它下意识地卷进了嘴巴里。 它尝到了甜的、鲜的、带着致命诱惑力的血。 伊莱因为疼痛而呻吟着转醒，诺亚如同影子般快而无声地躲进了阁楼暗处，目光却着魔了般紧紧地落在鲜血流出来的地方。那伤口很细很小，没过几秒便凝固了，伊莱一只手捂着额头，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伤口，因为困意只短短地嘟囔了一句，随手拿了一件衣服盖住藤椅上凹凸不平的尖锐处，皱着眉，重新闭上了眼。 瀰漫着轻微灰尘的空气里，伊莱的血的气味像罂粟一样刺激着诺亚的所有感官系统。通过味蕾扩散开来的味道已经迅速融进了它的血液里，到达它所有重要的器官深处，刚出生没多久的它几乎无法拒绝这个味道，甚至忘记去观察伊莱的颜色，痴痴地朝着受伤的地方再次走了过去。 “噢，诺亚，你怎么在这里?” 伊莱眯着眼，半睡半醒地把它抱起来搂进怀里，抱起来之后才发现它已经重了很多，压在身上都有了吃力的感觉。 “再这样长下去我怎么养得活你，”伊莱搂着它嘟囔着，看见它正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便随手摸了摸它的头部，“好睏，陪我再睡一会。” 说着，疲惫到极点的伊莱很快就睡了过去。诺亚把头靠在他颜色最亮、最纯的地方，听到了和自己截然不同的血液流动的声音。它又舔了一口伤口处，整个龙都像醉了一样，迷迷煳煳地倒在了伊莱温暖的怀里，鼻子里发出了幸福的粗重喘息。 作者有话要说： 痴汉病娇龙的觉醒 今天有小可爱给我留言吗 第5章 醋精 伊莱醒来之后，发现诺亚变得有些奇怪。 它似乎乖得过头了，一整个下午什么祸都没有闯，连食量都变小了些，只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而当他准备开店、把它关进卧室的时候，它竟然不吵不闹，乖乖地在自己的窝里趴了下来，闲适地拍打自己的尾巴，望向他的目光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伊莱回想了一下这个下午，他连续两个晚上没有睡好，一在藤椅里躺下就迷迷煳煳的睡了过去。中间似乎醒了一次，好像是…… 他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印象里被划伤了的地方完好无损，别说伤疤，连个红痕都没有。他皱起眉，心道也许是跟梦境混错了。 第8页 “乖乖等我回来，不要捣乱，”伊莱对着诺亚说，“如果你今晚表现好的话，明天就给你换别的好吃的。” 诺亚安静地趴在窝里，头靠在柔软的棉絮上，短小的前肢轻轻划动。伊莱还是不放心，又蹲下身来摸了摸它的脑袋，等到它热情的回蹭之后才重新起身，照旧把门从外面反锁了起来。 今天是周六。 黄金的新闻时段，电视里正放着盛大的游行场景，上万人占据了城市的中心街道，巨大的横幅上写着“和平共处，同享地球”“拒绝流血，终止仇恨”，所有人脸上、身上都画了红色的八角星，有些人甚至直接在身上批了印着恐龙图案的旗子。 声音甜美的播音员在画面外说：“今日9时，恐龙保护主义者们在纽约市发起了盛大的游行活动，抗议先前政府发布的对恐龙的粗暴处理决策，唿吁将恐龙归入濒危级保护动物，并希望能够建立专门的恐龙保护地……” 画面由远拉近，举着话筒的现场採访人员出现在了电视里。 “据我们所知，自布哈德特殊保护区恐龙大逃亡以来，由恐龙造成的直接人员伤亡达到了112名，直接经济损失1203亿，您是以什么立场来参加此次游行呢?” 受访的是一位左右脸上都用红色的笔画了恐龙图案的年轻女人，她看上去情绪非常激动，把手里写着鲜红的“救救恐龙”的旗帜举起来，语速很快地说：“是我们人类为了私慾随随便便地将它们从远古里拉到了现代，现在又要因为私慾将他们再一次地球上抹杀，我们不是上帝，不是造物主，我们没有权利决定一个物种的生存和灭亡!” 她身边的长髮男子看上去要冷静很多，先是冲着镜头点了点头，然后道：“我们人类轻率地制造了一个物种，然后又要毁灭一个物种，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神会惩罚我们的，布哈德大地震只是一个警告…(一段刺耳的嘈杂)” 伊莱整理好了桌椅，取下门上挂的“close”牌子，打开了音响。周六的主题是狂欢，激烈的摇滚乐瞬间把安静的酒吧吞没了，伊莱在熟悉的噪音里给自己调了一杯有些苦涩的鸡尾酒，新闻里的游行画面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依然是恐龙，是一头只显示出一片巨大阴影的沧龙。 男主播端正地坐在画面边，面色凝重：“目前，这头从布哈德特殊保护区逃离的沧龙已取代蓝鲸成为海洋中最大的生物，虽然它暂时没有表现出针对人类的攻击行为，但近期发现的大范围恐龙二次进化让不少专家对它表示了担忧。政府发言人在今日14时发布的恐龙回收计划中也对其进行了重点描述，计划将在一周内利用机器人在它体内植入定位装置，以便对它的动态进行实时监控……” 第一位客人走进了酒吧，伊莱关掉了电视，给了他一瓶啤酒。很快，作为这个小镇里唯一的夜生活消遣去处，陆陆续续有很多人进了舞池，伊莱又开始忙了起来，一边忙一边考虑要不要招几位兼职工。 詹姆斯早早地占据了吧檯的位置，他看上去比前段日子开朗了许多，正在试图和一个身材火辣的年轻女人搭话，而后者正望着调酒的伊莱，心不在焉地跟他聊着。 打伊莱主意的显然不仅仅只有她，昨天摸到了伊莱手背的那几位女士今天也依然坐在老位置，一边嘻嘻哈哈地聊天一边试图揩油，伊莱不得不从吧檯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躲开她们坚持不懈的骚扰。 而在酒吧的窗外，天已经全黑了，诺亚悄无声息地立在窗沿上，深色的皮肤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瞳孔反射着从酒吧里照射出来的暗光。它看上去极不开心，尾巴以一个危险的节奏敲打这窗梁，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些包围了伊莱的热源，红色的、橙色的、淡黄色的…… 有一个红色的热源整个往伊莱身边靠，手碰到了今天下午被它舔过的小臂位置。诺亚迅速伏低了身体，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着，呲起牙，喉咙里面发出不悦的低吼声。正在努力骚扰伊莱的女人突然背嵴一阵发凉，鸡皮疙瘩极快地从背嵴蔓延到了全身，她僵了几秒，不由自主地重新坐回了座位里，有些恐惧地抖了抖身体，回过头朝着酒吧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漆黑黑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真是奇怪。”她低声抱怨了一句，端起杯子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诺亚的皮肤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它沿着窗沿无声地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匍匐下来，眼睛一刻不停地望着伊莱的方向，一直到接近晚上十二点的时候，摸过伊莱手臂的女人拎着包包，准备离开酒吧。 诺亚从窗沿上跳下来，跟在她的身后，身躯完美地融进阴影深处。女人一边走路一边打着电话，对面的人似乎激怒了她，她骂骂咧咧地说着脏话，提着包的手气得左右甩动，很快就进入了一条小巷子里。诺亚极快地越过她，爬上巷侧的屋檐，然后跳上了唯一的路灯。 路灯闪烁几下，熄灭了。 女人似乎吓到了，小小地惊叫了一声，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大声地说着什么，她慌慌张张地挂掉电话，想把手电筒功能调出来，诺亚从路灯顶端跃下，炮弹一样抓住女人的右肩，力量之大带得她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她的惊恐在瞬间达到了极点，开始疯狂的尖叫，下意识地开始混乱地去拍右肩上的东西，诺亚咬住了她的手腕，与此同时，她撞到了巷边的墙上，恐惧和冲击让她迅速晕了过去。 第9页 路灯在反作用力下被推倒，嘭地一声砸在了地上。血的味道在诺亚的嘴里蔓延。 还带着伊莱的味道的手心很快就被血腥味覆盖，明明是与伊莱相近的血液，诺亚却迅速厌恶地松了口。在尝过属于伊莱的、极致美味的血的味道之后，这样的味道像是触发了它全身的免疫系统般让它感到牴触。 它踩着女人柔软的背部，低头望了她一眼。大红色的热源很快便变成了浅蓝色，她的血液流速在变慢，心跳从高速变得平稳，和昨天的泰迪又截然不同。 它感到有些无味和疑惑，想着伊莱带着淡淡咸味的、温暖又柔软的手臂皮肤，舔干净了嘴里的血迹，像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伊莱结束一整天的营业，回到二楼卧室的时候，诺亚依然老老实实地趴在自己的窝里，今天的它还没有睡，用跟狗没两样的热情扑到了伊莱身上，前肢扒着他的t恤领口，“呜呜呜”地撒着娇，把他的右脸完整地舔了一遍。 伊莱一边试图把它拉下来一边笑，低落的蓝色慢慢转为橙色，诺亚在最适可而止的时间里停下来，以百分百依赖地姿势靠在他的脚下，用头部蹭了蹭他的脚。 “喔，”伊莱摸着它的背嵴，他能够感觉到诺亚在努力让他开心起来，于是弯腰用脸颊亲昵地碰了碰它的头， “谢谢。” 诺亚心里绽开了烟花，伊莱的温度留在它的皮肤上，让它保持着姿势呆立了三秒，然后傻乎乎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后肢踩到了自己的尾巴，跌倒在了窝里。 伊莱大笑了起来，干脆用被子把它裹住，只露出一个头来：“晚安。” 诺亚被柔软的棉被裹住了四肢，像是陷在云彩里面，呆呆地望着伊莱，打了一个小小的幸福的喷嚏。 第6章 暴露 燥热的七月接近尾声，这个偏远的小镇迎来了今年的第一次颱风过境。颱风天的天空永远都是灰濛濛的，像是有下不完的雨含在里面，撑着伞走到外面去，不到两分钟便会浑身湿透地重新回来，伊莱的酒吧因为天气原因闭店了几天，跟诺亚整天泡在家里面，只有在雨小的时候才会开着他那辆接近报废的旧车子出门採购东西。 伊莱开始感觉到养一头霸王龙的压力。 诺亚的生长速度简直让人目瞪口呆，几乎每天睡醒之后都会肉眼地感觉到它的变大，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已经有了接近中型犬的体型，每顿都要摄入大量的肉类，对运动量的需求也越来越大，暴雨天的时候会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伊莱又无法像遛狗那样光明正大地牵着它出去散步，只能让它在后院里稍微活动一下。 每天，伊莱都要用他从老爸那里继承来的车装回来一后备箱肉，虽然他每次都会换店铺，但大部分肉类老闆都已经认识了他，知道他在家里养了一头大型狼犬看家护院，偶尔走在路上还会被人打招唿，问他家狗身体怎么样。 于是雨稍微小了一点之后，伊莱开始开车去更远的市里採购，并顺带买了一大堆类似于《大型宠物餵养法则》的书，在进行了深度的学习之后，从未养过霸王龙的他决定用别的方式消耗诺亚过剩的体力。 他在厨房里准备了诺亚最喜欢的炖牛肉，唤了一声它的名字。三秒之后，已经高到他大腿部的诺亚以一个不可思议地速度冲进了厨房，并以一个更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他的脚边剎住了车，然后开始兴奋地舔他赤裸在外的手臂。伊莱忙用平底锅挡住它热情似火的舌头，按住它的头：“好啦好啦，你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坏毛病?” 不能舔伊莱的诺亚只好退而求其次，打起了牛肉的主意。它直起上半身，前肢搭在厨房的檯面上，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锅里的煮牛肉，然后朝着伊莱甩起了尾巴。伊莱实在看不下去它低劣的装狗行径，把它的前爪拍了下去，然后道：“坐!” 这个发音对于诺亚来说还很陌生，它偏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伊莱用手比划了一个往下的动作，又说了一次“坐下”，诺亚顺着他的手势低下头，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地面。 伊莱笑出了声，摸了摸它的头顶，它立马竖起了尾巴，鼻子里开心地喷气，但伊莱很快便严肃起来，拍了拍它的后肢，又道“坐下!” 诺亚已经有了肌肉的后肢被伊莱拍得发酥，几乎是下意识地跌坐在了地上，有些愣愣地抬头望着他，尾巴缠住了他的腿。 伊莱缓和下语气，又摸摸它的头：“乖，做得好。”然后给了它一大块牛肉。 诺亚几乎没尝出牛肉的味道，目光依然落在伊莱拍它的手掌上。与它的开始覆满鳞甲的前后爪不同，伊莱的手柔软、细嫩，带着永远比它要高的温度，似乎总是带着神奇的能量，碰到它的后肢时如同过电一般，让它情不自禁地把头凑过去，想要再蹭一下。 伊莱随手摸了摸它，开始下一个单词：“起来。” 诺亚盯着他的往上的手，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跟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重新站了起来。伊莱给了它第二块牛肉，开始呈现出愉悦的橙红色，再次让它坐下，它很快地乖乖坐好，甩动尾巴，期待地望着他。 “老天，你也太聪明了一点。”伊莱回头看了一眼书里面的内容，上面写着可能会重复20-100次，“我们再来试试难度高点的。” 第10页 他从外面拖进来一小袋发臭的鸡肉，和刚煮好的牛肉分别放在左右手里，蹲下身和诺亚平视，先举起左手的鸡肉。味蕾敏感的诺亚微微偏过头去，避开了过于刺激的味道刺激。 “坏的，不好的，不喜欢的，摇头。”伊莱说着，摇晃着自己的脑袋，“摇头。” 诺亚歪着脑袋观察了一小会，然后望向了伊莱修长的手指，不动了。 伊莱暂时把牛肉放了回去，只举着臭鸡肉，空出来的手轻轻拖住它的下颌，左右晃动，边晃动边道：“不喜欢的，摇头。” 诺亚的鼻子抖动了两下，唿吸开始变得粗重，愉悦得微微露出尖牙，瞳孔里面满满地全是伊莱认真的身影。 “摇头。记住了吗?” 诺亚打了一个小小的响鼻，伊莱以为自己熏到了它，把肉拿的稍远，松开手，道：“臭鸡肉，喜欢吗?” 诺亚听话地摇起头。 伊莱又重新拿起煮牛肉，同样先自己示范了一下点头，诺亚看上去对这个更复杂的词彙理解困难，依然没有动静，他只好再次拖着它的下颌，把点头也教了一遍。 诺亚舒服地微微眯起眼睛，伊莱再说指令的时候，它顺从地点了点头，又陪着他练习了几次，伊莱再一次被它的聪明程度惊到了，忍不住挠了挠它的下巴：“你是不是二次进化的恐龙?” 诺亚当然不会回答，只用尾巴缠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手里里外外舔了一遍。 伊莱有了短暂的走神，把诺亚从头到尾重新打量了一次。出生不到半月的它还没有长出足够坚硬的鳞甲，前后爪的尖甲已经初具规模，一口利牙刚刚长齐，前肢短小且相对笨拙，与他印象里的霸王龙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差距。 他把剩下的牛肉全部餵到了诺亚的肚子里，从袋子里掏出了一个逗猫棒巨型版，把整个客厅都清理出一大片，将逗猫棒立在中间，自己先晃动了棒子，让彩色的羽毛开始夸张的左右摆动：“嘿，诺亚，看这是什么?” 动态视力出众的诺亚很快就被吸引住了，绕着逗猫棒走了一圈，不怎么灵便的前肢试图去抓住羽毛，后者从它的爪尖迅速弹开，很快就弹到了另一边。诺亚又尝试了几次，然后直接用尾巴缠住棍子，轻而易举地把通过吸盘牢牢吸在地板上的逗猫棒整根拔了起来，地面的瓷砖甚至被拉得翘出了一条缝，已经徘徊在了开裂的边缘。 拔出了逗猫棒的诺亚满意地坐了下来，开始悠闲地研究这个是个什么玩意。 伊莱：“……”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袋子里的那些巨型毛球、飞碟、和写了“noah”几个字母的宠物背心，嘆了一口气，把袋子放在了冰箱的上面，还没开始就想要放弃了。 接近傍晚的时候，暴雨止住，阴暗了好几天的天空短暂的放晴，绚丽的夕阳把半边云染成了深深的橘红，再倒映在路面平静的积水上，把小镇折射成一个镜像世界。 关了几天门的伊莱终于可以开业了。小镇里的居民也在家里憋得够久，早早就把酒吧坐了个满，交换起这闭塞的几天中的各种八卦。伊莱给他们放了爵士乐，优雅的音乐之中，外面的夕阳斜照进舞池里，几位穿着裙子的女士正和自己的舞伴悠闲起舞，有摄影爱好者已经拿起了手机，将这副难得的美景收入照片之中。 “你这家酒吧的背面就靠着溪水和森林入口，平时一个人住也不害怕么?”一个面生的男人坐在吧檯上，试图和伊莱搭话，“最近可不安生吶，听说很多恐龙都开始迁徙，西尔维亚森林正是它们的目的地之一，我们小镇都发生过两起伤人事件了。” 伊莱不着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他，他戴着渔夫帽和眼镜，一身休闲的衣服，t恤上有褶皱，但把自己收拾得还算干净，整体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两起?”伊莱问，“我印象里面似乎只有一起。” 男人笑了笑，喝了一口酒，沖他摇摇头：“你没发现今天酒吧里的人都在讨论恐龙么?颱风来之前的那个晚上，有一位女士在回家的路上被未知生物袭击了，现场据说全是血，连路灯都被那东西弄倒，只是很奇怪的是她不仅没有被吃，而且除了被咬了一口外也没什么大碍，被送到医院后哭了一晚上就自己走回家去了，真是奇事。” 颱风来之前? 伊莱首先想到了他家里的那头不安分的霸王龙，但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那时候的诺亚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大，晚上也一直被锁在卧室里，不太可能出现在镇子里，也不太可能把路灯都弄倒。 “怎么确定是恐龙?那位女士亲眼看到了么?” “说到这个，就更奇了，”男人见他来了兴趣，便凑近了一点，“她说那东西聪明得很，攻击前还首先把路灯弄坏，黑暗里根本看不到它的样子，只记得它力大无穷，爪子很尖锐，是后来医生给她包扎的时候，觉得她的咬痕像恐龙咬的。” 伊莱皱起眉。 “从布哈德保护区逃出来的那些恐龙，有一部分是经过了基因改造的，比一般的恐龙厉害得多，更别提最近专家说许多恐龙都爆发了二次进化，搞不好她遇到的就是不简单的东西。”男人道，“你在森林边住了这么久，就没有发现什么吗?” 第11页 伊莱脑子里在片刻中闪过很多念头。他想起已经过世的老爸的那些研究成果，又想到诺亚可能的身份来源，还有之后对它的安置，和这个小镇的安全问题。他把调好的酒倒进高脚杯里，基本确认了这个男人的身份，短暂地沉默了一会，摇头道：“这几天下暴雨，我基本没怎么出门，没感觉到有不对的地方。” 男人笑道：“那就好。建议你弄个围墙什么的，放心点儿。” 伊莱客气地道了谢，把酒送到了点单的顾客手中。从人群里面穿过的时候，他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谈恐龙的话题，几天不见的亨利正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喝了个半醉，面红耳赤地大声说：“我家吉米就是被那玩意咬伤的，整整抢救了四个小时才抢救回来!这里没法呆了，我要跟老婆孩子搬到市里去，鬼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东西要来……” 他周围围了好几圈听八卦的人，边喝酒边悉悉索索地聊个不停，整个酒吧的氛围都有些古怪，不到九点就陆陆续续有客人结伴离场。 九点半，外面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有巡逻的车从酒吧外面经过。伊莱看到了之前来了一次他酒吧的那个络腮鬍子，正一个人坐在最黑暗的角落里，没有点单，自带了威士忌，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喝着。这次的他身上没有一身泥土，穿了类似于迷彩服的套装，患有白内障的眼睛鹰一样盯着人群，右手在桌面上抽搐般地敲打着。 “猎龙者禁入”似乎没对他起到什么作用，但他总算记住了“恐龙酒吧”的规则，没有再带□□，却在腰间别了匕首。 刚才坐在吧檯边的男人看上去和他是相识，结完帐之后走到了他身边坐下，两人简单地聊了几句，一个脸上笑眯眯的，一个面无表情，很快他们就一前一后从酒吧里离开，走之前络腮鬍子搂了一下男人的腰。 伊莱皱着眉目送着他们走到门口，正要离开的男人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朝着窗台的地方看了一眼，伊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楼的窗台被里面的灯光照得透亮，上面什么都没有。 男人显然也跟伊莱看到的一样，摸了摸鼻子，很快就收回目光，大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伊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第7章 粉红 他们两人走后没多久，伊莱就闭了店，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酒吧里沉思了几分钟，然后脱掉鞋，没有关一楼的灯，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 他晚上工作的时候，向来都会给诺亚留灯，这段时间诺亚长得太快，他没有只把它关在卧室里面，把客厅里清理出来作为了它的活动空间。 他走到二楼，轻手轻脚地打开客厅的门的锁，想要突袭一下几小时没见的诺亚。 柔和的落地灯照亮着大半边客厅，诺亚正趴在客厅的正中间，大红色的巨大毛线团以一个非常高难度的状态把它从头到尾都缠了起来，而它则在网状的毛线里面精力充沛地挣扎，越挣扎越乱，弄得整个客厅到处都是毛线。 伊莱：“……” 很快，诺亚就发现了他，不动了，把头往毛线里面拱，嘴里发出尴尬的“呜呜”声，似乎不想被他看到。伊莱走到它身边绕了一圈，没有穿鞋的脚踹了踹它的屁股：“你是不是成精了，我藏在冰箱顶上都能被找到?” 诺亚知道自己又闯祸了，把自己团起来不敢说话，只用尾巴小心地扫着伊莱的脚面。伊莱从卧室里拿了剪刀出来，把它身上那些乱七八糟地毛线团剪掉，然后用扫帚扫到一个角落里去。诺亚摇着尾巴讨好地跟在他身边，他看了它几眼，皱起眉来。 “军队里来人了，最近要乖一点哦，不要闹出什么动静，”伊莱道，“等你再长大些，我会开车把你送到森林的最深处去，到时候你就自由了，永远不要再回到人类社会来。” 诺亚歪着头，听不懂伊莱在说些什么，但深蓝色的伊莱让它感到非常难过和自责，它低低地“呜呜”着，垂下上半身，脑袋哀求地拱着伊莱的大腿。伊莱安抚地摸着它背上已经变得坚硬的长嵴椎，情绪有些低落。 他很清楚诺亚的不同寻常。他在布哈德特殊保护区里住了接近12年，整个童年都在和各种恐龙打交道。食肉龙绝大多数都是桀骜不驯，大多对人类有天生的敌意，很少能够有人敢和它们进行近距离的接触。但诺亚不同，诺亚没有那种常年立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的高傲，远比它们来得立体、丰富、甚至可以说是人性化。他曾经怀疑诺亚是从哪个研究机构泄露出来的基因改造样品，但它身上没有任何过分夸大杀戮基因的痕迹，不仅不像改造恐龙，甚至连正常的恐龙都不像。 “小傢伙，”伊莱用指甲轻轻挠了挠它表面开始变硬的灰绿色鳞甲，“你到底是哪里来的?” 诺亚拿侧脸贴着他的小臂，收起了指甲和牙齿，深眼窝中的眼睛难过地注视着他。伊莱半弯下腰，亲昵地搂了一下它，它湿润地鼻子蹭了蹭他的脸颊，尾巴垂到了地板上。 将毛线收拾了之后，诺亚乖乖地自己回了卧室，在它的窝里躺下来，不敢再闹腾。伊莱将卧室的门带上，去阁楼里用座机打了个电话。 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了，电话只响了一声，那边的人就接了起来，声音有些低沉，带了些沙哑，听上去很疲惫：“小伊?” 第12页 “艾萨克叔叔，你今年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那人安静了一会，然后笑了笑，声音里含了愧意：“竟然已经到八月了，差点忘了，抱歉，”然后话筒里传来翻纸张的声音，听上去像在翻日程表：“五号吧，今年我早一点过来，帮你检查一下身体。你的身体还好么?” “挺好的，这段时间都很健康。”伊莱说着，在座机上方的日历上把五号这一天圈了出来，然后又在7号上面画了一个五角星，“正好我也有件事情拜託你，那我们五号见。” “好的，五号见。” 伊莱挂了电话，靠在陈旧的柜子上看着日历下面的小相框，相框是原木做的，看上去已经有了不小的年龄，缝隙里面积攒了陈年的灰尘。但相册里面的照片被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和新的一样，照片里的他坐在一头小原角龙背上，他爸爸和艾萨克叔叔分别站在两边，一个拿着长钓鱼竿，一个提着大桶，然后分别伸出一只手来扶着恐龙背上的他，沖镜头笑得一点阴霾都没有。 伊莱看了一会，抽了一张纸巾把相册上的灰尘擦干净，然后把照片的那一面朝里扣了起来。 ———— 因为又有猎龙者和军队的人进了小镇，伊莱第二天把家里的门窗全部封锁了起来，然后买了摄像头，在所有的房间里都安装了一到两个，防止越来越聪明的诺亚耍什么花头。 连后院都无法再去的诺亚看上去非常不适应，闷闷不乐地在家里转来转去。作为补偿，伊莱陪他玩了一整天的玩具，把那个写了noah的小背心给它穿上。他买的时候是照着大型犬的型号买的，背心上画了一只非常大的粉红兔子，穿上身意外的合适，伊莱看着它笑了半天，然后给它拍了照，又从阁楼的最里面翻出落了灰的节日用蝴蝶结，那绸缎绳子系在了诺亚的头顶。 “哦亲爱的，你太可爱了，”伊莱盘腿坐在地板上，笑到前俯后仰，抱住诺亚就是一顿揉搓，“你是最可爱的兔子龙!我应该给你改个名字，就叫兔龙怎么样?” 诺亚顶着蝴蝶结，伊莱高兴它也高兴，于是趁机照着伊莱的脸就是一阵舔，尾巴紧紧地缠着他的腰，前肢抱着他的脖子，一边蹭来蹭去一边愉快地喘着气，蹭得蝴蝶结都歪了，掉下来挡住了它的眼睛，又慌乱地去用尾巴甩蝴蝶结，结果整个从伊莱的怀里栽出来，倒在了地面上。 伊莱笑岔气了，诺亚委屈得呜呜直叫，终于把蝴蝶结蹭了下来，尾巴哒哒哒地拍着地板，爪子勾住伊莱的裤子要抱。伊莱帮它把小背心整理好，心里已经开始计划网购一条宠物蕾丝裙：“乖，你太重了，我抱不动你。” 诺亚绕着他转圈，伊莱道：“坐下!”它犹豫了一会，然后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 作为奖励，伊莱给了它一大块鸡肉，诺亚迅速地把鸡肉装进无底洞一样的胃，然后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学习。 伊莱本来计划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教它听懂一些非常常用的单词，然后学会像狗狗一样叼物品，但诺亚学得太快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学完了一整天的课程，学到最后都有些困了，把脑袋放在伊莱的大腿上昏昏欲睡。 伊莱从沙发上抽了一个抱枕，让它垫着睡一会，诺亚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目光跟随他去了浴室。正半睡半醒的时候，诺亚听到伊莱在唤他的名字，于是迅速地从枕头里爬起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了浴室门口。 伊莱从门后面探出一个头来，诺亚看到他浑身都是大红色，血液流速很快，心情愉快，于是也跟着心情愉快地甩起了尾巴。 “毛巾，诺亚。”伊莱用湿漉漉的手摸了摸它的头，“帮我拿个毛巾好嘛?” 毛巾。 诺亚记得这个词。 但它不是很想动弹，它盯着伊莱被打湿的脸，觉得有些口渴。 “毛巾，毛巾，忘了吗?”伊莱又道，“刚刚才教过你。” 诺亚“呜”了一声，尾巴蹭过他湿滑的手臂，有些热热的痒痒的。水分含量过高的空气让它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身体像过了电。 “还没睡醒吗?算了，你去继续睡觉吧，我用衣服擦擦。” 说着，伊莱准备关门。诺亚顿时一跃而起，前肢挡住了门，急切地“嗷嗷嗷”几声，在看到伊莱挑眉之后拔腿就往毛巾的地方跑，然后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地给他送来了毛巾。 伊莱：“……?” 诺亚左右晃动尾巴，趁着他接手巾的空档钻进了浴室里面，在浴缸边上乖巧的坐下，又因为水蒸气而连打了几个喷嚏。 伊莱拿着毛巾瞪了它几秒。 他不动，诺亚也不动。 于是他只好把门关上，开始擦身体。诺亚一边打喷嚏一边直愣愣的盯着他看，一边看还要高频率地晃动尾巴，盯到伊莱觉得不爽了，干脆放了一浴缸水，把诺亚也拎到水里一通搓洗。 出生到现在还没有碰过水的诺亚开始惊恐地挣扎，把伊莱溅了一身水，伊莱把他紧紧按住，迅速地抹了一圈沐浴露。很快它就不挣扎了，伊莱柔软的手不停地从它越来越坚硬的甲皮上擦过，热水和沐浴露芬芳的味道让它的血流速度越来越快，它迷瞪瞪地望着水雾里面的伊莱，喘着气，舒服得眯起眼睛，四肢和身体完全放松，喝醉了一样沉进了水里，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洗澡水。 第13页 伊莱：“……” 他只好放弃浴缸，用花洒很快地把诺亚沖了一遍，然后用自己的毛巾把它擦干，重新穿上它的粉色兔子背心。 诺亚从鼻尖吹出一个小泡泡，晕乎乎地跟着伊莱打转，从浴室里出来之后还使劲地用头去蹭他的手心，希望他能够再摸摸，伊莱完全没想到洗个澡能把这条恐龙舒服成这样，忍不住敲了敲它的头：“你到底是水生还是陆生?” 听不懂它在说什么的诺亚傻傻地“呜呜”几声，把他刚洗完澡的右手热情地舔了一遍。这份傻气一直延续到伊莱准备开店了，它还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一离开点就用尾巴缠住他的脚腕。伊莱于是用肉把它骗进厨房里，然后迅速关上了客厅的门。 在门口站了几秒，里面果然传来诺亚的挠门声。伊莱把门锁挂上，然后道：“乖，不要闯祸，晚上见。” 诺亚：“呜呜呜。” 作者有话要说： 玻璃心启动(。 第8章 鱼蹼 伊莱把窗户也锁上之后，诺亚不能再顺利地从窗户口下去一楼守着它的主人，于是焦躁地在二楼里走来走去，听着楼下的动静。 酒吧里今天放的是摇滚乐，伊莱的声音被沖的很淡，不过听上去心情不错，偶尔还会有笑声传过来。诺亚认真地听着，慢慢镇定了下来，趴在地板上，一边听着伊莱的声音，一边眯上眼睛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地趴到晚上十点，客厅里的钟滴答滴答地响，它突然醒过来，直起上半身，微微偏起头。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与它相似的、强大又危险的什么东西。 它很快走到窗边，往后院的方向看了过去。月光明暗不定，没有路灯的后院满是鬼魅的阴影，没有属于生物的红色存在。 但那东西越来越近了，带着不可小觑的气息，极快地进入了属于诺亚的地盘，然后在离得很近的地方停下，绕了一圈，甚至在某个瞬间离楼下的伊莱不到百米。诺亚嘴里发出极度不悦的低吼，从窗台上跃下。它想起它出生的阁楼的构造，绕过客厅去了阁楼，没有费什么力气地打开了那扇上锁的门，跃过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跳上了阁楼的天窗。 天窗已经非常的老旧，可能好多年都没有打开过，诺亚直接用尾巴把它整个卸了下来，然后顺着天窗边上的水管飞快地下到了后院里。 那东西已经绕完了一整圈，回到最开始接近的方向，似乎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开始在附近徘徊。诺亚轻而易举地翻上了后院高达3米多的围墙，锁定住入侵了它地盘的生物所在的方向，而后者似乎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什么，开始飞快地往森林里逃走。 诺亚本能地朝着它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比它更快更迅敏地跃过那条冰凉的小溪，闯进连月光都透不进来的黑暗森林里。有一个短暂的片刻诺亚几乎看到了它的背影，看上去比它要大上许多，但身形与它极为相似，诺亚一边追赶一边朝着它的方向发出巨吼，无数鸟类被惊起，而它身前的东西也开始加速，它似乎对这一片森林非常熟悉，很快就把诺亚甩在了身后，气息越来越淡，没多久就与整个森林融为了一体。 诺亚慢慢停了下来，焦躁和失望让它在原地走动了片刻，然后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片全然陌生的土地。 密度过大的树叶制造出纯正的黑暗，偶尔有夜风吹过，于是整片森林到处都悉悉索索地说起话来，把那些或危险或无害的生物掩盖在其中。它们中的绝大多数都在恐惧，有些准备趁着夜色逃离，但对于诺亚来说，这里一切生物的一切动作都比白天来得更加一清二楚，出生到现在还从未见过如此多生物的它很快就把之前的不快抛在脑后，开始情绪高涨。 它的尾巴轻轻一动，然后箭一般地划过草丛，捲起一只长了毛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开始迅速绝望地尖叫，尖叫以它为圆心，引发了森林动物的大逃亡，不到二十秒的时间，靠近诺亚的所有生物都逃得一干二净，深夜的森林很快又安静下来，连风都停止了。 诺亚有些疑惑，甩了甩尾巴捲住的那只小动物，在剧烈的挣扎和尖叫之后，它触发了紧急逃生技能——装死。 它的唿吸和心跳都降到最低，不再动弹。但诺亚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它身上所有脉络的血液流动速度，那些鲜红的玩意儿依然在缓慢的给它输送着生命，这个奇怪的机制让它觉得新奇，甩动了片刻，又很快厌倦下来。 它每天都被伊莱餵的很饱，对一个不会动弹、看上去也不好吃的玩具显然不会有什么兴趣，于是又把那只可怜的动物甩回原来的地方，认真地嗅了嗅空气中残留下的味道，想着伊莱柔软的手心、皮肤上带着甜味的水蒸气、还有胸口不急不缓的跳动频率，忍不住摇晃起尾巴，朝着伊莱的方向赶了回去。 当它全速跑动起来的时候，整个森林都开始为它让路。几乎没花多少时间，诺亚就听到了熟悉的小溪流动的声音，月光终于穿透了密密麻麻的树叶，重新照在了它的身上。 但在靠近小溪的时候，诺亚一个急剎，在小溪旁停下脚步，无声地把自己隐藏进灌木丛里。 小溪的对面，接近酒吧的后院，有两个亮红色的人类热源激烈地重叠在一起，似乎是在战斗，又似乎跟战斗有所不同，诺亚感到奇怪地偏起头，然后敏感地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些微妙的味道。 第14页 那两个人在说着什么，诺亚显然还无法理解那些过于复杂的单词，但能够听出来声音里面的沙哑和别样情绪，它从来没有从伊莱的声音里听到过的别样情绪。 “哦宝贝，轻点，你弄死我了……” “想我吗?想我吗?快说。” “想你……啊……整天整天想你，想得我要死了……” 诺亚认真地看着，那些古怪的味道让它血液流速开始加速，唿吸变得粗重了起来。 伊莱从来不用这样的语气对它说话。它想。 其中一个开始拍打对方，声音清脆，在安静的夜晚里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而被打的那个则大声的开始说什么。诺亚晃了晃自己的脑袋，想起了伊莱的让它着迷的手心。 伊莱从来没有打过它。它又想。 它一边看着，一边全身心地想着伊莱，想到尾巴不耐烦地拍打起灌木丛，快要按耐不住从灌木丛里走出来，对面属于人类的战斗终于告一段落，两个热源亲昵地贴在一起，然后缓慢地沿着小溪走向了水流的下方。 诺亚迅速地穿过小溪，绕到了酒吧的一楼，在自己熟悉的位置蹲下，透过窗户看到了里面还在工作的伊莱。今天的酒吧闭店很早，客人已经走光了，伊莱正在收拾乱七八糟的桌椅。它愉悦地看着，一直看到伊莱进行到清扫的最后一个步骤时，才黑影一样从后院里蹿进阁楼的天窗里，蹿进去之后还不忘把被拆掉的窗户完好如初地合上去。 伊莱打开门，一个巨大的影子朝着他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朝着旁边一躲，但他的动作显然没有诺亚来得敏捷，依然被越来越重的它扑倒在地，然后接受了一通热情似火的舔舐。 “好了好了好了，”伊莱一只手拼命地推着它的脑袋，另外一只手推着它的上身，“坐下!” 诺亚迅速在他身边端正坐好，尾巴高频率地开心晃动，亮晶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伊莱。伊莱笑了起来，温柔地抚摸了一会它的头部，诺亚舒服得半眯起眼睛，鼻间喷出粗重的唿吸，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两个在小溪边的人类，忍不住又靠近伊莱的大腿，把整个龙都亲昵地贴了上去。 “咦，这个是什么?” 伊莱蹲下身来，握住它短小的前肢，典型的霸王龙前肢的五指间，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膜，就像鱼的蹼一样东西。他惊讶地看了一会，又握起它的后肢，后爪也是一样，看上去还能柔嫩，呈现出半透明的形状。 “我的天，”伊莱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层膜，“这是蹼吗?” 诺亚慢慢停止晃动自己的尾巴，疑惑地看着他，显然也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伊莱皱起眉，又仔细地看了很久，然后放下它的爪子，神色严肃了起来。 他今天下午让诺亚洗澡时接触了水，晚上它就长出了类似于只有水生动物才会有的结构? 他感到不敢置信和担忧，忍不住又想握住它的爪子再看一遍。等收回手的时候，他突然感到手上有些黏黏的，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点泥土，还是新鲜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诺亚：我是诺亚，现在方的一批.jpg 明天双更，后天要回家，所以看情况可能会停一天~ 谢谢路人粉的地雷=3= 第9章 呕吐 伊莱轻轻地碾了一下手指上的泥土，然后拿到鼻间嗅了一下。泥土的味道很新鲜，带着很重的潮意，像是从溪边带过来的，绝对不是待在家里能够沾上的东西。 他挑起眉，抬头去看脚边的诺亚。 刚才还在高兴得跟狗没两样的诺亚已经失去了笑容，嘴巴紧闭，尾巴一动不动，蹲在他的脚下僵得像一座恐龙雕塑。伊莱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它看，它竟然知道躲开目光，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脚下的那一片干净的地板。 “待在家里还能踩一脚泥土?”伊莱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真能耐。” 诺亚慢慢把头低了下来。 伊莱望着它的头顶和它新长出来的蹼，心情有点复杂，事情失去控制的感觉让他有点不太好受。 他没说话，就站在原地整理了十几秒情绪，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称得上和颜悦色地跟诺亚说：“夜宵时间，先吃点东西再说。” 说着，他去厨房里先给自己做了一盘意面，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自己空荡了几个小时的胃，然后照例给诺亚煮了整整一锅肉，把语气缓和下来，让它过来吃饭。诺亚望着伊莱身上几乎要流动起来的不悦的蓝色，磨磨蹭蹭地挪到了饭盆边，一边拿余光瞅着伊莱，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始吃东西。 “怕什么?”伊莱靠在厨房上，“我还能吃了你不成?你吃了我还差不多。” 诺亚极小声地“呜”了一声，试图用尾巴去蹭他的小腿，伊莱往后退了两步，没让它蹭到。 诺亚如同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吃完了夜宵，也没吃出什么味道来。伊莱把它带回了卧室里面，诺亚绕着他的床走了一圈，然后抬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下令让它坐下，然后关上了卧室的门，自己去了客厅里，用笔记本调出了今天一整天的摄像头记录。 刚装上摄像头第一天，万万没想到就用上了。 第15页 伊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录像，诺亚在卧室里挠门，挠了一会也安静下来，贴着门站着，小心地观察着伊莱的颜色。 录像里诺亚在他下楼之后就试图从卧室的窗户出去，但因为窗户被反锁，它在卧室里徘徊了一会，又回到客厅开始睡觉。十点左右，它突然起来，进了阁楼，然后消失在了摄像头里。 伊莱于是去了一趟阁楼，阁楼的窗户也是锁死的，新买的锁依然保持着崭新，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一时间想不出诺亚是从哪逃出去的，在阁楼里转了好久，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天窗。 但天窗开得非常高，几乎是在正常房间高度的两倍左右，而且那扇窗户也已经有很久没有打开过，站在下面看起来依然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伊莱有些半信半疑，诺亚现在只到他的大腿高度，在没有任何外力藉助的情况下，似乎不太可能跳到那么高的天窗上。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去杂物间搬来了梯子，爬上了天窗附近。乍一看什么痕迹都没有，当他伸手去摸窗户的边缘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线索。 窗户缝里没有灰尘，最角落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极小的泥土印，很新鲜。 伊莱把梯子搬回去，然后打开了卧室的门。 诺亚就站在门口，却不敢往他身上扑，只低着头，用头部去拱他的大腿。伊莱心情非常的复杂，最主要的是生气，再加上对于诺亚的重新认识，还有一小部分愧疚和后怕，混杂了一锅乱粥，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罚它。 “我知道你不适应呆在四面都是墙的家里，但是我不能让你出去，”伊莱说，“外面都是人，你可能会咬伤他们，或者他们把你抓到送到回收中心，无论一种都会成为我无法挽回的过错。” “你长得太快了，而且太过聪明。我无法控制，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态，我只能提前送你离开……” 伊莱蹲下身，有些难受，右手按着它的头顶：“‘离开’，如果你再跑出去，我会送你‘离开’。” 他做了一个隔离开他们两个的动作，诺亚大睁着眼睛看着，没有动静，他以为它没有看懂，又把这个单词和动作重复了一次，诺亚却突然站了起来，死死地咬住他的裤脚，“呜呜呜”地发出一连串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声音，尾巴紧紧地缠住了他的小腿。伊莱依然往后退，不让它碰，诺亚也许是误会了什么，很明显进入了一种极度慌乱的状态，一边试图接近，一边又害怕地急切想发声，在用前肢去抱他的小腿的时候，他看到它眼睛里面一闪而过晶莹的液体，极不显眼的，乍一瞥甚至以为是错觉。 伊莱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有好几秒都说不出话来，然后不由自主地伸手捧住了诺亚的头部，震惊地望着它藏在深深眼窝中的液体。 “我的老天，”他呢喃道，“你在哭吗?” 诺亚不会回答，只用自己的嘴部贴上了他的脸颊，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次声波一样直接穿过耳膜达到他的心底，它伸出自己的舌头把伊莱的脸颊舔了一遍，眼睛里的液体在眼窝处聚集成晶莹的小颗粒，顺着它坚硬的甲皮滚下来，掉在地板上，很快就蒸发不见了。 伊莱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嘴唇发抖，半天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一直到诺亚哀求般地用前肢抓住他的上臂之后，他才下意识地伸手把它搂了起来。 诺亚整个都在发抖，在被搂住的瞬间用力地往他的怀里贴，鳞甲硌得他的胸膛生疼，生了蹼的前肢没有控制好，在他的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强烈的疼痛让伊莱下意识地把它往外推了一下，这个动作致使诺亚浑身的颜色肉眼可见地从深绿到深蓝，很快就接近了黑色，连体温都因为过度伤心开始往下降，脑袋有气无力地靠在伊莱的肩膀上，喷在他的颈间的唿吸越来越粗重。 “诺亚?”伊莱觉得有些不太对，伸手去按它的心脏，感受到心跳速度变得很低，不由得心一沉，“诺亚?你不舒服吗?” 诺亚连“呜呜呜”的声音都没有了，只紧紧地贴在他的怀里，一点也不肯挪开。伊莱捧住它的头，凑近去查看它的瞳孔情况，它的瞳孔都已经对不准焦，上面蒙着一层水雾，悲伤地注视着伊莱的眼睛。 伊莱神色凝重，起身想去阁楼里拿急救箱。诺亚似乎误会了什么，死死地缠着他的手，身体的颜色进一步转化为纯黑，眼睛里全是哀求。伊莱不敢置信地在原地愣了几秒，甚至在短暂的瞬间忘记了这是一条恐龙，但诺亚缠着他的尾巴也慢慢无力地松开，开始呕吐。 “天啊!”伊莱慌忙扶起它的头，让它可以稍微舒服一点。诺亚整个龙都在痉挛，痛苦地呕吐了一小会，然后倒在伊莱的大腿上，唿吸粗重，眼睛里面全是泪水。 “……” 伊莱用手顺着它的嵴樑来回抚摸，尝试说些什么来安慰它，但很多话堵在了他的喉咙间，倒不出来了。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是该愤怒还是该伤心或者是自责，事情的展开已经完全超出了想像。从在河边捡到这个蛋的那一刻起，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孵出一头霸王龙，也从来没想过这头龙会因为他的几个简单的动作痛苦到呕吐…… 第16页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对于这头由他捡回、出生在他的阁楼里的幼龙来说，“伊莱”这个人意味着什么。 他感到很难过，把还在痛苦地喘气的诺亚搬到了它的窝里，用纸巾擦掉它嘴边的秽物，然后餵它喝了些水。 诺亚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他，伊莱抚摸着它的头顶，让它可以稍微好受一点，然后开始边说“离开”这个词边摇头，让它可以在最快的时间里明白并不是现在要送走它。诺亚认真地看了一会，挣扎着从窝里立起了上身，伊莱每说一次“离开”，它就会大幅度地用力摇头，然后用往外面挪动了一小段距离，贴在了伊莱的脚边，纯黑的鳞甲终于透出了一点别的颜色。 伊莱让它躺下，陪着它待了很久，诺亚一直不肯睡，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他于是又餵了它一点水，把秽物清理干净之后把它抱上床，破例让它可以睡在自己身边。 诺亚就像出生第一天那样迅速地在他的身边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尾巴用力地缠着他的腿，粗重的唿吸慢慢平缓下来，把脑袋贴在了他的胸膛边上。 伊莱就这么陪着它躺在床上，几乎失眠了一个晚上。 —— 第二天，伊莱醒来的时候诺亚就蹲在他的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伸手摸了摸它的头，诺亚没什么精神地蹭蹭他的手心，然后低头小心地去舔他背上被划出来的伤口，看上去非常的自责。 这种伤对于伊莱来说向来恢復得很快，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结了痂。他安抚地说了几个没关系的单词，诺亚靠着他的脚，一步不离地跟着他去洗漱、去厨房，吃饭也紧紧地挨着他，似乎依然没什么胃口，食量比平时减少了大半，吃了一点便停了嘴。 伊莱给它喝了一点羊奶，然后想去阁楼拿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诺亚突然在阁楼的门前停下，害怕地在门口绕了好几圈，眼巴巴瞅着里面的伊莱，竟然不敢再进来。 伊莱知道它是被吓狠了，有些心疼。再怎么聪明和强大，它都只是一条被关太久的幼龙，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站在它的角度来说，他是没有资格来惩罚的。 但伊莱依然没让它进来，拿了药之后就把阁楼的门带上，在客厅里让它吃了药，像以往一样陪着它做了一些训练和玩耍。诺亚的情绪看上去稳定了一些，鳞甲又恢復到了正常的灰绿色，中午总算是多吃了点东西，伊莱又给它测了心跳和体温，还是有些偏低，但已经进入了正常的范围内。 下午，他放了整整一浴缸的水，把长了蹼的诺亚放入水温合适的浴缸里。与昨天相比，诺亚对水的环境适应了很多，似乎是天生就知道怎么使用它的新结构，被伊莱打满泡沫的时候愉快地划动起了四肢，完全地在水里面浮了起来。 伊莱这次让它泡得更久了一点，像澡堂的大叔一样拿个小毛巾盖在它的大额头上，诺亚看上去非常的舒服和放松，出来之后甚至短暂地忘记了昨晚的不愉快，照旧摇着尾巴跟伊莱撒了一会娇，得到了伊莱的抚摸之后开心地咧开嘴，露出了锋利的牙齿。 伊莱却没法像它一样这么快释怀，一头过于感情丰富的霸王龙对于他来说，某种意义上比一头普通的残暴恐龙更要来得棘手，他不得不考虑更多的事情。 晚上他准备开店，把诺亚留在卧室里。诺亚早已经明白他的生活节奏，不敢和平时一样死皮赖脸的留他，不依不舍地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然后在门口停下，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他。 伊莱跟它道了别，走到了一楼。 但诺亚最后看他的眼神挥之不去地在他脑子里晃悠，几乎像个魔咒，晃得他心神不宁。刚把所有的桌椅摆好，他便忍不住又关了店门，上楼重新把门打开。 诺亚正老老实实地坐在门口，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伊莱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他迅速地给自己找好了藉口，诺亚成长得这么快，在他身边能待的日子不长了，他不能每次都因为自己的缺失而造成麻烦，然后再用这个麻烦来惩罚诺亚。 似乎是看到伊莱的颜色变浅，诺亚也站了起来，开始晃动自己的尾巴。伊莱沖它笑，从客厅的纸箱里拖出它的巨大逗猫棒：“嘿，今晚陪你玩这个怎么样?” 诺亚绕着他开心地转了一圈，跳起来拨弄起彩色的羽毛，伊莱把它带到后院里，让它尽情地跑了一会。大概在晚上八点左右，外面突然传来门铃声，来的人按得非常的焦躁和急切，刺耳的声音把诺亚都吓了一跳。 伊莱迅速把它带回客厅，关门前叮嘱它不要闹出动静，然后整理好衣服走到一楼。 猫眼里看到门口站着两个穿着制服的人，一个手里还拎着警棍，都是镇上比较眼熟的巡逻警察。 伊莱把门打开，其中一个先跟他问了声好，然后用公办公事的语气说：“昨天晚上发生了一起非常严重的恐龙伤人事件，目前小镇已处于戒严状态，请您平时减少出门，特别是晚上。我们建议您的酒吧停业几天。” 伊莱心里咯噔一声。 另外一名警察补充道：“很快会有市里的警察和专家进入小镇对恐龙进行抓捕，您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们会尽量在一周之内解决这个案子。” 伊莱有了一股极其不愉快的不祥之感，开口的时候声音发涩，听上去像因为这个消息而感到恐惧：“能稍微问一下案件的详情吗?我想确认一下是不是我的朋友……” 第17页 警察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道：“遇害的是一对男性，今天早上在小溪附近被发现了遗体，一位是镇里的木匠，一位是外地人。” “我前天才见过木匠汤姆，他……”伊莱的声音越来越涩，“太不敢置信了，我实在……到底是、是什么东西干的?” “初步鑑定是某种暴龙。因为您的住所靠近森林和小溪，所以您一定要注意安全，一旦有不对的地方请立刻通知我们。” “……” 昨晚。小溪边。某种暴龙。 伊莱足足有五秒没说出话来。 一位警察嘆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一定会解决的。” 伊莱声音沙哑地说了声谢谢，脑子发木地走进酒吧里，把门重新反锁上了。 第10章 样本 伊莱打开门的时候，诺亚正坐在门口，抬着头，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伊莱想伸手摸摸它的头，但半天都没能把这个动作做下去。诺亚早早地就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自己把头蹭了过去碰了碰他的手心，然后挨着他的腿慢慢转了一圈，尾巴还卷着那个巨大的逗猫棒，试探般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伊莱根本没有注意到它的试探，他现在脑子里很乱，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而且模凌两可，像一把大刀悬在他的脖子上。 昨晚诺亚的确去过溪边，但昨天他收拾它的呕吐物时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他发现的时间和诺亚熘出去的时间很接近，如果诺亚真的在外面吃了什么，不可能消化得这么快。 可如果不是诺亚，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品种，这个巧合也太巧合了一点。 没有证据证明就是诺亚，但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诺亚。 伊莱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感受过那个从一开始就让他害怕的负面后果，并且对自己捡回一条暴龙这件事和诺亚本身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他不想也不愿意去下判定，但显然良心并不会给他逃避的余地。 他低头看了一眼诺亚，诺亚也正在看他，眼睛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清澈，与所有小孩子的眼睛没有什么两样。伊莱看着那双眼睛，感到痛苦。 “我真不希望是你做的，”伊莱说，“诺亚，不要让我失望。” 诺亚有些难过地靠着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惹了主人不开心，尾巴不自觉地放下了逗猫棒，颜色变得有些深。 伊莱安抚地顺了顺它的嵴樑，然后拿阁楼的那部老座机电话里给艾萨克叔叔打了个电话。电话依然只响了一声，那边的人就接了起来，在他说话之前道：“我刚接到消息，你们附近逃过来一头进化恐龙，戒严了没有?” 伊莱瞥了一眼站在门口巴巴守着的诺亚，道：“我正是因为这件事情来找你的。艾萨克叔叔，能不能给我一份这个案件的详细资料?” “详细资料?”艾萨克微微愣了一下，“你要这个干什么?现场的图片非常的血腥，我看了都有点噁心。” “我对那头暴龙很感兴趣，想弄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干的这个事情。” 电话那头稍微沉默了几秒，然后是资料翻动的声音。“如果你是想知道那头恐龙的话倒是简单，今天下午他们刚送过来了现场的dna样本。那头龙有很明显的变异痕迹，初步鑑定是西雅茨龙或者霸王龙之间的一种，我个人感觉更接近霸王龙一些吧。” “霸王龙……二次进化的大型食肉恐龙不是他们最爱的研究对象么?” 艾萨克在电话里笑了几声：“是的，现在已经成立了专案小组，我可能会提前来你这边，作为专案小组的专家顾问。这种抓捕的工作……哎，也算是我的一点小私心吧，好久没有见到你了。” “叔叔，”伊莱叫了他一声，然后停顿了下来，组织了一会语言，“我可能接触过那条龙，现在手里有一份血液样本，可以私下帮我验一下么?” “你接触过二次进化的暴龙，还有它的血液样本?!” “……” 伊莱盯着门口的诺亚保持沉默。 沉默蔓延了挺久，电话的那一头首先败下阵来。艾萨克嘆了一口气：“既然你不想说，好吧，你照旧把样本给到瑞德医院，我会尽量当天就给你结果。小伊，我知道你因为生病的原因对它们有好感，但我要提醒你，人和恐龙毕竟是不一样的。” 人和恐龙毕竟是不一样的。 伊莱想着这句话，道了谢，然后挂了电话。 诺亚还在门口坐着，伊莱摸摸它的头，它马上就开始摇晃尾巴，看上去比人类要单纯多了：“小傢伙，你喜欢吃羊肉吗?” 诺亚成功地抓到了关键词“吃”，很快地站起来开心地绕圈圈，伊莱去厨房给它煮了羊肉，在它大口吃夜宵的时候用针管扎进了它的鳞甲缝隙里。诺亚感觉到了，但是非常配合，除了身体微微僵硬以外，甚至还在假装认真吃东西，让伊莱顺利地抽到了一大管浓郁的血。 “好孩子。”伊莱说。 诺亚依然有些小心翼翼，吃完后把盘子也舔得干干净净，然后帮伊莱叼到了平时摆放的地方。 第18页 晚上伊莱上床的时候，诺亚很乖地自己躺进已经有些小的窝里，闭着眼睛，只是尾巴还在有些焦虑地甩着。伊莱说了一声晚安，熄灯，诺亚在黑暗里面等待了很久，想要等伊莱睡着之后悄悄钻到他身边去，然后发现伊莱明明好好躺在床上，却迟迟没有睡过去。 一人一龙都安静地躺在黑暗里，听着彼此的唿吸声，一个不愿意，一个不敢，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一种超越了动物种族的默契。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诺亚干的，他就去自首。伊莱听着那唿吸声想。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误，他会把诺亚先送到森林最深处的地方，然后去自首。 这么想着，他在黑暗里叫了一声诺亚的名字，诺亚飞快地立了起来，“呜”了一声，钻到了他身边，用尾巴缠住了他的腰。 第二天，伊莱开车把诺亚的血液样本送到了市里医院的特殊科室，科室的负责人是个白髮苍苍的老头，伊莱一句话没说，他也一句话没问，接过样本后在试管上贴上了标号，然后便重新关上了门。 从市里回来的时候经过集市，戒严期间，平时热闹的集市上空荡荡的没几个人，警察的巡逻车就在附近监察着。伊莱照旧买了肉，卖肉的屠夫说：“你胆子真是大，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还敢自己一个人出门买东西。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那两个人怎么死的?” 伊莱把肉一块一块地搬到车上去：“怎么死的?” “啧啧啧，”屠夫唉声嘆气地摇了摇头，眼睛里却闪着八卦的兴奋光芒，“发现尸体的就是我隔壁摊位的那个，他说那恐龙根本就不是为了吃人，而是纯粹为了开心，那两个人根本没被吃掉多少，是一块一块……” “埃尔德!”一边的警察警告地喊了一声。 屠夫耸耸肩，没再说下去，帮他把东西搬到车里。警察对伊莱道：“虽然集市这边我们会一直有同事保障你们的安全，但是先生，你下次还是不要一个人过来了，路上太危险。” 伊莱道了谢，保证自己下次一定结伴来，然后启动了发动机。 听到屠夫的说法之后，不知为何，他反而稍微放心了一点。诺亚也许会因为飢饿而误把人当成食物，但绝对不会纯粹为了开心而吃人。他的后院在收拾之前，有那么多的乱七八糟的小动物，诺亚只有在没吃饱的时候才会偶尔捕猎来吃，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把它们赶出去。 所以回到家之后，伊莱给诺亚多做了一些食物，然后利用闭店的时间，把家里所有的窗子全部装上了铁栏杆，连门都用多重铁锁加固，监控也额外加了几个。做完这些，他带着诺亚去院里子活动，让诺亚瞎跑一通，自己就站在一边发呆。 发着发着，他发现诺亚又有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它在草地上瞎跑的时候，鳞甲会偏绿色;在它的专属小窝附近徘徊的时候，鳞甲又会偏黄色;而在靠近围墙的时候，便会偏灰色。而且它背后靠近前肢的地方长出了微微突起的什么东西，让它跑起来变得更快，全速跑的时候几乎和传统的霸王龙完全不一样，感觉要迅速灵敏上许多。 伊莱皱起眉。 二次进化会同时进化出这么多特别的地方吗? 正疑惑地思考着，二楼的传真机响了起来。他把诺亚重新关进和监狱没什么两样的房间里，然后有些急切地去看艾萨克传真过来的文件。 第一页是密密麻麻的dna对比分析。 第二页只有几行字：“你送错样本了”。 伊莱先翻的第二页，愣了一下，心道应该不会啊，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送错过样本，然后才回去看第一页。 而把第一页看完，伊莱的第一反应却是艾萨克传错结果了，一直到他看到右上角那个编号，和他当时送过去时被贴上的编号是一模一样的时候，他才慢慢反应过来，然后开始感到背嵴发冷，大脑发懵，盯着纸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瞪到他脚边的诺亚都开始不安地走动起来，都还没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他手里拿着的这份分析结果，分明就是一个非常标准的人类dna样本。 作者有话要说： 诺亚：喵喵喵? 养肥党好多【瘫 第11章 吃奶 伊莱给艾萨克叔叔回了个电话。 艾萨克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哑得很厉害，但话语间依然保持了平常的温和和耐心，哑着嗓子小声地说：“我跟联络人确认过了，今天送过来的样本只有你这一个，中途弄错的可能性为零，应该是你那边弄混了。” 伊莱心里清楚，他送到市里的那份血液样本百分百是诺亚的，不会再有其他的可能。他沉默了一会，暂时不想把这件事情跟他谈得太深，于是只道了谢，让他注意身体：“你的声音听上去像三天没睡觉了，不要工作到太晚。” 艾萨克有些无奈地笑笑，道：“睡觉已经是一种奢望了，现在不仅仅是恐龙……你记得之前闯进城区的母龙吗?” “母龙?”伊莱皱眉，这个词彙在他的脑中的印象已经很浅了，“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怎么了?” “上面一直都有一个以母龙为样本的研究项目，想制造一批强大的巨兽战士，但是项目出了点问题……” 第19页 艾萨克的声音断在这里，似乎有人在叫他，他捂起话筒说了几句很专业的话，然后走到了更安静的地方，又接上刚才的话题：“所以现在整个研究所都非常的忙，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还好我提前申请了外派的项目，想去你的酒吧好好放松一下。” 伊莱没怎么在意地笑了起来，几乎已经想到了他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好啊，我新出了好几款鸡尾酒，你肯定喜欢。” 艾萨克也笑了几声，那笑声听上去非常的温柔和放松。两人同时陷入了短暂的回忆，艾萨克又道：“正确的样本就别送过来了，反正我过两天也会来这边，到时候直接给我吧。你这几天最好别出门，尽量减少被恐龙发现的机会，好吗?” “好的。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伊莱道。 两人又闲聊了两句，准备切断电话的时候，伊莱实在忍不住，问了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明明是恐龙，却验出来人的dna呢?” “理论上是可以的，”艾萨克说，“比如说，我现在验你的血，可以从里面验出一小段属于恐龙的基因片段来。但这也仅仅是一小段，你不可能全是恐龙的dna，恐龙也不可能全是人类的dna，这个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明白，”伊莱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大拇指，目光望向脚边的诺亚。他当然明白，正因为明白才觉得简直不可置信，“是我想错了，样本的事情我们下次再安排吧。” “好的，早点休息。” 伊莱挂掉电话，诺亚有些不开心地绕着电话机走了两圈，它不喜欢这种看不到摸不着却能够改变伊莱情绪的东西，于是尝试这用尾巴捲起话筒去听里面的声音，伊莱敲了敲它的脑袋，把话筒重新合上：“别捣乱。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诺亚委屈地晃晃头，上身立起，把前肢扒拉在他的腰上，然后脑袋蹭进他的衣服里，脸颊贴着他最柔软和温暖的腹部皮肤。伊莱“啧”了一声，按着它的颈部把它拎了出来：“仔细想想，恐龙的确没你这么神奇的品种。” 碰到了伊莱肚子的诺亚开心地哈气，转过头去把拎着它的那只手又高高兴兴地舔了一遍。 伊莱感到无奈，摸着它最喜欢被摸的头顶，用针管重新抽了一管血，存了起来。 昨天他还在担心自己养的恐龙咬死了两个人，今天却在担心自己养的恐龙到底是不是恐龙。 伊莱一边安慰自己至少那两位受害者和诺亚没什么关系，有些魔幻感地继续把诺亚带去后院放风，一直到晚上还沉浸在检查结果之中震惊到无法自拔，第二天早早就醒了过来，顶着一个巨大的黑眼圈，照例给诺亚做完早饭之后，带着血液样本又准备开车去市里。 诺亚趴在全是铁栏杆的窗户边上，眼也不眨地看着伊莱又坐进那个钢铁的盒子里，然后像昨天一样迅速地从它的视野范围之内消失了。 这种完全与伊莱失去关联的感觉让它非常焦躁，它在狭小的家里来来回回的走动，来来回回地折腾伊莱留给它的那些玩具，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走到窗户边，前肢搭在铁栏上，去看马路上有没有那个铁盒子的身影。 没有。 一个小时没有，两个小时也没有。 等待一层一层的加重它的焦躁，它甚至开始想念伊莱工作的时候，在二楼的它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它想从房间里出去，沿着伊莱留下的气味去偷偷找他，但是一想到伊莱生气的模样，又失落地耷拉下尾巴，在地板中央趴了下来。 伊莱不在。 伊莱生气。 想伊莱。 想。 很想。 三个小时，今天的伊莱出去的似乎更久了。诺亚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唿吸，浑身的颜色都变成了暗沉的深灰，第二十三次不由自主地走到窗边，看到一辆不属于伊莱的铁箱子从酒吧外面的马路跑过，失落地把头靠在了铁栏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熟悉的气息进入了它所能感知到的领域。它勐地立起自己的上半身，把目光转向后院的方向，但过高的围墙挡住了它的视线，让它无法看到外面的情况。 它哒哒哒地拍起尾巴，下意识地呲出了已经越来越锋利的牙，警觉地感知着那道混乱的气息，似乎在朝着马路的方向，离它越来越远，很快就越过了属于它的地盘，像伊莱那样消失了。 诺亚喉咙里发出了充满敌意的咕噜咕噜声，后爪来回磨动着木质地板，在地板上磨出一个小小的坑。它的皮肤很快就变成了不详的深红色，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角落里那个奇怪的小玩意。 伊莱。 它想。 这个名字让它迟疑了几秒，但一想到伊莱柔软的身体、不够锋利的爪子和没有鳞甲的皮肤，属于雄性生物的本能和对配偶的担忧很快就消磨了它不怎么成熟的理智，它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弄断了铁栏，像没有重量的影子一样飞速地蹿下了二楼，朝着伊莱和那道未知气息的方向奔了过去。 此时的伊莱正从市里开车回来。 他把诺亚的血液样本交给了自己相熟的一个医生，跟他说想做一个亲子鑑定，然后又留下了自己的血液样本。医生用非常同情的目光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不要过于担心，一定会尽快把结果告诉他。 第20页 他需要一份来自完全无关的医疗机构的确认，不管怎么样，一头恐龙有着人类的dna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对艾萨克叔叔也保密。 回来之前，他又去了一趟市里的商城，给诺亚补充了许多大型宠物的新式玩具和日常用品，包括磨牙棒、宠物专用沐浴露、起泡球、宠物牙膏等等。把东西全部扛进车里之后，伊莱感到一阵自己都没察觉的愉快和期待，满脑子都是家里那头奇怪的霸王龙使用这些东西的场景，开车的时候甚至哼起了歌。 快开到小镇入口的时候，车子的左轮滚过一个土坑，轮胎突然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一声响，然后车子开始失控，很快便冲进一边的灌木丛里，车头撞到了丛边瘦小的可怜的树，嘎吱嘎吱地停了下来。 “噢，不会吧……”伊莱坐在驾驶室里，花了几秒钟来接受这个让人难过的现实。 他下车检查了一下车胎，左前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破了，下半部完全的瘪了下去，别说开回去了，启动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伊莱长长地嘆一口气，盯着轮胎看了看，在报警和等人求助之间犹豫了一会，考虑到最近的戒严情况，还是给上次留了电话的警察打了电话，把自己目前的处境汇报了一遍，然后连连道歉，拜託他们抽出人手帮他一把。 警察同志严肃地批评了他又一个人出门的行为，让他在原地等待，有情况随时汇报。 伊莱道了谢，重新坐进车里，把车窗车门都锁好，望着灌木丛后稀稀疏疏的丛林发呆。 “我那天不该那样吓唬诺亚的。”他自言自语道，“得难受到什么程度，才会伤心到呕吐出来啊。” 伊莱又嘆气：“它还那么小……如果是人类的话，还在吃奶的年纪。我或许也不该把它一个人留在家里。”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开始担心家里的诺亚等急了又做出什么傻行为来，又打了一次电话给警察，警察跟他说十分钟之内就会赶到，他道谢之后重新挂掉了电话。 丛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车前的树晃了晃，一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了他的车窗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做了啥，上一章怎么这么多评论emmmm 第12章 被卷 伊莱偏过头朝着窗外望了望，天色有些暗沉，应该是要下雨了，大风吹得整片树林和他边上的灌木丛哗哗作响，大片大片的树叶飘下来，落在了他的车前。 伊莱把车窗摇下来一条缝，点了一根烟，慢吞吞地抽了起来。白烟很快在驾驶室里蔓延开来。他很放松地靠在车椅里，专注地吐出一个个圆形的烟圈，心想如果是诺亚在的话，也许会好奇地跳起来去抓，嘴角不由地带上了一点微笑。 “不过让龙宝宝吸二手菸还是不行啊，”他道，“想当个好爸爸真难。” 一根烟燃完，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偏头一看发现是气象局发的暴雨预警。 伊莱于是回过头去后座确认自己有没有带伞，余光里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从车窗的一侧一闪而过，他心里咯噔一声，这才后知后觉有了一点独自被困在野外的危机感，手臂上起了一层汗毛，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缓慢地把头重新回正。 车的正前方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棵发育不良的树。 伊莱的生物直觉却已经开始拉响警报，空气里似乎总有什么特殊的腥味，他开始感到背嵴发寒，咽了一口唾液，从驾驶位边上的手套箱里摸出了手枪，然后小心地去拿自己的手机。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无意间瞥见自己刚才抽菸时开下来的车窗缝隙，一根长而尖锐的指甲从缝隙里伸出来，扣在了车窗内部。 伊莱在瞬间达到了恐惧的顶点，喊叫被压制在了喉咙深处，化为一阵阵的冷汗。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爪尖，却不敢低头去往上看，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枪，朝着副驾的位置挪了过去。 爪尖轻轻地动了一下，简直就像敲在伊莱心头一样，让他差点没跳起来。他唿吸急促，慌乱地去按警察的电话，突然，车窗传来了“咔嚓”的清脆破裂之声，以爪尖为圆心，蜘蛛网一样的裂痕扩散开来，在短暂的静止之后，哗的一声化成了一堆碎玻璃，稀里哗啦地掉进地上和车里。 没有车窗的阻拦，那股特殊的腥味越来越浓了，有类似于唾液的东西从他的车窗上部掉落，他听到了非常清晰的大型野兽的唿吸声，就在离他非常近的地方…… 伊莱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唿吸声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是一个巨大的黑影，堵在了他破碎的车窗前面。 铜铃一样深绿色的瞳孔转向了车内，清楚地映出了伊莱发白的脸，属于恐惧的美好味道让它愉悦地咧开了嘴，露出了散发着浓烈腥味的尖牙。 一头成年的西雅茨龙。 伊莱的手心里全是汗，左手指甲狠狠地掐紧手心里，右手极快地举起手枪，子弹迅速沖向那只像出自恐怖电影一样的眼睛。而还没来及得碰到它的瞳孔，外面的黑影却瞬间消失了，子弹打进了旁边的树干里，再没有掉出来。 伊莱恐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一秒，尖锐的牙齿和巨大的咬合力直接掀开了车子的顶盖，伊莱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已经被整个人抓到了半空之中，手枪也重新掉进了座椅上，震耳欲聋的吼声从他头顶传来，前肢尖锐的爪子刺进了他的手臂里，鲜血顺着手臂一直流到指尖，然后是恐龙的血盆大口朝着他笼罩过来，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第21页 温热的、腥臭的舌头把他头从舔到了尾，捲起他手臂的血液，咽进了喉咙里。 伊莱有那么一瞬分不清自己还是不是活着。 接着，他又听到了西雅茨龙的吼叫，这一次与刚才又不相同，吼声里夹带上了兴奋和愤怒，它很快跑动了起来，然后是混乱的枪声和人类恐惧的尖叫，伊莱透过厚重的唾液看见了地上的警察，如同玩具一样被长而带刺的尾巴甩了出去，他嘴里喃喃地说着“不”，正朝着警察跑过去的西雅茨龙突然真的停了下来，抬起头，认真地聆听了几秒，然后就这样用前肢抓着伊莱，箭一样冲进了丛林里。 给诺亚买了这么多玩具，还没有陪它玩过，真可惜。 在因为过度的情绪波动和大量失血失去知觉之前，伊莱懵懵懂懂地想，然后眼前慢慢陷入了黑暗你。 他的意识像是浸泡在水里面，并没有昏迷太久，剧烈的疼痛很快把他的大脑唤醒。在五感回归之时，浓郁的恶臭和过量失血让他呕吐了起来，但胃里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几阵痉挛之后只能无奈地停下，头晕眼花地靠在了身边坚硬的某个物体上。 而当他看清楚自己身边的是什么的时候，他几乎要再次晕过去。 他正站在一大堆尸体的边上，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森林里的，甚至人类的尸体被随意地堆放在一起，把他脚下的土壤染成了不详的深红，散发出让人无法忍受的黑暗味道。他很快又再次呕吐起来，连连往后退，撞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他勐地回过头，正对上了一双超过人类心理承受能力的巨大眼睛。 他的心脏一阵狂跳，双脚被定在了原地，然后被一条极长的尾巴捲住，重新放回了那个尸堆上面。 伊莱一边干呕一边跌坐在某个猴子的尸体上，心里的弦已经绷到了极致，足足缓了好几分钟才努力让自己稍微镇定一点，试着小心翼翼地从这个可怕的地方滑下来，重新走到土地上。 他的东面是一条长河，西面是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他们处于森林与大河之间的空隙处，脚下的地面都是软的。 他认得这条河，是横跨整个西尔维亚森林的母亲河。 这个认识让他感到了新一轮的绝望，他被一头很可能发生过二次进化的残暴恐龙拖进了森林的最深处，即将成为它储备粮的一部分。 但是，为什么他还活着? 伊莱咽了一口唾沫，往后稍稍退了一步，抬头去看自己眼前的这头巨兽。这是一头有两个以上诺亚那么大的成年暴龙，身上全是各种各样的伤痕，一道像是被鞭子抽出来一样的疤甚至贯穿了它的整个脸部，让它看上去像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魔。 它似乎处于非常焦躁的状态，喉咙里持续性地发出战斗时的低吼声，尾巴非常不愉快地来回甩动，目光却从头到尾地落在伊莱身上。这样的目光让伊莱感到巨大的压力，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它却突然动了起来，尖锐的指甲在他的另一条胳膊上也划出长长的口子，然后是挑战人类恐惧极限的长舌头，从他受伤的地方一舔而过，尾巴再次把他卷了起来，脑袋微微倾斜，朝着森林的方向。 伊莱感觉到了它的暴躁。 这样的暴躁让他心惊胆战，很快它又开始走动，经过大树旁边的时候尾巴不悦地甩在一棵两人合抱大小的树干上，大树发出不敢重负的咯吱咯吱声，然后堪堪地倒了下来，惊飞一大群候鸟。 伊莱绝望地看着这一幕，手臂上的血不断的往外涌，又不断地被它舔掉。它开始加速，并慢慢进入了战斗的状态，朝着某个方向发出震得人头髮麻的巨吼，很快，从那个方向又传来了属于另一条恐龙的吼声，夹杂了极度的怒愤和挑衅，竟让卷着他的西雅茨龙有了片刻的犹豫。 失血过多的伊莱意识模煳，听着那吼声，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产生什么样的情绪比较合适。 ……这片离他家那么近的森林里面，竟然还有第二头暴龙。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突然这么热情的留言，我……我有点受宠若惊 第13章 守护 西雅茨龙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后爪重重地踏在爬满了藤蔓的地上，尾巴把身边的一棵大树连根拔起，朝着另一头暴龙的方向甩了过去，然后发出更加愤怒和狂躁的暴吼，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冲刺。 伊莱被高速的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只能半眯着眼睛，五脏六腑被抓得生疼，挣扎着想要从西雅茨龙的前爪中逃离出来，避开这场已经超出了他承受范围的战斗，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抽出自己的手臂，一个相对要小很多的黑影已经与西雅茨龙相撞，完全就是高速公路上两辆大货车迎头相碰的冲击力，西雅茨龙直接被掀翻在地，连滚几圈撞到了一棵巨树的树根之下，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无数树叶簌簌地落下。 被抓在爪里的伊莱嘴里一片腥甜，眼前发黑，已经处于失去意识的边缘。 但很快，西雅茨龙又站了起来。模煳的视线之中伊莱看到另一头暴龙被撞飞到了河边，似乎伤得不轻，爬了几次才摇摇晃晃地站稳。他隐约间觉得那条龙有一股熟悉之感，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然后听到了一连串低沉悲伤、却无比熟悉的“呜呜”声。 这声音像一阵吊命强心针，直接惊得伊莱清醒过来。他不敢置信地去看那头暴龙，嘴唇抖动了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第22页 老天爷，他一定在做梦吧，他怎么会在这里听到诺亚的声音? 伊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向上帝祈祷过，祈祷这一切只是他的幻听，诺亚依然好好地呆在他的阁楼里面，玩着玩具等待着他回来，而不是在这片原始森林里面与一头比它大数倍的残暴恐龙战斗。他闭上眼睛，再睁开，西雅茨龙开始了第二轮进攻，那龙也停止了悲伤的声音，转而发出怒吼，再次朝着它的对手沖了过去。 这一次，伊莱看清楚了，他几乎要哭了。 “不不不不，”他崩溃地说，“傻孩子，快逃啊!” 诺亚被西雅茨龙长满了硬质凸起的尾巴扫到，直接被甩到了半空中，撞在了一边的大树上。但很快它又站了起来，这一次从后面冲击，用自己地尾巴缠住扫来的尾鞭，然后整个龙被借力甩到了西雅茨龙的正上方，用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它的背嵴。 西雅茨龙怒吼，诺亚的牙齿显然还不够对它造成致命的伤，却咬进了它的重要神经里。它受到侮辱一般左右晃动试图把诺亚甩下来，愤怒让它的前肢失去对轻重的控制，直接把伊莱捏到窒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而背上的诺亚再一次被它的尾巴扫到，直接被甩进了河里。它迅速地游到岸上，西雅茨龙已经被彻底激怒，无数次的狩猎让它锁定了诺亚的咽喉，第三次交锋直接朝着它的咽喉咬了下来，但诺亚比它身形更小、更迅敏，一咬不中后它又用尾巴截扫它躲避的方向，诺亚第三次被击中，摔在地上时牙齿间已经有了红色的血迹。 它急躁地用尾巴拍打潮湿的地面，属于伊莱的血腥味持续刺激它的感官，让它的血液越来越热，全身的肌肉像是被灼烧到了一样的疼。西雅茨龙的进攻越来越狂暴，它开始摸清楚它战斗的模式，眼前慢慢被透明的红色覆盖，身体不断地变得更敏捷、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始觉醒那些被强行安装在它身体里的杀戮基因。 伊莱身上有别的雄性恐龙的味道。 伊莱受伤了。 伊莱在流血。 …… 诺亚发出暴怒的吼声，惊醒了半昏迷中的伊莱。他看到一个黑影以超越恐龙身体构造极限的速度奔来，与西雅茨龙相撞的瞬间用尾巴死死地缠住了对手的脖子，利用反向冲击力瞬间勒紧了它的气管，在它窒息的那短暂的片刻咬进了它的动脉，生生从它的颈部连甲带肉撕下一大片，温热的血肉铺天盖地淋了伊莱一脸，鲜红色盖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他听到西雅茨龙的痛吼，然后是两条食物链顶端的暴龙更加激烈的战斗。诺亚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红色，血液越来越烫，第二次咬中西雅茨龙的时候，后者竟然在瞬间失去了对全身的控制，抓着伊莱的前爪松开，满头血的伊莱掉在了地面上，发出了虚弱的痛吟。 他挣扎着站起来，抹掉眼前的鲜血，正看到那头巨兽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身上到处都在流血，颈部像被强酸腐蚀过一样一片焦黑，倒地的瞬间震动了整个大地，让他又重新跌坐在地上。 “诺亚，诺亚……” 那头半天前还蹭在他脚边撒娇的小龙浑身是血，跌跌撞撞地朝着他走过来，嘴里发出跟往常一样“呜呜”声，然后跌倒在了伊莱的脚边。 伊莱眼睛里面一片模煳，小心地托起它的头，让它靠在自己的大腿上，不停地叫着它的名字。它的腹部和头部有非常严重的伤口，厚甲缺了一大片，露出了里面流着血的肉，但最严重的伤势是它被巨力撞击过的内脏，看不到损伤的情况，但它的嘴里全是血，已经分不清是它的还是西雅茨龙的。 诺亚抬起自己全是血的脑袋，想要舔伊莱的受伤的手臂，刚还没碰到他的皮肤，滴落的唾液已经把伊莱的衣服灼出一个洞。它害怕地收回了舌头，靠着伊莱的身侧又勉强站了起来，然后用尾巴卷着他的腰，想要把他也扶起来。 一人一龙彼此搀扶，从还没有完全死透的西雅茨龙身边走过。那双被长疤痕斩断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诺亚，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伊莱突然停下脚步，在它的颈部附近看了一串熟悉的代码。 scp10098. 诺亚对着它威胁地呲牙，显然很不乐意伊莱把目光停留在它身上。伊莱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背嵴，低声道：“我们回家。” “回家”这个词，诺亚是懂的。 它回过头来，眼睛里的红色已经褪了下去，只剩下纯粹的深绿，里面映着伊莱满头是血的目光，然后蹭过来，用自己残缺的头部碰了碰他的脸颊。 伊莱强撑着身体，沖它笑了笑，然后艰难地开始赶路。他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森林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在里面走了多久，听到森林边缘的小溪声时，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诺亚开始加快脚步，但伊莱再也走不动，跌倒在了粗壮的树根底下。 诺亚发出悲伤的“呜呜”声，后肢跪在他身边，用头拱着他的腰部，让他到自己的背上来。伊莱觉得全世界都在不停的旋转，伸手推了它一下，摇头说：“你回去，藏起来，我还有别的事情……” 诺亚的眼睛里开始蓄满泪水，着急地绕着伊莱转圈，尾巴捲住他的腰部，想要带着他一起回家。伊莱不停地摇头，就这样被它连抱带拖地弄到了小溪边，抬头就能看到自己那栋恍如隔世的小木楼。 第23页 “你先回去……诺亚，听话，你是个乖宝宝。你知道吗，可怕的不是西雅茨龙，而是人类，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 诺亚的眼泪从血迹里面滑下来，伊莱摸着它的头，擦掉了它掉下来的泪水，温柔地笑了起来。 “男孩子怎么能随随便便掉眼泪?你是独自咬死了一头成年暴龙的小英雄，要坚强一点。” 诺亚也开始摇头，不肯从伊莱身边离开，眼泪擦了又掉，擦了又掉，委屈得像个大孩子。它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它的错，伊莱是那么的弱小，没有锋利的爪子，没有可以做武器的尾巴，没有厚实的鳞甲，跑起来也很慢，浑身都是软绵绵的，它应该每时每刻都守护在他身边，却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这样想着，它越发的伤心了起来，以为伊莱又一次不愿意要他，甚至顾不上身上的伤，跪倒在了伊莱的脚边上。 伊莱没法，拖着已经到了极限的身体陪它回了家，替它简单的处理的一下伤口，却基本没有碰自己的伤口，只喝了几杯浓蜂蜜水，向诺亚一再承诺自己马上就会回来，并且拿出了一个大沙漏。 “等这些白沙全部流下来之后，我就回来了。”伊莱说，“我会带人来给你治疗，诺亚听话，嗯?” 诺亚“呜呜呜”地蹭着他的腿，伤口还在流血，一边蹒跚着一边跟在他身后。伊莱走到门口，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安抚地拍拍它的背，诺亚还想跟来，他皱皱眉，它便停下来，悲伤地望着他。 伊莱心里难受的要命。 但他还是把门关上了，并且上了锁，然后步履不稳地走回小溪边，顺着小溪一直走到邻居亨利家，持续的失血过多让他倒在了地上。 他用尽全力敲响了邻居的门，没多久就传来了询问声和脚步声，亨利打开门，伊莱动了动嘴唇，果然看到了亨利被惊恐占满的脸，然后是刺耳的尖叫： “上帝啊!伊、伊莱!” 一阵兵荒马乱，很快警车和救护车就来了，伊莱终于被抬上了担架，被医务人员包围着，飞快地送往了医院。 作者有话要说： 接编编通知，爸爸是不能喊的，咱还是喊媳妇儿吧 第14章 血液 “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被那头恐龙抓住的时候就吓晕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尸体里，抓了我的恐龙和另外什么东西打成一团，隔得太远了，我只能听到它们的吼声，听上去都是恐龙……” “抓我的恐龙死了之后，那东西没有吃它，也没有吃我，从森林的另一头离开了。那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我没看清是什么龙，只觉得它不是很大，反正没有抓我的那条大，有点像迅勐龙那样子的。” “迅勐龙能够咬死一头二次进化的成年西雅茨龙?” “西雅茨龙?你是说抓我的那头吗?好吧，我一直以为它是霸王龙。我不知道它是怎么被咬死的，我真的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你总不能怀疑是我咬死它的吧?我都够不上它的脖子。” “我真的吓坏了，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尸体，不要再问我了，我想回家，求求你，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睡一觉，这一定都是我做的噩梦……” 伊莱被严严实实地包扎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语速极快地说着，苍白的脸上全是泪水，浑身还在不断地发抖。他本就长了一张很惹人好感的脸，这副模样让一边的女性医生和护士再也看不下去，出声打断道：“病人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你们明天再问吧。” 为首的调查人员深深地皱起眉，刚要再问，他的手机就响了，另一个组的人已经找到了事发地点，发来了现场照片。就像伊莱说的那样，现场有大量的尸体，地面到处都是血，一头巨大的西雅茨龙倒在离尸体处较远的地方，脖子处被什么东西完全腐蚀，导致头部与身体完全脱离开来，场面非常的血腥。 他抬头看了伊莱一眼，这件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甚至让他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提问。而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五个人招唿也不打地大步走到了病房边，为首的那个简短地说：“你先出去。” 调查人员愣了一下，目光扫过他衣服上的标志，顿时肃然起敬，起身敬了一个礼，知道这里已经没有他可以发挥作用的余地，迅速地从病房里离开了。 伊莱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正紧紧地皱着眉，他长了一张很英俊的脸，大概在四十岁上下，戴着金属边框的眼镜，看上去处于极度不愉快的情绪。他又沖身后的四人做了个手势，那四人示意医务人员也离开，然后带上了门，把整个空间都留给了他们两个。 伊莱脱力地靠在了病床上。 “我的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来人哑着声音说了一句，然后迅速地翻过伊莱的各项检查报告，在他病床边上坐下来，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伊莱望着他眼角新出现的小细纹，每一年见面，他都会发现叔叔脸上被岁月刻上的新的痕迹。他迫切地想要带他去治疗诺亚，但话到嘴边又因为心虚而卡住，转而道：“艾萨克叔叔，我又给你闯祸了。” 第24页 艾萨克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刚好手机开始震动，他低头打开手机，把刚传到他手机上的案件资料快速地游览了一遍，然后高高地挑起了眉毛。 “原来是这样，”他说，然后又用后怕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原来是这样。” “是什么?” 艾萨克收起手机，反问道：“你给我闯什么祸了?” 伊莱从床上坐直了身体，握住他的手臂：“我现在必须要回家，没有时间再耗在这里了，我还希望你能够跟我回去一趟，家里有伤得很重的……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艾萨克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直直地望向伊莱的眼睛深处：“东西?” “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伊莱有些急切地说，“我不想对你撒谎。” 艾萨克沉默了片刻，站起来，小心地扶着伊莱让他站稳，按了床头的铃，很快就有医务人员赶了过来，他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问他，要把他暂时带离医院，去拿个轮椅过来。” 主治医生迟疑地看着他：“这……” “一切后果由我来负责。”艾萨克说。 医生扫了一眼他肩头的图案，没再说什么，给伊莱推来了轮椅。艾萨克让助手送来了他的医药箱，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推着伊莱从医院的正门离开，然后把他抱上副驾驶，一脚油门朝着他的酒吧踩了下去。 “艾萨克叔叔，你不要生气，”伊莱小声说，“我在家里养了一头小恐龙……” 艾萨克瞬间把油门踩到了底，差点撞到了医院门口的树，音量提高了好几个度，用已经超过了他的个人礼仪标准的声音说：“什么?!” 伊莱又忙补充道：“昨天是它把趁乱把我拖回来的，如果不是它，我可能已经被困死在了森林里或者被那头龙吃掉，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养它太久，等它伤好了我就把它放生了，我保证。” 艾萨克脸色极其难看，语气沉了下来，显然是真生气了：“我和你爸爸强调过无数次，你都忘了吗?” “只是一条宝宝龙而已，”伊莱开始感到心虚，“刚刚满月。” 艾萨克不说话了，沉默了一整路，伊莱感到忐忑，因为在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面，惹这位叔叔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他都保持着完美的绅士风度，甚至从来没有跟他表达过自己的负面情绪。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高压线。 “求求你，”伊莱还是说，“它伤的太重了，我真的很担心它。” 车停在了酒吧门口，艾萨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伊莱眼睛里面含着水雾，有些发红的鼻尖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醒目，他又说了一次“求求你”，艾萨克觉得自己某个地方被他的目光灼伤了，然后泄下气来，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他沉默地拎起医药箱，另一只手扶着伊莱上了楼。伊莱急切地唤了一声“诺亚”，然后听见卧室里传来虚弱地回应，他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光脚大步跑进房间里，正看见诺亚躺在它被血染红了的小窝里，看到他之后有气无力地甩着尾巴，微微咧开嘴，往外面蹭了蹭，似乎想像往常一样迎接他。 伊莱心痛地把它抱在自己腿上，摸它头的时候手都在发抖。诺亚抬头去舔他的脸颊，唾液里的酸已经没有了，伊莱带着消毒水味的皮肤让它感觉好了一点。 但很快，它又突然焦躁起来，挣扎着从伊莱的怀里站起来，喉咙里发出充满敌意地咕噜声，尾巴高高立起，朝着门口的方向呲出了自己的牙齿。伊莱看了一眼门口的艾萨克，用力地搂住诺亚：“嘘，嘘，乖，他是好人，乖，坐下!” 诺亚莫名地极度暴躁，被伊莱强行按在怀里，眼睛死死地瞪着门口的人。而门口的人同样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到用力抓住了门沿，抓到手指都泛了白。 “艾萨克叔叔。”伊莱哀求地看着他。 艾萨克脸色发青，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一言不发地打开医药箱准备给诺亚检查。 重伤的诺亚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过去几乎要咬到他的手。伊莱尖声叫了一声“诺亚!”，它极度委屈地趴下来，像是要证明自己的领地一样用尾巴紧紧地缠着伊莱的腰，嘴里不停地发出威胁的声音，伊莱不得不用手按住它的嘴。 艾萨克挪开了视线不去看，极快地用扫描仪查看了诺亚的骨骼和内脏的损伤情况，然后熟练地消毒、上药、上夹板、包扎，伊莱眼也不眨地学着，一边不断地用言语安抚诺亚，然后听到艾萨克说：“尾部骨骼骨折，肋骨断裂了三根，内脏都有一定的损伤但不致命，外伤没什么要紧。目前主要是失血过多，但是这里没有条件可以输血，只能让它慢慢恢復。” “谢谢，”伊莱说，“谢谢你。” 诺亚的尖牙甚至磨破了伊莱手心的皮，艾萨克给它打了镇定剂和营养剂，它愤怒地看着他，又很快在伊莱轻言细语的安抚中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失血过多和体力透支让它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伊莱给它开了空调，把温度调到合适，然后为它盖上了柔软的羽绒被，跟着艾萨克走到了客厅里。 第25页 艾萨克脸色很不好看，直接道：“还有什么?” “我尽力想把它藏起来，但是当时的情况太可怕了，我留下了太多的漏洞。如果诺亚被发现的话，我肯定也会被牵扯进去，他们会查我的背景，我父亲的背景，还有你的。” “挺会替我找藉口的嘛。” 伊莱很抱歉地搂了一下他的肩膀：“对不起，叔叔。” “说吧，趁着我还能保持冷静”他说。 伊莱把战斗的事情掐头去尾，让诺亚扮演了一个奋力救他逃亡的角色，然后道：“首先是我为什么能带着一身血腥味，独自一人从原始森林里面走出来，然后是为何咬死了西雅茨龙的恐龙没有吃我，还有我从我家到邻居家留下的血脚印，目前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 “被咬死的西雅茨龙是布哈德保护区里逃出来的高保密级别的改造龙，编号是scp打头的，你知道吧?” “嗯，我看到了。” “出现了能够把一个scp样品咬成两半的恐龙，上面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追捕，你作为第一当事人，已经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里面摘干净了。我们研究所的项目负责人明天就会赶到这里，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最好现在就告诉我。” 也许是因为诺亚看上去太小、伤得太重的原因，艾萨克似乎并没有怀疑到诺亚的头上。伊莱稍稍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件事情，西雅茨龙没有吃我，是因为它看上去更想舔我的血。” 艾萨克看着他，好一会都没有说话。 伊莱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疑惑地偏了偏头。艾萨克突然笑了笑，指了指屋里面的诺亚：“小伊，你以为它为什么要跟你这么亲?你可以试着割破自己的手，看看它喜不喜欢舔你的血。” 伊莱似乎懂了什么，又有点迷茫，隐约觉得跟自己曾经接受过的治疗有关。艾萨克又道：“在恐龙眼里，人类不过是与猪牛马无差别的食物的一种而已。你总是这么天真，以前也是，现在也是，我甚至……” 话断在这里，他嘆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似乎很无奈：“之后的调查就咬死今天的说法吧，我今晚会想办法的。” 伊莱说了一声谢谢，他又补充道：“对了，等它恢復了些再给我一份正确血液样本，我给它备个份，以后放生了被抓到也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大可放心。一定一定要尽快把它放出去。” 伊莱点头。他总觉得诺亚和艾萨克之间有一股奇怪的敌意，好像第一眼见面就要把对方打成了危险品一样。诺亚会这样也许不奇怪，奇怪的是总是能保持冷静的艾萨克。 “我会尽快把它送走的。”伊莱说。 至少等他收到诺亚的血液分析结果之后。他又在自己心里补充了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诺亚：因为你最甜了 第15章 突变 晚上，有了艾萨克的周旋，伊莱得以在自己家里好好地陪诺亚休息。 诺亚被打了安神药剂之后睡得很熟，伊莱带着一身的伤，把它身下的窝换了一套新的被褥，被血弄脏的被褥扔进洗衣机里，一连串动作下来都没能弄醒它。 睡之前，伊莱坐在诺亚身边，用酒精棉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了它身上的血污，诺亚在睡梦里无意识地用尾巴缠住了他的手腕，被抽走的时候还非常不开心地砸吧嘴，迷迷煳煳地“呜呜”了两声。 伊莱想起了艾萨克的话。 但诺亚和西雅茨龙是不相同的，他想，诺亚从来不会主动伤害他。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诺亚在梦中伸出舌头亲昵地舔着他的掌心，然后像是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一样，高兴得喉咙里咕噜咕噜。 伊莱笑了一会，见它精神不错，便放下心来，一瘸一拐地回自己的床上躺下。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伤口疼醒了，迷瞪瞪里下意识地念了一声“诺亚”，等了好一会却没有听到它像往常一样兴奋地回应，顿时瞌睡全醒，迅速翻身坐起。 诺亚的窝所在的地方，被一种非常难以描述的物质包裹了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些东西，黏煳煳的，像蚕蛹，又像某种粘液，又如同蜘蛛结的网，把里面的诺亚严严实实地团住，只有没受伤的前肢露出了一点锋利的爪尖。他又试探地叫了一声诺亚，没有回应。 伊莱有些慌乱地大步走到它的窝边，伸手碰了一下那些东西，鼻涕虫一样的触感显然不能让人心情愉悦，他又试探地摸了摸诺亚漏在外面的爪子，那爪子微微动了一下，又往里面缩了缩。 见它动了，伊莱稍稍松了一口气。 “诺亚?你能听到吗?” 诺亚没反应。 “我给你做最好吃的炖肉，还新买了很多玩具，诺亚?” 粘液里冒出了一个小泡泡，像是在回答。 伊莱手足无措地绕着诺亚走了一圈，想要叫来艾萨克，又下意识地觉得这样做不妥当，昨天艾萨克便留意到了诺亚爪间的蹼，养一条稍微有些进化的普通霸王龙已经让他大发雷霆，要是养了一条有着人类dna、不停进化出奇怪技能的霸王龙，估计就要把诺亚直接带回研究所了。 等等，人类dna? 第26页 伊莱勐地愣住，低头看了半响被团团围起来的诺亚，心道该不会从里面冒出一个大胖小子出来吧? 想完，他就被自己惊到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还不如先去给诺亚做点吃的，说不定过一会就醒来了。但刚走没几步，他又实在没忍住又重新走回来，蹲下身，嘴里念叨了几句“应该不会吧”，然后小心地把手伸进了粘液里面，轻轻地摸了一下。 果然，没有摸到属于人类的光滑皮肤，只摸到了霸王龙特有的厚甲。但那甲的温度很高，而且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里面极快的心跳。 伊莱缩回手，被他碰触的地方迅速地復原，再一次严严实实地把诺亚覆盖起来。 而就在这时候，下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伊莱很快地站起来，去厕所里把手里的粘液洗干净，看了一眼还处于昏睡状态的诺亚，直觉觉得或许不应该打扰它，便把卧室严严实实地锁住，带了一件外套下了楼。 来人是负责这次事件调查的人，以身体检查的原因请伊莱走一趟。伊莱没有推辞，很顺从地跟着他们上了车。 今天这些调查人员里里外外全换了。 他们带着伊莱又细緻地做了一整套身体检查，包括伤口的大小、深度，甚至取了他伤口的分泌物，然后才给他重新包扎上。做完检查，伊莱被带到一个很舒适的房间，一位看上去和蔼可亲的大叔又把昨天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只是问的更细緻、更谨慎。 伊莱按照艾萨克说的，咬死昨天的说法不变。那人记录完了，沖身边的人点点头，让伊莱在房间里面稍等片刻。 没过多久，有好几个人围着一位穿白大褂的人走了进来。 伊莱抬头，对上了一张与平面模特无异的精緻的脸，深眼窝、高鼻樑、薄嘴唇，还有像珍贵猫科动物一般的祖母绿的双眼，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似乎经过了上帝的精心策划，多一笔多余，少一笔不足，不多不少恰到好处，精緻得甚至超出了真人的范畴，看上去像是直接从某张精修过的海报里走出来的。 伊莱稍稍愣了一下。 来人看上去心情却不怎么愉快，过于苍白的皮肤似乎久不见天日，粗略地扫了一眼坐着的伊莱，然后扫了一眼手里的资料，用低沉华丽的嗓音说：“你做过基因治疗?” 一上来就是敏感问题。 伊莱稍稍坐直了一点身体，点头道：“是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做过，但只是最常规的那种……” “难怪，”他有些不耐地说了一声，“命真硬。” “高登博士，您看……” 被唤作博士的男人摆摆手，他身边的助手在房间中间放出了全息的恐龙投影，跟伊莱说：“你看看这些恐龙里哪一种比较像昨天看到的，是什么说什么，回忆起的任何细节都对我们很重要，麻烦一定要都告诉我们。” 伊莱应了，然后一口气看了接近二十多种的食肉恐龙，一一摇头。 “隔得太远，我真的没看清楚它的模样，也不敢上前去看。硬要说的话，更接近迅勐龙和西雅茨龙的结合体吧。” 高登博士皱起了眉，在手里的本子中划上了一笔，然后盯着那本资料，开始咬自己的指甲。伊莱盯着他看了一会，他又道：“你车子里载了很多大型宠物用品?” 伊莱冷静地说：“是的，因为之前发生了恐龙伤人事件，我很害怕，准备养一条狼狗看家。” 高登用他不似真人的祖母绿眼睛注视着伊莱，这样的注视持续了几秒，他挪开眼睛，对身边的人说：“从数据来看不太像它干的，但不能排除它进化的可能，继续查。” 身边的人都应了“是”，高登又夹着他的资料本，大步匆匆地从房间里面离开了。负责调查的人笑眯眯地让伊莱不要计较他的态度。 “博士是我们研究所里最年轻的负责人，天才多多少少有些狂傲，科特先生不要太介意。” 伊莱摇头表示没关系：“高登博士是这次恐龙事件的负责人吗?” “不不，他太忙了，怎么有时间做这种繁琐案件的负责人，”调查人笑道，“只是下来做技术支援的，主要还是因为这次出现了他感兴趣的恐龙，不然我们也请不动他。” 伊莱点头，调查人客气地把他又送了回去，让他好好养伤，希望之后还能多配合。不知道艾萨克动了什么手脚，他们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过他在布哈德保护区的经歷，也没提他曾经拿过的高级恐龙训练师证。 经过医院走廊的时候，他在走廊里看到了那个长络腮鬍子的猎龙者，正光明正大地背着他心爱的长猎枪，和一个调查员说着什么。伊莱经过，他回过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 猎龙者沖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伊莱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家之后天已经半黑，他迅速查看了一遍所有门窗的状况，确认没有可疑人物进入的痕迹之后，也顾不上换鞋，有些焦急地直接进了卧室。 窝里被不明物质包围的诺亚竟然变大了很多，背部几乎要碰到墙角了，粘液也比早上薄了不少，里面充斥了许多的气泡，已经能隐隐看到诺亚的身躯形状。 它的背上似乎多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因为有粘液包裹，隐隐约约地看不大真切。 第27页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章都被锁，半毛钱的卿卿我我都没有，非得让我完结了还出来诈尸…… 第16章 迷醉 “小傢伙，你怎么一下子长这么大了?”伊莱蹲下来打量着里面的诺亚，“我准备给你做你最爱的煮牛肉，准备什么时候起来吃?” 诺亚冒出了许多的小泡泡，似乎动弹了一下，然后没了动静。伊莱便真的去煮了一大锅牛肉放在诺亚的身边，还在里面撒了一些它很喜欢的胡椒粉，然后自己坐在地上，简单地解决了一下晚餐。 不知道是不是被香味蛊惑，粘液里的诺亚微微挪动，竟然探出尾巴来，黏煳煳地缠住了伊莱的脚腕，伊莱伸手摸了摸那条尾巴，然后皱起眉，忍不住来来回回地多蹭了几下。 这尾巴感觉和以前的大不相同了，变得又硬又长，多了许多硬质小突起，作为武器似乎是更进一层，但缠在腿上就称不上舒适了。伊莱被硌得难受，拍了拍它的尾巴：“嘿，快把这个收回去。” 诺亚不依，反而缠得更紧，伊莱便往后退了一步，整个龙都耍无赖一样跟着被他拖后一步，他倒吸一口凉气，蹲下来捂住了自己的脚腕，被缠住的地方已经有了青淤了。 伊莱又用力拍打了几下：“诺亚!嘿，诺亚!” 诺亚似乎被吵醒了，被粘液裹着，像一条巨型毛毛虫一样蠕动起来，很快，伊莱就亲眼见识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它身上一天一夜都没有干涸的粘液迅速地变干，眨眼间就成了土灰色的硬壳，如同另外一层蛋壳般牢牢贴在诺亚的身上，包裹出一座幼体霸王龙雕塑。 伊莱目瞪口呆地愣了几秒，喃喃道：“诺亚?” 而就在他准备伸手去敲那个硬壳的时候，从硬壳的内部突然裂开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痕，那裂痕迅速地扩散、蔓延，眨眼就遍布了诺亚的全身。伊莱感觉到缠着他脚的尾巴越来越紧，然后硬壳就像被敲碎了的鸡蛋一样，哗啦一声碎了一地的碎片。 碎片的内部印着诺亚之前的外皮颜色和花纹，而一头完全陌生的、毫髮无伤的霸王龙出现在了伊莱的眼前。 一头全身覆满黑甲、爪间长了蹼、背上长了毒刺、还背了一对翅膀的霸王龙。 伊莱盯着那对目前来说还太小的黑羽翅膀，足足又半分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而这头新生的霸王龙先一步行动起来，“呜呜呜呜”地扑腾着它玩具一样的翅膀，扑腾起众多细小的绒毛，然后扑到伊莱的身边，像一个月没见到主人的狗一样疯狂地舔他的脸、脖子和身体，特别是他受伤的地方，唾液甚至浸湿了绷带，渗进了他伤口的地方，让他的伤口开始发热、变痒。他一面努力去挡诺亚热情的舌头，一面让诺亚坐下，说了半天，嗓子都说哑了，诺亚才晃着尾巴挨着他坐下，眼巴巴地看着他。 “老天爷。”伊莱望着那对翅膀，感到有些崩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诺亚疑惑地偏偏头，又扑腾了两下翅膀，细小的绒毛让伊莱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加上刚才的剧烈运动让他手臂处的伤口裂开，丝丝的血液渗出了绷带。 诺亚高频率晃动的尾巴愣住了，鼻孔微微动了一下，眼睛发直地盯着那一处看。伊莱顺着它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突然想起了艾萨克说的话，皱起眉，拍了一下诺亚的脑袋。 诺亚勐地回过神，低下头，以一个完全臣服的姿势弯下腰来，来回拱着他的腰部。伊莱想伸手摸它的背嵴，刚抬起手就发现它现在的背上全是毒刺，根本就摸不得。 他盯着诺亚看了一会，突然站起身来，去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 这还没有它的新甲硬的小刀把它吓坏了，它在诺亚□□的瞬间用尾巴紧张地缠住了刀柄，“呜呜呜”的叫着，焦急地抬头看着伊莱，一边还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脸。伊莱命令它坐下，它不乐意地来回走动，在伊莱的神色开始往生气的方向转变之后才不情愿的坐下，小心地望着伊莱的脸。 伊莱用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个口子。 诺亚一下子就从地上蹦起来了，前爪扒着他的衣服，可怜兮兮地样子，眼睛里面又蒙了水光，望着那个伤口一边眼睛发直一边泪水汪汪，几乎是下意识地舔掉了那些渗出的血，然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本事，用那张长满了利牙的嘴吹了吹伤口处。 “……”伊莱突然开始相信这玩意身体里有人类的dna了，“你是觉醒了哭包属性吗?” 诺亚没有答。 因为很快，诺亚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它的眼睛彻底发直，又舔了一口伤口处，然后像整个傻掉了一样，晕乎乎地原地转了一圈，跌坐在地上，又晕乎乎地站起来，鼻子里喘着粗气，泪眼摩挲地望着伊莱的脸，喝醉了似的栽进了他的怀里。 伊莱突然被比巨石还重的东西扑得跌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痛唿伤口好疼，诺亚的舌头又铺天盖地舔了下来，连同他的伤口、他的脸、他所有暴露在外面的肌肤一寸一寸地舔了个遍，边舔边气喘吁吁、摇摇晃晃，伊莱硬是从它那张黑乎乎的脸上看出了跨越物种的傻气和幸福，几乎都要从头顶冒出泡泡来了。 伊莱感觉到不爽，又从手背处挤出一点血，诺亚马上心疼地舔掉，然后尾巴缠住他的手腕。他挑眉瞪着那双迷离的眼睛：“好吃吗?” 第28页 诺亚醉在他的怀里，嘴里发出“唿唿唿”的声音。 伊莱抬脚把它踹到一边，瞪着这条傻龙看了会，然后长嘆了一口气。 艾萨克说得也没错，他小时候曾经做过基因治疗，也许移入了某种雌龙的基因，或者是某种能让恐龙兴奋的玩意，诺亚和他亲近，肯定也与这个有关系。 不过他有什么好不爽的?他现在应该多想想这到底是条什么奇怪的龙，说不定是哪个研究所丢的基因改造样本，一条就投入了数十亿的经费，肯定会不遗余力地追查，他如果一直留着诺亚，跟留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的念头只闪现了一瞬间，伊莱就感到了愧疚。 诺亚不是简单的龙，它是含了整条人类dna链的龙啊，都已经进化出了翅膀，说不定那一天进化着进化着，就突然变成了人的模样。而且它还这么小，每天睡觉前都要缠着他喝一大碗牛奶。 也许只是把他的血当成了母乳吧。 他于是蹲下身来，又挤出点血餵它，然后摸了摸它手感越来越粗糙的头顶：“谢谢你把我救回来，但是下次不能再这么傻了。” 诺亚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那场惨烈的战争，伊莱的血治癒了它所有的不快乐，它感觉自己踩在云端，伊莱把它还不算太大的世界全部充满了起来，它傻乎乎地咧开嘴，露出一嘴能随时分泌强酸的牙。 伊莱把煮的牛肉端来，诺亚还没有回过神来，食不知味地把牛肉全部吃完了，然后直直地望着伊莱手背上的伤口，走路一晃一晃。 伊莱的血好甜。它想。 再也不能让伊莱受伤了。它又想。 这样想着，它扑腾了两下显然飞不起来的翅膀，寸步不离地跟在了伊莱的身边，跟着他进了浴室，被不满地淋了一身水也毫不在意，又跟着他进了厕所，怎么踹也不离开，还守着他换了药，见他准备上床了，便在第一时间冲进被子里，占据了床的一半，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背上的毒刺露在外面。 伊莱：“……” 算了，诺亚还是个宝宝，还为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能够用这种方式癒合已经让他很开心了。 伊莱又嘆气，在突然少了一半的床上躺下，总有一种自己的地盘在一步一步被掠夺的错觉。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错觉啊你醒醒 第17章 鑑定 没过两天，调查组又让伊莱去了一趟。 那位高登博士不在，招唿他的是上次跟他说话的助手。他带伊莱去了空旷的地方，然后放出了一头1:1的恐龙全息投影，道：“科特先生，我们目前根据现场数据做出来了几幅的虚拟画像，您看有几成相似?” 虚拟画像是一头与诺亚差不多大的迅勐龙，牙齿被过分夸大，獠牙几乎要露出嘴巴之外，活灵活现几乎与真的不差丝毫。 伊莱点头：“光凭感觉的话有七八分吧。” 助手又换了一头龙，同样是迅勐龙，但更为高大强壮，尾巴上长满了倒刺。伊莱不知道是不是在试探他，诚实地摇了头：“太过高大了，而且我没有注意到它的尾巴上是不是有倒刺。” 助手又来回换了三四个画像，最后一个弹出来的时候伊莱愣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但很快就用笑容掩盖了下去，看了助手一眼，有些匪夷所思地笑道：“世界上哪有这样的恐龙?怕不是科幻电影里面的东西吧。” 最后一头恐龙，除了身形更为高大、翅膀更为成熟以外，几乎和现在的诺亚一模一样，黑甲、黑羽、爪间有蹼，深绿色的眼睛，如果不是亲眼被人见到过，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分毫不差? 他首先怀疑到了艾萨克，又很快想到他是不知道诺亚进化之后的模样的，若是有人偷偷进了他的房间，也不可能躲过家里那么多摄像头。伊莱稳住心神，打量了一下助手的神色，助手也只是笑道：“现在改造龙和进化龙那么多，长翅膀也不是什么奇事。高登博士说那头龙弹跳力异常惊人，已经超过了正常恐龙的身体构造极限，应该有什么东西做助力。你确定没有看到翅膀?” 伊莱摇头：“绝对没有。如果带了一对这么大的翅膀，这么明显的体徵我肯定早就告诉了你们。而且这头龙的体格太大了，就算是翅膀，也是个累赘，飞不起来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助手说，神色间带了一点自豪，按了一个按钮，面前的静止投影居然动了起来，几乎就跟放大版的诺亚一模一样，在伊莱的面前开始跑动、加速、冲刺，然后巨大的双翅全部展开，后肢内缩，整个身体成了流线型的姿势，遮天盖日地盘旋上了天空。 伊莱看得不可思议，助手很快就收起了投影，道：“飞还是能飞的，我们做的投影都是经过动态还原的。不过你说的也对，因为暴龙类自身过于笨重，真的想要飞，需要翅膀巨大，而且必须助跑很长一段距离，对战斗没什么用，最多扑腾几下帮助跳跃吧。” 伊莱不动声色地附和了几句，想到了家里诺亚那对摆设一样的翅膀，有些忧心。 助手收回了投影仪，跟他道了谢，送他去停车场的时候闲聊道：“上次先生走了之后，高登博士对你的基因治疗倒是挺感兴趣，他说那个时候基因治疗的临床运用还很不成熟，能做得这么精明，肯定是个好医生。” 第29页 伊莱笑道：“那时候我才多大，都记不得了。” “也是，”助手摸摸鼻子，“我本来还想打听打听呢。” 伊莱被送到了停车场。他心事重重地走到自己那辆刚维修好的旧车前，神似诺亚的投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细细回想起前几日调查人员和高登博士说过的每一句话，总有一种不太好的猜测。正出神地启动发动机，一辆低调的豪车在他车边停下，艾萨克摇下车窗来，道：“想什么呢?” 伊莱看了看四周，整个停车场就他们两人，再没有别人。 “开车跟上我。”他道。 伊莱没有立刻跟上，等他已经开出了车库，才踩下油门，以一个不起眼的距离跟在艾萨克的豪车后面，一路开出的小镇，沿着他熟悉的路，一直开到了一座矮山脚下。 伊莱下了车，前面的艾萨克已经抱了两束鲜花，提了一袋子新鲜的水果，神色柔和，把其中一束塞在了伊莱的手里。 “我明天有要紧的事情，得回研究所，所以今年就提前一天吧。” 伊莱抱着怀里的白菊，愣了一会：“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我还准备了东西呢。” 艾萨克搂了一下他的肩：“你老爸不会介意的，走吧。” 伊莱跟着他往山里走，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白菊，菊花上面还带着露水，光秃秃的几枝没配别的花叶，底部的根茎也没有处理过，一看就知道是自己摘回来的。 “今年是第六年了吧。” 伊莱点头。 “一晃就六年了，你都这么大了。”艾萨克在前面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一边喝奶，脸皱的跟猴子没两样，你老爸还说，这么丑，一点也不像他儿子。” 伊莱听笑了：“哪有一边哭一边喝奶的，也不怕呛到。” “你就是这样的，馋得很，少喝一口都不行，”艾萨克也笑了，“等以后你娶了新娘子生了宝宝，你……” 话突然断在这里，前面的艾萨克回过头来，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伊莱问怎么了，艾萨克笑了两声，摇头。 伊莱察觉他情绪不是很好，快走两步跟他并排，勾住了他的肩膀，道：“倒是你，艾萨克叔叔，你今年都41了，什么时候能够给我找个婶婶?” 艾萨克照例说“快了快了”，别的一个字都不肯透露，伊莱也不好多问，聊了一些日常的话题，没多久就到了山顶。 这座荒山几乎很少有人会上来，山顶更是光秃秃的一片，全是杂草和矮灌木丛。两人走到山顶的尽头，一大片向日葵突兀地打破了这片荒芜的土地，一朵朵正拼命地朝着太阳展着花盘，汇成了大片金灿灿的海洋。而一座极不起眼的墓碑就落在花海之中，碑上只刻了一个名字“杰瑞米·科特”和出生死亡年月，底下有一行极不起眼的墓铭志： “永向太阳” 艾萨克和伊莱边聊天边把水果摆上，然后把白菊放在了墓碑的边上。 一时无言，两人静默地被带着花香的风吹拂着，艾萨克突然单膝跪地，用袖子擦了擦碑上的灰尘，道：“老伙计，你儿子在家里养了一头霸王龙，我今天是来告状。” “喂，艾萨克叔叔!”伊莱不满地抗议。 “你要是知道了，今晚就去他梦里，把他揍一顿。”艾萨克瞥了他一眼，“他越长大就越不听话了，还敢求我去给他的龙治病。” “我错了。”伊莱说，“我会小心的。” 艾萨克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又对着墓碑说了一会家常话，然后跟伊莱一起把向日葵花田打理了一遍，照例呆到下午，太阳开始西移，两人从山上下来，艾萨克让伊莱来车里。 “说真的，你一定要尽快把那头龙送走。”艾萨克说。 伊莱抿起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艾萨克盯着他看了一会，嘆了口气，从后座拿出一个小型的冷冻箱来。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它救了你，你心存感激，觉得它跟人类并无不同，也是有感情有灵性的生物，是不是?” 伊莱没答。 艾萨克打开冷冻箱，又打开了冷冻箱的保险内存，里面是一支被层层密封的药液。他熟练地抽了伊莱一管血，然后将琥珀色的药液全部注射进了他的静脉里。 “这是你老爸留给我的最后一支了，这支打完之后，你的治疗疗程就全部结束，以后要多多注意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及时告诉我。”艾萨克将他的血放进冷冻箱里存起来，“那头龙……小伊，我跟恐龙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人和龙毕竟是不同的，它们不懂人类那些复杂的感情，只会按照自己的基因本性来行动，你不要那么傻。” 伊莱点点头。 艾萨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 两人一起开车回去，伊莱把车子停到酒吧前之后，又照旧陪着叔叔吃了一顿饭。饭间他随口提到研究所里面的事情，道：“我今天看那个博士的助手放出来的虚拟画像，栩栩如生，还能动，你们研究院还兼职做电影特效?” 第30页 艾萨克道：“我们每一个项目去申请钱之前，都要弄个逼真的虚拟成果出来，做不好上面的人看不高兴就不批钱，我都烦死了，还不如以前做个几百页ppt呢。” 伊莱“哦”了一声，心往下沉了沉。 吃完饭，艾萨克就赶着回研究所，直接开车离开了小镇。伊莱回家之前去邮局领了之前的亲子鑑定结果报告。 第一页，鑑定结果：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而诺亚的基因分析那一栏，分明就跟上次艾萨克验出来的一模一样，是完完全全的人类dna。 作者有话要说： 诺亚：不能叫爸爸了不开心。 (某贊既然敢来微信催更，敢不敢投个深水让我知道你的马甲 第18章 偷窥 打开门的时候，诺亚正叼着拖鞋，坐在玄关处等着他。 伊莱把那份亲子鑑定地报告捏成团，随手摸了摸兴奋的诺亚，穿上了它送过来的拖鞋，心思却不在它身上，去厨房做晚饭的时候甚至烫到了手，然后心事重重地把手伸到水龙头下，望着哗哗的水流发了一会呆。 诺亚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深蓝色的情绪，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 诺亚真的是人类吗? 伊莱一直一直想着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在他心里，这个问题的是与否，甚至超过了诺亚与那座神秘研究所的关系。 “呜呜呜呜” 伊莱低下头去，诺亚把自己变成了五颜六色的毛毛虫，一下一下滑稽地在地面蠕动，还扑腾着它那对小翅膀，想要逗他开心。伊莱让它站起来，手放在它的头顶：“诺亚，你是人类吗?” 诺亚有些疑惑地偏头，它能听懂句中的疑问，却不明白伊莱在质疑什么。它不想要伊莱不开心，所以难过地使劲摇头，用舌头舔了舔他的侧脸，头靠进了他的怀里。 “你又撒娇，”伊莱无奈地笑了起来，“我可不相信你是普通的恐龙。” 说完，他又皱起眉，愣了好一会，直到煮着肉的锅盖开始发出声响，他才回过神来，把肉全部盛进诺亚专用的大盆里，用凉水冷却之后递给诺亚。 诺亚欢天喜地地开始大口大口吃肉，完全是野兽撕裂猎物的吃法，尖锐的牙齿轻而易举地把连在骨头上的肉全部撕下来，再狼吞虎咽地塞进自己的肚子里。伊莱站在边上看它吃完，吃完后它期待地回过头来，盯着第二锅流口水。 伊莱莫名地对它的吃相感到了不满。 不管是不是真正的人类，这个小傢伙——哦不，现在应该叫大傢伙了——体内都有一整套人类的基因，好歹也算半个……半个人类怎么可以吃饭这么粗鲁? 伊莱感到了一股非常难以描述的责任感，就好像捡了别人的儿子，却没有把人家教育好一样。于是第二锅肉出炉之后，他在诺亚眼巴巴的视线中把肉端上了客厅的餐桌，命令它坐好不许偷吃，然后开始做自己的夜宵。 诺亚又委屈又馋，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坐在客厅里一直“呜呜呜”个不停，简直就像被抢了糖果的小孩子，呜得伊莱一个头两个大，飞快做好了自己的食物，放在诺亚食盆的另一头。 伊莱把餐桌边上的椅子拖出来，拍拍椅面，道：“坐!” 诺亚犹豫地绕着椅子走了一圈，又抬头仔细观察了一下伊莱的颜色，确定深蓝色已经开始转暖色之后，才小心跨步上了椅子。 这椅子对它来说太小了，只能勉强侧立在上面，坐是不可能坐下来的。它以为这是新的惩罚方式，可怜巴巴地望着伊莱的眼睛，伊莱摸着下巴看了半天，捧起诺亚长长的尾巴，让它的尾巴穿过椅面与椅背中间的空隙，后肢最粗壮的地方支撑起整个身体，前肢刚好可以往下碰到桌面，尾巴还能自由自在地摆来摆去，是正儿八经地“坐”了起来。 诺亚还在为伊莱摸了它的尾巴而高兴得找不着北，伊莱已经开始进行下一项教学。他敲了敲桌面让诺亚回神，把食盆塞进它的前肢里，让它用前肢捧着，道：“可以吃啦。” 诺亚迅速抓住了关键词“吃”，眼前一亮，开始极快地狼吞虎咽。伊莱拿起桌上的杂志拍了一下它的头：“停!” 诺亚这回委屈到了极点，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眼泪都冒出来了。伊莱在它身边坐下，拿起自己的盘子，他吃一口，便让诺亚吃一口，刚开始诺亚还会一口吞，再被伊莱瞪了好几眼之后，它终于学会了一块肉多嚼几下再咽下去，吃一口，看伊莱一眼，见伊莱的颜色越来越红，便也开心起来，觉得今天的肉格外的香。 第二锅肉吃完，伊莱让诺亚重新在客厅站好，端出了第三锅。 伊莱把食盆同样摆好，拍拍椅面：“坐。” 诺亚这次懂了，兴奋地跳上椅面，还没坐下，身下的椅子就发出了不堪重负地咯吱咯吱声，它又疑惑地在椅子上动弹了几下，椅子迅速应声而裂，木头散了一地。 “呜!” 摔倒在地的诺亚像碰瓷一样倒地不起，尾巴尖还缠着桌上的食盆。 伊莱：“……” 他只好把盆端下来，监督着诺亚以比较正常的速度吃完了整盆肉，然后摸摸它胀鼓鼓的肚子，作为奖励，陪它玩了好一会的逗猫棒。 第31页 “如果你最后真的会变成人，我便把人类社会的生存技能全部教给你，然后让你自己选择去和留，”伊莱说，“如果你一直都是恐龙，等你长到比我高了之后，我会把你送进森林的腹部，然后在那里造一座木屋，偷偷地把你藏起来。好不好?” 诺亚听不懂，它还不明白伊莱说这段话时的感情，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伊莱不愿意跟它一起洗澡了。它拼命想钻到浴室里去，伊莱却态度坚决，拿毛巾封住了它的去路：“嘿，你这个傢伙，不能永远都跟着家长一块洗澡!” 诺亚伤心欲绝，与伊莱洗澡是它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只有在洗澡的时候，它的长有些奇怪的配偶才会脱掉身上一点不能起保护作用的皮，然后浑身都会发热、发软，变得那么的脆弱又美丽，连空气里都会瀰漫起他特有的甜香味，每一次每一次都让它像喝醉了一样沉迷。而此刻，天堂的门在它面前无情地甩上了，里面传来了让人心情愉悦的水声，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莱的颜色越来越红…… 于是诺亚开始绝望地挠门。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吵死啦!”一块香皂砸在了门背上。 诺亚顿了一秒，想起伊莱用来打它的杂志、报纸、毛巾、拖鞋……但依然奋不顾身，试图争取到最后一点作为雄性恐龙的权利，尾巴缠住门把手，在想把被反锁的门拧开的同时，用最悲伤的语调唿唤着里面的伊莱，企图用谦卑的姿态打动他。很快，它感觉到伊莱大步朝着它走了过来，还没来得及眼睛发亮，门哐当一声被拉开，它在浴室门口摔了个狗啃屎，扑倒在伊莱的脚边。 浑身湿漉漉的伊莱气沖沖地拿拖鞋拍它的脑袋：“坐下!” 诺亚深深地吸了一口含着水雾的空气，感觉到了熟悉的浑身过电的幸福感。它眼巴巴地望着伊莱，在浴室门口坐了下来。 伊莱把它几乎要流口水的嘴合上，食指戳着它的嘴的顶部，它盯着那根柔弱的手指，变成了斗鸡眼。 “……噗，”伊莱硬是被斗鸡眼逗乐了，但很快便咳嗽两声，严肃地瞪着它，一字一顿地说：“安静，保持安静，不要吵闹。” 诺亚：“呜呜呜……” 后面的求饶被消灭在了伊莱的眼神里。 为了震慑它，伊莱让它顶着自己的拖鞋好好坐好 ，再一次关上了浴室的门。他的伤还没有好全，洗澡只能小心翼翼地，洗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留下了拖鞋之后诺亚总算不闹了，安安静静蹲在门口，他感到欣慰，裹着浴巾打开门，看到诺亚乖巧地晃尾巴。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环顾了一周，似乎也没发现诺亚搞了什么破坏，伊莱便拿下拖鞋，摸摸它今天被打的地方，夸道：“乖宝宝。” 诺亚跟在他身后，把他露出浴袍的腿一寸一寸地舔了一遍。 晚上，伊莱把那张亲子鑑定的结果粉碎了，思考了良久，制定出一份详细的诺亚培养计划。 计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它作为“人类”的基础训练，还有一部分是它作为“恐龙”的生存训练。 研究所的人已经把小镇列入了可疑范围内，他不确定自己还能护着诺亚多久，一定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帮助诺亚成长，不管是成长成合格的人类，还是合格的恐龙。 他把之前训练狗狗的那些道具都扔了，带着还没好全的伤口亲自给诺亚做了新的椅子，还给他做了大版恐龙牙刷、可以挂在翅膀上的蝴蝶结、还有一块用来教学的黑板。 诺亚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边，疑惑地看着伊莱忙里忙外，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舔了一口那只看上去非常奇怪的刷子，口感非常奇怪，它迅速地吐了出来。 一点也不好吃。 正想着再舔舔别的，里面突然传来了伊莱愤怒的声音：“诺!亚!” 诺亚迅速用尾巴蹭了蹭挨打的头部，慢慢磨蹭到了伊莱的身边。 伊莱手里拿着扫帚，另一只手指着浴室门底部那个不起眼的洞，“你你你”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的爪子够锋利的啊?” 诺亚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的颜色，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棍子，乖巧地把自己的脑袋伸了过去。 伊莱：“……” 作者有话要说： 诺亚：轻点打呜呜呜呜qaq 第19章 雌龙 为了让诺亚认识到偷窥别人洗澡这件事情的严肃性，伊莱决定把它揍一顿。 他让诺亚把前爪伸出来，手里拎着扫帚的粗棍子，一脸严肃地说：“不能偷看别人洗澡，知道吗?偷看别人洗澡的是变态，是痴汉，是错误的!” 诺亚听得懂错误这个词，但变态和痴汉两个词是超出它的理解范围的，它乖乖地伸着自己的前爪，有些疑惑为什么他不直接用拖鞋打自己的脑袋，但为了讨好伊莱，它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伊莱抓住它的前爪：“我现在要惩罚你，因为你犯了错误。如果知道疼，就要记住下次不能再犯。” 诺亚：点头。 伊莱拿扫帚拍了一下它的爪心，“啪”的一声，自己心里也抽了一下，但还是板着脸说：“偷看别人洗澡是错误的，记住了吗?” 第32页 诺亚：点头。 它一错不错地盯着伊莱严肃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心，然后很高兴地摇晃起尾巴，觉得伊莱真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即使生气，也从来不会弄疼它，甚至拍得它有些酥酥得发麻。 伊莱又打了一下，然后指着那个洞，重复了几次“错误”这个词，诺亚继续点头，尾巴晃得更开心了，伸出舌头舔了舔伊莱的手臂，深绿色的眼睛舒服地眯起，把自己的爪子又往前送了送。 伊莱：“……” 他生气地扔掉了手里的扫帚，手指戳着它的脑袋，颜色迅速转为深色，声音都提高了好几个度：“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 诺亚愣了一下，眨眨眼，终于意识到自己又惹伊莱生气了。 它不太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慌乱地用前爪扒拉伊莱的手臂，想要让他再一次握住自己的爪子，但是伊莱气唿唿地甩开了它，拎起扫帚就往院子里走，诺亚尖锐地“呜”了一声，整头龙都扑过去死死地搂住了他的大腿，迅速收起摇晃的尾巴，一改刚才的高兴神态，做出了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眼睛里泪光闪闪，脑袋求饶地蹭着伊莱的大腿，用跪求教训的姿态伸出了自己的前爪。 伊莱看了它几眼，感觉自己的面子好受了一点。 “坐下。” 诺亚抽了两下鼻子，乖巧坐下，眨掉眼睛里的眼泪，偷偷地观察着伊莱的颜色。 “知道自己错哪里了吗?” 诺亚不懂他在说什么，判断了一下伊莱的语气，开始非常严肃地点头，一边点头一边用脑袋诚恳地蹭伊莱的裤脚。伊莱让它坐直，再一次指着那个洞，重复“错误”这个单词，诺亚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万分委屈，不明白为什么伊莱突然不愿意和它洗澡，甚至不肯让它偷偷看几眼。 难道是伊莱不喜欢自己了吗? 它难过得翅膀都耷拉下来了，但依然附和着伊莱点头，还自己用爪子指了指那个洞，再摇头表示已经明白了，伊莱欣慰地摸摸它的脑袋，然后用布料把洞补了起来：“下次不准再干这种事情了。” 诺亚没精打采地“呜呜呜”了几声，跟在伊莱的身后进了院子里 。 今天是晴空万里的一天。 伊莱把诺亚的教学工具搬回客厅里，准备从第一项——刷牙开始。刚让诺亚在它的专用椅子里坐好，外面突然响起了极其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足足有两三分钟。 一级警报铃，这个和平的小镇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伊莱脸色不太好看，极快地把诺亚带进了卧室里，拉好窗帘锁好门，自己走到了阳台上，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 连日的戒严，外面一个行人都没有，有巡逻车从另一条路拐过来，挂着大喇叭，声音由远及近地喊着：“所有居民请注意，从现在开始到今晚12点，小镇进入一级警戒状态，请所有人紧闭门窗，不要出门。重复一遍，所有居民请注意，从现在开始……” 伊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亨利家，通知响过之后迅速关闭了所有的门窗，连窗帘都拉上了。很快，巡逻车消失在街尾，他在阳台上立了半分钟，然后从内部把家里的门窗全部反锁，望着身躯已经比较大的诺亚，把它带进了浴室里。 他庆幸自己买了一个大浴缸。 他把浴缸里面放满了水，诺亚激动地绕着他转了两圈，以为伊莱突然改变主意要与它一起洗澡，尾巴晃来晃去。但伊莱对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浴缸里洒满了他经常用的一种浴盐，水很快就变成了深绿色，散发出浓浓的草药的味道。 “如果有人进来，你就藏在这个水里，知道吗?” 伊莱做了一个跳进去的手势，诺亚疑惑地看着他，感觉到伊莱现在情绪非常不好，于是点点头。伊莱夸了一声“乖”，然后以一个极快地速度把家里所有的属于诺亚的用品全部收起来，藏进阁楼的杂物间里，然后让诺亚就呆在浴室里，自己走到卧室的窗边，注意着外面的动向。 有好几辆商务用车从他的门前经过，没有停留，进入了森林里面。 他皱起眉。 思索了片刻，他给艾萨克打了个电话，但优美的女声提醒他电话正在忙，他挂掉了电话，没有再打。 而此刻的艾萨克，正是在和西雅茨龙事件的调查组组长通话。组长显然处于极度不满的情绪之中，语速极快，道：“高登博士坚持要用次声波，我反对了好多次，他根本就不听我的!这个小镇里还住着这么多的居民，万一西尔维亚森林里面藏了许多的恐龙，次声波可是会引发恐龙潮的啊!别提里面还很可能有那头怪物，我们那点兵力根本就不够，这要是出现了二次伤亡，他是研究所的宝贝，上面肯定让我负全责……米勒博士，我求求您，这件事情务必要由您尽快上报，他现在已经带了全部警力进了森林，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艾萨克听完，嘴角勾起一个极不起眼的弧度。 他的语气平稳，让负责人先别急，问道：“高登博士是怎么说的?” “他说如果那头怪物在西尔维亚森林里的话，就不会有别的恐龙存在，因为它是雄龙，地盘意识很强，西雅茨龙的死就是证明。可、可是，万一它不在，要是一下子引来十几头龙，就算是普通恐龙也够受的了。他就是太在意自己的项目，根本不管其他居民的死活啊。” 第33页 艾萨克看了一下时间，一边的助手小声地提醒他要进实验室了。他道：“情况我了解了，我现在就跟上面汇报，你不用担心，高登博士既然这么做，心里肯定是有底的。毕竟那头龙是他一手设计出来的，他心里肯定会有对策。” 负责人还想在说什么，艾萨克挂掉了电话。 助手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需要取消实验吗?” 艾萨克笑了笑：“一点小事，不影响的，试验品都准备好了吗?” 助手点头，艾萨克于是换上实验服，关掉了手机，直接进了实验室。 下午五点，一级戒严的第三个小时，小镇里依然什么都没发生。 每家每户门窗紧闭，街道安静地紧绷着，所有人都在等待发生点什么，又期盼不要发生什么。 伊莱依然盯着森林的方向，诺亚站在他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伊莱始终低沉的颜色。 伊莱摸了摸诺亚的下巴，心里演练了无数种可能的情况，三个小时了，每一种都落了空。他转身想去厨房倒一杯水喝，突然，一股特殊的次声波从森林里爆发而出，伊莱隐约之间似乎听到了点什么，他勐地站直了身体，感觉到类似于能量波的东西一闪而过，然后空气又重新归于平静，好像刚才那几秒钟只是他的错觉。 他疑惑的皱皱眉，继续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而窗边的诺亚却听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它感觉到有什么在唿唤它，用一种极其温柔、极其魅惑的方式唿唤着它，像一头强大且处于发情期的雌龙深情地唿唤着周围所有雄性的同类。它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很熟悉，大脑甚至感到了短暂的空白，刻入了基因深处的本能让它朝着声波的方向走了几步，但伊莱的脚步声惊醒了它，它回过头，看见喝完水的伊莱一步步走到它身边。 它嗅到伊莱身上甜美的味道，大脑清醒了一些，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皮肤。 可是很快，更强、更清晰的次声波再一次涌至。诺亚这次听得更清楚了，它在唿唤着它，什么极其极其熟悉的东西在唿唤着它，它感到浑身发热、大脑发懵、四肢发软，唿吸开始变急促，想要往前，又不由自主地往伊莱的方向靠得更近，脑袋贴到伊莱的胸前，清晰的心脏跳动之声与那东西的唿唤融合在了一起。它产生了迷濛的错觉。 “诺亚?”伊莱察觉到了不对，搂住了它的脖子，“你怎么了?” 诺亚半闭上了眼睛，伊莱身上温暖、柔软的触感渗进了它的厚甲，它用尾巴缠住了他的腰。 “诺亚?” 诺亚喘着气，意识到自己应该离伊莱远一点，伊莱是那么的柔软、那么的脆弱，它也许会伤害到他。 然后第三波声波涌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这群养肥的大猪蹄子们qaq 第20章 恍惚 诺亚在某个极其短暂的瞬间里，眼前闪过一副非常逼真的画面。它看见了茂密的森林，全副武装的军队隐蔽在其中，枪炮麻药围为圈，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开阔的土地上，他祖母绿的瞳孔微微眯起，似乎在等待什么，河流潺潺流过他的身边。 诺亚感觉到了熟悉和敌意，但所有的这些都只是那一个瞬间，再一眨眼，它的眼前出现了深蓝色的伊莱担忧的脸，伊莱在唤着它的名字，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柔软手掌贴着它的头顶，它浑身的血都在沸腾，一股连自己都无法描述的感情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它恍恍惚惚地，舔了一下伊莱的嘴唇。 “嘿!你做什么?” 柔软、甜美的触感让诺亚开始迷失，第四次声波传来了，但它什么都没有听到，因为不知不觉中它已经从喉咙里发出了充满爱意的祈求，远比伪装的声波来得更加的真实、强烈和优雅。它用尾巴缠着伊莱的腰，前肢搭着他的肩，侧脸贴上伊莱温暖的脸颊，舌头来来回回地舔着伊莱的脖子，又很快不止于此，它感觉自己的控制中枢开始失效，属于伊莱的一切把它包围了起来，伊莱的唿吸、伊莱的温度、伊莱的柔软的皮肤、伊莱的从毛孔中散发的甜美…… 它迫切地需要着什么，又不明白自己到底需要什么，只想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它觉得那层人类的薄皮毛无比碍眼，便不受控制地勾坏了那些奇怪的玩意儿，伊莱的声音提得更高了，但它与真实的伊莱完全贴合在了一起，它感到至高无上的幸福和冲动，从喉咙间发出的美妙声音如同破冰而出的泉水，源源不断地涌到了外方。 而伊莱什么都听不到，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戒严之后诺亚开始莫名其妙的发疯，似乎要把他吃掉，又迟迟不伤害他。他用力踹了诺亚一脚，这点力度对于诺亚来说几乎毫无感觉，它的目光迷离，似乎已经痴掉了，把他露在外面的肌肤完完全全舔了一遍之后，紧紧地抓着他的肩膀，轻而易举地把他压在了卧室的窗户上，缠着他的尾巴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伊莱感觉到了什么，片刻的迟疑后，他脸色骤变，摸到桌上的花盆，从后面用力地砸向了诺亚的背部。 “嘭”的一声，瓷质的花盆连同里面的土和花一起洒了他们满身，诺亚坚硬的背部毫髮无伤，而伊莱的手臂被诺亚背上的刺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涌出。他喊着诺亚的名字，让它滚开，而后者居然真的愣住了，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新鲜的口子，嘴里那些美妙的声波越来越轻，断断续续，慢慢停了下来。 第34页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极其浓郁的味道，已经超出了甜美的范畴，浓郁到让它发热的大脑卡了壳，身体甚至短暂地无法动弹。它下意识地想要去舔那些红色的液体，又本能地感到胆怯，不知不觉中松开了伊莱的腰，往后退了一步。 伊莱喘着粗气，愤怒地把桌上的水杯甩了过去，水杯在它的尾巴处炸得四分五裂，碎片砸到了它的厚甲上，产生了微弱的痛觉。诺亚眼前的红色褪去，盯着伊莱的伤口，意识开始回笼。 伊莱受伤了。 伊莱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它勐地发出尖锐的鸣叫，往前一步想要去舔舐他的伤口，却被伊莱狠踹了一脚。它不敢再动，慌乱地用尾巴把地板上的碎片全部扫到一边，眼睛里泛起泪水，一下一下试图挪到伊莱的身边。 天啊，它都做了什么?它居然伤害了自己唯一的、柔弱的、毫无自保能力的配偶! 伊莱拒绝了它的靠近，大步从卧室里走了出去，诺亚急急地跟在他身后，伊莱回过头来，浑身狼狈地盯着它，用从来没有过的冷硬语气说：“坐好。” 诺亚只得坐下，喉咙里发出一连串痛苦的哀鸣，渴望能得到伊莱的原谅。但伊莱自身都处于极其混乱和愤怒的情绪之中，过于匪夷所思的事件让他甚至忘记了现在还在戒严时段，一个人冲进阁楼里，把自己伤口胡乱裹住，然后意识到自己处于半裸状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大步走回卧室套上了新的上衣。 诺亚因为伤害到了伊莱而浑身发抖，整个匍匐在地，差点被伊莱赶出家门的恐惧再一次笼罩了它。它满脸都是眼泪，一动不动地挡在伊莱的脚边，开始用尾巴拔自己背上的刺，拔得毫不留情，一根下去便留下一个小血坑，愤怒中的伊莱都被惊住了，下意识地用手握住它的尾巴：“喂，你做什么?” 诺亚用都是泪的脸蹭着伊莱的脚，伤害了唯一的伴侣的事实让它感到无比痛苦，它躲开了伊莱的手，继续一根一根地拔着自己的刺，伊莱硬是被它吓得怒气全没了，双手死死地按住它的尾巴：“诺亚，你做什么?你……” “咚——咚——咚——” 一级警报铃再次彻响整个小镇，这一次敲得更急、更紧张，伊莱勐地停下动作，对诺亚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顶，顾不上许多地大步走到了窗边，撩起了一点窗帘。 马路上依然空无一人，但森林里似乎传来了什么动静。 他凝神去听，听上去像热武器在战斗的声音。他皱起眉，看了一眼脚边伤心欲绝的诺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诺亚突然发疯，肯定是有缘由的。那阵若有若无的能量波，说不定是专门针对恐龙的某种陷阱。 这样的方式，他在布哈德保护区时曾见过，当研究人员想要进行大规模的抓捕时，就会使用某些能够刺激到恐龙的特殊手段。 他按住手上的伤口，低头盯着诺亚看了一会。 引诱恐龙的能量波传过来，它对着自己发什么疯?他可是看着这傢伙从蛋里面破壳而出的抚养人啊! 而且它才多大，居然已经本能地知道这些事情了? 诺亚眼巴巴地看着他，伊莱又是庆幸又是生气，忍不住揍了它一拳，结果把自己的手都打红了，诺亚看上去也没有多疼，只是一副泪眼汪汪，伤心欲绝的模样。 伊莱又看了看它都是血的后背，要说真的生气，也气不起来了，说不出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一再让诺亚不要出声，继续盯着森林的方向，森林的边缘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而此刻在森林的腹部，高登阴沉着他那张俊美的脸，神色可怕地望着被士兵们用□□击倒的恐龙们。他为了引诱到那头怪物，不惜先斩后奏地违背研究所规定，一共使用了五次次声波，结果却只吸引到了这些玩意? 五头大小不一的，雌性，恐龙? 他使用的声波明明是针对雄性恐龙，而踏进圈套地居然是五头雌性恐龙? 助手在他身边小声汇报着这五头恐龙的具体情况，高登沉声说：“闭嘴，我没眼睛不会看吗?” 助手迅速收了声，小心地观察着这位喜怒无常的天才博士的脸色。陆陆续续还有各种各样的雌性生物闯进包围圈，猴子、猩猩、蛇、鳄鱼、蝙蝠、甚至候鸟，现场已经乱成了一团，助手犹豫再三，提醒他最好早点撤离。 高登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电话号码，哼了一声，挂掉了电话。 “走，先回研究所。”他冷冷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想摸鱼 第21章 教育 晚上12点，小镇全面解除一级戒严，重新恢復普通戒严，但依然没有任何人愿意出来乱逛，连还点着灯的人家都没有，到处一片漆黑黑，甚至狗叫声都消失了，静得让人发慌。 “你知道吗，高登回去的时候……啊……整张脸都是黑的，副所长亲自来接的他，当时……啊!轻点，我快不行了，轻点宝贝……” 猎龙者把他整个撞在了书桌上，他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喘着粗气，一下也动弹不得了，就着月色朦胧地看着身前人疤痕累累的躯体，无力地从边上抽出了一根烟，手发抖地把烟点上。 第35页 猎龙者阿杰尔·威尔逊就着他的手给自己也点了一根，很随意地靠在了床上，完好的右眼感兴趣地望着自己的情人，哑声道：“哦?他就甘心这么回去了?” 男人没有答，一直到抽完整根烟才稍稍缓过来一点，手脚发软地走到他身边，靠着他躺下，手摸着他腹部结实的肌肉，心神荡漾地说：“他怎么甘心?但是副所长亲自来接人，他再怎么心高气傲也得听话呀。而且那个副所长……老早就看上他了，就等着抓了他的把柄下手呢。” 阿杰尔非常诡异地笑了两声：“把高登操哭的感觉肯定不错，他那双祖母绿的眼睛……” 男人不愉快地用手捂住了他的嘴，皱眉瞪着他，阿杰尔甩开了他的手，就这样赤身裸体地走到窗边，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家叫做“恐龙”的酒吧，酒吧二楼没有开灯，窗帘却是拉开的，但是今天的月光过于昏暗，看不清楚那个长相可人的小老闆在做什么。 男人在他身后抱怨着什么，他半眯起眼睛看了一会，想起那天晚上被那个年轻人单手压制的场景，明明只是个不过22岁的酒吧老闆，却有一双锐利又不屈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好像藏着刀子，每每想起来都让他的胸口微微发热。 “你以为高登是不得已才回去的?”阿杰尔重新走回床边，把接近180的情人轻而易举地抱起来，正对着窗口压在了书桌上，“他是故意的，针对雄性的声波引来了一群雌性生物，他心里清楚着呢。” “啊……别折腾我了，我真的不行了……” 阿杰尔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意乱情迷的男人背对着他，开始投入地发出呻吟，却错过了他身后之人的笑，那笑容牵动了他脸上狰狞的伤疤，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如同误入人间的恶魔。 第二天清晨，阿杰尔背着一个麻袋去了森林，蒙蒙亮的光线还来不及唤醒沉睡了一晚上的生灵们，血腥味已经抢先一步，让昏暗之中的食肉勐兽蠢蠢欲动了起来。阿杰尔退到暗处，看着那具年轻的肉体在野兽嘴里变成与猪牛无异的食物，心情愉悦地点了烟，一直看到阳光穿透厚厚的树叶，刺破了黑暗，那躯体也只剩最后一副可怜的骨架，慢慢被蝼蚁爬满。 阿杰尔哼着歌，擦拭着自己的爱枪，从森林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八月中旬，像是要打破这个小镇的死寂，一场暴雨倾盆而下，狂风和闪电笼罩起所有的人和物，不到一夜的时间，就把森林中留下的血腥痕迹沖了个干干净净。暴雨放晴后的第二个星期，上面派遣而来的调查人员全部撤离，小镇解除了戒严，终于又恢復了一点生气。 伊莱这半个多月哪里都没去，在家一心一意地教诺亚人类社会的知识，从生活习俗到文化常识，甚至还教了它许多常用的单词。诺亚聪明得超出了他的预料，短短两周之内就学会了如何用简单的手势交流、理解了部分人类的单词，还养成了每天刷牙的好习惯。 唯一让伊莱感到不满意的是，诺亚对于洗澡的执着。 在经歷了门口挖洞事件之后，伊莱谨慎起来，每次洗澡都坚决让诺亚头顶拖鞋，不许它乱动。诺亚每次都乖得过分，不吵不闹不抗议，但没几天，伊莱就发现它会偷偷爬到浴室的通风口处，然后在他洗完澡出来之前重新熘回客厅里把拖鞋顶好。 伊莱让诺亚罚了几次站，然后改变策略，在浴室里又弄了一个隔间的小浴室，这回诺亚没办法了，于是开始每天锲而不捨的挠门，边挠边深情唿唤伊莱，以至于伊莱的拖鞋数量直线减少，洗澡简直成了一种折磨。 但即使诺亚如此强烈的抗议，伊莱还是坚定不移地贯彻不能一起洗澡的原则，特别是在某天某龙对着他做出了匪夷所思的举动之后，伊莱认为坏毛病一定要从小纠正，越大越难改，绝对不能惯着。 围绕洗澡的拉锯战持续了接近一个月，伊莱发现诺亚停止了生长。 从戒严解除后不久开始，诺亚就保持了它的体型(在霸王龙里算非常袖珍的了)，再也没有继续长高，即使站直了也只堪堪到超过伊莱一点点，不说其余大型恐龙，比起上次被咬死的西雅茨龙也还差得远。 伊莱开始感到忧心，把诺亚的血液送了一次医院，医院结果说血检结果一切正常，其中性激素水平已经很接近成年水平。 伊莱拿着检查的单子，感觉就像自家孩子误吃了高激素含量的食物一样，非常的痛心。 难道是受了上次声波攻击的影响，诺亚早熟了? 为此，伊莱给它放了许多母霸王龙的视频，其中还有曾经在布哈德保护区受众多恐龙爱慕的明星母霸王龙，但诺亚的表现显然不像一个激素水平近成熟的雌性大猪蹄子，漂亮又强大的雌龙全息投影在它面前晃来晃去，它却懒洋洋地趴在客厅里，玩着手里的毛球。 “这可怎么办，”伊莱愁到掉发，“你这么小只就不长个了，雌龙都比你大，万一要是……满足不了她们，岂不是要单身一辈子?” 皇帝不急太监急，诺亚显然对此毫不在意，它生活之中最大的困扰就是伊莱为什么不跟它洗澡了，以及，伊莱为什么从来不回应它的求偶，这两件事经常让它感到沮丧，只能在深夜伊莱熟睡的时候偷偷爬上他的床，把他卷一卷舔一舔，靠着自我安慰勉强维持自己的雄性自尊。 第36页 只是对于伊莱而言，就像绝大部分的家长一样，他觉得诺亚永远都是个宝宝。 又过了一段时间，沮丧的宝宝龙被伊莱领着，终于出了门，准备进行它的第二项训练——捕猎。 体格已经固定的诺亚可以稳稳地驼起伊莱了。每天在酒吧关门之后和天亮之前，诺亚会眼巴巴地在后院等着伊莱下班，然后确认附近没有别的人类生物，便背起伊莱迅速地蹿进森林里面。 伊莱实现了自己之前的承诺，在森林很深的地方花了不少时间，给诺亚建了一个小木屋，并铺上了它最爱的柔软棉絮。他选择的是几乎从来没有人类到达过的森林腹地，环境原始而危险，单靠他个人是绝对无法走到这个深度。如果有一天诺亚决定离开他独自生活，他说不定可以割捨得更加干净利落一点。 诺亚很难去理解伊莱的这些细腻感情，捕猎训练让它非常的高兴，因为长到这么大，它还从来没有这么毫无拘束地活动过，它对森林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热情和好奇，捕猎训练的前几天都变成了森林探险，一直到伊莱开始断了它的食物，它才不得不去从森林里找到自己能吃的东西。 伊莱教它，人类是它的同伴，它不能吃人。 但是它也不喜欢那些动物的口感，带着血的生肉让它感觉很糟糕。它能轻而易举地从森林里获得任何食物，它锋利的爪子、迅敏的身体、唾液里的毒液、能伪装的变色都是捕猎利器，它甚至可以直接使用次声波打落空中的飞鸟，但捕猎结束之后，它不乐意去吃那些东西，反而会叼到伊莱身前，撒娇地让他烹熟，不然另可饿着。 饿了一顿，伊莱觉得不能惯着小孩子的挑食坏毛病，饿了两天，伊莱先扛不住了，心疼地烤起了肉，诺亚总算愿意吃饭了，狼吞虎咽地把所有的食物一扫而空，看得伊莱头疼不已。 带孩子真的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母胎单身的伊莱想。 第22章 上街 狩猎的课程没有进行几天，伊莱还没厌倦，诺亚就先厌倦起来了。探熟整个森林之后，诺亚开始无比怀念伊莱做的热腾腾的、有调味料的各种肉食，虽然作为雄性恐龙却每天被自己的配偶投餵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但是诺亚认为伊莱跟普通的雌龙不同，伊莱是世界上最厉害、最高冷的配偶，一定不会介意它这点小小的心愿。 于是每到了饭点，诺亚就会用各种撒娇手段试图打动伊莱，从眼泪汪汪到地板打滚，无所不用其极，对于伊莱这个没养过宠物也没养过孩子的纯新手来说，坚持教育诺亚的方针不动摇一下子就变成了地狱难度，为了安抚诺亚，顺便带它更深入地了解人类社会，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决定带诺亚去一次市区。 这个决定伊莱想了很久，现在的诺亚已经能够听懂他的日常用语单词，而且对人类有了一定的了解，一直把它关在家里纸上谈兵也不是那么合适了。而且他打定主意想让诺亚真正地去了解人类、接受人类，甚至以后成为人类的一部分，有些风险显然是必须要承担的。 但不管如何，伊莱还是在实施之前做了大量的准备，先是教会诺亚理解一些常用的人类工具比如汽车，然后反覆叮嘱它无论如何都不能下车，不能被别人看到。 诺亚不太明白伊莱要带它做什么，但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好奇，在伊莱出发之前便早早地蹿进了后院那台钢铁的玩意里，按照伊莱的规定躺在后座。后座对于它来说太小了一点，它只能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尾巴不安分地从座椅空隙处钻到前座，试图磨蹭伊莱的手臂。 “坐好。”伊莱拍了一下它的尾巴。 诺亚发出激动地“呜呜”声，身体慢慢改变了颜色，和整个后座完全融为了一体，如果不摇下车窗细看，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这辆老旧的轿车后座还坐了一头怪物。 伊莱下车，从外部细细地观察过，确认诺亚把自己藏的很完美之后，上了车，回过头来看着后面一脸期待——虽然变了色之后不太看得出来——的诺亚，笑道：“一定要把自己藏好，不要太高兴就忘记了。” 诺亚“呜呜呜”地点头，眼也不眨地望着伊莱手脚轻轻做了几个动作，它身下这个神奇的东西就开始动了起来，并且听话地掉了头，绕过门口的樟树，然后开始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能赶上它奔跑的速度，在路上飞驰了起来。 诺亚好奇地把脸贴在车窗上，尾巴兴奋地来回拍打后座座椅，伊莱心情不错地打开了车内的音乐，选了一首轻快的民谣，诺亚惊讶地坐直了身体，又开始盯着那个发出声音的黑匣子看。 “这些都是人类创造的东西，他们虽然不像你一样有厚重的甲、带刺的尾巴、锋利的牙齿和爪子，但是他们有无穷无尽的智慧，利用这些智慧统治了整个地球，甚至把已经灭绝的你从远古时代复制到现代来，所以，你可以称霸整个森林，可以咬死比你大上许多的西雅茨龙，但永远不要轻视人类。” “而且诺亚，人类创造了你，在你的身体里融入了他们的血和基因，有些人可能会因为你的强大而排斥你，但你终究是和人类一体的，明白吗?” 汽车经过田野边，有务农的人赶着牛鸭，诺亚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吸引去了，无比新奇地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从未见过的景象，高兴得甚至开始喘气。 第37页 “喂，在听吗?”伊莱不满地拍了拍方向盘，“我在给你上课呢。” 诺亚敷衍地“呜呜”两声，前肢都扒拉在了窗户上，盯着外面飞闪而过的行人、荒野、山、流水、然后是越来越密集、又与家周围不太相同的建筑物、越来越窄的街道、越来越多的人。 很快，到处都是人人人人，各种各样的颜色的人穿梭在各种各样的箱子里，驾驶着各种各样的铁匣子，还有一些牵着别的动物，几乎每一个人都在活动，大部分在说话，与伊莱截然不同的声音在诺亚的耳边煮成一大锅粥，从大到小，从远到近，毫无遗漏地全部进入诺亚的耳朵里，化成一行行的数据，让它花了好一会才适应，而前面的伊莱已经慢慢把车停了下来，停在了他常来的集市旁边。 诺亚偷偷从后面探出脑袋，目光迅速地锁定了集市上各种各样熟悉的肉类，眼睛一亮。伊莱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悄悄道：“想吃什么?” 诺亚：“呜呜呜!”我都要! 伊莱拍了一下它的脑袋：“我就客套地问一下，骗你的。” 诺亚用尾巴蹭了蹭自己被拍的地方：“……” “呆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帮你买。不听话的话，我就把你扔进森林里了。” “呜!” 伊莱下了车，去集市买东西。那几个熟悉的肉类老闆一看到他就热情地打招唿，大嗓门地说：“哎呀!戒严了好久，都没见到你!你家狼狗还好吗?我留着最好的肉呢。” 伊莱笑眯眯地跟他们挨个打招唿，开始扫荡诺亚喜欢的各种食材，偶尔还会回过头偷看停车的地方，防止某龙又不老实。买东西大概花了半个多小时，因为东西实在太多，牛肉老闆热心地帮他扛上了车后面的装货箱，还递了一根烟给他，脸上忍了半天的八卦终于忍不住了。 “听说你被那恐龙抓到了，然后血淋淋地逃了出来?” 伊莱抽了几口烟，神秘地笑了笑，简单地透漏了两句，然后推说上面不然乱讲，屠夫简直按捺不住，走之前还硬是拉着他不放，还凑到车窗边上让他下次一定再来，给他打折。 伊莱瞥了一眼后座的诺亚，后者已经闻到了后面的肉的味道，开始快速地甩尾巴，咧开嘴，露出了没有变色的牙齿。他一脚油门把屠夫甩到身后，舒了一口气。 “诺亚乖，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这句话的杀伤力简直就和“回去跟你洗澡睡觉”一样大，诺亚马上闭了嘴，乖巧得如同泰迪娃娃，连甩尾巴都控制住了。伊莱满意地降低车速，开始慢慢地在街道上逛了起来。 “这个叫做城市。城市是人类制造出来的集中居住地，也就是人类的大本营。现在的你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城市里，因为绝大部分的人类都因为你的强大而害怕你，甚至有些会伤害你，不过没关系，等你有一天能够变成真正的人类的时候，城市会把你当成同类包容你，你可以选择来这里居住，也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 车慢悠悠地经过公园，周六的公园人潮涌动，许多带孩子的家庭都选择在这样的晴天中一起出门野餐，草地上到处五颜六色的野餐布，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诺亚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它看到雄性的人类和雌性的人类带着人类幼崽，互相依偎着躺在草丛上;它还看见有些没有幼崽的人类会拥抱在一起，嘴巴对着嘴巴，浑身散发着耀眼的亮红，是它从来没有在伊莱身上见过的颜色;还有那些年迈的人类，手拉着手，从内透出温和的暖橘色，慢吞吞地在阳光底下走…… 人类的爱情。 人类的幼崽。 人类的家庭。 诺亚一动不动地大睁着眼看着，这些东西对它来说太过于遥远和陌生，也太过于难懂，但它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前座的伊莱，伊莱正望着车不远处的放风筝的小男孩微笑，身体开始转变成柔和的红色。 尽管伊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极其强大的恐龙的气息，但伊莱是人类，它不是。 伊莱会跟别的人类走吗? 诺亚在它短暂的人生中，第一次意识到“种族”这个艰难又不可跨越的问题。它感到深深的难过和忧虑，忍不住把尾巴搭在了伊莱的手腕处，失落地耷拉下了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没从小黑屋里出来…… 第23章 野猫 “诺亚，你难过什么?” 伊莱摸了摸它伤心到冰凉的尾巴，有些好笑地看着它的沮丧模样，不太明白它为什么因为常见的公园之景突然情绪低落，难道是因为激素水平上升之后，像人类一样进入了多愁善感的青春期? 是在担心以后找不到雌恐龙吗? 伊莱看了看它与寻常恐龙不同的毒刺和翅膀——停止生长之后它的翅膀反而慢慢长大了许多——认为诺亚要是想找一个配得上它的雌龙，的确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 “别伤心，就算你之后不变成人，我也会托艾萨克叔叔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对象。他们研究所里多的是适龄恐龙，雄的雌的都有，一定给你相亲的机会。” 伊莱这段话里涉及到的名词和语法太复杂，诺亚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是它发现，伊莱说这话的时候，身上的颜色没有刚才看小男孩时那样明媚了，顿时倍感伤心，连瞳孔都变成了生无可恋的深色，趴在后座上一动也不想动。 第38页 伊莱喜欢人类的幼崽。 伊莱肯定想要人类的幼崽。 可是它生不出人类幼崽来……伊莱会把它赶走吗? 诺亚不甘心地悄悄探出头凑到驾驶室，用舌头把伊莱的脖子处用力地舔了一遍，然后气唿唿地盘成一团，尾巴来回蹭着自己肚子，好像多蹭蹭就能给伊莱生几个蛋出来一样。 “嘿，小傢伙，你到底怎么了?” 伊莱实在不明白，明明是难得的上街的机会，之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不开心? 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在注意他这辆破旧的小货车，于是迅速转过身来，安抚地拍了拍诺亚低落的颈部，道：“等会给你去买玩具好不好?你最喜欢的毛球旧了，我给你换一个新的，换完我们就回去。别不开心，乖宝宝，打起精神来。” 诺亚蹭了蹭伊莱柔软的手心，正要趁机撒娇，却忽然缩回了后座，整个身体的颜色完完全全地融进背景里，连尾巴都收进了坐垫的下面，面朝内部，乍一看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似的。 伊莱愣了愣，然后听到了左侧传来敲车窗的声音。 有人站在他的车外，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正敲着他的车窗。这个角度他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他穿着白t恤的魁梧身体。 伊莱从座椅下面摸出了手枪，偷偷藏在身后。 他缓慢地把车窗摇下了一个缝，来人低下头来，伊莱勐地对上了一双带着狰狞疤痕和严重白内障的眼睛，被吓了一大跳，脸上还努力保持着不动声色，没有先开口。 这位不受欢迎的半个熟人冲着他笑了起来，脸上的伤疤挤出了褶皱，离开了“恐龙”酒吧的柔和的灯光，这张恐怖的脸在太阳底下显得越发的不堪入目。 “真巧。”他说，“我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伊莱的嘴角礼貌又疏远地勾起一个弧度。 “不好意思，现在不是营业时间。我想我们并不熟。” 说着，他准备摇上车窗。外面的猎龙人把手握在车窗上，伊莱装作没看见地继续摇，把他的手卡在了车窗和车顶之间。 车窗上不去，手也不缩回，两人短暂地对峙了几秒，外面的人放肆地笑了几声，然后压低声音，用称得上冒犯的语气说：“小老闆，今晚要不要试试?保准你被上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 伊莱直接掏出了身后的枪，对着他的手。这回，他迅速地把手掌收了回去，在车外做了一个举起双手投降的姿势，笑声越发的无礼。伊莱一脚油门踩下去，通过后视镜看到他一直笑着站在原地，慢慢在后视镜里变成一个黑色的点。 伊莱非常不痛快地把车停在了超市前面，开始后悔自己刚才怎么没有下车把那人狠揍一顿。一次显然没让他长记性，或许揍上第二次，就能让这种无赖知道轻重。 他把手枪塞进老地方，正要下车，才想起后座还有一头刚才还在伤心的龙。他回过头去，然后愣住了。 诺亚的黑甲中不知什么时候透出了不详的红，呲着牙，尾巴极具攻击性地翘起，收进爪子里的尖指甲全部外露，甚至刮掉了一块座椅皮。 “诺亚，冷静点!” 伊莱有些感动抚摸上它的头部，诺亚整个都处于极度暴躁的状态，伊莱轻声安慰了十多分钟，它才稍微收敛了一点，只是比之前更加难过了，低落地趴在椅子里，即使伊莱承诺给它买最好的玩具，也没法让它开心起来。 它不能给伊莱下蛋，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保护伊莱。 人类不喜欢它，它也不喜欢人类。 诺亚难过到几乎头顶黑云，也不好奇地看街上的风景了，老老实实地在车里等伊莱买完玩具出来，一声不吭地窝在后座，回家的路上一路都没动静。 伊莱把新的玩具放在后座，试图让诺亚开心一点，诺亚无精打采地拿尾巴甩着新买的毛球，那个讨厌男人的味道还萦绕在它的鼻尖，它生气地偷偷在沙发上戳出一个小洞。 而此时的阿杰尔，也已经同样开着车离开了市区，却不是回他暂住的小镇，而是上了高速，去了更加繁华的省城。他打开了车载音乐，选了一首嘈杂的摇滚，一边哼，一边回想着伊莱举枪时那双厌恶的眼睛，嘴角不觉挂上了微笑。 像一只浑身长刺的漂亮野猫。 他向来热爱那些永不服驯的强大动物，老虎，勐鹰，恐龙，还有人类。他喜欢把它们困在手心里，一点点地折磨，直到磨平它们所有的刺和稜角，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成为他的收藏品之一。 伊莱·科特。 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24章 下蛋 五点钟。 阿杰尔将车停在了政府的a级保密区域, 经过层层的检查和认证之后进入了这个神秘军区, 他几十年的上司和密友迈克在正背对着他站在办公室窗前，边抽菸边望着底下正在做基础训练的新兵，心不在焉地说：“处理了?” 阿杰尔说“是”，迈克转过身来, 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望着眼前人伤痕累累的脸，弹了一下菸灰。 阿杰尔露出一点笑意：“这次要借几样东西。” 迈克随意地靠在窗沿边, 同样也微微一笑, 偏偏头：“这次又是为什么?” 第39页 “一只小野猫。”他说着，走到了迈克的身前, 从他的手中接过菸头吸了一口。两人的目光短暂的接触, 阿杰尔挨着他的身体跪了下来, 抽掉了他腰间的皮带，迈克在他埋下脸之前按住了他的头, 手顺着他眼睛上的伤痕一直滑到下巴处，语气中有些不快：“够了，拿我的指纹去领东西。” 阿杰尔无所谓地重新站起来, 转身走到门口，朝着迈克敬了个军礼，然后拿起门边自己的爱枪, 顺着楼梯直接走到了底层的高机密设备室。 迈克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离开办公室，在自己的掌心里按灭了香菸。 晚上, 伊莱为了安慰被人类情侣刺激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诺亚, 特地从艾萨克那里骗了许多雄性恐龙和雌性恐龙的“科普”大片, 挑了体型比较小的雌性霸王龙的片子放给诺亚看。 “不用担心，你是最强的雄龙，肯定会有好雌龙投怀送抱。”伊莱拍拍它，“这头是他们研究所里最漂亮的雌龙了，体型也挺小巧的，我觉得跟你挺搭的，喜欢吗?” 片子详细记录了这头雌龙在模拟的环境下自然发情到产蛋的全过程，诺亚盯着屏幕上已经进入调情模式一雄一雌，尾巴兴致缺缺地一下一下拍打着软垫，注意力全放在身边的伊莱身上。它觉得最近伊莱身上的甜香味稍微淡了一点，又恢復了以前的正常水平，于是忍不住舔了舔伊莱的手臂，嗯，今天分泌出来的盐分含量偏淡，看来不用补充过多水分。 伊莱感觉到了它的心不在焉，于是挠挠它的头，“在害羞不敢看吗?你也到了该了解这个的时候了，我是不是应该出去，让你单独看看?” 诺亚迅速抓住关键词“出去”，慌忙摇头，拿尾巴缠住了伊莱的腰，蹭到他身边来，假装专心致志地看起了今日份的“教学”视频。伊莱见它不愿意自己出去，便也转过头，把音量调高了一点。 毕竟这可是涉及到诺亚生宝宝的重要活动。 视频里的恐龙们已经调情完毕，雄龙献上了自己的捕猎得来的最好的食物，开始进入关键的一步——因为体型庞大，它们似乎更喜欢在有水的地方进行这项严肃的工作，体型巨大的雄龙的前肢完全压在了雌龙的背部，雌龙发出痛苦的鸣叫，厚甲有些地方甚至被刮伤了，血液染红了一小片水域。 诺亚有些无聊地偷偷去瞥伊莱的脸，却见伊莱看得非常认真，还流露出了不忍心的神色，摸着诺亚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好兇啊这些雄龙……” 莫名被误会的诺亚委屈地舔舔他的掌心，尝到了柔软温暖的咸味。伊莱拨开了它的舌头，头也没回：“认真点。” 很快，视频便开始快进，每一帧上都带着大量的记录数据，包括雌龙发情后每天的食量、作息、体重变化等等等等，伊莱眼看着它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虽然相对体型来说依然很小)，很快便到了产蛋的时候。 霸王龙产蛋。 诺亚终于开始感兴趣了，黏煳煳地靠着伊莱，望着屏幕里的雌龙选好了产蛋的地点，然后艰难地把一个个看上去还有些半透明的恐龙蛋排了出来，产出的只有珍贵的三枚，龙妈妈小心地把它们圈在尾巴里，虚弱地趴在了地上。 看着看着，诺亚下意识地用尾巴蹭了蹭屏幕里雌龙产蛋的地方。 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个事实让诺亚遭遇了晴天霹雳一样愣了好好久，然后变成霜打的茄子，把脑袋耷拉了下来。为什么雌龙能够生幼崽，它不可以? 它用余光瞅了伊莱一眼，伊莱给它看雌龙产蛋的视频，肯定也是想要宝宝的吧?要是被伊莱知道…… 它小心地往外面挪了挪，挡住了自己的屁股。 视频播放完毕，开始自动循环，伊莱按了暂停，长唿一口气，感嘆了一下当妈妈真是不容易，然后看到了在他边上缩成了一团的诺亚。 “你也被感动了吗，诺亚?”伊莱拍拍它的尾巴，“以后要好好对待给你下蛋的龙妈妈啊。” 下蛋。 诺亚抓到了这个关键词，沮丧地把头靠在了地板上，“呜呜呜”个不停。伊莱以为它还沉浸在感动的情绪里，便趁热打铁又给它放了几个“教育大片”，一直放到睡觉的时间，才关掉电脑，赶着诺亚去睡觉。 诺亚遭受了一晚上的沉重打击，蔫蔫地趴会自己的窝里，也不像往常一样缠着伊莱闹了，连尾巴都有气无力地甩不动。伊莱见它这么懂事，终于有了一点“吾家有龙初长成”的自豪感，早早地熄了灯，没有了诺亚的打扰，很快就沉进了睡眠里面。 深夜两点半。 伊莱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从浅眠过渡到了深眠，连梦都消失了，处于完全的无意识状态。而一直躺在床边忧心下蛋一事的诺亚却忽然睁开眼睛，深绿色的瞳孔幽幽地望向了森林的方向。 它听见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却非常的熟悉，听上去和上次让它失控的雌龙的唿唤很像，但比那次要柔和上许多。如果说之前的是一头强大而健康的雌龙的话，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像因为受伤而虚弱的雌龙，正在用它楚楚可怜的声音引诱着周边所有的雄龙。 诺亚聆听了一会，把尾巴伸进被子里，感受了一下伊莱心脏跳动的频率，确认那麻烦的雌龙没有影响伊莱睡觉之后，有些厌烦地闭上了眼睛。 第40页 但那声音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清晰了，而且慢慢带上了一点别的色彩。诺亚不愿意离开伊莱去解决那个噪音，便不耐烦地忍着，暴躁地甩着自己的尾巴，忍了很久，忍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热，甚至开始对床上人的体温和唿吸越来越敏感。 床上的伊莱翻了个身。 诺亚在声音的刺激下激动得抖了一下，唿吸粗重，喉咙里不自觉地开始发出咕噜咕噜的、伊莱永远听不到的声音，它小心地克制着自己，悄悄钻进被窝里，属于伊莱的温度和味道一下子充斥了它所有的感官，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头靠在伊莱的肩膀处，缠住了他的腰。 睡梦里的伊莱多少有些不自在，动弹了几下，对于诺亚来说无比娇嫩的皮肤来回蹭到了它的尾巴，它小小地打了一个喷嚏，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白天在市区里看到的人类情侣们，他们现在就像那些人类伴侣一样依偎在一起。这个想法让它感到无比的幸福，它用自己笨重的嘴部蹭了蹭伊莱过于小巧而柔软的嘴唇。 伊莱皱起眉，发出类似于呻吟地声音。连雌龙发情的声波没能打动的诺亚激动得皮肤发红，却不敢在打扰伊莱睡觉，顶着飞快的心跳幸福地躺在自己的伴侣身边，飘乎乎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咚、咚、咚。 他们的心跳节奏重叠了。诺亚想。 而也就在它沉醉的时候，一股陌生雄性的气息突然闯进了它的领地范围。正处于情动状态下的诺亚瞬间清醒，刻入了基因深处的本能让它迅速地滑下了床，无声地走到窗户边。 它没有感觉错，是的的确确的、雄性、恐龙。 被另外的雄性打断了和配偶的温馨时光，诺亚几乎要像暴怒的蛇一样冲出去，心中的警觉和敌意已经达到了顶点。而那头不识好歹的雄龙竟朝着它与伊莱的巢越靠越近，毫不犹豫地跨过了诺亚对侵略者做的最后警告。它看了一眼床上的伊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窗户，带着满腔的愤怒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今夜多云，天空中的月亮被一层层地遮盖起来，连跳跃的小溪都变成了一条黑乎乎的丝带，森林更是沉在更深更深的夜色之中。而对于诺亚来说，这样的夜色不过是眼前的一层薄纱，它跑得飞快，闯入了它领地的恐龙停了下来，几乎只是眨眼之间，它已经接近了闯入者的身边，察觉到了来者极致的恐惧。 透过让人窒息的夜幕，它看到了一头体格小巧的迅勐龙，已经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甚至后肢直接坐在了地上，排泄物不受控制地流了一地。 诺亚感到厌恶和失望。 原来不过是一条被雌龙声波蒙蔽了脑子的弱者。 它几乎轻而易举地咬断了这头不要命的恐龙的脖子，把它丢进了森林的深处，想着伊莱温暖又甜美的被窝，加快脚边，朝着家的方向跑了回去。 跑到一半，它突然停下脚步，偏起头，朝着树上的某一处看了一会。 随后，它迅速地把那头迅勐龙忘在脑后，兴奋地摇起尾巴，迅敏地爬到了那棵几百年的老树身上，生生惊起了无数瑟瑟发抖的鸟类。只是一瞬的事情，树上所有的鸟都逃地一干二净，并惊醒了旁边的鸟，引发了一场深夜的鸟类大逃亡。 诺亚从空掉的某个鸟巢里，掏出了一个比正常的要偏大许多的鸟蛋。 它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这个蛋，还用舌头舔了舔，然后满意地用尾巴捲住它，从树下一跃而下，经过小溪的时候还不忘在溪水里洗了洗身上沾上的血，从它偷跑出来的地方重新进入卧室，然后把窗户严严实实地关上。 床上的伊莱还处于熟睡之中，诺亚小心地把抢来的鸟蛋放进自己的窝里，然后轻轻舔了舔伊莱温暖的脸颊，钻入杯子，把自己的伴侣整个团进了怀里。 凌晨四点，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整片森林都沉在深深地寂静之中，伊莱和诺亚彼此依偎，睡得香甜。一个人影沿着散发出幽幽萤光的血迹一路从森林之中走到小溪边，萤光断绝在此。 他提了提背上心爱的猎枪，眯起眼睛认真地看了一会，血迹消失的对面，居然正是那家曾把他拒之门外的“恐龙”酒吧。 他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肩膀上下耸动，甚至不得不弯下了腰。他要找的怪物和他想驯服的野猫，居然这么巧，都住在他眼前。 ————— 第二天，伊莱一觉睡到了天阳高升，在舒适的被窝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伸手拿过来手錶看了一眼，下意识地哑着嗓子说：“诺亚，早。” 按照往常，诺亚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到他床边，给他一个无比热情的早安舔舔舔，然后用快速拍打的尾巴提醒他该做早饭了。但今天，诺亚不仅没有冲过来，甚至连一声回应都没有。伊莱愣了愣，又问了一句：“诺亚?” 难道它又把自己裹进粘液里了? “呜呜呜呜呜……” 突然，从他的床边，传来了诺亚虚弱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像一个星期都没有吃过肉一样，可怜到了极点。伊莱惊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然后看见诺亚有气无力地趴在它的窝里，身体和昨天视频里的雌龙如出一辙，团成一团，肚子底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伊莱第一反应就是它拉肚子了，忙从床上起来，蹲到它身边查看它的皮甲湿润度和颜色，诺亚用尾巴虚弱地捲住他的手，往后挪了挪，故意露出了它肚子底下藏的东西。 第41页 伊莱：“???!!!” 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 诺亚……诺亚……生了一个蛋?一个蛋?! 伊莱大惊失色，小心地捧起那个蛋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这蛋看上去比诺亚刚被捡回来的时候要小一点，但是乍一看还真的挺像恐龙蛋。 伊莱被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得心跳直跳，看看诺亚，再看看蛋，然后怀疑人生地抬起诺亚的尾巴瞅了瞅，目瞪口呆了半天：“你、你、你用什么生的蛋?你又进化了?” 诺亚有些骄傲地甩了甩尾巴，亲密地舔了舔自己“高兴傻了”的伴侣，趁机亲密地贴上了他的大腿。伊莱想来想去都绝对不对劲，终于抓到了重点，有些崩溃地大声质问：“你整天都在我身边，到底是被什么东西日了啊?居然还生出了蛋?” 诺亚听不懂里面那个f开头的崭新单词，有些疑惑地看着伊莱似乎不是很高兴地站起来，抱着蛋来来回回地在房间里走，然后把蛋塞进它的怀里，手指指着它颤抖了半天，硬是一个字没说出来，冲进了厨房里。 他昨天还在担心诺亚找不到老婆，今天这傢伙就直接给他生了个蛋? 简直就像他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还未成年就未婚先孕啊! 伊莱简直气到脑门疼，瞎煮了一通早饭，煮完觉得活该饿它几顿，真正要倒掉的时候又忍不下心来，诺亚刚刚产完蛋，刚才还发出了那么虚弱的声音…… 伊莱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感到万分的心累和难过，端着肉，重重地把盆放在了桌子上。 “吃饭!”伊莱拍着桌子。 房间里的诺亚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头来，看了一眼一半是红色一半是深蓝色的伊莱，它窝里那个刚刚出世的傢伙正在不怕死地啄着它的脚，它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用尾巴蹭了蹭经常挨拖鞋的地方。 “吃饭了，磨蹭什么，吃完才有力气孵你的蛋。”伊莱气唿唿地说。 诺亚一步一步地蹭出房间，出门的瞬间用尾巴把门带上，把身后亦步亦趋的小鸟关了起来。 伊莱看这一幕看得不是滋味，每天黏煳煳地跟在他身边的诺亚有一天也会谨慎小心地关心别的东西。他把诺亚的专用椅子摆好，心情有些低沉地看着它熟练地在椅子里坐下，用前肢捧着盆慢条斯理地吃饭，道： “既然都生下来了也没办法，我都把你养到了这么大，你孩子我也会尽量照顾好，不过，我承担不起两条霸王龙的养育压力，等你宝宝稍微大一点，我只能把你们都送到森林里去。我会定期来看你们……” 什么?“送到森林”? 它明明下了伊莱一直想要的蛋，为什么伊莱要把它送走? 诺亚“呜!”的一声，饭也不吃了，扑过来死死地搂住了伊莱的大腿。伊莱有些难过，拍拍一夜之间就做了龙爸爸的诺亚，眼眶都红了。 “诺亚，我会照顾好你的宝宝……” 诺亚蹭地一下跳起来，冲到房间里，前爪拎着那只嗷嗷叫的小鸟，又沖回客厅里面，急切地把小鸟塞进了伊莱的怀里，“呜呜呜呜”个不停，似乎要解释什么。伊莱愣愣地抱住鸟，呆了好一会，又看了看诺亚那副着急的样子，突然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伊莱一手搂着鸟，一手戳着诺亚的额头，“你……你……” 他做了一个深唿吸，告诉自己，面对成长期宝宝的各种问题能够保持冷静，是作为家长的素养。 他把小鸟放下来，脱下了拖鞋，诺亚马上知趣地伸过来自己的脑袋，还微微低头，选择了一个伊莱揍起来最顺手的高度。 伊莱把诺亚狠揍了一顿(其实只是诺亚表演得太投入)，捂着自己受到了强烈刺激的脆弱心脏，早饭也没吃，给被无辜打劫回来的小鸟做了一个新的窝，就放在诺亚的窝边上。 “你带回来的，你就是爸爸。”伊莱说，“你要照顾好它，陪着它长大，不然，我就把你送回森林里去!” 诺亚委屈地“呜呜呜”了几声，不明白为什么伊莱又不想要幼崽了，明明昨天还是一脸微笑地望着放风筝的人类幼崽，回来之后还教育了它许多产蛋的知识。 人类伴侣真是世界上最难懂的物种。 年幼的诺亚想着，按照伊莱的吩咐，老老实实地把小鸟拎进了它的新窝里。小鸟意外地丝毫不怕它，叽叽喳喳地吵个没停，餵饱了之后就开始睡觉，饿了又继续叽叽喳喳，吵得诺亚一整天都没能好好和伊莱亲近亲近。它开始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后悔——这里本来是只属于它和伊莱的窝! 但伊莱没有理会它的撒娇和抗议，铁了心要好好教教诺亚怎么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他不仅给小鸟做了窝，还同样给它取了名字——爱丽丝，并告诉诺亚这是这个家庭的第三个成员，它作为把小鸟带回家的行为龙，必须要好好地照顾它，不许欺负它。 委屈的诺亚还悄悄地吓唬爱丽丝，被伊莱发现之后严肃地批评了一顿，晚饭甚至取消了本来计划的煮鸡腿，变成了森林捕猎训练课。 诺亚从此对下蛋产生了心灵阴影。 捕猎训练课完成之后，伊莱为了防止诺亚不懂事，真的伤害到雏鸟，便把爱丽丝挪到了客厅，然后把诺亚关在了卧室里。 第42页 诺亚知道又到了开店时间，平时它都会在客厅正中央边玩玩具边听着底下伊莱的动静，今天显然两样都成了泡影。它闷闷不乐地窝在窝里，伊莱给它继续放各种幼儿教育片，然后道：“乖乖呆在房间里，明天就给你煮鸡腿吃。” 诺亚盯着屏幕，呜了一声，点了点头。 伊莱满意地拍拍它，照例锁上所有的门窗，下楼准备开店的工作。自从养了诺亚之后，他的存款正在一点点的减少，看来得加倍工作才能养得起楼上那个烧钱的傢伙。 受前一段时间戒严的影响，酒吧这段时间的生意一直不好，久久没能恢復到之前的热闹程度。伊莱放了比较柔和的音乐，挂上了“第一杯买一送一”的促销活动，一直到八九点钟，才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客人。 许久不见的詹姆斯带了一个比他小上许多的漂亮妹子进了酒吧，一扫之前失恋的颓态，兴高采烈，拍拍吧檯，直接点了最贵的酒。 “伊莱!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安妮。”詹姆斯搂着自己的新女朋友，红光满面。伊莱看了看他怀里跟他打招唿的女人，漂亮虽是漂亮，但穿着一身高仿的名牌货，用眼角悄悄地对伊莱放电，总感觉有些难以言喻的气质。 伊莱恭喜了一下自己的这位老友，别的都没有说什么。等到女人去了厕所之后，他随口提醒了一下詹姆斯注意自己的财产状况，詹姆斯很生气，当下就结了帐，带着女朋友有怒气沖沖地走了。 伊莱嘆一口气。 到了凌晨快闭店的时候，伊莱看到有人独自站在酒吧的门口，却迟迟不进来，从体型上来看与詹姆斯非常相像。他唤了一声詹姆斯的名字，门口的人扔下一个什么东西，突然拔腿就往外跑掉了。 伊莱第一反应是詹姆斯和他女朋友发生了点什么，忙追了上去，跑到门口一看，发现他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在门口留下了一封信。 詹姆斯什么时候有这种习惯了? 伊莱拿着信，皱起了眉，慢慢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没有再追，转身进了酒吧，把大门落了锁，坐在吧檯边上，打开了这封信。 里面甚至称不上是信，只是从某个本子上撕下来的一个角，上面扭扭曲曲地大笔写着：“我知道你父亲的死因，到教堂来。” 伊莱勐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把信在手里捏成了团，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父亲的死因? 他亲眼看着老爸生了病，一天天衰弱，用上艾萨克叔叔带来的最先进的药也于事无补，最后在阁楼里的那张床上咽了气，难道这里面还能有假的东西不成? 他捏着那信，想要告诉自己这个人绝对不怀好意，不然怎么会约他在这个时间去那间破旧的老教堂见面。但他的指甲一点点地陷进了手心里，回忆深处那些模凌两可的东西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蠢蠢欲动了起来，他几乎没法用理智控制自己，去一楼的小杂物间里拿了小型的手枪，在把匕首藏进裤腿里，走到门口的时候稍稍站定，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那人——不管他是谁——想现在引他去。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脑袋里面全是老爸第一次查出来绝症时的模样，那时候他就一直想问，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平静，好像早早地就明白了一切一样。 这么多年了，除了艾萨克叔叔以外，从来没有人再跟他提过老爸的名字。他明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陷阱，但自从老爸去世之后，他几乎一无所有，又有谁会废这么大的劲来骗一个一无所有的酒吧老闆? 伊莱推开门走了出去。 凌晨三十分，绝大部分的家庭房间里已经熄了灯，整个小镇静到让人耳鸣，只有路灯还在孜孜不倦地亮着。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一路从小镇的最西端走到了最东端，那个破旧的老教堂门口，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路灯下，夏末早秋的蚊虫他在的头顶盘旋。他身材魁梧，空空两手，影子被拉得很长，乍一看像一座静止的雕塑—— “是我。”伊莱说。 几秒的沉默，教堂前的人回过头来，而与此同时，草丛里传来轻微的“嗖”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背后扎进了他的嵴椎里，他骤然瞪大了眼，看到了灯光下那张恶魔一样满是疤痕的脸，那脸上挂着狰狞又张扬的笑，望着伊莱惊讶的模样，哑声说：“是我。” 伊莱眼前一阵阵发黑，试图去抽出手枪，但力气从四肢里被抽离，倒在了水泥地上。 阿杰尔在昏倒在地的伊莱身前蹲下，抓着他的头髮，让他被迫抬起头来。灯光流水一样顺着伊莱的脸部棱廓倾泻而下，那双让他起鸡皮疙瘩的眼睛正紧紧地闭着，连同那股压迫感一起关闭，只剩下一张柔和、英俊的脸。 阿杰尔感到很满意，哼起了歌，把人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走进了荒废的教堂里。 这间教堂是许多年前建成的，面积偏小，四周门窗紧闭，灯光全部损坏，墙壁上的多彩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外面路灯的光勉强折射进来，隐约照亮了教堂正前面那副巨大的圣母像。 阿杰尔摸出了伊莱身上的枪和匕首，脱掉了他的上衣，将他绑在了第一排的祷告椅上。房间里那些无法被灯光照到的地方黑沉沉地藏着捕猎工具，装了麻药和毒药的枪、红外线报警装置、一刀致命的陷阱、还有悬挂在顶部的巨大铁笼。阿杰尔把所有的装置都确认了一遍，走到圣母像前，抬起头，望向圣母那双微微下合的眼睛。 第43页 夜色的黑纱之下，那双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慈祥和温柔，反而变得妖冶邪恶了起来。阿杰尔望着望着，无声地笑着，在自己的胸口画了一个十字，用唇语说道：“阿门。” 凌晨五十分。 被极小剂量的麻药麻晕的伊莱开始恢復了知觉，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却依然是昏沉沉地黑暗。他试图动弹了一下，然后很快发现自己被绑在了一张椅子里。 他勐地惊醒，开始剧烈地挣扎。黑暗里，一只手轻轻地贴上了他的脸，他愣住，大睁着眼，从沉沉暗色中勉强分辨出了一个人影，那人似乎在笑，全是老茧的手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下巴处，让他抬起头来。 “伊莱·科特，”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哑，听起来像吞过一百根针，“我小看了你，你居然在家里养了一头怪物。” 诺亚。 伊莱瞬间明白了这个人的全部目的，手脚一点点地变得冰凉。 他考虑过无数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把诺亚算入其中。这个人是奔着诺亚来的，而他竟然中了这么明显的陷阱。 伊莱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人，咬牙道：“你准备怎么做?” 阿杰尔就像没听到他的提问一样，粗糙的拇指来来回回摩挲着他的下巴，用让人心生恐怖的声音继续说：“你知道你养了一个什么玩意吗?生物代号099812，项目代号“破茧”，由政府出钱投资的长石生物制药公司研发的杀戮武器，融合了几十种生物基因，被赋予了极高的智商，他们叫它不死的怪物，真正的恐龙之王……” 阿杰尔笑了起来。 “这样一个东西，现在在你脚下乖得如同哈巴狗，你说他们会不会对你更感兴趣?” 他弯下腰，脸与伊莱离得极近，滚烫的唿吸连带着酒气喷在他的鼻尖，伊莱没有动弹，直直地望着他那双残缺的眼睛，道：“你可以把我交上去，我有你们想要的东西，但你如果要动那头龙，那你已经和一滩烂肉没什么区别了。” 阿杰尔被疤痕一噼两断的眼睛慢慢弯起，咧开了一嘴白牙，直接用脸靠上了伊莱的脸，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闻伊莱身上的味道。 “把你交上去?我可捨不得，”他在伊莱耳边低声说，手滑过伊莱因为寒冷而微微起了鸡皮疙瘩的腰部，“你是个宝贝。” 伊莱嗅到了他身上混杂了酒气和泥土气的味道，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 “叮铃——叮铃——” 阿杰尔站直了身体，望向门口的风铃。深夜的凉风一阵阵地吹进来，拂起守在门口的落满了灰尘的风铃。他玻璃珠一样的眼球转动，黑暗笼罩着整个破败的教堂，身前的圣母像依然面带微笑，若有所思地低头凝视着什么。 不过是一股冷风。 但他身上所有的汗毛都倒立了起来，他的血液开始沸腾，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地颤抖，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握住了桌上的爱枪。 那个怪物来了。 红外线报警仪没有响，门窗没有动，所有的陷阱没有被触发，但他感觉得到，那个怪物来了。 他谨慎地环视着四周，角落里注满了专门针对勐兽的强效麻药，搭配了红外线全自动枪枝，只要他的手指头动一动，就会瞄准这个空间里所有的非人类—— 一滴液体从屋顶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勐地跳起，随后惨叫了起来，迅速举枪地朝着屋顶一阵乱扫，直接扫光了枪里所有的子弹。余光里，他看到一道快得不像生物的黑影，长着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背上伸出堕天使一样的纯黑羽翼，如同彼世界爬上来的生物，久违了几十年的恐惧第一次降临了他，那是刻在生物基因中的本能的恐惧，他疯狂地扣动所有的扳手，装满麻药的枪竟然无法找到目标，而那滴液体，顺着他的头顶流到下巴，如同一把看不见的刀，腐蚀出了血淋淋的通道，就像把他从中间生生噼成了两半…… 整个教堂里只剩下他惨烈的喊声，伊莱心跳极快，早秋的深夜里硬是出了一层薄薄地汗，目光疯狂地搜寻诺亚可能在的地方。满脸是血的阿杰尔突然抄起他那把之前塞在裤脚里的匕首，对准被绑在椅子里的伊莱，嘶喊道：“出来!怪物!滚出来!” 冷汗从伊莱的额角滚落，尖锐的匕首尖正在他的喉咙处颤抖，他在心里默念着诺亚的名字，刚好一滴汗水顺着他的睫毛落进了他的眼膜里，他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 一阵风从他面前吹过，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身前的阿杰尔被什么东西甩到了教堂地墙角，发出巨大的“嘭”的一声，很快，那惨叫就消失了，教堂里又恢復了寂静。 伊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月光之下，阿杰尔所在的位置多了一滩未知的液体，在多彩玻璃的过滤下折射出美丽的彩光。 他望着从墙角处朝着他的方向走过来的东西，那对总是让他因为掉毛而烦恼的翅膀已经收起，月光落在它的身后，给它剪出一个黑影。 在这个极为短暂的瞬间，伊莱感觉到了陌生的恐惧。 第25章 怪物 “……诺亚?” 伊莱声音发着抖, 努力想要看清那个走过来的怪物的正脸, 但浓重的夜色将它的身体包裹起来，将它裹成了一个昏暗的棱廓。他看到它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突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用自己的前爪拨弄着什么。 第44页 没有得到回应的伊莱背嵴上起了一层冷汗，瀰漫着血腥味的空气让他连头皮都麻了, 他喉咙发紧，又唤了一声“诺亚”, 那东西停下了动作, 隐约是望向了他的方向，然后发出了再熟悉不过的“呜呜呜”的声音。 伊莱大松一口气, 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想让自己稍微平静一点。但诺亚却徘徊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迟迟不肯靠近他，似乎在犹豫什么。伊莱在椅子里艰难地动了动：“诺亚, 谢谢你，帮我解开绳子好吗?” 诺亚又轻轻地“呜呜呜”了几声，低头继续拿爪子抹着脸, 就是不肯过来。伊莱压制住自己心里残留的那点恐惧，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它，放低了声音, 哄道：“乖诺亚，过来帮我解开绳子, 我有点冷。” 诺亚的声音听起来又着急又害怕, 仿佛被吓到的人是它一样, 在原地迟疑了很久，才压低自己的头，慢慢地走到伊莱的身边，眼睛里面的水光在黑暗里反射着晶莹的光，脸上沾染上的鲜血和一些让人不愿意与细想的液体也映入了伊莱的眼中。 似乎是察觉到了伊莱的目光，它偏过头去，绕到身后，用爪子勾断绑着他的绳子，在伊莱有所动作之前很快地退回了黑暗里。 冻得脸色发青的伊莱穿上了自己之前的衣服，目光环视了一周整个教堂，最后落在了角落里那滩挑战人类理智的东西上，他下意识地感到四肢发冷，慌忙挪开视线望向了一边的诺亚，诺亚显然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又往后退了两步。 它在伊莱的面前杀了一个人类。 伊莱在害怕。 它唯一的伴侣对它感到了害怕。 那个男人说，它是……怪物。 诺亚想把脸上的液体蹭掉，却被自己越抹越乱，急得眼睛里面全是泪水，与刚才只用了半秒钟便将一个活人化成一瘫液体的怪物判若两物。伊莱做了一个深唿吸，朝着诺亚走了过去，诺亚发出尖锐的“呜”声，尾巴竖起，蹿进了圣母像的下方。 月光转向了那副占据了一整个墙壁的圣母像，温柔的白纱掩盖起上面的灰尘与落败，搂着婴儿的圣母神色平和，嘴角微勾，安详而和蔼地望着这间教堂里刚刚发生的一切，粉白色颜料涂制的脸颊在皎洁的柔光下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 而诺亚正蜷缩在圣母像的正下方，被一视同仁地照亮了——它黑色的厚甲还残留着攻击时的危险深红，黑羽翅膀被未知的液体打湿，显示出骨头锋利愤怒的形状，尖锐的牙齿上沾了骇人的血液，并污染了半张脸颊，让它在月光下看上去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但这样一个恶魔，正眼含泪水，身体因为伴侣的恐惧而伤心得微微发抖，长长的尾巴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捲起来，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努力地想擦到自己脸上的血迹。 不死的怪物。 恐龙之王。 伊莱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两个词彙，忽然感到难过得要命。 伊莱顺着月光流泻的方向，脚步极轻地走到诺亚的面前。它还想往后面退，但圣母的裙裾挡住了它的退路，它只能把自己的脸埋进身体里，紧张地微微发抖。伊莱蹲了下来，用自己还带了体温的上衣认真地擦拭诺亚脸上和身上的血污，很快，他白色的t恤就被污得乱七八糟，红一块黑一块，腥到让人呕吐的血腥味把他们两个包围了起来。 他道：“你看，现在我们是同伙了。” 同伙。 诺亚听不懂，它小心地探出头，泪眼模煳地望向了它身前的伊莱。 伊莱满身血污，月光从他的右侧洒落，让他一半向着明，一半沉入暗，他的眼睛微微弯着，右边的眼睛有月色流入，让里面看起来像盛了光般的温柔，而左边的眼睛暗沉沉的，却依然不带半点厌恶，坦然地映出了它恶魔一样的脸。 诺亚痴在了原地。 在这个短暂的瞬间里，它忘记了来教堂时的愤怒，忘记了咬死男人时的快意，忘记了深切又无助的自我质疑，忘记了被伊莱排斥时的恐惧。它还太小，太年轻，它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感觉，好像自己整个身体都在伊莱微笑的眉眼之中被洗净，它又回到了自己从阁楼里蹒跚而出的时刻，伊莱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之下朝他伸出了手，温柔地唿唤它，抚摸它，跟它说：“你就叫诺亚。” 诺亚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似乎是要确认眼前人是否真实存在，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伊莱的侧脸，在他脸上留下了带着血色的印子。 伊莱还在笑，它却先慌乱了，如同打碎了一个美好的瓷器，急忙用自己的尾巴去擦那脸颊上的痕迹，结果又蹭上了新的污色，将伊莱本来被月光照得皎洁美好的侧脸弄得乱七八糟，它像做了什么大错事一样伤心地哭了起来，放弃了继续擦拭，把自己的脸贴着伊莱的脸，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和血污。 伊莱拍着它哭得一抽一抽地身体：“嘘，嘘，别哭，你是好孩子，你咬死的是坏人。” 诺亚边哭边点头，莫名其妙地就止不住了，把伊莱的肩膀打湿了一大片。伊莱的眼睛也湿润了，搂着诺亚越来越强大的身体，五味杂陈。 他想起猎龙人之前说的话。长石生物制药公司，背后站的是整个a国政府，拥有最顶尖最先进的生物研究所，每年都有极为重大的研究成果公开，在国际上包揽过无数奖项，更别提那些没有公开的秘密项目，也是他爸爸曾经供职和艾萨克叔叔现在供职的地方。 第45页 他曾经考虑过诺亚的出身，在见到高登博士做的恐龙全息投影时也猜想过，却万万没想到诺亚是直接诞生在那个冰冷的研究所。如果是政府重金投资的军事项目，诺亚到底是怎么从层层严密的研究所里泄露出来的? 而他能够一辈子护着诺亚平安长大吗? 伊莱难过地用力抚摸着怀里的龙，但现在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他很快站起来，看了一眼整个狼藉的现场，摸了摸还哭得喘不上气的小龙，道：“诺亚，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不管怎么样，这个篓子如果没有收拾好，他和诺亚的麻烦可就大了。 伊莱看了一眼手錶，凌晨一点半。 正是最黑暗的夜晚降临的时候，伊莱让诺亚留在现场看守，诺亚难得的没闹没吵，鼻子一抽一抽地点了头，乖乖地在教堂里坐了下来。伊莱回家拿了一趟工具，先是废了一点时间把猎龙者布置的所有陷阱都撤掉，然后擦掉了所有的血迹，将那滩可怖的液体用煤灰掩盖起来，再把煤灰一起清理掉。 诺亚的牙齿注射进去的毒液，将一个接近190的成熟男性完全融化，连骨头都不剩。 离上次它咬死西雅茨龙才过去两个月，已经进化到了这个程度。 伊莱咬牙不去想自己在收拾的是什么东西，一直忙碌到凌晨四点，才把教堂里所有的痕迹全部清理掉，剩下的废弃物都装进一个大的垃圾袋之中，由诺亚驮着他，去森林中挖了坑埋掉。 从森林里出来的时候，正好是凌晨五点，天边已经蒙蒙亮，森林中传来了早起的鸟鸣。伊莱满身血污，疲惫不堪，难得地没有拒绝和诺亚一起洗澡，把浴缸里放满了水，脏衣服全部丢进洗衣机里，用花洒把自己和诺亚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洗了一遍。 久违的洗澡也没能让诺亚兴奋，它哭得都有些累了，乖乖地跟在伊莱的身边，让转身就转身，让蹲下就蹲下，身上的污渍很快就被清理掉，又恢復了它平日里干干净净的模样。但伊莱知道，他一直以来以为的那头乖巧的霸王龙已经不存在了，他捡来的，是一头真正的杀戮武器，却也是世界上最纯粹、最坦诚的杀戮武器。 “嘿，诺亚，”伊莱说，“如果今天的事情暴露，你就带着我逃走，我们一起逃到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再建一个酒吧，怎么样?” 诺亚眼睛红红的，把头靠在伊莱赤裸的背部，它听不懂伊莱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能够感觉到伊莱说这句话的情绪，它点点头，舔了舔伊莱冰冷的皮肤。 伊莱笑了起来，捧起诺亚又大又笨拙的头部，凑过来盯着它红红的眼睛看。诺亚伸出舌头舔舔他的脸，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有些害羞地挪开视线，“呜呜呜”的将温热的鼻息喷在了伊莱的下巴处。伊莱拍拍它越来越硬的脸颊，摇头道：“这是谁家做的杀戮武器?没事就喜欢哭鼻子，还偷了别人的鸟蛋假装是自己的?哦对，还喜欢偷偷吃牙膏，还是个偷窥狂，没事就偷看别人洗澡。啧啧。” 诺亚：“呜呜呜呜……” 伊莱盯着它这张委屈的脸看了一会，感觉终于舒坦了一些，驱散了深夜教堂里那个黑色影子带来的阴影。他给诺亚裹上了粉红色的、印着兔子的浴巾，走出浴室，给自己和诺亚都准备了一杯滚热的牛奶，足足加了五勺糖。 牛奶滑落进胃部的时候，刚好太阳从森林的边界处冉冉升起，伊莱看见诺亚的前肢扒在窗户边，裹着它的粉色浴巾，深绿色的眼睛里映着那个太阳正看得入迷。牛奶在它的嘴边留下了一圈白色的泡沫，让它看起来像圣诞节上的可爱玩具。 第26章 泄露 艾萨克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时候, 助手等在他的门边,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神色有些仓皇，问他可不可以稍微出来一下，有件急事要汇报。 艾萨克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那份东西, “嗯”了一声，不急不忙地脱掉了带血的手套, 把防护镜摘下, 露出了里面冰蓝色的眸子，然后走到桌边, 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早上八点, 研究所里亮了一夜的灯终于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的早秋阳光，把整个充满了现代感的半透明建筑照亮。但这也仅仅是建筑的表层, 在那些阳光触不到的地方，那些标上了机密的地上实验室里，灯火依然在通明着。 艾萨克眯起眼睛, 抬头直视着太阳，片刻后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眨掉了涌出来的生理泪水。 助手几次想催, 硬是忍住了，按耐着等待他。艾萨克在巨大的落地窗边站了几分钟, 戴上了自己的金边眼镜, 跟着助手走到了私人办公室。 “昨天晚上, 那个恶名昭着的猎龙者阿杰尔·威尔逊绑架了您的侄子伊莱，99812似乎把绑架者咬死了，我们的眼线说看到他们凌晨把什么东西从一个教堂里拖了出来，运进了森林里面。” 艾萨克听到“伊莱”这个单词时，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微微皱起眉，道：“伊莱受伤了没?” “好像没、没有，出来的时候身上全是血，但是动作都很正常，应该是那个猎龙者的血。”助手有些小心地说。 艾萨克点点头，让助手把视频放一遍。助手调出全息投影，很快，有些摇晃的画面出现在两人身前，画面里的环境过于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破败的教堂轮廓，画面外有一个极轻的女人的声音，如果伊莱在这里的话，他肯定会觉得非常耳熟，因为就在事发前，他的好友詹姆斯还为了这个嗲声嗲气的女人发了一通脾气。 第46页 “猎龙者把99812的饲养者迷倒之后拖进了教堂里，目前已经过去二十分钟，我只穿了三级的红外线伪装服，不敢靠得太近，怕被任务目标发现。” 话音刚落，有什么黑影从镜头里一闪而过，快到让持着摄像头的人都怔住了，画面有了短暂的抖动。 “看上去99812已经进入了教堂，它、它进化得很好，我似乎隐约看到了它的翅膀，已经在接近设计时的大小。” 镜头小心翼翼地往前拉动，但教堂里太黑了，即使打开了红外线拍摄，也只能隐约看见里面存在生物，艾萨克和助手都没有说话，画面里传来了风铃的声音，像是地狱里的催命符，“叮铃——叮铃——”地响个不停。 忽然，从教堂里传来了瘆人的惨叫，随后是激烈的枪声。很快枪声就消失了，惨叫却持续得更久，持着镜头的人声音有些发抖，画面又开始往后挪，似乎是她在不由自主地退后：“我身上的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我、我能够感觉到它，它的气息是如此的强大，它似乎在生气……” 惨叫消失了。 然后是一大段的快进，一直进到浑身血污的伊莱急匆匆地离开教堂，片刻后又带着工具回到现场。等到画面里再次有所变动的时候，那头怪物正面出现在了镜头里，身上驮着疲惫不堪的伊莱，无声地朝着森林的方向奔了过去。 艾萨克往后退了一段，回到诺亚和伊莱同时走出教堂的画面，伊莱满身疲惫，亲昵地摸了摸诺亚的头，诺亚转过脑袋，用嘴部蹭了蹭他的脸颊。路灯下的伊莱笑了起来。 他把画面定格在面带笑容的伊莱身上，看了良久。一边的助手以为他在看怪物的发育情况，有些迟疑地说：“阿杰尔·威尔逊和一部的军官迈克关系很不一般，按照他们一部的做法，阿杰尔身上很可能植入了定位和生命指标仪，我恐怕……” “没关系，”艾萨克的指甲陷进了自己的肉里，“99812基本已经长成，他们奈何不了它。现在也是时候让它了解一下人类社会了。高登有什么动作吗?” 助手翻了一下笔记本：“高登博士有派人监视小镇，但还没有怀疑到伊莱的身上，所以目前没什么收穫。” 艾萨克“嗯”了一声，在办公室的椅子里坐下。他的办公桌的正中央放着伊莱八九岁时的照片，照片里的伊莱还是个虎头虎脑的可爱男孩，站在游乐场的摩天轮下面，手里举着冰激凌，嘴边都是巧克力融化后留下的“黑鬍子”，傻唿唿地冲着镜头笑得露出自己缺了几颗的牙。 助手看了一眼艾萨克如同刀削一般冷峻的侧脸，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浮现出他与那头暴虐龙站在一起的画面，心中升起一股敬畏之情。他被调过来当艾萨克教授的助手已经快两年，似乎只有在面对自己侄子的时候，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教授才会流露出一些类似于人类的情绪来。 他犹豫再三，还是道：“教授，迈克万一要在镇子里动手，您侄子要是受到牵连怎么办?” “伊莱不是我侄子。”艾萨克突然说。 助手愣了一下，想说那为什么每次伊莱都叫他叔叔，但看了一眼艾萨克的神色之后，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伊莱是伊莱，实验品是实验品，他们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助手明白了他的意思，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以为那颗蛋被伊莱捡到也是教授安排好的环节，现在看来似乎是他想错了。他低头说“是”，不敢再打扰他，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没过几天，研究所出了一件大事。 代号为00002的顶级机密生物突然发狂，几乎将附近的十数个实验室全部破坏殆尽，然后在深夜逃离了他们的控制范围，并扯出自己身体内的定位装置，失去了踪影。 当地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对此重要安全事故道歉，却并未言明具体的泄露情况，只宣布将暂时封闭研究所，并进入警戒状态，提醒居民尽量减少在夜间出行，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汇报警察。 在布哈德大地震之后，已经受到了足够惊吓的广大群众顿时如同惊弓之鸟，对此事做出了异于常态的强烈反响，还没有出现伤亡便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对研究所的质疑蜂拥而至，长石生物制药公司的股价暴跌，市价直接蒸发几百亿，无数人在公司总部□□抗议，职员甚至不敢从正门进楼上班。 暴动的第三天，ceo顶不住压力，亲自出面召开记者会，表示长石公司与发生事故的研究所毫无关系，研究所虽然署名长石，但并非公司投资，而是政府的直属项目。言下之意就是，有什么不要对着公司来，他们也是背锅的，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记者会上的教科书式的甩锅让情况变得更糟糕了，连住在偏远小镇的伊莱都听到了消息，每天打开电视，必定会有大型□□的报导，而关于到底泄露的什么东西，却半点消息也没有，至今都没有出现疑似的伤亡，连平日里多发的恐龙伤人事件也消失了，好像一夜之间所有的恐龙都老实了下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政府突然声称已经回收了泄露的生物，目前由军队关押，会在不久后送回研究所进行销毁。 从头到尾都像一场闹剧，没有人知道到底泄露了什么，也从来没有照片登上新闻，民众们为了这个未知的东西闹腾了快一个月，又觉得无趣地安分了下来，该上班的继续上班，该轰趴的继续轰趴，城市很快又恢復了往常若无其事的热闹。 第47页 但于伊莱，这些东西无非是酒吧开店之后，顾客们嘴中的谈资而已。对于他们这个接近国家边界线的偏远小镇来说，无论那些大都市里闹出什么样的大丑闻，经过翻山越岭地传播之后都被弱化，成为无关紧要的“某地的新闻”。 与这个新闻还多了一点额外关系的伊莱给叔叔打了个电话，艾萨克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哑哑地，安慰他说已经没事了，试验品收回，被收押在某地的军队里，他现在正在去军区的路上。 伊莱感到非常吃惊：“是你负责的试验品吗?” 艾萨克沉默了一会，嘆了一口气。 “也不算吧，现在已经不是我的试验品了，但最开始的确是我制造了它，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伊莱想起自己家里的诺亚，很能体会到艾萨克这种矛盾的心情，替他感到很难过：“真的要送去销毁吗?” “嗯。”艾萨克说。 伊莱安慰了他几句，然后也嘆气，道：“艾萨克叔叔，你总是说恐龙是没有感情的东西，只会按照自己的本能行动，其实你说的也不是心里话吧。” 艾萨克在电话里笑了笑，没有说话。伊莱能够听到他的唿吸声，他的唿吸比往常要急促一些，似乎在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情绪。 伊莱没有过多的打扰他，很快就挂了电话。诺亚正跟在他身边，不怎么高兴地看着他，尾巴拍了拍话筒，表达自己对伊莱冲着一个黑匣子说说笑笑的不满。 “好啦，你这头小气龙，”伊莱拍了一掌它，“我跟詹姆斯说话你也生气，跟爱丽丝说话你也生气，连打电话你也要生气，小心眼儿。” 诺亚像是要反驳一样“呜呜呜”地缠住伊莱的腰，把他的脸湿漉漉地舔了一遍，伊莱受不了地推开它，戳着它的脑袋：“你一头雄龙，到底为什么这么黏煳啊?基因设定错了吗?” 诺亚抗议地用尾巴拍打着地板，亦步亦趋地跟在伊莱的身后，就差没在脸上写上“要舔舔要抱抱要拍拍”。因为猎龙者的事情，他们两着实低调了好长一段时间，不仅减少了去买肉的次数，连森林捕猎课都取消了，每天就呆在家里和院子里，诺亚憋得只好每天缠着伊莱，连卧室都不乐意进了(因为爱丽丝总是喜欢”欺负它”)，把伊莱烦得不行。 “如果你表现好的话，下周我就带你一起去买肉，让你挑自己喜欢吃的。”伊莱说。 诺亚迅速找准话里的关键词，用尾巴表示了自己的激动，几百斤的重量扑过来照着伊莱就是一通舔，伊莱差点闪了腰，假装惨叫一声扶住背部，把诺亚吓得呆在原地，以为自己伤到了伊莱，急得团团转。伊莱趁机钻进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换上衣服迅速出门买菜。 诺亚从窗帘里探出一个头来，委屈地看着伊莱乐呵呵地走到了街上。 伊莱没有开车去市里买东西，只是去了镇上的菜市场。好在他开的酒吧会提供一些简单的食物，购入大量的食材也不会引人怀疑。买完东西，他拎着大大的购物袋，慢吞吞地走回家，经过那个让他留下了心灵阴影的教堂的时候，他看见有人躺在不远的草地里。 伊莱有些担心，走过去之后发现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人，剃着平头，五官干净利落，看上去很干练，却一动不动地闭着眼，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昏倒了。 “哈喽，你还好吗?”伊莱小心地问。 男人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 伊莱对上了一双让人非常有压迫感的眼睛，即使是狼狈地躺在枯草堆里，也依然带着让人不敢小觑的气场。他心想这个人应该是常年身处高位吧，也许遇到了什么挫折，才会躺在这个偏僻的地方。 “需要我叫医生吗?”伊莱说。 男生沖他还算友好地笑了笑，摇摇头。 伊莱看到他的手里捏着一个十字架，十字架被按进了手心深处，手指间甚至渗出了血液。 他一定很难过吧。伊莱没有多问，临走前道：“要开心一点，你看今天的阳光这么好，最近总是下雨，这样的太阳很难得的。” 男人看着他拎着大袋子一直消失在街头，重新在草地里躺下，在耀眼的阳光下把带着血的十字架举到了眼前。 十字架的背面刻了“阿杰尔”几个字母。 第27章 龙母 阿杰尔体内的生命体徵探测仪失效的时候, 他正喝了个烂醉, 死猪一样地躺在地板上，迷迷煳煳中听到手錶里传来漫长的滴的一声，内心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甚至还能嗤笑一声, 对自己说，你看, 那个不要命的疯子终于把自己的命赔进去了, 真是大快人心。 但再等到第二天酒醒了，那漫长的一声就像梦一样, 让他的整个五感和情绪都迟钝了起来。他照旧换了衣服去训练新兵, 照旧和军官们喝酒, 照旧在办公室里午休，某个地方却突然空了一大块, 阳光照不到的表皮之下，那些迟钝的负面情绪从缝隙处开始，如同反向生长的阴暗森林一样蔓延开来。他至今没有摘下那个表, 偶尔会下意识地抬手去看，那根象徵心跳的指针再也不动了，他便会久久地愣在原地, 脑袋像遭受了重击一样开始钝痛。 不过是一个认识多年的疯子。他想。 尽管他们从新兵营开始就认识，甚至在某次醉酒之后发生过莫名其妙的关系, 但他一直自认为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看着这个疯子身上的伤疤一年比一年多、做的事情越来越出格, 他从来不会干涉他半点，甚至没有一次主动联繫过他，却也从未拒绝过他的要求。 第48页 阿杰尔意料之中的死亡，给了他远超于意料的沉痛的打击。 手錶停掉后的三个星期，他神情恍惚，一只脚踏在现实里，一只脚陷在虚幻中，总觉得那个讨人厌的东西还跟在他的身边，朝着他敬军礼。他厌恶他的贪得无厌，还有不符合他行事准则的出格行为，却只有在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感到无比的安心。 第四周，他最终还是离开基地，来到了让他的手錶停止的地点。 那个老旧的教堂里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血迹、指纹通通没有，连该有的破败灰尘都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他明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但那个人做得如此的谨慎，竟然一点线索都没有留给他。 十字架上那几个字母已经很淡了，阳光折射到光滑的金属表面，灼烧了他的眼睛。 他擦了擦眼角，想起刚才那个年轻人跟他说的话，嘲讽地笑了起来。可笑他认识那个疯子二十几年，却从来没有搞明白过自己那点可悲又阴暗的感情。他清楚阿杰尔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是个无视生死、任意妄为的疯子，而他，分明就是疯子中的疯子，又疯又傻，竟然还想来这里为那个疯子伸张正义，事到如今，又能弥补什么? 他摇摇晃晃地从草地里站起来，坐在那个即使是正午也散发着瘆人的阴凉的教堂门口。有朋友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基地，今天的军事汇演就缺他了，他哑声道：“下午就回来了，先开演吧。” 朋友挂了电话，他盯着手机的屏幕，突然，一条来自陌生帐号的邮件发送了进来。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知为何，盯着那个“hey”的邮件名，似乎有所预感，连唿吸都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邮件里是一段视频，拍摄于四周前的某个凌晨。 这个时间让他的心脏砰砰直跳，他手指有些发抖地点开了它，屏幕出现了他身后的这座荒凉的教堂，昏暗的路灯下，有什么非人的东西如同黑影般迅速地蹿进了里面。 不到一秒，画面到此为止，屏幕变成了一片漆黑，视频却没有结束。 他唿吸急促，咬肌绷紧，然后听到了熟悉的惨叫声。 早秋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紧紧地握着手机，如同置身隆冬的冰窖。 —— “餵?啊，是艾萨克叔叔啊，是的，我现在在家里面。” 诺·风纪委员·亚正眼巴巴地守在电话机旁边，深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又开始跟黑匣子说话的伊莱，尾巴不满地啪嗒啪嗒拍着地面，甚至还多次试图把脑袋探过来，听话筒里传来的奇怪的声音。伊莱警告地瞪了它一眼，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诺亚扑腾了两下自己的翅膀，整个前半身都趴在了桌子上，怨念地望着伊莱捂着话筒，转过身背对着它。 “上次打了那个药之后感觉挺好的，也没有前几次的排斥感的……嗯，皮肤没有什么异常，跟老爸之前说的一样。” 艾萨克似乎是在一个比较嘈杂的地方，声音很轻，听起来非常的疲惫，伊莱不得不把整个耳朵都贴在话筒上，有些担心，忍不住放柔了语气，问道：“叔叔，你还好吗?” 电话里有了一个短暂的沉默，伊莱听到了那边传来服务员上菜的声音，似乎是在外餐店里面。他有些吃惊，因为印象里艾萨克叔叔从来不吃快餐，即使工作到凌晨，也宁可自己做一点简单的饭菜。 “小伊，我刚从军区回来。”艾萨克哑声说。 伊莱“啊”了一声，有些难过地皱起眉：“你的试验品……怎么样?” 艾萨克疲惫地笑笑，没有答，伊莱心有不忍，想要再安慰安慰他，他开口低声道：“我现在就在离你不远的市里，来陪我吃个饭吧，我晚上又要回实验室了。” 伊莱下意识地看了一边巴巴瞅着的诺亚一眼，本来是无可厚非的请求，他竟然迟疑了几秒。但很快，他就感到了愧疚，艾萨克叔叔与他一年见不到几次面，又为诺亚疗过伤，这样的请求，他实在是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的，我马上过来，”伊莱说，“你把你现在的地址发给我吧，我大概一个小时到，等我一下。” 艾萨克道了一声谢谢，伊莱笑着说不用，挂了电话，转头看向诺亚。 见他挂了电话，诺亚高兴地直起身子，尾巴捲起一边的逗猫棒，在伊莱面前撒娇似的晃来晃去，“呜呜呜”地要他陪着继续玩。伊莱沖它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诺亚的尾巴顿住，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宝宝，我要出一趟门，晚饭前就回来。”伊莱用自己最为和蔼的声音说。 诺亚：“!!!” 它发出尖锐地抗议，扑过来要拖住伊莱的腰，早已经熟悉它套路的伊莱迅速闪开，飞快地反锁了门，留下诺亚在阁楼里冲着门一通乱挠，然后趁机收拾好东西，临走前还不忘走到阁楼门边上，叮嘱它：“记得给爱丽丝餵饭，别捣乱，不然今天晚上就让你吃生肉!” 诺亚的尾巴拍的门啪啪作响，试图用真挚又深情的“呜呜呜”挽留下自己的伴侣，或者打动他让他带着自己一起走，但伊莱向来都对它优美的声音毫不动容，在诺亚把门撬开之前进了停车场，开车去了市里。 今天的天气看起来很奇怪，上午明明还阳光高照，现在又变成了灰濛濛的一片，大风颳起地上的碎石，偶尔会打在车门和车窗上。伊莱有点担心艾萨克的状态，把车开得飞快，不到四十分钟就赶到了市里约定好的地方。 第49页 艾萨克已经吃过了饭，坐在咖啡厅内靠街道的位置上，穿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服，正戴着眼镜拿平板电脑看着什么东西。 “艾萨克叔叔。” 伊莱在他的对面坐下。 艾萨克抬起头来，伊莱看到了他平板上的画面停留在恐龙的画面上，那头龙看起来像某种暴龙，又与他所知的几种暴龙看上去都不太一样，还没来得及细看，艾萨克把屏幕熄灭了。 伊莱知道这些东西涉及到了机密，也没有多问，点了一杯咖啡，笑道：“我好久没见过你穿正装了，从外面看还以为哪里的模特坐在座位上呢。你研究室里的女博士们就没有哪个对你投怀送抱?” 艾萨克低低地笑了起来，摘掉了眼镜，用力地揉了揉伊莱蓬松柔软的头髮，然后很放松地靠近座椅里，望着伊莱一年年成熟起来的脸，嘴边带笑，却没有说话。 伊莱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好像每次见到你，你都又长大了一点。”艾萨克说。 伊莱从他点的蛋糕上切了一小块，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是吗?倒是叔叔你，总觉得没什么变化。” 艾萨克笑了笑，看上去情绪不是很高，偏过头去望着外面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在想着什么。 “你知道我跟你爸爸是怎么认识的吗?”艾萨克道。 伊莱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愣，很认真地回想了一下，发现爸爸和叔叔都从来没有提到过他们相识的往事，自从他懂事以来，他和老爸就是很自然的老友相处模式，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因为是同事吗?” 艾萨克摇头，脸上带上了有些怀念的神情，情绪却不然不怎么明朗。他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爸爸的时候，他还是个小毛孩，跟在你爷爷身边。你爷爷救了我，把我带到人类的社会中来，但你老爸一直很害怕我，还会偷偷叫我怪物，一直相处了大半年才好一点。” 伊莱有些发懵地看着他。 他从来没有听艾萨克叔叔聊起过这些，打小起，他印象中的艾萨克便以聪明、冷静、睿智的形象存在，t0p1的名校教授，神秘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头髮永远一丝不苟，一有闲余的时间便会捧一本书。他一直以为艾萨克是出身在某个书香门第，为什么要说“带到人类社会?” 咖啡上来了。 ”你是跟着我爷爷长大的吗?” 艾萨克伸过手，替伊莱整理了一下没有翻好的衣领子，然后在他的咖啡里加了糖：“嗯，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年纪大了吧，最近越来越怀旧了起来。我今天去军区，看到我的那个实验品，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一样，虽然明明是我把它创造出来的。” 伊莱道：“没关系的，艾萨克叔叔，我很高兴你能够跟我说这些，希望你能够开心一点。” 艾萨克笑，从伊莱切过的地方也切了一小块蛋糕递给了他，止住了话题。他看着伊莱认真吃蛋糕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他时隔八年再次见到伊莱时的模样，那个吃着手指的奶娃娃眨眼就长成了小少年，皮肤上那一块块象徵着绝症的青斑在阳光下泛着彩光，怀里抱着一个恐龙模型，睁大清澈的眼睛看着他，问他：”你是谁?” ”你看，下雨了。”伊莱说。 艾萨克没有偏头去看，望着伊莱越发俊美的脸，有些遗憾地说：”明明上午还是晴天。” 伊莱嘆了一口气，外面的雨不大，是秋天独有的绵绵细雨。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安定的感觉。 第28章 玩笑 “那个怪物再怎么强, 也不可能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 还能够处理作案现场，知道掩盖线索。它肯定有一个人类同伙，极有可能就被养在这个镇子里面，一家一家查, 地下室停车场都不要放过。” 距离收到视频后的三个小时，迈克以实验室机密生物泄露为由, 越级伪造调集令, 封锁消息，从最近的军区调来上百的军力。秋雨延绵不停, 他没有戴帽子, 已经染上寒意的雨把他的脸浇得苍白冰凉。他的下级急匆匆地从一边跑过来, 远远地望见他的脸色，顿时心中一悚, 咽了咽唾沫，不自觉地压低了汇报地声音： “视频的发送者没有追踪到，但我们已经给高登博士确认过了。那只东西的确是他被人偷走的试验品, 被偷走时还只是一个蛋，能在这个小镇子里不露声色地长到这个大，肯定有人在豢养它。博士还给了很多相关资料, 他说，不用手下留情, 只要能抓到, 可以不择手段。因为那东西是……是……接近不死的。” “不死?” 迈克重复了一遍这个单词, 下级打量着他的脸色，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博士的原话是这样的。” 迈克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怪异的微笑，下级的目光扫过他脖子上那个违规的十字架，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他跟着这位严格自律的上校已经很多年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仿佛是撞了鬼一样。他多少有些担心，但劝告的话被堵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去调查一下阿杰尔·威尔逊在这个小镇里的人际关系，他接触过哪些人，特别是那些30岁以下的男性，如果有长相比较端正、个性很强的男性曾经和他打过交道，马上汇报过来。” 第50页 “是。”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这座本来偏僻又安宁的小镇已经拉响了第二次一级警报铃，军队过来的士兵和镇警察局的警察全部出动，在能够进入森林的出入口和小镇的出入口处拉起了长长的网，像一个锋利的鸟笼，把镇子严严实实遮盖了起来。 正情绪低落地等着伊莱的诺亚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从窗帘的缝隙处看到外面来来往往许多穿着奇怪衣服的人类，有些疑惑的偏起头。伊莱的酒吧在小镇最偏的地方，搜查人员从街道的另一头鱼贯而入，眨眼就已经到了不远处的邻居家里。虽说都是人类，但这么多生物闯进了本应该属于它的地盘，它有些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伊莱还不回来，呜呜呜。 诺亚把地板拍得哒哒作响，绕着家里焦虑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又忽然止住了脚步，直起上半身，朝着一个方向认真地闻了一会。 它在一堆陌生的人类气息中嗅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而这个“熟悉的东西”迈克正提着枪，朝着“dinosour”酒吧径直赶来。 “威尔逊先生在镇子里接触的人不是很多，不过经常去这家酒吧里面喝酒。酒吧老闆是一个22岁的年轻人，长相英俊，还曾经因为威尔逊先生带枪而要求他卸枪，符合您的要求。” 迈克一边走，一边召集了几乎一半的兵力，眨眼就把这家看上去中规中矩的酒吧完全包围。现场没有一个人说话，迈克提着机关枪靠在门的一边，做了个手势，特种兵迅速地甩出拉绳，无声地往二楼爬了上去。 而正门前，迈克的下级正装模作样地按着门铃，冲着屋内说：“您好，科特先生，警方检查。” 屋内没有动静。 门铃持续响了几分钟，下级摇摇头，道：“不在家。” 而楼上的特种兵，一个翻进了阁楼，一个翻进了卧室。阁楼里空无一物，通往客厅的门被锁着。卧室也是同样，士兵一进去，一只品种成迷的雏鸟开始尖锐地“吱吱吱”，在窝里扑腾出一堆细绒毛。 一只鸟而已。士兵眯眼看了几秒，转开枪口。 但就那只雏鸟的身后，仅仅一门之隔的地方，他们真正要找的东西已经浑身泛红，尾巴变硬，进入了完全的攻击模式。它闻到了楼下那个人身上熟悉的味道，是属于被它咬死的坏人的味道，有人带着硬质的武器进入了它的地盘，更多人包围在它家的楼下，甚至连爱丽丝都察觉到了不对，开始报警。 杀死这几个脆弱的人类闯入者，对于诺亚来说只是片刻的事情。 但这里是它和伊莱的窝。 它几乎只思考了十几秒，就像做过无数次那样灵活地翻下了后院，身体与黄绿色的草地融为一体，极快地离开了酒吧，沖往小溪对面的森林。 特种兵的视线离开爱丽丝，落在了卧室里那个看上去属于某种大型宠物的窝上。据情报，这家酒吧的主人似乎养了一头狼狗，他不确定这个是狼狗的窝，还是他们所要找的怪物。 他按亮了对讲机，正要汇报这个情况，突然，在不远的森林边界处，传来了尖锐的警报声，隔壁搜查阁楼的同事汇报说：“二楼阁楼没有异常情况。” 他还没开口，他的上司用紧张的声音道：“那东西出现了，不在这里，撤!” 是他想多了吗?特种兵又看了一眼那个窝，但军令紧急，他只说了“收到”两个字，收起枪，利落地翻下了二楼，跟着自己的同事一起往警报响的地方赶了过去。 ———— “你听说过龙母吗?” 艾萨克柔和的声音打断了心神不宁的伊莱，伊莱勐地回过神，抬起头，对上了叔叔冰蓝色的眼眸。 “啊……龙母，”他有些迟钝地把这个词重复了一次，“是指母龙吗?母龙的话我听过它的新闻，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还没有‘恐龙復活计划’，它从某个人类未知的地方闯进了城市里，引发了极大的轰动，是吧?” 艾萨克赞赏地点点头，叫来服务员，给两人都续了一杯咖啡。艾萨克喜欢不加糖的又浓又苦的黑咖啡，但伊莱还保留了小时候嗜糖的坏习惯，每次都要加上许多的糖。 但不知为何，今天他明明只是过来陪陪情绪低落的叔叔，却老是在走神，甚至直接端起咖啡就喝了一口，然后被烫得惊唿了一声，下意识地扔开杯子，把咖啡洒得到处都是。 艾萨克反应极快地抽出纸张防止桌上的咖啡流到他身上去，另一只手把自己冰凉地手背贴在了伊莱被烫红的嘴唇上。伊莱眼睛里都是生理泪水，鼻尖红红的，滚烫的舌尖碰到叔叔温度舒适的皮肤，稍稍松了一口气，含含煳煳地说：“对不起。” 艾萨克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出了声。 伊莱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自己的嘴唇，喝了一口旁边的温水，自己把桌子收拾了干净，然后让服务员再换一杯。 艾萨克重新坐回了椅子里，手放回了桌下。伊莱嘴唇的温度刻入了他的皮肤深处，他不由得左手碰了碰被伊莱舔到的地方，然后把手缩回了口袋里。 “嗯……刚才说到哪儿来着?”伊莱慢慢缓和了下来，“龙母?” 第51页 “是的，”艾萨克若无其事地抽了一张纸巾递给他，让他擦擦眼泪，“在她之后才有了‘恐龙復活计划’。正因为她离开了那个未被人类所知的隐秘世界，来到了人类社会，我们才得以以她为活标本，创造出完整的恐龙。现在所有的恐龙体内，都有着那头母龙的基因，所以我们叫她龙母。” 伊莱还是第一次听说“恐龙復活计划”中的内幕，有些惊奇地“啊”了一声，那头母龙被控制住之后，公众新闻里它就完全消失了，大家都以为它被销毁了，或者被做成了标本，没想到竟然成为了一剂催化剂。 艾萨克见他入了神，便有些神秘地笑笑，像以前给伊莱讲睡前故事那样，压低声音：“想听我的故事吗?” “诶?”伊莱愣了一下，“你跟那头龙母的吗?” 艾萨克轻轻搅拌了一下咖啡，语气听上去在说哪里故事书上写的无关紧要的故事，道：“我其实是龙母带大的，被你爷爷救回人类社会之后，她为了找我，才一路追了过来。” 伊莱：“?!” 艾萨克见他惊得差点掉了勺子，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髮，笑道：“有这么吃惊吗?” “我的老天，”伊莱喃喃说，“你没骗我?” 艾萨克哈哈大笑起来，给他加了好几块方糖，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你啊，这种胡话都信。当然是骗你的。” 伊莱：“……” 他无语地继续搅拌自己的咖啡，不满地说：“你还把我当小孩子。” 艾萨克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我的错，下次叔叔再也不骗你了。” 伊莱翻了个白眼，吹了吹杯口，小心地喝了一口咖啡。咖啡里的糖似乎加多了，喝上去怪怪的。 这个玩笑之后，艾萨克的情绪似乎明朗了一点，又跟伊莱聊了一会生活上的琐事。喝完了第三杯咖啡，外面的雨渐渐有了要停的迹象，伊莱去了一趟厕所，在洗手的时候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了家里的实时监控视频。 “我这是怎么了?几个小时不见那个傢伙就想得慌，”伊莱自言自语，“还说诺亚黏煳，我也越来越黏煳了。” 嗯? 卧室里没有，浴室里没有，客厅里没有，阁楼里没有。 哪里都没有。 诺亚不见了?那个傻瓜! 伊莱勐地站直了身体，牙齿咬住嘴唇，直接咬出了血痕。 “艾萨克叔叔，我朋友今天还约了我吃晚饭，我恐怕得回去了。”伊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你平时要多多注意身体。” 艾萨克看了一眼手錶，也没有多做挽留，道：“那好，谢谢你过来陪我。” “什么话，”伊莱沖他笑了笑，“那我先走了。” 艾萨克点点头，目送他急匆匆地出了咖啡厅，然后把视线落在桌上冷掉的咖啡上。 他端起伊莱没有喝完的咖啡尝了一口，口感又涩又甜，他有些无奈，在自己的杯子里也放了几块方糖。 第29章 相会 缠缠绵绵了几个小时的秋雨之后, 雨停了, 天却还没有放晴，阴沉沉的，如同被一块巨大的脏抹布遮盖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下午五点半, 下班高峰期，伊莱心事重重地一路踩着油门, 全程超速地沖往小镇。从市里到镇上, 足足三十多分钟的路程，手机里的实时监控录像依然空空如也, 诺亚真的不见了。 而就在他快要到达小镇的时候, 他所有房间的监控视频同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断掉了他家里最后的掌控。 伊莱急得眼睛发红，千等万等终于看到了小镇的界碑, 直接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但很快，他浑身升起寒意，不由地又踩住剎车, 把车停在了镇口不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地小心摇下了车窗。 这个虽然偏僻但大部分时候都热闹非凡的小镇，此刻正静得可怕。 镇口的菜市场一个人都没有, 还保持着新鲜的蔬菜和肉类依然好好地摆在案台上。总是在路口踢球的那几个小男孩也没有了踪影，路过那户养了超凶狼狗的人家门口时, 狗叫声也消失了, 就连那些夏末早秋的蝉都闭了嘴。不过离开了短短几个小时, 小镇所有的生物都好像人间蒸发掉了一般，只留下了一个可怖的空壳。 “这是怎么回事?”伊莱喃喃自语。 有一辆巨大的运输车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伊莱从车里下来，望着那辆运输车被遮盖的车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了起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开着车，拔腿就往家里跑，没跑几步就有什么东西差点把他绊倒，他低头一看，地上三三两两都是从空中摔下来的鸟，有些嘴里流着血，有些还活着，正艰难地扑腾着自己的翅膀。 很快，又有急救车刺耳的声音就打破了整个小镇的沉寂，伊莱回过头，看见二十多辆急救车排成一排，飞快地朝着镇内沖了过来，经过他身旁的时候带起一阵强风，又在他不远的地方急剎停下。带着口罩的医务人员朝着他家不远的地方飞奔而出。 “喂，你在这儿做什么?” 伊莱收回目光，一个眉头紧皱的医生不分三七二十一地翻了翻他的眼睛，又按了按他的胸口：“你没受伤?下班刚回来吗?赶紧回家里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第52页 从小溪的后面抬出了一具具覆盖着白布的东西，所有人都忙得手忙脚乱，还有类似于警察的人一家一家地拍门，许久，小镇里终于又有了一点人气，几个熟悉的居民神情恍惚地走到街上来，有人扶着门框疯狂地呕吐，还有人跌坐在路边，然后被医务人员扶起来，送上了救护车。 伊莱浑身冰凉，拉住过往的一位警察，声音都带着抖：“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心有不忍，便停下急匆匆的脚步，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有一只怪物被人藏进了镇子里，在抓捕的时候整个小镇都受到了它的声波攻击，目前正在统计死伤人数。你不要担心，那东西已经被抓住送往军区，这边暂时是安全的。” 伊莱脑袋里面嗡地一声，盯着警察一开一合的嘴，整个人都懵掉了。警察见他神色不对，叫来了一边的医生，伊莱却甩开医生的手，不管不顾地往自己家里跑了过去。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拉开了家里的门，然而奇蹟没有发生，酒吧里没有，客厅里没有，阁楼里没有，卧室里没有，浴室里也没有。诺亚从这座庇护了它小半年的二层建筑里面消失了，客厅里甚至还放着它喜欢的玩具，厨房的冰箱里也留着它最爱吃的东西，三块牛肉甚至被偷吃了一块，然后傻乎乎地用猪肉代替。 伊莱扶着冰箱的门，这个时候他应该发脾气，把诺亚叫到脚边来，用扫帚或者拖鞋把偷吃的它教训一顿。于是他试图叫了几声诺亚的名字，房间里空荡荡静悄悄，只有爱丽丝吱吱吱地蹦来蹦去，不怎么熟练地从卧室里飞出来，落在了伊莱的肩膀上。 三个小时之前，那个傢伙还撒娇地甩着逗猫棒，求他陪它一起玩耍。三个小时后，这一切突然变成了一个梦。伊莱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走到客厅的窗户边，看到森林入口处那张被鲜血染红了的大网。森林周围所有的树木都被破坏殆尽，小溪变成了粉色，到处都是重伤的士兵，医务人员忙碌地扛着人，那个他曾经在草地上看到过的男人被担架抬着，脸色青白，一动不动，从他的后院边上送进了救护车里。 伊莱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他视线模煳，不敢再看，回过头靠在窗沿上，拿手背用力地擦自己的眼睛。爱丽丝靠着他的肩膀，尖锐又焦急的“吱吱吱”，伊莱用沾了泪水的手摸了摸它的羽毛，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 爱丽丝啄了啄他的脸颊，急急地用爪子抓着他的衣领，想要拖着他往卧室去，却差点从空中栽落下来。伊莱跌跌撞撞地跟它进了卧室，爱丽丝落在了什么东西上，伊莱的视野被泪水模煳了，他不得不停下来抽出一张纸巾，擦掉不停涌出来的泪水，从地上捡起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小块衣服布料，看上去是衣服勾到了被诺亚咬成两半的磨牙棒，然后被撕下来了这一小块。伊莱看到布料上有一个不全的标志，和他刚进入小镇时遇到的运输车尾的标志是一样的。 伊莱死死地捏着那块布料，脑子中闪过很多的事情。 诺亚最近唯一的外部活动就是教堂救他，而偏偏那个男人在抓捕之前出现在了教堂的草地上，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伊莱哭够了，把那块布料揣进了兜里，然后去厕所里洗了一把脸。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指甲抠进了肉里，走到客厅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给艾萨克打了个电话。 艾萨克很快就接了他的电话，伊莱没有掩盖自己发哑的声音，开门见山地说：“叔叔，我们镇里出事了。” 艾萨克似乎怔了一下，随即用很吃惊地语气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伊莱紧紧地握着话筒，沉默了几秒，那些质疑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诺亚就是他们研究所丢的试验品这件事情，他不确定艾萨克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是他们之间的一层窗户纸，却不能由他来捅开。“我没事，就是听说出现了很可怕的怪物，我有点害怕。” “怪物?”艾萨克迟疑了一会，“等下我去问一下情况，你不要怕，要是担心的话我现在来接你，你来我这边住一段时间。” 伊莱勉强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笑，拒绝了他的邀请，又打起精神说了两句客套话，然后挂断了电话。 他在客厅里短暂地坐了一会。 爱丽丝担忧地停在餐桌上，伊莱听着外面医务人员嘈杂的声音渐渐安静，起身在爱丽丝的自动食盆里加入了足够多的鸟食，然后去了一趟阁楼。 换洗衣物，枪枝，化学用品，药物，望远镜，小型电脑，定位仪，红外探测仪，现金…… 还有诺亚最喜欢的毛球和逗猫棒。 伊莱把所有目前能够得到的必要东西全部塞进包里，然后清理掉家里属于诺亚的一切用品，反锁门窗，出了门。 夜幕降临，小镇笼罩在灾难后的惶惶与恐惧之中。伊莱趁着夜色上路，朝着那辆运输车走的高速方向，飞快地追了过去。 此刻的西尔维亚。 这座以森林名字命名城市正华灯初上，高级写字楼里密密麻麻亮起灯，商业区早早地点起了霓虹灯，下班的人们疲惫地在街道中堵起长长的车龙。每个人都走着重复了无数次的日常，有人打电话，有人吵架，有人刷手机，然后为今天的惊悚性新闻心忧五分钟，有些还会留下言辞激烈的评论，随后无所谓地把这些抛在了脑后。 第53页 巨大的运输车悄无声息地走了特殊通道，越过晚高峰忙碌又无聊的人群，飞快地驶进了层层把守的严密军区。 诺亚体内的麻药比预想的消退的更快，它在剧烈的疼痛和懵懂之中睁开了自己的深绿色的眼睛，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翅膀上的伤口，发出“呜呜呜”的带了撒娇的声音，想要告诉伊莱它今晚想吃冰箱里的煮牛肉。 没有人回应它。 它抬起上半身，有些警惕地眯起眼睛，然后在自己身边的不远处听到了不属于人类的、又让它无比清晰的冷笑声。 它迅速回过头，与它隔了几十米的另一个铁笼里面，一双危险的深紫色瞳孔浮现在黑暗之中。 第30章 暴龙 那是一头体型超过了西雅茨龙的真正的暴龙, 深褐色的躯体掩藏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面, 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反射到在诺亚的眼中是一座危险的深红色的庞然大物。房间里非常的安静，除了它们一前一后的唿吸之外，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诺亚和它对视着，皮肤不自觉地渗入了红色。 又是一声冷哼。 诺亚立起背上的毒刺, 朝着它流露出了明显的敌意。它不慌不忙地绕着它的铁笼走了一圈, 然后发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诺亚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与伊莱说的语言完全不同, 像是省略了翻译过滤的环节, 把信息直接灌进了它的脑袋里面, 它愣了愣，听到那头奇怪的暴龙在用它们的语言说：“是你。” 诺亚往笼子的边缘走了两步, 那头龙缓慢地晃动起自己有如蜿蜒巨蛇的尾巴，嘴部有些狰狞的咧开，露出了一口带了嘲讽的尖牙。诺亚对它感觉非常不好, 敌意和排斥几乎是刻在本能里的东西，它同样呲出自己的牙齿，不知不觉中竟无师自通地跨越了几个声波波段, 与刚才的声音达到了同样的频率：“你是谁?” 那头龙发出极其嘶哑和低沉的回应，仅仅是声音, 便足够让任何普通人背嵴发麻。 “我是谁?”它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 诺亚来回走了一圈, 警惕地观察着它。它在它的的脖子处见到了一个烙印上去的标志，在黑暗里看起来像scp.1。 它在那头西雅茨龙的身上见过类似的标志。 “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它问诺亚。 它们之间保持了微妙的敌意的平衡，也许是因为那些密得过分的合金栏，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里过于潮湿的空气，强大雄性间的排斥暂时达到饱和，它们都保持了宝贵的冷静。诺亚舔了舔自己身上的伤口，无数子弹在它的身上擦出血痕，它能够闻到从自己身上传来的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用金属网把我网起来，用许许多多铁桿子围攻我。我吼了他们，大部分倒下了，有几个带了头盔的给我打了很大的针，我刚刚醒过来。” 说着，诺亚有些情绪低落地在冰凉的笼子地步半躺了下来，想着伊莱柔软的皮肤和温暖的体温。超过12个小时了，它从来没有离开伊莱那么久，它想伊莱，想到每唿吸一口气都带着伤心的焦灼，想到甚至它抽不出更多的精神再去警惕对面同为囚徒的暴龙。它用越来越巨大的翅膀掩盖起那些伤口，把头靠在了铁栏上。 对面传来的嘲讽的笑声。 “看看你这副可怜的模样，连人类最基本的陷阱都躲不过去，真是弱虫啊。”它说，“是我高看你了。你身上带着人类的臭味，简直让我作呕。” 诺亚瞥了它一眼，懒得跟它生气，因为伊莱曾经告诉它，与够不到的东西生气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冷静。诺亚认为自己一直都很乖，因为它把这点做得很好，除了那些涉及到伊莱的事情。 伊莱。 它粗重地唿吸了几下，闭上了眼睛。只有快点恢復起来，才能够从这里逃出去。 短暂地睡眠里，它做了一个彩色的梦。伊莱愉快地浸泡在浴缸里，怀里搂着只有泰迪狗大小的它，水温很暖，伊莱的皮肤更暖，它忍不住舔了一口，浴缸里的水带着淡淡的甜味，像伊莱总给它泡的加了糖的牛奶。 它是在明亮的灯光中醒过来的。 它的脖子和后肢上不知何时被扣上了锁链，那头暴龙依然隐藏在黑暗里，深紫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它的方向。它迟疑地从笼子里站起来，站在笼前的人类咽了咽唾沫，诺亚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许多陌生的东西—— 厌恶，恐惧，反感，怨恨…… 诺亚不喜欢这些人类的眼睛，尾巴极不愉快地甩在了笼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那个人勐地往后连退几步，低声骂了几句什么诺亚听不懂的话，在笼子不远处的操控杆上输入了指控。 隔壁的暴龙又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很快，整个笼子动了起来，经过昏暗的、漫长的过道。诺亚感觉到黑暗中有无数眼睛睁开了，整个未知的空间都像被唤醒的魔鬼森林，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东西挪动着，有什么发出了凄凉的叫声，这一声成为了号角，勾起数不清的哀嚎，有许许多多的生物在召唤着它，离得近的甚至跟到了它的笼前。 诺亚感觉非常的不高兴，那些过于负面的情绪潮水般地涌进了它的脑子里，它浑身僵硬地挺直了自己伤痕累累的背嵴，头痛欲裂，连自我意识都被沖淡。它想要甩甩头，但笼子越接近这个回收室的出口，那些喊声便越负面、越绝望，它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同类，也没有经歷过这么多复杂的感情，脑中的弦在剎那绷到了极致——它发出不堪重负地大吼，声音如同能量一层层冲击而过，整个回收室瞬间静了下来，一直厌恶地走在边上的人类跌坐在了地上。 第54页 在这短暂的几秒之内，这里如同坟墓般的寂静。 诺亚晃晃脑袋，突如其来的安静之后，它感到有些难过。 于是它发出了低落地“呜呜呜”的声音，在更高层的声波频段，这些声音变成了一针柔和的强心剂，打进了这里所有的生物脑中。慢慢的，寂静消散，又有了轻微的骚动，诺亚疲惫地靠在铁笼上，听到它边上的一头小龙在哭。 别哭。它想说，就像伊莱安慰它时那样。 但铁笼没有停止运作，很快就到了回收室的出口。外面的强光照进来，人类手脚发软，急匆匆地赶上了合金门的开合，跟着诺亚一起，被送到了军区的权力中心。 这是一栋肃穆又极具现代感的建筑，装修风格统一採用的黑白灰，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墨水一样的浓黑，明亮到耀眼的新式灯光把这个建筑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透亮。顺着铁笼滑动的轨道，诺亚被送到了某个极大的会议室，十几个人类远远地坐在用隔离玻璃隔开的会议桌上，望过来的眼神让它感觉很糟糕。 “这是研究所五年前启动的研究计划，名字叫做‘破茧’，是连我们都没有权限获得任何信息的政府直属最高机密。据知，‘破茧’计划的成果在两个月前被内部实验人员偷窃，犯人在清理掉一切的线索之后秘密自杀，一直到前不久才找到尸体。” 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将最亮的灯打在了诺亚的身上，语速偏快，带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激动：“这是非常难得的机会，高登博士已经在飞机上了，最慢明天晚上，这个成果就要被完全转移回研究所。刚才大家也看到了，它对绝大部分的恐龙都有震慑的威力，也许还能进一步开发出控制能力，这对于我们来说……” “少将，抱歉，我不认为我们应该连夜开这个违规的会议，”坐在桌子最左边的男人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们与研究所本就是一体，现在机密成果流落在外，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致命的变异。我想你已经收到了关于迈克·诺曼上校违规调用军队的结果报告，这个怪物的可怕之处也无需多做累述，我觉得某些专业性比较强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技术人员做比较合适。” “可是，汉诺瓦中将，一旦它被送回研究所，不知道又要多少年才能和我们见面。最近东边大面积地爆发恐龙伤人事件，而且已经出现了组织性的痕迹，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必须争分夺秒，趁着二次进化的问题还没有越来越严重……” 诺亚抬起头，看到了会议室侧面挂的一副油画。 墙上挂的油画非常多，大大小小叠起来可能有数十副。但它一眼就看到了里面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副。画里是一头看上去高大温顺的母龙，褐色的瞳孔、有些干燥的皮甲，正微微仰着头，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她的身后是一片繁茂的森林，晨阳从森林的顶端升起，把画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一半浓烈的橘黄、一半阴暗的墨绿。 真好看。它想。 就像伊莱一样好看。 它被自己的想法惊住了，低下头，望着自己身下的铁轨。 它讨厌这里开会的人类，讨厌闯进小镇里的人类，讨厌所有的人类，只除了伊莱。 会议里的争吵持续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那个人类说：“先测出它所有的生物数据。” 诺亚又被送了下去，经过原来的房间的时候，那头暴龙把尾巴甩在了铁笼的角落处，发出了清脆地响声。 诺亚顺着它的甩到的地方看过去，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按钮。 第31章 结茧 几个小时后的清晨, 西尔维亚军区医院。 杜伦斯小镇发生的生物武器大范围杀伤事件之后, 这个离小镇最近、又驻扎了最多军队的军区医院一夜之间伤患爆满，整夜整夜的灯火通明，医生护士忙得如同螺旋，院长不得不临时决定从市里的医院临时调集医护人员, 才勉强维持住医院的运转。 这是其他医院的医护人员来到西尔维亚军区医院的第一天，早晨六点, 阳光以一个精准的角度叫醒了这座高达38层的建筑, 今天看上去应该是个晴天。一位戴着口罩、年轻英俊的医生站在36层的转角处，眯起眼睛瞭望着东方那些神秘的灰色建筑, 片刻后他戴上了橡胶手套, 推着医护用的小车, 低头避开监控，安静地走进了最里端的病房里。 病房3609, 这里住着一位军事犯嫌疑人，只待他醒来，便会被立刻送往军事法庭, 接受属于法律的判决。但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受到了那个怪物的正面攻击的他至今神智不明，一种奇特的能量波破坏了他的脑部结构, 他的记忆混乱，大部分时候在昏迷, 偶尔醒来也只是呆立着, 唯独只对他脖子上的十字架有所反应。 医生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 他难得地醒着，形容消瘦。阳光从左侧的窗户中洒进来，把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在他的深邃的眼窝里投出阴暗的影子。有人进来了，他似乎无知无觉，只望着自己白骨森森的右手——几天前，那个怪物的血液侵蚀了他的皮肉，只给他的右手留下了一副骨架。 医生低头走到他的床边，不怎么熟练地拆开药品的包装，用针抽取了药液，注入男人病床边的点滴里。这项工作非常的简单，很快，医生便完成了他的任务，男人玻璃珠子一般的眼球突然挪动，盯住了医生裸露在外面的半边脸。 第55页 一明一暗，两人对视着彼此。 “是你。” 男人三天以来第一次开口，声音如同被腐蚀了的水管，哑得人头皮发麻。 医生藏在口罩里的嘴角轻轻抽动，目光下移，落在了他锁骨间的十字架上。那个十字架似乎是他人的赠物，上面写了一个名字，已经被磨得非常的光滑，几乎要看不清了。 医生琉璃一样浅蓝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怜悯，他替他摆好了靠枕，说了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话：“今天的阳光这么好，开心些。” 男人眼中的迷茫渐深，他下意识地靠在了靠枕上，深深地凝视着那双在阳光下深浅交错的蓝色瞳孔。在这个近乎凝固的瞬间里，他想起了许许多多破败的记忆，大多数是开心的，但那些来自地狱画面依然魔鬼般的如影随形，他浑身发抖，瞳孔外翻，半合上了眼睛。 “我犯了错误，”男人极轻地哑声说，“主啊，原谅我。” 医生将手心覆在他冰凉的瞳孔之上，片刻之后，那剧烈颤动的瞳孔安静了下来，他惶恐的唿吸变得又轻又稳，只有白骨森森的手还在偶尔痉挛着，嘴角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医生低头注视了他片刻，翻开他的眼睑，取了他的虹膜信息、指纹和生物密码，然后推着医疗用车离开了病房，在离开之前，他认真地将病房门锁了起来。 主任从走廊另一头的病房里走出，简单地问了几句有关3609的男人的情况，医生低声答了，跟着主任一起下了电梯，回到一楼之后却没有再进病室，而是直接离开了大厅，去了医院的停车场。 他上了一辆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小轿车，摘掉口罩，露出了伊莱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他将刚得到的生物密码输入了那个攻克了两天都毫无成效的系统里面。很快，系统亮起了天蓝色的页面，温柔的女声提示道：“欢迎回来，迈克·诺曼上校。您有五条未读消息。” 伊莱微微松了一口气，计算机不是他的强项，大部分时候只能靠着艾萨克叔叔曾交给他的那些知识的零散记忆。他迅速地扫过军区的动态和部分权限内的监控视频，诺亚显然不在他可以获取的信息范围之内，于是又调出了整个军区的地图。很快，他发现整个b区从昨晚开始进入戒严状态，所有士兵都被驱散，任何人不得在戒严期间靠近这块区域，理由是“新型武器测试”。 早秋的清晨已经有了很重的寒意，伊莱看得入神，身体却诚实地感到发冷，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下意识地把自己蜷紧，窝在这个狭小的驾驶室里，在电脑上极快地敲打了起来。 ———— “耐酸能力，强;抗电击能力，强;耐高温能力，偏强;耐低温能力，强……” “大部分数据与高登博士给的数据样本没有太大的出入，目前来看，它正处于第二进化阶段，身体各项发育良好。鑑于试验品正处于失血过多的状态，我不建议继续ao-2项的测试，请求指示。” “高登博士称它为不死的恐龙之王?” “是的。据高登博士提供的模拟数据报告，极限条件会激发它体内的ser-2056基因片段，让它进入‘茧’的状态。这个状态下它的细胞活性会被强制最大化，从而以最快的速度恢復身体机能，甚至能够成为新一轮的‘破茧’契机。” “使用三号生物武器。” “……中将，我需要提醒您，三号生物武器能够将锁定目标的身体全部震碎，我认为实验品目前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这个实验品是目前所有基因改造恐龙之中最成功的一个，同时也是第一个由正常的繁衍方式诞生下来的改造龙，有着极高的科研价值。高登博士已经准备好了交接手续，最迟明天晚上，我们需要交给他一个完整的实验品，否则……” “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指令。” “……是。” …… 诺亚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像太阳底下的黄油一样变得蓬松柔软，仿佛下一刻就可以开始流动。它意识模煳，总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母亲的产道里，母龙挤压着它还不够坚硬的蛋壳，还只是一滩液体的它感到漫无边际的疼痛和血色，它想要挣扎，那层薄薄的无机化合物把它层层包裹、紧固，它无法发声，无法唿吸，时光开始倒流，它陷入了混乱。 有许许多多的眼睛在看着它，熟悉的，陌生的，焦急的，冷酷的，惊嘆的，轻蔑的，每一双都是属于人类的眼睛，每一双都让它感到厌恶和仇恨。是的，仇恨。伊莱用世间最美好正直的感情把它浇灌长大，让它短暂的生命之中充满了伴侣、毛球、逗猫棒、温暖的浴室和今晚的晚饭，让它从来没有主动地杀死过任何一个人类，甚至让它觉得人类与它是一脉相连的某种东西。但它第一次学会仇恨这种满是血腥味的情绪，竟也是这些与它并无什么关联的人类，他们像对待物品一样对待它，它感到非同寻常的愤怒，想要咬穿这里的每一双眼睛和每一个咽喉，但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它的喉咙里涌出，它的身体越来越软，包裹它的‘蛋壳’越来越小，它在无法忍受的疼痛里失去了知觉。 朦胧之中，它总觉得有很多东西在唿唤它。 第56页 起初只是一个两个，慢慢的就多了起来。还只经歷了两个季节的它觉得这些声音就像夏日里傍晚的蝉鸣，一只响了，整片森林的都会跟着响。它向来讨厌这些聒噪的虫子，想要把自己埋进伊莱柔软温暖的被窝里去，却不小心踩到了伊莱柔软的肚皮。伊莱气唿唿地拿拖鞋拍了它的头，然后把它拎起来，抱进了怀里。 那些声音消失了。 “我的老天，它的生命指数归零了!” “什么?!” “哎!快给它打强心剂，电击准备!谁他妈让你调那么高电压?” “第一次电击准备!” “第二次电击准备!” “第三次……” “中将，实验品的心跳消失了，目前没有结茧的迹象……” …… 伊莱唿吸冗长，用带着困意的温柔声音给它讲着大灰狼与小红帽的故事，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只剩下意义不明的嘟囔。诺亚感到无与伦比的温暖和安详，它舔了舔伴侣带着淡淡咸味和香味的皮肤，喉咙里发出幸福的咕噜咕噜声。 第32章 倒数 凌晨两点, 伊莱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 深夜浓重的寒意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一点，抬起头，望见前方不远处的深色建筑物，有些疲惫地把手缩进了衣兜里, 握住那个柔软的、被诺亚咬出了许多绒毛的毛球。 “今天可够冷的，没想到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冷, ”开着运输车的司机说, “你刚从部队里调上来，是第一次来西尔维亚吧?” 已经超过48小时没有睡觉的伊莱客气地笑了笑, “嗯”了一声, 靠进副驾驶的沙发里, 点了一根烟提神。他通过迈克的系统找到了军区的运输表，又废了点力气查出了运输人员的私人信息, 连夜潜进这位新兵的家里，将他暂时“控制”在家里，偷出了他的铭牌和身份卡。这一系列的活动下来, 到了晚上的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些饿，但胃部一下下地痉挛着, 让他吃不下任何的东西。 他望着外面不断往后退的路灯，担心诺亚, 担心得要命。 只要一闭上眼睛, 诺亚满身是血的模样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 像一个清醒的噩梦。他无法入睡，为没有照看好诺亚而后悔不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诺亚已经在他生命之中占据了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只要一想到他也许会失去那头总是哭鼻子的奇怪恐龙，他的心脏就如同被戳破了的气球，深秋的冷风从一头吹进来，又空荡荡地从另一头穿过去。 伊莱抽完一根，用冰冷的手搓了搓自己冰冷的脸颊，眼睛不知不觉中有些发红。 “我看你一直都不开心啊，”热心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瞅了他一眼，“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一个，要想开一点，世界上哪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都是人自己为难自己。我的手套箱里有巧克力，你吃吃看，吃点甜点总归会好受一点。” 伊莱感激地笑了笑，从司机的手套箱里拿出了一块牛奶巧克力，道了谢之后拆开包装，努力地咬了一口。廉价巧克力夸张的甜味占据了他所有的味蕾，他舒了一口气，又咬了第二口。 “以前我在自家里养了个宠物，也跟我一样，喜欢吃甜的。”伊莱哑着嗓子，说了几十个小时以来第一句完整的话。 “喜欢吃甜的宠物?那可真是新奇!”司机笑呵呵地说，“我儿子养了一条泰迪狗，整天跟宝贝一样抱着，挑食得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巧克力的原因，伊莱四肢有了些暖意。他流露出一点笑意：“我邻居的泰迪也是这样，娇生惯养的，吃什么都不满意。倒是我家里那只，什么都吃，从来不挑食，还特别黏人。” “那可要点钱养啊，是那种大型狗吧?” “嗯，花了不少钱呢。” 司机哈哈大笑：“我们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也只能养养泰迪咯。” 伊莱笑，没有再搭话，望着越来越近的军事基地，浅蓝色的眼睛越来越深，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敛了起来。 司机把车停在了大门口。 没有人守门，伊莱跟着司机下了车，在身份验证系统内扫描了那位新兵的证件照，然后验了伪造的指纹与瞳纹。系统“滴”的一声亮起了绿灯，大门顺利地打开了。 司机将车开进了军区，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半，这个军区却依然灯火通明，每一个岗上都站了士兵，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对他们进行二次检查。司机把车停进仓库里，有些奇怪地嘀咕：“今天是怎么了?” 两人走进休息区里，司机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邀请伊莱去他的宿舍里一起看足球赛。伊莱婉拒了他的请求，回到了这个新兵被安排的宿舍里。 宿舍在五楼，他能够看到戒严的片区到处都是警戒光，列着队的士兵急匆匆地往这边赶。他刷了刷手机，军区的内部系统里却没有放出任何的消息来。 是诺亚吗? 伊莱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在脑中迅速地画完了整个军区的监控摄像范围和地图，额头泛起一层薄薄的冷汗。他戴上兜帽，锁上门，敲响了隔壁宿舍的门。 正叼着烟看着足球赛的士兵不耐烦地打开了门，伊莱脸色有些苍白，浅蓝色的眸子在声控灯的折射下清澈得如同地中海，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请求，轻声道：“我的空调坏了，能让我进来暖和一下吗?” 第57页 士兵咬着烟，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慢慢凝固，转变成毫不掩饰的惊艷，他望着伊莱的脸，十几秒都没有说话。 “你……你是从爱德镇那边新调过来的?”他咽了咽唾沫。 伊莱点点头，他把门大拉开，让开了道：“请进吧。” 摄像头里，一个带着兜帽的背影进入了隔壁房门，片刻之后，军装革履的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军帽下面露出半截苍白的脸。 西尔维亚军区，b区。 戒严的第二十个小时，凌晨三点，大部分士兵都在等待着清晨换班的时候到来，有些已经有了困意，站在站岗亭中神游天外，四周寂静得如同坟墓，没有人走动，没有人说话，连蝉声都消失了，月亮也迷迷濛蒙地缩进了云里。 但突如其来的警报打破了整个b区的宁静和困意，一个站岗的士兵勐地从游神中清醒过来，听到对讲机中传来上司声线发紧的指令：“立即进入特殊警戒，任何人不得出入b区，所有通讯设备和信息入口即将切断，马上进入大厅一楼集合处，等待下一步命令!” 特殊警戒? 士兵心中一凛，刚好探照灯从他的岗前扫过，他立正站好，敬礼：“是!” 通讯器被切断了，整个b区断电1.5秒。 也就是在这个极短的、黑暗的片刻，士兵感到颈部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已经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他腰间的通行证被极快地取走了。 一阵有条不紊的骚动，几乎半数的b区士兵被召集到了大厅一楼的集合处，黑压压地占满了整个训练场，一位中校简单的下达了等待的指令，大厅里陷入了漫长的沉默，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军令也不允许他们交头接耳。 片刻之后，有人留意到b区指挥中心的紧急通道打开，几架直升飞机以危险的速度急停在了通道里。 那是只有将级人物才能走的特殊通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惴惴不安的情绪在上千号士兵中蔓延。 但伊莱没有在大厅之中浪费时间，他极快地躲进了洗手间里，往里数到第14个隔间，用简单的工具撬开了洗手间下的通风口。 通风口的口道非常的小，他也并不是为了钻进去，而是送进去了一个老爸曾送给他的生日礼物——微型机器人。他坐在马桶上看着操纵着机器人迅速地飞过大半个b区，却没有找到诺亚可能在的地方。 微型机器人在顶层的会议室做了一个短暂的停留。 巨大的会议室里只坐了不到十个人，围在最中间的那张桌子里，没有任何秘书或者助理一类的人物，这些与会人员肩头都带着不得了的徽章。其中一个非常尖锐地说：“这就是你给出的解决方案?你冒然激进，弄死了我们手里最珍贵的一个基因生物样本，然后让我们整个军区撒下弥天大谎，为你的蠢事遮丑?” 所有人目光所向的桌尾坐着的男人脸色苍白，但声音还保持着冷静，道：“汉诺瓦中将，事故已经发生，我会在之后引咎辞职，但如果这件事情被研究所那边知道，就不是我们现在开会能够解决的事情的，我们整个b区……”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干这种蠢事?!你……” “够了。”另一个人说。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会议室的银屏慢慢亮起，某个一比一的投影在他们的面前极快地构建。 那看上去是在某个实验室里，周围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复杂器械，把中间冰冷的铁笼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在铁笼的中间，一头浑身被血液覆盖、看不清原本面目的东西一动不动地躺在底部，它身前的心跳仪上只有一条惨白的直线，脸色和直线一样惨白的研究人员还在做最后的无用抢救。 “事情已经发生，不能让研究院知道。”最上位的人说，“就用你的方案吧，伪造一个逃跑的现场。” 桌尾的男人明显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进了座椅里。 而此时，洗手间里的伊莱瞪大眼睛盯着铁笼里的模煳身影，双眼逐渐泛红，手抖得甚至拿不稳屏幕，他的整个人都像是从几十楼高层踩空了一样，恐惧的冷汗浸湿了他全部的衣服。 “诺亚……” 他咬着牙关，从喉咙的深处费力挤出这几个单词，屏幕被他生生捏出了裂痕。他想要再发出一点声音，来释放自己几乎要爆炸的胸腔，但那些声音都被吞没在了愤怒和哽咽之中，他一直盯着屏幕直到散会，才恍惚地从马桶上站了起来。 诺亚不会有事的，他对自己说。 即使被西雅茨龙咬成了重伤，它奇特的机制也让它倖存了下来，这次也一样，就算没有了心跳，那也只是诺亚的伪装…… 伊莱的视线里一片模煳，拿手背用力地一抹，那些该死的水分却怎么抹也抹不掉。他控制着不断滴落水珠的屏幕，让机器人跟上了那个桌尾的中将，把额头死死地抵在了隔间的门上，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诺亚不会有事的。他不停地向自己重复。 他兜里还带着那个傢伙最喜欢的毛球，很快，他就可以把它救出来，然后带它回家。 他摸到了那个毛球，然后感到无法忍受的痛苦和后悔。 第58页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不该坚持要去陪艾萨克叔叔，不该教诺亚不要伤害人类，不该把诺亚养在家里，甚至最初就不该把诺亚捡回来。诺亚那么强，那么聪明，如果不是因为他，肯定早早就成了真正的恐龙之王，成了他们口中的不死的怪物，就算沾满了鲜血，但至少不会是它的血…… 明明是他犯的错误，现在却都要让那头年幼单纯的小龙来承担。 伊莱的眼泪混着被咬出的血珠一起滚进自己的嘴里，他尝了一嘴的苦涩，擦着眼睛，朝着微型机器人指引的方向潜了过去。 就算付出所有的代价，他也一定要带诺亚回家。 第33章 血茧 “五分钟后所有的监控设备都会关闭, 从b12门把它送出去处理掉，越快越好, 不要留任何痕迹。” “可是中将，它就算没有结茧, 我们还有很多数据没来得及记录。如果能拿到解剖的许可, 我可以……” “没时间说这些了, 快去。” 中将急匆匆地从实验室里离开了, 走之前遣散了整个实验室的士兵，只留下了那位级别最高、亲手开启了三级生物武器的研究人员。他脸色苍白，望着笼子里那头几乎已经看不出原形的恐龙, 最后一次给它加了微弱的电流, 笼外的心跳仪依然是笔直的直线, 他握紧了拳头。 这是唯一的一头由母体产下来的改造龙。 研究员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现在原地，五分钟, 军区拉响了入侵警报，警报短暂地持续了十几秒，忽然之间，所有的灯都熄灭了, 黎明让人窒息的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军区，他没有按照要求马上销毁，而是第一时间打开了设备，趁着防火墙暂时关闭, 以备份的形式把资料拷进了自己的私人储存空间里, 然后才沿着铁轨推动了铁笼。 还没走几步, 他感到身后有什么异样，勐地回过头，随后头部遭到了重击，大脑里嗡的一声，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一片黑暗之中，伊莱看不清笼子里的情况，但闻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他肝肠寸断，手用力地握住铁栏，把整个脸都压在笼子上，低声急切地唤它：“诺亚，诺亚……” 笼子里没有回应声。 伊莱手心里全是冷汗，强迫自己深深地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他朝着研究员倒下的地方看了一眼，把他拖过来丢在了铁笼下方的挡板上，然后利用他的指纹解开了滚轮的固定锁，把铁笼推到了实验室门口，又重新折回实验室里，点燃了窗边的窗帘。 窗帘不温不火地烧了起来，在黑暗之中提供了些微的光亮。伊莱从实验用品中翻出油类制品，直接泼在了火焰的上方，只一下，那火焰唰地蹿起半米高，很快便转变成了熊熊大火。伊莱跑回铁笼的边上，不敢去看笼子里的诺亚，推着笼子快步朝着实验室外沖了过去。 这是一条非常非常漫长的走廊，还没有走到岔路口，防火用电被启动，震耳欲聋的火灾警报混杂着外部的入侵警报，几乎响得人神经衰弱。伊莱推着笼子经过了诺亚第一次被关押的门前，回头看了一眼，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堆满了各种化学用品的实验室已经被火海淹没，浓烟开始蔓延，滚热的温度烘烤着空气，防火灾系统检测到了烟雾浓度和生物的存在，自动打开了戒严时被迫关闭的所有安全通道的门。 伊莱扫了一眼地图，转身朝着离b12口最近的安全通道跑了过去，又在几步之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退回了那扇巨大的合金门。 在喋喋不休的警报声之中，他莫名其妙地听到了许多无法形容的声音。 像是有许许多多的蝉在他的耳边响着，起先是一只，随后是无数只，他有些无法忍受地按住了脑袋，又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浓烟，咬住了牙。 诺亚还在等他。 他在干什么? 这里是……回收室。 伊莱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状态，很难受，很焦急，情绪好像不受控制，在这个每一秒都无比宝贵的逃亡现场，他愣了足足十几秒，随后拔腿就往诺亚所在的铁笼跑了过去，背着晕倒的研究员，用他的瞳纹和指纹打开了门。 他一定是疯了! 伊莱头痛欲裂，站在缓慢地往上移动的合金大门，然后闻到了混杂了血液、粪便、体味的难以言喻的可怕味道。他按捺住呕吐的冲动(一部分是因为味道，一部分是因为声音)，摸索着打开了房间的紧急用灯。 惨白的人造灯幽幽地照亮了这个“回收室”，伊莱拉起t恤捂住鼻子，难受地抬眼去望—— “上帝啊……” 伊莱怔怔地呆在了原地，瞬间之中甚至忘记了这里是军区，忘记了身后还追赶着熊熊大火。他无法形容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这个几乎有大型防空洞大小的空间之内，密密麻麻关押了无数的恐龙，食肉的、食素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每一只都被标上了编号，关押在几乎只有它们身体大小的笼子里。笼子低悬空，上下方各连着一根透明管，它们的食物和排泄物也许就从这透明管之内被投入、吸走。大部分恐龙身上都带着伤，有些似乎经歷了一些奇怪的实验，被控制在连转身都做不到的狭小空间里，朝着他的方向发出了悲戚的哀嚎，汇成一首远超警报声的壮烈的悲歌。 第59页 有一头剑龙宝宝就被关押在伊莱的脚边，它无法像诺亚那样有流泪的机制，黯淡的瞳孔哀求地望着伊莱，伤得露出了骨头的尾巴试图去卷他的脚，却只能无力地延伸到他的鞋前。伊莱捂住了自己的嘴，极力地克制住这股无法忍受的反胃感，拖着研究员找到了回收室的控制面板，迅速地调出了整个回收室的控制系统。 回收室被划分为abcde五个区，还有一个灰色的f区，似乎在回收室的最深处，作为单独的隔间。伊莱已经没法再去多想，点了每一个区的“open”键，系统自动弹出了二层身份验证。 “请输入生物密码” 伊莱用了研究员的生物密码，却显示“无权限”，他看了一眼已经蔓延进了室内的浓烟，又输入了迈克的生物密码。 “验证通过。警告：是否确认打开全部舱门?” 伊莱手发抖，在“yes”上方停留了下来。 夺命的烟雾已经开始瀰漫，温度也越来越高。 如果他不离开了，这些恐龙全都会死。但如果他按下了这个按钮…… 伊莱的左手握成了拳头，脑海中被诺亚浑身是血的模样占据。他的理智还在犹豫，潜意识却已经代替大脑做出了这个决定——他按在了“yes”上面。 回收室发出了成千上万道门同时被打开的震颤声，和恐龙们激动地嚎叫声。伊莱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几步，被超过人类承受极限的巨响震得发抖。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人间地狱，背起研究员，又重新退到了诺亚所在的地方，开始朝着原定的路线跑动。 从实验室到b12门，是整个安全通道中最长、最复杂的一条路线，伊莱尽量不让自己去听那些让地面颤动的声音，埋头狂奔到安全通道的出口——整个军区都陷入了混乱，唯独b12门一个人都没有，不仅看不到站岗的士兵，路灯也没有亮，甚至连防御系统都没有启动。总共三十几道门的军区，唯独这一扇被人遗忘了。 伊莱脸上不由得带上了冷笑，拖着身后沉重的铁笼，趁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军区，上了中将给研究员安排的卡车。 凌晨五点半，刚好是太阳开始懒洋洋地往上爬的时候，天边出现了一条红彤彤的彩带子，遥遥地映着西维利亚军区的熊熊大火。伊莱直接把油门踩到底，没有再回头，迅速地把车开往市区，却没有在这个敏感的时候离开市内，而是把车停在了市里。 伊莱下了一趟车，戴着口罩，买了药品和食物，然后上了货车的货厢里。 货厢里配了昏暗的灯光，他打开灯，用研究员的指纹开了铁门锁，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敢真正的、仔细地去看铁笼里的诺亚。 诺亚还像视频里那样，一动不动，没有对他的接近做出任何反应。 几天前，这个傢伙还叼着逗猫棒在他面前撒娇，扑腾着它越来越结实的翅膀，结果因为掉下的绒毛而被伊莱教训了一顿。而现在，他那头傻乎乎又格外可靠的小龙浑身是血地倒在冰冷的合金板上，没有厚甲保护的翅膀像被融化的黄油一样流了下来，整个身躯软绵绵地垮掉，所有的骨头都好像消失了，身下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深黑色—— 视频里看到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伊莱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试图像以前一样去摸诺亚的脑袋，手还没伸到它的头顶，视线已经完全模煳了。他在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抓着怀里地那一大包医疗用品，却不知道自己该从哪里去治疗它，只能崩溃地坐在诺亚的血迹里，泣不成声。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毛球。 我再也不会拿拖鞋打你的头，也再也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我会给你做最喜欢的煮牛肉，就算你喜欢喝我的血也没有关系。 但这些话他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甚至连诺亚的名字都不敢叫，极度的痛苦和悔恨让他无法忍受，他抽出匕首，在自己的手腕处深深地划了一道。 你不是每次都傻乎乎地舔我的伤口吗，再起来啊。 起来啊，诺亚。 伊莱粘稠的血液源源不断地滴在了诺亚的身上，他一边抹着泪，一边望着自己的血液掉落在诺亚的黑甲上，这几十个小时以来所有的紧张和疲劳都爆发了出来，他像个孩子一样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而就在他的血液接触到诺亚的十几秒后，那些温热的液体慢慢地被吸收了，随后在它身上形成了一层薄薄地、半透明、血色的膜。 “?!” 伊莱勐地瞪大了眼，眨掉自己的眼泪，生怕自己看错了一样，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甚至来不及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臂处同样划出一道长口，更多的血液滴落在了诺亚的身上。 被吸收的血液越来越多，伊莱划出第四道口子，眼前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煳发黑，诺亚全身都覆盖起了像鱼的红眼膜一样的东西，极薄极淡，几乎没法和它上次被西雅茨龙咬伤之后的粘液相比，但伊莱仿佛落水者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给自己敲了几支葡萄糖喝下，又割出新的伤口，寸步不离地守在诺亚的身边。 外面的天越来越亮，阳光从货厢的缝隙中透进来，被挤成了一条极扁极细的缝。伊莱脸色苍白地盯着诺亚被阳光照亮的部分，半透明的薄膜之下，诺亚的心脏处依然没有跳动，翅膀出的伤口却在以肉眼所见的速度癒合了起来。 第60页 伊莱恍惚地靠在货厢上，用力地掐了一把自己，感觉到疼痛之后，他对着阳光的方向，在自己的胸前认真地划了一个十字架。 第34章 回家 一直撑到早上□□点, 早高峰，这个繁华的都市一如既往地开始醒来, 手机上还没有任何关于那个机密军区的消息，也没有任何上千恐龙出逃的动静。超过60个小时没有睡觉又失血过多的伊莱靠在车厢里, 刷了一会手机之后站起来, 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重新跌回了车厢里。 他挨着铁笼歇了好一会, 缓慢地站起，走到一边，将被严严实实捆起来的研究员搬到最角落的地方, 勉强吃了一点东西, 就躺在里诺亚极近的地方, 稍稍眯了一会。 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安定，噩梦连连, 要么看到白骨森森的诺亚在他面前走来走去，要么看到整个西尔维亚市被恐龙占领，人类四下慌乱逃走。过度的紧张和疲劳在这个小歇中爆发，睡到半途他便发起了高烧, 梦呓不停，几乎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伊莱极其难受地从昏睡中醒来，嘴唇干裂, 头晕目眩, 坐起来缓了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伸手去医疗包里摸出一根体温计，夹在了自己的腋下。 体温计很快发出了嘀嘀嘀的高烧预警，伊莱低头看了一眼，竟然已经烧到了39.5度。 他吞了两片退烧药，半跪在诺亚的身边，低头小心地去观察它的情况。几个小时没有供血，但诺亚身外的那层薄膜颜色越发的鲜艷，从浅红变成了深红，身上大部分伤口已经进入了癒合的阶段，只是胸腔依然没有心跳。伊莱又难受又担心，喘着粗气，摸了摸诺亚冰凉的尾巴。 “你看上去不太好。” 车厢暗处突然传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伊莱抬起头，被烧煳的脑袋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被绑着的研究员。他有些摇晃地走到了车厢尾，居高临下地看着角落里狼狈的男人——他身上被蹭到了很多灰，脸色苍白，下巴生出了鬍渣，有些忧郁的棕色眸子无精打采。伊莱踢了踢他的小腿：“还不是因为你们?” 研究员把目光望向了笼里的诺亚，在看到诺亚的时候，他灰败的神色才会出现一点神采，他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奇妙的事情，奇妙到只能用命运的指引来解释，你註定会和……” “好了，”伊莱头疼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实在听不下去这些废话，“我会放你走。” 研究员勐地收了音，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艾文·亨特，”伊莱回忆起他铭牌上的名字，“你回去之后可以测一测自己血液中的金属含量，我给你注射了机械细胞，我想你的话，应该明白这是什么吧?” 艾文眼睛越瞪越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静脉处，那里有一个红色的未知的针孔。 “你……”他不敢置信地望着伊莱，“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伊莱苍白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无非是在艾萨克叔叔的电脑中看到过这个武器的相关设计，然后给他注射了普通的含金属成分的人造细胞而已。他表现得有恃无恐，随意割断了他的绳子，道：“母细胞在我的体内，我随时可以让你暴毙，而且一旦我的身体出现问题，你也会受到牵连。我想你现在也不好受吧?” 脑袋上被重击过的艾文浑身都不舒服，他显然是相信了，在原地呆坐了好一会，慢慢按住了自己的头。 “就算你不给我注射，我也不会出卖你，”他说，“如果你不出现，我打算把它带到自己的一个秘密实验室里，然后……” “然后把它解剖掉?”伊莱被他的话戳到了痛点，勐地提高了音量。 “……”艾文把目光挪向笼子里的诺亚，眼睛开始变红，“对不起，我以为它死了，我以为自己亲手杀死了这个世界上最有研究价值的实验品，谢谢你，谢谢，真的。” 伊莱积攒了很多天的愤怒被完全勾起，他伸手打了他一个巴掌，用了自己目前所有的力气，清脆的一声，直接把他打得半个身体都偏了过去。他脸色病态地泛红，指着诺亚，一字一顿地说：“它是生命，是个体，不是实验品。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艾文捂着脸，沉默了半响，又道：“对不起。” 伊莱没有这么多精力和他扯皮，又走到诺亚的身边，重新隔开了一个小口子放血给它。它吸收血液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几乎就像一个无底洞。伊莱一边担忧地看着，一边难受地微微喘气，艾文道：“你这样会自己先垮掉的。” 伊莱没答。 艾文看了一会，忍不住又说了一遍：“你在发烧，这样不行的。” 伊莱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艾文自己站起来走到了车厢门口，犹豫了一下，发现伊莱并没有阻止他，于是下了车，片刻之后折返回来，手里提了药店的袋子。 他动作熟练的配了药，把点滴挂在车厢上方，拿着针头，半跪下来徵求伊莱的意见。 “一些消炎和补充体力的药。”他说，“你可以看药店给的小票。这么短的时间，我做不了假的。” 第61页 伊莱望着他总带了些忧郁的棕色眼睛，随后轻轻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小票，不知为何，他对这个研究员虽然很讨厌，却一直都谈不上厌恶，也许是因为他某些部分总让他想起老爸。 “你打吧。”伊莱说。 艾文松了一口气，帮伊莱打了点滴，然后不敢再打扰他，就坐在一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被血红色的薄膜裹紧的诺亚。伊莱放完血，他声音有些发抖，低声道：“我可以近距离看看它吗?” “它叫诺亚，”伊莱告诉他，“不要打扰到它。” 艾文用力地点头，激动得脸色微微发红，小心地爬到了诺亚的身边，像看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品一样狂热地看着诺亚的身体，眼睛里面甚至渗出了泪光。伊莱莫名感到很不爽，他咳嗽了一声，艾文却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摸诺亚只剩下最底部的骨头的翅膀。 “餵!” 艾文勐地回过神，有些依依不捨地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目光还黏在诺亚的身上。 “如果你对我不放心，我愿意一直呆在诺亚的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它。它需要一个专业的护理人员，我研究恐龙的基因改造已经超过十二年，也有很多存款，我可以交出所有的一切，只求你能够允许我看着它真正长大。” 艾文说得情真意切，伊莱有那么一瞬甚至被他打动。 “不，”伊莱却说，“你如果真的希望诺亚倖存下来，你必须回军区去，伪造出它已经死亡的证据，否则，你的中将迟早会生疑。” 艾文眼中的期待逐渐暗淡了下去。 “我会照顾好它，”他又说，“你必须尽快回去，也不要试图耍什么花招，我可以看到你所有的一举一动。” 艾文久久地望着诺亚，失落地点了点头。 伊莱没有跟他说任何别的情报，就这样靠在诺亚身边，打完了艾文配的药，也放完了今日份的血。他感到无比的疲惫，困意又涌了上来。 艾文在他和诺亚的身边守到了下午，被伊莱赶走之前，他给伊莱留下了一个纸条。 “这是我的私人空间密码，我会每天在里面写‘日记’。” 伊莱握住了他给的纸条。 这是一个很有诚意的举动，因为他没有向伊莱要任何对等的交换信息，而是表示愿意单方面的像他们提供任何帮助。伊莱“嗯”了一声，收下了纸条，艾文望着诺亚，一步一回头，念念不舍地下了车。 伊莱把车厢上了锁，长长地唿出一口气。 他打开手机，这么大的新闻，只在中午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有关“西尔维亚军区起火”的新闻，却只字不提出逃的恐龙。最奇怪的是，网上也没有半点相关的风言风语，如果真的出现了军区外的人员伤亡，再怎么控制言论，都是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伊莱感觉这个事情有点诡异。 但他照顾诺亚已经耗尽了自己绝大部分的精力，他在这个车厢里呆着接近三天，高烧退成了低烧，却断断续续不停的烧着。诺亚每天都吸收他的血液，到了第三天，那层血色的膜已经有了粘稠的感觉，几乎把它的全身都覆盖了起来，偶尔还会冒出一个两个小泡泡，深夜靠近去听的时候，甚至会听到些许的微弱心跳。 伊莱明明难受的要命，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在这个狭小又空荡的车厢里，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他和这只奇奇怪怪的小恐龙、这只他失而復得的小恐龙。就好像时光倒流了，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在小溪里捡到诺亚的时候，诺亚还在壳里面，他每天每天期待地等待着它被孵化出来的那一天，只是这一次，他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情等待着，甚至替它去超市里买了新的宠物毛球。 第四天，伊莱在艾文的“日记”中等到了他一直想要的信息。 西尔维亚军区派人秘密去小镇进行了二次搜查，其中包括了他的酒吧，什么都没发现。高层会议上已经相信了他提供的伪造证据，确认诺亚死亡。 这么多天的等待，伊莱终于放下心来了。他深夜将货车开到了海边，随后又折返，开着自己的车，将诺亚小心地抱进了后备箱——短短这段时间，诺亚比以前轻了许多——然后打开货车的货厢门，挂了倒档，站在门外控制着方向盘，一点点把车倒进了悬崖下。 货厢朝下栽进了海里，海水很快灌进厢中，拖着整个货车，很快地沉进了海水的深处。 伊莱脑袋的热度还没有退去，晕乎乎地站在悬崖边，被深夜的海风吹起了刘海。他按住自己的额头，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没有烦心事的好天气里，大海，爱车，他，还有诺亚。 “嘿，小傢伙，”伊莱拍拍后备箱，语气轻快，“我们回家啦。” 后备箱静悄悄的，一如既往地没有回应，但伊莱却总觉得诺亚听到了，久违地打开了车载音乐，愉快地哼着歌，连夜朝着小镇开了回去。 ——第一卷 完—— 第35章 咕噜 连续的恐龙事件让小镇清冷了许多, 伊莱达到镇口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早市还只零零散散地摆了几个摊位, 前来买菜的人更少，只有邻居的那只泰迪还在精神旺盛地四处跑着, 看到伊莱的车时突然吓得坐在了地上, “呜呜”地发出害怕的声音, 屁股底下很快多了一瘫黄色的液体。 第62页 伊莱假装没有看见, 很自然地下车去菜市买了常给诺亚做的几种肉类。邻居亨利看到他非常惊讶，道：“好几天没有看到你，我还以为你搬家了。” 伊莱拎着装满了肉的袋子, 有些无奈地笑笑：“店铺都在这边, 怎么搬?不过是去亲戚家里避了几天, 想等警察把恐龙都赶走了再回来。” 亨利也是一脸晦气，连连嘆气, 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家泰迪怕到发抖的模样：“是啊，最近走了好多人，我也想走了，可是妻儿老小都在这边, 哎……” 伊莱陪他倒了一会苦水，然后各自道别，他回到驾驶室里，望着外面的亨利拍拍泰迪的脑袋, 小声说你怎么又到处尿尿, 拉着它想往家里走。但它的四肢全软了, 几乎是在亨利的抱怨中被绳子拖着往前。他微微笑了一下，把肉小心地放在了副驾驶上。 “你可真是个小怪物，”伊莱说，“还没睡醒就把人家的泰迪吓成这样，坏孩子。” 后备箱里没有回应。 伊莱自顾自地又说了一会话，把车停进了地下停车库里，在车后座里翻了好久才翻出家里的钥匙，一开门，他就发现他离开时做的记号已经没了，就像艾文在“日记”里说的那样，有人来过了。 伊莱反而松了一口气，重新把记号做上，拿钥匙开门。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这个恍若隔世的家，一只毛茸茸的什么东西叽叽喳喳地朝着他迎面扑来，直接撞在了伊莱的脸上。伊莱疼得皱起了脸，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已经变得很灵活地爱丽丝躲过了他的手，极其兴奋地落在了他的肩头，然后开始不停地啄他的肩膀。 难得的感伤被打断，伊莱不得不使劲地安抚它几乎是被它扯着往地下停车库里走：“好啦好啦，你爸爸也回来啦，我马上带你去见它。哎呀，安静一会，爱丽丝……” 伊莱打开后备箱，箱子里的诺亚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形状，比西雅茨龙那次还有浓厚的粘液把它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他小心地把它从后备箱里抱起，这次的粘液要硬许多，像是抱着一个巨大的血茧。 爱丽丝激动地跳到了诺亚身上，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伊莱吃劲地上着楼梯，终于也体验一把诺亚被吵得不愿意进卧室的待遇，一个头两个头，无比煎熬地把诺亚扛进了卧室，放回了它原来的小窝里。 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伊莱满脸虚汗，坐在床上缓了好久。 爱丽丝吵得人神经质的叫声慢慢停了下来，它跳到伊莱的肩膀上，歪着头，不知品种的奇怪鸟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然后轻轻地啄了啄伊莱的脸颊。伊莱摸摸它的小脑袋，望向窝里的诺亚，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他带着诺亚回家了。 伊莱把爱丽丝小心地放回它的小窝里，给它的食盆里加了新鲜的鸟粮，声音柔和：“谢谢你还在等我们，我感觉好多了。” 爱丽丝又叽叽喳喳地叫了一会，疑惑地望着伊莱脚步发虚地走进了客厅，进了浴室，于是扑腾着还不太熟练地翅膀，从外部窗户的那个小洞——那是诺亚偷偷挖出来的偷窥点，伊莱至今没有发现——像以前的诺亚一样悄悄地观察伊莱的情况，伊莱看上去心情很好，给自己倒了满满地一浴缸水，裹住全是刀伤的手臂，甚至开了浴室里很久没用过的音响，完全放松地躺进了水里。 浴室里的水蒸气通过小洞涌了出来，爱丽丝啄了啄自己的羽毛，心情很好地又回到了卧室里，窝在了诺亚的身边，迷煳煳地眯起眼。 洗完澡，伊莱裹着浴巾出来，看见卧室里一大一小正睡得一动不动。他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去厨房里给自己泡了一杯滚烫的热牛奶，然后整个星期以来第一次踏踏实实地躺进了自己柔软的床里，几乎以昏迷的状态熟睡过去。 睡眠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诺亚还没有醒，他却好像能够感受到属于诺亚的唿吸和心跳，连梦都没有的深眠状态里，他仿佛能够听到悠长的唿吸声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陪伴着他，让他一觉从白天睡到深夜，醒来的时候外面漆黑，连爱丽丝都已经换了一个地方，重新睡了过去。 伊莱睡得整个骨头都酥了，他量了一下体温，持续不断的低烧竟然就这么褪了下去。 他喝完一大杯水，蹲在诺亚身边，望着它那个还在扩张的茧，叫了一声它的名字。 房间里静悄悄的。 伊莱放了一点点血给它，但血液竟然无法像之前一样渗进粘液的内部去，而是顺着粘液流到了地上。伊莱有些惊喜地吮住自己的伤口：“你喝饱了吗?” 粘液里冒出小小的气泡。 伊莱的心跳有些加快，稍稍用了一点力气，小心地把手探进粘液里，试图去感受它的状态。很快，他摸到了诺亚的皮甲，那甲温度很高，比之前薄了不少，摸上去没有那么扎手了，反而有一种柔软的感觉。伊莱收回手后又碰了碰它的尾巴，尾巴很软很软，几乎要和粘液融为一体。 伊莱有些被吓到，忙缩回了手，担忧地说：“也许是伤的太重了，在重塑身体吧。” 他去厨房给自己做了些吃的，然后服了药，又继续回床上睡觉。也许是之前睡得太好的原因，伊莱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地梦，梦里诺亚挑食不吃饭，他气唿唿地想要用拖鞋打它，它突然用尾巴捲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把他的手一寸寸地舔了一遍。 第63页 然后是他在讲大灰狼与小红帽的故事，讲得昏昏欲睡，诺亚黏煳煳地趴在他胸前，一边听一边用尾巴到处乱蹭，他慢慢睡了过去，天亮之后再醒来，他什么都记不得了，拿手按着额头，下床之后发现自己内裤脏了。 “????” 伊莱简直佩服自己的生命力，一大早便去浴室里洗了内裤，然后继续做饭、打扫卫生、晒太阳、简单的锻鍊，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坐在诺亚的小窝边盯着那个巨大的茧——一夜醒来，那个茧又大了。 “大灰狼和小红帽?”伊莱自言自语，“我讲过那个故事吗，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个?” 他迷煳地回忆了很久，又快要睡着了，阁楼里专用的电话里慢悠悠地响了起来，伊莱拖鞋也没穿，急匆匆地感到阁楼，在第五声响起之前接起了电话。 “下午好，艾萨克叔叔。”伊莱说，“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 “小伊，你还在酒吧吗?”艾萨克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一直都在，前段时间有点不舒服，所以没开店。”伊莱说，“怎么了，有什么好消息吗?” “不舒服?”艾萨克稍稍提高了音量，“是最后那支药的副作用吗，有没有出现过敏?或者是青斑?” “没有没有，只是小感冒，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伊莱笑道。 艾萨克也在电话里笑了起来。 “那就好。今天的确是有个消息，不过称不上好消息。你知道西尔维亚军区的那场火吗?” “啊。”伊莱心微微一沉，“我听过了。” “我那个实验品scp.1趁着大火逃了出去，带着回收室里数量超过一千的恐龙失去了踪影，军区初步怀疑它们躲进了西尔维亚原始森林里面，但目前还没找到任何一头活的出逃恐龙。” “……”伊莱愣住了。 他想起在那个紧急情况下他按下的那个灰色的“f”区，那里难道是关押着艾萨克的实验品?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伊莱?” “唔，我只是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不管怎么样，艾萨克叔叔，你听上去可不像不高兴的样子喔。” 艾萨克低低地笑了几声：“也许吧，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挺复杂的。” 伊莱又笑着跟他开了几句玩笑，那边有人打断了艾萨克的电话，低声说了几句大概是开会的话，艾萨克又叮嘱了一下伊莱的身体，伊莱让他不要担心，然后挂掉了电话。 他唿出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重新坐回了诺亚的身边，皱着眉头想着从军区里逃出来的恐龙的事情。这件事情实在太奇怪了，他本来是做好了造成轰动的心理准备，结果他放出去的那些恐龙凭空消失了?而且能够让艾萨克这么上心的代号1的恐龙是想做些什么吗…… 他做的这件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伊莱发愁地盯着诺亚看，回到家之后，诺亚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了，茧越来越厚，它的身躯却越来越瘦，伊莱一边看着，一边忍不住又伸手去摸它的尾巴。这一摸不要紧，伊莱竟然没感觉到它尾巴的存在? ?! 伊莱顿时把scp.1抛在了脑后，吓得直接从椅子里站起来，半跪在了地上，弯下腰细细地在粘液里面探索，摸了半天，他确确实实地没有感受到诺亚的尾巴。 “餵诺亚，”伊莱的声音都是抖的，“你不要吓我，你不会整个融在里面了吧?” 咕噜咕噜，粘液里面的小气泡无声的回答。 第36章 黏煳 伊莱愁得厉害, 把自己俯得更低，想要去摸更深处的诺亚。但最里面那层粘液已经开始硬化了, 他只能摸到一个坚固的、如同蛋壳般的东西，那“蛋壳”摸起来热热的, 仔细贴上去的话能够感觉到有力的心跳。 伊莱稍微放心了一点。 他蹲在诺亚的身边, 拿毛巾擦掉了手上的粘液, 打量着几乎还保持着之前的体型的诺亚, 嘆了一口气。 这个“蛋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破裂? 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里面的诺亚不会觉得饿吗? 伊莱去查看了一下堆满了诺亚喜欢的食物的冰箱，然后把诺亚窝里的被褥全部拆开洗晒了一遍, 很艰难地——诺亚又开始变重了——把它挪到了它出生的阁楼里, 外面的阳光就像它第一天来到“dinosour”酒吧时一样不温不火, 透过它黏煳煳有生命般的粘液，在地板上投出一个黑色的阴影。 “午安。”伊莱说, “希望一觉醒来可以给你做上一顿大餐。” 阁楼这个温暖的位置似乎让诺亚感到无比愉悦，它的粘液中频繁地冒出了气泡，像是高兴时小孩子吹出来的鼻涕泡泡一样。伊莱总觉得自己能够感觉到诺亚的微妙的情绪变化，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开始期待起诺亚再次“破壳”而出的模样。 它身上的翅膀也许能够再次长出来也说不定。伊莱想。 他吹了几声口哨，把自己全是伤疤的手臂换了药，然后简单地做了一些家务，到了傍晚的时候, 他下了一次楼, 准备去镇上的木匠那里给诺亚买一个新的食盆。 小镇虽然比往日冷清了不少, 但晚饭后的傍晚还是会难得的热闹一段时间，不少人在沿着夕阳下的小道散步，养了宠物的更是纷纷牵出了自己的狗狗们，人声和狗叫声混在一起，稍稍驱散了这段时间给小镇带来的阴影。 第64页 伊莱经过亨利家的时候，远远地望见有三个穿着便服的男人站在他的门口，一个正敲着门，很快亨利就打开了门，其中一个男人出示了什么证件，然后进到了亨利的家里。 伊莱起初没有怎么在意，又朝着木匠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突然顿住脚步，心里咯噔一声，拔腿就往家里跑。 那三个男人之中，有一个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背影。 伊莱迅速回到家里，将晒了一个下午的太阳的诺亚重新挪回卧室里，思索了片刻，把它塞进了床底下，然后去庭院里挑了几块木板，把底下空心的床全部用木板钉起来，伪装成实心床的模样，再放下床单，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 家里属于诺亚的东西在上次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伊莱又急匆匆地将物品整理了一遍，然后再次跑出门，没有去木匠家，而是去了贩卖宠物的店铺。 店老闆正坐在门口一边晒夕阳一边啃甘蔗，诺亚跑出了一身汗，气喘吁吁，什么都没问，直接进了他的店里，指着里面最大的那只狼狗。 “老闆，我要买这个。” 老闆被他的模样吓到了，举着甘蔗愣了一会：“……哦，好的，这个大傢伙售价200，它身体非常健康，我已经打过了疫苗。” 伊莱直接把钱放在了收银台上，连同狼狗的链子一起，直接牵了狗就出门。店老闆还跟在后面提醒了好一会的餵养事项，伊莱敷衍地应了，拉着狗往酒吧的方向赶。 远远地，他看到那三个人正站在他的门口等他。 伊莱牵着狗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三人一高两矮，最高的那个穿着一身很休闲的衣服，带着足以遮挡大半张脸的墨镜，只露出了瓷器一般精緻的小半截脸，他看上去不太耐烦，淡蔷薇色的嘴唇微微抿着，双手插在兜里，靠在了门边。 这张可以让任何人过目不忘的脸，伊莱当然也记得。 是高登博士。 伊莱没有过多地注视他，装作没有认出来的样子，牵着狗走到他们身边，有些犹豫地问：“请问你们是?” 其中一个矮个子的男人很和蔼地笑开了，态度很客气，道：“您好，前段时间贵镇一直不太太平，我们这次只是例行检查。” 说着，他掏出了自己的证件，上面是个人信息和警徽。伊莱跟任何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地有些怀疑地打量了一会：“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这回事，您放心，只是例行检查。”男人有些无奈地说，“您也知道，连续出了这么多事情，我们的压力也很大。” 伊莱嘆了一口气，配合地打开了自己的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你们请。” 男人道了谢，对自己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两人分头进入了伊莱的家里。高登却没有立即进去，那双极显眼的祖母绿眼睛藏在墨镜下面，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伊莱牵着狼狗从他身边经过，他开口道：“你养的狗?” 伊莱蹲下身拍拍狼狗的脖子，这个狗也非常的乖，很热情地舔了舔他的手心：“是的。前段时间我非常不走运地被一头暴龙抓走，回来之后就去买了一条狼狗看家护院。先生也对狗狗感兴趣吗?” 高登没有说话，墨镜掩盖了他的表情。半响，他转身朝着酒吧里走了过去，态度一如既往的倨傲。 伊莱不敢再把狗拉得更前，怕它被诺亚吓到，于是低声安慰了它几句，把它暂时栓在了院子里，然后跟在高登的身后进了家门。 他们搜的非常快，两个男人已经搜完了整个酒吧以及地下室和停车库，上到了二楼。伊莱有些不情愿地站在楼道里，问：“二楼是我住的地方，也要看吗?” “是的，还请您理解。”男人笑意吟吟地说。 伊莱只好开了门，刚刚搞过卫生的家里非常整洁干净，几人分开搜查，高登拿出了有些类似于生命探测仪的东西，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去了他的卧室。 刚进卧室，他手里的那东西便亮起了绿灯，高登朝着绿灯肩头指向的方向看了一眼，看到了窝里睡着觉的爱丽丝。 他开始绕着卧室走动。 伊莱站在门口，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他不确定高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镇子里，也不确定他是为诺亚来还是为scp.1来，他手里的那个东西是针对恐龙的专属探测器吗? 他的手心里微微出了冷汗。 “你看上去有些紧张，”高登用他大提琴般的华丽声音低声说，“紧张什么?” 伊莱微微一愣，大脑cpu在这个瞬间飙到了极点——他随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声音发涩地说：“抱歉，你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你知道的，我曾从一头暴龙底下死里逃生过，你当时负责调查的一位工作人员有点像。” 高登勾起了嘴角。 “是吗?” 伊莱抱歉地笑了笑，没再说话。高登已经绕着整个房间走了一圈，停在了诺亚躲藏的床边。 伊莱努力控制着自己去看床的欲望，高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离诺亚很近的地方来回走动了一会，然后突然弯下腰，掀起了垂到地面的床单。 床单下面是床板。实心的。 高登的嘴唇再次抿了起来，晃了晃手中的仪器，看上去颇为失望。很快，他收起了仪器，头也不回地从卧室里走了出去，另外两个男人已经等在了客厅里，三人简单的交流了几句，高登已经不耐地率先走了下去。 第65页 矮个男人礼貌地向伊莱道了谢，然后跟着高登，从他的家里离开了。 伊莱在阳台上望着他们又走向了下一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抽出纸巾，擦了擦自己手心的汗。 他打开电脑看了一眼艾文的“日记”，里面没有提到任何有关高登突袭的信息，看来高登来镇上很有可能也是瞒着他们军区的。自己失而復得的实验品又在一夜之间逃脱，他是对军区那边的说法产生了怀疑吗? 伊莱深深地皱起眉，一直站在阳台上，站到天全黑了，大约是□□点左右，两个男人跟着高登很快地从他的门前经过，不一会儿，一辆低调奢华的轿车开上了镇里的公路，像来时那样不动声色地消失在了夜幕里。 伊莱这才下了楼，去把狼狗解开，给它餵了一顿好吃的，拍拍它的头道了谢，然后让它暂时住在诺亚院子里的那个小窝里，想着明天天亮了再把它送回宠物店去。 有诺亚这个醋精在，再养一头雄性狼狗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安顿好狼狗，伊莱上了二楼，有些心事重重地又一个一个地把木板敲下来，想把诺亚从新搬到小窝里。但摸了半天都没有摸到诺亚的实体，反而摸到了一手的湿滑。 伊莱心跳骤升，有些激动地赶紧拿来手电筒，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照。这一照不要紧，他看到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床底下已经成了“蜘蛛窝”，化成了丝线的粘液把整个床底都密密麻麻地交织了起来，而正中间的诺亚变成了一个长条形状的什么东西，真正的成为了“茧”。 伊莱认真地看了半天，总觉得下一秒崭新的诺亚就会从里面“破茧而出”，一整夜都情绪激动，到了半夜依然睡不着，时不时便拿着手电筒去床底下看，但直到后半夜，诺亚也依然没什么动静。 伊莱的激情慢慢被消磨了，他开始感到疲惫，而且高登的突然来访多少也增加了一些烦心事。他上了床，拍拍床垫，嘆了一口气。 “快出来吧，诺亚，我好愁啊。” 说完，他闭上眼睛，翻了个身，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可不怎么安稳，刚入睡没多久，他又梦到了大灰狼和小红帽，只是这一次他搂得可不是小小的诺亚，而是一大块几乎和他同样大小的粘液。那粘液还会变换形状，把自己捏成了类人的形状，湿漉漉、黏煳煳，像诺亚那样窝在他的怀里，用它温热的舌头来来回回地舔着伊莱的脸。这种感觉实在太逼真了，梦里的伊莱反反覆覆地翻着身，不愉快地哼了起来。他怀里的粘液反过来搂住了他，有些委屈的把脸埋进了他的后颈处。 奇了怪了，伊莱在梦中想，一个粘液还会觉得委屈吗? 他的后颈传来了无比真切的温热的黏煳感，他在睡梦中迟钝地愣了好一会，随后像是被噩梦惊醒了一般勐地睁开眼。 第37章 破茧 时间大概是早上六七点, 昨晚睡觉前忘记拉窗帘，清晨的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房间里, 还不能完全驱散房间里的黑暗。伊莱瞪着眼望着窗户，大脑卡壳了几秒, 然后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蹭了蹭他的肩膀。 这不是梦。 伊莱吓得低喊一声, 直接从床上翻身坐起, 蹭到了床的最边缘, 有些惊慌地按住了床头柜，唿吸急促地回头去看—— 有一个“人”睡在他的身边。 阳光透过窗户，在床上投出一个暖色的方块。伊莱大幅度的动作把被子的一半都拉到了床上, 床上那东西只盖了一个角, 朝着伊莱的方向抬着脸, 有些伤心地单手搂着枕头。他的脸被阳光折射得不似真人，皮肤呈现出剔透的半透明感, 头髮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嘴唇如同清晨刚盛开的粉蔷薇，眉眼深邃，一双猫科动物般祖母绿的眼睛被微微照亮, 里面清澈地映出床边惊慌失措的伊莱，并因此而流露出让人心碎的伤感……但这精緻得像某个艺术大师雕刻出来的极致作品上，却还保留着丑陋的深绿色硬甲，锁骨以下身体的百分之六十都被狰狞的硬甲覆盖, 有些地方甚至留有类似于烧伤后癒合的扭曲痕迹。 这幅景象, 让伊莱的心跳都暂停了。 他按着床头柜的手有些发抖, 下意识地又往后挪了一下，咽了一口唾沫，试探地用刚睡醒的沙哑声音道：“高、高登博士?” 那“人”微微偏起头，脸上流露出疑惑，往伊莱的方向挪了挪，伊莱惊得直接从床边掉在了地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痛唿已经到了嘴边，却迟迟没有感到与地面相撞。 他迟疑地睁开眼，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祖母绿双眸与他离得极近，近到几乎能够分毫不差地在里面看到自己的脸。那“人”不知什么时候跃到了床边，上半身悬空，以一个不像人类能够做出来的高难度姿势把他抱在了半空中，与他鼻尖对着鼻尖，温热的唿吸喷在了伊莱的唇珠上。 接到了伊莱这件事情似乎让他很开心，他冲着伊莱笑了起来。 伊莱整个呆住了。 他在书本里见过许多对于笑容的夸张描写，大部分时候都对此嗤之以鼻，但在这个瞬间，他却找不到一个形容能够来描绘这个笑容，好像所有的晨光都被他吸引着汇集到他的眉眼间，他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似乎整个房间都在他的笑意里面暗淡了下去，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眼前的真的是人类吗? 第66页 伊莱几乎是立刻确定了这个“人”不是高登，他长得和高登一模一样的脸，却比高登还要完美无数倍，完美到脱离了“人类”这个范围，让他感到了短暂的窒息。 “你……” 见伊莱在看着他，他笑得更开心了，右脸颊浮现出极浅的小梨涡，往前又凑了一点，伸出舌头，在伊莱的嘴唇上舔了舔，喉咙深处发出了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华丽声音。 “……” 这一次，伊莱结结实实地惊得掉在了地上，他拉着被子挣扎着站起来，擦了一把嘴唇，把眼睛瞪到了极致，就差没把眼球瞪出来。 这个舔他嘴唇的动作太他妈的让他熟悉了。 “你……你……”伊莱指着他，又迅速趴在地上，去看床底下那个属于诺亚的“茧”。昏暗的床底下，那些蜘蛛丝般的粘液错综复杂，但正中央的大茧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的类似于“蛋壳”的东西，伊莱不敢置信地站起来重新盯着床上那个伤心欲泣的人，感到了短暂的眩晕。 “……诺亚?” 那人眼前一亮，有些激动地从床上站了起来，想要走到伊莱的身边。但他看上去就像不知道怎么走路的孩子一样，跌跌撞撞地，弯着腰，一个很别扭地姿势过来搂住了伊莱的腰，把脸埋进了他的肩膀处，有些困难地学着伊莱的发音：“n……oa……h” 伊莱颤抖地回搂住他，又说了一次：“诺亚?诺亚?你是诺亚?” 怀里的人高兴地来回蹭着他的肩膀，口齿慢慢变得清楚：“nuaya……喏哑……诺亚……” 伊莱突然难以控制地鼻头一酸，紧紧地把他箍进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手臂在他的背上擦到了什么很粗糙的东西。他低头去看，诺亚赤裸的蝴蝶骨处一左一右有着两个丑陋的伤疤，像是被人生生挖掉了一块一样。他有些发抖地伸手去摸，还没摸到就胆怯地缩回了手，眼睛开始泛红。 那里本来应该是一对黑色的翅膀。 伊莱用力地摸着怀里人的头，震惊、意外、惊艷、陌生感全部被堵回了喉咙里，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里泛起了水光。 这么多天的紧张和担心，他的小龙终于醒了。 不管它变成了人还是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他现在只想哭。 但刚才还因为被叫了名字而高兴的诺亚怔怔地抬头望着他的脸，然后比他更快地抽噎了起来，没一会，眼泪就跟水龙头一样哗哗地往下流，心疼得要命的伊莱反而愣住了，望着眼前这张说变就变的脸，有些慌乱：“怎么了?是饿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诺亚伸手去擦伊莱带了水光的眼睛——他的手上还带着粗糙的硬甲，一下就把伊莱的眼眶擦红了——然后哭得更凶，不敢再碰他的眼睛，自己反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颠来倒去地说着不成单词的话，听上去有些像“不”“别”“哭”“伊”。 刚才还想哭的伊莱生生地把眼泪逼了回去，看着眼前这个跟他差不多高的“人类”哭得跟小孩一样，硬是没忍住露出了别扭的笑。诺亚拉起了伊莱的手，在伊莱的手背上蹭着自己的眼泪，伊莱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太阳底下的巧克力一样融化了，他把他湿漉漉的头髮拨到一边，柔声道：“嘘嘘，诺亚别哭，伊莱也不哭。” “伊莱，伊莱，”他抽噎着，这个单词倒是说得很标准，然后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伊莱也不哭。” 伊莱笑了起来，望着诺亚那张被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小心地用自己的手心擦掉了他脸上的泪痕。 诺亚被他的笑吸引了，慢慢地止住了哭，鼻子一抽一抽的，凑到了伊莱的眼前，湿润的祖母绿眼睛痴迷地注视着自己的伴侣，然后学着之前见过的人类的模样，在伊莱淡色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嘿!” 诺亚浑身过电，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带着抽噎的呻吟，听起来就像被伊莱狠狠地欺负过一样，他还试图伸出自己柔软的舌尖，但伊莱已经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一张脸涨得通红：“嘿诺亚，你这样……你这样……” 后面的话卡住了。 他现在应该把诺亚当人了吧? 伊莱心跳飞快，像是给自己找到了藉口一样，快速说：“你不能随随便便亲别人了，你现在是人，而且长了一张……呃……” 诺亚不解地望着他，伊莱眼睁睁地看着他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被晨光折射出让人心碎的光。他心跳更快了，连忙拍拍诺亚的背，脱口而出：“诺亚别哭，我带你去洗澡，然后给你做早饭好不好?诺亚乖。” 诺亚迅速收放自如地止住了泪，吸吸鼻子，破涕而笑，露出了脸颊边的浅浅梨涡。 伊莱松了一口气，拉着身上还沾了许多粘液的诺亚往浴室里走，每走一步都好像是走在梦里面，充满了虚幻感。 一觉醒来，诺亚变成了跟高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类，然后亲了他? 老天爷啊。他虽然早就知道诺亚体内有一整套人类基因，也知道高登是诺亚的创造者，但从来没想过高登会把自己的基因镶嵌到自己的试验品身上。 第67页 而且…他还没跟“人类”接过吻啊。 伊莱用力地掐了自己一把，身后的诺亚发出了不开心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他一眼，诺亚吸着鼻子对着他露出了笑。 这个杀伤力太大了。 伊莱心跳又飙上去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报以微笑，双手按住诺亚的肩膀，让他挺起背来。 “不要弯着腰走路，”伊莱说，“像我这样，站直了，双手自然放松，选一个你现在会觉得很舒适的姿势。我陪你慢慢走，好吗?” 诺亚眨着眼睛，还没有完全退掉地斑驳硬甲黏煳煳地贴着伊莱的身体，有些别扭地被伊莱牵着，一步一步从卧室里走到了浴室。伊莱身上全是他刚破茧的粘液，在给浴缸放水的时候想先自己沖个澡，本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却在准备脱衣服的时候顿住了，忍不住看向了身边的诺亚。 人形的诺亚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连抽噎都止住了。 伊莱的喉结滚动了一圈，在诺亚眼巴巴的目光中放下了手，重新走到了浴缸边。 好吧，伊莱对自己说，他的小龙真的变成人了，他想让他尽快有一个人类的样子，自己就该以身作则起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了。 第38章 蜜糖 伊莱在浴缸里加了许多沐浴露, 诺亚整个人都沉浸了浴缸里，被白色的泡沫和温水彻底的淹没, 伊莱回头去取了沐浴球，一来一回的时间, 诺亚好像在浴缸里消失了一样, 这么久都没见浮上来。 “诺亚?” 虽然知道这是它恐龙时惯用的伎俩, 伊莱还是有些担心地把手伸进浴缸中去摸, 还没摸到什么就被粗糙的东西拉住了手腕，随后被一股巨力拉得整个人都栽进了浴缸里，撞在了一具结实的身体上。他手里还抓着沐浴球, 呸呸几下擦掉嘴里吃进去的沐浴露, 有些恼怒地皱起眉：“餵!” 诺亚叫了一声“伊莱”, 拿过他手里的沐浴球，撩起他的衣服, 像以前他帮它洗澡时那样开始擦拭他湿透了的腹部。伊莱勐地往后挪，然后差点摔进洗澡水里，又被诺亚高高地抬起了那只受伤的手臂，险险没有整个栽进去。 诺亚的脸上被蒸出了红晕, 眼睛微微潮湿，有些急切，又连叫了几声伊莱，似乎想说点别的什么, 却不知道该怎么动用自己的声带。伊莱望着那张过于完美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温的原因, 他感到热气涌上了脑顶。 “呃，我知道以前我们经常一起洗澡，但是现在情况不太相同，你被激活了体内的人类基因……” 诺亚摇头，突然往前凑到了伊莱的面前，举着他手臂的那只手往下挪，然后整个人都低下头去，粉色的舌头舔舐了一下他裹着纱布的伤口处。 “等等……” 诺亚又将他的伤手举高，随后小心地去解伊莱的睡衣扣子，伊莱想要挣扎，但诺亚的力气太大了，他在他面前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没一会就被脱掉了上衣，诺亚重新拿起沐浴球，开始轻轻地擦伊莱的身体，一边擦一边唿吸粗重地瞥着伊莱的脸，然后心情愉悦地眯起了眼睛。 今天伊莱的颜色是粉橙。 “我说，诺亚，我知道自己怎么洗澡，”伊莱试图用完好的右手夺回主动权，“本来是我准备给你洗的，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诺亚刷完了他的上半身，于是开始拉扯他宽松的睡裤。伊莱惊得按住了他的手腕，严厉中带了些慌乱的声音叫住了他的名字，诺亚望着伊莱的颜色开始由粉橙变为大红，松开了手，心里却像浴缸里的水一样一个一个冒起了咕噜噜的气泡，忍不住凑过来舔了舔伊莱的嘴唇。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伊莱有些无奈，脸热得发烫，嘆了一口气。诺亚冲着他笑，把沐浴球又塞回了他的手里，乖巧地背过身去，示意这一次轮到伊莱了。伊莱在浴室柔和的灯光下更直观地看到了他背部残留的硬甲和两道狰狞的伤疤，拿着沐浴球竟一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诺亚等待了片刻，回过头来，祖母绿的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伊莱安抚地用手心摸了摸他光滑的嵴樑。这个动作向来能让诺亚如同被拎住了后颈肉的猫咪，他发出了低低地呻吟，舒服地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水里抚摸着伊莱的脚踝——那是它的尾巴曾经最喜欢的地方。 伊莱沾了一点水，避开那两处伤疤，小心地擦过他身上的粘液。诺亚舒服得往水里越沉越深，低哼着叫了一声伊莱的名字，伊莱用食指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蝴蝶骨，道：“疼吗?” 诺亚有些迷茫地睁开眼，望着伊莱皱起的眉头，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疼……吗?” 伊莱擦掉了他嘴边沾上的白色泡沫：“你不记得了吗?” 诺亚舔了舔下嘴唇，尝到了桃子味的沐浴露的味道。他眨眼：“不记得……伊莱……什么?” 伊莱愣了片刻，不知为何大松了一口气。 “没什么。”伊莱笑道，然后继续擦拭诺亚的整个身体。浴缸很大，但对于两个成年人体型的男性来说还是有些勉强，他们几乎是完全贴在一起，伊莱很快就擦到了有些异样的地方。 “……”伊莱抬头，震惊地瞪了一眼诺亚。 第68页 诺亚不明所以地伸手自己摸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尾巴变得这么短了，连晃都晃不动，也再也不能捲住伊莱的腰了。他有些失落，害羞地合起了腿，不想让伊莱看到自己这么短的尾巴，伊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假装自己没有留意到那个精神十足的大傢伙，加快速度把诺亚全身清理了一遍，然后出了浴缸，打开了花洒。 离开了水的掩盖，那傢伙更加显眼了，伊莱在心里念着上帝，让诺亚乖乖站好，把他又沖洗了一遍，然后迅速地给他裹上了浴袍，让他先出去。 诺亚不肯走。 伊莱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完全湿掉了的裤子也脱掉，飞速地简单沖洗了一下，然后发现浴室里的唯一一件浴袍被诺亚穿着，他只剩下毛巾。 好吧，至少还有毛巾。伊莱手忙脚乱地把自己重点部位裹住，回头，诺亚正笑出了他的小梨涡，简直就像以前恐龙时一样，一洗完澡就高兴得差点冒泡。 也许是他顾虑太多了，伊莱心想，他还是头什么都不懂的小龙呢。 他揉揉诺亚又细又软的头髮，出了浴室去卧室拿衣服。诺亚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后，每走几步便要叫上一声。 “伊莱。” “嗯。” “伊莱。” “怎么了?” “伊莱” “……” 伊莱拿着一身休闲服转过身，人形的诺亚就站在他的身后，笑成月牙形状的眼睛里面像盛了光。 伊莱笑出了声，脱掉了诺亚的浴袍，替他换上了宽松的t恤：“变成人了这么高兴啊?” 诺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摸了摸伊莱的肚子，想起了那件让他念念不忘的事情：“蛋……人……我……伊莱!” “蛋?”伊莱没听明白他的意思，“什么蛋?” 诺亚有些急切地摸摸肚子，却说不出个名堂来。伊莱放弃了和他继续这么艰难地沟通，去内衣柜里翻起了内裤。 诺亚那个尺寸……可能都穿不上。 伊莱愁得抓了抓头，没想到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大小伙子，最后只好翻出以前去海边时穿的宽松大裤衩，先给诺亚套上。 诺亚有些别扭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自己也要像人类一样穿上这些没有任何保护作用的皮，但衣服上面有一股伊莱的味道…… 伊莱也换好了，开始往厨房里走。诺亚亦步亦趋地跟着，又道：“伊莱……肉，肉!” “好啦好啦，肉，”伊莱拉开冰箱，里面满满地全是诺亚喜欢的肉，“以后就不能像恐龙时那样只吃肉了，今天也试试沙拉好不好?” “沙拉?” 伊莱让他在厨房门口站好，开始做饭。诺亚顺利醒来让他非常高兴，一边哼歌一边拿出了自己最厉害的拿手活，给诺亚做了五个七分熟的牛排，然后煎蛋、煎火腿、沙拉配番茄酱、微波炉热牛奶，足足摆满了整个饭桌，让诺亚在他往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诺亚学着伊莱的模样，用自己突然变得又长又多的手指尝试使用刀叉。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特别是飢肠辘辘的时候，没吃两口他就开始上手抓，被伊莱一勺子打在了手背上。 “左手刀，右手叉，像我这样，慢慢吃。” 诺亚按耐着自己冲动，望着伊莱的动作，很快便慢慢熟练了起来，像模像样地把所有的盘子都一扫而空，拿叉子叉了一块蘸着酱的包菜，正要往自己嘴里塞，却突然停下了动作，鼻翼轻轻动了两下，又嫌弃地放下了叉子。 “诺亚，不能挑食，”伊莱说，“很好吃的，你尝尝。” 诺亚蹙起眉，犹犹豫豫地盯着那绿油油的玩意看了几眼，又抬眼看了看伊莱，试探着往嘴里放了一小块，刚嚼两下脸色就变了，在吐出来和咽下去的边缘犹豫了半秒，然后迅速地咽了下去。 伊莱亲自叉了第二块送到他嘴边，他往后退，摇头，可怜地唤着伊莱的名字，伊莱态度坚决，把第二块也塞进了他嘴里，硬是餵完了一整盘沙拉，吃到吃得诺亚整个愁眉苦脸，给自己灌了一大杯牛奶。 伊莱看了好笑，拿起自己的牛奶杯子，诺亚赶在他喝之前给他加了一勺以前伊莱总喜欢加的东西，然后有些期待地望着，伊莱笑了起来，搅拌之后喝掉了杯里面的牛奶。 “好喝，谢谢诺亚。”他说。 诺亚很高兴，挪动几下，突然凑过来，把伊莱嘴边沾上的牛奶沫舔了个干净。 “餵!” 诺亚已经把那点奶沫卷进了嘴里，随后微微张开了淡蔷薇色的嘴唇，像是回味一样舔了舔自己的嘴角，有些迷醉地望向了桌边正沐浴在阳光里的伊莱。 “伊莱……甜……奶……很甜。” 明明知道诺亚只是条什么都不懂的小奶龙，但那张美得脱离了人类这个框架的脸还是让伊莱的血液又一次的上涌。他挪开了视线。 像是要掩盖自己的失态，伊莱用勺子沾了一点蜂蜜，让诺亚张开嘴，把蜂蜜送进了他的嘴里。 “这是蜂蜜，蜂蜜是很甜的东西，可以融在水里或者牛奶里，但是不能吃太多，对牙齿不好。” 第69页 诺亚砸吧了一下嘴里的甜味，点点头，然后有些担心地问：“伊莱……对牙齿不好……吗?”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伊莱莫名地就听明白了。 他的脸迅速涨红，手指敲打着桌子的边缘：“呃，我不会，不对，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吃的东西，你的牙齿不会与我直接接触，所以我不会损伤你的牙齿……天啊，我在说些什么。” 诺亚露出了自己的小梨涡，像是放下了心来，在伊莱的嘴唇边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 第39章 太阳 伊莱的嘴角残留着诺亚嘴唇的温度和淡淡的奶香味, 在桌边愣了足足有三秒，随后败下阵来一般拿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心跳飞快地嘆了一口气。 没关系，他想, 再过一段时间他应该就能适应了。 诺亚还在不安分地在餐桌底下拿脚掌磨蹭着他的脚腕, 就像以前用尾巴缠来缠去一样。伊莱拿他没有办法, 抽出纸巾擦了擦他沾了牛奶的嘴角, 郑重其事地跟他说：“诺亚，你现在已经不能随随便便地亲别人了。亲吻嘴唇是一件很认真很严肃的事情，只能和你的……伴侣一起做。你如果想亲近我的话, 可以亲吻我的脸颊或者额头。” 伊莱说这话的时候, 心情忽然有些小低落。他第一次意识到伴侣这件事情, 诺亚变成了真正的人类，等某一天褪掉了身上的硬甲, 能够完全融进人类社会的时候，他也许会离开自己，去过自己的生活，再遇到两情相悦的漂亮女人, 说不定还会像正常人类那样有自己的孩子。 伊莱的颜色由粉转蓝，脸上却还在笑着，诺亚没有完全明白他刚才那段话的意思，以为伊莱不愿意与他亲吻, 有些难过地皱起了眉, 用力地握住伊莱放在餐桌上的手, 像电视里放过的那样做了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用比伊莱还要认真一百倍的语气说：“伴侣……伊莱……诺亚……爱丽丝是……蛋。” 伊莱笑出了声，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却有些五味杂陈。他想说你还什么都不懂呢，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只伸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头髮：“你要是能在我身边慢点长大就好了。” 诺亚低下头，亲了亲伊莱的手背，用破碎不堪的句子艰难地试图表达龙生中的第一次告白，但这个任务对于他来说太超纲了，伊莱只听到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词彙以奇奇怪怪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听到最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让他慢慢来，然后收拾了脏碗筷。诺亚气得眼睛通红，跟在他的身后学习怎么洗碗，却因为打破了伊莱最喜欢的碟子被赶出了厨房。 诺亚还没有完全熟悉这具崭新的身体，上午忙忙碌碌地跟在伊莱身后做家(dao)务(luan)，看着伊莱把自己那些“蛋壳”从床底下扫出来，小心地装进一个大袋子里，藏入阁楼的小保险柜里。他对那个铁匣子非常感兴趣，趁着伊莱不在，偷偷地拨弄起铁匣子上的密码盘，一不留神便把整个密码盘都掰了下来。 他吓了一大跳，迅速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伊莱，咽了口唾沫，小心地把密码盘塞进杂物堆里藏好，然后给保险柜盖好绒布。 午饭之后，诺亚被要求坐在了他还是恐龙时的“学习室”里。伊莱给他买了最贵的线上教育课程，从小学一年级的第一节 课开始放，道：“先试着看一看好吗?如果看不懂的话，我给你换更简单的课程。” 诺亚看了一眼课本，又用祖母绿的眼睛巴巴地望了伊莱一眼，但后者假装没有看见，心里惦记着昨天的那条狼狗，抓紧时间虚掩上了门。 好吧，学习。诺亚瞪着屏幕，学着那个老师的模样握住了手中的笔，迅速地翻过手中的教科书—— 视频还在放第一章的内容，诺亚已经合起了书，走过去捣鼓起那台奇怪的机器，不一会就把机器变成了一堆复杂的零件，里面的老师也不再说话了。诺亚有些担忧地偷偷拉开门，然后看到外面的伊莱正拉着一头狼狗偷偷往外走…… 诺亚的眉头迅速地拧成了一团。 他以不可思议地速度照着记忆将那堆零件重新拼回去，然后从二楼的窗户一跃而下，心里还记着伊莱说过的不能被人类看到的叮嘱，在获取了周围的生物分布范围之后，翻上了邻居家的围墙，从屋顶上悄无声息地跟上了牵着狼狗的伊莱。 伊莱不愿意亲他，还偷偷在家里养了别的狗。 诺亚伤心地望着伊莱还弯腰亲昵地拍了拍狼狗的头，几乎要气得整个膨胀起来。那头狼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发出了害怕的低吠，夹起了尾巴。 伊莱拉着狼狗进了宠物店，又找了一个藉口把狗狗还了回去，店老闆要还他钱，伊莱连连拒绝，然后被好心的老闆塞了一大捆蔬菜，心情愉悦地从宠物店里走了出来。 因为惦记着家里还在学习的诺亚，伊莱一路快走，回家后悄悄地打开门，想要突袭一下诺亚有没有乖乖的。 门刚打开一个缝，伊莱突然被一个比他还高的身影扑倒在地，他“哎哟”一声，还没撞到地上，诺亚已经用手肘撑住了他的身体，然后轻轻咬住了他的手指，把他的食指吮吸了一遍，接着又咬上了他的中指。 “诺亚!”伊莱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那吮吸的水声听得他耳尖开始泛红，“你干什么?” 第70页 诺亚埋头把他的手指都吮吸过，然后又凑过来想舔他的嘴唇。伊莱一巴掌煳在他的嘴上，提高音量：“作业做完了吗?” 诺亚委屈得眼睛都红了，被伊莱煳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伊莱勉强翻身爬起来，让他在桌子边上坐好，开始翻开他的课本。 诺亚难过地贴着伊莱的腿，鼻翼轻动，那条讨厌的狼狗的味道已经被遮盖起来了，这让他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伊莱把诺亚的作业查完，发现他的确做得不错，字迹虽然非常的别扭，音标也有标註错误的地方，但绝大部分都是正确的，可以说是远超他想像的不错。 他有些刮目相看地望了诺亚一眼：“还记得我之前教你的那些吗?” 诺亚把头低下头，凑到了伊莱的脸颊前，显然是还记得他早餐时说过的话，伊莱稍微犹豫了一秒，然后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诺亚真聪明。” 诺亚笑了起来，把那头已经被送走的狼狗一下子抛在了脑后。 伊莱陪着诺亚又上了几节课，一直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大病初癒的他感到了疲倦，他搬出了鞦韆藤椅，带着诺亚坐在庭院里晒太阳。 接近傍晚的阳光已经没有了正午的毒辣，软绵绵的，照得诺亚舒服得眯起眼睛，他下意识地想像恐龙时那样把自己蜷成一团，刚做到一半，又别扭地伸直了腿，紧紧地靠在了伊莱的身边。 也许是被诺亚感染了，伊莱不由地吻了一下他的发璇。 诺亚极轻地颤动了一下，微微偏过头，望见阳光底下的伊莱恬静地半合着眼睛，眼睛下面带着青黑色的阴影，但唿吸悠长，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皮肤上的细小绒毛被染成了淡金色。 “诺亚，你知道吗，你睡了很久很久，我快要担心坏了。今天是你重新‘破壳’的第一天，我想拉你出来晒晒太阳，因为太阳是个世界上最温暖明亮的东西，可以赶跑所有的黑暗和厄运，”伊莱声线拖得很长，有些懒洋洋的、却无比真诚地说着，“希望被太阳晒过的你从今往后可以事事顺遂，永远不会再卷进那些讨人厌的阴谋里，做一头全世界最自由、最幸福的霸王龙。” 诺亚垂着眼望着伊莱的脸，想要反驳他，告诉他太阳才不是最温暖明亮的东西，但他刚刚发出第一个音，伊莱便轻轻翻了个身，打断了他： “你还睡着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梦到自己在给你讲大灰狼与小红帽的故事。这故事你听过吗?讲的是曾经有一头坏坏的大灰狼……” 伊莱温柔的声音缓慢地从他耳边流过，他深深地望着他，总觉得这个画面是如此的熟悉，像是自己曾经亲身经歷过的一般。他试图去回想，但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阳光里的伊莱夺走了。 伊莱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声音越来越轻，唿吸越来越长。诺亚也情不自禁地放长了唿吸，目不转睛地望着，良久，他轻轻地握住伊莱满是伤痕的手臂，解开了他缠得粗糙的纱布，在一览无余的阳光下望着那些狰狞的、还渗着血的伤疤。 他想起他刚刚破壳而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午后，伊莱坐在摇椅里，被他不小心划破了手臂，他把那血液卷进了嘴里，尝到了出生以来的最美好、最纯粹的味道。 但是此刻，诺亚被空气中那股熟悉的甜香味包裹，心里却滋生起无比陌生的阴暗情绪。这些伤疤让他感到超乎寻常的愤怒和难过，但他却找不到情绪的末端，就像离弦在即的箭矢失去了目标，只能死死地绷紧在自己的胸腔里，或者下一秒把自己射一个对穿。 他小心地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住伊莱的额头，感受到了微微偏高的体温和伊莱温热的吐息。他把伊莱搂得更紧了一点，认真地含住了第一道、也是最深的那道伤口。 第40章 伊莱 没几天, 伊莱发现自己的伤口好得超乎他的意料。 他本身就是不易留伤疤的体质, 不管什么伤口到了他身上，都会比常人癒合的更快一点。但这一次, 他手上那七八道又深又长的伤痕不到两天就只剩下浅白色的疤，又过了两天，便连疤痕都没留下了。 伊莱把原因归为了那把消过毒的匕首，没有多想，很快拆掉了纱布, 重新穿上了浅袖口的衣服，挑了一个暖和的日子开出了那辆老旧的小轿车。 他把诺亚裹得严严实实的，带上了围巾和兜帽，用黑色的美瞳遮住了他的祖母绿眼睛, 再给他戴上平光镜。诺亚对出门这件事情一如既往地表现出了热情, 有些新奇地推着自己鼻樑上的东西, 道：“伊莱要带我去镇……里买吗?” “去市区，买东西, ”伊莱纠正了他句子里的错误, “要紧紧地跟着我, 不要走丢了。” 诺亚有些笨拙地替伊莱繫上了咖啡色的围巾, 他对于人类的十根手指适应得很好，甚至给围巾打了一个还不错的结。伊莱于是又吻了一下他的侧脸颊，诺亚开心地露出了自己的小梨涡, 人生中第一次坐上了伊莱的副驾驶, 然后认真地向伊莱确认：“汽车, 烧汽油，能够跑很快。” “诺亚真聪明，”伊莱笑，在开车前递给他一个平板，打开了他昨天晚上还没有看完的《小王子》读本。诺亚整个窝在副驾驶里，捧着平板，听话地认真看了起来。 第71页 伊莱偏头注视了片刻。除了第一天对学习有牴触以外，之后几天诺亚对人类的文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缠着他以外的时间里几乎都在看书，从简单的绘本到复杂的名着小说，最后却只对童话情有独钟。伊莱嘴上没说，心里却在暗暗的矛盾，他不想让诺亚去怀疑和憎恨人类，又害怕诺亚完全的相信人类，有时候他庆幸诺亚把那些痛苦回忆完全忘掉了，有时候又觉得也许回想起来会更好一点。 伊莱收回目光，启动了发动机，在车里放了一些温柔的音乐。诺亚的唿吸很平静，车外的风微微吹进来，吹起了他有些长长了的头髮，他看得很入迷，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拇指，然后因为剧情而难过地皱起了眉。 伊莱透过后视镜偶尔望向他，总觉得他似乎长大了一点，于是嘴角不由得带上了微笑。 “伊莱。”诺亚伤心地说，“为什么小王子要离开他的玫瑰?” “因为他要长大呀。”伊莱望着路面回答道。 “为什么长大就一定要离开呢?他明明有着宇宙…整个…只有一朵的玫瑰，”诺亚说，“而且玫瑰那么柔弱，他走了，肯定会落的。” 伊莱想说玫瑰不会落的，它会一直等着小王子回来，但他想到很快就会倒在毒蛇毒液里的小王子，这句话无论如何都没能说出口。 诺亚的目光离开平板，望向了驾驶室里伊莱的侧脸，很郑重其事地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走。我要一直陪在伊莱身边，因为伊莱是整个宇宙里只有一个的伊莱。” 伊莱笑出了声。 他有些被感动到了，心口像咬了一口柠檬，酸酸的发着胀。他道：“谢谢诺亚。” 诺亚露出了笑容，笑容里有些小心翼翼地，余光紧张地打量着伊莱的颜色，又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那你呢?” “我?”伊莱眉眼带笑地看了诺亚一眼，将车里的音乐声调小了一点，关上了两边的车窗。车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诺亚紧张得唿吸微微发紧，然后听到伊莱同样郑重其事地说：“我也不会，我不是小王子，也不是玫瑰花。” 诺亚把眼睛弯成了月亮，没有再说话，脸上却一直带着笑，把平板捧到身前，继续认真地看了起来，偶尔遇到难以理解的词句，便会轻轻念出声。他的声音非常好听，低沉华丽，像音乐厅里的大提琴，伊莱听得入了神，只觉得开往市区的这条路前所未有的短过，小王子还没有和主角一起找到水井，车已经不得不停了下来。伊莱整理了一下诺亚的围巾，让他的半张脸都挡在围巾下面，叮嘱道：“不要让人或者摄像头看到你的脸，好吗?” 诺亚认真地点了点头，伊莱便拉着他的手，第一次带他进了繁华的步行街。 诺亚感觉到自己被密密麻麻的人类完全包围了起来，这里的人类大部分都柔弱而不设防，他可以轻而易举夺掉所有人的性命，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伤害到他。他觉得疑惑，为什么自己不能摘掉围巾，像伊莱那样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 伊莱拉着他进了一家服装店，导购走过来笑容亲切地搭话，颜色却是沉沉的深蓝色。诺亚想要开口安慰，伊莱用力地按住了他的手，在他说话前道：“我想替我弟弟买几套休闲的衣服。” 弟弟。 这是一个新鲜的词。 诺亚新奇地看着导购从满屋子的衣服里挑出好几套，然后伊莱一样一样的选了，在导购惊讶的目光中带着他一起去了小隔间，一套一套地让他试穿。 诺亚喜欢那件粉色的、印着大白兔的t恤，他想穿着衣服走出去，伊莱却告诉他要先付款，他有些失落地点点头，跟伊莱走出去的时候，导购看他们两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感到有些别扭，伊莱却面不改色，挑了合适的衣服包好，然后又带着诺亚去了隔壁的咖啡厅。诺亚全程大瞪着眼睛，坐立不安地陷在咖啡厅里过于柔软的沙发，喝了一口伊莱给他点的果汁。 里面加了他不喜欢的奇怪的香料。 咖啡厅里的角落里有一男一女躲在盆栽后方接吻，诺亚可以透过盆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激烈的心跳和鲜艷的舌头，他看了一眼伊莱淡蔷薇色的饱满嘴唇，喉结轻轻滚动了一圈。 “有人在接吻。”诺亚小声说。 “不要盯着人家看，这是不礼貌的。”伊莱给他拉好了兜帽。 诺亚“哦”了一声，偷偷拉住了莱的手。伊莱没有把手缩回去，他在认真地给诺亚讲正常的人类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但诺亚却一直心不在焉地听着，耳朵里捕捉到角落里的女人在说：“亲爱的，去洗手间，我忍不住了……” 他的目光追随者他们进了房间更深的地方，属于他们的红外线越来越淡，但他依然能够将那些乱成一团的喘气听得清清楚楚，男人说“我爱你”，女人说“你弄死我了”，然后男人又说“那你喜欢吗”，女人发出了压抑的低喊。 而在他的眼前，伊莱的嘴唇一张一合，他胸口有些微微发热，却不敢吻伊莱的嘴唇，只能来来回回地玩着伊莱柔软的手指，时不时地点头，脑袋里却想着伊莱柔软的腰部，看上去比那个胖胖的女人纤细很多。 第72页 伊莱连叫了他几声，诺亚勐地回过神来，露出笑容，看着伊莱有些无奈地嘆了一口气：“你又开小差，好了，我带你去看电影吧?” “电影?”诺亚随口附和了一声，“好啊。” 伊莱拉着他出了咖啡厅，咖啡厅里大半的女性都追随者伊莱的身影离开。今天影院里排片非常多，伊莱选了一部全年龄向的剧情片，像所有正常人一样给诺亚买了可乐和爆米花——诺亚看上去非常喜欢这个爆米花，一直吃个不停——然后选了最后面、也是最隐秘的情侣连坐，在服务员过分热情的笑容之中检票进了场。 诺亚脑子里还来来回回地晃动着伊莱饱满的嘴唇，甚至连电影开场都没有仔细看。他在黑暗之中悄悄地握住了伊莱的手，然后凑过来，很认真地亲住了伊莱的嘴唇，与以往不同地吮吸了一下。 伊莱压着声音警告了他一下，诺亚却整个人都绽开了绚烂了烟花，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黑暗之中所有人的颜色、动作，能够听到最后一排每一对情侣的调情，耳边还环绕着电影里巨大的配音响声，但所有的这些都被身边的伊莱遮盖了下去。他的嘴唇处残留着伊莱的柔软触感，这让他想起了小王子的玫瑰，那一朵长了四根无用的刺的美丽玫瑰。 在这个黑暗的电影院里，诺亚因为那朵美丽的玫瑰而浑身发热。 但他身边的伊莱却看得正认真，甚至不知不觉中吃掉了小半桶爆米花，为电影中女主角的事业而揪心。也就在此时，一边的诺亚突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耳边低声唤了一声：“伊莱。” “嘘——”伊莱有些敷衍地拍拍他，“电影院不能说话哦，好好看。” 诺亚温热潮湿的唿吸喷在他的后耳根，他感到有些痒，想把这颗沉重的脑袋推开，诺亚却扣住了他还拿着爆米花的手。 “伊莱，”诺亚用他大提琴一样平滑的声音在他耳边又唤了一声，“我爱你。” 伊莱手中的爆米花掉在了地上，他怔了许久，一直到胸口那股强烈的震颤慢慢的平息下来，才惊疑未定地偏过头，在大屏幕闪烁不定的微光中，看到了诺亚发红的脸颊和闪着微光的双眼。 “你……呃，”他停顿了一下， “你说的这……”他又停顿了一下。 他想说，这个词语的用法是不正确的，应该是在更温馨的场合里说给自己的爱人听，但话到嘴边，他又发现这句话在亲人朋友间同样适用，他并不能在语言的立场上站住脚，甚至也不能在感情的立场上站住脚。 他的逻辑有些混乱，在自己整理出一个思绪之前，已经脱口而道：“我也爱你，诺亚。” 昏暗的电影院里，诺亚的双眸瞬间被点亮了起来，他一动不动地望着伊莱英俊的侧脸，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连大脑都开始发热，不由得发出了粗重的喘息。巨大的喜悦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头傻乎乎的小霸王龙，尾巴翘起，下意识地蹭起了伊莱休闲裤下笔直的小腿。 第41章 小狗 但伊莱没有注意到诺亚的异样。说完这句话, 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又连吃了几颗爆米花，挪开了自己被蹭个不停的左腿, 把目光重新投回了银幕上。 刚才看到哪里了?哦，好像是女主角被炒鱿鱼后又与男朋友分手，正准备寻死觅活，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和另外一个男人搂来搂去?伊莱心不在焉，被诺亚靠近过的左耳止不住的发烫, 耳根处麻麻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敲打过一样，他忍不住拿过诺亚那一边的可乐喝了一大口，随后突然被诺亚抓住了手腕, 沾着冰水的掌心贴上了一个火热的、干燥的掌心。 他们隔壁座的那一对情侣已经搂在了一起, 电影音乐停下来的时候, 甚至能够隐约听到啧啧的水声。伊莱另一只耳朵也变红了，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但诺亚握得非常紧, 甚至让他感到了疼痛。 “餵, 诺亚, 你弄疼我了。”伊莱微微凑过去，压着声音说。 诺亚没有答，离得近了, 伊莱能够清楚地听到他粗重的唿吸声。他把伊莱冰凉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那脸颊滚烫滚烫, 伊莱手掌的凉气渗进去的时候，他发出了有些颤抖的嘆息，舒服得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伊莱像是被电到了，勐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擦了擦自己被舔到的地方，心脏砰砰直跳，有些生气地说：“你做什么?” 诺亚有些茫然地望着伊莱抽走的手，眼睛里面含着水汽，被银幕投射出来的光照得微微发光。他感到浑身都很难受，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一动不动地盯着伊莱的侧脸，乞求道：“伊莱，再说一次。” “什么?”伊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爱，”诺亚重新抓住他的手，像是乞求糖果的小孩儿，“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电影正放在最激烈的时候，倾盆的大雨伴随着响亮的悲情音乐，伊莱有些难为情，想要找个别的话题把这个岔开，但诺亚把整个人都靠在了他的身上，他感觉到了他身上异乎寻常的温度，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怎么了?”伊莱惊讶地去摸他的额头，摸到了明显比正常要高的温度。他皱起眉，刚要说你发烧了，诺亚美得不似真人的脸挡住了他眼前所有的光，把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吮吸住了他的嘴唇，伊莱吃惊地挣扎，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前排的女生不耐烦地回过头来，但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已经怔怔地望向了诺亚半隐藏在昏暗里的脸，嘴唇张合了几下，愣是没有发出声音。 第73页 伊莱回过神，迅速给诺亚套上兜帽，微微往前，挡住了女生的视线，小声道了歉，然后拉着诺亚急匆匆地从安全通道里走了出去。影院的工作人员有些吃惊地望了他们一眼，诺亚在他身后轻声道：“伊莱，我很难受。” 一位女服务员问：“先生，请问是否需要帮助?” 伊莱抱歉地笑了笑，把身后的诺亚裹得严实了一点，道：“谢谢你，我弟弟有些不舒服，我现在开车送他去医院。” “啊，严重吗?我可以帮您叫救护车……” “没关系的，我的车就在地下停车场里。谢谢。” 服务员还要说什么，伊莱已经拉着诺亚进了电梯。电梯里没有几个人，伊莱感觉到诺亚的手心在出汗，露在外部的黑色瞳孔湿漉漉的，像是黎明时在森林中迷路的小鹿。伊莱有些心急，电梯门一开便大步走到轿车边上了车，却没有启动发动机，而是跟诺亚一起坐上了后座，担心地去摸诺亚的温度。 “哪里不舒服?”伊莱皱着眉，“你在发烧，是着凉了吗?” 诺亚摇摇头，目光落在伊莱一张一合的嘴唇上，脑袋里晕乎乎的，好像在里面炖了一整锅粥，咕噜咕噜地沸腾着。他感到很开心，又难受又开心，脸颊上带着小梨涡，在副驾驶上不自在地左右动弹，因为空气中伊莱的味道而唿吸粗重：“嗯……我不知道……伊莱，我想亲亲你，伊莱，伊莱……” “……”伊莱愣愣地望着他脸颊上的潮红，一时间想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分钟前他们还在电影院里好好的看着电影，突然诺亚便发起烧来，却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不舒服。他们在电影院里干了什么来着……啊，是因为他说了爱吗? 这条傻龙难道是因为这个? 正疑惑着，伊莱在狭小的车厢里闻到了淡淡的甜香味，淡得几乎称不上是味道，倒更像他的错觉。他仔细地嗅了嗅，一边的诺亚把脸埋进了他的肩膀处，难受得轻轻地咬起了他皮肤，伊莱不由得微微低头，然后看到了诺亚胀鼓鼓的地方。 他倒抽了一口气，脑子里面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诺亚在他的耳边哼哼唧唧地喊着他的名字，翻来覆去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囊鼓鼓的地方越蹭越难受，忍不住把伊莱整个抱在了自己的腿上，紧紧地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却总觉得不够。 伊莱的脸色可不太好看，连耳朵尖子都红了。在诺亚还是恐龙的时候，他曾经担心过这个问题，甚至给它放过恐龙们的禁片，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变成人后的问题。他在昏暗的车厢里看到了诺亚那张暗潮涌动的脸，恨不得给刚才还在担心他发烧的自己抽一巴掌。 “伊莱，伊莱，你好香。”诺亚的声音就贴着他的耳后根，滚烫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甚至能够听到里面激烈的心跳。伊莱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再看诺亚的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点： “诺亚，你听我说，唔，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这句话刚说完，他的脸就涨红了，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怎么倒都倒不出来。诺亚撒娇般地拿自己的脸颊蹭着他的脸颊，“嗯”了一声，粗重的唿吸喷在他的嘴唇边。伊莱用力地咳嗽一下，握住了诺亚不安分的手掌，艰难地接上了之前的话：“……你可以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如果以后有了心爱的人，也可以在她允许的范围内做一些愉快的事……” 诺亚有些小生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连语法都忘了个干净，颠来倒去地说：“伊莱说，爱，我也说了，心爱的人是伊莱，伊莱也是，不会的我，像那样。” “嘘，嘘，”伊莱安慰了他两声，“你才多大，只跟我这一个人类生活过，你……” 他看到了诺亚潮湿的生气的眼神，止住了话头，胸口有些发胀。 片刻后伊莱无奈地笑了起来，把诺亚汗湿的刘海别在了耳朵后面，摸了摸他柔软的耳垂。 诺亚整个身体都颤动了一下。 “伊莱……” 伊莱不让他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照理来说，他可以更堂堂正正地教这头什么都不懂的小龙，但也许是那张脸过于俊美，也许是因为诺亚的眼睛过于专注，又也许是人类的形态给了他过大的压力，他感到了情理之外的别扭，为了缓解尴尬，忍不住讲起了毫无关联的童话。 “……小时候，我也非常喜欢小王子，甚至亲自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夜晚去过故事里的沙漠，那个时候我的爸爸还没有生病，艾萨克叔叔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忙，他们轮流地背着我，在沙漠里搭起了宽敞的帐篷。我等了一夜，却并没有等到小王子的光顾，甚至连那条毒蛇也不见踪影。” 诺亚发出湿润的鼻音，迷迷濛蒙地望着眼前伊莱温和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把他彻底裹了起来，他感到氧气在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身体和意识随着伊莱柔软的声音起伏着，他强烈地想要吻那张淡色的嘴唇。 “小王子……在看你……天上有星星……” 伊莱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第74页 “是啊，整片星空都在朝着我闪烁，因为小王子在其中的某一棵上面看着我。诺亚，你能够明白吗?最重要的东西是无法用眼睛看到的。” 诺亚恍惚之间望见了凌晨三点的沙漠的夜空，无数明亮的星星在他眼前闪烁着，他无法控制地紧紧抱住怀里温暖的身体，伊莱的气味、唿吸、心跳，伊莱给予他的全部的爱和快乐，都像小王子的那朵四根刺的玫瑰花一样绽放，他闭上了眼睛，把脸贴在了伊莱的脸上。 他短暂的人生和贫乏的词彙无法描述这所有的一切，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伊莱。” “嗯。” “伊莱。” “嗯。” “伊莱。” 片刻的沉默，诺亚整个身体都发着抖，伊莱搂着他，他急促的唿吸慢慢平息，却不愿意抬头。伊莱努力按捺住自己内心的躁动，开玩笑般地说：“别耍赖呀，耍赖是小狗。” 诺亚就是不松手，声音里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撒娇和慵懒，不像小狗，倒像晒足了太阳的猫咪。 “诺亚是小狗。”他说。 伊莱笑出声，坚持从后座下来，疾步走到了驾驶室里，给自己一口气灌掉了半瓶矿泉水。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与诺亚相贴的衣服都湿透了。 他打开了音响，放了嘈杂的摇滚，诺亚直接从后座爬到了副驾驶，目光像胶水一样黏在了伊莱的侧脸。 “咳，本来想电影之后带你去游乐园……”伊莱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路，“看着天似乎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诺亚说“好”，脸颊边的小梨涡越来越深，伸手把伊莱上衣拉链拉到了最上方。 第42章 教育 刚回到家没几分钟, 外面就开始打雷了。伊莱急急地跑到阳台上去收衣服, 诺亚也笨手笨脚地帮着忙，还不小心折断了一根不锈钢做的晾衣架。好不容易赶在下大雨之前收起了衣服, 伊莱松了一口气，转身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里。 “伊莱，你看!”诺亚说着，顺手把他连同衣服一起搂进了怀里，伊莱被他指向的方向吸引了, 一时间竟然没察觉这个姿势有什么不对，转头看向了阳台的小角落。 那个潮湿、昏暗的小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棵娇滴滴的翠绿小草，还结了摇摇欲坠的淡紫色花苞, 伊莱惊讶地嘆了一声, 诺亚的嘴唇贴着他的头髮, 道：“好大的雨，我很担心它。” 伊莱拍拍他的手臂, 让他放手, 然后把衣服放在卧室的床上, 去厨房里拿了个小勺子, 跟诺亚一起围着这个小角落蹲了下来。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水珠溅在他们身上，诺亚便站起身, 挡住里面的伊莱和小草, 看着伊莱小心地将小草剷出, 转栽进书桌上的盆栽里。 伊莱给小草浇了一点水，笑道：“真是不可思议，在那么小的角落里，还能长出花来。它跟你倒是很般配，你也是，伤成了那个模样还……” 他望见了诺亚有些疑惑地表情，骤然止住了话题，有些僵硬地拿起一边的水杯，转移话题道：“去洗个澡吧，诺亚，你都打湿了。” 伊莱在那一瞬间的颜色转变，诺亚瞧得一清二楚。但他没有多问，乖巧地点点头，拿起衣服自己去了浴室。伊莱有些后悔地呸了两声，去厨房里泡一杯热乎乎的奶茶，再配上早晨烤的酥酥的小饼干，准备陪诺亚一起看一会书。 诺亚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伊莱的手机响了起来。 伊莱迅速把自己的目光从诺亚的八块腹肌上挪开，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提示： “您的好友‘独腿的士兵玩偶’已更新日记，点赞戳这里→” 伊莱很快点开了信息，手里屏幕里陷入了阴暗的深灰色，艾文的日记字符如同一只只浅蓝色的小蝌蚪，以刚好可以阅读的速度不断地往上游。 “10月14日： 最近森林边缘来了好多小野猫，都好兇啊。 以前它们还会懒洋洋地出来晒太阳，被摸的时候甚至咕噜咕噜地打滚，现在它们成群结队的，被大boss带领着，像地狱里逃出来的野鬼一样神出鬼没，特别是晚上，瘆人的很。 今天的生日愿望：希望世界和平，人猫友好。” 小蝌蚪们游完了，屏幕又陷入了深灰，然后慢慢淡下去，恢復了操作主页面。伊莱却迟迟没回过神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装了奶茶的杯子，茶面轻轻地颤动着。 “伊莱?” 伊莱闻到了一股沐浴露的香味，抬起头来，正对上了诺亚还带着水汽的脸。诺亚迅速地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伊莱收起手机，给诺亚塞了一杯热奶茶，“不要总忘记擦干头髮，容易着凉。” 诺亚在伊莱的身边坐下，把自己的毛巾递了过去。伊莱无奈地擦着他柔软的头髮，他喝了一口热乎乎、甜腻腻的奶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诺亚看了一眼伊莱的手机，拿过来摆弄了两下，又被伊莱拿了回去。 “我也想要这个。”诺亚望着还没有消掉了那一条推送信息，说，“是不是有了它就能够随时看到伊莱?” 伊莱塞了一块饼干在他嘴里：“这个叫做手机，等你看完书架上的那些书，我便给你买一个，怎么样?” 第75页 诺亚很高兴地点头，把盘子里的小饼干不多不少刚好吃掉一半。伊莱给他擦干了头髮之后也尝了一块，诺亚看着他沾了饼干碎片的嘴唇，忍不住舔了舔嘴角。 “伊莱。” “嗯?” 诺亚罕见地犹豫了起来。 他被水蒸气蒸过的脸上带着零瑕疵的红润，嘴角边留着喝过奶茶后的奶沫，祖母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伊莱的脸，随后又看向了他的手。 “怎么了?” 诺亚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凑近到伊莱的身边，小声说：“那个……那……是什么?” 伊莱挑起眉：“哪个?” 诺亚舔掉了伊莱嘴边沾上的饼干屑，支支吾吾半天，指腹来来回回地抚摸着伊莱柔软的掌心：“刚才在车里……伊莱……” 伊莱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口一跳，有些尴尬地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呃，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还记得我给你看过的母恐龙产蛋的视频吗?晚上我会找一个人类的……呃……为了生宝宝而做准备的视频，让你了解一下。” “人类生宝宝?” “好了诺亚，我们开始今天的学习吧，”伊莱转移开了话题，“去换一件衣服，今天的任务还很重呢。” 诺亚不情愿地“哦”了一声，显然还惦记着生宝宝的事情，慢吞吞地去卧室里换上了今天新买的粉红兔子t恤，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升学不久不愿意面对繁重功课的高中生。 伊莱笑出了声。 这周末得把诺亚小时候穿的粉色小裙子、粉色浴巾、可爱蝴蝶结都翻出来，那些可都是些珍贵的回忆啊。 诺亚倒是挺喜欢自己的新衣服，学完功课后还用平板——那个平板已经被诺亚占为己有——给自己和伊莱拍了张合照，照片里的他的笑容灿烂到炫目，一边的伊莱就含蓄多了，被热情的诺亚搂在怀里，带着满脸的无可奈何和宠溺。 晚上，应诺亚的要求，伊莱把这张照片打了下来，放在了他的卧室床边上。诺亚盯着照片看了许久，伊莱已经洗完澡准备睡觉了，没想到诺亚还牢牢地记着他的话，提醒他今天还有一项“教育”没有进行。 伊莱愣了一会，本想就这么含煳过去，没办法，只好去搬出自己的电脑，在里面挑了一部年代久远的、口味比较正常的某教育片，本想一边陪着诺亚看一边跟他解说，但一走到客厅便打起了退堂鼓，最后把视频点开之后塞进了诺亚的怀里，干咳了一声： “我今天有点累了，就先睡了。你看完之后也去睡吧。” 诺亚不乐意地拉住了他的手腕，但伊莱态度坚决，在视频播放之前退回了卧室，还把门给关了起来。 门一关，他就听不到客厅里的动静了。 伊莱躺在床上玩了一会手机，但总是心神不宁的，竖着耳朵想要听客厅里诺亚的动静。那个片子大概就四十来分钟，眨眼就过去了半个小时，等会他会乖乖去睡觉吗? 刚刚接触这种东西，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冲击吧。 又或许会像青春期的男生一样偷偷躲在被窝里自我解决? 伊莱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忍不住悄悄走到卧室门口，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客厅里的灯已经熄了，诺亚的卧室关着门，笔记本被好好地放在了茶几上。 伊莱莫名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操心过多的家长。 他摇摇头，给爱丽丝加了足够的鸟食，也关了灯，在黑暗之中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了一会诺亚、西尔维亚森林、艾文的日记和外面的雨，不多时，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自从诺亚甦醒之后，他的睡眠质量便好了很多，只要是那条小龙就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都能沾枕头就睡，没一会便陷入了深眠。隔壁卧室里的诺亚在感受到伊莱平稳的唿吸之后，跟往常一样偷偷地熘进了伊莱的房间里。 昏暗的月光之下，伊莱的恬静的侧脸映入了他的眼睛里。 他在伊莱的身边坐下，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他向来不喜欢这些藏了太多东西的玩意儿，因为伊莱会因为一个没有生命的机械匣子而高兴或低沉，而他甚至都找不到另一头的对象。他试图去解开今天那条让伊莱很不开心的信息，但艾文的手脚做得非常干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诺亚有些失落，他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伊莱的被窝里，像小时候一样，才身后把自己的伴侣紧紧地搂了起来。今晚的伊莱似乎在做着什么不开心的梦，嘴里喃喃地念着“是我”，然后翻了一个身，整个蜷缩进了诺亚的怀里。 诺亚就着月光，望着伊莱紧紧皱起的眉头，在那些难过的褶皱上亲了一下。 他握起伊莱温暖的手，今天晚上的视频在他的脑海中一丝不差地重播了起来。他在看时甚至感觉到无聊，但在此刻，那些画面像是沸腾的滚水，不停地在他脑中咕噜咕噜地冒泡。他又蹭了蹭伊莱有些湿润的嘴唇，下午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伊莱。 他在心里轻轻地念了一遍。 他把伊莱的手拉到身前，深深地亲了一下那张柔软的掌心，随后把整个脸埋进他细碎的发间，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伊莱柔软的腹部，脸颊浮出浅浅的梨涡。但最后，诺亚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难受地顶着伊莱的腰部，把他认真地搂了起来。 第76页 第43章 剑龙 “伊莱, 我们来生人类的幼崽吧。” 伊莱吓得打翻了手里的杯子，里面的热茶还没有溅起来就已经被诺亚极快地按住，全部泼在了他的掌心里。伊莱心疼地拉开他的手去看，那手心好好的，连变红的迹象都没有。 诺亚反拉住伊莱的手, 把另一只手里的书本摊开放在伊莱的身前，又重复了一次：“伊莱，我们来生人类幼崽吧!” 伊莱心道这孩子莫不是看了一次教育片看傻了，他合上那本青少年性教育的书, 哭笑不得：“傻诺亚, 我是男的。” “男的不能生孩子吗?” “当然不可以, 书上说的那些器官和功能我都没有，拿什么生宝宝?” 伊莱转身去冰箱里拿奶酪，诺亚不依不饶地跟在身后，又道：“那我可不可以给伊莱生宝宝?” 伊莱转过头来，望着这张虽然过分俊美、但百分百是纯男性的脸，嘆了一口气，遗憾地拍拍他的肩膀：“显然也不行。等你再长大一点, 可以去交一个女朋友。我想应该有很多女人愿意为你生孩子……” 诺亚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去, 看上去有点生气, 但还是很努力地用自己不太丰富的词彙量反驳伊莱的话：“可是我曾经在溪边见到过两个男人在为生孩子做准备，亲眼看到的!” “……” 该不会是上次被西雅茨龙咬死的那对吧? 伊莱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把酸奶酪涂在饼干的夹心层里, 想把诺亚打发走：“今天的书看完了吗?” “看完了。”诺亚说, “……伊莱，你又转移话题。” 伊莱有些刮目相看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连转移话题这个词都学会了?好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比较好，嗯……” 诺亚正执着地望着他。 伊莱又嘆了一口气：“生孩子是女人和男人之间的事情，但是因为一些原因，女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做那样的事情，但不是为了生孩子，是为了……是为了舒服。这是每个人的个人选择，就像我喜欢吃蔬菜，你喜欢吃肉一样，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不要再执着于生孩子这件事情了好吗?” “哦。”诺亚拿着书，失落地走到了厨房门口，伊莱刚松了气，他又在厨房门口止住了脚步，有些犹豫地回过头来，小声问：“那伊莱呢?” “我?” “伊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伊莱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髮，“无所谓吧，我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 诺亚认真地说：“我只喜欢伊莱，不管伊莱是男人还是女人，能不能生孩子。” 伊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头小龙还真的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表衷心的机会。他把小饼干摆成了一头霸王龙的形状，道：“我知道你最喜欢我，快去学习吧。” 诺亚点点头，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补充了一句：“我不是人类诶，我说不定能给伊莱生孩子。” 伊莱塞了一块饼干到他嘴里：“好啦好啦，诺亚最厉害了，快去吧” 诺亚还要说什么，嘴里的香酥的小饼干阻碍了他表达自己对伴侣的爱意，他想要帮伊莱把小饼干端出来，伊莱拍了一把他的手背，将厨房门关了起来。 好吧。诺亚抱着他的性教育书，心道。就算不生孩子，如果能够让伊莱舒服的话，说不定会在今天的晚饭里去掉难吃的蔬菜沙拉。 伊莱显然没能正确的理解一头青年恐龙的心理变化，给诺亚准备好下午的茶点之后，换衣服准备出门买食物。因为之前频繁的恐龙事件，小镇里至今还没有恢復以往的热闹，最近从市里调来了许多警力之后，这里总算又有了一点人气，他得重新开始考虑工作的事情了。 趁着诺亚还在里面的房间里，伊莱在茶点边上留下买菜的小纸条，迅速开着车去了小镇的集市处。今天集市里人不多，稀稀拉拉的，有几个摊位的摊主已经准备收摊了，还有很多东西都没能卖出去。伊莱照旧捡了诺亚喜欢的几种肉类买了许多，还遇到了他的邻居亨利。 今天的亨利居然没有带他的爱宠泰迪，伊莱问候了一下，他说这段时间他家的泰迪总是不舒服，没精神，看了宠物医生也不见好。 伊莱于是从袋子里递了最好的那块五花肉过去，道：“给它加个餐吧，希望能快点好起来。” 亨利满脸愁云地感谢了他，伊莱开车将他捎带到了家里，因为主道临时戒严，他只好从靠近小溪的侧路把车开到亨利家后门，亨利开门的时候显然想起了曾经血淋淋的伊莱，很是后怕地说：“还好你没事，那次真的是吓死我了，希望政府能够赶紧把那群大虫消灭掉，哎。” 伊莱附和了几声，开车回酒吧的后院。一个拐弯的功夫，他看见小溪边站着什么东西，看上去不算很高，大约只有变人前的诺亚的一半，正一动不动地朝着他开来的方向。 对这条路有心灵阴影的伊莱顿时汗毛倒起，一脚踩在油门上，老车的发动机发出轰鸣，如同离弦的箭一样沖了出去，在经过那东西身边的时候，伊莱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又勐地踩住了剎车，急匆匆地从车里跑了下来。 第77页 那是一头剑龙宝宝。 伊莱在离它几米的地方气喘吁吁地停下，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眼前这头尾巴上带伤、身体瘦小的剑龙。他没有看错，他是见过这头剑龙的，在西尔维亚军区的回收室里，它那时浑身狼狈，试图用全是血的尾巴捲住他的脚腕。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头剑龙看到他似乎很高兴，摇摇摆摆地朝着他小跑了过来，小脑袋晃晃悠悠，冲到了伊莱的脚边，很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手背，在他的小腿边蹭了蹭。伊莱低头摸了摸它干燥的厚甲，转头看了一眼溪对面的森林。 “小傢伙，你是从森林里面过来的吗?”伊莱说，“这里不是你能够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显然并不是所有的恐龙都像诺亚一样有着夸张的智慧，剑龙宝宝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高兴地绕着伊莱转圈，嘴里发出哞哞的声音。伊莱看了看四周，拍拍它的背，去车里拿了刚买的嫩包菜，剑龙似乎非常喜欢这种绿油油的蔬菜，张口就朝着伊莱手里的包菜咬了下去。 包菜还没咬进嘴里，一道快得看不清的黑影几乎是飞到了伊莱和剑龙之间。伊莱惊得直接坐在了地上，随后感觉到一股劲风，紧跟着剑龙悽厉的叫声和重物坠地的声音。再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只见诺亚愤怒地站在溪边，那头剑龙倒在了小溪的对面，挣扎了两下，没能站起来。 “诺亚!”伊莱叫住了还准备冲上去的诺亚，急匆匆地跑到溪边，看到剑龙嘴边带着血迹，正恐惧得瑟瑟发抖，不断地发出悲鸣。伊莱转头，诺亚祖母绿的眼睛里因为愤怒而结了冰，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紧紧地捏着拳头：“伊莱，它……” 伊莱气到脸色发白：“你在这里站着。” 说完，他直接淌水过了小溪，走到了剑龙的身边。剑龙非常害怕，甚至不愿意被他碰触，伊莱低声安抚了它几句，查看了一下它的伤口，扶着它勉强站了起来。 “伊莱!”诺亚快得不像人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穿过了小溪，按住了伊莱扶剑龙的手。剑龙恐惧到整个身体都僵住了，重新跌坐地上，伊莱提高了音量：“你怎么回事啊?” “它想要咬你，”诺亚急切地说，“它想吃你的血!” “这是一条食草龙，它只是想吃我手里的包菜。”伊莱把包菜扔在地上，“它一个月前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你知不知道你可能一脚就把它踢死了?它跟你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东西啊!” “可是……“诺亚还想争辩，伊莱用手拨开了他，重新扶起剑龙，让它靠在树干坐下，然后去车的后备箱里里拿了夹板和绷带，小心地替它把骨折的地方缠了起来。诺亚在一边看着，半响，突然软下语气，道：“我把它送回森林里，送到我们在森林中的小屋那边，让它养伤，伊莱也可以去看它，好吗?” 伊莱抬头看了他一眼。 诺亚又恢復了平时的模样，甚至主动把包扎过的剑龙扛了起来。伊莱轻轻抚摸它的背部让它冷静一点，没再说什么，只道：“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伊莱去家里取了充足的食物和药物，跟着诺亚一路走到曾经捕猎教学时建的小屋里。也许是屋里还留着诺亚的气息，这一块附近几乎没有别的生物存在，很安静。诺亚把剑龙放进小屋之中，在伊莱看不到的地方，冷冷地望了它一眼。 剑龙抖动了一下。 伊莱又给它做了一次更细緻的包扎，把食物留了下来。屋里是装了摄像头的，伊莱道：“我明天再来给它换一次药。” 诺亚也没有表现出不情愿，点头应了：“我明天陪你来。” 伊莱心里总憋着一股气，但又没法发在诺亚身上。诺亚分不清食草还是食肉，因为担心而一时冲动，他也没有理由责罚。所以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诺亚一起回了家。 第44章 共枕 晚上, 伊莱情绪不高地去整理一楼的酒吧，诺亚从二楼的阁楼里跳了下来，翻过后院的围墙，属于人类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收敛去唿吸, 无声无息地完全潜进了夜幕里。 离酒吧大概三百米的两层小旅馆，詹姆斯正赤裸着上半身沉睡着，他新交的甜心女友在酣战了一晚之后还没有入睡，有些厌弃地从男友的身下抽出了自己的丝质睡衣穿上, 伸手随意拢住自己的长捲髮, 拿起藏在包里的红外线望远镜, 对准了那家已经歇业很久的“dinosour”酒吧。 今天下午发生在小溪边上的事情她看得一清二楚，那头可怕的霸王龙就算是变成了人形，骨子里也还刻着属于兽类的疯狂占有欲，怎么能容忍自己的伴侣被别的同类接触。如果今天晚上他瞒着伊莱，去森林里解决那头剑龙的话，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宝贵的观察机会。 只是已经接近十点了, 望远镜里依然只能看见一楼的伊莱在忙碌着, 二楼的诺亚至今不见动静。这种红外线望远镜对于融入了许多未知基因的生物武器来说并不怎么管用, 总是时灵时不灵，她多少有些烦躁, 拍了拍望远镜的镜身, 心道下次一定要跟教授提出更换的要求, 但一想起最近艾萨克教授喜怒不定的情绪，她心中又打起了退堂鼓。 说来也奇怪，教授对于她的汇报内容总表现出非常矛盾的反应，他似乎非常厌恶那头珍贵的霸王龙，特别是听到任何有关他侄子与霸王龙表现亲密的消息，却又从不提将他们分开的事情。有一次，她在汇报中提到猜想，说霸王龙也许把伊莱当伴侣，她的永远保持冷静的教授大发脾气，把她训了一顿。 第78页 她嘆了一口气，浓秋的夜晚有些凉了，她搓了搓自己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深觉这个差事真是个苦差，如果是去勾引什么政府要员反倒好了，至少不用呆在这个破镇子里，整天跟一个窝囊男人装恩爱。望远镜里的伊莱似乎忙完了，从酒吧里走到了庭院中，正坐在藤椅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看得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那手支住了下巴。 这个任务结束之后，她已经想好了床上那个男人的死法，她向来擅长怎么让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像这个三十多还单身的蠢男人，消失一个两个根本不会有人在乎。她把手伸进皮包里，像抚摸真正地爱人一样，抚摸着自己那把用了很多年的□□，艷丽的嘴角勾起了笑容。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她想。 十点半了，伊莱要睡觉了，他那头跟屁虫一样的霸王龙，怎么会错过偷偷抱伴侣的机会? 她收起望远镜，走进了浴室里。 这破旅馆的浴室寒酸得可怜，她皱着眉洗了个澡，隐约之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生物的直觉让她的小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反应极快地靠着墙低下身子，回头去看的时候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夜风从那扇高高的窗户里吹进来。 “什么破酒店。”她嘟囔了一句，站起身，裹住浴巾往外面走。 而就在这个时候，劣质瓷砖的墙壁上，一个人形缓慢地浮现出了他原本的形状。她搓了搓手臂，总觉得哪里不对，想要再回头看一眼的瞬间，一阵风从她的身边刮过，下一刻，她就如同一只被屠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被轻而易举地整个提到了半空中。她无法唿吸，无法喊叫，无法动弹，秀丽的脸迅速地涨红，惊恐又不敢置信的眼睛里映出了一张美到不真实的脸，那张脸被浴室柔和的暖灯打着，祖母绿双瞳清澈如水，她却像看到了来自地狱的修罗一样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那张脸不悦地皱了皱眉，她的耳边清楚地响起了自己的颈椎断裂的死亡之音，这也是她听到的生命里最后的声音，很快，她的四肢便软绵绵地垂了下来，从头到尾甚至来不及发出半点响声。 诺亚将这具像玩具一样脆弱的身体放回了浴缸里，卧室里的詹姆斯依然毫无知觉的睡着，但也已经本能地蜷缩起了身体，梦魇般轻轻地抽动了两下。但诺亚对他并无兴趣，从女人的包里掏出了她的手机，迅速地翻过里面所有的内容。 情报人员的基本素养，就是处理干净所有的线索。 不管是聊天记录还是通话记录，里面什么都没留下。诺亚打开旁边的电脑，将手机连入电脑里面，试图用新学的技巧復原里面的记录，但找回的并不是他想要的情报，而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照片和视频，那些视频看上去是在某个实验室的回收站里，女人一边心情愉悦地自我解说着，一边拿电棒虐待即将送去销毁的畸形生物，诺亚皱起眉，看完了所有的东西后把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站在她之前的地方，拿起了那架红外线望远镜。 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家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诺亚清理掉那个女人所有的东西，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詹姆斯。他记得这个人，他刚刚出生的时候曾经见他躺在酒吧里过夜，伊莱似乎很喜欢他。 诺亚有些不愉快地抿起唇，从书桌边拿来一只马克笔，在詹姆斯的脸上画了一只王八，随后又摸走了他所有的财物，连同女人的尸体和东西一起，藏进了森林的深处里面。 “诺亚?” 伊莱从前院上了楼，只觉得客厅里静悄悄的，之前还躺在沙发里看电视的诺亚不见了踪影，从来不喜欢关门的他居然把卧室门关了起来。伊莱皱起眉，又叫了一声“诺亚”，依然没有回应。 他快步走到诺亚的卧室门前，伸手推开了那扇木制的门。卧室里开着灯，他走到空书桌前，正要皱眉，突然从后面扑过来一具温热的身体，把他抱了个满怀。 “伊莱，”诺亚在他身边很兴奋地小声说，“送给你。” 伊莱低头，诺亚的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他认识这朵可怜的小花，那是他庭院里今年开出来的唯一的一朵玫瑰。 “你又乱破坏花草，”伊莱心疼地接过玫瑰，“今年就开出了这么一朵，我还想把它移进盆栽里。” 诺亚轻轻“啊”了一声，歪起头，侧脸贴着伊莱的脸颊，有些小心地注视着他的颜色：“伊莱在生气吗?” 伊莱知道他指的生气是哪一件事情，没有回答，离开了诺亚的怀抱，去找出了一个年代久远的花瓶，将这朵孤零零地玫瑰插进了花瓶里。诺亚在一边看着，道：“插花课的老师说，鲜花要配绿叶才好看。” 伊莱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看了插花的课程?” “我想让伊莱开心一点，”诺亚说，“所以去搜索了怎么哄人开心，网络上有很多人出主意，有一个人说他不小心弄坏了女朋友最心爱的口红，最后亲自插了花赔给她，女朋友很高兴，一下子就原谅了他。” “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伊莱心里那点生气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哭笑不得地看着瓶里那支光秃秃的玫瑰，“好吧，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花。我们来试着让它更好看一点，也不算辜负了它。” 第79页 诺亚笑了起来，勾住了伊莱的小指，用力地点了点头。两人又去庭院里摘了高高低低地不同枝叶，再配上几支蔷薇的花苞，把那朵孤零零的玫瑰错落有致的围了起来。久未用的瓷质花瓶顿时变得别有一番风趣，伊莱把它放在了餐桌的最中间。 “明天它会谢吗?” “不会的，它会再开一段时间，因为花瓶里面有水。” “那伊莱还生气吗?” “……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 “我有这样的预感。” 伊莱收拾完，准备上床了。诺亚还站在他的床边，不愿意回自己的卧室里。伊莱道：“我不生气了，你也去睡吧。” 诺亚脸颊有些微微泛红，欲言又止地在他的床边走了两步，然后坐了下来。 “那今天我可以和伊莱一起睡吗?” “不行，诺亚，你已经足够大了，不能够……” 后面的话在诺亚足以让任何人心碎的双眸中消失了，伊莱的喉结滚动了一圈，与他对视了三秒，随后挪开了目光：“……好吧，只有这一次哦。” 诺亚迅速在床上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伊莱随后上了床，侧过身，短暂地接触到了诺亚专注的视线，脑袋稍稍卡壳，道：“晚安，诺亚。” “晚安，伊莱。” 伊莱关了灯。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黑暗里，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路灯，连一丝光都不肯漏进来。伊莱反身背朝着诺亚，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忽视掉身边那具热源，但没过多久，那具热源便自己贴了上来，从他的身后小心地搂住了他，他的耳边听到了清晰的唿吸声。 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伊莱想。 他伸手拍拍诺亚的手臂，示意他快点睡觉，也没有挣扎，就让他这么抱着，重新闭上眼睛。 热度从两人相贴的地方扩散，诺亚此时的身体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感，露在大白兔睡衣外面的光滑皮肤贴着伊莱的小臂。伊莱的眼睛越闭越用力，眉头不自觉中轻轻蹙起，迟迟没有睡意。 “伊莱。”诺亚用气息在他耳边极轻地唤了一声。 “睡觉。”伊莱说。 “我睡不着。”他低沉的声音像是浮在右耳边的一样，“给我讲个故事吧。” 伊莱的右耳微微发酥，他沉默了一会，道：“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诺亚的髮丝落在他的脸颊边，痒痒的，“我都喜欢听。” 伊莱组织了一会语言，用缓慢的声音给他讲了一会关于美人鱼的故事。诺亚冗长的唿吸就在他的耳边，他似乎听得很认真很入迷，一直到故事结束，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舔了一下伊莱饱满的耳垂：“我愿意在玻璃渣上跳舞，一直跳到我的生命结束，只要是为了伊莱。” 伊莱整个人都抖动了一下，他挣扎着想离开诺亚的怀抱，但很快便感觉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正顶着他。 “别动。”诺亚说。 伊莱不动了。 “诺亚。”伊莱声音里的睡意都没了，“你还要不要睡觉了?” 诺亚却没有回答，有些执着地问：“伊莱喜欢美人鱼还是恐龙?” 伊莱有些后悔答应跟“青春期”的小龙同床共枕，他想让诺亚回自己的卧室里去，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诺亚已经学着他上次在车里的动作，手滑进了他宽松的睡裤里。 伊莱的脑袋里面嗡的一声，几乎没有花什么时间便和诺亚起了一样反应。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诺亚的动作生涩又不知轻重，他感到疼痛，但疼痛很快就被更刺激的感官掩盖了下去，他叫了一声诺亚的名字，诺亚应了，在他的嘴唇上用力地印上了一个吻。 “伊莱，你变成了大红色。”诺亚兴奋地在他的耳边说。 伊莱试图推开他，这个动作显然没能起到什么作用，他轻声斥责了诺亚一句，诺亚又吻了一下他的眼角，随后整个人都钻进了被窝里。 浓重的黑暗里，伊莱的眼前冒出了绚丽的金花。他勐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汗水从完全张开的毛孔中不断的渗出，他的手指间摸到了诺亚柔软的髮丝，那些髮丝坚韧又执着，几乎要划伤他的手指，诺亚还在含含煳煳地喊着他的名字，他的理智迷失，意识短暂地脱离。 诺亚额头上带着汗水，趁着伊莱剧烈喘息的间隙撬开了他的嘴唇，伊莱在他的嘴里尝到了陌生的味道。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极大的错事，但诺亚依然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幸福地小声喊着他的名字，他感到了与诺亚同等的幸福和平和，迷迷煳煳地半闭着眼睛望着眼前的黑暗，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在细细思索的间隙里，他听见诺亚说“晚安”，他似乎也回了一句“晚安”，随后陷入了真正的睡眠里。 而诺亚却捨不得睡觉，他幸福得如同漂浮在云端里，一下一下地数着身边人有些疲惫的唿吸，痴痴地想：伊莱不会喜欢美人鱼的，伊莱只喜欢诺亚。 他又小心地亲伊莱的侧脸，膨胀的满足感甚至远远超过车里的体验，冲散了剑龙和监视的女人带来的不愉悦。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搂着沉睡的伊莱，一直到凌晨两点，那台联繫人空空如也的手机无声地亮了起来，诺亚睁开眼，小心地松开伊莱，下床走到了窗边。 第80页 “汇报812动向。” 来件人：未知。 诺亚从红外线望远镜的记录功能里选取了他和伊莱都正常在家的照片，发送了过去。 等待了片刻，手机没有了动静，那边再没有回信。 第45章 醋意 早上, 伊莱是被楼下的嘈杂声吵醒的。 他睡了有史以来最沉的一觉，醒来之后只觉得浑身发酥，忍不住长长地呻吟了一声，拿手挡住了清晨的光线，迟钝地脑子听着楼下难得的吵闹声, 迷迷煳煳地想，镇子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很快，有什么很温暖的东西紧紧挨了过来，见他醒了, 便把他往怀里紧了紧。伊莱下意识地回过头去, 正与一张淡蔷薇色的柔软嘴唇堪堪擦过, 于是那双沐浴在晨光中的祖母绿眼睛弯起，凑过来在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伊莱望着这张脸足足两秒，睡前的回忆像是被打开了闸门的洪水，连带着他的血液一起倒灌进了头顶。他的脸迅速变红，然后勐地往后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从床上坐起来，头痛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伊莱, ”诺亚的声音还带着早起的沙哑, 可以说性感得要命, “早上好。” 伊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懊恼地用力拍了拍额头 。 楼底下嘈杂越发的清晰, 有一个男声在说“先生, 您冷静一点”, 接着是崩溃的哭声，在哭的那个人嘴里含含煳煳地喊着谁的名字，听起来像一个女人的名字，周围还有好几个安慰和劝解的声音。 “安妮不会是这种人……她不会是这种人……嗝，一定是有人把她绑走了，你们，你们，嗝，一定要救她……求求各位……” 伊莱正处于沉重的懊悔中的脑袋卡壳了一下。 他听过安妮这个名字，也认识这个声音。是詹姆斯? 他惊得把诺亚抛在了脑后，起床大步走到了窗户边，撩开窗帘，眯起眼睛朝着嘈杂的来源处看过去。就在他家的不远处，两个穿着警服的警察和三四个旅馆工作人员模样的人正围着什么人，其中一位女警察弯腰扶了中间那人起来，伊莱勉强能够看到他的脸，那张脸上虽然不知道被谁用马克笔画得乱七八糟，但无疑是他的好友詹姆斯。 “怎么了?”诺亚在床上问，有些不开心被打断了温存时光，“才六点半，伊莱，再睡一会吧。” 伊莱哪还管的上诺亚，急急地裹了件风衣，随口道：“你再睡会，不要出门，我马上回来。”便匆匆下楼出了门，朝着酒吧不远处的那家小旅馆跑了过去。 离得近了，他能够清楚地看到詹姆斯的脸上被画的是一只粗劣的王八，他正紧紧地拉着女警察的衣服，反反覆覆地说让她一定要把安妮找回来，女警察一脸犹豫，只不停地安慰他，却没有口头上做出回应。 她旁边的高个儿男警察道：“希望您能够冷静一点，您自己也说，昨天你们才为了去市里买房这件事吵了一架，您的女友很可能是一怒之下卷了财物逃走了，因为整个房间没有任何被入侵过的痕迹，您在熟睡中也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脸上那个……呃，大概也是她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而且刚才我们的同事在中心查到了她凌晨的购票记录……史密斯小姐是一个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且涉案金额极小……” “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不是这样的人……” 詹姆斯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声音却越来越小，显然自己心里也慢慢有了计量。他身边的女警察似乎心有不忍，餵他喝了小半杯水，道：“先生，最近的世道可不太平，就在前天，我们调了绝大部分的警力去了市里，比起女朋友，您还是小心点自己比较好。” 伊莱已经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他第一次见到安妮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女人哪里怪怪的，不像是会安分和詹姆斯在一起的模样，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亲眼撞到自己好友最狼狈的时候。 一边的男警察已经开始频频看表，慢慢也开始有了围观的群众，伊莱走到人群里面，挡在了詹姆斯的前面，跟一边的女警官道：“不好意思，大清早地辛苦二位了，我是他的好朋友，我的酒吧就在对面，要不过去喝杯茶，吃点早餐，慢慢聊一下案情?” 詹姆斯听到了伊莱的声音，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臂，哭得更厉害了。伊莱半扶着他，两位警官面面相觑，男警官嘆了一声，客气道：“不用了，您带他回去冷静一下吧，我们是真的忙不过来了，先抓紧回所里，等你朋友冷静了之后让他来我们这边，我们会试着联络一下史密斯小姐。” 伊莱道了谢，微微皱眉，问了一下关于警力被调回的事情，警察只道：“西尔维亚森林靠近海的那一侧出了大事情，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伊莱心里咯噔一声，还想再问，两位警察已经行色匆匆地上了车。伊莱扶着詹姆斯，沖一边的围观人群不好意思地笑笑，嘴里称“我朋友昨晚上喝太多了”，然后把他扶进了自己的家里。 大受刺激的詹姆斯饭也不吃，哭了许久，嘴里混乱地说着关于自己女朋友的话，伊莱耐心地陪着他，他向来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失恋的人，只好去泡了热牛奶，多加了几勺糖，道：“你尝尝，甜的东西喝完心情就好了。” 第81页 詹姆斯哽咽着把牛奶一饮而尽，随后趴在吧檯上指着酒柜要买酒喝，伊莱觉得他现在的确需要一点酒精发泄一下，于是给他调了几杯度数比较温和的酒，平时酒量惊人的詹姆斯今天一喝就醉，嘟嘟囔囔地握着酒杯，一会喊着安妮，一会说谢谢，不知所云。 伊莱担心地替他披了一床薄毯，然后用湿纸巾擦拭他脸上的黑色痕迹，一抬头，便看到诺亚正冷着一张脸站在二楼下来的楼梯间，极不开心地望着吧檯上的詹姆斯。 伊莱迅速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把那张脸上的脏东西擦完，又拍着詹姆斯的背餵了他一点清水，把他扶到了酒吧边上的软沙发里，走到诺亚身前。 昨晚的尴尬又浮了上来。 伊莱轻轻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饿了吗?” 诺亚酸得几乎要从头顶冒泡，被人打断了绝佳的温存时间，又亲眼目睹伊莱对别的雄性细心关爱，他胸腔里就像煮了一大锅酸掉牙的浓醋，咕噜咕噜灼烧着最嫩的心尖儿。 昨天晚上要是把这个该死的男人一起丢进森林里就好了，他磨着牙根想着，指向沙发里的男人，不满地说：“那是我最喜欢的沙发。” 伊莱用力地揉了一把他柔软的头髮：“他是詹姆斯，你刚出生的时候还划伤过人家，记不记得?他现在心情不好，让他暂时借用一下你的沙发，诺亚可不是小气的人，嗯?” “我是小气的人!我小气死了!”诺亚愤怒地抓住伊莱的手臂，自己的伴侣身上全部都是别的男人的气味，他恨不得现在就把伊莱从头到尾舔一遍，“还给他泡牛奶，还让他睡我的沙发，伊莱……” “诺亚。”伊莱提高了音量，诺亚委屈地止住了话头，瘪起嘴，眼睛里气得泛起了湿，和以前还是恐龙时一模一样。伊莱贴了一下他温热的脸颊，安抚道：“还没吃早饭呢，给你做炸鸡腿。跟我一起去厨房吧。” 诺亚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回头瞪詹姆斯一眼，伊莱上二楼之后故意把门锁了，怕他一气之下犯小孩子气，拉着他去厨房一起做早饭。一进厨房，他才发现台板上已经摆了五六个盘子，抹了甜酱的沙拉、爱心状的双蛋黄煎蛋、烤得两面酥的吐司、热牛奶、牛排…… 他惊讶地回过头。 诺亚吸了吸鼻子，委屈地把头偏开了，不跟伊莱对视。伊莱把他的头摆正，惊喜地问：“你做的?” “嗯。”诺亚从鼻腔深处吐出一个音。 老爸去世之后，这是第一次，有人给他做了一顿完整的早餐。 伊莱非常感动，他甚至等不及把东西端上客厅，从橱柜里拿来了叉子，站着就尝了一口煎蛋。煎蛋有些咸了，但煎得恰到好处，中间的蛋黄甚至还是溏心的，双蛋黄和外面的蛋白一起拼出了里外两个爱心，他又叉了一小块递给诺亚，诺亚尝了，然后目光不受控制地望向了伊莱的颜色。 伊莱变成了纯粹的、浓郁的大红，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诺亚情不自禁地勾起了一点嘴角。 “笑了笑了，”伊莱马上戳中了他那个小梨涡，“小气鬼不生气啦?” 诺亚立刻收起笑，气唿唿地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大声说：“伊莱不要再跟那个男人卿卿我我了，我很生气的!” “卿卿我我?”伊莱又吃了一口牛排，“你又从哪里学来的词?这个词可不是这么用的，我和詹姆斯可没有卿卿我我。” “你扶着他进来，还搂他的腰，拍他的背，你……” 伊莱塞了一块捲心菜在诺亚的嘴里。 被餵了最讨厌的食物，但诺亚急着表达自己的醋意，居然毫不在意地三两下咽了，赶紧接上之前的话头：“你都没有搂过我的腰，怎么不叫卿卿我我?他一点都不喜欢你，他喜欢……他喜欢大胸的女人!我才是最喜欢伊……” 第二块捲心菜又塞进了他的嘴里，诺亚嘟嘟囔囔地边抱怨边吃了，正要继续申诉，第三块捲心菜又塞进来了。 伊莱吃得非常高兴和认真，一边附和着诺亚的话，一边就这么站在厨房里吃着诺亚给他准备的早餐，诺亚嘴里的食物越来越多，他渐渐忙于吃饭和看伊莱，竟然忘了自己还准备说什么。 哦对了。 “昨天晚上，伊莱变成了大红色哦，伊莱是不是……” 话没说完，最后一小块牛排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伊莱神色有些僵硬地说：“谢谢诺亚的早餐，你做的太棒了。我去给花浇水，你记得洗一下碗。” 说着，他迅速离开了厨房，还把门带上了。 诺亚望着伊莱离开的方向，吃掉了最后一块牛排，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刚学不久的词。 害羞，伊莱是在害羞吗? 这个念头就像深夜里绽放出来的绚烂的烟花，诺亚就这样傻傻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唿吸粗重地摸了摸之前被伊莱的脸颊贴到的地方。 伊莱肯定是在害羞吧?肯定是的吧? 他心尖上熬着的醋一下子就被满是糖的牛奶替换掉了，他晕乎乎地收起厨房里的脏碗筷，满脑子都是伊莱最后把牛排塞进他嘴里的表情，忍不住哼起了不成曲调的儿歌，脸颊上的梨涡深深地陷了进去。 第82页 这样的幸福感一直持续到下午，伊莱去送那个讨厌的詹姆斯回去的时候，他甚至都不觉得生气了，趴在窗户上看着伊莱把詹姆斯扶进车里，想着昨天晚上伊莱达到高潮时不经意地呢喃，那一句呢喃他听得一清二楚，伊莱唤的是他的名字。 诺亚愉快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打开平板，将那个女人的手机连在了平板上，消除了昨天购买机票的记录，然后写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新学的追踪程序，将它们一起藏进了自己的卧室里。 接着，他把詹姆斯经过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伊莱回来的时候，诺亚像是宣示所有权一样，正躺在詹姆斯躺过的那张懒人沙发里，捧着一本书很悠闲的看着。伊莱看了一眼书名，《a brief history of time》，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什么书。 最近看得书倒是越来越稀奇古怪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学会的网购。伊莱在心里想。 “诺亚，”他打断了诺亚的假装学习，“陪我去一趟森林，看看剑龙好些了没。” 本来满怀期待抬起头的诺亚一下子又垮下了脸去，想到那头身上沾着强大的食肉恐龙气息的剑龙幼崽，嘆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第46章 亲吻 森林中刻了“noah”的小屋里只留下了昨天的药物和水, 那头只比膝盖高的剑龙已经不见了身影，周围没有任何被入侵的痕迹，诺亚靠在木屋边上嗅了嗅, 道：“它朝着这个方向走了。” 伊莱皱眉：“走了很远了吗?” “很远了，味道已经只剩一点点。” 伊莱又绕着这附近走了走, 诺亚的气息就是一剂强大的驱兽药, 周围别说野兽了, 连蚊虫都很少有。他没法, 只好先回到了家里, 调出了昨天晚上的监控视频。 剑龙宝宝在他们离开之后在小屋附近徘徊了许久，随后回屋里吃了不少食物，吃完便趴在棉絮里睡着了, 伊莱大幅快进了视频, 很快, 到了晚上十二点左右, 一片黑暗的屏幕里出现了除剑龙以外的别的生命体, 那动物看上去颇为高大，几乎是剑龙宝宝的十几二十倍，本来在睡觉的剑龙宝宝很快便爬了起来, 很高兴地样子一瘸一拐地出了小屋, 呜呜地叫着，和它依偎在了一起。 来者舔了舔剑龙宝宝的头部, 然后用尾巴卷着他, 没有多做逗留, 有些急匆匆地从现场离开了。 “是剑龙妈妈，”诺亚说，“伊莱你看，它的尾巴和剑龙是一样的。” 话音落地，摄像头出现了轻微的抖动，把音量调大之后能够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地面震动的声音，听起来像许多大型动物迁徙时发出的声音，但镜头里却什么都没有。伊莱有些担忧地把画面又跳会剑龙宝宝离开时的场景，道：“为什么会有剑龙出现在离人类居住地这么近的地方?” 诺亚看了一眼伊莱的侧脸，没有说话。 他在现场就感觉到各种各样属于恐龙的气息，离得很远，又因为时间的问题消散得差不多了，但他还是从里面辨认出了许多本不该出现在这一带的恐龙，剑龙只是其中比较正常的一种而已。 “恐龙大迁徙”，他想到了这个词。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跟伊莱说，他不想伊莱感到忧心，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把伊莱毫髮无伤地保护起来。 “最近总觉得太平得过头了，”伊莱低声道，“都没有在新闻里看到什么恐龙的消息，上次西尔维亚军区失火之后也没了后续，对了，早上警察还跟我说发生了大事呢，诺亚，我有点担心。” 诺亚拿手心蹭了蹭伊莱发凉的脸颊，用明快的语气问：“担心什么?” 伊莱对上了诺亚清澈的双眸，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拍了拍诺亚的手背：“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话虽然这么说，但伊莱的颜色依然不怎么明朗，中午做饭的时候甚至煎焦了一块牛排。午饭之后，伊莱想起之前和艾文的联繫，于是登陆自己的帐号去看艾文的日记博客，但这段时间艾文一直没有更新，也没有留言说是因为什么原因，好像一下子就从网络上消失了。 被带走的剑龙，了无音讯的回收恐龙、消失的艾文，被女朋友背叛的詹姆斯，调回了市里的警力…… 伊莱坐在摇椅里晒着太阳，今天是个极好的天气，秋高气爽，天空一碧如洗，一切都看上去那么安静和平和。他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正在发生，这种未知的预感搅得他心神不宁，忍不住起身去厨房给自己泡一杯安神的茶，路过诺亚门口的时候，正看见诺亚在全神贯注地摆弄着他的平板。 就在午饭后不久，那个女人的手机里收到了第二条简讯，还是像第一次那样没头没尾没有发件人，简简单单只有几个字“汇报812和饲主动向”。 这一次，诺亚没有急着回復，而是迅速地捕捉到了简讯的发出源。那是一个加过密的电话号码，破解之后归属地在尤尔伯里，再往下的定位便成了一片空白，无法获取。诺亚查了一下尤尔伯里，那是一个超级大都市，聚集了这个国家排名前几的所有顶级学府，光是科技中心便有七个，更别提大大小小的研究室和科技公司，每年都要给国家的gdp做出不可小觑的贡献。 诺亚在地图上找到了尤尔伯里和他与伊莱所在的小镇，前者是一片海星形状的款土地，后者只有一个黄豆大小的点。 第83页 他像伊莱困惑时那样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在思索了片刻之后，非常简短地回復了这条信息： “一切正常。” 这样明显的假情报过去之后，那边的人总会忍不住做点什么吧?人类这种东西，大多数时候都贪婪又自作聪明，总觉得除了他们以外的生物都是一无是处的废物，这么明显的挑衅，那群…… 嗯? 诺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偏起了头。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讨厌人类的?伊莱可从来没有说过人类的坏话。 正努力地回想着，门口刚好传来了伊莱的声音：“诺亚，功课做完了?” 诺亚抬起头，看见伊莱手里正端着一杯淡茶，有些不满地瞪着不好好学习的他。从诺亚的角度看过去，伊莱上半身浸在秋天浓郁的金黄色阳光中，下半身映着书桌暖色调的阴影，他的淡蓝色的瞳孔如同最昂贵的宝石，被半掩盖在长而卷的睫毛的投影里。绝佳的视力让诺亚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没有了尖牙利齿、糙皮重甲的、属于人类的倒影，那个倒影是他吗? 诺亚有了一瞬的恍惚，在这一瞬的恍惚之中，他仿佛又重新经歷了一遍痛苦的破茧，那头怪物般丑陋的霸王龙幼龙被打碎了骨头、剥离了血肉、抽掉了筋脉、击散了dna链，再一点一点地重新排列组合，组成一架全新的、却不属于他的肉体，这具肉体经由伊莱美丽的眼睛，重新折射进了他的身体里。 “想什么呢?我泡了水果茶，要不要尝一下。” 诺亚回过神来，目光却没有移动，依然一动不动地望着伊莱正朝着阳光的脸，那些过于阴暗的心绪慢慢析出，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伊莱，你真美。” 伊莱愣了一下。 莫名的热度涌到了他的脸上，他不知道诺亚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做出奇奇怪怪的举动、说出奇奇怪怪的话，是不是该让他接触一下正常的人类女孩? “美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伊莱尽量自然地解释道，“你可以夸赞一个男人帅气。” “但是伊莱不是普通的男人，”诺亚有些陶醉地说，“我想把伊莱画下来……” 伊莱把水果茶摆在他的书桌上，拔掉了平板的电源，把笔塞进了诺亚的手里：“我不该让你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教育片的，好好学习今天的课程。”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从诺亚的门前离开，还顺便带上了卧室门。 诺亚握着笔，深深地嗅了一口水果茶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那清香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一下子驱散了他心中阴暗又莫名其妙的情绪，让他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 变成人真好，他想。 而此时，尤尔伯里却没有这样美好的秋日阳光，这个超级大都市正笼罩在浓密的乌云底下，昭示着暴雨的大风已经吹了起来，来不及关窗的写字楼被吹得纸张乱飞，研究室前的国旗和市旗在空中朔朔作响。 助理亚尔曼急匆匆地从长长的透明走廊跑到窗边，小心地搬开了教授最珍惜的那一盆玫瑰花——今年这盆花开得可不怎么样，五六个花骨头还没盛开便凋谢了——然后把玫瑰的叶子数量又数了一遍，确认它一片叶子都没有掉之后，多少松了一口气。 高层会议马上就要结束了。 亚尔曼紧紧地关起窗户，整理了一下衣冠，站在走廊的一边等待着，没一会，走廊最深处的那扇厚重的金属制门打开了，穿着白大褂的、西装的、军服的男人们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一个个不苟言笑，脸色发沉，谁也没说话，大步各自进了各自方向的电梯。亚尔曼的心里咯噔一声，往会议室那边走了几步，然后看见艾萨克教授和高登博士并肩从里面走了出来。 艾萨克比高登还要高上那么几个厘米，穿了一身过膝的长风衣，镜片下的冰蓝色瞳孔气势逼人。高登却只穿了一套很年轻风的休闲装，两人在分开前握了一下手，高登望着艾萨克眼角边极细的眼纹，勾起了一个招牌式的微笑。 “教授，您这几年保养得越来越好了，周五我家有一个派对，有几个嫩模……” “好了，在我面前还装什么。这次的人事调动还满意么?” 高登嘴角的弧度拉大，但笑意并没有到眼睛里，是标准的皮笑肉不笑。他没有回答艾萨克的问题，似乎对于自己的话题被打断感到不满，又接上了之前的话：“……跟我打听您的女人多了去了，您跟我说说喜欢什么样的?我猜猜，大概是那种二十出头、单纯又会撒娇……” 一边当了好一会盆景的亚尔曼在这冰冷的氛围里咽了咽唾沫，看了一眼自家教授越来越冷的脸色之后，鼓起勇气小跑着打断了两人间的谈话，他看到高登之后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高登博士!啊，抱歉，刚才跑的有点急，没有看清楚是您。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们的谈话，我……” “什么事?”艾萨克问。 “呃，是关于刚送进来的那几个实验品。”亚尔曼小心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高登。高登是何等的人精，又重新恢復了他平时的冷漠，只冲着艾萨克点了点头，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去最底层实验室的电梯里。 第84页 艾萨克看了一会高登的背影，转身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了过去。 刚送进来的试验品运转良好，一切正常，亚尔曼没有再提，艾萨克也没有再问。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助理道：“您要不要休息一会?这次的会也开得太久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上十个小时的会议。” 艾萨克脱掉了风衣，坐进了沙发里，亚尔曼给他递了一杯热茶，他没有接，让他换成了咖啡。 “说吧。”艾萨克有些疲惫地靠在了沙发椅上。 亚尔曼在心里嘆了一口气，有些担心地望着教授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却不敢把自己的担心说出来。教授一向不喜欢助理插手他的私人生活，哪怕是建议他感冒吃哪种药会好的更快，也会得到跨线的警告。他打开自己的工作记录本——显然不是用笔记录的，那样太危险了——输入密码后弹出了这几十个小时内密密麻麻的工作记录。 “我们失去了艾文的消息，一部那边明面上说他被调到了保密级项目里，但他的生命徵兆已经停止了，就在他上传最后那篇日记不久后的凌晨两点。在那之前，高登博士一直在针对那件a级生物泄露的事件进行秘密调查，艾文是一部里812的主要负责人，恐怕早就被他盯上了。” “伊莱呢?” “他应该还不知道812的饲主是科特先生，因为艾文的日记是瞬时销毁的。之后他去小镇里亲自探测812的生命徵兆的时候，也没有再科特先生家里做过多的逗留。” 艾萨克“嗯”了一声。 “然后是关于我们在镇里的眼线……”亚尔曼顿了顿，看了一眼艾萨克的脸色，斟酌着用词，“17号晚上我去问812的动向的时候，她的回答很奇怪，没有文字，而是发的图片，于是我去确认了一下，发现她的生命徵兆也消失了……然后今天下午，您还在开会的时候，我又按照往常的频率给那台手机发了信息，那边回復我‘一切正常’，我不敢确定是落在了高登的人手里，还是812察觉到了什么。不过从812最新的发育数据来看，他应该还没有这么缜密的心思和智商。” 这件事情显然比艾文那件要来得重要的多，因为艾萨克陷在沙发里良久都没有说话。 发生了脱离他预想轨迹的事情，哪怕只是一点点，这种感觉也让他极其不好受。在他四十几年的人生里，这样的体验用十指都可以数出来，里面却有接近一半和那个实验品有关。 出乎意料地落在了伊莱的手里，出乎意料地与伊莱产生了深厚的羁绊，出乎意料的进化、破茧。 这一项项叠加起来，艾萨克对于那头霸王龙的厌恶几乎已经达到了顶点。他向来感情淡泊，无论是深刻的爱还是深刻的恨都从未体验过，人生里只有伊莱这一个唯一的例外，如今却有凭空又多冒出了一个，他感到些许的不耐和愤怒。 但很快，他便把这些不利的情绪控制了起来，要论起愤怒，恐怕高登才是对812最爱最恨的那一个，他喝完了杯子里的咖啡，花了十几秒的时间，让自己恢復了往常的冷静。 “没关系，一个线人而已。很多事情是它再厉害也无法控制的。” 亚尔曼愣了一会，短时间内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高登不能再留了。” 亚尔曼勐地瞪大了眼，张了张嘴，嘴里的话转了一圈，还是没能咽回去：“这……他是您的学生……” “我教出了887名学生，他不过是其中的一名而已。”艾萨克说，“他的野心太大了，如果让他再进一步，这个研究所就该一分为二了。” 亚尔曼想起那位高傲、完美的天才博士，他听过足够多有关高登的神话级别的传闻，也站在普通人的立场惊嘆过高登出色的研究成果，所以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自己皱起眉头：“可是……” 艾萨克看了一眼自己的助理。 亚尔曼瞬间从强烈的惋惜之情中清醒了过来，他站直了身体，刷刷刷地在记事本里写上新的工作任务，半响，他道：“那您看，这件事情怎么操作比较好?” “你只要做好善后工作即可，”艾萨克给他发了一个日期，“毕竟也是我的学生。” 亚尔曼震惊地看了教授几秒，一股凉意从脚底往上升，一直浸透了整个头皮。 晚上，白天还晴空万里的小镇突然颳起了大风，一眨眼的功夫，雨便落了下来。已经睡下的伊莱又重新开了灯，急匆匆地跑去阳台关窗，一边喊着诺亚的名字，让他去收起庭院里的花。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伊莱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最近的天气越来越反常了。” 再往楼下一看，诺亚居然比他还惦记着那几棵新栽的月季，早就冲进了庭院里，雨伞也没带，就这么傻乎乎地把花抱了进来，浑身也湿了个透。伊莱心疼地把他往浴室里赶，去厨房里泡了防感冒的药，听着外面的雨声，沖浴室里的诺亚道：“这个时节的雨最容易淋感冒了，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万一要是感冒了……” 一个带着潮意的温热身体从后面搂住了伊莱的腰。伊莱惊了一下，回过头，诺亚吻住了他因为吹了风而变得冰凉的嘴唇。 第85页 这个吻似乎有什么不同。 伊莱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相隔了一个胸膛的属于诺亚的心脏也在以同样的频率跳动着，两人就这样在厨房里紧紧地贴着彼此，体温相融，唇舌相碰，外面是秋天喜怒无常的暴雨，耳边是电视里平淡无常的新闻，感冒药在他们的身边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诺亚的脸上还带着沐浴后残留的潮湿，他离开伊莱的嘴唇后，像是捨不得一般，又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伊莱迟钝地呆立了好一会。 “……可别把感冒传染给我，”伊莱声音发涩地说，“你这个习惯一点也不好，以前还是恐龙的时候我就应该纠正你……” “伊莱，”诺亚朝着他笑，“药煮好了。” 伊莱“哦”了一声，低头关掉了电磁炉，将药倒进了杯子里。因为起的急，伊莱也还穿着睡衣，这时被雨夜的风吹着，冰凉的手背被诺亚滚热的手心握住了。 “你的手好凉，”诺亚贴住了伊莱的脸颊，“我才不会感冒，容易感冒的是伊莱。” 伊莱想要反驳，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的反应比平时要慢上几拍，因为在他说出反驳的话之前，诺亚又一次得寸进尺地吻住了他，一边吻，一边含煳又温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听见这头小龙跟他说：“把你的感冒分我一点吧，我就帮你也喝一点药。” 伊莱在推开他之前，摸到了他肩膀上坚硬结实的骨头。不知不觉中这头小龙都长这么大了，他想。 第47章 迁徙 “诺亚, 厨房……唔……窗户……” 伊莱挣脱了那个越来越紧的怀抱，快步走到了厨房打开的窗户前，正好一道紫色的闪电从不远处的天空中一闪而过, 外面的雨气扑到了脸上，他从被设计的意乱情迷中惊醒, 深吸了一口气, 背对着诺亚短暂地平息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唿吸。 这样下去可不行, 他对自己说, 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新买的橘子味的沐浴露牵走了。刚刚沐浴完的诺亚就跟在他身后, 垫起脚把上方的窗户也关上了，却没有给他更多的反应时间，很是像模像样地吹了吹感冒药, 皱着眉头喝了几口便递给了他, 道：“喝完就睡觉吧, 伊莱平时这个时候都已经睡着了。”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睡?我们又不睡在一个房间里。” 诺亚笑了起来：“我猜的。” 伊莱把目光从他的笑容上挪开, 喝完了剩下的感冒药, 去水龙头上沖洗杯子，诺亚便在相邻的水池里清洗小奶锅和勺子，两人并排站在狭小的厨房里, 肩碰着肩, 听着外面狂风暴雨的协奏曲，以及客厅中一成不变的电视的响声, 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诺亚, 你愿意去接触别的人类吗?”伊莱试探着问。 “不, 我只喜欢伊莱。”诺亚在他的耳边回答。 “为什么不喜欢人类?” 诺亚偏过头，看了一眼伊莱低着的侧脸，似乎在掂量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想跟人类打交道而已。” “但这个世界现在是人类的世界，想要得到绝对的自由，必然会有相对的不自由。我不能永远都陪在你的身边，诺亚。”伊莱停顿了几秒，那洗碗布擦干了水杯里的水，“我之前计划着给你造一个假的身份，再过段日子把你送到国外去，最好是大洋另一边的国家，这样谁也不会认识你，你就可以摆脱这种小心翼翼的生活了。” 诺亚在他的脸颊边亲了一下，把洗完的锅碗和勺摆好，笑道：“伊莱总是在替我操心，可是我才是握着选择权的那一个，不是吗?” “……” 伊莱有些惊讶地打量着诺亚的脸，就在不久前，他的小龙才刚刚进化成人，浑身带着残留的厚甲，说话也结结巴巴，动不动就会掉下眼泪。是诺亚成长的太快，还是自己忘记了转换心态? 不可思议之间，他看到诺亚从橱柜的糖罐子里挑出了最爱的桃子味软糖，正要往嘴里扔，家长的敏锐直觉让他迅速按住了诺亚的手腕，后者却直接把糖抛进了嘴里。 “……睡前还吃糖，那些虫子会把你的牙齿蛀掉的!”伊莱生气拧紧了糖罐子，诺亚三两下就把糖咽了下去，然后亲了一下伊莱的嘴唇，满足地去浴室里拿牙刷，嘴里还说着：“我刚刚喝了药，喝了药当然要吃糖了，伊莱也要吃哦。” “这是什么歪理?”伊莱舔了舔嘴上的甜味，嘆了一口气，心道还是跟小孩子一样嘛，然后把厨房里的水渍擦了擦，跟着也进了客厅里。 本应该去浴室里刷牙的诺亚正站在电视机前面，一动不动地全神贯注看着什么。 “怎么了?”伊莱跟着走到了他身边。 本来放着无聊的法制节目的电视不知什么时候播报起了新闻，播音员语速偏快，中途甚至还念错了字，显然是临时紧急上的场： “据悉，18日凌晨2点50分，西尔维亚市与西尔维亚森林接壤处发生了大规模的恐龙暴动，上百头恐龙突然出现在市区附近，与前去捕杀的军队爆发了激烈的正面冲突，战斗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非常遗憾的是，参与捕杀的小队全军覆灭，无人生还。” 第86页 播音员妆容精緻的脸被切换，电视里播放了一个不到五秒的录像，因为周围环境过于昏暗，只能在晃动严重的镜头中看到热武器发出的烟火般的火光，举着镜头的人在剧烈的喘息，一边奔跑一边大喊“救援来了!快撤!”枪声充斥了整个音响，隐约中有人高喊了一句什么，举镜头的人嘶吼了一句“小心……!”随后，他的声音被掩盖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直升飞机坠落的唿啸声中，很快连画面里变成了一片黑暗。 画面重新切换至明亮、平和的播音室，播音员沉重地说：“参与捕杀的共15名士兵，3名军官，全部葬身在了西尔维亚森林的边界处。所幸，这上百头恐龙并没有入侵西尔维亚市区，而是进入了原始森林的深处。据专家分析，结合近期的全球恐龙动态，它们很可能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迁徙，西尔维亚森林正是它们迁徙的目的地之一。” 画面切换至了森林的航拍，在明媚的阳光下，这片全球最大、最茂密的原始森林生机盎然，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一望无际的绿。 “西尔维亚森林被称为星球之肺，是目前陆地上面积最大的原始森林，也陆地上最为神秘的一块土地，有着许多人类还未曾踏足的危险区域。不少人猜测，恐龙将西尔维亚森林作为迁徙的目的地之一，也许是为了与人类的生存空间隔离开来。” 画面再次切换，一个留着络腮鬍子的男人坐在办公室里，右下角浮着一连串的头衔，他咳嗽了两声，面对着镜头说：“在布哈德地震之前，保护区里便出现了部分种类的恐龙快速繁殖的情况，但被人为控制得很好。现在它们脱离了保护区的框架，数量和智慧都爆发式地增长，又苦于生存空间被人类挤压，所以才会出现非季节性的大迁徙。” 镜头之外的记者问：“那按照您的说法，是否恐龙之中已经出现了高度进化的品种，有足够的智慧去选择合适的迁徙目的，并将这个讯息迅速地、大范围地传递给了它的同类?否则，那些远离西尔维亚森林的恐龙是如何得知西尔维亚森林的信息的呢?” 络腮鬍子专家笑了笑：“你的猜测也是可能性的一种。恐龙们是如何被组织在一起的，这个问题正是目前最让我们感到疑虑的问题。你应该知道，并不是所有的恐龙都是喜欢群居的生物，其中食肉恐龙和食草恐龙还存在着天生的敌对关系，但现在它们表现出了超越了食物链的组织性，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们已经成立了国际专项调查组，将尽快弄明白其中的缘由，以最快的速度採取有效对策——想要搞明白那群远古生物在想些什么，至少得明白它们是怎么说话的。” 镜头切换。 女主播重新出现在屏幕里，用标准的播音腔道：“近期，警察会针对西尔维亚森林附近的城市和村镇进行大范围警戒，必要时会对普通民众进行迁移，防止类似的事件再发生。更多相关的恐龙情报请关注每日新闻官方推特……” 诺亚关闭了电视机。 “伊莱，”他搂住了身边人僵硬的肩膀，“你的脸色看上去可不太好，该休息了。” 伊莱握住了诺亚同样没什么温度的手，许许多多的念头涌到了嘴边，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哪个比较好。 “我们可能会被迁移，”他尽量说得自然一点，“这里离西尔维亚森林太近了，而且之前出现过好几起恐龙事件，也许明天警察就会来家里，劝告我们马上搬家。” “不要担心，我会保护好伊莱的。” “你……会觉得难过吗?” 诺亚反扣住伊莱的说，笑道：“为什么会难过?只要跟伊莱在一块，住在哪里都没关系。” “不，我是指新闻。”伊莱说。 他偏过头，有些担心地望向了诺亚的脸，但后者脸上什么都没有，甚至连唿吸频率都毫无变化，祖母绿的瞳孔回望着伊莱，微微偏头道：“难过新闻的什么?” “关于……呃，恐龙与……” 诺亚依然用清澈的目光注视着他。 伊莱泄下气来，剩余的话并没有说完，用力地搓了搓诺亚柔软的脸颊，道：“好啦，去刷牙然后睡觉吧，搬家也没什么要紧的，正好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诺亚点点头，又说了一遍：“我会保护好伊莱的。” 伊莱笑了起来：“晚安。” “晚安。” 伊莱进了房间，重新在被子里躺下，闭上眼睛，脑海里面却不断地浮出那个不到五秒的短暂视频，那些嘶吼和枪炮声交织着，与诺亚俊美的脸重叠在了一起。他失眠了。 外面的诺亚似乎已经洗漱完毕，关掉了客厅里的灯。透过门缝渗透进来的光也消失了，伊莱的房间里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他有些想念诺亚温暖又结实的身体，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中，艰难地勉强陷入了浅睡。 连梦都还来不及做，诺亚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他的房间，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轻轻地摇晃着他，伊莱迷迷煳煳地睁开眼，随后听到了震耳欲聋的警报声。整个睡眠中的小镇都被惊醒了，他心头一紧，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48章 龙潮 第87页 “所有人请注意, 所有人请注意，预计在半个小时之后遭遇恐龙潮，请紧闭门窗, 熄灭灯火，减少活动。所有人请注意, 所有人请注意, 预计在半个小时之后遭遇恐龙潮, 请紧闭门窗, 熄灭灯火……” 大喇叭慌慌张张地从他们家楼下经过, 伊莱光脚站在房间里，撩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外面黑漆漆的, 连路灯都没有亮, 载着喇叭的车子已经开到了街尾, 周围的房屋陆陆续续地亮了灯, 又陆陆续续全部熄灭了, 镇里很快陷入了真正的黑暗里。 恐龙潮?怎么突然之间就出现了恐龙潮…… 伊莱看了一眼时间，午夜十二点。 诺亚捂住了他冰凉的手，在他身后说：“恐龙潮是很多恐龙的意思吗?” “大概是吧。” 伊莱把眼前的窗户反锁上, 他站在地面上细细地想了一遍这栋房子所有可能的出入口, 跟诺亚分头将所有的门窗都关好，从阁楼搬来旧书桌抵在正门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看了新闻的原因, 伊莱心里总有些不安, 又去书房里取出两把□□。一把留着给自己, 一把递给了诺亚。 诺亚对这黑漆漆的玩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伊莱小声地教了他最简单的使用方法，叮嘱让他千万不要轻易开火，因为这把枪没有消声器，一枪响起很可能会引来更多的恐龙。诺亚马马虎虎地听着，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这个新鲜武器，伊莱去检查浴室的功夫里，他已经把枪拆成了一个一个的零件，在没有开灯的浓重昏暗里迅速地将这堆零件又组装成了一把完整的枪，因为光线的原因伊莱没能看清楚，皱眉道：“枪可不是玩具，别玩了。” 诺亚把枪在手里掂了掂，不像大难临头，倒跟要去看什么精彩电影一样，有些雀跃地说：“不玩了。我还没见过许多的恐龙呢，伊莱，你说它们会不会怕我?” 伊莱敲敲他的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诺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进了卧室，伊莱站在窗户边，看到警察局的方向亮着一级警报的红灯，没一会，红灯便熄灭了，尖锐的警报拉出漫长的尾音，小镇陷入了坟墓般的沉默。 诺亚祖母绿的眼睛在黑暗里微微发亮，像某种危险的兽类，他轻轻地按了按伊莱单薄的肩膀，低声说：“我听见了。” 伊莱手臂上倒起寒毛，他的食指压在嘴唇上，重新回到床上，装作睡觉的模样，用被子把自己和诺亚都裹了起来。 23分。 这种寂静像是一把巨大的镰刀，悬在每一个人的脖子上。伊莱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脑子里不断地浮现电视中的那个短视频，黑暗的屏幕上，那群可以把装备精良的特种兵小队全灭的迁徙恐龙…… “伊莱，给我讲个故事吧。”诺亚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寂静，他像往常一样缠住了伊莱的腰，小腿霸道地夹进了他的两腿之间，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伊莱感到唿吸困难，艰难地从诺亚过分热情的怀抱中挣脱开一点：“嘘——现在不是讲故事的时候。” “为什么?”诺亚贴着他的脸，温热的唿吸就喷在伊莱的耳边，“恐龙还没到小镇呢，为什么不能讲故事?要不我给伊莱讲个故事吧，我昨天在书上看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讲的是一个漂亮的公主，被自己的后妈虐待，然后遇到了七个小矮人……” 老掉牙的童话故事，但伊莱竟然慢慢听进去了。 诺亚低沉的声音如同某种乐器，不急不缓地驱散了他心中的忐忑不安，他正听得入迷，突然感到一只不安分的手悄悄地摸上了他睡衣上的扣子，伊莱迅速抓住了那只手，翻身，瞪着那双微微发亮的眼睛：“我说，我们就要遭遇大危险了，说不定整个小镇都会一下子消失，你能不能紧张一点?” “好吧，”诺亚失落地松开手，“我会紧张的。” 这时，他们并排躺着的床传来了轻微的震动。 两人的话题一下子中断了，伊莱的唿吸瞬间收紧，诺亚在同一时间里把他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震动持续了大概四到五分钟，由远及近，幅度越来越大，没一会就变成了晃动，仿佛是地震来了一般的强烈晃动，伊莱慢慢在轰隆声中听到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夹杂着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恐龙的嘶吼，他感觉自己这栋2层的房子几乎要轻而易举地被掀翻，甚至很清楚地能够听到有什么东西进了他的后院，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枪，身边的诺亚却翻身从床上起来，赤脚走到了面向后院的窗户边。 “喂，诺亚。” 伊莱有些着急地小声叫着他，拿着枪也翻身跟在了他的身后。诺亚站在窗户边，把窗帘拉开了一个缝。 一只巨大的、绿油油的瞳孔骤然出现在离他们几步之外的窗外，窗帘拉开的瞬间，那只噩梦般的瞳孔直接越过诺亚，锁定了身后的伊莱。 伊莱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举起了手里的枪。 “诺亚，”伊莱紧张地轻声说，“你别冲动，把窗帘拉上，千万不要弄出大的声……” 话音未落，突如其来的“嘭”的一声巨响，一根尖锐的、带着绿苔的长指甲直接穿过了墙壁，像戳穿一层薄纸一样，砸进了诺亚边上的地板里。伊莱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那根指甲又迅速从抽回，半秒的停顿，以更加强悍的力量穿透了他们的墙壁。 第88页 但这一次，它却没能接触到可怜的地板，因为诺亚单手握住了那根还带着血腥味的巨大的利爪。他俊美的脸在月光下如同结了冰，因为愤怒而不断收紧的瞳孔紧盯着外面那头巨兽，喉咙里发出了极轻的、无法描述的声音。 伊莱莫名其妙地听懂了。 诺亚在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伊莱这才意识到什么，把目光落在了诺亚的脚边，那里是一个被摔得四分五裂的褐色花盆，那株曾经长在阳台上的小花被砸得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茎——为了让它开花，诺亚每天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它移到窗户边，精心呵护了整整一个星期，它才勉强开出了这一朵粉色的小花。 伊莱的冷汗都下来了：“诺亚，你听我说……” 外面那头巨兽想努力抽回自己的利爪，诺亚的手微微用力，像掰断一根黄瓜一样直接把那根指甲折断了，连着爪子的部分溅出腥臭的血液，接着是恐龙的震耳欲聋的怒吼，伊莱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隐约间，他感到他房屋附近嘈杂的脚步声消失了，他整个人都僵住，然后绝望地听到了那些消失的脚步声又一次响起，不同的是，这一次是直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伊莱。”诺亚唤他的名字。 伊莱有些发抖地“嗯”了一声：“现在怎么办?” 诺亚却用带了哭腔的声音说：“我的小花谢了。” “……”伊莱握紧了手里的枪，甚至开始不确定该担心诺亚还是担心外面的恐龙，“……没关系，我再陪你种。” 外面传来了让人胆颤的吼声，预计有超过十头的恐龙被吸引到了他家的附近，伊莱透过另一头的窗帘缝隙看了一眼，昏暗的月光下，无数庞大的黑影从这个不堪一击的小镇里奔过，一部分正调转方向，朝着他们这个毫不起眼的二层建筑移动，兽类专有的眼睛把这里变成了廉价的恐怖电影现场。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从地下室开车逃出去的可能性，一回头，却看见诺亚白皙的皮肤上一点点爬上了丑陋的黑色鳞甲，那双祖母绿的瞳孔变深、变扁平，匀称的小腿肌肉夸张的膨胀，在伊莱有所反应之前化成了一道黑影，消失在了被恐龙砸出的洞里。 “诺亚!” 伊莱的声音都惊得破了音，不顾一切地冲到了窗户边，正看见一头远超之前的西雅茨龙的巨兽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腹部，厚重的甲生生地凹进去一个巨大的坑，整个身体都被甩到了半空中，震耳欲聋的嘶吼连同血液一起喷射而出，伊莱的视线瞬间变成了一片可怕的血红，粘稠的液体以一个人类难以承受的质感顺着眼前的玻璃往下流。 接着，是重物坠地导致的震动，连天花板都被震得簌簌地坠下灰尘。更多的恐龙的吼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伊莱踩着从一边的洞里溅进来的温热的血液走到了墙边，黑暗之中，他什么都看不见，倒下的恐龙的庞大的身体像一座大山一样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他只能闻到让人泛噁心的血腥味，还有越来越多的恐龙的嘶吼。 客厅里的爱丽丝惊恐地“吱吱吱”叫着，扑腾着翅膀拍打卧室的门，试图闯进卧室里来。伊莱隐约听到了诺亚的声音，莫名其妙的，外面的爱丽丝不叫了，外面那些恐龙也不叫了，恐龙潮的正中心，居然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伊莱心跳有了一瞬的暂停，他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他不远的地方爆发出来，如同决堤而出的洪水，瞬间便席捲了大半个小镇。伊莱感到了强烈的疼痛和噁心，五脏六腑好像烧灼了起来，跪倒在血泊里止不住的干呕，那股奇怪的波动越来越强，他浑身的细胞都在颤动，不受控制地产生了共鸣，耳朵里面甚至流出了血来。 “诺、诺亚……” 伊莱眼前发黑，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那股可怕的波动却突然消失了，他耳朵里面什么都听不见，巨大的耳鸣吵得他脑袋里嗡嗡直响，有人把他从血泊里面抱了起来，他模煳的视线里看到了诺亚惊恐的脸，随后短暂的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但伊莱没有昏迷很久，有人在轻轻地摇晃着他，温柔地拍打着他的背部。他的气管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整个人痛苦的痉挛了起来，那只手用力地敲了一下，他喷出一口血液，然后剧烈的喘息了起来。 “伊莱，伊莱，对不起……”他重新听到了一点声音，“对不起，对不起……” 诺亚脸上丑陋的鳞甲已经褪去，眼睛里面全是泪水，害怕得不断地亲吻着伊莱的嘴唇，伊莱勐地回过神，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爬了起来，撑着伊莱的身体走到窗户边，恐龙潮还没有过去，大地依然在震颤，无数黑影在月光下耸动，而如此壮观的景象之中，他们这栋两层的小楼如同张开了一个看不见的结界，所有的恐龙都不约而同地绕了路，形成一个突兀的留白…… 伊莱浑身都是血，望着眼前这副景象，半天没说出话来。 第49章 眼睛 “伊莱……” 伊莱把食指压在了诺亚的嘴唇上, 就着昏暗的月光，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诺亚的脸，那依然是一张任何人看了都挪不开眼睛的脸, 脸上半点伤痕都没有，绝对属于人类的眼睛里面含着恐惧的泪水, 但这泪水不是因为那头暴龙, 不是因为粉色的小花, 甚至也不是因为恐龙潮, 而仅仅是因为伊莱。 第89页 伊莱眼前一阵阵发晕, 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诺亚的头顶，一开口，嗓子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粗糙得像砂纸：“别担心。” “我很担心, ”诺亚用力地捧起伊莱的脸, 望着他月光下面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面孔, 还有下巴处残留的鲜血, 忍不住把自己的脸贴在那张冰凉的脸上，温热的眼泪一下子把两人的脸都打湿了，“我很担心, 伊莱, 你伤得好重，我能够看到你的内脏被震伤了, 肺部, 胃部, 还有肝脏，还有你的耳朵……我该怎么办?对不起，对不起伊莱，我无法控制我的力量，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已经倒在了血泊里面……” “嘘。” 伊莱的耳朵被他焦虑的唠叨弄得嗡嗡作响，他扶着诺亚的手坐进了椅子里，努力咽掉涌到了喉咙眼里的血，喘了几口气。诺亚心急如焚地端来了水，伊莱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望着卧室里的那个大洞：“你听我说，在恐龙潮过去之前快把院子里的那头龙处理掉，救援队肯定已经在路上了，你……咳咳咳。” “我明白，”诺亚揪心地轻轻拍打着伊莱的后背，去浴室里放了半缸温水，把浑身都是血迹的伊莱小心地抱进了池子里，“你在这里等我一会。” 伊莱痛苦地缩进温水里面，他受的伤在内部，五脏六腑好像在被火烤着。诺亚很快就从房间里消失了，伊莱隐约中听到了重物被拖动的异响，朝着森林的方向移动了过去。他昏昏沉沉地心想，诺亚真的是成长了不少，这种处理现场的能力越来越娴熟了。 不多时，恐龙潮的嘈杂和震动慢慢减弱，显然是要接近尾声了。诺亚一身血腥味地回到了浴室，把他和伊莱的脏衣服全部丢进洗衣机里，然后马虎地沖了一个澡，又将伊莱从水里抱了起来，用额头轻轻碰触他的额头：“伊莱，你有些发热。” 伊莱摇摇头，被诺亚被浴巾裹着，看到卧室里和院子里的血迹已经被全部清理干净，那个大洞用木材简单的填补了起来，盖上窗帘之后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连地板上的坑都补好了。伊莱有些艰难地说：“这样不行，洞……还是要有的，补的太粗太刻意了，就让它敞开来，这么多龙经过，一个洞没什么要紧的。” 诺亚眼睛里的泪水急得团团转：“伊莱，你在发热，我送你去医院吧，我偷偷学了开车，现在就把你送过去……” “别急，别急。” 伊莱停顿了好一会：“还有枪，用那把枪在墙上打几个枪孔，打碎的花盆还要搬回原处去，房间里的摄像头都摘掉，不要让那群人发现有监控……” 说完这些，他摸了摸诺亚的脸颊：“我……我歇一会，你处理好了，如果感到有人类进来，马上摇醒我。诺亚，千万不要着急，还记得你咬死那头西雅茨龙的晚上吗，别担心……” 伊莱实在撑不住了，不断的有血液往他的喉咙里涌，他感觉腹腔里被什么东西捣碎了一样的疼，不多久便几乎是昏迷在了床上。诺亚把自己的下嘴唇咬得全是血，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按照伊莱的吩咐把现场又仔细地处理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把伊莱搂进自己的怀里，因为过分的悔恨和自责，人类形态的他的皮肤开始浮现出可怖的青灰色，乍一看甚至比伊莱还要病入膏肓，泪水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打湿了小半个枕头。 凌晨一点多，恐龙潮过去了。 经歷了死亡的嘈杂之后，小镇又陷入了异常的寂静，零零散散只有十几头走散的体弱恐龙还在追赶着大部队。不到两点，数量众多的人类进入了小镇。 诺亚按照伊莱的吩咐摇醒了他，伊莱痛苦地转醒，一睁眼便看到了眼前那张几乎要哭断气的脸。他愣了愣，随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苍白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小龙的时候，我有一次说要赶你走，你哭到呕吐了，还记得吗?” 诺亚打了一个哭嗝，搂着重伤的伊莱不知所措。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疯狂地学习关于人类社会的一切知识，以为这样就可以把伊莱保护起来，结果自己却成了伤害伊莱的那一个，现在甚至还需要重伤的伊莱来保护自己。诺亚悲痛欲绝，脸色灰败，把脸埋进了伊莱的碎发里，很快就打湿了一小束头髮。 伊莱安抚地拍拍他背，叮嘱他好好地躲起来，在没有他的吩咐前不要现身。诺亚不肯走远，就藏在那张他曾经破茧而出的床底下，伊莱扶着墙从二楼下去，走到了大门口，正看见街上众多带着照明的救援队正一家家的开始搜救，他倒在门口，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他，大唿一声“这里有一个”，然后急匆匆地把他送到了担架上。 医护人员迅速把他团团地围了起来，伊莱听到他们一边给他扫着x光一边嘴里很快地说的“同样的症状”“声波共振”“伤势危险”等话，他拉着医生地手，反覆说：“有恐龙闯进来，有恐龙闯进来”，医生温柔地安抚了他一句，把他送进了简易的手术室里，给他打了一针麻药。 完了，伊莱想。 他在麻药里面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伊莱正躺在医院里，腹部被厚厚的纱布裹着。他勉强自己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环视了一圈。 第90页 这是三人间病房，他左边的那个病人一点动静都没有的躺着，右边那个病人正看着报纸，听到他的响动之后关切地问了一句：“醒了，感觉怎么样?” 是他的邻居亨利。 伊莱想要说话，还没说话便先咳嗽了起来，咳得伤口一阵阵地疼。亨利递了半杯水给他，显然是憋坏了，在他喝水的间隙里已经噼里啪啦地抱怨了起来。 “你说现在的政府顶什么用?我们每年交那么多税钱，结果怎么着，那么大的一个恐龙潮，说来就来，一直到前半个小时才监测到动静，那个时候通知还有什么用?根本就跑不了了!哎，这世道谁也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不用他们做思想工作，过两天出院我就搬家，这个破森林边上我是不敢住了，你也搬了吧，你是真的太惨了，接二连三的……” 伊莱放下杯子，凉水让他感觉好了一点。 “现在……怎么样了?”他哑声问。 “还能怎么样?马后炮呗。”亨利翻了一个教科书级别的白眼，“在我们镇子里清点伤亡呢!你是不知道，这次我们镇子里小半的人都受到了一种什么什么的攻击，我当时因为害怕，跟老婆和狗藏在地下室里，受伤还不算厉害，只是可怜了你，又受伤了，还伤得这么严重。” 伊莱微微皱起眉。 “不过伊莱，放心吧，政府现在非常重视这件事情，派了好多好多人过来查，想要亡羊补牢。只是可惜这么大的一个爆炸新闻，那群人说不准我们说出去，要封锁消息，防止恐慌呢!” 伊莱本来的计划在医生那里露个脸，证明自己也伤得很重，与事情无关，然后便连夜带着诺亚搬家。只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伤超乎他想像的严重，他被医生一针麻药直接送进了医院里。 不知道诺亚怎么样了，也不知道那群人有没有起疑心。 他有些担心地嘆了一口气，微微仰头，正对上了天花板上的一双祖母绿的眼睛。 “啊!”伊莱吓得惊唿了一声。 亨利也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报纸都扔了，连连往后退到了床头：“怎么了怎么了?” 伊莱迅速回过神，挪开目光，假装在看墙角：“……抱歉，我把拖鞋看成老鼠了，恐龙潮之后就有些神经质的。” 亨利把自己的胸膛拍得砰砰作响，长舒一口气：“你吓死我了，哎，理解，我现在也是，真的是被吓怕了。” 伊莱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往被子里缩了缩，悄悄地又看向了天花板上。 这回，那双祖母绿的瞳孔也和白色的天花板融为一体了，乍一看简直天衣无缝，但伊莱睁大眼睛去仔细观察的时候，多少能够从无聊的白色里找到一点异常来。 比如，有几小块“天花板”扭曲了。 他嘴角勾起了一点微小的弧度，按了床头的铃。过了好一会才有医生急匆匆地赶过来，扫了他一眼，说了声“醒了”，然后例行公事地迅速检查完他的身体状况，给他换了点滴里的药，留下一句“好好休息”又急匆匆地跑开了。 又过了一会，有护理过来送粥，那粥伊莱瞧着很眼熟，里面被加了过量的蜂蜜，甜甜的，显然是被某天花板动过手脚了。 伊莱喝了粥，跟亨利说觉得累了，再睡一会。亨利让他想开点，没一会，自己也打起了鼾来。 伊莱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一具温热的身体从他的被子缝隙里钻了进来，诺亚渐渐浮现出了他的实体，祖母绿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伊莱，把他小心地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第50章 变装 “你怎么在这里?” 伊莱紧紧地贴着诺亚的耳廓, 在他耳边极轻声地问着。诺亚以同样亲密的姿势靠着伊莱，眼睛望着他床边挂的点滴和桌上的心跳仪，一边思量着什么一边小声道：“我担心你, 一路跟过来的，没有被人发现。” 伊莱捏了捏他的脸颊, 叮嘱道：“千万要小心。” 诺亚点点头, 眼睛又有些泛红了, 从被窝里小心地伸手摸了一下伊莱的额头：“还在发烧。”说着, 他把手心贴着伊莱的额头, 没一会，那手心的热量非常神奇地开始降低，很快就有了凉意, 连带着诺亚的整个身体都像无生命的东西一样冷了下来。伊莱惊讶地摸着他露出衣服外的腰部, 诺亚不自在地动了动, 颇为不好意思地说：“为了躲避热红外线探测的一点小技巧, 伊莱……我有点怕痒。” 伊莱在被窝里悄悄笑出了声。 他故意在诺亚的腰上掐了一把, 诺亚整个人都僵住了，似乎是想要从床上蹦起来，又怕伤到伊莱, 只能硬撑着, 另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了伊莱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他。伊莱笑道：“昨天晚上这么厉害, 一个人弄死了山一样大的壮龙, 还吓得所有的恐龙都不敢靠近, 怎么还怕痒?” 诺亚望着伊莱脸上的笑意，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脸慢慢地变红了。 “呃，我，这个，我也不知道。”他说着，“为什么人类会怕痒?” 伊莱也不知道人类为什么会怕痒，这个问题还真把他难住了，他思考了好一会，道：“大概是因为含羞吧?” 这么没头没脑的话，诺亚似乎也信了，“哦”了一声，很是信服地点了点头。伊莱心情好了许多，诺亚身上凉凉的很舒服，他又往他的方向靠了靠，道：“不过你能力的事情，还真有点棘手。诺亚，你跟别的生物都不相同，身体里肯定还藏着更多未知的基因，但仅仅是目前的这些能力便已经超出了控制，我们得好好梳理一下了。” 第91页 似乎被戳到了痛处，诺亚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停顿了一会，悄悄拉住伊莱的袖子：“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头龙想要闯进来的时候，我突然就明白该怎么杀死它。伊莱，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伊莱摸了摸他后颈的发尾。 “慢慢来。”他说。 诺亚把小腿插进了伊莱的双腿之间，侧着身子搂着发烧的伊莱。他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就像小时候喜欢用尾巴缠着他的脚腕一样，伊莱感到很安心，又因为点滴的原因一阵阵地发困，诺亚学着以前伊莱哄幼年的他的模样，轻轻地拍打着伊莱的手臂，低声哼了一首儿歌。 伊莱想说这是哄小孩子用的，但也许是因为心里太过安宁，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床上的诺亚不见了。 他听见隔壁床传来的说话的声音，是亨利和另外一个男人。麻药的效力过去之后，他的伤口开始疼了，忍不住痛哼了一声，伸手去摸点滴的管子。 旁边的说话声停住了，有人弹了弹他的点滴管，在他身边道：“药还没有输完，大概得半个多小时。” 伊莱睁开眼，手摸了一下床边留下的诺亚的余热，又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然后才把目光落在说话的人身上。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便服，眉眼中一股正气，不用开口伊莱便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谢谢。”他说，“请问您是?” 男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上面是证件照和警察局的头衔，伊莱沖他微微点了点头，他也点了点头，道：“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来打扰你休息，因为恐龙潮的事情关系重大，所以有些事情想找您了解一下。” 伊莱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看上去像还没有睡醒。但警察却并没有给他调整的时间，已经开始了提问。 “您记得您是怎么受伤的吗?” “不知道，”伊莱说，“突然之间感到浑身疼痛，耳朵里也嗡嗡作响，以为自己差点要死了的时候这些症状突然又消失了，这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您之前被西雅茨龙抓走过一次?” “是的。” 警察笑了笑：“那您跟恐龙是挺有缘分的。” 这话伊莱不知道怎么接，没有说话。一边的亨利道：“警官，您这话说的，谁想这么惨啊。” “抱歉抱歉，”警察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我们在调查之后，发现您离声波攻击的地点比较近，伤的也最重，觉得挺巧的，没有别的意思。” 伊莱只道：“没事。”随后皱起眉，细细思量了一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道：“也对，恐龙潮不是从西面来的吗?还没到我这边的时候，我就感觉到我靠近的森林那一块有什么动静，但是一直没敢去看。后来那种感觉上来的时候倒是不清楚了。” 警察在本子上快速地记录了几行：“什么样的动静?” “野兽的吼声吧，类似于。” 警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又记了几笔，然后反反覆覆地问了许多细节问题，甚至连他晚上吃的什么都问了。伊莱被问得有些烦了，警察在他出声赶人之前合起了笔记本，道：“是这样的，科特先生，目前您的房屋是二级损伤，政府会给你一部分补贴。此外，因为恐龙潮的目的地是小镇背靠的森林，这么多龙消失在了森林里，政府会进行进一步的搜寻，我们认为继续住在镇子里会有很高的风险，所以建议您搬离这边。当然，这个不是强制性的。” 伊莱嘆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警察：“您看我这副样子，还能怎么办?再住下去，谁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警察对他表示了礼节性的同情：“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搬家的地址确定了之后麻烦您告诉我们一声。” 伊莱应了，警察又越过他走到了旁边那位至今没醒的人边上，翻了翻病历本，跟他们两位告了辞，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门一关，亨利就哼了一声：“你睡着的那一会，都来了三波调查的人了，恐龙都跑光了还调查有什么用?” 伊莱自然是清楚他们调查的是什么，安慰了亨利几句，皱起眉，悄悄地又看了一眼天花板。 诺亚又不在。 伊莱的伤势按理来说至少得住院一个礼拜，但没两天他就提了要求出了院，自己打车回了家。 他的两层小楼被拉了封条，又不知道被谁扯开了，里面还保留着恐龙潮那天晚上的样子，门口甚至还有他留下的血迹。推门进去之后，诺·神出鬼没·亚正蹲在花园里面小心翼翼地弄着什么，伊莱走到他身边，看见他正在侍弄一株叶子都掉得光秃秃了的小草。 “伊莱你看，它又长了一点点新芽出来。”诺亚很兴奋地抬起头看他，向他炫耀主茎边上的一点绿芽。伊莱在他的身边蹲下，轻轻碰了碰那株可怜的小苗：“是啊，很顽强，我们把它带上吧，明年说不定又能开花了。” 诺亚显然藏在哪里听到了警察说的话，他看上去很难过，坐在花园里，裤子上都是土：“我们就要搬家了吗?” “这里已经被警察盯上了，之后也会有很多军队进来，诺亚，你想住哪里?喜欢海还是山?或者大都市?” 第92页 诺亚难过地盯着光秃秃的根茎，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和伊莱相遇的地方，他喜欢这个小镇子的安静，还有后院那条清澈的小溪、小溪那边隐秘的森林、森林里伊莱造的只属于他的小屋，但他知道，他们必须离开这里了。 “伊莱，为什么我变成了人类的样子，还是要到处躲藏?” “……” 这个问题让伊莱止不住的低落，那些过于残酷的真相，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他只能说：“因为你太强大了，人类怕你，又想把你抓起来为他们干坏事。” 诺亚搂住了伊莱的肩，两人坐在这片已经被毁得差不多的花园里面，望着眼前那株只剩下根茎的不知名小花，许久都没有说话。 晚上，伊莱收拾了东西，诺亚跟在他的身后，道：“伊莱，我们去尤尔伯里吧。” 伊莱惊讶地回过头来，尤尔伯里是这个国家的科技中心，也是高登和艾萨克叔叔的所在地，诺亚为什么会突然提及这个? “理由呢?” “我在书上看到过，尤尔伯里是繁华的大都市，第一条恐龙就是诞生在那里。我想去看看。” “不行，”伊莱严肃地拒绝了他，“哪里都可以，尤尔伯里不行。” “为什么?” 伊莱摸了摸他的头：“那里对于你来说太危险了。” “真的那么危险吗?”诺亚望着伊莱的脸，“可是书上面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伊莱心中一动，把诺亚的粉红色t恤塞进包里，沉思了片刻，还是摇头道：“那边到处都是人类和摄像头，你长得过于显眼，风险太高了。” 诺亚沖他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 “我学会了这个 。”他说。 接着，就在伊莱震惊的视线之中，他开始一点点地改变自己的容貌。那张属于人类的脸开始扭曲变形，这个过程不像科幻电影那样炫酷，反而让伊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几分钟，一张与原来的诺亚似是而非的脸出现在了伊莱眼前，除了瞳色无法更改以外，诺亚在最恰当的地方做了最恰当的修改，就像打破了一件上帝的艺术品，硬是把一张完美的脸变成了普通的、长得还不错的年轻男人。 如果再用美瞳遮盖起那双辨识度极高的瞳孔，就算高登本人出现在这里，大概也只会在心里嘀咕一句“长得跟我有点像”。 伊莱愣了好久，还上手摸了摸，诺亚抓住了他的手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摸，我还不能很好的维持住这个样子。” “……”伊莱拉起包的拉链，“我们去尤尔伯里吧。不过不能就这么去，最好绕个道。” 第51章 朝拜 第二天一大早, 调查队还没有开始工作，伊莱用那辆颇有年代的车满满地装了他与诺亚的全部家身，盛着初升的太阳, 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小镇。 诺亚一直很安静，整张脸都贴在车窗上, 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座两层小楼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里, 却难得的没有哭鼻子, 甚至还伸手摸了摸笼子里不安的爱丽丝, 然后打开了车载音乐。 他放了电影《小王子》的主题曲。 伊莱悄悄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 诺亚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的下眼睑处透出蝴蝶一样的阴影。他空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诺亚便偏过头来, 面朝着伊莱, 露出了脸颊边的小梨涡, 自己拍了拍胸膛：“没关系, 毕竟我是要永远跟伊莱在一起的人。” “你知道永远有多远吗?”伊莱开玩笑般地说。 诺亚不服气地抿起唇, 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然后道：“永远就像走路到月亮那么远，我知道。” 这个回答让伊莱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大兔子和小兔子的故事, 他放轻了声音, 又问：“那诺亚想跟我一起去月球?” “月球一点也不好，光秃秃的, 没有森林, 也没有小溪, 我只是比喻……”诺亚停顿了一会，“不过如果伊莱想去的话，我可以陪着你去。” 伊莱笑了起来。 “诺亚说想永远跟我一起，就像走路去月球那样远的话，”伊莱拖长的尾音，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诺亚有些紧张的神情，“那我也想永远跟诺亚一起，就像走路去月球之后再绕回来那么远。” 诺亚的脸慢慢地变红了。 他揪着自己的衣服下摆，眼也不眨地盯着伊莱开车的侧脸，唿吸急促地发了好一会痴，然后喃喃道：“骗人……我看过那个故事，伊莱只是在学着大兔子讲话，是不是?” 伊莱脸上的笑越来越藏不住了，明明是搬家这么伤感的事情，不知为何却变得温暖了起来。他道：“不信就算了。” 诺亚马上按住了他的大腿，凑到他跟前，提高音量说：“我信的!伊莱，你再说一次吧。” 方向盘左右摇动，车子一拐一拐，差点栽进了田里。伊莱空出一只手来把他摁回副驾驶上，笑道：“坐好，开车是很危险的事情，要注意安全……要紧的话当然只能说一次，诺亚要是没听清楚，那我也不说了。” 诺亚“哦”了一声，坐回了驾驶室里，盯着伊莱看了一会，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伊莱的嘴角边亲了一下：“我听到了，伊莱不能耍赖了。” 第93页 伊莱摸了摸自己被亲的地方，想起他与诺亚在“dinosour”酒吧里的点点滴滴，到现在依然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从他在小溪里掏出那枚脏兮兮的恐龙蛋开始，他的生活就开始一点一点地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推着他不断向前走一样。 “诺亚，还记得你小时候的粉色蕾丝裙吗?我一件都没扔，特地都带上了。现在的你穿起来肯定更好看。” “我不要穿裙子!那是女孩子才穿的衣服，伊莱以前总是欺负我。” “谁说的，男孩子也可以穿裙子的。” “我在书上看到……” “那是书上写的太片面了，等下给你看你小时候穿裙子的照片，特别可爱。” “那伊莱为什么不穿裙子?我也想看伊莱穿裙子。” “我?我不行……” …… 伊莱在上高速之前，把车停在了一座光秃秃的小山前面，这里既不是有人居住的村镇，也不是有名的景点，甚至连耕种地都称不上，野草丛生，荒凉得很。伊莱从后座抱来一捧鲜花，诺亚在出门时就一直很在意这捧花，因为那是伊莱亲手去花园里摘的。 “我们就在这里住吗?”诺亚跟着下了车。 “怎么会?”伊莱摸摸他的发璇，“我想带诺亚去见一个人。” 诺亚观察了一下伊莱的情绪，不知为何，竟然有些莫名地紧张。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山顶爬。本来便是荒山，到了深秋，更加荒得可怜，光秃秃地连棵绿色的小芽都看不到，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落叶，走了半天也没遇到一个小动物。 伊莱伤口还没有好全，走得很慢，气喘吁吁的，额头很快就蒙上了薄汗。诺亚担心地想要背他，伊莱摇摇头，扶着他的手，硬是自己爬上了山顶，然后在那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上面坐了好一会。 “这里没有人呀。”诺亚说，“伊莱想带我见谁?” 伊莱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带着诺亚往山顶的另一头走。翻过了那个小坡，忽然之间，疲劳的眼睛里映入了一大片金灿灿的向日葵。深秋萧瑟的风吹过，在这片金色海洋上吹出了连绵的波纹，伊莱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到了向日葵成熟时特有的味道。 “这是一种结的籽可以吃的花。”伊莱说，“它会一直把花盘向着太阳，所以人类叫它向日葵。” “好漂亮。”诺亚惊嘆了一声。 伊莱拉着他穿过茂盛的向日葵花田，已经开始干枯的茎叶把他们包围起来，悉悉索索的，似乎在里面藏了窃窃私语的花精灵。诺亚紧紧地握着伊莱的手，忍不住又问：“我们去哪里?” 话音刚落，密集的向日葵茎叶走到了尽头，繁盛的花田里出现了一小片空地，那里有一座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旧木屋，边上有一块小墓碑，墓碑上长了青苔，那青苔又被干燥的秋日烘干，远远地看上去像死掉的虫类尸体。 伊莱把花放在墓前，然后气喘吁吁地靠着碑坐下，随手扯下了那些干青苔。诺亚看到那块不起眼的碑上刻了“杰瑞米·科特”一行字，然后是一连串看上去像年月日的数字。他俯下身去，在最角落里看到了一行很小的墓志铭。 “永向太阳。”诺亚轻轻地念了出来。 伊莱清理了上次留下来的枯花，道：“这是我的父亲。” “诶?”诺亚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在这里吗?” “过世了的人就会被埋在地下，只留下一块碑和一句话，记录他们的生平，”伊莱道，“如果哪一天我也死了……” 诺亚捂住了他的接下来的话，大睁着眼，很生气地模样： “伊莱还说要跟我永远在一块儿!” 伊莱“呜呜”两声，反击般地捏住了诺亚的脸。两人互相瞪了片刻，然后同时松开了手。 伊莱松了一口气，转身面向墓碑，拍拍诺亚的背，道：“老爸，上次艾萨克叔叔跟你告状说我在家偷偷养了一头霸王龙，今天把那头龙带过来给你看看，怎么样，是不是长得很不错?” 诺亚又把目光落在了那道碑上，望了一会，不由得单膝跪地，拂掉了碑前的被吹过来的向日葵花瓣，也学着伊莱的样子，有些拘谨地说：“老爸，我叫诺亚。” 伊莱笑出了声，诺亚回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也跟着叫老爸，真要说起来，你应该叫爷爷。” 诺亚愣了好一会，随后皱起眉，似乎要反驳他。伊莱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好哥们一样亲密地搂住诺亚的肩，很自然地朝着墓碑念叨了起来：“我在酒吧的小溪里把他捡到时，心里想着稍微养大一点就放回森林里面去，但现在我把他养到了这么大，中间经歷了太多的曲折，他对我来说就像亲人一样——你过世之后，他第一次让我重新体会到了家这个概念。” “好吧，不想跟你说这些煽情的话。你之前总叮嘱我不要跟恐龙走太近，现在他都变成人类了，所以把他带过来给你看看。我们就要搬家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跟诺亚挺好的，以后也会常回来看看你……” 第94页 诺亚突然用力地握住了伊莱的手。 “嘿，你捏疼我了。” 他的眼睛里有些水光，搬家的时候都没哭，在伊莱老爸的墓前，这傢伙又莫名其妙的红了鼻子。伊莱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他不肯，很郑重其事地在墓前鞠了一个长长的躬，这一回终于没有傻乎乎地叫老爸了，龙生里第一次用了“先生”这个尊称：“科特先生，谢谢你，我会保护好伊莱的。” “难道不是我保护你?”伊莱捏了捏他泛红的鼻尖，“你怎么又哭鼻子了。” “我没哭，”诺亚吸了吸鼻子，没什么说服力地发出了抗议，“我只是、我只是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 “越长越傻了。”伊莱说着，嘴角却忍不住挂上了微笑。 刚好遇上太阳从东边开始缓缓高升，这边金灿灿的向日葵花田被染上了金灿灿的颜料，连带着伊莱和诺亚也变成了金灿灿的，有风从花田里拂过，向日葵们悉悉索索，像是有人在向他们作答。 两人在伊莱父亲的墓前安静地坐了一会，伊莱有伤，不能做体力劳动，诺亚便独自一个人把整片向日葵花田都打理了一遍，又从小屋里拿出了扫帚，把坟墓边上很细心地一寸寸扫了个干净。谁也没有难过和伤感，两人都怀着轻松的情绪，聊着天，晒着太阳，就好像科特先生只是在地底下睡觉一样。 到了中午回去的时候，伊莱的伤口很疼，诺亚把他背了起来，又一次在墓前鞠了躬。带着向日葵花香味的风吹着他们，送着他们，像他们告别。 伊莱趴在诺亚的背上，不知不觉中，他捡回的那个蛋已经有了这么宽阔而坚实的背部了。他把下巴搁在了诺亚的肩膀上，在他耳边问： “诺亚，你之前为什么要捂住我的嘴?” 诺亚小声嘟囔着说：“我不想听伊莱说死，伊莱要一直跟我在一起。” “不要惧怕死亡，所有的生物都会生老病死，我一样，你也一样。” “不是这样的，”诺亚认真地反驳着他，“我怕的只是失去伊莱。”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诺亚跨过一块尖锐的石头，侧过头来，碰了一下肩膀上伊莱的嘴唇。 第52章 要挟 午后, 伊莱把车开上了去西尔维亚市的森林。 高速收费站记录了他的身份信息，每隔不远就会出现的测速摄像头被他们飞速地甩到了身后，诺亚不敢坐前排, 只能坐在后座，被一大堆行李包围着, 抱着平板电脑, 偷偷连上了监视他们的女人的手机。 他发出了挑衅信息之后, 那边的人再也没有回覆过他。 诺亚反覆摆弄着这个有着粉色外壳的小东西, 他更改了手机的设定, 信息发来之后不会再自动删除，所以那条唯一的信息还保留着，他点进了回復界面, 不知道想到什么, 微微勾起嘴角, 在界面上打了一行字： “傻蛋们^_^” 点击发送。 诺亚心情愉快地把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 取下了电池, 塞进了伊莱给他准备的小包的最里面。 “想什么这么开心?”前面的伊莱通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 诺亚把头靠在驾驶座后面——为了躲避摄像头他不敢伸出头去——伊莱的髮丝弄得他鼻尖痒痒的，让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脸上的笑容更开心了, 小声道：“我刚刚想到, 我们这样算不算私奔?” “又乱用词语，”伊莱说着, 稍微停顿了一下, “嗯……硬要说的话是有点这样的感觉。” 诺亚于是高兴地抱起爱丽丝的笼子, 延伸自己的手指去抚摸它越来越多彩的羽毛，结果遭到了非比寻常的嫌弃。爱丽丝叽叽喳喳地追着他的手指一通乱啄，伊莱在前面喊着“小祖宗别叫了”，指挥诺亚给它餵鸟食，但被吵醒的爱丽丝显然不肯就这么罢休，叽叽喳喳地吵了一整路，伊莱把车开下高速的时候，忍不住打开车窗，长长地唿了一口气。 “西尔维亚市”的路标立在路旁。 伊莱交了高速费，忍不住多看了这块牌子几眼，不由地想起了第一次追着诺亚来这里的情景，不着痕迹地看了后座的诺亚一眼。 诺亚趴在车窗边，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甚至还自言自语道：“西尔维亚市?和森林一个名字呢。” 伊莱快速地把车驶入了市区，没有应声。恐龙大逃亡事件之后，这座城市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下班高峰期的道路一如既往的堵得夸张，路边的行人依然匆匆忙忙，路边的路灯已经陆陆续续地亮起了灯，与上次来时一样，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刻。只是这一次，诺亚已经忘记了一切，化成人形，就藏在青铜色玻璃的后座里，睁大眼睛看着隔壁车上和妻子亲密的车主。谁也没有说话，车里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而就在离他们不算太远的地方，曾经让伊莱刻骨铭心的的西尔维亚军区里，明明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高层会议室依然灯火通明，看上去谁也没有准备去用餐的打算，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持续了接近三个小时。 那张长长的会议桌上并没有坐满，参会的只有八个人，几乎每人都一丝不苟地穿着军装、带着多到夸张的军衔，只有坐在最中间的、也是看起来最年轻的那一位不合时宜地穿了一件淡色的薄毛衣，就好像是出门散步一样神色轻松，嘴角甚至带着有些嘲讽的微笑。 第95页 其余七位就不像他那样悠闲了，沉着脸的，皱着眉的，愤怒的，还有脾气暴躁地在桌面上拍出“砰”的一声，高声质问道：“高登博士，这件事情你做的也太过分了一点吧?!十五个特种兵，十五条活生生地命，你要泄愤也不应该拿人命来开玩笑……” 高登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身体微微朝前倾，朝着说话那人的方向，十指交叉，笑道：“汉诺瓦中将，那你告诉我，我泄的是什么愤?” 中将粗着脖子，哽了几秒，声音稍微正常了一点：“……弄死812是我们的责任，负责处理812的研究员艾文已经交给你处置了，就连主要责任人的维尔少将我们也处理掉了，这件事情你还要一直抓着不放吗?” 高登脸上的笑意加深，他重新靠回椅子里，摇头道：“不，我要纠正你，你们不是弄死了812，而是差点弄死了812之后，为了掩盖这一重大失误，想伪造一个812逃跑现场，结果被人浑水摸鱼，不仅带走了真正的812，还放空了整个西部最大的恐龙回收室。而且，这批恐龙成为点燃局势的那根最后的稻草，间接引发了恐龙潮。 “你一句轻飘飘地‘弄死’就涵盖了你们的失误?呵，我上次来你们军区接我的试验品的时候，你们对我的调查百般阻挠，如果第一时间老老实实地跟我坦白，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吗?批准维尔对812做生物实验的你们，犯了错只想着百般掩盖的你们，在座的你们每一个，都是罪人。” 高登的每一个字都说得缓慢而清晰，语调不高，甚至没有一句高声斥责，但在场的另外八人全部沉默了，绝大部分低下了头去。那位号称西部第一硬汉的汉诺瓦中将涨红了脸，突然摘掉了自己的头衔，扔在了会议桌上面。 “我们有罪，我们认，也愿意接受军事法庭的判决，有罪之人承担罪过，但为什么要牵连到无罪的人?恐龙潮第一次出现在西尔维亚市边缘的时候，你提供给我们的那十几头生物武器全部都是有问题的，直接导致了十五人的特种兵小队全灭，高登博士，这也是事实吧?” 高登冷笑着看着他。 “有问题?证据呢。” “……现场有录音和录像，不止一位士兵提到生物武器不受控。” “可是在我看来，它们都卖力得很呢，”高登说，“视频我也看过了，它们是逃跑了还是伤人了?好像都没有吧。你要说我的生物武器有问题，这点证据可不行，不如把尸体交上来，让检察院的人好好研究一下。” “你……!”汉诺瓦中将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指着高登的手不住的发抖，“尸体早就被吃了个干净，你明知道，你还……你……” “好了，汉诺瓦，你先坐下。” 高登端起眼前的茶杯，慢慢的抿了一口茶。汉诺瓦喘着粗气坐回了位置里，脸色看上去不太对劲，他的助理急匆匆地从隔壁跑进来，餵他吃了一颗药，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背部，他唿吸急促地摆了摆手，让助理退下。 刚才出声制止的那一位看上去要冷静得多，他什么多余地指责都没说，也没有跟高登争辩，只道：“高登博士，情况你是都知道的，目前已经出现了两波大规模的恐龙潮，我们作为西尔维亚森林边缘的城市，必须储备数量足够的生物武器，这一点恐怕您的上司也是心知肚明的。” 高登双手环胸，冷眼看着他，“哦”了一声：“好啊，要多少给多少。不过我没记错的话，我的级别比你们都高吧?” 他的态度再一次激怒了刚刚平静了一点的汉诺瓦，这位上了五十岁的中将又拍在了桌子上，激动得唾沫横飞：“万一出了事你就不用担责任了吗?!几十万市民的性命，你一个人可以承担?” 刚才说话的人按住了他的肩膀，用商量地语气道：“那您看812那件事情要怎么解决才好?我们捅的篓子，还是要好好收拾才行，不能一错再错了，之后的处理都听您的。” 高登像是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他稍稍坐直了身体，冰冷的祖母绿眼睛缓慢地扫过这个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说： “812没有死，你们怎么弄丢的，就怎么给我找回来。”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这里除了高登的每一个人，都曾经亲眼看到那头幼龙死时的惨状，没有唿吸，没有心跳，骨头和肌肉组织全部被破坏，就像一滩即将融化的水。就算在第二次恐龙潮中发现了声波攻击的迹象，但谁也不能保证就是812做的吧? 把一头已经死透了的霸王龙復生，谈何容易? “812已经确定死亡了，我们都是亲眼所见……” “不，”高登打断了他，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几个小时的会议以来第一次没有带着他招牌式的冷笑，几乎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812是真正的不死的怪物，就凭你们也能杀死它?它一定还活着，这次恐龙潮的所有资料我都要，你们必须配合我每一步调查，什么时候找到了812，我跟你们之间的梁子才算完。” 其余七人都把无奈地目光投向了中间的那位发言人，试图与高登交涉的中将也沉默了，十几秒的寂静之后，他道：“明白，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您。不过在这次恐龙潮的后续调查中，我们发现了一点您可能感兴趣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跟812有关……” 第96页 第53章 把柄 这场长达四个小时的会议终于散会了。 西尔维亚军区的顶层领导一个个面色不善地从会议室里走了出去, 只有高登还独自一个人留在圆桌的边上，转动座椅，面朝着巨大的落地窗。灯火通明的军区与神秘的黑暗森林划开了清晰的界线, 而在视线所能触及的极限、与天空接壤的地方，世界上最大的海洋低调地晃动着, 每一下都仿佛带着整个星球的心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森林处飞起大量的飞鸟, 被即将沉没的夕阳映照着, 在天边化成一个个黑色的小点。但高登对此等壮阔景象毫无兴趣, 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手里的文件上，紧紧地皱着眉，一直到助理心惊胆战地敲了敲会议室的门, 他才不耐烦地抬起头来。 “博士, 直升飞机到了。” “出去。”高登说。 助理迅速从会议室里退了出去, 站在整个顶楼的出口处, 看了几眼腕錶, 无奈地嘆气。而会议室里的高登已经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在这一页，他的视线停留了非常非常之久, 久到最后的一抹残阳都沉进了大海里, 他突然合上文件夹，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恐龙潮, 照理来说是不可能被人为控制和预测的, 但在针对杜伦斯小镇的详尽调查之中, 那个军区的老狐狸敏锐地圈出了一位平淡无奇的名字，这个名字的所有者高登曾经见过，甚至见过不止一次，还与他进行过交流，却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这个人叫伊莱·科特。 父亲是“恐龙”酒吧的经营者，几年前死于绝症，伊莱·科特在杜伦斯小镇出生、长大，没有任何学歷信息，他在父亲去世之后继承了这家酒吧，之后一直以此为生。这个连学都没有上过的最底层的普通人，曾经也让高登在意过，但也仅仅是短短的一瞬，因为他小时候做过基因手术，在技术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年代治好了他的遗传性心脏病。 但西尔维亚军区这次给他的这份文件，却不是这么写的。 上面有这么一段话：“据镇居民提供的情报，伊莱·科特小时候曾经患过一种皮肤病，从描述来看是典型的遗传性铂鳞病，但目前已痊癒，且查找不到任何相关的医疗信息。” 别说十几年前，铂鳞病是目前的医学也无法解决的绝对的绝症。它的发病率极低，死亡率极高，而且几乎不可能被孕检发现，患病宝宝从一岁开始会焦躁不安、发育缓慢，随后皮肤上会出现银色的斑。这些斑随着年龄的增长扩散、变硬并向身体内部蔓延，一旦表层的斑超过全身皮肤的50%，几乎等于被判定了死亡。 至今为止还没有出现一例治癒案例，所有的铂鳞病患儿都在五岁前就死了。如果伊莱·科特真的治癒过铂鳞病，那他就是整个医学的奇蹟，怎么可能连医疗信息都查询不到? 而在文件的最后的一页，又写了另外一句不可思议的情报：“有人见过伊莱·科特与尤尔伯里生物武器研究所副所长有过来往。” 艾萨克，和伊莱。 一个致力于恐龙的復刻和武器化二十几年，一个被秘密地治癒过遗传性绝症，在被西雅茨龙叼走之后，表现出了一定的对恐龙的吸引力。 光是把这些定语加上去，高登的心脏便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了起来，出色的大脑已经勾勒出了许多中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他望着已经黑下来了的森林和海洋，把手贴在光滑的落地窗玻璃上，他的倒影朝着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 助理又过来敲门了，这一次，高登让他进来，收起了桌子上的文件，道：“我抓到老师的把柄了。” 助理微微愣了一下。 因为高登博士看上去并没有那么高兴，他的神色淡淡的，既没有平时的冷傲，也没有什么笑容，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硬要说的话，也许带了一些疲惫。 问东答西是做助理的大忌，但面对着这样一张脸，他还是止不住地心软了，低声道：“博士，你还没用晚餐呢，要不先去军区里吃点东西?” 高登摆了摆手，这个时刻他看上去难得地好说话，先是让助理去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了，然后从椅子里站起来，把一份文件递给了他：“不吃了，现在回所里面。我给你放个假，你去查这个叫做伊莱的人的一切社交关系，父母兄弟朋友，要全部查得透透的，只要有半点和艾萨克有关系的东西，马上告诉我。” “好的。”助理接过文件，简单地翻了两下，便夹进了自己的文件夹里面。高登已经先他一步离开了会议室，朝着顶层的直升飞机处走了过去。 飞机起飞，助理在座椅里简单地翻完了这份文件，想要再问一句任务的相关要求，但在看到高登的侧脸之后，那些提问又被咽回了肚子里。 高登正在发呆。 发呆对于这位智商超于常人的天之骄子来说可是一件罕见的事情，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驾驶室，祖母绿的眼睛无限地拉长、放空，流露出一些难得的真情实感，被暖色的舱内灯打出了一个苍白的剪影。 助理感到疑惑，他跟着高登已经很久了，深知高登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硬无情，如果剔除了那张冰冷冷的外壳，很多事情上倒表现得很像固执、孤单又矛盾的小孩子，对一件东西痴迷起来能够痴迷一辈子，要是讨厌起来，也绝不轻易更改态度。他与艾萨克虽然名义上是师生，但研究理念的个人信仰都截然不同，一直都是明里暗里地争权，抓到了艾萨克的把柄本应该是高兴的事情才对。 第97页 “博士?”他小心地唤了一声。 高登发散的目光迅速聚拢，落在自己的助理身上时已经恢復了平日的冷淡，他道：“明天的行程都取消吧，我最近有些累了。还有，给艾萨克发一个邮件，邀请他下周五参加我举办的恐龙主题的派对。” “好的。” 助理打开自己笔记本记下了这两条，再抬头去看的时候，高登已经拿出了平板电脑开始工作了。 ———— 伊莱和诺亚晚上在西尔维亚市里找了一家酒店住下，第二天开车去了一家房屋中介公司，以极快地速度在市里比较边缘的地方租下一个一室一厅的套间。这种长租型公寓家具水电齐全，装修也比较时尚，但诺亚一走进去，就不开心地皱起了眉。 “伊莱，我不想住这里。”他说，“感觉好小啊。” 伊莱倒是很满意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把行李提了进来，但并没有全部打开，只拆开了里面最小的那个包裹，道：“我们只住几天就走，诺亚乖点，不要出去走动太多。” 诺亚看上去也没有表示疑问，“哦”了一声，不让伊莱干活，自己把东西都摆放好了。伊莱坐在这个新房子的飘窗上，这里是27楼，比起他们那栋两层小建筑来说视野开阔上了许多，整个西尔维亚市的夜景都能够收录在眼睛里。他盯着森林所在的绝对的黑暗看了片刻，回头想到叫诺亚的时候，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他的衣服解开了。 诺亚小心地贴着伊莱的伤口，凝视了一会，难过地说：“你的伤加重了。” 两人离得很近，房间里淡淡的灰尘笼罩着他们，伊莱在他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恐龙形态时才有的味道，类似于腥味和香味的混合体，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诺亚身上闻到这个了。 “没关系的，”伊莱说，“你身上为什么又开始有味道?” 正从行李箱里抽出了一大包绷带的诺亚站直了身，认真地嗅了嗅自己的手臂，然后迷茫地看着他：“什么味道?” “好吧。”伊莱稍稍坐直了身体，“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味道，挺好闻的。” 诺亚拿着绷带和硬邦邦的夹板，动作麻利地像捆粽子一样把伊莱固定了起来，然后轻而易举地把他抱进了房间里，在伊莱地指挥下点了外卖。伊莱刚动完手术的地方疼得厉害，吃完饭之后就感到了疲惫，简单的洗漱之后与诺亚窝在一起看了一会电影，没看几分钟，就昏昏沉沉地靠着诺亚睡了过去。 诺亚穿着薄薄的t恤，伊莱脸颊上的热度透过布料渗进了他的身体里，他就这么睁着眼睛把这部无聊的电影从头看到尾，边看边一下一下地数着伊莱沉重的唿吸，一直到半夜，依然没有任何的睡意。 这栋28层的建筑里，到处都是人。 玩游戏的人，看电视的人，吵架的人，做爱的人……无数人的声音和气味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包围过来，他感到焦虑和烦躁，还有更深的无法形容的负面情绪，但那些与人类无关。 从踏进这个陌生的城市开始，那些讨厌的情绪就开始在他的心底蔓延，好像某市某刻他曾经来过这里。然后又忘记了一样。 诺亚低头去看身边的伊莱，在他的额头上偷偷吻了一下，他知道伊莱隐瞒了什么，但是既然伊莱不想让他知道，他便从来不问。 被偷亲的伊莱在他的身上不舒服地动了一下，把额头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诺亚小心地把伊莱抱进了被子里，关了灯，在黑暗里闭上自己的眼睛，整个都贴在了伊莱的身上。 他还听到了除了人以外的东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以一种他非常熟悉的方式，在确切无疑地唿唤着他。不是城市里的任何一个人，只是他。 他讨厌那个声音，也讨厌人类的声音，但这些东西无处不在地骚扰着他，只有抱紧怀里的人的时候，那些焦躁的情绪才会镇定下来。 诺亚把自己的脸埋进了伊莱手臂间，听着身边人疲惫又沉稳的唿吸，在黑暗里睁了许久的眼睛，最后好不容易睡了过去。 第54章 女装 “伊莱,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走在前面的伊莱回过头来，然后在大厅里站定，认真地聆听了一会。要说声音的话, 这里城市里到处都是声音，人声车声gg声, 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 “你指的什么声音?”他问。 诺亚往前走了几步, 肩膀挨着伊莱的肩膀, 眼睛的神态被掩盖在了墨镜下面。他组织了一会语言, 道：“我也说不清楚, 大概是我听错了吧，昨天晚上没睡好……” 他半撒娇式地拖长了尾音，悄悄拉住伊莱的手。伊莱拍在了他的手背上, 把爆米花塞进他的怀里。离得近了, 他又闻到了诺亚身上那股奇妙的味道, 并不是什么讨厌的气味, 反而总能让人心情愉悦, 像某种独特的高级香料。 “你是不是又觉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基因?”他在诺亚耳边轻声说，“比如五感会变得更敏锐、还会在身体里自带香料，像麝鹿那样?” 诺亚愣了一下, 不知道想到什么, 一动不动地望着伊莱，脸慢慢地变红了。 被墨镜遮着、帽子盖着的脸一红, 这个电影院等候大厅里至少三分之二的男人都把目光移了过来, 有偷偷的, 有光明正大的，离得近的好几个甚至直接看直了眼睛，有一个正在走路的直接撞在了大厅里的等身手办上，还有一个满身名牌衣服的男人径直朝着诺亚走过来，喉结不停地滚动：“小姐，您好，这、这是我的名片……” 第98页 诺亚的脸更红了，害羞地躲在了伊莱的身后，拘谨地拉着自己过短的裙子，凉飕飕的感觉总让他没有安全感。那男人眼睛都直了，伊莱有些后悔地直接握住了诺亚的手，道：“不好意思先生，我们的电影要开场了。”然后拉着诺亚大步朝着检票处走了过去。 那双笔直的长腿很快就消失在了众多视线里面，许多人这才如梦初醒，大厅里有了短暂的骚动，有细心的看到两人进了5号场，追进去之后发现并那位绝世美女的身影，不禁万分懊恼，后悔自己连照片都没拍一张。 “伊莱，伊莱，这身衣服好奇怪。”被一众男人搜寻的诺亚已经坐在了6号场的最后一排，他心心念念想看的电影还没开始，昏暗的暖光勉强照亮整个观众席。伊莱看了一眼他光裸的大长腿，然后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是你一定要来看这场电影的。” “可是为什么不是伊莱穿?” “咳，因为诺亚穿起来比我好看呀。” 诺亚委屈地吃着爆米花，似乎是觉得口干了，便侧过身伸手去拿伊莱那边的可乐。这个动作的杀伤力太强，伊莱一低眼，诺亚的低v领便在他视野里一览无余，水手服搭配起六块腹肌的精瘦腰身，他忍不住按住了鼻子。 “怎么了?” 诺亚咬着可乐吸管，嘎吱嘎吱地嚼碎了里面的冰块，伸手想要去摸伊莱的鼻子。伊莱迅速摇头，往远离诺亚的方向挪了挪，又使出了转移注意力大法：“快看，电影开始了。” 果然，诺亚的视线转向了银幕。他松了一口气，又悄悄看了一眼身边女装的诺亚，从出门到现在第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答应这头小龙出门看电影。好在诺亚似乎看得非常认真，他吃了一会爆米花，放在腿上的左手突然被人握住了。 一偏头，诺亚的墨镜反射着银幕的光，侧脸全神贯注。 伊莱也没有把手抽回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爆米花，眼睛望着银幕，心思却总不在剧情上。不知道是不是进了密闭空间的原因，身边人身上的腥甜味越来越浓了，他忍不住观察了一下邻座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了异样。 难道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能够闻到? 那味道变浓了之后，他便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口干，不一会就把可乐喝完了，心不在焉地看着电影，注意力却全在诺亚的一举一动上。诺亚倒是看得认真，就这么抓着他的手，到了笑点便笑，到了泪点便皱眉，一直到了片尾曲，还意犹未尽地，凑到伊莱的身边，有些兴奋地说：“是不是很好看?” 伊莱对这种典型的爆米花电影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全程也没看进去多少，只附和地点点头：“嗯，挺好看的。” 不知道是不是高兴过了头，诺亚一口亲在了伊莱的脸颊上，发出了不小的一声响。前座的小姑娘暧昧地回过头来，这一次，连伊莱都脸红了，冲着她抱歉地笑了笑，拉着诺亚提前退了场。 “我还没听完片尾……”诺亚在他身后小声地抱怨，伊莱拿搭讪的男人做藉口，带着诺亚直接进了停车场，把车开回了临时公寓。 诺亚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脱衣服，伊莱去了一趟洗手间的工夫，诺亚已经脱掉了裙子，上半身穿着低v水手服，下半身只穿了白色内裤，一看到伊莱，那对大长腿便直直地朝他迈了过来，伊莱心跳飙升，嘭地一声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诺亚在磨砂门上投出了高大的影子，拍门道：“伊莱，我的裤子找不到了。” “你自己去卧室里看看，是不是在飘窗上面。” “那你怎么把门关上了?” “呃……你先把衣服换上。” 不知道是不是又想起了小时候被拒在浴室门口的惨痛经歷，诺亚又在门口徘徊了一会，然后才朝着卧室的方向走了过去。伊莱等了一段时间才走到卧室门口，诺亚裤子已经穿上了，正光着上半身到处找昨天的t恤，伊莱从客厅的沙发里把衣服扔给他，他又道：“伊莱，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我们什么时候去尤尔伯里?” “后天，后天就搬。” 诺亚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好像身上哪里不舒服一样，拿起电影院没有吃完的爆米花，跟伊莱在家里又窝了一天。第二天伊莱一个人去市里办理各种手续，警察又对他进行了长达三个多小时的询问，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家里的诺亚居然睡着了，卧室里还放着电视，他半靠在床上，手垂在床边，整个房间全是那股浓郁的味道。伊莱闻得头皮发麻，把门窗全部打开，高楼层的劲风对流，很快就把这些味道捲走了。 “诺亚?” 诺亚翻了个身，居然没醒。伊莱怕他晚上睡不好，也没有打扰他。晚上诺亚醒过来一次，迷迷煳煳地跟着伊莱吃了晚饭，洗个澡，看上去精神好了一点，还打开课本准备学习。等伊莱切了水果进来的时候，他又睡着了，趴在桌子上，嘴角亮晶晶的挂着口水，鼻子还轻微地打着鼾。 这是要长个子了吗? 伊莱把他拍醒，让他去床上睡，诺亚把自己的头髮揉得乱七八糟的，倒在床上一下子就没了动静。 租的是一室一厅，伊莱只能跟诺亚睡在一个卧室里面，他把诺亚搬到床的另一头，跟诺亚反方向睡下。半夜里，那股味道甚至飘进了伊莱的梦里，他似乎在梦里推着诺亚，跟他说：“你什么怎么这么香?闻着像一条奇怪的鱼，快去洗个澡。”诺亚乖乖地去了，眨眼的工夫，那股浓郁得几乎窒息的味道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他看到诺亚赤裸的大腿，灰色的超短百褶裙无济于事地露出了白色的内裤，笔直的小腿蜷进了他的小腿之间，低领的水手服和上方精緻的锁骨在他眼前来来回回地晃动，滚烫的热度越贴越紧。他想要推开，那股力度却蛇一般越缠越紧，他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在梦里慢慢达到了窒息的顶点，随后大脑里面一片空白，无意识地坠入了更深的睡眠里面。 第99页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卧室里只有伊莱一个人。 他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那些碎片般的梦境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梦到了诺亚的百褶裙。他有些尴尬地去拿床头的表，这一动，就发现自己梦遗了。 “伊莱，这些东西都要打包带走吗?” 诺亚从客厅里探出一个头，手里拎着一块用旧了的毛巾，正打算下床的伊莱触电般地缩进了被子里，心虚地扫了一眼诺亚的脸，道：“不用了，就留在这里吧。” 诺亚点点头，拎着毛巾出去了。伊莱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冲进浴室里面，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了一遍。外面的诺亚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了，两人吃了早饭，准备开车去尤尔伯里。 尤尔伯里距离西尔维亚距离很远，开车自驾的话得接近一天的时间，伊莱买了诺亚最喜欢的热狗带上，决定从靠近森林的高速出城。 那条高速是尤尔伯里的反方向，高速的终点在海边，有一段路架空在森林的上方，是尤尔伯里的观光点之一。伊莱脑子里还在想着昨天晚上那个荒唐的梦，一边的诺亚突然道：“快看!” 伊莱往高速的下方看了一眼，离他们不远的森林里，一棵大树倒了下来。但距离太远、光线太暗，以人的视力不可能看到是什么干的。 “两头迅勐龙。”诺亚看得津津有味地说。 伊莱吃了一惊：“在那里?” “是呀，它们在打架。” 这里可是离市区不到十公里的森林上方。 伊莱皱起眉，想着他从军区里放出来的那些恐龙们，开始迟疑自己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角色。 伊莱想得太认真，没有注意到一边的诺亚神色渐渐凝重，有些厌恶地皱起了眉，望向了森林更深处的某一个地方。 第55章 伊始 诺亚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波。 架空在森林上空的高速路段即将结束, 但是那个声波却并没有因此减弱，反而变本加厉的加强了，与这几天困扰他的声音很类似, 又有着明显的不同——这个声音他是听过的。 但是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在哪里听过，记忆在这里卡壳了, 他紧紧地皱起眉, 把额头顶在车窗上, 闷痛的脑袋里偶尔会闪过一些无关紧要的画面, 他看到了一双深紫色的瞳孔、尾巴尖受伤的剑龙、还有脸色苍白的伊莱。 伊莱。 诺亚感到愤怒, 那声波越强，他便越愤怒。前面的伊莱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把车载收音机调到了少儿教育频道, 里面正在放着神话故事。伊莱一边听, 一边道：“你对这种神话故事感兴趣吗?我昨天刚好在amxzon上看到神话绘本买二送一, 挺便宜的。” 诺亚没有回答。 伊莱伸手调整了一下后视镜, 透过镜子看到了后排的诺亚, 他正紧紧地闭着眼睛，靠在车窗上一动不动。他嘆了一口气，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又睡着了吗”, 然后关掉了收音机, 车里陷入了漫长的安静。 伊莱在前往相反方向的高速上开了四十分钟，进入了一个很有名的旅游城市。老爸曾经带着他在这座城市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为了给他治病, 老爸还在脱密期间便从布哈德保护区里逃了出来, 所以在很多地方都有过伪装的身份和住所，没想到却方便了现在了伊莱。 伊莱把这辆旧轿车停在了某个不起眼的单层木楼边上，让诺亚坐着别出来，拿钥匙开了门。 房间里满是灰尘，还保留着十几年前他们急匆匆从这里离开时的模样，书桌上放着的那个木制相框空空的，里面的老照片正躺在伊莱的行李箱里，是他和老爸还有艾萨克三人的合影。 伊莱在床上坐了一会，带走了老爸曾经最喜欢的茶杯和一大堆伪造的身份证明。 诺亚在车里等着，伊莱从证件里面翻出两个跟他们容貌有些相似的，让诺亚做好伪装，然后把这两旧车停在了木屋的地下车库里。 诺亚看上去有些难过。 “我们要留下它吗?” 伊莱提着爱丽丝地笼子，用绒布把铁栏严严实实地挡住，道：“也许没过多久我们就能把它取出来。” 离开了恐龙酒吧的两层小楼，现在连这辆老轿车也要留下了。 “没过多久是多久?我们要在尤尔伯里住到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伊莱没法回答。 他摸了摸诺亚的脑袋，只道：“总会回来的。” 诺亚用额头蹭了蹭伊莱，没有再问，而是跑到全是野草的小院子里，从里面摘了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放在了老轿车的顶部。 “给它取个名字吧。” “给这辆车吗?” “嗯，它陪了你那么那么久，值得有一个名字。” “那诺亚来取吧。” 诺亚认真地绕着老轿车走了一圈，然后很郑重其事地说：“就叫阿瑞斯怎么样?战神阿瑞斯。” 伊莱笑了起来，听起来倒像诺亚会取的风格。 “听起来不错，那就叫阿瑞斯吧。” 两人把东西从车里面搬了下来，整理成两个大大的行李箱。临走前，诺亚很珍惜地拍了拍老伙计的发动机舱盖，脱下自己的帽子做了一个致礼的动作：“阿瑞斯，再见。” 第100页 伊莱摸了摸它有些斑驳的b柱和掉漆的门把手，合上了地下室的门。 两人坐大巴去了火车站，用假的身份证买了尤尔伯里的火车票。因为火车里到处都是人，诺亚的情绪看上去不怎么高，全程靠在伊莱的肩膀上，帽檐压得低低的，半昏睡之中来来回回地想着那些有关西尔维亚的记忆，那个声波让他记得了很多零散的画面，他梦见自己躺在阿瑞斯的狭小的后行李箱里，伊莱在驾驶室中轻快地哼着歌。 达到尤尔伯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伊莱和诺亚在酒吧里住了一晚，然后在那所大名鼎鼎的大学城旁边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正值入学的季节，大学城里热闹非凡，人流量极大，伊莱和诺亚混在人群里面，和周围的大学生没有任何区别。 在城边住了一个星期左右，警察局那边传来信息，“伊莱”的西尔维亚居住证已经办好，户口迁移成功，他已经是名正言顺的西尔维亚人了。 伊莱终于放下心来。 晚上，为了庆祝他们的全新生活的开始，伊莱带着诺亚去吃了大餐。这家高级西餐厅的二楼几乎全是一对对情侣，伊莱和诺亚坐在靠近窗户的位置，窗户外面就是贯穿整个大学城的柳河，不知道是不是某个社团在搞活动，河面上飘着星星点点的灯光。 “水土不服”的诺亚今天兴致很好，趴在窗户边看了一会，然后举起杯子与伊莱碰了一杯。伊莱叨叨絮絮说道：“这边都是年轻人，诺亚可以多跟他们打打交道，交点朋友，尝试一下融入到人类的社会里。还有，我弄到了x大的校园卡，白天的时候可以去他们学校蹭蹭课，感兴趣什么就听什么，诺亚这么聪明，肯定比他们都厉害，要是哪天想考文凭了，我帮你想办法。” “跟人类一起上课吗?” “对，这里是高等教育汇集的地方，想学什么都可以。” 诺亚咬着牛排，点点头：“那伊莱呢?” “我当然得工作才行。”伊莱说。 “那我也想帮伊莱工作。”诺亚放下勺子，“我不要去听课。” “你不是不喜欢跟人类打交道吗?如果是工作的话，那难度可就大多了。待在学校里要好很多，学生们比较单纯好相处的。” “可是……” 诺亚停下了话头，转过头去，微微皱起了眉。伊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两个女生有些害羞地走到了他们桌前，看上去都很年轻，长发女生皮肤很白，长得文静，短髮女生大眼睛小嘴巴，看上去活泼很多。两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短髮的那个红着脸，道：“那个，两位同学，晚上好。你们是刚进来的新生吗?” 伊莱看了一眼诺亚，笑道：“我是他哥哥，来送他上学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哦哦，我是x大大二的学生，是这样的，我们摄影社这周末要拍一组剧照，你们各方面真的太符合了，所以实在忍不住来打扰你们吃饭，真的不好意思。” 说着，她拿出一张a4纸大小的海报，大致上是外语学院周末要在教育会堂演莎士比亚戏剧。伊莱认真地看了一遍，推给了对面的诺亚。 诺亚似乎没什么兴趣，咬住了吸管，吸了一大口冰饮料。一边的长髮妹子看他看得脸都红了，揪着自己的裙子一直不说话，伊莱道：“诺亚，叫学姐。” 诺亚咬碎了冰：“学姐。” “不用这么客气，我也就比你大一届。我叫丽莎，这位是我的同学阿黛尔。” 诺亚点点头。 伊莱无奈地说：“他叫诺亚，抱歉，我弟弟有些害羞。” “没关系没关系。”丽莎推了推眼镜，把自己的名片留在了他们的饭桌上，“新生马上要开始选择社团了，如果诺亚感兴趣的话，记得联繫我，我是摄影社的社长。” “好的，一定。”伊莱收下了名片，在桌子下面踢了一脚对面那头小龙，诺亚这才敷衍道：“谢谢学姐，我会考虑的。” 两个姑娘红着脸走了。 伊莱把名片递给了他，诺亚显然没什么兴趣，正努力地与牛排做战斗，切了最嫩的一块放进伊莱的盘子里，嘴里道：“我觉得没有伊莱做的好吃，下次我们自己做吧?” 伊莱咬了一口牛排：“我觉得那小姑娘挺可爱的。” 诺亚撅起嘴。 “她喜欢的又不是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顶着什么样的脸。” “不要紧啊，你可以跟她们深入交往一下。” 诺亚把最后一口饮料吸得哗啦作响，莫名其妙冒出一句：“你刚才一直盯着那个长发女生看。” “因为我觉得那个小姑娘对你有意思。” 诺亚放下饮料，抬起头，伪装的黑眸直直地望着伊莱的眼睛：“那伊莱希望我跟女人在一起吗?” “……” 伊莱沉默了一小会。 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他说的有些低落：“如果诺亚遇到了喜欢的女人，我会祝你们幸福。” 诺亚抿了一下唇，垂下眼睛，手里的勺子被捏弯了一个弧度。 “好吧，”他说，“我去试试看，说不定就喜欢上了。” 第101页 说着，诺亚拿过来喷着香水的名片，看了一眼，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面。 第56章 吃醋 本以为诺亚只是在敷衍他, 没想到没过几天他真的去和大学生拍了写真照。 伊莱很快找了一份写程序的工作，因为不属于正式员工，所以不用上下班打卡, 只需要每天提交成果即可。只是一工作起来，他便顾不上诺亚这么多, 有一次写完程序出去倒水, 发现诺亚居然不在家里, 沙发上还放着一套繁复的骑士装, 服装上贴了便签： “周一到周三三点, 文学院东门，谢谢。” 便签上的字迹清秀利落，一看就是女生写的。 伊莱盯着那便签看了足足两分钟, 说不上什么感觉, 嘆了口气, 去厨房倒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杯子, 热水流的到处都是, 还把脚背烫了一个红印子。 于是伊莱只好自暴自弃地重新倒上凉水，一瘸一拐走到房间里，想着把明天的工作也提前做完了。只是在键盘上没敲上几行, 他又忍不住站起来, 走到窗户边，撩开窗帘, 朝着不远处的x大看了一眼。 x大正是下午第二节 课下课的时候, 一些没课了的同学三三两两地朝着外走, 连带着四周的小店都变得热闹非凡了起来。伊莱就这么站在窗边看着，试图在人群里面找到诺亚，但一直等到喝完了杯子里所有的水，也没看到那龙的影子。 伊莱把杯子放下，也没法专心工作，所幸出了一趟门。 半个多小时的工夫，他去附近的商城里买了点东西，回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正要掏钥匙，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伊莱，你去哪儿了?” 诺亚身上带着极淡的香水味道，混杂在他独特的腥香味里面格外明显。他紧紧地皱着眉，目光落在了伊莱手里提着的东西上。伊莱把东西递给他，笑道：“刚才坐累了就出去转了转，给你买了个礼物。” 诺亚粗粗看了一眼，里面是一部手机。 “伊莱……” “今天玩得还开心吗?”伊莱脱了鞋子往里面走，“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学生们好不好相处?” 诺亚跟在他身后，“嗯”了一声：“都挺好相处的。” “那就好。” 伊莱重新坐回电脑面前，诺亚从后面弯腰下来，贴着他的背部，认真地去瞧屏幕上的东西。两人靠得近了，诺亚身上的香水味闻着更加的明显，并不是什么很刺鼻的味道，但伊莱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诺亚担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伊莱拍了他一下，道：“快去洗个澡。” 诺亚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这句话让他感到非常低落，如果有尾巴的话，恐怕早就从屁股后面耷拉了下来。 伊莱对他突如其来的低落感到疑惑，要低落的话也应该是他低落吧? 虽说之前他一直都催促着诺亚出去交点人类的朋友，但诺亚进展这么神速，前天还在满脸不情愿，今天都带着女生的香水味回了家，这个落差让他难受得很，也不想问诺亚怎么了，转身继续对着电脑，诺亚在他身后来回走了几次，见伊莱不准备理他，只好失望地走到浴室里去了。 一晚上两人都故作镇定地吃了饭、睡了觉。第二天下午快三点的时候，伊莱以关心诺亚为藉口说服了自己，带上帽子和墨镜，一个人悄悄去了文学院东门。 他远远地站在南门的大梧桐树下面，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最高挑、最出众的那一个。放在沙发上的戏服和穿在身上的戏服完全是两回事，诺亚彻底变了一个人，梳着大背头，骑士装完美的贴合，手里拿着精緻的道具剑，一眼望去仿佛从古代穿越而来的俊美骑士。他身边站着一个长头髮的可爱女生，正小心地整理着他腰部的饰物，两人贴的很近，诺亚微微低着头，正跟她说着什么。 伊莱高高地挑起了眉，拍个照片而已，为什么要靠那么近?衣服上的饰物诺亚自己不会整理吗?他的手指不断地点着树干，按捺住自己走过去的冲动，又看了一会。 诺亚的衣服似乎是整理好了，几人走到了南门边上的小河旁边开始拍照。本以为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但她们架势很大，一大堆器械对着诺亚拍了半天，才拍了一个姿势。那个长发女生只要一停拍就跑到诺亚身边去，不是碰碰这里就是碰碰那里，伊莱看得浑身不自在，没等他们拍第二套，就转身朝着校外离开了。 正坐在大石头上的诺亚抬起头来，朝着伊莱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抿起了嘴唇。他身边的阿黛尔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有些疑惑地道：“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诺亚沖她微微笑了一下。 阿黛尔愣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慌忙递了一瓶矿泉水给他，然后弯腰去捡放在地上的道具。这个姿势下，诺亚清楚地看到了她两个手指头就可以捏碎的脆弱后颈，这让他想起了伊莱脖子上的细腻皮肤。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类，伊莱却总有哪里和她们不同，真奇怪。 “明天我们摄影社有一个聚餐活动，诺亚，你有时间过来吗?”阿黛尔问。 诺亚无聊地喝了一口水，一边的丽莎招唿他们拍新的场景，阿黛尔等了一会没等到回答，有些尴尬地抱起了器械，然后听到诺亚道：“有时间的。” 第102页 她的颜色迅速地从深蓝变成了橙粉，速度之快甚至让诺亚感到新奇，盯着她看了几秒，她抱着东西快步离开了。 拍完海报之后，丽莎的男朋友过来接她，诺亚已经换成了普通的衣服，坐在那棵伊莱站过的大梧桐树上面，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零零散散地洒落下来，在他的打开的课本上投下了斑斑点点的光块。他一边看着书，一边听着树下丽莎和她的男朋友吵架，丽莎声音里带着哭腔，压抑着自己的音量：“你跟生院的那个女生出去吃饭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们一副有说有笑的模样，我就站在街角看着，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吗?” 她身边的高个男生短暂的愣了一下，很快提高了自己的声音：“你就是为了这个报復我?” “我怎么报復你了?我只不过跟班长开会商量一下宣传的事情而已，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 “你跟班长一起商量，我就不能跟我同学一起吃个饭吗?难道跟同学吃饭还要一脸严肃地板着脸?” “你还骗我，你看她的眼神……你……” 诺亚知道这种吵架，人类的情侣把这个叫做吃醋。 伊莱不把他当伴侣，所以伊莱一点也不会吃醋。 一想到这个，诺亚就低落地靠在了树干上。丽莎在树下哭了起来，他觉得很生气，为什么自己的伴侣那么难过，人类的男性都不安慰她呢?如果是伊莱，光是想像伊莱流泪的模样，他便觉得浑身都喘不过气来。 于是诺亚忿忿地听了一会，伸手摺了一根树枝，加了点力度，朝着那个男生头顶砸了过去。树下的男生惨叫了一声，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血：“谁?谁?!” 抬头一看，树上一目了然，什么都没有。 丽莎见了血，吓得尖叫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拨了医务室电话，冲过去抱住了自己的男朋友，看到头顶那个血窟窿，又止不住地哭。男生疼得浑身是汗，轻声安慰着自己的女朋友，很快有路过的学生七手八脚地把男生往医务室送。 诺亚又折了一根树叶，叼在嘴里，看着刚才还在吵架的丽莎和她男朋友亲密无间贴在一起的样子，半响没挪开眼睛。 晚上，诺亚回到家里，发现伊莱不在。 他当然有无数找到伊莱的方法，但刚急切地走到门口，又突然止住了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了昨天伊莱送给他的手机。 手机壳是粉色的，上面贴了电影《小王子》的卡通贴纸，诺亚很喜欢。 他点开联繫人列表，里面只有一个号码，是伊莱帮他存进去的，没有写“伊莱”的名字，备註上写着“饲养员”。 诺亚盯着那个备註傻笑了起来，笑了好一会，他才拨通了伊莱的电话，用有些撒娇地腔调说：“伊莱，七点了，我好饿。” 伊莱似乎在一个比较嘈杂的地方，背景里明显有音乐的声音，他沉默了一小会，开口说话时语调有些懒懒的，甚至称得上冷淡：“抽屉里有钱，你自己买点东西吃。” 诺亚“哦”了一声，满脑子的计划和彩排全部卡壳，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僵持。 “还有事没?我晚点就回来了。”伊莱说。 “……” 伊莱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诺亚紧紧地捏着手机，仿佛遇到了龙生中最大的挫败，难过得咬住了嘴唇。他以为伊莱看到他跟女人在一起之后，会像丽莎那样生气地质问他，然后收回之前的话，跟他好好地在一起。可是伊莱一个字都不提，甚至买了手机送给他，他是对他感到厌倦了吗? 伊莱……是真的对他感到厌倦了吗? 这个念头让诺亚的唿吸有些粗重，一股熟悉的感觉涌到了头顶。他想起了自己还是恐龙的时候，因为偷跑出去被发现，生气的伊莱想要把他从家里赶出去……不好的回忆夹杂着不好的猜想，诺亚的脸部肌肉微微地抽搐了起来。 “早点回来。”诺亚尽量克制着自己，告诫自己已经不是以前的那头小龙了，“我在家里等你。”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句话触动了，电话另一头的伊莱语气缓和了一些，对着话筒道：“嗯，要记得吃饭。” 两人切断了电话。 伊莱说要记得吃饭，于是诺亚便自己在厨房里做了晚饭，吃进嘴里半点味道都没有，胃部甚至因为可怕的猜想而间接性地痉挛着。他想要现在就去外面找伊莱，但是他认真地遵守他的承诺，一动不动地坐在公寓的门口，等着伊莱回来。 已经入了冬，大理石材质的地板温度极低，可以把心都凉透，诺亚浑然不觉地坐在地上等着，一直等到晚上九点，他听到了楼道里传来的熟悉的脚步声。 他从地上跳起来，想要拉开门然后用力地抱住闹别扭的伴侣，但手刚握住门把手，他又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吸了一口气，走回了餐桌边上。 伊莱没有敲门，而是用钥匙开了门。 “伊莱，我做了一道新菜，是去大学食堂的厨房里悄悄学的，你……” 声音断在这里，诺亚与野兽无异的五感迅速从伊莱的身上闻到了别的人类的味道。那是正常的握手或者碰触都不可能沾上的味道，诺亚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就像被人触碰了逆鳞的大猫炸起了全部的毛。 第103页 “你去哪儿了?” 伊莱喝了不少的酒，目光有些游离，脱了鞋子也不记得穿拖鞋，就这么踩着冰凉的地板走进来，晕乎地坐在了沙发上，像是隔了一层纱一般的望着客厅那一头的诺亚，含煳地说：“去开心一下，交交新朋友，以后也好想开一点。” 这句话简直点燃了滔天的火焰，诺亚被愤怒和难过焚烧着，他足足沉默了十几秒，钢制的餐桌在他的手下被捏得深深地陷进去了一个角。 “……伊莱跟我待在一起不开心吗?”诺亚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伊莱把头放在柔软的沙发背上，远远地看着诺亚那张俊美的脸，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他招招手，让诺亚过来，嘴里说着：“站那么远干什么，近一点，我看看，好像好久没看到你这张脸了，那些姑娘要是瞧见你现在这样，怕是要尖叫得昏过去。” 诺亚安静地走到了沙发前，在伊莱的面前半跪了下来。伊莱微微低头，他微微仰头，一坐一跪，两人的瞳孔里都清楚地映出了彼此的模样。伊莱醉得有些厉害，嘴唇发红，唿吸滚烫，诺亚浑身发着抖，指甲因为伊莱身上陌生的气味而陷进了肉里，他想要狠狠地咬住眼前这个人的嘴唇的时候，伊莱突然凑过来，在他被咬出了血痕的嘴唇上碰了一下。 诺亚愣住了。 伊莱对着他有些疲惫地笑了起来，他重新靠回了沙发上，后脑勺贴着沙发背，从诺亚的角度看过去，只剩下下巴与脖颈相连处的完美又脆弱的弧度，他冰凉的手心摸着诺亚的头髮，用很轻地语气说：“怎么这么苦大仇深的，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也是，我对你有什么脾气可发的呢，我可能有些喝醉了，诺亚，你别介意，过两天就好了，真的，再过两天，我保证……” 诺亚突然站了起来。 伊莱整个都被笼罩在了诺亚的阴影里，他眯起眼睛，看着跟平时有些不同的诺亚，充斥着酒味的鼻尖迟钝地闻到了一些熟悉的腥香。 “伊莱，你还没有回答我，”诺亚弯下腰来，隔得极近地望着他，嘴唇几乎要贴在他的嘴唇上，“跟我待在一起让你不开心了吗?你是不是觉得烦了?” 伊莱对这样的诺亚觉得陌生，他想要避开，但过浓的酒精麻痹了他的大脑和神经，他愣愣地望了一会这张脸，然后闭上了眼睛，含含煳煳地说：“没有，我也不知道，我还没适应。” “适应什么?” “没什么。” “伊莱，你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 “嗯，为什么呢?” “你今天偷偷去看我和她们拍写真集。” “嗯。” “是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 伊莱不说话了，他虽然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酒吧老闆，但平时很少会喝酒，他的思维已经开始涣散。 “伊莱?” 伊莱没有回应。 诺亚把头埋进了他的锁骨处，深深地嗅了一下他身上混杂了酒味和陌生气息的味道，极度的嫉妒和占有欲让他用力地咬住了那块脆弱的喉结，伊莱因为疼痛而发出了含煳不清地呢喃，诺亚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说的是：“别这样，诺亚。” 诺亚把沙发上醉得不清的人轻而易举地抱了起来。 第57章 真情 “哗啦”一声, 伊莱被放进了注满了水的浴缸里，温热的水溢出来，打湿了整个浴室的地面, 他不小心喝了一口水，难受地扶着浴缸的边缘咳嗽着, 诺亚从后面搂住了他, 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部, 然后挤出大量的沐浴露, 橘子味道的泡沫迅速地充斥了整个水面。 混乱中的伊莱难受地皱起眉, 酒精和橘子泡沫混杂在一起，让他感到浑身发热，忍不住想从热水里站起来。但一只有力的手臂环着他的腰, 他没有多少挣扎的力气, 只能任由着身后的人用沐浴球细心地摩擦他的皮肤, 无济于事地推着那人的胸膛, 道：“好热, 我不想洗澡，让我出去……” 尾音被吞没在了黏煳煳的亲吻里，诺亚轻而易举地托住了他的后脑勺, 用力地咬住了那张带着酒精味道的嘴唇。两人身体在热水中相互碰触, 舌头在口中用力地纠缠，温度上升得很快, 伊莱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泛起了缺氧的粉红, 一离开诺亚的嘴唇便靠在浴缸边缘, 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伊莱跟谁一起喝酒了?”诺亚重新拿起沐浴球，没有理会自己已经有了反应的部位，耐心地擦着伊莱湿润的背部。伊莱趴在浴缸沿上，难受地摇头：“不记得了。” “为什么不记得了?”诺亚不依不饶地靠过来，“闻起来像人类的男性，荷尔蒙的味道很重，肯定是想对喝醉的伊莱做些什么吧。握手和短暂的拥抱是不可能留下这么多气味的，他是不是抱了你很久?还是一直搀扶着你?” 伊莱混乱的大脑里隐约想起了一点什么，酒吧里有人找他搭讪，他并没有过多地理会什么。诺亚又挤了一点洗髮水，温柔地在伊莱的头髮上揉出了丰富地泡沫：“年龄大概在三十左右，有轻微的汗味，似乎身体相当的强健。如果他真的要对伊莱做点什么的话，我猜你可打不过他。” 温热的水被浇在了他的头顶，伊莱紧紧地闭起眼睛，一言不发，只不停地摇头。诺亚把他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洗了个干净，然后重新将他从浴缸里抱了起来，单手扶着他的腰，打开了花洒。 第104页 花洒喷出来的流动的水让伊莱稍微好受了一点，他的理智稍微回归了些，主动靠在了诺亚的身上。 诺亚从身后抱着他，下巴贴着他的肩膀，深深地嗅了一下伊莱身上的味道。那些讨人厌的陌生味道已经迅速被水流捲走，他最喜欢的橘子味将两人包裹了起来，这让他感到强烈的安心。 “我很生气，很难过。”诺亚说。 “伊莱不理我，还跟别的男人一起喝酒。” “我都要哭了。” 诺亚的手沿着伊莱湿润的腰线一路往下，强势的动作像是要确认什么一样，带着强烈的占有欲和进攻性。水流声中伊莱清楚地听到了喷在他耳边的唿吸声，急切又沉重，通过鼓膜不断地渗进他酒精含量过高的血液里面，让他浑身发软。在热水里泡了过长时间的他在诺亚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无力地挣扎着，嘴里反反覆覆地念着诺亚的名字，诺亚连耳朵尖都被念变红了，一口把这些呻吟全部吞进了嘴里。两人在花洒下面接吻、拥抱，带着涩味的水花溅进他们的嘴里，不断涌出来的汗珠又不断地被沖走，哗啦啦的水声里面伊莱听到诺亚说：“伊莱只喜欢诺亚。” 他偏过头，胸腔热到几乎要炸开，甚至失去理智地主动抓住了诺亚的手。但诺亚只紧紧地抱着他，他在耳边又重复了一遍，伊莱紧紧地皱着眉，光滑的背部顶在了冰凉的瓷砖上：“诺亚……我好难受。” “伊莱只喜欢诺亚。”他固执地重复着。 伊莱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胡乱地点着头，醉得厉害的大脑跟着他重复着这句话，诺亚幸福地贴上了他的额头，水流之中，极近的祖母绿的眼睛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连同那句不断重复的话一起，很快地把他送到了温度的最高点。 诺亚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他。 两人急促的唿吸交织在一起，伊莱无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在浓郁的橘子味中闻到了熟悉的腥香味。 大量的消耗之后，这种味道让他感到安定。 “你闻起来像某种野兽。”伊莱低低地说，唿吸渐渐地平稳。 诺亚关掉了花洒，用浴巾把怀里的人严严实实地裹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擦着他的头髮。 “你闻起来像清晨刚採下来的蜂蜜。”他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说。 “蜂蜜……太甜了，对牙齿不好。” “没关系。”诺亚在他的嘴边吻了一下。 伊莱的目光逐渐游离，离开了具有麻痹作用的热水之后，醉酒的痛苦又涌了上来。他想起来那个长头髮的女生，用力地拉扯了一下诺亚的髮丝。 “疼。”诺亚不怎么真诚地说。 伊莱有些生气。 “她们不了解你，她们没见过那个满是淤泥的蛋，没用拖鞋揍过你的头，没有从笼子里把你救出来，没有亲眼见证你破茧……” 诺亚微微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意迅速地凝固了。 晕乎乎地伊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贴着诺亚的胸膛，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伊莱?” “嗯?” “……” 疑问涌到了嘴边，但诺亚又把它咽了回去。 他沉默着用吹风吹干了怀里人的头髮，半搂半抱地把他挪到了床上。初冬还没有开地暖，空调也刚刚才打开，冰凉地被窝让伊莱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诺亚很快贴着他躺下，搬来这个两室一厅的公寓之后，伊莱一直坚定地和诺亚分房间睡觉，这样的温暖已经是久违了。 伊莱在疲惫和酒精地双重作用下入睡得很快，诺亚抱着他睁眼到半夜，听见他迷迷煳煳地说梦话，颠三倒四地话里面偶尔提到一句：“我真自私。” 诺亚脸颊边的梨涡悄悄地陷了进去。 ———— 第二天，伊莱在剧烈的头痛里面醒过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与卧室相连的洗漱间里亮着灯，里面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他愣愣地盯着那道暖光看了一会。 诺亚从里面拉开了门，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往外走，然后正对上了床上人的目光。 他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地笑，一如既往地说：“伊莱早啊。” 伊莱盯着那个笑，一时间以为昨天的争吵和混乱都是一个梦，他痛苦地翻了个身，在床上缓了好半天都没能想起他喝断片之后的记忆。 “那个，诺亚，我昨天对你发脾气……” 伊莱洗漱完后站在门前看着诺亚将早餐端上餐桌，有些内疚地想要解释两句，但诺亚打断了他的话，道：“今天阿黛尔邀请我去参加她们的聚餐，伊莱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 诺亚和那个女生亲密地贴在一起的画面浮现在伊莱的脑中，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你其实不用这样，”伊莱握着门把手，“你自己去就行，我只是一时间脑子转不过弯，不用太顾及我。” 诺亚把最后一把叉子分毫不差地摆在了它该在的地方，然后抬起头，直直地望向了伊莱的眼睛。 伊莱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第105页 “我只是想让伊莱教教我怎么跟人类打交道而已，你想哪儿去了。”诺亚笑道，“先吃饭吧，昨天你喝成那样，我都被吓到了。” 伊莱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在诺亚的对面坐下。诺亚打开了电视机，两人都装作一副认真看早间新闻的模样，安静地解决了桌上所有的食物。 洗完碗之后，伊莱有些迷茫地重新坐回电脑前面，机械性地解决了今天要做的工作，然后站在阳台上面想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诺亚在客厅里叫他，他不想过去，便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热闹非凡的大学城街道，嘆了一口气。 今天是周四啊。 “伊莱，十一点了，我们得准备出发了。”诺亚这回走到了阳台上。 “我不想跟你一起去，哪有跟朋友聚餐带哥哥去的?” “你不是我哥哥。” 诺亚执着地望着伊莱的眼睛，伊莱看了一会那双祖母绿的瞳孔，脑袋里面突然冒出了一句毫无关联地话：“伊莱只喜欢诺亚”。 他浑身都僵了几秒，然后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了?” 诺亚离得近了，似乎想伸手搂住他的腰，伊莱以极快地速度避开了，快步走进了自己的卧室里：“你总得等我换个衣服。” “那好，我等你。”诺亚就站在卧室的门口。 伊莱无奈地去衣柜里翻出衣服，在脱掉了睡衣之后，他无意间在镜子里面瞥到了自己脖子处的一小块红色印记。 “……” 他盯着那块东西，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第58章 告白 虽说是已经入了冬, 但温度还没有完全降下来，身体好的人穿一件外套便能应付过去。所以诺亚看见伊莱裹着围巾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忍不住笑道：“怎么穿得像个小老头一样?” 伊莱瞪着他一眼, 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自己的下巴, 别有所指地说：“我昨天喝醉了之后, 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诺亚摇头, 走近了一点, 挽住他的手：“你昨天回来之后晕乎乎的, 洗完澡就睡了。” 隔得近了，伊莱一眼就在诺亚的脖子上也看到了相似的红印，那个位置显然不可能是他自己吸出来的, 入了冬更不可能有什么蚊子。他用力地拍了两下自己的额头, 懊恼地嘆了一口气：“以后我不会再喝那么多酒了。” 这句话似乎让诺亚很高兴, 他道：“是不能喝那么多, 喝完之后被人拐走了都不知道。不过如果和我一起的话也没关系, 我会好好照顾伊莱的。” 伊莱没说话，跟着诺亚一起出了门。外面的天气并不怎么好，阴沉沉的,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会有下雪的可能, 路上的行人也有不少带上了帽子。两人跟这里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地挤上了公交车，车内人贴着人, 又挤又热, 每到一个站便会有新的人潮上车下车。伊莱不由得紧紧拉住了诺亚, 在他们身边，一对小情侣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男生说：“今天下午有课吗?侏罗纪出新的系列了，我有点想去看。” 女生说：“恐龙有什么好看的?看新闻都看饱了。还好我们在尤尔伯里，要是住在西尔维亚那种城市，估计就是现实版的侏罗纪了。” “好吧。那今晚要不要去我那儿住?我买了新的游戏机……” “就知道玩游戏，”女生嘟起嘴，“你怎么不玩玩我。” 男生的脸很快变得通红。 诺亚贴在伊莱的耳边，小声问：“她比游戏好玩吗?” 伊莱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但一边的女生还是听到了，怒气沖沖地回过头来，看到被挤到了一起的两人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去。 “不要随便说别人，笨蛋。”伊莱轻声斥责道。 冤得不行的诺亚“哦”了一声，认错般地在伊莱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这个动作做得太自然，以至于伊莱第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一直到看到身边女生惊讶又激动的目光之后，才勐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向身后的罪魁祸首。 诺亚已经低头刷起了手机，刷得那么认真，好像刚才那一下只是他的错觉。 公交车上挤了不到二十分钟，两人在一家连锁商城前面下了车。诺亚很是轻车熟路地把伊莱带上了四楼，越靠近聚餐的地方，伊莱地眉头便皱得越紧，下了电梯之后，他忍不住道：“我不用去了吧，你去吃饭，我在附近买买东西就好。” “你答应了我的。” “哪有跟朋友聚餐还带亲戚的?总觉得怪怪的。” “你不是我的亲戚，也不是我的哥哥。”诺亚斩钉截铁地说，用力地拉住了他的手。伊莱无法，只好跟着他一起进了一家看上去颇为热闹的印度餐厅。刚一进门，上次跟他们搭讪的丽莎便冲着这边用力地挥手，那一桌坐了快十五个人，都是年轻的大学生们，桌上摆满了点的食物，他们似乎是来得最晚的。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还把哥哥也带过来了。”丽莎很高兴地说，“哥哥是叫伊莱吧?欢迎啊。” 伊莱礼貌地笑了笑，跟着诺亚在桌边坐下。一下子所有的人都在看他们，那个叫做阿黛尔的长髮女生就坐在诺亚的右手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诺亚，温柔地说：“诺亚，要不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都是我们摄影社的成员，有几个可能你还不认识。” 第106页 马上就有人接话起闹了起来，一个平头男生道：“丽莎说来了一个让阿黛尔神魂颠倒的超级帅哥，我刚才还不信，现在我服气了，一来还来了两。” 阿黛尔脸红得厉害，反驳了两句，诺亚给伊莱倒了一小杯啤酒，态度很自然地说：“我叫诺亚，之前跟着丽莎和阿黛尔拍写真集，受了很多照顾，以后也请大家多多指教。” “这位是伊莱，”诺亚看向了丽莎，“他其实不是我哥哥。” 丽莎愣了一下。 伊莱迅速在下面扯住了他的手，忙圆场道：“不是有血缘的那种，我们一起长大的，我算他半个哥哥吧。” “哦……原来是这样。”丽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餐桌上短暂地冷场了。 阿黛尔接话道：“大家先吃吧，让服务员来再上点酒，等会可能要下雪了，喝点酒比较暖和。” 餐桌上的氛围很快就热烈的起来，这些都是熟人，开玩笑的聊天的玩游戏的，诺亚跟这里面大部分人都见过，偶尔加入他们关于学业的一些话题里面，伪装得跟真正的大学生没什么两样，甚至连荤段子都能掺和两句。 伊莱就坐在最角落的这个位置里，一直没怎么说话。阿黛尔对诺亚有意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有人还直接拿他们两调侃，诺亚也没什么反应，一直乐呵呵的，没事就往伊莱的盘子里面添东西。 这顿饭吃了快半个小时，伊莱觉得闷得慌，藉口上厕所离了席，站在商场的楼道里抽了一根烟。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诺亚依然坐在阿黛尔的身边，阿黛尔有些害羞，微微地低着头，肩膀几乎要和诺亚碰在一起。他的太阳穴开始一突一突地疼，连烟都抽不下去了，就站在窗口吹了一会风。 诺亚一定要带他来参加聚餐是什么意思，故意给他看看他和女生相处得有多好吗? 伊莱有些生气，又没有理由生气，因为本来就是他鼓励诺亚多和人类交往的，所以这股气只能憋在心里，就像昨天晚上忍不住去酒吧喝酒一样。他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不太对劲，但就算是父母，初次面对儿子的女朋友的时候也会难免难过吧? 伊莱把脖子上的围巾裹得紧了一点，外面的风越来越冷，看来这场大雪是没法避免的了。他不想再回餐桌上，想直接就这么离开，但刚走了两步，里面的诺亚便像知道了他的心思一样朝他挥手。这手一挥，整个餐桌的人都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没有办法，他只好重新坐回诺亚的身边去。 “别老拿伊莱当救星，你哥来了也不许跑，好不容易抽到你呢，快说快说。” “是啊，有什么好害羞的，谁还没个暗恋对象?你要是看上了我们桌上的谁，直接抱住亲一口都行!”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不少人喝了个半醉，甚至拉着伊莱要酒喝。伊莱忍不住悄悄皱起了眉，看了一眼诺亚带着微笑的侧脸，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酒还没能拿起来，一只手便从旁边按住了他的酒杯。诺亚凑到他的身边，很认真地说：“你今天答应了我不喝酒的。” 两人隔得有些近，但大约是之前他们一直保持这样的相处模式，伊莱一时间没有觉得不对，只有些无奈地松开了手，半开玩笑地抱怨道：“你管得倒是越来越多了。” 话一说完，餐桌上莫名地安静了下来。伊莱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他迅速地扫了一眼身边的诺亚，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诺亚不肯松。 两人僵持了大概两三秒，桌子上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伊莱的心跳开始加速，他不知道身边这个人拉着他的手想做什么，却又隐约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他皱起眉，低声严肃地说了一声“诺亚”，诺亚在他身边笑了起来，笑得非常的放松和开心，甚至不由得露出了隐藏起来的小梨涡。 他用他伪装的黑色瞳孔深深地望着伊莱的脸，另一只手再自然不过地搂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能够有所反应之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吻住了他的嘴唇。那温热又熟悉的嘴唇贴上来的瞬间，伊莱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眼睛里只剩下诺亚瞳孔中映出来的震惊的自己。 诺亚没有满足于简单的亲吻，他熟练地撬开了伊莱的牙齿，手固定住他的后脑勺，以一个绝对热烈又深情的姿势与他唇舌相缠，甚至发出了让人脸红心跳的清晰的水声。伊莱的鼓膜连同心脏一起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没有了酒精之后，他的理智迅速回归，并用力地推开了诺亚这个匪夷所思的动作，两人分开的瞬间，长长的银丝难以难捨地牵扯出难以直视的弧度。 “诺……” 诺亚却抢夺了他说话的机会，一边握着他的手，一边用谈天气一样随和的语气说：“我暗恋伊莱很久了，从第一眼见到他开始，我便认定了他是我的伴侣——可惜伊莱一直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伊莱勐地偏过头，愣住了。 “伊莱拯救了我，塑造了我，我的全部都是他的，我爱他胜过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抱歉，似乎吓到你们了?今天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天气不错，也许要下第一场雪，借着被抽到真心话的好机会表白也是一个挺棒的选择，不是吗?” 诺亚转过头来，停下了话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伊莱那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睛。他把自己的紧张掩盖得很好，但是他握着他的手心一直在出汗，现在甚至开始微微地发抖。 第107页 很快，伊莱也开始微微发抖了，他听到了什么?一定是昨晚的酒还没有醒吧? 第59章 伴侣 他一口气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激烈的心跳随着火辣辣的酒一起落在了肚子里，震惊之后，理智慢慢回笼, 他看了看诺亚，又看了看阿黛尔, 把手抽了出来。 “别胡说。” 伊莱挪开视线, 不再看诺亚的眼睛。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诺亚想要拒绝哪个女生, 又不好明说出来, 便把他拉出来做幌子。这样的桥段他在开酒吧的时候就见过太多了，多到他甚至开始感到生气，原来这才是诺亚把他拉到这里来的原因?但为什么不提前问过他答不答应? “我没有胡说。” 诺亚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但他不回应, 餐桌上又一次冷场了。在见证了爆炸性的场面之后, 几乎所有人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阿黛尔和诺亚, 连丽莎都不知道怎么圆场比较好, 有些尴尬地举起酒杯，勉强笑道：“游戏而已，游戏而已, 大家别这么当真啊, 再喝几杯，点的东西才吃了一半呢。” 阿黛尔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丽莎的酒杯还举在半空中, 看看诺亚, 又看看伊莱：“那我……” 伊莱也待不下去了，太阳穴因为诺亚的话一突一突地跳着，他沖桌上的人抱歉地笑笑，大步朝着餐厅外走去。诺亚在身后喊了一声“伊莱”，拿起衣服快步朝着他追了过来，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最后几乎是小跑着进了电梯。 诺亚提到了“伴侣”这个词。 他有些混乱，在电梯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因为宿醉而苍白的脸，脸颊边浮着喝酒过急导致的红晕，诺亚很有可能只是逢场作戏的话让他感到矛盾的难受，“滴”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他迈脚准备往外走，突然从上面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坠下来一个黑影，那黑影稳稳地落在了地上，然后扑过来抱住了他。 伊莱的心跳都要吓得暂停了，没有人出去，电梯又滴地一声关闭，不怎么宽敞的空间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诺亚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在他耳边问：“你为什么要生气?” “我……”伊莱始终没法对这头小龙发火，那些气憋在心里，憋得快要内伤了，“你不该拿我当幌子的，这样让我很难过。” “什么是幌子?我没有拿伊莱当幌子!”诺亚的哭腔越来越重，他听起来伤心极了，“我说得是真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伊莱愣在原地，半响，他偏过头来，对上了一双带着水光的眼睛。 电梯又“滴”了一下，拥抱的两人让外面的人惊讶地“啊”了一声，伊莱回过神来，低着头，拉着诺亚快步从电梯里离开，走到了商城的外边。 还没到下课的时候，加之即将下雪，商城外面冷清得很。初冬的冷风吹着，伊莱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起来了诺亚在餐桌上说的哪些话，一股滚烫地热意顺着他的血管流向了全身。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伊莱顶着风，沿着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诺亚从后面试探地拉住了他的手，他没有挣开。 “伊莱，你变成了红色。”诺亚在他的身后小心地说。 伊莱没说话。 于是诺亚也安静了下来，就这么跟在他的身后，沿着长长的人行道慢慢走着，诺亚望着伊莱的背影，伊莱望着脚下的地面，两人在这条远离故乡的街道上面，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许多共同的回忆。 “你说的都是真的?”前面的伊莱打破了沉默，“不是一时兴起?” “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一时兴起，”诺亚紧紧地跟着他，“我爱伊莱胜过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有什么可奇怪的吗?” 伊莱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摇头道：“这太奇怪了。我把你从淤泥里面搬出来，餵你喝奶，给你洗澡，教你说话，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够在人类社会里面活的很好，自由自在的，找一个心爱的人……” “可是伊莱明明不喜欢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伊莱又沉默了。 诺亚道：“我也不喜欢伊莱跟别的人在一起，我会想亲你，想抱你，对你有性.欲，听到你高潮时的喘息会激动得不行，一个人睡觉会梦到你躺在我身边。我不喜欢女人柔软又空洞的肉体，男人的也就那样，我只喜欢伊莱。” 伊莱的喉结滚动了一圈，与诺亚相握的地方开始微微出汗。 他从来没有听诺亚说过这些，身后的小龙好像换了个人一样，但是他的心跳一直在加速，他想起来昨天看到诺亚和阿黛尔亲密无间时的情景，胸腔慢慢被不可思议充满了。 “你真的长大了。”伊莱意义不明地说。 诺亚有些腼腆地笑道：“我可能被植入了‘离不开伊莱’的基因，如果现在你拒绝我的话，我觉得我下一秒就会停止唿吸，伤心得死掉。” “有可能。小时候我说要赶你走，你硬是难过得吐了一地，把我吓了一大跳。” 伊莱边说边轻笑了起来，说完这一段之后，他停顿了好一会，突然放轻了语气，多多少少带了些茫然地说： “不过仔细想想，如果我现在赶你走，或者你突然死掉，或者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的话，我可能也会伤心得生活不下去了。” 第108页 伊莱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天上的红云很厚，基本看不到太阳，暗沉沉的，零零散散已经有薄薄的雪花飘下来。他把诺亚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刘海别在了耳朵后面，捏了捏他冻得红彤彤的鼻尖，又把手心贴在了他有些僵硬的脸颊上。诺亚眼也不眨地望着他，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再加上冬天的冷风，往日的蔷薇色变得干燥又苍白，看上去可怜巴巴的。于是伊莱凑过去，主动吻住了那张冰凉的嘴唇。 诺亚迅速抱紧了他，激烈地捲住了他柔软的舌尖。两人就这么站在街边的路灯下，在今年的第一场雪里面拥吻，伊莱的心跳得很快，但诺亚比他跳得更快，一股浓烈的腥香味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只是伊莱并没有让这个吻持续太久，他很快将诺亚推开一小段距离，喘着气，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低声道：“我是不是疯了?” 诺亚脸色发红地沖他微笑：“你得对我负责。” 伊莱望了半响，重新握着他的手，继续朝着租来的公寓的方向走。雪越下越大，温度真正地降了下来，带着围巾都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意，他以为自己会慢慢变得冷静，但刚才那个试探的吻迟迟不能降温，好像在他的胸腔里点燃了熊熊大火。他偶尔回过头看了诺亚一眼，那头食物链最顶端的霸王龙正傻乎乎地笑着，英俊的脸上落了雪花，攥着他的手牢牢地把他捏出了五指印。忽然之间，他觉得这一切都水到渠成般的自然。 真奇怪。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前面就是超市了。”伊莱说。 “晚上想吃伊莱做的披萨。” “好啊。再买一瓶红酒回去吧。” “不是答应我说不喝酒吗?” “不知道，突然想喝一点，大概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超出想像，我需要酒精冷静一下。” 诺亚快走几步，跟伊莱肩并着肩，认真地替他整理好了脖子上的围巾：“其实如果伊莱真的不愿意，我也会死皮赖脸地待在你身边的。” 伊莱摸了摸他柔软的头髮，流露出一点笑意：“你总得让我适应一下。” 诺亚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我什么都不会。”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伊莱莫名听懂了。他摸了摸他的脸颊，道：“我也不太会……没关系，慢慢来。” 诺亚脸上的傻笑扩大了，自学了整个人类知识体系的智商归为零，身边的人往左便往左，身边的人往右便往右，外面的雪变成暴雪的时候，两人从超市里提了几个大袋子，打车回到了公寓里面。政府临时开始统一供暖，房间里面温暖如春，带回来的雪迅速地融化，渗进了衣服里面。伊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诺亚正全神贯注地趴在阳台的窗户前，手贴着冰凉的玻璃。 伊莱一边擦头髮一边走到他身边，诺亚搂住他的腰，道：“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雪。” 伊莱把毛巾搭在头顶，挨着诺亚坐下。两人靠在一起看着外面簌簌往下扑的鹅毛大雪，还有雪天里面撒欢一眼往外沖的大学生。客厅里的电视机在放狗血电视剧，女主角撕心裂肺地喊着爱人的名字，伊莱感到很安宁，诺亚凑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在他身上闻到了越来越浓郁的味道，就像打翻了一整瓶未开封的香水。 伊莱摸了摸他的额头，那温度似乎比正常的体温要略高些，但高得并不明显。伊莱想要起身去拿体温计，但诺亚紧紧地搂住了他，把头枕在他胸腔前，听着里面沉稳的心跳。 “我在做梦吗?”他喃喃地说。 伊莱重新坐了回去，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髮：“说不定是。” 诺亚抬起头，脸颊上带着看上去不怎么正常的潮红，用力地封住了伊莱的嘴唇。 第60章 过往 靠近森林和海洋的西尔维亚还没有下雪。 对外宣称休假、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出现在研究所里的男人穿了一身非常不起眼的衣服, 戴着帽子和眼镜，行色匆匆地走进一栋长租公寓里面。正值下班的高峰期，长租公寓的电梯里挤满了人, 过于陌生的邻里关系让他们彼此谁也不认识谁，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里的这个普通中年男人。 男人停在了27楼, 整理了一下大衣的第二个扣子, 那里一闪而过微弱的灯光, 他不知道冲着哪个地方低声道：“博士, 我到门口了。” 没有人回应他, 片刻，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微型□□藏在身后，轻声走到了27楼最顶端的那一户门口, 按响了门铃。 里面没人应。 男人再次按门铃, 等待了接近三分钟, 里面一直都没有动静。他环顾了一圈四周, 手中多出了一个看上去像小版优盘的东西, 插在指纹门锁的紧急锁眼里面。不到一支烟的工夫，没人响应的门咔嚓一声，自动打开了。 男人很谨慎地走进客厅里, 轻轻虚掩上了门。这是一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 房间的主人似乎很过得相当随意，生活用品不多, 连暖气都没开。他仔细地绕着整个不大的房间走了一圈,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单个的, 拖鞋、水杯、牙刷、毛巾，全部只有一个人的份，卧室里的床看上去也不大，无论谁来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年轻的单身男青年租的地方。 “看上去没有异样。嗯，是的……的确太干净了一点。” 第109页 “书?您是说刚才客厅茶几上放的那本吗，稍等。” “是《时间简史》，很明显已经被看过了，里面有一些零散的笔记。” “明白，我这就去查他这几天的水电使用情况。” 男人在客厅最角落的沙发前蹲下来，摘下手套，取出了一个极小极小的东西，把它塞进了沙发缝里。随后，他重新戴上手套，不留任何痕迹地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公寓门被关上。 关上门的瞬间，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迅速回头看了一眼。但那一瞬的感觉消逝得很快，他什么都没有发现，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转身朝着电梯走了过去。 查一个长租公寓的水电使用情况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他几乎没用什么时间便调出了2701室的全部资料，不敢耽误，马上发到了上司的邮箱里。 高登坐在研究室最高层的休息室里，拿着平板，划开了助理刚刚发到他邮箱里的资料。尤尔伯里的第一场雪下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洋洋洒洒的整整下了大半个晚上，一直到了半夜十二点，还在簌簌作响，给整个城市都披上了寂静又冰冷的白色羽衣。 高登喝了一口热茶，把水电使用情况翻到了底。 数据上看起来一切正常，晚上和早上是水电使用的高峰，因为是独身居住，用的也不算很多，都是恰到好处的量。他盯着那些数据看了一会，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纸，凝神演算了小半页，然后高高地挑起眉，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人跑了，水电数据全部是ai远程操控造的假。” 助理在那边惊讶地说：“伊莱科特连学都没上过，怎么知道这些?” 高登冷笑一声：“真是个好问题。” 助理又连夜重新回到那栋没查出什么问题的长租公寓，果然，晚上八点的公寓里依然没有人，但所有的灯都打开了，电视机朝着空荡荡的客厅放着新闻，浴室里的水龙头居然自己哗啦啦地往下留着水。 高登关闭了实时传送的画面，重新打开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文件。 超过五十页的文件里详细地记录着关于伊莱·科特这个人的全部生平，有档案记录的，有採访调查的，有从蛛丝马迹中摸到的，还有通过一些非法的手段，将他的面部骨骼数据和dna输入全国监控系统里得到的资料。一个普通人被调查到这个地步，几乎就等于被脱光了站在镁光灯下一样连毛髮都根根分明，但这个住在偏远小镇里面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伊莱·科特，依然有好几个时间段完全地消失在所有的公共场合里。 不过仅仅是目前的资料，便已经包含了太多爆炸性的东西。 比如伊莱的生父叫做杰瑞米·科特，曾经是布哈德特殊生物保护区里的顶级科学家，专门研究恐龙復刻，是龙母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却在復刻项目即将成功的时候辞职，脱密观察期间突然从人间蒸发，一起失踪的，还有龙母的最后几管珍贵的原液。 龙母原液有多珍贵，只有高登这种常年与恐龙復刻和生物武器打交道的人才能够明白。 当年龙母突然闯进人类社会，但它到底是从哪个地方跑来的、又为什么生存到了现代，至今没有被人发现。在对龙母进行解剖之后，当时的研究员发现它的体内含有某种人类未知的物质，且含量极高，活性极强，从结构上来看，有人猜测这物质源于某种未知的植物，龙母生存的地方有食草动物以它为食，龙母又以食草动物为食，日积月累，在血液中不断地沉淀，跟龙母的长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原液便是从龙母的血液中浓缩提取出来的东西。不到100ml的小东西，接近一百人的团队围绕着它运转。所以龙母原液丢失之后，布哈德的整个核心项目都陷入了瘫痪。一直到发生地震之前，布哈德保护区还在搜查杰瑞米·科特的下落，但这个人显然不仅仅精通于各种生物实验，在躲藏追捕上也让人望尘莫及，这么多年居然没有露出半点痕迹，如果不是伊莱出生时登记在案的原始dna数据与他匹配，恐怕连高登都无法把他们两个联繫起来。 科特一家已经算得上惊世骇俗，艾萨克又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伊莱的爷爷，也就杰瑞米的父亲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地质学家，艾萨克与他曾经有过一段极短的领养关系，后来艾萨克去保护区就职，与杰瑞米又是同一个项目的同事，这里面迷雾太多，加上高超的隐藏手段，资料根本就查不透。 除了这两个称得上不可思议的情报之外，能够得到的有关伊莱的东西并无什么奇怪。他跟普通孩子一样在自己父亲的酒吧里长大，继承了父亲的手艺之后成为了酒吧老闆，单身，有几个没什么出息的朋友，长得不错，但女人缘不怎么样，也有人猜测他可能是gay。 只是这个“普通人”曾经得过世界上第一难治的绝症并被治癒，七岁之前的资料是完完全全的空白，就连他出生时的dna，都是花了极大的代价，根据他现在的dna对全国资料库进行匹配，经过了庞大的数据测试之后才找到的。 高登能够推断出一些事情——比如为了治疗独子的铂鳞病，杰瑞米偷了龙母最后的珍贵原液用来给伊莱治病，然后花了大代价抹去了自己存在的痕迹，带着儿子隐藏在偏远小镇里面，连学校都不敢让儿子上，一手把那个可怜的小男孩拉扯成人。 第110页 但艾萨克与科特一家几十年来若有若无的关系至今成迷。艾萨克所有的个人资料都蒙着一层浓浓的雾，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就连全国最严的政审都没能审出问题，再想挖出什么东西几乎是不可能了。只是高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他觉得伊莱对于艾萨克来说意义非凡。 想知道具体怎么意义非凡倒是简单，只要把伊莱抓回研究所就好了。 他本来只是想查812实验体的下落，却无意间牵连出了珍贵的龙母原液，以及艾萨克隐藏了几十年的线索。 高登疲惫地靠进沙发椅里，望着落地窗外簌簌的鹅毛大雪。灯火通明的研究所透出去的光把它们照得像误入人间的小精灵，有几片掉落在玻璃上面，被室内的暖气烤着，不一会就化成了无用的小水珠，安静地朝着几百米以下的地面滚落而下。有几位加班的同事走进休息室里，远远地看到了他，顿时收起了谈笑，谨慎地在休息室另一头坐下，交头接耳地低声聊着什么。高登看了他们一眼，久违地感到了一些孤独。 他又喝了一口茶，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同事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停下来了，开始各自刷起手机。高登开口道：“实验数据都整理好了吗?” 小个子女人回答说：“整理好了，正准备要下班。” “副所长呢?” 她微微愣了一下：“您指哪一位副所长?” 高登皱起了眉。 “呃……副所长还在实验室里，看样子今晚不会回去了。” 高登收起桌上的资料，休息室里的几位同事坐下没三分钟，便各自起身离开了。他喝完了杯子里所有的茶，给艾萨克拨了一个视频电话。 接电话的是艾萨克的助理亚尔曼，那个总让他看不顺眼的斯文男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永远都是笑眯眯的，与艾萨克一个唱白脸一个□□脸，他在私底下叫他笑面虎。所以画面里一出现那张笑脸，高登便毫不掩饰地皱起眉来：“老师呢?” “教授正在做一个实验，非常抱歉。如果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之后代您转达。” 高登的目光穿过这个男人，落在了他身后的实验室里。艾萨克穿着特质的白色长袍，手上戴着手套，正在全神贯注地给一头霸王龙幼崽做着手术。也许是手术情况不太好，他的额头上带了细细的汗珠。 高登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艾萨克时的情景，还不到二十的他已经念到了博士，满腔热血，骄傲自负，不把任何导师放在眼里。他的辅导员把他带向博士生导师的办公室时说，艾萨克是最顶尖的生物武器专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带过学生了，能被他选中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他不屑地撇着嘴，然后迎面望见一个穿着实验服的高大男人急匆匆地走来，一边皱着眉一边快速地跟身边的助理说着什么，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短暂地望进他的瞳孔里，蜻蜓点水一般，却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惊天的巨浪。 “什么实验还要他亲自做?现在都快一点了。” 助理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实验，是教授的老习惯而已，只要是他手底下的试验品，一旦身体机能出现什么问题，都是他亲力亲为治疗的。” 高登嘴角不由得带上了一点意义不明的微笑。 “老师还是老样子。抛开科研成就不谈，单讲对恐龙的付出，他当之无愧的第一。什么时候对人类也关心关心，人类毕竟也是一种动物，比恐龙可复杂多了。” 亚尔曼神色不变，脸上的笑变得更客气：“您说笑了，教授自己也是人类，恐怕对研究自己没什么兴趣吧。您这个点联繫教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高登又望了一眼玻璃之后的那个身影。 “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下班前突然想起来，想确认一下老师有没有看到我给他发的邮件。周五，也就是明天，我这儿有一个挺有意思的恐龙派对，晚上七点准时开始，想请老师过来一起好好放松一下。” 说完，他做了一个短暂的停顿，目光锐利地望着这个男人的眼睛。 “还有，我这儿得到了一些关于龙母原液的情报，不知道老师感不感兴趣。” 这位跟了艾萨克不到五年的助理面不改色，滴水不漏地回答道：“龙母原液?那可是不得了的情报，等教授从实验室里出来，我马上告诉他。派对的事情您不用担心，今天教授还提起呢，一定会过来的。” 高登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就这样吧。” 亚尔曼于是和和气气地说：“再见，高登博士。” 第61章 前夕 周五, 尤尔伯里的第一场雪终于停了。 整个城市都被掩盖在了厚厚的雪被里面，早起的上班族艰难地试图把车从雪里挖出来，整个城市交通都陷入了半瘫痪状态, 高登难得地睡过了头，九点钟才到研究所。他的助理已经从西尔维亚赶了回来, 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开早会的办公室, 在其他人进来之前在他耳边低声道：“伊莱·科特有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没开车, 也没用身份证明, 要找到他恐怕得费点功夫。” “一个人跑的还是两个人跑的?” “目前来看是他一个人。” 高登点点头。刚好艾萨克从外面走了进来，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长羽绒服，裹着里面的西装, 显然是还来不及换衣服。高登打了一声招唿, 艾萨克将羽绒服挂在门边, 身上带着肃杀的冷气, 道：“西尔维亚又出现了恐龙伤人事件, 军区申请新型的生物武器，你为什么不批?” 第111页 高登让助理给他倒了一杯热咖啡，道：“正要说这个事呢, 等所长他们都到齐了, 我一起解释一下。” 艾萨克没有喝咖啡，简单地翻了翻今天的简报, 在高登交过来的那一页上做了短暂的停留, 然后抬起头来, 锐利的视线径直望进那双祖母绿的眼睛里。 高登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在了报告上的伊莱照片，道：“这个人您认识吗?” 艾萨克的嘴角微微勾起，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你查到他身上流着龙母的血?” 高登也笑：“他是杰瑞米·科特的儿子，您想必多少能够猜到一点吧?虽然这个伊莱的五官不怎么像他老爸，但这双浅蓝色的眼睛可是丝毫不差啊。” “这倒是个大新闻。”艾萨克把报告合了起来，“要是能把龙母原液从他体内再提取出来，说不定能造一个可以控制所有恐龙的真正的生物武器，必定会超越你的‘破茧’成品。” 提到990812，高登的瞳色变暗了。 他总有一种毫无根据地预感，812之所以能够被轻而易举地偷出实验室，眼前这个人脱不了关系。 “即使没有龙母原液，812也称得上真正的恐龙之王，在史前生物的世界里，强大代表了一切。”高登说。 艾萨克听到这话，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你没有参加过布哈德最初的恐龙復刻计划，不会明白龙母原液意味着什么。” 高登的神色冷了下去。两人的助理都已经离开了会议室，只剩下他们隔着一张椅子的距离坐着，外面一望无际地白色屋顶把房间照得比平时亮很多，他们在初雪的折射下望着对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高登安静地开口：“老师，您不会早就知道了原液的下落吧?” 艾萨克没有回答，外面有人推门进来，所长和另一位副所长来了。 高登收回目光，艾萨克也收回目光，几人各自落座，等待所有人都到齐，然后开始今天的例会。这对关系奇特的师生跟往常没有两样，针锋相对地结束了这场会议，在散会的走廊上，高登叫住了艾萨克，递给他一份印着卡通版恐龙的小小邀请函。 碰到表面的时候，这张小卡片会在手上投影出一头逼真的3d小恐龙，背上一对黑色翅膀扑腾扑腾地挥舞着，伴随着轻快明朗的背景音乐，精緻得不像一个派对的邀请函，倒像是邀请人去某个儿童向展览。 艾萨克把邀请函拿在手里把玩了几下，看了他一眼：“你只有在这一点上，才看起来像二十几的小年轻。” 高登精緻得总给人距离感的脸不由得柔和下来：“就这点爱好了，去年老师没来，今年总得给我个面子。” 两人难得用这么平和的语气对话，短暂地抛开了工作、恐龙、互相猜疑，以及截然不同的信仰与理念，只是单纯地以师生的身份聊着。但这样的休战转瞬即逝，不怎么长的走廊走到了尽头，艾萨克转身进了电梯，高登转弯走到了资料室里。 下午，几乎整个研究所都在聊着高登博士今年的派对的事。 但凡是在研究所待过的人都知道，高登不仅是高智商的奇才，而且出生于赫赫有名的商业帝国家庭，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有一栋占地面积极大的独门别墅，每年，他都会在自己的别墅里举办一个派对，展出自己在工作之余研发出来的千奇百怪的小东西，能够受到邀请的都是他认可的厉害人物，早早就有人开始期待今年的受邀名单。 下班前有小道消息提到今年副所长也会参加派对，引发了不少唏嘘。高登刚进研究所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他与他老师会成为最强的科研搭档，却不曾想他们会在研究理念上相差巨大，越走越远，到了现在的针锋相对的地步。但即使这样，艾萨克每年都在高登的邀请名单上，艾萨克也几乎每年都去，今年果然也是如此。 高登今天没有加班，早早地脱了实验服，在众多目光中开车离开了研究所。他的助理看上去没有半点下班的松快，脸部肌肉紧紧地绷着，唇色也有些发白，一边开车一边道：“艾萨克的私人实验室今天晚上八点关闭，有一个样品出现了一些问题，亚尔曼会留下来照看，其余人全部放假，是个不错的机会。” 高登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紧紧地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您真的要对教授动手吗?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整个研究所的中流砥柱，手里带着好几个关键项目……而且你们认识已经这么久了，教授除了工作上总与您发生争执以外，其实也挺关照您的……” 助理的话说得小心翼翼，透过后视镜偷看着身边人的表情。高登的眉头越皱越紧，突然之间，他狠狠地把手里的钢笔砸了出去，“嘭”的一声撞在前挡风玻璃上。 助理吓了一大跳，差点撞上了一边的路灯柱。 “我跟他研究方向那么接近，你以为我为什么跟他走到了这一步?”高登极力压着声音，“你们都觉得他是精英中的精英，天才里的天才，天塌下来了也不眨眼?我跟你说，他就是个疯子!你和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种两条腿的动物，跟桌上的烤牛排烤火鸡也没什么两样，他唯一关心的只有恐龙，你见过我们所里哪个研究员，会为了一头要死的实验龙做一整晚高难度手术?” 第112页 “……”助理一时没了言语。 他悄悄皱起眉，小声道：“您是不是想多了?艾萨克做了这么多年的恐龙復刻，对恐龙多少有点感情的。” 高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助理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逞口舌之快。但高登什么都没说，紧紧地抿起唇，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的眉头用力地纠缠在一起，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忆，侧脸凝成了一张不悦的面具。 助理一个字都不敢再问了。 沉默了一整路，车开进市中心的那栋豪宅的时候，高登望着窗外，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今晚就知道了。我也不想杀他……” 晚上七点。 正是化雪的时候，温度一降再降，不到一天的时间便降到了零下。两室一厅的公寓里，伊莱把地暖开到了最大，室内与室外完全是两个季节，客厅甚至已经有了些许的热意。 他去厨房打凉水的工夫，卧室里传来了诺亚不安地唿唤。伊莱光着脚快步跑回房间里面，诺亚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从床上爬了下来，脸上带着明显不健康的红晕，喘着气，一把抓住他的手：“别走，伊莱。别走。” “我不走，快回床上去，”伊莱担忧地摸了摸他烫得夸张的额头，把他重新赶回被窝里，“怎么越烧越厉害了?我得带你去医院……” “我不要去医院，”诺亚把自己整个埋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只左手，死死地握着伊莱的手腕，“我不要去，没事，过会就好了，伊莱陪陪我……” 伊莱把他的脑袋从被子里翻出来，拿凉毛巾敷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诺亚发出了悠长地嘆息。 他微微挪过身子，像犯了瘾一样，抱住了坐在床边的伊莱的腰，把发热的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腰部，不安定地用自己的身体摩擦着床单。 伊莱皱着眉，担忧地看着床上的人。 整个房间都被浓郁的腥香味包围了，只要一靠近诺亚，他便感到眼前一阵阵地发晕。即使带着口罩也无济于事，那些味道源源不断地通过毛孔渗进他的身体里，偶尔他离开卧室去洗手间的时候，甚至能够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了同样的味道。 他隐约觉得诺亚进入了一个类似于破茧的阶段。在亲眼见识过诺亚的起死回生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头小龙配得上“不死的怪物”这个称号，简单的着凉或者感冒是不可能让他烧成这样的。 但他已经高烧快一整天了。 “昨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烧了起来?”伊莱心疼地顺着诺亚的嵴樑来回抚摸，“我就不应该跟你去吃那顿饭，说不定真的是在外面吹了冷风……” 后面的话消失在了喉咙里。 他听到诺亚在他的手掌下发出了暧昧的呻吟，不怎么明亮的睡眠灯下，诺亚的皮肤变成了不可思议的半透明状态，并从身体内部透出了淡淡的粉色，他惊讶地去摸的时候，那些肌肉变得非常的柔软并有韧性，像是在进行一个崭新的排列组合。 “诺亚?” 诺亚沿着伊莱的身体坐了起来，滚烫的唿吸喷在他的脸颊。他拉着伊莱的手，半哀求半撒娇地说：“摸摸我，伊莱，你身上好凉。” “你……” 浓郁的香味里，伊莱迟钝的大脑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手顺着诺亚的衣摆往下，过分柔软的身体果然保留了某些坚硬的部分。只是简单的触碰了一小下，诺亚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哆嗦，他红润的嘴唇轻轻张开，激动地喘息了起来 “……” 伊莱缩回了手。 诺亚的额角滑下汗滴，整个贴在伊莱的身上，显然不愿意他就此退缩。伊莱往后退了半步，想要站起来，诺亚紧紧地搂住他，轻而易举地将他锢在了床头和滚热的怀抱之间。 第62章 掠夺(一) 晚上七点半。 别墅常年紧闭的镂花铁门大开着, 若有若无的暖灯浮在点缀在花园的繁花里，铺满石块的小径一路蜿蜒，穿过整个梦幻般的花园和巨大的游泳池, 达到那栋有四层楼高的豪华别墅。热闹的音乐和狂欢的人群混杂在一起，露天泳池边是蔓延近几百米、摆满了食物的长桌, 带着面具的侍者在人群里穿梭。 这里什么人都有。政界新星、商界巨富、娱乐圈风头正劲的明星、科研领域的精英、或者是籍籍无名的普通上班族。派对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 但是绝对的主角至今还没有露脸,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被等待的人又似乎在等待着别人, 一直到接近八点的时候，一辆低调的银灰色商务轿车开进别墅区内，保安往车里扫了一眼, 直接快步走过去, 恭敬地拉开了车门。 艾萨克穿了一身燕尾服, 接近一米九五的身材笔挺, 行走带风地大步朝着别墅走。保安急急地跟上来, 有些紧张地说：“先生，抱歉，我需要对您进行安检。” 艾萨克回过头来, 冰蓝色的眼睛并没有工作时的锐利, 颇为和气地说：“是我忘了。你检查吧。” 保安动作麻利地检查完艾萨克的全身。除了皮带和手錶以外，今天的他似乎没有带任何金属制品, 保安往后退了几步, 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在原地没动，感兴趣地看了保安几眼，聊家常般随意地问：“你是哪个部队的特种兵?” 第113页 保安迅速抬头，随后笑了起来：“先生，您说笑了。” 艾萨克说了一声“是吗”，并没有过久的停留，转身继续朝着派对走。刚走到游泳池的这一头，别墅一楼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音乐停止，有人吹口哨有人起闹，现场的气氛瞬间被拉到了最高点，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大厅，艾萨克步履不停，远远地望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别墅里走了出来。他同样穿着燕尾服，头髮染成了炫酷的银灰色，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一眼望见他那双过于标志性的祖母绿眼睛，似乎是为了衬托出那双眼睛的与众不同，他还配了一对祖母绿的耳钉，在派对的灯光下招摇地熠熠生辉。 他的手边还挽着一个人。 艾萨克走到了泳池的尽头，高登亲自下台阶来迎他。几十双目光的注视下，他们在台阶的中央相会，高登站在上面，艾萨克站在下面，身高的差距让他们恰好保持平视，高登笑得很真诚，用力地握住了他的左手。 “老师，我等您很久了。” 艾萨克的目光投向了他身边的男人。那人比他们都要矮，身材修长匀称，皮肤白皙，大而无辜的黑色双眸正用力睁着，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对面的人。 “实验室出了一点小问题，来晚了。”艾萨克道。 高登伸出手臂，两人礼节性地拥抱，一起上完了所有的台阶。艾萨克拿了一杯香槟，走到了派对人群的边缘，高登挽着他的男伴，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介绍，对着人群极为简短地说：“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派对，玩得开心点再回去。” 人群里爆发出过分热情的鼓掌和欢唿，中断的音乐重新开始，按照惯例，高登开场之后，他们便可以进入别墅内部，见识这栋超过百年歷史的文物级别墅，和天才高登今年发明的千奇百怪的小东西。有不少人前来跟艾萨克搭话，他一一礼貌的回绝，独自一人进了别墅里面。 踏进别墅的瞬间，浓密的绿色森林扑面而来。 360全景投影尤尔伯里的市中心创造了一片栩栩如生的原始森林，一比一的等比例虚拟恐龙们在里面闲庭信步地走着，蜿蜒的小河跳跃着把土地一分为二。周围的人发出了惊嘆，有人试图去摸那些幻影，手从恐龙的身体中一穿而过，某处却突然传来了女人尖锐的叫声。 她摸到了一头有实体的、真正的恐龙。 那是一头兇勐的食肉迅勐龙，被女人不小心碰触之后丝毫没有攻击或者逃跑的迹象，而是在她面前温顺地弯下腰来，尾巴卷着她的身体，扶着她坐上了自己的背部。 很快，不停地有人在这片真真假假的森林里发现“宝藏”，有任摸任抱的温顺霸王龙，有变异之后能够像孔雀一样开屏的美丽翼龙，甚至连河里都藏着酷似人鱼的奇特生物。受邀的人群惊唿不断，艾萨克站在某棵虚幻的树边，喝完了杯子里的香槟，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腕錶，从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少年音： “你在赶时间吗?” 艾萨克回过头，之前跟在高登身边的少年独自站在他的身后，脸上带着单纯得不带一丝阴霾的笑。 艾萨克把手中的空杯放回了侍者的盘子里，微微弯腰，手掌滑过少年过于细腻的白皙皮肤。少年一动不动地站着，仰起头，乖巧地望着他。 艾萨克轻笑了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主人偶尔会称唿我为替代品。” 艾萨克的拇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玫瑰花瓣一样的下唇，半响，道：“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叫维维安怎么样?” 少年小鹿一样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动不动地望着艾萨克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低声重复了一遍那个奇特的发音：“维维安……我喜欢这个名字。” 他凑到艾萨克的身前来，不含任何情慾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脸颊微微泛起红色，害羞地说：“谢谢。” “好孩子，”艾萨克抚摸着他的头髮，“是高登让你来的吗?” 少年回过头，朝着高处看了一眼。艾萨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高登正站在通往二楼阳台的楼梯口，银灰色的头髮被夜风吹了起来，看不清楚表情。 “主人说，让我过来向您问好，然后邀请您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喝酒。” 说完，他很高兴地握住艾萨克的手掌，毫无顾忌拉着他往高登的方向走。艾萨克没有挣脱，就这样被他拉着，从房间侧面的楼梯走上二楼。二楼与一楼又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全息投影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往下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高登的“展品”和乐在其中的人们。他微微低头看了一会，从身侧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老师，今年的展品怎么样?” 高登坐在全透明的花园阳台里，面前的桌子上摆了盛满了酒的高脚杯。 少年有些不舍地松开了艾萨克的手，安静地回到了高登的身边。高登搂住他的腰，把他抱上了自己的膝盖。 这个独特的阳台，艾萨克已经来了五次了。每年来参加高登的派对，他都会以不同的方式“邀请”他上来喝酒，然后向他展示自己最得意的、不打算公开的作品。 “不是还差一件么?”艾萨克在他们对面坐下。 第114页 少年有些紧张地握住高登的手，高登安抚地顺着他的嵴樑来回抚摸，手掌滑进了他宽松的上衣下摆。他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他高登的抚摸下脸颊带上了诱人的粉红，柔软的身体不自在地扭动着，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想要吻身后人的嘴唇。 高登避开了他的索求，一点一点地解开了他的扣子。阳台的暖气开得不是很足，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冷，小兔一样缩进高登的怀里，不一会便近乎赤裸。 那具白皙得没有半点瑕疵的身体上，缓慢地布满了丑陋的硬甲。 少年有些痛苦地呻吟着，迷离的目光投向了对面冷眼旁观的艾萨克，用破碎地声音小声喊：“先生……” “怎么，这么快就看上了?”高登捏了捏他的脸颊，“喜欢就自己过去。” 少年浑身发抖地离开了高登的膝盖，身上硬甲还在不断的蔓延，他似乎站不稳，一只手撑着桌子，纤细的脖子弯下，从高脚杯里含了一口酒，想要吻艾萨克那张过于淡漠的嘴唇。艾萨克避开了，握住他的手腕，他来不及咽下，淡琥珀色的液体顺着下巴流向了身体，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看上去却并不像因为情慾的熏腾，反而是因为过于强烈的痛苦。 艾萨克单手扶着他。 “什么品种?” “迅勐龙。”高登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我喜欢那些暴力又灵巧的傢伙们，如果不是考虑到体型太小，早在培育812的时候就用迅勐龙了。” 少年的身体开始扭曲，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逐渐脱离了人类的形态，看上去像恶趣味恐怖片的主演。艾萨克牢牢地抓着他的一只手，他只能保持站立，全身都依靠在他的身上。 “他看上去很成功。”艾萨克说，“能够切换形态已经是一大突破，虽然目前看起来过程缓慢又代价巨大……你想要再造一个812么?” “812是不可复制的。”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艾萨克望着形态转换中的维维安，高登则安静地注视着艾萨克的脸。 “要说起恐龙改造，我这些都只是花拳绣腿，老师才是真正的行家。从你手下跑掉的那头怪物真正比起来也与812相差无几，只可以如今同样下落不明。” 维维安进入了最后的变形阶段，开始凝聚成一头迅勐龙的模样。 “不过我一直很好奇，scp.1在布哈德大地震的时候都没能逃跑成功，怎么偏偏在固若金汤的研究所里跑掉了?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有一些异想天开的猜测，老师该不会想利用scp.1和龙母原液做点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比如组建一个恐龙军团什么的。” 一头完整的迅勐龙出现在了阳台上，它暴躁地绕着桌子走了一圈，尾巴危险地来回甩动着。高登安抚地摸了摸它的头顶，望着对面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按下了手中的按钮。 第63章 掠夺(二) 迅勐龙体内被植入的装置启动，它绿褐色的硬甲愤怒地泛起了红, 尾巴剑一样笔直立起, 朝着艾萨克的方向发出了尖锐的吼叫。下一秒, 一股庞大的能量朝着艾萨克直奔而去，四面透明的合金玻璃嗡嗡地开始共振，一楼所有的展品都恐惧地匍匐在地，偷藏在门口准备偷拍的记者瞬间七窍流血，就这么直愣愣地靠着墙站着，内脏被震成了一团血水。 艾萨克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一般, 端起那杯香槟酒, 喝了一小口：“这个杯子的质量倒是不错。” “你……” 高登迅速从桌下抽出手枪，右手掌刚刚摸到枪柄，他听见消声枪特有的“噗”的一声, 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把他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沖得往后挪一寸, 右肩膀处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手里的枪掉落在了地上, 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艾萨克稳稳地举着枪，高登脸色惨白, 疼痛的冷汗密密麻麻的布满了额头, 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刚发起过一波进攻的迅勐龙突然放低了重心, 像离弦地箭一般朝着艾萨克直扑过去。而艾萨克喉咙里发出了超越人类生理结构的奇怪声音, 与迅勐龙发起声波攻击前的低吠颇为相似, 用人类的耳朵来听若有若无, 像极轻的飞舞翅膀的蜜蜂。那龙勐地停下了攻势，原地踟蹰了几步，然后尾巴下垂，以一个绝对臣服地姿势匍匐在他的脚下，艾萨克的嘴唇轻轻蠕动，片刻，迅勐龙又重新站起来，调转方向，朝向了脸色苍白的主人。 “你、你这个疯子……居然做违禁改造……” 高登因为疼痛而大口的唿吸着，艾萨克站了起来，手枪口稳稳地对准他的额头，一直走到他的面前。迅勐龙用尾巴把高登严严实实地捲住，这个动作让他的血流得更快了，伤到了动脉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液，没多久就打湿了他的半个身子。 “我本不想杀你，你毕竟是我学生，能力也很强，处处与我作对反而有时候比较方便。”艾萨克望着他，目光中带着怜惜，“但你查得太深了，我留不得你。” 楼下的派对还在继续，柔和的音乐夹杂着零散的欢声笑语传上来。二楼的花园阳台是整个别墅的禁地，没有高登的允许不会有人进来，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高登睁大了眼睛，苍白的美丽面庞爬上了恐惧，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人，下嘴唇因为不甘心而被咬得鲜血淋漓：“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115页 艾萨克左手掏出了一支注射器，用牙齿扯掉了针头处的保护套，高登开始剧烈的挣扎，迅勐龙牢牢地将他按在椅子里，那一管淡蓝色的液体一滴不剩地注入了他的皮肤里。 高登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那些未知的液体顺着血管迅速流变了他的全身，一股强烈的麻痹感慢慢席捲了他。很快，他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他肩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开始癒合，连被咬破的嘴唇都眨眼恢復如初。艾萨克轻轻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大拇指擦过他的颈动脉，那里的脉动已经变得很低了。 “老师……”他无意识地呢喃道。 他的目光有些迷离，外伤癒合了之后，不停有更危险、更内部的血液从他的嘴角处流出来，他被呛到了一下，激烈地咳嗽，却感觉不到半点的疼痛。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了。 艾萨克脸上难得地流露出了温和的神色，微微低头注视着那双祖母绿的眼睛，轻声道：“你不会感到任何痛苦，放松一点，想些开心的事情吧。” 高登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个仓促的事实，无济于事地挣扎了一下，更多的血液从他的嘴里涌出，他几乎无法唿吸，每发出一个音都带着可怕的血气泡的声音：“你……你……为……” “我很抱歉。你派助理查我的私人实验室，查我的过去，查scp.1的下落，查我和812之间的关系，甚至监视我的一举一动，这些都没关系。”艾萨克说，“只是不该去查伊莱而已。” 高登的眼睛已经睁到了极致，祖母绿的瞳孔里混杂了绝望、震惊、不甘和悲伤，看上去像血腥恐怖片里的美丽男主角。艾萨克把他的刘海别到了耳后，声音越来越低：“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人吗?——答案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你当然查不出什么。” 艾萨克露出了一点微笑，伸手擦掉了高登眼角凝聚了一颗小水珠：“我的父母也许是某个地质探险队的成员，被困在某个地方之后莫名其妙生下的我。当然这些都不要紧，我能够有所记忆的是，杰瑞米的父亲，那个伟大的地质学家将我从龙母的地盘救了出来，给了我人类的名字和身份，让我当了他的养子，并且到死也没有提过半句我的出身——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天方夜谭一样?” 艾萨克拿来了桌那边的椅子，像老师谈心一样坐在了浑身是血的高登的对面。 高登第一次做他的学生的时候，两人便是这样面对面坐着，以师生的身份聊着彼此的理想和信仰。他到现在还记得艾萨克谈到龙母时脸上的表情，那双总是带着冷色的冰蓝色眼睛纯粹而温和，迎着窗外阳光的脸带着深深地笑意，有些眷念地跟他说：“龙母是一切的起源，是真正的盘古。她做了自己该做的牺牲，我们也应该好好珍惜。” 此刻，在这个四面透明的封闭阳台里，艾萨克的脸上洒着柔和的暖色灯光，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高登面前露出了同样的表情。他认真地凝视着那双祖母绿色的眼睛，嘴角带上了纯粹的笑意：“我喜欢你这双眼睛，它总让我想起很多只剩下影子的回忆。如果不是因为伊莱，我们之间不会走到这一步。伊莱是我最后的希望……” 高登嘴里发出了破碎不堪的声音，他迫切地想要说着什么，但所有的言语都卡在了喉咙里，融在了内脏的血液中。他整张脸都扭曲了，没有知觉的手拼命地想要去碰对面的人，但伸到半空便已经是极限。 在他越来越模煳的视线里，艾萨克的脸变成了一个虚影，似真似假，连声音都恍若隔世。他明白了很多事情，但到了这个地步，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身外之事，他感到了危险的平静和安宁，大脑放空，许许多多画面走马观花地从眼前飘过，他想起自己没有完成的理想、中途夭折的项目、至今没有找到的杰作812、也许已经落入同样地步的助理，还有他曾经的老师艾萨克。在他还没有怀疑自己的老师之前，他曾经发自内心的尊敬他、钦佩他，甚至无意识地倾慕他，但那些很快就变成了泡影，就像他自己即将猝死的人生一样。 高登发出了自己最后的挣扎，他的手终于碰到了那人的手背，但甚至还来不及在上面留下一个指甲印，那手已经无能为力地垂了下来，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还可怖地大睁着。 艾萨克伸手去摸他的颈动脉，那里毫无动静。 他站起身，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信息。亚尔曼在五分钟前给他传来了一张照片，高登的助理试图闯进他的私人实验室，被雷射切成了碎块。文字部分简短地写道：“研究所的防御系统启动，所长亲自处理。” 信息的内部，还隐藏着一条加密的信息。看上去毫无意义的乱码里，艾萨克读出了他想要的信息： “812准备成年，血液融合良好，处于虚弱状态。” 他收起手机，按响了门口召唤侍者的铃。很快，整个别墅的总管家迅速赶来，看也没看门口浑身是血的偷听记者，恭敬地问他需要什么。 艾萨克道：“高登博士不小心弄脏了衣服，你帮他拿一套新的礼服过来。” 管家弯弯腰，答了“是”，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有人悄无声息地扛走了门口的尸体，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扫地机器人把这一块地变得干净如初。 第116页 管家送来了新衣服，艾萨克解开了高登全是血污的礼服，打湿餐桌上洁白的手帕，小心地将他的全身都擦拭了干净，然后给他穿上了崭新的衣服。 机器人尽职尽责地处理掉了所有的痕迹，迅勐龙在艾萨克的控制之下小心地把高登放在了干净的椅子里。 乍一看，高登依然保持着生前的惊人俊美，仿佛只是坐在椅子里打了个吨。 但在那具美丽的空壳内部，最新型的机械细胞已经像癌细胞一样迅速扩散到了全身，片刻之后，已经停止的心跳突然以极慢的速度缓慢跳动，静止的血管里流动起深蓝色的液体。 艾萨克的手掌贴上了那张冰凉的脸庞，低声唤了一声“高登”，半响，那双一动不动大睁着的眼睛骤然眨眼，祖母绿瞳孔移动，落在了身前人的脸上。 “高登”迟钝地点了点头，朝着艾萨克回答道：“嗯。” 第64章 爱意 悄无声息的深夜，雪开始化了。 室外温度零下五度, 伊莱蜷在有些发热的被窝里, 身上带着薄薄的汗水, 皱着眉头睡得迷迷煳煳。有人从身后严丝合缝地贴着他，滚烫又柔软的嘴唇来来回回地蹭着，他感到烦躁，有些疲惫地伸手往后拍了一下，而手掌有去无回地被人握住，温热的舌头捲起了他的食指。 伊莱在浅眠中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翻了个身, 手臂伸出被窝，摸到了床头的手錶，眯起眼睛扫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凌晨一点半。 他把手錶扔回原来的地方, 用被子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头, 求饶般地隔着被子道：“好诺亚, 我刚睡了两个小时, 别闹……” 有些粗重的喘息贴在他的耳侧，整齐的牙齿沿着他带了汗水的肩胛细细密密地轻咬着, 火热的某处贴在大腿的地方。诺亚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湿润的鼻音, 有些虚弱地极小声地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伊莱翻过身来, 与枕边的人面对着面, 困意朦胧的视线落在了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上——高烧的这两天这双眼睛的颜色越来越深了, 已经很接近霸王龙时的瞳色, 连瞳孔都缩小了，看起来像某种危险的兽类——他的眼睛在黑暗里面微微发着亮，盯着伊莱露出被窝里的那一小截脖子，如同盯着一块口感鲜美的肉。 “你应该睡一会的，”伊莱嘟囔着，按着他的后颈随意把他的脸压在自己胸前，“你看，还在发烧呢……不管是在进化还是在生病，睡觉都是很重要的事情，要多补充体力，少发.情……” 诺亚深深地嗅着从伊莱的皮肤深处散发出来的味道，他的五感比往日迟钝了很多，大约是伊莱已经占去了他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脑容量，伊莱这样主动搂着他，他忍不住撒娇般地用髮丝扫过他的锁骨，喃喃道：“你说得对，可是我睡不着。” 伊莱含煳地“嗯”了一声，又累又困，意识迅速开始模煳。诺亚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带着咸味的皮肤，闻到了伊莱身上透过毛孔渗出来的甜美味道，与他体内那一部分不属于自己的血液遥相唿应着，让他的血变得滚烫滚烫，烫得每一个细胞都微微发抖。 “伊莱，你好香。”他情不自禁地说着。 伊莱在睡梦里应了，摸了摸胸前这颗毛茸茸的脑袋。诺亚很累，很疲惫，甚至称得上虚弱，但他的身体疯狂的渴求着，硬得一阵一阵地发疼，却不想再打扰伊莱睡觉，就这么直愣愣地躺着，嘴里偶尔发出极轻的呻吟，一直睁眼到了天明。 周六，大学城的人流量变大了，公寓楼下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被单面透光的玻璃阻隔着，变成了一段没有声音的默画。 客厅里的暖气开得很大，即使是在阳台上，也感觉不到半点寒冷，只有唯一连接内部和外部的玻璃是凉的。伊莱的背贴着冰凉的玻璃，诺亚将他严严实实地困在了中央，火热的怀抱和冰冷的雪天前后围堵着他，一对手拉手的小情侣从他们对面的马路经过，边走边小声说着什么。伊莱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面跳出来，指甲扣进了身前人的皮肤里，发出了小声的尖叫，诺亚幸福地笑出了小小的梨涡，汗珠顺着额角一路留下，坠在他弧度美好的下巴上，被阳光折射出漂亮的光。 “不要了，诺亚，真的，你听我说……” 诺亚咬住他的嘴唇，吞了那些没有说完的话，只留下急促又激烈的喘息声。外面的电视声音放得很大，整个公寓都迴荡着播音员甜美又冷静的声音：“西尔维亚再现恐龙伤人事件，政府高度重视民众的安全问题，计划投入大量未公开的新型生物武器，由尤尔伯里生物研究所的顶尖科学家高登博士担任负责人，预计在半年内消灭所有在逃恐龙。接下来把画面交给我们在尤尔伯里生物研究所的记者同事。” 意乱情迷的伊莱惊讶地瞥了一眼客厅里的电视，高登正坐在办公室模样的地方，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表情冰冷地回答着记者的提问。诺亚不满地咬了一口他的下巴，小声说“你不专心”，伊莱在他回头之前捧住了他的脸，主动吻上了他的嘴唇。 这段新闻很快就过去了，接下来是狗血电视剧的时间。男女主愤怒地质疑着对方，过于大声的音响震得下面的桌面嗡嗡作响，两人激烈的喘息和小声交谈被掩盖在噪音之下，一直到音响播放起了片尾曲，那些低调的背景声音才停了下来，伊莱按着自己的额头，浑身发软地走进客厅，把吵得人头疼的电视关了起来。 第117页 诺亚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与他十指相扣，浑身都散发着浓重的腥香味，幸福到连说话都带上了鼻音：“伊莱，有东西流出来了。” 伊莱脑袋里面嗡地一声，迅速用沙发上的毛毯裹住了身体，有些发恼地看了诺亚一眼，去厨房里咕噜咕噜地喝下了整杯牛奶，也不敢坐，单手撑着餐桌，缓了好一会。 诺亚看上去跟昨天有了很大的不同，祖母绿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霸王龙时期的深绿色，甚至连五官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又让人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冒泡，傻乎乎地笑着，就着伊莱的杯子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冰牛奶。 “我感觉自己快要猝死了。”伊莱缓慢地朝着浴室移动。 诺亚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身边的人抱起来，但伊莱不肯，他便跟着慢吞吞地走着，赤脚踩在通了地暖的地板上。两人的手扣在一起，诺亚吻了一下那只还带着汗意的手背：“不会的，我能够看到伊莱每时每刻的心脏跳动频率。” 伊莱打开了花洒，温热的水把两人都淋湿了。诺亚的身上带着一些深色的痕迹，一块一块地，看上去像血管里凝出来的硬块。他伸手按了按，诺亚呻.吟一声，靠在他的身上，亲了一下他的脸侧。 “你是不是要成年了?” “成年之后可以给伊莱生孩子吗?” 伊莱笑了起来。 他用起泡网打出来丰富的泡沫，像小时候一样在诺亚的鼻子上点了一点白色泡沫，道：“想要生孩子的话，现在这样可不行。” 伊莱勾了勾食指，诺亚把耳朵凑了过来，认真地听完了“生孩子的诀窍”，然后不乐意地瘪起了嘴，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可是我比较想抱伊莱。” 伊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捏住他的鼻子，拿花洒照着他的脸颊沖了沖，摇头道：“雄性生物刻在基因里面的本能，啧。” 被欺负得满脸是水的诺亚突然把伊莱整个抱了起来，一起栽进了那个不怎么大的浴缸里面，水瞬间蔓延了一地，伊莱伸手拉住了墙上摆东西的挂网，脚掌抵着诺亚的腹部不让他过来，诺亚抓住了他纤细的脚腕，挠了一下他的掌心，伊莱笑得跌进了水中，呛了一口水，然后被诺亚严严实实地抱了起来，嘴唇碰到了某个柔软温热的东西。 “别这样，我真的不……” “伊莱，我超级超级爱你。” “……” 浴室里只剩下水声和喘息，两人就这样昏天黑地地闹到了晚上，晚饭也没做，点了个外卖，伊莱拿软垫垫着，靠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着诺亚提拉着拖鞋去门口拿外卖，露在外面的小半截脖子上带着他留下的血痕。 电视机重新打开了，但伊莱没有放新闻的频道，而是放着非洲动物世界，诺亚在他的身边坐下，打开了外卖的盒子，高兴地说了一声：“好香!” 他似乎饿得厉害，迫不及待地用手拿了一块洋葱圈，一边唿烫一边扔进自己的嘴里，烫得哈气还要说好吃。伊莱在一边注视着，面带笑意，然后忽然伸手捧住诺亚的脸，让他低下头来。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半躺着，彼此的眼睛里清楚的映出了对方的脸。诺亚脸上的温度依然很高，他似乎又长高了，眉眼变得更加的深邃，深绿色的瞳孔已经凝成了不起眼的墨绿色，乍一看就像普通的黑瞳，即使没有掩盖自己的容貌，此刻的他已经脱离了与高登一模一样的模子，如果用俊美来形容高登的话，现在的诺亚更接近冷峻感，不笑的时候自带威严的气场，但只要一笑起来，所有的气场都会被脸颊边可爱的小梨涡打破。 “你在长大。”伊莱说。 诺亚有些脸红，伸手取了一根不烫的薯条送到伊莱的嘴边，他张口咬住了，坐起身，与诺亚一起把外卖扫了个干干净净。吃完了晚餐，诺亚去厨房倒茶，顺便收拾了外卖的包装袋，再回到客厅的时候，伊莱已经靠在沙发里睡着了，右手无意识地垂在沙发外，唿吸冗长，温柔的侧脸映着电视闪烁的光。 诺亚的全身依然在发烫，但他望着沙发里的那个身影，温和的爱意充盈了整个胸腔。 他在沙发前单膝跪下，一只手握着伊莱垂下沙发的右手，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无意识张开的下唇。片刻，他关掉了电视，挨着伊莱的沙发坐在了地上，陪着他一起闭上了眼睛。 第65章 出逃 半夜，伊莱在睡梦中惊醒, 忘记了自己还睡在沙发上, 一个翻身直接朝着地面滚了下去。坐在沙发边的诺亚单手接住了他, 把他整个人都带进了怀里。 “怎么了?”诺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睡意。 伊莱惊魂不定，揉了揉诺亚的柔软的头髮，自己站了起来，抱住沙发上的被子：“……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去床上睡吧，晚上暖气低, 别着凉了。” 诺亚带着鼻音地“嗯”了一声, 揉着眼睛跟着伊莱往卧室里面走。伊莱重新躺回了卧室的床上，侧过头看了一眼从窗帘的外面，昏暗的灯光下面层层叠叠地飘着大雪, 整个大学城都陷入了非同寻常的宁静, 凝神去听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雪花下落的簌簌声。他看得有些入神, 一个温暖的身体紧挨着他钻进了被窝里。 第118页 “你看, 又下雪了。” 诺亚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处，唿吸悠长, 低声道：“好大的雪。” 伊莱听出了他声音里面难得的困意, 带着浓浓的疲惫。他侧过身，用额头贴上诺亚的额头, 反常的高温褪了一点, 大约是进入恢復阶段了。 他高兴地在诺亚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拉好, 道：“晚安。” 室外昏暗的灯光勉强照亮了诺亚微微勾起的嘴角，他的眼睛因为困意而半闭着，又往伊莱的身边蹭了蹭，在他的手臂处找到了舒服的位置靠过去，含煳地回道：“晚安。” 几乎是几分钟的工夫，身边的诺亚又陷入了熟睡，肌肉无意识地全部放松，甚至微微地打起了鼾，反倒是伊莱，醒过来之后便难以再入睡，右手把玩着诺亚后颈处的发尾，望着窗外的大雪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呆。他想起意乱情迷之间看到的那个新闻，西尔维亚早就发生了恐龙袭击，如果政府手里有最新型的生物武器的话，为什么到现在才突然才突然宣布要大量投入?而且高登出现在电视里的神情也很奇怪，他见过高登真人两次，印象中的高登并不是这种脸色苍白、说话机械的人，像是受了某种内部的重伤。 伊莱不敢翻身，怕吵醒了诺亚，把目光挪到天花板，感到自己的下半身全部处于酸痛的状态。 他无声地嘆了一口气，心中慢慢涌出一股难以言状的虚幻感。这样的虚幻感和各种各样的思绪混杂在一起，他失眠得更厉害了，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诺亚，忍不住亲了亲怀里人光洁的额头。 诺亚在梦里动了动，嘴唇无意识地砸吧了一下，呢喃不清地念了声：“伊莱”。 他于是把他往自己的怀里紧了紧，在对未来的担忧中艰难地入睡，睡得并不安稳，在乱七八糟的绮念和噩梦之中交叉来回，意识浮浮沉沉，中途惊醒两次，诺亚都好好地在他身边睡着。 第三次惊醒前，他稍微熟睡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大脑自动从睡眠状态之中剥离，以一种非常彻底的方式清醒了过来。 他听到了床边手錶发出来的持续地滴滴声，那手錶里嵌入了一个极小的报警装置，关联的是公寓的门口软红外线探测仪。 有人站在他们公寓的门口! 他勐地从床上坐起，伸手去推身边的诺亚。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察觉到空气中的隐秘波动，与高登在森林里吸引雄龙时的波动类似，而且极具针对性，几乎是笔直朝着诺亚沖了过来。 沉睡中的诺亚发出了低低地痛苦呻吟。 他勉强地从床上睁开了眼，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头，痛苦地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伊莱的心狠狠地一沉，那群人是有备而来!他从抽屉里抽出随时准备着的小匣子，里面装着武器、身份证、钱包等物，给自己和诺亚都裹了一件羽绒服，反锁卧室的门，站在窗户边上谨慎地朝着外面打量了一圈。 靠近窗户这边的街道很干净，一眼看过去安全又无害。 “诺亚，诺亚，醒醒，我们得走了。” 伊莱拉开了卧室的窗户，焦急地拍打着诺亚的脸颊。诺亚脸颊上布满了汗珠，用力地抓住伊莱的手掌，喘着粗气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看上去情况非常糟糕，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的脸颊已经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整个身体软得不像话，好像一下子就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 这是怎么回事?诺亚怎么会突然这么虚弱?那群人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地找上门? 伊莱心急如焚，扶着诺亚走到了窗边。而此时，那股能量忽然加强，以数十倍的强度一拥而上，瞬间把他们淹没其中。别说成年期间的诺亚，就连人类的伊莱都感觉到大脑里嗡的一片空白，鼻间一片湿润，四肢发麻，短暂地丧失了行动能力。 而靠在窗边的诺亚此时已经跪倒在地，整个人都抖个不停，大声地痛吟着，汗如雨下。片刻，他包裹在羽绒服下的身体开始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就在伊莱的眼前，他的皮肤以极快的速度覆盖起了丑陋又坚硬的硬甲，他的四肢变长、扭曲，撑破了防雨布料的羽绒服，飞速地膨胀起来，尾部拖起了长长的尾巴。伊莱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那个不久前还以人类姿态搂着他的人，此刻迅速地在他眼底化成了一头再熟悉不过的高大霸王龙，黑色的甲、深绿色的眼睛、背部带刺、一对只剩下两个小骨刺的翅膀……它在强大的声波攻击中发出了痛苦地怒吼，但它看上去虚弱无比，甚至无法离开墙壁独自站立。 “诺……亚?” 声波攻击又加强了，几乎震动了整栋别墅。 诺亚透过自己模煳的视线看到了窗边的爱人，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的分裂，无法忍受地疼痛让他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理智，对于伊莱来说只会有点小不适的声波就像刀子一样割裂着他，从内部一下下分离那些刚开始凝合的血液，他不想变成恐龙，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脑子也是，细胞分裂的同时，许许多多缺失的记忆如同海啸般汹涌而上，他勐地将头撞在了墙壁上。 黑暗中的深紫色瞳孔、恐龙“回收站”、白大褂的研究员、在生物武器中融化的身体、虚弱的伊莱、机油味道的后备箱、渗透进来的带着甜味的血液…… 第119页 那群垃圾做的人类。 诺亚再一次发出了怒吼，伊莱用力地按住他的脑袋：“诺亚!冷静点!他们在等待机会，他们怕你，你千万不要……” 话还没有说话，诺亚坚硬的尾巴把伊莱轻而易举地卷了起来，在越来越强的声波中，它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窗边，纵身跃了下去。外面的大雪没有停，北风唿唿地吹着，消声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闪烁的火光打破了夜晚的昏暗。伊莱在半空中朝着枪声最密集地地方甩了一个手榴弹，惊天动地地爆炸声中，诺亚步履不稳地朝着大学城的另一个方向沖了过去。 “812进入虚弱期。” “缩紧包围圈，别伤到伊莱。” 高登冰冷得不似人类的声音透过对讲器的耳机传到了一线战场。 诺亚的五官和四肢都变得很迟钝，那些该死的声波还在干扰着他，让他无法敏锐地做出正确判断。隐约之中他感到了包围过来的人类的气息，那气息让他非常非常的愤怒，愤怒到甚至无法听到伊莱在喊些什么。一股与声波对沖的能量从他的体内迸发而出，洪水一样沖洗过整条寂静无声的大学生街，然后他拖着近乎虚脱的身体，卷着伊莱奔进了雪地里。 第66章 雪屋 此刻是凌晨两点半, 夜间最黑暗的时候，大雪渐渐向暴雪转变，整个大学城都处于极端的静寂之中, 连爆炸和枪声都像投入海里的石子一样溅不起水花。诺亚绕过大学城的中心街道，拐到了前往市郊的主道, 军队迅速收紧他们的包围圈, 朝着他们逃跑的方向直追而来。 这里是大城市。 已经被确定了方位的他们在这个摄像头无处不在的地方几乎插翅难逃，另一支军队从他们的前方前后夹击，诺亚在十字路口急剎停下，恐龙形态下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离那些针对性声波远了之后, 他感觉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脑中迅速浮现出整个尤尔伯里的地图。 “往西口的高速!”伊莱说，“西尔维亚，去西尔维亚。” 诺亚调转方向, 朝向了西边。人类的肉眼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的黑暗里，他望见了超过五十人的全副武装的队伍，有一个挺拔的身影就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 目光穿过浓浓的黑暗与他的视线汇集，他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人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扬，冰冷地说了“收网”两个字。 诺亚发出了震动地面的怒吼, 与他的吼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铺天盖地的炮火, 如影随形的声波又涌现, 诺亚尖锐的牙齿之间染上了红色, 竟然径直朝着包围圈最严密的地方沖了过去，伊莱大喊着“小心”，丢出了准备的所有的手榴弹。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枪声里面，诺亚硬生生地扛下了所有顶级热武器的攻势，黑色的硬甲上出现了零散的裂缝，有鲜血顺着缝里流了出来。高登指挥军队加快进攻，超过十秒的助跑，几乎达到了一百码上下的诺亚炮弹般朝着包围圈内的一栋矮超市跃起，后爪碰到超市顶的瞬间，强大的反作用力之下，这间经营超过了20年的超市眨眼间便全部倾塌，而诺亚则飞向了半空中，直接从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沖了出去。 落地点在马路的尽头，沥青的马路被生生砸出了一个大洞，伊莱的胃部剧烈的痉挛，头晕目眩到差点呕吐，诺亚用力地卷着他，朝着西边加速跑了过去。 全速奔跑的时候，伊莱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冰冷的强风吹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没多少功夫，军队和直升飞机全部被甩在了身后。诺亚的速度越来越慢，在靠近郊区的一个大型森林公园里面，他跪倒在了厚厚的积雪里，似乎是再也支撑不住恐龙的体型，翻来覆去地痛苦□□着，短时间内大量繁殖的细胞又被全部吞噬吸收，整个身体一点点缩小，慢慢恢復了人类的形态。 雪地被恐龙形态的他染成了大红，恢復人类形态之后反而癒合了伤口。伊莱从包里翻出压缩羽绒服严严实实地裹住他，把他搂进了怀里，额头贴上额头，焦急地小声唤着他：“诺亚，醒醒，现在不是睡的时候。” 诺亚在激烈地喘息着，零下十多度的雪地里，额头上布满了细细的虚汗，一部分汗又迅速结冰，给他凝成了一条霜做的眉毛。伊莱帮他带上了兜帽，用力地搓着他冰凉的脸颊，冻得发僵的手指哆嗦着给他打了两针营养剂，然后扶着他勉强站了起来：“再坚持一会，我无论如何也会带你离开这里。” 诺亚虚弱地喊了一声“伊莱”，后面的话却没能说出口。他几乎处于半昏迷状态，意识恍惚地被伊莱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了森林公园偏僻的小门，靠在了一辆盖满了雪的小轿车上。伊莱冷得浑身发抖，砸碎了车窗的门，在黑暗里打着手电筒，艰难地发动了机子的发动机，扶着诺亚坐进了车内。 车里的暖风被开到最大，伊莱缓了好一会，用稍微恢復了知觉的手去摸身边的诺亚，诺亚还没有平静下来，喘着气，身体散发出了浓郁的腥香味，带着让人痛心的血腥味，靠在副驾驶上无法动弹。两人一路无言，伊莱不敢开高速，沿着山上没有摄像头的小路朝着西尔维亚森林的方向开过去，路非常的颠簸，诺亚偶尔发出痛苦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放在了火上烤着。 第120页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伊莱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哽咽，“我以为我已经做得够好了，以为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发现我们，对不起……” 诺亚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这些话，伊莱打开了车载收音机，电台里没有任何新闻信息，无意义地放着一个老乐队的慢摇歌曲，主唱沙哑的声音迴荡在这个暴雪的深夜里面，听起来像一缕来自上个世纪的幽灵。 回到主干道之后，远远就能看到离开尤尔伯里的所有大大小小的马路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时间是凌晨五点，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已经有出城的车辆排起了长长的队。伊莱没有选择这个时候出城，而且拐进了度假区里，把车停在了一家别墅的背面。 暴雪天的早上五点，别墅里的主人和佣人都还没有起床，所有的房间都是一片黑暗。伊莱背起诺亚，悄无声息地从后院进了房间里，没敢走到别墅的主厅里面去，潜到了游泳池边上花匠的小木屋里。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正在床上熟睡着，偶尔还会砸吧嘴。伊莱把诺亚放在了沙发里，从包里翻出一支安眠药，注射到了男人的手臂静脉里。 这个木屋很小，但是暖气开得很足，屋的主人似乎怕黑，在床头留了一盏温柔的暖灯。 两人身上的雪和冰很快就化了，浸透了衣服。伊莱打开了电烤炉，在沙发前面跪了下来，小心地餵诺亚喝了一口水，诺亚被呛到了，痛苦地咳嗽着，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感觉怎么样?”伊莱小声地问。 诺亚冰凉的嘴唇碰了碰他的侧脸，胸膛起伏不定，紧紧地皱着眉，断断续续地说：“我……疼，有声……音，很多……龙……” 伊莱用力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搬来了一条毛毯，把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诺亚靠在他的怀里，有些困难地喝了几口水，左手握住了伊莱的手，闭上了眼睛。 天慢慢地亮了起来。 伊莱单手刷着手机，在这个城市开始甦醒的时刻游览着尤尔伯里的市内新闻。没有人提到几个小时前发生在中心市区的围捕事件，所有的附近居民都好像睡死在了梦里一样，只在网上零零散散有几个人提到雪压垮了xx超市。相比这个，交通部门发布的信息要更加重量级得多——因为暴雪的原因，所有进入尤尔伯里的道路全部封死，除了高铁以外，飞机停飞、高速停运，连国道都封了。 这可是不得了的大新闻，尤尔伯里这样的重量级大都市，封闭的每一分钟都是难以计数的经济损失。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有人猜测是不是到了世界末日。 伊莱放下手机，抬起头，看向客厅里挂的钟表。 秒针忠实地向前推进，房间里非常的安静，被打了安眠针的男人唿吸悠长，怀里的诺亚短暂地陷入了昏迷，只有他一个人还醒着，一整夜的逃亡让他的身体非常的疲惫，但是他的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晰。 高登的这次追捕肯定不是心血来潮，他们也许早就被人跟踪了，才会在诺亚身体虚弱的时刻发起进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这个人口高度密集的大都市里面，不管再怎么做得隐秘，他们都藏不了太久了。 而且，这次的追捕来得太突然，也结束得太莫名，昨天晚上那些军队又无数种方法可以锁定诺亚的方向，却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走了他们。等他们都逃走了，又突然用这么高调的动作重新搜查他们。 他看了一眼怀里脸色苍白的诺亚。 诺亚的身体正在进行看不到的变化，最直观的表现就在他的面貌上，他的五官已经基本脱离了高登的五官模子，朝着更加深邃、俊美的方向改变。但他实在是太虚弱了，成年期遭遇了声波攻击，又强行变型，就算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现在也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害到他。 伊莱摸了摸他的脸颊，那脸颊已经开始有了一点热意，他低下头，在上面温柔地印了一个吻。 雪停了，外面一片寂静，太阳已经完全升了上来，绚丽又冰冷的金黄给整个洁白的雪地铺上了漂亮的绸缎。别墅的主人似乎起床了，小男孩和小女孩尖声笑着，试图冲进雪地里玩雪，又被女主人高声喝住。这些声音吵到了怀里的人，诺亚虚弱地转醒，目光落在了爱人的脸上。 “伊……” 伊莱将食指放在了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在这个静谧的停雪的早上，外面有人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第67章 途端 “这么早会是谁?” 女主人往铁门的方向走, 片刻后，从门口传来了她唿唤丈夫的声音，诺亚握住了伊莱的手腕, 小声道：“前后都有人，很多人。” 伊莱走到窗户边看了一眼, 一个穿着便服的男人正在跟这家的主人沟通着什么, 女主人迟疑不定，有些害怕地握住了丈夫的手。他回头问：“还能撑住吗?” 诺亚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自己走到书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从包里拿出了一把□□。伊莱用力地抱了一下他, 诺亚深色的瞳孔一错不错地回望着他，风牛马不相及地说：“我不会离开你。” “好，不离开。”伊莱露出一点微笑，拍拍他的肩膀, 背起了背包。他没有走正门，而是打开面朝后面的窗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温暖的木屋。 第121页 外面的温度比夜晚里还要低, 一件羽绒服根本抵不住寒意。伊莱悄悄地看了一眼正门的方向，男女主人还在跟门口的便衣警察说着什么，他们的一儿一女, 一对大概七岁左右的龙凤胎, 正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们堆着雪人。伊莱扶着诺亚出来, 诺亚小声道：“前门二十几个人, 后门十五个人，我可以解决他们……” 伊莱按住了他的手，摇摇头，不想在这个时候跟警察起正面的冲突。他带着诺亚沿着庭院里被雪覆盖的矮灌木一路快步进了别墅内部，门口的警察似乎终于协商好了，几乎是同时进到了庭院里，双胞胎中的女孩有些害怕地跑到了妈妈的身后，男孩愣愣地看着自家别墅的方向，喃喃道：“有奇怪的人进去了……” “皮特，过妈妈这边来，有客人来了。”女主人声音有些紧张地喊着。 男孩扔下了手中的雪球，指着别墅大门，大声尖叫起来：“妈妈，有奇怪的人!” 整个庭院有了半秒的寂静，伊莱懊恼地一把拉住诺亚的手，反锁大门，快步冲到了别墅的顶层，灵活地翻上了那棵几乎有五层楼高的大树。楼下传来了踹门的声音，伊莱看了一眼后院的围墙，却看到了□□瞄准的红点。 “诺亚，”伊莱的声音发紧，“抱紧我的腰好吗。” 诺亚紧紧地搂住了他，阳台的门在巨响中被踹开，他从包里抽出一根动力绳缠在树枝上，在零散的枪声之中整个从树上跳下，在撞向围墙的瞬间绳子绷紧，他松手，短暂地立在了围墙上方，然后极快地吊住围墙外面的矮树枝，跃向了地面。 枪声密集地响了起来，各种指令和情报在无线耳机里面传递，伊莱小臂中了一枪，闷哼一声，躲在大树的后方，迅速地锁定离他们最近的那辆警车，诺亚伸手按住他受伤的手臂，白皙的皮肤上爬上来狰狞的深绿色硬甲，五官因为愤怒和仇恨而扭曲了起来。伊莱喘着气，急切地说：“不要，诺亚，别这样。” 带着浓郁的甜味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气里，不断有子弹打在树干和他们附近的地面，包围圈在朝着他们迅速收紧。几乎山穷水尽，伊莱看了一眼包里剩下的武器，朝着警车的附近丢了一颗比手榴弹更小的□□，两秒钟，可怕的震动和热量席捲而来，他一把拉住已经开始狂化的诺亚，迅速滚到了警车的附近，朝着车内开了两枪，冲过去拉开车门，推开了驾驶室上的便衣警察，一脚踩在了油门上。车子离弦之箭般地沖了出去，子弹追着车的后窗打出了一连串的裂痕，快要飙到路口的时候，三辆防弹车急甩尾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伊莱的心跳飙到极点，丝毫没有想要减速，用力地踩着油门—— 重武器瞄准、发射的前一刻，诺亚爆发出了极具攻击性的超声波浪，海啸般卷过整片近郊别墅区。与此同时，伊莱狠撞上了挡在路前的防弹车，直接把车撞出了几十米，车头全部报废，毫不犹豫地冲进了主干。 枪炮声停止，别墅区陷入了反常的安静。 伊莱身下的警车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发动机嗡嗡地异响不停，积满了雪的道路让车身在不停地甩尾，即将达到另一条主道的时候，伊莱心一沉，突然踩了剎车，抱住一边的诺亚跳出车外，几乎就在下一秒，诺亚勐地翻身把伊莱护在身下，惊天动地地爆炸连带着滚烫的热浪席捲着他们滚下了全是厚雪的山坡，伊莱的背部撞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冬天的北风在不停止地吹着，阳光已经消失，阴沉的天空又开始零零散散地飘下雪花。 伊莱没有昏迷太久，他天旋地转地睁开眼，灰色的天空暗云翻滚，洁白的雪花落在了他的眼睛里，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睫毛处凝结的血液染红了大半个视线，剧烈的疼痛因为低温而缓慢结冰、麻木，连带着意识也越来越模煳，他感到疲惫和睏倦。 一阵血气涌上喉咙，打断了浓重的昏沉。他激烈地咳嗽着，蜷缩起身体，意识和记忆有了一个迅速地回笼，目光所能及的地方，他望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多到夸张的血把一整片雪地都染成了暗红，那个身影纹丝不动，连唿吸的起伏都没有。 这一瞬间，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伊莱的咽喉，恐惧夺走了他所有的唿吸。 他疯狂地爬到了那个身影的边上，混杂了焦味和血腥味的浓烈味道冲进了他的鼻孔。诺亚将他护在身下的另一面，血肉全部被爆炸时的火焰燎伤，又在过低的气温下迅速凝结，变成了一团红黑相间的混杂。 伊莱整个人都在抖，所有的疼痛、寒冷和疲惫全都消失了，只剩下漫无边际地恐惧挤压着他的心脏和气管。他小心地伸手去摸诺亚的脖子，那里只剩下微弱的心跳，甚至连体温都没有了，他用力地扎了两下眼睛，凝结的血液融化了一部分，染红了他的整个视线。但眼泪很快就把红色沖刷掉了，到了这个地步，连眼泪都成了稀缺品，艰难地滚出了几滴之后，再也流不出别的什么。 伊莱艰难地从雪地里站起来，拖过来那个几乎已经全破的包，从里面翻出了最后几支还没有破碎的营养针，给自己打了一针，又给诺亚打了一针，然后拿匕首在手腕处割出一个口子，血液流得很慢，不情不愿地从伤口处涌出来，滴落在诺亚的伤口处，又流到了雪地中。 第122页 诺亚的身体在排斥他的血液。 伊莱手足无措地看着，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事情。他把诺亚从西尔维亚救出来的时候，心跳已经停止了的他依然能对血液做出反应，现在却任由那几滴珍贵的东西滚在了地上。 他没有再划，含住了自己的伤口，又哭了几下，搂住诺亚的头，用力地亲吻着他冰凉的脸颊，然后脱掉了自己最后的那件羽绒服，裹住了他冰凉的身体。 诺亚是不死的，小小的爆炸而已，肯定不会有事的，肯定，一定……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这里是一个小小的山谷，附近有一条已经冻成冰的小溪，溪的另一头看上去是一片富人的别墅区。 从山谷的上方，隐约传来了人类的声音，还有警犬的叫声。他浑身发抖地背起了诺亚，艰难地朝着小溪的方向走。诺亚浑身的血液不知道是凝固了还是怎么，竟然一滴都不往下滴，反倒是从伊莱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滴下血来，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伊莱感到了绝望。 这已经他们的绝路了吗? 他侧过头，吻了吻诺亚无知无觉的冰凉嘴唇，喃喃道：“对不起。” 他跪倒在了灌木丛边，把羽绒服紧紧地裹住诺亚的身体，然后把他放进了灌木丛里面，最后看了一眼那张已经停止了变化的脸，喉咙里面不断地涌出酸意。 “对不起，对不起。” 伊莱擦了擦干涩的眼睛，用洁白的雪把灌木丛严严实实地遮盖了起来，擦掉这附近所有的血痕，看了一眼手上已经开始凝固的伤口。 风越刮越大，雪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他几乎要站不稳了。 他重新划开了手腕处的口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很快就被覆上了新雪的灌木丛，朝着相反的方向艰难地走了过去，血液顺着他的中指流下，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清晰的痕迹。 寒意透过单薄的外衣渗进来，伊莱的意识越来越模煳，连悲伤都要被冻住了。 小溪冻得结结实实，他在那里滑了一跤，又自己撑着爬起来，大脑里一片空白，四肢完全失去了知觉，机械性地在雪地里不停地走着，从后面穿过了小半个别墅区，走到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走到头顶全部被雪覆盖住，那些阴魂不散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然后是人类的惊唿：“找到了!” 他跪倒在雪地里，浑身青紫，被一个有力的手臂架了起来。 第68章 睡着 有人在拍打着他的脸颊, 急切地叫着他的名字, 还有人把他整个裹起来，抬上了担架里，伊莱的意识与他们隔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深沟, 朦朦胧胧之间从那一个世界透进来一点光，照亮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那双熟悉的眼睛不论何时都在他的身前担忧地注视着他, 他又感到了些许的希望，在强烈的安心之中陷入了黑暗。 “科特先生的情况很不乐观，我们会尽一切的力量抢救, 但……” 后面的话消失了, 医生收回了目光, 不敢再多说什么, 急匆匆地推着那个惨不忍睹的年轻男人冲进了手术室。这里全部的专家都早早地被召集了过来, 室内室外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条几乎已经接近了零的心跳线, 没有一个人说话，现场陷入了紧张的沉默。 艾萨克站在手术室外, 脸色冷冽, 一言不发。这几天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高登正坐在他的边上, 他的脸色看上去比手术台上的伊莱还要苍白，细看的话脖子处带着青紫色的斑, 光是坐在那里, 就莫名地让人止不住的发悚。 “担心也没用, ”高登面无表情地开口说, “是你下的命令，也应该由你来承担这个风险。” 艾萨克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只一动不动地望着里面的手术台。助理亚尔曼担忧地皱起眉，他跟着艾萨克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这样的状态让他有些担心。 手术一动就是一个多小时，艾萨克就这么直直地站着，一下都没有动过。亚尔曼正要开口劝教授吃点东西，从手术室里面跑出来一个有些惊慌的护士，手里拿着什么单子，直奔艾萨克的方向，急得话都颠三倒四：“……他的血型很奇怪，对不上，但是失血太多了，我们必须输血……医生想先输少量的o型血吊住命，但这样会有风险，需要、需要家属签字。” 艾萨克永远都保持着冷静的脸慢慢白了下去。 同样的选择又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接那支笔，哑声道：“不能输血。” 护士瞪大了眼。 “不能输血，”艾萨克又重复了一遍，平稳的语气里面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有试制阶段的特效药，可以吊住他的命。” “可是他……” 亚尔曼心头一跳，教授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的胸口开始发热。他走过来按住了护士小姐的肩膀，冷静地说：“艾萨克先生是授勋过的一级科研人员，也是患者的唯一亲属，他会对患者负全责，我现在打一张免责通知书，你们马上把药用上。” 他似乎早就把那东西准备好了，打了一个电话，不超过五分钟，有人提着厚重的保险箱快步走到了手术室外面。箱子没有在手术室外当众打开，亚尔曼请离了手术室外待命的所有医务人员，让护士搬进了室内，照着纸条上的密码开了箱，里面是一支装了淡琥珀色液体的注射器。 第123页 艾萨克脸上的肌肉紧紧地绷着，握紧拳头，那种不停地被命运推着走的感觉让他感到难受。他在高登的身边坐了下来，从高登身上传来了浓重了香水味道，像是为了掩盖什么别的气味一样浓得呛鼻。 手术室里，医生将液体推进了伊莱的身体里。 尘埃落定了。 艾萨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吸入了看不见的菸草，然后用极其平缓的声音说：“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这条路是不是正确的。但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就好像一出生就在基因里面刻了不得了的使命那样。你相信命运吗?” 高登在他身边有些怪异地嗤笑了一声。 没有了外人之后，高登的表情瘆人地扭曲了起来，俊美的脸斜望着艾萨克，一字一字地说：“你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毕竟我只是管理各种机械细胞的ai。” 艾萨克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敷衍的笑意，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的伊莱。那支“药物”注射进去之后，他全身都开始变红，各种各样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可怕速度癒合，心跳曲线奇蹟般的恢復，主治医生在惊喜地说着什么，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治疗。但很快，从他的身体内部长出了银灰色的小斑点，起先只是一颗一颗的小点，不到五分钟便开始扩散，变成一块一块的斑痕，并且还在不停地生长，如同被可怕的外来植物侵占的水池。从艾萨克的角度看过去，那些银灰色的硬斑在手术室的强光下偶尔会折射出彩色的光泽，这个久违的画面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场景，已经临近死亡的小男孩怀里抱着恐龙模型，清澈的眼睛大睁着，奶声奶气地问他：“你是谁?” 好不容易恢復的心跳又开始急转直下，心跳监控仪发出了尖锐的警报，白色的曲线变成了红色的直线，主治医生满头是汗地准备电击，伊莱的身体被高高地击起。 艾萨克在浓重的香水味中闭上了眼睛，许许多多久违的回忆从打开的闸门里倾泻而下，他想起了跪在地上求他救伊莱的杰瑞米、不算特别高的深绿色母霸王龙、抱着他的手臂叫叔叔的伊莱、临终前叫他哥哥的苍白中年人、scp.1深紫色的瞳孔、还有在路灯下和伊莱接吻的812。主治医生面色凝重地摘下了手套，女护士从手术室里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艾……艾萨克先生，患者疑似铂鳞病復发，没有……没有心跳了。” 艾萨克睁开眼，一边的高登代替他道：“急什么，治疗才刚刚开始呢。他体内用来控制铂鳞病的‘药’被过量注入激活，都休眠了十几年了，总得给它一点时间。” 护士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亚尔曼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懵懵懂懂地喝了一口，然后听见手术室里又一次传来了惊唿，已经熄灭的“手术中”字样重新亮起，医生们手忙脚乱地给患者打上了点滴。 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勐地抖了一下，有些害怕地看了高登一眼，小急步重新消毒进入实验室里。高登目光平淡地注视着她纤细地腰，道：“你看，你自己就可以动的手术，非得送到医院里面来。你们在我的‘脑’里面输入了那么多的伦理逻辑，但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人类在想什么，生物们真是脆弱又麻烦。” “不过那个叫做伊莱的男人真是幸运，这具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有新的载体给我。我本来很中意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看起来真是漂亮极了……” 高登自言自语地站起来，把艾萨克独自留在椅子里，不再看手术室里开始发生巨变的伊莱，走到走廊的尽头接了一个电话。它的手下小心地跟他汇报着有关812的情报，与真正的高登本人不同，它对于那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没有半分的兴趣，平淡地“哦”了一声，挂断电话。 “教授，812找到了，它被藏在了事发现场附近的灌木丛里，已经进入了重新‘结茧’的阶段，大概今天晚上就能破茧了。顺带一说，听说你的好侄子之所以差点因为失血过多死掉，是因为他故意滴下血痕，把我们从812的附近引开。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艾萨克冰凉的眼睛看了它一眼，代表了目前ai技术的最高水平的它闭了嘴，朝着自己的造主露出了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亚尔曼小声地问是不是需要送812去西尔维亚，艾萨克冷静地说：“就让它在原地破茧，好好看看那满地的血。留一个线人给他，他那么聪明，会明白什么是目前对于他来说最好的选择。” 亚尔曼点点头。 看上去所有的一切都在朝着正确的轨道推进着，他胸腔里的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怦怦直跳。十年了，从布哈德发生地震的那一天起，他便为了这个伟大的计划出生入死，从无关紧要的小兵变成教授身边最得力的干将，现在，他即将成为见证这个新世界的第一批人。 西尔维亚是个好地方，他喜欢西尔维亚，那里会是一切的起点。 他脸上带上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小心地给教授披上了一件外套，直起身，看着手术室里的伊莱。不久前才停止心跳的男人已经褪去了所有的斑痕，脸色红润，唿吸平稳，像一个健康人一样安静地躺着，好像只是睡着了。 第124页 第69章 遥望 夜晚来临的时候, 大雪停了。 但北风依然在唿唿地刮着，尤其是在山坡与山坡之间的低谷里, 更是肆无忌惮地撕扯着空气，不断发出聒噪的声音。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变成了透彻的深蓝色, 结了冰的小溪几乎和大地融为了一体, 连流水的声音都被冰封住。小溪的对面零零散散地亮着属于文明社会的灯光, 稀疏地排列在漫天的积雪之中，看上去微弱得可怜。 诺亚在完全的黑暗里面睁开了眼, 他感到唿吸困难、四肢被什么蓬松而沉重的东西压着难以动弹, 不管朝着哪个方向转动眼球都是彻彻底底的黑暗。在这个小到夸张的空间里, 他的记忆和五感都出现了短暂的错位, 这里是哪里，他又在做什么? 很快，崭新的力量在他的体内膨胀，从左心房开始，沿着血管的脉络，以一秒两下的速度迅速传递到了身体的各个部位。皮肤开始发热, 身边的“壁”开始融化, 他轻而易举地从这个简易“坟墓”里坐起, 雪簌簌地落了一身, 他站了起来, 很仔细地将身上沾上的雪拍打干净, 深深地吸了一口雪夜的冷冽空气——这个世界似乎发生了巨变, 或者说是他发生了未知的巨变，此时此刻，在这个除了风声和积雪以外一无所有的山谷里，无数极细小的响动围绕着他，他能够感受到空气里的尘埃、冰下的流水、几乎要消散不见的血腥味、极远的别墅里男女的交谈…… 诺亚闭上眼睛感受着整个世界的脉动，但不一会，他脸上的表情渐渐由沉醉变成了迷茫，片刻后忽然睁开，低头看向了自己身上深蓝色的长款羽绒服。 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 短暂缺失的记忆以这件羽绒服为圆点，像一点点被上色的黑白素描一样迅速扩散，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很快便把所有的一切都连接了起来。诺亚的唿吸瞬间收紧，勐地回过头，看向了山谷上方的某个方向。 他手脚并用地冲到了那一块地方，疯了一样用手去拨开厚厚的积雪，很快，他摸到了被雪掩盖住的血迹，因为低温，甚至还保持着刚滴下来时的新鲜，诺亚全身都开始发抖，盯着那一块红色的地方，极度的恐惧和悔恨笼罩了下来，刚刚涌上来的温度迅速流失了个干净，唯一温热的眼泪涌到了眼角，很快又在强烈的北风中风干了。 诺亚在极端痛苦中沿着熟悉的血液的味道往前走，这一路比他想像的还要长得多，也残酷得多。他的眼前几乎丝毫不差地浮现出爱人的影子，没有衣物，没有支撑物，虚弱的身体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顶着大雪，一路流着血，跌跌撞撞地从山谷的底部越过结冰的小溪，然后跪倒在高级别墅区的附近。 他跌坐在伊莱的血迹消失的地方，像弄丢了最珍贵的玩具的孩子一样无助地擦着脸上的眼泪。在离这里不算太远的某辆车上传来的交谈声，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性，一边抽着烟，一边跟自己的同伴说着：“……我第一次见长得那么清秀的恐怖分子，年纪也很小，乍一看像个大学生。而且听说他跟生武研究所的副所长有点关系，你没看见那个副所长找到他时的表情，啧，就差没直接把领队毙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小情人呢……” 接近一公里的距离，诺亚收起泪水，无声无息地走到了那辆黑色商务车的后面。这里是高级别墅区的出口处，他们似乎在奉命监察着什么，无所事事地在车里抽着烟。 “不是恐怖分子吧，现在不是说是被劫持的普通人吗?警察那边都没有追究责任，直接把人给了研究所……那人好像是布哈德出生的，本身就不得了。” “被劫持的普通人?骗鬼呢。我是参与了整个追捕的，从西尔维亚开始到尤尔伯里，普通人能帮恐怖分子帮到这个地步?谁知道上面那些聪明人在想什么，只是苦了我们，大冷天的守在这个破地方。我要是恐怖分子，我早就跑了，怎么可能在案发现场留到这个时候啊。” 说话的警察嘆了一口气，手伸出窗外弹了一下菸灰，眼睛下意识地扫过后视镜。只一眼，视网膜中映入了一个黑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离他们极近的地方，看不清五官和表情，幽灵一般半点声响都没有。他的心跳暂停了，表情瞬间扭曲，丢掉烟伸手去拔枪。但下一刻他突然像被定格的电影画面一样立住了，眼鼻口中缓慢地流出了鲜血，从头到尾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来。 “李警官?” 他的同伴偏头去看，忽地撞上了一张极俊美的苍白面孔，他吓得跳起，还没能摸到枪，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把他从车里拖到了雪地里。 他没法说话，喉咙里发出了破碎不堪地声音，被恐惧填满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似人非人的俊美男人。那双深渊般看不到底的深绿色瞳孔轻轻收缩，他的意识开始恍惚，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哀求的话，那只手竟然真的松开了，改而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整个提在了半空中。 但倒霉的警察大脑已经一片混乱，连自己姓甚名谁都搞不明白了。他听到一个低沉华丽的声音，还没能了解话里的意义，身体自动回答起来，而且答得思路清楚、逻辑明朗：“伊莱·科特被找到的时候，心跳已经很微弱了。警察想把他带走，但是生武研究所的副所长将人截下了，据说送去医院抢救，目前应该还在抢救中。” 第125页 “脱离危险了没有?” “不清楚。不过副所长是个相当有手段的人，他想救活的人肯定不会死。他很在意伊莱·科特，很多人说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 “副所长?” “单名艾萨克，没有姓。” “什么医院?” “尤尔伯里中心医院。” 诺亚松开手，男人摔倒在雪地里，口吐白沫，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雪停之后天空透彻干净，没有云，月亮看上去比平时还要大，看来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他将男人扔回车里，脑中把尤尔伯里的城区地图梳理了一遍，没有借用交通工具，朝着尤尔伯里中心医院极快的赶了过去。 医院里正是晚餐时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诺亚换上了医务人员的白大褂，戴着口罩，从医院的系统中很快查到了伊莱所在的地方。昨天晚上送进来了一位高危病人，涉及保密项目，被封锁在顶层进行治疗，除了专门的项目组成员以外无法进入，目前显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进入观察状态。 诺亚盯着“脱离生命危险”几个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吐出来。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这还要感谢人类的声波攻击，暴力冲散了记忆通道里的那些淤堵。关于伊莱一直在迴避的话题，关于西尔维亚军区里庞大的回收室，关于破茧的真正诱因，这些他全部想起来了。还有在逃亡之中惊鸿一瞥的那张与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极其清晰明了让他明白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也许会到哪里去。伊莱曾经跟他说，他与人类是一脉相连的同伴，只是人类会害怕过于强大的东西，所以必须把他藏起来。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些不过是伊莱善意的谎言而已。他的爱人本该安稳地在那个小镇里度过一生，开着酒吧，或者简单地谈个恋爱，最大的担心是物价上涨，偶尔偷懒休息一天，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而化成了泡沫。 即使这样，从头到尾都知道真相的伊莱从来没有多说过半个字，永远以最大的温柔和爱意保护着他，甚至拼上性命在雪地里走了几公里，只为了掩盖好他的方位。 诺亚坐在这个温暖如春的医院里，望着眼前有关伊莱的病情报告，崭新的肉体感到了一阵阵强烈的晕眩。他就着这身衣服主人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唿吸粗重地站起来，恍惚地上了顶层的病室，没费什么功夫便进了那扇安了指纹锁的隔离门。 这里非常安静，专门的医务小组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工作。重症观察室里，伊莱浑身接着各种各样的仪器，带着氧气罩，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曾经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艾萨克穿着无菌的特制衣服，趴在伊莱的身边睡着了，手还轻轻地握着伊莱的手背，额头有些疲惫地皱起。 诺亚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然后情不自禁地将手掌贴在了玻璃上，渴望能够离床上的人更近一点。但片刻后，他什么都没做，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走廊里。 第70章 不够 远远不够，目前的自己还远远不够。 诺亚蹲在尤尔伯里生物武器研究所大门的附近, 一直持续到八点多的晚高峰从他面前川流不息的经过, 有卖花的小姑娘怯生生地走过来, 嘴唇冻得发紫，小声问先生需不需要买一朵花。诺亚从她的手里拿了一朵玫瑰，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给了她，哑声道：“不用找了。” 小女孩连声道谢，安静地朝着下一个顾客的方向离开。但没走几步，她慢慢停下, 又转过身, 迟疑着小步挪到了诺亚的身边，从自己的花束里面选了开得最灿烂的一朵，塞到了他的手里面。 诺亚抬起头看她。 小女孩沖他露出了一个笑, 然后害羞地转身就跑, 马尾辫在脑袋后面晃来晃去, 很快就消失在了公园的人群里面。 诺亚低头看了看手里成双的玫瑰。 玫瑰花的刺没有完全剔干净, 在他的食指上划了一个很小的口子，眨眼就癒合了。他想起了《小王子》里面那朵只有四根刺的玫瑰, 突然悲从中来, 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里面，努力想把病床上伊莱的影子从脑海里面赶开。来来往往的人朝他投来奇怪的目光, 这些目光慢慢让他从悲伤转向了出奇的愤怒, 在这个大到不可思议的地球上面, 连他与伊莱两个人都容身之处都没有, 难道只有人类才是地球唯一的合法居民吗? 研究所的方向传来了卡车启动的声音，他紧紧地握着玫瑰，在十字路口边站了起来，拉高了口罩，没有选择进研究所，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就在研究所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通往西边的高速公路，入口处正排起了长长的车队，警察卡在通道里挨个检查，空气里瀰漫着不耐烦的气息。诺亚跃上了公园里那棵极高的老树，将玫瑰插在了枝头，然后把目光投向特殊通道的方向。 特殊通道排的全是密封的重型大卡车，表面涂的漆黑，没有任何标志。领队正在跟警察进行交涉，凝神去听地话，他们的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 “……这个是特批文件，真的是紧急投往西尔维亚做军事支援的生物武器，刚从研究所运出来，全部涉及保密项目，你们是没权检查的。” “我没有接到军事支援今天要走尤西高速的通知，你也别为难我了，我只是个基层员工，这种事情得收到领导的指示才敢放行。现在的情势你是知道的，这么大的城市里进了恐怖分子……” 第126页 “我说，这位兄弟，文件上的字和章你都不会看吗?这可是市长亲自批的，市长叫什么名字你总该知道吧?” “不好意思，我还真没见过市长的公章。” “我们领导请假了!哎，前几天才刚刚在尤尔新闻上报过的事情，我还能骗你不成?” “抱歉，互相理解一下吧。” 诺亚闭上眼睛，没有再听他们无聊的扯皮，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更隐秘、更不为人知的声音上。在这片不大的区域里，他听到了十几头同类的声音，似乎被控制住了嘴部，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含煳而暴躁的低吼。它们在狭小的卡车车厢里不安分地躁动，尾巴尖扫着所有能够碰到的东西，呲开的牙流淌着涎液，有体型巨大的暴龙，有不到人类大小的幼翼龙，最多的是身材中等、敏捷力十足的迅勐龙，但无一例外的，所有这些都是食肉类，且拥有与自然生长的恐龙不相同的地方，就像曾经的它一样。 基因改造的生物武器。诺亚的同类。 诺亚用不属于人类的器官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穿过排队的车群，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到达了这些“同类”的接收器里。忽然之间，所有的生物武器都开始暴动般地疯狂扭动，把卡车皮撞得砰砰作响，有一头西雅茨龙甚至发出了低沉地怒吼，打断了各式各样的车载音乐，让在场的所有人类都惊讶地摇下了车窗。 正在和领队交涉的警察也呆住了，现场开始产生小范围的骚动和恐慌，领队忙按住他的肩膀，道：“我真没骗你，它们可不是一些有耐心的生物，运输时间是有规定的，万一惹恼了它们，这里所有的人都要遭殃了。” 能够把重型卡车弄得颤动不已的玩意显然不是什么普通东西，警察脸色发白，喉结滚动了一圈，目光紧紧盯着刚才发出了吼声的那一辆重卡，按了放行的按钮。 诺亚整个融进昏暗的夜色里面，在所有人和摄像头都没有注意的瞬间只身跃进了高速，第一辆运输卡车进入高速的时候，他跳上车顶，单手撬开封死的厢门，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卡车里。 一头被严严实实固定在车上的母霸王龙瞪着深黄色的瞳孔望着他。 诺亚望着那双狂躁的眼睛，一种混杂了太多东西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把手放在那头霸王龙粗糙的头顶，嘴唇紧闭，喉咙深处发出人类的耳朵听不见的声音，极其轻柔，像小时候妈妈在床边哼的童谣，承载了太多它们从未接触过的美好的杂质。就在这样的声音之中，所有的恐龙都温顺地伏下了脖子，霸王龙伸出舌头虔诚地舔了舔他的手背，主动将头顶拱向了手心。 “黛娜，你就叫黛娜好不好?”诺亚低声说。 母霸王龙从喉咙里发出温和的回应，用脸颊贴着他的腰部。诺亚靠在它身上，随着摇摇晃晃的车厢闭上了眼睛。所有的生物武器都跟随着他一起闭上了眼睛。 从尤尔伯里到西尔维亚，接近七个小时的高速，诺亚无法入睡，听着恐龙们沉重而平稳的唿吸，脑子里被有关伊莱的回忆塞满了。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伊莱的时候，刚刚出生的他小心地藏在阁楼的杂物里，远远地听见一个轻柔的脚步从楼下走到楼上。阁楼的窗户没有关，明亮得过分的月光从外面洒进来，他透过杂物的缝隙看到了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年轻男人，浑身散发着让他无法抵抗的气味，情绪是鲜艷的红色，朝着他的方向温柔地吹了一声口哨。 诺亚的嘴角忍不住带上了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瀰漫着淡淡灰尘味道的旧隔间里面，他蹒跚着走向了自己命中注定的爱人，而他的爱人，也命中注定般地俯下了身子，伸出一只手，被皎洁的月光笼罩着，眼睛里带着泪光地说：“你以后就叫诺亚。” 母霸王龙发出了极轻的呜咽声，用头部蹭了蹭他的手臂。诺亚摸了摸它干燥的外甲，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努力想平静自己的情绪。车厢传来轻微的震动，随后是短暂的停留，他们下了高速，进入了西尔维亚的地盘。 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军区的人依然守在高速出口处，由中将亲自领队，来接这一批“货物”。诺亚把自己藏在黛娜庞大的身体之后，听见有人打开门，简单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十几次，他们这边的领队接过中将递来的烟，深深吸了一口：“今天的它们出乎意料的乖，我本来还做好了各种紧急预案，没想到顺顺利利就到了。” “是个好兆头。”中将说。 领队笑道：“是啊，希望这场恐龙的灾难快点过去。” 短暂地停顿，中将又道：“没想到是你送过来的。” 领队没说话，两人简短地握手，车再一次启动，这回是朝着诺亚永远都不会再忘记的西尔维亚军区。从西边森林的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属于恐龙的“交谈”声，离军区越近，那些声音便越清晰，诺亚在车厢里面站直了身体，目光从车厢缝隙中穿过驾驶员的背影，朝着森林的方向望了一眼。凌晨的森林一片黑暗，连月光都照不进半分，仿佛张着巨大的异世界的屏障。 西尔维亚。这里是个好地方。 诺亚想。 —————— 死亡后的第六天，即使被最新型的机械细胞掌管着身体，这具曾经属于天之骄子的完美肉体，开始缓慢的腐烂。 第127页 但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因为它的主人又给它找到了新的宿主，这次是宿主是尤尔伯里生物武器研究所大名鼎鼎的所长约克·托马斯。这位五十五岁的绝对精英给自己注射过专门针对机械细胞的疫苗，所以它稍微耗费了一点功夫才除掉那些抗体，完全掌握身体的时候多少有点不适应。 “我不喜欢中年男人的身体，”它一边计算着约克·托马斯的人格一边说，“才五十五岁，性功能居然已经衰退到了这个地步，听说他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老婆，想来头顶早就绿油油的一片了。” 艾萨克清除掉房间里所有的血迹，将高登投入了分子分解器中，然后破解掉约克·托马斯的全部权限，成为了研究所真正的主人。 没有得到回应，ai又道：“亚尔曼已经到达西尔维亚了，他说今晚是个很好的天气，西尔维亚没有下雪，夜空万里无云，月亮也很圆，希望教授不要再熬夜，好好地睡上一觉。” 艾萨克依然没有回答，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从所长的卧室里走了出去。达到客厅的时候，刚好那位漂亮的年轻妻子开门进来，看到他，有些惊讶地“喔”了一声。 她的丈夫露出了与平时并无不同的笑，道：“亲爱的，这是我们所的副所长。” 妻子眨眨眼，目光扫过艾萨克英俊的脸庞和高大的身体，与他礼节性地拥抱，邀请他再坐片刻。约克声称还有急事要处理，跟艾萨克一起出了门。 “真是个美丽的女人，她望向你时，体温升高了0.2度，心跳加快了20%，你应该留下来跟她来一次愉快的约会。” 艾萨克一言不发，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上。ai启动了车子，车技了得地拐进高速，朝着医院直奔而去。 一个来自医院的电话打到了艾萨克的手机上。 他几乎是即刻接通了电话，伊莱的主治医生声音比平时高了好几度，开门见山地说：“科特先生醒过来了!” 从头到尾都沉默着完成了杀人任务的艾萨克嘴角抖动了一下，握紧手机，沉声道：“好，我马上回来。” 第71章 飞跃 艾萨克赶到医院的时候, 伊莱正被好几个医护人员围着, 脸色苍白地半闭着眼睛靠在床头。主治医生问他：“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 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一个从鬼门关抢回来的人, 思路清晰, 声音虚弱地说：“我觉得很难受。” 护士按着他的右手臂，仪器上显示出了他的血压和心跳，都已经恢復了正常的水平, 甚至有些稍稍偏高。医生从他另一只手的静脉了抽了一管血, 又问：“具体是哪里难受?” 伊莱像木偶人一样任由他们摆弄着, 这个问题让他双眼放空, 有些迷茫地望着洁白的床单, 然后用还压着酒精棉的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 “胸很闷，心脏很疼, ”说着，似乎大脑触及到了什么，他有些轻微地痉挛, 心跳和血压开始上升，他不得不弯下腰去，紧紧地贴着床面, “我说不上来……” 医生扶着他躺下来, 一只手安抚性的按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扫描仪, 仔细地从他的肺部开始扫描。伊莱还在痉挛着, 看上去像在经歷什么语言难以形容的痛苦, 医生细细地看完，皱眉道：“科特先生，你的生理结构没有任何异常，按理不会有疼痛感。” 伊莱的眼睛里面蒙上薄薄的湿意，他无法去描述那种感觉，好像一觉醒来被人从心脏里面生生挖掉了重要的一块，在那些扫描仪都看不到的地方里面。医生提议给他打一针止疼药，伊莱摇头，要了小半杯水，咕噜咕噜地灌进了喉咙里。 艾萨克安静地推开了门，伊莱没有注意到他，但疑虑的医生们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主治医生开口要说什么，他把食指压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们先离开。 病房里的人陆续出去，拿了血液的那个医生在门口被女助理拦下——这位副所长两天之内就换了两次助理，他们已经见怪不怪——用标准的微笑温柔地说：“抱歉，您没有权限带出科特先生的任何□□，这个还请留给我们研究所。” 医生有些尴尬地“啊”了一声，把试管递给她。女助理道了谢，把门轻轻地带了起来。 病房里陷入了安静。 伊莱在被子里面微微地发着抖，艾萨克在他的床边坐下，刚从室外赶来的手带着冰凉的冷气，贴在了他有些发烫的额头上。 “伊莱，是我。” 伊莱没有应，他也没有催，耐心地等待着。半响，他从被子下方探出了头，浅蓝色的瞳孔因为痛苦而有些浑浊，下嘴唇因为咬得过于用力而见了血，细小的伤口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癒合了。 这个人他是认识的，漫长的记忆里有关于他的完整片段，但是他没有理由地感到了些许不安。 “我怎么了?”他用头顶顶着墙，“我为什么在医院里?” 艾萨克声音温柔，怕惊到他一样，轻声说：“你出了一点事故，受伤很严重，也许忘记了一些事情，但别担心，过段时间就会找回来的。” 伊莱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他的脸上，艾萨克的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刀雕般的面部线条，极有威严感又时常温和体贴的冰蓝色眼睛，剪得很短的干练短髮，还有眼角处不易察觉的小细纹…… 第128页 “艾萨克叔叔……” “嗯?” 伊莱抱住了自己的头，整个蜷缩起来，大脑几乎接近溃败的边缘。他觉得自己就像《1q84》里失去了时间感的女杀手，因为警察配枪的不同而怀疑整个世界……等等，《1q84》?这本书他是记得的，就在不久前他看过，去市里採购的时候，顺道从书店里带回来的一本厚厚的小说，那一天的他买了很多东西，很多很多，多到他两个月都吃不完的食物，他为什么要买那么多的东西? “你看上去……看上去不相同了，”伊莱断断续续地说，“看上去年长了很多，我上次见你的时候，没有白头髮……” 有人把他从床上抱了起来，是一个带着些许寒气的、结实有力的怀抱。艾萨克不容置疑地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在他耳边坚定地说：“你的记忆需要一个过渡期，我会让你好起来的。” 伊莱莫名其妙地对这个怀抱产生了极大的反感，他用力挣扎、推搡，用一个很无礼的态度，甚至扯到了艾萨克的头髮，但后者只是加重力度，严严实实地把他困在怀中，紧到两个人的心跳几乎重叠在一起，伊莱慢慢停下来了，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你在发热，最好不要有剧烈的情绪波动，我建议你再休息一会。” 艾萨克的手又贴上了他的额头，声音离他离得很近。伊莱的身体的确在发热，是与平常的发烧不太相同的发热，是从血管深处透出来的热度。这股热度将他从昏迷中唤醒，在醒来的短短一个小时内已经发作了两次，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我的身体很疼，脑子里非常混乱，睡不着。”伊莱有些无助地靠在叔叔地怀里，“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事故?我昏迷了很多年吗?” “嘘，嘘——” 艾萨克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顶，垂下眼睛注视着伊莱光洁的额头，那一小块皮肤带着薄薄的汗，在日光灯下泛着浅浅的光泽，像是带着什么可怕的魔力，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在那里亲了一下。 伊莱突然用力，分神中的艾萨克没有反应过来，被推得单手撑住了床。伊莱抓住机会迅速缩进了被子里，翻过身，声音闷闷的：“抱歉，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艾萨克站起身，望着床上的人露出来的一小截头髮，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涌上了心头。 最后的龙母原液打破了他体内变异细胞与龙母细胞的平衡，他的身上已经开始散发淡淡的特有味道，像夜间刚刚盛开的昙花。这股刻在记忆深处的味道让艾萨克难以控制自己，但过深的愧疚和爱怜牵扯着他最后的神经。他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听着伊莱急促的唿吸，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低声道：“那你好好休息一下。”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 伊莱混乱地躺了一会，身下的床像是火上的烙锅，他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去桌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他们说他遇到了重大的交通事故，但现在的他身上既没有伤口，也不觉得有外伤疼痛，只是浑身被说不上来的热度包围着，所有人都联合起来欺骗他，而他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窗帘紧紧地闭着，伊莱烦躁地伸手把它拉开，夕阳的万丈金光骤然迎面倾泻而下，整个城市的全部陷在金色和灰色的光影游戏里面，精緻得如同虚拟游戏的画面。伊莱愣了好一会，目光望着矮建筑屋顶上的积雪，现在是冬天么? 他走向一边的活动窗，想透一透外面的冷气。高层建筑的活动窗只能打开一条小缝，于事无补地渗进来一点凉风。身上的燥热感越来越强，他焦虑来回走动着，扯开了自己的衣领扣子，又重新回到活动窗边，用力想把窗户推得更开一点。 突然之间，“哐”地一声巨响，整个窗户都被他生生扯了下来，冬天傍晚的风争先恐后地蹿进屋子里，拍在他滚烫的脸颊下。 刺耳的警报声紧跟着响了，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在门口戛然而止，伊莱的手里还握着窗把手，愣愣地望着空洞洞地窗户口，然后听见身后有人紧张地说：“科特先生，您先离开那个窗口好吗?让我们来处理就好了。” 深冬的冷风将他吹得清醒了一点。他确认自己切切实实地、徒手、轻而易举地卸掉了一个焊在墙上的窗户。 为了防止砸到人，他把整个窗框提到了房间里，手臂好像已经不是他的手臂，这个动作做起来不可思议的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往后一步靠在了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洞口。 四五个医护人员外带一个保安都站在门口，眼睛里惊恐让他感到陌生。 “不要找人。”伊莱叫住了那个偷偷拿起了手机的保安，“我不想打扰大家的日常工作。” 他的主治医生脸都白了，目光直直地看着他身后那个足以通过一个成年人的口子：“那您有什么需求?科特先生，你现在刚刚醒过来，情绪和身体状况都极度不稳定，但这些很快就能治癒，千万……” “只是几个问题而已，”伊莱低头朝着下面看了一眼。这里估计在二十层以上，街道上的车辆缩成了小夹克虫，“我是不是被改造过了?基因改造还是肉体改造?或者说，成为了你们某项新技术的实验体?比如机械细胞一类的东西。” 第129页 医生的喉结滚动了一圈，没有说话。他脸上的震惊不似作假，看上去对伊莱的异样也一无所知。 “好吧，”伊莱失望地转过头，燥热在寒风里不断地烧着他的脑子，“那我自己试试。这里是多少楼?” “科特先生……!” 伊莱一只手按在了粗糙锋利的边缘，手掌迅速划出了一道血线，他毫无感觉般地半个身子探出洞外，凌驾于二十层以上的高空的劲风仿佛是来自异世界的灵魂。极度的刺激之下，他感觉体内的兴奋类激素迅速分泌，血液流速加快，浑身滚烫，一些零零散散的、无法理解的片段闪过，他看了一眼低楼层的护栏和阳台，翻身准备跃下—— 空气里传来极轻地“嗖”地一声，伊莱的手臂处传来轻微的刺痛感，随后整个人都被定格在了原地，保持着跃前的动作，被人迅速地扑倒在了地上。他的四肢麻痹，很快眼前也开始泛黑，甚至没来得及朝着门口看一眼，沸腾的血液又冷了下来。 四周一片嘈杂，他听见有人在不停地道歉，大概是关于什么什么的计算失误，他被抬到了什么东西上面，很快失去了知觉。 第72章 关闭 再醒来的时候, 他依然躺在白色床单的床上, 身上残留着强烈的麻痹感，四肢无法动弹, 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头顶装了吊灯的天花板。 这里是个安静的地方。眼球转动所能看到的极限视野里，他推测出大约是比医院病房更豪华一点的病房或者牢房, 墙壁似乎是用专门的隔音材料制成的, 一个人躺在床上，耳朵里因为过于安静而嗡嗡作响。 但他隐约之中听到了什么不通过耳朵接收的“声音”。 那些声音实在是太奇怪了，似是而非, 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轻言细语，意义不明, 能够轻而易举地穿过隔音墙，与所有“人类”能够听到的声音都截然不同。 伊莱闭上眼睛听着那些呢喃, 等待着身体里的麻痹感慢慢褪去。这时, 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显然早已经知道他醒了，用温和的语气说：“伊莱, 起来吃点东西吧。” 伊莱睁开眼,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将碗和盘子放在了靠近门口的桌上，他从来没有见过他, 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伊莱”这个过于亲切的称唿让他感到不愉快。 “我起不来。”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男人沖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就站在门口, 丝毫没有要走进来的意思, 道：“不用担心，很快药效就要退了。” 说完，他推了推眼镜，重新退回门外，带上了那扇合金制成的门。 如他所言，不到五分钟，伊莱开始恢復知觉。他有些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试图赤脚站立在地毯上面，偏过头，看到了房间右边的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窗户是单向透光的，他看不到外面的情况，而外面也许有人在看着他。 伊莱背过身去，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卸掉了整块窗户的手，那股燥热已经褪下去了，他感觉很平和，好像又变回了一个普通的人。于是他像普通人一样走到门口，拿起送过来的食物，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东西塞进自己饿到痉挛的胃部。 能量填充进胃里，他的身体感觉很好。 他的大脑也还保持着冷静，能够平和地总结出了目前的状态。一觉醒来之后，他针对性地“被”失去了一些重要的记忆，在未知的时候进行了肉体改造，被关进了未知的地方。 发生在任何正常人身上都足以让人发疯的事实，但伊莱不知为何，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极高的接受度，隐隐之中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这么多年来，他怀抱着太多秘密，布哈德生物保护区研究所、东躲西藏的老爸、莫名被治好的绝症……这些事情背后的故事从来没人跟他提过，他也从来不问，但他一直都知道，他跟普通人是不同的。 伊莱喝完了食物配的“饮料”，新吸收的能量迅速通过血液扩散到了四肢，被麻痹的燥热感又开始了。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右手贴着冰凉的玻璃，对着那一头也许有也许没有的人说：“我要见艾萨克。” 房间里极度安静，外面的一切都是薛丁格的猫。 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需求，片刻的等待，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伊莱短暂地放弃了交涉，绕着这个房间走了一圈，在墙角处发现了一个微型摄像头。 他小时候接受过一段时间的体能训练，一些专业的技巧加上被改造后的身体，在短暂的助跑之后，他轻而易举地摘掉了那个接近五米高的摄像头。 摘完摄像头，他走向那扇合金制的门，把手贴在上方细细地打量。这个动作之后，外面的人终于对他做出了反应，那扇不透光的落地窗开始变换，像是被人操控着抽掉了中间的夹心层，外面的情况慢慢映入了眼中。 伊莱的瞳孔开始收缩——那是一个巨大的、看不到尽头的研究所，他这个已经足够宽敞的房间在里面如同小箱子，无数的电脑、实验器材、书桌井井有条，透明的墙把它们隔成一个又一个的空间，智能度极高的机器人在里面穿梭，辅助着起码上百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不远处的电梯logo上，他看到了一个愤怒的恐龙标志，底下是几个英语缩写：nibw 第130页 nibw，国际生物武器研究所。 伊莱穿着病服，光着脚，站在这个大得夸张的研究所的一部分前面，产生了极大的虚幻感。 史前生物武器?就算他老爸曾经做过类似的工作，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此时，一个熟悉的、极富磁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把目光聚集在了落地窗前面，艾萨克穿着与其余人员一样的白大褂，冰蓝色的眼睛痛苦地注视着他。 他说：“抱歉，小伊，我很不愿意在我工作的地方见到你。” 伊莱发现与他的房间相连的实验室空间里，只有艾萨克一个人。附近的一些实验室也有人在看着他，但似乎没有权限进到内部来。 珍惜观赏动物一般的感觉让他感到焦躁。 “我不明白。”伊莱的手紧紧地贴着玻璃，手掌按得发白，“为什么是这里?” “我真的、真的不愿意在这里看到你，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艾萨克的声音通过特殊的装置传进房间里，“十年前，杰米在咽气的最后一刻，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闭眼，死死地拉着我的手，直到我说我会保护你一辈子，他的心脏才终于停止跳动……我……” 伊莱的手有些发抖。 眼前这位永远都保持着冷静自持的叔叔用力地闭了闭眼，右手按在桌上。那堆高高的文件边上，放了一个木制的小相框，里面是他小时候去游乐园时的照片，圆圆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巧克力在嘴边融成了黑色的鬍子圈。 “老爸什么都知道。”伊莱说。 “他什么都知道，他是这个世纪在基因方面最具天赋的专家。”艾萨克用克制地语气说，“为了治好你的铂鳞病，他将龙母的基因融到了你的基因里面，当时的治疗成功得天衣无缝，但没多久你就出现了强烈的类排斥反应，不仅病情復发，而且一度接近死亡。 “于是他偷盗了龙母留下的最后几支血液浓缩而成的原液，用特殊的方法进行稀释中和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便注入你的体内。龙母常年捕食的猎物以一种未被人类发现的特殊植物为食，我们把它叫做‘艾薇草’，它含有一种未知的激素，能够最大化的激活细胞的活性，龙母体内的艾薇激素含量极高，细胞活跃度非常强，只要一小点就能缓和你的类排斥反应，抑制你体内变异细胞的活性。” 艾萨克做了一个短暂的停顿，不到一周的时间之内，视野里的伊莱已经瘦了很多，颧骨甚至开始突起，全身的体脂率已经降到了3%。 此刻，那张消瘦的脸正用震惊地表情望着他。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圈，没有流露出半点内部的情绪，保持着克制，继续道：“这是极其危险而精细的操作，如同饮鸩止渴，需要小心翼翼地把持两者之间的平衡，无论哪一种失控，都是毁灭性的灾难。而就在几天前，你因为事故被送到医院，哪里都找不到你的血型，我只能给你打了最后一针龙母原液，却意外地打破了你体内的平衡。” 伊莱睁大了眼。 身体的燥热牵扯着剧烈跳动的心脏，他听到了自己粗重的唿吸声。 “打破了平衡?”他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是的，”艾萨克望着他的眼睛，两人隔着一道足以阻挡爆炸的合金墙，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你体内的龙母细胞正在像癌细胞一样扩张。” 第73章 进化 伊莱怔怔地望着艾萨克那张线条分明的脸, 然后低下头去, 展开了自己的手掌。手心里熟悉又陌生的纹路之下, 也许有不属于他的细胞在发动着攻城掠地的战争, 激烈碰撞加热了他的血液，让他的头顶不断地涌上来滚烫的热度。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紧紧地握住了拳头，低声道：“我会怎么样?” 艾萨克没有说话，挪开了视线, 不再看他的眼睛。 伊莱露出了一个苦笑，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低矮的茶几边上，又问：“我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营养皿, 对不对?” 相隔着厚厚的玻璃的两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 “对不起。”艾萨克极轻声地说，“我会尽全力保留你的人类形态, 但目前只有恐龙向人类转变的成功案例, 所以我不得不把你带到研究所里来。” 伊莱许久没有说话。 他不清楚记忆的流失与龙母细胞有什么关系，但缺了一段记忆之后，关于过去的东西反而越发的清晰起来。不知为何，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老爸告知他自己已经被查出绝症时的表情，永远笑呵呵的脸上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乐观开朗, 像谈天气一样谈论自己的死期, 然后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跟他说：“不要再跟恐龙打交道了, 继承我的酒吧吧。”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伊莱转过身, 走到桌边又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持续的发热让他随时随地都处于焦渴的状态。艾萨克又道：“我会关闭双向玻璃，尽量不影响你休息，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按床头的铃。” 一位女助理走进来，跟艾萨克低声说着什么，她的声音被排斥在了收音系统之外，只能看见嘴唇来回闭合。不一会，看上去上了年纪的男人被人拥簇着也进来了，隔着玻璃，他直直地对上了伊莱的双眼。那是一双像机器人一样没有温度的眼睛，加上他苍白的脸色，第一眼便让人感到极度不快。伊莱扫过他胸前的名牌，“约克·托马斯所长”。 第131页 双向玻璃逐渐被关闭，伊莱的视野里，落地窗又变成了温和的浅绿色。但他能够感觉到有人在另一头看他，于是他拉上了窗帘。 在面向研究所的那个方向站了良久，他一拳捶在了那面纹丝不动的玻璃上，额头抵上了冰凉的窗帘。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一觉醒来之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他总有一股强烈的虚幻感，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真实存在的空间里。但很快，现实便向他展示出自己的强大力量，开始不容置疑地把艾萨克的话兑换为现实。 晚上(是早晨也说不定)准备睡觉的时候，伊莱体内的龙母细胞取得了第一个阶段性的胜利，他的身体达到接近45度的可怕高温，肉体的免疫系统开始做最后的挣扎。从浴室里出来之后，他的身体撕扯般的疼痛，很快便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有人进到房间里来了，将他身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在他身边极轻地交谈着什么。他想要让他们都滚出去，但是身体像被紧紧地粘住了，连意识都无法动弹。 隐约之中，他模煳的眼帘缝隙里映进来一位皮肤白皙的年轻男人，他长了一张清秀精緻的脸，眼睛很大，就站在那群黑影般的人里面，清澈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伊莱着了魔地用微弱的意识回望着，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气味和讯息，磁铁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最后的注意力。他想要把他叫到身边来，那人就如同能够听到他的心理活动般，在他的床边弯下腰，冰凉的手贴在他的额头上。 “大人，请加油啊。”他说。 伊莱拼尽全力想要张嘴，但身体已经不是他的身体了，龙母的细胞们并不想浪费这些无关的能量，他的全身都在燃烧、拉扯，很快连可怜的那点自我意识都消失了。 三个小时后，伊莱的高热达到了峰值，48度，几乎超过了人类的肉体所能够承受的极限。艾萨克给他注射了抑制的药物，经过了无数次变异的细胞不情不愿地缓下攻势，在小心翼翼的调整之下，与这具脆弱的肉体暂时达到了平衡，温度稳定在了40度左右。 穿着特制的隔离服、被搬到了无菌实验室里的伊莱唿吸逐渐稳定，但依然保持着极快的唿吸频率，心跳和血压同时超标，极高能量的液体顺着注射器源源不断地流进身体内部。二十四个小时，他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一些丑陋又坚硬的斑痕爬上了他英俊的脸庞，手脚开始拉长，指甲弯成奇怪的形状，腹部蜿蜒出许多深绿色的痕迹，总让人联想到某种邪恶又神秘的图腾。 “復活计划”的项目组一刻不停地围绕着伊莱运转，第一阶段的进化完成之后，三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地艾萨克站在手术台前，久久地望着伊莱面目全非的脸，一阵轻微的眩晕涌上来。 那头敏锐的迅勐龙小心地扶住了他的肩膀，皱眉道：“您该休息了。” 艾萨克推开了他的手臂，在实验室里的休息沙发中坐下，有些发抖地拿起杯子，把里面的冷水喝了个干干净净。小组的组长走过来跟他商量治疗的方向，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道：“最大限度保留伊莱的人类意识和形态，你们先做一份方案吧。” 组长走了，维维安低声道：“您为什么要保留这些东西?龙母不会高兴的。” 艾萨克冰冷地望了他一眼，他闭上了嘴，低下头去，没有再说什么。艾萨克又从沙发里站起来，离开实验室，进了私人办公室，然后重重地倒在了书桌后那张巨大的座椅里。 书桌上还放着他、伊莱和杰瑞米的合照。 艾萨克闭上眼睛，给自己注射了一支安神的药物，在手机上设定好了闹钟。 这个时候，他需要一段高效的休息。 但那些过于纷乱的思绪没有放过他。他在极深的睡眠里面看到了跪倒在身边的杰瑞米，那个名义上的哥哥求他救救伊莱，甚至告诉他伊莱是龙母原液最好的隐秘所，并用嘆为观止的天才脑袋做了一份详细的治疗计划，哪些原液可以再提取，哪部分又需要留在伊莱的体内，多少岁、第几次、什么方式，几万字的治疗计划，完全站在艾萨克的角度上，好像伊莱不过是一个人形器皿，并自愿在最后一次治疗之后结束自己的生命，只求借用他的力量把伊莱保护起来。 亲情。 他天生缺少了作为人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自始至终都无法理解这些过于浓烈又不值得的感情。但杰瑞米临死前的画面莫名地刻进了他意识的最深处，总会在任何虚弱的时刻趁虚而入。许多年了，那个画面还栩栩生地活着，杰瑞米的嘴角流着血，与伊莱一模一样的浅色眼睛睁到了最大，从里面清楚地映出了一张缺乏表情的脸。他想说什么，说不出来，一直到他点头说“我会保护好伊莱”，那双眼睛才缓慢地闭合。 眼睛闭合之后，脸上爬满了硬甲的伊莱出现在他的眼前。 艾萨克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地盯着头顶白色的天花板。闹钟还没有响，他保持着半躺的姿势，看到了小时候被铂鳞病困扰的伊莱。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最脆弱的小生命，不到他大腿的小傢伙总喜欢扯着他的衣角，用与龙母一模一样的清澈瞳孔注视着他。 伊莱是不同的。 只有伊莱是不同的。 但与整个世界都截然不同的伊莱此刻正躺在不到二十米的手术台上，即将成为他復仇的最重要的一步。 第132页 艾萨克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然后给自己泡了一杯足以毒死老鼠的浓咖啡。 喝完这杯咖啡，他又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与伊莱在路灯下拥吻的812。尤尔伯里的第一场雪里，他们与任何一对正常情侣都没什么两样地拥抱、激烈地追逐着彼此的嘴唇。伊莱在笑，他从来没有对他笑得那么开心过，然后他亲昵地揉着812的头髮，凑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摄像头隔得太远，他听不见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艾萨克的眉间刻出了深深的沟痕，凌厉的五官冻结成冰，重新走进隔壁的实验室里，伊莱还保持着几个小时前的情况，温度基本降到了正常的范围之内，唿吸平稳，心跳正常。项目组的组长递给他一份方案，道：“预计在10个小时23分钟后达到第二次峰值，第二次峰值之后他体内会出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我们的想法是，在这个时候进行一次重置手术，已经完全变成恐龙形态的他会慢慢开始逆向进化的过程……” “他有铂鳞病，做过基因治疗。” 组长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也明白副所长的意思是什么，于是沉默了下来。 艾萨克收下了那份方案，用马克笔在上面划出长长的黑线，然后打开了电脑，开始重新修改。 所长“约克·托马斯”从走廊里进来，在艾萨克的身边坐下。 艾萨克一如既往地跟他客套地打了招唿，“约克”请他出来一趟，两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尽头，ai关闭了这个区域的摄像头，用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道：“亚尔曼已经成功联合了812。1号晚上凌晨3点之后，按照计划，整个西尔维亚的120万居民都将成为你的人质。可惜，这具身体只有最后两天的使用期了，提前向你道一声恭喜。” 歷时十几年的计划走进了最关键的几步。 艾萨克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用于ai相差无几的语气道：“西尔维亚拿下之后，812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ai沖他露出一个有些别扭的笑，黑沉沉的眼睛了如指掌地望着他。 “好的，我会如实传达。只是你那可爱的侄子怕是要伤心了。” 艾萨克望了一眼实验室里无知无觉的伊莱，没有说话，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74章 神明 西尔维亚军区顶层, 正午。 关于建设森林缓冲防护带的第三次提案会议在顶楼召开，与会人员十名，比往常的高层会议多了一名。接近十二点半, 代表nibw副所长出席的所长助理亚尔曼, 与铁血中将汉诺瓦罕见地走到了一起，两人的身高都相当出众, 以相近的步伐同时步入了会议室, 一位脸上满脸笑容, 一位面无表情, 分别落座在了长桌相反的两个方向。 会议室里有了片刻的沉默。 进行会议记录的秘书清了清嗓子, 宣布第三次提案会议开始。在当前的恐龙形式之下, 森林缓冲防护带是志在必行的选项，已经没有什么好争论的了, 问题点在于该在什么时候、怎么做这个庞大又有风险的项目。照旧是另一位中将牵头，大家手里各持一份提前准备的方案, 一起展示讨论, 最后票选出最合适的那一份。 政治家们惯用的无聊手段。 会议开始，中将“汉诺瓦”把目光投向了会议室另一头的墙壁, 墙上挂的油画非常多, 大大小小叠起来有数十副。他再次一眼找到了里面最小、最不起眼的一副。画里是一头看上去高大温顺的雌龙，褐色的瞳孔、有些干燥的皮甲, 正微微仰着头, 似乎在聆听着什么。她的身后是一片繁茂的森林, 晨阳从森林的顶端升起, 把画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一半浓烈的橘黄、一半阴暗的墨绿。 一样的场景，一样美丽的油画，上一次的他望着画中的雌龙时，正好被关在笼子里，如同即将待价而沽的牲畜，被这个桌边的人决定了是生还是死，而这一次，他已经堂而皇之地成为了其中的一员，用人类给他装上的各种各样的武器，转而对向了这些高傲又无理的人类。 他的嘴角带上了一点难以察觉的冷笑，目光从桌头开始，一个接一个，认真地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 雅克布、凯文、里奇、西蒙、卫斯理、维克多、范、加菲尔德。 这些人居然还堂堂地坐在这里，唿吸着与他相同的空气，好像对他与伊莱做过的那些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空气有些凝固，一股难以察觉的能量沉甸甸的压在四周，会议上的人扯了扯领带，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秘书把暖气调低了几度，发表轮到了“汉诺瓦”。 “汉诺瓦”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了自己提前做的全息方案模拟图。今天的他看上去与平时稍微有点不太一样，他有几十年的老哮喘病，每到深冬便发作得频繁，多少会有点虚弱。但他今天看起来相当康健，只是神色冷淡，深色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寒意。 “马上就进入十二月了，天气会越来越冷，气象台给的预告里提到三天后极可能降雪。一旦雪积起来，缓冲带的建设速度便不得不放缓。我认为宜早不宜迟，应该马上动工。” “关于防护带的范围越宽越好，以我们的城市边缘为基准线，向森林方向推进至少8公里作为防护带，如果能够拿到环保局的准许的话，最好能推进到15公里。” 第133页 话音落地，会议室里窃窃私语，“汉诺瓦”没有理会他们的异议，继续往下讲完了整个项目的详细计划，大的包括防护带的位置、范围、动工形式和建设期间的安保，小的包括使用什么作为火引、怎么有效控制燃烧范围、计划多少人多少工时。光这一份方案就讲了接近半小时，接下来又是一份备选方案，讲完之后，他缓慢地喝了一口茶，把控制笔放在桌上，没有坐，一只手压着桌面，目光扫过整个会议桌。 “你们认为?” 有人皱眉有人点头，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亚尔曼突然道：“我觉得汉诺瓦中将的计划可行。”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作为多出的第十人，亚尔曼在这里的身份最为特殊，他虽然只是一个助理，但是是作为研究所的代表来到军区，且因为这一批生物武器还尚未脱密，只有他掌握者操控方法，对于现在的军区来说太过重要了。 有觉得不满意的人提出了一些反对意见，亚尔曼半两拨千斤地把问题又返了回去，加上计划本身看起来也极为可行，几位领头人顺水推舟，几乎没有费什么功夫就把方案定了下来。 12月1号，由西尔维亚军区和西尔维亚政府牵头，调用军队和警力共5000人，分区域同时进行森林缓冲防护带建设，预计建设时间5天，如果顺利的话，西尔维亚的第一场暴雪将成为缓冲带的天然屏障之一。 “汉诺瓦”中将与亚尔曼一前一后走出了会议室，西尔维亚今天的天气看上去并不怎么样，天空阴沉沉的，温度很低，冷风吹得建筑边上的树木哗哗作响。两人在走廊尽头的落地窗上短暂地站了一会，亚尔曼的脸上永远带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与他用力地握了握手。 诺亚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狂热的光。 于是他有些不快地皱起了眉，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朝着曾经的回收室里走。亚尔曼跟在他的身后，轻轻地笑出了声，低声道：“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突然想要回答你了。” 诺亚走得很快，头也不回地大步进了电梯，道：“我赶时间。” 亚尔曼贴着他站进电梯里，通往秘密回收室的电梯如同保险柜般的安全隐秘：“没有什么好赶的，一切都计划得清清楚楚，时间地点定了，你负责外部进攻，我负责内部瓦解。一半的兵力都集中在森林边缘，这件事就像幼儿园小朋友排排坐一样简单。” 诺亚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亚尔曼呈现出炫目的大红色，说是亢奋状态也不为过。他对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抱着不快的直觉，短暂的合作之后，必要的话也许需要一点处理手段。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亚尔曼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变得通透，毫不躲闪地地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因为我的毕生所求就要实现了。十几年了，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 “你是人类。”诺亚提醒他。 亚尔曼笑了起来，电梯门开了，两人一起走进那条长长的通道里面。 偏暗的灯光之下，亚尔曼带着笑的清秀脸庞看起来像刚钻出地狱的幽灵。 “人类?可以选择的话，我才不要当那群蠢货的同类。”他笑着说。 诺亚皱起眉，他不喜欢他说话的方式，这个奇怪的男人既不像人类，也绝不可能是恐龙，像是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扭曲物种。 他没有接话，目的地到了。 亚尔曼用特殊权限的卡刷开了已经被封闭的前回收室的门。诺亚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景，无数笼子密密麻麻地将这里打造成一个人间地狱。但现在，那些笼子都被处理了，里面的生物也失去了踪迹，这个回收室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巨大空间，只有左面的墙上不知道何时挂着与会议室里一样的油画，在放大了数十倍之后，画中的雌龙一下子变得栩栩如生了起来，乍一看仿佛是真的生物站在墙边。 两人不约而同地望着那幅画，良久。 “龙母，我的神明。”亚尔曼在他身边喃喃道。 回收室的入口缓慢的关闭，恐龙动乱之后，这里成为了封锁区域，却反而方便了亚尔曼的布置。他在门边看上去已经报废的控制台上输入了一大串的原始密码，那副巨大的油画开始缓慢地往上移动，露出了一个亮着昏暗的灯的口子。 等待入口完全打开的几分钟内，他们的目光依然没能离开那头温柔的雌龙——温柔，这个词用来形容一头肉食霸王龙显然不太合适，但一旦亲眼望见这头生物的画像，人类的词彙里再也找不出其余的词语来形容它。它看上去与一般的恐龙都不太一样，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仿佛是某种有智慧的生物，带着神秘的魔力一般让人难以挪开眼睛。 “龙母误闯的第一个城市，就是快要下雪的西尔维亚，跟现在的天气一模一样，气温很低，没有阳光。”亚尔曼的眼睛里带着实质性的憧憬和爱意，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着，“我继父将我脱光了绑在餐桌的椅子边，骯脏的东西不断地挤进来又拔.出去，我一边呕吐一边在心里祈祷上帝，于是不可思议地奇蹟降临了。” 诺亚偏过头去，看见他的颜色开始变橙，以心脏为圆心，向四周不断地传送暖意。 第134页 “我的神突然冲进了这个地狱般的房间里，毁坏了一切能够毁坏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将那个噁心的男人甩了出去，脑浆在外面的马路上绽开了花。但她却一下也没有伤害到我……她甚至垂下了头，用深绿色的眼睛打量我，我在那双巨大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卑微的身体，闻到了来自天堂的无法形容的腥香味……” 亚尔曼的声音慢慢消失，他在微微地发着抖，双手紧紧地按着控制台的边缘。 漫长的沉默，油画完全升了上去，冷风通过洞口吹进这个巨大的空间里，发出了空旷的唿啸声。诺亚敏锐地从唿啸声中听到了属于同类的吼叫，数量极多，夹在风里面，仿佛带着非同寻常的愤怒。 第75章 会面 进入洞口之后, 巨大的油画再次缓慢闭合, 里面是一条又长又暗的索道。 即使时间是正午，地下索道依然透不进半点光来，四周的灯光非常暗，只能勉强照亮四周乏善可陈的水泥壁。这条索道长得不可思议，他们没有走路, 而是坐在唯一的一个机械小车里，像坐过山车一样极快地从洞里穿过。冬天的风吹在脸上, 连声音都模煳了。 那些吼声越来越近，诺亚已经变回了本来的模样。也许是亚尔曼那段关于神明的话在不知不觉中触动他，他难以自抑在大风里面想着伊莱。伊莱有比龙母漂亮一百倍的浅蓝色眼睛, 伊莱身上同样有好闻的味道，高兴时心脏会变成大红色，不高兴时会举起拖鞋, 害羞会别过脸去, 担心的时候会皱起眉, 即使他的肉体跟普通人类一样的脆弱，危险的时候却喊着诺亚快跑。想着想着, 诺亚的全身都被冷风吹透了，微微闭上眼睛，靠在了有些生锈的机械手臂上。 “后来呢?”他突然问。 亚尔曼别过头来, 有些吃惊地望了他一眼。两人之间存在不可跨越的种族鸿沟, 诺亚向来是不喜欢跟他搭话的, 也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疏离和厌恶。他别有兴趣地望着他, 在风中提高音量：“什么后来?” “你的继父迸出了脑浆之后。” 这个说法让亚尔曼脸上带上了笑意，他看上去已经平静了许多，用谈论家常的语气说：“后来没什么好说的。我用了点手段杀死了纵容继父的母亲，然后继承了全部的财产，用那些钱上了学，毕业，工作，拼命进了布哈德特殊保护区，本来只想再见一次龙母，却在那里看到了她的骨架标本。” 诺亚透过昏暗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光亮，伊莱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模样难以自抑地浮了上来。在这一点上，也许他与亚尔曼没有什么两样。 他挪开了目光，没有再问。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很快，机械小车开始自动减速，缓慢的接近了他们的目的地。靠近出口的地方，寒气开始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亚尔曼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已经度过了成年期的诺亚却感觉不到冷，从车上下来，大步走出了洞口。 一股浓郁的泥土气息迎面而来，洞口之外视野骤然开阔，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门在冬天的风里簌簌作响。这里是距离西尔维亚不到二十公里的森林深处，人迹罕至，地面生着又厚又滑的青苔，只有一条看上去像动物迁徙时被踩出来的小路。 路非常难走，诺亚不得不每隔一段时间便停下来等亚尔曼，走了大约小半个消失，密集的树木突然变得稀疏，西尔维亚森林的母亲河的细小分支从这里经过，浸润出一块湿地。站在湿地的这一头，诺亚看到了腕龙巨大的身体，正悠闲地抬着长长的脖子咀嚼最嫩的树叶。除了腕龙之外，视野中所能看到的只有偶尔经过的赛查龙和高调叫着的翼龙，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一切都看上去稀疏平常，安静又和平。但诺亚知道这里远远不止，在那些被严严实实的树影遮盖起来的昏暗处，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恐龙隐藏在这片森林里面，它们每一次的唿吸、每一次的心跳都清晰得如同掌心的细纹，他从喉咙以外的非人类的组织里发出了极轻微的声音，那些阴暗处里蠢蠢欲动的生物们短暂地潜伏了下来，往远离他的方向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片刻，这一块地方陷入了真正的安静，连翼龙都不再嚣张的叫唤，只有不远处的腕龙还在吃着它美味的叶子，细细去听的话甚至能听到它们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亚尔曼在地面上安置了小小的声波传感器，稍稍往后退了几步，道：“跟它打个招唿吧。” 传感器被打开，诺亚能够清楚地听到那个小玩意发射出去的极具穿透力的低频声波，与曾经那些人试图吸引他时释放的声波极其相似。几分钟的沉默，声波逐渐弱了下去，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微弱的回应，听上去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 两人都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亚尔曼从兜里抽出一根烟点上，靠着湿润的树干，低声道：“scp.1是艾萨克教授的成名作，布哈德保护区被震毁之后，他调到生武研究所刚一年，便独立改造出了一直到目前都是最强生物武器的scp.1，一跃成为了研究所的核心人物。能够与他的晋升速度媲美的只有他后来的学生高登，也就是你的制造人。他与艾萨克的研究方向不同，一直致力于恐龙和人类的基因融合，如果你没有被人偷走的话，你便是整个研究所的奇蹟成果。” “scp.1是谁放出去的?”诺亚问。 第135页 亚尔曼弹了弹菸灰，意义不明地笑了起来。 “野兽一样的直觉。scp.1是艾萨克教授自己放跑的，至于原因，那就太多了……比起scp.1这个称号来说，我更喜欢叫它‘铁骨’，那是它还在布哈德时最初的名字，艾萨克教授亲自给它取的，因为它的改造第一项就是骨骼的韧化，五十头暴龙里，只有它熬了过来。” 诺亚深绿色的瞳孔冰凉地望着他。 亚尔曼耸了耸肩：“不过在你的面前，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因为你是高登手里九千八百六十五个样本中唯一一个将基因完美契合，并通过母龙的产道，以正常繁殖的方式诞生出来的奇蹟，也是四十年来所有改造龙中唯一拥有自然繁衍能力的奇蹟中的奇蹟。每次看到你，我都会由衷的惊嘆生命的不可思议，恐怕连高登没有想到自己到底创造了什么——” 亚尔曼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紧紧地跟着落在眼前这个奇特的生物脸上，但他意外的没有流露出任何类似于愤怒的情绪，深绿色的瞳孔像极了某种冷血类的野兽，让他不由地开始感到发冷。 诺亚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我也想面对面见一次那个叫做高登的男人，可惜他已经死了，到底还是没斗过艾萨克。” 亚尔曼的手一抖，指间的菸灰掉落在了青苔上，一瞬之间有了被从里到外都看透了的错觉。他强迫自己不要挪开视线，望着那双冰凉的眼睛，像正常人那样流露出惊讶：“高登死了?” 它和伊莱每时每刻都在艾萨克的监视之下，出逃之前还见过被机械细胞控制的高登，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情报?还是只是自己发现异样之后推测出来的? 亚尔曼的手心微微渗出了冷汗。 但诺亚什么都没有说，他挪开了视线，望向湿地的另一头。一个极其强大的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属于同性同类之间的强大排斥感让他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样感觉到了空气变化的亚尔曼在树干上摁灭了香菸，小心地调整好自己的唿吸，又往后退了几步，躲在了大树的后面——明知道这个动作是徒劳，但身体的本能不受控制地越过了理智。铁骨向来都不喜欢他，每次教授带他来见它都是对神经的考验，何况这次是带着一头霸王龙。 诺亚的瞳孔开始收缩，远超人类的视力望见树影的昏暗处出现的红色团块。scp.1走得不快，比恐龙形态下的诺亚还要大一倍的躯体走在湿地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慢慢的，树木变得越来越稀疏，零散的阳光斑点落下来，那些软红外线状态下的红色褪下，一头深褐色皮甲的真正的霸王龙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空气凝固了，这一小片森林里陷入了绝对的安静，连北风都纹丝不动，诺亚对上了那双许久未见的深紫色的眼睛。 以截然不同的形态存在的两种顶尖恐龙生物武器的对视。 铁骨的脚步没有停，很快越过了整片湿地区，停在了离诺亚不到十米的地方。离得近了，它身上狰狞的伤口一览无余，狰狞到几乎难以想像是在什么情况下弄出来的痕迹。它长长的尾巴危险地捲起来，庞大的身体安静地绕着诺亚走了一圈，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看亚尔曼一眼。 诺亚没有现在就跟它起冲突的打算，微微低下头，做出了让步的姿势，率先发出了极轻的声波。铁骨的脚步停了下来，尾巴高高地扬起，片刻，简短地回復了一段同样的声波。 诺亚勐地抬起头来，震惊地看向它的方向。 铁骨的嘴部张开，露出了上下两排密密麻麻的尖锐牙齿，朝着森林的方向发出了巨大的吼声。那吼声足足迴转了三秒才慢慢消失，随后它又把目光投向了诺亚的方向，深紫色的瞳孔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好沟通的，毫不留念地转身消失了在了来时的方向。 一个不到三分钟的简短的会面。诺亚望着那个消失的背景，良久，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完整地看到了这歷史性的一幕的亚尔曼从树后面走出来，微微皱眉，打量着诺亚那张看不出痕迹的脸，问道：“它跟你说了什么?” 诺亚似乎才回过神来，转过头，蜻蜓点水般地掠过他的眼睛。 只一眼，一股寒意从头顶灌进了亚尔曼的身体里。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诺亚却转身朝着索道的方向走了过去，用别无二样的冰凉语气说：“没什么。他说知道了，可以。” 第76章 奖赏 “根据‘恐龙前线’提供的最新情报, 入冬前的最后一波恐龙潮已经结束。这一波恐龙从遥远的弗雷斯诺千里迢迢地赶到了西尔维亚, 前期多选择人迹罕至的路线，难以预测合适的伏击地点。昨日，隶属于m101陆军部队的十个特种队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在可米平原附近截到了它们的动态后迅速发起进攻，试图一举歼灭恐龙团。昨夜凌晨两点, 双方爆发了激烈的战斗，战况一度陷入焦灼, 但遗憾的是，能够活着迁徙到可米平原的恐龙中百分之八十以上均为二次进化龙，军队伤亡25人, 歼灭恐龙58头，却依然没能挡住它们的脚步……” “专家指出，近一段时间以来, 恐龙出现了爆发式的再进化现象。布哈德特殊保护区的恐龙復刻计划源自于多年前误闯西尔维亚的雌龙, 而作为母基因的雌龙体内含有大量高活性物质, 基因链变异严重，这种未知的变异通过復刻计划完整地传递进了所有恐龙的身体里, 成为了恐龙再进化的源头所在。此外，专家还表示，因为再进化的高效性和未知性, 我们很难在短时间内做出精准的应对手段, 再进化龙已经成为了跟流感疫苗一样棘手的存在……” 第136页 诺亚又变成了汉诺瓦中将的模样, 坐在西尔维亚军区三楼的宽敞办公室里。办公室正对着的操场上, 士兵们正在进行每日的操练，顶着寒风在大操场上排队跑步。他关闭了无关紧要的新闻，通过西尔维亚军区的内部网络，他连接上了尤尔伯里生武研究所的摄像头——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工作，生武研究所的军事级别高于整个军区，只有在每天下午三点到三点零五分这个微妙的设备检点的时间里，他才能短暂地进入到生武的内部。 可即使是进去了，所能够接触到的依然只是一些低权限的摄像头。伊莱从尤尔伯里中心医院消失了之后，整整五天，他完全失去了有关伊莱的信息。艾萨克把他藏了起来。 他不确定伊莱是不是在生武研究所里，但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段尝试性地接入摄像头，去寻找关于伊莱的一切信息。而今天，在他的疯狂计划即将开展的前一天，老天给了他极其慷慨的奖励——他一接进去，便在试验一区的休息室里看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 画面映入眼中的那一刻，诺亚的唿吸都暂停了。 整个休息室里只有伊莱一人，他穿着非常厚的毛衣，坐在圆形木桌边上专心致志地吃着一小盘曲奇。摄像头只能拍到他的侧脸，他看上去气色不错，头髮长长了一点，发尾很随意地掉进了毛衣的高领里，露出了一小截线条优美的下巴。 但整个画面看上去有些怪异。因为在这个堆满了专业书籍和试验资料的休息室里，伊莱像在做什么神圣的事情一样专心致志地吃着那一盘曲奇，左手放在腿上，右手小心地把曲奇拿在手里，先是尝试性地咬一小口，确认这一块也是一样的美味之后，马上认真而优雅地吃掉剩下的大半块，然后抿一口茶，接着一刻不停地拿起下一块…… 曲奇烤成了恐龙的形状，他们还住在小镇子里的时候，伊莱总喜欢给诺亚烤这些奇形怪状的曲奇饼，搭配加了很多蜂蜜的牛奶做下午茶。 诺亚的视野有些模煳。 汉诺瓦的秘书在门口敲门，问他现在方不方便签几份文件，诺亚哑声道：“出去。” 这一声似乎惊动了画面里全神贯注的伊莱。他突然停下了动作，神情冷漠地抬起头，直直地朝着摄像头的方向望了过来。在对上那双浅蓝色眼睛的瞬间，诺亚连心跳都暂停了，但很快他就发现伊莱并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旁边那副密密麻麻的人员表。那张人员表做得很乏善可陈，从高层开始一条一条的树状图铺下去，每个人都只有一张照片和一行名字。伊莱的视线落在图的最上面，那里放着所长、两个副所长和特殊负责人高登。 伊莱手里还拿着曲奇，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张人员表，眉头开始深深地皱起。诺□□不自禁地伸出手，还没有碰到冰凉的屏幕，画面突然暗了下去，今天的调试时间已经结束，他被拒绝在了权限之外。 诺亚深深地吸一口气，按着桌面，缓了好一会。 最后两天，伊莱在尤尔伯里等他。 既然人类的世界里容不下他们，干脆自己创造一个全新的权利体系。为了伊莱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是用两百万人做人质去交换。 他把等在门口的秘书叫了进来，签了启动缓冲带建设项目的文件。然后轻而易举地进入到整个西尔维亚的军事防备系统，在里面留了一个定时的小□□。 做完这些，他用虚拟的名字和地址寄出去了八份快递，分别去往那八个曾经在会议桌边杀死过他与伊莱的高官们。快递会顺利地通过军区的安检系统到达他们的办公桌，也会在某个关键的时刻给他们迟到的惊喜。 外面的天越来越暗，才三点钟，操场上已经亮起了灯。西尔维亚的第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了。 诺亚站起身，去开最后缓冲带建设开始前的最后一场会议。会议结束得很快，亚尔曼在走廊里面等着他，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处于奇特的状态，浑身散发着诡异的紫红色，低声道：“武器库的权限我拿到了，还有通讯卫星、一级防备系统，都做好了准备。今晚九点左右，最后一波恐龙会达到西尔维亚森林的东侧，陆军的大部队已经盯上了它们。下个月就是新的总统大选，台子上那位想要那这一波恐龙一雪前耻，所以派出的军力跟之前不是一个等级，恐怕得你去接应一下。” “来得及吗?” “来得及，等他们调动完忍人手，做完现场疏散，真正开始烧防护带怎么也得到十二点之后了。” 诺亚微微点了点头，接过亚尔曼的资料。两人短暂的对视了一眼，不是人的眼睛和不像人的眼睛里清楚地映出了彼此的脸。 “龙母在上，西尔维亚会是一切的起点。” 诺亚没有说话，两人礼节性地握了一下手，亚尔曼转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了过去，诺亚则回到办公室里，做自己最后的准备工作—— 他打开追踪仪器，就在刚才握手的那一瞬间，袖珍的微型接收器已经别在了亚尔曼的袖口上，屏幕上清清楚楚地显示出了亚尔曼的移动轨迹。但定位并不是诺亚想要的效果，趁着亚尔曼就在离他不远的二楼，他直接用超声波连接到接收器中，盗取了亚尔曼随身携带的通讯设备里的所有资料。 资料里果然干干净净，不管是通话记录还是简讯都跟艾萨克扯不上半点关系。如果不是铁骨话里藏的话，也许他到现在都不会怀疑到艾萨克是整个事件的主谋。他并没有过多的留念那些无用的资料，直接操控着亚尔曼的手机，接入了尤尔伯里生物研究所的资料库里，找到了艾萨克的私人通讯信息。 第137页 艾萨克却比亚尔曼更为谨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他的助理，但这几天他却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过，倒是研究所的所长连续几天都在敏感的时间段联繫过亚尔曼。 难道是他想错了? 诺亚半怀疑地远程侵入了研究所所长的手机里，繁多的数据里面，他无意中扫到了一个情报…… 手机自带的健康监测系统里，已经接近一个星期没有心跳的数据。 诺亚的心勐地一沉，想起了雪夜里骤然瞥到的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所有的线索顿时串在了一起。 一股不怎么舒服的预感涌了上来。 只是现在还不是细查的时候，他把监视的病毒植入了所长的手机里，关闭电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接近六点了。 六点是晚餐时间，晚餐结束之后，快接近七点，西尔维亚军区拉响了集合的号令。外面已经零零散散地飘起了雪，接近一万人的壮观方队排在了一号训练场里面，除了他以外的所有将级领导都露了脸，开始做工作和人员的分配。 诺亚脱下了军装，换上黑色的羽绒服，拎起休息区沙发上的那个黑色箱子，直接通过电梯下到了地下停车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开着车，朝着西尔维亚森林的东面飞奔而去。 车窗外，城市的景色迅速地往后退，高速收费站入口空无一车。这条路他曾经走过许多次，因为西尔维亚森林的东面，正是他与伊莱初次相会时的小镇的方位。 那边有着大片的平原和耕地，人口密集度极低，而且因为前期频繁的恐龙事件，原住民几乎都搬得差不多了，这也是陆军部队选择这一片作为伏击地点的原因。 对于诺亚来说，那里也同样是第一场战争开始的好地方。 第77章 大火 从高速上下来之后, 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雨刮开到了最大档，艰难地把那些前赴后继扑上来的雪花扫掉。诺亚无视了暴雪里不怎么起眼的警告牌，把车停在了一片疯长的芦苇地里，下了车，朝着前方远远地望了一眼。 这里离他与伊莱的家很近, 不到八公里的地方便是伊莱父亲的长眠之处，只是夜色茫茫，即使是诺亚的视力也难以看到什么。 他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看了一眼手錶。时间是八点三十三分, 两公里外已经驻扎着人数庞大的陆军部队，整片区域都处在严密的检控之下，已经有人朝着他的方向赶了过来。 他从包里拿出一盒曲奇，那是西尔维亚最有名的糕点店烤出来的精品, 即使因为低温而微微发硬，也依然保持着极佳的口感。诺亚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盒曲奇，军车极具穿透力的远光灯穿透雪夜, 打在了他的身上。 有人抬着枪让他举起手来，大风把那些话吹散了, 诺亚能听见, 但假装没有听清楚, 朝着军车的方向走了几步。那人直接从车上下来, 朝着天空开了一枪, 诺亚停下脚步, 扔掉手里的空盒子，举起自己的双手。 “什么人?证件呢!” 士兵举着枪走到他身前，另一个飞快地搜了他的身。诺亚从兜里掏出伊莱之前给他准备的□□，道：“我的车抛锚了，你们这边是在做军事演习吗?” 士兵严肃地核对着他的信息，呵斥道：“谁准你进这片区域的，没看见封锁警告吗?” “封锁警告?抱歉，雪下得太大了，我没有注意到有这个。”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拿枪的士兵用枪顶了顶他的背部，示意他往前走。三人顶着暴风雪回到了军车里面，他们看上去非常的赶时间，雪天里车速飙到了八十，一路沉默着把他送到了很简陋的临时基地里面。 这个基地不算太大，却容纳了接近两千人和各种武器，在整个雪夜里面呈现出明亮的红色，一个士兵去隔壁请示上司，诺亚被控制在一个极其简陋的休息室里面，穿着军装的后勤姐姐给他倒了一杯茶。 一杯茶的功夫里，他口袋里的微型设备迅速探测到五公里以内所有的通讯信号。很快，从里面出来了两位新的士兵，语气听上去不怎么友好地说：“走，送你去最近的镇子里。以后要睁大眼睛看看警戒牌，不然怎么没命的都不知道。” 诺亚配合地站起来：“那我的车怎么办?” 士兵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五十五分。他的脸色更糟糕了。 “能活着离开这里就谢天谢地了，还想你的车?事后找政府索赔去吧!” 诺亚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跟着两个沉默的士兵进了军车里面。车子开出基地的那一瞬间，诺亚突然抬起头，朝着东边看了一眼。 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震动，由远及近，像小范围内的微型地震。开车的士兵骂了一句脏话，直接把方向盘打死，朝着另一个方向拐了过去。 诺亚转了转手腕处的表，闲谈一样地开口道：“天气冷成这样，在这么简陋的基地里面很辛苦吧?” 坐他身边的士兵心情很差地说：“少套近乎，别说话。” 诺亚就像没听到一样，又道：“车里还是挺暖和的，开到了这个方位也比较安全了。” 话音落地，士兵勐地回过头来盯着他。下一秒，一股极短暂的强次声波穿透了他们的身体，内脏和鼓膜在瞬间达到了共振，血从他们的嘴里和耳朵里涌出来，诺亚越进驾驶室，迅速夺过方向盘，把车急剎在雪地里。 第138页 两个士兵都倒了下去。但诺亚今天的情绪稳定，操控精细，他们只是踩着生死线昏迷了过去而已。 诺亚没有熄火，把车内温度调整到了舒适的范围，对着安静的车内道了一声“晚安”，然后拉开车门，从车内跳了下去。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地面的震动已经非常厉害，上千个同类的心跳和吼叫穿透黑暗，直达诺亚的方位。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于自己的同类，他向来都没有什么好感。那些过于服从于欲望也过于暴力的生物与几万年后的人类异曲同工，生物在这一点上无论经过多少进化都是徒劳的。 但他还是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以几乎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迎面奔来的恐龙潮沖了过去。基地已经进入了全面战斗状态，第一波炮.弹飞上了天空，诺亚已经将他们监控得了如指掌，在炮弹达到最高点的瞬间，一股强大的能量对沖而上，炮.弹们在飘满了雪花的半空绽开了炫目的烟花，四溅的火星消失在了基地的门口。 第二波攻势放缓了，大约是基地里的人因为提前爆炸的炮.弹而陷入了混乱。此时的诺亚已经找好了最佳的位置，就这么独自一人站在可怕的恐龙潮和解锁了全部武器的军事基地之间，深深地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朝着恐龙潮发出了人耳无法捕捉的强大声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沖刷过所有狂奔中的恐龙。 所有生灵都在瞬间同时陷入了本能性的恐惧——这是来自一头完全成年的顶尖霸王龙发出的威慑。 于是这片长满了高芦苇的平原出现了诡异的寂静，恐龙们奇蹟般地全部停下，部分肉食性恐龙率先低下了头，紧接着所有的恐龙都低下了头，朝着诺亚的方向做出了诚服的姿态。而此刻的基地还没发起第二波进攻，双方以诺亚为圆心，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但这样的平衡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恐龙们又开始躁动，地面不规则的震动着，有些开始朝着原定的方向继续奔跑。这一次诺亚没有再进行威慑，用足够传递到所有生物的强度发出了自己的命令。整个恐龙群有了短暂的迟疑，随后所有龙都不约而同地调转了方向，在没有月亮的漆黑夜晚中奔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此刻的基地做出了决断，开始迅速进行追击。第二波武器进入发射状态，二十几辆军车开出基地，朝着恐龙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黑暗里那个极不起眼的“人类”，而他也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他微微弯下腰，胸腔内部不属于人类的改造器官完全张开——时间似乎被暂停了，所有的雪花都停在了空中，而那些军车开始失控，方圆三公里内所有的生灵都受到了直接的次声波攻击，他们的细胞被强迫共振，体内出血，大脑混乱，轻微的人呕吐，严重的人直接昏迷，失去了驾驶员的军车在平原里疯狂乱撞，直到触发了自动驾驶模式，才逐渐停了下来。 平原又恢復了战争开始前的宁静，空旷的大地只剩下北风和落雪的声音。 诺亚的用手拂去了头顶的雪花，在已经开始积雪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回到芦苇里停的车边。 如此相似的晚上。 他不由得想起了浑身是血地走在雪地中的伊莱。这些残酷的画面明明只是自己的推测，却好像亲眼所见一般真实生动，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候浮现在他的脑中。 诺亚难得地感到了一点冷意，把车内的暖气打开，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象徵了最后一波恐龙潮的红色长线在黑色的大地上蜿蜒往前，如同奔流向海的河流，朝着西尔维亚森林深处的密集红色地带汇合而去。 他发动车子，沿原路回到了高速公路，车载收音机里放着某个少儿频道的有声读物，温柔而磁性的男声正在朗读童话《小王子》，诺亚凝神听了片刻，关掉音乐，在喧嚣的风声里面把速度加到了最大。 晚上十一点四十五，他准时回到了西尔维亚军区。长长的警戒线将半个城市都圈了起来，为了防范冬日里大规模的恐龙入侵，西尔维亚政府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建造军事缓冲带。 十二点整，在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之后，熊熊的大火从森林处升起，狰狞地跳跃、扩散，打破了整个雪夜的宁静。诺亚混在普通士兵的内部，抬头望向大火燃起的地方。 从边境处传来了一声人耳极难捕捉到的怒吼声。 与此同时，诺亚的手机里传来滴的一声，屏幕上跳跃起红色的警报： “通讯信号已切断”。 诺亚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走进了大火里。 第78章 伊甸 此时的火势还没有到最大的时候, 一些对驱逐声波不敏感的动物们正在疯狂的四下逃散, 诺亚顺手引导着它们前往安全的区域，避开朝着他直倒而下的火树，有什么东西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轻轻弹起后又掉落在滚烫的地上。 一只大尾巴的松鼠。 它似乎是吓呆了, 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浑身都在瑟瑟发抖。诺亚把它提到眼前，对上了一双小而黑的眼睛。 “真是够笨的。”他自言自语地说。松鼠用极度恐惧的目光望着他，尾巴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捲起来。诺亚伸手捏了捏那毛茸茸看上去颇为可爱的尾巴, 嘆了一口，把它装进了口袋里。 “等伊莱过来了，他应该会喜欢你。他总是对那些脆弱又可爱的东西毫无抵抗力……” 第139页 徒步穿过了整个火场, 很快便到了提前预备好的防火带，十米以内的可燃物全部被砍得干干净净，廉价又好用的防火布密密麻麻地张在半空中, 防止火势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蔓延。亚尔曼似乎还没有屏蔽无限波系统, 耳机里还在不断地传来注意防火带的指令，他躲开了监测器，从巨大的防火布下方钻过, 进入了安静的黑暗森林。 朝着森林的深处没走多久，空气突然变得浑浊了。众多细微声响和树叶被吹动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再配上远方火焰的噼里啪啦, 取代了雪夜的寂静, 紧接着, 远处忽地出现数量巨大的热量，在诺亚的眼睛里折射出炫目的大红色，一下子把周围所有的昏暗景象都掩盖了下去。 再往前走一段路，视网膜里映入一个常人难以想像的画面。在这片再平常不过的森林里面，难以计数的恐龙们正安静而有序地排列着，他们之中有截然不同的品种，喜欢截然不同的生活环境，甚至有些还存在生物链上下层关系，却在此刻全部战胜了它们的低级生物本能，像真正有智慧的生物一样等待着，谁也没有移动，谁也没有吼叫。 光是看着这副充满违和感的画面，便让人十足的胆寒。 诺亚远远地看了一眼它们的数量，交给他的这一部分比想像中的要多得多。 这是他与scp.1之间最大的区别，成年之后，伊莱的血液与他体内的血液进行了完美的融合，这让他可以理所当然地以领导者的姿势凌驾于所有的同类之上，而scp.1却必须用绝对的实力和暴力手段进行征服，所以亚尔曼会在第一时间找到他合作。 诺亚没有靠太近，与他的“同类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看了一眼时间，12点35分。 从森林的西面传来了足以震动地面的吼声，随后是大量候鸟飞起的嘈杂声。诺亚微微低头，朝着他的队伍发出了简短的行动指令和禁止指令，按捺了几十分钟的龙群们很快便开始骚动，最中间的腕龙率先发出了怒吼，接着数不清地怒吼紧跟而起，如同战斗前吹响的号角，连地面都微微抖动了起来。 雪开始变小了。 又是一个简短的指令，所有的恐龙都在同一刻朝着同一个方向沖了出去。诺亚跃上旁边的大树，单手拉住粗树枝，把自己整个人都甩到空中，落在了最高的腕龙的背上，随着他的军团一起朝着大火移动。 同一时间，西尔维亚军区。 一直高度紧张地注意着生物监测仪的雅克布少将勐地站起来，带着助理大步冲进了办公室，拿起通讯器，直接拨了总指挥加菲尔德的短号：“中将，不好了，恐龙有异动!” 两人飞快地交换着情报，在他们的身边，今天下午赶在下班前送进办公室的快递包裹正安静地躺着，那么多准备工作要做，他们实在是太忙了，八位将级领导没有一个愿意拆开那个小东西看一看。此刻，备受冷落的包裹发出了极轻微的“滴——滴——”声，在雅克布少将准备切断电话的一个瞬间，话筒内外忽然传来了同样的巨响—— 说巨响其实并不贴切，因为除了被输入了基因密码的他们以外，其余的士兵与助理什么都没有听到。包裹的内部，曾经把幼年期的诺亚震成一团肉的三号生物武器被定时启动，几乎只用了0.01秒便瞄准了它们的任务对象，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瞬间完成了它们的任务。 短暂的寂静，办公室和指挥室里传来了惊恐地尖叫。八位最高领导同时在下属面前融化，西尔维亚军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但在非常时期，除了本军区的领导之外，从政府部门过来的高层很快便掌控了局面。 前后不过十五分钟，等所有的部门都重新回归正规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军区——不，是整个西尔维亚的通讯系统都瘫痪了。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通讯系统之后，更恐怖的事情接踵而来。西尔维亚军区的整个武器库都失控了，掌管了大面积、远距离杀伤能力的最高级别武器控制系统被入侵，竟然调转方向，将发射目标瞄准了人口密度最高的市中心居民区，然后自动切断全部接口，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射的状态进入了锁死模式。 然后是军区的防御系统阿尔法。恐龙潮之后，西尔维亚向政府申请了世界最先进的、最昂贵的防御系统阿尔法，歷时两个月才完全调试完毕，今晚，还从未正式启动过的它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极重大灾难时才会使用的最高警戒模式，在整个西尔维亚市的上空中张开了一张肉眼无法看见的防御层，同时封锁所有生物和非生物的进出，把这座城市变成了一座彻底的铁城。 最后连卫星定位系统都失去了响应，任何形式、任何通道的通讯都被切断，就连西尔维亚军区那个号称世界顶尖的中控计算机也进入了休眠状态，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内，不管是哪个领域，不管是军人还是普通民众，西尔维亚的所有人都发现他们突然与世隔绝，陷入了随时可能毁灭的孤岛之中。 八位将官的死亡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军区陷入了更大的混乱，缓冲带的工作不得不暂停，军官只能用最原始的口头传话的方式传达命令，最高领导试图联繫总部，把局面控制下来，但很快，最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从西尔维亚森林的边缘传来了非自然的震动，由远及近，伴随着遭遇了太多悽惨经歷的史前巨兽们的怒吼，朝着基本等于手无寸铁的他们沖了过来。 第140页 站在军区顶层的军官清清楚楚地望见那如同来自地狱的大军，从火光沖天里的森林里涌出，撕破了瘫痪的防御带，在西尔维亚今年的第一场暴雪中轻易登陆。 场面开始陷入彻底的混乱，已经无法控制了。 刚从总部被派遣到西尔维亚的军官之一抽出了□□，朝着门外沖了出去。而就在此时，已经瘫痪的通讯网又亮了起来，连带着西尔维亚市里所有的收音机、电视机和手机都亮了起来，一张俊美到不似人类的脸出现在了两百多万人的眼前。 他看上去非常的年轻，大雪之中只穿了薄薄的一件外套，被上帝宠爱过的完美脸庞被跳跃的火光映着，嘴边带着礼貌性的冰凉微笑，似乎站在什么极高的地方，身后是涌动的恐龙大军。 两百多万双眼睛通过不同的设备同时注视着他，他冲着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用华丽而平静地声音说： “西尔维亚市的两百一十三万现住民，晚上好。很抱歉打扰你们的美梦，但是为了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希望你们能够听清楚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 “接下来，我将管控整个西尔维亚市，成为西尔维亚市唯一的最高领导人。你们作为我辖下居民，至今为止所享受的人权不会有任何变化，天亮了之后，所有的通讯都会恢復，你们可以像昨天一样继续悠闲的周末生活，只是，一些新的可爱伙伴们会加入你们。” “它们从全国各地千里迢迢的赶来，在这个严寒的冬天里面，也想与你们一起分享现代文明的温暖与和平。请放心，它们不会伤害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位——当然前提是你们也遵守同样的规则——也不会对你们那些无聊的财产产生兴趣，它们有它们的生活方式，需要的只是一点安静的生存空间而已，我想大家很快就会明白了。” 年轻男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一点，这让他看上去更加地魅力四射，让人难以挪开眼睛。 “希望大家能够好好对待这些来自几亿年前的朋友们，西尔维亚接下来会成为一个真正的伊甸乐园。” “今晚的雪似乎不会停了，祝大家晚安。” 屏幕暗下去了。 最后一道防御系统也自动启动，西尔维亚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岛。 第79章 復仇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真的不是在拍电影吗?哪有长得那么好看的恐怖分子啊……而且西尔维亚那么大的一个城市, 还有上万的驻扎军队，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控制了也太扯了吧= =] [楼上你是不是傻, 先起来看一看窗外好吗?世界末日都到了头顶了还在做着梦呢。] [我去，真尼玛那么多恐龙!!] [1265l的哥们, 世界末日也说得太过了吧，人家也说了不会动我们, 我看说不定是什么新的生态研究，而且到现在都快五个小时了也没发生真的伤人事件。] [搞笑吧?我们的通讯和活动范围全部被限制在了西尔维亚市里面, 被那么多野兽监视着, 还说没关系呢?:)建议你挂个脑科。] [限制在西尔维亚又怎么样?我站他，我早就看不惯那些什么恐龙復刻计划了，自食恶果的时候来了。] [建议把1267楼开出人籍。] [+1] …… “今日凌晨12点34分, 西尔维亚市遭遇了前所未有、耸人听闻、难以置信的恐怖袭击事件。恐怖分子破坏了西尔维亚军区的所有军事设备, 将整个城市彻底封闭，并开启了随时可能发射的自杀型飞弹系统, 带领超过一万头恐龙进入了市区。” “今晨七点, 在多次试图接入西尔维亚未果之后，总统亲自发起了通话请求。挟持了2135441位公民的恐怖分子通过语音首次向外界传达了意图, 以下是他与总统通话的全部信息： 1.不容忍任何方式的入侵行为, 每发生一次侵入，西尔维亚的现住民将减少十分之一; 2.停止所有的恐龙改造项目, 停止所有的恐龙捕杀行为, 停止所有的生物武器研发计划; 3.将下述名单里提到的所有人员送到西尔维亚省道入口处, 截止日期2号(明晚)20:30; 4.离西尔维亚远点, 不要老来烦我。” “这是从建国至今发生在我国歷史上最为恶劣的绑架事件，恐怖分子的身份和真实目的至今还未查明，有专家猜测他与布哈德生物保护区有一定的关系，也许是相关的恐龙项目研究人员。他在传递出来的信息中所附上的名单里面，一共提及了21名人员，其中17名是十五年前参加过恐龙復刻计划的骨干科学家，2名是尤尔伯里生物武器研究所的现任研究员，只有1名是普通民众……” “此外，该恐怖分子还具有极强的军事素养，独自破解了西尔维亚军区新装载的最强防御系统阿尔法，并切断了西尔维亚与外界联繫的全部渠道，绑架事件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我们至今没有打探到关于西尔维亚内部的任何情况。” “他到底是反社会型高智商罪犯，还是替恐龙们‘打抱不平’的復仇者?他的身后有没有更大的阴谋，有没有更为危险的团队?西尔维亚的公民们目前是否安全，恐龙们又将如何对待我们的同胞?事发突然，今天註定是一个无法平静的周末，每一个人都在为我们213万同胞而焦心，总统府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接下来，画面将转到总统府，让我们的一线记者为大家採访西尔维亚事件的受害者家人们。” 第141页 【伊莱·科特。基因密码359hjjt85xxxxx。尤尔伯里生物武器研究所三层·恐龙专项项目组】 名单的上面这样写着他的名字。 形销骨立的伊莱目不转睛地望着休息区里研究员的电脑屏幕，被无限加强的五感让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上面的每一个字。他刚刚经歷完三次记忆修正，第一次是在尤尔伯里中心医院，第二次是在形态转变成功之后，这一次是因为他在休息室里看到了高登的照片。此刻，他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记忆系统成了一个巨大的漏风纸板，每一次凝神回想都足以把它吹倒在地，但关于自己的名字，他还是能够肯定的。 伊莱·科特。 那个绑架了两百多万人的恐怖分子想要见他。 他的脸上不由地流露出了一点笑意。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他其实也想要见一见他。绑架整个城市，能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事的人，肯定很有意思。比这里所有的研究员加起来都要有意思。他已经在这里呆腻了，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对他做着同样的实验，就连艾萨克都变得无趣了起来。 他转过头，把目光望向了研究室的另一个方向。两扇墙的背后，艾萨克正坐在椅子里跟什么人打着电话，墙壁的隔音效果太好了，他只能听到一些零散的言语，艾萨克在说：“怎么……计划……不一样……这本来是我为……准备的伊甸园……抢走……” 话筒里传来的话更轻了，他听到了“名单”和“脱离”这一个单词。于是艾萨克又道：“……去吧，趁着……可控。” 说完，他站了起来，走出了伊莱能够偷听的范围。他有些失落地转开视线，低下头，听见一楼有许多访客走了上来，行步匆匆，听交谈的内容似乎是政府的人。 是来寻找名单里提到的那几个即将成为人质的可怜傢伙吗?还是来寻找他? 艾萨克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径直走到了实验室的外面，与伊莱只隔了一扇透明的玻璃，脸上带着微笑，用正常音量的声音说：“伊莱，今天感觉还好吗?” 他知道伊莱听得见，伊莱也懒得做伪装。他坐在特殊材质制造的假草坪上，道：“还行。你呢?” “我也是。”艾萨克往前走了一步，右手贴在了玻璃上，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伊莱的脸，似乎含了什么特别的情绪，“你保持人类形态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很高兴能够跟你说上话。” 伊莱有些遗憾地耸了耸肩膀，表示自己也无法控制。艾萨克没有再说话，就这么认真地望着他，望到伊莱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疑惑地问：“怎么了?” 艾萨克露出了无奈地笑，额头抵在了玻璃上，唿吸产生的热气在那里制造了一小片白雾，用不知道是不是自言自语的音量小声说： “我就要替你復仇了，用最高调的方式告知全世界，将你曾经受过的苦难全部找回来。” 伊莱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他微微偏过头，混乱的记忆里并没有找到这些话的任何依据。 “你在跟我说吗?”伊莱问。 艾萨克眼中的情绪变浓了，望向他的目光变得很深，伊莱勉强从里面辨别出了迟疑和混乱。两人安静了片刻，艾萨克道：“过来。” 伊莱本不想过去，他刚结束一次无法控制的变身，正处于疲惫和虚弱的状态。但艾萨克脸上的情绪打动了他，他决定满足他这个要求。 两人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面对面站着，如果想要进入伊莱所在的实验室，必须要经过繁琐的消毒和除尘，对面的那个人看上去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他把手贴在了伊莱的手摆放的地方，目光落在了他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上。伊莱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会。” 艾萨克“嗯”了一声，没有动。片刻，他想要确认什么般叫了一声“伊莱”，伊莱应了，布满了硬甲的手缩回去，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眼睛。 “你去休息吧，”艾萨克终于说，他看上去有些脱力，“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 伊莱点点头，重新退回了拟真的平原里。那群政府的人已经进了三楼，正等在休息区里面，女助理大步走过来，在艾萨克的耳边说着什么。 他没有兴趣听，靠在那棵大树上。没过多久，在他还远没有进入休息状态的时候，一股熟悉的燥热感涌遍了全身。他有些烦闷地砸碎了身边的一块假石，低声咒骂了一句，但警报还是响了起来，他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身体开始抽长，以一种让他觉得噁心的方式扭曲变形。 意识开始拉远。这个时间段负责他的研究人员已经一字排开，严正以待地站在了实验室外面。伊莱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焦躁，但在他找到根源之前，恐龙的细胞夺走了这具身体的使用权，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他莫名又想起了电脑上的那份不怎么长的名单，冰冷又呆板的列印字体写着： 【伊莱·科特。基因密码359hjjt85xxxxx。尤尔伯里生物武器研究所三层·恐龙专项项目组】 为什么是他? 第80章 復刻 这一次的变形来得过于突然, 经过了艰难的融合之后，伊莱体内因为铂鳞病而产生的变异细胞和龙母细胞已经达到了初步的平衡，照理来说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两次互换。而且伊莱的身体还没有到能够承受连续两次变形的程度, 他浑身陷入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细胞吞噬带来的灼烧感拉扯着他最后的理智，在嵴樑开始弯曲的时候，他模煳的视线里看到艾萨克和穿着西装的男人们走进了实验室外的走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第142页 艾萨克的肌肉紧绷, 血液流速加快，脸部的细小表情昭示着他处于痛苦的情绪之下。 伊莱不由地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已经分不清楚是谁的细胞操控着他走了这一步，他把自己变形的手贴在了刚才与艾萨克交谈时的地方, 艾萨克偏过了头去，嘴唇轻张，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 伊莱还没来得及分辨出那一句唇语的含义, 更大的疼痛席捲而来。他忍不住发出了痛吟, 跌倒在了伪造的绿草地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特徵也消失了，他的眼睛变成了深褐色，身上覆盖起极厚的硬甲, 实验室外的研究人员对准他相对脆弱的颈部发射了注射器，缓和的能量液流进了动脉里, “它”感觉好多了。 重新掌控了身体, “它”在这片不怎么真实的草地上奔跑了十几秒, 随后停留在宽阔的湖边，发出了足以震动四面墙壁的吼声。 吼完，它转过身，面朝着实验室外那群渺小的人类，危险地低下了头。 除了地面上那滩还未干涸的血迹，这里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伊莱这个人的痕迹。霸王龙雄伟的身躯投下长长的阴影，将外部所有的人类都笼罩在其中。其中一位政府人员有些发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霸王龙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他，微微偏过头，恶趣味地用尖锐的指甲在实验室的玻璃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这……这……” “这是完成态的龙母，”艾萨克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抖，努力地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一点，“百分百復刻的最终进化形态，与它十几年前死亡的时刻一模一样——” “太不可思议了，人类竟然……竟然变成了恐龙。” 艾萨克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头深褐色的恐龙身上挪开，因为顾及到伊莱的身体，这是他第一次让龙母以完全态的姿态出现。他心跳极快，手心和腋下因为过度的情绪波动而微微出汗，一边的ai操控着所长看了他一眼，代替他说道：“恐龙的拟人化是高登博士的主要课题之一，我们可以肯定的是，目前绑架了整个西尔维亚市的恐怖分子不是人，而是已经失踪的高登博士的得意之作——一头基因变异、可以化为人形的霸王龙。它的生物代号是099812，项目名字‘破茧’，与一年前被人盗走。这里是它的相关资料。” 五位政府要员集体失声，军区的大领导今天没有到场，对于他们这些主要工作是政斗的人来说，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像。 “各位平时接触我们所可能比较少，不用担心，接下来我会给大家详细介绍我们所的情况。但在那之前，我想让你们见一下所有恐龙的基础基因来源，真正的龙母……” 龙母有些不耐烦地用身体撞了一下实验室的墙壁，发出了巨大的“砰”的一声，在场所有的高官都连退了几步，失声道：“这个玻璃牢不牢?” 艾萨克和机械细胞的ai中枢都没有回答，很快，龙母突然转过身去，长长的尾巴惊心动魄地甩在了玻璃上。它把目光落在了实验室的中央。从中央的上方，有五个铁笼缓慢地降落下来，那是五头飢肠辘辘的顶尖雄性暴龙，每一头都是改造项目组里的成功品，有些甚至还处于最高级别的保密状态。而此时，它们全部处于狂暴的状态，正疯狂地撞击着四周的铁笼，发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响声。 ai对工作人员使了个眼色，工作人员点点头，按下了铁门的开关。 五头暴龙全部离开了禁锢它们的笼子，踏上了假草地。 艾萨克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里面的暴龙也焦躁地围绕着唯一的雌龙踱着步，却似乎有所顾虑，谁也没有率先发起进攻。龙母看上去非常的镇定，它俯下身体，以一个绝对的进攻姿势朝着同类们发出了怒吼，随后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一跃而起，以人眼难以捕捉地速度俯冲而下，在绝大部分的人类和暴龙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那头比它的身躯要大上一倍的领头西雅茨龙被咬着颈动脉狠狠地甩进了湖里，极高的水花混杂着血液溅到了实验室的屋顶。 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政府高官都陷入了沉默。 剩余的四头暴龙开始往后退，龙母却没有再发起进攻，而是立起身体，发出了有别于威慑的怒吼的声音，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但实验室里的声波探测仪却直飙到了最高档，片刻，四头雄性暴龙本能地垂下头，做出了臣服的姿态。 而龙母却突然转过身，朝着实验室的方向，深褐色的眼睛锁定在了艾萨克的身上。 一人一龙短暂地对视了片刻。 龙母再次直起尾巴，俯下身体，四头暴龙也追随着新的领导者做出了同样的姿势，离玻璃最近的工作人员脸色瞬间变白，喊了一声“不好!”里面的恐龙们仿佛听到了战争的号角，同时朝着这面合金玻璃沖了过来。 恐惧地尖叫和唿喊混在一起，随后是剧烈的震动，合金玻璃上如同蜘蛛网般的裂痕不断扩散。实验室外一片混乱，实验室内的恐龙们却不急不忙地重新后退，朝着这面已经岌岌可危的墙壁发起了第二次冲击—— 特效麻醉药精准地射进了五头恐龙的身体里，艾萨克独自一人站在控制面板前，唿吸急促，额头布满了薄薄的汗，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 第143页 四头暴龙最先倒了下去，长时间的飢饿降低了它们的抵抗能力，只有龙母再一次撞上了实验室的玻璃，随着“哗啦”的巨响和人类惊恐的尖叫，合金玻璃碎了一地。 龙母脚步不稳地朝着人群的方向走了两步，却没能完全跨出实验室外，第二支麻醉药注射进了它的身体，它后肢着地，跪倒在了走廊里。 艾萨克就站在离它不到五步的地方，所有人都逃跑，他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地的碎玻璃里面单膝跪下，手贴在了龙母冰凉而坚硬的头部。 龙母的视线因为麻药而变得恍惚，艾萨克的碰触让它嘴里发出威慑性的声音，头部朝着他的方向轻撞了一下。艾萨克安抚般地抚摸着它的干燥的硬甲，眼睛里面涌出了温热的液体。 他浑身都在发抖，伊莱的脸与龙母的身姿重叠在了起来，他甚至分不清楚眼中液体的成分。龙母还在因为麻药而轻轻抽搐着，他半哽着，用只有他们能够听到的声音道：“……我带你回家。” 龙母合上了眼睛。 “约克·托马斯”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的身后，用没有起伏的声音道：“你做的也太过火了一点，有个什么官都被吓得尿裤子了，说不定一怒之下就要把龙母送去销毁——啊，我只是开玩笑的，请不要把一个ai说的玩笑话当真。” 艾萨克站起身，没有离开龙母的身旁，膝盖处因为碎片而流着血。他道：“他们不会的，他们还指望着她把西尔维亚市夺回来。” ai指挥着赶过来的安保人员用巨大的支架将龙母架住，朝着隔壁真正的实验室里转移。艾萨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给自己戴上了面具，跟在龙母的身后。 ai道：“昨天晚上你做的记忆深潜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额，在说结果之前请让我罗嗦一句，其实我是不建议你做那种玩意，它会破坏你脑内的神经元结构，甚至可能导致记忆混乱，我昨晚劝过你一次的，所以如果产生了后遗症请不要迁怒于我，下一具身体……” “闭嘴。” ai闭了嘴，看着龙母和四头暴龙一起被搬进新的实验室里，五位政府人员正在休息区里接受检查。 片刻，艾萨克忍无可忍地问：“所以结果呢?” “咳，结合你记忆里导出来的图纸和西尔维亚市的地形分析图，可以初步判断龙母离开的‘桃源’在西尔维亚母亲河的沿岸有出入口，与你最初的猜想温和——不过只是初步判断，类似于猜测。” 艾萨克望着那具深褐色的躯体，沉默了良久。 “西尔维亚市必须夺回来。”他道。 第81章 伏击 “其实并不需要去真枪实弹的夺, 伊莱与812存在恋爱关系, 它弄出这么大的动静的目的也无非是造一个自己的王国, 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伊莱在一起。”ai冷静地说，“它手里有两百多万名人质，而我们手里有伊莱，两百万对一，看上去必输无疑，但从目前的数据分析，这是一场必赢的交换。” 艾萨克道：“你要搞清楚，伊莱才是无数0前面的1。” ai扯出了一个别扭的微笑，望着龙母的身上被牵上长长的检测线：“人类有许许多多奇特的手法，比如使诈——交换了整个西尔维亚市之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主意怎么样。” 艾萨克没说话。 “当天晚上，亚尔曼没有控制住812，让它夺走了最关键的飞弹发射系统, 现在想要再指望亚尔曼一个人扭转干坤，可能性可不太高。况且我们手里还有铁骨, 虽然比不上812那么高的完成度, 关键时刻也可以帮上一些必要的小忙——哎, 若是当初铁骨在最后的实验里表现得再好一点，说不定就用不上这么苦心孤诣地安排812做关键棋子了。” 这个没有名字的机械细胞控制中枢越来越罗嗦了起来，一个数据堆砌的ai都能够明白的道理, 艾萨克早就明白了, 他懒得回答, 叫住了一个研究员，让他给那五位吓得够呛的政府官员递几杯热可可，然后自己倒了一杯咖啡，面朝着新的实验室站住了脚步。 实验室里的龙母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四肢因为麻药无法动弹，眼皮之间却没有彻底併拢，透出来的深褐色的瞳孔焦距涣散，隐约间似乎正望着他的方向。艾萨克长长地驻足在它的身前，一边的ai分析着自己的创造者的心跳、体温和表情，显然还不明白什么叫做“识趣”，讨人厌地再次开口道：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先把曾经肢解龙母的研究员们公开处刑，然后利用整个西尔维亚做掩护找到桃源，最后悄悄地把龙母送回老家——再再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回来继续做你的恐龙研究，还是跟龙母一起留在那边?如果准备留在那边的话，请一定要带上我，我一直对占领恐龙的身体非常感兴趣，相信那边会有更多的研究样本，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充足的阳光做我的能量供给……” “啊，这么说来，你跟812倒是在做一样的事情。制造一个与人类社会绝对隔离的独立王国，然后和自己的女神，呃，男神?生活在一起，最好再带上那些不怎么讨人喜欢的恐龙们……啧，我们干脆跟812强强联手，做出一个真正的国中国，然后我们一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像童话故事里面一样，王子和公主……” 第144页 艾萨克按下了干扰器，滔滔不绝的“所长”顿时像触电一样地抖动起来，半响，它按住一边的玻璃，用有些僵硬的“心有余悸”的表情看着艾萨克，紧紧地闭住了自己的嘴，一个字都不再往外吐了。 “我想你需要返修了。”艾萨克声音冰冷地说，“人类的身体里呆久了，是不是产生了什么错觉?” ai用力地摇头，做了一个把嘴巴拉紧的动作，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他的身边。 几位政府高官此时已经喝完了热可可，看上去稍微镇定了些。这个时候再来跟他们谈事情实在是再简单不过，艾萨克没有请他们去休息室里坐，就这么站在龙母的面前，提出了初步的人质交换计划，亲眼见识过龙母发飙的众人频频贊成，谁也没有提异议，不到半个小时就离开了这里，走之前表示将尽快把正式的方案批下来。 艾萨克送完这群愚蠢的官员，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面。他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处理的公务，却不知为何强烈地想要看一眼书桌上的相册。那张相册已经在他的办公室里摆了快十年了，不管是搬家还是换工作，它永远摆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但今天的他在照片前短暂的停留，像是想擦掉镜头里伊莱嘴边的巧克力一样，伸手在照片上轻轻擦了几下，然后把相册扣了过来，收进了抽屉里。 接着，他给还留在西尔维亚市里的亚尔曼打了个电话。 —————— 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了起来，亚尔曼有些懊恼地停下了脚步，站在西尔维亚军区顶层的走廊里，面朝着窗户接通了电话。 来电人是远在尤尔伯里的上司艾萨克，但电话接通之后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对方只说了一句“打开视频”，随后便切断了通话。亚尔曼有些疑惑地点开手机里新收到的加密文件，仅仅看了一眼，他的唿吸骤然收紧，另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窗沿。 视频是没有声音的，像素也不够清晰，有些晃动的镜头里是一头正在缓慢踱步的雌性霸王龙，坚硬的皮甲，为杀戮和捕猎而生的完美线条，与危险的身躯格格不入的深褐色温柔的眼睛…… 是龙母。 时隔十几年后完美復生的、百分百的龙母。 亚尔曼难以自抑地微微仰起头，眼睛里面迅速蒙上水雾，模煳了视线。他想起十几年前那个噩梦般的下午，漫天的雪花里面，龙母闯进了他的地狱，就像从天而降的制裁者，用最血腥直接的手段将他从泥潭里拯救了出来。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在他的记忆里鲜活了十多年，时至今天，终于轮到他来拯救她了…… 刺骨的风吹在他的脸上，很快就把他脸上的泪痕吹干了。视频放到了结尾，屏幕里陷入了黑暗，艾萨克给他发来了加密信息。 “今夜十二点，按照812的要求，政府提交名单上的人质，至国道出口处。桃源已锁定。” 亚尔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计划虽然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但一个812还不能改变什么，他们十几年的復仇计划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几步。 他给艾萨克回了“明白”两个字，删除信息，把手机放进兜里。812于半个小时前去往市政府处理□□事件，绝对禁区的军区顶层空无一人。 他关闭了所有的摄像头和警报系统，悄无声息地潜进了中央控制室里，调出了被设置成812生物密码的飞弹系统。要破解这个系统需要花费一点时间，但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太难的事情，他的脑中还在想着龙母踱步的画面，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跳动，键盘清脆的击打声迴荡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面。 风声吹过紧闭的窗户，发出了唿唿的声音。 在他全神贯注的身后，风声里夹杂了几乎难以察觉的唿吸声。他的敲打速度渐渐放缓，皱起眉，鼻间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野兽专有的腥味。 亚尔曼的心勐地一沉，条件反射性地弯下腰要往地上滚，一张巨大的、长满了尖牙的嘴瞬间将他整个人拦腰截断，速度之快没有给他半丝反应的机会，甚至连死神的影子都来不及看上那么一眼，剧烈的疼痛和黑暗笼罩下来，他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深褐色的温柔的眼睛，心跳和血液都在远去，只有这双温柔的瞳孔越来越近，直到他恍惚地在野兽的嘴里停止了唿吸。 控制台被血液浸透了，破解到一半的飞弹系统被重新锁定。诺亚从门外走进来，瞥了一眼站着鲜血的scp.1和狼藉的现场，皱起了眉。 scp.1朝着他嘲讽地咧开了嘴，尾巴从他的身边挑衅般地甩过。 “信息已经截到了，刚好在他进门之前。”他冷淡地跟scp.1说，“今晚十二点，伊莱和艾萨克，名单上的研究员，还有一头復刻的龙母，会准时到达西尔维亚国道门口。” 听到龙母这个单词的时候，铁骨深紫色的瞳孔轻轻收缩了一下。它有些意味深长地望了自己身边的同类一眼，显然他还不清楚龙母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它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在人类的耳朵绝对捕捉不到的频道里面，它用极低极哑的声音说：“各取所需，合作愉快。” 诺亚抿起唇，重新加密了飞弹系统和防御系统，随后有些不快地扫过满是血的房间，转身朝着门走了过去：“我想你该学一学怎么爱护卫生。” 第145页 铁骨没有回答，它向来不喜欢这些无谓的交流，连同亚尔曼的尸体一起无声地叼起，从门的另一头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几头接受过训练的小迅勐龙进入这个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了那些让人不快的液体，眨眼间便把房间变得干净如初，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第82章 交换 西尔维亚市被绑架的第三天, 天黑之前, 第一批试图进行抵抗的人类由翼龙们解压着，被集中在了中心广场的喷泉边。 这座喷泉是城市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如果是平日里，下班的时段这里聚集满了相约见面的情侣和流浪艺术家们。诺亚曾经来过这里一次, 为了躲避研究室的追捕，他在伊莱的胁迫下穿上了超短裙, 与任何一对情侣都没有区别地手挽着手, 一人拿着一个冰激凌, 偶尔偷偷尝一口对方手里的味道。 现在, 在同样的地点里面，他独自一人站在咖啡厅积满了雪的屋顶，望着翼龙们将几十个拿着各式各样枪的年轻人汇聚在一起。枪声依然没有停, 不停地有人想要射落空中的翼龙, 但非专业的业余枪手们只是在浪费最后的子弹而已。 有胆大的路人站在边上围观，还有些已经举起了手机，开始拍摄视频。西尔维亚市内的通讯被防御系统限制在了市内, 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致的人们迅速在网络上聚集, 一个什么前提都没有的无声直播眨眼就吸引了上万人。 广场里的绝大部分慢慢弹尽粮绝，有些误伤到了自己的同伴, 痛吟和咒骂混杂在一起, 场面开始变得混乱。有人试图逃离, 翼龙叼起他的衣服把他扔回人群中, 那人破口大骂着, 但很快就闭上了嘴。 因为铁骨出现了。 没有什么车流量的八车道马路上，身躯庞大的铁骨悄无声息地穿过积雪，踏进了广场里。它一出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即使这里聚集着几十个拿着武器的青年人类，但生物的本能开始报警，喷泉前陷入了片刻的绝对安静，大部分人都开始发抖，有些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诺亚站在屋顶上，朝着铁骨说了几句什么。铁骨没有回应，巨大的嘴部微微咧开，感兴趣地偏头望了一眼人群。 一些胆大的人开始鱼死网破，密集的枪声又响了起来，但对于铁骨来说，它甚至懒得躲避这些普通的子弹，它长长的尾巴从人群里面扫过去，最外层所有的热武器都被甩了出去，人群惊喊着，铁骨却停止了动作，好整以待地等待了一段时间，告诉他们自己对吃人毫无兴趣。 等到最后的子弹也消耗完了，铁骨朝着他们发出了吼声，捲起最近那个拿枪的青年，玩具一样弄掉了他手里的枪，然后将他扔在了雪地里面。空中的翼龙也俯冲下来，同样没有伤害他们，只是夺走了他们手中的武器，片刻，不少幡然醒悟的人群自觉的开始缴械，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动作。 没有了军队，他们甚至连蚂蚁都比不上。 缴完了所有的枪枝，翼龙们把它们都投进了喷泉里。铁骨有些无聊地甩了甩尾巴，转头朝着诺亚的方向走了过去。诺亚从屋顶跳下来，从头到尾都没有跟人类说过话，跟着铁骨一起消失在了军区的方向。 不到二十分钟的直播，网络上聚集了超过十万人，他们以为的“处刑”告一段落，但是直播间里的人数还在不停地上涨，堆满了枪枝的喷泉池被拍了特写，救护车赶到边上，带走了被同伴误伤的倒霉傢伙。 这是诺亚第二次出现在西尔维亚的公众面前，却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他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去一一照顾人类们脆弱的情绪，回到军区之后让汉诺瓦中将留下的秘书籤发了一份文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西尔维亚即刻起全面管控枪枝。” 临时选出来的西尔维亚军区新领导层试图讨价还价，但谁也摸不清这位新“市长”的心思，而他的手里还捏着两百多万人的性命，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没有人再敢去争什么。 诺亚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他重新设定了武器系统，十二点整，铁壁一样的防御系统会在国道口出开放出一个极小的口子，他会亲自去门口迎接，而铁骨会留守在军区内部。 西尔维亚森林的那次不到三分钟的会面，他与铁骨之间达成了可靠的协议，比亚尔曼的可信度要远远高得多的协议：他只为了保护伊莱，而它只要艾萨克。 诺亚虽然对它没有好感，却几乎是当场与它达成了协议，这是同类之间的特殊默契，在某种意义上，他和铁骨才是真正的同类。 夜深了，绑架了两百多万人都没有眨眼的诺亚开始紧张，甚至连食物都吃不下，只喝了一杯加了蜂蜜的牛奶，提前半个小时出发，没有开车，以人类难以想像的速度徒步到达国道口。显然，政府的人也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比他更快地占据了安全的位置，领队的头头接入了他们的通讯网，请求跟他通话。 诺亚没有通过他们的请求，站在防御圈的内部，跃上了收费站的顶部。 人类方似乎是怕引起他的警觉，没有派太多的人过来，连同他要求的人质一起不到六辆军车，此时全部安静地排列在入口的外部。 诺亚的心跳开始难以控制地加速。 他迅速探过所有在场的人员，之前由亚尔曼提的研究员们全部到齐，但生物武器研究所的四个都没有到——伊莱也没到。 第146页 诺亚加速的心跳又逐渐冷了下去。 但他没有过于着急，两方人员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却谁也没有率先动作，所有人都安静地度过了这难熬的半个小时，十二点整，他们约定的时间到了，国道口依然一片寂静，没有伊莱的身影。 诺亚的眉眼凝成了冰。他从收费站顶跃下，毫不畏惧地径直走出了防御圈的范围。 领队有一次请求通话，他接通了。 “你们少人了。”他冷声说。 领队也不是简单角色，竟然也敢从车上走下来，与诺亚相隔五十多米面对面站着，道：“他们发生了一点意外，耽搁了，请再等待片刻。” 不用他说，诺亚已经听到了从极远处传来的车辆声。他切断了通讯，微微抬起头，望向新的两辆车开来的方向，手心开始出汗。 出汗的不止是他，在场的所有人类都在出汗，特别是那些被指名道姓作为人质送到此处的研究员们。谁也没有说话，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两辆巨型卡车终于抵达了现场，诺亚的瞳孔勐地收缩，皱起眉，目光锁定了车里的东西。 那里面是…… 领队遥遥地喊着：“你要的人全部到齐了!” 到齐了? 诺亚的心里咯噔一声，远远望见又有人从车上下来了。 那是本不在名单之内的艾萨克，他竟然亲自来了西尔维亚，怀里抱着一个被厚厚的羽绒服裹着的人，以诺亚的视力，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人紧闭的眼睛和苍白的侧脸，似乎是怕他觉得冷，艾萨克伸手用过大的兜帽裹住了他的头部，只露出小半截俊挺的鼻子。 诺亚感觉到肺里的空气在逐渐排空，心脏发出了不堪重负地沉闷跳动声。 三天前他透过摄像头看见伊莱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有一点血色，整个人瘦了一些，却远没到现在这个地步。从艾萨克走路的幅度来看，他怀里的人几乎已经轻得脱了形，仿佛只是抱着一个布偶娃娃。 艾萨克每一步都好像走在他的心尖上，他的指甲陷进了肉里，舌根开始止不住的犯苦。这是一段很长的路，被抱在怀里的伊莱从头到尾都没有动弹过一下，似乎正陷入了极深的昏迷，如果不是诺亚能够感觉到他极轻的唿吸，他几乎没法控制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 艾萨克在恰到好处的安全范围内停下了脚步。 诺亚甚至没怎么注意他，目光死死地盯着伊莱雕像般的侧脸，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他一动，艾萨克便往后退一步，隔着极远的距离，轻声说：“别动。” 诺亚听清楚了，他看见伊莱羽绒服外的手腕上带着一个金属做的手圈。 他的瞳孔开始泛红，目光终于挪到了艾萨克的脸上：“你什么意思?” 两人之间明明隔了那么远，但诺亚的话，艾萨克也听清楚了。他把伊莱往怀里抱紧了一点，伊莱的头部无意识地从他的胸前滑落，露出了尖尖的下巴，艾萨克又替他带上了兜帽，这个动作似乎吵醒了他，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发出了极轻地□□。 这一声同时牵动了两个人的心，他们同时选择了休战，诺亚忍不住有往前走了几步，唤了一声“伊莱”，艾萨克则微微低下头去，凑到他的面前，轻声问：“醒了吗?” 伊莱没有应声，他把手缩回了袖子里，似乎是觉得冷，又往艾萨克的怀里缩了缩，然后没了动静。诺亚眼睛都红了，死死地克制着自己不断往上冒的杀意，咬着牙又问了一次：“你什么意思?” 艾萨克整理了一下伊莱的衣服，确保他被严严实实地裹住了，然后抬起头，道：“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空气几乎凝住了。 从诺亚的身上释放出让人唿吸困难的能量，在场的所有人类都感到了无形的压力，只有艾萨克依然面无改色地站着，他怀里的伊莱也继续安静的昏睡，似乎是怕打扰到他，艾萨克压低了声音，又道：“简单的交易，西尔维亚市换伊莱。” 诺亚的嘴唇冰冷地勾了起来，看艾萨克就好像在看一个死人。 “两百万换一个，你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艾萨克也跟着笑了起来，但笑得非常克制。他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伊莱冰凉的右手。 空气中的压力骤然增大，艾萨克心中有一种奇异的快感，这股快意甚至超过了听到西尔维亚市被占领时的快意，曾经独自站在屏幕前望着诺亚和伊莱热吻的他，现在切切实实地在进行復仇，连同龙母的份一起。 “我从来不做无用的买卖。两百万换一个，你心里自然明白值不值得，”艾萨克说，“就算是一千万，你又真的会拒绝我吗?” 他和无意识的伊莱十指相扣，诺亚的目光死死地望着那只相扣的手，一种难以置信的愤怒和荒谬感不断沖刷着他的理智，他咬牙道：“你是他最信任的叔叔。” 艾萨克的手收紧，没有说话。 “……你做违规实验，参与龙母復仇计划，杀死高登，指派亚尔曼，我都没有在乎，因为他愿意无条件的信任你，把你当人类社会里最后一个亲人。”诺亚在自己的嘴唇上尝到了血腥味，“所以我也愿意相信你，至少在伊莱这件事情上——” 第147页 艾萨克的目光慢慢结成了冰，他用力地握着伊莱消瘦的手掌，感到了不亚于诺亚的愤怒：“收起你那些高高在上的言论。如果没有你做的这一切，所有的计划都还会好好的走在轨道上，伊莱又怎么会差点死在雪地里，不得不提前注入原液?” 彼此最深处的伤疤都被血淋淋地撕开，诺亚在寒冬里的身体一点点变冷，连愤怒也慢慢被冻住了，很快就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心慌。 他声音发僵地问：“你对伊莱做了什么?” 艾萨克没有回答他。这是他们之间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会面，第一次诺亚还是一头龙宝宝，却已经本能地对这个男人感到敌意，必须由伊莱按着才肯接受他的治疗。第二次他们就已经成为了真正的死敌，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仇人。 “两百万人换一个，这不是选择题。”艾萨克说，“伊莱的手上带着装满了催化剂的手镯，一旦我的心跳停止或者按下开关，这些药物便会在0.01秒内注入他的身体。” “啊，我忘了，你才跟伊莱认识不到一年时间，很多事情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艾萨克目光冰冷，妒意和愤怒让他变得快要不像自己，“他小时候得过铂鳞病，靠着龙母的原液保持体内的细胞平衡，才得以活到今天。催化剂是打破平衡的最快手段，算上真正起效的时间，我猜大概1秒左右吧。” 诺亚突然想起在亚尔曼的手机上截到的情报。 艾萨克会带着伊莱和龙母一起来到国道口做人质交换。 伊莱被艾萨克抱在怀里，那龙母呢?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后面那两辆大型货车，里面的确装了恐龙，加起来总共是四头暴龙，却都只是与铁骨类似的基因改造品。如果真正的龙母在其中的话，他可以肯定自己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来。 冰凉的恐惧涌上来了。 不管是在军区被生物武器震成肉泥，还是一人面对整个全副武装的军队，或者是深夜里独自闯进火海森林，诺亚从来没有感受过恐惧是什么东西。但现在，他站在手无寸铁的艾萨克面前，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咽喉。 艾萨克到底对伊莱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一定要夺回西尔维亚市? 作为復仇计划的主导人，他根本不可能在乎里面的两百万人是生的还是死的，难道将解剖龙母的研究员们公开处刑还不是他计划的终结吗? 诺亚望了一眼伊莱，他身上的血液流速极慢，全身呈现出从未有过的深青色，明显是处于昏迷的状态，看上去像因为什么透支了体内全部的能量。 他不得不强制自己做一个深唿吸，不断地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所有人都紧张地望着他，一些不知道有用无用的武器偷偷对准了他的要害，诺亚坚定地又往前走了几步，道：“在交易之前，我有权利确认伊莱的身体状况。” 艾萨克露出了一个轻笑，抱着伊莱朝着诺亚的方向直直走过来。人类的领队在他的无线耳机里不停地喊停下，但他熟视无睹，保持着和诺亚同样坚定的步伐，很快便走到了他的面前。两人简短地交换了一下冰冷的视线，艾萨克小心地掀开了伊莱的兜帽，让诺亚能够近距离地看到他的脸。 诺亚的心都要碎了。 所有的愤怒和谋划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法忍受的心痛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走近了之后，他能够一清二楚地看到伊莱清瘦的脸，那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几乎能透过皮肤望见下面青色的血管，嘴唇因为寒冷和干燥而微微起皮，额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撞出了红色的伤痕。即使两人离得这么近了，伊莱依然没有对他的接近做出任何反应，仿佛已经疲惫到了极致，连唿吸都非常勉强。 而且诺亚从他的身上闻到了浓郁的甜香，那种从血管深处透出来的甜香，就好像浑身上下都涂满了富含艾薇草素的新鲜血液，对任何恐龙来说都是致命的罂粟。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碰伊莱，艾萨克往后退了一步。 “西尔维亚市，或者伊莱。” 诺亚的视线往上移，一些不好的猜测让他想要撕裂眼前的这张脸。艾萨克毫不退让地回视着他，两人无声的交锋着，随后诺亚也开始退后了，拿出了手机，道：“如你所愿。” 有一点艾萨克说得对，就算是一千万人类跟伊莱放在了同一个天平上，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伊莱。这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他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临时秘书，紧张兮兮地在那一头问他有什么吩咐。诺亚没有马上告诉她，而是问艾萨克：“你有什么需求?” 艾萨克关闭了与军队之间的无线耳机。 “从资料库里导入我的生物密码作为飞弹系统和防御系统的控制人，解决这里所有的人类，然后戴上封闭环。” 诺亚嘲讽地勾起了嘴角，环视了一周这里的人类们。 “怎么，教授不打算来一些復仇仪式么?将这些曾经解剖过龙母的研究员们公开处刑，直播给全世界，告诉他们伤害你的神明的后果——” “神明?”艾萨克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词一样，“不要把我和亚尔曼混为一谈，龙母对于他来说是神明，对于我来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亲人，我不需要这些奇怪宗教们喜欢的仪式。” 第148页 诺亚望着他的脸，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重新贴上手机，冲着那边紧张等待的秘书说：“听到了吗，去三层的禁区，将系统的控制人改成艾萨克。” 秘书茫然地听着，她根本就没有进入层层把关的三层的权限，更加不会操作那些复杂又可怕的系统，现在守在三层的，是那个可怕的生物武器scp.1才对…… “怎么?不明白么。第一步，走到三层;第二步，打开系统;第三步，修改控制人。去吧。” 秘书声音发抖地应了，不敢挂电话，大步朝着三楼走了过去。也许是诺亚远程发布了指令的原因，那些把守的恐龙们都不见了，三层空无一人，只有scp.1正百无聊赖地呆在控制室里，玩弄着一只可怜的兔子。 秘书一走上来，铁骨的目光便锁定在了她的身上。她腿脚发软，站在门口再也动不了，靠着门沿滑到了地上。从她的手机里面，传来了诺亚的声音，又把她该做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铁骨听到了，它露出了颇有深意的笑，似乎从一句话里就明白了诺亚的意思，长长的尾巴伸过来，从脸色苍白的秘书手中捲走了电话，重重地按下了1键，然后挂断了电话。 片刻，诺亚的手机和艾萨克的手机同时传来了通知，一个显示绑定已取消，一个显示成功绑定武器系统。 艾萨克将资料转给了车里的ai，ai迅速接入西尔维亚市的内部系统，然后给他发来确认修改完毕的信号。 他沖诺亚点了点头，诺亚收起手机，再次环视了一圈这里所有的人类，有军官，有研究员，有士兵，还有秘书。 艾萨克道：“怎么，你对人类还会有顾虑么?” 诺亚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怎么会，只是伊莱知道了会生气罢了。” 说完，一股尖锐的声波从他体内爆发了出来。 第83章 重逢 北风从西尔维亚的国道入口吹过, 被封锁了之后这里一片荒芜，此刻更是陷入了坟墓般的沉默。 这是在龙母的基础基因上进行过改造的最强生物武器, 通过藏在喉咙侧面的器官对一切生物进行次声波或者超声波攻击，超声波威慑，次声波杀人，还能轻而易举地截获各种信息，作为武器来说实在是太方便了一点。 诺亚收回了那些看不见的能量，这次的军队显然是有备而来, 车窗和车身都用特殊材料加固, 他的声波攻击显然没有起到一击毙命的效果, 绝大部分的人只是陷入了高度昏迷。 他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 他都很难做到在伊莱的面前杀人。如果真的把这些人全部杀掉, 他有一种预感, 伊莱醒来后会非常地不高兴。 但艾萨克并不满意于这个结果, 他望着诺亚嗤笑了一声，操控ai利用人类的方式去完成这项不合格的工作——数十发追踪弹锁定了这里所有的军方车，在夜空中转瞬即逝, 随后引发了惊天动力地爆炸。十几团火焰腾空而起, 沉默被打破了，夜风里夹杂着焚烧时的噼里啪啦声，艾萨克怀里的伊莱被惊醒了，有些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有机物燃烧时产生的烟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诺亚的心跳勐地一顿, 下意识地唤了声“伊莱”, 伊莱因为咳嗽而弓起了腰, 一只手勾着艾萨克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服，痛苦地朝着诺亚的方向看了过来。 象徵着死亡的明媚火焰里，映出了双方的脸。 伊莱看到了一张完美到不似人类的陌生的脸，此刻正映着跳跃的红色，专注而担忧地注视着他，那双深绿色的眼睛里面藏了太多的情绪，仅仅是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便定住了般，再也挪不开了。 这个人…… 他曾经见过吗? 伊莱紧紧地按着艾萨克的肩膀，自己虚弱地站了起来，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诺亚的脸，一时间忘了自己是谁，这里是哪，他们又都在做什么。那双深绿色的瞳孔在他的目光下越来越软，越来越温柔，慢慢甚至泛起了水光。他的心脏感到一阵抽痛，有些疑惑地仰起脸，按捺住自己走过去触摸他的冲动，在咆哮的北风中问：“你哭什么?” 诺亚的嘴角艰难地勾起，露出了似笑又似哭的痛苦表情，太阳穴处因为忍耐而泛起了青筋。 “伊莱，是我啊。”他说，“对不起，让你等太久了……” 这个画面触动了什么，伊莱的脑袋开始剧烈的疼痛，他按住了自己的头部，□□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那人饱含担忧地又唤了声他的名字，他逃避般地连连后退，然后被艾萨克拉住了手，搂进了怀里。 艾萨克低头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安抚着拍了拍他的背，握着他带了手镯的手，从大衣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注射器。 刚才还在几十步之外的男人眨眼便到了眼前，紧紧地抓住了艾萨克的手腕。 诺亚脸色发沉，眼睛满是敌意地注视着他：“这是什么?” 隔得近了，伊莱从他身上闻到了冬天的冷冽味道，好似积满了雪的森林。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覆住了他的手背。 诺亚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视线往下挪，里面的敌意已经消失殆尽，望着两人相贴的手，长睫毛开始发抖。 “一点能量剂，不要紧的，我每天都得注射很多次，”伊莱因为偏头疼而紧紧地皱着眉，声音放得很轻，“你是那个绑架了整个西尔维亚的人吗?” 第149页 诺亚勐地抬起眼帘，瞳孔巨颤，被伊莱贴着的手背几乎和四周的温度一样的凉。 他无声地松开了手，艾萨克顺势把液体推进了伊莱的身体里。 这一针似乎让伊莱感觉好了许多，他半闭上眼睛，眉间的褶皱放平了些，伸手裹紧了自己的身上的羽绒服。 诺亚的声音里带着冰，沖艾萨克道：“轮到你遵守诺言了。” 艾萨克摸了摸伊莱的头髮，温声道：“小伊，你愿意跟他走吗?” 伊莱茫然地回过头，显然还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他刚刚结束一次彻底的变身，从漫长的昏迷里面醒来，一成不变的实验室消失了，他被自己的叔叔抱在怀里，站在千里之外的西尔维亚市门口。 是的，他醒来的第一眼便认出了这里是西尔维亚，尽管他的大脑里面没有任何和它相关的记忆，这个名字却止不住地往外冒了出来。西尔维亚，恐怖分子，政府官员，绑架，交易……他是被政府作为筹码交换出去了吗? 可是，他到现在都没有明白，为什么是他? 伊莱看了看自己身边熟悉又陌生的叔叔，又把目光转向对面过分俊美的恐怖分子，无法控制的奇怪情绪又涌上来了。他的唿吸有些粗重，发烫的脑袋被北风吹得晕乎乎的，朝着诺亚的方向走了两步。 诺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望着他，过浓的感情让他的瞳孔在轻微地发抖。 两人久久地注视着彼此，久到伊莱几乎要在北风里变成一座冰凉的雕塑，他的心跳久违地开始加速，类似于变身时的滚烫血液顺着新房流到全身各处。 一开口，声音不知为何已经彻底哑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 “诺亚。” “诺亚?” “嗯，n-o-a-h。” “没有姓氏么?” “没有。硬要说的话……大概是诺亚·科特。” 伊莱不说话了，他听到了自己胸腔里剧烈的响声。 他没有再回头看艾萨克，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恐怖分子的脸，一双浅蓝色的眼睛被还没有燃尽的火焰照着，轻而坚定地说：“我可以跟你走。” 巨大的沉默笼罩在了三人之间，诺亚的瞳孔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身后的艾萨克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神色冰冷，没有温度的眼睛微微合起。 “那就如你所愿，”他说，“我会遵守我的诺言。” 片刻的停顿，迅勐龙形态下的维维安从仅剩的两辆军车之一中下来，带领着身后七头基因改造过的暴龙，朝着艾萨克的方向走了过来。 那些龙在离他们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朝着伊莱的方向低下了头，以相当恭谨的姿态，安静地走进了西尔维亚打开的防御门里。 “既然你提前交出了权限，公平起见，在进入防御范围之前，我便会打开伊莱的手镯。” 艾萨克说完，朝着西尔维亚市走了过去。伊莱迷茫地唤了一声：“艾萨克?”往前走了一步，诺亚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整个用力地抱进了怀里。 伊莱愣住了。 诺亚抱得太过用力，急促地唿吸扑在他的耳边，让他瞬间忘记了艾萨克，忘记了西尔维亚，忘记了龙母，大脑里变得一片空白。 而诺亚握住了他那只带了手镯的手，望着艾萨克走向防御圈的背影。这是一个恰恰好的距离，他需要花两秒才能杀死他，而这两秒时间又足够他迈进西尔维亚的防御圈里。 似乎是感觉到了诺亚的目光，艾萨克回过头来。 与此同时，伊莱手上的镯子应声裂开，掉落在了雪地里。 两秒的时间。 诺亚没有发动攻击，艾萨克也遵守了他的诺言，西尔维亚的防御圈重新闭合，艾萨克和他的改造恐龙团消失在了视线里。 诺亚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把脸埋在伊莱单薄的肩膀上，整个人都在轻微发抖，似乎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半哽着说：“对不起，伊莱，对不起。” 伊莱下意识地伸手抚摸着他的头髮，鼻头髮酸，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对着这个没有任何相关记忆的男人说：“抱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诺亚把他整个抱了起来，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伊莱变得轻得过分，抱在手中像一个等身玩偶。 “没关系。”诺亚说。 他抱着伊莱进了艾萨克留下的军车里。似乎是考虑到伊莱的身体，车没有熄火，里面还保持着温暖，伊莱一进去便舒了口气，疲惫地靠在了副驾驶上。 诺亚启动了发动机，透过冰凉的玻璃深深地望着伊莱的倒影。 什么都不记得、与一个陌生的恐怖分子呆在同一个车内的伊莱却进入了放松状态，他随手扯开了毛衣最上方的扣子，喝了一口不知是谁留下来的水，扭开了车载收音机，调到了他最喜欢的午夜音乐频道。 一个爵士乐队正在慢条斯理地演奏者，轻柔的音乐声把两人笼罩在了一起。 “我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实验室了，真是一个难得的夜晚，”伊莱听着歌，闭着眼睛说，“我以前应该认识你吧?真是抱歉，现在的我也许会让你失望，你还是早点把我丢下的好。” 第150页 “不会的。”诺亚坚定地说。 军车被发动，诺亚却没有往西尔维亚相反的方向开，而是换了一个方向，绕着鸟笼一样的西尔维亚兜圈。 “ 你会的，”伊莱用同样坚定地声音回答他，“诺亚，你根本不知道你跟一个什么东西坐在一起。我现在非常的危险，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 短暂地停顿，伊莱安静地偏过头，睁开眼，望着车窗外面闪烁的银河：“……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尖锐的急剎，伊莱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往前倾，肩膀已经被人牢牢地按在了座椅里。诺亚突然半个身子探过来，冰凉而柔软的嘴唇用力地堵住了伊莱的唇。伊莱吓了一大跳，牙齿和牙齿隔着嘴唇碰在了一起，随后是激烈地吮吸和缠绵。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口腔里蔓延，诺亚深绿色的眼睛含了太多的情义和痛苦，只一眼，伊莱便如同魔怔了般，呆呆地任由这个“陌生人”吻着，眼睛莫名其妙地开始发酸。 一个漫长而热烈的吻。 随后，这个绑架了两百多万人、本应该兇残又暴虐的男人把脸埋在他的肩膀处，用力地搂着他，发着抖，泪水打湿了他的锁骨。 他不停重复着对不起，好像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一样。伊莱不知所措地回搂着他，冰凉的手小心地擦着他脸上的泪，心脏里像是被塞了一颗世界上最酸的青梅。 “嘿，诺亚，你听我说，没什么要紧的，我……我虽然不太记得，但是我一点也不讨厌你，真的，你是个好人，跟你接吻的感觉也不赖，以前肯定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不要哭，别哭……” 后面的话再次消失了，诺亚再一次吻住了他，咸苦的眼泪和淡淡的血腥味混在一起，伊莱忍不住搂住他的脖子，抚摸着他后颈处柔软的皮肤。车内的灯开得很暗，外面属于银河和月亮的光洒进来，两人都开始迷失了，伊莱的半边脑袋就像被针扎一样，却迟迟捨不得放开手。 一直到诺亚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两人才慢慢分开，伊莱喘着气，恍惚地望着眼前的脸。 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诺亚又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才打开了手机。来信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正文里只写了一行数字，是一个加密的坐标。 艾萨克大概没有想到，西尔维亚的武器系统同时用着他和铁骨的生物密码。 诺亚收起手机，深深地注视着伊莱的眼睛，握住了他那双在暖气里面也依然没有温度的手。 “会不会觉得冷?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稍微睡一会吧。” 伊莱的目光还落在那张泛着光泽的嘴唇上，“唔”了一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 “你准备带我去哪?” 诺亚从后座拿来一条温暖的毛毯，仔细地盖在了伊莱的身上，将副驾驶的座椅调得很低，让他可以躺得更舒服一点。 因为是低着头的缘故，诺亚的眼睛被长长的睫毛遮盖着，看不清里面的神色。 他没有回答，只是问：“你喜欢西尔维亚吗?” 伊莱的食指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睫毛，反问道：“是不是西尔维亚对于你来说很重要吗?” 诺亚抬起头，却不捨得让他看到自己阴暗的内心，只温和地笑道：“有一些东西，我想替你讨回来。” 伊莱没说话，看着诺亚重新发动车子，朝着新的方向疾驰而去。 爵士乐队的演奏放完了，热烈的鼓掌之后，是钢琴家小溪流水般清脆又流畅的音乐。伊莱非常的疲惫，被温暖的毛毯裹着，却半点睡意都没有。 他道：“诺亚，如果我们相识已久的话，你知道我是不会在意那些东西的。” 诺亚的心脏勐地一颤，透过后视镜看到了伊莱疲惫的脸，还有那微微勾起的嘴角。 “不过没关系，我愿意陪你去。也许故地重游，我就能想起来些什么。” 诺亚挪开了视线，嘴角流露出一丝无奈地笑。 即使失去了记忆，饱受苦难，伊莱却依然没有变，变得只有他而已。 第84章 博弈(一) 伊莱似乎被他的笑触动了, 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撞击过一般，迟迟没能平静下来。 他轻轻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盯着身上的毛毯, 陷入了沉默。 一股久违的安心感将他包裹起来, 他就像终于回到了家的孩子, 放松下了全身的肌肉, 那些藏在心里太久的话都蠢蠢欲动，终于在这个短暂的宁静时刻里破土而出。 “你听过铂鳞病这个奇怪的名字吗?”他问。 诺亚微微僵了一下，点头，“嗯”了一声。 “听说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而我碰巧就得了。我体内绝大部分的细胞都已经变异了, 照理来说活不过七岁，但老爸不愿意就这么放弃, 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在我的体内注入了龙母的浓缩原液，硬是把我从死亡线里拉了回来。 “我以前有跟你说过关于我老爸的事情吗?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比艾萨克还要聪明，如果不是受我的连累，他也许能成为这个世纪最伟大的生物学家。当然, 我不是在自责, 他不喜欢我自责, 总是跟我说, 每个人都应该有选择的权利, 只要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便没有什么可惜的。” 第151页 诺亚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微微带上了笑意：“嗯。我也这么觉得。” “是啊。”伊莱贊成地点点头，“他在我的体内注射了龙母的原液，让我变成了一个保质期极长的生物培养皿，我的变异细胞们给它们提供良好的生存环境，而它们则抑制细胞的进一步变异。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恐龙的细胞在我的身体内与我和平共处……” “……” “不过前段时间我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听说濒临死亡。艾萨克为了救我，给我注射了更多的原液，打破了体内的平衡——” 伊莱在毛毯里面轻轻动了一下，眼睛转过来，落在了诺亚脸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忍不住对这个初次见面、初次接吻的男人讲这么多，活到这么大，关于铂鳞病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却在这个奇怪的晚上，好像魔怔了一样，滔滔不绝地倾倒自己所有的秘密。 开着车的男人的侧脸因为他的话而凝固了，利落的线条绷成一座雕塑。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所说的怪物，是真正意义上的怪物。也许下一秒，我就会变成一头残暴的、没有自我意识的恐龙，跳起来把你撕成碎片。所以就算我想要跟你去西尔维亚，就算你想要带我去西尔维亚，这件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 伊莱仰着头，装作不经意地盯着晃动的车顶，余光里却在悄悄地打量着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男人。他忍不住想起实验室里那群总是用敬畏的目光望着他的研究员们，手指因为紧张而握紧了。 “伊莱。” 诺亚温柔地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这一声唤得伊莱心里泛起了涟漪，用鼻音道：“嗯?” “你觉得我们之间曾经是什么关系?”诺亚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伊莱“啊”了一声，反应了一小会，犹豫着道：“大约是彼此很重要的人吧?没准还是情侣什么的，我挺喜欢你这样的类型……” 诺亚却放轻了声音，道：“我是你一手养大的小怪物，你把我从满是淤泥里的小溪中带回来，从破茧养到成人。我的代号是项目代号是‘破茧’，实验室里的人叫我‘不死的怪物’、‘恐龙之王’，只有你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我‘诺亚’。” “……” 伊莱失去了声音，睁大眼睛，望着那张侧脸，脑袋又开始疼起来了。 “所以我不会在乎你是什么，人类也好，恐龙也好，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伊莱。” 高速行驶的军车里面，诺亚单手握着方向盘，侧过身子，近乎虔诚地在伊莱的脸颊上印了一个吻。 伊莱几乎被这个吻灼伤了，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他的大脑陷入了巨大的混乱，被修剪过的记忆在疯狂的挣扎，眼睛因为疼痛而开始泛红。 “我……我想不起来。” “没关系。”诺亚在温和又认真地说，“如果真的想不起来了，就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伊莱紧紧地抓着毛毯，“重新开始”四个字让他迟迟说不出话来。 诺亚轻轻勾起了嘴角，将车载音乐的声音开大了一点，加快了车速。 不一会，他们便到达了指定的坐标，那是建设到一半的防护带和西尔维亚市接壤的地方，半透明的、类似于鸡蛋膜的巨大防御圈就在他们的面前，此时竟然开出了一个小小的门洞，刚好够这辆军车的进出。 诺亚将车开进了门洞里，防御圈在他们的身后又自动癒合了。车载的显示屏上亮着此刻的时间，3点25分，这个被幽闭的城市正陷在沉沉的熟睡里，除了路灯照亮的那一小块之外，到处都是寂静和漆黑。 “也许你将那些东西忘记了也不错。我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面，似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躲避追杀，甚至几次都接近死亡，”诺亚的声音在绝对的午夜里显得很安静，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伊莱的心里，“我觉得西尔维亚不错，我们曾经在这里住过一小段时间，在某个长租公寓里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改变世界太难了，我想至少改变一个小小的城市……” 手机再一次震动了起来，诺亚停下话头，看到铁骨给他发来的信息，里面只写了一个词：“小心。” 随后又是一段由系统生成的加密代码，破译出来之后是一个很小的程序，上面有三个红点，分别代表他、艾萨克和铁骨的位置。 而属于艾萨克的那个红点竟然分裂成了好几个，其中两个正朝着他的方向直奔而来。 诺亚当机立断剎住了车，握住了伊莱好不容易开始转暖的手，道：“抱歉，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伊莱顺从地坐直，诺亚的手迅速又小心地把他的整个身体检查了一遍。厚重的羽绒服里面只穿了一件羊绒的毛衣，宽松的运动裤看上去急着出门时套上去的，显然不是他的衣服，裤脚偏长了。诺亚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这身衣服是谁的，扫过伊莱的全身，并没有发现类似于追踪器一类的东西。 他停下了动作，微微皱起眉。伊莱突然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后颈：“你在找这个吗?” 第152页 诺亚愣了一下，顺着伊莱的手望过去，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伤疤。也许是因为体质加强的原因，那个疤痕非常的浅，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淡得看不清楚。 凝住神，他透过伤疤望见了皮肉下面的什么“东西”。 愤怒开始止不住地往外冒，他紧紧地握着伊莱的手，将他重新用毛毯裹了起来。 伊莱道：“每一个试验品都需要植入定位晶片，这个是我恐龙形态时被植入的。你可以把它抠出来，不深，很快就能癒合。” 也许艾萨克早就算到，就算诺亚找到了它，也捨不得就这么把它弄出来。 看来这场交易还远没有结束。 他感到了心底里涌出来的杀意，但是他把自己掩饰的很好，只冲伊莱轻轻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甚至还冲他温柔地笑了一下。 “不要紧，我会搞定的。”他说。 接着，他望着手机里越来越近的红点，严严实实地关上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车正好停在今天白天收缴武器的广场边上，巨大的喷泉已经停下来了，没有游客，只有孤零零的几盏路灯还在照着，特殊时期连路人都看不到。 从八车道的尽头，隐约奔过来几个极快的身影，领头的是人类形态的维维安，旁边跟着一个看上去年纪颇大、表情僵硬的男人，身后便只剩下5头基因改造过的暴龙。超过一公里的距离，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这个诡异的组合便把他和伊莱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维维安正对着诺亚，积雪的冬夜里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手里端着一把曾经将幼龙时期的诺亚震成肉泥的生物枪。 诺亚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目光扫过这个阵容，道：“就这么放心地把你们的教授留给scp.1?” 维维安的脸色微变，他身边被机械细胞操控的“所长”道：“艾萨克先生的事情显然还轮不到我们去担心。诺亚，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很荣幸见到你，我非常喜欢你的这具身体，一个星期前我刚刚离开一具与你一模一样的身体，那些漂亮的肌肉和皮肤让我至今还念念不忘……” “闭嘴。”维维安说。 随后，他挥了一下手，五头暴龙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朝着诺亚一拥而上。几乎是同时，从诺亚的身上爆发出强大的能量，连同喷泉雕塑上即将坠落的水滴一同镇住，短暂的一秒，他朝着最近的那头暴龙跃过去，半空中化身成了通体发黑、深绿色瞳孔、满背毒刺的霸王龙，在声波攻击还没有过去之前，尾巴捲住暴龙的后腿，带着腐蚀性毒液的牙齿刺进它的脖子，将它整个甩向了冲过来的龙群。 恐龙的怒吼和痛嚎打破了夜空的宁静，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剩下的四头嚎叫着疯了一样地往他的方向扑了过来，诺亚直接用尾巴折断了整座雕塑，把其中一头远远地砸到了马路了另一头，随后借着惯性跃上了另一头的背部，轻而易举地咬破它改造后的厚皮，咬断了它的嵴樑。 “啊，多么完美的躯体，这就是高登博士毕生的杰作，从上万个样本中诞生出来的奇蹟……812果然没让我失望，我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赞美它，人类的智慧真是伟大。” 说着，“所长”和维维安同时举起了生物枪，提前输好生物密码的枪口已经自动对准了厮杀中的黑色霸王龙，开始进入启动倒计时。 “诺亚!” 诺亚勐地抬起头来，沾着血的尾巴极快地甩上了维维安的手腕，在他的惨叫声中枪枝和手腕同时飞向了广场的另一头。但生物枪的自动锁定系统已经启动，朝着唯一的目标812发射了出去。 空气开始进行可怕的高速震动，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朝着诺亚的方向直冲而去。从诺亚的身躯里爆发出对沖的强大能量，两股能量在空中相撞，剧烈的摩擦产生爆炸，一瞬间，耀眼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广场，随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夹带着极大的冲击力，席捲了整个中心街区。 片刻之后，爆炸结束。 五头暴龙的尸体散落在广场各地，维维安从嘴里吐出一口血，勉强爬到了喷泉的边上。几乎已经成了一片一片的“所长”的各个部位诡异地动弹起来，缓慢地试图拼凑回完整的肉体。 重新化成了人类形态的诺亚紧紧地护着怀里的伊莱，背部鲜血淋漓，狰狞的伤口一边流血一边飞速的癒合。 而伊莱神情涣散、瞳孔巨颤，这副熟悉的、过于有冲击力的场景像是一把利剑，刺进了他破碎的记忆深处。他想起了一个模煳的身影，就在不久前，以同样的姿势把他搂在怀里，与他一起滚下了厚厚的雪地…… 诺亚浑身都是血，在不成样子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心不知道是谁的血迹，认真地将伊莱放回了副驾驶上，小声道：“再等我一小会。” 说完，他重新回到战场，望向还活着的维维安和ai。 维维安此时接到了最终的命令。 他露出了一个混杂了嫉妒等复杂情绪的冷笑，只剩下一只的手伸进兜里，不怎么熟练地按下了里面的按钮。 与此同时，诺亚的背后，副驾驶上的伊莱勐地一颤。他后颈里的“追踪器”在身体里注入了大量的能量剂，不属于他的那部分细胞如同闻到了腥味的鲨鱼，开始甦醒过来了。 第153页 第85章 博弈(二) 同一时间, 西尔维亚军区顶层。 艾萨克拿到军事权限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封锁城市与森林之间的通道——虽然目前这个情势下不太可能有人去森林——然后召集起军区里剩下的全部军队，以政府的名义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命令。 沿西尔维亚的母亲河寻找一颗一米高处有痂的树。 绝大部分人都摸不着头脑地被派去了森林，不明白找一棵树与西尔维亚被困有什么联繫。而且天还没有亮, 黎明前正是最冷最黑的时候, 再加上近几日连续不断的消息冲击，从被窝里被拉出来的他们大都有着不好的预感，有些新兵甚至战战兢兢, 还没到森林便腿脚发软了起来。 但军令如山，不一会，数量众多的人类从军车里下来, 潜入了只能靠步行才能进入的黑暗森林里面。一时间, 西尔维亚的母亲河附近陆陆续续亮起了高穿透力的灯光，从上空看过去，如同点点的萤火虫，浮在银色的长丝带边上。 艾萨克低头看着面板上浮起的“萤火虫图”，在被“萤火虫”们照亮的地方，无法被卫星拍摄到的详细地图开始一点点被补充，以西尔维亚河为中心, 向四周低效率地扩散。 而他放在面板上的手机又开始嗡嗡作响, 维维安不知道第多少次申请激活龙母, 他有些不耐地皱起眉, 伸手想去拿手机, 从昏暗处卷出来一条干燥的尾巴比他更快一步地把手机拿走了。 尤尔伯里生武研究所的首个完整生物武器、艾萨克的毕生杰作scp.1悄无声息地潜伏在房间里面, 庞大的身躯却有着鬼使神差般的低存在感，就算此刻有人推门走进来，恐怕也不会朝这个昏暗角落多看一眼。 它粗糙的尾巴尖来回拨弄了一下屏幕，调出了权限的页面，随后将它举到了艾萨克的面前。艾萨克回头粗粗地扫过它深紫色的瞳孔，犹豫了片刻，点在了绿色的区域里，然后极快地编辑了一句信息：务必完整带回伊莱和龙母。 指纹验证成功，权限开启。 与此同时，从喷泉广场附近传来了隐约的爆炸声，红色警报已经自动传到了中央系统里，屏幕上显示着“炸弹袭击警告”。 艾萨克缓慢地让自己的肺里充满新鲜空气，调出了自己意识深潜时导出的记忆图，与目前正在缓慢完善的西尔维亚森林的地形图进行匹配。 一张图暧昧不定，一张图残缺不全，匹配工作进行了很久，等到袭击的警报都平息下来了，还迟迟没能够等到一个结果。 这时，一个极低的沙哑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起，用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语调说：“久别重逢了。” 艾萨克没有回头，透过浮着3d地图的桌面看到了铁骨伤痕累累的倒影。 他们两实在是太熟悉彼此了，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艾萨克将它从一头站不稳的幼龙一步步改造成现在令人闻风丧胆的武器，他清楚它身上的每一道伤痕的来歷，它也明白他心底里全部的阴谋和诡计，所以不到必要的时候，两人极少会进行交流，特别是艾萨克，在实验室里的时候要顾及严禁改造人类的条例，对于铁骨的交流永远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更不会用恐龙的语言跟它说话。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没有摄像头的地方面对面，但艾萨克看上去没有闲聊的心情，既没有提他们之前的友好协议，也没有提之后打算怎么安置它。 他没有理会铁骨的“废话”，放出了一批小型的无人机，辅助森林里找树的士兵们，加快地形数据搜集的速度。又是一段时间的等待，地形图越完整，两张图之间的匹配率便越低，好几次系统都跳出了“没有匹配结果”的红字，艾萨克深深地皱起了眉。 两声低笑从身后传来。 用“笑”来形容这个声音似乎过于勉为其难，恐龙们的笑与人类的笑相差甚远，半分愉快感都没有，反而让人汗毛倒起。 艾萨克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它一眼。 铁骨的头部微微低下，与艾萨克保持在同一个高度，对于人类来说过于大的眼睛里面清楚地映出了他的脸。 这头绝对的生物武器用缓慢又清晰的低频声音说：“你把我扔在西尔维亚森林这么久，为什么不问问我?说不定我早就找到桃源的入口了。” 艾萨克愣了一下。 此时的喷泉广场。 维维安已经被逼出了龙形，大半个身体都是血迹，右侧被咬中的地方腐蚀出了长长的狰狞伤口，甚至露出了好些发黑的肋骨。他身边的“所长”还在努力的试图把破烂的身体拼合起来，红色的血已经流尽，开始流出黑色的未知液体，像一部劣质的恐怖电影。 它们在诺亚的手里坚持了八秒。 诺亚朝着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维维安走了过去，它靠着喷泉的池子艰难地站起来，血很快就染红了半个池子。诺亚用尾巴捲住了它的脖子，它咧开了嘴，露出满嘴血污的利牙。 “你不……会活着从这里……离开的。” 话音落地，它的嵴樑发出来了类似于硬巧克力被掰断的脆响，四肢扭曲地动弹两下，瞳孔里的光亮慢慢消失了。 诺亚把它扔进了喷泉的池子里，表面薄薄的冰层被砸碎，刺骨的冷水眨眼就吞没了这具尸体。而在他没有注意的地方，“所长”流出来的那些黑色液体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慢慢汇集，密度越来越大，在阴影的掩盖之下“立”了起来。 第154页 诺亚还没来得及变成人形，转身往车里刚走了两步便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伊莱从车上走了下来，长款羽绒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了，只穿了oversize的毛衣和运动裤，浑身散发着浓郁的甜香味，动作怪异地朝着他走了两步，又勐地停下来，单手按在了发动机盖上。 诺亚心一沉，试探地喊了一声：“伊莱?” 恐龙状态下的诺亚说的话，人类形态的伊莱似乎听懂了，他痛苦地弯下了腰，一边摇头一边用破碎的声音说：“走……你……走开……” “伊莱，你是不是……” 话还没有讲完，这一回，伊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龙母的细胞在他体内如同癌细胞般快速繁殖，他的身体开始抽长、膨胀，细腻的皮肤覆上了兽类的硬甲，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一头比诺亚要高出三四米的巨大的雌龙取代了伊莱的位置，长长的尾巴扫过地上的积雪，往前迈两步，朝着诺亚的方向发出了威慑的吼声。 从漫长的休眠中甦醒过来的龙母，在眼前的小霸王龙身上闻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这味道让她焦躁不安，原地踱步之后再一次发出怒吼，想要吓退不远处的同类，而那头霸王龙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伊莱，你还认识我吗?” 他朝着她低下了头，以一个绝对臣服的姿势接近她，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着这句话。龙母本应该对这些复杂的、过于人性化的东西一窍不通，但也许是在伊莱的体内呆久了，她竟然感觉到了一些陌生的情绪，这些情绪和她本能的警惕和敌意融合在一起，变成了极强烈的焦虑。 她没有和诺亚交流的欲望，再最后一次发出警告之后甩起自己的尾巴，抽打在了诺亚的右侧身体上。诺亚嘴里发出低低地痛吼，既没有躲避也没有回击，低着头只往她的方向接近。 这个反应让龙母的焦虑加深了，她往后退了几步，俯下身，突然朝着诺亚沖了过去。 惊天动地地撞击声，诺亚被整个撞翻在了雪地里，再一晃眼，两头顶级实力的霸王龙已经死死地缠在了一起，龙母试图去缠绕他的脖颈，却在半路被拦截，诺亚的尾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而上，如同蜿蜒的葡萄藤，没有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尾巴是最为重要的部位之一，特别是对于雌龙来说。龙母近乎暴怒，想把这头不怕死的傢伙整个甩到半空里去，全身的力量集中到尾部，这头比她还要小一号的雄龙竟然纹丝不动。恼怒之中她又一次狠狠地撞上了他的侧身，撞击的力度通过缠绕的尾巴牵动了她自己，两龙同时栽倒在地，被砸得到处飞舞的雪屑中，龙母的利牙顺势咬进了诺亚的背部。 那一处有两道丑陋的疤痕，她的牙齿刺进去的那一瞬间，莫名其妙的，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大脑里浮现出一个突兀的念头： 这里曾经有一对翅膀。 她深入的牙齿因为这个奇怪的念头而犹豫了片刻，接着便看见她身下的诺亚朝她回过头来了。她下意识地想躲开，而诺亚却只是伸出舌头，甚至小心翼翼地没有露出自己的牙齿，在龙母干燥的头部温柔地舔了舔。 在恐龙的社交行为里，从来不存在这样的动作。哪怕是刚刚生产后的母亲也不会这样舔自己的宝宝。 所有它又有了片刻的迟疑，不清楚这是示好还是冒犯。在这个短暂的片刻里，诺亚又做了一个新的动作——他翻了个身，朝着它露出了自己的肚皮。 龙母的牙齿还陷在他的皮肉里，被他这个动作带得往前了一步，自己的肚皮刚好撞上了他的肚皮，两头龙最温暖和脆弱的地方碰在了一起。她拔出了自己的牙齿，生气地朝着他发出了吼声，迅速离开了他的肚皮，再次发起了撞击。 整个广场的地面都因为他们单方面的战斗而颤动着，龙母的牙齿一次次地陷进来，一次次地撞击，一次次地栽倒在地，这头奇怪的霸王龙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还手，只是死死地缠着她的尾巴不肯松开，不一会便到处伤痕累累，血液染红了大片的雪地。 血液里越来越浓的味道加深了她的焦躁。 她开始使用致命的攻击，雄龙终于开始躲避，那双流着血的深绿色眼睛在不断的翻滚中始终用悲伤而愧疚的眼神注视着她，她使出全部的力气把他往外甩，他似乎终于力竭了，死死缠绕的尾巴被甩得松开，整个被甩向了喷泉中央的裸女雕像，在剧烈的响声中把雕像撞得四分五裂，在池子里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而就在喷泉的不远处，一片没有人注意的阴暗角落里，“所长”身上流出来的黑色“血液”不知不觉中汇聚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形。 它最重要的中枢系统重新恢復运转，以最快的速度将当前的情势分析完毕，锁定了广场里唯二的活物龙母和诺亚。 任务目标：“破茧”项目试验品099812。 任务优先级别：带回龙母(最优级)，杀死099812(次优级)。 它的全身诡异地闪过微弱的银光，朝着“所长”孤零零的右手移了过去，接上了那只手上的生物枪。 枪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自己移动起来，红色的休眠标志变绿，进入了目标可编辑状态。 在目标锁定的选择上，ai难得地花了0.05秒做出了判断。 第155页 锁定099812，目标死亡率30%，龙母死亡率50%。 锁定龙母，目标死亡率60%，龙母死亡率8%。 “咔嚓”一声，属于伊莱的生物密码被输入了生物枪里，保险栓打开，生物枪开始自动选定范围内的可攻击目标。 ai歪了歪自己“身体”，失去了肉体之后，它的一切反应都变迟钝了，以至于一直到现在，它的部分数据意识才开始回归，缓慢地开启了智能模式。 啊，099812的那具身体是那么的完美，它想。哪怕是恐龙形态，它也愿意尝试着分裂自己的机械细胞去控制。可惜了，艾萨克教授在它的关键系统里面输入了最简单的、也是毫无空子可钻的绝对命令。 几秒钟的锁定和启动，生物枪开始进入攻击模式，诺亚正勉强从冰水混合的池子里走出来，自己的血液和维维安留下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他有些虚弱地唤了一声“伊莱”，对面的那头褐色的雌龙没有对他的唿唤做出任何反应，又一次俯下身，朝着他沖了过来。 就在这一个瞬间，诺亚和龙母同时看到了生物枪发射时的红光。 与ai的计算丝毫不差，诺亚勐地朝龙母沖了过去，想也没想地把她撞翻在地，不够庞大的身体与她保持同一跟直线，完美地挡住了生物枪的轨迹。 而没有人想到，在摔倒的那一刻，龙母就像他之前一样在半空中捲住他的尾巴，藉助反冲击力把他整个甩起，毫不留情地扔在了身后。 诺亚着地的剎那，视野被耀眼的火光充斥，接着是可怕的能量冲击和震耳欲聋的爆炸，所有住在中心区的人类都在一个晚上感觉到了两次“地震”，西尔维亚市的地标级景点喷泉广场彻底变成了废墟，石砾飞溅，五具暴龙的尸体连同池内的维维安一起变成的碎片，连ai都在爆炸中进入了第二次休眠模式。 几秒之后，爆炸停止，一些废墟在冬夜里虚弱地燃烧着。 诺亚恐龙形态下的肉体受到了过多损伤，自动切换到了人类形态。他浑身是血地从地上爬起来，耳朵里全是爆炸后留下的耳鸣声，撕心裂肺地喊着：“伊莱!!” 空气里瀰漫着肉类被烧焦的不愉快的味道，诺亚跌跌撞撞地冲到龙母倒下的地方，她依然保持着恐龙的形态，半个身子都在燃烧着，厚厚的眼皮已经闭合，几乎没有了唿吸。 诺亚跪倒在了她的身前。 第二次，伊莱第二次在他的眼前倒了下来。 他全身的血液都在跟着龙母一起燃烧，细胞们疯狂地分裂、撕扯着，如同一个巨大的提炼炉，不断地将他体内属于自己的部分和属于伊莱的部分提炼、熔铸，极快地修復着他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 而龙母身上的火焰也慢慢熄灭了，她彻底停止了唿吸，庞大的躯体以一种可怖的形式开始融化，就像曾经被关在实验室里的诺亚一样，外部分解、死亡、剥离，内部艰难地凝聚，保留了最后属于伊莱的那一部分，其余的一切都在这片废墟里变成了一滩深色的液体。 人类形态的伊莱浑身□□地躺在这片液体里面，脸色苍白，浑身布满了象徵着铂鳞病的青色斑点。 诺亚勐地站起来，欣喜若狂地冲进那滩液体里，小心地把伊莱抱进了怀里。 伊莱还有唿吸。 诺亚的动作似乎让他感到了强烈的疼痛，他在他怀里痛苦地咳嗽着，苍白的嘴唇不断发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冷”字。 诺亚连连说“好”，沖回还停在八车道中央的军车。爆炸已经将这辆车掀翻在了地上，但因为距离的原因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诺亚单手将它翻正，从里面拿出羽绒服将伊莱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打开车门，手发抖地重新启动发动机，把空调的温度调到了最大。 “伊莱，你怎么样?还冷不冷?哪里疼?” 伊莱只是浑身发抖，摇头，似乎说不出话来。诺亚心痛如割地望着他身上的斑点，“看见”他体内的血液流速极慢，浑身散发着虚弱的浅蓝紫色，血管内部布满了类似小肿瘤的东西。这时，他突然想到什么，从手套箱里摸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血口子。 “我体内还有一部分龙母原液，还记得吗?”他把伤口贴在伊莱的嘴边，血液顺着他的嘴唇流了进去，伊莱被呛了一下，深深地皱起眉，剧烈地咳嗽中勉强吞咽了一些下去。 诺亚干脆用布条捆住了自己的手臂，血液顿时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往下流。伊莱怕白费了他的一番心意，不敢再咳，忍得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潮，连喝了好几口他的血液，在他准备划新的口子时按住了他的手。 诺亚用充满希冀的目光望着他，在绝望中期待着他身上的青斑下一秒就褪下去。伊莱望着他的脸，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龙母的细胞全部死亡之后，他断断续续地想起了一些事情。 诺亚的目光就好像小时候坐在客厅里等待着他的晚餐，短小的前肢捧着喝空了的牛奶杯子，每隔几十秒便会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催促他。 他的确感觉好了一点，心脏在强烈的疼痛中有些发软，勉强抬起手来摸了摸眼前已经长成了成年男性的诺亚的头髮。 “不……够的，”伊莱说，“就算把你……全身的血液放干……也不够……” 第156页 “那就把我全身的血液都放干。”诺亚固执地说，又一次拿起了匕首，“反正我也死不了，大不了再破茧一次，这样就可以给你放很多次，总有够的时候。” 伊莱的手挡住了他的匕首，他停下了动作，抬起头，深绿色的眼睛里慢慢氤氲起挥之不去的浓重悲伤。 伊莱轻轻覆住他握着匕首的手，闭眼喘了一会，然后张开嘴正要说什么。这时，从西尔维亚森林的方向传来了因为爆炸而产生的震动，诺亚偏过头去，出色的视力隐约看到了一些火光。 天还没有亮，时间是清晨五点，与海洋相连的天边已经泛起了白肚皮，这个註定不平静的夜晚终于快走到了尽头。 伊莱偏头听了一会那震动声，然后碰了碰诺亚的手背，让他转过头来看着自己。诺亚低下头，将他半抱在怀里，把耳朵凑到了他的跟前。 “我在实验室……的时候，听到艾萨克做……意识深潜，想要找桃源……” “他一直……想把龙母送回家……” “所以……才一定要夺回西尔维亚……” 诺亚有些惊讶地握住他的手：“你都想起来了?” 伊莱摇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有些疲惫地靠在了诺亚的怀里。诺亚没有再问，重新划了一道口子，餵伊莱喝了一些血液，从后座拿过来一个靠枕，让他能够坐得更舒服一点，然后重新发动了车子，朝着刚才爆炸的方位直冲过去。 龙母的“家”，那个至今未被人类发现的神秘空间，里面长着能够最大限度激发细胞活性的艾薇草，说不定能够治好伊莱的铂鳞病。 可笑的是，艾萨克潜伏在人类社会里十几年，精心筹划，步步为营，好不容易处死了曾经参与过杀死龙母的研究员们，夺回了西尔维亚市，甚至找到了桃源——而他亲手復活的自以为是的龙母，又在他的手下底下被杀死了。 伊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安静闭着的眉眼间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悲伤。诺亚以为他疼得厉害，打开了车载音乐，调到一个热闹的脱口秀节目，想让他分散一下注意力，但伊莱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在军车驶出城市边缘，进入了建设中的隔离带的时候，他突然伸手地握住了诺亚的手腕。 诺亚勐地降低了车速，回过头来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道：“伊莱?” 伊莱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就着车内昏暗的灯光注视着诺亚的脸，像是要把他的每一处五官都刻进心里一样，片刻后，他的浅蓝色的瞳孔里慢慢涌上了水汽，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涌出来，很快就打湿了他的整个脸庞，在下巴处汇聚成晶莹的泪滴。 “怎么了?很疼吗?”诺亚手足无措，心疼得几乎没法唿吸，“我已经感觉到铁骨的方位了，再忍忍，我知道那底下会有一种草，是龙母血液的重要成分之一，一定可以……” “诺亚，”伊莱打断了他的话，嘴唇发抖，声音很轻，满是泪水的眼睛近乎哀求地注视着他，“我还不想死，救救我……” 诺亚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我还想回到恐龙酒吧里，再给老爸扫一次墓，给爱丽丝重新做一个窝，请詹姆斯再喝一次酒。储物间里还有好多你喜欢的玩具……我都没有带上……好多玩具……还有你……” 伊莱松开了他的手，重新靠在了副驾驶上，把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了高领的羽绒服里，只露出一双湿润的眼睛。诺亚短暂地将车停在了隔离带里，侧过身来，郑重而小心地擦干了伊莱脸上的泪痕。 “我不会让你死的。” 诺亚呢喃着，在伊莱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冰凉的吻。 第86章 博弈(三) 一路无言，军车穿过坑坑洼洼的防护带便不能再往前了, 诺亚从车上下来, 将伊莱小心地抱在怀里, 伸手拂过他过长的刘海，掌心碰了碰他的额头。 伊莱在发烧。 天边泛起的光亮偶尔透过树叶渗进来, 照亮了他因为高热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睛。诺亚的右手臂轻轻往里收紧，让他可以更舒服地靠在自己怀里。 但即使诺亚已经足够的小心，在森林里穿梭依然无法避免颠簸。伊莱滚烫的额头一下一下轻碰着他的前胸, 急促又细微的唿吸声占据了他的所有的注意力。每隔十几秒，他都忍不住要伸手碰一下怀里人的侧颈，确认那里温热的跳动。 冬天的冷风和一些细小的树叶拍在诺亚的脸上，他的眼眶有些发红，眼睛里面却一片干涩, 喉咙里面像堵着一大块无法下咽石头，很多浓烈的情绪只能在胸腔里面不停膨胀。 他听着爱人虚弱的唿吸想, 艾萨克也不是不能理解了，如果伊莱没了，他要让所有人类都为他陪葬。 而此时, 伊莱从过大的羽绒服里伸出手来, 发烫的食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指。 诺亚回过神来, 心头一颤，然后紧紧地把他的整只手都握在掌心, 伊莱在他怀里动了动, 凑得更近一点, 滚烫的额头贴在了他的锁骨处，说话时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肩头：“你要小心。” 诺亚努力不去注意他脸上还在扩散的青斑，小幅度地点头道：“嗯。你忘了我是‘不死的怪物’了吗?” 第157页 伊莱的嘴角勾了一下，意识已经有些模煳。诺亚加快了速度。不一会，两人进入了森林深处，伊莱在半昏迷半清醒之间听到了什么声音，像是从水的另一头飘过来的，朦朦胧胧，隔绝了唿唿作响风声，就极近地浮在他的耳边。他碰了碰诺亚的手心，很轻地说：“有声音。” 诺亚凝神听了一会，从爆炸的方向传来了很轻的响动，是不在人耳所能捕捉范围内的响动，类似于曾经高登在森林里发射的引诱恐龙的声波，他皱起眉，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预感，道：“不要紧，去看看就知道了。” 没一会，他们便到了西尔维亚河的附近。 一大群士兵在河边扎了营，似乎要进行什么长期作战。大约是因为缺少总指挥的缘故，现场有些混乱，甚至还有士兵在无所事事的抽菸，诺亚连伪装都省了，从他们扎的军营附近直穿而过，有人发现了他，但还来不及反应，他们已经消失在视野里面了。 再往前一段路程，穿过西尔维亚河，地势开始上升，有一个很长的斜坡，从中央地段开始被人为地砍掉了许多树，到处都留有烧焦的痕迹，似乎有人曾经在这附近寻找着什么东西。等到了斜坡的顶端，一个巨大的深坑骤然出现在眼前，威力极大的□□将土壤和植物炸得到处都是，士兵们以这个坑为中心，在附近围起了长长的警戒线。 在警戒线的旁边，有数十架小型的智能自动驾驶机。 诺亚感觉到了铁骨留下来的气息，他靠近坑，往里面看了一眼。那股只针对恐龙的声波越来越强了，人耳也开始能听到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流水声。 极佳的视力看到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色通道，从通道的另一头源源不断地流进来细微的水流。诺亚只望了一眼便明白了，低头跟伊莱道：“是一条往地下的通道，另一头连着西尔维亚河，这里是通道的最高点，现在被人炸穿了。” 他半跪在地上，听着从里面传过来的声音，然后替伊莱带上了兜帽。 伊莱的意识已经不怎么清明，隐约之中明白诺亚要做什么，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快没有时间了。 诺亚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碰了一下他的脸颊，随后化成了恐龙的形态，短小的前肢将伊莱牢牢地搂在胸前，从那个未知的深坑里一跃而下。 风声瞬间占据了他们所有的听觉，不可抗的重力之下，他们如同坐上了最劣质又最刺激的过山车，开始沿着湿润的通道急速转弯、下降。这个漫长的通道非常脆弱，所有他们的滑经之处都剥离了，露出下面湿润的泥土，但即使它们脆弱得如同一次性用品，这些通道依然极其繁多和复杂，十几米的距离便会有十几个相连的口，看上去像某种地底生物打出来的“地下豪宅”。 诺亚的左手带着夜光的手錶，藉助这一点可怜的光亮，他快速分辨着周围的土壤成分。从最浅层的土壤开始，他们在急速运转之中穿过了富含有机物的ao层，随后是腐植的a层，再然后是颜色明亮的b层，却一直都没有到达终点。 最后是母材c层，他们进入了真正的“地底”，这些通道仿佛永远都不会有尽头，要一直穿过整个星球掉到太空中去一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空气的成分与“地上”并不相同，氧含量反而越来越高了，气压也开始上升。被炸毁的通道在西尔维亚河的水深25米处，按照标准大气压10米水柱来算，一直以来都没有水倒灌进通道，这里的气压至少是标准大气压的2.5倍，但在这样的压强下，他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感。 就好像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自由唿吸过的肺，突然之间被激发了所有的闲置区域，开始痛痛快快地收张起来了。 诺亚深深地吸了一口咸湿的空气，感觉到通道的弧度开始变缓。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伊莱，伊莱从头到尾都在粗重的唿吸着，手指紧紧地扣着他的前爪，额头上布上了薄薄的冷汗。他心疼想去擦，尾巴伸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还处于恐龙形态，又惺惺地把尾巴放下，小声说：“我们快到了，你还好吗?” 伊莱“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半闭着眼睛不敢睁开。青斑已经开始扩散到他的眼白，哪怕是一个轻微的眼球移动，都带着强烈的疼痛。生理性的泪水不断地往外涌，又不断地被风吹干了。 “艾萨克……不会……” 伊莱似乎想说什么，但话还来不及说完，这条无比漫长的通道终于到达尽头了。 尽头里什么都没有，黑暗的“壁”堵住了去路。 诺亚的心狠狠地一沉。 他不可避免地慌乱了十几秒，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唿吸，拿头部去碰了碰那个“壁”，短暂的犹豫了片刻，然后一咬牙，狠狠地朝着它撞了过去。 “噗”的一声闷响，这东西却比他想像地要脆弱无数倍，过多的力量无处抵消，只好带着他们一起朝着什么地方“滚”落下去，很快，诺亚的背部撞到了结结实实地东西，他们终于着陆了。 诺亚重新变成人形，扶着伊莱站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环境，他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含量极高的氧气争先恐后的涌进肺里，扩散到全身，带起一阵舒适的战慄。身边的伊莱不停地咳嗽，挨着诺亚的身体勉强睁开眼，朝着这个“桃源”看了一眼。 第158页 第一眼，模煳的视线里面，无数发光的植物在这个绝对黑暗的空间里面汇成了一片地心银河。 再仔细去看的时候，“银河”更细部的东西被填充了起来。他看到了不知道朝着哪里奔腾而去的地下河流、像树一样高大的奇怪的花盘、凹凸起伏、难以形容的复杂地势、还有分不清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的生物。 他们掉落的地方是一面接近90度的、爬满了奇怪发光植物的“悬崖”，那些通道看上去是某种未知植物的巨大的根，被诺亚撞破之后顺着淡黄色的光亮留下了绿莹莹的汁水。而它们的脚下踩着如同天桥一般巨大的藤蔓，藤蔓的下面是汹涌的地下河流。 那河流里不知道含有什么东西，竟然整个都在微微发光，就像一条滑动的丝带，美得让人瞬间忘记了唿吸。伊莱不由得盯着脚下的河流看了几秒，忽然之间，从水面里钻出一条几十米高的黑色长条，带起腥味的冷风和水汽，从他们的上空一跃而过，箭一般蹿进了另一面水里。 与此同时，从看不见的地方开始，多到夸张的红色血迹在河中扩散开来。 “是恐龙。”诺亚轻声说，“高度变异的恐龙……它身上有很浓的艾薇草的味道。” 伊莱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西尔维亚森林的地底不知道多少米的地方，竟然藏着一个拥有完整生态系统的巨大空间……他们也许是几亿年来第一个踏进里面的人类。 “我能闻到艾薇草的香味，”诺亚眼中浮现出一些迷恋的恍惚，“非常浓，我们离得很近，就在……” 话音未落，极为清晰的声波又一次传来。别提这些几亿年都没有接触过外部的恐龙们，就连伊莱都感到了声波里传递的强烈的引诱信息。 两人心里都咯噔了一声，在他们脚下，那根巨大的藤蔓居然开始震动起来了。 第87章 博弈(四) 震动由远及近, 由发光植物们产生的光亮显然不足以像太阳一样把整个空间都照亮，只能隐约地看到有什么庞大的黑影朝着他们的方向冲过来了。伊莱尝试着眯起眼睛, 而诺亚比他更快的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低声说了一句“糟糕”, 然后抱起伊莱朝着声波发射的方向奔了过去。 横穿过藤蔓，他们落在了“地面”上。诺亚奔跑的速度比在地表时减慢了许多。这里的地是热的, 温度大约在50度左右，但因为没有阳光的缘故, 地面长满了湿滑的未知植物, 有些甚至有自我意识地去缠行人的脚腕, 虽不至于绊倒诺亚，但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没一会工夫，震动越来越近了, 伊莱朝后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他看到了数不清的“恐龙”, 它们的体积大都偏小, 却长了千奇百怪的形状, 有些没有眼睛, 有些背上长满了毒刺，飞在空中的拖着长长的尾巴, 甚至还有“龙”像蛇一样在地上爬行, 乍一看与恐龙毫无关系, 但仔细打量的时候, 隐约能从它们身上看到先祖的影子。 一头也许是翼龙的东西发现了他们, 在空中发出了尖锐的叫声，然后大张翅膀，朝着诺亚俯冲而下。 诺亚跃上一棵大树，一只手抱着伊莱，一只手抓住树干用力一甩，翼龙狠狠地栽进了繁茂的树枝里，他们则冲上了更高的树枝上。片刻的等待，恐龙潮涌过来了，如同奔腾的大海一样沖刷着地面，震得树叶不停地往下面落。诺亚凝住神，突然径直朝着恐龙潮里跳了下去。 他们落在了一头体型巨大的食草龙的背部，被整个恐龙潮带着，飞快地朝声波发射地移动。不一会，脚下的地势开始放缓，出现了一个长长的下坡，周围的植被越来越繁茂，微弱的光芒汇集在一起，竟然也把整个地下世界照得如同白夜，而它们的目标，就是那个被数目庞大的发光植物照得熠熠生辉的山谷。 伊莱迟钝的嗅觉在空气里闻到了浓郁的甜香，如同一阵安神剂，让他浑浊的大脑为之一振。 他把手伸进了诺亚的衣服口袋里，从里面摸到一把袖珍□□。诺亚握住了他的手背，深绿色的眼睛担忧地注视着他。 伊莱沖他露出了一个浅笑，他的肌肉在变硬，这个笑看上去有点怪异：“你总得给我个武器防身。” 诺亚不愿意松手，小心地擦过他眼角的生理泪水，认真地说：“我会保护你的。” 伊莱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不肯放手，坚持把枪装进了自己的袋子里。诺亚无奈地替他上好了子弹，望着那一大片发光的山谷，小声道：“我会避免跟scp.1起冲突，拿到想要的东西就走。” 一语成谶。 恐龙潮刚抵达山谷，载着他们的巨型食草龙被什么东西击中了最脆弱的腹部，发出了巨大的哀嚎，摇摇晃晃地栽倒在了地上。 后面无数龙前赴后继地涌上来，诺亚不得不抱着伊莱跃上了山谷边上的高处。急速的移动之中，伊莱看见一辆自动驾驶的智能车正在朝着山谷的另一头移动，那声波发射器显然就装在车里，与它一起带着整个恐龙群往某个目的地奔去。 伊莱的心一沉。 他有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 艾萨克和scp.1难道想把所有的这些龙都带到地上去?他们找到出口了吗? 他用力地拉了一下诺亚的手，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一股劲风朝着他们袭来。诺亚勐地跃起，眨眼的功夫竟然被逼出了恐龙形态，在落地之前被一个黑影狠狠地抽中了侧身，被甩得撞在了一颗不怎么结实的矮树上，连带着矮树一起滑了近百米才停下来。 第159页 被抱在怀里的伊莱咳出一口血，诺亚无心战斗，转身就往长满了艾薇草的山谷跑。但那黑影并不想放过他们，以一个人眼都难以捕捉的速度直追而上，鞭子一般的尾巴缠住了诺亚的后腿，又一次把他们甩了出去。 这一次，诺亚站起身，没有再动。 他正朝着那个黑影的方向，沉声说：“我对你的计划毫无兴趣，随便你要挑起战争也好毁灭世界也好，你也不要来挡我的道。” 从濛濛的雾里面，走出来一头体型巨大的暴龙，深紫色的眼睛，接近黑色的硬甲，浑身伤痕累累，每一步都走得悄无声息。 它的目光锁定在了伊莱的身上，如同砂纸一样让人难受的沙哑声音浮现在了他们的耳边。 “你不应该把他带进来。”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但诺亚没有时间再跟他扯，往后退了几步，俯下身，做出了攻击的姿势。 对面的scp.1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奇怪笑声，同样放低了重心，竖起了尾巴。两头代表着顶尖生物武器的恐龙瞄准了彼此最为致命的弱点，在不知道几千米下的地底露出锋利的獠牙，如同高速上100码的货车迎面相撞般地沖向了对方。肉体剧烈碰撞的瞬间，诺亚的牙齿连同毒液一起刺进了它的后腿，scp.1鞭子一样的尾巴则狠狠地甩在他的身体上，可怕的冲击力之下，它被咬中的肉被整块撕下，而诺亚因为体型更小，被甩得撞在了山岩上，细小的碎石飞溅，伊莱发出了虚弱的痛吟。 一听到这声痛吟，诺亚勐地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用力了，下意识地松了松前爪，但scp.1没有给他任何调整的机会，鲜血淋漓的后腿仿佛毫无影响，勐地撞向了山崖边上的诺亚，顿时将他整个撞得朝山谷飞了过去。 伊莱的衣服发出“撕拉”的声音，从诺亚的爪间分离。几乎是半昏迷状态的伊莱滚落了山谷，而半空中的诺亚被跃起的scp.1咬中了背部，重新甩上了山崖凸出的高地。 “伊莱!” scp.1趁着他分神的瞬间将他整个压倒在了地上，利牙刺进了他的喉管。诺亚疯狂的挣扎，体内的细胞几乎接近破茧时的活跃水平，一边流血一边以可怕的速度修復伤口，尾巴缠着scp.1的脖子，硬生生地将体积近乎两倍的暴龙连同自己颈部的肉一起撕了下来。 另一头，伊莱天旋地转地摔在了山谷里。恐龙潮已经过去，发热的土壤以及生长得极密的植物接住了他，他眼前发黑，嘴里腥甜，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绝对的黑暗里，他被浓郁的甜香味包裹了。 体内的病变细胞们不肯作罢，连昏迷的时间都相当吝啬，伊莱勐地咳出一大口血痰，极度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前襟，剧烈地喘息了起来。 他全身的组织都好像被打碎了一般，在无法忍受的疼痛中痉挛着，几乎凭着本能地抓起身下的东西，也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张嘴就往喉咙里面塞。他的牙齿咬到了温热的枝干，里面的汁液流出来，又被迅速咽进了胃里，片刻之后，伊莱又突然停下了动作，开始痛苦地干呕。 那些汁液像硫酸一样灼烧着他的胃部，滚烫烫地穿过胃膜，渗进血液里，迅速流到全身。他整个蜷缩成一个球，在这片草地里翻滚呻吟着，足足有好几分钟，这股可怕的疼痛才稍稍缓解了一些，他满头大汗，勉强撑着地面坐起来。 绿莹莹的植物包围着他，它们大约两指高，一根主茎连着两根小茎，分茎的顶端长着不知道是花还是叶的小骨朵，下面四片围成圈，中间又是四片，一层一层地叠起来，剩下中间一根极小的、最亮的“花蕊”。浓郁的甜香就从“花蕊”处传过来—— 他居然掉在长满了艾薇草的草地里。 他又折了一支，手稍微一顿，回想起了刚才可怕的疼痛，咬咬牙才把草塞进嘴里。 意外的是，这一次没有了硫酸般的灼烧感，汁液咽下去反而将疼痛缓解了许多，一股温热的暖意慢慢从胃部扩散到全身，他长长地唿了一口气，想到那些变异的恐龙，不敢吃太多，在自己的衣服兜里洒满了土，然后小心地将几株艾薇草连根拔起，装进了袋子里。 他从地上站起来，仰头朝着摔下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山谷里有着很浓的雾，他什么都看不到。 地面上到处残留着恐龙过境的痕迹，许多植物都被踩得东倒西歪，他跌跌撞撞地朝着沿着痕迹往回走，走了大约几分钟，他回到了摔下来的山崖脚下，在山崖的边上，居然放着很明显是人造的阶梯，用动物的皮毛和树干绑在一起，做工非常粗糙，显然不是艾萨克他们带进来的。 这里还有人类存在吗? 但伊莱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必须赶紧回到诺亚的身边去。他尝试着踩在第一根木头上，这个粗糙的阶梯意外很稳，摸起来已经有点年头了，居然没有起青苔也没有开裂。 爬九十度的阶梯是一件体力活，伊莱气喘吁吁，爬一会休息一会。在阶梯附近的石头上，他陆陆续续能看到符号和文字，有人曾经用什么东西在上面写写画画，那些字看上去像另一个国家的语言，笔锋凌厉，写下文字的人似乎有满腔的愤怒，可惜被植物侵蚀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看不懂的只言片语。 伊莱想将这些痕迹拍下来，往兜里一摸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手机，只能认真地将它们刻在脑子里。向上爬了大约十几分钟，阶梯到了尽头，他踩着最后一根木头，上到了一个突起的平台上。 第160页 昏暗的迷雾里面，他看到什么一个黑色的棱廓，似乎是建筑物。 地底深处存在的人类建筑物。 这个场景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了，伊莱忍不住往建筑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慢慢的，那东西从雾里面浮现出来，展示出了它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座称得上破旧的木屋，门已经坏了，藤蔓将它当成良好的支架爬得到处都是，总共也就比一个人高上一点点，有些木头被什么东西腐蚀掉了，露出一个个空空的洞。 在木屋旁边，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站着，一身特殊材质的防护服，有些长的头髮落在肩头。 只一眼，伊莱便认出了他，那是一直没有露面的艾萨克—— 他的心沉到了底，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涌上来。他摸到了兜里的□□，悄悄地上膛，对准了那个背影，又往前走了几步。 艾萨克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竟然连这么大一个活人的靠近都没有感觉到。伊莱靠近了之后才发现，他的身前躺在两具白骨。 白骨身上还残留着几乎与土地融为一体的布料，勉强能辨认出来是类似于冲锋衣的东西，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过世的，它们以一个非常安详的姿势并肩平躺着，就好像医学院里面的骨架标本一样保留完整。 在骨架的边上插着一把相对要新很多的匕首，看上去像一种特殊的纪念方式。伊莱望着那把匕首，忍不住微微皱起眉。 那把匕首柄上的花纹，他曾经见过的。 第88章 博弈(终) 还没等他想起来那把匕首到底在哪里见过, 艾萨克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了。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穿过濛濛的薄雾，径直对上伊莱的目光。伊莱紧紧地握住手里的枪，低声道：“别动。” 艾萨克的视线落在了他脸上的青斑上，眼中浮现起一些迷茫，似乎在剎那间分不清幻境和真实。他朝着伊莱的方向走了两步，哑声道：“伊莱?” 伊莱的手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 往后退了半步：“站住。” 艾萨克停住了, 眼里的迷茫逐渐褪去, 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 眉间皱起了深深的沟。 “龙母死了。”伊莱说。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彼此都是世间最后的亲人的两人，一人举着枪, 一人凝成了一座冰冷的雕塑。 伊莱的左胸口开始抽痛，过于复杂的情绪在心脏里面膨胀，挤压着本就不多的空间。他的嘴唇用力地抿起，浅蓝色的眼睛大睁着, 像是要报復什么一样，咬牙又重复了一遍：“龙母死了。” 艾萨克总有有了一点反应，仿佛从漫长里的梦里醒来，颤动的焦距聚集在了黑漆漆的枪口, 五官被植物发出来萤光映着, 好像一张僵硬的面具。 “怎么死的?”他轻声问。 “你派去的人用生物枪瞄准了它, 把它融成了一滩没有组织的液体。”伊莱的声带不停地发紧, “死亡的过程很短，痛苦……大约是有的。”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咽下去的艾薇草汁还在胃里滚动，伊莱咳嗽了几声，换下了酸痛的右手，有些勉强地用左手举着枪。 艾萨克微微低下了头，表情是一大片无力的空白。 “你都想起来了?” “一部分吧。” 十几年的计划付之东流，艾萨克却什么表现都没有，低头沉默地盯着地上莹莹的绿草，然后安静地朝着伊莱的方向走了过去。 伊莱明明是举着枪的那一个，却开始不断地往后退。他十几岁的时候接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即使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如何扣动扳机、如何将子弹送进眼前人的心脏他都还一清二楚着。但艾萨克的每一次靠近都让他情不自禁的后退，仿佛要努力避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退到了山崖的边缘，而艾萨克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他颤抖的手，将枪口抵在了自己最致命的地方。 伊莱的唿吸有些急促，浅蓝色的眼睛慢慢被愤怒、失望和痛苦充满，他盯着眼前这张已经开始长出细小皱纹的脸，道：“你没有做选择的资格，这个选择应该由我决定。” 艾萨克缓慢地吸了一口气，空白的表情开始缓和，永远都紧绷着的肩膀松懈下来，冲着伊莱露出了一个温柔又无奈的浅笑。 他松开了握着伊莱的手，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你说得对。对不起，伊莱。”他说。“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伊莱的鼻腔发酸，巨大的失落让他片刻之间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是父亲去世之后陪伴他的成长近十年的人，而此刻他却举着枪，手里握着一个荒唐的裁决权。 “我叫了你几十年的叔叔，”伊莱的声音有些发抖，“哪怕只是几个短暂的念头也行，你有把我当做过亲人么?” 艾萨克浅蓝色的眼睛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注视着他。 “也许吧，”他轻声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人类的感情太过于复杂了，绝大部分时间里我自己都理不清它们。” 片刻的停顿，他的目光落在了伊莱的嘴唇上。 “但伊莱你总是不相同的。亲人么?……那就当是亲人吧。” 第161页 话里话外没头没尾，伊莱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里，感到了一股难过的无力。 他问了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你是人类吗?” 而这个不算问题的问题似乎难住了他，全世界数一数二的聪明大脑微微低下去，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他转过身，又把目光落在了那两具安详的白骨上。 “那是我的父母，纯正的人类精英，毕业于名校，从同学到夫妻，双双致力于地质研究，在一次偶尔的探险中发现了西尔维亚森林的秘密，”他用平静的语气描述着，“大约是被困在了这里之后，我的母亲才发现自己怀孕了……这里是我的出生地。” 伊莱望着那把觉得眼熟的匕首柄，忽然之间想起来，他曾经在父亲的保险柜里见过同样花纹的鞘。 “是我爷爷……” “你爷爷是他们的老师，为了找自己失踪的得意门生，一路追到了这里，”艾萨克垂着眼，“他是一个聪明的人，永远知道做什么才是对的，所以一直到死都没有说半个字。我是他正确的人生里最大的错误——” “不，就算再重来一次，他也会选择把你带出来，因为你是人类。” 艾萨克重新转过身，望着伊莱微微笑了起来：“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离开的时候在地下湖底部炸出了一条连接海洋的通道，龙母就从那个通道里一路追到西尔维亚。那个时候我刚刚被收养，进入了人类的学校，圣诞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你父亲把我独自丢在了森林边缘，我又冷又饿地找着路，然后看到一头巨大的怪物伤痕累累地从森林里闯出来，似乎在躲避着什么，我发出了尖叫，而她突然之间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大步走到了我的身前。” “她身上散发着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巨大的深色瞳孔里映着我的脸，我一直哭，一直哭，她用头部温柔地蹭了蹭我的身体，然后被数十支麻醉药击中，在我的面前倒了下来。” 艾萨克的脸色苍白：“她倒下的距离离我那么近，只要一伸手，我就能碰到她还有唿吸的鼻子……” 伊莱唿吸急促，像是要把他唤醒一样提高了音量：“龙母已经死了，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 艾萨克的目光重新落在他的脸上，又往前走了一步，让他的枪口可以稳稳地靠在他的胸膛，然后伸手，将伊莱过长的留海别在了耳朵后面。 他用呢喃一般的语调说着：“接受她的死亡，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混迹在正常的人类里面，结婚生子，然后死在现代化的医院里?” 伊莱感到强烈的难过，他眼睛发红，下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艾萨克温柔地望着他，手再一次握上了他拿枪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嘴唇，擦掉了上面的血迹。 “对不起，伊莱。”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把艾薇草做高温萃取，每天注入5毫升，持续一个星期，便能缓解你的症状。一定不要注射过多，它会让人上瘾。” “我和铁骨之间有过一个约定，它帮我復活龙母，我在事成之后把西尔维亚交给它。它想要建立一个恐龙的王国……很抱歉，我必须遵守我的诺言。” 伊莱的嘴唇在发抖：“艾萨克……” 艾萨克按住了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伊莱疯狂地想把手抽出来，却无论如何都挣不开他的力道，于是直接用另外一只手去试图掰开他。两人博弈一般地挣扎着，不知道是谁先扣动了扳机，巨大的枪响打破了山谷的寂静，子弹却没有从艾萨克的胸膛里穿过去，挣扎之中枪口偏移了方向，只是打穿了他的肩膀。 伊莱勐地把□□扔下了山谷，满头冷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艾萨克因为冲击力而连退几步，半跪在了地上，伊莱想去查看他的伤口，突然之间，从上方传来了暴龙的愤怒的咆哮，一个庞大的黑影直接从山崖顶端跳了下来，带起一阵强烈的震动和无数飞溅的石砾。 “走……”艾萨克咬着牙说，“去湖里，湖底有通道，快……” 空气中瀰漫着子弹的硝烟味和浓重的血腥味，伤痕累累的铁骨看了一眼艾萨克，发出了愤怒的巨吼，俯下身，甩动长尾，朝着伊莱直冲了过来。 第89章 坠落 伊莱下意识地朝着阶梯的地方跑了过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在一头暴怒的生物武器面前，病重的他脆弱得就好像一只蚂蚁，一眨眼的工夫, 那条鞭子一样的长尾巴已经甩到了身前，他甚至感觉到了尖锐的风声，身体已经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浑身地肌肉都随之绷紧, 汗毛倒立—— 一个黑影勐地将他扑倒在地，温热粘稠的血液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铁骨硬生生地收回了自己的攻击，而他身上的人依然被尾巴的惯性扫到，伊莱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 然后被一股巨大的里带着，连同抱着他的人一起从突起的山崖平台里滚了下去。 失重之中他突然感到极度的恐慌。 因为他意识到抱着他的那个人是艾萨克。 他几乎是本能地开始疯狂地喊诺亚的名字，而就在这一瞬间，开始加快的下坠速度戛然而止, 有什么东西死死地缠住了他的腰，强烈的冲击力之下, 接近一米九的艾萨克从伊莱的怀里脱落, 他拼命地去抓他, 在他的手臂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随着手腕脱臼的一声脆响, 他扣住了艾萨克的手掌, 堪堪悬挂在了半空之中。 第162页 伊莱脸色惨白，低头看了一眼不断滴血的艾萨克，又看了一眼上方半个身体都悬挂在了外面的诺亚，感觉到自己脱臼的手腕正在不断地脱力。 “不不不，不会的。”伊莱的鼻尖上全是冷汗，“诺亚，我要拉不住了，求求你……” 诺亚没有比铁骨好到哪里去，拼命的搏斗让他的身上布满了伤痕，被咬伤的后腿正在不停地流血，血迹顺着伊莱的头髮流到了他的脸颊。但即使顶着这样的惨象，从悬崖中拉上来两个人类并不是什么难事——可问题是伊莱还拉着一个该死的艾萨克，他无论有多少愤怒、嫉恨和诅咒，爱人的一句“求求你”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抵抗能力，他甚至不敢用力过度，只敢小心翼翼地把他们匀速往上拉。 伊莱脸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和不知道是谁的血迹混在一起，在下巴处汇聚成一个血色的水滴。他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却被一个巨大的阴影遮盖了起来。 铁骨走到了诺亚的身边。 他骤然对上了一双深紫色的瞳孔，与此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攥紧了他的胃部。 “不要这样……”伊莱喃喃道，“你不想这样的……” 铁骨突然甩动起自己的尾巴，伊莱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它却并没有攻击诺亚，也并没有攻击他和艾萨克，甚至有些过于急切地同时缠住了诺亚的尾巴，也许是觉得他受伤过重使不上力气，勐地将他们往平台上甩—— 突如其来的加速度，伊莱清楚地感觉到身下这个超过一米九的成年男性从他因为冷汗而变得湿滑的手心脱离，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艾萨克那张沾着鲜血的脸开始下落，在经歷了枪击和嵴骨骨折之后，他还没有彻底昏迷过去，他半睁着的冰蓝色眼睛里映着伊莱，脸上的表情镇定得仿佛只是陪着他在游乐园坐过山车——没有痛苦，没有不舍，甚至连惊恐都没有，似乎透过伊莱看到了什么别的什么更美好的东西，甚至露出了一点微笑…… 伊莱听见自己发出了绝望的唿喊，那唿喊很快就被铁骨愤怒的吼叫盖住，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上方一跃而下，随着艾萨克一起坠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诺亚飞快将伊莱拉上了平台，变成人形，用力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不，不!”伊莱试图往山崖边上沖，诺亚死死地搂着他，捧着他的脸，不给他任何挣脱的机会，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遍遍地说：“伊莱，冷静一点，伊莱，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松手了，是我……”伊莱眼前晃动着诺亚深绿色的眼睛，不停地有液体往上涌，艾萨克最后的脸像噩梦一样挥之不去，让他的胃部止不住的痉挛，“我击中了他，我松手了，他是我最后的亲人，诺亚，他……” “伊莱!” 诺亚近乎咆哮的喊声惊醒了他，他勐地颤动了一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短暂地平静了下来。 片刻的安静之中，他们都听到了清晰的重物坠地的声音，有些闷，有些软，很容易让人有一些极度不美好的联想。 伊莱呆了几秒。他满身狼狈，脸上混杂着汗水、血迹、泪痕、泥土和铂鳞症的青斑，浅蓝色的眼睛悲伤又无措地望着诺亚。 诺亚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即使他痛恨艾萨克痛恨到想亲手撕裂他，但此时，他无比期望那个讨厌的男人还活着，即使这份期望里面带着自己都难以启齿的嫉妒。 那个男人陪了伊莱二十几年，远远超过他与伊莱相识的时间。如果今天掉下山崖的人是他，伊莱会分给他同样多的痛苦吗? 哦，他似乎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跟那个脆弱的人类不同，即使是从50层楼上掉下去，估计也不会死吧。 他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小心地擦掉伊莱脸上乱七八糟的痕迹，用有些干涩的声音说：“不会有事的，铁骨不是也跳下去了吗?说不定它接住了你叔叔，我陪你下去看一看。” 话音落地，他们听见了山谷里传来的属于铁骨的咆哮，那咆哮里带着可以让任何人动容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将整个地面都震动，也将伊莱脸上最后的血色震褪了。 那个为杀戮而生的生物武器，有着足以让所有生物胆战心惊的恐怖实力，却不知道该怎么拯救一个脆弱的人类生命。 伊莱开始发抖，诺亚低声说了声“不好”，抱起伊莱，朝着来时的方向沖了过去。 从山崖的另一面跳进山谷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伊莱用哑得不像话的声音说：“去湖底，湖底有通道，连着海洋。” 诺亚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调转方向朝着恐龙潮消失的地方跑。一连串清晰的脚步声跟在身后，铁骨就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犬，已经忘记了所有的捕猎技能，在强烈的刺激之中只剩下最原始的仇恨和杀戮欲望，朝着他们直追而来。 就连诺亚的脸上都开始布上了冷汗，他跟铁骨死战了接近四十分钟，他非常清楚这个不能变成人形的生物兵器有着什么样的实力。他现在还带着伊莱，不可能再跟它无休止的缠下去…… 经过山谷的时候，他勐地扫了一大把艾薇草，然而撞上了一个圆形的自动驾驶智能车，伊莱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第163页 “我们上那个。” “那玩意还没有我跑得快!” 诺亚一边说着，一边冲进了一个智能车里，拉开门，把自己和伊莱都塞进去，一个油门直接把速度加到最快。脸色苍白的伊莱似乎进入了一种可怕的冷静状态，他一言不发，发着抖打开了手套箱——作为一辆军车，那里面果然备着武器，他飞快地把里面翻了个遍，从最里面掏出了一个小方盒样式的□□。 “伊莱?” 眨眼的功夫，铁骨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它紫色的瞳孔竟然全部变成了鲜红色，以一个绝对不像生物的速度疾驰着，看上去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恶魔。诺亚骂了一声“该死的”，准备抛弃这辆在他看来慢吞吞的破车，而就在此时，他们身后狂追不舍的铁骨跃到了半空中，长满了利牙的血盆大口大张着，俯冲下来，一口咬中了他们的智能车。防弹玻璃如同小学生手里的玻璃球，瞬间裂成了碎片。 诺亚抱着伊莱滚到了地上，化成龙形，朝着山谷的最低处飞奔。铁骨一击不中，嘴里发出可怕的“呵呵”声，飞快地追了上来。诺亚几乎已经到了极限速度，他看见一个泛着绿色萤光的巨大湖泊，湖泊表面还浮着一台也许是用来引诱恐龙的智能车，那些恐龙们到这里仿佛凭空消失了，到处都是一片寂静，他们似乎是这里唯一的活物。 伊莱拖着枪，在奔跑的颠簸中朝着铁骨开了几枪。他的枪法极准，几乎全部命中了目标，但铁骨就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甚至开始加速了。他扔掉了手里的枪，只握着那个巴掌大的炸弹，拉开了保险栓。 诺亚沖向湖面的瞬间，铁骨长长的尾巴拖住了他的后腿，他转头喷射了大量的毒液，眨眼间就把那条尾巴腐蚀出了白骨，但铁骨居然无动于衷，充血的眼睛仇恨地瞪着他们，扑上来死死地咬住了诺亚的前肢。 两龙一人同时跌进了湖水里，无数绿色的萤光在他们眼前绽开，地下的湖水不是冷的，反而带着舒适的温度，而他们在温泉般的水里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互相攻击，血液不停地往外面渗，一个想往下沉，一个想往上拖，诺亚疯狂地攻击铁骨最脆弱的颈部，铁骨却像发了狂一样不管不顾地撕咬他，但重力一视同仁地把他们往下面拖，一个巨大的漩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下，伊莱张开嘴，吐出一连串的泡泡，用嘴型无声地说：“快跑。” 他拉开了炸弹，把它丢进了铁骨正撕咬着诺亚的嘴里。 诺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也顾不上自己的肉被生生扯下，搂着伊莱冲进了漩涡里面。人类肉体无法承受的拉扯力从四面八方挤过来，诺亚紧紧地抱住伊莱，变成人形，吻住了他的嘴唇，与此同时，剧烈的爆炸在身后响起，滚烫的热浪连带着大量水波席捲而来，瞬间把他们冲进了通道里面。 湖里上万年的沉淀被炸起，连带着不知道是谁的血液，布满所有的湖水。等到这些杂质再次沉淀下来的时候，这条通道就不復存在了。 伊莱被可怕的爆炸余波冲击着，加上难以承受的水压，在诺亚的怀里昏死了过去。 第90章 亲吻 漫长的疼痛和沉默里面, 伊莱回到了地震前的布哈德特殊生物保护区。他的老爸那个时候还很年轻, 每天热衷于照顾手里的每一头恐龙, 偶尔会喝点小酒，拿上垂钓工具，带着还走不稳路的伊莱去那条永远钓不到什么东西的河边钓鱼。 他的艾萨克叔叔似乎总是很忙，只有在每个周末的时候会从出现在他们舒适又温馨的木屋里面, 但每一次他都会给他带上一些新鲜的小玩意, 然后跟老爸一起做饭、钓鱼、照顾恐龙、陪他玩游戏。老爸经常会跟艾萨克叔叔吵架，不过没关系，他们的关系很好，伊莱知道。 老妈?哦，一直到上学的年龄伊莱才知道原来他是从某个女人的肚子里生出来的, 而不是被他老爸从水沟里钓上来，但他的老爸从来都没有提过他妈妈的只言片语, 一直到足够懂事的他提出了自己的质问的时候，他才沮丧地嘆着气, 喝着酒，告诉他妈妈提前去了一个美好的地方，妈妈永远爱他。 等到伊莱再大一点, 被疾病折磨得接近死亡的时候，他在书上看到, 铂鳞病患者的母亲的难产死亡率是正常孕妇的100倍, 因为那些变异的细胞会在十个月间不断的影响母体的凝血功能, 极有可能在生产时导致不可挽救的大出血。 他没有把这个知识告诉老爸,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但是艾萨克叔叔不同，那个拥有英俊脸庞和聪明脑袋的男人比老爸要来得冷静许多，在一些夜风和煦、星空漂亮的夜晚，他会陪着伊莱一起坐在屋顶，坦诚地聊着他的病和他的父母，情绪激动的时候伊莱也许会掉眼泪，这个时候艾萨克便将他搂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用沉稳又迷人的声音说：“伊莱，你要学会反抗。” “就算整个世界都站在你的对立面，就算连上帝都抛弃了你，你也要学会反抗。” 他记得那时艾萨克怀中苦涩的消毒水味道，里面还混杂着淡淡的洗衣柔顺剂的清香;他还记得艾萨克身上布料舒适的深色t恤，肩头一小块因为他的泪水而变深;还有那天晚上明亮的月亮、瀑布一般壮美的银河、吹着微凉夜风的屋顶、冰镇过的啤酒……但就是想不起来艾萨克的模样了。 第164页 他那张英俊的脸庞像是被迷雾遮住了——不，这样的描述显然不够准确，他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的英俊的五官被分开，成为了不同的记忆碎片，在不同的空间上眨眼、唿吸、说话，却无论如何都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个体。伊莱感到尖锐的头疼和痛苦，艾萨克的声音不停地在他耳边响起，仿佛就贴着他的鼓膜。 “伊莱，你要学会反抗。” “不要忘了。” “就算上帝都抛弃了你。” “伊莱……” “不要怕。” “叔叔永远在这里……” “你的手术很成功，你和龙母……融合得……” “对不起……我是……无可救药……混蛋……” 伊莱大叫一声，勐地从什么地方坐了起来。 他过于突然的东西激起了不小的动静，有什么东西被他绊倒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发出了尖锐的叫声，还有人因为他的动作而惊跳起来，但他没法回头，没法动弹，好像被困在一个清醒的噩梦里，甚至连瞳孔都移动不了半分，只能僵硬地听着自己快要死掉一样的粗重喘息，直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整个包围了起来。 那个怀抱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怜惜，还有一些他没能消化完全的情感，一点点把他拉到了现实世界里。 伊莱艰难地挪动自己的瞳孔，颤动的焦距缓慢地聚集在了一张美到超出了人类五官所能表达的极限的脸，一双深绿色的瞳孔正含着泪水，饱含爱意，欣喜又激动地注视着他，他感到了短暂的眩晕—— “诺、诺亚。” 他听见自己难听的要命的声带发出了声音。 “是我，伊莱。” 话音落地，一个颤抖的吻落在了他的眉间。 “你吓坏我了，你真的吓坏我了……”诺亚发着抖，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滴，就好像清晨的玫瑰花蕊中的露水，“你如果再不醒来，我觉得我要疯掉了，感谢上帝，感谢上帝。” 伊莱身上还残留着昏迷过长后的后遗症，他的头在疼，四肢僵硬，大脑迟钝，胃部一阵阵的犯噁心，但他在诺亚的怀抱中感觉很好，好到让他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这些痛苦，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发烧的夜晚，他被忧心忡忡的父亲抱在怀里，无比的温暖，无比的安心—— 那些冰冷的噩梦留下的阴影慢慢被驱散了，记忆和理智开始一点点回归。 他伸手回抱住了怀中的小龙，用力地摸着他蓬松又柔软的头髮，深深地吸气、唿气，把肺里那些不存在的水分一点点挤出来，然后轻轻地拍打着诺亚的背部，有些虚弱地道：“我说，亲爱的，你该不会哭了吧?把你的眼泪留一留，我想我现在需要一点温水，我的喉咙哑得要裂掉了……” “对，对，温水。” 诺亚勐地松开了他，几乎是飞奔着去房间的另一头倒水，伊莱望着他手忙脚乱的背影，然后低下头，看向了自己张开的手心。 那里还残留着铂鳞病留下的痕迹，但那些丑陋的青斑已经变浅了许多，只剩下淡淡的阴影。 他躺在一间看上去不太像病房的病房里面，许许多多的仪器排列在他旁边的长桌上，有一些被他牵动着翻到在了地上。诺亚倒了温水回来，单手搂着伊莱消瘦的肩膀，小心地想给他餵一点水，但伊莱直接自己拿过杯子，咕噜咕噜地喝下了一整杯。 诺亚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等他喝完，嘴边漂亮的小梨涡露了出来，问他：“还要吗?” 伊莱缓慢地松了一口气，他感觉好多了，感激地摇了摇头。 他试图去连接自己昏迷前的记忆，诺亚却没有给他回味死亡的时间，他按了床头的铃，很快就有医护人员走了进来，他们一个个带着厚厚的口罩，谁也没有说话，低着头，甚至都没有与伊莱对视，安静而快速地替伊莱检查着什么。这个氛围让他感到有些不适，盯着看上去像主治医生的那一个的半张脸，半响，开口打破了沉默：“这里是哪里?” 主治医生迅速地望了他一眼，随后有些紧张地看向了一边的诺亚。 诺亚很自然地接过话头，道：“西尔维亚。现在只有西尔维亚比较安全。” 西尔维亚。 被诺亚绑架了的城市。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死亡带给他的过强的刺激，伊莱在自己的心里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甚至想为什么这群人会这么怕一个眼睛里还带着泪痕的小龙，他又没有长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跟绝大部分的恐怖分子都截然不然——当然一般的恐怖分子也做不出绑架整个城市的事情。 “外面的城市不安全吗?”他问。 这个时候，主治医生已经结束了他的检查，从伊莱的体内抽走了一小管血。他拘谨地朝诺亚弯了弯腰，低声道：“科特先生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但体内的变异细胞还没有完全清除，身体比较虚弱，需要慢慢休养。” 诺亚点了点头。 他们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只剩下几个护士开始安静地给伊莱扎针、挂水。 一直到房间里面只剩下他和诺亚两个人，诺亚才伸出手，有些小心地搂住了他的肩膀。 第165页 “伊莱，你听我说。” 伊莱的心瞬间提了上去。 他预感到他绝对不喜欢诺亚接下来要说的话。过于漫长的昏迷和那些半真半假的记忆噩梦已经消耗了他所有听“坏消息”的能量，特别是这个坏消息显然是关于他们刚刚经歷的惨痛逃亡。 他不想再听到半个有关“艾萨克”的字。 所以他没有像诺亚建议的那样冷静又自制地听他说那些糟糕的话，他用还刚刚扎上针的手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花了几秒时间打量诺亚那张因为二次发育而有了微妙变化的脸。 接着，他用另外一只手按住了诺亚的后脑勺，兇狠又热烈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是真正的咬，不是亲吻，也不是吮吸。血腥味迅速在他们的鼻间蔓延开来，诺亚的唿吸瞬间收紧，却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个等待了太久、太久的不像吻的吻。他回抱住了伊莱，飞快地以同样的苦涩热情用力缠住了他的舌尖，像是要把这么多天的痛苦和分离全部咬碎了共同咽下去一样。他们在散发着消毒水的医院病房里拥抱、啃咬、聆听对方粗重的唿吸和自己粗重的唿吸，一直到脸部都开始变得僵硬，诺亚才抵着爱人的额头放过了他的嘴唇，深绿色的眼睛径直望到他大脑的最深处。 他喘息，用不平稳的气息呢喃着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对不起?” 伊莱不满意地皱起了眉头，钻进了他发间的手指惩罚般地捲起了一缕头髮：“我现在不想听这个，我想听点别的。” 诺亚像是要平息自己过于浓烈的感情，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这个让两百多万人闻风丧胆的男人露出了腼腆的微笑，深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痴迷，他深深地、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爱人，轻声说：“我爱你，我的天使，我的救世主，我是那么的高兴你从噩梦中醒来……” 伊莱再一次封住了他的嘴唇，这一次，是一个温柔的、货真价实的亲吻。 第91章 伊甸 诺亚深绿色的眼睛因为愉悦而在阳光下变得通透, 他的耳尖有些发红，微微喘着气, 在伊莱过于直白的注视下听到了自己夸张的心跳。 似乎连伊莱都听到了, 他伸出有些凉的手, 贴在了诺亚侧颈那一小块激烈收张的地方, 一边接吻一边笑了起来。 “笑什么?”诺亚舔着他的嘴角,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和眷恋。 伊莱的指甲在那一小块皮肤上轻轻挠了挠, 诺亚看上去像下一秒就要整个跳起来, 他脸颊通红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把那只手拖到嘴边咬了一口。 伊莱勾着嘴角, 低声道：“因为我看上去像一个诱拐了纯情未成年的坏蛋。” 他拍了拍床铺，示意诺亚上来。 诺亚怕碰到他的伤口，轻手轻脚地钻进了被子里。空调的温度跳得很高，两个人挤在一床被子里有些发热, 诺亚很快就开始出汗，但他搂着伊莱不肯放手。 在伊莱的药里面加了一些安神的成分, 也许是考虑到他刚刚经歷过频繁的记忆修正，所以在这种过于舒适的温暖里面，他的额头贴着诺亚的锁骨, 甚至短暂的忘记了那些噩梦一样的现实，也忘记了浑身肌肉的疼痛和痉挛, 很快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我觉得你需要吃点东西, ”诺亚小声说, “不能总靠营养液维持能量。” 但是伊莱一点都不饿, 他的胃部处于一种麻痹的状态，他毫不怀疑自己吃下去的瞬间就会吐出来。 “不，不想吃。”伊莱从鼻腔里发出这几个音。诺亚毫无抵抗力地妥协了，下巴贴着爱人的头顶，半合上眼睛。 伊莱现在很瘦、很瘦，抱在怀里好像没有了重量。 他按耐着自己繁殖了太久的阴暗情绪，不让它们来打扰这个美好的时刻，一下一下地数着伊莱的心跳，听着他的唿吸，一直到那个唿吸变得很平很悠长，才悄悄地将怀里的人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以一个密不可分的姿势与他四肢相缠。 “后来呢?”半睡半醒的伊莱有些含煳的低声轻问，没头没尾的，被安神药入侵的脑子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诺亚不由得想起了“恐龙”酒吧里的那些夜晚，他偷偷地跑到伊莱的房间里，偶尔会听到他用同样的语气迷迷煳煳地说梦话，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梦中训斥着诺亚，反覆念叨着不要吃、坐好、不准偷看洗澡，有时生病了，他便会虚弱地叫老爸，叫艾萨克叔叔，然后让诺亚快跑。 诺亚的心上泛起了一阵阵酸涩的涟漪，他的声音低而温柔，贴着伊莱因为燥热而微微发红的耳尖，问他：“后来的什么?” “铁骨……艾萨克……龙母……”伊莱几乎要睡着了。 诺亚找到了他开始变热的手，与他十指相握，小心地吻了一下他的侧脸。 “后来……没有什么了，”诺亚用小时候伊莱给他讲睡前故事时的语气，极轻地讲着那些不怎么有趣的事情，“我们在通道里面浮了一段时间，进入了没有水的路段。你的身体已经快崩溃了，水压和爆炸让你的耳朵和鼻孔里全是血，于是我把你放在了通道里，一个人游回去，偷了一辆自动车。” 第166页 伊莱迟迟的没有反应，唿吸越来越平稳，半响，才梦话般地说：“哦，坏龙，你学坏了，偷东西……” 诺亚无声地笑了起来，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伊莱柔软的食指腹，轻轻地“嘘”了一声：“伊莱不要告诉别人，我可不想把它还回去了，我很中意它，比你那辆只能收到五个频道的老车好多了，甚至还能打游戏。” 伊莱轻哼了一声，开始缓慢地滑入真正的睡眠。 诺亚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一直等到怀里的人浑身散发出温暖的橙色，才低低地开口：“我把你放在车里，做了急救处理，然后我们驾驶着自动车行驶了很长很长一段路程，很难想像那些恐龙是怎么独自穿过这么长的通道，因为驾车的我们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走完了上坡，进入了同样漫长的下坡，最后撞上了冰冷的海水——我敢肯定这条路不是人类造的，因为它看上去像某种可怕的水陆两栖生物的巢穴。” “不过我们还是安全地进入了大海。大海到处都是黑的，非常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你的心跳和唿吸，我感觉时间如同静止了一般，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一段漫长的沉默)能够与你过绝对的二人世界，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非常难过，伊莱，你知道吗，我甚至想过掉头回去，去咬死铁骨，然后跟你在那个安静的地底世界里一直生活下去，离所有的人类都远远的——有些时候，我觉得我能够理解艾萨克想要做的事情，他或许想在你的身上復活龙母，再把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生命带回最初的地方，像童话故事里的大结局一样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在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深处，我突然发现自己在骨子里跟艾萨克也没什么两样，我同样疯狂地绑架了两百多万人，同样的厌恶人类，同样的想自作主张带着你一起逃进世界尽头……” “伊莱，你会生我的气吧?这么自私又狂妄，这么……” 后面的话消失了，诺亚说不下去了。 而他的爱人已经陷入了真正的睡眠，唿吸冗长，嘴唇轻张，只有冰凉的药液还在顺着透明的管子源源不断地流进他的身体里。人类的城市显然和海洋或者地底截然不同，即使是在隔音极佳的房间里，诺亚的耳朵依然能听到许许多多的声音：车鸣声、走路声、说话声、器械声、笑声……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伊莱身上，那些声音慢慢消失了。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了伊莱的脖颈间，嗅着从他的皮肤深处散发出来的温热的气息，闭上了眼睛。 这并不是一个很长的觉，大约是身体在昏迷时已经睡饱了的原因，不到两个小时伊莱便醒过来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身旁，却摸了个空。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脑子一下子就变成了空白，冰凉的恐惧条件反射般的涌到了胃里。 然后他看见病房的门打开，诺亚手里拿着一碗什么东西走进来，对上他的目光之后笑道：“这么快就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半夜。” 伊莱那颗过于敏感的心脏开始回落。 他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失态，在被子下面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接过了诺亚递过来的黑煳煳的东西，在里面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艾薇草的味道。 他抬起头看了诺亚一眼，又看了看门口站着不敢进来的医生，慢吞吞地吃完了里面的煳煳——这东西意外的味道还不错。 “我们带回来的艾薇草已经由西尔维亚大学的实验室做栽培，因为里外的压强不同，空气组成也不同，第一天就死了一大批，我都要吓死了，还好剩了十多株活下来了，有些还分出了新芽。” 诺亚脸上带着笑，毫无阴霾地说着这些琐碎的事情，伊莱伸手替他理了理头髮，觉得这样的诺亚未免太性感了一点。 于是他在诺亚不停说话的嘴边亲了一下，只一下，那声音马上停止了，诺亚的目光黏在了伊莱的嘴唇上。 “额，这个时间段你有一个治疗，需要……那个，我的意思是，我最好先出去一下。” 他又带走了碗，让门口的医护人员入内，然后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门外。伊莱故意不去看他，配合医生开始做铂鳞病的治疗。这些医生显然毫无相关病例的治疗经验，一边实验一边治疗，连药剂都小心翼翼的，只给他注射了不到1毫升的提取液。 艾萨克的话清晰又鲜明地浮到了耳边。 几乎是毫无意识地，他对身前的医生说：“你注射的太少了，艾薇草的提取液每天可以注射5毫升，这样不到一个星期我的症状就会缓解，你也可以松一口气。” 医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种植物有让人成瘾的成分在。” “我知道，不过没关系，”伊莱温和地说，“5毫升，我会承担所有的后果。” 医生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外面的诺亚，伊莱将他的动作收在眼底，在他回过头来之后，安静地问：“他让你觉得很可怕吗?” “……”医生没有说话。 “你们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伊莱又问。 房间里的其余人全部放轻的唿吸，被提问的医生额头开始冒起薄薄的汗。 第167页 “唔，他也不算坏人，我的意思是，他没有真正伤害过我们，甚至某种意义上保护过我们，只是……只是……” 伊莱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只是他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对，大约是上万年的生物本能在不断地提醒我，咳，抱歉，我、我不太擅长表述这些东西。” 伊莱把目光投向了外面的诺亚，傍晚的夕阳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美得像希腊神话故事里面的神祗。 伊莱冲着吓得不轻的医生笑了起来，贊同地说：“你说的没错。” 医生看上去大松了一口气。 治疗持续了一段很长很长的时间，艾薇草注射完毕之后伊莱出现了严重的肌肉抽搐现象，加上长时间昏迷带来的僵硬，伊莱疼得脸色发白，一直到下半夜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因为白天睡过的原因，他完全没有睡意，强制着自己睡了一会，结果在梦里看到了自己像恐怖电影的主角一样扭曲、变形，成为了一头杀人如麻的丑陋恐龙，然后满头大汗地惊醒了。 诺亚问他要不要看一会书消磨时间，他摇头拒绝了，然后要来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裹在身上，邀请身边同样不愿意闭眼的小龙一起去看看月亮。 今天的月亮非常非常暗淡，被天狗吃得只剩下一把弯弯的钩子，有气无力地挂在厚厚的云朵后面。但作为补偿，伊莱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亮、最美的银河，他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银河，简直就像一颗颗钻镶嵌在昂贵的深蓝色丝绸上面，他不由得看呆了，脱口而出地说：“今天的银河比地底的萤光植物们还要美……”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银河，他身边的诺亚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鬼使神差般的，诺亚说：“如果住在地底下的话，每时每刻都能看到银河。” 伊莱回过神来，偏过头，对上了诺亚深绿色的眼睛。 他在诺亚的脑袋上面狠狠地揉了一把，道：“人类是群居性动物。你看天上的那个银河，把它拆成单个的星星时无足为奇，成万上亿地聚集在了一起，就变成了奇蹟般的美景。” 诺亚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替伊莱严严实实地拉好了拉链，然后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伊莱在壮美的银河面前站了一会，有些僵硬地跺了跺脚，靠在了诺亚的身上。 诺亚伸手搂住了他的腰。 他们站的地方是西尔维亚军区的顶层，这里是由数十头把守的绝对禁地，在不到一百米的地方就是总控制室，那里还驾着朝向自己的飞弹系统，作为威胁外部政府的存在，只要花费三秒就能把这个几百万人的城市夷为平地。 “那些从地底下跑出去的龙死了一部分，大约有二分之一顺利地通过通道进入了我们这边。”诺亚在他耳边说，“它们跟龙母不同，跟西尔维亚的那些人造龙也不同，上百头在地底高度进化的恐龙进入了天堂一样的人类社会，才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它们的队伍已经非常壮大，有五座沿海城市进入了战时状态，外面现在很不太平……” 反倒是西尔维亚，在事发之前已经开启了防御罩，除掉市民们受到的惊吓，他们的生活依然保持着以往的平静节奏。 “你想做什么?”伊莱直白的问。 诺亚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伊莱唇瓣。 “这也许听起来像个疯子。”他说。 这句话让伊莱笑了起来，他戳了戳诺亚嘴边的那个不怎么威严的梨涡，摇头道：“我差不多也是个疯子，不然怎么可能捡了你，还一路把你养大?疯子配疯子，挺好。” 诺亚也笑了，两人相视着笑了好一会。笑容果然是一种有魔力的东西，笑完之后他们都感觉好多了，仿佛肺里面的那些废气都顺着气管被排了出来，新鲜的空气正在不断地涌入。 诺亚说：“我不想就这么放手。我想打开西尔维亚的通讯壁垒，也恢復部分的交通，让他们可以像从前一样比较自由的跟外部接触，但依然保留防御和自杀飞弹的部分，让西尔维亚市成为一个独立但不封闭的岛。” “你想让他们自己选择?” 诺亚点了点头。 “我想让他们自己选择。在西尔维亚与恐龙和平相处，还是回到绝对的人类社会里与恐龙做惨烈的斗争。” “西尔维亚有着绝佳的地理位置，我带领恐龙们闯进这个城市的时候曾经跟他们承诺过，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人类与恐龙的伊甸园……” 诺亚提到“人类社会”四个字的时候，伊莱有了片刻的恍惚。 大约是跟诺亚的人类形态待太久了，他似乎都快忘了他的恋人是一头货真价实的、饱受痛苦的实验龙。 他诞生于冰冷的实验室，不知道父母，不清楚身世，甚至对自己的身体都一无所知。 伊莱沉默了一小段时间，他对面的诺亚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他下意识地勾住了伊莱的食指，偏过头，这一次没有看银河，而是望向了这个灯火通明的现代化城市。 伊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人类的城市某种意义上就是地面的银河，是在现代文明的土壤上开出来的奇蹟的花。 第168页 他不知为何心底一阵触动，情不自禁地用力握住了诺亚的手。 “好，我陪你一起试。” 第92章 重建 伊莱的治疗持续了一个星期, 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出来走动了之后，刚好遇上了西尔维亚的第二场大雪。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 厚厚的积雪把伊莱房间外面的盆栽压垮了, 他把自己裹成球, 站在窗户口把它们小心地扶正。 病房的楼下是西尔维亚军区宽阔的训练地，上百头恐龙正在与人类的军队进行共同训练——说共同训练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确切的来说是士兵与恐龙的一次大型见面会。 一个星期之内，在诺亚的绝对权威下, 西尔维亚的政府和军队已经迅速地重组了起来, 所有二次进化过的恐龙都有了正式的军队编制，并且根据不同的品种和特长分为不同的兵种, 此时正在与未来会成为自己“搭档”的人类同事进行第一次会面。 一百多头恐龙和一百多名士兵面对面站着，只穿着薄休闲外套的诺亚站在他们中间，嘴唇每动一下, 便有恐龙走到他身边来。 伊莱支起下巴，望着楼下诺亚俊美而严厉的脸。他开始介绍身边恐龙的名字、特点和兵种，那是一头漂亮的迅勐龙, 看起来有些拘谨, 很是臣服地朝着诺亚的方向低着头。介绍完成之后从人类的队伍里站出来十数名有意向成为搭档的士兵, 迅勐龙听到了诺亚的命令, 绕着他们走了一圈, 结果在诺亚的身边俯下身, 用尾巴卷着自己的“铭牌”交了出来。 诺亚一言难尽地皱起了眉。 伊莱在楼上笑出了声。 楼下的人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声笑, 他抬起头, 正望向楼上看热闹的伊莱，眉间的褶皱瞬间被熨平了。伊莱沖他挥了挥手，他勾起嘴角，露出了脸颊边的小梨涡，沖他做了一个“外面冷，关窗”的唇语。 他脚边的迅勐龙还坚持俯着身，举着铭牌希望诺亚能够接受。伊莱爬到了窗台上面，做了一个准备往下跳的姿势，诺亚大惊失色，眨眼便化成了黑影沖向墙角，留下几百个一脸茫然的人和龙，后知后觉地朝着中控楼看了过去。 伊莱拍了拍身上沾的雪，冲着楼下的爱人说了一句“我要跳了”，然后从五楼一跃而下。 诺亚心跳两百，脸色发白，接住伊莱的时候差点吓得没了魂，责备和委屈的话刚到嘴边，伊莱亲了一口他的嘴唇。 诺亚僵在了原地，表情一点点软化。 伊莱凑到他耳边说：“别回头，几百双眼睛看着你呢，保持形象。” “再亲一下。”诺亚舔了舔下嘴唇。 伊莱又亲了一口，靠在诺亚的肩膀上，看了一眼那头变成了雕像的迅勐龙。 他不怀好意地笑，感觉自己像个恶劣的坏蛋，咬着诺亚的耳朵说：“你的崇拜龙心都碎了，干脆收了它做你的搭档，安慰安慰它。” 诺亚勐地偏过头，望向伊莱还有些苍白的脸，嘴角开始不断地往上勾，看上去要憋不住笑了。 “亲爱的，你在吃一头母迅勐龙的醋?” 伊莱从他怀里跳下来，理理衣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只是想试试你的身手而已，好了，我要去看艾薇草都种得怎么样了，你忙吧。” 诺亚拉住他的手腕，满脸笑呵呵的，眼睛发亮，就好像小时候偷吃到了冰箱里最甜的蜂蜜，仔细地帮伊莱拉好拉链、带好围巾，唠唠叨叨地叮嘱他多休息少熘达，伊莱在他下一秒就要跟着一起走之前道别，赶紧进了大厅里面。 诺亚一直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的方向，才整理好自己脸上的表情，朝着自己的士兵们走过去。 训练场里一片寂静，两百多双眼睛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诺亚面无表情地冲着恐龙们说了什么，可怜的母迅勐龙哆哆嗦嗦地把铭牌收了回去，在训练场里徘徊了许久，最后跟着一位老兵走了。 伊莱这一跳，全西尔维亚所有的恐龙都知道他们的首领有一位人类的伴侣，有一次伊莱偷偷跑出去买曲奇饼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一头正飞来飞起的翼龙，他不过是看了一眼，那龙居然从天上直坠而下，趴在了伊莱的脚边。 他不由得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难道是诺亚给他做了什么奇怪的标记? 像是要验证他的猜想，十五分钟以后，诺亚便出现在了糕点店里，把伊莱裹成了一个全副武装的球之后扛在自己的肩膀上，不由分说地带回了军区医院里面。 伊莱就这么被半强制地在医院里待了接近半个月，身上的青斑已经很淡了，青斑褪去后的地方留下了大片的干裂起皮，奇痒无比。每天睡觉之前，诺亚一定要陪着他泡澡，然后把昏昏欲睡的伊莱抱上床，趁着水汽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小心地把特制的药油抹在他所有干裂的地方，然后手法轻柔的按摩。 这种时候，诺亚一定会反反覆覆地说：“太瘦了，还是太瘦了。” 最开始的时候伊莱跟他说：“是因为变成龙母时的能量消耗太大了，养一段时间就会胖回来的。” 然后在他光裸的背上，慢慢的开始啪嗒啪嗒的滴落液体，他惊讶地回过头，那头以绝对的强权控制了整个城市的霸王龙满脸都是眼泪，用满是药油的手把自己的脸擦得一塌煳涂。 第169页 从此以后，伊莱闭口不提龙母的事情，每次诺亚念叨他瘦的时候，他便翻过身来，用曲奇饼堵住他的嘴。 等那些干裂也在细緻的护理下慢慢癒合，诺亚开始变得越来越忙。 一个全新的体制在这个拥有两百多万人的城市里面建立起来。进入西尔维亚的恐龙数量，与城市原住民数量比起来几乎是不值得一提的，军队吸收了绝大部分有战斗力的恐龙，其余一些无害温和的恐龙们都找到了比较舒适的去处，有一些甚至拥有了工作——比如去动物园混吃混喝的，去游乐园当“导游”的，在写字楼大厅里做保镖的，更绝的是有些还被公司聘为了吉祥物。 但即使如此，以这些恐龙们为契机，新成立的政府和军队开始进行全新的政治体制改革。他们推出了新的基因法、生物武器管理法、智慧生物权益法等等，每天都有新的组织和部门在成立，军队全部重新编制，连新闻都几乎应接不暇，还不打算这么早就放权的诺亚忙成了一个陀螺。 诺亚忙不上来的时候，伊莱便帮他管理着军区里的那帮恐龙和实验室。不知为何，不管是在人眼里还是龙眼里，他似乎比诺亚要来得平易近人无数倍，每天都有各种龙和人找他倾诉心肠，搞得他也忙了起来。 恐龙协会成立的第一天，他被缠到晚上七点才回去，因为有些心急，他没有叫上诺亚派给他的助手，大步走进了中控楼的电梯里面。 中控楼向来没有什么人，但电梯门开的时候，里面竟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脸色青白、肩膀上落着雪、浑身破破烂烂的死人。 伊莱勐地顿住脚步，往后退了两步，握住了手里的通讯器。 那个“人”有些怪异地朝着他歪了歪头，青紫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像真正的人类那样吸了一口气，然后居然僵硬地开口了。 “抱歉，我吓到你了?噢，我只是一个迷路的可怜人，没有任何想要伤害你的意思，你是这栋楼的工作人员吗?我想去顶楼，但是这个电梯看上去需要一定的权限才能启动，如果你能够捎带我一程的话……好吧，我知道我看起来很可疑，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可疑，我不小心弄丢了好大一段数据——啊，我的意思是记忆，所以其实我现在也有点混乱……” 伊莱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他盯着眼前这个东西，又往后退了两步，按捺住了自己拔腿就跑的欲望，勉强道：“你等一下，我去要个权限。” 然后他拨了诺亚的电话。 电梯里的ai发出了长长的嘆气，像是知道伊莱想做什么似的，却没有逃跑，也没有发起攻击，而是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顺着电梯门滑到了地上。 “如果你想要逮捕我然后审讯我的话，我想你需要加快速度，我的能量已经所剩无几了，这几天天气不太好，总是没有足够的太阳……我讨厌冬天，讨厌下雪。” 话音刚落地，大厅的警报响了起来，ai所在的电梯被锁死，众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赶到，堵住了ai所有的出路。伊莱的手心不知不觉中已经布满了冷汗，一些不好的回忆让他脸色有些苍白，他想先离开的时候，冰凉的右手被人用力地握住了。 诺亚亲自赶到了现场，目光几乎凝成冰，厌恶地望向了电梯里面的东西。 第93章 回家 中控室楼下便是审讯层, 能量耗尽的ai没有做任何挣扎, 轻而易举地被移动到了一台超级电脑上面。 技术人员将电脑所有的网络都切断，然后接通电源，打开主机，等待诺亚的指示。 伊莱就站在诺亚的身边，手里还握着枪，盯着那一块蓝色的屏幕，听见身边的诺亚说“把它格式化掉”的时候，大脑还陷在混乱里面。 他对这个人工智慧的印象很浅，温泉广场的惨烈战争之中，他恢復人形记忆时整个广场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ai也好，维维安也好，那几头改造龙也好, 几乎都找不出完整的尸首来, 他不清楚ai在战争里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 但身体的本能里却刻下了一些和生物枪有关的应激反应。 他的手心里有些出汗, 诺亚轻轻拿走了那把□□，握住了他的手。 技术人员开始进行格式化，启动进程的瞬间, 蓝色的屏幕开始一点点变黑, 然后从屏幕的正中心浮现出几行白色的字, 字体的尾端还拖着泪水一样的痕迹, 仿佛是透过这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做无声的请求。 “请再次确认是否进行格式化? yes or no” “yes” “即将开始格式化进程, 请等待……” “……” “…” “格式化进程已启动，请勿切断电源。” “再见，我亲爱的朋友。” 最后一句话消失，黑色的屏幕上开始疯狂跳动数字和字母，技术人员用另外一台电脑记录着所有正在被删除的数据，半响，他有些犹豫地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诺亚。 “怎么?” 技术人员皱着眉，低声道：“它有最高级别的政府密钥，照理来说我们是无法对它进行格式化的。只是……它的系统里本就写有格式化的程序，启动条件与它的权限者有关，而且现在已经被触发，所有密钥自动解开了。” 第170页 伊莱愣了一下。 一个与他艾萨克有关的格式化条件。 几乎不用想，他便明白了那是什么。 诺亚显然也明白了，他碰了碰他的肩膀，强迫他回过神来，道：“先上去休息吧，今天的药油还没有擦呢。” 伊莱没有动，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发僵，声音却非常的冷静：“没关系，我想待在这里看看。” “伊莱……” 诺亚皱起了眉，伊莱捏了捏他的手心，没有再说什么，就这么站在一边望着屏幕上疯狂闪动的数字和字母。格式化进程中的数据乱码里面，偶尔还会夹杂着一两句意义不明的英语句子，没头没尾，语序混乱，大约都是关于改造龙，里面甚至还有伊莱的名字，他问了一句，边上的技术人员说：“这是权限者给它输入的最重要的几条指令，是决定它之后所有判断的基础。” 话音刚落地，超级电脑发出尖锐的“滴”的一声，屏幕里突然变成一片漆黑，死机了。 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有人去检查插头，插头依然好好地接着，头顶的灯也能亮，供电是没有问题的。 技术人员开始做排查，现场手忙脚乱了一阵，在漆黑的屏幕里又一个一个的浮起了字母，不慌不忙地拼出了完整的句子：“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字体不是系统自带的，而是流畅的手写体。伊莱只看了一眼，便如同被雷击过了，震惊地立在原地，片刻，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前面去，手指有些颤抖地敲上了键盘。 “伊莱?”诺亚在身后唤他，“有什么不对吗?” 伊莱没有回答，他在键盘上敲出了一串长长的话，食指在enter键上停留了许久，又忍不住全部删掉，重新输入了一句简单的话：“很高兴见到你。你叫什么名字?” 屏幕里的话被擦掉了，超级电脑给出了新的回答。 “我没有名字，如果你是我的新主人，请为我取一个名字好吗?” 伊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的新主人。” 屏幕上的字体变得有些轻快，部分笔画甚至有了瑕疵，ai看上去很高兴。 “别担心，我会告诉你的。试试看输入你的生物密码，然后看向摄像头，我很快就能给你答案。” 伊莱没有任何犹豫地开始输入自己的生物密码，一边的技术人员忍不住道：“科特先生，您还是慎重一点比较好，这个ai似乎是有里外两套系统，我们还不确定它的本体有些什么样的设定……” 超级电脑的摄像头捕捉到了伊莱的瞳孔，就像它自己说的那样，几乎是下一秒，它便给出了伊莱想要的答案。 “噢，小傢伙，原来是你!你当然有权限做我的主人，很高兴能够在这里与你相遇，给我取一个名字吧，我会尽全力保护你。” 伊莱盯着屏幕上因为激动而越来越潦草的字迹，狂跳的心脏里一阵阵的泛酸，眼前不知不觉开始模煳。 诺亚从身后搂住了他，担忧地问：“伊莱?” “是老爸，”伊莱沙哑地说，“是老爸做的系统，我认识他的字迹，他说话的方式，还有……” 后面的话消失了。 屏幕上的句子被无声无息的删除，然后出现了新的单词： “别难过。” “别难过，伊莱。”诺亚说。 伊莱的眼睛里面有些湿，一些危险的情绪在他的心里面酝酿，他想说我没有很难过，但手放在键盘上半天都没打出字来。 屏幕上的字又变成了“你为什么难过?：(” 尽管知道对方只是一个由数据做出来的ai，但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它，甚至害怕让它知道有关艾萨克的半个字—— 你亲爱的弟弟打算在你亲爱的儿子身上復活龙母，结果不小心命丧不知多少米深的地底。 那个有着和老爸一样语气的ai会做什么反应?它会用相同的字体写“我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吗? 仅仅是一点点想像，伊莱便感觉自己的唿吸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把手从键盘上拿开，转过身，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有些僵硬地说：“我想起来我还有药没吃……” 诺亚的目光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心底深处，伊莱忍不住挪开视线，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温和地说：“那你先回去吧。” 伊莱从房间里面落荒而逃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进到那个放了ai的房间里面去，诺亚把那个房间封锁了起来，给了它一些最基础的网络权限，已经被彻底格式化的它开始重新进行人类社会的学习，似乎已经认定了伊莱是它的新权限者，偶尔会给伊莱的手机发信息。 伊莱有时候会问一些与它相关的事情，ai已经只剩下最初始的那一部分数据，大部分时候都回答不上来，只有涉及到老爸的时候才能话痨地说上几句。 比如它说：“科特先生陪你钓鱼时，其实是我在控制鱼竿，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一个简单的小程序，专门负责把鱼从水里面拉上来。” “你喜欢的玩具很多都是我做的，科特先生会给我输入程序，然后我就会老老实实地把玩具做出来——当然有时候也会加一点私货。” 第171页 “我的初始程序里面，只有两个权限者。科特先生和你。” 伊莱想问它是怎么落在艾萨克手里的，信息输到一半才想起来有关艾萨克的那一部分已经全部被格式化了。 于是他只问：“为什么艾萨克没有权限?” “你说艾萨克先生?啊……是我的失误，我收回之前的话，艾萨克先生本来也是有权限的，但是不知为何，科特先生把他的权限收了回去，并且将他加入了黑名单里面。” “什么时候的事?” “在科特先生过世的一周前。” “……” 从此之后，伊莱再也没有跟ai提过艾萨克的事情了。 新年开始的第二个月，西尔维亚慢慢开始步入正轨，没有完成的防御带重新种上了树木，新的体系已经建立完毕，防御圈范围分出了层级，外围区域可以与其他城市进行正常的往来，核心的军事区域依然严封死守，作为诺亚控制整个城市的基础。除此之外，全新的人类政府已经迅速掌控了除了军事以外的所有领域，人类总是明白怎样去控制另一群人类。 外部政府开始频繁的联络诺亚，商议那支由人类和恐龙共同组成的军队的事情。 诺亚基本一半的时间都在谈判和谈判的路上，他想要把从地底下逃出来的恐龙全部引诱到西尔维亚，再悄无声息地带回桃源里。这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靠现在的西尔维亚显然没办法完成，他不得不考虑跟政府合作。 于是伊莱找了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趁着诺亚不在，偷偷跑回了尤尔伯里的大学城。 学生们度过了愉快的假期，刚返回学校，到处都热热闹闹的，他和诺亚曾经租的那套房子也已经被重新租出去了，一对学生情侣正站在阳台上搂成一团，毫无顾忌地接着吻，伊莱本想去将他与诺亚的东西拿回来，在楼下望了一会那对忘情的情侣之后，又放弃了这个决定，去他常去的快餐店里买了一个冰淇淋。 话痨又耐不住寂寞的ai给他发信息，问他在哪里，他没有回，坐在靠窗的桌边，慢吞吞地咬着充斥着人造甜蜜素味道的奶油，像拧毛巾一样努力想把那些隐秘又压抑的情绪拧出来。 从地底回来之后，他总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太对劲。尽管他已经不用再逃亡，不用再分离，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爱人的脸，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但这些生活仿佛与他隔了一层水做的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反射过来的幻影—— 每一个晚上，他都会无意识地梦到没有五官的艾萨克，还有化成了一滩血水的龙母。 也许是因为做过太多次记忆修订，有时候他会没办法分清楚自己是龙母还是人类。那晚化在血里面的是真的是龙母吗?也许是龙母借着这个躯壳活了下来也未可知。 伊莱眯起眼睛，映着透过玻璃照进来的耀眼的冬日阳光，脑袋里面乱得很。在诺亚面前的时候他不愿意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流露出来，那头小龙太敏感了，他不愿意让他为无关紧要的小事担忧，他已经遭遇了太多…… 伊莱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机械性地把手里的冰淇淋往嘴里送的时候，最后一口卷着脆筒的冰淇淋突然从手里消失了。 他在玻璃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倒影。 诺亚带着帽子和墨镜，三两下便把冰淇淋吞了下去，然后弯下腰来，舔了舔伊莱还沾着奶油的手指。 伊莱勐地把手缩回来，有些心虚地整理好表情，被墨镜盖住了眼睛让他感到一些尴尬。 “唔，我只是想过来拿东西。”伊莱飞快地解释道，“你还在开会，所以……” 后面的话被诺亚含进了嘴里面。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两人在这个最显眼的位置上光明正大地接着吻，人造甜味在彼此的味蕾上传递，诺亚温暖的手掌贴着他的后颈，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捏住了后颈的猫，所有炸起来的猫全部老老实实地柔顺了下去，表情一点点软化，心脏毫无办法地恢復了活力。 诺亚离开他的嘴唇的时候，他听见了道长长的、委屈的嘆息。 他在诺亚的嘴角处舔了一下，真情实意地为今天的“逃跑”道歉：“对不起，我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 诺亚握着他的手，把他拉了起来，在桌上留下了足够结帐的钱：“没有别的?” “别的?” 诺亚在十几双目光的注视下把伊莱带出了餐厅，餐厅外停着一辆破旧的老车，伊莱发出了惊讶地低唿：“你把它找回来了!” “还记得我们把它丢下时给它起的名字吗?我说我喜欢超级英雄，就叫它阿瑞斯怎么样，你说这是一个好名字。” “阿瑞斯，”伊莱笑道，“我记得。我想我们可以帮它做一点小改造，让它至少看起来有一点战神的模样。” 诺亚用一个很绅士的姿势替他拉开了车门，车还没有熄火，里面暖气开得很足，车载收音机在放着少儿读物的频道，主持人用温柔又镇定的声音朗读着《小王子》，□□到小王子的玫瑰有四根刺—— 诺亚在伊莱的脸上印下一个吻，发动了车子。 阿瑞斯的发动机已经老化得非常严重，每一次加速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伊莱靠在副驾驶上，听着收音机里的朗读、发动机的轰鸣和诺亚平稳的唿吸，那些噩梦一样蠢蠢欲动的阴影们逐渐褪下，他感到了难得的宁静。 第172页 诺亚道：“睡一会吧亲爱的，我带你回家。” 他用了“回家”这个词。 尽管伊莱并不怎么喜欢西尔维亚，但此刻，他还是难以避免地产生了期待。他顺从地从后座里拿过来毯子，放下座椅，望着诺亚近乎完美的侧脸，半开玩笑地说：“是不是还要来一个睡前故事?” 诺亚勾起嘴角，他把收音机的音量调低，然后一字不落的、跟着主持人的声音读起了《小王子》。 伊莱闭上眼睛，诺亚的声音里像是带着特殊的温度，顺着他的鼓膜源源不断地流到心里。几乎没花多少时间，他便睡了过去。 这是一个难得的完美睡眠，伊莱睡得非常非常沉，从记忆被修正开始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骨头都在发酥，外面的天已经蒙蒙灰，收音机被关了，车厢内只剩下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唿吸声。 “我大概是做了一个不错的梦，”伊莱用虚幻的声音说，“一觉起来好像时光倒流了一样……” 诺亚道：“说不定是呢?” 车子开始减速，然后稳稳噹噹地停了下来，伊莱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转过头去。 透过车窗，他望见了一栋两层楼高的小楼，不够宽敞的院子里开满了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里的玫瑰花，一条大狼狗被栓在路灯边上，此时正朝着他们的车子欢快地摇着尾巴，在它的旁边，歪歪扭扭写了“dinosour”的招牌正亮着俗气的霓虹灯，隐约之间甚至有嘈杂的音乐从一楼的酒吧里传过来。 伊莱呆住了。 诺亚熄火，下车，替他拉开了车门，那双深绿色的瞳孔被昏暗的路灯印着，里面带着浓浓的笑意和眷恋，仿佛一块有魔力的磁铁，牢牢地占据了伊莱所有的视线。 他弯下腰，朝着伊莱伸出了一只手。 “欢迎回家。” 伊莱沉默了良久。 半响，他用力地握住了诺亚的手，有些颤抖地问：“我已经醒过来了，对吗?” 诺亚在他的食指上轻轻咬了一口：“你觉得呢?” 伊莱恍恍惚惚地下了车，跟着诺亚穿过了夸张的玫瑰花花海，伸手摸了摸狼狗的头(诺亚看上去并不怎么喜欢他的这个动作)，然后走进了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酒吧里——酒吧里在放着节假日时才会放的嘈杂摇滚，所有的东西都摆在它该在的地方，桌椅上没有一粒灰尘，好像下一秒就会有客人从外面走进来，到吧檯边找他要一杯加冰的威士忌。 “噢，诺亚，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真的……” 他走到吧檯后方，熟练地给自己和诺亚调了一杯清爽的鸡尾酒，与他轻轻碰杯，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他就着乱七八糟的灯光望着爱人的脸，想就在此时此刻此地马上把眼前这个该死的感人傢伙剥光了，将他放倒在自己最喜欢的吧檯上面，狠狠地来上那么一场。而他对面的诺亚就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在他的目光中慢慢红了脸。 “想去楼上看一看吗?”他红着脸问。 “这是一个邀请吗?” 诺亚轻咳一声，很认真地又一次朝着伊莱伸出了手。两人紧紧地十指相扣，伊莱关掉了嘈杂的摇滚，放好高脚杯，跟诺亚一前一后地走上了楼梯。 上了年月的木质楼梯踩起来过分柔和，身前人的掌心干燥而温暖，伊莱忍不住想起了与诺亚相会的那一天，他结束了一整晚的工作，小心地踩着楼梯，有些期待地打开了储物间的门…… “你知道吗，从地底下出来之后，你一直都是蓝色的。” 诺亚在他的前面轻声说。伊莱回过神，抬起头，望向诺亚暖色调的背影。 “白天是忧郁的浅蓝，晚上就变成浓烈的深蓝，而且整晚整晚地说着梦话，不停地让我紧紧地抱着你。我一直在等你哪一天下定决定，找我抱怨或者倾诉，可是你看起来打算一个人消化。” 伊莱的心一点点提起来，又轻轻地被放下。 他的左胸口微微发胀，嘴角的微笑慢慢消失，但很快又有些无奈地勾了回来。 “抱歉，我只是……怎么说，我以为我自己能够调整好，不想让你担心……” 诺亚回过头，难过地望了他一眼。 “这样会让我伤心的。” 伊莱就好像吞下了一整个酸柠檬，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跟爱人肩并着肩，真诚地吻了一下他的嘴角：“我很抱歉。” 诺亚拉开客厅的门。 客厅里亮着灯，所有的一切都如同经歷了真正的时光倒流，凝固在了他们还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的片段里。沙发上零散地放着几本杂志，餐桌上还留着懒得收拾的餐盘，地上到处都是诺亚小时候喜欢的玩具，小茶几边摆着高中生的数学题，题目只做到了一半，笔都不知道被玩到了哪里，橡皮擦滚在地上，电视里正放着大受好评的动画片。 伊莱立在门口，迟迟没动。 诺亚越过他关门，伸手将他环进了怀里。 “我接受你的道歉，”他在他耳边说，“我从政府手里抢来了这一片的管辖权，以后我们就住回家里面，可以吗?” 第173页 “诺亚……” 诺亚按住他的后脑勺，间断地、温柔地亲吻他的嘴唇，一边接吻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等过一段时间，我把那些龙都送回去了之后，我想把后院翻新一下，同样种上玫瑰，然后买一把大大的双人摇椅，天气好的时候就跟你一起晒太阳，或者做点别的运动……” “伊莱，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总说的那些话吗?”诺亚离开了他的嘴唇，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了右脸颊上的小梨涡，凑到他的耳朵边去，就像说悄悄话一样： “我想为你生个蛋什么的。” 伊莱感觉到自己的唿吸停顿了两秒。 两秒之后，他的心脏才开始重新收张，肺部重新吸入氧气，剧烈收缩的瞳孔恢復正常水平，他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伊莱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我觉得你可以试试看。”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放声大笑了起来。 伊莱用力地抱住了诺亚，用手背擦掉了笑出来的泪水，哑声道：“欢迎回家。” 诺亚回抱住他，温柔地说：“你也是。” 第94章 番外·二三事 1.关于玫瑰 诺亚把西尔维亚那堆烂摊子收拾好的那天, 刚好是伊莱的生日。 他的手机里还留着伊莱的信息，颇有深意地提醒他“记得回家吃饭”，但上千头新的变异龙被政府引渡到了西尔维亚，诺亚简直忙得昏天黑地，一整天都没有坐下过, 把那些龙全部送回地底之后已经到了凌晨两点。 诺亚连夜去了花店, 老闆早就关了门，于是他只好翻窗而入，在门口夹上足够的钱, 把整个店里的玫瑰全部搬上又破又旧的老轿车, 然后一脚油门，全程超速地飙回了家里。 伊莱早就已经睡了, 冰箱里还塞着没有碰过的生日蛋糕和晚餐，水池里泡着来不及洗的碗，台板上还摆着一小盘恐龙形状的曲奇饼。 诺亚感觉自己心都碎了, 他红着眼睛把没有洗完的碗洗掉，又傻傻地盯着伊莱的睡脸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悄悄把玫瑰搬回卧室里，轻手轻脚地、耐心地用这些多到夸张的玫瑰占据整个地板，一朵一朵地拼出伊莱和诺亚的名字。 摆完了这些花, 天已经要亮了。 诺亚去洗澡刷牙, 甚至给自己喷了一点香水, 接着悄悄地摸上伊莱的床, 侧过身, 单手撑住下巴，以一个自己认为最帅的姿势等待着伊莱醒来—— 但一直到天边大亮，诺亚的手已经开始发僵发抖，伊莱才迷迷煳煳地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摸到了身边的人，然后顺手把他卷进了怀里面，右腿搭在了他的腰上。 诺亚紧张地唿吸一窒。 “伊莱……” 请原谅我，我竟然迟到了你的生日晚宴。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缺席你的每一个生日。 哦亲爱的伊莱，我很难过昨晚没能赶到…… 诺亚在心里疯狂地排练自己道歉的台词，搂着他的伊莱往他怀里又蹭了蹭，一晚上的睡眠让他的头髮有些乱，刘海散在额头上，脸上带着一些燥热导致的红润，微微湿润的嘴唇不满地张开一点，嘟囔着说：“再睡一会……” 即使已经见过无数次更隐秘的模样，诺亚的心脏还是狂跳了起来，他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心跳要把怀里的人吵醒了，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伸手回抱住他，亲了一口他的脸颊，低声说：“还早，睡吧。” 而刚才还在犯困的伊莱慢慢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他不明所以地盯着诺亚看了一会，伸手把他推开了一点，用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皱起眉，捂住嘴，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伊莱?你感冒了吗?” 伊莱眼睛里涌上生理泪水，诺亚有些担心地靠近了一些，身边的人马上把他推远了，火速坐起来，掀开被子，坐起来，又打了一个喷嚏。 “……什么味道?!”伊莱的声音带着浓浓地鼻音，“怎么这……啊嚏!” 他鞋子也顾不上穿，想大步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打开，结果一脚踩到了什么柔软又冰凉的东西，吓得跌坐在了床上，低头一看，鼻腔里又是一阵强烈的酸意。 “这玫瑰……阿嚏!香水……阿嚏!” 伊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进了洗手间里，满脸狼狈，缓了好一会，然后拿毛巾捂着脸，心有余悸地慢吞吞回到卧室里面。 诺亚如同霜打的茄子，蔫蔫的坐在玫瑰堆边上，看到伊莱回来了，没精打采地低声说：“对不起，昨晚没能赶回家……” 伊莱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玫瑰，还在泛红的眼睛忍不住悄悄弯了起来。 他朝诺亚招了招手，诺亚满脸内疚地走到他的身边，低着头，看上去像幼儿园犯了错的小朋友。 伊莱按住他的肩膀，摸了摸他沮丧的头顶。 “那就罚你今天扫浴室……阿嚏!” 2.关于狼狗 自从把那头狼狗领回家后，诺亚无时无刻不处于深深的后悔之中。 他的初衷是因为爱丽丝在逃亡的过程中不小心飞丢了，他不希望伊莱太难过，于是想起了这头曾经做过伊莱“宠物”的狼狗，但他很快就发现他显然低估了自己的容忍力—— 第174页 一头总是想往伊莱身上扑、动不动就舔舔抱抱、喜欢撒娇讨好主人的、雄性、生物。 每次伊莱吃过饭高高兴兴地带着它出去遛弯，诺亚便跟在他们的身后，浑身上下都冒着酸味的泡泡，拧一拧甚至能从头髮里面拧出醋来。特别是伊莱摸它的头、或者挠它的下巴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恨不得冲上去冲着狼狗大汪几声。 这些该死的毛绒动物，就知道利用长相卖萌! 可是为什么恐龙就没有猫猫狗狗那样保暖又好看的皮毛? 诺亚感到相当的忧郁，甚至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变成龙形，在一次愉快的浴室时间里，他像床单一样挂在浴缸的边缘，任由身后的伊莱帮他搓着背，有些难过地问：“你觉得恐龙们长得可爱吗?” 伊莱差点笑出声，他忍着笑，轻咳一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按照人类的审美，大部分恐龙都称不上可爱。” 诺亚看上去快哭了，他把半边脸都埋进了水里，从里面吐出伤心的泡泡。 “不过也有某些品种不太一样，比如霸王龙，它们是我最喜欢的动物，”伊莱说着，微微俯下身来，靠近了诺亚的脸颊，“霸王龙又帅，又乖，喜欢喝牛奶，不挑食，好养活，还会做饭，会种玫瑰，会撒娇，还有……” 伊莱的毛巾碰到了水下的某个地方。 诺亚勐地收紧了唿吸，胸膛起伏着，脸颊上慢慢渗出了粉色。 “真的吗?”他喃喃地问。 “假的，”伊莱松了手，舒舒服服地靠进了浴缸里面，“当然是狗狗比较可爱!如果你愿意穿上我新买的豹纹情趣……” “我拒绝!” 诺亚脑子里迅速塞满了惨痛的记忆，他不满地扑过来搂伊莱的腰，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然后用力亲住他的嘴唇：“你在撒谎，撒谎不是好孩子，这是你告诉我的。” “唔唔唔……唔唔唔……” 伊莱试图辩解，但辩解的话全部都被诺亚吞进了肚子里。他不得不用力地撑着浴缸沿，但很快就被诺亚整个拉进了水里，溅起一片水花。 3.关于ai 可怜的ai被关在审讯室里自我学习了一个多月之后，诺亚终于给它做了一具机械的小小人身体，然后做了一大堆无用的设定，将某国最先进的ai细胞变成了沉迷家务活的保姆机器人。 伊莱至今没有给它取名字，名字这种东西总是有一些特别的意义，无论如何，现在的他依然无法对艾萨克感到释怀，大部分时候他都只能选择去无视和努力遗忘。 但作为一个“家用机器人”，这个ai似乎太过话痨了一点。诺亚给他的机械身体是没有发声系统的，结果它自己给自己做了一个发声系统，每天早上八点钟准时敲响伊莱的房门，若五分钟内没有得到响应，它便会开始新的一天的首次碎碎念： “已经八点零五分过二十三秒了，你为什么还不起床?赖床可不是一个好习惯，经常赖床的人自制力会下降的，你不觉得你最近越来越懒得动弹了吗?咳，伊莱，你在听我说话吗?该起床了，这个点还在睡觉你是不是昨晚又跟那头霸王龙闹到很晚的时候?你们现在虽然年轻，但是也要考虑一下身体……” 伊莱有极大的可能会把枕头砸在门外面，遭到了严正警告的的时候，ai便会收敛一点，先去厨房做好早饭，然后採取迂迴战术，用它短小的机械四肢把狗狗牵到门前来。 只要狗狗一进入客厅，很快，卧室门口便会成为战场。狗叫声、伊莱的争吵声和诺亚大声的吃醋抗议混杂在一起，ai便可以趁着混乱功成身退，偷偷找一个光照充足的地方晒晒太阳，为今天的伊莱也在健康生活而感到“高兴”。 后来，诺亚做后院大改造的时候，在中央挖了一个大坑，把森林前方的小溪引流进来，造了一个人工的小池塘。这个沉迷于监督伊莱健康生活的ai终于找回了自己机生的追求——它沉迷上了钓鱼。 最开始只是整天蹲在小池塘边钓，过段时间它自己给自己发明了许多钓鱼小程序，还造出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工具，没几天便把小池塘里的鱼祸害完了，于是又改成去溪边钓。 伊莱表示非常的喜闻乐见，他终于又可以跟诺亚回到熬夜厮混、睡到自然醒的愉快日子，只是愉快的生活中多了一点小小的苦恼。 家里的鱼越来越多了，怎么办? 4.关于下蛋(一) 作为有上亿年歷史的卵生动物，诺·真霸王龙·假人类·亚最大的愿望是给伴侣生一个蛋。 他总觉得为伴侣下蛋才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况且伊莱看起来似乎也想要一个蛋，因为每次在他们进行不可描述的运动时，只要他在伊莱的耳边提到下蛋这件事，伊莱必定会变得比平时更激动一点。 于是在伊莱陪他度过的第十个生日上，诺亚对着巨大的生日蛋糕虔诚的许愿，万能的神啊，请让我为我的伴侣生下一个蛋吧，我一定会做一个合格的好爸爸。 诺亚把他的愿望虔诚地默念了三遍，然后双手合十，吹灭了上面的蜡烛，高高兴兴地跟伊莱分了蛋糕，甚至难得喝了一点酒(只有半杯)，最后醉醺醺被伊莱搂到了床上。 第175页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梦见自己怀里抱着一个橄榄球大小的恐龙蛋，有什么东西不停地在他肚子上拱来拱去，他拍拍那傢伙温热的蛋壳，嘟囔着：“乖乖，好好睡觉，明天再破壳。” 说完，怀里的蛋便真的老实了下来，滚了一圈，贴着他的肚子安静地躺着，诺亚很快就陷入了深眠，之后一夜无梦，再醒来的时候，是被伊莱惊恐的声音吵醒的。 “诺!亚!别睡了!你抱着个什么!” 诺亚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想抱住伊莱进行一下早安吻环节，结果被伊莱一巴掌推回了枕头上。 “诺亚·科特，你给我醒醒，这又是从哪里偷来的蛋?” 等诺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浅色的、椭圆形的恐龙蛋。 一个完完全全的霸王龙蛋。 还没有完全睡醒的大脑彻底当机，他傻傻地愣了好一会，突然想起了昨天许的那个生日愿望，心头一动，抬起头冲着伊莱试探性地露出了微笑：“呃，我昨晚一直在房间里……我的意思是，我不记得我有拿什么东西，这个蛋，也许，是我下的?” 伊莱整张脸都绿了。 他手指发抖，指着诺亚半天，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跟什、么、东、西睡了?” 诺亚发懵地望着他，显然还没有明白伊莱话里的意思。 伊莱把枕头砸在了他身上，看上去气得要炸了，鞋也没穿，光着脚咚咚咚地冲出卧室，“嘭”地一声把门摔上了。 留下诺亚抱着从天而降的恐龙蛋一脸茫然地坐在床上。 万万没想到，如愿以偿得到了蛋的第一天，他竟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感情危机。 ——tbc—— 第95章 番外·五六事 5.关于下蛋(二) 因为蛋的事情, 伊莱足足有两天时间没有理会诺亚。 诺亚最开始的时候感到非常迷茫, 搞不明白为什么梦寐以求的蛋会让伊莱那么生气, 当他终于幡然醒悟的时候，伊莱正闷不作声地站在厨房里烤饼干，而他愣愣地看着电视里的男主角在雨中大喊：“你居然有了别人的孩子!” 下一秒，他冲进厨房里, 死死抱住已经很久没跟他说话的伊莱的大腿, 声泪俱下地保证自己绝对、绝对、绝对没有跟别的龙一起睡过，真诚的眼泪打湿了伊莱新买的裤子，才终于打动了生气的爱人。 “真没有?” “真的，”诺亚举起自己的双手，“我发誓。” 伊莱板起脸：“那蛋是哪里来的?” 诺亚哽了一下。 “我生日的时候许了个愿……” 话音未落, 伊莱脸上迅速凝聚起怒气，把诺亚连同还没烤完的小饼干一起丢了出去。 诺亚抱着他的蛋无比沮丧, 徘徊在伊莱紧闭的卧室门口，一米九几的个子晚上只能蜷缩在沙发里, 把那颗褐色的蛋放在肚皮下，睡前来来回回地念叨着：“快破壳吧，不然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翻来覆去直到半夜, 诺亚终于委屈地睡了过去。一直没睡着的伊莱悄悄打开门，手里拿着厚毛毯, 只穿着袜子, 轻手轻脚走进客厅里面, 就着稀薄的月光看到了诺亚露在沙发外面的毛茸茸的脑袋。 他心情复杂, 在心里嘆了一口气，安静地走到诺亚身边，伸手准备把毛毯裹在他的身上。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傢伙艰难地从诺亚的肚子底下爬了出来，仰着头，迎着月光，好奇地看向了伊莱的方向。 伊莱唿吸一窒。 它是那么那么的小，月光照亮了它的霸王龙特有的头部和短小前肢前肢，还没有长满硬甲的淡粉色皮肤上还残留着蛋液，第一次看到世界的眼睛被月光照得透亮——就跟他第一次见到诺亚的时候一模一样。 伊莱感觉自己的心跳在一点点失控，他忍不住朝着这个小傢伙伸出的食指，它犹豫地侧了侧头，然后小心地弯下脑袋，在伊莱的皮肤上蹭了一下。 伊莱的瞳孔勐地收缩，这几天的生气瞬间被全部抛在了脑后，他唿吸急促，激动地扔下了手里的毛毯，弯下腰，认真地把小龙从诺亚的肚子边捧了出来。 6.关于小龙 如果再给诺亚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也许不会在他的10岁生日上许下“想要一个蛋”的愿望。 因为自从有了小龙，伊莱从此把大龙扔在脑后，简直就像找到了全新的生活乐趣一样，对小龙投入了百分百的爱意和精力——是的，一直到小龙满周岁之前，他们都没有给它取名字，每天根据它的表现换着花样的叫它小龙、宝贝龙、乖龙、捣蛋龙…… 每天，他们的宝贝龙会比话痨ai更加准时、更加肆无忌惮地爬上他们的床，用尾巴、爪子或者牙齿把他们弄醒，“呜呜呜”地趴在伊莱的肩膀上要求今日份的早餐。也许是诺亚的身上自带野兽气场，小龙聪明地将伊莱作为自己的撒娇对象，而野兽诺亚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伴侣发出怜爱的嘆息，然后温柔地搂着他从天而降的儿子离开温暖的被窝，留下他一个人独守空床。 好吧，不算早间的温存时间，也不算被捣蛋龙以可怕的精力破坏掉的电视机、烤箱、冰箱、玩具、沙发、盆栽、袜子、拖鞋……甚至可以忽略伊莱对小龙无限的宽容(远比他小时候来来得宽容的多!)和关怀，最让诺亚感到扎心的是，每当晚上熄了灯，他搂住伊莱，准备进行一下更深入的愉快交流的时候，小龙必定会从床下的小窝爬上来，挤在他们的中间。 第176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诺亚对自己说。 于是在某一个温馨的圣诞节上，诺亚给小龙布置了一个充满了它喜欢的玩具的房间，甚至不惜变成龙形哄它开心，早早地将它骗上了床，然后有些小激动地开了一瓶红酒，邀请伊莱共度愉快的平安夜。 伊莱端着递过来的红酒杯，又看了看诺亚杯子里的液体，嘴角忍不住地往上勾。 “你今晚打算喝酒吗?”他特地问了一句。 诺亚与伊莱并肩坐在温暖的壁炉边上，理所当然地举起了自己的杯子，碰了碰身边人的杯口：“当然，两个人的平安夜需要一点人类的浪漫。” 伊莱想笑，用手背捂着嘴咳嗽了一声，把笑意掩盖了下去，轻轻地抿了一口红酒。诺亚实诚地一口喝了大半杯，然后伸手搂住伊莱的肩膀，把头靠在了他的身上。 “伊莱，亲爱的，你最近都不怎么理我。”诺亚委屈地蹭着他的脖子，“我才出生12年，你应该关注一下我孤单的青春期。” “孤独的青春期，”伊莱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又咳嗽了一声，笑意越发藏不住了，又跟诺亚干了杯，“你说得对，等小龙再长大一点，要是变成了人形，我就把它送到市里的幼儿园……” “幼儿园，真好，我还没有上过幼儿园，”诺亚喝完了杯子里的酒，然后重新被伊莱满上了，“我们给它取一个名字吧，随你的姓，好吗?” 伊莱摸着他毛茸茸的脑袋：“你不也随我姓吗?我想给它取名叫法兰克，希望它永远都自由自在，你觉得怎么样?” “喔，这个名字好。” 才喝完一杯，诺亚已经开始恍惚了，喝完第二杯，诺亚整个挂在伊莱的身上，开始ai附体的嘟嘟囔囔地念叨，等伊莱给他倒完第三杯，诺亚白皙的脸上浮着粉红，深绿色的眼睛里水光涟漪，直愣愣地望着伴侣模煳的脸傻笑个不停。 第二天，诺亚在伊莱的手机里看到了自己的全套兔女郎照。 7.关于高登 自从有了小龙之后，ai终于把它对于钓鱼的热情分了一点给家里的新成员，它自动给自己输入了教育指令，从此开始事无巨细地对小龙进行“家庭教育”，以至于小龙一看到ai简直比看到诺亚还要跑得快。 有一次，ai为了追它，掉进了诺亚在后院里挖的小池塘里(诺亚严重怀疑是小龙设计的)。 照理来说一个曾经叱咤科技圈的机械细胞控制系统是不会怕区区小池塘的，奈何此时的它只有一个劣质的金属外壳，水分一进去，它的身体便发出了卡兹卡兹的声音，短路了。 等诺亚把它从谁里面掏出来、充好电、重新启动之后，它看上去怪怪的，好像变了一个设定一样，也不话痨了，也不钓鱼了，甚至对小龙也失去了教育兴趣，反而老是盯着诺亚看。 某一个下午，伊莱带着小龙出门採购，留下诺亚在家里和ai搞大扫除，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的ai站在厨房的檯面上，突然开口道：“你二次发育得很好。” 诺亚洗抹布的手停下来，回过头，对上了ai没有瞳孔的机械眼睛。 水声哗啦啦地流着，一龙一机之间有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诺亚收回目光，关上了水龙头，把抹布晾在了厨房的悬绳上，道：“进入曾经的人格设定了么?” ai没有说话，它转动自己有些生锈的四肢，僵硬地走到了柜子前，自己打开柜子，从里面拿了机油，然后递给了诺亚。 诺亚在椅子里坐下，慢条斯理地替这个上了年龄的ai抹油：“伊莱一直没有给你起名字，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ai沉默了好一会。 “我遗失了很大一部分数据，又找回了很多以前的数据，如果要回答你的问题的话，我现在大概叫做高登，一个很厉害的生物学博士，专业方向是恐龙生物武器研究，有一个更加厉害的老师，叫做……” “艾萨克。” ai转动自己生锈的“脖子”，把“脸”朝向了诺亚的方向。 “大概。” “还有呢?” “……”ai重新把头低了下来，“还有一些很零散的记忆片段，抱歉，这个人格的数据缺失得相当厉害。” 诺亚专心致志地抹着机油，轻声道：“缺失了那么多数据，独独记得艾萨克吗?” ai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艾萨克……”它停顿了好几秒，“是这个人格形成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从来没有在乎过除了实验以外的任何事情，直到遇到了自己的博士导师。” 这两个久违的名字让诺亚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他细緻地用细软刷子在它生锈的齿轮里刷上机油，情绪复杂地说： “可是你已经过世了，艾萨克也是。” 这句话之后，ai便再也没有说话了。它的高速cpu也许在进行复杂的计算，也许只是纯粹的像人类一样的发呆——智能化到了这个地步，有时候连诺亚都分不清楚它到底在计算些什么。 它安静地“看着”诺亚帮它摸完了所有的油，然后转动身体的各个部分，没有道谢，也没有道别，从厨房的檯面上跳了下去，继续自己被设定的打扫命令。 第177页 没过几天，ai又恢復了无忧无虑的话痨模样，诺亚一层层地拆开它的系统的时候，发现高登的人格数据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本来想再继续查看相关的删除记录，门外的伊莱牵着狼狗和小龙，朝屋内喊道：“诺亚，出门散步了，还在磨蹭什么?” 诺亚应了“马上来”，然后手忙脚乱地把系统重新装好，拍拍ai的头，没有再翻那些过于陈旧和酸涩的数据，大步朝着夕阳里的爱人沖了过去。 门口响起了狼狗的吠叫、小龙威胁的“呜呜”声和伊莱的训斥声，诺亚大声抱怨：“亲爱的，我好想拉你的手!”然后是伊莱无奈地嘆气，房间里的ai分辨完所有生物的声音，拿起自己的鱼竿，不怎么完善的发音系统“啧啧”两声，自言自语道： “年轻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