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殿下养鱼记[重生]》 第1页 《喵殿下养鱼记[重生]》作者:朝朝暮夕【完结+番外】 文案 上辈子捲入储位之争,还没来得及享受美好人生就一命呜唿了。 好不容易重新活过,小王爷决定远离宫中尔虞我诈,尽早去封地当个醉卧美人膝的闲王(划掉)……咳咳,贤王。 没事就抱抱自己的大美人,撸撸小奶喵,岂不美哉? 谁要敢打扰他跟自家的冰山美人过没羞没躁的快活日子,就不要怪他挠回去! 本文又名 《一见钟情的美人是个冰山,不喜欢理人还总是无缘无故生本王的气,怎么破》 《跨越种族的爱恋 之 冰山美人爱上我》 《看在你长得美的份上,本王不跟你计较,但本王要在上面这件事坚决不能退让》 ps:嘴皮子熘得飞起但关键时刻就犯怂的小痞子王爷受(喵受)vs战斗力爆表而且美到惊天地泣鬼神的冰山鲛人攻,请温柔投喂,轻摸! 小剧场 喵殿下:哟嘿嘿,海里来的美人啊,要不要跟本王去封地快活呀? 冰山攻:…… 喵殿下:哎呀,别害羞嘛,跟着本王有鱼吃咧! 冰山攻:…… 食用指南 1.作者是亲妈,1v1~~he 2.虐渣金手指爽文,宫斗渣,随意看看就好,中心思想主要是萌 3.前方高能,萌萌哒小奶喵全程出没!大家一起来吸吸吸~ 4.全文架空背景,架空地理,一切以作者君设定为准,请勿较真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王爷 ┃ 配角: ┃ 其它:小痞子王爷受x冰山美人攻,甜文,爽文,金手指 vip强推奖章 上辈子齐璟捲入储位之争,还没来得及享受美好人生就一命呜唿了。好不容易重新活过,他决定远离宫中尔虞我诈,尽早去封地当个醉卧美人膝的闲王,顺便把弟弟小十一也救出了皇宫。一次黄海之行,齐璟捡到鲛人皇子少玄,初而被其颜色所迷,渐渐为之倾心,过上了一手搂美人、一手撸奶喵的快活日子。在这个过程中,他也逐渐找回上辈子的记忆,一步一步解开了自己的身死之谜。 作者文笔流畅,描写细腻,其笔下人物各具特色、形象鲜明,抽丝剥茧般揭开前世谜团。整个作品採用了原创背景设定,把名为九州的神秘大陆展现在读者面前。故事温馨治癒,情节跌宕起伏,不仅有萌萌哒的小豹崽和其它小萌物可以瞬间让人忘却烦恼,也让大家对后续故事的发展充满期待。 第一章 重生 九州方圆,时值初夏,青州皇宫的东六所,一如往常的宁静。 午后,宫女秋夕和若素守在生病的七皇子身边,盼着他快些好起来。 称职的大宫女注意到殿下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了被子,连忙上前,轻巧地帮他掖好,然后就发现自家殿下竟然睁开了眼睛,秋夕顿时惊喜地道:“殿下醒了,要饮茶吗?” “嗯。”躺了这么久,确实渴,床榻上的人发出一点略显虚弱的声音,然后借着起身的动作,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齐璟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应付外面的事情才继续装病。 刚刚是觉得有点热,偷偷把手伸出被子,结果还没来得及感到凉快,就被秋夕发现,立马又给捂得严严实实。 因为齐璟这个主子病着,屋里没有用冰,更显得闷热,某人权衡了一下,决定睁开眼睛,装作醒来。 接过秋夕递过来的杯子,齐璟不用试温度就喝了一大口,茶汤果然不烫,也不凉,温温的,恰到好处。 稍微润了润嗓子,七皇子好不容易摆了个舒坦的角度,却是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若素,问道:“文思殿来了人吗?” 眼前这位貌美的小姐姐虽然也是他身边的宫女,却跟文思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现在他醒来了,少不得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免得叫人发现七皇子转了性子,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帐子挡住了不少天光,但挡不住七皇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脸庞。 殿下眼中充满期待的样子,让若素稍稍晃了晃神,她没有察觉其中异样,自以为知道对方想问的是什么,于是婉言道:“先德妃娘娘的忌辰将至,昭仪正亲自抄写佛经,几次让薛女官过来,仔细探问了殿下的情况。” 换言之,就是俞昭仪不曾过来看过七皇子。 照理说,东六所是皇子居所,后宫嫔妃确实不得随意出入。 但俞昭仪毕竟是七皇子的母亲,这儿子病了,做母亲的到东六所探病,于情于理皆有可依之处,就算是陛下知道了,也一定会准许。 然而,她果然没有来。 对此早有准备的齐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不过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十分失望的模样。 任凭谁来也看不出,床榻上的少年对俞昭仪这个母亲,已经没有什么期待。 若素口中的先德妃娘娘,与七殿下齐璟的生母俞昭仪,皆出自安国公府,乃是嫡亲的姐妹。 德妃逝去之后,俞昭仪年年都要抄写佛经,供奉于皇家寺庙,以慰其姐在天之灵。 外人都道俞昭仪与先德妃娘娘姐妹情深,所以每年这个时候都在文思殿避而不出,静心抄经,就连这次七皇子病了,也没有例外。 第2页 猜想七殿下是想念母妃了,秋夕打算说点什么安慰安慰自家殿下,这时候正好有宫人进来传话:“二皇子殿下来探望殿下了。” 齐璟闻言,立刻吩咐道:“快请皇兄进来。” 他没有着急起身去更衣,而是依旧坐在床上——自己毕竟是个病人,还是该有病人的样子。 没过多久,二皇子齐珩快步走进屋里,随即来到了齐璟身边。 他并没有在意对方未下床行礼,反而道:“你才刚醒,怎么不多躺躺?” 二皇子齐珩正是先德妃之子,与齐璟不仅是兄弟,还有外祖家的亲缘,再加上这些年来俞昭仪一直对齐珩极好,所以比起宫里其他皇子来,他们兄弟要亲近一些。 午后,齐珩是要去崇文馆读书的,刚走出自己的院子,想起之前与俞昭仪的对话,就顺路过来看看七弟。 “前两天去给昭仪问安,商量母妃忌辰的事宜,还说起你的病……” 二皇子说到这里,先停了下来,转头跟若素和秋夕吩咐道:“马上遣人去文思殿报个信,就说七皇子醒了,让昭仪不用担心。” 然后他看了看齐璟隔着被子乱动的腿,温声道:“快点好起来,到文思殿给昭仪看看。” 齐璟嫌热想把被子蹬开个角儿透透风,闻言不禁一愣,心想:昭仪娘娘可能不这么想见儿子呢。 二皇子见他不说话,不知怎么的,就想起这段时日后宫里那些影影绰绰的传言。 宫里有人说,七皇子天资愚钝,根本不可能有神武,发了两次烧,就当是觉醒的徵兆,小题大做要引陛下的关注,结果只是贻笑大方罢了。 齐珩并不知道自己这个七弟经歷过什么,也没有察觉他们母子之间的隔阂,只当齐璟正在为传言所扰,于是劝道:“神武的事情,说不得准,前朝和其它州境的皇族也有到十几岁才觉醒的例子,我们先不着急。” 若素和秋夕见二皇子提到皇族神武,十分乖觉地退了出去。 这是皇族之事,她们虽然身为七殿下的贴身宫女,但该迴避的时候,还是要迴避的。 …… 相传,远古时期的九州大陆上充斥着可怕的妖魔,于是上天派遣远古兽神赤羽、执夷、锦豹、银狼和白虎降世,诛灭妖魔,拯救苍生。 随后,这五族分别建立了荆国、梁国、青国、雍国和冀国,将可怕的妖魔压制在州境之间的深山之中、再不能轻易犯境。 所以《九州录》有云:初而九州混沌,妖魔横生,天命赤羽,降而生荆;天命执夷,出深林而踞梁;而后锦豹猎青,银狼占雍,白虎镇冀为王。 由于这五国的皇族皆乃神族后裔,血脉中还保留着祖先的神力,于是就有了一种寻常人没有、也看不到的魂魄,呈现兽形,亦被称作神武。 青州的图腾乃是锦豹,皇族的魂魄正是形为锦豹的大猫,样子优雅霸气,神秘莫测。 可惜普通人是看不到这等华丽景象的,就连皇族自己也多半将魂魄藏起,免得被其他皇族看透。 事实上,在九州诸国,不是所有的皇族都具备神武。 大多数拥有魂魄的皇族都是生而觉醒,有少部分年长几岁才觉醒,但有的皇族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兽形的魂魄,其后代也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像二皇子说的,“皇族直到十几岁才觉醒”的例子,不是没有,只是少得可怜,对于像齐璟这样十六岁还未觉醒的人来说,以此为由抱着希望,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这时,七皇子听皇兄说起神武,终于抬起了头,似乎印证了二皇子的猜测——老七正是在为未能觉醒的事情而郁郁寡欢。 齐珩身为皇子,理解这种想让父皇多关注自己一些的心情,只是感嘆这个弟弟运气不好,才平白闹了笑话。 但七皇子此刻心里想的却是:皇族神武,是青州皇族血脉尊贵的象徵,但那又如何?这么尊贵的血脉,上辈子还不是没能保护得了他,反倒叫他丢了性命…… …… 其实,上辈子死之前,齐璟是有神武的,而且就是在这个年岁才觉醒。 但他的豹形魂魄有些怪异,不像父皇和诸位皇兄的魂魄那样,可以离开本体,在一定范围内活动。齐璟的锦豹仿佛先天不足,一直在昏睡,时显时无的,一看就不正常。 只有拥有神武的皇子才有继承皇位的资格,而拥有这样残缺魂魄的齐璟,若想争什么皇位,那是痴心妄想。 不过,即便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不代表不会捲入储位之争。 上辈子饮了那杯毒_酒之后,齐璟经歷极度的痛苦而亡,再醒来,就变成了少时的自己。 虽然有些事情模模煳煳记不清楚、一去细想就头疼欲裂,但他记得的事情也不少,算掌握了一部分先机。 这段时间齐璟反反覆覆地病了几回,跟上辈子的情况相似,连他自己都以为是又要觉醒的徵兆,但结果却让人失望了。 当然,失望的主要是父皇,是俞昭仪,还有那些希望殿下有出息的宫人。 齐璟吃了一次丢命的亏,反倒庆幸自己重生之后没有觉醒。 因为这样一来,他就有更多机会和理由,尽量避开这场註定要你死我活的热闹。 第3页 或许是觉得多说下去反倒会惹他忧思,二皇子提点了几句就转换了话题。 “十一弟的母亲没了,他暂时被养在岚思殿,等你病好了,我们再去看看他,十一弟是跟你同月同日生的,多有缘分!” 十一的生母不过是个宝林,外家是地方的小官吏,无权无势,他自己又没有觉醒,得不到多少重视,以后若在这后宫辗转,保不齐也要步他那几个几岁就夭折的哥哥后尘。 想到这里,齐珩脸上难免露出一丝同情神色:“只不过,岚思殿的卢昭容身体也不太好,十一弟怕是不会在岚思殿待太久的。” 到时候就看谁愿意接手这个养大了也未必能带来尊荣的小麻烦了。 经歷过一世,齐璟脑海里没有任何关于十一弟生母的印象,对这个小皇子,他只有嘆息。 ——他和二皇兄,再加上生在岚思殿的小十一,这青国皇宫里的难兄难弟组合,也就齐活了。 上辈子,二皇兄因故殁在海上,齐璟自己没能活到及冠就一命呜唿,而小十一更是在襁褓中就夭折了……论起悽惨程度,谁也不比谁差。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跟自己同月同日生的十一弟保不住,后来听到岚思殿传来的消息,除了觉得他可怜,没想过其它。 现在他获得了新生,心境与过去大不相同,再看看这个幼弟的遭遇,想法就明显有些不同了。 他们这对同月同日生的兄弟俩上辈子都倒霉,这辈子该看看,运气好不好、能不能得一善终。 反正,他终究是要想办法离了这个吃人的地儿,到时候多带一个小娃娃,应该没差。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一年先德妃娘娘的忌辰之后,就该有人跟父皇提起那件事了。 好好筹谋一番,说不准能打破眼下这被困皇宫、束手束脚的僵局。 第二章 挑衅 青国的皇子、宗室和得宠的勛贵子弟皆在崇文馆读书、于东校场习武。 齐璟陆续“病”了好些时日,耽搁了不少功课,为了早点实现出宫的美好愿望,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好好应付。 大皇子已经领事,鲜少来崇文馆,二皇子和五皇子业已及冠,老早就不与几个小的一同读书了,另外跟着学士在小书房做学问。 所以崇文馆的大书房里,身份最为尊贵的,莫过于齐璟,和六皇子齐琢。 到了崇文馆,齐璟就发现,这天人来得似乎特别齐。 六皇兄齐琢明面过来与“久病初愈”的弟弟寒暄,言语间却多有嘲讽的意思,而且没跟他多说几句,就带着自己的跟班们往各自位置上去了,浑然一副敷衍模样。 那些人的目光不集中在授课的教习身上,偶尔往某个方向瞥一眼,然后窃窃私语,仿佛在说些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身在东六所,齐璟最近当然也听到些传言,所以知道他们此刻议论的,不外乎就是他又作天作地闹腾了一回、结果还是没能觉醒的事情。 若七皇子还是原来那个七皇子,见此情形,怕是难免在意,说不准还要气上一场。 但现在的他,早就忘记了少时的难堪和无奈,再见到别人耍这样勾人不快的幼稚把戏,心中毫无波澜。 ——又不能上前理论,若是生起闷气,都得自己憋着,何苦来哉…… 有这功夫生气,不如沉下心来捡捡功课,再多背几段书,说不准什么时候父皇要考校了,心里有货也不会怯场。 与七皇子外家安国公府交好的宗室和勛贵子弟则如过去一般,围在齐璟身边,却都绝口不提他此前生病的事情。 仿佛谁提了这件事,就会让七殿下扎心,所以众人显得特别小心翼翼。 身在舆论之中、理应感到敏_感、羞恼和难堪的七皇子,心里却只有好笑。 ——忙碌的学习之中,还能看各种人的各种戏……藉此打发打发时间,倒也不错。 …… 一早上的时光,先是用在崇文馆里,听上一个时辰的文课,接下来则要到东校场,再练一个时辰的武课。 到了小校场,齐璟就看见身着骑射服的六皇子意气风发地带队走过来,心里想:哟,想挑事的人来了。 果不其然,六皇子齐琢上前就开口道:“阿璟病了有段时日,这骑射功夫,怕是有些生疏了,不如让哥哥我指点指点你,免得待会在黄校尉面前,露了怯就不好了。” 皇帝对几个儿子要求甚严,故安排一个耿直不阿、油盐不进的黄校尉在东校场坐镇。 别说对勛贵子弟了,就是面对几位皇子,他该说的说,该罚的罚,根本不给任何人面子,齐璟、齐琢都在他手上吃过亏。 有的勛贵子弟自己受不了重压,又暗中得了皇子的示意,跑到长辈那里撒娇告状。 结果陛下不仅不责备这位总得罪人的黄校尉,反倒把那家眷叨扰到太后宫里的勛贵斥责一番,用别的理由罚了其俸禄。 从此之后,在东校场,就再无人敢质疑黄校尉的权威,一干身份尊贵的小皇子、小侯爷、小世子都夹紧尾巴,只能老老实实练武。 齐璟知道齐琢搬出黄校尉来,就是想吓唬他,只要他人一慌,就中了计。 因为对方明面上说是指点,实则是在激他比试。 第4页 到时候他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拥有魂魄的齐琢,就证明自己天资确实不如对方,自然会把所剩无几的脸面都丢个干净。 泰宁侯府与安国公府有亲,两家素来交好,世子周荔看出了六皇子的意图,赶紧上前打圆场:“日头晒人,两位殿下不若在檐下等等,想来黄校尉就快到了。” 若是七殿下知觉,这个时候就应该顺着周世子的话,婉拒了六殿下。 然而齐璟还没有表态,齐琢就面带戏嚯地看了一眼周荔,然后不怀好意地望向齐璟:“莫不是阿璟病了,还没好吧?” 对方的意思,不是说他病没好,而是指他没有得偿所愿,所以面对有魂魄的哥哥时,才像病重虚弱一般被压了气势,变得缩头缩尾…… 齐璟努力地想了想,想上辈子有没有发生这样类似的事。 但他的记忆有些地方是空白的,有些是模煳的,所以想了半天也没记起来。 七皇子就这样愣愣看着六皇子齐琢的样子,落在众人眼里,就有了其它含义。 比如,是有怯意而不敢应战,或者是想拖延时间等黄校尉过来,直接解了这场对峙…… 就在齐琢等不及想再刺上几句的时候,沉默的七皇子开了口:“既然皇兄有意,那阿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 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齐琢往校场走。 齐琢嘴角微挑,心道“废物,待会儿有你好看的”,然后面上笑盈盈地先行一步。 落后他几步的齐璟饶有兴致地看他背影,却忽然看到齐琢腿边出现了一团什么东西,好似还带着长长的尾巴。 齐璟大吃一惊:怎么像是皇族的魂魄?!! 但等他再定睛一看,又没再看到特别的,好像刚刚只是太阳的光照在地面晃了他的眼睛,造成了一些错觉。 齐璟自嘲地笑了笑:就说他怎么可能看到齐琢的豹形魂魄呢……那可是只有觉醒了神武,并且魂魄之力强于齐琢的皇族,才能看到的宝贝啊。 …… 来到校场一处,齐琢指了指远处的靶子:“你大病初癒,身子还虚,就是黄校尉在这,也不会允许你骑马的,咱们就不骑马,单练练箭吧。” “那就劳烦皇兄指点了。”齐璟示意送弓箭上来的小兵将兵器呈给六皇子。 齐琢既然是以指点的名义激他比试,先展示一下,也是应该。 而且对方也想给他一个下马威,彻底击碎他的信心,于是没有推脱,接过弓箭就摆好了架势。 说起来,青国皇族的男人都生得比一般人高大,即便是还未及冠,但齐琢身量高挑、容貌英俊,往那里一站,拉满弓弦的样子看上去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十分养眼。 很快的,众人听到嗖嗖嗖的三声,只见齐琢射完一箭抽一箭,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就这样射了三箭出去。 这么远远看过去,三只红色箭羽的箭,全部命中了红心。 很快,周围就响起了喝彩声——六皇子这样出色的表现,确实不负皇族神武之名。 照理说一轮之后应该立刻取靶来看,但齐琢却不让小兵去摘箭靶过来,也不让他们取下射在上面的箭。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齐璟:“刚刚周世子也说了,黄校尉怕是快来了,既然是我们兄弟间切磋,不用那么费事,省点时间,阿璟就这么射吧。” 周荔等人眼看着六皇子令小兵取来箭羽颜色不同的弓箭,脸色更是难看。 六殿下之所以不准取箭,就是为了让人做个对比,叫众人看到两人之间的差距,看来七殿下这次丢脸是丢定了。 齐璟却仿佛没有看懂他们的眼神,平淡地接过弓箭,将弓弦撑开。 他眯着眼睛,听着风声,瞄准箭靶,竟也是一连射了三箭,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似乎一点都没有被刚刚六皇子的表现所影响。 射完了以后,齐璟没让众人反应,就招手示意小兵将箭靶取来。 然后他转头笑着对六皇子道:“这样太远看着不清楚,近点,能看清皇兄指点阿璟的结果。” 齐琢眼力好,看着远处的靶子,心里已经有些异样,但也不能阻止小兵取靶回来。 等众人翘首以盼,终于等来小兵,待清楚看到那些靶子的时候,沉默了。 一时之间,周围竟是鸦雀无声。 只见那三个草靶上,示意靶心的红色部分分别扎着两只箭,红尾的靠近边沿,而紫尾的,却是直直插在了正中央的位置! 齐璟看了一眼靶子上自己射的紫尾箭,觉得还挺满意。 他转过头望向不可置信的六皇兄,笑道:“我许久未练,手里确实有些生疏了,刚刚拉弓的时候就十分紧张,看来,果然是需要指点的,皇兄,承让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俏皮地推了推手,给齐琢行了一礼。 齐璟明白对方现在的心情。 他到底占了几年先机,比不过大皇兄、二皇兄和五皇兄这样的成年皇子,可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六皇子以及同龄的一干宗室、勛贵子弟比起来,那还是有很大优势的。 而且上辈子为了讨俞昭仪的喜欢,也为了不被优秀的二哥甩在老后面,他后来可是下了很大功夫,发愤图强了几年。 第5页 书不是白读的,汗也不是白流的,现在正是挠花敌人脸的时候! 另一边,齐琢以为他还是当年的老七,明显轻了敌,最后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拥有魂魄的六皇子,反而当众输给了比自己小一点、还没有觉醒的七皇子,岂不是比齐璟输了比试,还要丢脸百倍、千倍。 最近因七皇子生病不在、压抑了好些日子的人,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他们到底不敢对六皇子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但却敢目带骄傲地看看跟自己一样的宗室、勛贵子弟。 没人敢看齐琢,但他的脸还是眼见着就红了起来——大家当然知道那不是被晒的,而是恼的。 这场比试,原本应该稳操胜券的六皇子,竟然彻彻底底地输了。 过了好一会儿,颈侧青筋暴起的齐琢才咬牙切齿地开口道:“看来,就算没有神武,也不影响阿璟习武呢。” 他此言一出,不仅齐璟身边的人,就是跟着五皇子、六皇子的宗室和勛贵子弟,也倒吸一口凉气。 且不说齐璟是青州皇子,就是掌着兵权的安国公府,也不是轻易能得罪的,背地里议论议论,让七皇子抓不住证据,拿他们一堆人没办法,就只能去生闷气。 但六皇子这样当着七皇子面,就把话给说出来了,这下子就真没人敢去接话或者应和了。 被对方这样挑衅,即便齐璟并不为神武的事情忧伤,也不免激起血性,他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皇兄放心,确实一点都不影响……不过,皇兄这边,可得要多加练习咯。” 一边说着,还一边瞄了一眼旁边的靶子,讽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你……”齐琢光是余光碰到靶子的方向,就觉得心火直冒,恨不得当场把那些靶子统统砍烂了去。 就在他们剑拔弩张的时候,一个略显得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两位殿下都在,真是太好了。” 众人闻声看去,就看到陛下身边的总管内官童海,就站在不远处。 他先恭敬地对两位皇子和在场的宗室、勛贵子弟行礼,然后径直走过来,再次拜而道:“六殿下,七殿下,陛下口谕,宣两位稍后入紫宸殿。” 六皇子齐琢闻言,想想刚刚自己在老七面前说的话,怕是也被父皇身边这位大内总管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童海身为皇帝的近侍,素来谨慎公允,似乎从不偏袒哪位皇子,所以齐琢不怎么怕童海会主动揽事。 但他担心齐璟此次会想办法跟父皇告上一状,连忙问童海:“童内官,父皇只叫了我们两个?”若是五哥也在,就能帮帮他了…… “这是陛下口谕,召两位殿下到紫宸殿。” 童海不答他的问题,只又强调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说辞,意思十分明显——皇帝确实只叫了这两个儿子过去说话。 这下,面红耳赤的齐琢感到有些紧张了。 可就在六皇子忧心忡忡的时候,齐璟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他病癒后第一次回崇文馆和东校场,父皇叫人盯着这边的动静,齐璟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这时候把他和齐琢叫去问话,不知道会问什么…… 难道,是要问那件事? 想到这里,齐璟目光微闪,他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这时候再看脸色难看的六皇子,齐璟不免在心中暗笑:这傢伙怕还在担心他会在父皇面前告状吧? 傻孩子,父皇叫两个儿子去问话,哪里有不顺便考校考校他们功课的道理。 齐琢这段时间一直乐衷于看他笑话,刚刚在崇文馆读书的时候又带头说闲话、打小差,待会突然被父皇考校,能答得好才怪咧。 所以说啊,这做学问和做人的道理是一样的,就得像他这样踏踏实实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叫你不要玩石头,还要玩,这下好了,砸脚了吧?淘气~ 六皇子:……别拦着我,本宫要抽他丫的! 第三章 决定(上) 当夜,紫宸殿内,青州皇帝将手中奏摺放下,倚在御座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他问身边的内官:“童海,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站在一旁的老内官不慌不忙,轻声回答:“回陛下的话,刚过了戌时三刻。时候不早了,陛下可是要歇息了?” “确实不早了……”皇帝睁开眼睛,见童海正召人端着牌子上前,右手从扶手上抬了一点,挥了两下,又放了回去。 青帝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童海半点没漏看,他微微侧身,示意内官把牌子端下去。 当他以为陛下要回寝殿时,坐在御座上的皇帝又道了一句:“好些日子没见到老七了,今天一看,怎么长得这么快。” 童海知道皇帝说七皇子长得快,可不仅仅指的是个头的变化。 他察觉青帝心情不错,于是凑趣道:“可不是,老奴今日瞧着,也很是吓了一跳呢。” 青帝还在亲王府邸时候,童海就跟着他了,算是极亲近的心腹,所以听他故意夸张讲话,笑着道:“还有什么能吓到你个老东西?依朕看,你去传一次口谕,倒把他们兄弟俩儿给吓坏了。” 第6页 要不然,为什么老六在他面前背诵今日崇文馆所学的文章,能背得那般糟糕,简直丢人现眼! 相反,因病落下不少课业的老七,却对答如流,比他那个兄长,不知强上多少。 “老七这次虽然病了一场,可性子还是那么跳脱,说没两句,就开始抱怨待在屋里甚是无趣,太医叫他好好躺着养病,倒像是为难了他一样,真是不叫朕省心……” 童海听得出来,陛下嘴上虽说七皇子不让人省心,但神情却是带着几分欢喜的,一看就是言不由衷。 几个皇子里面,大皇子敦厚老实,不善言辞;二皇子和五皇子已经及冠,在陛下面前一向稳重得体,自然不如两个稍小的皇子活泼;六皇子虽伶俐吧,但有时会稍显乖张。 唯有这位七皇子殿下,不仅长得好,人也聪慧,能说会道,总能讨长辈喜欢。 果然,皇帝接下来就道:“好在,该用功的地方,他没有荒废,朕很欣慰。可惜……不过这样也好。” 陛下既没说什么“可惜”,也没提什么“也好”,童海只一味低着头——这话,他可不敢随便接啊。 其实童海到校场的时候,比六皇子对七皇子恶言相向的时候要更早些,所以正好看到个结果。 再结合今日两位皇子到陛下面前的表现,七皇子竟然在文武方面皆挫了六皇子的锐气,这让童海都觉得意外。 陛下说七殿下没有荒废,可一点也没有说错。 一个没有觉醒的皇子,能够如此出众,比过已经觉醒的兄长,可见私底下用了多少功夫……到底是陛下的皇子,即便没有神武,也不会差的。 尤其是后来,当陛下提及二皇子和五皇子要出宫建府的事情时,七皇子回的话,更让童海刮目相看,只觉得这位殿下有份热忱洒脱,是旁人所不及的。 他想到那时候御医来禀报,说七皇子只是寻常的邪风入体,发烧也并非因为觉醒,陛下脸上一瞬间露出的失望表情。 再看看陛下现在提及七皇子的样子,童海不禁暗中失笑。 ——他们青州,从来都不缺有神武的皇族,七皇子以后有没有出息,也不在这一时能下定论。 这时候,青帝的话打断了童海飘远的思绪。 “摆驾,去文思殿。” “是,陛下。”老内官恭敬地上前,陪着青帝往殿外走去。 …… 青帝到文思殿的时候,俞昭仪还未歇着,带着宫人在殿门口恭迎陛下。 “朕今日见着了老七,就想过来看看你……” 青帝扶起上前行礼的俞昭仪,让她挽住自己的手臂,然后两人一起往殿内走:“最近天是渐渐热了,但你身子单薄,向来受不得凉,用冰的时候,叫他们谨慎些。” “臣妾会注意的,谢陛下关心。” 俞昭仪知道校场发生的事情,也知道青帝今日召了六皇子和她的儿子去紫宸殿,出来的时候七皇子受了赏,得了一匹难得的骏马。 她本想叫若素过来问问情况,谁知道齐璟得了马,就半刻没在东六所多待,一直到傍晚都在校场里调_教他的新宠。 之后再想叫若素过来,还得经过一道宫门,大晚上的到底是有些惹眼了,所以俞昭仪就打算第二天再找若素问话。 文思殿里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她自然还不清楚紫宸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齐璟又为什么得赏。 俞昭仪虽然心存疑惑,但心里其实不怎么慌张。 ——两个皇子是一起面见陛下的,她的儿子得了赏,老六却什么都没有……现在该着急的,应该是绫绮殿的贵妃才对。 “老七得了朕的一匹马,怕是第一时间就差人来告诉你了吧?” 俞昭仪听青帝问话,拿着帕子捂嘴,微微一笑:“他何止是差人来告诉了臣妾?听说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还有到二殿下那里,都没落下……陛下赏了他一匹马的事,恐怕现在整个宫里的人,都知晓了。” 齐璟前脚从太后的慈安宫里出来,后脚宫里就有人传七殿下猖狂,得了一匹马就要弄得天下皆知,太喜欢折腾。 俞昭仪怕陛下因此对齐璟生了嫌恶,所以故意在青帝面前提了提。 青帝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现在看老七顺眼,完全不觉得齐璟哪里不好。 寻常人家的小孩子得了父母送的好东西,都高高兴兴拿出去炫耀,这再正常不过了。 旁人说嘴,那是因为得不到,就嫉妒他罢了。 “朕这匹马,是雍州得的良驹,今日考校他们学问,老七书读得不错,又跟朕抱怨养病的时候给闷着了,朕见他委实可怜,就给他了。” 俞昭仪自是知道齐璟不愿受拘束的脾性的,只不过现在骤然听说他直接在青帝面前抱怨过,笑容还是僵了那么一瞬。 青帝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走到殿内就坐了下来,他接过俞昭仪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就把茶杯放到了一边。 他可不是过来吃茶的,还有正事要与俞昭仪说。 青帝看向自己的爱妃,语气寻常地道:“今日跟他们说起老二和老五年后出宫建府的事情,朕问了问他们的想法。” 第7页 大皇子年长,是早就出宫建府了的。 德妃早逝,太后和陛下都有意多留二皇子在宫里些时日,所以直到五皇子及冠,关于两位皇子要不要出宫建府,才被旧事重提。 俞昭仪微微蹙眉,似乎没想明白,二殿下和五殿下要建府,跟六皇子和七皇子有何关系。 “老七说,他也想跟几位兄长一样出宫建府,早日当立起来……朕觉得,他的想法也不错。” 听闻齐璟竟然自己要求尽早出宫,而且照陛下刚刚的意思,多半也会同意,俞昭仪心中顿时一紧。 童海之前见陛下跟俞昭仪说话,早就退出厅中,守在了门外。 他站在廊子里,听着院子草丛里蟋蟀发出的声响,看着洒落在地的清冷月光。 不知怎的,他有种感觉,虽然陛下来看昭仪,但昭仪今晚,未必会感到欢喜。 …… 第三章 决定(下) 齐璟早就料到,俞昭仪若是知道自己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必是要找他的…… 尤其是,父皇还去了昭仪那里。 所以文思殿的人再来东六所,称娘娘问起七皇子的身体,诱着他去问安,齐璟一点不意外。 他从没指望出宫的事情能绕过俞昭仪这个母亲,所以借着驯马躲了一天、又开始布局自己想做的另外一件事情之后,就顺水推舟,装作欣喜地跑了去。 俞昭仪关心了七皇子几句,她们母子间的话题,就开始往该走的方向发展。 “除了六皇子,你的几位皇兄,都已及冠,但你不过舞象之年,正该在宫里好好待着,建府是几年后的事情,你现在去凑什么热闹?” 俞昭仪用纤纤玉指轻点了他的额头,有些嗔怪的意思:“出宫建府是大事,还得从长计议。” 齐璟被她这般亲昵地举动弄得身体顿时一僵,随即放松下来,眼见对方还想挽他的手臂,于是借摊到案几上面的动作,稍微远离了她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重生后记忆不全的齐璟总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母亲,他想,等自己把上辈子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应当就有答案了。 俞昭仪果然看不惯他坐没有坐姿的样子,微微皱起眉,丝毫没有注意到齐璟对自己的接触有些牴触。 俞昭仪到陛下身边多年,也在得宠的时候揣摩过青帝的脾性,知道他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心里大概已经做了决定,所以眼下情况变得十分棘手。 说到底,她并不希望七皇子这么早就出宫。 毕竟,是在太后和陛下眼前承欢膝下,还是离宫之后日渐疏离……这其中差别可大了。 就算齐璟到了弱冠之年,她都要想办法继续让他在宫里待下去,更何况七皇子根本没有及冠,大可名正言顺留在东六所。 她反覆思索,觉得现在能改变陛下态度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太后。 太后疼爱几个年少的皇子和公主,若齐璟能自己改变主意,再到皇祖母那里撒撒娇,陛下做什么决定,总会顾忌皇太后想法的。 “太后向来疼你,你忍心让她在宫里牵挂着你们在宫外的生活而费心神?” 齐璟早就知道她会以长辈的名义、孝道为藉口劝自己——因为上辈子,就是如此。 那次父皇似乎也有让几个皇子一起建府的想法,俞昭仪有所察觉,就让齐璟去讨太后的维护。 陛下最后终究是听了皇太后的话,允许六皇子和七皇子留在宫里。 虽然关于当时的记忆有些模煳,但齐璟盘算前后,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若不是父皇自己想让他们都离宫,一开始又怎么会有人提出这种建议呢。 这一世,父皇送他那匹马,好到都足以引得旁人嫉妒了,绝不是因为他背好了几段书、射箭赢过了齐琢就能得到的宝贝。 这已经充分说明,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父皇的心思如何。 齐璟猜想,自己迟迟没有觉醒,眼看没了指望,俞昭仪又一直对二哥比较好,明显是要把姐姐的儿子当作安度余生的佛脚,所以才要齐璟多留几年。 齐珩已经出宫建府,总需要一个人在宫里帮衬着,他不出去建府,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襄助其兄长。 他也意识到,因为同样的原因,绫绮殿和宣微殿为了五皇子,同样不想让六皇子出宫。 但是他们隐而不发,只让他这个愣头青先去冲锋陷阵,自己则稳坐后方,享受胜利的果实。 这一世,齐璟自己想明白后,当然再不想当这个马前卒,以免失了帝心。 更何况他心心念念地就是离开,这次既然猜到父皇的心思,正好可以顺势而为。 于是趁着大好机会,齐璟想办法表明了自己态度,果然取悦了皇帝,接下来就该坚持己见,绝不能为俞昭仪所劝。 至于她要他去找皇祖母求情?那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里,齐璟争辩:“出了宫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每日到崇文馆读书的时候,还是一样来给皇祖母、父皇和母亲请安啊。” 他想了想补充道:“更何况,东六所本就离慈安宫远,建府都在皇城里,比起东六所,不过多走一道宫门罢了,我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俞昭仪耐着性子说道:“住在外面,怎么能跟住在宫里一样呢?” 第8页 他假装听不进去俞昭仪的话,嘴里嘟嘟囔囔:“大皇兄早就建府了,这些年也不知道去了多少好地方玩过,东六所里什么都没有,太没意思了,我要出宫去住,到时候淘到好玩的东西,再带进宫里给皇祖母和母亲瞧瞧!” 十几岁的少年,虽然个头已经不矮,但眉宇间还有些稚气,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更显得活泼。 他在俞昭仪面前,没有在父皇面前稳重,东倒西歪地赖着皮,但说起给祖母和母亲孝敬东西,却能表现稚气之下的一片赤诚之心。 然而,他这份赤子之心,并没能取悦俞昭仪。 她原本就因为齐璟没跟自己商量、跑到陛下面前胡言乱语而感到不快,这下知道了他想要出宫的真正理由,更觉得再不管束管束,他怕是要上天了。 “胡闹,你年纪也不小了,再过几年都要成家了,怎能还是这般孩子气?” 俞昭仪想到陛下让她多关心关心自己儿子时语中的深意,不禁有些着恼,言辞就锋利了些:“为了方便出宫玩耍才想着跟皇兄们一同建府,简直荒谬!” 谁知道她这边生着气,齐璟也突然恼了。 刚刚七皇子还摊在案几上没个正形,这会儿坐起身来,梗着脖子道:“母亲好生奇怪,一会儿说儿子年纪还小,不能建府,一会儿又说我过几年就要及冠,不能再孩子气……照母亲这样说,儿子是怎么做都不对的!” 俞昭仪被他这番断章取义的话绕了进去,一时之间竟是没能反驳。 她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过这个儿子,只记得过去自己把他召来文思殿,稍微跟他说点软和的话,他就会乖乖听令才是,所以从没想过这一次的沟通,竟然如此不顺利。 齐璟从上辈子开始就思绪敏捷、能说会道,并没有因为魂魄有异就输于几个兄长。 那时候他把功夫都用在讨好母亲协助二哥、对付五皇子一系去了,像这样拿话怼自己的亲娘,却是破天荒的一次。 他话说出口不觉得后悔,只是觉得有些可笑、有些讽刺罢了。 仿佛被母亲的话激起了叛逆心理,七皇子站起身来,跟俞昭仪匆匆行了一礼,然后不管她作何表情,就径直跑出了文思殿,浑然一副小猫被人踩了尾巴、炸毛而去的样子。 俞昭仪想追,让宫人拦着他,但谁也拦不住横冲直撞的少年,就这样让他负气而去。 之后的好些日子,七皇子要么在崇文馆读书,要么在东校场驯马,白天有了空闲就窝在皇太后宫里,滑不熘手,让俞昭仪是想逮他都逮不住人。 …… 就在七皇子跟俞昭仪赌气、闹别扭的时候,跑去找太后撒娇的人,悄悄变成了六皇子。 但不知道是因为老六没有齐璟嘴皮子熘,还是因为六皇子文武皆比不上弟弟、让陛下觉得更应该让他快点出去歷练,儿子才能早日独当一面…… 总之,等齐璟得到圣旨的时候,结果跟上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这一年,二皇子、五皇子成年建府,而与之一起出宫的,还会有尚未及冠的六皇子和七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哟哟,出宫撒欢去啦!咦咦咦,这里怎么有个人抱着柱墩儿? 六皇子:我不要,不走不走,别拉本宫! 第四章 十一(上) 既然几位皇子定了要出宫建府,宗人府协同工部就得选址和修缮皇子府邸。 为了让陛下和诸位皇子满意,期间自然要沟通多次,还要让皇子们亲眼看看进度。 这一切对于齐璟来说,都是非常新鲜的事情,因为上辈子他根本没活到这个时候…… 说来也是讽刺,上辈子他百般努力,想尽办法讨好自己的母亲,对方始终淡淡。 这一次齐璟故意跟文思殿闹了别扭,在旁人不知看了多少笑话后,俞昭仪竟然主动遣人来找他,还送了几次东西到东六所,求和的意思非常明显,真可谓风水轮流转,因果好循环。 不过,齐璟最近的心思,都放在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上,根本没空搭理文思殿的人。 若素看着七皇子风一般来,又风一般走,有心想叫住殿下说些话,嘴巴都没张开,人就已经不见踪影,只能郁闷地扯了扯自己袖子。 秋夕刚刚帮七皇子取了一个小物件,见她这样,心中颇为无奈——她们都是殿下身边的宫女,该万事以殿下为重,怎么能把心偏错地儿了呢? 作为一起选入宫的姐妹,她也曾委婉地暗示过若素几次,但对方一心攀着文思殿,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后来秋夕见她冥顽不灵,就不再多话。 正所谓人各有志……道不同,何以为谋? 秋夕要想着殿下屋里的冰够不够、多不多,准备的茶水会不会太烫、太凉,还要盯着寝殿里的小宫娥做事麻利些,委实没有这么多功夫再去管若素的曲折心事。 谁知道她不多话,这位姑奶奶却是有事要抱怨。 只听到若素小声道:“殿下难道又要往慈安宫去?昭仪在文思殿左等右等,总等不到人,殿下怎么能厚此……” “若素姐姐!殿下马上要出宫建府了,趁着今日天气好,咱们把东西再清出来理一理,到时候搬动就不会慌了。” 第9页 秋夕打断若素的诛心之语,同时不着痕迹地往四处看了看,好在并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但她看向若素的时候,目光就有些埋怨了。 ——七皇子身边的宫女在东六所里说殿下只孝顺皇太后,不孝顺生母……这不是把殿下往火坑里推吗! 想到这里,一向温柔的秋夕也有了脾气,不管若素什么反应,扭头就往屋里走,似乎再不打算理她。 若素到底是在宫里待过多年的老人,一连几天都没完成昭仪交代的事情,刚刚因为懊恼才一时失了谨慎,被秋夕打断之后,庆幸不已。 她顾不得这丫头片子给自己甩脸色,赶紧追了上去,一边追还一边故意道“是啊,要不咱们先把料子皮草理一理”,把刚刚的事情岔了过去。 …… 另一边,齐璟并不知道东六所里自己身边的两个大宫女闹了矛盾,他跟往常一样兴匆匆地赶到慈安宫。 今天老六比他依旧快上一步,此刻已经坐在太后身边卖着乖。 “老七来了?快给哀家看看,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皇太后见七皇子进来,赶忙招他到身边,拉着他的手臂翻来覆去地看,没看到什么明显的伤口或淤青,这才松了一口气。 放心下来的皇太后拍了一下齐璟的手背,佯装生气道:“听你六哥说,昨日你这皮猴又骑马到傍晚,还差点摔着?” 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窥探自己行踪还敢告状的齐琢,齐璟笑嘻嘻地回答太后:“皇祖母,墨风现在可听孙儿的话了,下次您看孙儿骑马好不好?” 墨风就是青帝赐给他的骏马,因通体黑色、行动如风,故得此名。 因七皇子的缘故,此名最近在慈安宫频频出现,已经到了人人知晓的地步。 待在一边的六皇子闻言,满心不屑一顾:那黑漆漆的畜_生要是听话,还能摔你?哼! 太后这边听着齐璟说话,倒是笑了,道:“好好好,皇祖母有机会去看你骑马,看看咱们老七到底是有多威风!” 这时候,七皇子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嬉皮笑脸地对太后道:“等小十一长大了,孙儿要做个好皇兄,像大皇兄当年教我们骑马一样,我也教小十一骑马,到时候把墨风借他,带他到处玩。” 端得是一副慷慨大方、疼爱弟弟的模样。 太后愣了一下,然后面上恢復了寻常,道:“你啊,原来总说自己是宫里最小的,现在有了个比你小的弟弟,就一天到晚念叨……照哀家看吶,等小十一长大了,你这个做皇兄的,怕不是要疼他,而是想管教他吧。” 当兄长,就跟当父母似的,那种有威严、能管教别人的感觉,确实挺好。 宫里在七皇子之后,连着夭折了三个小皇子,导致齐璟在好些年都是最小的那一个, 向来得听话的老么,终于等到个更小的出现,确实会心生期待,皇太后并不觉得齐璟总念叨小十一,有什么奇怪。 只是太后想到那三个小皇子,难免有些唏嘘,对于无母的小十一能不能顺利长大,她也不能给老七一个准话。 眼看被太后猜中了小心思,齐璟一点也不掩藏自己:“孙儿要疼他,也要经常指点他,玉不琢,不成器嘛!六皇兄就经常指点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回过头看向齐琢,意有所指地问:“阿璟说的对不对,六皇兄?” 齐琢看他眼中的不怀好意,不禁想起自己之前在东校场“指点”齐璟的结果,知道对方是故意激怒自己,眼里恨不得冒起火来,但在皇太后面前到底是忍住了,只能瞪了他两眼。 齐璟见状,幽幽转过头,根本不理他。 ——瞪什么瞪,不让提,他偏要提,气死你这个告刁状的傢伙! 太后哪里看不出他们兄弟俩之间的机锋,忙叫人端了进贡的果子上来,想借吃食堵住他们蠢蠢欲动的嘴。 六皇子和七皇子又在太后那里坐了一会儿,不好多打扰太后休息,就各自离开了。 临出门的时候,齐璟跟皇祖母说自己要去岚思殿看看小十一。 “去吧……听卢昭容身边的人说,小十一是极喜欢你的,” 这时候太后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路过文思殿的时候,也去看看俞昭仪,你们母子俩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过去七皇子太依赖生母,太后觉得不好。 但现在七皇子长大了,明显有自己的想法,脾气也见长,免不了与想管束他的长辈闹些别扭。这时候,她这皇祖母又要出面调停,免得这对母子真生了嫌隙。 七皇子看样子也想跟母亲和好,老实地点了点头。 从慈安宫出来,齐璟先去了一趟文思殿,算是哄了俞昭仪一会儿,给彼此个台阶下。 正如太后所说,他们毕竟是母子,在这皇宫内苑,大多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不习惯在文思殿多待,很快就出去找小十一。 看着睡在床里对自己傻笑的小宝宝,齐璟心中原本生出的烦躁,竟是消散了不少。 他去摸小十一,反倒被小傢伙握住了自己的手指,这小东西劲还挺大,而且牵住了就不松了,齐璟勾勾手指抽不出来,只能由他去。 第10页 他是怎么也想不清楚,这么健康活泼的小东西,上辈子是如何夭折的。 小十一的奶娘是个谨慎胆小的,站在旁边盯着七皇子逗小皇子,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齐璟觉得谨慎一点总比粗枝大叶好,就没有烦她盯着看。 过了一会儿,越握越欢喜的小十一想把哥哥的手往嘴里塞,被齐璟制止,嘴里发出了一点声音。 某人单手把一个刻了平安字样的玉牌带在宝宝的身上,心道:活着吧,先活着就好。 …… 第四章 十一(下) 自打青帝考校了一次儿子,就觉得不能对他们太放松。 再加上老六和老七离宫在即,皇帝多少也生出些捨不得的感觉,所以时不时就召他们去问问话。 之后的考校,老六的表现还不错,至少不像之前那么糟糕,总算在父皇面前挽回了一些形象。 至于七皇子,在各方面一如既往的稳定,既没有太突出,但也绝不落后,让青帝比较满意。 这天考校完功课后,青帝问两个儿子,建府时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当是嘉奖他们这段时间以来的老实和努力,同时变相补偿他们要提前出宫。 六皇子齐琢听了父皇问话,立刻行礼道:“这段时日皇祖母、父皇和贵妃都赏赐了儿臣很多东西,儿臣这会儿真的什么都不缺……只是想到以后住在宫外,不能时时刻刻聆听父皇教训,心里有些忐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齐璟很难想像自己有朝一日能从齐琢口中能听到这样一段感人肺腑的言论。 显然,皇帝也没有想到。 不管他怀不怀疑有人教齐琢说这番话,老六都这样说了,他还是给出了回应:“好好读书,好好练武,到了宫外,重在自我约束,学会了这点,才是真的有本事。” 说完,青帝就看向齐璟,示意他说自己想要什么。 然而,就当青帝和齐琢以为齐璟也要不甘示弱地表一回儿心意的时候,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道:“父皇,儿臣想要小十一……”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歧义,他又赶忙纠正:“不是……儿臣的意思是说,等皇子府修缮好了,儿臣想带小十一去宫外住。”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谁跟你说了什么?” 青帝的眼神顿时锐利了起来,他盯着齐璟,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证明是有人指着七皇子在图谋什么。 但七皇子的脸上,却没有心虚的样子,反倒露出了一点迷茫来。 “儿臣也说不上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的……” 七皇子试图分析自己的心路歷程:“一开始是觉得小十一跟儿臣同月同日生,很有缘分,后来又觉得,当皇兄挺威风的,就希望他快点长大……” 说到这里,可能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小心翼翼看了父皇一眼,见青帝好像没有生气,才放心继续道:“再后来,儿臣经常去岚思殿看看他,想到以后在宫外住,再回来看他时,他怕是已经不记得儿臣了……所以就突发奇想,若是让十一跟儿臣一起,天天见,他总不会忘记儿臣了吧。” 其实他更担心的是,说不准哪天自己回宫,就听说这个小东西没了。 …… 关于这个最小的儿子,青帝其实有些看一天是一天的想法。 照着那几个已经夭折的小皇子来看,怕是从老七之后,他的儿子就不再具有神武。 小十一果然没有觉醒,虽让青帝有点失望,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一个没有母亲、又没有神武的皇子,在宫里很难过得有多快活,甚至,都很难长大。 皇宫是一个看似平静,实则暗藏不平的地方……即便是皇帝,也不能照顾得面面俱到。 按照祖上的惯例,只有九嫔之上的嫔妃才能养育子嗣。 贵妃膝下有陈婕妤所出的六皇子,淑妃育有五皇子,德妃留下了二皇子,还有文思殿的俞昭仪和岚思殿的卢昭容,一个有子,一个病弱。 青帝知道,她们没有一个人对小十一感兴趣。 毕竟他没有鼎力的外家,自己又没有觉醒,前途看着就一般,即便她们辛辛苦苦养大了小十一,多半也对几个大些的皇子没有助力。 更何况,养育皇子还要冒着很大的风险,若一不小心让小皇子在自己宫里殁了,那真是又晦气又平白招惹猜忌和麻烦,实在是得不偿失。 除非这个小皇子将来能够觉醒,能够成为其兄长的助力,那才是两说。 不过,如果小十一真的觉醒了,青帝反倒不会让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去抚养小十一。 太后年纪大了,精力有限,而且当年她连大皇子都没有抚养,现在若是抚养这个小的,恐怕会让老大多想,所以也跟青帝说过,不会接小十一到慈安宫。 现在代掌岚思殿的卢昭容,是个真的病美人,自己会不会因病被迁出宫,都还在议,更不要说看顾暂时养在她名下的小皇子。 青帝想到这里,眉头紧锁,他没有立刻给老七答覆,而是让他们先回去。 他派人去查了最近七皇子在岚思殿的行动,得到了消息,还得了一块玉牌。 岚思殿的宫人说,七殿下确实去的勤,几乎每天都去,不过每次都只待一会儿,有时候还会跟十一殿下说些话,多半是许诺,若他快点长大,就带他去骑马、打猎什么的,还让十一殿下听七殿下这个皇兄的话,不准跟他唱反调。 第11页 青帝闻言,有点哭笑不得:跟个小娃娃说这些有的没的,还真是老七的风格。 他也从太后那里听说了老七在慈安宫说的话。太后提及老七神采奕奕憧憬着未来的表情时,看样子很受其触动。 说实话,青帝自己也因此生出了一些感慨,想起十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年长些的大儿子有点憨愚,不懂得什么叫避嫌,被几个小的缠着教他们骑马,结果让各宫的娘娘都很紧张。 等大皇子满头大汗、手足无措地在他面前承认错误,却并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时,青帝却不能跟他说:你离珩儿、琢儿太近了,他们的娘,怕你使坏。 再后来,大皇子可能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太亲近几个弟弟,于是宫里渐渐恢復了宁静。 老七说,想像大皇兄教他们一样,教小十一骑马,这份赤忱之心,让人动容。 青帝仔细想想,老七最近与他的生母俞昭仪在闹别捏,若真是俞昭仪教他这么做的,当时跟皇帝答话的时候,他很难不露出破绽来。 ——看来,这件事跟俞昭仪无关,真的是老七自己的意思…… 青帝握住手中那块品质一般、只刻着寻常平安书的玉牌,于紫宸殿的御座上坐了许久,把那玉牌都握出了温度来。 直到天光渐弱,童海令宫人掌灯,他才将玉牌放回了案几之上。 这时候,童海听到皇帝喃喃一句:“老七这孩子,是个好的。” 第五章 建府 到底能不能顺利把小十一带走,一开始齐璟心里是没谱的。 但他觉得什么事情想做却不去试一试,总会有遗憾,所以才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在父皇面前剖白了一番之后,齐璟谋划的事情终于有了眉目。 一夕之间,宫里的各位娘娘,好像突然就开始关心起小十一的生活。 不仅齐璟的生母俞昭仪、生了六皇子的陈婕妤先后对皇帝表示自己可以对小皇子照看一二,连贵妃和淑妃也时不时遣人去问问小皇子的情况。 还有岚思殿偏殿住着的一位冯美人,虽暂时见不到天颜,但也想办法对七皇子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希望帮着病弱的卢昭容照顾小皇子。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十一皇子突然觉醒了,就此变成了香馍馍。 齐璟得了消息,心里不仅不紧张,反而松了一口气。 上辈子小十一是在岚思殿夭折的,不管致命的是什么原因,卢昭容身体不好所以顾不上他,导致谁都可以想办法接近小皇子,绝对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因素。 如果有高位份的嫔妃主动去求陛下要养育小十一,就跟在众人面前立了军令状一样,得到小皇子的人势必要事事小心,好好照顾小皇子,免得他不小心夭折,养育他的嫔妃会在皇帝面前没脸。 这样一来,即便齐璟和小十一没有缘分、终究不能一起住到宫外去,至少也在离开前为他找了个能保一命的归宿。 哪怕这孩子长大以后只跟养育他的人亲近,而不再跟他亲,只要小十一还能活着,齐璟觉得自己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至于活着以后能不能快活,还得靠小十一自己努力。 毕竟是小皇子自己的人生,齐璟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就更不可能为他完全规划好。 这时候绫绮殿的陈婕妤会站出来,齐璟不奇怪。 贵妃和淑妃肯定会以为他是由俞昭仪示下才在父皇面前开口的,哪怕她们对小皇子本身不感兴趣,但绝对止不住怀疑文思殿在谋算什么。 怕遗漏重要的事情,只能化被动为主动,又因为贵妃和淑妃出面太显眼,所以最后是六皇子的生母陈婕妤先出来试探一番。 在她们看来,俞昭仪后来果然急了,要不怎么都亲自出来抢小皇子了。 让齐璟感到意外的,却是俞昭仪也掺和了进来。 她这位母亲连对亲生儿子都平平,又怎么会去怜惜一个宝林所出的小皇子…… 这不仅迷惑了绫绮殿,也让齐璟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这一次俞昭仪主动参与其中,还真没有其它的算计,纯粹就是为了齐璟。 虽然母子俩儿刚刚缓和了关系,但俞昭仪一向冷淡惯了,不好立时就对齐璟有多殷勤。这时候恰好听说他喜欢小十一,于是就想着变相示个好,到青帝那里讨这个恩典。 她觉得,有小皇子在自个儿手里,老七也可借着看小皇子,经常到文思殿来。 可惜,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参与,是主动请缨也好,被动试探也罢……最后,诸位娘娘中,没有一个人如愿。 …… “既然陛下都说,小十一跟你最有缘分,让你看顾他,那旁人也没办法再说什么。” 俞昭仪虽然主动跟陛下提过要养小皇子,可也并不是那么执着。 得知陛下最后还是决定让十一皇子跟着老七,她赶紧把儿子叫来文思殿,嘱咐道:“你现在还在崇文馆读书,该把精力放在什么地方,你自己心里应当有数,就不用我再唠叨了。” 小皇子不会一直待在宫外,等几年后七皇子及冠,封王娶妻,小皇子正好也长到五岁,完全可以在东六所单独住着,併到崇文馆开蒙。 皇子府虽然看着不如宫里条件好,但其实环境要简单安定得多,反倒更有利于小皇子长大。 第12页 不是齐璟亲自来带孩子,有奶妈、有嬷嬷和宫女在旁,养小十一併不会费多少事。 俞昭仪只是担心齐璟人不在宫里,变得无人管束,又把小皇子当成了新奇的玩具,到时候会花太多时间在小十一身上,进而懈怠了课业。 “您放心,我还要以身作则,给小十一当榜样呢,这样等他懂事了,就会知道他七哥多厉害!” 俞昭仪微微皱眉,觉得他对小皇子太过上心:“你出宫以后,有二殿下照拂你,我是放心的,但他到底不能时时看着你,所以凡事都要经过深思熟虑才能做决定,如果实在拿不了主意,就赶紧问问二殿下,或者传信到宫里……总之切记谨言慎行,不可以给你皇兄惹麻烦。” “母亲放心,儿子省得……” 齐璟说到这里,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开口跟俞昭仪道:“母亲,父皇让我们自己选带出宫的宫人,我那里只有秋夕还算得力,想再跟您讨两位姐姐帮衬。” 俞昭仪闻言,有些意外七皇子会开这个口,她迟疑地问:“你想要谁?” “母亲就割爱,让薛女官和若璃,跟儿子出宫吧。”七皇子眼中带着期待,让人很难狠心拒绝。 齐璟非常清楚,这次出宫建府,就算父皇那里不做安排,俞昭仪也必有筹谋。 与其等来几个和若素一样的眼线,惹自己心烦不说,还让俞昭仪把手伸到七皇子府,还不如他主动出击,借着上辈子的记忆先下手为强,尽可能争取几个不那么糟糕的人。 齐璟现在找俞昭仪要的两个人,就是他心中稍微看得顺眼的妙人。 薛女官年纪稍长,一直在俞昭仪身边,不算最亲近的一个,但却是最得力的。 当初他病着,就是这位女官代表俞昭仪来看七皇子。 照理说这样得力的女官,年纪比较大,多半就不再出去嫁人了,而是会选择一直留在主子身边,一旦主子有了进宜、被封了尊号,她们也得体面和地位。 但齐璟分明记得,上辈子太后千秋,宫里按照惯例放人的时候,这位薛女官的名字赫然在求去的名单之中。 更诡异的是,俞昭仪考虑了一番之后,竟同意让她离宫了。 再后来,薛女官好像是随着一个商队离开了天京,要往黄海临海的方向去寻自己的远房亲人去了,很快就没了消息。 在俞昭仪身边待上十年,还能够得了赏赐和恩典全身而退,一方面体现了她的能力,一方面也说明她应该极少参与俞昭仪私下安排的事,所以就算出宫去,也不会被人利用而威胁到昭仪。 太后千秋,宫里要纳福,所以才放宫人离开皇宫,俞昭仪身边能放出去这样一个女官,听上去是件难得的美事,正表现了俞昭仪对太后的孝心。 能够出宫,光是天时地利还不够,最需要人和,因此这位薛女官在齐璟心里,就成了有本事的人。 而且她既出宫,又很快离了天京,直到齐璟死前几年都音讯全无,躲得干干净净,可见志不在此。 齐璟也不打算耽搁她太久,先把眼前一年撑过去,就送她一份厚厚的路资,让她自由。 齐璟相信,以俞昭仪现在想跟他这个儿子修好的状况来看,把薛女官给他,并没有太大问题。 难就难在,他想要的另一个人,是若璃。 这个大宫女和秋夕、若素是一起入宫的,论容貌在美女如云的文思殿算数一数二。 上辈子,若璃被俞昭仪给了齐璟的二哥,齐珩。 换句话说,这是俞昭仪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笼络二皇子的女人。 果然,俞昭仪听他先说薛女官,并没有露出异色,但一听到若璃的名字,就蹙起眉来。 她怀疑地看了看齐璟,恐怕以为七皇子是知好色则慕少艾,看上若璃了。 齐璟一心想要若璃,自然不管俞昭仪为不为难,他甚至克服心里的别扭,在俞昭仪面前涎皮赖脸了一回,好像不让昭仪同意,就誓不罢休似的。 “二皇兄殿里、六皇兄殿里的宫女,都比我殿里的好看,我就要若璃,把她们都比下去。” 其实他殿里的若素论外形也很有战斗力,但还比不上老六那里的小姐姐,所以齐璟以自己起了攀比之心为藉口,并不算说谎。 他心里默默道:好秋夕啊,你家殿下绝对没有嫌弃你,这都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啊! 俞昭仪闻言,以为自己明白了他这执念来自哪里,顿时无言。 她仔细斟酌:就算现在不把若璃给老七,将来也不能再给齐珩了……要不然眼前这个小祖宗知道若璃是专门给齐珩准备的,还不得掀了房顶去! 俞昭仪这才有些后悔,这段时间因为十一皇子的事分了心神,没有早些做出安排。 老七病了一场之后,不知是不是因为没能觉醒而心存气恼,脾气见长,再没有从前那般乖顺听话。 如果她现在再在老七年前提出别的人选,惹得他不快,那好不容易恢復的母子关系,恐怕又得僵起来。 老七现在要出宫建府了,一旦闹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的了。 可她接下来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他去做,不能顾此失彼了。 想到这里,俞昭仪对齐璟说:“你离了宫里,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不行,既然你非要薛女官和若璃,那就允了你,不过咱们话说在前面,你一个人在皇子府,万不可做出不合宜的事来!” 第13页 俞昭仪这是在担心他喜欢漂亮的若璃,没有长辈管束的情况下会跟宫女行人伦之亲吶…… 可惜,齐璟没有办法告诉俞昭仪,她多操心了。 因为上辈子若璃连他二哥这个金馍馍都没看上,又怎么会看上他这个年纪小、又没有神武的七皇子呢? 齐璟向俞昭仪保证自己会老实,并婉拒了她还要安排别的人到他身边的好意。 于是,等入主七皇子府的时候,他带走了想带走的人。 还有一些不得不带走的人,他打算等到了府上,再解决。 第六章 兄弟 之前七殿下出宫去看皇子府的修缮情况,身边没带人,所以直到迈入大门的一刻,秋夕和若素她们才知道七皇子府到底长什么样子。 皇子出宫建府,按照惯例,东六所的宫人们会提前到各府中安置,打理好一切之后,主子们才正式入住。 在外面好生转了一圈才回到主院,若素一走进殿下的卧房,就看到秋夕和若璃正凑在一起整理着殿下的床铺,心里顿时生出些醋意和警惕。 ——这个若璃,一来就抢她的位置、她的活计,以后岂不是会愈加猖狂?! 想要上前把自己的事情夺过来,但那边又委实容不下第三人的样子,若素心里开始埋怨秋夕:怎么不等她一起做事情,反倒和那小蹄子亲近起来。 薛女官在库房那边点东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也不在这里盯着,无人管束的大宫女竟是扭头就往外面走,回了自己位于后罩房的房间,把事情都丢给了秋夕和若璃做。 秋夕和若璃虽在认真做事,但皆用余光瞟到了她的动静,却都没有说话。 她们还是继续做着手头的工作,好似没有注意到屋里少了人。 直到把屋里都整理清楚了,秋夕才回了屋里,若璃却说要在皇子府里转转,没跟她同路。 秋夕想,反正事情都做完了,若璃现在要走动,谁也不会说什么,于是就由她去了。 可秋夕前脚刚进屋,后脚房门就被一直盯着她动静的若素给撑开了。 “屋子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若素把点头的秋夕往屋里推,又仔细看了看外面,见没有人才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她可不是我们东六所的人,你怎么能跟她走得那么近?!” 秋夕哪里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埋怨,却装作不懂,她一边走到了窗子边,用铜盆里的水净了手,一边道:“你说谁?我们现在也不是东六所的人了,应该是七皇子府的人了。” 若素知她明知故问,嗔怪道:“还能有谁?你别忘了,咱们俩儿才是一路的……她在二殿下面前献殷勤不成,现在又跑来纠缠我们七殿下,真是没皮没脸。” 什么献殷勤,都是若素说的,秋夕不知道真伪,但就她自己观察了几天,委实没看出来若璃有什么纠缠殿下的举动。 事实上,这个从文思殿来的大宫女不仅不喜欢往前凑,反而总是躲到后面。 今个儿若不是殿下不在,若素又四处乱看、耽搁了时间,她恐怕不会主动过来搭把手。 见秋夕不接自己的话,若素就是有心再说若璃几句坏话,也没有由头。 其实她根本没看过若璃在二殿下面前做什么。 只是因为频频到文思殿,难免听到几句闲话,听说昭仪曾想让若璃给二殿下分茶,结果她差点在廊子里摔了手臂,分茶自然是不成了。 若素还曾暗地里嘲笑过她,谁知道花容月貌的若璃突然到了东六所,还要跟她们一起出宫。 后来她才知道,是殿下嫌她们无盐,主动到昭仪那里讨要的若璃,一时之间又羞恼又害怕,总觉得自己是不差的,多半是被秋夕拖了后腿。 即便如此,若璃一来,她还是死命贴着秋夕,生怕这个外来者夺了自己的位置。 总说若璃的事情,若素也觉得没什么意义,于是跟秋夕说起更重要的事情——这才是涉及到她们人生的大事! “你可好了,留在殿下屋里,还能管着殿下的东西……”若素嘆了一口气,语气颇为踟蹰:“殿下叫我自己选,只是我哪里知道什么好。” 原来,在到皇子府之前,七皇子将两个贴身宫女叫到内室,跟她们了交代了出宫后的安排,同时也把薛女官和若璃要留在主院的事情告知她们。 论资歷,当然是薛女官最得看重,但其余这几个宫女却是同时入宫,不分上下。 秋夕是殿下最亲近的,领了主院寝房里的事情,若璃因着在昭仪身边待过,七殿下觉得她是个不错的,所以也留在了屋里。 最后,倒是若素的去处,让人有些为难。 “针线房、厨房和库房,殿下让你自己挑一个,这是多大的恩典,你还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我当然知道这是恩典。”连秋夕和若璃都没有的选择权,现在殿下却让她来选。 别小看针线房和厨房,要说整个皇子府最有油水的地方,莫过于此。 只不过相对来说,厨房要更辛苦些,针线房则更干净、也更轻松。 至于库房,虽然现在看着还有些寒碜,但等七皇子慢慢成人,肯定会渐渐充盈起来。到时候管着库房的人,不仅有面子,还可能得些供奉和孝敬。 第14页 但她若是留在殿下房间里,比不上秋夕贴近,又比不过若璃美貌,高不成低不就,更不可能亲近七殿下。 ——与其这样,还不如去管库房或者针线,总好过要在这里跟若璃这个小蹄子争抢。 她没有意识到,自诩美貌的自己在若璃面前,连一争的勇气都成问题。 …… 摆脱了若素,齐璟觉得日子变得轻松自由多了,除了一开始刚搬进来时很是忙碌了一阵,后面渐渐就适应了下来。 虽然每日要早起半个时辰才能准时入宫给太后请安,再去崇文馆读书,但齐璟并不觉得有多辛苦。 毕竟,这份自由来之不易,要好好珍惜。 闲暇时分,他除了读书习武,就是把小十一抱过来看(玩)一看(玩),很是过了段惬意的时光。 小皇子已经能够坐起来,甚至能够在榻上爬动,长得壮壮实实的,很健康的样子。 他确实很喜欢自己的七哥,只要齐璟在他视线范围内,小傢伙就笑呵呵的,露出一对可爱的小酒窝和粉粉的牙床。 这天下午,齐璟从东校场回来,像往常一样让睡了午觉的小十一在自己屋里玩。 小傢伙一门心思想往他七哥身边移动,结果好不容易爬到跟前,就被无良的少年伸手抱到床榻的另一头。然后小十一哼哧哼哧地又爬过来,想往齐璟怀里扑,结果被七哥再次抱到另一头…… 总之这样循环往復好几次,连在旁边盯着小皇子的奶娘都看不下去,就差没跟七皇子抱怨——七殿下,不可以这么玩弟弟啊! 但齐璟这边却不觉得这样跟弟弟玩耍一阵,就能伤得了他什么,所以干脆让奶娘出去休息,好叫她眼不见心不烦。 奶娘不情不愿地离开之后,齐璟也不折腾小十一、让他爬来爬去了。 他让小傢伙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旁边,取了块薄毯盖在他身上,藉此逗他。 毯子盖上,小十一不见了,毯子掀开来,小十一又出现了……这个游戏显然取悦了小傢伙,他笑得简直快合不拢嘴了。 齐璟也是没想到,就这样一个小活动,就能让彼此都感到高兴、忘却烦恼。 这一次,齐璟又掀开了小毯子,发现原本坐着小皇子的位置上落了一地的衣服……衣服下面,有什么在动。 齐璟:“???”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脱衣服了,他没教过啊! 然而,当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探出来,还冲着他“嗷嗷”叫的时候,齐璟彻底石化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小十一呢?! 第七章 先祖 《青州笺疏》记载:锦豹为腾,齐氏为姓,青皇族生而武神,魂魄可视,天命所归……偶有皇族得先祖返魂,天下得大昌盛世。 虽然这一世没有觉醒,但上辈子至少有个魂魄,身为青州皇族的齐璟当然知道,在皇族神武之上,还有种特殊的存在,那就是先祖返魂。 传说,如果某朝出现了这种极其罕见的“先祖返魂”,乃天降祥瑞,能带来国泰民安、诸境皆平的大昌盛世。 但不仅是青州,连更北的冀州和南边的荆州,怕都已经好几代没有出现过先祖返魂。 齐璟看着仰卧在自己腿上、正抱着自己的小尾巴啃的小豹崽,不仅不觉得惊喜,还有些郁闷。 ——若二皇兄、五皇兄是先祖返魂,哪怕是大皇兄为先祖返魂,都比小十一是先祖返魂好啊……好不容易把小十一带出皇宫,难道又要把他送回去? 以小十一现在的状态,回去固然会变成父皇最看重的儿子,但这个金馍馍同时也会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很多人想摸,很多人想掐。 在小十一从一个婴儿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会遇到多少“意外”,齐璟觉得自己不可想像。 然而,可能即将在阳光和荆棘中走向人生巅峰的故事主人翁,却没有齐璟如此纠结。 它虽变成了豹形的先祖返魂,还是一如既往地黏着自己的七哥,趁着哥哥发愣的一瞬爬到他腿上之后挺满足的。 见七哥一直望着它发呆、好像没有一起玩的意思,小傢伙就老老实实地自己玩自己。 齐璟不准它嗷嗷叫,它就偶尔小声呜呜,但大多时候都十分安静,一副乖巧听话、很好养的小模样。 大概是因为年岁尚小,小傢伙的先祖返魂看起来比小奶喵也大不了多少,最显眼的是尾巴,几乎与身体等长,所以自己抱起来容易得很。 它抱着尾巴又舔又啃的,那场景极富有感染力,把原本陷入忧思的齐璟都看得有些手痒痒,忍不住伸手撸了一把。 ——呵,手感可好! 小豹崽见哥哥摸自己,顿时尾巴也不舔了,眼睛亮亮地就这么看过来。 只见那淡蓝色的猫瞳像琉璃珠一样漂亮,对眼前的少年充满了信赖和依恋。 齐璟看着那双眼睛,心情又变得无比的复杂,一时之间又欣慰、又哀愁、又高兴、又担忧……总之是五味杂陈,不可言说。 他双手托出小豹崽,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仔细观察,似乎想把这个小毛球跟白嫩嫩的小十一对上号。 小傢伙于空中蹬了蹬小肥腿,就由着他把自己看光光,竟然丝毫都没有表示抗议的意思。 第15页 齐璟没看出什么花来,只能把它放回自己腿上,心中嘆了口气。 ——还纠结什么啊,小十一现在变成这个样子,待会任谁来看了,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短的时间,他就算想找个娃娃来遮掩一下,都做不到啊! 再说,小十一的奶娘,父皇和皇祖母,各宫的娘娘……宫里宫外可有不少人见过小皇子,他要上哪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傢伙,来做小十一的替身呢? 难不成,要用父皇给的那四个暗卫吗? …… 青州的皇子过了三岁,就当立住了,名字会上玉碟,成为宗室承认的皇位继承人。 这时候,皇帝的暗卫营中,就有专人训练懵懂幼童成为暗卫,待皇子成年建府,就能带走暗卫营里属于自己的四个暗卫。 当然,像齐珩和齐璟这样外祖显赫的皇子,外家也会一直准备着护卫皇子的人,但用与不用、跟哪边亲近,就都是皇子自己的选择了。 按照惯例,这些暗卫营出来的暗卫自跟了各自的主子后,就与皇宫的暗卫营再无瓜葛,只一心听从自己主子的命令。 但人就是这样,无论面上如何,内心总是对忠诚保持着怀疑的态度,所以大多数皇子带走了暗卫营的暗卫,却未必愿意重用。 他们大多还是想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于是小心谨慎地另起炉灶。 而最后,那些皇宫里带出来的暗卫,通常就做了普通护卫,并不去执行一些不好与外人道的事情。 想要培养自己的人,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可不成。 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会犹豫要不要出宫建府的一个重要原因。 到底是尽快出宫培养自己的势力,还是在太后和父皇面前承欢膝下、讨长辈欢喜,是个很难的选择题。 能够带走暗卫的,一般都是成年的皇子,虽然齐璟和齐琢此次跟着两位皇兄出宫建府了,但到底还都是少年,父皇提前赐他四个暗卫,也是褒奖他对小十一这个兄弟友爱的品行。 站在齐璟的角度,他一点都不担心这些暗卫还跟宫里藕断丝连——他们就算还是父皇的人,对他也没什么坏处。 反正齐璟坦荡荡,既不会谋反、也不会争储,有父皇的人在身边看着,父皇安心,他自己也安全,并不算什么坏事。 这跟俞昭仪在他身边安插眼线是两种概念。 毕竟青州皇帝坐拥天下,他对没有野心、不做坏事的儿子,那就是普通父亲对子女,只有维护的份。 早已做好准备不被七皇子信任的四个暗卫,在感受到七殿下对自己一行人不仅不排斥,还十分坦诚亲近之后,反而愈加忠诚,誓死要为七皇子赴汤蹈火、死而后已,这就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就在齐璟左思右想,想找一个相对稳妥的方法处理小十一的问题时,秋夕在外面轻声提醒道:“殿下,十一殿下该用食了。” 小皇子还是个奶娃娃,一天得喝好多次奶,算算时辰,也确实该让奶娘抱十一去屋里了。 齐璟刚暗道一句“不好,该穿帮了”,就感觉到腿上突然一重,再低头一看,才发现小豹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小十一,正光着小屁股蛋,趴他肚子上,昂着小脑袋朝他傻笑呢。 齐璟:“……”敢情还能变回来的啊…… 所以刚刚怎么不早变回来,害他绞尽脑汁那么长时间,差点没当场晕厥过去! 见七哥眯起了眼睛,小傢伙的求生欲望在一瞬间变得极其强烈。 他赶紧把小脸蛋贴紧七哥的肚子,还用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摸了摸,然后怯生生地看过来,显得可怜幼小又无助。 齐璟本就没打算跟个小崽儿生气,看到他这个样子,更是软了心肠。 他任劳任怨地把散落在床榻上的衣服拿过来,略有些手忙脚乱地给他穿好,免得奶娘进来看到小皇子光着小屁股,还以为七殿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怪癖,那他就真的解释不清楚了。 …… 经过第一次的有惊无险,齐璟并没有因为小十一变回来了就立刻放下心来。 他担心,如果先祖返魂的这种变化是随机性、随时性的,那保不齐什么时候小十一就会当众变成了小豹崽,照样穿帮。 但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很快就发现,小十一似乎能够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 因为只有在跟齐璟独处的时候、没有任何外人的时候,他才会变成豹形。 虽然被小十一如此信赖和亲近,让做哥哥的七皇子有几分嘚瑟,但这下也让齐璟搞不清楚,到底小十一是不是生而觉醒。 也许他就是生而觉醒,只不过依着本能的警惕机敏,所以没有选择在人来人往的岚思殿变成先祖返魂的样子。 先祖返魂本身就是实体,小十一当然就没有魂魄可以示人,看起来就跟没有觉醒一般。 更何况他还是个小娃娃,估摸着也没什么魂魄之力,再加上父皇和几位皇兄都不怎么仔细看过他,竟然让小十一就这样从宫里躲了过去,实在让人啧啧称奇。 他轻轻捏捏小豹崽的小爪爪,得到小傢伙哼唧两声,只觉得人生境遇实在太过奇妙的东西。 虽然这一世的顺利,把上辈子的境遇衬得更加悲惨几分,但人最重要的,还是向前看。 第16页 他们既然都从那般不妙的开始走到现在,有了一些盼头,就该为眼下的平安喜乐,再多做些努力。 不过,齐璟也在怀疑:如果上辈子小十一也是先祖返魂,那他在襁褓中就夭折了,不知与此有没有关系…… 青州皇帝的身边叫得上名字、有位份的嫔妃其实不算多。 岚思殿里除了住着一位体弱多病的卢昭容,还住着两个美人,生了小十一但不幸香消玉殒的苏宝林本是紫宸殿的宫女,后来因为怀有皇嗣才迁到该处。 大概是因为卢昭容不能伴驾,青帝甚少去岚思殿,那里本有些冷清。 但小皇子出生后,太后、皇帝的人,后来还有齐璟和娘娘们派的人,来来往往的,确有不少人进出过岚思殿。 上辈子齐璟没有关注过岚思殿,不清楚那边发生过什么,可料想一下,也知道就算没有他那一出,曾去探望过小皇子的人,还是不在少数。 这些人里,到底有没有人发现小皇子是先祖返魂的,又到底是谁出手伤害一个婴孩的,目前看来没有任何端倪。 齐璟思考一番,觉得如果真有人在他之前发现了先祖返魂,要么已经找父皇邀功了,要么先下手为斩草除根了,又怎么会轮到他顺利把小十一带出宫来。 他想办法试探了一下小皇子的奶娘,觉得她表现得十分寻常,并没有特别的地方,就是大多时候太过胆小,每次看他抱小皇子,就一副他不是双手抱着、而是用一根手指挂着小十一似的,让人无言。 所以基本可以断定,放眼整个皇族,目前恐怕只有他知道眼前扭来扭去的小奶喵,就是青州的十一皇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我可没有玩弄小十一的身体啊! 作者君:哦,刚刚那个摸小豹崽耳朵和肚子,还摸它小屁股、撸它小尾巴的人,不是你? 齐小喵:……是我。 第八章 关心 二皇子和五皇子是及冠之后正常出宫建府,但两个小些的皇子却不是。 太后虽然顺了皇帝的意思,最后没有在此事上再多做阻止,但该想孙子还是一点没少想。 每天清晨,齐璟他们会早些入宫里,先去慈安宫给太后请安,然后才返回崇文馆读书、到校场习武。 起初的一段时间,太后都是要留他们中午在宫中用膳的,就好像老六和老七还在宫里一样。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这天在太后宫里,他们吃的是槐叶冷淘。 跟民间的做法有些类似,都是采青槐的嫩叶,捣出汁和入面粉,做成细的面条,煮熟后放入冰水中浸漂,让其色保持鲜碧,然后再捞起,以熟油浇拌,放入井中或冰窖中冷藏。 食用时再加姜蒜、豆芽,芹菜,花生等调料和小菜,就是一道爽心适口的消暑佳食。 齐璟的口味不算重,对冷淘还是十分喜欢的,再加上宫里御厨做的,滋味更是美妙。 能在太后宫里吃点好吃的,虽然要面对齐琢那张脸,齐璟觉得还是能够忍受的。 虽然六皇子和七皇子现在来慈安宫的时候,和过去待在慈安宫的时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他们一建府,太后的心理是完全不一样的。 但想着皇帝在她耳边说的话,太后又不好让两个小孙子继续待在宫里。 青州跟九州的其余四国情况不一样。 九州五国中,西南的梁国疆域最为广阔,其次是北方的冀国和东南的荆国,再之后才是雍国和位于中部的青国。 所以,虽然青州乃连接南北、东西的要处,又因为莱夷半岛伸入少海中,莱夷卫的港口几乎是少海船只通往黄海的必经之地,但整个国家疆域小,意味着可争之处也少。 州境之间有妖魔,需要拥有魂魄的皇族镇守,靠天生神武压制妖魔。 青州也需要四位皇族分别守着四面,齐璟的几位皇叔和堂兄做得妥妥噹噹——锋亲王在东部临海,铮郡王在南,珀郡王镇西,璨郡王居北。 六皇子和七皇子,尤其是没有觉醒的齐璟,如果能早些独立,以后就能早些领了事,对他们是有好处的。 …… 大皇子他们三个领了事的皇子,还得跟一般的官员一样去衙里处理政务。 六皇子和七皇子却只用早上在崇文馆修文、在东校场习武,中午时分就可以回皇子府做自己的事情了。 可以说,这会是他们及冠前最舒服、最清闲的一段时光了。 老六的生母是陈婕妤,怀他的时候还不过是绫绮殿的一个美人。 六皇子自出生就养在贵妃膝下,是陈美人主动求的,于是老六的身份变得一下子尊贵许多,陈美人也变成了陈婕妤。 齐琢每天进宫,除了给太后和父皇请安,还要在绫绮殿跟两位娘娘待上一段时间,把在慈安宫上演的一幕再温习温习,另外还要多加倾诉一番母子分别的思念之情。 这样一来,花的时间难免比较多,使得原本就不睦的兄弟俩儿就更不会同路了。 与凌绮殿的腻歪不同,齐璟速战速决地到文思殿给俞昭仪问过安后,完全不做停留,就直接从宫里回到自己的七皇子府。 刚踏进院门,他顿时觉得身心都愉悦舒畅了起来。 虽然上辈子皇祖母也对他不错,但齐璟毕竟是在宫里丢的命,那些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厌恶和恐惧,让他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第17页 老六可以把绫绮殿当成家,是因为他的生母、养母都在那里,出了宫他就变成茕茕孑立、形影相弔的一个人。 但齐璟却无法把东六所或者文思殿当成归属。 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的七皇子府,虽然不那么宏伟壮阔,但胜在安静祥和,而且还有人在等他归来。 “咯……咯……”小十一看到齐璟回来了,笑成了一朵小花花。 “在玩什么?”齐璟走过去,直接把他抱起来,在怀里掂了掂——小傢伙现在长得飞快,让他见识到什么叫一天一个样的神奇。 小皇子的奶娘鹃娘原本想抱起小皇子给七殿下请安的,但见七殿下跟小皇子亲近,就没有多话,站在旁边盯着他怀里的小十一。 才刚刚学说话的小皇子自然是回答不了齐璟的问题的,于是跟鹃娘一起看顾小皇子的若璃就恭敬地道:“殿下离府后,小殿下又睡了近一个时辰,而后就一直玩着重九编的草腾。” 重九是齐璟身边的一个年轻内官,因为手巧会做点东西,齐璟遂让他编了些诸如促织、猫狗、小鸟一类的小动物给小十一玩。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最近一段时间还是很得小殿下青睐的。 “又睡了一个时辰?”齐璟闻言,不禁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胸口的小十一。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他发现这小傢伙刚刚看着还算精神,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又开始打起瞌睡来。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开始要睁不睁,唿吸也变得平缓许多,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一点都不像早上睡饱了的样子。 虽然婴儿都喜欢睡觉,但与自身的情况相比,小十一自出现先祖返魂的形态开始,就变得比过去还要嗜睡。 齐璟从一开始就觉得,这可能与魂魄之力的消耗有关。 后来借着他们刚搬入皇子府、有些地方感到不舒坦为由,七皇子请了太医院的御医来诊脉,结果脉案一切正常,就恰好证明了齐璟的预测。 因为消耗的力量多,所以需要睡眠来补充和节省力量,这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 所以齐璟问过了小十一的情况后,就把他抱到自己的屋里去睡了。 小十一觉得困,但一早上没看到齐璟,又有点想与他在一块儿,所以坚持了半天都没完全闭上眼睛。 齐璟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道:“快睡吧,等你醒了,叫重九再编点新花样给你玩。” 在他的安抚下,小傢伙终于坚持不住,闭上了眼睛,很快就睡得安稳起来。 齐璟合衣仰卧在床榻的外侧,守着十一弟睡午觉,时间一下就打发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并没有完全熟睡的他突然感觉到肩膀上有点重量,同时侧脸和下巴也有些痒痒的,睁开眼一瞥才知,是小十一变成了先祖返魂的形态,正想办法往他身上爬。 顺手拿了个垫子垫在自己的身后,齐璟稍微坐起身来,用一只手託了托小豹崽的小屁屁,助他一臂之力爬到了自己身上。 齐璟倚坐在榻上,小豹崽就躺在他肚子上,动来动去也不知道在玩什么。 看它憨憨的样子和圆润的小身体,七皇子嘴角突然现出一抹坏笑。 他不着痕迹、极其小心地往床榻里面微微侧身,小傢伙就顺着衣衫光滑的料子呲熘一下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榻上。 懵懵的小豹崽茫然张望了一下前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掉下来了,于是扭过小脑袋看七哥,却只看到齐璟拿着它那块刻着平安书的玉牌在把玩。 这时候七哥看过来,一副吃惊模样:“哎哟,怎么掉下去了?小笨蛋。” “嗷呜~嗷呜~”小傢伙没有发现奇怪的地方,只能重新往齐璟身上爬。 某人看着它一边用小爪爪抓,一边用小肥腿蹬,爬得极其卖力的小模样,心里偷乐。 ——看,他们的日子过得多有意思! 第九章 成全 齐璟带着小十一补了眠,又跟小豹崽亲亲热热地玩了一会儿,就让鹃娘带着小皇子去喝奶。 “若璃留一下,有事与你说。”看着花容月貌却一直尽量不在他眼前晃荡的小姐姐,齐璟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 鹃娘抱着小皇子,飞快地看了一眼若璃秀美的脸庞,欲言又止地犹豫了几步,但最后还是抱紧了十一皇子、什么都没说地走了出去。 面对笑眯眯的七殿下,若璃低着头,与寻常一般安静,一副正恭敬等待殿下示下的模样。 与薛女官达成共识后,齐璟打算把若璃这边的事情也尽快处理一下,避免夜长梦多的同时,也让若璃可以放下心来,全心全意照顾小十一。 薛女官和若璃是齐璟亲自找俞昭仪求的。 事实证明,这两人的行为举止,与他上辈子的模煳记忆,大致是吻合的。 由于薛女官的年纪比七皇子大上一轮,少了些顾忌,所以齐璟一早就私下与之她交谈过。 两个人的话都没有说得很直白,但彼此的意思还是表达得很清楚。 齐璟刚建府,又是个年轻的皇子,主院里需要一位行事公允正直、能力强又能镇得住场面的年长女官,帮他调_教和管束这些贴身宫女。 与之相对的,他允诺对方,若薛女官能留个一年半载,把府里的事情理顺了,等忠心耿耿的秋夕和暂时出不了府的若璃独当一面,就送她一份程仪,送她去寻亲。若她不介意的话,齐璟还可先派人先去帮她到临海寻找。 第18页 当然,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如果薛女官希望在太后千秋的时候就离开天京,他也不会做这个恶人非要留薛女官在自己的皇子府,同样,客客气气送她程仪,助她寻亲,没有二话。 薛女官确实已经在筹谋太后千秋要放人的离宫机会,没想到自己突然被七皇子要到了皇子府。 借着皇子建府提前出宫,虽然不算是件坏事,但她一开始拿不准殿下的意思,以为眼看就要自由却又要陷在皇子府,所以并不怎么开心。 直到得了七皇子的准信,得知对方并不是非要把她困在皇子府的意思,薛琴总算是放下心来。 后来,薛琴见七皇子对十一皇子并非只是做戏,而是真的疼爱小皇子,她在宫中多年,看惯了人情冷暖和尔虞我诈,见此宛若普通人家的兄弟之情,竟是格外动容。 她想,两个皇子同月同日生,又都没有觉醒皇族神武,七皇子外家显赫,但俞昭仪却与儿子并不亲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位皇子的境遇竟是出奇的相似。 以为七殿下正是因为物伤其类,才对小皇子生出同情和怜爱,薛女官觉得这位七殿下至少有份良善之心,心里就有些愿意帮他了。 于是,薛女官就借禀报事情的机会,跟七殿下道明了自己的决定。 “奴婢既然得殿下青眼,有幸在皇子府任事,就定当竭尽全力维护殿下,至于寻亲的事情,到底耽搁了这么些年,慢慢去寻消息,也好。” “既然如此,那府里的事情就拜託给姑姑了,姑姑辛苦。” 齐璟长得好,又一向嘴甜,见薛女官没有拒绝自己,自然是想方设法拉近关系。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提前交代一下,免得让薛女官为难,也让他为难。 “若是昭仪那里找姑姑问话,有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姑姑不用隐瞒,直说便是,总得让昭仪知道本宫在皇子府都好,她才放心。” ——可以说无关痛痒的事情,换言之,另外一些事情就要守口如瓶了…… 薛女官能够在文思殿待上十多年又全身而退,倚仗察言观色,聪慧过人。 保护主子的秘密也是保护自己,这点道理当然懂的,于是她没有丝毫犹豫,回应道:“殿下放心,奴婢省得。” 既然决定要留下来一段时间,皇子府里需要注意的事情,她就要稍微提醒一下年轻的七殿下。 “建府之初,安国公府荐陈大人,殿下择其代长史之职,但殿下若非对其极信任,长此以往,恐怕会有所碍。” 在青州,如大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这样已经获封的王爷,府内设有长史司。 长史司率府僚,掌王府之政讼,总其庶务,所以长史在王府,就如丞相于国一般,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以,王府长史素来都是王府主人的心腹。 前朝曾有帝王为控四地亲王和子侄,专门委任长史司行监督之意,反而激得君臣失和、父子反目,引发谋逆之事。 是以,在这件事上,后来的皇帝多半选择睁只眼闭只眼,藉此体现帝王的信任和宠爱。 至于要制约镇守边境的亲王,不採用这种涉其内务的办法,就採取控制地方政权和兵权的方式,另设都督府和将军府,以此把握藩王。 齐璟的外祖父安国公,如今就在东部沿海,携莱夷卫一半兵力,协助锋亲王守护东境,顺带帮帝王看着沿海地区。 六殿下和七殿下还未及冠,虽建府,但未得封号,所以并无长史司的说法,但却可设一长史、一典簿。 事实上,二皇子的珩王府、七殿下的皇子府中长史皆由安国公府所荐。 但珩王府那位长史姓俞,本身就是俞家的子弟,而七皇子府这位陈大人,却只是与安国公府交好的一武将家人,论起跟俞家的亲近程度,自然不及本家子弟。 安国公府也并非故意厚此薄彼,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想让两位皇子皆用俞家之人,但这样一来,未免太过显眼,尤其恐怕陛下会觉得俞家把手伸进了两个皇子府里会非常不满,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在只能送一个俞家子弟进皇子的府邸的情况下,没有觉醒的齐璟自然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齐璟原本就不想与安国公府走得过近,对陈长史的态度说不上疏离,但总是客客气气。 薛女官在七皇子身边,又怎么看不出其中的差别,所以特意提醒齐璟。 眼下七皇子刚刚建府,一切都是刚刚开始。陈大人是踌躇满志之人,未必愿意跟着看似没有前途的年轻皇子,所以齐璟早点选真正的心腹代替他,也可以让各自安好。 上辈子为助二皇兄,齐璟确实收拢了一批人,其中不乏能力不错的,但根据他模煳残缺的记忆,无法判断这些人是真忠心、还是另有所图,所以这一世,齐璟在重新开始的时候,变得十分谨慎。 关于自己这皇子府的长史人选,他心里有个想法,正好与若璃的事情一併解决。 想到这里,齐璟问若璃道:“本宫曾听说,你早年入宫,是代病弱的表妹?” “回殿下的话,奴婢父母早逝,由表姑母养大,视若己出,因表妹病重,奴婢入宫,后表妹不幸亡故,令双亲甚哀。” 齐璟点点头,这与他上辈子知晓、这一世查探过的事情是吻合的。 第19页 若璃自小养在表姑家中,她的姑父姑母是老实人,只有一双儿女,对若璃甚好。 若璃入宫完全是自愿,并非姑母逼迫,因为她的表妹确实病得极重,甚至在若璃入宫之后就没了。 他们家里还有一男丁,就是若璃的表哥,原本已经考取了功名,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却因在一次进香途中,帮助受劫的人家而被歹人所伤,伤在脸部毁了容。 家中二老一连失去两个女儿,儿子又遭此横祸,不禁深受打击,很快就郁郁而终。 虽然能力如何与外貌并无直接关系,但无论在哪里任官,外形得体还是最基本的,因此毁了容的若璃表哥几乎没了光明前程,令人唏嘘。 后来,他在太僕寺任录事,是个九品小官。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前途茫茫、容貌不善的小官吏,在上辈子却打败了拥有皇族神武、高大英俊、玉树临风的二皇子齐珩,最终抱得美人归。 若璃入了珩王府后,完全没有按照俞昭仪的安排近身伺候二皇子,反而在两年之后想办法得了恩典,嫁于自己的表哥,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若璃的表哥感念二皇子之恩,入珩王府为其效力,齐璟见过几次,对这个叫荣观的王府幕僚印象十分好。 他虽毁容,但没有就此颓废或是心生怨怼,无论在太僕寺还是亲王府,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凭藉自身的能力和性格,得到旁人的尊重和亲近。 无论是拥有智慧的若璃,还是品格端正的荣观,齐璟都想要。 于是他对若璃道:“本宫听闻,你姑母有一子,在太僕寺任官?” 若璃闻言,一向沉稳的脸上竟露出几分惶恐——七殿下连表哥的事都知晓,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当她战战兢兢不知该如何回禀殿下才能护着荣观之时,七皇子又开口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是惹人羡慕,你姑母既对你视若己出,当然也希望你有个好归属,本宫有心成人之美,但不知你是否嫌弃共过患难之人?” 这里指的就是他们一同经歷失去亲人的痛苦,一个在宫中努力挣扎保命、一个在宫外对抗命运不公,始终不曾放弃。 若璃一开始听七殿下提及荣观,还以为是要试探他们关系、藉此对荣观不利。 但越往后听,越察觉殿下之意,心中狂喜地同时,却有些不敢置信,生怕七皇子名为成全、实为试探。 毕竟她与荣观两情相悦之事,宫中并无人知晓,外人见荣观迟迟未有娶亲,也皆以为是其容貌所致,不会往他心有所属、还在苦苦等待佳人上猜。 “鹃娘细心归细心,但有时太过怯懦,有你在小十一身边十分稳妥,本宫放心……至于荣观的事,等人进了府里,本宫自会亲自与他说明,不会叫你们为难。” 七殿下把貌美的宫女要到身边,还要重用她的表哥……听起来确实有点色令智昏的意思。 他当然得向荣观说明真实情况,免得对方误会。 “陈大人不会在府里多待,你们早日定下来,荣观也好安下心来为本宫打理事务。” 听到这里,若璃已经八成相信殿下的话。 如果只是试探,殿下不可能说得如此真切和直接,殿下不是在诱她说出实情,反倒像知道了实情,有心成全他们。 她对齐璟行了叩首之礼,但只言道:“奴婢全凭殿下安排。” 齐璟见她没有直接承认和接受,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是个谨慎的,即便心中有惊喜,也没有晕了头脑,言行举止依旧得体。 过了一会儿,鹃娘把吃饱喝足就想哥哥的小皇子抱过来找齐璟,并没有发现若璃这边有何不同。 不过七皇子看着心情挺好,小十一伸手要抱,他立刻就把小傢伙接了过去,还掂了两下逗他。 “十一,想去海边玩吗?” 府里安定了以后,他也可以悠闲自在地走那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这下稳定了后方,喵很满意~ 作者君:恩恩,接下来可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 齐小喵:喔唷,难道你打算给我安排一位漂亮小姐姐? 作者君:额……漂亮,但可能不是小姐姐。 第十章 祥瑞 元章二十一年,太后千秋,黄海现祥瑞,七皇子璟奉皇命赴莱夷卫,护之回朝。 在从天京去往黄海海滨的官道上,一支皇族的车队正向东缓慢进发。 齐璟带着小十一坐最大的马车,亲自抱着小傢伙,带他从窗子看沿途的风景。 小皇子胖胖的小手抓在马车窗沿边边,小嘴巴半张着,看得津津有味。 秋夕见状,啧啧称奇:“小殿下竟是一点都不怕颠簸呢。” 两位殿下一起望窗外的样子,看起来那么和谐温馨,瞬间驱散了旅途的枯燥乏味。 齐璟把小十一往上抱了抱,让他不用够着脖子看:“我们一路行得这样慢,本就没什么颠簸。”更何况这点防震都做不到,哪里称得上御用的马车。 原本出来这一趟,没有小十一什么事的,结果还没等齐璟去求太后,小傢伙就通过一副无声掉金豆豆的可怜小模样,成功把太后给劝动了。 第20页 于是,七皇子领了皇差,顺便还要带上黏人的小十一,任重而道远。 好在时间充裕,一来一回慢慢走两个月,正好赶上太后千秋。 反正回程的时候为了保护易碎的祥瑞,走得只会更慢,现在早些出发也不碍事。 跟太后说好,如果小十一受不了颠簸就立刻送他回京,结果小傢伙争气得很,别说有哪里不舒服了,就是醒着的时候都显得格外活泼,不时就抓着齐璟的袖子要他抱着看风景,一点不累的样子。 对于齐璟来说,这次出行是并未出现在上辈子记忆中的经歷——因为那一次护送祥瑞的人,是宗正铎亲王的世子,也就是齐璟的堂兄弟。 这次莱夷卫所出的祥瑞,其实是一株极其华丽的巨型珊瑚,莱夷卫不愿自己护送珊瑚入京,怕有所损伤担不起责任,这才请示陛下。 去了就要担责,更何况还要长途跋涉,所以这个差事,起初真没人愿意去……除了齐璟。 这也是为什么太后准许十一跟着他,青州皇帝也就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地随他们去了。 俞昭仪得到消息,知道儿子又擅自主张揽了吃力也未必讨好的事情,顿时气结。 但齐璟出宫建府也建府了,要薛女官和若璃也要到了,不用再求她,所以听了些唠叨埋怨,都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有在意。 二皇子刚与五皇子领了事,此刻其实也不愿离京,看到七皇子主动请缨,就嘱咐了他几句,无非是注意安全,莫要贪玩误事之类的,其实就是提醒他好好看着祥瑞,免得出了什么意外。 根据齐璟的记忆,这株珊瑚最后是齐齐整整地运回了天京,但不排除了换了人之后发生什么变故,所以也不用二哥提醒,齐璟就会小心谨慎。 事实上,齐璟并不觉得上辈子祥瑞安全到了天京,就真的庇护了青州。 只有他知道,两年后鲸海、少海、黄海诸海域海事频频,影响甚远,而后二皇子在少海一去不归,引起轩然大波,再之后齐璟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就丢了性命……这样看来,青州真是一点都不安稳。 齐璟抱着有些沉手的小十一,听他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在嘟哝什么、端得是一副很快活的小模样,让人见之新喜。 ——要论祥瑞,再大的珊瑚又怎么比得上先祖返魂? 趁着要离开天京,齐璟先把荣观的事情解决了,这两个多月留一个空空的皇子府,让他跟陈大人相处,多少也有点考验荣观的意思。 陈信虽然有自己的打算,但在合适的时机前未必愿意让权。 尤其是七皇子明显不信任他,反而信任一个宫女的丑亲戚,这让陈信更加感觉不快。他不能也不敢对七皇子有意见,多半会把气撒在荣观身上、想办法给他小鞋穿,这时候就看年轻的荣观怎么去应对了。 做他七皇子府的长史,光是品性佳还不够,还需要能力强,鑑于上辈子荣观表现得不错,齐璟很期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为了避嫌,若璃这次和秋夕一块跟着齐璟出了府,齐璟以需要心腹看着皇子府为由,让若素留了下来。 正好若素也不愿出门赶路,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殿下的安排。 鹃娘有些晕车,若璃在另一马车照顾她,齐璟一个人就能讨小十一的大部分注意,也不在乎一时之间有没有她们。 这时候,小十一突然松开抓住窗沿的小手,用胖乎乎的手指头指了指远处的什么,齐璟不再多想七七八八的事情,只按下性子陪他走马观花。 还未到莱夷卫之前的一段路程,他们可以享受一下难得的轻松愉悦。 …… 一路走走停停,歷时一个月后他们终于顺利抵达莱夷半岛。 安国公俞得意这大半辈子确实过得十分得意。 年轻时意气风发,身为武将,深得先帝信任,后来辅佐新君,并未遇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窘境,而是同样得到重用,于莱夷卫设的大将军府,与亲王任都督的都督府共分东境兵权。 他的长女嫁于青帝,受封德妃,育有二皇子殿下,后来幼女也入宫中,同样诞下一位皇子,如今两个身份尊贵的外孙都已出宫建府,前途无量。 二皇子生而觉醒,温文尔雅,在陛下无皇后、无嫡子,而且大皇子的生母又出身卑微的情况下,可以说是青州最尊贵的皇子。 安国公府视这个外孙如命,俞得意不仅为他培养亲卫,还送子侄到珩亲王府任长史,既是要让二皇子与外家多些牵挂,也是想尽可能地保护二皇子的安全。 至于俞昭仪所生的七皇子,原本因未能觉醒而让人惋惜,但俞得意这段时间却发现自己频频听闻他的消息。 七殿下主动要求建府的事情,在安国公看来,原本就是既有利又有弊的事情。 二皇子出宫建府,七皇子也跟了去,宫里少了一个可以走动的人,这无论对于二皇子还是安国公府来说,都是弊。 但看陛下的一下就答应的态度,就可以说明七殿下此举绝对是顺了皇帝的心思,至少一段时间内都有风光可享,那么对七皇子本身来说,又是件好事了。 至于将十一殿下待在身边,到底是因为重手足之情还是他另有谋算,其实都无所谓,起码陛下和太后看来是喜欢的。 第21页 然后就是这次到莱夷卫来的差事,安国公都以为陛下会派宗室子弟来承担,谁知道七皇子自己领了差事开开心心地就过来了,半点没有不乐意的意思。 安国公看到多年未见的小外孙,心里有些感慨,有些复杂。 ——说到底,俞家和昭仪对他不够好,但七皇子还是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长大了,真是让人高兴。 安国公看七皇子觉得心情复杂,齐璟看自己这位在东境叱剎风云的外祖,照样难言。 这一世,安国公府对他已经很不错了,暗卫准备有、长史也推荐了,但比起对二皇子来说,到底还是差得远。要说让齐璟一点都不在意,那也有些自欺欺人了。 不过他也并没有因此怨怼什么,毕竟好与不好都是相对的。 他自己不愿意被俞昭仪和安国公府所用,自然也不能奢求对方一定要对自己关怀备至。 …… 到达莱夷卫,两位皇子都住在都督府,休整两天就要去看渔民将珊瑚带上岸来。 就在第二天夜里,趁着小十一睡着了,齐璟带着亲卫就往海边出发。 ——难得到了莱夷卫,只待几天就要迴转,也不知道下次再来是什么时候……晚上是不可能带小十一过来吹海风的,但他自己倒很想看看夜里的大海。 等到了海边,他才知道 上辈子这个时候他一门心思听从俞昭仪的安排,长到年近二十,竟是未有一次独自离开天京,更何况是到莱夷卫。 听说铎亲王世子领了这个苦差事,还有些庆幸,殊不知到了海边才知道,自己上辈子错过的东西,何止一丁半点。 齐璟干脆脱了靴子和袜子,光着脚在沙滩上面踩着,虽然海风确实大,但也让他感到有种放盪不羁爱自由的畅快。 亲卫远远跟在后面,并不打算太过靠近,反正殿下是走在沙滩上的,周围没有什么遮蔽物,就算有刺客,那也只能从海里才有位置冒出来。 齐璟听说皇叔锋亲王一向严厉,再加上安国公克己奉公,将莱夷半岛护卫得极好。 到了这个时辰,估摸着只有他这个皇子出来欺男霸女的份,应当没人敢上前惹事。 小十一只是乖巧可爱,但齐璟偶尔也需要些自己的时间,他感觉到脚下的细沙,听到隆隆的海潮声,走了好一会儿,看到远处的小石崖。 ——今个儿也如愿了,待会走到那石崖就迴转吧…… 齐璟一边想着,一边继续往那边走去,走着走着,突然心头一悸,冥冥之中感觉那石崖下方堆积的石块间有什么东西。 齐璟心中生出怪异的感觉,也有了几分好奇,于是谨慎起见叫上远远跟在后面的亲卫,打算过去一探究竟。 小心翼翼地绕过大大小小的石块,齐璟总算在一暗处发现了那石块间隐藏的秘密。 只见那竟然躺了一个人,光裸着上半身,不知生死! 第十一章 救人 小十一坐在七哥怀里,又圆又亮的眼睛盯着床榻上的人看,似乎对此人很好奇。 齐璟见他眼睛都不带眨的,原本心里还有些苦恼,见此场景顿时觉得好笑:“怎么,你也觉得他好看?” 若璃刚过来的时候,小十一对她反应平平,齐璟还以为他们家的小十一不是个好颜色的主儿,但现在看来,也未必啊。 ——原来不是不好颜,而是好天颜……真不愧是他带的,品位好得咧! 小十一听到哥哥跟自己说话,扭过小脑袋,满脸困惑,似乎还不理解好看是个什么意思。 他其实是看床榻上的觉得陌生——这样一个没见过的人,而且全身都包着白布,当然怎么看怎么奇怪啊。 齐璟见状,哪有不趁机套路幼弟的,他故作一本正经地问:“十一,你觉得是七哥好看,还是这傢伙好看?” 小十一不疑有诈,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咯咯!” 那利落的速度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懂齐璟的问题,就好像齐璟问“七哥胖,还是这傢伙胖”“七哥笨,还是小十一笨”,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咯咯”似的。 不过以齐璟的精明,当然不会问坑自己的问题,所以他得了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就暂时放过了懵懵懂懂的小十一。 让若璃把孩子抱出去,齐璟一个人坐在榻边,看着自己走夜路捡回来的伤员。 他主动请缨领了皇命,到了莱夷半岛护送祥瑞回京,尤其是到了离海边这么近,就想趁着机会难得,在一定的范围内四处转转,也算是弥补上辈子未能出过远门的遗憾。 谁知道第一次于夜色中在沙滩漫步,就捡到了一个大美人。 还是个连齐璟这个生在皇族、见惯了各式各样美人的皇子,也觉得美得惊为天人的……美男。 齐璟不会忘记自己在月光中看到他侧颜时一瞬间屏住唿吸的感觉。 对方精緻的眉眼,给人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颚的线条好像干净利落的墨线,透着一种坚韧之感,还有些清冷。皮肤白皙得仿佛发着光,睫毛很长,没有捲曲,直直的好似一副凤翎,因月光照在脸上而投出一片阴影,更显得神秘莫测起来。 躺在石块之间的人仿若睡着了,眉头却是紧蹙,湿漉漉的长髮搭在身后和肩头,轻轻垂下…… 第22页 若忽略对方赤_裸身躯上遍布的骇人伤口,真正是一幅令人惊艷无比的月下美人图。 没有花一息的时间,七皇子殿下就决定救他,但绝对不是因为他好看,而是因为……他太好看了,以至于齐璟根本没办法暴殄天物地见死不救。 哪怕,明知道此人浑身是伤、身无片缕地倒在海滩之上是有多么蹊跷,但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事实证明,在这个世上,有钱,或者长得好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齐璟救回了人后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人,因为什么缘由,狠心将他伤成这幅模样。 出于谨慎,他也派人去暗中查探,但并不觉得这是个针对自己的陷阱。 毕竟,他刚到莱夷半岛,到海边漫步完全是心血来潮,连自己事先都不知道到底要在哪一段海滩落脚。 都督府的人只知道要给出去的七皇子留门,还以为是莱夷城不像天京有宵禁,七皇子跑到城中闹市去玩耍了。 哪怕那人早一刻的时间,或者晚一刻的时间出现,他们就会错过,这样正正好的时机,只能让人感嘆缘分妙不可言。 七皇子审视的目光顺着他的脸庞,移到其缠着细布而不能盖严实的胸膛,再慢慢往下移动,停留在了某处…… 某人腹诽:看着像是同龄之人,怎么能生得如此伟岸? 脑海中闪现过一个极有冲击力的画面,齐璟摇了摇头,赶紧把目光重新投回此人脸上,顿时觉得舒服多了。 ——唉,美则美矣,可惜是个男人……要不然他都英雄救美了,还能期待期待落难的美人以身相许…… 这时候,亲卫回来跟齐璟禀报后续的事情:“殿下,我们的人守了两天两夜,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去寻。” 齐璟闻言,有些惊讶。 此人伤口之外肤如凝脂,仿若天降之物,手脚皆无茧,说明他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即便没有睁开眼,但他周身还是散发着一种特别的气质,让人见之难忘。 这样的人莫名伤在石崖之下,无论是追杀他的人还是保护他的人,没道理不去寻。 现在亲卫却说那个海滩之上没有任何动静,这委实让齐璟感到奇怪。 ——既没有追兵,也没有援手,查不到任何关于其身份的讯息……难不成这还是个精怪不成? 单看这不似凡人的容貌,说是个天外仙子、狐妖花妖什么的,还真不算异想天开。只不过若是花妖、狐妖,跑到海边去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齐璟脑海中突然浮现了月光之下的茫茫海面,有什么一闪而过。 ——莫名出现在海边,不着衣衫,容貌惊为天人……若他没有记错,这个时候正是少海的新鲛人皇取代了老鲛人皇、并率族人追杀前代鲛人皇族的时候吧! 在九州州境沿岸,稍北有鲸海,东边有黄海和东海,偏南则有朱崖海。 位于中部,由冀州东岸、徒太荒原以及他们青州的莱夷半岛围起的一片海域,被世人称为少海,是青国和冀国海民赖以生存的聚宝盆。 在这几处海域中,除了鲸海还未发现,其余诸海皆有鲛人族的踪迹。 鲛人,上半身似人,下半身鱼尾,是一种可在海中生活的族群,不仅拥有惊人的容颜,还有可怕的战斗力,于海中几乎没有天敌。 但雌性鲛人生了幼崽之后,由于幼崽的鳃系没有发育完全,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到海面上去换气,所以极容易被少海上方的妖魔攻击。 鲛人中有些个体极其强悍,而且可以幻化双腿于陆地生活,被视作鲛人皇族。 这些鲛人皇族的力量,就如同九州皇族的神武,可以克制妖魔,使得鲛人皇族可以此保护族人,所以,拥有鲛人皇族的族群通常会变得强大起来,甚至可以控制整片海域。 但鲛人的力量不像九州皇族是靠血缘维繫的,而更有物竞天择的规律。 旧的鲛人领主老去或者死去,新的鲛人皇通过杀死前代鲛人皇而诞生,然后开始新的一轮繁衍生息。 齐璟上辈子没有到过海边,但隐约还有印象,记得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少海的鲛人皇曾更替过一次,只不过陆地上的人得知少海海域换了主人,就已经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如果是这样,那被他所救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人,就真的不好说了。 他心情复杂地看向此人,多少有种惹了麻烦上身的感觉。 虽然是个美人,但只能看看,又不能吃、又不能玩(雾)的,而且自带隐藏技能,随时可能召唤危险人物…… 难怪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跑到岸上来,那完全是因为带着一身血腥气待在水里,不是把追杀他的鲛人招惹来,就是引来了鲨鱼等海中霸主,受了重伤的他无力抵抗,最后只能等死,才不得已为之。 罢了罢了,反正救是已经救了,也不可能再把人丢回海滩上去送死,反正等再过个几天,他们就要启程回天京了,到时候看是把他交给外祖安国公,还是皇叔锋亲王吧。 …… 然而,就在他以为暂时生不出大波澜的时候,群众的想像力,却是贼拉丰富的。 七皇子刚到莱夷半岛就收用了一个美人藏在屋里、还因有某种癖好而把人弄得请大夫的事迹不胫而走,尤其在都督府里,不少人偷偷议论。 第23页 “没想到七殿下看着那么亲切热情的一个人,床笫之间竟然如此勇勐?” “可不是么,听说一夜七次,把人折腾得第二天清早就请了大夫。” “是不是从芳菲楼带回来的美人?都说七殿下那天晚上出去了,要后门留着,很晚才回来。” “咦咦咦,我怎么听说是唤星阁带回来的?听说还是个孩子。” “天吶,真看不出来……” 站在转角处听了全程的某位殿下:“……” ——勇勐过人、一夜七次什么的,明明感觉很厉害,但怎么让人听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还有,什么孩子……孩孩孩,孩个屁啊,那傢伙的比他还大……咳咳,总之绝对不是孩子啊! 第十二章 奉劝 小十一敏锐地发现最近几天七哥有点不快活,感觉正在为什么烦恼,一连几天都不出门了,就窝在房间里无聊,时不时还唉声嘆气。 贴心的小傢伙自然是要陪着哥哥在家里蹲的,他还变作先祖返魂,用小爪爪轻轻摸七哥的脸,视作安慰,全然不知屋里那个陌生傢伙正是七哥撇下他偷偷跑出去才给捡到的。 感觉到小豹崽的小爪子在自己脸上踩啊踩,原本躺在榻上懒洋洋的齐璟睁开了眼睛。 “嗷呜嗷呜~”呀,哥哥醒了,别郁闷了,来跟十一玩呀! 七皇子窝在房间里,不能骑马、不能看风景,能玩什么? 只能玩小毛球……咳咳,是陪小毛球玩。 齐璟把帐子上的薰香铜球解下来,拿自己的身体挡在床榻边当围栏,让小豹崽在内侧推球玩。 球滚到哪里,小豹崽就屁颠屁颠跟到哪里,偶尔撞到齐璟怀里,他就伸手摸一摸它,表示存在感,再把球给推开去。 要不然喜欢黏哥哥的小傢伙立马就不玩球了,改扑齐璟的头髮乐呵了。 齐璟连连撸了两天的弟弟,总算是缓过劲来,也终于想明白,为何把大夫叫来一问便知的事实,会令都督府传出那些听起来就有些离奇的谣言 。 ——看来是有人不希望他这次护送之行走得太顺利啊! 明明是为迎给太后贺寿的祥瑞而来,却在莱夷城纵情玩乐,甚至还做出这等残忍之事……这要是让人抓住把柄传回了天京,还得了? 至于这谣言到底是谁传的,还说不准。 大将军的存在就是制约守边之主的,锋亲王与安国公不对付,已经不是秘密,恐怕早就希望朝廷将这老将召回去,再换个容易对付的过来。 若锋亲王对素来谨慎的安国公无从下手,确实有可能从七皇子身上入手,藉此打击安国公的声望和势力。 但也不排除,这次随齐璟来莱夷的队伍中,掺杂了些别有用心的人,见有机可乘,于是就编造了些流言蜚语,都督府的人也就顺水推舟地传开来,配合得极其默契,势要把七皇子名声弄臭。 当初为了谨慎一些,是委託将军府的人请来了安国公营里的军医,如今再让他来澄清,反而有种做了坏事让自己人的大夫帮忙遮掩,显得欲盖弥彰的意思。 为今最有效对抗谣言的方法,不是别的,正是病人自己活蹦乱跳地站出来,才是最有说服力的反驳。 好在,这位朋友本身挺给力,让人感觉希望就在眼前。 齐璟救回来的人身上的伤看上去是被尖锐利器所伤,但自打他猜到此人的来歷,就估摸着这行兇的武器根本不是什么利器,而是鲛人的利爪。 传说鲛人的利爪连坚硬的海龟壳都能抓碎,抓在身上绝对要人命,留在那样的伤势很正常。 让七皇子感到惊讶的是,此人伤口的癒合速度简直快到惊人。 一般人可能要花个二、三个月才能好的伤,他不过用了几天就好了一半,以至于捡到他的第二天请大夫来的时候,那老大夫还以为此人身上是正在癒合的伤,只给他清理了一下伤口就包扎起来,连血都渗得极少。 既然其伤好得这样快、这样好,齐璟怕军医再来回发现端倪,于是藉口“大夫频频来都督府,让人以为他确实伤重”,不再请军医过府。 虽然添了一条残忍无情、不给人治病的罪名,但好歹保住了此人的秘密。 所以齐璟这两天懒得跑出去听闲话,就窝在家里盯着那个人……仿佛自己这样盯着,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好起来,睁开那双不知道有多漂亮的眼睛。 七皇子义正词严地表示:他绝对不是因为此人秀色可餐才看得流连忘返的啊! 只是听说鲛人的头髮、眼眸和鳞片都是一个色的,但齐璟从未听说过黑髮黑眸的鲛人,所以感到万分好奇。 这天他又盯了一个时辰,喃喃道:“难道真的是黑眼睛不成?” 黏着齐璟的小十一正坐在他腿上玩布偶,听到他说话,立刻昂起小脑袋。 但谁知道七哥说了一句话就没下文了,又继续盯着睡着的傢伙发起呆来,小十一忍不住把布偶放到一边,伸手抓了抓他的下巴。 可惜某人太过专心,根本没有理会小傢伙,十一皇子见状,回忆刚刚齐璟说的话,然后自己从七哥身上爬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睡美人(七皇子起的代称)旁边,用小胖手轻轻拍他的脸,一边拍一边咿咿呀呀地念叨,好像在帮齐璟唤醒他。 第24页 齐璟一时入神,不察,让小十一在那人脸上很是拍了几下,惊觉过来赶紧把幼弟抱起,轻轻捏了捏他的小手,教训道:“诶诶诶,怎么可以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陌生人动手?” 小傢伙的小手软唿唿的,捏起来手感跟小豹崽的肉垫手感一样好,某人就多捏了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小十一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看得同样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弟“动手”的齐璟有些心虚,咳咳了两声就把目光转向床榻上的人。 望着那惊为天人的脸,七皇子突然有些手痒,嘴里问小十一,眼睛却没离开过美人的脸:“好摸吗……咳咳,不是,我是说用没用力?” ——哎呀,这样想想,不知道十一有没有打疼他呀!不如他就摸摸看,勉为其难地检查一下吧。 心里是这么想的,齐璟这也这样行动的。 他伸出手来,在对方的脸上摸了摸,只觉得触手可及的是软玉般的细腻温润,让人慾罢不能。 就在他一下一下越摸越高兴的时候,余光一瞥,不禁愣在当下。 那人一直闭着的双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深邃的眼眸仿若星辰大海,于卧房昏暗灯光中透着神秘莫测的光芒,好像能把人吸进去一样,危险又迷人,摄人心魄。 手还没来得及拿开,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齐璟被他的眨眼吓了一跳,往后靠了靠,差点没从床沿边摔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看自己的手,连忙解释: “我我我……我绝对没有乘人之危,趁你睡着就轻薄于你啊!”这样赶快解释一下就没有误会了吧…… 美人:“……” …… 七皇子殿下带回来的美人好了,可惜是个闷葫芦,基本不怎么开口说话。 原本还有人在议论,猜测人是七皇子叫人给毒哑的,不准他说出真话。 后来,听到美人给锋亲王和安国公问礼,齐璟才摆脱了这莫须有的的罪名。 “他在城郊被歹人所伤,被本宫给遇到了,自是不能见死不救……皇祖母礼佛,常对我们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宫看他如此可怜,只剩一口气在,落在外面恐怕命不久矣,于是就干脆把他带了回来。” 七皇子殿下把人往锋亲王和安国公面前一放,还没等两位长辈惊嘆于少玄的美貌,就愤愤不平道:“真是没有想到,莱夷卫竟然有如此猖狂之徒,于夜里行兇杀人,此事还请皇叔彻查下去,要不然城郊百姓哪里还能安心过日子?” ——想往他身上泼脏水?好啊,那就互相伤害吧! 第十三章 反击 少玄被鲛人同族重伤,命悬一线;莱夷城在海边,海岸算作城郊也不为过…… 齐璟所言其实并非作伪,甚至是句句属实,只是真实版本的细节,与锋亲王他们所理解的场景,大有不同罢了。 没人见过黑髮黑眸的人鱼,谁又能想到事情的真相呢? 那日为了轻车简行,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跟七皇子到海边的都是他的心腹亲兵,当然不可能把救人的真实经过告诉诸如锋亲王和安国公这样的外人。 到底是被莱夷卫的歹人所伤,还是被海中的歹人所伤,完全由齐璟说了算。 当然,作为当事人兼受害者的少玄也可以当众拆他的台,但齐璟知道他的秘密,他们暂时是一方的,完全没有必要让自己人难办。 更何况齐璟会惹上这些麻烦,说到底是救他所致,所以齐璟说什么,他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默认了一般。 安国公早就听说自己这个小外孙能言善辩,连他那个女儿都拿他无法,明面上写信来让安国公代为约束,实则是木已成舟别无他法,又怕他真的搞砸了差事、让珩亲王府和文思殿都受牵连,才破天荒找安国公这个父亲照扶老七。 随着这几日短暂相处,俞得意记忆中那个总缠着昭仪的精緻孩童已然长成翩翩少年,虽没有觉醒,但周身气质斐然,一点不输自己的诸位兄长。 就是到底年少,有些贪玩了,这一跑到外面,就惹了麻烦回来。 时刻关注都督府和王府动向的安国公又怎么会不知道最近都督府中的流言。 此前并未看到少玄模样的时候,安国公怎么也不会相信十六岁的七皇子,在京城里得频频得到陛下和太后嘉奖,到了莱夷卫会立刻得意忘形、放浪形骸到做出这等欺男霸女、残害百姓的事情。 安国公非常清楚这些谣言真正要中伤的是谁,但越是澄清和解释,越是显得欲盖弥彰,只能等七皇子救回的人醒来。 此刻见七皇子殿下声色俱厉、义正言辞地直言莱夷卫的不安定之处,把锋亲王说得面色铁青,近日来颇有些为难的安国公不禁暗唿过瘾。 虽然大将军府也设在莱夷卫,但安国公只涉兵权,不理庶务,而且他的府兵并不负责城中守卫,只专门上前线克敌,于此关系不大。 锋亲王任都督的都督府才是军政一体,所以要说到莱夷卫有宵小歹人,真正烦恼的是锋亲王。 安国公用余光瞟了一眼锋亲王,他和七皇子想到一处——哪怕此事并非锋亲王主导,但他绝对有推波助澜之嫌! 所以也不能怪七皇子殿下后发制人、抓住机会反唇相讥了。 第25页 齐璟是个晚辈,锋亲王自然不会任由他嚣张,很快就道:“莱夷卫素来是我青州东部重地,郡府更是为抵御妖魔戒备森严,实不相瞒,七殿下来之前,莫说什么歹人行兇了,就算是寻常宵小盗窃的事,也是极少的。” 意思是说,你七殿下来莱夷卫之前,这里明明是安定祥和,怎么七殿下一到莱夷卫,什么宵小、歹人之类的,就突然出现了……这到底是谁的问题,不是一目了然。 他一边说话,一边暗中动用皇族神武之力,连安国公都感到压力甚大,不免担忧地看向七皇子。 然而,没有觉醒的年轻皇子却并没有因为皇叔的施压而感到恐惧、表现得怯懦。 事实上,他脸上依旧是一派严肃认真,就好像一个耿直少年,一定要把事情原委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才罢休。 “今时岂非寻常时候?”齐璟闻言,颇不贊同地道:“皇祖母千秋在即,孤此次来莱夷卫,正是为了祥瑞而来,若真有歹人横行,有损于祥瑞,即便由孤来承失职之罪,莱夷卫恐怕也难辞其咎。” 他想了想,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说不定,正有人盯着祥瑞图谋不轨……皇叔万不可掉以轻心,让歹人有机可乘!” 安国公见他顶住了压力,而且思维敏捷、条理清晰,这么快就将整个莱夷卫绑到了他的船上,不禁又是欣慰又是赞嘆。 原本锋亲王上书朝中,请陛下派人来黄海,就是怕如此大的祥瑞会在途中受损,所以想让旁人来承担此责。 然而七皇子的话,却把莱夷卫重新推到了前面。 若是祥瑞完好无损地抵达京中,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可一旦在路上有任何差池,尤其是在莱夷半岛发生的意外,那七皇子绝对要拿在莱夷卫遇到歹人行兇的事情做文章,藉此脱罪。 到时候,七皇子固然要受陛下责备,但锋亲王也逃不了干系。 而且,如果有任何不利他的传言传到了天京,陛下和皇太后问起,齐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必是要把此事拿出来自辩的。 所以无论是不是锋亲王授意让流言传出,他都得想办法压住这个苗头,免得七皇子以后反咬一口,拿救人的事情牵扯莱夷卫。 ——这样一来,就彻底化被动为主动了! 安国公想到这里,目露复杂地看向七皇子,好似从未认识过他,就好像他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小女儿一样。 …… 没想到这个没有觉醒的侄子如此难缠,齐锋心中怒极反笑。 但他到底是一方霸主,很快收敛了神武,脸上还露出一丝安抚之意:“七殿下所虑,莱夷卫必慎重待之。” 锋亲王甚至觉得,这个受伤的美人,根本就不是莱夷半岛之人,而是齐璟为了拖他们下水,故意安排的。 要不然此人又怎会毫无身家背景可查,就好像凭空出现一般! 好不容易从两位长辈那里脱身,七皇子带着少玄回返。 两人一路无言,临到院子里,看到若璃和娟娘带着小十一在院子里晒太阳。 小傢伙看到哥哥一如既往地非常激动,隔得老远就扭动身体往前探,伸出小胖手要抱。 齐璟倒也没让他失望,熟练地接过小胖坨,还故意做出凶神恶煞要咬他手的样子。 可惜小十一一点都不憷,只当他在跟自己玩,咯咯咯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直接把小胖手戳到齐璟嘴巴上,生怕他不咬似的。 不过,兄弟俩儿并没有亲热太久,因为齐璟还要要紧事要与少玄说,于是就让若璃她们继续带小十一在院子里玩。 站在他们身边,一直默默看着这对青州皇族兄弟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亲我我,少玄眼神变得愈加深邃起来。 这个让人感到美好的场景,似曾相识,只是主人翁不是青州的皇子,而是少海鲛人皇族的另一对兄弟…… --少尧被追往鲸海,他则南下打算逃往更广阔的海域,却在青州海岸被渐尤的部族追上……此生,他们兄弟还有相见的可能吗? “咳咳,是这样的,今日你也见过锋亲王和安国公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一旦我们离开莱夷半岛,你怕是躲不开追查。” 锋亲王已经在查他消息,若非有齐璟在旁,他都可能要严刑逼供了。 齐璟见少玄又是沉默不语,一边欣赏他无双的侧颜,一边又觉得有点郁闷。 从少玄睁开眼睛到现在,两人的对话屈指可数。 “你醒了?” “嗯。” “有没有感觉好些了?” “嗯。” “你叫什么你名字?” “少玄。” “你是不是从海里来的?” “……” “有人在追杀你?” “……” 发现对方一遇到关键的问题,连敷衍和欺骗都不会,直接用沉默对付,以至于齐璟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外,别的几乎什么都没问到。 这对于极有自信的某人,无疑是个巨大打击。 大部分的事情,齐璟只能靠猜。 有的能猜到,比如对方的来歷,有的却猜不准,不知道他为何孤身一人。 第26页 不过,有一点齐璟可以肯定,天大地大,如今少玄却既不能留在莱夷卫,也不能再回海里,否则都会有性命之忧。 还没来得及更深入地谈一下,他们就被找去锋亲王那里见长辈……哦不是,是去做解释了。 接下来,就该决定,要不要好聚好散,分道扬镳。 齐璟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对方的手,只见那双手眼下与常人无疑,但料想伸出利爪的时候比他可厉害多了。 不知为何,齐璟看着他沉默无言的样子,总能读出一种茕茕孑立的孤寂之感…… 就好像曾经在几位兄长之间,没有觉醒的自己总是难以融入。 鬼使神差地,齐璟听到自己说: “既然不能回海里,也不能留在莱夷,你……要不要跟我们回天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安国公:此计甚妙! 锋亲王:真乃毒计! 齐小喵:什么计??? 第十四章 回京 少玄觉得,眼前的这位青州七皇子殿下,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想了许久,他才想起:哦,大概是像少海海岛上的小野猫吧。 明明看起来小小的一团,神态却高傲得不得了,哪怕行走于枯枝败叶之中,举手投足都显得优雅而慵懒,仿佛海岛的主人并不是鲛人族,而是它一样,就连少玄也不过是到海岛一游的路人,变成了它的奴僕。 它若是想亲近你的时候,就会变得极其乖巧,时而翻滚身体,时而小声叫唤,时而也会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玩耍,舔舔小爪子,追追自己的尾巴……假装不在意你,其实总是偷偷看你。 就好像某人现在这样,让那藏不住期待的眼神微移,不再与少玄对视,但总会瞟回来,偷偷关注着他情绪的变化,既聪明,又敏_感。 可这小傢伙若是不喜欢你,那你就得自求多福了。 虽然乍看上去还是那副漂亮可爱的小模样,但一不小心就会变成龇牙咧嘴、弓背炸毛的小暴君,摸不得、碰不得,旁人靠近些就会被警告。 正如七殿下刚刚对着锋亲王,面上看着神态悠闲,与寻常无异,但其实时刻戒备着,随时都可能吐出伤人之言,说话间一套是一套,一环扣一环,厉害得紧。 那时候,如果少玄手里有鱼,它会变得特别热情。 一开始小傢伙还可能客客气气小心试探一番,等你自觉地上缴贡品。假若你不愿给,恐怕不能全身而退——因为它招数多着呢,耍赖、撒娇、偷袭……总有一次能诱你就范。 当然,大多时候少玄还是如它愿的,反正对于鲛人来说,鱼得来特容易,而岛上的小猫,也不讨厌……就好像眼前这个人,看起来不太正经,但不讨人厌。 正如七皇子所说,他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容乐观。 湛夷反叛,杀死了他们的鲛人皇,还令渐尤、漠睢率部前来驱散他们的族人,势要对少海鲛人旧族赶尽杀绝,而且手段极其残忍。 他的兄长少尧原本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代鲛皇的继承人,少玄他自己则是极其罕见的黑髮黑眸,一向被族人视作神圣之物,连跟着湛夷的部族里,也有不少鲛人想他归顺,不希望他被杀死。 但新的鲛人皇岂会允许他们活着? 负责追杀他的是湛夷的心腹悍将渐尤,那个傢伙就像海中嗅觉灵敏的鲛鲨,于数十里外就可以追踪到他们的痕迹,潜在深海之中迅速追来,死咬不放。 跟少玄一起逃离少海的鲛人,一只一只地减少,直到最后不是死于渐尤之手,就是走散,少玄自己被围攻时也身受重伤。 若非借着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他侥倖逃到岸上,隔绝了大部分的气息,而且七皇子后来又及时把他带回了城中,恐怕少玄这次难逃厄运。 因为渐尤必是会追到岸边的,但要深入九州陆地,他还未必敢。 少海不像黄海那般只有一面濒临九州大陆,而是被陆地所环绕。可以说,这片海域是极少数的,让潜藏深海的鲛人与陆地上的人类拥有交集的地方。 因为鲛人在海中的实力太过强悍,九州人不会主动招惹鲛人,所以大多时候少海的鲛人族和冀州、青州两国人的关系还算和谐,一般井水不犯河水。 可若是鲛人皇性格暴虐,令族人攻击渔船,九州临海的诸国就会下令实行禁海制,然后偶尔出动皇族的镇魔营到海上扑杀鲛人,直到这片海域有新的鲛人皇诞生,仇恨才能化解于漫长岁月。 湛夷虽然残暴,但刚刚取代上一代的鲛人皇,地位尚不安稳,此时未必会轻易与九州树敌,尤其是临岸包围少海的青州和冀州,更会谨慎待之。 只要少玄现在不轻易回到海中,他们多半不敢上岸来追寻,又不可能长期在海岸边徘徊,迟早是要回少海深处海域的。 到时候他再回到海中,绕道去鲸海寻兄长少尧,也许还有些希望。 青州的七皇子齐璟救了他一命,这点毋庸置疑。 可决定要留在陆地上并非一劳永逸,除了解决自己会恢復鱼尾的问题之外,更重要的是如何在九州人中生存下去。 他虽曾是少海鲛人皇族,是绝无仅有的黑鳞,可如今却是孑然一身,身边无人相偕而衬。 第27页 而且,现在青国的锋亲王和安国公已经注意到他,更不用怀疑这副皮囊以后还会引来更多的目光……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在九州陆地上生活? 跟七皇子去天京的建议,看似有点荒谬,仔细想想,却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路。 对方想来也明白他的处境艰难,主动问询他要不要去天京,算是给他递了一把梯子,让他顺理成章地走下来。 就在少玄仔细考虑的时候,眼前的七殿下又想到了什么,只见他满脸担忧地望着他:“差点忘了,你是鲛人,恐怕不能离开海太久吧?还有,你此番上了岸,虽然暂时把追兵甩掉不假,但家人也会失去你的消息,你需要想办法联繫他们吗?” 少玄闻言,平静的心突然泛起一丝涟漪。 就好像手背被海岛上的小野猫用毛茸茸的小爪子划拉了一下……不算难受,就是挺痒的。 ——没想到,这个人不仅救他,还为他考虑和担忧……他们非亲非故,七皇子所求为何? …… 齐璟被他那双好看的眼睛这么一盯,心跳立刻加速起来,往日的伶牙利嘴也变成结结巴巴:“那个……若你实在想留在莱夷,我就托……托安国公照顾你,免得皇叔找你麻烦……至于你的家人,恐怕都在海里,这我就爱莫能助了……不过,吉人自有天相,我想,他们会平安的。” 一开始他想着出躺远门,只是希望暂时摆脱天京里的各种束缚,万万没有想到会遇到特别的事。 不得不说,这次出门遇到的人,实在太特别了,以至于他对少玄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齐璟承认,最初完全是因为对方的容貌让人有些晕眩,自己一时迷了头脑,但直到猜出他的身份,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除了容貌相当(雾),其他地方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少玄的沉默寡言加大了他身上的谜团,让齐璟忍不住去想,他到底还有什么秘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齐璟刚刚重生的时候,总想回忆起上辈子所有的记忆、想搞明白到底自己是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一样,后来又因为记起每一个小细节、改变每一个小命运而振奋和喜悦,再加上小十一在身边,每天都过的非常充实。 他的生命重来,渴望的是探寻和得到争储之外的乐趣,此时少玄的出现,就像一把特别的九连环、八卦锁,引得他不自觉关注。 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有暗流涌动,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魅力……齐璟明知道靠近少玄这个鲛人可能是危险的,但还是被其吸引,有种想要一探究竟的慾念。 他见少玄迟迟不说话,原本小心翼翼带着点期盼的心落回了原处。 ——说到底只有他自己头脑发热,一厢情愿,人家恐怕根本不想跟他有所瓜葛…… 少玄虽冷漠,但他熟悉少海海岛上的小野猫,对齐璟此刻露出的眼神和表情,多少有点感应。 他想:再不做出什么回应,这傢伙恐怕当场就要炸毛,然后翻脸无情地跑开去吧…… 然而,青州年轻的小皇子却眨眨眼,说:“你是不是怕到了天京、到了我的地盘,我会欺负你?别担心,你看我这么和气的人,连句重话都不会说啊!小十一有次吐奶弄我一身,我都没发脾气。” 少玄:“……” 呵,和气?不会欺负人? 他好像才刚目睹七皇子是如何把锋亲王气个半死,又干净利落地算计了整个莱夷卫,之前也见识过齐璟用束髮的带子蒙住十一皇子的眼睛、骗他说玩什么躲猫猫,结果转头就带着他跑去找锋亲王和安国公说事,忽悠了十一皇子…… 他会信这个傢伙这番剖白,才有鬼咧! …… 小十一今日被七哥骗了一回,但齐璟回来的时候抱了他,还跟他玩,所以小傢伙完全没有记仇,到了晚上知道可以跟哥哥一起睡,还开心到打嗝。 于是,齐璟一个不留神,就只能在被子里找到打着嗝的小豹崽,毛茸茸的身体一下一下颤的,好笑得很。 齐璟照顾幼弟的小面子和小尊严,只暗笑不已,并不表现出来。 他把它抱进怀里,轻轻摸它的背,给小十一顺气:“怎么回事,没吃撑着吧?” 好在小豹崽只是打了一会儿嗝就突然止住了,然后就开始在齐璟的肚子上蹦蹦跳跳,差点没把自己的七哥蹦出个好歹来。 被拍了小屁股的小豹崽看了看哥哥,发现对方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甚至连假装生气都没有,就觉得他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 “小十一,咱们要回天京了,到时候咱们大马车里会多坐一个人,你要乖一点哟。” 第十五章 真身 锋亲王大概是忙着抓歹人去了,之后只在珊瑚被送到都督府的时候才出现过一次,之后就再不愿见自己的皇侄。 安国公在东境多年,深知锋亲王是敌非友,将来于二皇子争储不但不会帮助,还可能成为其阻碍,所以并不在意七皇子殿下与锋亲王交恶。 不过,余得意不知道的是,七皇子并非为求自保而歪打正着,也不是事先查探后又故意设局。 凭着上辈子的记忆,齐璟知道锋亲王世子会在三年后纳姚家的女儿为侧妃,而莱夷姚家,正是贵妃娘娘的本家。 第28页 他甚至怀疑,当初二皇兄率镇魔营出海,不幸死在异乡,堂堂皇子却是连尸骨都找不到,恐怕也与莱夷半岛大半乃锋亲王势力脱不了干系。 毕竟安国公控制不了只有皇族才能驾驭的镇魔营,手中兵权虽能牵制锋亲王本人,却不能用来单独与妖魔作战,更不能随便到海上畅行、营救二皇子。 莱夷半岛的镇魔营不作为,等到天京的镇魔营出动到少海海上,到底晚了那两、三天,早就于事无补了,除了搜寻无果、确认二殿下惨死妖魔之口,别无用处。 齐璟不信任锋亲王,但并不知道他是现在就已经偏了心,还是以后权衡才做了决定,所以打算回程保持戒备,并尽可能藉助外祖安国公的力量,护送祥瑞返京。 只是没想到遇到少玄之后,事情会这样发展,他也将计就计地把莱夷卫拖下水。 这样一来,反倒减了些威胁。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没有到把珊瑚送到皇祖母和父皇面前的那一刻,他都不能有丝毫松懈——这是出这一趟远门享受自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等价相换,十分公平,齐璟没有怨言。 在离开莱夷卫之前,七皇子终于见到了鲛人的真身。 齐璟救回少玄的那几天,青州的渔船在近海海域发现了鲛鲨的踪迹,而且还是成群出现的架势,这明显有些不同寻常,所以都督府里有人谈论此事。 不过,少海海域才刚刚出现过一场大的暴风雨,大多数人只往这方面去猜测其中的联繫,倒暂时没有想到别处。 再加上后来有事关七皇子的传闻,很快就把鲛鲨的事给盖了过去,于是再没人去关注。 大概猜到少玄的身世,齐璟才意识到是什么把鲛鲨给引过来了。 他一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这个消息,思索了一阵,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对方实情。 鲛人在海中,除非是单独遇到了鲛鲨群,否则不会输给这种海中霸主。 可如果鲛人受伤,血腥引来鲛鲨群,那情况就非常糟糕了。 现在既然出现了鲛鲨群,那就说明少玄的同族恐怕已经凶多吉少,这对于活下来的少玄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齐璟见少玄愈加沉默,一天下来都没有说话,想逗他却又明白不合时宜,只能干着急。 随着归期靠近,他只能问:“要去海边看看吗?” 虽然知道这时候去黄海,也许会碰到追兵,但他想,少玄应该是想去看看的。至于到时候真遇到什么,再见机行事不迟。 果然,这位沉默寡言的鲛人皇子点了头,于是齐璟就送他去了当初自己救他的海岸。 那里有高处可以瞭望戒备,也有不少落下崖壁的石头,可以遮挡身形、掩人耳目,最是合适不过。 途中他们察觉有人跟在后面,亲卫想要加速甩开来者,但七皇子却不这么打算。 他只叫马车等在原地,见来者是锋亲王的府兵,毫不客气地道:“孤现在要去黄海裸泳,尔等跟过去,想占孤的便宜不成?” 锋亲王的人哪里见过这样的皇子,只能硬着头皮说要保护其安全。 谁想到,七皇子立刻露出鄙夷神情:“想跟踪孤、偷看孤游泳就直说,扯这些有的没的,简直忒不要脸了!” 锋亲王的人被讽刺得面红耳赤,最后无法,只能在七皇子的注视下打转,再不敢跟着。 等他们回去后禀报锋亲王,自是又把人气得不轻,就是后话了。 这边摆脱了碍眼的人,齐璟他们顺利来到目的地。 少玄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脱去外衫,然后解开内衫的带子,露出精壮的上半身,准备入海,正当他要褪去裤子时,突然回过头看向目光灼灼的青州七皇子。 某人浑然不觉,还恬不知耻对他摆摆手道:“别管我,你快去快回。” 直到鲛人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睛看了会儿,齐璟才讪讪地转过身:“你忙,你忙,我就在这里等你。” ——鲛人有的他都有,有什么不能看的……好好好,他不看总行了吧,小气! 齐璟撇撇嘴,踢着脚下的石块,就听到身后传来水声,他赶紧回头去看,哪里还有少玄身影,他只能看到寻常的潮起潮落,和远处一些盪开的水纹。 脑子里突然有点懵,齐璟看着那水面出神了一阵,然后才往回走了几步,接着就在布满石头的沙滩上来回走动,打发时间。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齐璟已经失去第一次来这里的闲情逸緻,他心中突然有点空虚。 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他想:自己没有神武,此生怕都坐不上镇魔营的坐骑,黄海这么大,恐怕没机会去看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让他顿时慌张起来。 ——少玄该不会是骗自己送他回来,然后就此一去不復返,永远不再出现了吧?! 心里生出的怀疑,很快变得越来越重,他想往海里走,却只能止步于潮水爬岸的前方,恍惚地看着自己的靴子发了一会儿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齐璟突然转身往旁边走去,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块最高的石头,想办法爬了上去。 那里遍布石块,下面又因海水沖刷有处低洼,水比较深,亲卫当然不希望殿下涉险,于是上前想劝他。 第29页 齐璟一时情急,站到了巨石之上,被后方的亲卫提醒,才惊觉自己太过激动了。 ——他骗了自己又如何,他走了又如何……本就是萍水相逢,人鲛殊途,难不成还真能一辈子不分离? …… 齐璟又看了看海面,将失望之情压到心底,准备转身回去。 他告诉自己,还在海滩上等一个时辰,若少玄依旧没有回来,他就先回去,只派个人守在这里。 若是到了返京那天,鲛人还没有出现,那他就当这段时间只是做了个梦,梦醒了,就再不用去执着,一切就随它去吧。 然而就在此时,稍显平静的海面突然有了动静,等七皇子仔细望过去,就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忽而出现在了海面。 只见少玄的黑髮如水藻一般垂在他的肩头,精壮的下腹微微露出水面,仿佛真有墨色的鳞片若隐若现。 但有失而復得之感的齐璟却没来得及去看那些,他只盯着对方深邃的眼眸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七皇子终于想起来自己还站在高处,少玄不能从这里上岸,于是打算找路回去,到浅滩那边再说。 不知道是因为少玄的回归而突然放下心,还是着急下去迎鲛人上岸,齐璟一时不察,脚下就这么一滑,竟是身形不稳地从石头上跌落了下去。 “殿下!”他身后的亲卫见状大惊失色,赶紧上前拉他,电光石火间却只来得及看他入水,溅起巨大的水花。 亲卫毫不犹豫就跳入水中,但其水性一般,自己挣扎地潜了一次,没找到殿下只能浮出水面换口气再继续。 结果他还没有再次潜入,就看到殿下在不远处露出了海面,不禁喜出望外。 “咳咳……咳……咳……”齐璟把亲卫吓个半死,自己也给吓得不清,再加上呛了水,一边咳嗽一边紧紧搂住眼前的人,把他当成了救命的宝。 七皇子殿下整个人毫无形象可言地挂在鲛人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不说,双腿还紧紧缠在他的身上。 鲛人从未与人这般亲近,但又不能弃救过自己命的七皇子而去,只能微微皱着眉,双手无措地护在怀中之人的腰侧,任由对方这么缠着自己不放。 因为七皇子的挣扎,某些部位难免就摩擦在一起,不苟言笑的鲛人难得感到不自在起来,白皙的脸庞也有些微红。 只是大家该紧张的正在紧张、该平復的正在平復,根本无人发现。 就在七皇子还和鲛人在水中“缠缠绵绵”分不开的时候,高处的亲卫发出了讯号。 和他们一同在水中的亲卫见状,忙道:“殿下,岸上来人了!” 第十六章 同行 皇帝派七皇子来东境的时候,锋亲王对这个没有觉醒的皇子,心里是极其不屑的。 青州皇族离开天京之后,无论本身天赋如何、魂魄多么强悍,三代之内必会失去神武。 所以来在齐锋看来,这个行七的皇侄,包括那个最小的十一皇子,明明都在天京享受着荣华富贵,却无法觉醒,简直是对皇族血脉的侮辱和浪费。 锋亲王行伍出身,又因为安国公是七皇子的外祖,他从一开始就带着偏见看齐璟,哪里可能喜欢他。 后来断定齐璟用计算计了莱夷卫,锋亲王就愈加对之反感,同时派人加紧盯着都督府,密切注意齐老七的动向,府兵这才能第一时间追着他们的马车出来。 七皇子在皇太后和皇帝看来是嘴甜又纯良的好孩子,到了锋亲王这里就变成巧言令色、虚伪狡猾的阴险之徒。 当他听手下人回禀七皇子要去海边游泳,直觉此人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是凭一张巧舌如簧的嘴镇住了府兵。 ——什么裸泳,什么占便宜,什么不要脸……不要脸的到底是谁,大家心里还没有点数吗?! 他拍得桌子直颤:“好,七殿下竟有如此雅兴在黄海畅游,那孤这个叔叔岂能让他一人游玩无趣,多少要前去指点他一二才是!” 锋亲王一点没犹豫,立刻动身,带着人寻着马车的轨迹一路杀到了海滩上,骤然看到海里的场景,包括亲王自己,不少人当场傻了眼。 只见七皇子殿下与他救回来的那个人竟然真的在海中游泳嬉戏……最关键是,看样子是不着片缕的状态。 虽有七皇子的亲卫在旁,但那亲卫却穿戴齐整得从头湿到脚,一看就是为主子掩饰,来不及褪去衣物就下了水! 饶是刘烽到了这个年纪,已经子女成群,又是统领东境的亲王,这辈子阅人无数,经验丰富,也从未想过要与姬妾在天地之间行如此放浪形骸之事。 但那被人撞破丑事的某人上了岸,竟然没一点点羞愧的意思,还有脸恶人先告状。 “皇叔,莱夷卫的府兵太无礼了,自己追过来意图窥视不说,还大老远把您老人家给诓骗过来,幸好孤已经有所警觉,不然刚刚被看光,一世英名岂不就这样毁了?” 锋亲王被他指桑骂槐的一番话气得握紧了拳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心中咆哮:他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明明是被自家主子带过来的亲王府府兵见状,立刻跪了一地,要把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但这等识趣之举却没能让他们的锋亲王有丝毫欣慰之感。 第30页 齐锋只觉得眼前之人可恶至极,恨不得替皇帝好好教训这小子。 一开始浑然不觉的七皇子看看锋亲王和众人表情,又看了看湿漉漉站在自己身边的少玄,仿佛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 “皇叔,您该不会是想到什么……什么于礼不合的事情上面了吧?天地良心,孤的水性不好,刚刚只是叫人教孤游泳来着,绝无半点不妥的行为啊。” 说的是辩驳的话,但那满脸丰富的表情分明代表七皇子是在怀疑锋亲王为老不尊,因做过这等事情而淫者见淫。 锋亲王气得肝疼,平復了半天才冷冷道:“孤没有七殿下好兴致。” “不不不,您可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再清白不过了!” 七皇子赶紧强调,这时候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目带怀疑地看向锋亲王道:“这次该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孤前脚踏入都督府,后脚就有人传出不好的谣言、毁孤的清誉吧?” 他一个“又”字,彻底刺激到了锋亲王,只见他面上带着冷笑,道:“当然不会,七殿下尽管放心。”竟然还敢威胁他! 对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齐璟十分担心长辈快要把自己的老齿给咬碎了。 齐璟见自己目的基本达到了,打算见好就收,不再过多地刺激这位易怒的长辈。 锋亲王不能当众怒视皇帝的儿子,也不好跟齐璟一样口无遮拦地对辩,于是只能微眯了眼睛,盯向了站在一旁的那个红颜祸水。 他正准备用神武之力逼迫其跪下,谁知道齐璟一步迈到少玄面前,如母鸡护小鸡之势:“此人极得孤喜欢,是决计不会让与他人的,皇叔就不要多看了,看了也没用。” 他这般情真意切,让不知道的人听到这话,怕真以为锋亲王看上了七皇子的美人,结果被拒。 跪了一地的府兵这下子连头都不敢抬了,恨不得在沙滩上挖出洞来把自己藏进去,消失于当下。 他们中有跟随亲王多年的心腹,何曾见过主子吃这么大的亏? 偏偏锋亲王自持为长辈,拉不下脸与对方一起胡搅蛮缠,咬碎的牙只能全部咽下,憋屈至极。 ——他们的主子乃东境之主,却屡屡在这个七皇子面前吃亏,真是怪哉! …… 少玄虽是鲛人皇族,本身拥有神武,但到底年少,否则也不会被同样拥有神武的渐尤压制。 若是正面对上如锋亲王这样征战沙场的年长皇族,确实难以支撑,而且一旦动用神武,对方必然知晓他身份,所以极其麻烦。 身负鲛人皇族的尊严,他不愿向此人下跪,所以已经做好奋力一搏、然后先回到海中的打算。 谁知道,还没等他做出反应,明明没有觉醒任何神武的七皇子竟然毫不犹豫地,就这样挡在他的身前,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浑话,却莫名让人感到心中安定。 少玄比齐璟身量微高,越过他的头顶还能看到锋亲王面色铁青却拿他们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也许他眼前的前路未必全无希望。 ——他能在命悬一线的时候遇到这样的青州七皇子,也许少尧和其他族人,也可以逢凶化吉! …… 齐璟并不知道自己刚刚一个举动,无形中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已经从锋亲王身上,回到鲛人身上。 他之所以敢在锋亲王面前这样说话,绝对不是因为锋亲王是像皇祖母、父皇那样亲切的长辈,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此生都未必会再来莱夷卫,又不打算掺和争储的事情,对锋亲王无所求,所以无所谓。 东境这样的重地,别说交给齐璟这样没有觉醒的皇子了,就算父皇真要把莱夷半岛交给几个成年的儿子,都要谨慎考虑才做决定。 如果没有上辈子那场储位之争,齐璟想,锋亲王世子承继莱夷半岛绝对不会太顺利。 毕竟青州皇帝有四个觉醒的儿子,除去登顶之人,另外三个皇子完全可以到藩王之地,取亲王而代之。 反正青州皇族离京后逐渐失去神武,因无法镇住妖魔而改封他处是极常见的事情,区别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一向自视甚高的锋亲王选择与五皇子一系的姚家联姻,显然是在未雨绸缪。 不仅是他,四境诸王为了保住自己的封地,多半都会选择一位皇子。 至于是明面上往来,还是先暗中支持,那就各有利弊了。 上辈子齐璟没有来过莱夷半岛,锋亲王照样选择了老五,所以他再怎么与之示好,都不会改变什么。 与其费些无用功,还不如随心所欲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至于最后有没有把这位皇叔气出好歹,就不是他齐璟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既然要来招惹他,就不要怕惹上更大的麻烦……无论对方有多强悍,他绝对奉陪到底! 由于七皇子把话给挑明了,锋亲王也亲口答应了,待他们回到都督府后,果然没有像上次一样出现那么大的动静。 这样平平静静地度日,很快就到了返京的日子。 七皇子一行带着莱夷卫献上的祥瑞,慢悠悠地踏上回天京的旅途。 与来时不同,七皇子的马车不再坐着他、十一皇子,还有贴身侍女秋夕,而多了美男。 第31页 秋夕照顾七皇子殿下照顾惯了,十一皇子又还是个奶娃娃,所以不觉得如何。 可现在多了活生生一个人,难免就有些不自在起来——毕竟再怎么美,少玄少爷终究是个男子啊! 齐璟是善解人意的好殿下,特意准许秋夕坐后面一辆马车,与小十一的奶娘同行会自在些。 起初尽责的秋夕不愿留殿下一个人,既要照顾小孩,又要照顾病人(少玄还在装有伤)。但七皇子坚持,她无法,只能先去后面的马车。 小十一的奶娘鹃娘见秋夕都被赶了回来,不禁看了看一直照顾自己的若璃。 在来时的路上,她反应极其不好,得亏若璃悉心照顾,也不嫌她麻烦……人心都是肉长的,若璃对鹃娘的真诚,让鹃娘对她的印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现在那个叫少玄的美人占着秋夕和若璃的位置,委实让人担忧。 鹃娘忧心忡忡:殿下该不会真有此怪癖吧? …… 七皇子并不知道后面那辆马车里的人如何在想,他自己现在过得可滋润了。 右手有小十一扒在窗边看风景、时不时还扭过头跟他“交流”。 左边则有少玄,虽然对方不苟言笑,但坐在那里就足够赏心悦目了。 之前他们在海里那样亲近,一开始让人怪难为情的,但七皇子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再与鲛人独处的时候,就不会不自在了。 鲛人皇子其实并不十分在意外面的风景,但却默默看着齐璟和小十一动作齐整地看向窗外。 他与齐璟之间隔着一个垫子,实则不远。 望着七皇子的侧脸,少玄脑中浮现了一些黄海中的场景,尤其是……更是让人难以忘却。 第十七章 教导 齐璟虽然陪着小十一看风景,其实眼神早就开始乱飘,只不过少玄此刻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罢了。 见对方没注意自己,七皇子殿下哪里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干脆透过弟弟发旋上的呆毛,偷偷看人家,结果眼看着少玄露出一丝略带窘迫的表情,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红晕,就好像粉白的桃花,美好得让人心醉。 “少玄,你没事吧?”齐璟挪动了一下身体,往鲛人那边凑了凑。 小十一原本是被哥哥抱着靠窗的,这下渐渐远离窗户,小手抓了两下没抓住窗沿,咿咿呀呀地抱怨了两声,扭过小脑袋看他们说话——如果两个哥哥说不出什么重要的话,还打扰他看花花,他就要炸毛了! 虽然离开了海水,少玄的嗅觉受到了很大影响,但七皇子靠过来的时候,他还是能闻到他们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于是更加不自在起来。 鲛人刚要说自己无事,谁知道七皇子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压低声音宽慰他道:“咱们马上就要停下来休整,小十一也是要去的,你再忍耐一下。” 事关小十一的日常,小傢伙一听就明白了,立刻附和哥哥道:“嘘嘘~”补充起哥哥的话来那叫一个机灵。 他本人倒不是很介意要跟少玄咯咯一起去嘘嘘,反正都是顺便的。 少玄硬是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看着兄弟俩儿无言以对:“……” ——待在这个人身边,心情就像鱼被海鸟抓住,能飞得忽高忽低,刺激得很! 托七皇子的福,少玄心中总算没了满腔旖旎的情绪,终于能够放松下来与他们相处。 小十一听闻两个哥哥真的只讲了“嘘嘘”的事情,不禁撇撇嘴。 但小傢伙无法准确界定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所以最后没有闹腾起来,只挥着小胖手示意七哥抱他回窗边坐着。 这次齐璟没有如他愿,而是捏捏他的小手,劝道:“你也看了好久了,休息会儿。” 他们的马车走得慢,倒不用担心小傢伙伤了眼睛,但小孩子喜欢伸长脖子看东西,齐璟几次提醒不管用,所以就让他看一会儿,休息一会儿,免得伤到颈部。 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小十一知道七哥是为自己好,所以点了点头。 齐璟一边用手轻轻地摸小十一的颈后,给他放松一下小肉肉,一边建议道:“我们听少玄哥讲大海的故事,好不好?” 小十一被哥哥摸得很舒服,很想变成先祖返魂,但他用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瞥了一眼少玄,又只能作罢。 把小脑袋靠在齐璟胸口,望着少玄,小傢伙一副“你们可以讲了我在听”的小模样。 少玄并不知道齐璟是想给他找点事情做来分散注意力,还以为他就是单纯想听海里的事情。 这让少玄多少有些为难,他此刻的外形虽与人无异,但毕竟常年生活在海里,偶尔才到海岛上看看岛主小野猫。 能够说人言,是因为族里有老鲛人会一点,陆续教给他们说过一些。但要很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所有意思,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好在齐璟知道他的情况,又并非一定要他说多少话,于是如往常一样自顾自地问了起来,让少玄只用回答是与不是就好。 小十一有些疑惑,为什么明明是听少玄哥讲故事,到头来话更多的还是他七哥。 不过,小傢伙向来以齐璟马首是瞻,相比于听少玄说话,他倒更喜欢听齐璟的声音,所以没有表示抗议。 第32页 他一直乖乖窝在七皇子怀里听他们一问一答,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就睡着了。 “既是要到天京生活一段时日,不若我教你说官话,学写字吧!” 齐璟一想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少玄都要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心里莫名有种美滋滋的感觉,干脆主动请缨,要做这个先生。 他怕少玄觉得麻烦,也怕他不好意思讨教,于是殷勤劝道:“认字真的挺有意思的,而且小十一也要学说话,你们可以一起,不碍事的。” 少玄看了一眼窝在齐璟怀里、睡得昏天黑地的小不点,想想自己跟这个小东西一起学说话的场景,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半天没能开口应答。 过了好久,就在齐璟以为自己又得不到回应的时候,鲛人突然道了一句“好”,齐老七立刻喜出望外。 齐璟还不忘给少玄鼓劲:“你都已经会说句子了,小十一还不行,而且他离写字也远着呢,放心,我会在你身上多用心的!” 听起来比一岁奶娃娃厉害很多的少玄:“……”谢谢你的夸奖了啊,七殿下! …… 青州七皇子殿下是个雷厉风行之人,白天刚决定要教少玄说话和习字,到了夜里在城中休息的时候,开始研究如何教、教什么东西。 他面前铺着好几张写满了字的纸,似是还不满意,用毛笔的端头敲着自己的下巴,绞尽脑汁地思索着。 ——这可是好好表现的时候,不能草草应付! 这时候突然感到有东西在扒自己的脚。 齐璟低头一看,发现是在地毯上玩的小十一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先祖返魂的样子,正用小爪子抓他衣摆。 齐璟一手把肥嘟嘟的小豹崽掏起来放在案几上,拿笔架上的穗子逗了它一会儿,结果差点让它打翻了架子和一旁的砚台,只能赶紧把小傢伙兜到自己胸前,用胳膊搂住它,拦着小豹崽,不让它乱跑。 小傢伙刚跟哥哥玩一会儿,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小爪爪往他胳膊上一搭就要往外蹦,被齐璟一手握住,吓它道:“再跑打屁股了啊!” “嗷呜嗷呜~”小傢伙根本不怕打屁股,蹭着齐璟的手撒娇。 齐老七拿笔头轻轻点了点小豹崽的额头,嘚瑟地道:“老老实实待着,你以后能不能像你七哥一样凭一张嘴就大杀四方,就看这几张纸了!” 小豹崽闻言目露疑惑:凭一张嘴就大杀四方?是吃东西很厉害的意思吗? 它端坐在齐璟胸前,把小脑袋搁在他的胳膊上,盯着齐璟继续在纸上涂涂画画。 其实七皇子的字写得很好,再加上经歷过轮迴,看过了生死,不仅性格愈加洒脱,连字也带上了几分潇洒自如的风骨,连崇文馆擅笔书的先生都称赞过。 不过,在小豹崽眼里,七哥的字跟鬼画符没什么本质区别,反正都是看不懂的,所以看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等齐璟把能想到的细节都罗列出来,小傢伙已经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圆润的小身体随着唿吸轻微起伏,看起来睡得很香甜。 齐璟的嘴角翘了起来:呵,坐着也能睡?这小东西千奇百怪的睡姿又多了一条。 轻轻搁下笔,他小心翼翼地把幼弟抱进怀里,站起身来往床榻边走去,然后像往常一样把小豹崽放在了靠里侧的垫子上。 小傢伙沾了软绵绵的垫子似有所感,用小爪爪和小肥腿凭空划拉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又睡熟了。 齐璟褪去外衫和鞋子,熄灭灯台也躺到了床上,他单手枕在自己头下,望着床顶整理了一下思绪。 觉得自己列出的条条款款应该挺详尽了,齐璟满意地放空了心神。 之前在莱夷卫,一直都没能闲下来,再加上住在都督府里,因为少玄的存在总要多戒备几分,所以到了这种临时停留的地方,反而更能安睡。 不一会儿,齐璟也沉沉睡去,到梦里去过不可言说的快活日子了。 他不知道的是,同个院子的另一间房里,有人一直看着他屋里亮着光,直到七皇子房间的亮光熄灭,才安歇。 …… 第二天一早,他们离开歇脚的城池继续西行。 刚坐上马车,七皇子就拿出了自己钻研了一晚上的成果。 小十一看那些纸上的内容,果然没印象,就跟第一次见到一样,伸长小脖子去看,听七哥说是好东西,就非常狗腿地拍着小手,给哥哥喝彩。 齐璟摸摸弟弟的小脑袋,一脸嘚瑟地表示要谦虚一点,眼神却是瞄向面无表情的某人,暗戳戳求表扬。 可惜,少玄似乎没看出来他的意思,接过齐璟手里一叠纸,一页一页轻轻地翻动。 虽然明知道少玄应该是看不懂这些字的,但齐璟偏偏紧张了起来,甚至比被父皇考校功课还要紧张。 “咳咳……只是一个初稿,以后还要根据你的情况修正。” 少玄抬头看向他,说:“我不会,你教我。” 齐璟闻言,似是因没见过这么坦白的学生而楞了一下,但他马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放心,都交给我吧。” 少玄看着他的眼眸,记起昨夜里透过窗纸的烛光,安静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页 —小剧场— 齐小喵:孤的美人好冷漠哦,都不怎么爱说话。 作者君:哦,那是因为他不会说。 齐小喵:真的吗?如果他会了,会每天跟孤说甜言蜜语吗? 作者君:额,这个可能不会有。 齐小喵:qaq差评 第十八章 学语 因要护着珊瑚,他们的马车行走不快,算下来离回天京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齐璟在莱夷卫与锋亲王往来的事,决计瞒不过青州皇帝——就算他自己不说,锋亲王和安国公也会分别上摺子。 大家的说法因角色不同,显然会有差异,不过安国公到底是齐璟的外祖,起码不会害他。更何况皇帝防着锋亲王,肯定要比防着亲生儿子要多,这样看来,七皇子还占着优势,不用怕锋亲王摆弄是非、颠倒黑白。 不过,只要父皇知道他在莱夷卫救了一个人,多少会亲自问问情况,虽然把少玄召到宫中的可能性不大,但为以防万一,齐璟教他说好官话,也是必须的。 要不然,在陛下面前还用沉默寡言来解释为何不说话,那绝对是找死。 于是,他们白天赶路的时候在马车上教学说话,到了晚上再学认字,按照七皇子的计划,时间基本安排得满满当当,根本不怕旅途无聊。 既是要速成,自然得从少玄的来歷开始自圆其说,。 “少玄……玄,黑者,挺贴合实际的嘛。”齐璟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禁往旁边瞟了瞟。 当日自己落入海中,被少玄所救,他情急时死死缠着对方,慌乱中确实好像摸到了光滑的鳞片,也隐隐约约看到了海面下对方的鲛尾。 后来他想想,只恨锋亲王来的不是时候,后悔没有趁机多感受一下呢! 七皇子的目光就像野猫的小尾巴,扫过的时候让人莫名感觉痒,少玄不自在地握紧了拳头,面无表情地微微侧过头。 大概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齐璟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为缓解一时的沉默尴尬,装作好奇地问:“少玄,你们族的鲛人有姓氏吗?” 为避免被在外御车的车夫听到,齐璟问问题的时候凑得极近,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耳朵。 刚问完,他脸红,少玄耳朵红,硬是让一个普通的问句,问出了不能为外人道的意味。 姓者,统其祖考之所自出;氏者,别其子孙之所自分,而后姓氏合一,九州出五国。 就好像青州的国姓为齐,其余四国也皆有国姓,梁皇族姓李,荆皇族姓陈,冀州国姓为刘,雍州以博尔帖为尊。 纵观整个九州之上,姓氏之多,不知几何,百家姓也不过列了其中有据可考的一部分。 鲛人在海中神出鬼没,即便上岸也多是在海中岛屿,陆地上的人难以发现其踪迹,连青州皇帝有生之年都没见过鲛人。 以齐璟对鲛人不甚太多的了解,他只知道黄海和朱崖海的鲛族,有以黄和朱为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字,也就相当于将生长的海域作为部族的姓氏。 他不知道少玄的少字,是不是也来源于此。 齐璟记得,上辈子二皇兄是为助少海的鲛人族才去的海上。 显然,那时候少海的鲛人皇族已经不是少玄这一支,新鲛人皇隐约是叫什么湛夷,名字显然非少姓开头,所以七皇子不确定少玄的名字由来。 这时候沉默的鲛人开了口,轻声道:“有,少海。” ——原来自己猜的不错,他真的是以少海为姓啊! 又知道了关于少玄的一件事,让齐璟觉得很高兴,马车上不好用笔纸,他就用手指沾了水杯里的茶水,在案几上写下了少玄两个字。 幸好这两个字笔画简单,若是跟齐璟的名字一样,怕是后面几笔刚写完,前面已经干了。 小十一看哥哥沾水在桌子上涂画,也伸出小胖手去够被子里的水玩,好在杯子底有磁石,让茶杯吸在案几之上,要不然就要被他弄撒一地了。 齐璟捉住弟弟的手,作势在他小屁股上拍了拍:“算了,还是先学说话吧。” 原本还想就用水让少玄来练练的,可果然是得找个更安稳的环境,才能习字。 于是,齐七先生正式执尺教学,第一次就收了两个学生,还都挺乖。 大概是因为有了竞争,就有攀比之心,不仅少玄进步飞快,连周岁的小十一也一下子就学会了不少词,不再每天吃饭叫“咯咯”、睡觉叫“咯咯”、嘘嘘也叫“咯咯”这么单调錶达了,让齐七先生感到非常欣慰。 这天,某人问两个聪慧的学生想要什么当作他们进步神速的奖励。 小十一毫不客气扑到七哥怀里要他摸摸,齐璟觉得他还小,兄弟俩儿相处起来跟父子无差,亲热一点无妨,于是不仅摸了小傢伙的头,还亲了他头顶一下。 但回过头想起还没问少玄要什么奖励时,齐璟却见对方正瞪着自己和小十一,那白皙的脸庞又变得跟粉白桃花一样,显然误会了,以为奖励只有这种方式。 齐璟:“!!!”等等等等,抱抱、摸摸、亲亲什么的,真的是只有宝宝才有的待遇啊! …… 最后少海的鲛人皇子少玄,因官话学得好、学得快,得到了一套笔砚作为奖励,正好作认字习字所用。 第34页 不过,多年前教他说话的老鲛人不会写字,所以在这方面,少玄得从零开始。 好在原本跟他存在竞争关系的小十一还远远不到握笔的年岁,所以他一个人跟着齐璟学,倒没什么太大的压力。 小傢伙虽然不能不能握笔,但缠人的功夫不弱,一听说晚饭后要跟七哥分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玄哥反倒可以跟哥哥待到半夜,顿时扁扁小嘴巴,要哭。 齐璟安慰无果,只能打消跟美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的念头。 好在小傢伙要求不多,只要七哥在自己目光所及就好,虽然不能马上变成先祖返魂跟(被)哥哥玩,但他坐在榻上玩布偶,能时不时瞄到齐璟,就挺满意了。 于是,齐璟把小傢伙放在榻上,用专门防摔的矮栏把床榻围着,然后又把房间中央的屏风收起来,让他可以看到他们在案前写字。 那围栏挡不住活蹦乱跳的小豹崽,拦小宝宝还是没问题的,没有了屏风,齐璟也能经常看他几眼,双方都觉得很满意,很放心。 十一殿下的玩具不算多,因为齐璟觉得东西太多,反倒不能专注。 小皇子喜欢毛茸茸的,喜欢球状的,一个球可以捏在手里盘弄半个时辰,也不在乎自己跟前只有三、四个玩具。 齐璟跟少玄在桌前练字,小皇子在榻上自娱自乐,偶尔两两相望,竟是把旅途中一间暂时落脚的屋子,营造出了岁月静好的感觉。 …… 十一皇子的奶娘鹃娘原本见七皇子总是亲自带着十一皇子,就十分担心自己变得无事可做。 现在七殿下救回来的少玄被允许进了屋,还一两个时辰都不出来,就更让鹃娘忧心忡忡。 若璃和秋夕要轮流为殿下值夜,会住到主间的耳房里,不用值夜的人就回来跟鹃娘同住。 这天巧是秋夕侍奉茶水,若璃留在屋子里无事,就专心致志绣起荷包来。 自殿下真的将表哥荣观要到府里,并委以重任,还当他们的面承诺,要为秋夕和她准备一幅嫁妆,若璃就彻底放松了下来。 其实,相处了这么久,即便殿下不为表哥和她做这些,若璃也能感觉出殿下与旁人的不同。 只不过,因为殿下的成全,让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才格外感恩和珍惜。 她还是谨慎,并没有将私情告诉第二个人,免得给自己和表哥惹来麻烦,也给殿下招来麻烦。 自己绣的荷包,说是给殿下绣的,但殿下两次都转手赐给了表哥荣观,比信使还可靠。 鹃娘不知道她是在给表哥绣荷包,看到上面绣的竹枝,还以为又是给殿下绣的,不禁开口劝道:“你怎么又绣竹子?上次殿下不是说竹子太素,转头把荷包赐给荣大人了吗?你手这样巧,换个花样,殿下准会喜欢的。” 她虽知道荣大人是若璃青梅竹马的表兄,但见过他脸侧疤痕之后就觉得两人不般配。 ——花容月貌的若璃,跟着七皇子当人上人,那才是好出路……没看若素遇到若璃,连争都不敢争,就退出去要了针线房的差事,只能先攥紧了权再说。 不过,原本以为的好事,在少玄出现后,就彻底变了样。 鹃娘一开始在皇太后的母家当差,十一皇子出生前就被选进宫里当了奶娘,多少是有些见识的,曾听说过一些贵人的怪癖。 “若璃,你说殿下干嘛要让个来歷不明的人进屋子,万一他们……十一殿可还在房里啊!” 第十九章 写字 若璃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表情严肃地看向鹃娘。 “鹃娘,你在七殿下身边待的时间不短了,咱们殿下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鹃娘被他问得一愣,细想之后脸上露出了羞愧之意——她当然知道,七殿下是个好主子,也是个好人。 宫里那么多娘娘、贵人,只有七殿下是真的对十一殿下好,时常关心不说,还愿意花时间陪伴他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毛头。 虽然说得都是些不找边际的话,但仔细想想,却都是在为十一殿下着想,话里话外是会照顾他的意思。 明明自己也不过是个少年人,却担起他本不用承担的职责,先是把十一殿下带回皇子府抚养,最近还亲自教他说官话。 这样的好兄长,就是放在普通人家里,也是难得的,更何况是在皇家。 别人都道鹃娘没福气,说她要把大半辈子的时间浪费在一个母族不显、又没有觉醒的小皇子身上。 但鹃娘觉得,十一皇子乖巧听话,虽然偶尔有点小脾气、小执拗,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很好带的,如果有七殿下在场,那就更让人省心了。 十一是鹃娘见过最漂亮、最可爱的孩子,她是真心喜欢他,愿意陪着他长大的。 其实,当初皇太后从吴家选的奶娘,除了她,还有两个人。 一个最机灵的老早听说小皇子没有觉醒,不愿意过来,于是设计躲开了去;还有一个面甜心苦但伶牙俐齿的,一开始主要负责照顾十一殿下,后来被七殿下发现偷吃小皇子的补品,这才给赶出了宫去,留下她鹃娘照顾小皇子。 到了皇子府之后,她的男人和孩子也被接到皇子府,只不过按照惯例,一般是不让见的。 但七殿下却允许她隔两天就私下去见见自己的孩子,这是天大的恩典,她铭感于心。 第35页 只不过鹃娘天性胆小,又有前车之鑑,对把先头那个奶娘赶出去的七皇子多有惧怕,担心自己照顾不好小皇子、会犯错,所以很长一段时间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出什么差错。 原本鹃娘想着,跟自己交好的若璃若在殿下身边,若璃自己过得舒服体面不说,还能提携她一点,谁知道突然跑出来一个天仙般的少玄少爷,立刻把旁的人都比了下去。 论容貌气质,别说若璃了,恐怕就是七殿下自己在少玄少爷跟前,也不会自诩第一。 鹃娘怕殿下不再喜欢若璃,也怕殿下把对十一殿下的关爱都给了少玄少爷,更怕十一在七殿下跟前耳濡目染,会被教坏去……于是陷入死胡同里,疑神疑鬼,怎么也钻不出来了。 现在听了若璃的话,她才惊觉自己的想法有多狭隘。 若璃见她露出了愧疚和惊慌的表情,就知道她跟若素还是不一样的。 鹃娘本质不算坏,也没那么自私,大多时候还是着紧十一殿下,才显得胆小怯懦了些。 “你这话,就别再跟秋夕说了,免得让她不高兴。” 论忠心和护犊子,她们都比不过秋夕。平日里最温柔和气一个人,碰到说殿下不好的,立刻就要恼,若是听说鹃娘这样想殿下,怕是要不理她了。 她们七皇子府,因为主子人好,选的人也好,上上下下都挺和睦的,委实没必要为了莫须有的事情伤了和气。 殿下说过,要让十一殿下在一个好环境里长大,就绝对不会食言。 她们要做的,不过是打理好两位殿下的衣食住行,让殿下回到家中就没有后顾之忧。 “除了去崇文馆,殿下没什么同龄的玩伴,重九他们虽然机灵,但到底不能跟殿下面前太放肆,难免拘束了些,现在有少玄少爷在,也挺不错的。” 现在的若璃还不知道,虽然鹃娘是担心过了,可她自己也只猜到故事的开头,没能猜中故事的结尾。 …… 被若璃觉得缺少玩伴的齐璟经歷了两辈子,早已经不是那么幼稚的人了。 他现在正在享受为人师的乐趣——这可是一直当老么的齐璟在小十一身上也还没来得及体验的乐趣! “练字的时候,莫管写出来是什么,首先要学会正气凝神,所谓人如其字,就是说每个人的字要有自己的风骨,具备写字之人的精气神,才是好字。” 齐璟教少玄坐姿和握笔的姿势,帮他调整好,还时不时用尺子点一点,提醒他保持。 小十一在床榻上了看一会儿,发现少玄哥像个木雕一样坐在那里,除了有哥哥陪着感觉很幸福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了,于是收回目光,专心玩起自己的小布偶。 ——反正到了睡觉的点,少玄哥就得回去自个儿屋里睡了,他却还有时间跟哥哥玩一会儿,所以现在就大度一点,暂时把哥哥借给他好了…… 齐璟并不知道若璃她们屋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幼弟是如何秉持大度的小心情把他借出去的。 把小十一安顿好后,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教少玄握笔和写字上。 因为要教人所以不得不紧挨着对方站,还要用手握住对方的手,好叫他能流畅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就是少玄二字。”七皇子身量比鲛人稍矮,说话的时候,气息就贴着少玄的颈侧划过去,引得人差点战慄起来。 不仅听话的人紧张,说话的人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平时写字稳如山的手,也有些微微抖,好在少玄是个门外汉,根本感觉不出来这差异。 不过,即便不知道七皇子是紧张的,他自己也感到怪异得很。 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才开始写他刚刚认识的几个字来。 齐璟发现自己这个大一点的学生非常聪明,而且很专注,一旦投入就心无旁骛起来。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帅,原本就好看的少玄端坐在那里练字的侧脸,在烛光下更显得熠熠生辉。 七皇子一时看得入了迷,硬是跟他一起坐了小半个时辰,因为情不自禁地靠近,把自己半边的腿都坐麻了。 小十一坐在床上,偶尔回头看看哥哥,发现他连动作都没动过,于是有点疑惑地看向少玄。 ——少玄哥脸上有花吗?为什么哥哥看得这么认真? 小傢伙对于美丑还没有客观认识,在他看来,齐璟比少玄好看,所以不知道少玄哥哥脸上有什么吸引力。 “咯咯……咯咯……”小傢伙想近一点看,于是放下布偶,扒在围栏上,叫齐璟。 齐璟偷看归偷看,听到弟弟的声音还是立刻就“诶”了一声回应,然后看向小十一。 小傢伙伸手要抱,态度坦然又急切,齐璟只能走过去,把他抱起来。 “想睡觉了?”齐璟摸摸他的背,问道。 小十一还不困,小手一指,指向少玄,齐璟把他抱过去,让他看自己想看的。 小傢伙的目光从少玄的脸上移动到案几上,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动动聪明的小脑袋瓜子,觉得有意思的可能是少玄哥手上的那根棒棒,就要去抓。 少玄面无表情地看着讨要毛笔的小不点,也没有拒绝,直接递给了他。 小十一把笔握在手里捏了捏,然后动作极其潇洒地大笔一挥,墨汁就撒了少玄和齐璟一身。 第36页 过了一会儿,秋夕听到殿下叫人,说要给少玄拿身衣服,还要准备水。 第二十章 异样 “嗷呜~嗷呜~”小豹崽一边用小爪爪把自己的小脑袋抱住,一边用小尾巴圈住身体,缩成一团,一副正在深刻反省、认识自己错误的小模样。 齐璟睡在旁边,用手指戳戳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和拱起的小屁股:“以后还乱不乱动大人的东西?” 小傢伙扭了扭身体,偷偷抬头看向齐璟,露出一双琉璃珠似的淡蓝色眼眸。 齐璟知道,等它长大了,蓝色就会褪去,变成琥珀或者赤金色,看上去贵气十足。 看向对方漂亮的眼眸,齐璟突然想:幸亏你是先祖返魂。 齐璟这辈子没有觉醒,若小十一觉醒的是普通神武,那他就没办法看到弟弟的魂魄,想想就觉得怪可惜的。 毕竟对于青州皇族来说,神武是形影不离的伙伴,是他们本体的象徵。 要想真正认识十一,就要认识他的魂魄。魂魄的性格也许会和本体有些区别,因为魂魄代表的是潜藏在本体骨子里的性格,是内在的东西。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想方设法把自己魂魄藏起来,因为别的皇族能从神武的状态推测主体的状态和性格,一旦被别人看到自己的魂魄,就像被人看到自己内心,比全身赤_裸被别人看到还要难受。 随着年龄的增长,力量的增强,九州皇族可以控制和隐藏自己的魂魄,只有在对方力量远超过自己并且动用了神武来看他的时候,才会显露。 一般情况下,并没有谁会冒着激怒另一个皇族的危险去这样做,既不礼貌,也不友善。 当然,像齐璟上辈子那样的魂魄,就不会有人好奇——一天到晚昏睡、从来也不动的魂魄,除了是有问题的魂魄,难道还能代表本体极懒惰不成? 虽然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齐璟还是很庆幸小十一觉醒的是先祖返魂。 这样一来,没有觉醒的齐璟也能看到不一样的小十一。 “嗷呜~嗷呜~”小豹崽敏锐得很,一看哥哥看自己的目光是温和的,立刻明白危机解除了,抱住齐璟的手腕就是一阵蹭。 七皇子手腕上挂着一个毛球球,也不觉得太累,于是由得它去,但该说的还是得说:“吸取教训,下不为例。” 刚刚齐璟教少玄写字,小十一非要凑热闹,过来看看还不行,还要玩笔。 少玄不像齐璟还能跟小傢伙讲道理,一时没有拒绝,就直接把笔递给了小十一,结果他们的衣服全部遭殃不说,小十一自己脸上也被甩上了墨汁,用手一抹跟个小花猫似的。 这下好了,字也不用练了,只能先叫秋夕去少玄的房间里取一套换的衣物,然后叫人备水。 齐璟就着沾墨的衣衫,亲自给小十一洗脸,顺便洗了个小澡。 他虽有些莫名其妙若璃和鹃娘为何慌慌张张跑过来,好像他们这边出了大事似的,但还是叫她们不用担心,在旁边看着就好,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给小十一洗澡了。 后来若璃和鹃娘看到小十一脸上和他身上的墨,知道是小皇子玩笔,把自己和两个大人都弄得十分狼狈,就松了口气似的,让齐璟觉得若璃怎么也被娟娘带得紧张兮兮了。 大人们兵荒马乱了一阵,这边小傢伙似乎知道自己犯错误了,等洗白白准备睡觉、旁边也没有其他人的时候,就不老老实实睡觉,先缠着齐璟撒娇一阵。 小孩子玩耍把自己弄脏了,很寻常,并不是什么大事,齐璟其实不怎么在意。 但若小事不管,不小心变成大事,就不好管了,所以在某些方面齐璟还是个严厉的兄长。 “好了,快睡觉吧,明天你还要继续学说话呢。”齐璟把自己的手解救出来,安抚地摸了摸小豹崽的背。 “嗷呜~嗷呜~”小豹崽见哥哥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终于放下心来,就着窝成一团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 齐璟感觉到它唿吸平稳了,脑海里想了想刚刚略有些慌乱的场景,还有少玄脸上难得错愕、手足无措的模样,他的嘴角不禁翘了翘。 ——有小十一在身边,还有有(好)趣(看)的伙伴在身边,接下来的旅途哪里会枯燥? …… 皇族护送祥瑞的车队走到蒙良,行程也就完成了一半。 这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情况,他们走得极其安稳。 为了减少颠簸,七皇子一行一路都在走官道,完全不用为了赶路而走小径,或者加快速度。 这时候已经离开了莱夷半岛的地界很久了,但齐璟并没有掉以轻心。 越是到了旅程的后半段、尤其是临近天京的时候就越要小心谨慎,否则敌人最有可能趁其精神松懈的时候出致命一击。 这天,齐璟和往常一样,在车厢里教小十一和少玄说话,正在这个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一点喧嚣,马车也停了下来。 齐璟正张开嘴让少玄看自己舌头摆的位置,好叫他学会如何发音,突然这么一下变故,差点没有咬到自己。 少玄原本看着他的舌头在嘴里动来动去,虽然不知道自己心慌个什么,但还是颇有些不自在,于是趁此机会移开了目光。 七皇子不疑有他,问外面的暗卫道:“发生什么事了?” 第37页 前方领队的校尉过来禀报七皇子:“殿下,前面有几个孩子挡住了去路,属下去驱赶的时候,其中一个撞到了我们的马车上。” 齐璟闻言,皱了皱眉头:“怎么驱赶的,为何会让人撞到?” 跟他一路的将士是从天京十六卫里挑出来的精英,奉皇命迎祥瑞,照理说不会做出这等伤害百姓的举动。 即便齐璟自己出行,也不愿扰民,更何况是伤民,所以难免有些在意。 那校尉见七皇子面露不快,赶忙解释:“殿下,不是我们伤的人,是那个孩子自己往车上撞的!” “自己往车上撞的?” 齐璟初听这种说辞,第一反应是校尉在推卸责任,故意颠倒黑白。 后来仔细想想,又觉得未必是假。 ——他们的车队里可是有那株磕不得、碰不得的珊瑚,如果这孩童的出现是一计前奏,那他们岂不是身陷麻烦甚至危险之中。 要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自然得亲自去看看怎么回事。 齐璟对校尉吩咐道:“不管怎样,先看看人伤到什么情况了,妥善救助。” 上辈子因为海事,气候恶劣,莱夷半岛出现了很多灾民,后来内陆也有了流离失所的百姓,朝廷曾经派大皇子赈灾。 齐璟听过,往常的时候老百姓不敢往贵人的马车附近凑,但若是灾民实在饿得慌,也会铤而走险,试上一试。 大多时候车里有女眷,或者心肠硬一点的,会想办法驱赶难民。 现在还不到多灾多难的时候,齐璟想了想,似乎没听说哪里有难民。 过了一会儿,前面动静反而大了起来,回禀的将士面露难色:“都是些少年和孩童。” 言外之意,不好动粗。 别看是小毛孩,他们难缠得很,抱大人腿,往车下钻,光靠呵斥根本拿他们没有办法。 齐璟闻言,觉得事有蹊跷,于是让若璃和娟娘过来照顾小十一,然后对少玄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下了马车,就往前走,虽然警惕,但其实并不太担心。 护着珊瑚的人多,这里又是官道,虽然不远处有大片的树林,但是离蒙良城已经很近了,若有人在这里打家劫舍、劫的还是皇家的车队,那才是见了鬼。 等齐璟走到队伍的最前面,果然看到有将近十个孩子在那里纠缠士兵。 大的有十岁多的样子,小的估摸才四、五岁,已经被将士抱住了,看样子是想挪到一边,小孩子却死活不松手。 齐璟刚说了一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就愣住了。 只见其中一个看上去最大的孩子,或者说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因在地上打了滚,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但他头顶尖尖的耳朵和身后蓬松的尾巴,却是显眼得让齐璟想忽略都难。 ——这……这是什么鬼?!刚刚卢校尉没说拦路的是成了精的啊! 第二十一章 伸冤 卢校尉被一个半大的孩子给缠住了,顿时气恼不已,但想着刚刚七皇子的嘱託,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人,于是暗暗用一股巧劲压制对方,想给他点教训。 谁知道,这小子叫得倒是鬼哭狼嚎的,却硬是不撒手。 旁边的将士一不好对几个孩子拔刀,二也怕他们拿出刚刚撞马车的劲儿去撞刀刃、来个血溅当场。 死了人倒是小事,怕的是让祥瑞粘上血腥晦气,到时候太后和陛下怪罪下来,他们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但他们身为天京十六卫的将士,就这么被一群小孩给挡住去路,说出去也委实太不好听了,更何况马车里还有一位天潢贵胄看着,跟珊瑚一样尊贵。 正在纠结的时候,七皇子殿下却似乎已经听到了动静,闻讯而来。 卢校尉等人虽然觉得有些丢脸,可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毕竟是可以发话做决定的人来了,到底该这样继续耗下去、耗到这些小孩子没力气,还是直接用点手段快速脱身比较好。 刚出天京的时候,卢江并不觉得这位没有觉醒神武的皇子有多特别,他倒不敢像锋亲王一样鄙视没有觉醒的皇子,只是觉得这样的齐璟除了出身好,别的也没什么厉害了。 但他一路护送七皇子殿下到莱夷半岛,知道他是如何连东境之主锋亲王都算计了去,顿时扭转了自己对他的看法。 ——这些皇亲国戚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别看七殿下小小年纪,这本事可不小! 谁知道,亲自赶过来看情况的殿下刚问了一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就莫名开始盯着那群小孩发起呆来,目瞪口呆的样子好像从没有见过这种架势,所以被惊到了一样。 不过是个难缠、身上又都脏兮兮的小鬼,还有什么可怕之处不成? “殿下!” 虽然潜意识觉得他们不足为惧,但卢江还是不敢拖着这个小子往七殿下那边去,也不希望皇子殿下以身犯险靠近这些明显就是在守株待兔的傢伙……哪怕他们都不过是十岁以下的孩子。 他只是想提醒殿下先回马车去,却是把愣怔的七皇子唤醒了似的。 齐璟刚刚看到抱卢校尉大腿的那个少年,就看到了他头上若隐若现的耳朵和尾巴,对此异象当然一时难以接受。 第38页 而且他很快发现,这种仔细想想有点骇人的现象只有自己能够看到——否则大家这样视而不见就太诡异了。 由此场景,齐璟突然想起来了,那一次在皇城的东校场,他与六皇子“切磋”,以为自己错看到齐琢的魂魄,却很有可能是真的看到了! 从耳朵和尾巴的蓬松程度来看,这个小少年的魂魄似乎是某种狐类,但却不是像皇族一样,呈现完全的、可自由行动的个体,而是像与本体合二为一,表现出某些魂魄的形态。 ——九州五国的图腾分别是银狼、执夷、白虎、锦豹和赤羽,没有听说过有狐……这个小傢伙到底是什么情况,什么来歷?关键是,他为什么看到这些…… 不管如何,要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先要把人给留下来才行。 齐璟想了想,干脆直接开口问道:“尔等为何故拦在官道之上?可知孤是何人?” 看他们虽然狼狈,但也不至于像难民的样子,能够集结了这么多小孩子在官道旁等着,冒着被诛杀的危险堵路,绝对是有所求的。 那个少年见一个稍长自己几岁的人跟自己说话,又见齐璟并非像卢江等人一样穿着甲冑,气质显得更加尊贵非凡,很快就猜到此人的身份。 他立刻松开了卢校尉的腿,跪在远处向齐璟行礼:“请殿下为蒙良百姓做主!” 卢江刚如愿摆脱了这个混小子,还没有松一口气就听见他说求七皇子殿下做主,不禁烦躁起来,心想:这蒙良太守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治下竟然有如此刁民,明知道有皇族的车队过去,还敢拦车伸冤。 齐璟一听便知,他们果然是有备而来,目标当然就是护送祥瑞的自己,这个七殿下。 他刚想问“你要孤做什么主”,就见卢校尉将那少年推到一边。 眼看那少年快摔倒在地、马上就要压住自己的“尾巴”,齐璟心中突突,不禁脱口而出:“小心!” 邓松身手敏捷地在地上滚了一滚,虽然把自己弄得更脏了,但也借着这一滚的劲儿躲开撞击了,并没有真的摔疼自己。 他听到七皇子殿下那声惊唿,心中燃起了更多的希望。 ——这样一个不假思索为别人着想的皇子殿下,兴许真的可以为他们的罗夫子讨回公道! 卢校尉怎么可能让来歷不明的人接近七皇子殿下,他马上就挡在齐璟和邓松之间,似乎要阻止少年突然发难。 但刚刚还缠着自己不放的讨厌鬼,此刻却完全没有要往殿下身上扑的意思,反而规规矩矩地跪着,行了一个礼,看着乖巧极了。 他那些小同伙见状,也跟着大哥一样动作,只是有些年长些,心里清楚地知道他们老大在要求人了,有的却还是懵懵懂懂的,只是单纯跟着哥哥们有样学样,一脸的天真无邪。 齐璟想,这群小傢伙能够做到这一步,虽然太过冲动,但也并非有勇无谋。 七皇子奉皇命护送祥瑞回京,马车行驶的速度不快,否则像他们这样拦在路中央,很容易被疾驰的车队弄伤。 也正因为马车上是祥瑞,他们算准了士兵不敢动刀动枪,于是发挥缠人的功夫,势要见到真正能够主事的人才罢休。 齐璟不知道这一番计划是另有人所教,还是眼前的半大的小子自己筹谋的,单看他机灵的模样,就算真有高人背后指点,也已经很难得了。 尤其是听说他在后面走的时候,背着稍小的孩子赶路,就觉得孩子不错。 但等齐璟弄清楚来龙去脉,才知道事情并没有他想像得那么简单。 这群小傢伙要控诉的对象,竟然是蒙良太守庄进实。 …… 虽然为首那个叫邓松的少年说他们可以跟着马车走,但齐璟看着他们最小的孩子还在咬手指,还是令人把他们安排到了最后装杂物的马车。 小的可以坐马车,大的几个得跟着车走,他们对此并没有异议,表示已经十分感恩。 齐璟回到了车里,若璃见自家殿下眉头微蹙,似乎为什么事正为难,就想把十一殿下抱走,免得打扰齐璟思考问题。 小十一有点不想离开,用小胖手抓了抓哥哥的袖子,若璃正要劝小傢伙,七皇子开口道:“让他留下来吧,他不吵。” 仿佛要证明哥哥说的话都是对的,留在马车里的小十一乖得很,见哥哥确实在思考问题、不能打扰的样子,就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玩自己的手,也不吵着要看风景了。 少玄坐在一旁观察了一阵子,似是因为难得看到齐璟这般沉默,突然就有点担心,于是开口问:“怎么了?” 齐璟似乎也没有料到少玄竟然主动问自己情况,竟是一下子把烦恼都抛开来,甚至有些欣喜的感觉。 莫名开心了老半天,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又遇到麻烦事了。 难得被少玄这么主动关心,齐璟打算要好好回应。 他斟酌了一下,觉得有些事未必不能跟少玄这个局外人说,于是道:“有蒙良郡府育幼所的孩童拦住我们的车队,告蒙良罔顾法纪草菅人命,强抢民女,还监守自盗。” 怕对方不知道什么是育幼所,齐璟主动解释道:“若是因故失去父母又无其它去处的孩童,就会到育幼所寻求庇护。” 第39页 育幼院的孩子,竟然要告太守…… 若齐璟没有记错的话,这个庄进实,以后会站在他的二皇兄一边。 第二十二章 为难 七皇子一行很快就回到了蒙良郡的郡府。 蒙良曾是先帝一位皇叔的封地,但这一辈的郡王殁了,按青州祖制,后裔无魂魄者,宗室可收回其封地,再加上蒙良非边境,无大将军府,所以该郡现以太守为大。 齐璟还未入城,庄进是就在城门处相迎,也不知道是已经得了消息,还是早就打算殷勤相待。 蒙良太守是从三品的大员,为一郡之最高长官,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权利之大,对七皇子这样还没有封王、也没有领事的皇子来说,是无法比较的。 庄进实是两榜进士出身,曾任京官,四年前调任蒙良,后考评为上而连任,在此地执权多年,势力自然是根深蒂固,关系更是攀枝错节。 城外的官道和城中明显是清过的,庄进实估摸着也没想到会有孩童从树林中穿行,等在稍远的官道旁。 齐璟受了庄进实的礼,就道:“太守大人客气了,今日孤只是借道蒙良郡府,休整片刻之后还要继续赶路。” 他们到达蒙良的时候不过是申时,完全不用等在蒙良郡府过夜,而可以继续西行,等稍晚一些到下一个城池再落脚。 这是原本就有的计划,庄进实闻言,心中一松,立刻拜而道:“殿下辛苦。” 没有改变计划,就意味着七皇子不打算留在蒙良郡府,不留下,又怎么能查探消息? 看来这位七皇子,是不打算管蒙良的闲事的。 他虽放了心,但还是令人去查探那些孩子的下落,这边则热情为七皇子和十六卫一行洗尘。 直到七皇子准备离开,庄进实才试探道:“下官听闻有人在官道上拦住殿下车架,实属下官管治不力之责。” 七皇子不以为意地道:“孤已经审过了,不过是几个小孩子偷跑去看了几齣戏,就想学里面的段子,结果话都说不清楚……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罪,孤本就是奉命护送祥瑞给太后贺寿的,不好节外生枝,跟几个孩子一般见识,于是就干脆载了他们一程,快到城里的时候,他们自己偷偷跑了,孤也没有派人去追。”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太守大人莫要担心,他们翻来覆去只会戏文里那么几句,别说证据了,连要告太守的罪责都说得前后不一致,哪里做的了准。所谓朗朗干坤,公道自在人心,不是顽童几句戏言,就决定的了的。” 庄进实闻言,心中觉得有些不妥,但七皇子说了,“不好节外生枝”,就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他不愿在蒙良多待,也印证了他不想管闲事的态度,如果自己攀扯下去,才真的是要节外生枝,于是好生将七皇子送走。 出于谨慎,他还是派人偷偷跟到了下一个城池,得知他们确实只是过夜,第二天一早就启程继续返京,就愈加放心了,心想:一个没有觉醒的小皇子,除了借着身份做点送东西的体力活,还能干些什么! 然而,几天之后,到处搜寻不到那十一个从育幼所跑出去的小孩,而且经常到育幼所教他们读书、与太守府有过节的罗秦外出採药也再没有回返,庄进实才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这个七皇子诓骗了。 再想去追,人家已经离开了蒙良地界,他虽是蒙良太守,但也不能在别处只手遮天,只能加紧毁灭所有可能影响的证据,让他们就算有心要查,也无从下手。 …… 另一边,已经抵达下一个郡府的齐璟,正如往常一样安顿好小十一,开始教少玄写字。 这时候有亲卫进来禀报:“殿下,人已经送往天京,走的是安国公的路子,想来应该比我们的队伍还早些到天京。” 齐璟点点头:“嗯,知道了,等他们到了京中,就让荣观把人安顿在皇子府里,陈信是外祖荐来的,知道是安国公的人送他们去的皇子府,不会在此事上为难。” 亲卫道:“是,殿下。”然后就离开了院子,办殿下交代的事情去了。 齐璟回过头,见少玄没有继续写信,而是看向了自己,也不用他开口问,就知道少玄在默默关注这件事情。 “以庄进实的本事,现在应该已经意识到是我把人带走了,但他追不上来,也不知道我有没有立刻给京里送信求援,就更不敢追了,如今怕是在疯狂销毁证据,以防我回京之后禀报父皇,令人来蒙良巡查。” “你要……做什么?”少玄的话说得越来越长,足以表达自己的意思。 齐璟无奈地摇了摇头:“实话告诉你,我什么都做不了。” 事实上,从那几个孩子跑到路上拦住他们的一刻,就註定打草惊蛇,谨慎狡猾的敌人哪里还可能给他们留下把柄。 哪怕齐璟想管、有能力管,都回天乏术,更何况他还真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子,就更拿庄进实没有办法了。 当时,他可以做的事情,只有粉饰太平,假装自己不愿管蒙良的闲事,避其锋芒,然后暗中将那些孩子,以及他们说的那位罗夫子保护起来,送往天京。 要不然人被庄进实抓住了,那些孩子和罗秦就绝无活命的可能! 第40页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一次拿庄进实没有办法,不代表永远不能成事。 如果现在去硬碰,不仅不能将坏人绳之以法,还让无辜的人枉丢性命,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齐璟没有见到那个罗秦,但已经从邓松口中知道了一些情况。 这个叫罗秦的秀才懂点医术,家就住在育幼所附近,一直自愿教里面的孩子认字读书。 因为父母先后去世,罗秦没能继续考学,所以一直只是个秀才,也没有其他生计,只能靠为别人写写书信、讼状、偶尔寄卖书画为生。 育幼所是个没什么人关注的地方,能够这么多年自发且无偿做这件事,可见他绝对不是沽名钓誉之人。 罗秦本来定了一门亲事,准岳家是郡府一小吏,谁知道那家女儿被庄进实的儿子纳做小妾,那小吏就跟罗家退了亲。 邓松说庄太守罪状的时候,提到强抢民女,就是为罗秦抱不平。 但齐璟却觉得,这件事可能是太守和他儿子代人被冤枉了。 既然是被纳做妾室,说明太守之子是见过那小吏家的女儿,若其真有婚约在身,不愿意入太守府,大可说出来,也就不至于到后面那一步。 罗秦被耽搁了几年,还在为母亲守孝,以后能不能考官还是两说。 嫁给前途未卜的罗秦为妻,还是跟了太守的儿子为妾……到底那边比较好,真是个人选择的事情。 罗秦不愿在孩子面前说前岳家的坏话,也不能非议太守府的事,大概就没再提这件事。 邓松他们看来,自己的夫子当然是世上最好、最厉害的人,哪里会想到还有人不愿意嫁给罗秦为妻,自然就又给太守加了一条罪。 至于草菅人命,与修运河有关,监守自盗与粮仓有关,邓松和其中几个孩子的家人都是因此没的,与庄进实确有不共戴天之仇。 齐璟觉得自己头一回这么无力。 他重生之后,确实改变了自己和小十一的命运,但还是有许多事,并非动动口就能实现得了的。 这世上遭受苦难的人不计其数,一个人终归救不了所有人。 少玄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宽慰地拍了拍七皇子的肩膀。 齐璟顺势握住他的手:“放心,我没有多想,自己有几斤几两放在那里,不会逞强的。” 夜里,小豹崽在他身边玩自己的小尾巴,让齐璟不自觉想起了邓松身上的异相。 他把小豹崽抱到腿上,仔细观察了一下它的小耳朵和小尾巴。 小傢伙扭了扭,没太大挣扎,就让哥哥盘弄,过了一会见哥哥只是摸耳朵和尾巴,也不给它顺毛,就仰卧起来,抓抓自己的小肚子。 齐璟看了半天,没记起有用的信息,只能作罢,见小豹崽要自己顺毛,也就给他顺了。 一边听它舒服得哼哼,齐璟一边道:“你需要小伙伴一起玩,自己一个人长大,太孤单了。” 宫里的孩子,大多一个人长大,即便同胞兄弟,或者利益相通,也始终隔着距离。 二皇子和他,老五和老六,都是如此。 幸好十一跟他出来了,要不然就算活着,也未必有多快活。 看邓松他们几个孩子,虽然不是同父母的,却团结一致,情同手足。 这样一起长大,一起面对生活的苦难,也许就没那么难熬了。 小十一有他七哥,齐璟又何尝不是因为小十一,变得不那么寂寞了。 第二十三章 府邸 经过蒙良郡之后的行程,似乎恢復了之前那般平静。 七皇子只记得上辈子铎亲王世子是顺顺利利把祥瑞运到京中的,谁知道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没有这么轻松。 也不知道是铎亲王世子太幸运,还是他运气差了些,自离开莱夷半岛,他们其实遇到过几次不大不小的麻烦。 好在齐璟身边有少玄和小十一这两个极警觉的。 他们坐在马车里比坐在外面巡查的将士还要先发现异样,总能及时提醒齐璟防范于未然,所以一路有惊无险。 两个多月的时间飞快就过去了,等少玄可以说官话,小十一也可以叫出诸如“皇祖母”、“父皇”这类难度高一点的称谓并学会更加熟练地向大人撒娇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天京。 齐璟几乎经歷了两辈子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既不用为了给谁长脸而去崇文馆和东校场、跟老六争个高低长短,也不用管宫里纷杂的事情、想着如何算计别人又不被别人算计。 他只用陪着小十一和少玄做些教书先生做的简单小事,悠闲而自在。 通过城门的那一刻,他虽不算太开怀,但也并没有自己想像那般沉重。 出去一趟,行李没见怎么增加,倒是带回来不少人,他冷清的皇子府,似乎要热闹起来了。 更何况护送祥瑞的任务是快完成了,他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总算有件能拿得出手的功绩,将来多少是个凭仗。 没有回自己的皇子府,而是抱着小十一直接入宫,先到慈安宫给太后请安,果然见父皇也在,六皇子齐琢则陪坐旁边。 太后这段时间虽然有老六在身边彩衣娱亲,过得并不孤单,但毕竟两个多月没有见到老七和小十一,甚是想念,赶紧叫人凑近了细瞧,竟然听到小十一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皇祖母”,又见他怯生生地看向皇帝,叫了一声“父皇”。 第41页 “诶!咱们十一会叫人了!”太后喜出望外,伸手想去抱他。 “小十一现在可皮实了,沉手得紧,皇祖母别累着了。”齐璟没有把小十一直接递给太后,而是将他放在榻上,让皇祖母可以搂着小十一。 小傢伙一上来就被哥哥说重了,也没有恼,还是一副懵懵懂懂、乖乖巧巧的小模样,坐在那里跟个瓷娃娃似的,眼睛又圆又亮。 太后捏了捏他的小手,又仔细看了看,发现他们出门这么久,小孩子不仅没见疲态,眼瞧着确实还圆润了些,小脸蛋白里透红,煞是可爱。 再看看老七,气色也好,似乎长高了一些,太后想想他之前凭一颗孝心主动求去莱夷卫,要护送祥瑞回京,歷经长途跋涉,如今终于归来,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老七这次差事办得好,都能独当一面了,看来出宫建府,是好事,”她扭过头看向青州皇帝:“陛下这次可要好好夸夸咱们老七。” 齐璟连忙道:“孙儿能做的事情,与诸位皇兄比起来,还差得远,此趟去东境,也是分内之事,怎当得父皇夸奖。” ——这时候不能太嘚瑟,要谦虚一点,不可自吹自擂……至于夸他的话,留给别人说去! 皇帝看了一眼刚刚开口叫他父皇的小十一,再看向齐璟的时候,目光又柔和几分:“事情做得好就是做得好,怎么当不得夸了?护送祥瑞,老七一路确实辛苦了。” 珊瑚既然已经带进宫里,未免夜长梦多,自然得先在父皇面前过个明路。 于是趁着皇帝的话,齐璟就问要不要先呈上来看看。 太后和陛下正有此意,于是就让人送进来观阅,谁知道那珊瑚树太大,竟是不能搬进门内,只能放在慈安宫的院内,太后和陛下遂移驾到院中观看。 饶是见多了奇珍异宝的太后,此刻见到这株珊瑚树,也不免嘆为观止,心生喜爱。 齐璟见皇祖母和陛下都露出满意神色,总算是彻底放下心来——他这趟差事,到这里就算圆满完成了! 青州皇帝见小十一窝在老七怀里,也在看珊瑚,难得露出笑容来:“怎么,小十一也知道这是祥瑞?” 小十一自在莱夷卫见过它一次,后来就再没有关注过,只是隐约记得七哥出来就是要把这个张牙舞爪的大傢伙送回京里。 他对珊瑚的兴趣,远没有对重九编的竹偶有兴趣,顶多算喜欢珊瑚牛血红的颜色亮丽。 他有点怕皇帝,听闻父皇问话,一时有点懵懵的,不如平日里机灵,不过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其实根本没听皇帝的问题。 齐璟感觉到小傢伙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有点怯怯的,于是不着痕迹地摸了摸他的背,一遍安抚他一边主动说道:“父皇可不能让小十一靠近它,要不然丫都会被掰下来的。” 太后和陛下闻言,想想那场景,不仅不觉得小十一调皮捣蛋,反倒觉得孩子率真可爱,皆笑了起来,气氛变得愈加融洽。 六皇子齐琢看着老七在皇太后和皇帝面前长脸,连那个宫女生出来的小崽子也得了长辈的喜爱,虽然面上凑趣带了笑,心里却不以为然。 ——不过是跑去送了一回东西,这祥瑞又不是齐璟发现的,有什么好夸赞的……他在天京,每天起早贪黑跑到慈安宫侍奉皇祖母,费了老半天的劲儿,到头来竟然还不如齐老七得脸,皇祖母和父皇真是偏心眼! 宫里谁不知道这两个多月,六皇子在太后身边很是得宠,谁知道七皇子一回京,情况立刻就变了。 太后恨不得日日留老七在慈安宫用饭,好听他讲旅途中的趣事。 相比于拘在京中的老六,年纪小些的老七出去一趟涨了见识,眼界更开阔了,说出来的东西自然也不再狭隘。 再加上七皇子齐璟本就能说会道,讲起故事来端的是跌宕起伏,硬把四平八稳的两个月旅程,描述出冒险般的跌宕起伏、丰富多彩,把太后逗得直乐。 小十一在旁边听着,一半听懂,一半没听懂,总觉得他们就坐在车里看看窗外风景,跟哥哥说的好像是两码事。 不过每次皇太后凑趣问他,他都是一副“哥哥说得好”、“哥哥说得棒”的小模样,充分表现了狗腿小跟班良好的心理素质。 …… 俞昭仪原本一直为齐璟主动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而不快,也在为祥瑞在路上不知会出什么事情而担忧,更为自己的计划无从实施而烦躁。 此刻见宝贝和人都回来了,老七也得了长辈的称赞和赏赐,总算高兴了起来。 然而,齐璟只有在刚回宫的时候给她请了安,之后不是待在慈宁宫,就是藉口两个月没有回京,府里有很多事情要张罗,完全没有在文思殿多待。 俞昭仪手里捏着一封信,想到父亲在信中所说,不禁冷然一笑。 “七殿下虽无觉醒神武,但为人品行端正、能力上佳,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二殿下的左膀右臂,你要多多关心七皇子,莫要顾此失彼,让母子离了心。” ——她的儿子,只能当别人的左膀右臂……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高兴和庆幸的事? 原本想着等齐璟一回来,她就跟他说那件事,但现在看来,想照以前的方式拿捏这个亲生儿子,已经行不通了……既然如此,就得另闢蹊径,才可能成事。 第42页 齐璟躲了两个月,其实知道俞昭仪想跟自己说的,是二皇兄的婚事。 上辈子他听母妃抱怨,不喜皇太后要给二皇子定下的亲事,唯恐将来的二嫂会让二哥跟他们离心,于是主动为母亲排忧解难,想办法搅黄了这门亲事。 都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他上辈子做了损人不利己的事,说不准也因此折了福报,所以后来才死得那般不明不白、凄悽惨惨。 现在他有小十一和少玄要养,还有府里上上下下得照应着,更不用说才添的十几口人要保下来……顶樑柱七皇子一定要长命百岁,所以坚决不打算掺和二哥的婚事。 这次他跑出去这么久,自然没时间如上辈子那般多方筹谋、了结母亲的忧愁。 但俞昭仪似乎没有死心,见他立功归来,正是得意的时候,还想借他生事。 齐璟没等她开口,就立刻想办法避开了去。 ——他府里还一堆事情等着解决,可没心思管生母这个名不正言不顺都算不上婆婆的姨母,喜不喜欢二哥的妻子。 他回到府中,得知荣观将人都安排得挺好,陈信也果然没有为难安国公“送”来的人。 齐璟没来得及第一时间去看邓松那群孩子和那位罗夫子。 等在宫里好好跟太后刷了存在感,重拾了在太后面前的地位,他才有心思去见自己救回来的人。 当罗秦那只“猴子”跑到自己跟前的时候,齐璟发现自己比上次见到邓松的耳朵和尾巴淡定了许多。 ——来吧,来吧,还有什么特别的,都一起出来,难不成还能吓死他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再来什么都吓不到孤的! 作者君:真的么(〃ω〃) 齐小喵:你又想整什么么蛾子?!! 第二十四章 亲近 七皇子去莱夷卫两个多月,先是送回了一个年轻书生和十几个孩子,之后自己也带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回来。 原本因为殿下没有姬妾而显得有些冷清的七皇子府,顿时热闹了起来。 七殿下让少玄少爷以友人身份安顿在了主院的西厢,令不少人大吃一惊。 毕竟主院里住着皇子府的男主人和十一殿下这两位皇子,平日里连府里的下人都不能随便进出,更何况是客人。 就在大家皆以为七殿下极看重少玄少爷的时候,殿下却突然对早一步到皇子府的罗夫子更感兴趣起来。 他白日去宫里问安,然后到崇文馆和东校场学文习武,回来第一件事先是看看十一殿下,还会跟少玄少爷说几句话,然后整个下午,甚至到了晚上,都还在罗秦和邓松所在的客院里待着。 相较于天人之姿又冷若冰霜的少玄少爷,待人和善、彬彬有礼的罗夫子,似乎更讨人喜欢,更容易让人亲近。 这天,若璃抱着十一殿下在院子里慢慢走,让小皇子能晒晒太阳。 小傢伙一开始还挺老实的,也不怎么折腾,但四处张望了半天,大概是有点无聊了,又想起哥哥不在,于是抬手指了指另一侧的屋子,示意若璃带自己过去找少玄。 他跟少玄认识了一个多月,回程时几乎天天都待在一块,可以说除了七哥和若璃她们,现在他最熟悉的人,就是少玄了。 “殿下,少玄少爷现在怕是在温书呢,咱们不去打扰他好吗?”若璃温声细语地劝道。 可惜小傢伙只有在齐璟面前才百依百顺,平常的时候有点自己的小脾气,所以还是执拗地指着少玄的屋子。 若璃无法,只能抱着他过去,都不用敲门,十一皇子已经用小胖手拍了拍门,一边拍嘴里一边念叨:“少玄……哥哥!” 还没拍两下,就有人开了门,若璃一下子直面那张惊为天人的脸,顿时觉得有些心慌,连忙低下了头。 若璃正准备解释,小十一已经毫不客气地伸出小手,要少玄抱。 少玄愣了一下,到底没有拒绝,面无表情地接过小皇子。 小十一稳稳噹噹坐在少玄怀里,用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襟,另一只手指了指外面,想出去玩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 这要是在往常,小十一都是直接缠着亲哥带自己出去转悠的,但最近齐璟很忙,忙到一天到晚看不见人影,小十一在院子里都待腻味了,所以才叫少玄代齐璟行使陪玩的责任。 少玄这几天一直在自己屋里看书习字,几乎足不出户。 他的官话已经说的不错,但论起学问来,还是孩童的程度,比之客院里那位博学多才的罗夫子,自然是有天壤之别的。 齐璟虽每日还关心他的衣食起居,甚至可以说事无巨细,但大多时间还是跑到客院去了,再不像之前于回京路上,与他朝夕相处。 少玄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心里有点失落,也有点不知所措,就好像海岛上的小野猫突然不搭理他的时候,满心空落落的感觉。 小十一盯着少玄看了半天,对方没反应,生怕他不愿意,于是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哥,十一玩……出去玩!” 若有所思的少玄被他的声音唤醒,低头看了一眼小傢伙。 ——高兴的时候、想求人的时候就特别会撒娇……跟他哥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第43页 若璃和鹃娘见少玄抱了十一殿下往院子外面走,赶紧跟了上去。 …… 也许是当初出宫建府得了皇帝喜欢,七皇子得的府邸占地不小。 不仅如此,还有一片内湖,因有暗渠连着皇城的湖水,水质清澈,到了夏天还有成片的莲花,景致美不胜收。 美中不足的是,内湖离主院还有段距离,主人家想赏湖景,得从后罩门出去,走上一段路,才能身临其境。 眼下是春末,天气又渐渐炎热起来,少玄带着似乎有点怕热的小傢伙到湖边走。 少玄比齐璟高大,小傢伙坐在他怀里视线非常开阔,再加上身边小风一吹,小鸟一叫,心情贼熘熘得好,摇头晃脑地指挥着少玄带他到处走,跟刚刚求他出门时判若两人。 走着走着,他们看到了远处亭子里的年轻书生,正是齐璟从蒙良救回来的罗秦。 罗秦比齐璟和少玄年长几岁,身量虽然不高,但看上去温文尔雅,观之可亲,远远看到少玄抱着十一殿下过来,行了礼后问好。 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了纸笔和颜料,看样子罗秦是在作画,少玄想起齐璟跟他提起罗秦时的兴高采烈。 “少玄,这个罗秦挺不错的,跟咱们府里的荣观一样,虽遭遇不公,但还怀着一颗良善、正直之心,若假以时日考中进士,必能造福一方百姓。” “少玄,端行真是博学,擅棋艺,会书画,会医,还懂风水,简直无所不能!原来他曾因缘师从野陵居士,可惜老人家已经仙逝,要不然端行还能为我引见名士!” “少玄,端行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话题从总是围绕着他,变成离不开罗端行了呢? 少玄仔细想想,竟然是从七皇子第一次见罗秦之后,就很快变成这样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传来齐璟的声音:“孤刚刚回过院里,才知道你们到湖边来了。”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七皇子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一进亭子,先是走到少玄身边,微微低头道:“今天乖不乖?” “乖!”小傢伙没半点犹豫回答哥哥的话,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抱。 但齐璟刚从校场骑马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怕自己身上不干净,所以没有接过弟弟:“等哥换身衣服再抱你。” 他跟少玄对视了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对方似乎有些不高兴,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想知道是什么可能惹到了他,就看到了桌子上罗秦画的图,顿时眼睛一亮。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挪开镇纸,拿起画来,高兴地道:“端行,这么快就出来了吗?!” 罗秦闻言,立刻笑而答道:“只是个初稿,有些地方还需继续斟酌。” “已经非常好了,你可别太谦虚,”齐璟把画放回了桌上,转过头对少玄他们道:“时候不早了,少玄先带小十一回去用午膳吧,不用等孤。” 眼看着齐璟是要与罗秦待在一块儿,少玄一言不发地抱着见到哥哥念念不舍的小十一离开了湖边亭。 直到走了老远,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就看到齐璟和罗秦并肩站在亭子里的石桌前,似是正在讨论着画,谈笑风生。 …… 果然又是一个下午见不到七皇子的身影,连晚膳听说都是在客院里用的。 少玄被缠着陪小十一玩了一会儿,只能在他屋里练起字来,只是这一回,少玄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似的,感觉心里乱了。 直到月上枝头,院中点起了灯火,七皇子才拿着一卷东西,兴沖沖地跑了回来,听说少玄和小十一待在一块儿,径直就走进了屋里。 “少玄,我回来了,你看这是什么!” 七皇子这一路特别喜欢跟少玄献宝,什么珍贵、好看的、新巧的,必是先要给他过过眼的。 少玄看他兴致高昂献殷勤的模样,想起了两人在回京路上相处的时光,心里一松,回应了他:“是什么?” 齐璟见他感兴趣,更加高兴了:“是你看了一定喜欢的东西!”说着就把笔墨纸砚挪开来,要铺开捲轴。 然而捲轴打开来,赫然是今日罗秦在湖边亭画的那张画。 少玄的眼眸顿时变得深邃起来,微微握起拳头。 ——齐璟要给他看的,原来就是这个人的画? 他好像一点都不欢喜…… 第二十五章 心动(上) “少玄, 少玄?”齐璟见他盯着桌上的图发呆,不说好, 也不说不好, 于是想问问他意见。 少玄微微侧头, 不再看那铺开的捲轴, 轻声道:“不用给我看,我……看不懂。” 那幅图不是画的风景, 也不是画的人,看上去很复杂, 他确实看的云里雾里。 鲛人在海中完全是凭藉本能辨别方向, 而且大多随性而居,哪里知道世上还有舆图、平面图样这种东西。 少玄的脸上总是没有表情, 不辨喜怒, 让人很难去琢磨。 但齐璟却喜欢从对方细枝末节的表情和动作猜测他心情的变化, 就好像解谜一样,充满了未知的乐趣, 让他乐此不疲。 正如白天在湖边亭里发现少玄不开心, 七皇子敏锐地察觉到,现在的少玄似乎也不怎么快活。 第44页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都是因为他, 还以为是少玄离故乡太远、也太久,才刚住进皇子府就开始厌倦在京中的生活。 想到这里,齐璟顿时有些慌张了起来, 图也不提了,先想办法安抚对方。 “这里离黄海是远了些, 不过我已经令人每隔一段时间从郁城那边运海水和海鱼过来,不用担心。” 相比于莱夷半岛,同临黄海的郁城离天京更近,途中加紧些赶路,不用十天就可以把齐璟要的东西送到。 鲛人要维持人形而不现出鲛尾,必须每隔一段时间就浸泡在水中。 七皇子称自己去了一趟黄海,开始喜欢吃黄海的水产,为了保证新鲜,连着海水一起运到京中,就完全不用担心引人怀疑。 反正他花的是自己的俸禄,外人管不着,顶多有人说几句七皇子好奢。 但对于齐璟来说,若能对少玄的健康好,惹几句闲话又算得了什么。 可惜青州境内的浊河离边境太近,恐有妖魔出没,而中部的运河又只有南北一段已经挖好,暂时不能通东西,要不然齐璟都想弄一条专门运海水的线,好叫少玄能时时感受到黄海的气息。 “我屋里的浴池也造好了,我不碰,你就用那个,又宽敞又干净。” 这个工程从他们回京前就开始动作,现在已经完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用上。 不知什么缘故,自少玄有记忆以来,自己就比少海其他的鲛人皇族能更长时间离开海中,到陆地上保持人形。 有时候他待在海岛上,十天半个月不沾海水,只用岛上的淡水浸泡鲛尾,都不成问题。 正因为如此,少玄才会答应齐璟,跟他一起回天京,好暂时躲避来自海中的威胁。 只是七皇子担心长期用淡水会令其有碍,才坚持令人运海水回天京,又怕他嫌木桶狭小,特意改造了净室,建起了池子。 这是少玄早就听齐璟说过的,算不上惊喜,但想到对方为了自己颇费心神,总是叫人动容的。 齐璟不知道少玄记着他的好,还在绞尽脑汁想说点住在天京的长处:“天京……天京其实挺有意思的,太后千秋不是快到了吗?到时候城里非常热闹,我带你去看灯会,可漂亮了!” “灯会?”少玄不知他们之间的话题为何从画往这个方向跑了,但已经习惯认真听齐璟说话的他还是给出了相应的反应。 齐璟一听他感兴趣,赶忙补充道:“父皇万寿、皇祖母千秋,还有元夕节和拜月节的时候,城中都会举办灯会,最适合一家人结伴出行,到时候你跟我,我们带着小十一,一起去凑凑热闹,好不好?” 少玄听到对方说到“一家人”,还邀他一起赏灯,原本空落落的心熨帖了几分。 只是当他的目光触及桌上的图卷,又难免黯然下来。 ——齐七现在都没功夫陪十一和他了,还谈什么到时候? …… 齐璟正等他回答呢,哪里会错过他的小动作。 顺着少玄的目光看过去,就瞄到桌子上端行画的图,七皇子终于想起来自己偏题偏到没边了,连献宝也只献到一半。 园子里的湖道该怎么改,亭台楼阁和栈道该如何添置,湖边的花草树木又要怎么搭配…… 虽然主笔的人不是他,断风水的也不是他,但某人为了这张图也费了不少心思,若是不能让美人一笑,岂不是白忙乎了。 想起对方说自己“看不懂”,他赶紧把图拿起来做解释。 “别急,你仔细看看,一定能看懂的!这是咱们院子,这边是十一的屋,这是你的屋,对吧?我打算把湖水引到主院的后面,再添一楼、一亭,沿着湖的这边修一圈栈道,把亭子和主院连起来,这样你就随时可以去水边了。” 仿佛说到了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小秘密,齐璟突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等我找到合适的工匠,就在你房里修一条暗道通过去,夜里院子落了锁,你想去湖里也方便。” 似乎想到了什么,齐璟露出无奈的表情:“说起来,这院子原本的布局太好,我请端行好生想了想,才找到一个不大破格局的方式来改建,要不然以后报到宗正寺,也是个麻烦。” 御赐的宅子本就精贵,照理说不能轻易动土,若是不小心坏了风水,不仅他自己这个主人有碍,宗正也不会答应。 还好救回来的罗夫子曾师从野陵居士。 那位博学多才的名士十多年前退隐山中,一次登高望远的时候遇到罗秦,得知他是为了省下药钱给育幼院的孩子用,又考校了他学问,觉得可教,于是既教了他学问,也教了杂学,好教这个不记名的关门弟子有一技之长。 罗秦懂风水,解了齐璟燃眉之急,不过眼下图虽是出来了,还得报去宗正寺,至于具体开始修建的时间,多半要等到太后千秋以后,才好择吉日动土了。 “等这些修建起来,我们还可以在湖上架一叶扁舟,白日观荷,夜里赏月……你见过了大海的波澜壮阔,偶尔看看内陆的湖光山色,应当也不错。等有机会,我再带你和小十一到城郊去看看。” 少玄闻言,这才知道这图是用来做什么的,一时之间不禁百感交集。 第45页 ——原来他说罗秦懂风水,又与之商量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让他容易去湖里游水…… 见少玄盯着自己看,某人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把图放回捲轴上,喃喃道:“暂时给不了你一片海,只能先给个湖了。” 对方话语里明明带着一点自嘲的语气,整个人也充满了不自信,与平时光芒四射的齐璟很不一样,但却让少玄看得心跳剧烈。 在海中,如果不用捕食和御敌,为了保持体力,鲛人的心跳会变得极慢,可哪怕是进入攻击状态,少玄的心跳也没有如此快过,好像坏掉了一样,让人慌张起来。 恰好这个时候,原本在床榻上自娱自乐的小十一见哥哥进来老久了却只围着少玄哥转,有点小吃味,于是翘着小嘴唿唤齐璟。 齐璟听到幼弟的声音,迈步准备过去,就被身边的人拉住了手腕。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目光灼灼的少玄,还没问“怎么了”,对方已经道:“等湖修好,我教你……和十一游泳。”迫切想要回应他,也迫切想为他做点什么事…… 齐璟一听,一扫刚刚委顿,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没有半分犹豫,他回了一个字:“好。” …… 小豹崽在床榻内侧滚来滚去,偶尔抬头看看哥哥,发现他还在傻乎乎的笑,顿时无语。 ——他的亲哥喂,从少玄哥哥回屋开始,都已经笑了一晚上了,也不知道在乐什么……嗷呜~ 小傢伙爬起来,迈开小短腿奔到齐璟身边,伸出一只小爪爪拍拍他的脸,希望傻乎乎的哥哥清醒一点。 齐璟虽然在神游,但还是准确地捉住了它的小爪爪,轻轻地捏了捏,然后低下头看向小豹崽:“十一,想学游泳不?” 小傢伙跟他七哥一样,是个小旱鸭子,在盆子里踩踩水花还可以,游水够呛,立刻摇了摇小脑袋。 七皇子见小豹崽拒绝,瞪圆了眼睛,义正言辞地道:“这个是必须要学的,人怎么可以不会游泳呢?” 小豹崽:“???”人又不是小鱼鱼,为什么要会游泳?更何况它现在也不是人的样呀! 小傢伙翻了个身,好让哥哥看清楚它是小豹子。 齐璟却没明白它的意思,还用手指腹揉了揉小豹崽的脑袋和小肚子,把小傢伙揉得一阵扭动,好不开心,完全忘记自证身份这件事了。 七哥前两天太忙,回到院子里已经很晚,兄弟俩儿相处不了多久,小十一就睡着了。 今天人好不容易早些回来,有时间多腻歪下,小豹崽最后决定宠宠自己的亲哥,勉为其难答应他学游泳。 摆了一个狗刨式的标准动作,小傢伙在床榻上挪动了一下,想跟齐璟表现自己是有天赋的,差点没让偷笑的七哥憋死。 感觉到哥哥好像在笑话自己,小豹崽迅速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对方。 齐璟赶紧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既然少玄教我们游泳,我就教他下棋……对了,以后一定得跟端行学点书画,这样就可以教少玄了!” 小豹崽闻言,觉得亲哥的想法有点绕。 ——既然端行哥会书画,那为何不让端行哥直接教少玄哥,还要绕个大圈子,一个教一个?哥哥真是傻乎乎,嗷呜~ 第二十五章 心动(中) 七皇子和十一皇子从莱夷卫回来,皇子府里多了不少人。 为避免庄进实拿捏罗秦和邓松他们,齐璟先让荣观将他们编入了皇子府,再领着宗人寺的荐信到蒙良给他们迁了户籍。 庄进实拿返京的皇子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罗秦他们受其庇护。 齐璟虽想办法在父皇面前提过这件事,但青州皇帝却表扬他知轻重、识大体,言外之意就是说齐璟没因为蒙良的事情而耽搁护送祥瑞的差事,才是正理,对蒙良太守的事并不在意。 若是陛下仅因为山野孩童的几句戏言,就对地方的三品大员大动干戈,那未免也太过儿戏。 即便七皇子劝动陛下彻查,现在的蒙良也早就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没有找到证据,到头来受到斥责的,反而是诬陷朝廷命官的齐璟。 虽然无奈,但事已至此,齐璟也只能劝邓松: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庄进实只要贪墨,就不会轻易收手,总有一天能够收拾他。 至于运河之事,对方既已心生警惕,想来近期是不敢再奴役百姓、害人性命的,他们也算变相保护了当地修运河的无辜百姓。 因为中部的粮仓,蒙良将来会是二皇子的钱袋子,但经过此事,是否会影响二皇兄和庄进实之间的联繫,齐璟估计不了。 对方有可能因忌惮他而转投他人门下,借势与之对抗。 但也有可能干脆站到二皇子一系,与明显是二皇子党的七皇子成为“自己人”,这样就不用担心齐璟会拿自己人开刀了。 但齐璟觉得,如果庄进实真如此大胆,不仅动粮仓的心思,还在修建运河一事上刻薄百姓甚至草菅人命,那人品委实堪忧。 让这样的人管着二皇兄的钱袋子,也许是祸不是福。 邓松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 他能在皇子经过蒙良去莱夷半岛的时候打探到消息,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想了这个计划,实属难得。 第46页 为怕罗夫子阻止,他甚至特意装病,好叫夫子去城郊山中採药,然后才带小伙伴到官道蹲守。 至于打草惊蛇,也未必全是他的错,毕竟错过了齐璟,下一次想再遇到京中来使,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罗秦若不改户籍,就只能在蒙良郡府参加乡试,虽然他已经放下那场无缘的婚事,但对方小人之心作祟,想要为难一个书生简直易如反掌。 邓松的父母本就死于修建运河,育幼院的孩子马上也要去修运河,性命堪忧,他们最尊敬的夫子又失了姻缘,今后还可能因为太守府而郁郁不得志……这血海深仇,不能不报。 自己人微言轻,不能上达天听,迫于无奈,只能这样做。 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齐璟努力回忆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他记得自己曾听从母亲俞昭仪的吩咐,打探这两次科举进士的消息,尤其注意贫寒举子,好为己所用。 但他似乎并未听过罗秦的名讳。 铎亲王任宗人寺宗正,其世子素来谨慎,要不然也不会被陛下派去莱夷卫护送祥瑞。 他若遇到邓松拦车伸冤,多半不会因为一些小屁孩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就开罪地方大员。 最有可能的处理方式就是想办法把他们轰走,让他们自生自灭。 以罗秦的才学,考学理应顺利,即便太后千秋加设恩科,他因守孝未能参加,但一年后的科考却应该投试了,但却连会试都未通过……这太不合常理,齐璟想,罗秦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七皇子救了他们性命,决定帮人帮到底,也正好将他们收为己用,当作以后的心腹培养。 邓松想报恩,也想给自己和罗夫子报仇,小小年纪就发愤图强。 当知道齐璟要给他们找武功师父,不仅不抱怨,还摩拳擦掌,恨不得一下子学会本领,好保护夫子和伙伴,也报答七皇子救命之恩。 若说□□人,谁也比不上宫里暗卫营出来的暗卫。 齐璟遂派了一个暗卫刘柏专门教导他们习武,结果安排了练武场,准备正式授课了,又临时插班了一个学生。 …… 齐璟看着第一天练习就磨破了手,脸色也有些苍白的少玄,心疼不已。 “难道邓松他们也是如此?他们还这么小,哪里受得了?” 齐璟小时候习武,不是没吃过苦头,只是自己吃苦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手上也练出了茧子,轮到少玄和群孩子,反倒接受不了似的。 “无事,刘师傅说,过阵子就好。”他有想保护的人了,这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 不过,少玄最大的问题倒不在这里,而在于用自己的腿。 鲛人在水中虽无敌,但到了岸上,光是适应直立起来就得花不少时间。 幸好少玄小时候喜欢往海岛上跑,也习惯追着岛上的小野猫又是上山又是爬树的,终归不像其他的鲛人皇族难以适应用双腿行走。 齐璟情不自禁摸着他手上水泡的边沿,不敢碰疼了他,却反过来被人握住了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少玄已经松开来,跟他说:“给你看。” 齐璟懵懵地看向少玄的手,发现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变大了。 只见那双手依然白皙,但局部带着黑色的鳞甲,手指愈加纤长,中间有蹼,更骇人的是那锐利的指甲,好像一把把精巧的匕首,有着随时可以置人于死地的锋利。 少玄原本是打算让齐璟看看自己不怕疼的样子,谁知道把鲛人的手变出来,自己也吓一跳。 他怕自己的手吓到了齐璟,赶忙要收回来。 可齐璟却立马抱住他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原本有水泡的地方,只发现上面厚厚的甲片,惊讶地道:“少玄,你这个太厉害了!” ——这简直就是人间凶物,自带的利刃兵器,好帅好霸气好特别哦! 看着齐璟眼里露出崇拜和惊奇的样子,少玄松了一口气,也不在乎他像小十一一样把自己的手当玩具盘弄。 两人光是玩手(雾)就玩了老半天,直到若璃抱着小皇子过来,少玄才把手收了回来,避在身后变回了人手的模样。 贴心小棉袄十一皇子一进了屋,立刻发现少玄哥和哥哥脸都红红的,叫道:“水水,擦脸脸。” 他还以为哥哥和少玄哥脸是被晒成这样的。 若璃倒是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一丝微妙,只是小皇子已经“下令”让端水来给七殿下擦脸,她吩咐下去后就没有来得及多想。 小十一看着两个哥哥擦脸,满意地看着他们的脸恢復了白皙,然后就伸手要齐璟抱。 齐璟刚刚抱着人家少玄的手玩弄了半天,正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被小十一这么一打岔,赶紧抱起弟弟哄,粉饰太平。 少玄看了一眼假装没事的小野猫抱着更小的小奶猫在屋里乱转,于是转身回屋里练字去了,免得他不自在。 齐璟望着少玄远去的背影,突然就生出了念念不舍的情绪。 ——都在一个院子,又不是见不到面,至于这么矫情吗?咳咳……好像还是至于的…… 等晚上捏着小豹崽的小爪爪,齐璟心里想的却还是白天摸的那双手。 “嗷呜嗷呜~”小豹崽见哥哥盯着自己的小爪爪发起呆来,跟傻了一般,赶紧把小爪子往齐璟眼前一送。 第47页 ——想咬就咬一口呗,哥哥你都快流口水了知道不?嗷呜~ …… 不知道是不是天生拥有战斗的血脉,又在大海的无情巨浪中歷练了这么多年,少玄进步的速度不仅让七皇子惊讶,连暗卫也当他是百年一遇的奇才。 “殿下,再这样下去,恐怕过不了多久,属下就教不了少玄少爷什么了。” 刘柏原本在暗卫营中跟师父姓,无名,只有代号,名字是后来跟着七皇子,殿下亲自取的。 他在几个暗卫中年纪最小,资歷也最浅,但武功却不错。 本想着自己受命教一群孩子武艺,是绰绰有余的,谁知道一来就碰上个天赋极高的。 才几天功夫,他就明白此子非池中之物,怕耽误了少玄,有负殿下所託,于是只能先跟齐璟说明。 七皇子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一脸骄傲地道:“少玄天资过人,孤理解你的心情。” 他当初教少玄说话认字的时候,也有种夫子的货屯不过年的感觉。 刘柏:“……”殿下,是不是太骄傲了些? “没事,你慢慢教,什么时候叫刘禹指点一下。” 这时候的齐璟并不指望少玄真的练成什么武功高手,却不知道在不久之后,他身边战斗力最可怕的,就是少玄。 …… 七皇子虽然一直学文习武,自诩文武双全。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学问要跟正经的读书人比起来,那还是有差的,教少玄认几个简单的字还行,再多就误人子弟了。 他听了刘柏的话之后,很是思索了一阵,打算跟端行商量商量,让端行教邓松他们读书的时候,顺便也教教他的少玄。 罗端行是在蒙良被齐璟所救,对早于自己与殿下相遇的少玄并不十分了解。 见对方容貌出众、气质出尘,又住进主院、深得殿下信任和看重的样子,罗端行就猜测他出生世家,或许是来自安国公府或者大将军府的人。 听小邓松崇拜地提及少玄在练武场上的表现,罗端行还以为这是武将家学所致,但听闻殿下提及其学识,他又疑惑了。 ——世家再怎么重武轻文,也不至于让人到了十六、七岁才开蒙的样子吧?难道这位少玄少爷特别不喜欢读书? 殿下没说,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对待少玄一视同仁,并不因为对方尊贵而小心翼翼。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可能想岔了,因为人家根本就是极勤奋好学的好少年。 说要练五张大字,一个字都不会给他马虎敷衍,少玄比言之凿凿的小邓松可自觉多了。 不过罗端行在市井多年,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本事,总觉得对方虽谦虚好学,对先生也尊重,但其实不是很喜欢自己。 若要具体说来,就跟十一殿下见到自己马上一副他会抢哥哥而戒备起来的小模样……感觉是一样一样的。 尤其是最近殿下想跟他学书画,少玄就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俩儿,不知道是看画还是看人,不仅让罗端行压力大,让七皇子殿下也压力甚大。 不过罗端行算是看出来了,七殿下再怎么压力大,决计不会赶少玄走的。 他顶着这两道目光灼灼的眼神,倒是进步神速,等到了月底太后千秋,竟是画出了一幅还算拿得出手的牡丹花开富贵图。 这幅图随着七皇子在莱夷卫寻的贺礼一起送进了宫里,出乎意料地把一干皇子送的各路宝贝都给比了下去,得了太后的喜欢,当众拿出来赏阅。 这自然很是让七皇子出了一次风头。 众人皆以为这是因为七皇子去莱夷卫护送祥瑞归来,立了功,太后特意藉此机会给他长脸的。 殊不知七皇子手绘的图,带着一份难得的赤子心意,让原本就想给他赏赐的太后愈加喜欢这个皇孙。 连陛下看了齐璟画的牡丹,都说其笔力虽稚嫩,但已有几分难能可贵的气度,可见下了功夫,于是另行给了赏赐。 于是,在其他皇子挖空心思收罗奇珍异宝而动用大量人力、财力的时候,齐璟去了一趟宫宴,不仅回了本,还赚得钵满盆满,皇子府的小私库立刻充盈了起来。 主子得了太后和陛下青眼,七皇子府自然与有荣焉。 光是把御赐的宫灯挂在门口,就已经足够闪耀整一条街,把离这不远的六皇子府门前照得是一个黯淡无光。 第二十五章 心动(下) 太后千秋,宫里举行三日宫宴,天京城的灯会也要举办三天,因没有宵禁,城中热闹非凡,直到夜里还有人潮涌动。 齐璟答应了少玄要带他跟十一去看灯,内里心急火燎的,但在宫宴上还是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毕竟是给皇祖母过寿,再加上他刚得了奖赏,很多人正盯着他,巴不得他出错,齐璟自然就愈发谨慎起来。 倒是皇太后看不惯他这副正儿八经端坐的模样,笑着打趣道:“咱们老七看着是长大了,再过今年都要成家立业了。” 对于皇子来说,成家立业意味地,可不仅仅是取一房正妻、领一个差事,这么简单。 照七皇子现在的势头,如果继续这么“出彩”下去,哪怕没有觉醒,恐怕也会受到陛下的重用。 几个成年的皇子都跟着陛下在紫宸殿宴请群臣,只有齐琢和齐璟,因着还未及冠,被太后留在了慈安宫。 第48页 各宫娘娘看太后开口只提七皇子,心中如何想不知道,表面上却都笑得端庄。 贵妃位分最高,这种场合只有她可先开口说话,于是讨好母后道:“太后说的是,老七的个头眼看着都要超过老六了。” 不谈本事,不谈谈吐,只谈个头……反正不能让太后把话都围着老七说去。 六皇子齐琢在七皇子齐璟离京的两个月,一直陪在太后身边,花了不少心思。 太后对这个孙子也是极喜爱的,所以听到姚贵妃提及齐琢,免不了说他几句好。 姚贵妃一句话,就把话题从老七身上引到了老六身上,俞昭仪坐在下手,目光微沉。 “说来,阿珩的婚事也快定了,这次寿宴,哀家要亲眼看看那几个小姑娘,总得挑个最出挑的,才能让陛下放心。” 按照祖制,亲王可有一正妃、两侧妃,当年陛下的胡皇后和魏皇后,正是其府邸时的王妃及侧妃,可见这正妃身份,何等重要。 齐珩的亲事是陛下看中的,三家的女儿是已经定下了,但这正妃人选,却还待商榷,所以陛下请太后相看,作为参考。 说到这里,之后就不关六皇子和七皇子什么事了,他们用了膳,到陛下面前请了安,没给安排差事,就自行回府去了。 齐璟离开皇宫的时候,不禁回头看了看高高的宫墙。 这时候,恐怕正有人为了二皇子的正妃之位而努力着,竞争着,殊不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清闲是路人。 还有旁的人会凑这份热闹,非要掺和一脚,好像掌握了别人的婚事,就能掌控别人的命运似的。 虽然上辈子直到他死了,也没有定下亲事,但齐璟暗暗发誓,他绝不会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委曲求全。 要两情相悦,才能下决心执手一生,荣辱与共! …… 少玄在皇子府里一边安静地练字,一边等着。 ——哪怕等再晚也不要紧,因为齐璟跟他承诺的话,从来没有食言过。 果然,在宫里参加完宫宴的七皇子抱着十一皇子赶回来,兴匆匆地走进屋里,对他说:“少玄走,咱们出去看灯去。” 十一皇子见哥哥心情好,原本在宫里还一副老实文静的小模样,现在立刻变得雀跃活泼起来。 小傢伙一边拍着小手,一边兴高采烈地嚷嚷“灯灯灯”,好像他们要去看的不是民间的灯会,而是天宫的灯盏似的。 “小声,小声,”齐璟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小脸蛋:“我们是微服出巡。” 罗端行早就已经带着邓松他们几个去看灯了,因为都是孩子,齐璟怕人多走丢,就让陈信安排了人护送他们。 他自己身边跟着乔装的四个暗卫和一队亲卫,再加上少玄这个武艺初成的少年郎,抱着小十一也出门去了。 宫里的宫灯虽然华美,但若论气氛,还是民间的灯会更加热闹。 别说没见过这场景的少玄和小十一,就是两辈子住在天京的齐璟也惊讶不已。 上辈子的时候,若是有这种大型的节庆,他都想方设法留在俞昭仪身边。 只是无论七皇子再怎么殷勤,生母的反应都是平平。 再到后来,他开始去办俞昭仪交代的各种事情,于是大好的时光就沉浸在阴谋算计,和即将完成的阴谋算计中。 到头来,齐璟竟是一点都记不得那些年的灯会,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少玄见他看着一处的彩灯入神,还以为他喜欢那盏灯,遂走了过去。 他已经知道灯会的玩法,知道想要这盏灯,要么花钱,要么猜谜。 他跟着齐璟来天京,说是身无分文一定也不夸张,虽然身上带着七皇子给他的钱袋子,但少玄不愿意乱花钱,于是打算看看那灯谜。 看铺子的铺主一看来了个衣着光鲜的公子,顿时欣喜不已,再仔细看少玄的脸,硬是愣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连找他要五文钱看谜面都忘记了。 ——这……这这莫不是天上的神仙,因见皇城热闹,偷偷下凡来玩的吧! 少玄拿着灯下的纸条,看了半天总算是把谜面的字给认全了,照理说要想猜出答案来,还是为难了。 但他看着那条谜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却是出神了。 齐璟原本还在想东想西,见自己的美人跑掉了,又被怀里的小十一拍脸提醒,赶紧追了上去。 “喜欢这盏灯吗?我看看是什么谜面?” 他抱着小十一,腾不开手来,于是就着少玄的手去看那谜面,两人靠得极近,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唿吸。 “古月照水水长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昭古月,碧波深处好泛舟……是个猜字的谜面啊……” 齐璟把谜面念出来,突然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给少玄看那改湖道的图时,提出的邀约吗? “等这些修建起来,我们还可以在湖上架一叶扁舟,白日观荷,夜里赏月……” 想到这里,齐璟不禁笑了笑,他知道虽然灯谜对于现在的少玄来说有些难,但这个灯谜,少玄一定猜得出来。 果然,他的月下谪仙开口道:“湖,谜底是湖水的湖。” 他把灯下的纸条摘了下来,递给了铺主。 第49页 那铺主看看少玄,又看看抱孩子的齐璟,不禁更加疑惑了。 刚刚见这后生抱了孩子过来,他还猜想,该不会是一家三口出来逛灯会,貌美的小娘子才女扮男装的…… 可这当爹的显得太年轻,做丈夫又……比妻子还矮,看来还是自己猜得不对啊! “这,小公子还没给猜谜钱,照规矩,就算猜对了,也做不得数啊。” 刚刚他看迷了眼,但清醒过来,做生意就是做生意,该精明的时候还是得精明。 齐璟见这灯与他们有缘分,又是少玄第一次猜中了灯谜,就捨不得这灯了。 于是他跟铺主道:“我们刚来天京,第一次参加灯会,店家通融一下,让我们买了这灯吧,总归是猜出了谜面的。” 五文钱猜中灯谜的彩头当然不是这一盏大灯,而是另一种小灯,或者其它小物。 那铺主还要留着这盏大灯招揽客人,多少有些不乐意。 不过齐璟是谁,连皇太后、陛下和远在莱夷卫的锋亲王都能叫他说的绕进去,更何况是一个本就要做生意的店家。 再加上有小十一这个小傢伙撒娇卖乖,周围被齐璟和少玄吸引过来的小嫂子、小姐姐现在被他迷得不要不要的,纷纷声援起来,请店家通融。 铺主一人难敌十人,这诡异的一家三口也给他招揽了不少生意,于是败下阵来。 他们很快就谈妥了价格,齐璟让少玄自己提着灯,高高兴兴地离了那铺子。 齐璟见少玄还盯着灯看,一副十分专注的模样,不禁莞尔,他忍不住又许下了一个承诺。 “以后我们每年都出来逛灯会,就算到了别处,也一起猜谜。” 现在的齐璟并不知道,多年后,他们真的去过很多地方,甚至到了遥远的冀州京城,在那里参加了灯会。 此刻,他们站在车水马车、流光溢彩的街道,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齐璟看向少玄灿若星河的眼睛,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少玄伸出手来,递给了齐璟一个东西。 齐璟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片墨色的鳞片,被街上的灯火一照,发出迷人的光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啊咧咧,收到定情信物了怎么办?这是少玄的鳞片,哪里的鳞片? 作者君:嘿嘿嘿,你猜~ 第二十六章 鳞片 小豹崽撅着小屁股, 盯着床榻上的一片黑黑的鳞片看,时不时抬头瞄瞄和它一样动作的七哥。 他哥盯着这鳞片老久, 好像这样盯下去, 鳞片上能开出花似的。 只见哥哥目光灼灼, 满脸绯红, 整个人奇奇怪怪,好像很高兴, 很期待,又有几分为难。 小豹崽忍不住蹭了蹭哥哥的手, 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结果当然是还好。 “嗷呜嗷呜~”小傢伙轻轻唤了一声, 没得到哥哥的回应,只能把目光重新投到鳞片上, 它伸长脖子嗅了嗅, 闻到了已经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这是少玄哥送给哥哥的, 上面果然有少玄哥的味道~哦,是海的味道!嗷呜~ 小豹崽想起在莱夷半岛见到的大池子(雾), 于是伸出毛茸茸的小爪爪, 想要去摸那鳞片。 趴在一边的齐璟用一根手指点在小豹崽的小爪爪上,阻止了它的动作:“先别碰。” ——实在不是他小气, 而是他还没搞明白,少玄平白无故送鳞片给他的用意……最重要的是,这鳞片是鲛人哪个部位的鳞片啊!!! 他们刚刚逛了半宿的灯会, 少玄由始至终只猜了那么一次灯谜。 齐璟买下了那盏灯,得到了鲛人的鳞片, 从这成色上看,应该就是少玄自己的鳞片无疑了。 九州人对神秘莫测的鲛人了解甚少,除了知道他们也拥有鲛人皇和鲛人皇族、知道他们除了养育子嗣的时候恐受海上妖魔威胁之外再无敌手,还听过一些零零散散、无从考证的传闻,对于其真正的生活习性的了解,可谓一片空白。 七皇子不知道送鳞片对于鲛人来说,到底是普通的礼尚往来,还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哪里敢轻举妄动。 生怕小豹崽咬一咬那鳞片,少玄就要跟沾口水的十一长相厮守了,那他怎么办…… 呸呸,他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总之不能瞎碰! 虽然少玄每日都会用水浸泡鲛尾,但有贼心没贼胆的齐璟只有在莱夷卫的近海见过少玄真身一次。 因为他落水,当时一阵兵荒马乱的,他倒是上下其手摸了、也看了,但匆忙中只隐隐约约有个印象、有种触感。 后来他曾几度好奇,鲛人是如何把那么……咳咳……那么大的东西藏起来的,却已经没机会去探寻了。 一想到这鳞片可能是遮挡某处的鳞片,他的脸就跟火烧的一样又红又热。 他实在不好意思去问,也猜想鲛人不会轻易回答自己,所以只能在这里独自纠结……好吧,还带着小十一一起纠结。 可小豹崽其实没有哥哥那么辗转反侧。 对于它来说,虽然那鳞片很漂亮,像黑珍珠一样有迷人的光泽,但到底是黑漆漆的一片,个头也不大,看来看去就一个样。 喜欢新鲜事物的小傢伙觉得,这东西除了上面有海的气息,感觉有点特别外,并不具备持续的吸引力——毕竟它想要闻海的味道,直接挨着少玄哥本人,不就够了吗? 第50页 所以等齐璟意识过来的时候,小豹崽已经就着趴在那里的姿势……睡着了。 孤独寂寞无人知的齐老七松开自己的手指,小傢伙也没有收回自己的小爪爪,跟冻住了一样唿唿大睡,完全没有体会哥哥此刻纠结的心情。 小豹崽:“唿唿……唿唿……” 齐璟:“……”呵,睡得这么快,无忧无虑的小崽儿真是幸福……哼,小白眼豹! 轻轻地把小傢伙抱到垫子里睡后,齐璟小心地翻了个身。 小傢伙触到软软的垫子,也翻了个身,变成了朝齐璟的方向侧卧,团成一小团,并没有醒来。 齐璟瞄了它一眼,确定小傢伙睡得安稳,才单手枕在头下,另一只手举着鳞片对着屋里的烛光变换角度,让它折射出变幻莫测的光芒。 某人看着看着,回忆着第一次在月下见到少玄的场景,还有那次与他在水中相拥,以及一路走来,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原本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安静纯粹的夜色中,他好像能听到海浪拍打岩石的声音,闻到海洋的气息。 那是与这里完全不同的风景。 背井离乡需要很大的勇气,更何况还是离开赖以生存的海洋,到陆地这完全陌生的地方。 如果少玄不信任他,根本不可能跟他跑到天京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何必去纠结这鳞片到底是为什么而送,总归是对方一份至诚心意,他好好珍惜就是了。 至于他不敢去深想的,是他们朦朦胧胧的关系,总觉得现在去探究,会破坏现在的美好。 齐老七握着那鳞片蜷缩起来,跟小豹崽一模一样的睡姿,进入了梦乡。 …… 七皇子逛灯会买的那盏灯,后来一直挂在少玄屋里,深得鲛人皇子的喜欢。 但他也敏锐地发现齐璟对自己微妙的变化。 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一如既往地细心,一如既往地喜欢嬉皮笑脸……只是偶尔沖得太快、靠得太近,就会不自觉地退后些,多了份与原来不同的小心翼翼,好像无形中生了什么顾虑。 少玄送鳞片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 哪怕是在雌性鲛人更少的鲛人族中,雄性鲛人都未必会结伴,更何况是在礼教森严的九州。 他一点都不担心某人会犹豫不决。 因为,只要自己知道想要什么,就足够了。 大海的规则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想要什么就得争,就得抢。 而且越是珍贵的,就越难抢,想要得偿所愿就要有无比的耐心…… 他曾在少海的海岛上追寻过野猫的踪迹,但只是有点喜欢,从未有将它们占为己有的欲_望。 现在,他有了……所以势在必得! 只是对方看着能说会道,胆大妄为,脸皮也厚得惊人,但真到了关键时候,可能还没有他那只小奶喵坦率直接。 旁人一个不小心,他就可能趁机熘走,不能逼得太紧。 少玄最近学了不少新词,什么引狼入室,养虎为患……似乎都不是什么好词,决定下次旁敲侧击问问罗秦,该用个什么美好的词彙,来形容他们的关系。 于是,一切如常。 七皇子本来还有点徘徊和忐忑,可见少玄送了鳞片之后并没有什么太大反应,似乎并没有把送东西当成一回事,慢慢又松懈了下来。 他想,也许这真的只是朋友间寻常的赠予,就跟送一幅画、一盏灯没什么区别……只是松了口气同时,又莫名有点失落。 ——没事乱送个什么东西,撩得人心里痒痒,又没有着落的……少玄太过分了! 某人完全忘记了,自己在救了人家之后,献了多少殷勤,送了多少莫名其妙的礼物,又大大咧咧撩拨了多少次。 直到宗人寺同意了七皇子府改湖道的要求,皇子府选了个吉日开始动工,齐璟又开始忙碌起来,就暂时不再去想收到礼物的问题。 只是某天从校场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勒马往集市的方向奔去,最后停在一家宝器店跟前。 “掌柜的,我想把这个镶起来挂着,不能损坏原物,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公子这是……什么鱼的鳞甲?看着是个大傢伙啊!” 齐璟想想家里那个明明跟自己同龄、却生得高大的人,确实是个大傢伙,于是点点头。 掌柜想着眼前这位贵人如此看重这东西,还以为是什么极其珍贵的鱼,也不敢随便接活,于是道:“这要跟店里的老师傅问问,才好跟您回话。” 既然不能损坏原物,那就不能开洞,但若是镶嵌在一种底座上,又怕变得太厚,失了原物的轻盈。只有跟师傅当面商量,才能拿出一个合适的方案。 “我就等在这里,你现在拿进去去问。” 掌柜闻言,不禁又仔细看了看那鳞片。 ——这也太宝贝了点……所以到底是何等罕见的鱼? 后来连着三天,七皇子府的男主人都没有回府用午膳和晚膳,直到快要宵禁的时候才到家里。 到了第三天,齐璟稍早回来,秋夕看出殿下心情甚好,于是问了一句。 第51页 “没事。”七皇子一脸兴高采烈地说着无事,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他总不能跟秋夕说,他想把少玄送的东西随身带着,又不放心把鳞片留在别人店里过夜,于是只能亲自等在那里监工,等了整整两个下午加晚上,才拿到手。 他偷偷把做好的坠子带在身上,并不知道少玄早就感应到自己的鳞片,每次见到他,都恨不得把他的衣服扒掉,看看自己的鳞片挂在他胸口的样子。 …… 宫里正“热闹”给二皇子和五皇子定正妃人选的时候,七皇子府的湖道终于改好了,也建了新亭子和栈道。 七皇子还定了一只小船,就等满月的气候带佳人……咳咳,是带少玄和小十一赏月来着。 完工的那天午后,齐璟高高兴兴地带少玄去看忙活一段时间的成果。 两人刚站到亭子里,七皇子就听鲛人面无表情地道: “海没有,湖有了,什么时候学游泳?” 齐璟:“!!!” 第二十七章 游泳 小豹崽坐在垫子上, 用小爪爪拨弄铜质的薰香铜球,时不时昂起小脑袋, 看看在屋里来回走动的哥哥。 “嗷呜嗷呜~”虽然在屋里, 没有外人, 但它没有叫得太大声, 有点自言自语或者跟铜球单向交流的意思。 但一旁的七皇子却犹如惊弓之鸟,一听到小豹崽呜呜, 立刻停住脚步看过来,一边面露惊恐一边道:“什么?怎么了?哦, 没事……” 见弟弟并没有叫自己, 他继续来回踱步,嘴里还念念有词。 小豹崽:“……”完蛋了, 哥哥又傻了, 真愁人(豹), 嗷呜~ 贴心小棉袄怎么可能放着齐璟一个人在那里孤苦伶仃、彷徨无依,它立刻推开了薰香铜球, 往哥哥身边跑。 然后小傢伙就跟他一起在房间里来回走, 一边屁颠屁颠地跟着,一边抬头, 用充满关爱的眼神看着他。 齐璟又走了两圈,才注意到身边跟了个小毛球,于是感动地蹲下来, 把小豹崽抱到自己腿上:“好孩子,少玄哥要教游泳来着, 咱们明天一起,好好学?” ——把小十一给带上,少玄应该不会对他怎么样……那岂不是很可惜……呸呸,什么可惜!一点不可惜! 小豹崽一听要学游泳,根本没管亲哥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 它扭动小身体,一下子就挣脱开来,刚落地就撒开小肥腿往旁边跑,只留给孤单齐璟一个圆润的小背影。 齐璟:“……”说好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 小豹崽回到毛茸茸的垫子上,继续推自己的球球玩,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粉饰太平,而且坚决不再跟他有任何眼神交流,一副“小十一自己玩哥哥你看不到你完全看不到我”的小模样。 齐璟见状,眯眯眼走过去,把“忙碌”的小傢伙抱起来,轻轻摇晃了一下。 “别想装傻耍赖,之前说好的,游泳是必须要学的,这是个好本事……你看海边的小孩子,八、九岁能潜水,还有荆州水乡的人,小小年纪就能做弄潮儿,不是很厉害?” 由于莱夷半岛深入黄海,再加上郁城、射阳、丰城皆临海,使得疆域不如邻国冀州的青州,拥有绵延的海岸线。 青州靠海为生的老百姓不少,齐璟他们这次也见识了些他们的生活,看的时候还生出过嚮往和羡慕。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真打算要去学的时候,压力还是挺大的——不管是来自哪方面的压力,都挺大的。 在小傢伙看来,洗澡的时候在盆子里踩水,是它玩水,但到了湖里被水包裹起来,那就是水玩它了…… 聪慧过人的小豹崽扭动了一下身体没挣开,只能蹬蹬小肥腿,嗷呜叫了两声。 ——不可能学游泳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学游泳的!嗷呜~ …… “哥哥!哥哥来!嘿嘿嘿~” 穿着小裤裤的小十一抱着一个大瓠瓜在水里扑腾,高兴得激烈拍打水面,周围立刻溅开大片的水花,引得小傢伙咯咯自笑。 昨夜跟小豹崽斗智斗勇、聊了半天人生的齐璟:“……” 有少玄在小十一身边护着,根本不用担心小傢伙的安危,齐璟现在比较担心的是自己。 他穿着一件罩衫,罩衫里穿着海鲛皮做的水靠,这是在去莱夷卫之前就做好的,只是一直没机会用上。 等真正用上了,才发现穿在身上跟没穿似的,让人怪难为情的,还不如像小十一那样穿个裤衩,起码遮了些重点。 齐璟忍不住又瞄了瞄能够轻松浮在水中的少玄……的腹部,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都是同龄人,怎么人家看起来硬_硬的,他也练武,却什么都没有练出来…… 因为是光天化日之下,岸边还有亲卫和侍女,少玄没有化出鲛尾。 不过天生为水而生的鲛人,就算不怎么动腿,也能在水里畅游,要想办法浮在水面,简直是易如反掌。 他的双手呈合围之势,靠近小十一的身边,可以随时护住他。 只不过小傢伙自己抱了个堵住口的空心大瓠瓜,浮力极好,旁人根本不需要为他操心。 第52页 少玄觉得,相比于那只扭扭捏捏的大的,这只小的厉害许多。 虽然刚开始还没入水的时候,抱着他哥的脖子死活不撒手,但真等到了水里,在少玄和大瓠瓜的陪伴下,立马就忘记了害怕和矜持,玩得那叫一个高兴,还频频对着岸上的七皇子招招小手,嘚瑟得紧。 兄弟俩儿遥遥相望,深情对视,一个极其热情,一个特别冷漠,把周围的人看得暗自憋笑。 秋夕拿着布巾是打算给自家殿下擦水的,但殿下迟迟不下去,她准备的东西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眼看十一殿下都能放开瓠瓜,被少玄少爷托着小肚子划弄两下了,她走上前去,轻轻对某人道:“殿下,要不要再让重九去拿两个瓠瓜来?” 七皇子瞪圆了眼睛看向自己一向贴心细心的大宫女,一脸“孤乃堂堂青州七皇子岂会用瓠瓜那种傻儿吧唧的东西你在开玩笑吧”的表情。 秋夕许久没见过他露出这般幼稚的神情,不禁莞尔,明明大不了他几个月,却因一直照顾七皇子起居而突然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他们殿下这些年过得有多不容易。 虽然生为皇子,却因没有觉醒而备受非议,六皇子常常挑衅,若非殿下天资聪慧、文武皆有天赋,恐会会郁郁伤怀。 再加上生母一直对他冷冷淡淡,也极少能有向谁倾诉的机会。 早些年他还小,心中对俞昭仪有孺慕之情,常常赖在文思殿,默默看俞昭仪抄诗、抄经和读书,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能坐上半天。 这一年来,也不知道是渐渐冷了心,还是长大了不再那么依赖母亲,殿下已经极少在文思殿久坐。 秋夕仔细想想,自家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开始笑得真切,笑得开怀的呢? ——仿佛就是把十一殿下接回来的时候,尤其是遇到少玄少爷之后吧! 肆无忌惮地笑,有时闹闹别扭,生生气,偶尔也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一下,生动而快活……大宫女想:她们殿下要是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下去,该有多好啊! …… 齐璟并不知道秋夕因为他想了多少事。 他被心腹宫女的话一激,瞬间激起了豪情万丈,单手把衣带子一解,往旁边一丢,动作潇洒极了。 于是,众人只见自家殿下脱去罩衫,穿着那身怪怪的水靠,奋力往湖里一跃,以极其优美的姿势入了水,然后……开始瞎扑腾,喊起了救命。 还没等重九和刘柏他们做出反应,湖中的少玄已经以极快的速度赶过去,一边稳稳托着十一殿下,一边把不停拍水却依旧不断往下沉的七皇子搂进了怀里。 经过刚刚那么一段,秋夕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差点没跟着跳下去,好歹记住自己水性不好,下去也是添乱,才止住了步伐。 等再看到少玄少爷脸上掌控一切的淡定表情和十一殿下笑嘻嘻的小脸蛋,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明明十一殿下和少玄少爷都好好的,他们殿下这动静……瞅着未免也太吓人了些啊! 齐璟一半是真不会水,一半也是故意咋咋唿唿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谁知真的等温香软玉在怀(好像反了),又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少玄没像齐璟那样全副武装穿起水靠,而是跟小十一一样,穿了条比较贴身的布裤。 他水性好,穿着容易带水的衣裤也完全没有影响,就跟没穿东西在水里游一样自在。 他裸_露的上身因着小十一和齐璟弄出的水花浇了个湿透,水珠在其行动间顺着他肌肉的机理慢慢滑下去,流到下腹后终于汇入水中,看得某人眼睛都直了。 齐璟挂在他身上,手扶在他腰上,假装呛了水,然后欲盖弥彰地咳嗽了几下,倒是趁机摸了好几下。 某人自以为在水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把人家比较敏_感的地方碰了个遍,让别人想忽略都不可能。 但少玄却是全程面无表情,就像真的完全没有发现似的,只尽心尽责地保护两只玩水的小旱喵。 是以岸上的人更加不知道他们殿下的“水中恶行”。 这边,目睹齐璟入水全过程的小十一怜悯地看向好像是遭了罪的哥哥。 他心疼地伸出小胖手拍拍齐璟的肩膀,给他顺气。 ——他这么厉害、几乎无所不能的七哥竟然也有搞不定的事情……那很会游泳的少玄哥,岂不是非常非常厉害? 小傢伙这样想着,于是看向他少玄哥的眼神,就带上了一点小崇拜。 齐璟见状,总算燃起了当哥哥的自尊。 偷摸也顾不上摸了,决定重新拿回小白眼豹心中那个最厉害且最帅的位置,甚至暗中发誓,不学会游泳,就不上岸换衣服! …… 事实上,有最好、最耐心的先生,再加上一个不笨的学生,大部分事情还是能够教好、学好的。 等吃了午饭,小十一去睡午觉后,他们再单独在湖里练习,七皇子殿下已经不用整个人挂在鲛人身上,而可以用狗刨式划一段距离了。 不是齐璟不想游的优雅一点,实在是当他注意了手脚的动作,人就开始往下沉,还不如狗刨式来得实用。 少玄看出他有些沮丧,于是道:“将头埋入水中,才能浮起。” 第53页 齐璟还有些犹豫,就听到对方轻声道:“别害怕,我陪你。” 这天是个阴天,湖水凉凉的,但两人交叠的手却能感受到一股暖意,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齐璟几乎立刻就点了头,然后跟着他一起闭上眼睛、屏住唿吸,沉入了水中。 在水下闭着眼睛,全身都被湖水包覆,对于齐璟来说其实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因为看不到,多少会让人紧张和恐惧。但他与少玄待在一起,却出奇的平静。 天地间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自己身边只感受得到与他握着手的这个人,好像能一直待到地老天荒似的。 当他们一起浮出水面,睁开眼睛就看到彼此的时候,齐璟突然想对凝视自己的少玄笑一笑。 就在这时,重九于岸上对七皇子道:“殿下,宫里刚刚传了旨,陛下召您入宫。” 第二十八章 击鞠 今日休沐, 陛下没有临朝,齐璟也趁着崇文馆休馆, 在自己的皇子府里学游泳。 但其实宫里是有活动的, 太后娘娘带着一些贵女在东校场击鞠。 当然, 上场的是年轻人, 太后只是观看。 对于天生爱美的少女们来说,天阴反倒是好事, 趁着早上天气稍凉爽,正适合做些户外活动。 若是以往, 齐璟还可能有兴趣去凑个热闹, 但他最近佳人有约,要跟少玄学游泳了, 自然就找藉口避开了去。 之后他专注于练习, 更没功夫去打听宫里那场击鞠的结果, 直到听到陛下召见,才从传旨的内官那里得知, 东校场出了事情。 “上柱国之长孙女高氏坠马, 伤的有些重?” 齐璟听闻这个名字,心头顿时一紧——这不就是两辈子都被定作二皇兄正妃的女子? 上辈子, 明明自己就是将门之女的俞昭仪曾跟齐璟暗示,不喜高氏为武将长孙女、性格刚烈好强,恐不好与之相处。 后来齐璟自己也想明白了, 她明面上抱怨性格不合,实则是怕二皇子听高氏蛊惑, 日后会偏向岳家,而与文思殿、安国公府渐行渐远。 相比之下,若二皇子正妃为文官出身,不仅能拓宽齐珩的人脉,还可与安国公府一文一武相互配合,齐心辅佐二殿下。 为了讨好母亲,齐璟花了很长时间布局,好不容易挖到了一段陈年旧事,想办法引了高氏的青梅竹马“偶遇”寺中进香还愿的高氏,然后亲自去碰个正着。 高氏那时候除了未得明旨,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二皇子妃,却被七皇子撞见与男子私会,即便两人没有做什么越礼之事,但只要传出去,众口铄金,一不小心可能变成丑闻。 后来,是上柱国府自己想了办法遮掩。 外人只知高氏从闺阁高处不慎滚下楼梯,摔伤了腿,但因二皇子的婚事不能有碍,于是主动以恶疾为名,向陛下请情,反正明旨未下,尚有转圜的余地。 之所以是上柱国府在运作,是因为齐璟心有愧疚,一开始并未如俞昭仪计划的那样,直接将高氏寺中私会男子的事情嚷嚷出来、通过损坏高氏的名声来达到立刻退亲的目的。 他私下拿这件事威胁对方,好让上柱国府掩盖痕迹。 那位青梅竹马之所以会上当,自是因为心中有高氏,所以对寺中之事绝口不提,没有真的让高氏名节受损。 因为处置隐秘,连陛下和太后都未有察觉,只道上柱国府的女儿没有福气做这个王妃,另外指了文官之女给二皇子做正室。 后来养好伤的高氏嫁给了当初那个青梅竹马,成婚不久就随夫婿去了西境,此后与皇家再无瓜葛。 俞昭仪和安国公府自然是高兴的,而且二皇子自己也被劝服。 毕竟他身后已有镇守边境、掌控兵权的安国公府,若是再得京中武将为岳家,时间长了,未必不会被陛下所忌惮。 与其这样,不如择文官为岳家,也好在朝堂之中多个帮手,弥补安国公不在京中的遗憾。 但在重活一辈子的齐璟看来,父皇和太后给二皇兄找的这个岳家,其实比文官要好太多了。 安国公在东境掌莱夷卫一半兵权不假,但遇到事情鞭长莫及也是真。 一旦京中出了什么事情,安国公远在莱夷半岛,有再多的兵权也形同虚设,还不如天京十六卫中的一位上将军来得有用。 天京十六卫中,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和左右金吾卫居中御外,卫戍京师,是府兵和禁军的合一。 十六卫的另外四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前者掌诸门禁卫,后者为皇帝侍从、仪卫。 因十六卫官署在皇宫之南,又称南衙府兵,与守卫皇宫北门﹑由招募配充的兵士组成的北衙禁军交错宿卫,乃真正的天子之兵。 上柱国虽是闲赋在家的勋爵,但高家长子乃右监门卫上将军,与大皇子岳父、左监门卫范将军乃是同僚,掌控一支护卫皇城的军队。 齐璟曾经想过:上柱国有爵位,乃是勛贵之家,长子任上将军,有兵权、掌实务,高家可谓既有面子也有里子的家族,可见父皇对二皇兄,终究是很好的……起码现在,是真心在为他考虑。 但安国公府有自己的私心,没办法在这件事上一心一意为二皇子着想,所以最后的结果,当然不会跟皇帝和太后最初设想的一样。 第54页 这一世,齐璟想要远离宫中纷争,不愿再被生母蛊惑去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所以从二皇子选妃开始,他就想各种办法游离之外,完全不插手、不参与,连太后打趣时提到皇子选妃,他都假装害羞地避而不答。 他还没有那个自信,想自以为是地去弥补高氏女什么,怕越做越错,反而又害人家一次。 谁知道,这一世他明明没有去利用其隐私威胁对方,高氏女还是受了伤。 齐璟想都不用想,这里面一定有俞昭仪的手笔。 至于安国公府有没有参与,现在还不好下定论,但齐璟猜想,若真是昭仪做的,安国公府多半会认同昭仪所为的。 现在,对于齐璟来说,要担心的是,为何父皇突然要召他入宫。 虽然这辈子什么都没有做,但他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少玄见他换好了衣服要去宫里,脸上却带着迟疑,似在为什么所扰,抓住了他的手腕,等齐璟看过来,他道:“注意脚下。” 齐璟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门槛前。 感受到少玄手中的温度通过接触的地方传来,对方的力量就好像在湖里时扶着他一样坚实可靠,让齐璟稍回过神、静下心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可是有家累的一家之主,可不能软! 想到这里,齐璟点了点头:“嗯,知道了,我去去就回……若是小十一醒了,吵着要再去玩水,就说待水中太久,湖里的鱼要出来咬他屁股了,明天再带他玩。” 少玄:“……”这种乱七八糟哄骗孩子的话,你自己说去! …… 齐璟赶到了宫里,因着换衣到底耽误了些时候,于是主动跟父皇请罪。 “这么说,你一早上都在府中学游水?告诉朕,学得如何?” 因着上辈子一直待在宫里没有出去建府,齐璟算是在青州皇帝身边待的最久的皇子,多少了解自己父皇的脾气。 他听皇帝这么说话,顿时警惕了起来。 “回父皇的话,儿臣在这方面没有天赋,水性委实有些差,嫌姿势不美,方才学会了闭气,只是没来得及再试,游得不好。” 本来这个时候,自己说一句“小十一比儿臣还有天赋些”,可以打趣一下,稍微缓和一些,但齐璟不知道父皇叫自己进宫的目的,不敢轻易提及小十一,免得牵扯到他,于是自谦一番后就不说话了。 七皇子没有说其它的事,但陛下却好像回忆起什么,跟儿子道:“早些年,你皇叔锋亲王和外祖安国公刚去莱夷卫的时候,都不会游泳,也是这几十年待在海边,才慢慢练出来的。”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学学也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去水边了,你有这个本事,也好展现我青州皇族的风采。” 齐璟闻言,故作为难:“父皇,您让儿臣骑马射箭,儿臣还能勉力一为,但若说要游泳,儿臣可真不敢拿出来现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齐璟无意中提到了什么,青州皇帝忽而抬头看向他,看了半天,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道:“今岁你二皇兄要迎娶王妃,是时候去镇国寺看看德妃的长明灯……你陪你二哥一起去吧。” 说完,皇帝让齐璟去给太后和俞昭仪请个安,再就自行回府去。 齐璟在御前听了一阵,完全没有搞明白父皇的意思,只能听命退出了紫宸殿。 送他出殿门的内官是童海的一个干儿子,与七皇子还算说得上话。 齐璟知道童海这位大内总管向来公允,在宫中这等吃人的地方,算是个难得的好人,所以重生以后一直有意识地与之交好。 虽然不敢走得太近,怕引起父皇猜忌,但也不像上辈子一样,完全不与之联繫。 临到要离开的时候,身边的内官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对齐璟道:“听闻殿下得的宝驹墨风还在东校场的马场,咱家不知何时有幸目睹其风采。” 齐璟一开始有些莫名其妙,但见对方虽在微笑,目中却有警示之意,电光石火间,脑中仿若遭到针刺一般,立刻想起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难怪父皇要敲打他!这就叫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吗?! 齐璟佯装无事,向内官告辞,然后离开紫宸殿,先绕远去了太后的慈安宫,然后又到文思殿看了生母俞昭仪,没有多待,就出宫回了府里。 回到皇子府,齐璟心中的火气在看到少玄抱着小十一、似在帮他够树上什么东西时,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傢伙看到哥哥回来了,立刻抛弃了陪自己一下午的少玄哥,伸出小胖手就要齐璟抱。 齐璟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等哥换身衣服再抱你。” 小十一点点头,把头靠回少玄怀里,笑眯眯看着齐璟。 虽然七皇子殿下在孩子面前刻意隐藏了自己的不快,但少玄还是看出了什么,目光深沉地望着他。 第二十九章 离间 用过晚膳之后, 小十一和少玄都在齐璟的屋子里,一个负责自己玩, 一个日常读书练字。 “哥哥!”小傢伙把自己的玩偶递给七哥看, 娃娃是旧的, 但衣服是新的, 穿的赫然是一个布版水靠,分明是仿着七皇子殿下早上的装扮制的。 第55页 原本想尽快忘记这段歷史但现在又不得不想起来的齐璟:“……” ——呵呵呵, 若璃的手真巧!那为什么给荣观绣个荷包,永远都是绣竹子咧! 小傢伙倒不觉得哥哥穿着水靠有多丑或者有多怪异, 他拿着穿新衣服的布偶很开心, 还特意给亲哥本人展示一下。 七皇子殿下不动声色地接过他递来的玩偶,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道:“堂堂男子汉玩什么布偶, 那都是小姑娘玩的, 你要玩就玩……额, 玩球吧!” 他找了一圈,在榻上摆着的几个玩具里随便挑了一个塞到小十一手里, 顺便没收了那个玩偶。 小小男子汉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薰香铜球, 再看着哥哥把玩偶藏到身后,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充满了天真无邪,顿时把齐老七看得心虚不已。 好在小十一在齐璟这里总是听话的,再加上球也确实是他比较喜欢的, 所以没有再跟齐璟要那个穿水靠的布偶,老老实实在榻上推球玩。 齐璟安顿好幼弟, 拿着那个布偶走到桌边,偷偷把它丢进装杂物的竹篓子里。 ——到底是若璃辛苦给小十一做的,直接丢了不太好……就放这里面,眼不见为净吧! 原本以为自己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等齐璟扭头一看,发现平日练字都极其认真专注的少玄,竟正看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看过来的。 更让齐璟意外的是,一向冷然的少玄竟然计较起这等小事来:“你丢那里,就看不见了吗?” 其实少玄是担心入宫后回来有些异样的齐璟,又不知当不当问宫里发生的事情,于是就想先跟他说点别的话。 齐璟不疑有他,回答:“先放一会儿,等过两天十一要它,我就还给他。” ——当然,前提是把那身丑儿吧唧的水靠给扒掉……他宁愿以自己为原型的那个布偶光着! 齐璟不想再谈这件事,于是转移话题问:“今天回来的时候看你们在树下找东西,找什么呢?” “十一的竹蜻蜓飞上去了,我给他拿。” 亲哥不在的时候,小十一最喜欢找少玄,使得他现在成了十一皇子的御用玩伴……的副手,负责在齐璟出门的时候陪着这个缠人的小东西。 齐璟想想少玄面无表情跟小十一一起玩竹蜻蜓的场景,顿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笑得眉眼弯弯:“院子里那棵树确实太大了些,明个儿叫人稍微修下枝。” 他想起自己还有事情要查,接下来几天恐怕要稍晚回家,于是对少玄道:“若明日午后我未归,你要想去湖边,或者想泛舟,就叫守湖的人帮你撑桨。” 原本他们说好,学了游泳之后就立刻试试新船的,但齐璟被皇帝召去了皇宫,这个计划就没能实现。 少玄想了想,开口道:“我不去,我不是船主人。” 他猜到齐璟遇到了麻烦事,不想在他烦恼的时候,自己还在皇子府里享乐,即便真要泛舟湖上,也希望跟齐璟这个船主人一起,才让人高兴。 齐璟却以为少玄是担心麻烦了别人:“你是我的……我院子里的人,怕什么?你想要泛舟,就跟我想要泛舟一样,他们不会怠慢的……” 说到这里,突然有什么从他脑海中穿过,快到让齐璟差点没能抓住。 少玄见他脸色一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放下手中的笔就要过来,对方却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等等……让我想想,让我好好地想一想……” 齐璟靠在桌边,闭目思索了一阵,然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露出了茅塞顿开的表情。 少玄发现他露出了轻松神色,意识到了什么,终于开口问道:“今日,你为何进宫。” 齐璟没有瞒他:“皇祖母带京城贵女到东校场击鞠,期间遇到了突发事故,上柱国长孙女高氏坠马,另一武官之女受其牵连,各有损伤,因我得墨风之后很是在东校场的马场徘徊过一阵,所以父皇心中存疑,将我叫过去,一方面是试探,一方面也略作敲打。” 那个紫宸殿的内官无缘无故跟他提及墨风,就是在提醒他皇帝召他的癥结所在,所以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高氏坠马,多半是因东校场的马出了问题,而他又因为墨风在马场,光是为专门照顾墨风就留下了三人,确实会让多疑的帝王注意。 因着上辈子的记忆,齐璟先入为主地认为,此事必然是俞昭仪所为,又因她计有失遗而牵连到他。 光是俞昭仪用他频繁接触过的人做这等阴损事情,丝毫不顾及事发之后被皇帝察觉会不会影响七皇子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就足够让人心寒了。 齐璟一时之间悲愤交加,原本就对俞昭仪失望的情绪渐渐往怨恨的方向发展。 去文思殿的时候,他恨不得立刻与之对峙,质问对方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最后之所以没有轻举妄动,是因为潜意识里觉得整件事有尾无头,他还什么都不知情,为免被动,才决定先查探一番,再做打算。 直到回到府中,见到小十一和少玄,他总算恢復了些往日的冷静。 就是心静之后,又经跟少玄的对话,受到了启发,让齐璟突然想明白了些关键性的问题。 第56页 以他对生母的了解,俞昭仪再不谨慎,也不该这般鲁莽施为。 就比如上辈子,她就曾提醒他,莫要在宫中生事。 即便这一次齐璟不愿出面,但安国公府在京中,完全可以受其指示。 更何况齐璟原本就怀疑,自己上辈子能够那么顺利地查到高氏的事,根本是俞昭仪早有安排。 要不然她也不可能那么快想到用什么办法逼上柱国府就范。 他们是母子,他在马场留下的僕从,极容易受俞昭仪驱使,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与之相对的,若这些僕从以在马场做事为便、对高氏的马做了手脚,事发之后七皇子固然会受到牵连,难道俞昭仪就能全身而退、丝毫不被怀疑了吗? 不,她不可能全身而退的。 当初七皇子提出抱小十一出宫的时候,皇帝和其他宫里的娘娘就怀疑是俞昭仪授意。 现在也是同样的道理。 无论他们母子实际相处得如何,在外人眼里,他的人,可不就是俞昭仪的人吗? 换句话说,皇帝一旦得了实际的证据,绝对会把齐璟和俞昭仪,以及俞昭仪身后的安国公府都算上,他们一个都逃不过。 明知道是这个结局,俞昭仪怎么会傻到用齐璟的人去做这件事呢。 这时候,少玄看到七皇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然后就听对方喃喃道: “差点中了别人的离间计……想一箭双鵰,哦不,是一箭三雕,果然厉害!” 齐璟想明白了,这件事极可能不是俞昭仪所做,而是某些人为达目的,故意栽赃陷害。 事情的结果就是,二皇子没能得上柱国府为岳家、在京中依旧没有武将支持,七皇子和俞昭仪被皇帝猜忌、失了宠幸,齐璟因此怨恨亲生母亲、文思殿的这对母子因此生隙甚至反目……哦,对了,同时让二皇子与俞昭仪、安国公府生隙,也不是没有可能。 ——还真是一环扣一环,丝毫不给人喘气的机会呢! 听了齐璟的一番解释,少玄问:“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如何解释?” 七皇子摇了摇头:“这时候,做的越多,解释越多,越错。” 想明白这些之后,齐璟也意识到,父皇很可能根本没有得到切实的证据,只是因马场的事怀疑文思殿参与其中,所以才在事发之后立刻召他入宫,想打他个措手不及。 否则他入宫就不是听什么去镇国寺的话了,而是该被父皇直接斥责一顿、赶出宫了。 旁人想要栽赃陷害,把他们没做过的事情安在他们的头上,现在还差关键性的环节。 这时候,齐璟若急吼吼去查,必然要跑去马场,到时候被父皇的人抓个正着,他齐老七就真的是有嘴说不清了。 “最后一道关键的陷阱我不主动踩进去,他们的计划算不上无懈可击。” 他越是淡定,对方就越着急。 时间久了,父皇抓不着他的人,多半也能察觉出异样,就算还是会怀疑他,但同样也会怀疑别人。 这对于已经受到牵连的齐璟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幸好他跑到莱夷卫两个多月,回来的时候又为了讨少玄的欢喜而沉迷于修园子、改湖道的事情,已经许久不曾去过东校场的马场。 只要俞昭仪不动,齐璟也不动,这就会变成一桩无头案。 “如此说来,你母亲并未害你。” 齐璟点了点头,让少玄不用担心,但他心里却一片冷然。 ——躲在阴暗处行龌龊事的敌人固然可恶,但若他们母子亲密无间,又何受离间之法所害? 以俞昭仪的本事,只要真的没做这件事,恐怕此刻也想明白他们的处境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还是得好好沟通一下,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齐璟没有想到,重生以来第一次跟俞昭仪开诚布公,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我的十一和少玄简直就是避祸福星! 作者君:那你打算怎么报答他们? 齐小喵:一人一个么么哒? 小十一:要! 少 玄:好! 第三十章 泛舟 隔日, 从文思殿出来的时候,七皇子觉得自己真是身心俱疲。 俞昭仪果然已经意识到有人在马场做手脚, 目的就是栽赃他们, 顺便离间母子的感情。 她和老七之间, 连外人看着都觉得有机可趁, 实在是件又讽刺又心酸的事情。 为让儿子不要真的产生误会,俞昭仪把自己原本的计划向齐璟透露了一些, 没有说得很详细具体,只道是安国公府拿到了一些可以左右上柱国府的东西,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帮二皇子避了这门婚事。 自此, 齐璟终于能够确认,上一辈子自己一直沾沾自喜、以为找到了就能为母亲排忧解难的那件事情, 俞昭仪果然早就知情。 就算齐璟这一次没有出面, 她还是让安国公府的人做了安排。 齐璟猜测, 如果昨日不出马场的意外,高氏很快就会有有损闺誉的事情传出。 这样一想, 到底是坠马伤重更糟糕, 还是名节有碍更可怕,还真是无从比较。 与齐璟平白被诬陷一样, 高氏又何曾不是祸从天降? 外人有道是高氏自诩马术高超,又因已是板上钉钉的亲王妃,得意忘形才坠了马。 第57页 牵涉其中的齐璟却知道,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即便那姑娘的马术再高超,家世再显赫,又如何躲得过有心人暗下杀手。 齐璟只希望这姑娘这一世也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今日远离了皇宫,或许还是否极泰来的好事。 俞昭仪见齐璟一直显得很沉默,以为是自己刚刚说陛下怀疑是他在马场做了什么手脚,把老七给吓到了。 “为今之计,你千万不能去折腾,更不要试图在你父皇面前解释马场的事情,甚至提都不要提。” 俞昭仪没有哄儿子的经验,最后干脆直接把该怎么做告诉他。 齐璟佯装思考了一阵,点头道:“知道了。”看来在这一点上,他们还是有点默契的,也就不用他多费唇舌了。 母子俩说是开诚布公,但其实依旧没有尽其言。 原来一直都是俞昭仪隐瞒心事,把亲生儿子瞒在鼓里。 现在齐璟也有了绝对不会跟她说的秘密,比之从前,母子似乎更渐行渐远了。 都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当人对一件感情投入得太深,随之产生各种情绪,最是伤人;而一个人如果太聪明了,看待事情总是看得很深、很透,还要考虑各个方面的各个可能,担心这个、避讳那个,最是劳神,也极容易伤身。 像齐璟这样重感情又经歷过巨大失望的人,重活一世,被动地看破了许多事情,其实很容易走入这一步。 好在他终究是走了出来,又有了别的寄託,才不至于把自己逼到绝境。 在知道俞昭仪瞒了自己许多事情之后,齐璟觉得再坏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母子没有缘分,终归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勉强,也迁就不来……彼此不要拖后腿,就谢天谢地了。 “既然要避,就避远一点,父皇让我陪皇兄去镇国寺,看看姨母的长明灯,那我去就好。” 俞昭仪还不知道这件事,闻言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仔细思量,觉得并无不妥,遂同意了齐璟的计划。 …… 青州的镇国寺名为琼音寺,位于天京以北。 原本该郡叫金宁,后因镇国寺而改名为琼宁,是一个以崇山峻岭而闻名的郡。 据《九州志》记载,古时西南梁国大乱,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有一位西方雷音寺的高僧出世,入梁境解除祸乱。 随后这位高僧没有立刻返回西方,而是在九州行走。 歷时两百年,他于梁、荆、青、冀、雍分别建造了华音、敏音、琼音、乘音和怀音五座古剎。 因高僧两百年容颜不变,又身负大神通,世人皆信服,他建造的五座古剎,也都成为诸国的镇国之寺,传承至今依旧香火鼎盛。 哪怕青州于皇城有皇家寺庙,但遇到重要的事情,还是以镇国寺为重。 德妃死后,按例不能立刻入皇陵,必须等陛下大行、葬入陵寝之后,宗人寺方可根据帝王遗旨将其墓穴迁入皇陵随葬。 青州皇帝对先德妃情谊深厚,宫中甚至一度传出陛下可能会立德妃为后的消息,但传言还没有变为现实,德妃就得急症香消玉殒了。 帝王曾先后立有胡氏和魏氏两位皇后,再加上还没有获封的德妃,都不长寿,朝廷上下虽不敢议论出来,但大家心里都犯嘀咕,觉得帝王恐有克妻之命。 青州皇帝自然清楚旁人会如何想,因此极为不快,只是经歷几次之后,自己心里也有些想法。 后来迟迟不再立后,一方面是出于立储的考虑,一方面也确实怕再添上一位“先皇后”,彻底坐实了自己这克妻之名。 每年德妃忌辰,为避免太后不喜,文思殿和东六所的动静都很小,只有俞昭仪为其抄经,再与二皇子商量着,私下里祭奠一番。 德妃的长明灯,是二皇子齐珩亲手供奉的,但因太后、父皇健在,他本身又有名义上的嫡母胡皇后、魏皇后,不好年年去镇国寺祭拜生母,所以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去琼音寺。 这一次,齐璟奉旨随二皇兄到琼宁,打算将计就计,干脆留在镇国寺一段时间。 “虽然这次贵女坠马的风波迟早会平息,但多少还是影响了父皇的看法,我想就此躲开了去,带你们到琼宁小住,等再回来的时候,情况应当会好转。” 经歷了这次的事情,齐璟无奈地明白了一件事。 他自重新活过就一直执着于记起上辈子的记忆,并且想尽办法要逃离皇宫、不想牵扯进宫中的事情。 但皇子的身份,还有与二皇子和安国公府不可切断的亲缘关系,致使围绕七皇子的纷争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意志而停止。 哪怕他不想招惹别人,别人也会来招惹他,光躲是躲不掉的。 就好像这次,如果不是家里的小十一和少玄,他恐怕要摔大跟头。 原本谁想要那个位置,谁去争就好,偏偏要齐璟这样不愿争的,夹在中间受气、受罪,实在让人生恼。 争斗,仿佛是他们这些人天生的宿命,根本避无可避! 既然躲不掉,就得想办法自保和反击,齐璟主动去琼宁,就是要以退为进,先解决这次事件的后遗症。 他手里虽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也知道,逃不开就是那些人在使绊子,心里也有了些计划。 第58页 ——既然招惹了他,就不要怪别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齐璟在心里盘算着,面对少玄他们的时候,却自觉换了一副表情。 为免少玄担忧会胡思乱想,齐璟多少会跟少玄说些宫里的事情,但并不想让他太过烦恼。 外面的事情,有他撑着,少玄和小十一只要负责开开心心地生活就好。 于是他没有多提去琼音的安排,倒是转而道:“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门了,之前说要泛舟湖上赏月来着,不如早些去玩,免得夜长梦多。” 他现在算是明白及时行乐的道理了,决定不管怎么样,先让小十一和少玄开心开心。 到了琼音,他可带他们去山中转转,也让少玄见见青州的名山美景,缓解一下离乡愁绪。 少玄原本生活的环境极其纯粹,甚至在鲛人里,也有些与世隔绝。 经歷了湛夷的反叛,他失去了众多族人,与亲人离散,背井离乡来到内陆避难。 幸而遇到的是齐璟,让他心有归处。 对于少玄来说,又何尝不想守着对方,为齐璟做些事情。 见齐璟没有再为击鞠的意外而郁闷,也没有因为要跑去镇国寺避风头而心生怨怼,于是顺着他道: “好,听你的。” …… 月亮,湖和船都是现成的,他们自己也是现成的,齐璟只让秋夕准备了一些茶点放到小舟上,就抱着小十一、带着少玄登了船。 到了小舟之上,他把小十一放在中间镶嵌了软垫的特制矮凳上。 小傢伙看看少玄,看看哥哥,以及站在岸边没有上船的守湖人,咧开嘴笑了笑,内心觉得还比较满意。 没有船夫,七皇子亲自为他们撑船,结果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总算是把船弄离了湖岸。 少玄担心他用力久了手臂会疼,趁小十一抓着齐璟说话的功夫,把他手里的桨接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鲛人天生会跟水打交道,在齐璟手中不太听话的船桨到了少玄手里,就跟个玩具似的,变得特别温顺,特别好使。 他们的船在艰难离岸之后,很顺利地就往湖心的方向驶过去,稳稳噹噹地停在了湖中央。 小十一非要挨着哥哥,齐璟只能抱起他坐,为了保持平衡,少玄也往远处移动了一些。 原本两人离得远了,某人还有些遗憾。 谁知道七皇子抬头一看,就见一幅美人笼罩在月光中的极致景致,顿时觉得这个距离赏人……呸呸,赏月特别好,于是立马被迷得晕头转向,笑得合不拢嘴。 正在齐璟笑呵呵的时候,小十一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哥哥,糕糕!” 在小傢伙看来,少玄哥好看归好看,但还是不如点心香(雾),见哥哥似乎又陷入傻兮兮的状态,生怕他忘记茶点,赶紧出言提醒。 齐璟被幼弟拽着衣襟,总算还记得带了这么个小灯台上船,遂隔着帕子拿了块糕点,餵给小十一吃。 小傢伙有礼貌地欲拒还迎了一番,见哥哥们都坚持要他先吃,于是就着齐璟的手,吧唧吧唧吃起糕点来。 等他吃了大概一块半的样子,齐璟怕他晚上吃多了不好,于是把剩下的半块塞到了自己嘴里。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极其热烈的目光,抬头一看,就见少玄深邃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们兄弟。 “来一块?不是很甜。”因为本来就是给孩子准备的,所以不是甜的款。 齐璟用帕子又拿了一块,因少玄坐得远些,就干脆伸出手,帮忙递给他。 眼前的人并没有接过帕子,反倒往前倾了倾,咬了半块糕点去。 然后,齐璟就听到对方道:“不……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少玄到底是说甜,还是不甜? 围观群众:感觉吃到了加糖的狗粮…… 第三十一章 兄弟 小十一坐在哥哥怀里, 昂起小脑袋,盯着帕子里裹的半块糕点看了老半天, 终于忍不住伸出小胖手去够。 ——哥哥们都不吃的吗?不吃给十一吃啊, 不可以浪费食物嘛! 小傢伙一动, 愣在当场的齐璟总算是有了反应。 他赶紧收回了手, 但是拿着帕子不知道怎么办……不能给小十一吃,也不能自己吃, 放回碟子里?似乎也不合适。 好在少玄没让他为难多久,随后就伸手找他要回了那半块糕点, 然后慢条斯理地吃掉了, 再无其他动作。 小十一眼看着糕点还是没了,顿时有点小失望, 委屈地窝回哥哥怀里, 微微侧头靠在齐璟胸口, 不再去看少玄……和碟子里剩下的几块糕点,免得触景伤情。 齐璟正因为刚刚那一幕心慌意乱的时候, 看到幼弟蔫蔫的样子, 又见他小眼神偷瞄盘子,就知道小傢伙在忧郁什么。 摸了摸他的小肚子, 齐璟哄道:“你不是最喜欢若璃做的槐花糕吗?这个糕没有那种味道好,要吃咱们就吃槐花糕,甜的哦。” 小傢伙闻言, 仔细回味了一下,觉得这个糕也很好吃, 好像并不比槐花糕差。 但哥哥言之凿凿的样子,还是让最信齐璟话的小十一对自我感知产生了怀疑,不禁想:也许真的是槐花糕比较好吃……只是他太久没吃(前天才吃过),所以不记得了? 第59页 齐璟一看他脸上露出纠结的小表情,就明白自己忽悠小十一成功了一半。 于是,他露出了一个慈(得)爱(逞)的微笑,跟弟弟承诺道:“留着肚子明个儿吃槐花糕不好吗?哥让若璃在糕点上胭脂,又好看又好吃。” 所谓的点胭脂,其实就是用红糖点在糕点中央做装饰。 对于小十一来说,关键还不在于好不好看,而在于有胭脂就有糖的香甜。 “槐花糕!十一吃槐花糕!”小傢伙立刻坐了起来,一扫刚刚精神萎靡的状态。 齐璟满意地摸摸他的小脑袋:“哎呀,咱们十一怎么这么聪明,知道留着肚子吃好的。” 小十一被哥哥夸奖了,害羞地靠在他的胸口,对着对面的少玄哥腼腆一笑。 少玄:“……” ——这傢伙良心真的不会痛吗?还有,这孩子以后跟着齐老七,真的不会学坏么? 在小船里吹着点湖风,舒舒服服坐在哥哥牌软垫上,静谧的空间让人感到十分惬意…… 对碟子里的糕点没了兴趣的小十一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要齐璟扶着才能不东倒西歪。 “睡吧,咱们准备回去了。”齐璟让小十一把头靠在自己怀里,哄他睡着。 湖也游了,月(人)也赏了,弟弟也哄好了,七皇子觉得今日湖上泛舟之行非常圆满。 虽然心里还有点纠结刚刚少玄说的到底是甜还是不甜,但齐璟觉得,男人不能太刨根究底了,要不然容易惹人厌烦,于是只能按下好奇不表。 “我们此去琼宁,会与二皇兄同路,到时候可能要委屈你。” 照理说两个皇子该一人一辆马车,但若是他二哥齐珩心血来潮,或许会想与他同车。 而且为表兄弟情,即便齐珩与小十一没有相处过,多半也会把小十一留下。 少玄与他们从莱夷半岛回来的时候,一向是同车而行的,他怕少玄突然落单心里会不舒服,于是提前告知。 他还补充道:“去时是同路,但二皇兄领了差事,不能在琼音多待,我会禀明父皇,要为皇族祈福,留在镇国寺待满一百零八天,然后再返回天京,咱们就不会跟皇兄同路了。”也不用分车而坐、分院而居了。 少玄明白其中的缘由,于是点点头:“嗯,你们兄弟趁此机会,可多加交流。” 在他看来,齐璟对小十一来说是最好的兄长,但他似乎与其他兄弟,就不能这样敞开心扉相待了。 哪怕是跟这个有更近血缘的二哥,也平平淡淡的,不见有什么来往。 齐璟闻言,面上果然淡了一些。 在皎洁的月光下,人的心仿佛敞开在天地之间,心思无所遁形。 周围被湖水所绕,对面的人虽然不善表达,却是满目关切。 齐璟突然非常想向他倾诉,把自己经歷了两辈子都无法与人倾诉的心事,说出来。 “你知道的,我生母与先德妃娘娘,是嫡亲姐妹,两人相差近十岁,感情……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俞昭仪是安国公最小的女儿,自幼备受宠爱,所谓天之骄女,不外如此。 育有皇子的亲姐姐得陛下看重,安国公掌控东境一半兵权,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必将加入高门豪族,享尽荣华。 但偏偏这时候,德妃病了,而且药石难医,恐不久人事。 无论是她自己,还是安国公府,都无法眼看年幼的二皇子没了生母,独自在宫中面对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危险。 安国公府觉得,唯有让与二皇子有血缘之亲的俞氏女入宫,方才是解决这个问题最稳妥的办法。 曾经疼爱妹妹的德妃最终在病痛中妥协了,她听从了安国公的建议,亲自劝动了皇帝。 于是,俞昭仪就这样入了宫。 “母亲入宫不久,德妃娘娘就仙去了,二皇兄在我母亲身边待了三年多的时间,才去的皇子居住的东六所,独自生活。” 换言之,俞昭仪入宫为妃,完全是为了代替亡故的亲姐姐来保护和照顾年幼的二皇子,直到他长大知事,懂得自我保护。 齐璟知道这件往事,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初闻这辛秘,对母亲充满了心疼、怜惜,也为她受到如此对待而气恼,甚至对德妃和安国公府生出怨怼。 但随后,他就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不解之中。 因为打从他有记忆开始,俞昭仪对二皇子就很好,比对他要亲近多了。 他总想问:难道母亲都不会怨恨德妃、怨恨安国公府吗? 直到他知道了,另一件事情。 俞昭仪既是要照顾二皇子,自然是没有亲子最好。 如果德妃狠心到底,就该想办法让妹妹生不了儿子,才好一心一意对二皇子……但她终究是不忍心的。 “照理说,我母亲应该没办法这么快生育皇子的,是德妃觉得亏欠我母亲,弥留之际哀求陛下好好照顾她,我母亲才很快怀有身孕,生下子嗣。” 安国公府对这件事,一开始是持反对意见的,他们怕俞昭仪有了私心,于二皇子处境不利。 但挨不住枕边人才是离陛下最近的人,德妃跟着皇帝多年,最了解陛下,知道自己要如何才能打动他,所以最后此事,还是如了德妃的愿。 第60页 而后,让安国公府既失望又安心的是,俞昭仪生了一位皇子,可惜没有觉醒神武。 这样一来,俞昭仪就不会有太多私心了。 自从知道了这些事情,齐璟就开始自我埋怨。 若他争气,觉醒了神武,就可以为俞昭仪撑腰,成为她的骄傲……如果他有争储的资格,俞昭仪就不用再仰人鼻息,不仅得听安国公府的安排,还要讨好别人的儿子。 这也是为什么,无论俞昭仪说什么,上辈子的齐璟都会全力以赴地完成她心愿的原因。 他想让生母得到更多的快乐,而不是在宫中容颜老去,蹉跎年华。 “我小时候,一直很羡慕二哥能得母亲的看重,但后来想明白了,可能母亲要的东西,是我再怎么努力也给不了,但二哥能给她。” 如果俞昭仪想要的是太后尊荣,那他这个亲生儿子却连神武都没有,自然也就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又何谈实现她的愿望? 但二皇子就不同了,他出生高贵,文武双全,于诸皇子中极有竞争力,离皇位非常近。 将来他一旦继承大统,势必会追封自己的生母,让仙逝的德妃获得无上的尊号。 俞昭仪照顾他多年,对二皇子有养育之恩,而且又是他嫡亲的姨母,如果父皇没有再立皇后,他完全可以追封生母,同时加封姨母。 自己的儿子没有神武,但姐姐的儿子却照样能让她当上太后、死后入帝王主陵寝……这对于任何一个皇妃来说,恐怕都是极好的事情。 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再长大以后,他对二皇子的羡慕嫉妒,渐渐变成齐璟心中的阴影和执念。 有些人自卑起来会变得颓然荒废,但齐璟却不是这种人。 他开始努力发奋,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俞昭仪更有面子,以后也能享更多的福。 可惜,最后事与愿违,二哥死了,他也没来得及建功立业就饮毒酒身死,甚至没能见俞昭仪最后一面。 上辈子,齐璟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是他的无能让俞昭仪无路可去。 经歷生死轮迴,这一世齐璟总算想明白了——俞昭仪入宫不是他的错,没有神武不是他的错,不被生母看重和喜欢,更不是他的错…… 他得学会放过自己。 所以,重生以后,再面对始终冷淡的生母,他已经没有那么多执念了。 “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会累。”齐璟感受怀里沉甸甸的重量,闻着小十一身上的奶香味, 看向专注听自己说话的少玄。 “如果可以,希望他们一切都好……而我,也要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君:最近小姐姐们都喜欢十一去了,你怎么办? 齐小喵:哼唧,我也有人喜欢的!(傲娇脸) 作者君:哎呦,谁喜欢啊→_→ 齐小喵:小姐姐们喜欢的小十一最喜欢我,哈哈哈(叉腰) 第三十二章 同车 一夜安眠, 齐璟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小豹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到自己枕边睡着了, 一只小爪爪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一晃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小十一的先祖返魂却没有长大多少, 蜷起来还是小小的一团。 齐璟想:等这小傢伙的先祖返魂长成成年体,怕是要等好些年岁了。 他摸了摸小豹崽的背, 然后轻轻坐起身来,望向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 心里想的却是昨夜皎洁温柔的月光。 月光太迷人, 亦或者眼前的人让人安心,诱着齐璟把自己不曾与外人道的心事说与少玄听。 虽未提及重生一世的秘密, 但已经算破天荒头一回, 倾诉完了之后, 他顿时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这种有人可以倾听他说话、分享他喜怒哀乐的感觉,十分特别, 甚至有些让人慾罢不能了。 可惜的是, 为让小十一早点回屋里好好睡觉,齐璟还没来得及听少玄说自己的事情。 他默默盘算, 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让少玄说说,鲛人族的少女是不是都美得惊天地泣鬼神,关键是问问他, 有没有什么美貌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眼看时候也不早了,齐璟把小豹崽唤醒, 然后帮恢復人形的小十一穿衣洗漱。 等他们坐到桌边的时候,就看到早膳中赫然有一道槐花糕,每一块的正中都点了胭脂,正散发着淡淡甜香。 小十一见状,还以为是亲哥连夜吩咐的,立刻抱住齐璟撒了会儿娇,开心得像个二十多斤的小胖子。 齐璟不明所以地望向秋夕和若璃,见她们齐齐看了一眼正走进来的少玄,七皇子才知道是谁帮自己完成了对小十一的承诺。 小十一吃了特制的米煳,坐在哥哥腿上,小手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眼睛盯着槐花糕眨都不眨,时不时昂起小脑袋,看哥哥吃早饭。 形象顿时高大了的七皇子对幼弟崇拜的目光很是受用,很快就让小傢伙得偿所愿。 于是,净了手的小十一自己抱着一块槐花糕,待吃到中间胭脂位置的时候,被红糖甜得乐开了花。 昨夜看到了齐璟黯然的模样,鲛人一宿未眠。 大清早起来,他就先请若璃为十一准备槐花糕,好尽快帮齐璟兑现昨夜劝(忽)阻(悠)小十一时许下的承诺。 第61页 少玄坐在对边看他们兄弟俩儿笑得一模一样灿烂,原本有些焦灼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时候,齐璟一边拿帕子给小十一擦手,一边道:“这几日,我怕是有些忙,若是晚了些回来,你们莫要等我。” 虽然已经决定到琼宁住上三个多月,但该做的事情,却得现在就开始计划和安排。 重生以后,齐璟或多或少与上辈子接触过的人减少了来往,现在既想自保,有些人脉还是得整理一番。 哪怕潜意识还不能信任所有人,但也不得不小心尝试,以免再让人钻了空子、挖了墙角。 齐璟没有想过一下子就把昔日的的“同伴”全部笼络回来,所以为了不让人察觉出异样,他非常克制。 外人只道七皇子又要离开天京,怕是有些捨不得京中繁华,临行前才与友人聚一聚,道个别。 果然如齐璟所料,青州皇帝在试探了老七之后,发现他根本没有在意马场的事情,再听说儿子要在镇国寺为皇族祈福一百零八天,心中隐隐生出了别的想法,面上却不显。 皇子临行前,他将老二和老七召到宫里。 “琼宁虽是临郡,但镇国寺离天京不远,往返不过十日,阿珩还有吏部的事情,早去早回……至于阿璟,这次带着小十一,好好在寺中修行祈福,住持洪渊大师你幼时曾见过一面,会好好照应你们起居,不用担心。” “是,父皇。”兄弟俩儿齐齐行礼,骤然看去,宛若双生。 皇帝看着眼前的兄弟俩,脑海中闪现了他们出生时的场景,只觉得怀念非常。 齐钧这才陡然发现,那些为人父的喜悦,不知道什么时候如珠蒙尘,黯淡了下去,但小心擦拭后还能熠熠生辉,激起人心底的温柔。 “你们兄弟自幼要好,以后也要齐心协力,莫要辜负朕对你们的期待。” 齐璟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一瞬间却有些茫然——父皇的期待,到底是什么呢?他们真的能揣摩清楚,并且完全按照父皇的设想去做吗? 起码,上辈子他们变成那个样子,不会是父皇希望的样子吧…… …… 与之前去莱夷卫一般,此次到琼宁,也不在齐璟的“记忆”中。 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为保护自己和其他人,四个暗卫和心腹亲卫自然都要带上。 因目的地是寺庙,带太多女眷显然就不合适了,且不说居士寮是男女分开的,而且进了镇国寺修行,也不该有人时刻在身边伺候。 齐璟打算只带重九和另一个内官在身边,偶尔让他们做做跑跑腿的活计。 罗端行正在守孝,不能参加今岁的恩科,七皇子决定把他捎上,好叫罗秦可以去镇国寺给仙逝的父母点盏长明灯,邓松想跟着自家夫子,齐璟想他们可以互相照顾,也准了。 这样一来,有人与少玄作伴,免得他途中无聊又无人说话,齐璟也放心了些。 等正式启辰,齐珩果然叫两个弟弟和自己同车而行,齐璟就带着小十一坐上了二哥的马车。 虽然未与十一弟有太多交集,但小傢伙年纪小、长得粉雕玉琢,十分讨人喜欢,再加上他对齐珩完全没有威胁,所以齐珩对他并不设防。 “小十一在你府里看来过得不错,”他看了看小傢伙圆润的小脸蛋,笑道:“难不成七皇子府的伙食格外好?” 齐璟对这个二哥感情是最复杂的,上辈子甚至一度把德妃娘娘和安国公府逼迫俞昭仪到宫中受苦的缘由加在对方身上,认为对方的存在才是问题的癥结,又羡嫉他可以得到俞昭仪的看重和喜爱,心底多有不服。 后来他自己想通了,也想明白了,这些既然不是自己的错,自然也非二哥的错…… ——他们都是被推着往前走的人,有时候根本无从选择。 听到齐珩打趣,齐璟接道:“皇兄时常过来试试,不就知道伙食好不好了?” 父皇虽说让他们兄弟齐心,但若是各自已经建府的皇子往来得太过密切,恐怕也不合适,在外人看来有结党之嫌。 齐璟心中嘲讽:看,父皇的期待总是带着这样的矛盾,让他们近不得,远不得。 七皇子知道对方肯定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邀约,随后二皇子果然道:“你还未封王,俸禄数来数去就那么些,竟还敢叫人去你府中吃饭,真是胆子大……” 小十一耳朵尖得很,听到哥哥们说起“伙食”和“吃饭”,立刻伸长了小脖子,似有参与聊天、发表感慨的意思,但他看了一眼有些陌生的二哥,又慢慢缩了回去。 齐珩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但抱着幼弟的齐璟却看得真真切切。 若这里坐的是少玄,小十一怕是立刻就嚷嚷出来了——他似乎天生敏_感,骨子里带着对周遭的警惕,轻易不会对别人放下防备,可一旦卸下防备,就会对其百般依赖,黏人得紧。 齐璟捏了捏他的小肉手,当作安慰一路沉默、异常乖巧的小十一,然后故作嗔怪地道:“皇兄把阿璟说得好生小气,难道几餐饭,我府里还能被皇兄吃得一穷二白不成?” 即便没有封王,七皇子也并非没有收益来源。 光是安国公以皇子名义置办的产业,就不知几许,更何况最近七皇子受宠,得的赏赐数不胜数,有些必须留存,有些却是可以花用,所以七皇子不差钱。 第62页 因着这番互动,兄弟俩之间总算消了些隔阂,齐珩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年龄尚小的十一,斟酌了一下对齐璟道:“说来,六弟与你再过几年也要封王了,到时候少不了参与朝堂政事,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不若说出来,我们也好提前做做准备。” 青州皇子成年后封王建府,按照惯例会领六部之一的事宜,算是为皇帝分忧。 吏、户、礼、兵、刑、工这六部中,目前有大皇子齐琅领了户部,二皇子领了吏部,五皇子领了兵部,剩下的礼、刑和工部,自然是留给成年后的六皇子、七皇子,还有离成年尚早的十一。 虽同样是六部,但这其中的差异还是巨大的。 二皇子让齐璟说出来、好早做打算,也是怕别人有心争抢,他们不小心落于人后,以后无法得偿所愿。 剩下的三部之中,自然是礼部和刑部的差事比较好。 前者掌典礼事务与科举之事;后者主管举国刑罚政令,与御史台、大理寺共组成三法司制,于国极为重要。 至于工部,职掌土木兴建之制、器物利用之式、渠堰疏降之法、陵寝供亿之典,事务繁重不说,上位者还要担负巨大的责任。 尤其是贯穿东西和南北的青州大运河如今正在修造中,稍有不慎,就会惹来麻烦。 “说来,你从莱夷卫回来的路上,是否曾与蒙良太守庄进实,有些交集?” 齐璟闻言,抬头看向齐珩。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庄进实已找上京来,搭上了二皇子府?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少 玄:媳妇不在,寂寞孤单冷。 作者君:你车里不是有罗小秦和邓小松么?你可以找他们玩啊。 少 玄:谁要找情敌玩。 罗小秦:σ(っ°Д°;)っ我没有,我不是,我害怕! 第三十三章 镇国 蒙良乃青州中部粮仓, 又是南北运河的重要港口,若庄进实真有意投诚, 对于二皇兄来说, 确实是个极大的诱惑。 青州的运河于先帝时期开凿, 南北段是在原浊河支流的基础上进行拓宽而成, 有供养京师、连接南北之用。 一经使用,便大大缩减了军粮转运的成本, 从而保障了边境军军粮、军饷等后勤的供应。 而且这条运河连通至邻国荆州,虽也要经过妖魔汇集的边境, 但比之陆运还是要快捷许多, 对于内陆来说,也比绕道走海运要方便不少。 更重要的是, 南北运河带来的巨大效益极大地推动了东西运河的修建, 使得曾经质疑这道工程劳民伤财的人心服口服, 不再阻拦东西运河的开凿。 蒙良在南北运河的修建中表现十分突出,可以说是最早一批完成郡内阔河道、修河堤任务的郡, 还受到皇帝的嘉奖。 庄进实能在考评得上, 继续留在蒙良任太守,与之大有联繫。 这样一个能臣, 对于朝廷来说,自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自齐璟知道他为抢工而奴役蒙良百姓,让他们没日没夜地修建运河, 致使不少人身死,就无法在赞嘆他的功绩能力。 听二皇兄提及庄进实, 再想想上辈子他们的关系,齐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阻止。 ——像庄进实这样的人,若是得了皇子的信赖,岂不更有机会为祸乡里? “皇兄,阿璟此去莱夷卫,确实于来回时途径蒙良,但若说到交集,却是谈不上的。” 齐璟面露鄙夷:“此人媚上欺下,俯伏于皇权之前,凌驾于百姓之上,横徵暴敛,实非正直君子。” 他隐去罗秦的事情,只将自己救下了十一个孩童的事情告知齐珩:“他们的父母皆因修运河而亡,这还只是在郡府,若是放在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可见庄进实残忍严苛,不顾百姓生死。” 自古修建这种非自然的大型工程,苦的都是被征劳役的百姓。 就拿皇家陵园的修造来说,一修就是几十年,不知道填入了多少人的青春,更何况是修建运河这样需要加紧速度的工程。 二皇子因幼年失母,加之德妃生前在陛下面前极得看重,青州皇帝曾亲自为其开蒙,细心教导他几年。 齐璟知道自己这二哥性格温和,行事也公允,有几分仁爱之心,跟他说庄进实监守自盗的事情,还不如说说百姓修建运河的惨状。 粮仓的事情他没有证据,说来无法取信于人,但邓松他们的家人确实丧生,这无可抵赖。 若说一人身体不好、不幸在劳役中丧生,那是巧合,可若是这么多人都因此丧命,还能说为官者没有问题吗? 二皇子闻言,果然皱起眉头:“真是如此,这庄进实……” 齐璟一看齐珩神情就明白了,看来庄进实确实想办法暗中联繫上了二皇子府,但他肯定不敢跟皇兄说实话,使得二皇兄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才会出言试探他。 “苦于没有更多证据,阿璟在外不能无故诋毁朝廷命官,只能私下里说与皇兄听,还请皇兄莫怪阿璟少年意气。” “不怪你,”齐珩看了一眼懵懵懂懂的小十一,见他坐在齐璟怀里专心致志地玩自己的手,于是继续道:“若此人真是如此行事,确实不堪。” 第63页 “皇兄,你想,这南北运河算是通了,但东西运河还要修,若蒙良不肯落于人后,还要保持之前的速度,那百姓岂不是更要遭殃?” 齐珩想了想,问他:“此事,你与父皇说过没有?” “刚回京的时候提过一次,但我没有证据,父皇自是不相信阿璟的。” “你虽是善心,将那些孩子救了出来,但还是引起了庄进实的警觉。”要不然庄进实不会想办法递消息进京,带着“诚意”来找他。 “阿璟后来想明白了,也是后悔不已,但人命关天,当时情急,也顾不得太多了。” 齐珩见他面露懊恼之意,还是安慰了他几句:“此事也并非无解,只是,还要徐徐图之。” 南北运河修得太顺利,如果蒙良在修建东西运河的时候不能保证一样的工期和质量,很可能吃挂落,这样一来庄进实势必会再次强征。 等那时候他们再收集证据,或许会有说服力。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怕庄进实暗中攀上了京中的什么势力,有人庇护于他,那就棘手了。”齐璟详装不知上辈子庄进实与二皇兄的关系,又故意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齐珩脸上闪现了一丝尴尬之意,但很快就恢復了寻常:“你说的对。” 爱惜羽毛的人不会将其纳入羽翼,除非利益足够巨大。 齐珩不用多做思考就能猜到,若自己这边走不通,庄进实必要尝试其他路。 也许别人只看重蒙良宝地,不介意他这个太守的品性,那出手相护,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齐璟见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皇兄的重视,总算把这么长时间的烦恼的事情交到了齐珩手中,安了几分心。 ——相比于无权、少人用的齐璟,已经领事、又得安国公府全力相助的二哥,更适合做这件事……无论二哥能不能继承大统,留这样的官员在地方,绝非青州之福! …… 不知道是在考虑如何处理蒙良的事情,还是因思母之情,接下来几日,二皇子齐珩变得沉默了许多,直到他们抵达镇国寺,都未再与齐璟讨论政事。 琼音寺位于天京以北,虽在崇山峻岭间,但经过多年修缮,不仅山前有官道,还有宽宽的台阶直到山门前。 若是不愿或者不能走上天阶,也可坐滑竿而上。 皇子一行要来祈福,自是没道理坐滑竿的,二皇子殿下亲自带队爬台阶,无人敢有怨言。 齐璟自然也是跟着走的,但年幼的小十一却不能。 一开始本是准备叫内侍轮流抱他上山,但小傢伙一路在马车上都不怎么说话,整只都有点焉焉的,齐璟想了想,还是打算自己抱他。 小十一在哥哥怀里,果然精神了些,乖乖靠在他胸口,睁着又圆又亮的眼睛看沿路的景致。 恰好旁边有一位带斗笠的老者正在上山,肩上骑着一只小猴。 那只小猴子比罗秦的魂魄还要小一些,看着挺可爱的,立刻吸引了小傢伙的目光。 老者似是察觉到小十一在盯着自己看,扭过头对他慈祥一笑,惊的小傢伙害羞地躲回哥哥怀里。 齐璟虽然有些累,但见小十一躲藏,还是摸了摸他的背:“老人家喜欢你呢,躲什么?” 然后就代小十一对老者点头致意了一下。 ——他们是到镇国寺祈福的,都是诚心诚意登天阶的,这时候委实没必要端着皇族的架子…… 对方显然没料到这个穿着华服的少年会如此有礼,见状笑得更加慈祥了。 他肯定没有想到,这个抱着孩子上山的少年,竟会是皇子殿下本人。 人家老者看着年岁大,但走起山路来却比他们在行多了,不一会儿就超过了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皇子一行虽走的天阶,但并未阻止老百姓通行。 只是两队泾渭分明,无人敢靠近皇族,有的人远远地偷偷瞄看,有的则低头不语,或干脆像那老者一般快速赶上山去,免得被贵人脚步拖慢,耽误了自己的事情。 正所谓远路无轻担,更何况是负重走山路……没过多久齐璟就一头汗。 小傢伙挺贴心,拿袖子给他擦汗,还给他鼓劲:“哥哥辛苦了!” 齐璟受到幼弟的激励,又坚持往上走了一段,实在坚持不了,正准备跟小十一打个商量换重九抱抱,走在稍后的少玄赶过来,接过了小十一。 “你哥要跟二哥比赛爬山,这样下去赢不了。” 少玄在小十一耳边小声道,只有齐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小十一从哥哥怀里离开,原本还有点不乐意,闻言立刻不干了。 ——他的七哥怎么能输呢,绝对要赢的呀! 少玄一本正经地阻止了要给齐璟拍手鼓劲的小东西:“嘘,小点声,别让别人听见。” 小十一立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肯定乖乖的,不让别人发现端倪。 七皇子:“……”为什么总觉得这说话的套路很耳熟?是谁教少玄这么忽悠十一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管怎么样,齐璟算是能松口气了。 他到底习武多年,没有了小皇(胖)子(墩)在怀,走山路轻松许多。 第64页 七皇子还担心少玄抱久会累,结果人家脸不红、汗不出走了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小皇子跟张纸一样轻呢! 等到了山中,皇子一行人见两位高僧率僧众立于山门处等候,正是琼音寺住持洪渊大师与藏经阁洪峰大师。 洪渊大师双手合十与二皇子等人见礼,言道:“阿弥陀佛,两位殿下远道辛苦,请随贫僧入寺。” 齐珩这么多年已经来过琼音数次,与住持十分熟悉,立刻带众人回礼:“有劳大师。” 七皇子却是第一次到镇国寺,满打满算才第二次见洪渊大师……事实上,他对小时候见的那次见面已经毫无印象。 他这边是没有印象了,但洪渊大师却对他还有记忆,笑着对他道: “七殿下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少玄竟然忽悠我弟! 作者君:嗯,夫唱妇随罢了,别大惊小怪。 第三十四章 后山 镇国寺呈九州寺庙传统的塔前殿后格局, 一登上天阶,看到的就是高大的山门、钟鼓楼和前殿。 钟鼓楼位于山门东西两侧, 为两座灰色红墙的方形角楼, 每日晨钟暮鼓, 自建寺以来从未间断。 寺院的中心为一座十三层四方密檐宝塔。因供奉佛骨舍利, 塔下建有戒备森严的地宫,存放着用紫檀香木做成的棺椁, 内以金瓶盛放舍利。 传说诸国镇国寺的地宫轻易不会开启,一旦开启, 必因有横行九州的大妖魔现世。 宝塔之后依次为天王殿、大佛殿、大雄宝殿等, 这些大殿虽隐于山林之中,但远远望去还是能感受其恢宏气势。 大雄宝殿的后面乃是僧寮禅房, 还有寺中僧人修佛所用的念佛堂和内院, 琼音寺的法宝阁与藏经阁也皆在其中。 这一片区域莫说普通百姓, 就是皇族来了,也要经过住持同意, 才可入内。 供外来居士在寺院中留宿修行的居士寮建在大雄宝殿的东面, 皇族所住的院子则在更后方,与之有一道竹林相隔, 隐蔽但不奢华。 寺庙里,尤其是前面几座大殿中,虽一直人来人往的, 但齐璟发现这里十分安静,仿佛有一种有心而生的力量, 使他们瞬间平和下来。 为了不让皇族和进香的百姓互相影响,齐璟他们并没有前面多待,而是很快就随住持来到了专门为皇族准备的院子。 二皇子令所有人各自休整、沐浴,再一齐去诵经祈福,然后用斋饭。 虽已是夏季,但山中凉爽,并不需要用冰。 屋子里应该是提前熏了艾草驱蚊虫,还留下一点淡淡草药香。 齐璟把小十一放到地上,兄弟俩一齐扒在门口,伸脖子往里面看……结果,一眼望到了底。 屋内窗明几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配了个小书架,房间最里面是一张床,因屏风此时是收着的,屋里连内外都不分。 那床大归大,但不是拔步的,而是石头做基垒砌而成的,上面铺着竹蓆,放着蒲团和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 齐璟猜想,那竹蓆很可能就取材于他们刚刚见的那片竹林。 抱着小十一跨过门槛,他牵着弟弟的手,往里面走,小傢伙已经可以稳稳走路了,但到了陌生环境还是有点怯意,紧紧贴着齐璟的腿。 “挺好,这里环境简单,看来我们很快就能适应。” 小傢伙也不管齐璟说了什么,立刻点头“嗯嗯”附和。 齐璟和小十一对这个没来过的古剎充满好奇,但不好立时就跑出去转悠,只能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 等重九把木桶和水取来,再把屏风支起来,他们就开始焚香沐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准备去祈福。 在寺庙里当然不好再穿颜色鲜亮的锦衣华服,他们换上了寻常居士所穿的青色外袍,连小十一也有。 这样慢慢走在山林间,有种人清清爽爽就要融入其中的感觉。 镇国寺僧人的作息非常规律,寅时闻钟声而起,亥时随暮鼓熄烛火,一日只午间用一餐,其他再无进食。 在寺中修行的居士倒还有一日三顿的斋饭供应,就是供应的时辰非常固定,过了就没有了。 等晚上回到屋里,趁着鼓声未响,齐璟开始抄经,让小十一自己在屋里玩。 要探索新屋子,自然是变成先祖返魂更方便。 小豹崽在床沿边徘徊了一阵,发现这里的床比家里的要矮些,估摸了一下落地点,就自己跳了下来。 齐璟虽然知道床不高,但还是望了它一眼,见小傢伙顺利着陆,开始在屋里撒欢,遂不再担心。 ——这屋里空空如也,屏风也收起来了,想撞都撞不到东西,委实安全得很…… 小豹崽摇着小屁股在房间里各个角落转悠,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顿时有点小失望,于是跑回到齐璟身边。 齐璟感到小豹崽在扒自己的衣摆,弯腰伸手把它抱到桌子上,然后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它的额头。 “哥还要抄经,你自己乖乖待一会儿。” 齐璟来祈福,并非打算敷衍了事,他是真心实意要为重视的人祈福,该做的功课自然是要好好做的。 小豹崽见哥哥确实要忙,遂也不闹他了,乖乖趴在桌子上,用尾巴把自己圈起来,把头枕在小爪子上,安静看齐璟抄经。 第65页 齐璟原本只在心中默念经文的,见十一愿意陪着自己,干脆念出了声来。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清冽干净,是小豹崽最喜欢的声音,它虽然听不太懂内容,但还是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翘一下尾巴尖尖,看上去十分惬意。 齐璟瞄了它一眼,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住在这样的地方,过如此简单安逸的生活,似乎也挺不错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宽敞的石床,心想:可惜少玄在隔壁屋,要不然在这里挤一挤,也是可以睡的吧…… …… 二皇子按照最初的计划,在镇国寺诵经祈福三日后,准备启程返回天京。 临行前他叮嘱齐璟了些,又再托住持洪渊大师照顾七皇子,然后就带着一队人马下山去了。 皇兄离开之后,七皇子就彻底没有人管束,但他并没有因此就松懈放纵起来。 每日该是如何做早课、晚课,还是如何,偶尔跟重九他们一起打扫院子,看得几位大师暗中赞许。 住持洪渊大师觉得少年人该多亲近自然,建议七皇子无事可到后山走走。 齐璟倒是挺想走动一下,但怕琼音寺后山有什么禁地,也担心出行安全的问题,所以还有些犹豫。 洪渊大师却仿佛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殿下放心,那里没有勐兽,安静得很,再安全不过了。” 齐璟见住持都这样保证了,虽心中疑惑对方为何如此自信,但总算是决心先去近些的地方转转。 ——就跟去莱夷卫不看海就会有遗憾一样,难得到了琼音,怎能不看名山呢? 更何况当初他劝(诱)说(拐)少玄跟他一起回天京的时候,也答应过要带他看内陆的名山大川,如今有这个机会,正是兑现承诺的时候。 这日早课之后,齐璟没有继续留在房间里抄经,而是带上少玄和小十一,带着几个亲卫,沿着后山的小路往林子深处走动。 他已经跟寺里的僧人问了路,也叫隐卫提前探了情况,据亲卫回报,后山果然如洪渊大师所说,景致秀美,安静祥和,还有守山僧人住的竹屋可以歇脚。 若他们带上些干粮,来个一日来回的徒步之行,恰到好处。 尤其是听闻后山有座小瀑布,齐璟就更想带小十一和少玄去见识见识,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鑑于少玄体力惊人得好,小十一又不会排斥他,所以抱娃的艰巨任务不例外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小傢伙被少玄哥抱着,不仅视线高、坐得稳,还可以随时跟一旁的亲哥牵个小手,简直不要太惬意! 贴心小棉袄也想给他少玄哥擦擦汗,结果扭头一看,少玄哥脸不红、气不喘,也没像哥哥那样大汗淋漓,伸出了小袖子无处施展。 发现怀里的小东西正在看自己,少玄目露询问之意:“怎么了?” “擦汗,十一擦汗。”小傢伙没能帮上忙,有点小委屈。 少玄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擦吧。”他微微低下头,把额头露给小傢伙。 小十一闻言,立刻高兴了起来,拿自己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少玄的额头,虽然什么都没擦到,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齐璟在旁边看少玄哄小十一,正笑得合不拢嘴,突然听到些动静:“听,好像是瀑布的水声……” 眼前第一个目的地就要抵达,一行人稍稍加快了步伐,循声而去,果然看到了山间的一条小瀑布。 那瀑布大概有三丈来高,六、七丈宽,只见飞流直下,状如银链,声声轰鸣,极为壮观。 齐璟看了一阵,回过头捏了捏小十一的小肉手,问道:“好不好看?” 回答他的是小傢伙瞪圆的眼睛和张开的小嘴巴。 他虽是问的小十一,眼睛却看向了少玄,见对方脸上虽没什么明显的变化,但眼中还是有惊喜,可见很喜欢眼前的景致。 齐璟顿时觉得今日出来一趟极为值得,于是招唿亲卫准备在瀑布边扎营,打算在这里待到中午再说。 “殿下,此处附近有一守山人的屋子,您看要不要过去休息。” 虽然只是个小屋,但比起幕天席地还是要好些,曾来此地探路的亲卫开口询问齐璟意见。 齐璟见少玄抱着小十一在水边看鱼,小傢伙咿咿呀呀兴奋得很,于是摇了摇头:“莫要打扰山中僧人修行了,我们在此地就好。” 等吃过了干粮和现抓现烤的鱼,齐璟吃饱喝足后总算负起责任,接过了弟弟,抱着他沿瀑布下游的流水散步消食,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只小猴蹦蹦跳跳地跳到了他们跟前。 小十一见状,立刻伸出手:“小猴纸,小猴纸!” 那猴子看着有点眼熟,齐璟正在思索曾在哪里见过,就发现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他惊得抱紧小十一就往后退了一步——此人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连少玄和小十一都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靠近! 来者穿着粗布僧袍,带着斗笠,只见他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笑脸。 “小施主,今日上山来玩啊?” 第三十五章 故人 老者出现的时候, 少玄和七皇子的亲卫也如齐璟一般惊讶。 第66页 少玄离得最近,他迅速上前, 挡在齐璟身前, 周围亲卫也紧跟而上, 成拱卫之姿, 以免对方突然发难。 能够在这么多人面前隐藏痕迹,功力恐怕十分惊人……这让众人都紧张不已。 然而, 对方并没有要上前的意思,站在三丈开外就停住了。 “小施主, 今日上山来玩啊?”对方没有在意他们的紧张之色, 仿若熟悉般开口道:“今日天气不错,明日可是雨天了。” 齐璟稍微愣怔了一下, 看看老者, 再看地上那只古灵精怪的小猴子, 脑中闪过一个画面。 “您是天阶上那位……” 对方叫他小施主,难道他就是……守林的僧人?! 见齐璟记起了自己, 老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贫僧法号洪畴,小施主有礼了。” 齐璟虽抱着小十一, 也赶忙与对方见礼。 ——竟然是洪字辈的高僧,哪怕是父皇在这里,都会令对方免礼的…… “我随二皇兄来镇国寺为皇族祈福, 行七……这是我十一弟。” 人家高僧已经自报家门了,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不知大师在此, 打扰了。” 对方摘下了斗笠,挂在身后的竹篓上,笑得十分慈祥:“这天地既是贫僧的,也是殿下的,亦是小殿下的,不谈叨扰。” 齐璟一听,也笑了,他怀里的小十一还在盯着地上,他抓住哥哥的衣襟,害羞地看了一眼老僧人,挨着齐璟小声道:“哥哥,小猴纸……” 双方站得不算近也不算远,洪畴显然是听到了小十一的话:“小殿下喜欢猴子?这山里倒是挺多的,就是机灵得很,常常见首不见尾,难找。” 齐璟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把小十一搂进了些,握住了小傢伙的小胖手:“那我们真是幸运,在上山的路上就见到了,十一没见过,好奇得紧。” 老僧人面色不改,附和齐璟:“林中还有别的生灵,有鹿,有野兔,还有松鼠……若不打扰它们,它们会自己跑出来。” 齐璟想到刚刚他们才在水边吃了鱼,一时有些心虚,没有接话,反倒是小十一听懂了,悄悄坐起了身,一副十分在意的小模样。 哥哥的动作他最熟悉了,刚刚安抚他,这是让他安静不说话的意思。 小傢伙很乖,虽然眼睛还忍不住往地上瞟,但嘴上却再不提什么猴子,后来干脆藏到哥哥怀里,直到听到老人家嘴里蹦出几个陌生的词,才又坐起身来、竖起耳朵听。 地上的小猴子一点都不怕人,在草丛里蹦蹦跳跳,甚至还凑到了齐璟他们近处,扒着齐璟的衣摆昂头看。 它见齐璟半天不理自己,然后才回到洪畴大师身边,身手敏捷地窜了上去,像在天阶时一样,稳稳噹噹地停在了洪畴大师的肩头。 齐璟控制住自己的眼神,目不斜视地对大师道:“我们还要在镇国寺叨扰三个月,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大师见谅。” 洪畴大师笑着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这时候他慢慢看向少玄,开口问:“这位施主,看着不像中原之人,莫非来自海……边?” 少玄没有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威胁,于是点了点头:“我曾在莱夷卫……” “贫僧早些年有幸去过莱夷卫,海之宽广,不见其界,委实令人嘆为观止。” 洪畴大师笑着道:“九州诸境,风貌各异,施主不妨四处看看,总能看到不一样的美景。” 这话倒与齐璟当初劝自己时说的一样,引得少玄不禁对洪畴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不再如一开始般戒备。 这时候,他突然感到有种熟悉的感觉,不禁望向老僧人。 洪畴大师却只是笑笑,并没有继续跟他说话的意思。 因对方是镇国寺的高僧,齐璟总觉得对方话中有深意,但仔细去想的时候,对方又忽而说到了别处,仿佛并没有暗指,只是随性而聊。 这时候,洪畴大师抬头望望天,对齐璟道:“时候不早了,殿下也该下山了。” 齐璟原本是打算再顺着水流走一段的,但听大师这样说,也没有坚持,于是与之告别,带着自己的人往回走。 回程的时候,为了让小十一能看到鹿、兔子和小松鼠,他们走得极慢,等回到镇国寺中,已接近晚课。 他们前脚迈入院中,后脚就落了雨,幸好众人及时归返,完全没有被雨淋到。 …… 对于洪畴大师的未卜先知,齐璟并不感到惊奇。 一位守山的老僧人,对这座山的了解恐怕比他们了解自己还多,能够预测山雨,并不奇怪。 他真正感到在意的,是那只猴子。 齐璟已经意识到,如果只有他和小十一能够看到,那么那只猴子就并非真实的小动物,而是洪畴大师的魂魄——这位高僧,和罗秦、邓松一样,都是拥有魂魄的人。 自从莱夷卫回京,在路上救了邓松,随后又看到了罗秦的魂魄,齐璟就仿佛开了“天眼”。 他又陆续看到了一些拥有不完整魂魄的人,只是数量极少,而且大多都不明显,像罗秦那般的,直到齐璟遇见洪畴大师,才看到了第二个。 第67页 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并非皇族才具有魂魄,普通人也可以拥有魂魄……或许,现在已经不能称他们为普通人了。 七皇子在宫中,见到的无外乎皇族,以及在崇文馆的宗亲和勛贵子弟,后来才刻意多看看外面的人。 他找不到一定的规律,只在小心试探了二哥和齐琢后发现,似乎只有小十一和他能够看到这些。 小十一是先祖返魂,也许拥有其他皇族所不具备的能力。 但他自己却是个连魂魄都没有觉醒的人,又凭何见到旁人的魂魄呢?难道,因为他是经歷了轮迴、重新活过的人? 在天京的时候,齐璟怕自己频繁关注神武和先祖返魂,会引起父皇和宫里其他人的注意,反倒让小十一是先祖返魂的事情露了馅,所以经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迷茫后,渐渐放下了执念。 他想:反正看到他人魂魄的事情,并非什么坏事,至于这能力是怎么来的,如果实在无迹可寻,又何必刨根究底、自寻烦恼。 到镇国寺来,能够遇到另一个拥有完整魂魄的人,对于齐璟来说,不是烦恼的源头,而是某种不期而遇的惊喜。 他确定罗秦和邓松都不知道自己有魂魄的事,所以想着洪畴大师怕也看不到才是。 当时小十一露出了一点端倪,但洪畴大师没有什么反应,这让齐璟更加相信,大师应该也和罗秦一样,对自己的特别之处并不知晓。 齐璟在皇子府的时候,曾经跟小十一叮嘱过,要假装看不到罗秦的猴子、看不到邓松的耳朵和尾巴。 小傢伙虽然不明所以,但至少是听话的,所以后来一直没有露出破绽。 他们登天阶的时候,没有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失察,好在没有大碍,他也只是当时阻止了小十一去注意大师的魂魄,并不觉得对方发现了什么。 七皇子不去执着找到看到魂魄的原因,但对有魂魄的人,还是好奇的。 对罗秦、邓松如此,对琼音寺的这位守山高僧,亦是如此。 他想起来,住持洪渊大师信誓旦旦地说后山安全,就说明后山有位厉害的守山人,洪畴大师行动间能消无声息的本事,正好证明了这点。 小十一想看雨,齐璟抱着他站在廊下,小傢伙听着雨声很快就睡着了。 少玄掌着灯站在他们身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虽然他一直沉默寡言,但齐璟多少能分辨其中的差别,正准备问的时候,身边的人开口了。 “洪畴大师身上,好像有少鲲的鳞片。” 齐璟面上露出困惑之意:“少鲲是?” 少玄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我们的皇。”他的眼中包含怀念,也有哀思。 齐璟闻言,不禁愣怔了一下——少玄他们的鲛人皇,显然不是湛夷,那就是被湛夷杀死的前代鲛人皇…… “刚开始不确定,只是觉得熟悉,那鳞片的气息太弱了,我不能完全确定。” 少玄自离开少海,已经很久没有得到鲛人族的消息,骤然感到自己认识的气息,自然十分在意。 只是那时候要陪齐璟他们下山,也不能在其他人面前露出端倪,所以只能暂时先回到寺中。 齐璟立刻听出他了的意思:“你是想,单独去找大师问问?” 少玄点点头:“鲛人鳞片,不会轻易给出,少鲲沉海多时,不知道什么时候与洪畴大师见过。” 听他说到“鲛人鳞片不会轻易给出”,齐璟不禁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他还带着少玄的鳞片呢!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先是脸红了一下,随后又露出一种怪异的神色:“大师和鲲皇难道是……” 少玄看了一眼齐璟,有些疑惑。 “没,没事……” 少玄见他不想多言的样子,于是先告知自己的打算:“我明日去后山一趟。” 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到第二日,齐璟本想叫少玄等雨停再去,免得山路难行。 但少玄觉得这样更好掩人耳目,于是叫他放心,承诺自己一定会小心,然后就独自去了后山。 齐璟在寺里等着,起初有些担心,后来因抄经终于静下心来。 然而,直到暮鼓响起,少玄却还没有回来。 第三十六章 挽留 屋子里的屏风也是竹制的, 上面没有雕花、没有画屏,因为年岁久远, 显得十分古朴。 白天的时候为了让屋里敞亮些, 重九会把屏风收到一边, 等入夜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准备就寝了, 才又支起来,好歹把屋子分为内外有别。 暮鼓响起的时候, 齐璟和小十一已经和前几天一样沐浴洗漱。再等一刻时间,僧人会将院子里的灯都熄灭, 然后就是万籁俱寂的休息之时。 往常这个时候, 齐璟要么还在案前抄最后几条经文,亦或者回到内室给小豹崽讲故事、哄它入睡。 但是今日, 他既没有执笔, 也没有留在内室, 而是站在门处,时而来回踱步, 时而驻足凝视窗扇。 小豹崽很喜欢这个大大的石床, 尤其喜欢上面的蒲团,抱着就在上面折腾。 因为哥哥三令五申说不能碰坏了, 小傢伙就没有伸爪子和出嘴,只是在上面跳上跳下,自己躲、自己跑, 玩得不亦乐乎。 第68页 过了一会儿,它往外面看了看。 虽然隔着屏风看不到什么, 还是能感觉到哥哥还站在门口,小豹崽露出疑惑的小表情。 齐璟为了方便它上下,搬了一张椅子在旁边,它很快从石床上跳下来。 小傢伙先是跑到屏风后面,探出小脑袋观察了一下,见哥哥虽站在门口,却没有真的开门,于是撒开小肥腿就跑到了齐璟身边。 小爪爪扒在齐璟的衣摆上,被察觉它动静的哥哥抱进怀里,小豹崽小声呜呜,似在问齐璟在做什么。 若是少玄回来,必先来找他,但眼看就要熄灭灯火了,他还是没有出现。 齐璟怕开着门,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叫大家知道少玄不在屋里,所以没有敞开门。 他怕自己的影子投在门扇上,于是站到灯台的另一侧,这样人影就只能投到墙壁上,不会叫人发现端倪。 “少玄去后山了,还没有回,待会你自己乖乖睡觉,哥要等等他。” 小豹崽想了想,记起白天的所见所闻,又小声呜呜了一下,蹭了蹭齐璟的胸口。 ——少玄哥一定是去后山找小猴纸玩了,但这么晚还不回家,叫哥哥担心,太不乖了~嗷呜! 小豹崽明显是想陪着亲哥,奈何作息时间全凭天然,比僧人还要规律,到了点就开始犯困,不一会儿就在齐璟怀里一下一下地点起了头。 齐璟见状,把它抱回了“内间”,小心地放到了床上。 虽然小傢伙睡姿千奇百怪,但都是原地折腾,一般不会移动位置,为以防万一,齐璟还是拿蒲团和被子把它围了起来。 小傢伙在哥哥怀里就已经昏昏欲睡,头一沾床,几乎没用多少时间就睡着了。 齐璟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背,然后又回到之前的位置,焦灼地等待着。 他已经派了亲卫去入山的地方,但不能叫他们立刻去山中大肆搜寻。 一方面镇国寺藏龙卧虎,若是还有与洪畴大师一样的武功高手,他们的人到处走动,恐会被当成宵小。 另一方面入山的道不止一条,他们白天往返走的就是不同的地方,齐璟的人不算多,若是夜里在不熟悉的地方走散了,自己麻烦不说,还一样找不到人。 后山没有大型的野兽,又有洪畴大师这位武功高强的守山人,照理说并不会太危险。 但意外这种事情,谁也预料不了,所以齐璟还是决定等寺中僧人来院子熄灭院中烛火的时候,再叫他们入山寻人。 若实在不行,最后就算惊动了镇国寺,也要把少玄找到,甚至不排除要请寺里僧人帮忙寻找。 就在这时,外面的院子暗了下来,是寺中巡夜的僧人将院中的大部分灯火熄灭了。 又过了一会儿,感觉到院子里没了动静,他正要打开门叫亲卫行动,忽然感到有人靠近,对方轻叩了一下门。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是我。” 齐璟闻言,立刻将门打开,一个高大身影动作敏捷地进了屋里,正是少玄。 一眼就看到少玄脸上有淤青和擦伤,齐璟愈加紧张,拉着他的袖子,一边问“怎么受伤了”,一边想看看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 “无事,只是小伤,”少玄握住他的手腕,试图安抚炸毛的小猫:“你也习武,知道练武难免有伤。” 齐璟一听,看向少玄:“习武?你今日是在后山习武。” 少玄点了点头,解释道:“洪畴大师确实乃少鲲故人,他有意指点我……没有及时告诉你,是我的错。” 其实并非他不想跟齐璟说,而是洪畴大师指点的方式就是不断攻击于他,稍有不慎就会被击中,到最后根本分身乏术。 最初是高度戒备,后面也是身心俱疲,若非心里记挂齐璟,恐没有力气下山。 他们回到守山的屋子时,七皇子的人已经等在那里,洪畴大师让他给寺中传信,然后就在山中休息一夜。 但少玄是知道齐璟的,若自己不下山,就算得到了他的消息,也睡不安稳,所以坚持下山。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已经十分疲惫,但于山间行走的速度却愈来愈快……那种归心似箭的感觉,给人无穷的力量。 …… 齐璟听闻洪畴大师确实遇见过少鲲,就猜测大师下山,恐怕也是为了这位鲛人皇。 他自己重生一次,知道这个时候前代鲛人皇已死……至于洪畴大师是怎么知道的,七皇子想,应该与那块鳞片有些关系。 果然,少玄道:“鲛人沉海以后,离体的鳞片会立刻失去光泽,久而失去气息,变成石片一般的死物。” 守山的洪畴大师发现了故人鳞片的变化,这才匆忙下山去,赶往海边,但寻不到少鲲踪迹,只能无功而返。 生老病死乃是天地生灵必须要面对的,洪畴大师可能并不知道少鲲是死于非命。 少玄看着齐璟,突然道:“若一日,我给你的鳞片……” 齐璟听他说了半句话,就跟被人踩到尾巴一样,立刻捂住他的嘴:“胡说八道什么!” 见对方瞪圆了眼睛,一副十分生气的模样,少玄没有把后半句说完,而是顺势搂住了七皇子的腰,跟他抱了抱。 第69页 与洪畴大师见面的时候,不可避免提到少鲲的死,这让他心里非常不好受,直到回到了这个人身边,才稍微恢復了些。 齐璟本是有点生气他说话没忌讳,随之被抱住,就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很快感觉到鲛人低落的心情,又不忍心真的推开他。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齐璟干脆用手轻抚他的背,视作安慰。 就在这个时候,七皇子耳边传来少玄的声音:“今日,洪畴大师让我留在镇国寺。” 齐璟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我们要在镇国寺住三个多月呢,你若想与大师说鲛人皇的事,随时都可以去后山……” 他说着说着,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立刻停了下来。 松开少玄,齐璟看向对方,语气中带着惊讶和慌张:“洪畴大师让你留在镇国寺,是以后都留下来的意思吗?” 少玄点了点头,静静地回望齐璟。 他今日才知,洪畴大师与少鲲相识于少年时。 那时候洪畴大师随师父修行,到了青州和冀州交界处的海边,因缘际会认识了少鲲,得到了他的鳞片。 当大师得知少鲲已死,而少海的旧族被新鲛人皇赶尽杀绝,少玄也被迫与兄长分离、不得不避祸内陆之后,就提出要照顾他。 “既然你的身体可以负荷陆地上的生活,不如随贫僧留在镇国寺,这里环境简单安逸,与世无争,更适合避祸。他日你想回少海寻倖存的族人,也可以通过沿海的佛寺,行踪更为隐蔽……” “七皇子虽纯良,但他毕竟生在皇族,又岂能永远随心?你身份本就特殊,留在他身边,未必长远之计……” …… 齐璟一听大师要留少玄在镇国寺,立刻就想说出几个理由来,劝少玄还是留在自己身边。 但在脑中搜颳了半天之后,能言善辩的七皇子却发现,自己竟然词穷了。 因为如论怎么看,少玄留在镇国寺,似乎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对于少玄来说,他既不用像罗秦那般考科举,也不像他们家都在天京……他本就是海中来,迟早要回海中去,不可能永远生活在内陆。 洪畴大师与前代鲛人皇是故交,愿意为少玄提供栖身之所。而在青州,若说哪里比镇国寺的后山更安全、更安静,恐怕再难找出一处。 有了洪畴大师的庇护和帮助,少玄即便将来要回到莱夷卫,也可换个身份在佛寺中隐藏自己,完全不用担心锋亲王和安国公再寻他、难为他。 相反,连齐璟自己都不知道三年以后逃不逃得过一死,不知这几年要面对多少危险和困难,又怎么好开口承诺,说给少玄一个安定的生活? 齐璟望向少玄深邃的眼眸,那里有一如既往的专注,但却无法看出鲛人心底的决定。 他突然发现,自己与少玄之间的联繫有多微弱,似乎随时都可以断开。 曾不愿自讨苦吃去想未来之事的齐璟,心中忽而生出巨大的恐慌和不安。 ——于理,他无法劝服鲛人不留在镇国寺,那……于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qaq大师一来就挖我墙角,求安慰 作者君:等挖走就安慰你 齐小喵:(╯‵□′)╯︵┻━┻ 第三十七章 决定 十一皇子一觉醒来, 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 “怎么了?”正起床穿起外衫的齐璟见小傢伙坐在床榻上盯着他看,还以为他想要什么, 遂开口问道。 小十一也不客气, 立刻伸出手要他抱, 齐璟走过去, 搂了搂他,给他穿好衣服, 然后捏了捏他的小手:“待会用过早膳,让重九带你玩一会儿, 哥要去做早课。” 小傢伙闻言, 噘了噘小嘴,到底没有纠缠, 过了一会儿往齐璟身后看去, 似乎在找人。 齐璟知道他在找什么, 愣怔了一下道:“少玄……少玄也不在,这几日……这段时间他白天都要出门, 没办法陪你。” 鲛人崇敬海洋, 并不跟齐璟一起念佛经,前几日未去后山, 齐璟做早课和晚课的时候,都是少玄留下来陪小十一。 小十一歪着小脑袋,露出疑惑的表情:“去哪里?” ——总是跟哥哥形影不离的少玄哥竟然不在?这真是比槐花糕没有放槐花还奇怪的事! 小傢伙敏锐地感觉到哥哥好像在为少玄哥要出门的事情而不开心, 心想:少玄哥昨日就回来晚了,今天竟然还要跑出去, 难怪哥哥生气。 “去后山,找一位高僧……就是有小猴子的那位,还记得吗?” “高……不高?”小傢伙想了想老者的身量,觉得对方还不如齐璟高。 “此高非彼高,是德高望重的意思,”齐璟明知道小十一听不懂,还是耐心解释:“少玄哥有重要的事找他,咱们不打扰他。” “十一陪哥哥。”感觉到齐璟的情绪,小傢伙爬到床沿边,扶着齐璟自己站起来,然后往他怀里一扑。 齐璟笑了笑:“你要陪我去做早课么?” 想着小十一光着小脑袋抱着经书啃的模样,齐璟笑得更开怀了,从昨夜起心中生出的愁绪不安,也好像被沖淡了些。 第70页 这时候,兄弟俩都感觉到有人来了,然后果然听到敲门声,应该是重九来送洗漱用的水。 齐璟打开了门,不自觉地往隔壁望去,猝不及防看到少玄站在廊下……对方也正往这边看来。 两人四目相接,纠缠了片刻,齐璟目光微移:“你现在就要去找洪畴大师?” 少玄点了点头,见齐璟没有看自己,又主动开口道:“嗯。”好叫他知晓自己的安排和行踪。 早就料到的齐璟并不感到惊讶——洪畴大师对少玄友善,又是难得的老师,他们亲近些,对少玄是最好的。 ——只是对于他自己来说,不太好罢了…… 连重九都察觉到自家殿下和少玄少爷之间诡异的气氛,赶紧低下头把水盆搬了进去,留他们两个继续待在原地,不说话,但也不分开。 过了许久,屋里传来小十一的声音,齐璟回过神来,对少玄匆匆道了一句“注意安全”,就反身往屋里走去,大概是走得急了,没有随手关上门。 一开始少玄见他还关心自己,眼睛亮了些,但又见他不像以前那样叮嘱自己“早去早回”,眼中渐渐深沉下去。 小十一听到了少玄的声音,就知道哥哥和少玄哥说了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叫亲哥进来,少玄哥也会跟着进来,谁知道只看到齐璟一人,迟迟不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要放了以前,无论哥哥有多不开心,见过他和少玄哥后,一定变得神采奕奕、开开心心,现在却是一副比刚刚还要失落几分的样子,让小傢伙感到十分困惑。 贴心小棉袄觉得,一定是见面的时间太短,少玄哥的功效还没有起作用(雾),于是大声叫了少玄的名字。 ——有他们两个在哥哥身边,还愁哥哥不开心吗?不存在的! 还没等齐璟着急阻止小十一,某个耳尖的人就跟听了墙角似的,闻声走进了屋子。 此刻屏风已经被重九收去了,他大步走向床榻边,小十一正在哥哥怀里,探出小脑袋对他招招手。 在小十一的安排下,他们还是坐下来一起用了早膳。 虽然没有立刻恢復以前那种时不时对视的黏煳状态,但至少少玄还是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那句“早去早回”。 齐璟刚说完这句话,还有些懊恼。 他其实本来打算跟少玄说,若是太晚了就不要赶回寺里了,看能不能就在山中休息,免得跑来跑去少玄太辛苦。 但话临到嘴边了,忽然看到小十一和少玄都如往常一般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齐璟心底一句“早去早回”就自然而然地蹦了出来,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出乎他意料的,因为他一句话就要跑断腿的鲛人却立刻答道:“好。” 接话的速度快到让人怀疑他早就准备回答了,所以没有任何不情愿。 齐璟闻言,松了一口气,而后抱着小十一站在廊下,目送少玄去了后山。 小十一抓着哥哥的衣襟,看看少玄哥离去的方向,又回过头瞄瞄齐璟。 齐璟没有看他,但是小声问道:“十一,你喜欢少玄哥么?” 小傢伙半点不犹豫:“喜欢!十一最喜欢哥哥!” 见幼弟回答问题还不忘对自己表白一番,齐璟很难继续深沉下去,他乐呵道:“你怎么分得清喜欢和最喜欢?” 刚问完,他就觉得自己真是被心里想了一夜的“喜不喜欢少玄”、“是哪种喜欢”的问题逼疯了,竟然问起小十一这么复杂的问题来。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小傢伙竟然立刻皱着小眉头,看样子还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 齐璟摸摸他的背,正准备想个别的话题把孩子注意力引来,就见小十一抱住自己:“喜欢,给少玄哥球球玩……最喜欢哥哥,不分开!” 想起小十一和少玄在他屋里的床上把薰香铜球推来推去的场景,齐璟明白了小十一的意思。 对于小孩子来说,喜欢就是愿意亲近你,愿意跟你分享自己的玩具。 而最喜欢的,就是绝对不能分离,要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对于他这个大人来说呢?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仿佛醍醐灌顶,他终于可以确定,他是心悦少玄的。 所以才总是希望与之亲近,愿意跟他倾述自己不为人知的心绪,每天看、每天看怎么都也不腻,而且越看越欢喜。 至于有没有到不想分离的地步……本来他没有想过,因为大师的出现,现在到了必须想一想的时候了。 ——如果连他自己都无法坚定,又怎么能奢望别人坚定呢? …… 少玄一路急行,好不容易才在约定的时间之前赶到了后山,与洪畴大师见面。 大师见到他,笑道:“不用这么赶,你既然已做了决定,日子还长久着呢。” 少玄点了点头,然后就随大师去了山中的瀑布。 鲛人的恢復速度极快,只要好好休息和医治,连几乎致命的伤都能自我恢復。 少玄经过一夜休整,昨日留下的伤痛已经好的七七八八,连见识过鲛人在海中身姿的洪畴大师都不禁在心中赞嘆:鲛人族果然如远古兽神后裔一般,是天造之物,一切都得天独厚。 第71页 “鲛人在水中,既承受水之力,也藉助水之力,所以身体极其强悍,非九州人可匹敌,”洪畴大师看向少玄:“更何况,你身上还没有鲛人难留于岸上的限制,又更不同凡响。” 说实话,洪畴第一次看到少玄的时候,感受到他身上和少鲲有一样的鲛人族气息时,是非常惊讶的。 后来少玄主动上山找他,他才能够确认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 镇国寺毕竟位于内陆,是一般的鲛人皇族绝对不会来的地方,更勿论少玄还是极其罕见的黑髮黑眸,简直就像一般的九州人。 “能感受到风的流动,就说明我们周围并非空无一物……那是一种气,如水流一般,若你能像藉助水之力一样,去藉助这股气之力,就如同在水中一样,不受拘束……” 一开始,少玄脑海里还不断回想着离开时齐璟看自己的眼神,此刻听洪畴大师讲道,渐渐就变得专注了起来,心无旁骛地听道。 洪畴大师哪里看不出他心境的变化,却没有拆穿。 他一生见过无数人习武,也指点过无数人,到了这个年纪,熟悉的人、旧时认识的人都一一离去,即便再豁达的人,也不得不感嘆岁月的无情。 如果如过去十年一样继续守山,那少玄就会是他教导的最后一人。 少玄的出现,也许就是为全他前半生一段因果而来的……他怎能不倾囊相授? 教的人和学的人都全神贯注,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很快,就到了近黄昏的时候。 原本山中的某些地方还能隐约听到寺中的钟声,但在瀑布旁,因着水声,一般人却是难得分辨的。 少玄只感觉到天光渐暗,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句“早去早回”没有用实际行动去回应,于是开始频频往山下看去。 洪畴大师看他模样,笑道:“莫急,莫急,有人来接你了。” 不出一会儿,林间果然有人走了过来,很快就走到了水边。 第三十八章 山雨 虽已黄昏, 尚可见天光,齐璟在前, 少玄在后, 两人默默往山下走去。 齐璟思考了一整天, 其实并没有把事情想通透。 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他要如何才能想起上辈子所有的事情,怎样在三年后保住性命……这些他都还没有找到答案。 似乎越仔细去思考, 就越会发现将来可能遇到的阻碍。 但齐璟若是一个懂得知难而退的人,上辈子就不会那么执着地为得到俞昭仪的喜爱和认可, 竭尽所能, 倾尽所有。 越是发现困难重重,他越想知道, 他们到底能走到哪里。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少玄也想知道同一个答案吗? 日落时分, 按照惯例该是准备用斋饭的时候,但七皇子没什么胃口, 陪十一拼巧板也心不在焉。 小皇子问他少玄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齐璟就道:“大概还要一会儿。” 鲛人虽不善言辞,但既然已经答应要“早去早回”, 就不会食言……所以齐璟想,他至少会在暮鼓响起前回来。 少玄第一次晚归,因着让小傢伙的宝贝亲哥担心了, 小十一对“疑似迷过路”的少玄哥能不能及时回来表示非常怀疑,于是让哥哥派刘柏他们去把少玄哥接回来, 免得他又迷路了(雾)。 最后,被弟弟提醒的七皇子决定自己亲自上阵,还美其名曰,只是去看看他们的少玄在后山如何练武的。 算上之前于天阶同行,和在山中瀑布边的偶遇,这是七皇子第三次看到镇国寺的这位守山人。 虽然是对方提出要将少玄留下来,才让他们陷入烦恼和纠结,但这都是出于为少玄着想。 所以齐璟并不生大师的气,反倒很庆幸少玄能够遇到鲛人皇的故人,这样,九州就又多了一个会关心少玄的人。 双方礼貌地寒暄了一阵,齐璟厚着脸皮求大师指点自己的武艺。 他其实是想看看少玄跟着洪畴大师练武有多辛苦,结果不出意外,被虐的极惨。 当洪畴大师拳风直击自己面门的时候,齐璟甚至感觉到自己仿佛回到了上辈子濒死的那一刻,既绝望恐惧、又极度不甘。 直到最后关头,大师才用巧劲收回了拳风,没有真的伤到他,但就是这样,也把七皇子吓得够呛。 若非少玄及时在身后扶住他,齐璟恐怕连站立都站立不稳。 后来他被少玄拥在怀里,很是待了一会儿都平復不下来。 洪畴大师原本是想像激励少玄一般激起七皇子的血性,也确信自己能够及时收住、不会真的伤害皇子殿下,才刻意出重手,谁知道对方反应如此剧烈。 大师并没有因此而轻视齐璟,毕竟这世上的人对待生死总有不同的反应,只是因人而异,无所谓高尚卑劣。 就好像有些人怕鼠蚁,有些人怕蛇蝎,还有些人怕自己的父母兄嫂,甚至怕孩子啼哭。 有时候并非是害怕之物有多可怕,而是人的心里把害怕之物当作不可逾越的高山,才总是避而远之。 在得知少玄是故人少鲲同族之前,洪畴大师在天阶上对亲自抱着奶娃娃上山的七殿下,印象是极好的。 所以见自己吓到了少年,洪畴大师赶紧补救,一边让少玄照顾着七皇子,一边为之把脉,观察他的情况。 第72页 后来,慢慢恢復平静的齐璟就顺利把自己的鲛人给领回家了,还额外获赠师父的雨伞一把。 当半途中真的下起淅淅沥沥的山雨,他们终于可以撑开伞,顺利成章地走在一起。 因着雨水,山路立刻变得有些难行,齐璟出来的急,没有穿屐,鞋子很快就要打湿了。 原本打着伞的少玄突然停了下来,他把伞递到齐璟手里,然后往前走了一步,拦在前面,然后蹲在了七皇子身前,看样子是打算背齐璟下山。 望着身材高大的鲛人背对着自己蹲在前方,露出他宽阔的后背,刚刚经歷过生死考验的齐璟突然觉得心也跟着山雨潮湿起来。 ——曾经盼星星、盼月亮盼不来,直到最后身死也没能得到的关心爱护,这辈子得的太容易了些,反倒让人有些惶恐。 洪悬大师的拳风固然可怕,但到底没有击中他……谁也不能保证,日后他们再遇到危险,都能全身而退。 齐璟听到自己出口相问:“山路难行,你不怕吗?” 鲛人没有回头,却道:“不怕。” 某人有点不依不饶,又问:“你什么都不怕吗?” 少玄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什么都不怕” 听出他语义中的平静和坚定,齐璟愣怔了一下,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我也不怕。” 七皇子往前走了小半步,却没有覆到少玄背上,而是把他扶了起来,把伞塞回他手里,掏出火摺子点了火把,然后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走,我们回去。” 前路虽未知,但可共寻之。 少玄看着对方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眼眸,默默地点了点头。 …… 今日少玄哥回来得早,他们也能睡得早些,小豹崽洗白白之后在床榻上追自己的尾巴玩。 小傢伙身体虽圆润,但身手极其敏捷,在石床内侧飞快地转圈圈,转圈圈……果然差点把自己给转晕了。 好在有亲哥双手护着,小豹崽最后还是转到了他怀里,轻车熟路地投怀送抱了一把。 齐璟解了心结,心情甚好,见小豹崽歪也要歪到自己手里,想着自投罗网的小毛球,不摸白不摸,于是伸出自己罪恶的手,把小豹崽捧在手里揉。 “嗷呜嗷呜~”小傢伙察觉哥哥心情好起来了,也很高兴,绒毛被揉得乱七八糟也没生气,还抱着他的手不让哥哥松手来着。 齐璟顺便教导幼弟:“接下来,我们要对你少玄哥特别好,让他捨不得离开我们!” 好不容易站稳的小豹崽一屁股坐在榻上,他歪着小脑袋,目露困惑。 ——有哥哥和他这样的小可爱在,就算什么都不做,少玄哥也捨不得到哪里去啊? 齐璟没能听到小傢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心声,他摸了摸有些沉的头。 虽然他们走的并不算慢,山雨也不算大,但等回到寺中的时候他们还是湿了衣衫,尤其是打着伞的少玄,靠外一半全部打湿。 中途他曾想把木屐给齐璟穿,但两人的脚有大小之分,穿着大木屐走有水的山路,反倒不容易也不安全,最后只能作罢。 好不容易回到了寺中,赶紧各自泡了个热水澡,齐璟刚刚还没觉得怎样,等到了临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头有些重,也有些晕。 ——该不会是染上风寒了吧?又是这样的大夏天? 齐璟不禁想起去岁这个时候,自己刚重生那会儿,也是正病得迷迷煳煳的时候。 身边的大宫女秋夕细心负责,害怕邪风继续入自家殿下身体,所以在屋里是绝对不放冰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差点没让装病不醒的齐璟发烧变中暍。 想想被薄被子支配的日子,齐璟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豹崽见哥哥身体一抖,也快跟着抖了抖。 齐璟把它抱回石榻的内侧,把它的小尾巴盘在小豹崽的身边,催促道:“快睡。” 小傢伙一向听话,用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哥哥给自己下的“快睡”指令,睡梦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抱着自己的小尾巴一顿啃。 齐璟不禁笑了笑,却牵动了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也不敢再睁着眼睛,赶紧躺下睡着。 然而,沉沉睡了一夜之后,齐璟的情况并未好转,脑袋还是昏昏沉沉。 他为避免让少玄他们担心,佯装无事,只当是昨夜又往返于山中,遂有些疲惫,才显得没有精神。 送走了想要留下来看他的少玄,齐璟也不想跟小十一挨得太近,免得自己真有什么伤寒病症,会影响幼弟。 于是他藉口自己要补昨日的晚课,一个人去了供居士禅修的禅房,独自抄经去了。 等再次被送回院子的时候,齐璟才知道自己竟然在禅房里晕倒了。 还是来提醒居士们准备去用斋饭的小沙弥敲了半天门,发现屋里无人应答,才着急找人破门而入地发现七皇子已经晕在了案几前。 少玄回来,自然是担心不已,但齐璟却不以为意。 他记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连续几年都是这个时候得病,连觉醒了残缺的魂魄后,亦是如此,可见与觉醒并无关系。 太医说,夏季发热实乃阴寒体虚之证,法当补阳气为主,少佐以解暑,每年七皇子谨遵医嘱地休养一段时间,都慢慢好了。 第73页 重活一世,七皇子不是没想过自己会不会再次觉醒魂魄的事。 但他一想到自己上辈子的锦豹总是昏睡不醒,看着极其可怜,倒不如此生不要相见,让他做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自得了鲛人承诺,齐璟就不再担心少玄去见洪畴大师了。 “我要给皇族祈福,这经文得自己亲手抄才算数,你留下陪我做甚,看我抄经吗?” “不要抄,卧床休息。” “好好好,我不抄,不抄还不行吗?” 七皇子无法,只能做出保证,然后顺口反问道:“我卧床休息,你留下来做什么,难不成想陪我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听说谁先表白谁是攻? 作者君:不不不,决定攻受地位的,主要是某物的大小。 齐小喵:σ(⊙▽⊙"a是什么的大小? 作者君:你猜(¬_¬) 第三十九章 地宫 齐璟原本是习惯性占下便宜, 话一说出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倒是跟鲛人一起红了脸。 ——罪过, 罪过, 在人家镇国寺的地界,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七皇子自己一时失言,竟恼羞成怒:“我又不是小十一, 还需要人陪着才会玩,你自去大师那里, 不用管我, 早去早回就是了!” 十一皇子正坐在哥哥身边玩自己的脚丫子,一听自己被当做反面典型了, 不敢当面挑战他哥权威, 只能转过身去, 拿屁股对着他们。 可惜,小傢伙的小情绪被两位兄长忽略得干干净净。 少玄眼里只看得到七皇子, 伸手为他掖了掖被角, 结果被怕热的某人推到了一边,倒把旁边的小十一给盖了一半, 跟撑了个小帐篷似的。 小十一:“……” 齐璟好不容易把少玄劝走了,回头一看,小傢伙已经自个儿钻出了被子, 正在咬他的被头出气。 “十一还饿不饿?待会叫重九给你洗几个果子去,只挑甜的, 要不要?” “饿!要!”听了哥哥的建议,小傢伙眼睛都亮了起来。 ——虽然刚刚吃过了早膳,但肚子莫名其妙地饿了,这绝对不是错觉……果子虽然没有糕点好,但聊胜于无嘛…… 七皇子没用两句话,就把弟弟给哄好了,因躺在床上没法抄经,干脆就坐起身来,拿过床头的卷籍,念书给小十一听。 耳边传来窗外的雨声,仿佛有着安抚的效果,齐璟念着念着就觉得困极,于是搂住了小十一道:“下雨天,睡觉天……难得清闲,咱们兄弟俩儿睡个回笼觉吧。” 谁知他这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连小十一中途醒来找哥哥兑现吃果子的承诺、用手拍他的脸都没拍醒。 后来十一确实心疼亲哥病了,就不再吵着要果子了,又窝回齐璟怀里,继续睡觉。 重九说住持过来院子看过他一次,道是齐璟病中易倦,多休息也好,于是没有继续打扰七皇子睡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齐璟让重九去给洪渊大师报个信,免得被有心人查探到,说七皇子到镇国寺名为为皇族祈福,实则一直在偷懒。 然而,用过午膳之后,打算小憩的人又是一觉睡不醒。 好在齐璟怕自己白日睡得多了,夜里会睡不安稳,事先让重九来叫自己,他才好不容易爬起来,硬是集中注意抄了会儿经,还牵着小十一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 到了夜里,以为难得入眠的齐璟却丝毫不受白日睡眠多的影响,到了时间依旧有睡意袭来,若非他心里执着,想等少玄回来见上一面,怕是立刻就要睡着了。 饶是如此,等少玄回来的时候,七皇子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们还没说上几句话,齐璟就上眼皮直打颤,靠在少玄肩膀上歪着,很快就睡着了。 鲛人试了试他的温度,又仔细观察了他的神色,发现并无异样之处,松了一口气。 虽有些捨不得放开他,但少玄还是把人安置在了床上,给他盖上被子。 少玄又守着他们坐了会儿,等兄弟俩儿唿吸完全平稳了,才轻巧地离开。 …… 因镇国寺中僧人多医者,齐璟也不想让京里多出什么闲话,他身体不适的事没有大张旗鼓,只有住持洪渊大师、药僧和七皇子身边的人知晓,连山下的大夫都没有召来。 寺里的药僧给皇子诊脉之后,得到的结论跟宫中御医得到的基本一致,只叫七皇子慢慢休养。 因着齐璟突如其来的病症,抄经的事自然减慢了速度,但也不算完全搁置。 过了近一个月,七皇子才知自己抄写的经文并不是如寻常祈福的经文一般供在佛像前,而是直接供奉在了地宫的入口。 住持洪渊大师见他一月以来都在院子里,自病后就再没有出去过,于是建议:“每七日吾等就要送殿下抄写的经书入塔,这次不若殿下亲自去送?” 齐璟早就听闻地宫的入口几百年未开一次,莫说普通人,就是皇族和镇国寺的高僧也未曾入内一观。 现在自己既然能去真身宝塔看一看,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没有拒绝。 第二日待焚香沐浴之后,七皇子遂跟着洪渊大师,一起入了镇国寺的宝塔。 第74页 这座位于寺院中心的密檐宝塔,高耸如峰,因供奉佛骨舍利,内外戒备极其森严,哪怕是住持带着皇族进出,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地宫于地面的入口就在塔的中央,齐璟满脸肃穆地走在洪渊大师身后,发现越是靠近入口,越是觉得周围空气都严肃凝重了起来,甚至压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齐璟经过此等氛围,不禁想到之前在山上时,与洪畴大师对峙,自己被对方气场压制,仿佛真的濒死一般,所以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甩开脑中可怕的念头,七皇子总算踏上通往地宫入口的台阶,却在走了许久的楼梯之后,来到了一处空旷之地。 一想到这里竟然是地下,见惯了各式各样密道的七皇子也不禁惊嘆。 “这里就是地宫的入口处了。”洪渊大师将身体转向一道门,并没有用手去指,只是口头上对齐璟提醒道。 七皇子定睛一看,发现前面果然是一道两边开启的石门,看样子应该挺厚实的,上面也没有多余的花纹,粗糙得都让人感到惊讶了。 ——怕是谁自己不小心走到这里,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绝对不相信这就是镇国之宝,佛骨舍利所在。 入口的旁边设有香案,上面正摆放着齐璟入寺以来抄写的经文。 这样的待遇,除了是青州皇族才能得到的优待,恐怕也没有其他人能够享受的了了。 齐璟听从洪渊大师的安排,把自己这几日的成果送了过去,看似不疾不徐,实则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他不想叫住持大师看出自己的怯意,才强忍着心头的不适,走到了案前。 …… 从地宫的入口回到了地面之上,再快步离开了真身宝塔,七皇子心中压力减了不少。 他不知道住持洪渊大师有没有看出端倪,只能道自己出来一趟还有些勉强,得立刻回院子里休息。 洪渊大师似乎并没有察觉七皇子异样,他只是看了看对方额头冒出的薄汗,点了点头:“贫僧送殿下回去。” 齐璟哪里还有精力一路应对他,忙道:“寺中事务如此繁忙,哪里能再麻烦住持大师?我有护卫在旁,自己走回去便是。” 洪渊大师见七皇子殿下坚持,也没有多做纠缠,遂让皇子自己回去。 齐璟一回到屋里,就栽倒在床榻之上,他喘着气让重九把小十一抱到少玄的屋子,叮嘱道:“好好看着十一,等少玄回来,让他莫要担心,孤……睡一会儿……” “殿下,要请住持过来吗?”重九见自家殿下脸色委实不好,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连忙问:“还有洪梧大师,是不是也要……” 洪梧大师正是给齐璟诊脉的药僧。 “不用了!你不要到处声张,叫孤安静会儿。”齐璟说完,就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重九虽然担忧,但也不能无视七皇子殿下的命令,只能把更捨不得走的十一殿下带到了隔壁少玄少爷的屋子里,焦急等少玄下山。 齐璟闭上眼睛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昏睡状态。 他迷迷煳煳好像听到有人说话,半梦半醒地下了地,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一边,竟然看到了俞昭仪和二皇兄齐珩。 还没等他弄明白他们什么时候来的镇国寺,环顾四周却发现这里的布置跟镇国寺完全不一样,分明是文思殿的布局。 这时候,说话的两人似乎也注意到齐璟的到来,俞昭仪立刻柔声唤他:“阿璟过来,好好劝劝你二皇兄。” ——劝二皇兄?二皇兄做了什么,还要人劝……关键是,为什么要他来劝? 齐珩看着有些憔悴,但见到七弟还是笑了笑:“听说父皇有意今岁让你和老六出宫建府,你看在皇城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若是空着,孤去跟父皇提一提。” 这明显就是不想谈刚刚的话题,才故意提到了别处,但二皇兄的话,却让齐璟愈加疑惑。 ——什么出宫建府……他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七皇子府,还因为少玄的缘故,特意跟端行研究了一番,最后报宗人寺修缮了湖道吗? 二皇子想岔开话题,但俞昭仪显然不是这打算。 “阿珩,你这次难道非要去少海不成?大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皆有神武,铎亲王世子亦有神武,就是阿璟也……你身份尊贵,岂可以身犯险?” 齐璟闻言,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母妃是要劝二哥不要去少海。 都是皇子,连他这个魂魄残缺的亲子都算上了,就是不希望二哥涉险,真是嫡亲的姨母,端得是一副慈母心肠。 齐璟看了看满脸焦急的俞昭仪,不自觉地摸了摸胸口——他不是已经对生母彻底失望了吗,怎么看到这种场景,还会感到羡慕和失落呢? 齐璟收拾了心情,仔细想想,却觉得俞昭仪是关心则乱,劝来劝去不仅没有劝到关键之处,还可能激了二皇兄一把。 “大哥刚因户部的事情被父皇斥责,又在雨中跪了那么久,惹上风寒,老五接过户部的事情,要彻查青州境内粮仓,老六领旨协助他,如何去的少海?我青州既有这么多位皇子,若还像几年前一样,什么事都叫一个亲王世子出面,岂不是贻笑大方?” 第75页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君: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怎么梦到二哥了?都有美人了,不能往兄弟文发展哈! 齐小喵: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 玄(虎视眈眈):哦。 第四十章 记忆 齐璟站在一旁, 听二哥和俞昭仪对话,心中恍然大悟。 ——原来二哥去少海, 还有这么一段…… 大皇兄原本领着户部的事务, 看样子是因为粮仓的问题而惹怒了父皇, 罚跪在紫宸殿外, 不想因雨得了风寒。 不过,照后来二哥死在少海之上来看, 这个差事根本不是什么好差事,大哥也算因祸得福了。 能够取大皇兄而代之, 老五怕是用了不少功夫, 能连带老六也跟着受益……可以想见,大皇兄丢了户部的差事, 他们在背后出了多少力。 此行之后, 二皇兄就殁在了海上, 没了最大的竞争对手,他们又拿到了六部中仅次于吏部的户部, 再加上老五原本手上的兵部, 想来势力是如日中天。 只是,没有二皇兄之后, 老五和老六真的可以继续这般和睦相处下去吗? 五皇子齐珣乃淑妃之子,六皇子生母虽只是个婕妤,但齐琢自小养在姚贵妃膝下。 六皇子的养母身为四夫人之首, 本就属于地方士族的莱夷姚氏又与东境的锋亲王府结亲,实力愈加不容小觑。 就算齐老六不争, 他身后的家族,会心甘情愿看着皇位落入五皇子手中,而他们辛辛苦苦运作二十年,只能做个藩王亲属? 莫说齐璟不相信,就连齐琢昔日的盟友,恐怕都不会相信。 一开始为了共同抵抗二皇子和安国公府而产生的连接,一旦因为二皇子身陨而消失,老五一脉和老六一脉,也就到了决一高下的时候了。 到底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当然,真到了那个时候,也轮不到齐璟为他们担心什么了。 因为二皇子去少海丢了性命,文思殿和安国公府就彻底没了希望,不用想也知道,此后定是被打压得十分厉害。 没有封王建府、手中亦无实权的七皇子自身都难保,又哪有精力去看谁赢谁输。 在齐璟看来,二皇兄说的没有错。 过去几位皇子都领着事,谁都不愿意放下自己分到的一块,尤其是身有皇族神武的几位,更是轻易不愿迈出皇城半步。 他这个魂魄残缺的七皇子,当初为了讨生母俞昭仪的欢心,留在宫中帮二皇兄的忙,又何尝不是死赖在皇宫不走。 所以那几年,凡是国有外事,基本上都是宗正铎亲王或其世子出面。 铎亲王世子是有皇族神武的,又是宗正长子,身份同样尊贵,若没有皇子主动出巡,他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比如上辈子去莱夷卫护送祥瑞给皇太后贺寿的差事,就是他去完成的。 齐璟知道,父皇虽然次次都允了世子的“主动请缨”,但心里一定不太高兴。 毕竟外事都被能干的皇侄处理了,哪还有风头留给宫里。 二皇兄此番坚决要求去少海,一方面是因为除他之外无人可去,此事又对皇族、对临海百姓有益,不可不去;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考虑到要为父皇分忧,不愿皇族脸面都靠宗正府来扛。 正因为了解二哥的性格,齐璟才无奈。 ——俞昭仪终于关心则乱了一回,不禁没能劝住二皇兄,反倒更坚定了他的决心。 事实上,上辈子的记忆,齐璟并未能全部地掌握,而且越是靠近他死去的时候,记忆的画面就越是模煳。 很多事情他只能记个大概的结果,却不知道一切是如何发展到那个地步的。 连自己饮毒酒而亡的事,也只记得死亡时遭受的极度痛苦。 齐璟甚至因此而变得不能饮酒,只要碰一点酒水,就立刻吐地昏天黑地,比宿醉还要严重。但他还是不记得自己死时身在何处,是谁下的毒,自己又为何要饮那杯毒酒…… 这辈子他不能喝酒,倒是避免碰那毒酒了,但水呢?食物呢? 多加警惕是好,但若是时时刻刻都要这样提心弔胆地过日子,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齐璟希望能记起更多的场景和细节,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拼凑出事情的经过,提前做出防范。 否则就跟知道迷宫有几个出口,却不知道如何抵达出口一样,让人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 俞昭仪并非寻常深闺女子,又岂会不理解二皇子的意思。 她多半也意识到自己的劝阻起了反效果,但又想不到理由反驳他的话,所以很是失魂落魄地沉默了一阵。 二皇兄虽然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俞昭仪的提议,但到底是把她当作最亲近的长辈的,于是只能想办法开口宽慰。 “此行去少海,只是协助鲛人族躲避妖魔,孤自当以自身安危为重,不会轻易涉险。” 他想了想补充道:“更何况,少海的鲛人原本与我青州关系疏远,若经此一役,能建立起好的关系,此后少海沿岸的百姓,就更加安全了,外祖父于莱夷半岛也会越有威信。” 因少海的位置,少海的鲛人族相较于黄海的鲛人族,与青州、冀州沿海的关系更加密切。 第76页 鲛人族有新的鲛人皇,对方又主动向两国发出求援,将来势必与前去援助的内陆国家交好。 海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连青州海军都不敢出海太远,更何况是普通渔船和商船。 如果他们与鲛人族交好,那就相当于在海上多了一层屏障,青州至少不用担心新的鲛人皇排斥人类、会令族人攻击九州船只。 率镇魔营前去支援的皇子,既可以得到父皇的称赞,又可先一步与少海的鲛人族产生联繫,于国于己,都是极有利的一件事。 自锋亲王世子娶了莱夷姚氏女为侧妃,东境的形势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安国公掌一半兵权,原本是二皇子强有力的后盾,但现在莱夷卫的另一半兵权明显会支持贵妃名下的六皇子,那情况就大有不同了。 原本与内陆没有多大关系的鲛人族,竟然成了打破东境沿海平衡的关键一环。 俞昭仪听到这里,想到了风险可能带来的好处,眼睛果然亮了起来。 她对东境沿海百姓安不安全,显然没有什么兴趣,但对二皇子由此得到的益处,却是十分有兴趣的。 二皇子不像老七一样魂魄残缺,他拥有与生俱来的强大神武,虽以文见长,但武艺不差,率领镇魔营的精英去少海上方驱散鲛人族的天敌,并非难事。 如果真能一举多得,那为之冒险,就是值得的。 齐璟闻言,不禁抬起了头,见俞昭仪已有被说动的样子,心中无奈。 ——俞昭仪向来是利益至上的人,会被说动并不奇怪……但他们都忽略了,这一切好处的前提是,皇子能平安归来。 他想:若是俞昭仪知道,这次二皇兄冒的根本不是普通的险,而是会以生命为代价,恐怕会后悔自己现在被虚无缥缈的好处蒙蔽了双眼、没有竭尽全力劝二皇子留下。 安国公府曾经百般筹谋,不惜送另一个女儿入宫也要保护齐珩,文思殿这么多年小心翼翼,俞昭仪更是待二皇子视若己出,都没想到命运弄人,最后二皇子会在少海丢了性命,让他们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此后,文思殿和安国公府手中只有七皇子这么个魂魄残缺的烂牌,又如何能与贵妃、淑妃相争…… 或许,这也是造成身为皇子的齐璟被人下毒的原因——没了争位的希望,俞昭仪和安国公府自顾不暇,更何腾出手来况保护七皇子。 所以,无论出于与二皇兄的几分情谊,还是出于对自保,这一世齐璟都得想办法阻止二皇兄去少海! …… 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齐璟心急地想立刻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但话到了嘴边,却好像有人偷走了他的声音一样,齐璟完全发不出任何声响。 等试过了几次之后,齐璟才察觉出异样来——他不仅不能发出声音,连动作和表情都无法随心改变。 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木偶一般,站在或者坐在俞昭仪和二哥身边。 七皇子始终无法参与他们的对话,就像……就像上辈子一样! 上辈子,只要俞昭仪和二皇子说话,就会想办法把齐璟支开。 即便他能够坐在旁边,俞昭仪也不喜他主动说话,免得他的无知之言打断了两人的思路。 久而久之,一向能言善辩的齐璟在二皇兄和母妃交谈的时候,反倒养成了安静倾听的好习惯。 只是现在的齐璟,一天到晚不是对着小十一说话,就是对着少玄谈心,偶尔还会跟罗秦对弈闲聊,哪里还是个能管住嘴的人。 想说却说不出的情况太过诡异,让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却找不到离开梦境的方法。 直到他又做了几个“梦”,梦到了一些细碎的、断断续续的片段,全部都是俞昭仪和齐珩对话的场景。 心里的委屈、难过和羡忌渐渐消散了,剩下的都是因为开不了口而生出的郁闷,把齐璟都整的没脾气了。 又一次,齐璟坐在一旁,了无生趣地听俞昭仪和齐珩商量他和老五出宫建府的事情。 谁知道,听着听着,竟然听到他们等二皇兄回来就会给他齐老七定下一门婚事? 齐璟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使不得使不得,我我……我已经名花有……呸呸,不是,是名花已经有我这个主了!你们别瞎给我添乱啊!” 话还没说完,齐璟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陷入了无端黑暗之中。 第四十一章 甦醒 自七皇子殿下到镇国寺为皇族们祈福, 已经一月有余。 不仅洪渊大师日日要去竹林院里看望皇子殿下,而且还有藏经阁的洪峰大师亲自带殿下做早课和晚课, 给他讲经文。 只是最近七皇子身体有些不适, 才稍作休息, 不像日前那般勤勉。 这日, 住持洪渊大师再到竹林,却没能如往常一样看到七皇子。 “大师, 殿下还未醒来,恐无法起身见您。” 殿下身边的内官周重九站在屏风外, 跟住持行礼后道:“若殿下醒来, 还要烦请洪梧大师再为殿下诊脉。” 洪渊大师看了一眼竹制的屏风,又看了看同样站在旁边的少玄, 双手合十回应道:“阿弥陀佛, 周内官放心。” 前几日殿下虽也有不适, 但好歹还能清醒着和他们见上一面。 第77页 今日到这个时辰,殿下竟然还未起身, 可见病情可能加重了。 ——但七皇子身边的内官却半点没有立刻找洪梧师弟来看的意思, 委实有些反常…… 洪渊大师曾因佛法会到京中,有缘见过几位皇子。 那时候几位封王的皇子都还是孩童, 更何况是最小的七殿下。 和二皇子一样生得好样貌,那时候的小皇子粉雕玉琢,说话已经口齿伶俐, 一看就聪慧机灵…… 可惜的是,没能觉醒神武。 但这并不妨碍太后和陛下喜欢这个小皇子, 还让洪渊为七殿下念经祈福。 白驹过隙,时光飞逝,恍然间十几年过去了,洪渊大师没想到还能见到这位小殿下,而且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更小的皇子。 他早就听闻十一皇子是被七皇子带出了宫,留在皇子府抚养。 待看到兄弟两个相处的模样,见他们是生在宫里的异母兄弟,也能如此亲密,愈加对七殿下赞赏有佳。 ——若只是做给外人看,十一殿下又岂会如此依赖和亲近七皇子? 也难怪素不爱现于人前的洪畴师兄也愿与之相处,因关心他的情况而下山。 想到武功高强的师兄,洪渊不禁又看了少玄一眼。 他的师兄洪畴原本是戒律院的掌院,后来年岁渐长,退居于山林之中,再无意过问寺中任何事情。 来此地的,多半是为了祈福求愿,所以鲜少有人会去后山闲逛,那里多年如一日的人迹罕至,这十几年更是只有一守山老僧在独自居住。 半年前他却突然下山,只道是要去海边,就了无音讯。 直到那日他与皇族的队伍一前一后上山,却没有在寺中久留,连皇子都没见到,很快就回到了后山,继续护卫山林。 其实,当洪渊大师听闻洪畴大师在指点七殿下身边的护卫少玄时,并不感到特别奇怪——那个青年给人的感觉,就绝非池中之物,能得师兄青眼,也是缘分。 无论是七皇子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人,都不难照顾,七皇子甚至比文质彬彬的二皇子,还要讨人喜欢。 这次没有见到皇子,洪渊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更没有执意要见过皇子殿下才走,他很快就告辞离去,好叫殿下好好休息。 待目送住持大师离开皇子的住所,重九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回到屋里,从里面关上了门,然后轻轻地走到了屏风之后。 少玄已经坐在石床的边上,正整理着被子。 而原本应该来伺候齐璟的重九却沉默地站在一边,完全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小十一坐在哥哥枕头旁边,先看看目光变得呆滞的重九,又看看这两天话特别少的少玄哥,不自觉地往被子旁挪了挪。 少玄见他往里面挤,并没有阻止,心道:这个小东西这两天怕是吓到了…… 小十一挨着哥哥的被子,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总算是安稳了下来,只是紧紧拽着被子角的小手,还是泄露了他的紧张。 “哥哥……哥哥……”小傢伙轻轻地喃喃自语,得不到回应,只能把小脑袋搁在被子上,他呆呆地望着屏风,看着十分幼小无助。 少玄心中何尝不是这样焦灼的心情,但他却不能在孩子面前显露出来。 他看了一眼被被子包裹的凸起,终于将被子完全掀开来,免得把某人闷到了。 ——他总是怕热的,现在……恐怕是更怕了…… …… 齐璟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到小十一喊了一声“哥哥”,然后飞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脖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心道“终于醒过来了”,七皇子松了一口气,当即也不怪幼弟快把自己脖子勒断了。 好不容易伸着脖子看到少玄坐在床边、面色不辨喜怒地望过来,齐璟想到梦里的场景,不禁有些心虚。 于是他主动开口,想问自己躺了多久,好控制一下话题的走向。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 齐璟一开口,把自己给吓了一跳——他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难道自己还在什么奇怪的梦里? 小十一松开了他的脖子,用胖乎乎的小手轻轻摸他的爪子,安抚受惊的小兽道:“哥哥乖,哥哥乖。” 小傢伙学他平日哄人的语气,学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齐璟:“……”让他醒过来吧……不,还是让他晕过去吧,这情况太诡异了! 少玄见床榻上的小傢伙先是愣住,眼里满是惊讶和疑惑,然后果断闭上了眼睛,就知道齐璟此刻的心情,应该不比他们看到被子里的他……它时轻松几分。 鲛人伸手,把床榻上的小豹子抱了起来,小十一赶紧爬过来,只来得及用手抓住了哥哥的尾巴。 齐璟:“!!!”不管怎么样,不能拽尾巴啊! 少玄怀里的小豹子扭过头看着拽着自己尾巴的小胖手,心里默念“这是十一”、“这是十一”,才没有立刻下口,但还是张嘴露出尖尖的獠牙,想威慑一下目无尊长的弟弟。 谁知一回头,就看到小十一泪眼汪汪、泫然欲泣的小模样。 齐璟一想到自己可能昏睡了许久,怕是把小傢伙吓得不轻,心里顿时就软了下来。 第78页 ——算了算了,抓着就抓着吧,反正不就是一条尾巴吗……啊啊啊,什么尾巴啊!他怎么会有尾巴咧?! 少玄低头看向在自己怀里的小豹子,只见它抱着脑袋扭来扭去,一副混乱紧张的样子,于是用手轻轻帮它顺毛,试图让它舒服一点。 在海岛上与猫往来十几年的少玄环抱自己最珍贵的一只,当然是百般小心呵护。 他对小十一摇了摇头,再看看小豹子,意思十分明显,小傢伙心里虽然不舍,但还是听话地松开了手。 屋子里没有铜镜,他只能把齐璟抱到了架子上的水盆边,让它露出脑袋能看到自己的模样。 于是看到自己脸的七皇子就端着一脸被雷噼中的模样,半天一动不动的,好似石化了。 “你昏睡了快两天了,今晨发现你变成这个样子……只有我,十一和重九知晓。” 连他的亲卫都以为七殿下正在病中,所以卧床不起,闭门不出。 虽然对方还未能接受自己的模样,但少玄却必须说明一下情况,好叫他明白现在的处境:“如今还不能将重九灭口,你变成这个样子,接下来需要内侍的掩护。” 因在寺中祈福,齐璟身边只留了重九一个人伺候,知道的人不多,可以说是万幸。 一听到“灭口”二字,小豹子身体一震,一只爪子搭在少玄胸口,愈加紧张起来。 ——府里的人都是他精挑细选择出来了,虽不能说完全保证其忠诚,但比起一般内侍和宫女,他还是相信的,岂能让少玄动下杀意。 “我已经想办法暂时控制了他的神智,等过了这段时间,你自己再做决定。” 齐璟听少玄说过,鲛人皇族有一种能力,可以迷惑甚至控制其它生灵的意识,被称作鲛人之歌。 人的耳朵是听不到这种“歌声”的,意志力不够强悍的人很容易受其控制。 但若是拥有魂魄的皇族,或者本身意志力非常顽强的人,则不会轻易被影响,至少不会对鲛人言听计从。 发出这种“声音”,对于鲛人自身的能力要求也是极高的,即便是鲛人皇族,也不是所有都可以发出。 齐璟虽然好奇,但却从没有想过叫少玄表现给他看,一来没有必要,二来听说要消耗很多精力,齐老七哪里捨得叫少玄去试。 重九是齐璟身边的内侍,而且既然能够跟他一起去莱夷半岛,自是让人放心的。 只是这一次情况紧急,为了谨慎起见,少玄还是控制了重九的神智,好叫他出面对外掩饰七皇子的异状,尤其是面对几位得道高僧的时候,出面周旋。 少玄不知道齐璟什么时候会醒来,更不知道他要保持这种形态多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齐璟虽然还不能恢復原貌,但万幸已经醒过来了。 鲛人怀里的小豹子此刻似乎终于缓过劲来,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少玄想从它的神情找出齐璟的影子,却很难将他的七殿下和眼前的小傢伙联繫在一起。 若不是日夜守在他的床边,知道没有人可以在自己眼前将齐璟调换,少玄也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 第四十二章 隐瞒 上一辈子自己虽觉醒了神武, 但魂魄有异,一直受人非议……这一世竟然变成了先祖返魂! 这样大的转变, 莫说齐璟重活一世, 就是重活十世, 也照样会惊讶不已。 要说拥有神武却不高兴, 那绝对是骗人的。 哪怕齐璟曾经一度对自己失望,变得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但作为一个皇族,他的内心永远充满了对力量的渴望。 那时候他的魂魄确实不似正常的魂魄可离开本体、能在一定范围自由活动, 而是一直沉睡, 稍离开得远些就消失不见,时隐时现的。 仔细想想, 如果他是先祖返魂, 那就不应该有魂魄。 也不知道是觉醒时哪里出了差错, 才变成那个样子。 现在不是去纠结自己为什么是先祖返魂的时候,当务之急, 是要想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 他努力试过几次, 却依旧不能恢復人形,对如何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毫无头绪。 虽然无师自通的小十一就在他身边, 但以他目前只能“嗷呜嗷呜”叫的状态,想要求教小十一这个“前辈”怎么做,显然是不可能的。 对齐老七来说, 觉醒先祖返魂,让人又喜又忧, 五味杂陈。 让人喜的是,皇子拥有神武,意味着将来他就可能获封边境。 如果能够去少海或者黄海海边,即便不是莱夷半岛,而是去其它临海的地域,就可以不用和迟早要回到海中的少玄离得太远。 忧的是,自己是先祖返魂的事情一旦公之于众,他的生活就再难回到平静。 且不说旁的人会如何去做,就是父皇和生母俞昭仪,都不会对他再如此松懈。 万一父皇想将他这个先祖返魂立为皇储,那就更加麻烦了——他捨不得小十一捲入危险,又怎么会希望自己走上这条路。 不是齐璟自负,自以为觉醒了先祖返魂就足够得到父皇青睐,而是事实多半会如此。 他虽然排行老七,但生母出自安国公府,出身自是尊贵,而自己本身又非酒囊饭袋之徒,论起能力与天资,并不比其他几位兄长差,唯独差在没有神武上。 第79页 觉醒前,他肯定是比不上德妃所出的二皇兄的,但觉醒后,有了先祖返魂这个特别的身份,他就不再是子凭母贵,而完全可以让母凭子贵了。 他不像小十一还小、遇到事情很难自保,齐璟已经十七岁了,再过几年就能封王,完全可以保护自己,父皇也必会庇护于他。 但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别人眼看齐璟成为储君,岂会善罢甘休? 更重要的是,如果父皇一旦知道他是先祖返魂,就会立刻为他定一门亲事,甚至会提前封王,令他成亲。 这样一来,才能让先祖返魂为皇族开枝散叶,生养更出色的后代。 即便没有少玄,齐璟都未必能乖乖接受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他现在心里已经装了自己的鲛人,根本不想与其他任何人亲近,更不可能与别人生儿育女。 ——要怎么样才能隐瞒自己是先祖返魂的事实呢? 镇国寺的几位大师虽然友善,但是否愿意为他保守秘密,犹未可知; 寺里人多嘴杂,如何躲过众人耳目,更是必须面对的问题。 小豹子窝在床榻上,瞥了一眼乖乖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十一,又看了看自己被对方拽在手里的尾巴,心里直道:愁人。 小十一见哥哥看了自己,立刻咧开嘴笑起来,跟朵小花似的。 他用小胖手轻轻摸摸小豹子的背,嘴里念叨着“哥哥乖乖,哥哥乖乖”。 当然,摸小豹子背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依旧稳稳抓住它的尾巴,虽然没有用上劲,但也没放手的意思。 想到自己曾无数次把小豹崽当球球揉,没什么立场生气,而且也确实没有办法挣脱开,小豹子无奈地把头搁在自己的前爪上,真真是一副万念俱灰的小模样。 小十一感觉到小豹子突然变得有些无精打采的,顿时有些着急了,伸手就把小豹子给抱了起来,但因为抱的东西太重没有把握好力度,连人带豹直往后倒去。 幸好有少玄陪在他们身边,迅速出手托住了小十一的背,这才避免他们摔倒。 经此一吓,小豹子被吓得炸了毛,哪里还敢不理他弟,只能认命地被小十一搂住、蹭来蹭去,时不时还得发出点声音,跟他做出回应。 少玄试图解救齐璟,小十一立刻警觉地抱着小豹子就往里面躲。 他无法,只能耐心对孩子道:“他还没好,让他休息吧。” 小豹子闻言,赶紧配合鲛人所言,做出一副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四肢瘫软、浑身无力的模样。 小十一见状,遂相信了少玄的话,他小心翼翼把小豹子放回了床榻上,一边帮它顺毛,一边小声道:“哥哥睡觉觉,睡觉觉,就好了。” ——每次天黑了,就要睡觉了,而睡觉醒来,天就又亮了,多神奇! 对于嗜睡的小豹崽来说,睡觉显然是除了玩耍、吃东西之外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只是单纯的小十一可以这样简单地想,但齐璟却无法这么乐观而天真。 ——要是真能睡一觉,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那就好了! 它现在哪里有心情睡什么觉,但到底是怕小十一再折腾自己,还没办法还手还嘴,于是干脆闭上眼睛,一边养神一边思考怎么办,怎么跟少玄表达。 少玄也是两天没有合眼,但一看到齐璟醒来,疲惫立刻消失不见。 此时见小豹子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挺疲惫的样子,少玄多想伸手抱抱它,但在小十一面前不能动作,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他从齐璟的态度可以猜出,自己想办法隐瞒他身份的事情,做对了。 当然,一开始少玄没有七皇子想得那么多。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属于齐璟的秘密,不是他主动告诉别人,就不能轻易让旁人知晓。 也许瞒上一天没有问题,瞒上两天、三天就是极限了。 毕竟七皇子是到镇国寺祈福的,若是久病不愈,一来听起来不吉利,二来也会耽误事,到时候一定会让宫中不喜。 之后由不得他不露面,因为不仅镇国寺的药僧会来看七皇子,京中也会派御医来。 …… 等把小十一哄睡了,小豹子才敢睁开眼睛。 见幼弟睡着了也要抓着它的尾巴,一时之间又无奈又怜惜。 ——十一这是怕他不见了,才太没有安全感了…… 少玄望着那条毛茸茸的尾巴,好不容易把目光移开,压低了声音道:“为今之计,只有上山找洪畴大师。” 小豹子疑惑地抬起头,心道:告诉洪畴大师与告诉住持大师有什么区别吗? 但它看着少玄深邃的眼眸,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虽然同样是镇国寺的高僧,身为住持的洪渊大师不得不入世,不管是接济百姓,还是与皇族联繫,很难不碰凡尘俗世。 相比之下,已经在后山做守山人这么多年的洪畴大师,不问世事,则更像是一位世外高人。 如果洪渊大师有无奈必须禀报,那洪畴大师就更可能站在他们一边。 ——被一个人知道自己的秘密,还是等着被很多人知道这个秘密,起码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还是很好选择的。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会与洪畴大师报信,提前让刘柏他们去准备,我们连夜上山,也方便掩人耳目。” 第80页 齐璟知道洪畴大师与少玄的鲛人皇是故人,对方真心实意为少玄着想,还教他武学。 少玄看来十分信赖洪畴大师,齐璟也愿意相信少玄的判断。 于是,在七皇子只能点头和摇头的艰难“交流”中,他们形成了一个共识,并决定今夜就行动。 自己觉醒了先祖返魂的事,再没有刻意瞒着四个暗卫。 齐璟不知道自己要保持这个状态多久,很多事都要他们去做。 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事到如今正是确认他们的忠诚之处。 且不说刘柏、刘松等人知道了自家殿下的身份如何激动,他们离开竹林院的过程还好有惊无险。 趁着月色,少玄怀里抱着小十一和小豹子,投奔洪畴大师去了。 又是一天从睡梦中醒来,齐璟看了看缠在自己身上的小胖胳膊和脚丫子,就知道自己还是“缩小”状态。 它小心翼翼地爬出小十一的怀抱,好不容易脱身,还没爬到床沿就被另一双手拦住了。 “嗷呜嗷呜~”小豹子对着鲛人小声叫了两声,还是老老实实地趴在少玄的胸口。 少玄双手抱着它,生怕给弄疼了:“昨夜只来得及报个信,有些事,还得当面与大师说清楚。” 他怀里的小豹子点了点头,示意少玄把它抱去见大师。 ——他们不能让大师帮忙说谎,但可以想办法用别的方式隐瞒情况…… 大师这里只有一间房,还有个放杂物的屋子,被刘柏他们清理了出来,临时做了一张竹床。 少玄一人带着两个小的住在里面,虽稍有些拥挤,但也不是不能适应。 走出屋子的时候,少玄发现大师已经醒了,就在外打坐。 见少玄出来,洪畴睁开眼睛,望向他怀中的小豹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十一自己有尾巴,怎么还老抓我的? 作者君:没听过“饭都是别人家的香吗”?尾巴当然也是别人家的尾巴好啊~ 齐小喵:…… 第四十三章 佐证 清晨雨后, 镇国寺住持洪渊大师到了后山,见到了自己的师兄, 向他询问七皇子的行踪。 他得到七皇子殿下连夜上了山的消息, 而且皇子还打算在洪畴大师那里小住, 等养好身体再回寺中继续祈福, 也免得抄经抄得断断续续,既治不好自己的病, 也没办法完成此行使命。 至于皇子一行为何连夜入山,殿下身边的周内官解释是因为听闻第二日有雨, 殿下怕山路不好走, 遂提前出发。 洪渊大师虽没有亲眼见到活蹦乱跳的殿下,但师兄洪畴说殿下在他那里, 而且恢復了不少, 都可在人陪伴下到林间散步去了。 连师兄都这样说, 洪渊大师没理由不相信。 于是他只能请洪畴大师代为照顾殿下,并嘱咐, 如果殿下一有事情, 请洪畴马上跟寺里通消息。 等洪渊再回到寺中,洪梧和洪峰皆在等他, 住持无奈对另两位师弟道:“殿下应当是醒来了,看来师弟的药有效……只不过,不知为何非要到后山修养。这几日殿下既然在山中, 洪峰师弟就暂不用督促他做早课和晚课了,让七殿下好好休息一下。” 在他看来, 七皇子聪慧纯良,风光霁月,于周围的人十分友善,做事也非常专注认真。 这次突然任性起来,恐怕还是受那突如其来的病症影响。 洪渊住持知道殿下这几年到了夏季就会这般小病一场,从周内官的口中得知,每每这个时候,殿下都极不开怀。 虽然周内官没有继续深谈,但洪渊大师已经猜到,殿下的心情似乎与觉醒神武一事有关。 殿下看上去性格开朗,不拘小节,但说到底还是个少年。 身为皇子却没有觉醒的事情,对他的打击,看来比他们想像中还要大,所以哪怕是到了镇国寺,也精神紧绷起来,宁愿躲在后山,也不愿面对旁人。 洪渊大师自想明白这件事,就愈发为七皇子感到惋惜,也打算就这样如了他的愿,不再频频去山中打扰,等他病完全好了,心情也恢復了,再自行下山。 竹林院里还有皇宫里的内官和随扈,他们听闻殿下突然进山修行,不禁在心中犯嘀咕:该不会是七皇子殿下在镇国寺待了一个多月,终于待腻了,所以这几日故意装病,好找藉口下山玩? 说实话,殿下也算撑了许久,尤其是二皇子一行离开镇国寺后,无人管束的七皇子还是按照此前的计划,认认真真地抄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佛经。 不过少年人到底贪玩,撑了一个月终于撑不下去,竟然找了机会偷跑出去玩。 琼宁虽然偏北,但也是青州大郡,又因为镇国寺香火鼎盛,山下就是郡府城,自然是热闹非凡。 对于七皇子来说,这座城可能比不上天京宏大繁华,但胜在新鲜有趣,他想偷跑去玩耍一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不管如何,涉及皇子的事情,就必须谨慎,若是没有证据就下定论,到时候麻烦的是送信“谎报军情”的自己。 所以他们打算好好查探一番,等确认殿下不在寺中、也不在后山,再报回宫里贵人知晓不迟。 第81页 洪渊大师似猜到他们会怀疑,但面上却不显,只是道:“有吾寺原戒律院掌院于后山保护殿下,想来应该不会有碍,那处已无住所,恐难安排诸位进山。” 他的这一番话,立刻打消了一些内官想直接跟去伺候、顺便确认殿下行踪的想法。 ——他们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若是要天天都餐风露宿的,哪里受得了。 镇国寺一向与皇族交好,虽没有任何理由偏袒哪位一位皇子,但这点小事肯定不会约束七皇子,甚至还可能为其遮掩。 仔细想想,若是不耽误事情,皇子出行几天,就算被陛下和太后知道了,也多半不会责罚他,下面的人紧盯着不放,倒显得刻意了。 所以没有被殿下带走的随扈打算继续在竹林院,再看看能不能找机会上山一探究竟。 只要殿下连续几日都不下山,他们就有理由、以担心殿下为由上山去寻,把外出的七皇子给逼回来。 这位殿下到底是有皇命在身的,到了时间却没有完成使命,他自己受责备不用说,他们这些跟着殿下出宫的人也少不得受其牵连。 所以大多人还是希望七皇子殿下能够早日玩够归返,莫要在外久留。 事实上,此刻他们心中念叨偷跑出去玩的殿下,真的在后山的林间漫步。 洪渊住持和洪畴大师身为出家人,又岂会打诳语。 …… 少玄抱着小十一,跟在后面,两人一起注视着前面的小豹子,一起走在林间落叶之上。 由于身量不大,小豹子好些时候都被埋了半个身子在树叶里,但却始终执着地要自己走路,不让少玄抱着走。 事实上,时间这么短,一开始又都躺在石榻上不动弹,齐璟还没有完全适应这个身体。 他不像小十一,不是生而就能控制先祖返魂——齐老七当了十七年的人,突然要这样行走,身心都觉得奇怪和不适应。 齐璟之所以要带少玄和小十一出来,一方面是考虑到洪渊大师闻讯恐怕会寻来,而他还不能以这种形态与之相见;另一方面也是要趁此机会好好活动一下,争取活出正常豹子的样子(雾)。 正在它雄赳赳气昂昂往前,结果不小心走到了一处低洼之地,往下一陷,整只瞬间就被落叶给埋了。 小豹子:“……”知道自己腿短,没想到腿短到这种地步! 少玄&小十一:“!!!”知道齐璟(哥哥)腿短,没想到腿短到这种地步! 小十一原本一直在后面看小豹子走路,盯着它那条长长的、和身体几乎一样长的尾巴幽幽地摇晃。 正看得心痒痒的时候,哥哥突然消失了,小十一惊恐地叫了一声“哥哥”,恨不得自己跑下去找。 结果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前面的落叶丛一阵乱动,只见小豹子四肢并用,好不容易爬了出来,用力抖了抖小脑袋,把头上和身上的落叶都抖掉,然后故作镇定地继续往前。 小傢伙忍不住伸手,隔空抓了抓,但肯定是什么都没有抓到的。 他习惯性地开口叫了两声“哥哥”,身体往前倾了倾,似乎想要下去找小豹子。 前面的小豹子刚刚经歷了一番惊险都没有炸毛,此刻却感到嵴背突然一凉,脚下没注意,差点把自己绊了一跤。 它赶紧停下脚步,回头望他们,看小十一有何事。 少玄把孩子抱紧,顺便按住了小十一的小胖手,对地上的小豹子道:“要休息一下吗?” 小傢伙摇了摇头,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它现在,可一点都不累呢。 过去面对小十一,齐璟只能看到表面,凭藉经验猜测弟弟在先祖返魂时的状态和情绪。 现在他自己也变成了先祖返魂,虽然还不能自如地控制,但也有了不少亲身体会。 大概是这种形态有天生的优势,它的动作变得极其敏捷,哪怕还没完全适应这个身体,也用没多少时间就能跑能跳了。 除此之外,它的嗅觉、听觉、视觉明显都变强了,甚至可以感受到很远之外传来的细微动静。 齐璟这才亲身体会到,当初他们从莱夷卫回京的路上,少玄和小十一是如何感受到一般人感受不到的东西。 ——难怪小十一可在十丈开外闻到糖炒栗子的味道,能在二十丈闻到槐花糕的味道,能在三十丈开外闻到桂花煳的味道……对于先祖返魂来说,这果然不是什么难事…… 抬爪、落爪,认真感受爪垫接触地面和落叶的感觉……虽然这里经歷了山雨,路不太好走,但小豹子还是越走越稳。 它原本有些烦躁焦灼的心也在这一步一步的行走中,渐渐平復了下来。 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必须要将自己先祖返魂的身份公之于众,他也要想办法、尽全力保护好身边的人。 与其现在对此心生排斥,还不如早早思考,早做打算,想想如何应对。 这样一想,它的行动自然就慢了下来,感觉到这一变化的少玄还以为小傢伙累了、却碍着面子还在逞强,于是快步向前,把小豹子抱了起来。 在落叶里走了许久,身上也沾了不少水,小傢伙入他怀后不愿弄湿了他的衣衫,有些挣扎想回地面的意思。 第82页 但少玄动作温柔却执拗地搂着它,小豹子根本挣脱不开。 再加上看到哥哥挨近自己的小十一一下子就抱住了小豹子的脖子,又快又准力气又大,它就更难脱身了。 最后,只能认命地把头靠在小十一的肩膀上,小豹子偷偷对少玄挤眉弄眼,叫他想办法。 谁知道鲛人只是微微低头,用自己额头抵上它的额头,然后亲吻了它的头顶。 “回去吧,免得洪畴大师担心。” 小豹子终于炸了毛,把小脸埋进某人的胸口。 ——回去就回去,偷偷占它便宜做什么?!要是这傢伙再趁人之危,小心它……小心它还回去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住持:可怜的七皇子,一定是为不能觉醒而伤怀。 随扈:贪玩的七皇子,一定是偷偷跑下山玩去了。 齐小喵:喵喵喵??? 第四十四章 山间 等少玄带着小十一和小豹子回到洪畴大师的小屋, 正好与住持大师完美错过。 洪渊大师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最近几日他都不会再上山来,也不会安排旁人过来打扰殿下休养。 齐璟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他没忘记, 照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若是不能尽快恢復, 那这几日怕是他有生之年过得最后几天清闲日子。 因为他,少玄根本无心练武, 洪畴大师见他心不静,也不多加勉强, 只当是招唿在山中做客的几位小友。 于是, 少玄能用大多时间陪在小豹子身边,陪它适应自己的新身体。 清晨, 洪畴大师按照惯例在屋前打坐, 少玄则去林间捡柴, 准备做饭。 不怪大师这个做主人的偷懒,而是他武艺高强到可怕, 厨艺也已经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境地。 少玄只吃过一次大师做的斋饭, 回到寺中就立刻找了重九去学,再之后就以做饭、捡柴、修屋作为对师父的报答。 或许是有特殊的天赋, 少玄学东西向来又快又好,他才跟着重九借寺中的厨房用了两次,就已经做得有模有样起来。 第一个吃少玄亲手做的斋饭的人, 自然是齐璟,他给予少玄高度评价, 简直赞不绝口。 当然,就算鲛人做出的也是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斋饭,七皇子照样有方法花式夸人。 洪畴大师曾週游四地去苦修,餐风露宿、食不果腹的时候常有,他又在山中独自生活了多年,对于吃食早就没有了讲究。 但有人愿意做,而且做的还非常不错,大师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半个多月之后,洪畴大师已经养成了习惯——只要少玄饭一做好,大师立刻就能从冥想中醒来,准时得让人不禁以为他老早就等这一刻了。 如今,就因着有少玄,后山小木屋里一家老小才不至于断炊,虽然住得还是简陋了些,但至少不用饿着肚子。 为了保证小皇子的口粮,七皇子的亲卫从寺里的厨房牵了一只羊过来,就拴在屋子旁的树下,好提供新鲜的羊奶。 这只羊起初得到了十一皇子的高度关注,小皇子几次噔噔噔准备跑过去跟别人(羊)打招唿,都被身手了得、感觉敏锐的少玄一下就拦截住,抱了回来。 后来,还是小豹子点了头,少玄才抱着小傢伙去摸了摸那羊。 待小十一发现羊羊的毛毛没有哥哥的毛毛摸起来舒服,就果断抛弃了它,重新回到哥哥的怀抱……额,是重新怀抱哥哥。 就这样,少玄肩负起养活一屋子老老少少和小不点的重担,大清早起来就去捡柴了。 见大师已经进入冥想,小豹子和重九陪着十一在屋前的草坪上晒太阳。 少玄不在,齐璟又不可能叫上洪畴大师陪自己轧落叶去,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 自变成先祖返魂,大概是正在适应神武的力量,齐璟比小十一还要嗜睡,才刚刚睡醒没有多久,不一会儿就又打起盹来。 小十一本来在摸哥哥玩,但见小豹子慢慢地闭上眼睛,好像是睡着了,不好再去打扰他,只能遗憾地收回自己的小胖手。 他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感觉有些无聊,遂开始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当小十一看到了乖乖蹲在洪畴大师身边的小猴子,目光不禁微移到别处,然后又忍不住看过去。 那小猴子也发现小十一在看自己,自以为得到了召唤,于是身手敏捷地窜了过来。 小傢伙先是在漂亮的小豹子旁边转悠了两圈,对它似乎十分好奇,然后才来到小十一身边,用小巧的爪子扒拉小十一的鞋。 那鞋子是若璃给小皇子做的,又漂亮又舒服,小十一正要保护自己的小鞋子,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假装看不到它。 ——哥哥教过他,不能在人前表现出自己能看到小猴子的样子。 已经恢復了神智的重九陪着自家殿下和小皇子殿下,一眼不敢错。 他见十一殿下侧着头看向另一边,半天都不动,赶紧随他目光看过去,却只看到一片林子,心里顿时紧张了起来。 内官心道:十一殿下该不会想去林子里玩吧……如果小殿下真的开了口,他要怎么办?肯定是不能叫醒殿下的,难道要他单独带十一殿下过去?看来得请刘柏大人或者刘松大人安排人过来才妥当!可殿下这边怎么办呢……有洪畴大师在这里,殿下身边应该也是安全的吧? 第83页 就在重九想东想西、仔细计划的时候,小十一其实一点要离开哥哥的意思都没有。 他扭头假装看风景,其实单纯是要让自己不去关注可爱的小猴子。 但最后小傢伙还是忍不住微微摆正了自己的头,试图用余光看看小猴子走了没有。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小傢伙身上一抖。 原来那小猴子不仅没有走,还干脆挨着他坐了下来,正学他看风景的样子把脑袋转向一边,一模一样不说,见他悄咪咪偷看自己,立刻瞄了回去。 小十一偷偷看了一眼闭目打坐的洪畴大师,再看看枕着自己爪子睡着的哥哥,以及满脸愁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重九,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到了小猴子身上。 ——所有大人都没有注意自己,十一可以摸摸小猴纸吗? 终于,忍不住诱惑的小傢伙伸出了自己的小胖手,飞快地摸了摸靠在自己腿上的小猴子,因得逞而开心到飞起。 就好像赌一次就难收手了一样,一旦摸了小可爱一次,小十一就再难克制自己的行动。 于是刚刚还在纠结苦恼的重九,就看到十一殿下突然一边摸他自己的腿,一边笑得眉眼弯弯,看起来心情极好的样子,再没有去看什么林子。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十一殿下真是这世上最乖巧的小皇子。 ——殿下能够自己玩得这么高兴,真是太让人省心了! …… 少玄从密林中回来的时候,大师还在继续打坐,天地间仿佛没有什么事可以打扰他修行。 小豹子则一脸无奈地被小十一抱在了怀里,看向少玄的目光里充满了“救我”、“救我”的意思。 对于小皇子来说,有了哥哥,那什么蝴蝶啊、羊羊啊、小猴纸啊,都成了浮云。 小十一乐呵呵地抱着小豹子,从左摇晃到右,又从右摇晃到左,嘴里哼哼着什么。 旁人仔细听才知道那是七皇子平日哄他睡觉哼的童谣,只是用小傢伙奶声奶气外加五音不全的唱腔,听清楚极其费劲。 小豹子刚刚才安静地补了个眠,此刻精神抖擞不说,再加上幼弟那童谣,半点睡意都无,见少玄回来了,简直跟见了亲媳妇一样,恨不得立刻蹦到他怀里求安慰。 鲛人从没有让他失望,立刻把柴火和顺便摘的野菜拿进去,洗了手出来,就把齐璟从小十一的魔(胖)爪中解救了出来。 “睡觉觉,哥哥要睡觉觉!”小十一失去了小豹子,顿时有些急眼,他扒住少玄的腿,昂起头讨要小豹子。 “白天睡太多,晚上睡不着,没精神。”少玄一脸平静地跟小十一讲道理。 小十一撅起小嘴巴,小声哼唧:“睡得着,十一睡得着。”他白天睡再多,晚上沾床还是能睡着的呀! 但他到底是乖巧听话的好孩子,虽然觉得少玄哥说的不对,但也没有继续缠着他要哥哥。 小豹子怕少玄一走,自己又要被幼弟当成球玩,于是抓着他的衣襟不放。 少玄也想跟它待在一块儿,于是让小豹子站到自己的肩膀上,准备把它带走。 小十一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只见少玄从袋子里掏出了几个松果,放到他面前。 那是他在捡柴的时候顺手带回来给孩子玩的,此刻正好拿来给小豹子“赎身”。 小皇子低头看了看灰土土的松果,再看看他肩头又漂亮又可爱的小豹子,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分明透露着“少玄哥是不是傻”的意思。 少玄&小豹子:“……”孩子越是大了,就越没办法忽悠了,愁人。 冷静地想了想对策,少玄开口道:“叫人送上山的槐花糕,给你吃两块。” 虽然大人可以粗茶淡饭过日子,但小十一还是个宝宝,不能跟着他们吃苦。 小皇子的吃食除了羊奶得新鲜的,还有些食材要从山下送,少玄知道齐璟最疼小十一,于是顺便也叫他们送了糕点和果子过来,专门给小傢伙备着。 他当然不会告诉小十一,那槐花糕原本就是要给他吃两块的。 以小傢伙的嗅觉,其实早就闻到了槐花糕的香甜味道,只是哥哥现在开不了口,能够做主的少玄哥又出去干活养家餬口(雾)了,他才忍住没说。 现在少玄哥分明是想用几个松果外加两块槐花糕来讨好他,意图把哥哥换走,那小十一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反正哥哥不能离了这地方,吃饭的时候还要跟他一起喝奶呢,小十一觉得先混两块槐花糕,总比只能吃一块来得好,于是果断伸出了自己的小胖手,大有一手交糕、一手交豹的意思。 原本觉得不用被当球玩还挺高兴的七皇子:“……” ——这弟弟有点想送给大师,不知道大师要不要? 第四十五章 看山 少玄用两块槐花糕成功解救小豹子, 立刻就把它带走了,坚决不给小十一反悔的机会。 于是, 吧唧吧唧吃完了两块糕点、再抬头想找哥哥的小皇子, 自然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 少玄把小豹子带到了瀑布旁, 他总是跟着洪畴大师在这里练武,已经习惯了这轰隆的水声。 两个人(豹)待在一起的时候, 少玄的心就定了,于是他可以在水边练武, 小豹子则在一旁跑跑跳跳, 继续适应自己的先祖返魂。 第84页 一开始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情,还挺相安无事的, 但小豹子自我折腾又平地摔了几次, 就情不自禁被一旁的鲛人吸引, 频频偷看人家练武。 原本就俊美非凡、高挑挺拔的少玄这一个多月在洪畴大师的指点下,武艺大有进益。 只见其行动间如行云流水, 潇洒自如, 又暗藏刚硬杀伐之气,整个人如阳光一般耀眼, 让人很难不去注意。 还没有觉醒前,齐璟就听自己的暗卫刘柏说过,以少玄这样的进步速度, 再练上个三年五载,恐怕连京中暗羽营也少有人是他对手。 刚开始听到别人称赞少玄, 某人就跟是自己成了武林高手一样骄傲自豪,却因鲛人在山中习武,他一直无缘亲眼看到其风采。 现在终于有幸目睹,立刻连眼睛都挪不动了,小豹子干脆趴在石块上,心安理得地欣赏自己的美人。 可是看着看着,齐璟却不禁想到了别的事情。 鲛人在海中称霸,拥有神赐的身体和能力,单论个体的战斗力,非寻常九州皇族可以比拟。 几千年过去了,九州人却从未见其族群上岸、试图逐鹿九州,一方面是因为只有鲛人皇族才可以化出双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即便能够化出双腿,也难以掩藏自己异于人类的外表,更不能完美利用双腿行走。 换句话说,鲛人一旦上岸,曾在海中拥有的优势,就统统消失不见了,顶多剩一双可伸出利爪的手。 齐璟会想,那时候跟他一起回天京的少玄,也许和现在被困先祖返魂的自己有一样的感受。 ——不,少玄也许更加辛苦……他举目无亲,不太会说九州的官话,不认识九州的文字,如果不是曾在少海海岛上生活,就连走路都要学,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现在的他不仅学会了说话、开始读书识字,而且还学会了做饭,武艺也逐渐进步,与他们相遇的时候判若两鲛。 或许这一切凭藉了其过人的天赋,但他又何尝没有付出过旁人无法想像的努力? 大概是小豹子的目光太灼热,少玄练完一套洪畴大师教授的拳法就收了势,径直走了过来。 小豹子原本是明目张胆地偷看,见少玄发现,还是有些心虚,还没往石头下面蹦,就被对方抱了起来,少玄摸了摸它的背。 “是不是无趣?”少玄怕是自己把它留在一边太久,冷落了它,于是打算不再独自练武,而是带它去周围转转。 小豹子却摇了摇头——看美人怎么会无趣呢?明明有趣得很啊! 鲛人的身体总是凉凉了,在一般人已经热得大汗淋漓的时候,他还是丝毫不见形容狼狈,只是需要喝大量的水,才能保持正常的状态。 小豹子见他也练习了一阵子,应当补充些水分了,就用一只小爪爪指了指不远处的瀑布和放在一旁的背篓,那背篓里面正装着喝水用的水囊。 少玄还以为是小傢伙口渴了,于是小心把它放回石块上,自己则从篓子里取出了水囊,然后往瀑布的方向走去,他特意取了从上而下的干净流水,来给小豹子饮用。 但小傢伙却把水囊推给了他,示意少玄先饮水,他们这才知道两人都在想着对方。 少玄饮了几口水,再递到小豹子跟前,齐璟看着眼前的水囊,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咳咳,这不是……这不太好吧……他们还小呢…… 看着小豹子在那里扭捏了半天,没想太多的少玄自然满心疑惑,然后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 他伸手把小豹子抱进怀里,让它可以坐起身来,然后又把水囊递到它嘴边,微微抬起水囊的底部,就跟给小宝宝餵食一样,打算餵小豹子喝水。 外表弱小无助、内心已弱冠成年的齐璟:“……”这个样子喝水,它还要不要面子的了! 虽然想坚决表示拒绝,但当它看向面无表情的少玄,看着他眼中一如既往的平静和专注,伸出去准备要推开水囊的小爪子,不知道怎么就变成抱住水囊了。 ——罢了罢了,不就是喝个水吗?是男人就该满足自家美人一切心愿,所以随他高兴好了…… …… 等两人终于捨得回小屋那里,发现陪着小十一的重九都快要哭出来了。 “十一殿下,小祖宗啊,这个可不能咬啊!” 重九死命握住小十一的手,阻止他把薰香铜球往嘴边放,又怕打扰了洪畴大师打坐冥想,只能压低了声音苦苦哀求。 了解宝贝弟弟的齐璟一眼就看出来,小十一其实根本没打算咬那脏兮兮的铜球,估摸着只是觉得重九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有意思,才故意逗他的。 发现哥哥们回来了,小十一当然立刻就失去了逗笨重九玩的兴趣,伸手向少玄讨要小豹子。 少玄却道:“他要教我做饭。”齐璟可以教他怎么样才能一边干活、一边保持极佳的心情。 小十一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思考小豹子形态的哥哥教少玄哥做饭这件事的可信程度。 恰在这个时候,洪畴大师睁开了眼睛,他温声对少玄道:“你就去吧,有贫僧看着两位殿下。” ——看看日头也不早了,若是再叫七殿下跟少玄去烧饭,万一两人磨磨蹭蹭地整到了午后去怎么办?他可不是自己觉得饿了,而是担心年轻人们饮食不规律、不利于养生! 第85页 既然洪畴大师主动请缨,少玄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把小豹子留了下来,赶紧去张罗午膳去了,争取早点做好,也好早点把小豹子领回自己身边。 看着望眼欲穿的小豹子,还有蠢蠢欲动就要扑哥哥的小皇子,洪畴大师取了篓子来,找重九要了块干净的布,垫在篓子里面,然后才把小皇子和小豹子放进去。 这篓子里也装过不少东西,却头一次装进两位殿下,对它而言,可真是三生有幸。 眼看他一副收拾好东西就去卖孩子和豹子的模样,可把重九吓得不轻。 他赶紧上前忠心护主,却听到洪畴大师对自己说了一句“周内官若无事,也可跟上”。 原本齐璟以为洪畴大师是打算趁着午膳之前,带他们到密林转转,谁知道刚走到一些参天古木之间,他就停了下来。 “请内官等在这里,贫僧带两位殿下看看景色。” 齐璟&重九:“???”这里都被树荫遮住了大半阳光,有什么风景可以看? 连年幼的小十一环顾四周,都怯怯地把小豹子搂得更紧了,看样子有些不喜欢太暗的地方。 “请殿下莫要慌张。”洪畴大师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掌放在树干之上,然后就在瞪圆了眼睛的两人一豹注视下,稳稳噹噹地爬上了树,而且速度渐渐变快,就跟走路一样轻松。 他们的位置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大师很快就带他们来到了这棵树的树顶。 小豹子和小十一一度连眼睛都不敢睁,直到感觉到有阳光照在脸上,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豁然开朗起来。 “哇哦!”“嗷呜!”两个小傢伙一齐发出惊嘆。 洪畴大师挑的这棵树非常高大,坐在最上面的枝丫,视线十分开阔,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 他把篓子抱在怀里,就见小豹子和小十一都伸长脖子往外看,一点都不害怕,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们可以看到瀑布,甚至可以看到守山人的木屋……可惜的是,少玄此时是在屋子的另一边烧火做饭,从这里还是看不到人。 齐璟压下略有些失望的情绪,很快又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 ——他前后来到附近几次,如今又住了下来,却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这片山林……原来,感觉是如此特别! 小十一更是张开小嘴,一副完全看呆了的小模样,但还是不忘搂着他的小豹子。 这时候,洪畴大师突然开口道:“殿下此刻所见的山,与过去所见的山,有何不同?” 小豹子闻言,稍稍把小十一撑远了些,才有空隙回过头来。 齐璟想,大师不可能不知道他现在说不了人言,看来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讲。 果然,大师并没有等小豹子发出任何声音,就继续道:“殿下此刻所见的山,与过去所见的山,是同一座山,又岂会有不同之处?” 就在齐璟仔细思考大师话中深意的时候,洪畴大师沧桑的脸庞露出一丝笑容。 “看,是少玄吶。” 小豹子和小十一闻声,齐齐往木屋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人影从屋子后面绕到了向阳的一面。 第四十六章 珍宝 小十一伸出小胖手, 指了指远处的人影,念叨:“少玄哥哥……吃饭饭……” 洪畴大师闻言, 笑得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十一殿下真是聪慧过人。” 听到大师老爷爷表扬自己, 小皇子害羞地往篓子里躲了躲, 把他哥抱得更紧了。 小豹子原本正看得津津有味, 想像着他的美人此刻是怎样一副认(好)真(看)模样,就被他们一老一小的对话逗乐了。 ——知道吃的小宝宝长得快, 这是好事,但离聪慧过人是不是还有点距离?大师可真会说笑。 当然, 作为一只话也不能说的小豹子, 它自然没办法参与这段对话,只能勉强用爪子撑着点, 避免被幼弟给勒晕了。 眼看少玄应该是把已经做好的午膳端到了前面, 而且留在木屋的刘松在旁边的树下, 估摸着正给十一皇子取羊奶煮奶煳煳,所以他们决定赶紧回去。 通常来说, 下树比上树要难一些。 小豹子和小十一刚刚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样子, 此刻也怂得坐回了篓子里,不再探出头东张西望了。 洪畴见此场景, 心中默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免得打击到小傢伙们幼小的心灵。 他只是加快了往下爬的速度, 渐渐竟是比当初往上爬还要快些……也不知道是为了快点下树、好叫小傢伙们放松下来,还是因为归心似箭, 行动才愈加敏捷。 对于坐在篓子里的小豹子和小十一来说,大师的动作显然是极小的,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震动。 等他们心里默念了几十个数,就能听到重九激动的声音。 “殿下,十一殿下,大师!” 他们三人(豹)刚刚在高处看风景、看美人看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意犹未尽,形单影只的周内官却是在下面待得心急火燎。 说实话,七皇子殿下身边的人,哪有不希望自家殿下觉醒神武的。 所以当重九比刘柏他们稍早些知道了殿下的秘密时,心中又震惊又喜悦。 被少玄控制心智的那段记忆虽然模煳,但还留有些印象,他只以为自己是惊喜过了头,所以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第86页 这份惊喜,很快就化作了小心谨慎——先祖返魂、殿下是先祖返魂啊……他们拼了性命也一定要护殿下周全! 但随着齐璟执意避开人群到后山找洪畴大师寻求庇护,连镇国寺住持洪渊大师也要瞒住,七皇子带在身边的心腹立刻明白了自家殿下的意思——他还不想把身份公之于众。 刘柏等人自以为殿下做此安排是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但在齐璟身边伺候其起居的周重九,却察觉到了别的事情。 原本就胆小的他不敢轻易下定论,更不敢去问殿下本人,只能把担忧都压在心底。 陪着殿下在山中方才住了一天,周内官就觉得自己一直在提心弔胆。 他心里无数次想念能干又拿得起主意的秋夕和若璃——殿下身边的小姐姐这么厉害,要都是男子就好了! 之前重九眼看着大师越爬越高、越爬越高,并很快就被丛丛枝叶挡住、再见不到踪迹,他心里满满都是担心焦虑。 ——大师背后的篓子里,装的可不是枯枝,不是野菜,也不是山果子,而是两位皇子殿下啊! 他在下面盘弄了半天,先是把周围的落叶都堆到这棵树下,堆得高高的,都超过了人的膝盖。 重九自己先倒上去试了试,结果摔得屁股、后背都疼,才知道根本没作用。 于是他赶紧又拿自己的衣摆比划来、比划去,想着以防万一,自己还可以拉开衣摆去兜住殿下。 在一番折腾并差点把自己衣服给扯破了后,他又开始纠结,万一两个殿下是分开掉下来的,他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齐璟并不知道自己爱操心的内官在树下独角戏这么多。 它很快就从篓子里跳了出来,示意重九把装十一的篓子背上。 ——虽然都知道大师的武功高强,十个他加十个重九都敌不过人家一拳头,但肯定不能劳烦老人家背重物(雾)。 小十一自学会了走路之后,其实挺喜欢自己走的。 但这种山路即便地势再平缓,也还是会有不少障碍和看不见的凹凸,对于小傢伙来说颇具难度。 所以他也没有拒绝,遂独自站在篓子里,一边看看风景、看看旁边的小豹子,一边安安静静随大人回小屋去了。 …… 回去的时候,午膳果然准备好了,小豹子和小十一的奶煳煳也煮好,并由少玄亲自人力摊凉——就是一边用冷水隔碗泡,一边用扇子扇。 大师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吃饭,重九跟暗卫到屋后一起吃,留下少玄照顾两个甘贵的小傢伙。 一开始他还想再用上午给小豹子喝水的方法,餵他们吃奶煳煳。 小十一倒是无所谓地欣然接受,很快就吃得肚子圆圆,但到了小豹子这里,被坚决拒绝了。 ——私下里来一回,还算是两个人的秘密情趣,但到了众目睽睽的场合,怎么可以当众做这种事咧?! 少玄见它挣扎得厉害,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不愿意,但也没有勉强。 他任劳任怨地把奶煳煳倒回碗里,再用木勺子舀起来,一勺一勺餵给小豹子吃。 大师飞快地吃完了自己的斋饭,看了看小豹子的奶煳煳,突然问道:“这味道该很淡吧?”看起来应该是好吃的…… 少玄不知大师为何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不淡。”他亲自调的味,也提前尝过。 小豹子原本正用小爪爪搭在勺子柄上吃奶煳煳,闻言不禁回过头看了大师一眼。 ——大师真是太慈祥了,不仅给他们提供住处、教少玄武功,现在对他们的吃食都关心起来,简直是面面俱到、细緻入微,难怪人们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 这个时候,一只小猴子凑了过来,它用双爪扒到了碗的边边,还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似乎想知道小豹子在吃什么。 齐璟不疑有他,只当它跟其本体一样是在好奇,于是扭头回去继续吃自己的午膳,所以没看到小猴子观察了它背影半天,都已经伸爪子准备往碗里伸了。 好在小十一护食,也顺便护哥哥的食,爬过来一把抱住哥哥的碗,小猴子只能跳开来。 不过他护着护着,有点要监守自盗的意思,盯着少玄的勺子来来去去,小手蠢蠢欲动。 此刻的齐璟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碗奶煳煳有这么多人惦记。 它还沉浸在美人亲自给餵饭的快乐和惬意中,无法自拔,心里想:要是以后它恢復成人形了,可以跟少玄相互喂,你一口,我一口……嘿嘿嘿,好像挺美! …… 为了掩人耳目,七皇子带到后山的人只有四个暗卫和重九。 加上洪畴大师和少玄,他们都是男子,也不好把山下的侍女带过来,所以大多数事情都要自己动手。 洪畴大师很自觉地自己刷了碗,重九正要过来帮殿下和少玄收拾,少玄却摇了摇头婉拒:“无事,自己来。” 小豹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着他,小十一又每时每刻想黏着哥哥,于是只不过刷个碗的少玄就得带着两个小傢伙去屋后。 少玄准备桶和水要洗碗,小十一抱着小豹子坐在一旁的小马扎上,两人(豹)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做事。 小豹子:哇哦,它的美人连刷碗都刷得这么赏心悦目,真好看! 第87页 小十一:哇哦,少玄哥哥会游水、会做饭,还会刷碗,真厉害! 旁人的目光太灼热,鲛人却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难道这两皇子也想试试洗碗? 少玄看了看连大点的球都要双手捧的小十一,还有才刚走稳路的小豹子,想了想他们带上山多少碗,于是决定还是不给他们这个机会练(摔)手(碗)了。 他三下五除二洗完了碗,就一手抱一个,带他们去午睡了。 小豹子陪(被)小十一玩了会儿,顺便消食,回笼觉积蓄的力量也用得差不多了,很快就昏昏欲睡起来。 为避免在睡梦中被弟弟勒醒,它坚决跟小十一分“床”睡,所以叫少玄准备了两个垫子。 小十一看了看挨在一起的两个垫子,不禁撅了噘小嘴,但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到自己的那块垫子上去了。 少玄拿两块棉布当被子给他们盖肚子,守着小傢伙们入睡。 过了一会儿,穿着内衫的小十一不见了,少玄轻车熟路地从他的衣服里把小豹崽掏出来,重新给它整理好床垫,让它可以继续安睡。 自从小十一无意识在少玄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先祖返魂时,少玄和齐璟就知道,继七哥之后,小十一又多了一个可以安心依靠和亲近的人。 接下来近一个时辰里,一开始还老实侧卧的小豹子和小豹崽开始各种变换姿势,就好像只有在睡梦中才是最好做伸展的时候。 那高度一致的同步率充分展现了这对兄弟的默契程度。 少玄躺在外侧,用身体把它们挡在里侧,即便一直睁着眼睛,也觉得自己休息得很好。 ——守着自己的珍宝,岂有会累的道理? 第四十七章 爬树 两位皇子和身边的人都住到了山里, 食材可以叫人从寺里送,但热水却不行。 刘柏和重九他们, 包括少玄自己都好打发, 毕竟大夏天的用冷水也没差, 大师则是习惯用冷水洗漱, 更不在话下,但两位殿下却不行, 少玄也不允许。 好在他们两个体型算小,所以用起热水来不算太多, 晚膳的时候多烧一壶水就够了。 难就难在要给总是别别扭扭的小豹子和喜欢玩水的小十一洗澡, 给少玄制造了不少难题,连续几晚都跟打仗似的, 弄一身水才能完成任务。 好在有内官和几个暗卫轮流帮忙, 少玄不用天天外出捡柴和做饭, 省去很多功夫,也可以多些时候陪着小豹子和小十一, 然后他们再一起看着少玄练武。 齐璟看自家美人帅, 小十一看少玄哥飞,都看得津津有味, 极好打发时间。 自从见识了洪畴大师上树的本领,忘不了树顶绝美风景的小豹子就有些跃跃欲试。 等它适应了在平地的跑跳,目光就开始往林子里的树上转。 少玄见小豹子总望着密林里瞧, 以为它好奇心强、想去林中探险,于是就打算让重九带着小十一, 又托大师帮忙照看一眼,然后单独带着小豹子去林中。 小十一已经到了多动的年纪,不乐意总是叫人抱着,他喜欢自己在地上走。 对于孩子来说,在山里和在皇宫没什么区别,这里位置宽敞些,他还更高兴。 曾经是少玄哥跟十一皇子一起学说话,现在又有适应身体的亲哥陪他一起走路,小傢伙的小日子过得十分快活,没几天就晒黑了一点,但明显也更加皮实。 眼看自己就要被留下,小傢伙赶紧抱住他少玄哥的大腿,然后睁着又圆又亮的眼睛盯着他哥看,硬是把齐璟看得有些心软了。 ——虽然他也想跟少玄独处,但如果自己再不能恢復人形,先祖返魂的身份迟早会被宫里发现,以后就再不可能有这般清闲的日子,连带着小十一,怕到成年之前都很难单独出京……所以说不趁这个机会多带小十一在野外转转,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享受自由了。 想到这里,小豹子就用小爪爪扒拉了几下少玄的衣摆。 鲛人立刻明白了它的意思,只能学大师的办法,用篓子装了小皇子,把十一也一起带出门遛弯。 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归返,重九被留下来准备午膳,少玄他们只带了两个暗卫就出发了。 跟第一次前唿后拥走山路不同,这一次齐璟身边只有最信得过的人,自在许多。 小十一站在篓子里,露出大半个脑袋看外面,时不时还要跟他哥汇报自己观察到的新发现。 小豹子虽然不能说人话,但还是尽量给孩子一点反应,免得打击他的积极性。 “哥哥,小猴纸!”“嗷呜~” “哥哥,小兔纸!”“嗷呜~” “哥哥,蛇!”“嗷呜……嗷呜?!!” 弟弟的话让小豹子毛都炸了,最后却证实只是虚惊一场。 它没察觉到的“蛇”其实是一堆褪下来的蛇皮,因小十一视线高,眼尖给看到了,不像腿短的小豹子一直陷在落叶堆里,才没能看到。 望着高大的少玄和因被少玄背着而高高在上的小十一,齐璟头一次感到有些危机感。 他心里默默道:不可不可,若他再不恢復人形,岂不总是比少玄矮这么多? …… 一路走来,看了不少笔挺的树干,好不容易找到一棵有些歪斜的树,小豹子当然跃跃欲试起来。 第88页 少玄见它在一棵树下徘徊了一会儿就开始伸爪子要往上爬,往前追了两步,追到了树下。 重九其实已经把洪畴大师爬树带两位殿下看风景的事情告诉过少玄。 内官的本意是希望少玄少爷能跟大师好好说道说道,请大师以后不要再做这般危险的事情,最好也提醒一下殿下注意安全。 谁知道少玄哪有对齐璟说不的时候,见它此刻想学爬树,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连暗卫担心自家殿下、打算上前阻止,都被他给拦下了。 他自己则站在树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小豹子的一举一动。 在他看来,若是他们不许齐璟做这个、不许齐璟做那个,就等于不让他做自己,与让他做这个、做那个的俞昭仪也就没有什么不同了,齐璟哪里还有快乐可言。 真的为他好,就要让齐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后陪着他,保护他,不让他因此受到伤害。 暗卫看出少玄的坚持,与同僚对视一眼后,只能随他一样,站到了树下的不同角度,至少能以防万一。 那棵树可能在树苗的时候曾被什么动物撞过,所以长歪了,因有旁边的树支撑,到底没有完全倒下。而且随着年岁增长,向上而生的趋势又让它直立地生长起来,所以越往上越是难爬。 锦豹的尾巴很长,可并不仅仅是为了好看,或者当个玩具,而是可以帮助锦豹保持自己身体的平衡,所以拥有先天优势的小豹子很快就掌握了技巧。 在少玄和暗卫的注视下,它很快攻克了一层又一层的枝丫,中途虽有几次脚滑,差点滑下来,但最后都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小十一在下面看着哥哥爬树,原本就是哥吹的小傢伙岂有不给亲哥鼓劲的道理。 他用力地拍着小手,嘴里念叨“哥哥好棒”、“哥哥好厉害”、“哥哥好高”不停。 虽然小十一来来回回就会那么几句夸赞,但自认为已经学会爬树的小豹子夸得飘飘然,尤其是那句“哥哥好高”,瞬间满足了某人刚刚受挫的自尊心。 但是少玄看着上方越爬越快的小豹子,却渐渐皱起了眉头。 他突然用手捏了捏小十一的后颈,篓子里欢脱的小傢伙立马安静了下来。 小豹子正在往上爬,少玄怕自己贸然开口会惊吓到它,反而有危险,只能按下心中着急,等它自己停下来。 齐璟有一会儿没听到幼弟的声音,果然觉得奇怪,但又不好立刻往下看。 直到又爬上了一根枝丫,它才停下来,好奇地探头往下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吓得腿软。 ——什……什么……自己什么时候爬到这么高的地方了? 它尝试了几次要往回爬,却发现自己的爪子都跟不听话了似的,怎么也抓不住要领,还差点摔下去,就不敢再试了。 上一次坐在大师的篓子里,因为满心好奇,所以不觉得高处有什么可怕的。 但此刻小豹子发现这里虽然风景好,但风也大,不一会儿就吹得它瑟瑟发抖,情不自禁嗷呜嗷呜地叫起来。 自重生以来,齐璟有两次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一次是洪畴大师突然试他武功的时候,齐璟就曾被大师犀利的拳风骇住,回去之后又淋了雨,立刻病了一场。 还有一次,就是眼下。 那种周围无人可以依靠的孤寂和恐惧袭上心头,很快一发不可收拾,让人手足无措。 树下的少玄和暗卫虽都被树枝挡住了一些视线,但还是很快发现情况不对劲,待听到小豹子的叫声,哪里还不知道它被困树上的遭遇。 暗卫刘柏立刻就要上树,却被少玄止住。 少玄把装小十一的篓子递给刘柏,道:“我去。” 他跟大师学武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也有几次被大师带去林子里练习爬树,而且身上还得绑着极重的石块,所以比起刘柏他们来,说不定还更有经验。 更何况,他心里牵挂着树上的齐璟,根本不放心别人去救——哪怕这个人是暗卫中武功最高强的刘柏。 把小十一託付给暗卫,少玄就开始往树上爬去。 离小豹子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也愈加能够听清它压抑而恐惧的声音,少玄心疼不已,用尽全力加快了速度。 若是重九此刻在下面看着,就能发现他的速度比大师还要快了。 总算是爬到了上面,齐璟借力一蹬,就看到自己的小豹子正趴在树枝上,全身绒毛都害怕得炸了起来。 看到了人(豹),少玄松了一口气,他小心地腾出一只手,伸到了小豹子跟前。 “阿璟,别怕,我来接你了。” 少玄的语气里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终于让胆战心惊而闭上眼睛的小豹子得到了些许力量,它抬起了头,慢慢睁开了眼睛。 见小豹子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己,少玄说话更加温柔地,带上一点哄人的意味道:“阿璟乖,到我这里来。” 要等着小豹子自己过来,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少玄也担心它在慌张的时候会不小心掉下去,于是他又往上挪动了一些,让自己的手能够直接够到小傢伙。 待把小豹子抱进怀里,少玄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失而復得的喜悦让他忍不住亲吻了好几下它的小脑袋。 第89页 小豹子用小爪子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显得惊魂未定。 它在鲛人怀里颤抖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了下来。 因为有人一直在它身边道:“没事了,阿璟没事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别怕。” 第四十八章 来者 虽然安然无恙地落了地, 但小豹子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窝在齐璟怀里一动不动, 全无反应。 小十一也吓到了, 泪眼汪汪地扒在篓子边, 小声叫“哥哥”。 少玄见孩子害怕, 还是把篓子背了起来,让小十一能够把小脑袋枕在他肩膀上, 近距离地看着小豹子。 “它只是累了……”少玄不怎么会安慰人,只能对小十一道:“你们都睡一觉, 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小十一虽然乖乖地点点头, 但却没有立刻睡觉,而是一直默默地看着小豹子。 整个队伍出去的时候人还兴高采烈的, 回来的时候大家却都变得满面愁容, 这让正准备做饭的重九心里咯噔一下。 待到他看见恹恹的小豹子, 感觉自己的天都要榻了,但又不敢大声唿天抢地, 唯恐吵到自家殿下。 洪畴大师原本在打坐冥想, 似乎感觉到有些异样,提前睁开了眼睛。 他随后听少玄详细说明了情况, 又仔细看了看小豹子的状况。 他猜测:“怕是因为遇险而惊魂了,要一直有人陪着才行,先让殿下好好休息一阵, 我们再看如何。” 七皇子殿下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把寺里擅长医药的洪梧师弟叫到山里来, 也于事无补。 毕竟先祖返魂不是真的动物,治人的医者和治兽的大夫来诊脉,怕都不对症。 洪畴大师见少玄的眼中有浓烈的自责,也担心他陷入死胡同,于是道:“你莫要想太多,七殿下过去在宫城,以后也要在宫城生活,遇到的事情比这不知可怕多少,若是你将他看成柔弱少年,是不应该的。” 少玄明白洪畴大师的意思。 事实上,从少玄跟齐璟相识开始,就看到他如何与形形色色地人斗智斗勇,化解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在莱夷卫面对锋亲王,好不容易化被动为主动;回到皇城,又要对付那些暗中使诡计的人,甚至连面对自己的皇祖母、父皇和生母,也不能敞开心扉,在外总是需要带上伪装、压抑本心,直到回到皇子府,在少玄和小十一等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露出一些本来的脾性。 贵人们在宫中生活看似享受着荣华富贵,却得步步为营、殚精竭虑。 也许,七皇子殿下从来不曾真正安稳过——他好像一直都被困在高处,随时随地都有危险。 但少玄自责的,并非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保护好齐璟,而更多的是在面对他的这些痛苦时,自己恨不得以身代之却终究无能为力。 洪畴大师见劝无可劝,也无可奈何,只能让他们快些回屋里,好叫齐璟休息。 少玄把小豹子抱到床上,安顿好它和一直惴惴不安的小十一,然后就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 小十一很快就变成了先祖返魂,可怜兮兮的小豹崽挤到小豹子身边,挨着它哥、抱起尾巴蜷成一团。 两个小傢伙就这样靠在一起,都缩成小小的一只,看上去愈加可怜。 少玄伸出手,一遍给它们顺毛,嘴里一边哼起了齐璟哄小十一睡觉时哼过的童谣。 他的声音不似齐璟般清冽,也不像小十一唱起歌来奶声奶气还五音不全。 鲛人的声音略低沉,带着一丝能安抚人心的神秘感,让原本还皱着眉心、睡不安稳的小豹子渐渐唿吸平稳下来。 少玄躺到它们身边,一遍又一遍地低吟着那首童谣,让齐璟即便在睡梦中,也能知道自己就在他身边,从未离开。 因为这场意外,林中小屋不復前几日那般温馨快乐,所有人心中都压着一块大石。 再加上洪畴大师察觉到几次有人上山、试图靠近守山人的屋子,心中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 当天夜里,小豹子还未醒来,小十一跟少玄对坐,满目哀愁地看着它,连玩具和糕点都没能让小傢伙开怀起来。 他小声地叫了一声“哥哥”,没得到回应,撇嘴就要掉金豆豆。 少玄只能轻轻按了按他的小脑袋,学齐璟说话:“你是男子汉,怎能轻易哭泣。” 小小男子汉闻言,想想哥哥往日跟自己说话时笑嘻嘻的模样,果然擒着泪忍住了。 直到深夜,小十一才终于撑不住,又陪着哥哥沉沉睡去,但守了它们一整天的少玄却毫无睡意。 子时,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到屋子里,除了能听到小傢伙们的唿吸声,一切都十分安静。 少玄睡在外侧,轻轻地抚摸小豹子的背。 突然间,他眼前一片朦胧,就在那一眨眼的功夫,鲛人发现自己怀里的小豹子不见了,多了个不着片缕的少年。 若是齐璟此刻醒着,就能看到自家冰川美人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惊诧神色,甚至还能欣赏到一贯沉稳的鲛人手足无措的模样。 经过最初的慌乱,少玄红着脸拿过了一条薄被,匆忙把怀里的少年给盖住了。 感受到人类的体温,闻到自己熟悉的味道,少玄加速跳动的心才慢慢地恢復了平静。 第90页 ——他的七皇子,应该是没事了…… 抱住少年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少玄觉得此刻的自己才是完整的,他用下巴蹭了蹭齐璟的耳后,喃喃道: “睡吧,明天早上,一切都好了。” 回答他的,是少年愈加平和的唿吸,连月光都变得温柔几分。 …… 清晨,姜亢带着一队人马上山,山路崎岖,对于养尊处优的他来说走起来十分艰难。 他在心中抱怨不已,却不能在同样步行上山的镇国寺住持面前失礼,更不好叫人背自己上山,只能咬着牙继续。 他这次带着御医来琼宁,是身负皇命的,明面上是要给七皇子殿下诊脉,实际上是赶着抓他疏漏而来。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黎明时分抵达镇国寺,没歇下片刻,就马上启程往山里去。 七皇子殿下明明是为皇族祈福才留在镇国寺,若是因为贪玩而装病,藉故偷熘出去玩耍,那可是不小的罪责。 到时候揭穿开来,即便是素来疼爱他的皇太后,也不会为七皇子求情! 姜内官看了一眼稳稳走路、速度却不快的洪渊大师,心中道:“这位住持大师莫不是在拖延时间,好叫七皇子有机会赶回来吧?” 想到这里,他试探地对洪渊大师道:“听闻七皇子殿下病了,太后、陛下都担心不已,胡太医向来是负责殿下脉案的,对殿下的情况最了解不过,若早些让他看到殿下,也好早些对症下药,大师,我们要不要行快些?” 洪渊大师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停下脚步,淡淡地回应道:“姜内官说的是。” 然后果然稍稍走快了些。 姜亢见他没有搪塞敷衍,心中暂定。 ——要是住持有意护着七皇子,此刻就该找理由继续拖慢速度才是。 既然洪渊大师无所谓行程快慢,那应该就不是偏袒七皇子的人。 他们此行特意找来镇国寺的住持大师和胡太医,也是做个见证,就为了见证七皇子败露的一刻。 只要洪渊大师不偏袒七皇子,胡太医也把自己看到的禀报陛下,那他们此行的任务,也就不会有差错了。 想到事成之后自己能得到的好处,这一段山路也就没那么难走了。 好不容易赶到守山人的木屋,姜亢一行人发现一个老和尚正坐在屋前打坐。 “这是贫僧的师兄,洪畴法师,”住持介绍道:“师兄一旦入定,不会轻易停止冥想,还请姜内官见谅。” 洪畴大师素来不好争名,从戒律院出来之后开始过与世无争的安静日子,所以名头不显。 姜亢没听说过他名讳,见他只是守山的老和尚,心里就有几分轻视。 不过在洪渊大师面前,他还是恭敬的,远远对着入定的洪畴大师见了礼,就直奔目的。 “殿下不知住在何地,这么早,殿下应当还未起身吧?” 就是为了防止齐璟以到周围转转为藉口,掩盖自己不在山中的事实。 “容贫僧去看看。” “一起,一起,咱家也想尽快见到殿下。” 洪渊大师明明知道殿下住在原本储物的那一间,却先敲了主间的门。 敲了半天,那里没人回应,姜亢面上露出怀疑神色,心里确实兴奋非常。 ——看来他们的眼线送来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七皇子果然不在! 就在他要开口质问洪渊大师的时候,旁边的侧间竟然从里面打开了,随后一张绝色的脸露出来,连姜亢这个内官看得都心砰砰加速。 一旁的洪渊大师似乎认识此人,不问姓名直接问道:“少玄施主,殿下可是醒了?” “动静太大,殿下醒了。”眼前的人虽颜色出众,但是他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看着很不好亲近。 但姜亢此刻却管不了他有没有礼数,而是被对方平淡的话语惊到。 ——不,这不可能,这个人一定在撒谎!七皇子怎么可能在屋子里! 想到这里,他快步走到一旁的侧间,想要推开此人进去一探究竟。 少玄怎么可能让他进去,于是就跟姜亢带的人过了几招。 “反了反了,吾等是奉皇命前来的,你们在此阻挡,难不成做了什么亏心事,要图谋不轨吗?” 就在这时,屋里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人声: “一大早的,吵什么吵!” 第四十九章 康復 屋里传来声音的时候, 外面一下子就安静了。 少玄收势立于一边,不再与姜亢的人针锋相对。姜亢则不可置信地看向屋门。 这时候, 屋里的人继续道:“重九, 是何人来了?” 周重九看了一眼姜亢, 在门口答道:“殿下, 是洪渊大师,还有紫宸殿的姜内官, 和太医院的胡御医。” 里面的人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让他们进来吧。” “是, 殿下!”重九示意姜亢和胡太医两人进屋:“其余人等, 留在此地,不可再喧譁无状。” 刚刚与少玄大打出手的侍卫闻言, 立刻跪了下来, 俯下身去一动也不敢动了。 ——若是殿下不在屋里, 那他刚刚的举动自然无人追究。但现在殿下分明就在屋里,他岂不是在皇子面前动了手?恐怕连姜内官都保不了自己。 第91页 姜亢果然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就跟胡太医一起走进了屋子, 洪渊大师却没有跟着入内,而是站在了门口。 姜亢刚走进去两步路, 就发现已经到了头,才明白洪渊大师为何不跟进来。 因为那屋子实在太小了,只够放下一张竹床、一个箱子和一套桌椅。 一男子合衣坐在床上, 盖着一条薄被,面色有些苍白, 神色显得疲惫又不耐。 若是往里面看去,还能看到旁边拱起的一块,应该是熟睡的十一殿下。 姜亢也是紫宸殿的内官,又怎么会认不得七皇子殿下,立刻行了礼。 齐璟看都没看他,轻揉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不耐烦地说:“说吧,这么大清早的,你们跑到后山来找孤,到底是想干什么?” “这……咱家是奉太后娘娘和陛下之命,同胡太医前来看望殿下的,胡太医一向负责殿下您的脉案,由他为殿下诊脉,想来最是合适不过了。” 齐璟这才抬眼看他们,似笑非笑地道:“孤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些病症,皇祖母和父皇又向来慈爱,劳烦姜内官和胡太医奔波了……” 姜亢闻言,心里一松——果然把陛下之名搬出来,七皇子殿下也不敢追究之前的事情。 谁知道,床榻上的人却漫不经心地道:“不过,你们这么大阵仗,又这么早跑到山里来,不像是为了来看孤的,倒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的姜亢赶紧弯下腰:“殿下……殿下说笑了,我们也是想早些见到殿下,免得耽误了您的病,那就……” “姜内官就别咒我了,一来就病病病的,忒不吉利。” 齐璟打断了他的话:“孤在镇国寺里闲不下来,总想着祈福的事情,再加上热症反覆,寺中又有晨钟暮鼓,实在不能好好休息,这才到山上来待了几天,现在已经感觉好很多了。” 他似是没有再怪罪姜亢等人刚刚在外面的无礼,让胡太医上前给自己诊脉。 胡太医擅长大方脉,在太医院资格算老,他为人一向谨慎,又负责七皇子的脉案多年,虽没有办法根治殿下的毛病,但也没让其恶化,属于无功无过。 从皇城到琼宁,他其实预感到此行不简单,若之前只是对姜亢不顾辛苦赶路感到疑惑,那么现在见此场景,哪里还能不明白髮生了什么。 就像七皇子殿下所言,要真是来探望的,该找个殿下休息好的时辰来,一大早就往后山闯,除了要让人措手不及,别无他想。 胡太医在太医院浸淫多年,立刻明白了自己,以及此刻还站在外面的洪渊大师,要起什么作用。 如果姜亢抓到殿下什么把柄,那镇国寺的住持、他这个太医只要不说假话,就会成为他最有力的人证。 毕竟,琼音寺的住持乃出家人,不会说谎,胡太医自己又惯会明哲保身,更不会为谁遮掩。 如此一来,确实极有可能如了姜亢的愿。 见他此刻的神情和话语,胡太医不难猜出,姜内官似乎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胡太医镇定地上前,跟殿下又行了一礼之后就开始为他把脉。 姜亢见状,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若是能证实殿下在装病,那也聊胜于无。 但胡太医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又怎么可能甘心做他手里的棋子,给自己惹麻烦。 他给齐璟两只手都把过脉之后,得到结论:“殿下的病症与往年确实是一样的,回头臣配上几副常用的药,只要殿下再好好休养一阵子,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 ——他并没有撒谎,再叫几个太医来,也是这个结果……既然都是要说,那多站在殿下的角度来说,似乎更合适一些。 …… 齐璟听得胡太医顺着自己的意思开了口,脸上露出一撇笑意,但也是转瞬即逝。 自己的情况把宫里的人引来,其实他早有预料……或许可以说,姜亢等人就是他精心设计招来的。 宫里来的内官之所以敢这般明目张胆地闯上山来,不是因为有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旨意撑腰,而是因为他们以为七皇子殿下真的不在镇国寺。 为了布局此计,齐璟用先祖返魂的状态沾着墨水艰难写字,差点没给自己染出个黑爪爪。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整个计划告诉少玄和几个心腹,眼下看来也没白辛苦,计划奏效了。 早在最初变成先祖返魂却无非像小十一那样恢復人形的时候,齐璟就一边适应着自己的新身体,一边思考着更长远的事情。 如果能隐藏身份,自然是最好,可若是事与愿违,那就要想办法争取最大的利益,而且还要想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是,齐璟让身边的一个暗卫扮作自己的模样,同时让从皇子府跟来的另一个贴身内官龚乐跟着假皇子,偶尔在琼宁郡府城中晃荡一下。 那些监视他的眼线不敢太靠近后山,齐璟就故意让重九遮遮掩掩地去接应送食材和衣物上山的人。 这样虚虚实实地安排,反倒会叫多心的人起疑,进而达到齐璟的目的。 因为在旁人眼里,这就像是七皇子让身边最亲近的周内官在后山充当障眼法,让人误以为七皇子还在山上、实则是叫龚内官陪皇子偷跑下山去玩耍了。 第92页 除了小十一的食物,他们很多时候都是就地取材,即便是让山下送食材,也不是什么昂贵罕见的品种。 所以山下的人通过食材的数量和品种也会猜测,养尊处优的七皇子可能不在山上。 他们哪里想到,七皇子殿下最近根本吃不了山珍海味,甚至连青菜都吃不了多少。 他只能跟着十一皇子一起喝奶煳煳! 宫里的人迟早会得到消息,太后和皇帝不多久就会遣人到镇国寺探问七皇子的情况。 齐璟将计就计把别有用心的人引来,一方面是想废对方安插在紫宸殿的一颗棋,另一方面也是让父皇更加清楚地看到,自己这个七皇子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中。 过去他只是个没有觉醒的皇子,或许不能引起帝王足够的重视。 但现在,他可是能给青州带来大昌盛世的先祖返魂,皇帝心里一定会有计较。 然而,连齐璟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又能够恢復人形了。 事实上,他还是真是被姜亢等人的动静给吵醒了。 这山中小屋构造简单,隔音效果自然也算不上好。 隔壁有人砰砰砰、砰砰砰不停敲着门,齐璟不耐烦地在少玄怀里翻了个身,抱住对方的脖子蹭了蹭才觉得舒坦了。 勐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睛就看到少玄惊为天人的脸,他还没来得及感嘆“真好看啊”,就发现自己不再是小短腿了。 于是,原本他是有心栽花,到头来花也开了不说,还长出了一棵果树! …… 姜亢在宫中多年,如今也终于意识到,他和他背后的人,是被七皇子算计了。 而且这是个没处讲理的大亏。 因为没人敢在皇帝面前说,他们就是派了眼线在七皇子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好随时随地抓他的把柄,却不想七皇子阴险耍滑,反设计将了他们一军。 那个在城中偷偷摸摸假扮皇子殿下的人,此刻恐怕早就隐匿行踪,想办法回到镇国寺,或者干脆离开琼宁郡府,躲到别处去了。 不过姜亢也不是等闲之辈,他很快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已是一颗废棋,现今唯有想办法自保,才有活路。 说到底,他确实带人冲上了镇国寺的后山,但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哪怕到御前,只要一口咬定是担心七殿下的病情,旁人再如何想,也奈何不了他。 当初答应这趟“差事”,他就已经做好了被陛下嫌隙的准备。 因为他非常清楚,不管计划成功与否,他今日异常的举动必会引起帝王的猜忌。 他和童海不一样,童海是随陛下从府邸进宫的亲信,他姜亢却是紫宸宫的内官,从亲疏远近上来说就落人之下。 太后千秋放宫人出去的时候,他不愿就这样出宫、孤苦终老,还想搏上一搏,所以才攀上了现在的主子。 原本以为此行之后能扳倒七皇子、立下汗马功劳,即便一段时间内不会再得帝王信赖、甚至可能被调离紫宸殿,但只要那位贵人的承诺,他将来未必没有好结果。 如今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惜把自己给暴露了,也还是没能扳倒七皇子,实在让人悔恨不甘。 这时候,他听到床榻上的七皇子语气冷淡地道: “孤看也让你们看了,这么多人就不要杵在山里了,该去哪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可爱在问,为什么不干脆告诉皇帝,让皇帝保护自己。 其实前文写过的,七喵怕暴露先祖返魂,是怕皇帝提前指婚,以他现在的情况根本抗争不了,所以为了少玄,能不暴露最好不暴露。 第五十章 星空 等姜内官和胡太医等人从屋中倒退而出, 住持洪渊大师才上前与七皇子见礼。 他刚刚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见那素来脸上带笑的少年此刻只剩下周身的冷漠和戒备, 好似一只对周遭充满了警惕的小兽。 虽然跟自己说话的时候, 七皇子恢復了温和礼貌的一面, 但洪渊大师还是心生嘆息。 ——在那个最尊贵的地方, 最难的不是得到权势荣华,最难的, 是保持本心啊…… 洪渊大师想让他快些休息,于是没有多与齐璟说话, 就跟忐忑不已的姜亢、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胡太医下了山, 回镇国寺去了。 听暗卫回报后,齐璟靠在墙上, 松了一口气——刚刚可真是千钧一髮啊! 若是没能在姜亢等人面前恢復人形, 他固然可以得到父皇的重视, 但与少玄恐怕就…… 在他还没有封王之前,还没有想到好办法之前, 能瞒一天是一天。 等彻底放松下来了, 七皇子才终于注意到别的事情。 他发现自己只是套了一件内衫,内里空空如也, 不禁想到自己是昨夜莫名恢復人形的,能够给自己穿衣的,只有少玄。 想到这里, 他略有些苍白的脸上立刻泛起一抹红晕来。 小豹崽从自己的小被子里拱出来,屁颠屁颠地凑到哥哥身边, 来来回迴转了几趟,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齐璟不敢看少玄,只能佯装跟弟弟对话:“十一,你在找什么?”傻乎乎跟个小陀螺似的。 小傢伙听到哥哥发问,昂起小脑袋:“嗷呜嗷呜~”哥哥的尾巴咧?哥哥的尾巴不见了! 第93页 回答他的依旧是小傢伙奶声奶气的叫唤……可是齐璟发现自己竟然听懂了! 齐璟低头思索:看来是因为自己变成过先祖返魂,所以能够听懂小十一的童(豹)言童(豹)语了。 但又记起小十一刚刚的问题,顿觉无语。 “你变成人的时候还有小尾巴吗?笨!”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捏了捏小十一的小尾巴。 ——真是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触感了,他再不变回来,都快忘记做人是什么感觉了。 小十一被抓住小尾巴也没生气,就地一滚,扭动了一下身体,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齐璟看,大有摸了十一的尾巴就要陪十一玩的意思。 齐璟呵呵一笑:“这几天你玩我的尾巴玩得少了啊?礼尚往来懂不懂什么意思?” ——见天抱着他尾巴不撒爪子,打不得骂不得的小粘人精,还好意思来得寸进尺?到底是谁把他惯的! 然后某人就用自己罪恶的手把小豹崽揉成了毛球球。 看着跟小豹崽玩闹的齐璟恢復了精神,少玄紧皱的眉头也松开了些。 刚刚齐璟的样子,让他很难受。 他的齐璟就像一个孤军奋战的勇士,英勇无畏,气势如虹,但却孤独无比。 那时候,似乎没人能够帮他——小十一不行,洪渊大师不行,他也不行……那是属于青州七皇子的战场,无人可以代为受苦。 好在,他们还能给齐璟的生活带来一些慰藉。 少玄听出齐璟说话的声音中已经带了笑意,脸上恢復了红晕,心情看着也不错,就知道小豹崽这彩(毛)衣(球)娱亲的作用发挥得尚可。 他决定给小十一再准备两块槐花糕,表示鼓励,希望其再接再厉。 小豹崽还不知道自己又有两块槐花糕了,它只是单纯想跟哥哥亲近,想跟哥哥玩,无论对方是先祖返魂,还是现在的样子。 毕竟哥哥就是哥哥,区别不过是有尾巴、没尾巴而已(雾)。 跟圆滚滚的小豹崽玩了好一会儿,七皇子恢復了笑容,他也有精力思考,自己的先祖返魂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化形,突如其来的恢復,再加上姜亢等人一掺和,让他至今没有机会搞明白,到底如何在人形和先祖返魂的形态间来回变化。 ——难道,他的先祖返魂是不定的,那岂不是随时随地都有暴露的可能性?所以,他下一次变成先祖返魂,会是什么时候? 这个念头才刚在他脑海里出现,齐璟忽然觉得眼前一黑,然后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堆衣物之中。 好不容易一顿折腾地从衣服里面爬了出来,看到的就是显得异常高大的少玄,和满脸惊喜、毫不犹豫往自己身上(尾巴)扑的小豹崽。 缩小的七皇子:“……” ——等一下等一下……它只不过是随便想一想啊,没必要这么快给他答案的,真的! …… 此刻的姜亢并不知道,自己再晚走一步,就能看到七皇子殿下大变活人了。 可惜他终究是没这个福分的。 灰熘熘地带人下山之后,姜内官就躲进自己的房间,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门。 胡太医这边则悠哉地开了方子,叫随从去看镇国寺的药房有没有全部的药,没有就要下山去找。 但琼音寺不愧是镇国宝剎,方子上的药都有,而且品质出众,药房的药僧很快就按胡太医给的方子配了几副药。 胡太医知道现在再上山就是讨人嫌了,人家七皇子肯定不想见他们,所以不打算自讨没趣,而是叫人把药随送上山的东西一起送到周重九手中。 他附上了亲笔所写的煎药方法,好叫七皇子殿下可让自己的人煎药。 事实上,自二皇子和五皇子封王,朝中就又冒出劝陛下立后的声音。 这表面是后位之议,实则是储位之议,眼下陛下态度不明,反叫人生出更多猜测。 前段时间,陛下准二皇子到镇国寺,又令七皇子为青州皇族祈福,这是极大的恩宠。 若这个时候在镇国寺的七皇子出了什么差错,进而惹恼了太后和陛下,那必会对局势产生巨大的影响。 也难怪姜亢宁愿暴露自己也要走这么一趟——这可是一个关键的局。 不关心姜亢打算做什么,反正胡太医自认为此行他的任务已顺利完成,以后就是回去宫里,也完全可以跟太后娘娘、陛下交代。 至于旁的人有什么计划、有什么安排,他都不想去掺和,亦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再过几年他就可以返乡了,做了半辈子的太医,至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想求一个善终,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他估摸着姜亢这一行人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上山了,于是就安下心来开始找镇国寺的药僧探讨医药去了。 这也算是託了七皇子殿下的福,让他可以提前出宫走动走动。 虽然几位年长的皇子都已经出宫建府了,但宫里却像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似的,总让人提着心吊着胆,不得安宁。 就好像七皇子殿下,人都已经远远到了琼宁,还是有人盯着,但凡有一点不小心,就可能招致麻烦甚至危险。 这一次姜亢没能如愿,七皇子躲过一劫,但谁都难以保自己次次都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第94页 ——可见这宫里的贵人啊,没有谁是真正活得舒心的……哦,还是有一位暂时不用这么烦恼的,那就是十一皇子。 胡太医记得,他们去后山的时候,这位小皇子可还裹着小被子唿唿大睡呢,完全不知道外面有如何可怕的刀光剑影。 …… 但在胡太医心中没有烦恼的十一皇子,此刻却正在伤脑筋。 “哥哥乖乖,哥哥开心。”他轻轻地摸着小豹子的背,试图安慰其受伤的心灵。 小傢伙一边摸着,眼睛却一直往小豹子的尾巴上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的时候,看到没精打采的小豹子,他又笑不出来了。 哥哥变成小豹子好些日子,突然就变回来了,可才刚陪他玩一会儿,就又变成小豹子了。 对于小十一来说,他当然是喜欢小豹子的,但哥哥好像对此感到十分郁闷,从刚刚到现在,一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似乎还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有尾巴不好么?为什么他觉得有尾巴非常好咧?嘿嘿嘿,哥哥的尾巴更是特别特别好呀! 齐璟倒不是觉得先祖返魂有多糟糕。 事实上被自家美人抱在怀里摸摸背、摸摸肚子的感觉还不错……咳咳,他的意思是说,反正没那么难受! 但是变得了先祖返魂,却变不回来了,却是件十分坑人的事情。 姜亢短时间应该不敢再来触霉头,但他毕竟还是太后和陛下派来的使者,到时候回京也是要来请安告别的。 这里连个屏风都支不起来,难道要让紫宸殿的大内官站在屋外、隔着门给他请安? 要真是病成那个样子,不能见风也不能见人的,同行的胡太医就不可能坐视不理了。 到时候一样瞒不住。 小豹子被小十一的胖手摸来摸去,心中不禁生出巨大的自我怀疑。 ——十一随随便便都能够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到了他这里却不行了,难道他比十一还笨?哎,真愁人! 正发愁呢,它勐然回了个头,开口就叫:“嗷呜嗷呜~” ——诶诶诶,摸背就摸背啊,摸什么尾巴?想摸尾巴摸你自己的去! 小豹子虽然不能咬人,但可以对弟弟露出自己的小尖牙,表现自己的不满。 被发现小动作的小十一赶紧挺直小胸脯傻笑,试图矇混过去。 然而,小豹子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立刻把尾巴换了个方向,盘到了另一边去。 小十一见状,嘟嘟嘴有点小委屈,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高兴了起来,然后张口开始小声哼哼唧唧。 大人(豹)们一听,发现他在哼唱哄人睡觉的童谣——这小傢伙显然是觉得把小豹子哄睡了,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少玄&小豹子:“……”唱得这么有特色,是想笑死谁或者吓死谁,然后再为所欲为吗? 小豹子用爪子撑着自己的脑袋看小十一,也不知道是为他单纯的幼弟发愁,还是为连弟弟都不如的自己发愁。 少玄原本想叫小皇子不要唱了,免得他打扰到外面的大师冥想,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沉默了下来。 齐璟一面看小十一,一面也在关注着少玄的动静,见他似有所悟,于是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扒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这时候,少玄站起身来,出去把重九叫了过来:“带十一去晒晒太阳,我们有事商量。” 小十一看少玄哥表情严肃,有点小怂,只能老老实实跟重九去晒太阳、偷偷找大师的小猴子玩了。 之前齐璟以先祖返魂之姿与他们交流,除了半蒙半猜,也就是用爪子沾墨来写字。 小豹子不知道少玄要商量什么,但对他充分信任,所以等少玄关上了门,就看他要如何谈。 谁知道,少玄并没有准备笔墨的意思,而是用床榻上折好的被子,盖住了小傢伙的头。 小豹子:“???”啥玩意,难道美人要跟他玩这个“盖上不见了、再盖上又出现”的游戏?可他不是小十一,他做不到啊! 然而,被子并没有立刻被揭开,这时候小豹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少玄低沉的歌声。 对方唱的,分明就是小十一刚刚哼哼的那首童谣。 小豹子:“……”苍天,难道少玄也觉得把它哄睡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它……它可是正经豹子,不会这么随便的! 就在齐璟打算钻出被子、看少玄到底想要跟他玩什么的时候,他坐立了起来。 披在身上的被子从少年肩头滑落,露出了七皇子白皙的胸膛和手臂。 七皇子:“!!!”等等等等,他刚刚是怎么变回来的?!第一次睡着了,这一次太快了,他都没来得及好好体会啊! 少玄看了对方一眼,微微低下头,道:“是歌声……昨夜我唱了同样的歌给你听。” 然后七皇子就什么都没穿地出现在了他的怀里。 ---------------------------------------------------- 第五十章 星空(下) 变成先祖返魂……听歌变回来……再变成先祖返魂……听歌再变回来…… 经过几次尝试,齐璟终于明白了少玄的意思。 他可以凭藉自己的意念变成先祖返魂,但不知为何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恢復人形,只有听到少玄的歌声,才可以轻松做到。 第95页 虽然不清楚里面的道理,但保不齐就与鲛人迷惑人心智的声音能力有关。 仔细想想,这就是老天都要他离不开少玄的意思吧?! 一想到这里,某人就……高兴得几乎蹦起来。 “看来,为了保证安全,我们要形影不离才行……” 七皇子故作镇定而无奈地解释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也许等过些时候我能学会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就好了。” 少玄不知道在想什么,听了齐璟的话也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回应道:“嗯。” 若是重九此刻听到了齐璟的话,就该理解少玄少爷为何这般表现了。 ——就算没有这一出,他家殿下和少玄少爷不还是形影不离嘛,所以殿下是还想要多形影不离呢?时时刻刻挨在一起、抱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吗? 找到了隐藏先祖返魂身份的方法,虽然与想像得有些不一样,但七皇子殿下还是立刻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了。 他一扫清晨刚刚醒来时的疲惫,变得充满干劲,立刻叫重九准备,然后提笔抄起佛经来。 之前虽然一直很勤奋,但这些时日到底是耽搁了不少,要想好好表现、顺利完成此行的使命,现在就不能再放松了。 姜亢还待在镇国寺没有走,事实上危机也没有完全解除。 他们这次虽然没抓到七皇子偷跑出去玩的证据,摔了个大跟头。 但若是齐璟最后没有履行好此行职责,回去一样会被人告状,那他之前好不容易布的局,也就失去了意义。 齐璟不会在佛祖和父皇面前偷奸耍滑,他承诺的事、该亲力亲为的事,就算没有旁人监视,也要尽力做好。 小十一坐在榻上,怀里抱着一个球,乖乖看哥哥埋头抄写经书。 少玄哥此刻在外面跟着洪畴大师爷爷练武,以小傢伙的听力能够听到他们的动静。 屋后面,重九正在张罗大家的午膳,还有哥哥的暗卫在附近。 出去了几天的暗卫大叔也归队,回到了屋子周围戒备。 十一听重九说,七皇子府的另一个内官龚乐留在了镇国寺,但每天会和邓松一起上山来送东西,少玄哥答应给他的槐花糕,就可以让龚乐从寺里带上后山。 这里的一切都与在宫里、在镇国寺都一样。 但对小十一来说,好像又是一样的。 …… 随后,邓松和龚乐都上了山,带了新鲜的食材和浆洗好的衣物,还有十一殿下心心念念的槐花糕。 “小乐和叶志这趟辛苦了,”齐璟看到自己的人得胜归来,心情自然十分愉悦:“姜亢现在还在镇国寺,一切小心。” “请殿下放心。”龚乐虽比不上重九在七皇子身边日子久、亲近,但也是其信任的人,他做事沉稳,比重九更适合外出,所以此次被齐璟委以重任。 自家殿下布局了一段时间,但他们谁都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 若仔细算算日程,怕是刚收到消息就当机立断来镇国寺了。 有这么快的反应,一方面证实对方确实安排了人时时刻刻在关注着七皇子,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个机会对于扳倒七皇子有多重要。 姜亢是紫宸殿的内官,年纪比大内总管童海要小,但在宫里也是资格比较老的内官。 平日里他待人态度亲和,对手下也不算苛刻,看着不似坏人。 ——或者说,宫里的人算不算坏人,不讨论品行,只看站边罢了。 不要说龚乐和重九,就是齐璟拥有“先知”也没看出过去的姜亢有什么。 因为哪怕算上两辈子,齐璟都没有与对方有过多的交集,若非这次事情,齐璟根本不会知道他是别人的暗线。 齐璟来镇国寺,原本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上柱国之长孙女高氏坠马一事中被牵连,若是这次又办砸了为皇族祈福的差使,可以想见他该让父皇多么失望。 躲在暗处的人打定主意要趁他病、要他命,幸好他上辈子经歷过无数次这样一环扣一环的陷阱,已经形成了某种防范于未然的习惯。 让龚乐和邓松回去想办法盯着远道而来的姜内官,齐璟的生活又恢復了刚来镇国寺的平静祥和。 他负责抄经,齐璟在不远处练武,洪畴大师打坐半天、巡视后山并教少玄武功半天,重九做饭,刘柏他们轮流戒备,连小十一都有事情——他最近喜欢看他少玄哥练武,觉得跳来跳去、飞来飞去很有意思。 又过几日,姜亢总算要回京復命,七皇子也打算收拾行李下山了。 他来镇国寺毕竟是有正事的,哪怕有胡太医可以为自己作证,但久病不愈的名头委实不好,再加上在寺里还有高僧为他讲经解惑,可以避免其盲目抄写。 齐璟经过几天地反覆练习,控制自己不要多去想先祖返魂的事情,果然就没有再突然变成先祖返魂。 这样一来,即便短暂离开少玄左右,齐璟也不用担心自己突然暴露了。 回镇国寺的最后一天夜里,齐璟没有太早休息。 他看着小十一睡着了,就出门沿着水流往瀑布的方向走去,少玄知他有心事,于是默默跟着他同行。 走着走着,齐璟抬头仰望天空,看到了满天繁星,不禁发出赞嘆。 第96页 他们之前一直担心先祖返魂的事情,竟然连这近在咫尺的美景也忽略了去。 ——所以将来,他们还要因为这些纷繁琐事,忽略多少美好的风景、美好的瞬间? 当齐璟对少玄说出自己的感嘆时,对方沉默一阵。 就在齐璟以为少玄不会做出回应的时候,对方举起右手,指向天空最亮的一颗星星: “你就在那里,不会看不到。” 第五十一章 水灯 七皇子为掩人耳目躲到山中, 这段时日都住在洪畴大师的小屋里。 原本那储物的屋子挤下少玄一男子外加两只小豹子完全没问题,那天夜里勉强睡下两个男人和一只小豹崽也凑合。 但等齐璟找到恢復人形的办法之后, 再这么胸贴背、手搂腰地入睡, 就多少让人有些不好意思了。 洪畴大师倒是不介意少玄到自己屋里打地铺, 但人家偏偏不愿意睡得宽敞些, 非要跟两位殿下挤在一起。 齐璟眼看少玄拿着铺盖,脑海里浮现他在地上蜷缩着睡一夜的画面, 就已经心疼不已,于是勉强同意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先变作先祖返魂, 好叫少玄有位置在床上落脚。 对此, 小豹崽显然是很高兴,很支持的。 因为这样一来它就能继续抱着哥哥或者抱着哥哥的尾巴睡觉, 美哉! 只不过它沾床就睡着、打死叫不醒的习惯太强大, 通常都占据不了最好的位置。 连齐璟有心带他去看看星星, 结果还没有换好鞋子,回头一看, 小傢伙已经睡得跟头小猪一样, 看星星是别想了,梦里数星星倒是可以指望一下。 等齐璟和少玄星光下散步回来, 洪畴大师还在月光下打坐,大概是时辰到了,又察觉到他们动静, 于是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齐璟跟大师见礼之后就到屋后去洗漱了,少玄感觉大师有话要跟自己说, 于是没有立刻跟过去,而是坐到大师身边。 他一坐下,大师就开口问:“少玄,少海上的星空,跟这琼山的星空,有何不一样?” 少玄听齐璟说过,大师在树顶带他们看风景的时候曾经提过类似的话。 他当时说,七皇子平日看的山,和在树顶上看的山,没有什么不同。 齐璟想了很久,猜测大师的意思应该是想告诉他,本体和先祖返魂原本就是同体,当他能够把两者看成一体的时候,应该就能学会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了。 虽然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掌握变换形态的方式,但齐璟觉得大师说的很有道理。 而再一次听到类似话语的少玄,并不认为大师此时指的是同一件事 但他几乎没有思考,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少海的星空,跟少么他们一起看的;琼山的星空,只跟阿璟一起看。” 大师似乎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快做出回答,也没想到少玄的答案会是这样。 他愣怔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更深了:“那你觉得,是少海的星空好看,还是这里的星空好看呢?” 鲛人这次回答地速度明显慢了,甚至许久都没有给出一个回答。 因为这就好像在问,在他的心里,到底是少尧重要些,还是齐璟重要些。 回答“都好看”?这显然不是少玄心中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道:“我现在与阿璟一起。” 洪畴大师嘆了一口气,却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来:“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你啊,向来是极聪慧的。” 这时候齐璟拿着布巾走过来,只听到最后一句。 虽然不知道大师为何大晚上不睡觉也要表扬少玄,但他听了少玄被夸,就跟自己被夸一样高兴,立刻嬉皮笑脸地凑趣道:“大师,您又教了少玄什么厉害的拳法?他多久就学会了?” 洪畴大师双手合十,竟是顺着他的话道:“阿弥陀佛,贫僧有再多厉害的拳法,恐怕也不够教啊。” 七皇子眉眼弯弯直接笑出了声:“嘿嘿嘿嘿……没事,大师你有什么压箱底的武功,尽管都拿出来教给少玄,他绝对一学就会!” 洪畴大师:“……”这眼前人绝非等闲之辈啊! …… 姜亢与胡太医一行返回天京的当天,到山中给正在休养的七皇子殿下请辞。 不同于上一次那么赶早,这次他们抵达守山人的住所时,已是巳时。 双方多日不见,七皇子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已经可在室外随洪畴大师打坐冥想。 但姜亢却变得有些憔悴,等着殿下冥想之后才上前请安。 “殿下安然,想来太后娘娘和陛下也能宽心,吾等这就返回天京,向圣上禀明,” 姜亢姿态极低,全无气势可言:“胡太医是否留于镇国寺,还请殿下示下。” 齐璟知道他为何憔悴,也非常清楚这个紫宸殿的大内官回到京中要面对怎样的麻烦,他没有再在言语上刺激或羞辱对方。 倒不是齐璟心地善良、要放过他一马,而是不想在父皇面前留下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刻薄形象。 他来镇国寺是为皇族祈福的,要时刻保持一颗宁静向善的心境,若是非要当面跟一个无礼的年长内官计较,未免有失皇族气度。 第97页 果然,齐璟对他们客客气气,姜亢心中反倒越来越沉。 ——原本想用这幅颓然模样激起七皇子的好胜心,谁知道前几天还对他们冷漠严肃、眼神犀利的七皇子,现在竟然能和颜悦色地跟他们说话了。 这样传到宫里,就更显得他初来拜见皇子的时候无礼,才会把七殿下给气到。 现在七皇子不计前嫌,看在他们是太后和陛下派来的,给足了面子,正表现了他的孝顺和仁爱。 想到这里,姜亢的嵴背更弯了,好像承载了极大的重量,再也直不起背来。 齐璟却不在意他,只吩咐道:“虽然山中清净宜人,但孤也叨扰洪畴大师多日了,大师肩负守山之责,不好分心照看孤。既然孤已经大好,今日就搬回竹林园……至于胡太医,不用特意留下,自行回京復命即可。” 虽然在他记忆里,胡太医似乎一直是个明哲保身的人,遇事能躲就躲,没有主动掺和到宫中的事,要不然也不会负责他这个没有觉醒的皇子脉案。。 但正如齐璟没能发现姜亢是谁的人,所谓世事难料,表面上的事情永远做不得准,决不能受固有思维所限。 为了尽可能让自己不被人窥视,所以齐璟不希望胡太医留在镇国寺。 七皇子的态度十分明显,胡太医虽有些乐不思蜀,但对留下也不是太执着,所以只是请殿下好好保重自己,就随姜亢等人离开镇国寺了。 因着天京来使的到来,内官龚乐奉七皇子殿下之命,将竹林园原本的一些随扈安排到了山下郡府城官署暂住。 姜内官一行离开后,这些随扈自请回镇国寺,好伺候皇子殿下。 齐璟好不容易藉此机会将闲杂人赶走,又怎会轻易把他们召回来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于是就以好静为由,让他们继续待在官署,等皇子返京再一起出发。 那些随扈没有得到殿下的命令,自然不敢自己跑回去,只能老老实实留在山下,成天望山嘆息。 虽然不是把自己所有不信任的人都赶走了,但竹林园还是空了,也安静了,让齐璟感到自在了不少。 七皇子恢復了日前的作息,坚持早晚课、听洪峰大师讲经,日日仔细抄经,毫不懈怠,又变成几位大师眼里的自律、虔诚的好殿下。 …… 因着齐璟的康復和回归,罗秦近日终于不用为殿下的事忧心忡忡。 他是随七皇子一起到镇国寺的,殿下本意就是让他同路,可以为亡父亡母祈福。 这对于罗端行来说,是不亚于救命之恩的大恩。 以他的积蓄,显然是负担不起长明灯花费的,七皇子就以友人身份借他金银,还为了宽他心,专门立下字据,言明以后归还,却连个归还的期限都不写。 邓松也说自己将来会好好为殿下做事,得的俸禄就帮夫子还这笔钱,让他又感动又愧疚。 早些年在蒙良,他见育幼所的条件艰苦而对邓松他们心生怜意,平日里能对这些孩子施以援手,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然后教他们读书认字,让他们明事懂礼,但并非要得其回报。 先后经歷不少坎坷,姻配无缘,前途无望,当知道育幼所的孩子根本没机会出去谋生,全部都要去修运河的时候,要说罗端行没有一丝心灰意冷,也是骗人的。 谁知道邓松瞒着他拦了护送祥瑞的车架,还真拦住了愿意救他们的贵人。 七皇子把他们安全送到了天京,妥善安置在皇子府里,还为他们解决了户籍的问题,避免蒙良拿捏他们。 这份真诚和用心不仅救了他们性命,也让罗端行心中生出了新的希望。 ——邓松他们的人生,他自己的人生,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怎可现在就垂头丧气呢。 所以当七皇子听说他师从野陵居士、对风水一事有所了解,请他为皇子府改河道的时候,罗秦表面谦虚,行事谨慎,私下里却是彻夜不眠地反覆推敲,翻阅各种书籍佐证,然后才精心绘制了那张图。 齐璟永远不会知道他能这么快拿出成果,是几天不眠不休的结果。 事实上,光看到对方惊喜的目光,就足够让绘制图纸的人高兴不已,就跟厨房的大师傅听说殿下把自己做的菜吃光了一样高兴。 罗端行不知道上柱国长孙女高氏坠马的事,自然也不知道齐璟被人算计陷害,他只当这是陛下宠爱二皇子和七皇子的意思,才让他们到镇国寺来。 但殿下到了镇国寺后,还没过多久就感到身体不适,只是为免有人说闲话,还是坚持如往常一般作息,直到前几日突然连夜搬到了后山修养。 罗端行也跟邓松上山,想探望七皇子,但始终没见到人。 竹林院里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有说殿下是痼疾难治,有说殿下冲撞了佛祖,还有说殿下是受不了寺中清苦,跑到山下玩耍去了。 罗端行既不相信齐璟是那种会因没有觉醒而自怨自艾到伤身的人,也不相信他会如此不负责任地偷跑出去。 所以在他看来,殿下应该是真的病了。 好在殿下现在又回到了镇国寺,看着精神状态十分不错,这才终于叫人松了一口气。 邓松自离开蒙良,又跟着齐璟身边的暗卫学习武艺,性格就变得愈加开朗起来。 他在殿下面前向来活泼惯了,也没什么顾忌就问道:“殿下,再过半个月就是七月十五了,到时候我们可以去山下放水灯吗?” 第98页 第五十二章 月圆 齐璟看着满脸期待的邓松, 这才想起来这个特别的日子。 每年此日,宫中都会设内道场祈建孟兰盆会, 以供先祖圣位。 其间宗正寺会建巨幡, 上书帝名号, 自太庙迎之入内道场, 整个道场内梵乐悠扬,旌幢蔽日, 百官迎拜,场面甚为壮观。 而在民间, 这一天夜里, 家家门前都会摆设供桌,上置粮食五谷、果品蔬菜作为祭品, 祭奠那些无处可归的孤魂。 人得一饱, 可耐三日;鬼得一饱, 可耐一年。这样的祭供对于没有后人供奉的孤魂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百姓们还会在自家屋檐下挂一些形式简单的纸灯, 用来给亡魂照路。 当然, 除了荐新祭祖、焚楮送亡、普度施孤和布田祈谷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 就是邓松所说的燃灯祈福。 这么多年齐璟都是在宫中参与皇族的祭祀,也会与皇祖母、父皇等宗亲一起在宫内的湖中放水灯,还从未参与过民间的这种活动。 “琼宁是郡府城, 城郊又有浊河支流,到时候一定会有很多人去河边放水灯的!” 邓松再老成, 说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既想为逝去的亲人点一盏水灯,也想去琼宁城看看热闹,所以才有此提议。 一开始听到这个建议,齐璟的第一反应是反对的。 毕竟他才刚制造偷跑去琼宁的假象,反将了别人一军,若是这个时候真跑去郡府,有个什么万一,岂不是功亏一篑。 “十一殿下想看水灯吗?”不知内情的邓松知道七皇子最疼十一皇子了,若是小皇子想去,他家殿下一定会好好考虑的。 谁知道小殿下只抬头看了看他,友好地对他露齿笑了笑,嘴里跟着念叨了一句“灯灯”,然后就继续低下头玩自己的球去了。 齐璟见邓松瞬间耷拉的脑袋,早就料到小十一不会受其诱惑。 因为去岁这个时候,小十一还在岚思殿,卢昭容身子弱,没有来道场参加法会,夜里也没办法起身去放水灯。 病人、体弱的女子和婴孩压不住,在这种日子很容易受到惊吓,所以陛下没让人抱小十一出来。 对于他来说,心里没个概念,自然不明白邓松在期待着什么。 就好像没吃过槐花糕之前,各种糕对于小十一来说,其实没什么差别。 他对灯的印象还停留在太后千秋看到的彩灯,相比之下集市上的小吃其实对孩子更有吸引力。 可惜重九跟十一皇子说过了,七月十五只有灯,没有吃食,小傢伙顿时兴趣缺缺。 最后还是洪渊大师见他又在寺中待了大半个月,除了偶尔上山外再不出竹林院,觉得这样束在屋内也不利于开阔心胸,于是建议他趁此机会下山去,顺便也看看琼宁郡府。 “殿下来镇国寺,祈福做功德,游歷经尘世,皆是有益的事情,贫僧会给京中去摺子,不叫殿下为难。” 七皇子思考再三,决定等住持大师的摺子有了回信,再根据父皇的态度做安排。 …… 随后,天京宫城紫宸殿内,皇帝得了镇国寺的摺子,乃是住持洪渊大师亲笔。 他看完之后,对童海道:“老七这次出去,性子倒是好好打磨了一番,看来叫他待在琼宁,倒是待对了。” 洪渊大师每次的摺子里,都会先把七皇子的近况写下来。 他语气平和,讲究实事求是,没什么华丽的辞藻和精美的修辞,单讲事情——正因为如此,他写的东西才特别叫人信服。 老七外向,性子跳脱,但到了镇国寺,却能静下心来,认真行祈福之事,这让皇帝十分惊喜。 关键是他坚持了这么长时间,还丝毫没有松懈的意思,表现得专注而有毅力,令人刮目相看。 青州皇帝突然发现,自己越是与这个儿子相处,就越是能发现他的优点。 过去他把注意力放在老二、老五他们身上,因为老七没有觉醒神武,多少忽略了些,现在想想,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好在现在他发现了这个儿子是个不错的,也不算晚。 好在青州境内还有不少富庶之地不在边境,所以不需要觉醒的皇族镇守,可以考虑作为老七的封地。 童海不知那摺子的内容,但想着多半与七皇子殿下有关,于是说话更谨慎了些:“殿下本就有纯孝之心。” 这还是陛下自己说过的,所以童海挑出来附和他,怎么样也不会错。 “这几年一到了夏季,老七总是身感不适,朕此次叫他去琼宁,也是让他藉此机会养一养,没想到他还是病了一阵。” 皇帝将摺子放到案几之上:“太后挂念他,朕才特意派人去看老七,原本以为姜亢是个谨慎的,没想到,竟然还是打扰老七休养了。” 童海想起上个月领着皇命高高兴兴去琼宁的姜亢,是如何灰头土脸地回来的,心中不禁唏嘘。 司礼监掌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及管理当差、听事各役,被称为“宫城第一署”。与之相对的,同为十二监的司设监事繁又杂,却无实权。 姜亢比童海要年轻些,虽然输在不是府邸出身、与陛下少了层亲近,但在宫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因为办砸了差事,他一个在紫宸殿待了大半辈子的司礼监大内官,被调任司设监不说,还要去行宫当差,几乎等同于进了冷宫,翻身无望。 第99页 在童海看来,姜亢想回皇宫,恐怕这辈子都没希望了,除非……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在筹谋推动,只不过没料到七皇子殿下是真病而非装病。 出乎童海意料的是,即便陛下这样严厉地对姜亢,却并没有顺藤摸瓜彻查下去的意思。 其实仔细想想,只处理冒犯七皇子的姜亢,而不追究其他人,几乎算得上是一种不痛不痒的处理方式。 童海了解皇帝,陛下这次既然放过了始作俑者,就必要在其它方面给七皇子一个交代。 果然,文思殿最近频频接驾,俞昭仪那里光是得陛下的赏赐,都得了好几回,在后宫之中是极有脸面的事。 六皇子虽然经常来宫里,陪坐慈安宫,但要论能把太后逗乐的人,还是当属七皇子头一份。 太后心疼这个半年里总在外跑的皇孙,对皇帝频频赏赐文思殿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常常在后宫之中提及七皇子,言语中透露着想念。 太后娘娘对于陛下对姜亢的处置没有任何异议,还言明行宫就是要有姜亢这样的老人打理,才叫人放心。 童海没必要对自食其果的人落井下石,所以没有顺着陛下的意思踩几脚这个昔日同僚。 倒是青州皇帝提了提姜亢就再不说他,而是嘆道:“连下山去放个水灯都要讨朕的主意,老七的性子是磨好了,但胆子也变小了,这可不行。” 他想到了什么,吩咐童海道:“叫人取了今岁宫里做的灯,给老七送去,他长这么大,也就看过宫中湖里放灯,是时候到民间去看看,我青州百姓如何生活了。” “是,殿下。”童海闻言,立刻退下,照皇帝的意思安排下去。 …… 于是,远在琼宁的七皇子殿下很快就得了准信,还有宫里给准备的水灯。 因得到了父皇的首肯,齐璟再无后顾之忧。 他与住持大师商量好,准备在七月十五日当天参加完镇国寺的孟兰盆法会,再带少玄他们去郡府城看看,见识见识民间的放灯活动。 七皇子原本以为鲛人也没见过这种祭祀方式,却没想到少玄其实是知道水灯的。 这不是因为少玄见多识广,而是因为齐璟没有在海边久居的经验,不知道在莱夷卫的海岸边也有类似的活动,在某些特定的地方,场面甚至比内陆还要壮观。 每年的七月十五,沿海的渔民们会聚在海边,举行隆重的放海灯仪式。 那些海灯有的是用绢做,但大多还是用纸,外形也多与海物有关,如虾灯、鱼灯、荷花灯、海星灯等等。 少玄记得自己还在少海的时候,曾经跟族人一起在近海的地方看岸上的人放灯,场面极其震撼,让人见之难忘。 黑漆漆的天地之间,明月高悬,不见繁星。 绵延的海岸线上站着成百上千的人,他们将一盏盏水灯放到海里,看它们随着海流的方向渐渐漂远,漂向广阔无垠的大海。 一盏水灯也许是渺小的,但成千上万的水灯漂向大海,那画面即便看一次,也是永生难忘。 哪怕是海中的鲛人,也被这样的景致所吸引,不自觉地靠近海岸。 少玄虽对九州的人不感兴趣,但少尧却总是想叫弟弟看看这场景,几次瞒着族中的长老跑到少海近海,还把少玄带在身边,所以少玄对此并不陌生。 真到了七月十五的时候,月亮变得又圆又亮。 一开始提议的邓松那天反倒变得安静了许多。 齐璟理解他失去父母的伤痛,带他们参加法会,然后一行人小心翼翼地下了山,来到了宁水边。 果然如邓松所说,水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百姓。 皎洁的月光之下,大家虽然都面色凝重,但周围并不是种绝望的氛围。 相反的,仿佛确信这些水灯会把自己的思念带给逝去的亲人,多少是个慰藉,众人充满期待。 等放灯仪式正式开始,齐璟抱着小十一,贴着他的小脸蛋轻声道:“看,十一,那就是水灯。” 一下子就有几十条小水灯去了河里,终于把小傢伙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十一,终有一天,我们也会乘着这样的舟到远方。” 人固有一死,若是死后有人牵挂,怕是任何富贵荣华都比不上了。 ——上辈子自己如果没有重生,会不会有人记得他、想念他,像这些人一样,为他点一盏水灯,为他照路? 这样想着,齐璟的心情就突然沉重起来。 然而,小十一摸摸他的脸以示安慰,却并不贊同哥哥的话。 “哥哥很重,灯灯沉了!” 心中一点惆怅瞬间被驱散的七皇子:“……” 第五十三章 席帽 琼水上的灯虽不及少玄于海上看到的壮观, 但场面也极大。 齐璟等人放的是宫里送来的水灯,要说材质和制作, 比起民间的水灯不知道要贵重、精緻几多, 但融入琼水之中, 根本看不出差别, 也不过是万千灯火中的点点。 齐璟一点哀愁被小十一的童言童语打消得无影无踪,再看到此情此景, 又觉得自己想了无谓的事情。 这些来琼水放灯的人,多半是有亲人逝去, 才藉此寄託思念之情。 这么多灯, 代表这么多亡魂……人的生老病死本就稀松寻常,并不是只有他经歷轮迴才可怜。 第100页 更何况, 过去有没有人记得他、怀念他, 那都已经成为往事, 不可追忆。只要现在有人把他放在心间,就不必沉溺于曾经的孤独寂寞。 小十一还不知道自己一句话就让齐璟想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窝在七哥怀里, 乖巧地看着逐渐远去的水灯。 看到特别大、特别亮的,小傢伙就立刻指给齐璟看:“哥哥, 大灯灯。” 孩子太小,还没办法理解元夕的灯和七月十五的灯有何区别,对于他来说, 都是一样点着烛火、亮亮的,只不过一个挂起来, 一个要放到水面上。 齐璟轻轻捏住他的小胖手,道:“不可以这样指,这种水灯上面坐着人魂呢,你虽看不到别人,但要记住,指人是很不礼貌的。” 小十一一听,立刻往齐璟怀里缩了缩,小声道:“对不起。” 齐璟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时辰不早了,明日我们还要在郡府城转转,现在先回官署休息。” 放完水灯之后已经很晚,再上山多有不便,所以齐璟和住持洪渊大师说好,就暂时住在郡府城的官署里,待上两日再回镇国寺。 虽然父皇说老七可以多在郡府看看,但齐璟却谨记自己此行的目的。 即便现在皇帝愿为你通融,看似荣宠,但以后却不知圣上是否会改变心意,又觉得他贪玩。 所谓伴君如伴虎,哪怕他现在里天京如此遥远,也不能掉以轻心。 琼宁和蒙良一样,都是郡府,论占地显然比不上蒙良,但因镇国寺的香火鼎盛,郡府也是非常热闹繁华的。 大概是常年受佛法薰陶,此地的居民热情随和,极有古风。 齐璟上辈子临死前还未封王建府,一直都住在皇宫中的东六所,偶尔出去办事,也必定在宵禁前回宫。 而没有宵禁的节庆之日,如帝王万寿、太后千秋、元夕佳节时,七皇子要时刻留在太后和陛下身边,或者陪在俞昭仪,更不可能在外闲晃。 这一世提前出宫建府了,不过一开始内外都有事要忙,没太多空闲。唯一一次印象深刻的,就是太后千秋他带少玄和小十一出去逛灯会的时候。 至于他跑去找人把少玄的鳞片镶起来那几天,是自己单独前往的,没有叫少玄和其他人知道,即便是跟着七皇子的侍卫,也不晓得自家殿下到宝器铺里到底做了什么,所以不能算共同出游。 本着“走到哪儿是哪儿”、“遇到什么都是缘分”的思想,齐璟叫少玄抱着小十一,自己则往前窜得老快。 少玄抱着个小胖坨紧紧跟在稍后一点,脚程一点没受影响。 齐璟看他一眼,少玄就跟着他一起往某个摊铺都过去,即便全程无多话,也默契十足。 除了叫他哥给抱,小十一最喜欢给少玄哥抱。 因为少玄哥抱他爬山、上树妥妥没问题,不仅有超开阔的视野,还总能抱出十一殿下好轻好轻的感觉,这让小傢伙十分满意。 走着走着,小十一大大的眼睛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卖糖葫芦的,他赶紧拽了拽少玄的衣襟,嘴里哼哼唧唧。 一般来说,像糖葫芦、糕点这样的甜食,他七哥是严格给控制的。 刚刚小十一才软磨硬泡、好不容易得了一块清香可口的红枣山戎糕,现在再故技重施要糖葫芦,以小傢伙对亲哥了解,哥哥不一定会准。 虽然少玄哥啥事都听他七哥的,一点主见都没有(雾),而且看起来更不好说话的样子,但小十一想想,刚刚自己可没找少玄哥要山戎糕,所以现在应该可以找他要一串糖葫芦才对。 少玄并不知道小十一的心理,他也根本没注意到糖葫芦——毕竟大人一般不会没事盯着路边卖糖葫芦的看。 他见小十一忽而抓他衣襟,还一副有话要说的小模样,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齐璟,把小十一的变化跟他说,同时飞快地超过了卖糖葫芦的大叔,然后与之渐行渐远。 小十一:“……”靠不住靠不住,少玄哥也太靠不住了! ——平时哥哥只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甚至连话都不用开口说,少玄哥就知道哥哥想要什么……到了他这里,他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少玄哥竟然完全没发现! 太伤十一的心了! …… 少玄高大,又有异于常人的美貌,再加上怀里抱了漂亮的小孩,在人群里自然打眼。 他们陪七皇子殿下出来,为免暴露自己的行踪,所以没有身着华服,更没有穿护卫的轻甲,叫人看不出齐璟才是真主子。 齐璟一路走来,就见着无数男男女女盯着他家的鲛人看,其实早就忘记自己刚刚兴匆匆地看到什么摊子、什么铺子。 他耳力好,在一处卖席帽的铺子前停留挑选的时候,就听到有旁边的妇人小声议论。 “谁家的公子,生得这么俊啊?抱个娃也漂亮,啧啧,瞧那双眼睛,真真是好看得紧。” ——嘿嘿嘿,大的那个是他齐老七家的,小的那个也是他齐老七家的! “可不是吗,看着可年轻,应该不是父子,长得也不太像。” ——不不不,虽然不是父子,但他的弟弟就是少玄的弟弟,都没差的。 “不知道这公子年岁几何,婚配否。” 第101页 ——婚配还没有,但情投意合的对象已经有了,而且那对象还特别特别的优秀! 齐璟跑来挑席帽,只是因旁人看少玄,他有些吃味,倒不是真想让少玄带着这东西在路上走。 这里民风淳朴开化,席帽的用途多半不是为了遮脸,而是为了遮阳, 一个大男人走在路上,还要带着遮阳的席帽,到时候旁人看过来的目光就不是惊艷,而是奇怪了。 听了几位嫂子的话,七皇子殿下豁然开朗——反正他家美人已经名花有主,旁人看就看呗,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 虽然想通了,但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在挑。齐璟想给十一挑顶席帽。 小孩子多晒太阳是好事,但现在太阳有些大了,齐璟怕一直晒着十一会觉得不舒服。 他见少玄抱着十一杵在旁边,看着挺没有意思的,于是就非要问问他的意见,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就做好了决定。 这时候,一个同在铺子里挑选席帽的妇人慢慢走过来,笑盈盈地对少玄道:“这位公子,奴看您挺面生的,听口音,怕不是琼宁人吧?” 少玄虽然冷漠,但不至于对一个老妇人无动于衷,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不是琼宁人,但也没有要继续攀谈下去的意思。 虽然眼前说话的是个长者,但齐璟敏锐地察觉到还有人正注视这里。 他用余光看去,很快就发现角落里有个带着席帽的少女,似乎也在往这边看,似乎与这搭话的妇人是一路的。 分明是那姑娘看上少玄了,才叫自己的奶娘过来试探,先问问少玄是不是本地人,接下来只要搭上话,就能问更多事了。 七皇子感觉她是在看少玄,立刻炸了毛。 ——看看看,看什么看,没看到少玄拖家带口了吗?都是青州人,什么琼宁人不琼宁人的,地域歧视可还行? 刚刚还说旁人看看也不会掉块肉的齐璟拿起一顶小席帽、付了银两就赶紧护着少玄和小十一往外走。 可惜他没有少玄高大,不能完全挡住身后的视线,一直走了老远,还感觉后面有人在看。 某人心中默默想:将来他一定要长得比少玄高大,这样就能把圈在怀里,不给别人再多看一眼! 气鼓鼓的七皇子并没有注意到,这时候一只浑身赤色羽毛的鸟在空中盘旋了一阵,落在了铺子的牌匾上。 …… 齐璟气归气,出来的时候还是记得给幼弟带上了新买的席帽。 小傢伙本来还可以看看周围小吃摊、糕点铺子的东西解解馋,这下子小兜帽一带,不仅把太阳光给遮住了,也把他的视线遮了大半。 于是,接下来小十一只能靠闻闻吃食的香味凑合凑合了。 因着席帽,他不能再靠着少玄的胸口,齐璟抓着少玄的手,放在小十一的后背,好叫少玄能够托着孩子的背,给他一个能够依靠的点。 两人手掌交叠,齐璟不好意思地松开来,目光微移。 小十一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到哥哥“晒红”的脸,赶忙乖巧地把带好的席帽拽下来,啪的一声拍到了齐璟脸上。 “哥哥带,哥哥带!” ——他还要好好看着路边的煎包烧麦、鸡丝混沌、红糖油旋……可不能带这个傻乎乎的帽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没道理啊,孤如此玉树临风,为什么别人不看孤,只看少玄? 作者君:可能是因为你没有吸睛神器在手。 齐小喵:什么吸睛神器,这么腻害? 作者君:就是那种乖巧可爱很能吃的……诺,现在抱着糕点啃得满嘴满手都是的那个。 第五十四章 武举 在琼宁城的经歷让七皇子殿下感到很是烦恼, 也有些吃味。 但为了少玄和小十一能看到郡府城的模样,他还是待满了两天, 把此地有名的地方都逛了逛, 才带他们返回镇国寺。 竹林院少了些眼线, 父皇的宠信让人心安, 齐璟又得到了控制先祖返魂的方法,总算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在镇国寺的生活,似乎恢復了他们刚来时的惬意。 少玄还是每日到后山与洪畴大师练武, 齐璟则留在寺中继续为青州皇族祈福。 原本因上辈子被毒死而生出的怨气, 因小十一和少玄的出现变作了要好好活下去的动力,听洪峰大师讲经、自己手抄经书一段时间后, 齐璟的心境更是平和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内心没有那般急躁了, 他梦到上辈子的事情, 反倒多了起来,接下来想起了不少过去绞尽脑汁也总想不起的事情。 这时候, 小少年邓松却是跟自家夫子罗秦闹了些矛盾, 冷战起来,最后弄得连七皇子都知晓了。 “你说什么, 邓松才多大,就要去参加武举?” 刚听到重九说起这件事来,齐璟不禁笑道:“他跟刘松学武也没多少时间吧, 就想着要去参加武举?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人家武将家里的孩子都是五、六岁开始习武,练个十年、八年的, 然后才去参加武举。 邓松是半路开始学的,没走就要跑,旁人听起来自然不信。 青州的武举与科举一样每三年举行一次,也分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 第102页 由于科举与武举交替进行,去岁刚举行了科举,所以今岁青州境内就会举办武举的童生试,照理说邓松学武不久,要想参加,怎么着都要等到三年之后了。 但由于太后整寿千秋,陛下加设恩科,因此不仅今岁加设科举,按照习惯来年也会加设武举,所以才叫邓松生出了希冀。 等到一年以后,那时候他也学武好些时候,应付武秀才的童生试,理当没有问题 只是罗端行与七皇子想法一样,都认为邓松自己还是个孩子,现在谈武举,为时尚早。 “殿下,臣等所待的暗卫营,有大把的孩子十岁不到就已身具高超武艺,随时可以出营保护主上,阿松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 说来也是缘分,齐璟建府时带出的四名暗卫中有亲兄弟二人,本名为刘柏、刘松,后来齐璟在蒙良救了邓松等人回天京后,曾叫刘松教他们习武。 师徒两人名字里皆有一个松字,邓松只当这是天赐的师徒情分。 再加上邓松是一干孩子里天赋最高的,虽比不上少玄少爷那骇人的进步速度,但也已经表现得极其出色,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潜力,所以刘松对邓松十分偏爱。 见七皇子不相信自己的徒弟,刘松自然多说了几句:“殿下若是总拿少玄少爷作为标准,那别说邓松了,恐怕很难再找出第二个如此天赋异禀之人了。” 齐璟一听到暗卫对少玄的评价,立刻一脸骄傲地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不该拿少玄做标准,这样太难为别人了。”就跟邓松说的是他天赋异禀一样。 刘松&邓松:“……” 齐璟想了想,罗端行年纪轻轻学问却不少,他能够师从野陵居士,绝非仅仅因为善心感动人,能在短短几年间学到居士的一些本领,足以说明其天资。 再听刘松这么一说,他又知道了邓松脑袋灵光聪慧,什么招数一学就会,还能举一反三,进步之快,就是放在暗卫营里也是突出的。 齐璟猜测这可能与他们拥有魂魄有关——就跟神武赋予皇族压制妖魔的能力,平凡人的魂魄看来也会让本体具备非同寻常的才能。 邓松想在来年参加的童生试,是武举子的进身之始,哪怕是有恩荫的人,也至少要通过这一关。 不同于科举的童生试又分为县试、府试、院试,武秀才的考核直接设在郡府,一试要连考三场,半月后张榜公布通过的名单。 原本邓松祖籍蒙良,照理说要返乡参加考核才符合规矩。 不过齐璟为了避免蒙良太守庄进实藉机暗害他们,已经令人将罗秦、邓松等人的户籍改到天京,所以邓松直接在京中参加县试即可。 若是顺利,成为武秀才后可以继续参加乡试和会试,但亦有人得到武秀才后,多次落第,屡试屡不中。 习武的不像学问的,还有到了白髮苍苍仍称童生者参加科举。 大多数武秀才若是屡次不中,到了三十岁也就消停了,要么改换别的营生,要么托熟人、走走后门,找个类似衙役的差事来养家餬口。 住在七皇子府里,邓松不用养家餬口。但他有仇要报,有恩要报,还要帮罗端行还殿下垫的长明灯的银钱,所以就想早些参加武举。 阿松想着,等自己考上了武举人,被授了武官头衔,就可名正言顺拿俸禄。 在这一点上,身为暗卫的刘松其实是有私心的,他们四个是暗卫营出身,以后要为七皇子创建属于他自己的暗卫营。 但他还想培养一个可以站在明处保护自家殿下的亲王府侍卫统领,所以对于邓松的志向不仅不压抑,还多有鼓励。 见殿下有些不愿邓松过早参加武举,就努力为他美言几句。 “今岁去试,不过是趁恩科多一次机会,提前演练,殿下放心,臣不会叫阿松逞能的。” 其实他对自己的徒弟有信心,觉得他今岁就通过童生试并不是无法完成的,只是在殿下面前,还是谨慎一些,免得给邓松也太多压力。 邓松自己的态度也很坚决:“殿下,男人自当承担责任,起码得有养家餬口的本事。我不求高官,只求自食其力,将来既能留在殿下身边效力,也可用双手养活弟弟妹妹,还有夫……总之,求殿下准我试一试吧!” 齐璟闻言,也明白了邓松和自己心腹暗卫的意思:“好吧,到明年这个时候,还有一年的时间,你先去试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七皇子这边既然同意了,就开始想着如何帮他们跟书生气的端行说通说通,也好叫邓松和他夫子和好如初。 他没注意到到邓松一句“自食其力”、“养活弟妹”,让他身边的美人陷入了沉思。 …… 等齐璟跟罗端行谈了半宿,总算是把邓松的夫子说通了。 他回到房间里,绕到屏风后,就看到滚来滚去的小豹崽,立刻开始逗弄起它来。 哥哥恢復早晚课、还要抄经,少玄哥白天上山习武、夜晚方归,这时候两人皆在,是小豹崽最开心的时候。 它摇着小尾巴跟齐璟疯了一阵,把整个石榻都滚了一遍,然后主动跳到齐璟手上,自投罗网。 七皇子哪里会跟弟弟客气,立刻就上了手,一边揉来揉去一边还道:“看阿松马上就能养家餬口了,你能做点什么呀?” 第103页 小豹崽躺在他手心里,停下来歪着小脑袋嗷呜叫。 “呵,陪我玩做什么?玩又不能让人吃饱肚子,”齐璟轻轻地揉了揉它的小肚子:“看看,又饿了吧?” 小傢伙抱住肚肚,羞涩地嗷呜一叫,齐璟就任劳任怨地把准备好的温羊奶餵给它喝了一点。 没敢餵太多,就怕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十一皇子水漫镇国寺了。 少玄看着抱着水囊、吧唧吧唧喝奶的小十一,还有一脸笑意的齐璟,忽而开口道: “我也参加武举。” 齐璟闻言,疑惑地回过头:“武举?你怎么也冒出这种想法来?” “自食其力,养家餬口……养你,和十一。”少玄平静地说话,让人有种莫名的信任感。 在海里,鲛人虽然无敌,但面对阴晴不定的海洋,还有盘旋于少海上空的妖魔,他们的族人也在想尽办法生存。 保护族人是他们的天性,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照理说,皇子府供吃供穿,七皇子又把少玄捧在手心里,少玄突然说要跟邓松一样自食其力、养家餬口,本是有点不识抬举的伤人之举。 但他后面一句话说出口,齐璟还没来得及多想,就跟掉进了蜜罐里似的。 他明白少玄并无冒犯之意,对方更多是想表达自己心中对齐璟的重视,只不过说话还没有人类的委婉曲折,往往直接得让人无力招架。 ——不过就算是养家餬口,也该是他来……他的弟弟和美人就该舒舒服服过日子,不为任何事操心。 这种话题太直白,七皇子再厚脸皮也比不上鲛人钢筋铁骨,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变相表白。 于是,齐璟小声道:“咳咳,咱们不是有十一吗,养个弟弟就是为了让他快点长大干活嘛!” 少玄不拆穿他,低头看了一眼正在扑尾巴玩的小豹崽后,点头:“嗯。” 小豹崽:“???”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傢伙暂时放过了自己的小尾巴,就要往齐璟身上扑,似乎想知道哥哥让自己干什么活。 ——吃饭,睡觉,玩耍,不知道这些算不算干活……要是算的话,那他每天都在干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邓小松:夫子当大官,我当殿下麾下大将。 齐小喵:听起来有点要门当户对的意思呀(看热闹脸)~ 邓小松:害羞ing 罗端行:…… 第五十五章 回宫 转眼, 就到了桂花飘香的时候,距离七皇子回宫, 也不剩多少时日。 齐璟自第一次去地宫入口, 就再未亲自送经, 等到洪渊大师住持祈福仪式, 将七皇子抄写的经文从地宫带出放置于大殿中,齐璟才发现自己这三个多月成果斐然。 当他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抄写的经文, 焚烧了近一半在炉中,若说没有一丝心疼, 也是骗人的。 但只要想到自己诚心祈福, 是求身边所顾之人平安喜乐,又觉得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那种对物的执念, 也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仪式之后, 七皇子一行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京。 齐璟和少玄趁着重九他们整理, 带着小十一上山与洪畴大师道别。 少玄已经与洪畴大师说过自己离开的日子, 但齐璟他们上山的时候,大师还如往常一样在打坐冥想, 好似并未将此事记在心上。 齐璟和少玄没有出言打扰他入定,而是在旁边大师准备好的蒲团上坐了下来,安静地等待着。 那里有三个空着的蒲团, 连小十一也分到了一个。 小傢伙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乖乖地坐在中间的蒲团上, 让小猴子依偎在自己腿边,不吵也不闹。 过了很久,大师才睁开了眼睛,望向他们……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明而充满睿智。 齐璟这才缓缓开口道:“经此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望大师保重身体。” 洪畴大师到了这个岁数,也见过了无数生离死别,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感伤的样子,脸上反倒带着一抹笑意。 这从某种程度影响了齐璟他们的情绪,让此刻的分别变得不那么让人难过。 “两位殿下,少玄,也要保重,”洪畴大师笑着回道:“此后数日天气晴朗,正适合踏上归途。” 齐璟非常相信大师的话,他点了点头继续道:“少玄每两个月还会到寺里来叨扰大师一段时日,大师若不介意,我与十一会与大师写信的。” 少玄跟着洪畴大师习武不过三月,哪怕他天赋再高,这短短时间也不可能学有所成。 洪畴大师想倾囊相授,所以少玄与他约定,待送齐璟他们返京后,每隔两月会回到寺中,再请大师指点。 只是齐璟和小十一身为皇子,即便将来封王,无诏也不能随意离开京城,所以这次别后,两位皇子再想见到洪畴大师,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大师是鲛人皇少鲲的故人,不仅指点少玄武艺,还为无法控制先祖返魂的齐璟提供了庇护之所,帮他们躲过他人算计……这已经不是一般的恩情。 但大师在镇国寺后山守林,不涉俗世,他们能够报答的方式太少,唯有在心中祈愿大师安康。 第104页 少玄虽是到九州避难,但齐璟已经通过安国公的路子帮他安排了新的身份,即便追杀他的鲛人族上岸,也发现不了他的踪迹。 安国公以为少玄是七皇子故意安排来对付锋亲王的,所以在此事上极为上心,并向齐璟暗示,即便陛下派人来查,也未必能发现端倪。 所以少玄说要参加武举,齐璟思考了之后并未反对。 相比之下,齐璟这个七皇子已经觉醒,却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先祖返魂,想要在皇族众多的京中隐藏身份,反而更加不容易。 好在又经过这些时日,他好歹能够控制自己不突然变成先祖返魂,只希望在父皇面前也能瞒过。 “殿下身负神武,实乃天降大任,有些事即便不愿,也避无可避,” 洪畴大师不看自己那个还能见上面的徒弟,只对齐璟道:“不知殿下现在心中所想为何?若有一天,殿下到了要做艰难抉择的时候,不妨回忆此刻自己所想,也许就没那么难了。” 齐璟明白洪畴大师的意思,他点点头:“我会记得的,大师放心。” 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 虽然来镇国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逼无奈、走以退为进的法子,但他也算偷得三月闲。 只是他们都知道,齐老七不可能永远这般悠闲。 一旦回到宫中,一切又要重新开始。面前的路看似宽阔坦途,实则布满难见的荆棘。 大师叫他记得此刻心中所想,其实就是叫他保持本心和初心。这既是对他的肯定,同时也是对他的希冀。 齐璟经过了一世,知道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保持本心和初心,尤其是在皇宫里,并不是说说就可以做到。 他看了看身边的小十一和少玄,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的本心和初心,就在这里,能时时刻刻看着,就不会那么容易忘记了! …… 与洪畴大师道别以后,齐璟他们回到寺中已近午时。 在镇国寺用了最后一顿斋饭之后,他们就与住持洪渊大师、洪峰大师、洪梧大师等琼音寺僧人话别,启程下山。 爬过山的人都知道,下山的路其实比上山的路更难走。 齐璟也没打算太为难自己,只象徵性地抱了十一一阵子,就把弟弟交给了少玄。 ——不是他不心疼自家的美人,实在是少玄体力惊人,十一的重量还比不上他手腕、脚踝和腰间挂着的铅块重! 现在十一跟少玄愈加亲近,连先祖返魂也愿意在他面前展现,被他抱下山自然没有意见。 他稳稳坐在少玄怀里,眼睛四处看,大多时候对着他哥笑嘻嘻,偶尔也会看看山间的小鸟或小松鼠,只是再没能看到活泼可爱的小猴子。 还没有意识到早上那段是分别的小傢伙突然有点想白鬍子的僧人爷爷,还有对方的小猴子了。 不知道是不想笑了,还是笑累了,他把小脑袋搁在少玄肩膀上,往旁边看去。 他看了一会儿,发现旁边总有行人在偷偷看他们,本想用小胖手指人,后来想到哥哥说过这样指人不礼貌,又赶紧握成小拳头,悄咪咪附在少玄耳畔,跟他告状。 少玄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不带恶意、纯粹是因为好奇的探视,但听到小十一这么说,还是往旁边看了看。 那偷看皇族队伍的人吓得马上低下头,不敢再乱瞄。 十一见状,小声问:“为什么不看十一了?” “你喜欢别人看你吗?”少玄没有回答小傢伙的话,反倒问了他一个问题。 小十一想了想,笑眯眯地回答:“喜欢哥哥看,喜欢皇祖母看……喜欢少玄哥哥看。”小傢伙说完还有点不好意思,往少玄怀里躲了躲。 少玄闻言愣了愣,这时候齐璟靠近过来:“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他现在对小十一的小动作、小表情已经掌握得非常清楚,对少玄的情绪也有了基本判断,能够感觉到他们此刻氛围不错。 小十一听到哥哥的声音,立刻来了精神,探了个小脑袋出来,急吼吼地解释道:“别人看十一,不看十一……少玄哥哥问,十一和少玄哥哥也喜欢看哥哥,喜欢哥哥!” 一开始还努力解释,到后来纯粹变成了趁机表白。 少玄的眼神总是极其专注的,这很容易让小傢伙发现他在看谁。 也正因为他们都喜欢看齐璟走路、睡觉、做事情,尤其喜欢看他笑,都爱听哥哥说话,才让小十一觉得少玄跟自己是一样的! 每当有哥哥在场,他们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就开始围绕哥哥,就像牵了线的风筝。 这下轮到齐璟瞪圆了眼睛,心中有些不可置信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少玄竟然会跟小十一谈论这般跟他表白的话语(雾),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小十一说的),真……真是两个磨人的小妖精。 他咳咳了两声,才一本正经地道:“喜欢看,回家慢慢看,现在认真注意脚下!” 看到亲哥嘚瑟又有些害羞的模样,小十一歪着小脑袋有点疑惑。 少玄明知道他误会了,却不做解释,反倒点点头跟默认了似的。 …… 几天之后,七皇子和十一皇子顺利抵达天京,在皇子府中梳洗整理之后,入宫面圣。 第105页 与陛下一起见他们的,是颇为想念两个皇孙的太后娘娘,和奉旨来看儿子的俞昭仪。 太后刚看到齐璟就拉着他的手道“瘦了”,再看看小十一,左瞧右瞧,硬是编不出一句“瘦”了的瞎话。 齐璟见父皇对自己和颜悦色,全然不是当初让他去镇国寺时的严肃和探究,就知道之前姜亢的事情,已经在多疑的父皇心中产生了影响。 虽然七皇子在镇国寺被监视、被诬陷的事情,看似与东校场贵女坠马一事没有直接关系。 但镇国寺的事让陛下察觉到,有人在针对老七。 于是,在之前东校场查不出更多证据证明老七与之有关系的前提下,很容易让人产生“也许这也是针对七皇子的一次事件”这种想法。 再加上他在镇国寺为皇族祈福,这段时间做得极好,算是又立了一功,所以被喜欢也很正常。 齐璟明显感觉父皇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却始终不敢掉以轻心。 “今岁加设恩科,你二哥又要大婚,眼看宫里和朝廷都要忙起来,别的事情你若帮不上忙,就多去你二哥府上看看,帮他分担些。” 齐璟闻言,拜而道:“是,父皇,儿臣知道了。” 这时候,皇帝似想到了什么,道: “你皇姐,这次也会回来观礼……” 第五十六章 公主 听到父皇说起“皇姐”, 齐璟很快意识到,父皇口中的皇姐可不是指他三姐或六姐, 而是指远嫁荆州的皇长姐。 青州皇帝曾有过两位皇后, 章孝元皇后胡氏, 章孝宣皇后魏氏, 分别是皇帝府邸时期的王妃和侧妃。 继皇后魏氏无子,倒是嫡皇后胡氏为陛下育有一女, 正是大公主齐瑢。 是以,皇帝虽有六个皇子、三个公主, 真正嫡出的却只有这么一个。 大公主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陛下待她如珠如玉,加之这个长女生得国色天香, 被称作“青之明月”, 自然更得陛下青眼。 后来齐瑢远嫁荆国, 上辈子二皇子大婚的时候她并未归返,所以齐璟对她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煳。 自己重新活过, 有些事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发生了, 但有些事却有了或多或少的改变。 大公主归宁观礼,对于齐璟来说, 就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齐璟见父皇提及大公主脸上都带着笑意,哪里还不明白这位皇长姐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于是立刻表示出适当的欣喜神色。 “你长姐出嫁时,你还小, 怕是已经记不起她的样貌……” 青州皇帝看了一眼在皇太后身边乖乖吃糕点的小十一:“十一也没见过长姐,这次阿瑢回来,正好瞧一瞧。” 十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飞快地看了这边一眼, 然后继续吃。 太后摸了摸小十一的脑袋,却是望了望齐璟他们。 此刻的齐璟只能从皇帝的语气中听出对女儿的喜悦和怀念,直到他离开慈安宫、抱着小十一去文思殿给俞昭仪请安时,才知道他这位长姐不是一个人来青州的。 与她同来青州观礼的,原来还有荆国的一位公主。 “这位公主与我们大公主所嫁的荆怀亲王乃是一母同胞,也是荆州皇帝嫡亲的妹妹。” 换句话说,这位公主按照序齿虽不是荆州先帝的长女,但身份却十分高贵,因有嫡亲兄长做了皇帝,名号玄滢长公主。 这件事在宫里还未传开,俞昭仪能够提前知道,也是因为七皇子去镇国寺后,皇帝频频至文思殿,对她偶然提及。 俞昭仪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齐璟:“玄滢长公主刚刚及笄,正是花样年华,与我们大公主虽为姑嫂,却情同姐妹。” 奇景闻言却不以为然——皇长姐和这公主年纪相差那么多,说长嫂如母还合理,说情同姐妹,未免牵强了些。 不过女子哪有希望把自己说老了去的,这“情同姐妹”的话怕是真的在荆州皇城流传,要不然也不会传到了青州。 皇长姐和公主的关系,现在不是齐璟最关心的,他好奇地是,玄滢长公主跑到青州来观礼,到底背后有什么含义。 ——难道,荆州皇帝是想来个亲上加亲,娶回去一个青州公主不说,还要再嫁一个过来? 俞昭仪见齐璟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想到了自己心中所想。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状似无意地道了一句:“大公主嫁到荆州之后,玄滢长公主的兄长就继位做了皇帝。” 虽然荆州的皇子能不能当上皇帝,跟邻国的公主有没有嫁给自己的弟弟,没有必然的联繫。 但荆州太子因胞弟与青州联姻,进而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却是毋庸置疑的。 说来,青州的大皇子已迎娶正妃,二皇子则即将完婚、正妃与侧妃一次带回亲王府,都与公主什么的沾不上边。 五皇子的正妃人选还未定下,尚有商量的余地,六皇子齐琢和七皇子齐璟比公主大上两、三岁,又没有论及婚事,正是适合的时候。 青州有三位皇子尚未婚配……照这样看来,玄滢长公主大老远跑到邻国天京来,应当不是没有寻一段良缘的意思。 第106页 想到这里,齐璟微微低下头,没有接下她的话,也没有再开口,场面很快就冷了下来。 …… 俞昭仪虽然连自己的儿子都谈不上亲热,但对小十一至少没有冷着脸。 两位皇子一入殿中,她就叫身边的女官给十一皇子取了糕点来吃。 跟小傢伙在慈安宫有太后和女官姐姐们围绕不同,到了文思殿,他就觉得周围立刻冷淡了下来。 俞昭仪是不会抱十一或者逗他的,昭仪身边的女官也只把糕点放在十一殿下身旁的小案几上,然后就目不斜视地立于旁边,再不说话。 小十一看了一眼跟俞昭仪说话的哥哥,又看了看身边笑也不笑的女官,最后把目光投向盘子里的糕点。 挣扎了好一会儿,小手在衣服上不断地搓来搓去,端的是一脸渴望的小模样,但小十一最后还是没有伸手去拿盘子的糖糕。 俞昭仪正为无法与亲子顺利交谈而心烦,见此场景,遂开口道:“十一不喜欢这几样糕点?若晴,去换些过来。” 小十一闻言,有点怯怯地看向齐璟,全无平日活泼可爱的精神劲儿。 齐璟立刻出言阻止了拿了盘子要走的大宫女:“不用麻烦了,十一在太后那里吃了糕点。” “太后那儿是太后那儿,我这儿是我这儿,”俞昭仪闻言,蹙眉道:“难怪你次次来都不碰吃食,怕也是在太后那里吃惯了好东西。” 这话说得有几分酸意,齐璟心中却是好笑——哪怕是同样的糕点,这精心准备的,和敷衍了事的,能一样吗? 不过七皇子深知自己这位生母的脾气,但凡露出一点不以为然,肯定不欢而散。 他还想从俞昭仪这里得到更多关于异国公主的消息,所以放缓了语气:“都是儿子平日管得太严了,给小十一定了不少规矩,所以他不是不喜欢母亲这里的糕点,而是不敢拿罢了。” 十一次次进宫,吃的点心必会超额,但在慈安宫,连齐璟自己都自身难保、保不齐被塞得更多,又更何况是小十一。 所以他们约好,在其他宫里要看齐璟使眼色,哥哥允许就可以吃,不允许就不可以。 齐璟随后叫若晴取了帕子来,他亲自餵小十一吃了小半块糖糕,算是把此事圆了过去。 小傢伙明显有些意犹未尽,想抱住齐璟的手可惜没抱住,只能眼看着另外大半块糕点被放回碟子去。 俞昭仪见小十一果然吃得香甜,也就不再为此事纠缠。 她想了想,状似无意地道:“太后那里再好,该跟你说的,不也一句没说?” 齐璟明白俞昭仪的意思,皇祖母对他、对十一确实不错,但这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并非只有他们独得。 事实上,太后对二哥、五哥亦是如此,没什么本质分别。 也正因为如此,慈安宫里鲜少说些涉及朝廷的事情,只要有人谈及,也会立刻被岔过去。 所以俞昭仪说的没有错,在太后那里想打探这一类的消息,是异想天开。 虽然齐璟自认为公主在挑选驸马的时候,老五、老六的条件皆要比他好些,但耐不住这两个哥哥未必想做驸马。 因为青州皇族和荆州皇族各有神武,为保证本国皇族血统的延续,九州歷史上鲜少有异国公主能当上皇后的。 梁州曾有位雍州公主嫁与梁州戍边的亲王,后其夫婿镇守边境二十年才因缘巧合突然登基为帝,她遍成为母仪梁州的皇后。 但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少,以至于大部分九州皇族都默认为,只要与异国联姻,就代表着放弃皇位继承权。 就算是老六,也未必愿意现在就放弃,更何况是老五。 所以,在玄滢长公主看来,没有觉醒的青州七皇子显然不能给她带来最大的尊荣,却是唯一不会因为皇位而对她避而远之的。 ——可惜,齐璟虽不会因为皇位而对她避而远之,但还是要离她越远越好。 …… 从宫里出来,一上马车就看到等着他们的少玄,正在低头看兵书 齐璟最喜看他认真的模样,一下子就看入了神。 ——要论国色天香,谁家的也比不上他的少玄啊! 小十一对哥哥发呆发傻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兴高采烈地跟他详细描述了一下自己在太后宫里吃过的东西。 好在少玄不馋,要不然听这小东西这般炫耀,怕都要打他小屁屁才能解恨了。 回去的路上,顺便“偶遇”了两个书生,这都是齐璟上辈子记得以后大有可为之人,看着品行也不错,多多往来没有坏处。 世人皆知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得,如果能够于危难中助他们一臂之力,虽有刻意为之的嫌疑,但确实可以帮人摆脱困境,何乐不为? ——即便完全不为以后想想,现在就能认识两个朋友,也是不错的! 少玄看着他和他们谈笑风生,默默地抱着小十一在车里等着。 小十一对哥哥今日接触的陌生人不是很害怕,睁着乌熘熘的大眼睛盯着其中一个的头顶看,又默默地移开视线。 发现十一殿下在看自己,那个个头稍矮的书生对他微笑着点点头,惹得小傢伙不好意思地躲回少玄哥怀里。 他并没有在意。 第107页 “殿下,今岁秋闱将至,吾等打算办个诗会,既是放松一下,也能趁此机会相互切磋,不知殿下有没有兴趣参加?” 第五十七章 诗会 个头稍矮的书生名叫黄杨春, 是京城本地人士。 其母在城中求药的时候被权贵的车马所惊,跌在路中, 危机时候被七皇子所救。 蔡长全则是在赶考途中病倒, 本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恰好齐璟护送祥瑞归京, 路过那处客栈,知晓了他的困境, 遂安排人照顾他并且送他到了天京。 后来通过七皇子的引见,两个读书人就此相识, 如今蔡长全暂住黄杨春家中, 以备今岁加设的恩科。 一开始黄杨春只以为齐璟是个见义勇为之人,看其周身气度应该家境殷实, 且文武兼修。 他们从没有想过, 在考学授官之前就能遇到显贵, 而且对方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子。 后来,齐璟并未对二人隐瞒自己身份, 这让黄杨春感念其救命之恩的同时, 也为其坦荡和真诚所震动。 于是他们也不再拘谨,坦率地以友人身份与七皇子相处, 数次接触下来,就愈加欣赏和喜欢这位好言谈的殿下。 天京是青州的国都,虽说不至于满街都是权贵, 但黄杨春也是见过所谓的高门之后,但那些纨绔子弟与七殿下一比, 高下立现。 因为七皇子,黄杨春认识了蔡长全,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又皆有才华,且志同道合,初次见面就一见如故,并很快熟稔起来。 七皇子离开天京去镇国寺之前,蔡长全退掉了所住的客栈,直接搬到了黄杨春家中借住,并与之一同读书备考,互引为知己。 七殿下在镇国寺祈福,三个多月方返回天京,嘴上说是“偶遇”,实则是专门来关心友人状况,两人心中知晓,十分感动。 诗会的事情他们早有安排,黄杨春特意邀请殿下参加。 他们也并非临时起意,而想得比较周全了,才对殿下开口。 “殿下可作我们认识的学子,因不是什么大型的诗会,地点就设在城郊灵兴寺中,所以人不会太多。” 城郊的灵兴寺是天京城周边最大的寺庙,虽不像琼音乃九州闻名的镇国古剎,但也是皇寺,香火鼎盛。 黄杨春与几个同窗虽是京城人士,但皆非出自富贵人家,无法借有名的园子来办诗会。 诗会本是高雅之事,不能敷衍草率,于是他们就打算借灵兴寺的宝地,置身灵山之中,寄情于自然山水之间,也别有一番意境。 天京城的百姓无法频频去琼宁,更多会到灵兴寺上香祈福,再加上此乃皇寺,因此专门有府兵在寺中和周围看守,环境也相对比较安全。 黄杨春觉得七皇子直爽仗义,与他们脾性相投,待人又亲切,也许会愿意参加这样的诗会。 齐璟看着窝在黄杨春头上的小傢伙,次次看,次次都觉得可爱,它与稳重的黄杨春形成鲜明对比,所以格外显眼。 只见书生头上那只小鸦雀通身黄褐,背上有黑色纵纹,正用红褐色的小眼睛看向齐璟,已经全无他们一开始认识时的胆小怕人。 小傢伙明显是把本体的头顶当成了自己的窝,窝在那里怡然自得得很。 要说到与黄杨春的相识,还得说到数月之前。 那时候齐璟刚得了少玄的鳞片,热血沸腾地跑到宝器铺,要想办法把它镶嵌起来、好随时带在身上。 因救了黄杨春的母亲,认识了这个头顶小鸦雀的书生。 曾听俞昭仪的安排笼络新科进士的齐璟记得,无论是黄杨春,还是蔡长全,在这次恩科中的名次皆不佳,想来虽不至于因母亲和身体的原因缺考,但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但是金子总会发光,三年间他们已经能让七皇子听到名号,可见其才华和能力。 齐璟并不以他们的恩人自居,对待黄杨春和蔡长全就如待罗秦一般。 想想自己上辈子为助二皇兄争储,结交文臣、武将和勛贵,皆带目的,多谈利益而少识知己朋友。 如今他先遇到少玄,后又遇罗秦等人,总算发现与志同道合之人畅谈交心,是何等快事。 齐璟曾参加过几次诗会,都是勛贵或重臣设在名苑、名士云集的状况……若抛开诗会上那些暗涌,倒挺有意思的。 这次只是几个书生办的诗会,应当返璞归真,所以齐璟没有推诿。 他问清了具体的时间就与二人告别,回到马车上。 …… 马车门关上之后,小十一立刻往哥哥怀里扑,少玄抱着他,哪里可能让他摔着,稳稳把他送到齐璟身边。 顺利来到哥哥的怀抱,小傢伙附在齐璟耳畔,跟说小秘密一样小声道:“小鸟鸟。” 刚刚他虽然看到了可爱的小鸟,但哥哥已经说过,在外若是看到可爱的小动物,旁人只要不提,他就不可以先说。 齐璟见小十一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非常高兴,摸摸他的小脑袋,也学他的样子凑到十一耳边道:“就是有小鸟,但旁人看不到,所以不能告诉别人,免得别人看不到小鸟,会伤心。” 他说话唿出来的气吹得小十一痒痒的,乐呵呵地笑起来。 少玄坐在旁边,看他们兄弟两个疯闹,默默把小十一丢在旁边、失了宠的平安锁放到小案几上面,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眼中却带着笑意。 第108页 为了奖励小十一听话,七皇子大方承诺道:“过段时间,哥带你去看灵兴寺的小乌龟。” 等他去参加诗会,肯定不让十一和少玄孤孤单单留在家里。 虽然不好带着个奶娃娃见那些书生,但可以让少玄先带着十一在寺里转转,然后再一起去放生池放生。 小十一闻言,高兴得点了点头,然后就坐在他七哥的腿上,盘弄起刚刚在皇宫里得的平安锁。 宫里的东西总是很华丽,金镶玉的平安锁上还镶嵌着各色宝石,看起来亮闪闪的。 照理说这种金银带宝石的东西容易俗气,但皇太后给的这个显然是名家所造,通身只有华丽和尊贵。 小皇子年纪小,对于这种亮晶晶的东西还是很有兴趣的,刚刚是因为齐璟回来了,才丢到一边。 现在有哥哥陪了,他又像之前那样把沉甸甸的平安锁拿在手里爱不释手起来。 齐璟见状,握住他的小胖手调侃道:“这么重的平安锁,要是挂在脖子上,那我们小十一以后岂不成小驼背了?” 小傢伙根本不知道驼背是何意,但也听出来是不太好的事情,还以为拿着平安锁就会变驼背,赶紧把它塞到齐璟的手里。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把锁给了哥哥,那哥哥不就变驼背了吗,于是他又匆匆忙忙从齐璟手里抠出来,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案几上,还往远处推了推。 齐璟亲自带着十一,连先祖返魂的嗷呜声都能听懂,对这小东西的举动已经能猜到个八_九不离十。 看他对宝器避如水火的样子,心里觉得乐呵,表面还一脸正经地道:“没事,少玄哥陪你玩,少玄哥不怕驼背。” 一边说着,一边把平安锁拿回来,抱着小十一就坐到了少玄身边,非要挨着他坐。 少玄低头,就看到小十一昂着小脑袋,一脸崇拜和期待地看向自己,他看了一脸戏嚯地望着自己笑的齐璟,捧住了十一的手。 小十一坐亲哥腿上,还有少玄哥陪玩,立刻就不担心驼背的事情了,开始抠平安锁上的宝石,也得亏是宫里的宝贝,小傢伙抠了一路也没抠坏。 七皇子在镇国寺待了三个多月,七皇子府少了几多活力。 直到两位主子回到了皇子府,还把身边的人带了回来,府里才总算恢復了热闹。 罗秦和邓松不用陪齐璟进宫,早已经得到蒙良那群孩子的热情相迎,回客院安置去了。 齐璟和少玄一起用过晚膳,才各自准备回寝房。 临分开时,少玄看了他一眼,齐璟以为他有话要说,抱着小十一站住。 但对方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 当天夜里,睡在自己的床上,看到变成先祖返魂的小十一陷在被子里,齐璟竟然有些不适应这软铺,反倒想念起山寺的石床。 屋里用了冰,其实并不会感觉热,但房间里的清凉和山中的清凉完全不是一种感觉,总让人觉得差了一口气。 齐璟嘆了一口气,结果把小豹崽引了过来,它用小爪爪搭在齐璟的枕头上,冲着他嗷呜叫。 齐璟听到小傢伙的话,顿时红了脸,一向伶牙俐齿的他还结巴了起来: “什……什么我想把少玄叫过来睡?!” 他们后期在镇国寺的时候,因怕齐璟突然变成先祖返魂,少玄就干脆跟他们睡一屋里,避免意外。 小豹崽以为亲哥刚刚满脸怅然若失还唉声嘆气是因为想少玄哥了,于是善解人意地叫齐璟再邀少玄哥同睡。 “嗷呜嗷呜?”小豹崽歪着小脑袋,看着有点激动的哥哥,疑惑地摇了摇小尾巴。 ——不睡就不睡嘛,哥哥干什么下床走路去了? 第五十八章 折桂 最后, 齐璟当然没有邀请少玄过来同睡。 他在屋子走了来回,就故作镇定地回到了床榻上, 把小豹崽揉了揉, 勒令它乖乖睡觉, 然后就搂着小傢伙睡了。 从第二日开始, 从镇国寺回来的七皇子又恢復了白日到崇文馆和东校场学文习武的作息,让陛下知道他用功后, 甚是满意。 众人本是看七殿下离开天京三月有余,课业和武艺怕是耽搁了不少。 谁知他其实并未落下许多, 后来还专门请了教习开小灶, 很快就跟上了进度。 而且齐璟的武艺也经过洪畴大师的指点,大有进益, 连黄校尉都破天荒地夸奖了七殿下几句。 姜亢和胡太医奉命去镇国寺的事情大家都知晓, 到底是探视还是监督, 大家心里都有主意。 虽几乎无人知道姜内官为什么被遣去行宫,但聪明的旁观者总能嗅出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再加上俞昭仪最近颇为受宠, 可见七殿下极得陛下的青眼, 这点毋庸置疑。 朝中波涛暗涌,格局正在悄然发生改变——有的人也许做出了选择, 有的人还在观望,有的人可能至始至终都不偏不倚…… 但无论如何,光是看表面, 是看不清这局势的。 齐璟非常清楚,立后之说的出现, 恐为储位之争的开始,今后愿意亲近二皇兄、他七皇子和安国公府的人,或明或暗,会越来越多。 同样的道理,在老五、老六,甚至是大皇兄身边亦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依附。 各自的势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相护博弈,此消彼长,循环往復,直到父皇做出决定。 第109页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崇文馆、东校场,也不会有多安宁。 “阿璟真是厉害了,又要祈福,还不能落下文武功课,在镇国寺这么辛苦,怕是连个觉都睡不好吧?” 看着阴阳怪气的老六,齐璟心想:这是在讽刺他为了讨好父皇殚精竭虑,连觉都没时间睡啊。 在寺里不争口舌,齐璟已经好久没这般与人针锋相对,竟然感觉有点新鲜。 他坦然笑道:“山中无事,心里安静,做什么都舒坦惬意……六哥若是有机会,去寺里住住便知道了,六哥天赋高,说不准比阿璟收穫还多。” 没等对方说什么,七皇子就继续道:“三月不见,六哥的箭真是愈发犀利了,委实令人惊嘆,可惜阿璟刚回天京,人还有些疲累,精力不济,今日就不陪皇兄练下去了。” 这回轮到他带着周围的人离开,留给齐琢一个潇洒的背影,好似完全不在乎对方的冷嘲热讽。 反正他这趟差事也顺利办完了,在父皇面前证明了自己的诚心,也暗示了自己的处境,得到的好处多多,绝不是几句酸言酸语就可以打扰到好心情的。 ——他今天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时间跟齐老六在这里唧唧歪歪。 齐琢看着被前唿后拥的老七离去,他身边内官知道自家殿下心情不佳,但还是得上前提醒:“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去芙苑喝茶了。” 被内官打断了思路,齐琢有些不耐烦,但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往另一出口走去,竟是连同路都不愿跟老七同路。 他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转了转酸软的手腕——刚刚为了跟齐璟较劲,用力过勐了。 内官见状,赶忙问道:“殿下,要请张太医来给您瞧瞧吗?” “多事。”齐琢瞪了那内官一眼,立刻把人吓得静了声。 ——老七才刚祈福回来,他就跑去找太医来,倒像是故意跟他对着干似的,到时候别说父皇了,就是母妃她们,恐怕也要怪他不懂事了。 …… 齐璟没跟他六哥“寒暄”太久就匆匆回到府中,是要看三日后需放生的动物——从市场上买回来的乌龟和兔子。 在九州,每个月的初八、十五、二十五、三十或佛菩萨的纪念日,就会有人到寺庙的放生池放生。 当然,除了在放生池,也有人会在水里或山林中放生,总之放生地皆是能让所放众生生存悦意且能长寿之地。 乌龟甲鱼一类的生灵,因其长寿,所以通常会被选来放生,七皇子府也不例外地选了这种。 七皇子看了之后很满意,十一皇子看了以后更满意。 对于小十一来说,兔子他还见过,但乌龟却是没有近距离观察过,所以格外感兴趣。 白天哥哥不在,没办法独自去看若璃说的小动物,小十一盼星星盼月亮,才终于把哥哥盼回来了。 为了满足小皇子的愿望,乌龟和兔子就暂时被搬进了七皇子的卧房,只不过一个住盆里,一个住笼中。 用完午膳之后,小十一连午觉都睡得浅浅,一醒来就迫不及待扒在大盆的边沿上,看着里面的乌龟,看起来十分好奇的样子。 他一边看,嘴里一边念叨“小乌龟”、“小乌龟”,还扯齐璟的袖子,示意哥哥看自己刚得的小动物。 比起甲鱼来,乌龟虽然没有那么兇勐,但齐璟还是密切地关注着小傢伙的一举一动,免得他被伤着。 少玄则站在他们身后,看着齐璟蹲在大盆旁边,一大一小动作一致,并排盯着盆里的乌龟瞧。 有哥哥和少玄哥在身边和身后,小十一胆子有点肥,过没多久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先是看了看齐璟,然后才慢慢伸出小胖手,飞快地碰了碰乌龟的龟壳然后收回来,很顺利地把乌龟吓得缩进了龟壳。 小十一一看乌龟的头、脚和尾巴都不见了,立刻伸长了脖子想往壳里看,差点没掉进盆子里去。 齐璟用手拦住,轻拍他的小屁股:“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小傢伙哪里知道不能亵玩的是荷花不是乌龟,但他非常听齐璟的话。 虽然因乌龟不见了而满心焦灼,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扒在盆子的边沿,等乌龟不害羞了、自己出来。 等了好半天,乌龟似乎是感觉外面没有危险了,终于从壳里伸出头来,小傢伙眼睛都亮了起来,又情不自禁往里面伸头。 这一次乌龟警觉许多,十一都还来得及伸手,它就已经迅速地缩了回去。 小傢伙:“……”乌龟太不友好了,十一不要跟它玩了! 盆子里的乌龟不能做朋友,还有兔子可以看看……小皇子转战笼子旁,请哥哥帮他掀开了布。 然而,市场上买的兔子都是用来吃的,个头非常大,比十一的先祖返魂要大上好几圈。 这让初见“小兔子”的小十一大惊失色。 他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扭过头看向齐璟,喃喃道:“小……小兔兔?” 齐璟被他震惊的小模样逗得直想笑:“厨房有大猫带着小猫,罗夫子的猴子和洪畴大师的猴子,也是不一样的。可见同样是兔子,会有大有小,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第110页 他为了向小十一解释长大的问题,特意举例:“你看,你现在站直了还只到哥哥这里,等过几年就能长到这里,再过十年,说不准就跟哥哥一样高了,不会永远是小十一的。” 一直都很羡慕大人们视野开阔的小十一闻言非常高兴。 贴心的小棉袄不仅为自己高兴,也为他亲哥高兴。 他兴高采烈地抱住齐璟的大腿,昂起小脑袋,一脸天真地嚷嚷:“那哥哥再过几年,也能跟少玄哥一样高了!” 膝盖突然中箭的七皇子殿下:“……” ——这次把孩子跟乌龟、兔子一起放生了算了! …… 虽然乌龟很羞涩、兔子很肥(雾),但十一还是喜欢它们的,所以到了要去灵兴寺放生的日子,多少流露出捨不得的意思。 齐璟跟他讲道理:“你看我们在琼山生活的时候,多开心?它们这次去了山里,不仅会认识更多的小伙伴,还有广阔的天地可以生活,会比被关在这里幸福很多,你不为它们感到高兴吗?。” 小傢伙虽然还不明白自由的意义,但清楚记得在洪畴大师小屋住着的那段美好时光,于是郑重地点点头,不再扒着笼子不放手了。 这一日,齐璟按照计划找带少玄和十一到灵山的灵兴寺。 他是微服出行,只扮作寻常香客,完全没有惊动寺里的僧人和府兵。 在大殿进了香,齐璟就把小十一託付给了少玄,让他先带幼弟去放生池和周围转转,打发打发时间,等他回来了再一起去放生。 他自己则赶到了黄杨春和蔡长全所说的地方,得寺中僧人指引,往山上走了一段,果然见到几个意气风发的书生正谈笑风生。 那里是灵兴寺外的一处亭子,周围恰好种着桂花树,此时花开正茂,香气迷人。 每年秋闱大比刚好在八月,所以人们常将中举者称为“月中折桂”。 齐璟想,黄杨春把诗会设在这里,应该也是想取一个好彩头。 齐璟过去的时候,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虽然齐璟衣着普通,年纪又轻,但无人轻视于他,反都叫黄杨春引见。 黄杨春以王景之名代称七殿下,只道他才刚刚入京。 众人以为他并非京城人士,又见黄杨春对他并不殷勤,猜想他不会是权贵子弟,于是也就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开始了诗会。 既然是诗会,少不了作诗题字,因着位置不大,几人也不多礼,谁在心中有了腹稿,就直接到亭子中的石桌上将诗句默写出来。 齐璟也学了诗,想着凑个趣也好,于是也大大方方地题了一首。 黄杨春见他落笔,拿起读了一遍。 写了诗就是要评的,齐璟正等着黄杨春给自己评诗,这时候有人走进了亭子,笑道:“对不住,对不住,今日我来晚了,自罚三杯。” 第五十九章 放生 少玄蹲下身子, 搂着小十一的腰,让小傢伙可以凑近了放生池看池里的乌龟和甲鱼。 由于灵兴寺香火鼎盛, 在这里放生的人很多, 每隔一段时间寺里的僧人就要将池里的生灵捞起, 再放养在山林水中。 饶是如此, 池子里还是有许多的龟类,大大小小, 不一而足。 眼前的场景显然让小傢伙感到十分惊讶——他之前才刚刚认识一只“害羞”的小乌龟,现在一下子就见到了这么多的乌龟, 心情委实有点复杂。 他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突然转身,抱住了少玄的脖子, 嘴里小声念叨“哥哥”、“哥哥”, 显然是慌乱中把齐璟不在身边的事情给忘记了。 少玄轻轻拍拍他的背, 虽然没有像七皇子那样张口就能逗乐小十一,但也给了他无声的安慰。 小十一抱着少玄的脖子待了一会儿, 渐渐就不那么害怕了, 等到了后来,甚至还能大大方方跟池子里的乌龟打招唿。 放生池的乌龟见惯了人来人往, 也知道在这里是很安全的,所以香客凑得再近,也不能打扰它们晒太阳的惬意。 它们悠闲自在地摊开四肢, 不会突然缩回壳里避不见人,这让曾在乌龟那里得不到回应的小十一感到非常高兴。 不过放生池的乌龟实在太懒了, 小傢伙看了一会儿,差点被它们感染,连连打起哈欠,都快要睡着了。 他靠着少玄,上下眼皮直打颤,就听到少玄哥说:“少海和黄海也有龟。” 难得听到少玄哥说话,小傢伙反应了一会儿,问:“也有这么多吗?” 他是见过海的,那可比放生池要大得多,这样想想,一定有非常多的乌龟。 “有很多,而且很大。”少玄给小傢伙比划了一下,顿时把小十一给惊到了。 ——比他还大的乌龟! 因着这天的日子寻常,放生池的人并不算太多,但都注意到这一大一小两人。 少玄生得高大,为人又严肃,看得比同龄人更稳重老成,让旁人不禁猜测,这是对父子还是兄弟。 为了减少围观,出门的时候少玄已经进行了伪装,想办法遮盖自己的容貌,但周身的气质难以隐藏,所以他在人群中依然有些显眼。 再加上小十一生得漂亮,粉雕玉琢的,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机灵可爱的小模样特别招人喜欢,使得他们还是招惹了不少目光。 第111页 到了后来,见少玄对孩子很温柔,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可怕,甚至有人大着胆子过来搭话。 齐璟回来的时候,正有人围着少玄,不知道在问些什么,远处还有一些小姑子在望着这边窃窃私语。 那些想跟少玄说上话的人,见这个冷漠的后生有同伴与之汇合,两人似有要走的意思,只能讪讪地退开了去。 哥哥过来了,小十一立刻来了精神,伸出小胖手让他抱。 齐璟一声不吭地把他接了过来,小傢伙立刻察觉到哥哥样子有些奇怪。 他原本想跟哥哥介绍自己刚认识的青背小乌龟和红背小乌龟,还要问少玄哥说到的海里的大乌龟,现在就只是老老实实靠在齐璟怀里,用手抓住他的衣襟。 少玄看齐璟露出这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觉得他不像是因为介意刚刚的事情才生气,于是开口问道:“诗会如何?” 能让齐璟变成这样,一定是诗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齐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轻描淡写地道:“无事,就是在诗会上,遇到了一个听过名讳的陌生人。” 事实上,齐璟不仅是听过此人名讳,上辈子的时候,还见过他。 刚刚诗会进行到一半,有个人姗姗来迟,说是自罚三杯,但寺中不能饮酒,实则就是饮了三杯茶来赔罪。 这迟来的人齐璟知道,名字叫孟曦严,上辈子是天京这次秋闱的案首,也是来年殿试的二甲传胪,后来按照朝廷惯例,和一鼎甲三人一起入了翰林院。 齐璟为助二皇兄成事,奉俞昭仪之命,私下笼络新科进士,也曾与孟曦严接触过几次。 但此人少年成名,有些恃才傲物,再加上翰林又素来有储相之称,清贵非常,所以为人自视甚高。 孟曦严对七皇子都不假颜色,看样子是要做陛下的纯臣和直臣。 重活一世,再次见到孟曦严,齐璟一时愣怔,心中颇有种微妙之感。 但他转念想想:黄杨春若不是因为母亲的事情被耽搁了,也是有真才实学的,既然同为京城人士,会与孟曦严相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真正让齐璟在意的,是对方在诗会上说的话。 因为亭子边的桂花树,孟曦严无意间提到了佛顶珠和玉帘银丝。 身为皇族,齐璟当然知道,京中的一些有名的老园子,尤其以芙蓉盛名的那些园子,入秋之后因芙蓉衰败、难以成景,会引了荆州来的珍贵桂品来应景増香。 只是孟曦严家境平平,此刻又非官身,如何去的了这种地方饮茶赏花? 在场有书生当然跟齐璟有一样的疑问,几人轮番讨教后,孟曦严却一直在卖关子,只是言谈中透着一股自傲,似是并不把此事看作何等难事。 之后他见大家已经成诗,张口就赋了一首,众人的注意力总算转回了诗中,开始互相品评。 孟曦严在这群书生中明显比较有才,竟是毫不客气将他人诗作一一评了过去。 黄杨春见好好的诗会,被孟曦严这么一搅合,渐渐就变了味道,自然不会有多高兴。 他与蔡长全对视,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 这孟曦严平日里不怎么与他们往来,只是黄杨春同窗有一书生与之有亲,曾出口邀了他。 原本以为他未必肯“纡尊降贵”过来,没想到还是来了。 以黄杨春的为人,他不会去嫉羡对方,也不想窥探别人的隐私,所以眼看着孟曦严被众星捧月,再不多言。 孟书生明明迟来,却反客为主,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诗会是他辛苦办成的呢。 齐璟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就生出了事来。 ——孟曦严到底是跟谁去赏的花,他们去那种隐蔽的园子,难道真的只是喝喝茶、赏赏花? 带着这样的疑问,一直到诗会结束,齐璟都已经无心再说些什么,怕让人看出端倪,他就浅浅笑着,假装在听他们评诗。 孟曦严原本就并非所有人都认得,看到齐璟这个面生的,自然也不以为意,只是见他生得出众,特意看了看他的诗笺。 王景是化名,孟曦严当然不可能听说,再看他诗写的平平,就当是个平庸之辈,暗道一句“金玉其外”,就不再关注齐璟。 后来诗会结束,齐璟与黄杨春和蔡长全告别后,就径直到寺里来找少玄他们。 他思考了一路,还是打算从佛顶珠和玉帘银丝入手。 齐璟想想办法去找找看,看能不能知道他到底去了哪个园子,进而再查查,是哪些贵人与他一起去的。 虽说只是一个孟曦严,但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既然上辈子他会去笼络新科进士,别人未必不会做同样的事情,甚至提前去做。 虽然他对争储没有兴趣,但也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别人三番四次拿他开刀,不可不防,不可不反击。 …… 有了这个打算,他就把心思收了回来,准备好好陪小十一放生。 小傢伙感觉到哥哥的目光终于投在自己身上,应该是有心情听自己说话了,于是靠着他胸口呵呵笑,把刚刚找到漂亮乌龟的经歷跟齐璟分享。 他还顺便跟哥哥说,有很多小姐姐偷偷瞄他们,十一有乖乖帮少玄哥对她们微笑。 第112页 少玄&齐璟:“……”真的不用帮你少玄哥做这种事! 齐璟看放生池这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他当然知道“始作俑者”就是少玄和小十一。 “走,反正小兔子也是要放到林子里去的,乌龟也一起吧。” ——他们若是再继续待在这里,说不准又有小姑子的爹爹婆婆、姑姑嫂嫂跑来找少玄要生辰八字了,那还得了! 让自己的人拎上了东西,齐璟带着小十一他们往后山走去。 灵山没有琼山高,也没有琼山绵延,但这里修缮得极好。 比起只有一条路看起来像路的琼山来说,灵兴寺的后山修缮得极好,到处可见亭台,难怪有不少人藉此宝地。 他们没有往山里走很远,只是找了找水源,前半段有僧人引路,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然后就准备按照一般的习俗来放生。 兔子一出了笼子,立刻就蹦蹦跳跳地离开,钻进了树林里,没有丝毫犹豫。 小十一明显对大灰兔有些念念不舍,但对方却毫不留恋,只留给他一个巨大而圆润的身体,很快就消失在林间。 齐璟看它那落荒而逃的样子,竟然非常理解它的心情。 想当初在镇国寺的后山,因不能掌控神武而变成先祖返魂,他可是被小十一缠得紧啊。 每天搂着它脖子、搂它的腰,抓它的尾巴……总之黏人得紧。 ——一天到晚都要被人这么抱着,好不容易得了自由,还不赶快跑路才怪! 第六十章 顺藤 虽然府里有两人要应试武举, 但七皇子并不用为此操心。 邓松说是先试试,但齐璟了解他的暗卫, 没有几分把握, 刘松不会在他面前帮小徒弟说话。 至于七殿下的美人,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齐璟每天要花上一刻钟, 牵了十一过来看他练武,美其名曰让十一看“飞人”, 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齐璟最近在意的事情,是孟曦严的事。 自从灵兴寺回来之后, 就开始顺着孟曦严“提供”的线索, 顺藤摸瓜地查下去。 佛顶珠和玉帘银丝都是荆国的品种,虽然南北运河修建好后, 不用再捨近求远走海路, 但这样的珍品光有金银是买不到的, 还得有些路子。 这样一来,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只要把目光放在京中几个有背景的老园子。 齐璟怕打草惊蛇, 所以调查起来极为小心,宁愿过程曲折一点、隐蔽一点, 也不叫人发现自己在查。 就这样没过几天,还真叫他查到了两处园子。 “城南的范园,城东的芙苑……”齐璟拿着手中的信笺, 心里思索。 秋闱将至,就连孟曦严此刻都闭门不出, 他身后那个贵人未必还会再去,去也肯定会想办法隐藏身份,就算派人等在那里,也是徒劳。 可若是等乡试之后,孟曦严考中了案首,身价倍涨的同时,必会收敛一些——毕竟是天京脚下的案首,肯定有多方盯着。 孟曦严爱惜羽毛,若是继续不出,到时候就更难查到什么线索了。 想到这里,齐璟有些犯难。 此时的七皇子不像上辈子能心安理得用安国公府的人,他手上可用的人不多,培植能干的心腹尚需要时间,有些事不交给妥帖的人去做,怕是很难做好。 这时候,屋外传来小十一的声音:“哥哥,哥哥!”小傢伙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激动的劲儿,齐璟一听就听出来了。 小皇子现在能走能跑,自己翻过门槛就兴匆匆跑到齐璟面前,把手里的玩偶举得高高的,给齐璟看。 七皇子低头一瞧,原来是一只兔子、一只乌龟,虽然是布艺,但做得很精緻,一猜就是若璃巧手所做。 果然,小皇子开口就给自己的女官表功:“若璃做的!” 齐璟看到小十一天真浪漫的样子,暂时也烦恼不下去,故作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若璃此般手艺,给自己绣件嫁衣完全没问题。” 当初把薛女官和若璃要到身边来,齐璟就为她们做了打算。 薛女官在黄海岸的远房亲戚已经找到了,可惜家中长辈都没有了,只剩下平辈的两房,共住在一个屋檐下。 对方一开始推诿,只道家中困难、院子狭小,恐无法再住亲戚,可后来一听说薛女官是宫里出来的女官,又连忙表示愿意接纳她。 薛女官何等聪慧,只看那来信就明白:对方看重的,恐怕是她曾服侍过宫中贵人这份人脉,而且料想她肯定存了不少梯己,所以才如此殷勤。 如果薛女官将来不愿用这个人脉给他们谋利,亦或者牢牢控着自己的银钱,就可能不会是这种情况了。 薛琴在齐璟身边待了一年,该看的也都看到了,她曾一直在宫中生活,算寄人篱下,大老远去了黄海岸,同样要寄人篱下。 与其将命运託付给未曾谋面的人,还不如待在七皇子殿下身边,所以她就安心地留了下来。 至于若璃这边,她表哥荣观年纪也不小了,齐璟本就计划着在二皇兄大婚后就让她们成亲。 他先探过女方的口风,若璃不说话,可看样子是答应的,只是齐璟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就没有再提及。 若璃和奶娘刚刚是紧紧跟着十一皇子进来的,齐璟说起绣嫁妆的时候,她们就站在一旁。 第113页 少女俏丽的脸上马上泛起红晕,但又不敢怪自家殿下打趣自己。 而鹃娘本就讷言,此刻明显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旁边挽着她的胳膊笑笑。 秋夕正端着茶盘进来,闻言立刻附和道:“殿下说的是,荣大人手上怕有十几个竹子荷包了,一条蹀躞都不够挂,总得换换花样才对。” 可还没等若璃嗔怪地看秋夕搭话,七皇子殿下就接着说:“没错,等若璃给自己准备好了,正好腾出手来帮秋夕,你们姐妹情深,不用见外。” 秋夕本是来看热闹的,没想到一句话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虽说她不像若璃已经有意中人,但也是待字闺中,被自家殿下打趣,臊得赶紧给七皇子倒茶。 她给殿下准备的是桂圆茶,孩子也可以喝。 小十一就着亲哥的杯子喝了几口,嘟着小嘴巴,等若璃拿了帕子擦嘴,然后就坐在齐璟的腿上玩自己新得的布偶。 “小乌龟和小兔是好兄弟,兔兔是哥哥,乌龟是弟弟。” 齐璟听小傢伙给它们定的关系,差点没笑出声来。 他非常清楚小十一的想法——无非是兔子大,乌龟小,所以也不管是不是同一个物种,就有了序齿。 小十一感觉到哥哥身体在抖动,马上昂起小脑袋,疑惑地瞥了一眼努力做面无表情状的齐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才继续低头玩自己的。 齐璟把小十一抱起来:“走,看你少玄哥练武去,耳濡目染一下。” 鹃娘比她们年长,而且已经嫁人生子,在某些方面比两个小姑娘更敏锐。 她早些时候就曾猜想殿下留下少玄少爷的原因,现在把种种迹象看在眼里,就更加清楚了。 秋夕和若璃他们一直在齐璟身边,哪怕再不懂人事,经过这么几个月也渐渐看出了点端倪来,只是还不敢表露出什么。 齐璟本就不打算瞒着身边的人,打算走潜移默化的路线——虽然话不挑明,但态度照摆,事情照做,等她们慢慢用雪亮的眼睛,用心去发现事实的真相。 随时间的推移,看七皇子和少玄一起,就会成为大家的习惯。 人是很遵从习惯的生灵,到时候就见怪不怪了。 …… 少玄在旁边的院子里练武,齐璟叫人摆了椅子放在廊下,并让秋夕去取茶和糕点来,打算舒舒服服地看少玄打拳。 可因着要听暗卫禀报打探到的消息,他们今日过来晚了些,等齐璟他们准备就绪坐下来,少玄的拳脚已经练到收尾的时候。 小十一随哥哥围观了很多次,一看到他做收势的动作,就知道少玄哥已经练完了。 刚刚才跟亲哥展示了新玩偶,急于分享快乐的小傢伙急匆匆跑过去,给少玄介绍起兔哥和龟弟这对嫡亲兄弟。 齐璟还没笑出声,就见秋夕端上了四拼的糕点盘。 大概是为了应景,皇子府的师傅准备四样桂花做料馅的糕点,打开盖子就是一股浓郁的香气。 这让齐璟一下子想到了山里的野桂花树、想到了诗会,想到了孟曦严提到的珍贵花品…… ——他在十一和少玄身边就很容易忘却烦恼……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少玄这时候刚刚跟小十一手里的“兄弟”打了招唿,因小傢伙两只手都有玩偶,所以不能牵着他走路,他练武的时候到底沾了灰尘,又不好抱孩子,只能看向齐璟,示意他接自己弟弟回去。 正如齐璟了解小十一的想法,少玄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齐璟心里肯定为什么事情正在烦恼,于是联想到他在灵兴寺遇到的事情。 好在小十一现在走路已经稳了,台阶也会自己上了,所以根本不用人抱、不用人牵,自己就走了回去,然后乖乖趴在椅子上玩玩偶。 少玄一问,齐璟也没有瞒他,把自己刚得的消息告诉了对方。 但他没办法言明,自己能肯定孟曦严会是案首,所以确定他秋闱之后不会再出来见什么权贵,只能说自己觉得孟曦严有才,说不定会取好名次,然后就闭门准备会试去了。 “你是想知道孟曦严身后是谁,还是想知道是谁在接触有可能中举之人?” 齐璟愣怔了一下,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两者的区别——孟曦严身后之人,不就是接触这些新科进士的人吗? 但很快的,他抓住了少玄话语中的意思,茅塞顿开:“对,对……是我想复杂了,我根本没必要总盯着孟曦严……” 他之所以能从孟曦严身上发现特别之处,进而派人盯着孟曦严,是因为还记得上辈子对方得了案首。 这让齐璟有了一定的优势,也进一步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正如少玄所说,想通过孟曦严这条路走下去已经几乎无望,但还会有不少举子没那么显眼。 既然对方会特意接触这些秀才,那等他们中举之后,此人也照样会如此。 他们肯定不会想到,已经有人通过一个孟曦严,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 齐璟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两个园子,等秋闱一过就派人守着,极有可能等到幕后之人出现。 恨不得抱住他的少玄亲上两口,齐璟已经全然忘记旁边还有个秋夕正羞红了脸看自家殿下拉住少玄少爷的袖子。 第114页 少玄看他,突然道:“你该多说这些与我们听。” 他不是说的“我”,而是说的“我们”,指的就是齐璟身边受到他信任和倚重的所有人。 齐璟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确实喜欢把高兴的一面展现给十一他们,把烦恼都压在心底,等自己慢慢理清、解决。 沉默了一会儿,齐璟又笑了起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 秋闱之后,孟曦严果然继续闭门不出,齐璟派的人也等到了七皇子想要的答案。 “原来是老六亲自出马……难怪连孟曦严也折腰。” 六皇子齐琢的亲姑父,乃是国子学的博士,对学生情况的了解自然比他们这些人要更深入,即便不像齐璟那般知晓上辈子的事情,对孟曦严也会重点关注。 这个时候孟曦严还没有考中案首,不过是个秀才,面对齐琢这个贵妃养子、觉醒神武的皇子,自然不如孟翰林在齐璟面前硬气。 等过几个月春闱之后,他表面上对齐琢也许一视同仁,但私底下已经形成的关系,想断就没那么容易断掉了。 ——只是不知道,齐老六现在这般奔波,是为了五哥,还是为了自己…… 第六十一章 废棋 秋闱放榜之后, 距离二皇子大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太后这几日常将几个皇子留在慈安宫用膳。 齐璟明白皇祖母此举的深意——她老人家不过是担心皇子们封王建府、娶亲生子后会渐行渐远、兄弟离心,所以才把他们拴在一处, 让他们加深感情。 太后出生西栾吴家, 与先帝少年夫妻、情谊深厚, 当今陛下乃嫡子, 又是长子,后来顺理成章被立为太子。 无论先帝有几个儿子, 都最喜欢这一个,所以青州皇帝在先帝精心培养下, 最后登基为帝。 相比之下, 太后在其余诸位太妃面前的优势实在太过明显,又一直被皇帝丈夫和皇帝儿子照顾得极好, 将先帝时期后宫的平静和睦, 当作自己待人宽厚的功劳。 齐璟虽然知道皇祖母在想什么, 但总是这样,渐渐也对慈安宫兄友弟恭的戏码有些厌烦。 他宁愿花一刻钟、半个时辰看着少玄练武发呆, 或者陪小十一玩一会儿、睡一会儿, 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句句斟酌的对话中。 这日,他们奉召入宫, 齐璟恰与同时进宫的五皇子、六皇子一起抵达宫门。 对方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他一个人本当孤木难支,但齐璟是何人, 在什么情况下都能自娱自乐,根本不在意五皇兄的冷淡和六皇兄的冷嘲热讽。 当他们提到孝敬皇太后的时候,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道:“皇祖母前两天才说过喜欢桂花香甜,我听一个姓孟的书生提及,六皇兄去芙苑赏过佛顶珠和玉帘银丝,不知可否要几盆来,摆在慈安宫里,也好让皇祖母闻闻看。” 齐璟刚提到“姓孟的书生”,齐琢就已经有所感觉,待听到“芙苑”二字,立刻收敛了笑意。 相比于面色不佳的六皇子,五皇子明显不明所以:“哪里来的书生,你何时去的芙苑?” 齐璟一句话,就把六皇子瞒着五皇子结交未来文臣的事实给探了出来。 ——这机会实在是太好了,若不能用来以牙还牙,那就太可惜了! “是个叫孟曦严的书生,这次秋闱放榜,他可是京中的案首,才华横溢。” 七皇子好像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继续道:“等我跟皇兄一样领事,也希望能遇到这样的有才之人。”当然有才还不行,得德才兼备! 六皇子齐琢听了对方的话,太阳穴自抽抽,用余光看了一眼五皇兄,果然见对方面带怀疑地看着自己,心中压力骤增。 ——这不可能啊,齐老七怎么可能发现这件事? 孟曦严是姑父认为极有可能考中三鼎甲、入翰林院的国子监监生,此人有些傲气,所以他才特意亲自去接触。 为了谨慎起见,不叫外人发现端倪(包括五皇兄),他每次出宫都要想办法周旋,确认甩掉了监视自己的人,才到芙苑去见几个有意结交的秀才。 齐琢万万没想到的是,就算他掩藏得再好、绕了再多的弯子都没用——因为齐璟是派人在终点守着了。 …… 自打知道齐琢去了芙苑,齐璟就把自己的人手撤了回来。 既然他不需要了解更细节的东西了,再把人手铺在外面,显然就没必要了——因为只要知道芙苑就是六皇子的据点,就足够让他齐老六吃不了兜着走。 齐璟等这个机会,就是要当着五皇子、六皇子的面,将事情翻出来说。 这样一来,此计最重要的效果就达到了——五皇子必然对自己这个同盟的弟弟,生出怀疑。 事实上,上辈子直到二哥在内海殒命,老五和老六表面看去都是亲密无间的。 他们不仅有贵妃和淑妃两方的势力,还要加上将来有莱夷卫的锋亲王助之,委实给二皇子一系制造了很大的麻烦,也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齐璟非常清楚,要从外部打击这个同盟,别说他一个还未封王的皇子,就是二哥加上安国公的力量,也未必可以做到。 既然他们坚不可摧,那就得想办法从内部瓦解他们之间的信任。 第115页 若是五皇子知道自己的好弟弟暗中联繫文臣武官,就会明白,对方并非一心助自己争储。 只要怀疑的种子提前种下去,就能更早离间他们的关系。 当然,这个好处虽是关键的,但也是长远的,近期恐怕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效果。 毕竟对五皇兄来说,就算他知道老六有自己的小算盘,现在也不会立刻动作,一切都是对付了二哥之后的事情了。 所以齐璟眼下更看重的,是此计的第二个效果。 以齐琢心胸狭窄的劲儿,听齐璟说起孟曦严,必定会疑神疑鬼,以为他那孟案首想左右逢源。 这样,孟曦严就是来年会试考中了状元,齐琢都不可能全无芥蒂地用他了。 只是齐璟想不到,齐老六会小心眼到这种地步,让他捡了大便宜。 原来,齐琢去芙苑一趟不容易,不是次次都单独与孟曦严交流,而且为了让他们牵绊彼此,还故意安排过让几个秀才见面。 孟曦严既然会把赏花的事与七皇子说,保不齐大嘴巴把其他人的事也告诉了齐璟。 换言之,齐琢辛辛苦苦大半年,本想趁着二皇子、五皇子刚刚领事非常繁忙,老七又不在京中,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精心谋划、反覆斟酌、小心翼翼,一心想为自己未来争储准备几个能臣……结果现在看来,全打了水漂! 就因为孟曦严那边一子落错,满盘都成了废棋……齐琢杀了孟曦严的心都有了。 眼看着齐老六脸色越来越差,五哥眼中的怀疑越来越深,齐璟的心情就越来越好。 他一路说了老半天的话,想办法煽风点火,头一次觉得跟老五、老六见面同行,是这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 到门口的时候,又遇到了从紫宸殿过来的大皇兄和二皇兄。 二皇子齐珩见他们气氛怪怪的,开口问道:“刚刚你们在说什么?” 他和齐璟亲近,怎么会允许别人联起手来冷落他。 齐璟见齐珩一副要给自己“找场子”的意思,心里高兴的同时也很想跟他二哥炫耀,刚刚其实是他齐老七占上风。 不过话到嘴边了,他又换上了嬉皮笑脸的模样。 “六皇兄似乎有办法弄到佛顶珠和玉帘银丝,阿璟想要两盆来讨皇祖母欢心。” 他们几个人中,若不算小十一,齐璟年岁最小,最近也最得皇太后的喜欢,他说要讨皇祖母欢心,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老六和老七向来不对付,齐璟说要让六皇子帮忙,不禁让人生出疑惑。 “佛顶珠和玉帘银丝……是桂花的什么品吗?听起来不像是青州的品种。” 二皇子平日里对这些了解不多,所以转头看向大皇子。 这几个皇子里面,和他一样搞不懂这些的,恐怕只有大皇兄了——若是大皇兄也不知道,那他就不算孤陋寡闻。 大皇子闻言,果然迟疑地道:“或许是?” 齐珩满意了,转而面向七弟:“你呀,多把心思放在学问和功夫上,你看皇祖母欢不欢喜。” 二皇子表面上在说齐璟,其实是在敲打真正能弄到珍品桂花的齐琢。 一个皇子,不好好修文习武,跑去赏弄什么桂花,无论怎么看都不务正业。 齐琢刚刚还在为大好棋子成废棋而烦闷,也在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跟五哥解释,对二哥的□□反应不大。 倒是齐璟嘟嘟囔囔:“皇兄,若我去考个文试、武试,还不知道有多厉害呢!” 齐珩被他小声嘀咕的模样逗乐,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别抱怨了,我们快进去给皇祖母请安。” 到了皇太后的跟前,齐琢怕老七又提及孟曦严的事情,于是主动跟太后说起异国的佛顶珠和玉帘银丝,但也算是彻底把芙苑的事情坐实了。 太后高兴,齐璟也满意了,搅合起来也更卖力,慈安宫一时之间气氛热络得可怕。 回到家中,齐璟才发现自己在宫中演得太热情,发力太勐,现在颇感到有些疲惫。 因着与几位皇兄待到很晚,齐璟到皇子府的时候小十一已经在屋里昏昏欲睡,被齐璟哄了哄,立刻坠入梦乡。 齐璟再累,也想在睡前看一看少玄,他见少玄屋里还亮着灯,知道对方还在等自己,心头一热,就敲门进了屋。 已经沐浴更衣的少玄为等齐璟,正在案前练字,齐璟推门进来,他才搁下了笔。 那日两人谈过之后,齐璟明显是想通了的模样,不再继续纠结嗟嘆。 少玄看他现在的模样,哪里不知道七皇子已经心想事成。 “你是没看到齐老六的脸色,”齐璟走到案几旁,一边拿起少玄刚刚练的字,一边笑嘻嘻地道:“离二皇兄大婚没个把月了,让齐老六多点事情做,也免得出来作怪。” 上柱国府的高氏女未能嫁入皇家,二皇子的正妃人选与齐璟上辈子记忆里的人是一样的。 但这一次,若璃没有去二皇子府,齐珩同时迎娶的其中一个侧妃也变了人选,可见有些事情还是与上辈子发生了改变。 无论如何,齐璟还是希望一切顺利,看他二哥大婚。 看到少玄最后一页只写了一半,知道对方是个有始有终的主儿,于是齐璟帮他把镇纸摆正了,又亲自取了笔递给他。 第116页 “你继续写吧,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看你写。” 边说着,齐璟边走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没个正行地瘫坐在里面,用单手抵在扶手上,撑着下巴看少玄。 灯下美人和月下美人显然都让人心驰神往,齐璟看着看着,越看心里越美,然后就……睡着了。 少玄停了笔,回头看向一侧,发现原本齐璟坐的位置上,只剩下一堆衣服。 用案几上的湿布擦干净手,少玄轻轻走过去,从衣服堆里找到了睡着的小豹子。 少玄把小豹子抱进怀里,轻轻地用下巴蹭了蹭它的头顶,道:“好好休息。” 睡梦中的小豹子似乎是听到了少玄的声音,在他怀里打了个滚,然后吧唧吧唧嘴,把小脑袋枕在少玄臂弯里,睡得越来越熟。 第六十二章 秀才 清晨, 毛茸茸的小豹子在鲛人怀里睡得四仰八叉,那睡姿之洒脱奔放, 比其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了一会儿, 小豹子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睡得香甜的七皇子殿下。 感觉到异样的鲛人很快醒来, 看到对方露出被子的肩膀和手臂,很是愣怔了一会儿, 才略有些慌张地把昨夜准备在床头的衣衫拿过来,闭着眼睛在被子里给他套了起来。 因怕把他弄醒了, 少玄动作极轻, 有些地方难免照顾不到,只能说勉强把他的身体罩住, 然后再借被子挡好。 至此, 原本搂着多动的小豹子睡得还算不错的少玄, 就再也没办法入睡了。 他睁着眼睛,近距离凝视对方, 锻鍊着自己早就异于常人的自制力。 又过了一会儿, 七皇子起床去崇文馆读书的时辰快到了,作息规律的他慢慢从沉睡中转醒。 睡眼惺忪的时候, 齐璟迷迷濛蒙感觉自己好像梦到了少玄,毫不犹豫地伸手,把对方脖子搂住。 ——反正是在梦里, 不抱白不抱……不亲白不亲! 于是,梦里胆子肥的七皇子殿下凑过去, 结结实实亲了对方一口,离开后还回味地吧唧吧唧嘴,咧开嘴傻笑。 但笑着笑着,眼神聚焦起来,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梦里少玄绝色的脸庞太清晰而生动了,那双眼眸好像夜晚的海洋,深邃,神秘,危险,望向齐璟的时候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齐璟不可置信地转个身,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小屁屁或者机会快搭他脸上的小毛爪子,然而床榻内侧,什!么!都!没!有! 齐璟:“!!!”毛球大变美人,是不是有点刺激过了头啊喂! 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时辰眼看不早了,想要继续装睡、矇混过关是绝对不可能的,齐璟只能往旁边一滚,试图跟这美到近距离看会令人昏眩的脸离远一点。 然而不滚还好,七皇子一滚直接滚出了被子,少玄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春光乍泄的齐璟只能含着泪再滚回来,结果用力过勐,一下子没剎住,反倒滚进了鲛人的怀里。 齐璟&少玄:“……” 七皇子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时候飘过一句话:这时候要是有人来了,他该怎么解释他和少玄之间的清清白白呢? 这个问题还没得到答案,外面就已经有了动静。 夹杂着小十一“哥哥”、“哥哥”的焦急唿唤,还有秋夕和若璃哄他的声音,整个主院立时热闹了起来。 于是,美(慌)好(乱)的一天在“小十一找哥哥”的突发事件中,拉开序幕。 而昨夜里皇子府的主人睡了少玄(的屋)一事实,也被他所有心腹暗卫和侍女,知晓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再想去解释,嘿,晚了~ …… 一早上醒来没看到哥哥在身边的十一皇子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直到齐璟出门,还赖在他怀里不肯下来。 “十一也要读书,哥哥带十一去读书。” 小傢伙心思太单纯,很容易看透——要去读书是假,缠着他哥是真。 某人无奈道:“你现在不用读书,在家玩就好……哥可告诉你,想读书以后机会多了,到时候你哭鼻子不去都不成。” 小傢伙立刻顺着杆爬,爬得那叫一个利索,扑在他怀里继续恳求:“那哥哥带十一去崇文馆玩。” “崇文馆哪有什么好玩的,除了书就是拿戒尺吓唬人的先生教习,还有些讨人厌的傢伙,说话难听不说,长得也难看……远不如你少玄哥好看,你在家看少玄哥多好啊。”这么美好的日子,他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小十一歪着脑袋,觉得他哥说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遂只能承认自己日常要做的事情就是吃喝、睡觉、玩耍、看少玄哥。 大清早占个便宜都把自己占得身心俱疲的齐璟还得一边用早膳一边教(忽)育(悠)弟弟。 他好说歹说,还许诺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东市的点心,才叫少玄把他抱过去。 齐璟出门的时候,回头就见少玄牵着小十一站在廊下看着他离开,心里顿时又甜又酸。 “乖乖等我回来。”七皇子冲着他们挥挥手,迈出了门槛。 ——他这辈子皇帝是当不上了,但“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感觉倒是提前“享受”到了…… 第117页 原本还又累又不舍的,等齐璟到崇文馆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六哥齐琢也一副没睡好的委顿模样。 再想想自己给对方制造的大_麻烦,七皇子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 ——他再怎么累,那也都是因为甜蜜的负担,怎么看都比齐老六要强啊…… 因着武举将至,崇文馆里谈论的话题皆绕不开此。 宗室子弟和勛贵子弟有祖上恩荫,所以不用参加武举也能受散职。 当然,以后能不能得实差、受陛下重用,还得各凭本事。 他们与那些千里迢迢赶到各地郡府参加武举的人,有天壤之别,可以说带着与生俱来的优势,自然也伴着天生的自傲。 齐璟听他们中有人大言不惭地道自己若是参加武举,定叫那些平民看看什么叫武艺高强,就懒得再听下去了,捧起案几上的书卷看起来。 勛贵里也并非都是纨绔子弟、酒囊饭袋。 事实上,因为他们出身好、家境殷实,家里能请得起好先生、好师傅,又供得起笔墨纸砚、刀枪剑戟,培养出来的子嗣只要不太混帐,都差不到哪里去。 但不能因为这样就否定普通人,须知民间亦有高手。 再加上家境普通之人有不成功就无法改变命运这一巨大的压力,一般比较刻苦努力。 刚刚那人的话,委实有点太自以为是了。 ——忠勇侯骁勇,生个儿子却有点盲目自信,眼高手低…… 他身边的人,可以温顺一点,可以憨厚一点,但绝不能自作聪明。 自作聪明的人,往往对自己的判断不足,对别人的判断又肤浅片面,平日里看不出危害,等关键时候就会害人害己。 心里默默将忠勇侯踢出自己的名单,齐璟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泰宁侯府世子周荔见七皇子殿下脸上有倦意,也不怎么参与说话,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还以为他昨夜里忙什么去了。 虽然泰宁侯府和安国公府关系极好,在此场合也不好当众开口打趣对方,周荔遂以教习快到了为由,叫围在身边的人散了去。 这时候,六皇子齐琢却走了过来,从齐璟手中拿出了书卷,轻轻丢在案几上:“听说阿璟身边那个美人也要参加武举?七弟可真是捨得,万一在校场上磕着碰着、伤了脸蛋,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七皇子去一趟莱夷卫,救了一个人性命,并把人带回了皇子府,这并不是秘密。 少玄跟齐璟出去过几次,虽然每次都有稍做伪装,但还是难掩颜色。 齐璟不奇怪齐老六会注意到少玄,也不意外对方会关注着武举——他既然已经暗中交往举子,同时注意一下武科,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有人窥视少玄,还是让齐璟感到非常不快:“阿玄本来就不靠脸,怕什么磕磕碰碰。” “哦,不靠脸,那靠什么,难道是靠……啧啧啧,真看不出,老七你有这样的兴致。” 齐璟见他笑得猥_亵又讨厌,恨不得煳他一脸的墨,但事关少玄的名誉,齐璟忍不了任何人诋毁或者开玩笑。 “我们阿玄师从镇国寺戒律院洪字辈的高僧,靠的当然是真本领。” 虽然齐璟没有说出洪畴大师的名讳,但镇国寺戒律院的武僧闻名天下,再加上洪字辈的僧人就是跟琼音寺住持同辈的高僧,更加不同凡响。 若是旁的师父,六皇子还不放在眼里,但涉及镇国寺的僧人,他就不好再用不堪的话语隐射此人。 他本是想激齐璟,现在没办法继续说下去,还要遭对方鄙夷的白眼,不禁憋屈。 旁人见两位殿下话不投机,赶紧各自想办法要分开他们才好。 好在这时候教习终于走进了屋子,众人才松了一口气,散去回自己的位置。 齐琢早就打听过莱夷卫的事情,知道这个男人是被歹人所劫差点丧命,才被齐璟所救。 照理说他本来应该是没什么功夫,否则也不会跑都跑不掉,即便在镇国寺,怕只是被七皇子托关系请高僧指点了一下,不过名头好听罢了。 “那孤就拭目以待,阿璟身边这个美人,到底有什么真本事了。” 等武举过了,他倒要看看镇国寺武僧的高徒,能得个什么惊天地泣鬼□□次! …… 这一年因加设恩科,整个秋季和初冬朝廷上下都非常忙碌,所以让人感觉日子过得极快。 齐璟亲自送少玄和邓松去参加武举,还没张榜就在府里小小庆祝了一下。 发榜的那天,齐琢也派了人去看,结果从下往上找,终于在第一行找到了那两个字的名字。 得了消息的六皇子:“哼,不过是个武秀才而已,有本事明年考个武举人也拿个第一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老六:妈妈,齐小喵餵本宫吃狗粮! 贵妃&婕妤:乖孩子,没事啊,吃着吃着就习惯了。 齐老六:…… 第六十三章 贵客 虽然还未张榜的时候七皇子府就已经庆祝过了, 但真正张榜之后,齐璟还是令人备了席面, 庆贺家中多了两个武秀才。 少玄考中了第一名, 不过他的年纪, 在武秀才中十分寻常, 所以并未引起轰动。 第118页 倒是以邓松小小年纪,也能入选, 就显得十分难得了。 府里有了喜事,齐璟没藏着瞒着, 还跑到宫里炫耀了一番, 弄得陛下都略有耳闻。 他当然不是单纯因为幼稚、要在齐老六面前争回面子才如此行事。 果然,青州皇帝一日考校他们文武的时候, 就带着笑意道:“你既是主子, 就该好好做了表率, 别被自己手下比过了才是。” 这就是要督促他自己好好练武的意思了,却丝毫没有提及两个武秀才的事情。 齐璟面上恭恭敬敬地答应了, 心底其实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 父皇应该就不会再关注少玄他们了吧! 少玄和邓松现在考了武举,即便将来考中了武秀才、武进士, 像这样明显是出自皇子府的家将,朝廷一般不会轻易委派到别处,多半还是会授官到皇子府。 可万一陛下怀疑少玄身份, 或者看中少玄能力而将他调离齐璟身边,那齐璟就该哭了。 他本就担心少玄来自莱夷卫, 又是当初激锋亲王护祥瑞的关键人物,会引起父皇的注意。 虽然安国公为少玄安排得十分妥当,言明即便陛下来查,也查不出端倪,但齐璟并不能完全地放心。 只要帝王铁了心要彻查,总能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要想少玄安全,最好就是让皇帝对他没有兴趣,自然也就不会花力气去查一个区区武秀才。 因着这样的想法,齐璟先发制人,在武举张榜后,于慈安宫皇太后面前很是嘚瑟了一阵。 一来是刻意将少玄和邓松推到前面,反而让旁人觉得这样坦荡而不再怀疑两人来歷。 二来也向所有人表明,七皇子对这两个未来家将是十分喜爱和看重的,父皇既然知道了他的态度,就不会轻易夺人所好。 其实,一味藏起来并不是真正的安全……因为他越是藏,有些人就越想挖掘他的秘密。 再加上经过齐琢用言语羞辱少玄的事情之后,齐璟就更加坚定,不可让明珠蒙尘。 他的少玄不应该生活在七皇子府一隅,他应该光芒万丈地生活在阳光之下。 与此同时,消息传回了一直关注着京中动向的莱夷半岛,锋亲王那边就更加确信这个少玄根本就是七皇子安排给他下套的。 所谓的受歹人袭击而重伤,根本也是子虚乌有! 此人一定早就身具武艺,否则怎么可能在三、四个月的时间内从无到有,还被镇国寺戒律院的僧人指点。 关于支持哪位皇子,齐锋心中早有决断,只是没想到对峙来得如此早。 他与安国公针锋相对了大半辈子,看来是老天註定的“缘分”,要至死方休了。 …… 当然,这段时间高兴的不仅是七皇子,陛下和太后都十分高兴。 因为远嫁荆国的大公主马上就要抵达天京,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娇客——荆州的长公主,玄滢长公主。 由于州境有妖魔,九州五国之间的关系向来和睦,和亲是为了缔结更好的关系。 当初荆国求娶青国公主,看中的就是大公主齐瑢,陛下虽然不舍,但还是让长女远嫁。 齐瑢身份尊贵,嫁的又是荆州皇帝的同胞弟弟,荣宠不断。 只是子女离家,父母难免会牵挂,更何况还是远嫁异国,所以大公主此次省亲,就成了跟二皇子大婚一样重要的事情。 荆州的队伍抵达天京的当天,几个皇子都在宫中,陪着皇太后,听她讲大公主的事情。 诸位皇子中,五皇子和六皇子当时还年幼,已经对长姐没什么印象了,十一就更不用说,完全没见过齐瑢,参与度自然不高。 只有三个稍年长的皇子对大公主还有些记忆,偶尔能附和皇太后说上几句凑趣。 同在慈安宫的,还有另外两位公主,三公主齐瑃和六公主齐玲,她们皆已嫁人。 三公主嫁入豫国公江家,六公主则嫁给太师长子,去年刚刚得了个小儿子,前段时间常抱到宫里来讨皇太后的欢心,今日倒是没有带来。 齐璟当然明白这是为何——大公主齐瑢嫁去荆州这么多年,至今无出。 要是六公主真的把孩子抱到宫里给长姐添堵,别说齐瑢本人了,就是皇太后和陛下,恐怕也要在心里责备六公主的。 众人就这样听太后和她身边的嬷嬷讲着大公主和几个皇子、公主幼年的趣事,时间很快就打发了。 等宫人传来荆州的车队已入城的消息,已过申时,比原定的计划要晚了不少。 大公主和玄滢长公主皆有神武,照理说用镇魔营是没问题的,毕竟九州歷史上也出现过不少镇守边境的公主。 但她们此次来青州,一来是让齐瑢省亲,二来也是为了观礼,随行带着许多宫侍和珍宝,所以依旧走的水路加陆路。 据说玄滢长公主是第一次离开荆州国都,齐瑢作为皇嫂,也就顺便代她两位兄长带小姑子出来游山玩水,最好为其觅一佳婿。 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拖拖拉拉,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齐璟知道,在对方心里,身份尊贵、觉醒神武的皇子才是公主良配,五皇子更是首选。 但老五和老六却未必会想娶个邻国公主当正妃、断了自己继承皇位的路。这样一来,反倒是七皇子更有机会抱得美人归了。 第119页 如果能藉此助二皇子争储,俞昭仪和安国公府当然是乐意的。 可不管他们再怎么期待,事实上也做不了最后的决定,甚至连陛下,也不能完全左右这件事——因为只要齐璟自己不愿意,这婚事就难成。 荆州和青州是要结亲,不是结怨,若是双方对亲事不满意,将来会生出隔阂甚至矛盾,那还不如不要结。 所以齐璟只是在父皇面前适时的、隐晦地表明了态度,之后父皇就再也没有当他面提过玄滢长公主,连太后也鲜少拿此事跟齐璟说了。 自己在父皇面前已经暗暗表态的事,齐璟没跟俞昭仪说,免得又招来她的其它算计。 不过长公主在青州的这段时间,少不了有人在旁奉陪,他和老六这样没有领事的皇子,决计逃不过。 既要尽地主之谊,又要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或许是七皇子目前最大的挑战。 …… 等齐璟一看到长姐,就知道她为何被称作是“青州之月”了。 虽已近不惑之年,但齐瑢依旧光彩照人,与身边正值芳龄、妍姿俏丽的玄滢长公主站在一起丝毫不逊色,显得皎若秋月、端丽冠绝。 但齐璟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去看自己的姐姐,他的目光飞快从陈滢脸上扫过,不出意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这丫头看来也认出他来了……他们在琼宁的一家铺子里,遇见过! 那个时候陈滢脸上虽然带着席帽,但她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味,闻起来香而不俗,让齐璟还有些印象。 现在让七皇子再来揣测,那味道怕是荆州皇宫、甚至长公主独用的薰香,所以齐璟才因没在别处闻到过而留有记忆。 ——原来人家根本就不是在路上贪玩耽搁了,而是早就绕道先跑去了琼宁一趟! 九州五国中,就属梁州和荆州的信众最虔诚,玄滢长公主跑到青州地界,第一件事是去了琼宁镇国寺,虽属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再想想当时她叫身边的嬷嬷找少玄搭话,显然曾觊觎他的美人,齐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在微微抽动。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现在都放在齐瑢身上,倒没有注意到这边两人的异样。 等齐璟再望过去的时候,公主也已经恢復了平常。 齐瑢是长公主的嫂子,她们又是一路北上,陈滢的行踪决计躲不过她的眼睛——这就说明陈滢去琼音寺的事,齐瑢也是知情的。 虽然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缘故,但齐璟想,既然有他长姐在,应当不会是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他看了一眼两位公主从迈入殿中就至始至终挽着的手,心道:都说他姐姐与荆州这位长公主相处融洽、情同姐妹……这么看来,似乎还真有点那个意思。 …… 镇守四境的亲王世子已经提前进京,虽不是全员到场,但青州皇室也算难得这般齐整了,当晚的宫宴自是热闹非凡。 宴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省亲的大公主,荆州长公主,和即将完婚的二皇子齐珩。 陛下的目光似乎就一直没离开过齐瑢,旁人见状,当然挖空了心思讨大公主高兴。 然而,一向能说会道的七皇子却乐得清闲,全程躲在一旁看着、听着,只有偶尔被提及的时候,才说点什么露个脸、凑个趣,并没有正常发挥。 好在五皇子、六皇子话也不多,就不显得齐璟的举动有何特别了。 不知道该不该与对方“相认”,也不清楚这位异国的长公主宫宴后有没有把他们在琼宁相遇的事情跟齐瑢说,齐璟其实是带着困扰回府的。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还没再见到公主,七皇子就被叫到了紫宸殿。 “少海鲛人皇族要入青州……朕想,就老七去一趟,把他们接到天京。”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我大姐跟陈小鸟怎么橘里橘气的? 作者君:你不要腐眼看人基,女孩子的友谊你懂不懂。 齐小喵:……本宫不懂 第六十四章 鲛族 九州东面临海, 除了最北的鲸海,少海、黄海、东海和朱崖海, 皆有鲛人族。 鲛人们拥有与生俱来的强悍之力, 乃是海中当之无愧的霸主。 尤其是可幻化双腿的鲛人皇族, 与九州皇族一样身具神武, 可克制妖魔。 当鲛人抚育鳃系未全的幼崽在海面换气而暴露在妖魔面前时,鲛人皇族就可利用自身神武庇佑同族。 强悍的个体是族群繁衍的基本,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拥有皇族的鲛族才会壮大起来。 鲛人中最厉害的便是鲛人皇,其诞生必须通过新鲛人皇杀死老鲛人皇来达成。 随后, 为了保证自己的族人拥有足够的生存繁衍空间, 新的鲛人皇就会带新的部族驱逐甚至杀死旧族的鲛人。 所以当青州和冀州人知道少海有新鲛人皇诞生的时候,那片海域平静的海面之下其实已经经过了一场让人无法想像的腥风血雨。 一般来说, 鲛人族与九州人几乎没有交集, 哪怕是世代居住在海边的九州人, 终其一生也未必能看到一只鲛人。 可少海是青州的莱夷半岛、冀州东岸和徒太荒原围合三面形成的内海,使得这里的鲛族与九州, 很难完全隔离。 第120页 歷史上近海鲛人与九州人的关系十分微妙, 看似相隔甚远,其实又近在咫尺。 大部分时候, 近海鲛人族与冀州、青州、荆州等沿海诸国保持着距离。 有时候如果关系稍亲近,甚至可能互有合作。 但也曾有性格暴虐的鲛人皇仇视驾船入海的九州人,认为他们要侵占鲛族的栖息之所, 于是率部攻击九州的商船、渔船,甚至攻击其海军船队。 这种时期要反击鲛族, 就得派出沿海精锐、而且只有皇族可以驱使的镇魔营,让他们跟妖魔一样趁鲛人出水,于空中攻其不备。 只是徒太荒原充斥着妖魔,青州的莱夷半岛和冀州的东岸都深受威胁,若真与鲛人针锋相对起来,恐会影响边境。 所以大多数时候,九州会在偶尔做出反击的情况下设禁海期。 在禁海期,除了鲛人族抚育幼崽出水的那数月之外,普通的商船和渔船不能离开近海海域,而在没有海军护卫的情况下,连出海也是禁止的。 在禁海期,如果有渔船或商船私自出海而遇到了危险,沿海的守军概不负责。 当然,这样的情况还是少数,毕竟鲛人族要抗住妖魔和九州镇魔营的攻击也很困难。 鲛族在海中生存和延续,每一个个体都极其重要,幼崽更是族群的期望,经不起这样消耗。 这一次,少海新一代的鲛人皇派遣族人谒见青州和冀州的帝王,是少海鲛人族与九州交好的标志,两国的国君没任何理由拒绝。 这件事在早些时候就已经定了下来。 只是少海鲛人族能够上岸的鲛人皇族数量有限,春季和夏初又正值鲛人幼崽出生、需要皇族保护的时候,所以能够出使九州的鲛人皇族不多。 他们无法同时登陆青州和冀州,所以与九州两国约定好,鲛人会先去冀州,待秋末青州二皇子大婚,再入青国,也可同时送上贺礼,表达交好的善意。 鲛人皇族不惧妖魔,他们可沿青州、冀州交界处的浊河深入九州境内,随后沿浊河支流抵达天京以北,再从那里的港口登上陆地,这样抵达天京的速度就会非常快了。 “少海鲛人皇族要入青州……朕想,就老七去一趟,把他们接到天京。” 当听到父皇的话后,齐璟的第一反应是冤家路窄。 但很快的,他就意识到,父皇很可能在拿此事试探他。 七皇子曾在皇帝面前表明过自己不愿迎娶荆州玄滢长公主的意思。 如果齐璟口是心非,那如今公主初到京中,正是需要人作陪的时候,此时他离开天京几日,就会失了先机。 到时候,玄滢长公主早与其他皇子熟悉,对七皇子就很难再亲近起来。 察觉到父皇的意思,齐璟没有犹豫,立刻领旨。 上辈子这个时候,鲛人族也先后到冀州和青州来了。 因为出去不过数天,耽误不了太多事,而且此人又要代表青州皇族面对外族,所以再让铎亲王世子出面就不合适了。 那一次,去港岸迎他们入京的,是五皇子。 但这一世齐璟已经独立外出做过两件大事,得到了陛下和太后的认可和信任,皇帝很自然地就想起了老七。 齐璟之前曾问过少玄关于追杀他的鲛人情况,与上辈子的记忆对照,他发现登陆青州的鲛人与攻击少玄的鲛人不一样。 鲛人的世界向来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 就算没有反叛者,旧的鲛人皇也免不了生老病死。 但因为少玄,齐璟已经偏了心,自然不待见新鲛人族。 ——去接少海的鲛人,肯定不能带少玄去的……想想他们要分开这么久,他都有些捨不得。 …… 因为心里有事,齐璟在太后的慈安宫就更显得沉默了。 不过皇长姐看了他好几次,齐璟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他猜想是玄滢长公主把在琼宁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嫂子齐瑢,大公主才对他这个没有觉醒神武的七弟格外关注。 当时在镇国寺,他们下山去琼宁是得了父皇首肯的,所以齐璟一点都不担心别人提起。 倒是玄滢长公主来青州,招唿都不打,就偷偷跑到人家的镇国寺去,也不知道做过什么,才更应该不希望这次“邂逅”被别人知道才是。 齐璟想,皇长姐若是想帮小姑子遮掩,一定会主动找他暗示一番——不过这样一来,也坐实了她在镇国寺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时候,齐瑢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而对太后道:“皇祖母,今日怎么不见小十一?” 十一皇子虽然是齐瑢最小的弟弟,但姐弟俩的年岁相差实在太大。 太后怕齐瑢看着小孩子会伤心,所以就以莫要小十一奔波为由,让他留在七皇子府里。 虽然这番安排有点厚此薄彼的意思,但齐璟理解太后这么多年没看到过齐瑢、对她又心有愧疚,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 小十一在宫里总是不自在,好好留在家里,让少玄陪他玩,或许还更让小傢伙高兴。 听了齐瑢的话,皇太后果然把那套说辞说了一遍,担心齐瑢多想,还道:“你若是喜欢十一,明个再叫老七把他带到宫里来。” 太后一边说着,还一边仔细观察齐瑢的表情。 第121页 “孙儿与玄滢在京中还要待段时间,有的是机会见十一,不过孙儿是真喜欢十一,听说他是老七在照顾的,难为阿璟了。” “十一乖巧听话,让人很是省心……” 往常说到这里,齐璟就会说两件十一身边最近发生的趣事,算是替他彩衣娱亲,讨老人家高兴了。 于是齐璟就把小傢伙硬安排让乌龟和兔子做兄弟、在林间放生的时候哭唧唧、后来又瞬间因为冰糖葫芦而破涕为笑的事情说出来,果然把皇太后逗得直笑。 旁人都笑的时候,齐瑢也面带笑容地道:“十一虽然小,但总有自己的小秘密,阿璟把他的秘密告诉大家了,十一岂不要伤心了?” 齐璟在心里自觉把这句话当成:知道了别人的秘密最好不要讲,否则别人恐怕要因此伤心了。 对方不用威胁语气,也不提利害关系,只提及当事人的心情…… 齐瑢用这样的方式请齐璟不要把此事说出去,既态度委婉,也符合她的身份和性格,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真不愧是他们的大姐姐,果然不同凡响。 齐瑢说这句话的时候,玄滢长公主就依偎在嫂子身边,闻言自然也看了过来,明显是在意七皇子的回答的。 齐璟对玄滢长公主不感兴趣,不会主动去招惹她,但与人方便这种事,只要不是什么难事,顺手做做也无妨。 于是他回答齐瑢的话道:“若真是十一不愿让别人知道的秘密,阿璟自是绝口不提的。” 旁人不知道他们一来一往说的是什么意思,还当他们刚刚故意一本正经的对话是在开玩笑。 皇太后见大公主与弟弟相处融洽,并未因年龄的差距和距离的疏远而生分,感到十分欣慰。 想到皇帝的安排,她主动问道:“老七这才回来没多久,又要离京去带鲛人族回京,这次又要去多久?” 她其实知道要去几日,但还是藉此把话题往上面引去,也好当众再夸夸齐璟之前去莱夷半岛和琼宁的事情。 在场的人都知晓太后的意思,虽然有人心底不服,但面上还是得顺着长辈的意思,恭维几句。 慈安宫里一派和睦,欢笑连连。 玄滢长公主听他们说起琼宁,往齐瑢身边靠了靠,齐瑢则状似无意地在她手上拍了拍。 七皇子早就说过在琼宁的所见所闻,又已经“承诺”过皇长姐,自然三言两语就将此事代过,很快就让话题偏到了少海鲛人族身上。 他安稳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几位皇兄说起各种关于鲛人的传说。 自认为是整个青州最了解鲛人的人,七皇子默默表示:他们九州人的想像力,就是贼拉丰富! 第六十五章 冤家 从宫里回到皇子府, 七皇子就要收拾行李准备出发了。 看着秋夕和重九忙前忙后,齐璟坐在暖阁的罗汉榻上, 用单手搁案几上撑着自己脸, 唉声嘆气。 皇祖母和几位皇兄都打趣说他可以最先看到素以美貌闻名的鲛人, 殊不知七皇子自认为最美的就在家里了, 哪里会对外面的有兴趣。 他可不是那种觉得家花不如野花香的浪荡子。 秋夕看自家殿下闷闷不乐的模样,问道:“好在殿下数日就回来了, 东西也不用带得太多,我们快收拾好了, 您要不要看看?” 齐璟站起身来, 走过去瞄了一眼,自言自语:“有没有再大一点的箱子?” 秋夕疑惑地问道:“殿下是想要多大的, 用来装什么?” 殿下出门几日, 她自认为安排的东西十分合理了, 却不想殿下并不满意。 作为称职的大宫女,她当然要马上问清楚殿下的喜好, 也好马上做安排。 齐璟沉默了片刻, 拿手一边比划一边道:“大概能装下这么高一个人,然后再装下这么高一个人, 就够了。” 只见他先比划了一个比自己还高的高度,然后又比划了一个到腿部的位置。 秋夕:“……”殿下,她们正忙着的, 请不要做些不切实际的打算! 就在秋夕想着要如何回復齐璟这明显是在捣乱的“意见”时,午睡醒来的十一殿下跑过来找他哥了, 后面还跟着因齐璟在宫中用膳未归而陪小傢伙午睡的少玄。 小十一迈着小腿,噔噔噔跑到齐璟身边,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昂着小脑袋对他笑,头顶的位置跟齐璟刚刚比划的地方分毫不差。 “哥哥!”小十一奶声奶气地叫齐璟,然后就被亲哥抱了起来。 “睡得好不好?”齐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又摸了摸他的袖口,看衣服厚不厚。 天气变凉了,这种时候小孩子特别容易生病,虽然有若璃和娟娘,但齐璟还是注意着。 不过十一睡得白里透红的小脸袋昭示着他的健康,小傢伙抓住齐璟的衣襟,脆生生地回答道:“好!” 然后就依偎在他怀里,玩他的衣扣。 早说晚说,都是要说,齐璟也没打算瞒着孩子,于是跟他道:“哥要出去几天,接一些人回天京参加二皇兄的昏礼。” 小十一眨眨眼睛:“他们不认识路吗?” “他们住得比较远,所以不认识路,若没有人带着,怕是明年也到不了京城。”齐璟觉得这个理由好,干脆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第122页 小傢伙闻言,小大人似地点点头,然后郑重其事道:“十一跟哥哥,一起。” “只去几日,你就跟少玄哥留在京里,要乖乖的,好好听少玄哥的话,知道没?” 小十一听哥哥不带他出去,抓齐璟的衣襟抓得更紧了,没明显是有点不乐意的。 但在亲哥的安抚下,最后小傢伙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 齐璟抱着十一又看了一遍行李,这次没有当着本人的面,提要把他们打包带走的主意了。 倒是少玄看过之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引起了齐璟的注意。 “怎么,有什么东西是我没带上的吗?”最想带的带不了,别的也就无所谓了,所以齐璟并没有提什么意见。 少玄遂看向齐璟的胸口,意思不言而喻——那里正挂着他的鳞片。 齐璟见状,也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想想自己原本藏得好好的,在变成先祖返魂的时候露过出来,就这样被少玄发现了自己随身带着他鳞片的事,齐璟突然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其实他已经听少玄描述过追杀他的鲛人皇族的外貌,确定上辈子代新鲛人皇来进谒九州皇帝的,不是那个叫渐尤的鲛人。 但正如少玄所顾虑的那样,鳞片带着鲛人独特的气息,即便来的不是渐尤,而是其他鲛人皇族,恐怕很快就能从七皇子身上的鳞片察觉到少玄的存在。 齐璟无法,只能将鳞片暂时物归原主,只是递给少玄的时候颇有些捨不得——这可是少玄送给他的东西。 ——出去没有十一,没有少玄,连能睹物思人的东西也不能带……这几天怕是得度日如年了吧…… 为了缓解心中的郁闷,齐璟挺直胸脯道:“放心吧,等他们上了岸,就到了我的地盘,就算真让那些鲛人发现了什么,他们也不敢造次。” 齐璟一副“你有我罩着别怕”的模样,狗腿小十一立刻拍手,给威武霸气的哥哥助威。 少玄见他拿鳞片过来的时候明明满眼的不舍,还偏要说点打趣的话出来让大家高兴,突然想抱抱他。 他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的……只不过在抱了齐璟之后,顺手把小十一接了过来。 突然被美人投怀送抱的齐璟:“!!!” 突然就换了位置坐的小十一:“???” 突然围观一切的秋夕和重九:“……” ——少玄少爷,不要以为你把十一殿下给抱过去当掩饰,我们就没看到你刚刚搂了我们殿下啊!!! …… 第二天清晨,七皇子奉皇命去封丘的河港等待少海的鲛人皇族登陆。 因行程紧急,齐璟是轻车赶路,同住七皇子府的十一殿下被留在了府里。 齐瑢大公主原本就是为了暗示齐璟保守秘密才提及小十一,现在见老七不在宫中,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个小娃娃来回奔波,所以就没再主动提起小皇子。 为了让齐瑢省亲的时候能够高兴,陛下和太后让宫里准备了不少新鲜玩意,日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还有朝廷命妇作陪。 齐瑢这个主角都不去提小十一,旁人想尽办法讨好大公主和荆州来的玄滢长公主,自然就更没机记起十一殿下。 于是,七皇子外出的几天,十一皇子都安安静静地待在府里。 齐璟不在,少玄没有停下练武和读书,但他把其余的时间全都用来陪小十一了,连夜里也看他睡着。 小傢伙在齐璟和少玄身边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变成先祖返魂。 因为十一觉得以这种形态会玩得更开心,而且还能多一个陪自己玩的小伙伴——那就是它自己的小尾巴。 少玄坐在床榻边,拿着一卷书读,但旁边的动静不小,让他默默地了一眼追着尾巴转圈圈的小豹崽。 过了一会儿,它似乎是追得累了,停下来喘喘气,然后又开始抱着尾巴啃来啃去。 不知道的人,怕还以为尾巴不是它自己的,所以小傢伙才不心疼。 大概是发现少玄哥在看自己,小豹崽也昂起小脑袋往他的方向看了看。 “嗷呜嗷呜~”小傢伙松开自己的尾巴,冲着少玄叫了几声。 “作甚?”少玄虽然对小傢伙也很熟悉,但他毕竟不是身为先祖返魂的齐璟、能够完全听懂它的喵言喵语,只能请对方给出更多的提示,他才好猜测。 小傢伙见少玄哥不懂自己的话,连忙转过身,拿圆滚滚的小屁屁对着少玄,来回扫了扫小尾巴,同时往他的方向倒退了两步,生怕对方够不到似的。 ——少玄哥一个人好孤单,十一的好伙伴小尾巴借给少玄哥玩吧!嗷呜~ 大概猜出了对方的意思,少玄沉默了很久的时间:“……不用,你自己玩。” 小傢伙大方地翘了翘小屁屁:“嗷呜嗷呜~” 少玄:“……真的不用,你自己玩。” 小傢伙见少玄并不是在跟自己客气,于是也不执着。 它此刻已经蓄力成功,于是又继续开始追着自己的尾巴跑,在床榻上蹿下跳。 幸而是被少玄的大长腿挡在了内侧,要不然随时都可能飞出去。 到了晚上,小傢伙挨着齐璟的枕头睡着了,少玄拿起它的小被子,轻轻给它盖上。 第123页 他要照顾小十一,所以暂时住进了七皇子的主屋,虽说这样于理不合,但在齐璟的院子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这里还留有齐璟的味道,让小豹崽和少玄觉得安心,使得漫漫长夜也没那么难以打发了。 …… 另一边,一路孤枕难眠的七皇子,总算等到了鲛人在这日申时上岸。 此刻青州已是秋季,若在水边吹着风,还颇有些凉意。 齐璟披着斗篷站在岸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奔腾的河水,默默注意着水面的变化。 过了一会儿,河面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站在水岸之间的侍卫也开始向前试探。 这时候,隐约有四人从水中露出自己裸_露的上半身,他们非常轻松地停在湍急的河水中,跟水岸边艰难前行的士兵相比,显得格外悠闲。 过了一会儿,他们接过了士兵递上的衣物,这才缓慢往岸边走来,直到披着衣服完全出水,不至于一上岸就跟九州人“坦诚相见”。 这时候他们已经在用双腿行走,虽然看起来还有些别扭,但至少他们走得还算稳。 齐璟没有见过除少玄以外的鲛人,只知道他们的发色、瞳色与鳞片的颜色几乎是一致的。 所以看他们的头髮,就能大致猜出鲛人皇族的双腿恢復成鲛尾后会是什么模样。 只见为首的鲛人身材十分高大,瞳色和发色皆是蓝中带灰,其余的鲛人则分别是更深的青色和红棕色的瞳色和发色,让他们看起来确实与九州人十分不同。。 见此场景,齐璟的脑海中飘过少玄的话。 “反叛的鲛人皇名叫湛夷,奉命追杀我的鲛人叫渐尤,他与湛夷有血缘之亲,生性残忍暴虐、爱好杀戮,鲛尾为稍浅的黛蓝……” 第六十六章 香气 这次从少海而来的全部是雄性鲛人, 即便如此,他们俊美的容貌还是给人极大的震撼。 除了齐璟, 周围的人全都屏住唿吸, 惊嘆不已。 然而, 当鲛人终于上岸, 准备友善地面见青州的七皇子时,却皆是眉头微皱。 因为这个七皇子身上的味道, 实在是太重了! 即便他们离开水后嗅觉没有在海里那么灵敏,也能清清楚楚地闻到他身上浓浓的薰香味。 虽然那香料十分名贵, 但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也不知道是七皇子的癖好, 还是一路做了什么,才染上的香气。 不过, 更让渐尤等人感到不快的是, 来接他们入京的七皇子殿下竟然没有神武, 这让他们觉得自己受到了青国的怠慢。 自湛夷杀死鲛人皇少鲲,他们的部族立刻对旧族展开驱逐和追杀, 驱逐的是普通鲛人, 追杀的是少尧和少玄这样的鲛人皇族。 原本就快要斩草除根,可惜棋差一招, 还是让狡猾的少尧逃往了鲸海。 不过,在少海和黄海交界的地方,渐尤重创了少玄, 再加上当时海上有暴风雨,他相信少玄必然已经伤重沉海。 之后, 由于春夏出生的鲛人族幼崽需要鲛人皇族的保护,所以湛夷将渐尤等人召回少海,不再继续追杀少尧。 新族与旧族的更替,少不了腥风血雨。 湛夷的部族在这次的叛乱中,也有不小的损失,再加上少海接连发生几次海事,新族的生存繁衍面临巨大的挑战。 在这种情况下,湛夷才决定派遣自己的部族与青州、冀州交好……起码在他们恢復元气之前,不能与这两国交恶。 早些时候,他们已经去过冀州,但是那次行程并不如湛夷事先预料地那般理想。 在昌隆接待他们的是冀州的摄政王刘煜,此人冷峻严肃,不好亲近,对鲛人十分冷淡,直到他们离开冀州都没有改变态度。 冀州皇帝倒是对他们十分热情,京中的其他皇族也有私下与少海鲛族交好的意思。 但摄政王刘煜掌管的立阳三郡,占据冀州一半的海岸线,对于鲛人来说,这位亲王可比坐在京中的皇帝和其他王爷要重要许多。 他们没有办法与之建立良好的关系,冀州之行就没有意义了。 正因为如此,鲛人皇湛夷原本还打算叫渐尤等人回到族中好好休整,准备换其他鲛人去青州,但后来也因担心与青州的交往,还是派出了心腹渐尤等人。 一来,渐尤在族中有威望,向来自命不凡的鲛人族会听他命令,不至于在外自作主张。 二来,他们已经来过九州陆地,有一定的经验,身体也适应过陆地上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渐尤等人的神武极强,可以在青州皇帝面前充分表现少海鲛人族的实力。 对于少海的鲛人来说,青州和冀州同样重要,所以即便心中不满青州派个没有神武还一身香味的皇子来敷衍,也不能表露出来,更不能动用神武,免得对方以为自己挑衅。 后来,当渐尤从内官口中得知,七皇子虽然没有神武,但他不仅去了黄海护送给皇太后贺寿的祥瑞珊瑚,还代皇族到镇国寺祈福,最近在青州皇帝和皇太后面前十分得宠,这才放下些许不满。 ——不管如何,他们这一次,绝不可再无功而返! …… 来者自报名讳,当齐璟听到“渐尤”二字时,又是惊讶,又是庆幸。 惊讶的是,这一次出使青州的鲛人,竟然与他上辈子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 第124页 庆幸的是,他为以防万一,不仅没有带少玄的鳞片,而且在来时不断沐浴,还把所有的衣物都熏起香来。 这可不是他小题大做,毕竟他与少玄朝夕相处有段时间了,虽然心里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必须承认他身上确有少玄的气息。 这下子别说鲛人,就是齐璟周围熟悉他的人,都快被熏得晕过去了。 七皇子殿下甚少用这种气味馥郁的薰香,突然一用,大家肯定都不习惯。 好在,浓郁的香气果然影响了鲛人的判断,他们甚至都不想靠近齐璟,更何况是去查探什么。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齐璟把少玄的仇人也当成自己的仇人,自然对少海来的鲛人不喜。 对于双方来说,这显然都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从河港返回天京的路上,齐璟没有主动开口邀渐尤同车,甚至在中途休息的时候,也并未与之有太多的交流。 渐尤很快发现,这个七皇子脸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是疏离。 等到了京城之后,齐璟将鲛人交给了陛下,就以几日风尘僕僕想回皇子府休整为由,立刻出了宫。 齐璟一点都不惊讶包括二皇兄在内的其他皇子都会对少海的鲛人皇族和颜悦色。 青州的莱夷半岛将少海和黄海隔开,五国之中疆域最小却拥有绵延海岸线的青州,对于少海和黄海的依赖可不小。 如今莱夷半岛由锋亲王镇守,大将军乃是二皇子的外族安国公。 无论是需要继续得东境支持的二皇子,还是希望用别的方法伸手东境的皇子,都会重视少海和黄海的“原住民”。 黄海海域宽广,鲛人族隐藏极深,根本看不到踪迹,想要交好都找不到人。 现在少海的鲛人主动到九州来,正是大好的机会,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不过,这都不影响归心似箭的七皇子回府。 得到消息的少玄知道齐璟还要回宫復命,所以要求小十一乖乖把饭吃掉,不可以“哥哥回来再吃”为藉口就不吃芹菜。 小傢伙只能委委屈屈地张开嘴,把若璃餵的芹菜吃进去。 在少玄面无表情的注视下,小傢伙动了动腮帮子,然后小心翼翼地瞄了少玄一眼。 这几天齐璟不在府里,完全是由少玄看着他,相比于孩子的亲哥,少玄显然更有原则。 再加上他不如齐璟爱笑,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让小十一轻易不在他面前调皮。 好在十一乖巧,少玄也不是真的那么严厉,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他们常常一起坐在窗前思念齐璟(哥哥),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雾)。 让小傢伙睡觉那是完全不用愁的。 即便齐璟不在,小豹崽会因为想他而撒撒娇,但该睡觉的时候,它还是能沾床睡。 至于吃饭的问题,齐璟採取的是连哄带骗的方式。 但少玄显然不会用这么委婉曲折的方法。 “吃完了?”少玄见小傢伙嘴巴不动了,于是开口问。 小傢伙迟疑了一下,最后没点头,也没摇头。 若璃在旁边举着碗,她知道小皇子根本就没嚼,只是把芹菜含在口里,动动腮帮子也只是摆个样子。 面对少玄少爷的问题,小傢伙没有立刻撒谎说自己吃完了,这让若璃赞嘆不已。 ——别看他们殿下平日里对十一殿下嘻嘻哈哈,该教的一点没含煳! 虽然没有听话把芹菜立刻吃进去,但小傢伙诚实的态度还是让少玄满意的。 他转过头对若璃说:“下次不给他吃芹菜了。” 小十一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结果还没有高兴多久,就听到少玄哥跟若璃道:“弄出汁来掺进桂花糕、槐花糕里,也是一样的。” 小十一:“!!!” 这下小傢伙不假装了,吧唧吧唧两下就把嘴里的芹菜吞了下去,还急吼吼张开小嘴巴给少玄检查。 少玄瞥了一眼,点点头,再不提用芹菜做糕点的事情,小十一明显松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小肚子。 若璃本来在笑,见小皇子看过来,赶紧收起来,继续给他餵饭。 可还没有餵两口,少玄和小十一就往外看去,尤其是小十一,身子都往门那边倾斜了。 果然,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七皇子爽朗的声音:“在用膳吗?十一乖不乖?” “乖乖乖,十一乖,吃芹菜!”小傢伙自夸起来一点不含煳,还懂得用例子证明自己乖。 全然忽略刚刚是如何与他少玄哥斗智斗勇才解决芹菜问题的。 齐璟从外面回来,没有立刻抱他,走到他们旁边笑着道:“那可真是乖。” 但他一走近,小傢伙鼻子就痒起来,连连打了几个小喷嚏。 齐璟:“……” 回程的时候他已经不弄了,免得见宫里的人察觉到什么、横生枝节。 慈安宫里本就有薰香,所以他身上残留的味道并不突出。 谁知道回到家里,立刻就表现出不同来。 小十一和少玄其实早就闻到这股味道,只是离得远时没想到是齐璟身上的味道。 但他们与齐璟朝夕相处,哪里分辨不出差异? 连秋夕和若璃都满脸疑惑:这么重的薰香,可不该是殿下身上的味道啊! 第125页 ——殿下身上沾染如此馥郁的香味,就像是挨着什么美人……哦不,是抱着什么美人,三天三夜不撒手才能留下的痕迹啊! 她们不自觉地看了看少玄,然后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殿下。 齐璟:“……” ——喂喂喂,你们这是什么眼神,他又不是在外面鬼混才沾染的薰香!!! 第六十七章 秘密 “嗷呜嗷呜~”小豹崽在床榻上推球玩, 看齐璟披着袍子从净房走出来,立刻凑了过去, 冲着哥哥叫了两声。 齐璟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 小豹崽嗅了嗅哥哥的袖子, 粉粉的小鼻子动了动, 终于没有再打喷嚏了。 ——哥哥身上没有奇怪的香味了,可喜可贺!嗷呜~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齐璟坐到床边, 把自己的手给小豹崽玩,然后转头看向少玄:“他们来的是渐尤, 漠睢, 济栾和津离。” 鲛人族通常只有名,没有姓, 有时候鲛人皇族会用所在海域做自己的第一个字。 湛夷早有反叛之心, 虽身为少海皇族, 却不愿用前代鲛人皇的方式,只道自己非为嫡系, 所以才不敢用少海做名。 所以同样是鲛人皇族, 湛夷部下的名字十分复杂难记。 少玄闻言,微微皱眉——湛夷对青国果然重视, 不仅渐尤是他的左膀右臂,其余鲛人也皆是他族中骁勇善战的心腹。 对齐璟介绍了渐尤在湛夷身边的地位:“少尧是鲛人皇的继承人,所以湛夷派身边最得力的两部去追杀少尧, 另一边则让渐尤追我到少海和黄海。” 论个人的实力,少玄与渐尤不相上下, 但他们人多势众,而少玄身边的族人却不断消耗,到了莱夷半岛东面的海域,已经独木难支。 若非那场暴风雨,或者没有齐璟因缘巧合救走了少玄,结果可以想见。 “他们要待到二皇兄大婚以后,据说会趁着冬天之前返回少海,虽然我们在宫中难碰到面,但保不齐我那几位皇兄会邀他们同行做什么。” 青州皇帝为示对鲛人族的欢迎,特意在皇城选了一处大宅,早就收拾妥当,安排他们住进去。 这样一来,除非陛下传召他们入宫,齐璟应该很难在宫中碰到渐尤。 可现在几位皇子都对他们十分热情,说不准什么宴席、活动时就会邀请鲛人皇族,到时候齐璟身为七皇子,不可能完全脱离其他皇子的行动,只能出现。 所以,在鲛人待在京城的时候,齐璟必须与少玄保持一定的距离,免得叫渐尤他们发现少玄的踪迹。 齐璟非常清楚,父皇不会为了少玄一只鲛人就放弃与少海鲛人皇的联繫。 换句话说,一旦渐尤等人发现少玄的踪迹,并请青州将少玄交给他们,父皇一定会同意。 哪怕七皇子这段时间再得宠信,恐怕也左右不了青州皇帝的决定。 齐璟看了一眼少玄的胸口——他得的鳞片现在还暂时保管在原主人那里,短时间内看样子是拿不回来了。 余光瞄到自娱自乐的小豹崽,齐璟眼疾手快捏了捏它的小爪子:“必要的时候,还得用香。” 要让他为了掩盖少玄的行踪,这么多天要与少玄分隔开来,简直要他命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忍耐一下,用点薰香,至少在府里的时候还能与少玄待在一处。 小豹崽听到“香”字,身上打了个哆嗦,也顾不上小爪子被捉住了,昂起小脑袋“嗷嗷叫”。 齐璟给它顺了顺毛:“早些时候若璃在屋里熏艾草,你不喜欢那味道,还把艾草拖到床底下想藏起来,但熏了艾草就没有蛇虫鼠蚁了,你不也挺高兴吗?这是一样的道理。” 夏天的时候他们在镇国寺的后山,十一在林子里玩,不可能随时都在室内,不小心被蚊虫“袭击”,手臂上被叮了两个包。 若璃给他抹了艾草做的药膏,小傢伙虽然不喜欢那个味道,但感觉到药膏凉凉的,而且擦上去包包就不痒了,也只能忍耐了下来。 现在听到哥哥的说法,小傢伙歪着脑袋,有点疑惑地眨眨眼睛。 小豹崽心道:原来那些跟哥哥从少海来的鱼鱼都是蛇虫鼠蚁变的呀,所以哥哥身上一薰香,他们都吓跑掉了! 小傢伙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又一阵嗷嗷叫,却把他亲哥逗乐了。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你哥我一薰香,蛇虫鼠蚁就都得落荒而逃。” ——看他弟多聪明,这么快就给渐尤等人定了性……蛇虫鼠蚁,这描述算是相当准确了! 小十一闻言,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于是也默默下定决心:下次哥哥再把自己熏得奇奇怪怪的,他绝对不嫌弃,也绝对不跑,要不然就成虫虫了。 不过,还没等小傢伙下定决心,齐璟开口道:“回头叫若璃给你找个荷包装点草药薰香,若是必须要进宫,也好用来应急。” 小豹崽:“!!!” 其实,同样不能跟少玄多接触的,也有十一。 他年纪虽小,但毕竟是个皇子,有些时候涉及皇家颜面和排场,就算被人抱着,也要出场庆典,到时候难保会碰到鲛人。 更何况,第二日宫里就要为远道而来的鲛人皇族接风洗尘,所有在京的皇室成员都奉命参加,小十一自然也不例外。 第126页 小皇子向来不是让他哥抱、就是让少玄哥抱,小豹崽这几日更是跟少玄哥一起睡的,现在把孩子抱出去说是少玄的弟弟,也可能有人信。 除非叫少玄住到别的院子去,否则不可能完全分隔开,所以小皇子身上也少不了带点能够混淆敌方感官的气味。 于是,等七皇子抱着十一皇子再去宫里的时候,身上就带了兄弟同款香囊。 可是,还没等太后调侃老七也爱起薰香来,一直在旁的玄滢长公主却突然说自己头晕,还嚷嚷着非要回去休息。 今夜有原本为鲛人皇族准备的宫宴,还没开始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大概是觉得玄滢突然无理取闹有些不给面子,作为长公主的嫂子、又是青州公主的齐瑢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这时候太后连忙开口打圆场:“天气凉了,连哀家这两天也偶有咳嗽,长公主生在南国,荆州又不像我青州这般寒冷……确实是我们疏忽了,阿瑢,你快带长公主回去休息,再请曹院使进宫给长公主诊脉。” 眼看着皇姐和玄滢长公主相携而去,齐璟抱着懵懵懂懂的小十一若有所思。 少海的鲛人来九州拜谒青州和冀州皇帝,这可以算是一段佳话。 旁人不禁猜测,这荆州长公主莫不是眼看邻国这般与少海鲛人交好,想到自己的国家和黄海、东海鲛人毫无联繫,心生嫉妒才这样当众闹起来。 但齐璟却觉得,这位长公主虽然看起来有些娇气,但从她到了青州还要去镇国寺一事看,倒不像是这等心思深沉、娇蛮无礼的人。 …… 宴会上,玄滢长公主没有出席,连带着照顾她的大公主齐瑢也未能出现。 青州皇帝面上不显,但齐璟想,父皇心里怕不会高兴。 大概是为了掩盖这一变故带来的影响,皇帝对少海鲛人皇族的来使十分客气,几位皇子也跟在身边,宫宴进行得十分顺利。 众人觥筹交错间,七皇子抱着有点犯困的小十一跟太后告退,带孩子到偏殿休息,他现在不敢扫父皇雅兴,只能等宫宴结束再立刻出宫回府。 就在这时候,有大公主身边的宫女来找太后,太后派人把宫女带到了齐璟面前。 齐璟看着长姐身边的大宫女,问:“怎么了?” “殿下,玄滢长公主还在头晕,听说您在琼音寺曾听高僧讲经,说……说想请您去给她讲经,方能平心静气。” 七皇子闻言笑道:“照长公主这个意思,曹院使都治不好的头晕,听经就能治好?” 那宫女低下头,不敢接话。 谁听都知道,长公主的这个要求实在是过分,放在任何一位皇子身上,怕都会生气,七皇子这个样子已经算很有涵养了。 但对方有如此无礼之举,太后还是叫人把人带过来找齐璟,就是捨不得齐瑢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果然,太后身边的女官开口道:“玄滢长公主年幼,又是青州的贵客,殿下若是可去看看,也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在无理取闹,哪里算得上救人一命…… 不过连太后的人都开了口,代表的正是皇祖母的意思。 明白这一点的齐璟让重九在偏殿看着睡着的小十一,自己还是跟着大公主的人去了慈安宫的偏殿。 他心里有个预感,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诡异的地方,所以当在偏殿里看到的是精神很好、一点都不像有恙在身的陈玄滢时,并没有太惊讶。 反倒是陈玄滢看他这幅淡定模样,炸了毛,咬牙切齿道:“你果然知道!” 齐璟努力忽视着停在陈玄滢肩膀上正煽动翅膀的赤羽鸟,心中疑惑的同时,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 “少装蒜!原本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竟然用这样害人的把戏,我和瑢瑢姐姐都看错你了!” 之前齐璟为她保守了秘密,又见他对十一皇子甚好,陈玄滢觉得齐老七应该是心地纯良的人,没想到转眼出了这样的事情。 齐璟觉得他们之间有误会,再这么下去浪费时间不说,说不定还会引起父皇的注意,于是也不怪小姑娘跳脚,压下脾气主动问道:“皇姐在哪里?” 从他进殿内开始,就是陈玄滢和她的人,大公主和贴身宫女却不在厅中。 齐璟觉得还是得跟长姐说上话,才能把误会解除了。 他不提皇姐还好,一提皇姐,陈玄滢更加激动。 但她不敢大声说话,怕引来了慈安宫的宫人,于是只能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宝宝有个什么……我跟你没完!” 齐璟闻言,一开始更加困惑:“宝宝,什么宝宝?我问你皇姐在哪里,你说什么乱七……” 这时候,他脑中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陈玄滢,然后看看自己腰上挂的香囊。 他这新配的香囊里有麝香和其他一些对男人来说无害、对孕妇却有损的香料…… 好端端的陈玄滢说自己头晕,跟脸色不好的皇姐一起回了寝殿,现在嚷着头晕的长公主有力气骂人,齐璟的姐姐却不见踪影…… 陈玄滢到了青州地界还要瞒着人去镇国寺,特意为什么事祈福…… 第127页 这些在齐璟的脑海里一一闪过,他下意识地取下了香囊,再看一眼瞪着自己手中香囊的陈玄滢,往后退了几步。 ——他现在,好像真的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第六十八章 真相 想到这里, 他取下了香囊,原本想丢出去, 后来又想到自己身上也满是这香气, 即便丢掉香囊也于事无补, 照样见不到皇姐, 于是就不再多此一举。 他耐下性子对玄滢长公主道:“我来之前,是真不知道此事, 若非你刚刚说的这些话提醒,我根本无从得知。如若我真有心害皇姐, 这世上无声无息害人的方法有的是、无色无味害人的毒物也有的是, 我大可暗中下手,又岂会这般大张旗鼓, 还站在这里叫你们抓住把柄。” 陈玄滢料定他心怀叵测, 又怎么会轻易相信, 立刻反驳道:“你别想花言巧语骗本宫,六皇子都说了, 几个皇子里你最是能说会道, 一张嘴能说白是白、说黑是黑,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想什么坏主意, 或者是想藉机要挟瑢瑢姐姐!” 齐璟闻言,先默默给六哥齐琢记上了一笔。 ——他才出去几天功夫,看来这混蛋就在长公主面前说了他不少坏话, 还真是一点都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啊! “皇姐嫁于荆国,此番回青州省亲, 参加完二皇兄的昏礼就要回去,从此山高水长,又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碰面,我即便要要挟皇姐做什么,也得皇姐能为我做什么才行啊。” 虽然七皇子不想把话说得这般直接,但看着公主的模样,他若不说得直白些,对方可能未必听得明白。 齐璟一看就知道,这个陈玄滢怕是从小被娇宠着长大,没见过真正的尔虞我诈,所以刚刚明明在兴师问罪,结果不仅没帮到忙,还把皇姐的秘密透露了出来。 他要跟她迂迴讲道理,恐怕只有自己憋气。 这时候的七皇子总算是体会到过去自己装傻充愣让锋亲王和老六吃瘪时的那股难受劲了。 ——不幸的是,他遇到了个真傻的,那岂不是比锋亲王和老六难受千倍百倍! “瑢瑢姐姐是你们青州的大公主,又是我荆州的玄沣王妃,你凭什么说求不上?告诉你,我皇兄与瑢瑢姐姐感情可好了,你要敢造次,别说你们皇太后不饶你,我皇兄也绝不会允许你欺负我们!” 齐璟听了她的话,反问:“若真如你所说,我皇姐与姐夫感情深厚,那为何皇姐远嫁荆州这么多年,不仅膝下无子,现在好不容易怀……还得遮遮掩掩。” 通过陈玄滢透露出的信息,齐璟思考了一阵,有些猜测,也有些疑惑。 之前感觉不出来,说明皇姐的月份不大,加之秋季的衣服偏厚,就更不容易显怀了,这才叫她们矇混过去。 玄沣亲王和亲王妃多年无出,也没听说叫别的侧室、妾侍生出孩子来。 换句话说,皇姐现在怀的可是玄沣亲王的第一个孩子,既是在路上发现的,岂有不立刻返回荆州保胎的意思。 相反,皇姐选择继续北上,陈玄滢还特地去镇国寺求福,可见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也保之不易。 从皇姐奔波也不见体弱可以知道皇姐康健,那便是有别的威胁,叫她不能归荆! …… 七皇子把话挑明,陈玄滢闻言果然愣怔了一下。 母妃早逝,皇帝哥哥继位的时候,她年纪尚幼,皇后自持娘将帮三皇子夺位有功,素来对她没有好脸色,反倒是玄沣王妃这个五嫂对她最好。 她与五皇兄的感情本就比跟皇帝要来得亲近,有了好嫂嫂,自然就更加亲密。 这些年,她亲眼看五皇兄嫂,绝非相敬如宾那种好,而是真正的琴瑟和鸣,恩爱有佳,除了没有孩子,一切都和和美美。 这一次来青州,是五皇兄不愿看皇后左右她的婚事,才叫五嫂带她回青州探亲。 刚出了荆州地界,瑢瑢姐姐就发现自己怀有身孕,陈玄滢大喜过望,立刻想要返回荆州天京城。 谁知道瑢瑢姐姐不仅不愿回去,还要她千万帮忙瞒住,然后她们一路假借游山玩水的名头放慢车马速度,来了青州。 也正因为如此,她只能单独跑到琼音寺去求福,求愿保佑瑢瑢姐姐母子平安。 她虽被娇宠长大,被保护得极好,不谙世事,但这些年也看过了皇后等人的手段,更敏_锐地察觉到皇帝哥哥的改变,所以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不敢相信的同时,又由不得事实就生生摆在眼前,所以在这件事上,她选择了听蓉蓉姐姐的话。 荆州宗室枝繁叶茂,除了皇帝这一系,谁家不是左一个儿子、又一个女儿地不断往外生。 偏偏皇帝哥哥,子嗣不丰,。 早些年瑢瑢姐姐嫁到荆州,就有人说玄沣亲王与陛下一母同胞,乃是天潢贵胄,其妻又是青州的大公主,若一朝生下有荆州皇族神武的子嗣,说不准孩子会被陛下过继到宫中。 谁知道五哥子嗣艰难,至今无出,这种说法才慢慢平息了去。 还没等陈玄滢说什么,齐璟就自顾自地问起来:“若我没记错,贵国的皇帝陛下,子嗣不丰,如今得三子一女,只一位觉醒皇族神武,还体弱多病,是也不是?” 陈玄滢再无刚刚那般气势,支支吾吾地道:“是……是又如何。” 第128页 齐璟心道:看来他的猜测,没有错……皇姐多年没有得子,恐怕与荆州皇宫脱不了干系。 若不是玄沣亲王和皇姐身子有碍,相爱的夫妻又岂会平白没有孩子,可见不是不想生,而是不能生。 齐璟并未听说“过继”一说,还当是玄沣亲王怕自己子嗣一多,会让嫡亲兄长不喜,所以宁愿迟迟不要孩子,也不愿失了圣眷。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若只是如此,皇姐何至于回都不愿回荆州! “不如何,只是觉得皇姐不能再回荆州罢了。” 陈玄滢立刻急了,但她经歷刚刚的对话,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告诉”七皇子太多东西了,一时之间又是后悔,又是心虚和害怕。 齐璟比她大两岁,见陈玄滢一个高傲的小公主如今变得战战兢兢,又见她肩上那赤羽鸟也瑟瑟缩缩贴着主人的耳侧、羽毛都垂了下来,看起来怪可怜的,于是也不想跟她多做计较。 “今日我身上带着对……对你们不好的东西,就不好再进去探望了,他日等我弄清爽了,再来探望长公主。” 他拱手告辞,却见长公主跑过来,想揪他袖子,却被齐璟避了过去。 长公主嘟嘟嘴,但也没敢抱怨,而是小心翼翼地问:“宫宴那边……该怎么办?” 她先前断定是七皇子在搞鬼,所以拼着背上任性骄纵的坏名声也要把齐璟叫过来,就是怕对方在她们不在的时候说什么。 陈玄滢发现七皇子之前似乎还真是不知情,现在反倒被她点醒了,自然紧张不已。 齐璟虽没让她偷袭成功,但却对这个皇姐有几分关心,于是道:“长公主头疼,听了心经之后就好了,孤身为皇子,不好怠慢,还得赶回去参加宫宴。” 这个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帮她们遮掩的意思了…… “那就拜託你了!”陈玄滢立刻说道,看了齐璟一眼,又用更小的声音:“麻烦你了,谢……谢谢了。” “屋里的是你的嫂子,也是我的姐姐,谈什么谢与不谢,没意思。” 说完就再拱手告辞,拿着自己的香囊往外走去。 这时候,长公主和齐瑢的贴身宫女上前,面面相觑一阵后终有一人道:“殿下,王妃的情况似乎稳定下来了,要不要跟王妃说说……说说刚刚的事。” “当然要说,若是齐老七有什么坏心,也好叫蓉蓉姐姐有个准备。” “奴婢看,七皇子殿下挺仁慈宽厚的,刚刚那般也不见发火。” “那……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呢!” “殿下说的是……” …… 回去的时候,发现小十一还睡着,齐璟回到了宫宴之上,跟太后娘娘回禀偏殿的情况。 “荆州素来看重国寺,长公主听你念经,如今情况也稳定了,哀家就放心了。” 皇太后轻轻拍了拍齐璟的手:“老七辛苦了。”一边说着,一边叫身边的女官伺候他吃些东西。 能让长辈给留下在身边用餐,这是极大的尊荣。 齐璟深知这是皇太后对他的嘉奖,接受得十分坦荡。 ——他摆平的可是玄滢长公主,消耗很大的好吗? 但旁的人可不这么认为,齐琢与五皇子齐珣对视一眼,开口道:“老七就是老七,最讨人喜欢不过了,就算出去了一趟,还是叫人记挂着……连公主治个头晕,也要老七过去才行。” 齐璟把一口鱼羹咽下去,笑道:“那都是六哥的功劳,阿璟不在宫里,皇兄也天天在长公主面前提及阿璟,这才给公主留下深刻的印象。” 六皇子听到后半句,只觉得背后冒出冷汗。 ——那个长公主,竟然对齐璟宽厚至此,连这样的话也直言不讳,不是对他芳心暗许是什么?! 虽然他不想娶陈玄滢,五哥也不想娶,但他们都不希望齐璟能够与荆州联姻,所以才想方设法败坏齐璟在公主心中的形象。 谁知道这公主眼盲心瞎,竟然看上了齐璟似的,根本没把它当成真话。 完成了接待长公主和少海鲛人的任务之后,齐璟总算可以带小十一回府了。 进家门的时候马车有点颠簸,小十一醒了一会儿,见是哥哥抱着自己,就没有挣扎。 齐璟报喜:“十一,我马上又要做舅舅了,你也是,高不高兴?” 小傢伙这辈分,也算是高了。 小十一:“!!!” 第六十九章 大婚 他们的另外两位皇姐皆有子嗣, 所以小十一还未出生就已经当了舅舅。 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可能是十一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见到新生命的诞生, 所以不仅齐璟感到十分期待, 小傢伙也非常期待。 头天晚上回去, 本来昏昏欲睡的小豹崽就来了精神, 在床榻上滚来滚去不睡,被齐璟拍了小屁股才老实闭上眼。 第二天一大早十一就爬起来, 开始盘点自己的家当,似有提前为小外甥准备礼物的意思。 “这个给宝宝……恩恩, 这个新的, 也给宝宝……” 齐璟回府,看小十一坐在暖阁的榻上, 正认认真真地把自己的玩具分拨开来, 不禁莞尔:“现在分家当为时过早, 小宝宝还没有出生呢。” 第129页 小傢伙闻言,立刻扭过头:“那小宝宝什么时候出生呀?他现在在哪里呢?十一可以先看一看吗?” “再过几个月吧, 他现在藏在皇姐那里, 暂时看不到,”齐璟想了想, 嘱咐道:“此事只有我们知道,十一莫要告诉别人,免得知道的人多了, 小宝宝害羞了。” 小十一立刻勐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保守秘密。 因着进宫的时候不一定遇到鲛人, 却难免碰到皇长姐,首先香囊的材质要换,任何对女子有碍的东西,绝不能再放。 正好因为齐璟去迎鲛人回宫,太后赏赐了几瓶冀州来的香油给齐璟,里面的原材料都有罗列在锦盒里,香气自然清新不说,也不用担心掺杂了不好的东西。 连玄滢长公主闻了都贊:“比之我荆州的香道,有独到之处。” 原本凭着这几瓶香油,齐璟又能掩藏少玄味道了。 不过因那香油上写了注意事项,说孕妇不要使用,所以他只能偶尔在鲛人出现的时候用一点,然后每天入宫前早起一些,先沐浴更衣再出门。 鲛人未到京城的时候,齐璟从未感觉得如此明显。 因为他们的存在,齐璟要与少玄保持距离,平日里也没办法更加亲近了。 尤其是早上离开皇子府,也只能远远跟他道别……明明每天都有见面,却要饱受相思之苦,让人难以忍受。 到后来,两个人远远对视都有了难捨难分之感,每次看得小十一疑惑不解——为什么哥哥站得那么远,却好像在拥抱着他们一样? “早去早回。” “嗯,知道了。” 只有夜里回府的时候才能相处,所以光是简简单单地道别,也能让人生出几分复杂情绪来。 齐璟过两日入宫后,与已经好了的皇长姐又谈了一次。 这一次玄滢长公主倒是挺乖巧地坐在旁边,听齐瑢和齐璟一对姐弟你来我往。 好在误会解除后,齐瑢也没有继续瞒着七弟的意思,索性把自己要留在青州生产的事情告诉了齐璟。 “等月份稳定了,陛下说不定会想办法召我回荆州,最好是拖到明年开春。” 虽然碍于青州皇室,荆州皇帝不会明面上催大公主回京,但私底下一定会想办法让玄沣亲王或者其他人来催,甚至传书青州皇帝,让他劝女儿回婆家,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等二皇子大婚一过,得再想办法拖延一个月,只要等入了冬,路不好走,她就有理由再等到初春。 如此一来又是三月一过,那个时候她正是比较危险的时候,这时候她再公布已有身孕,就不怕荆州皇帝再逼自己回京了——就算她肯,父皇和皇祖母也绝不会允许她动身的。 “皇姐,你有没有想过,就算这孩子平安在青州出生了,将来不还是要回到荆州吗?” 齐璟不是故意泼冷水,他只是觉得皇长姐必须早做准备,否则躲是躲不过的。 “你说的没错,只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保住孩子的命……其它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来青州的路上发现自己有孕,齐瑢又是惊喜,又生出担忧。 玄沣对她好,但未必希望这个时候有孩子。 这些年他从未改过初衷,一如新婚之时,可面对其兄困境不能无动于衷,亦不敢拿自己的孩子作为试探。 不要子嗣,既是不想让亲生儿子一出世就得入宫、失去父母爱护和照顾,另一方面也担心荆州局势因孩子而发生改变,影响国运。 齐瑢虽然知道他的苦衷,但身为母亲,她此刻有重于生命的东西需要守护。 保护孩子的本能驱使她做出不回头、继续北上的决定——虽然齐瑢离开故国十几年,但家里给她的安全感,始终没有完全消失,在这种时候表现得尤其强烈。 但她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免得叫荆州皇帝知道,会令人以她已经出了三个月、早就稳定下来为由,送她慢慢归荆了。 只是叫七弟误打误撞知晓了玄滢去琼音寺祈福的事,现在孩子的事情也叫他知道了。 相比于老五、老六甚至父皇,二弟和七弟明显更得齐瑢的信赖。 既然齐璟知道了前因后果,齐瑢希望他能站在自己这边。 “皇姐放心,这是我的外甥,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护他周全的。” 齐瑢扶着自己的肚子,温柔笑道:“还不知道是外甥,还是外甥女呢。” 她看着齐璟,从未如此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觉醒神武。 ——如果像他的七舅舅一般,生得聪慧纯善,就很好了。 …… 为了掩人耳目,齐璟和皇长姐不好突然走得很近,但私底下比旁人多了一份亲近,彼此已心照不宣。 玄滢长公主那日的“任性”,更衬得七皇子殿下有礼有节、心胸宽阔,连陛下知道了,也嘉奖齐璟知轻重、顾大局。 旁人见他们因此熟悉起来,自然各有想法,只是表面上还是一派平和,并无甚改变。 等熟络了一些,长公主偷偷找机会问起了那日在琼宁城看到的男子。 齐璟对这种缠人的少女没有办法,又不能拿话怼荆州的客人,只能有的没的说上几句,敷衍敷衍。 第130页 然而,他不了解陈玄滢,不知道一个名字也能叫她天马行空。 “他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玄字啊……我们真有缘分。”公主微红着脸,喃喃自语。 齐璟:“……” ——小公主,您讲点道理,玄滢不过是封号,荆州皇帝这一辈的皇室皆加此字……照公主的说法,那他大皇姐的夫婿玄沣亲王,也跟他家少玄真有缘罗! “长公主殿下,阿璟必须要跟您说,少玄已经有一位情投意合的心上人。” 陈玄滢闻言,果然面色一僵:“心上人……” 那个时候她在琼宁的一家铺子遇到七皇子和少玄,她原本还猜测当日少玄抱的是不是他自己的孩子,让嬷嬷去问没得到回应,后来在青州皇宫看到齐璟和小十一就得到了答案。 谁知道还没高兴太久,就听到齐璟说起少玄有心爱之人的消息。 少女显然对这位“心上人”非常好奇:“她是谁?在七殿下的皇子府吗?她……她是怎样一个人呢?” “那自然是才貌出众,十分优秀,毫无挑剔,与少玄极为般配,简直是天造地设……当然,最重要的是,少玄对此人爱重,他们是两情相悦,已互许终生了!” 某人夸奖起自己来,一点都不含煳,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地方,让人不禁相信他口中说的这个人,真的如此过人。 不过,饶是齐璟再厚脸皮,说到少玄对他“爱重”、两人“两情相悦、互许终生”的时候,还是难免不好意思了一下。 他没打算跟玄滢长公主去扯什么公主与少玄家境悬殊、家世迥异、性格不合什么的,他只肖告诉长公主,少玄心有所属即可。 齐璟虽与这公主相处时间不长,但见她能为嫂子大老远跑到异国的镇国寺祈福,就知道她心地不坏。 她身为荆州皇室,肯定明白自己的婚事不是谁能轻易决定的,对少玄感兴趣多半是因为颜色,而非有多少执念。 如果了解少玄的身份,又知道他已算有家室,就不会再死缠烂打。 果然,骄傲的小公主听到最后,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他如此优秀,又岂会没有良配。” 齐璟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到对方喃喃:“他的心上人,一定是端庄文静,秀外慧中,如天仙一般的美人。” 齐璟:“……” 美不美再说,端庄、文静什么的,抱歉,没有! …… 由于青州二皇子大婚,所有九州的国家皆派来使送来贺仪。 大婚当天,青州皇城不设宵禁,城内灯火通明。 七皇子、十一皇子参加二皇兄的昏礼,让齐璟看到了齐珩当新郎官有多辛苦。 正妃和侧妃是一同入府的,但真正的洞房花烛夜却只有一个。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也应该是欢喜的,毕竟婚事都是自己同意的,无论如何也没得后悔了。 齐璟在昏礼上看到了上柱国高大人和小高将军,见他们被旁人注目,颇有些尴尬的样子。 伤筋动骨一百天,那位高家小姐据说已经没有大碍,只是还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这场昏礼,高家原本可作主位,如今却只能列席,两位高大人只能强颜欢笑。 齐璟主动与之搭话,说了两句明年增设的武举,也不算唐突,至少不叫旁人看二皇子一系与高家生疏。 高大人一边感激,一边接受七皇子的好意。 参加完婚宴,齐璟抱着已经睡着的小十一回到府里,少玄还在等他们。 “热闹么?” “还行,人人看着都挺高兴的,不过,二皇兄最高兴。” 齐璟笑了一晚上,腮帮子都快笑僵了,但此刻看到少玄,却好像一点不累了。 他带小十一洗漱,一出来就看到少玄在温暖的烛光下帮他们整理床铺。 ——珩王府里热闹了,二皇兄从此有人暖被窝……他什么时候也能有人暖被窝呢? 还没等七皇子多想些旖旎画面,他怀里的小豹崽突然呜呜两声,还打了个滚,蹬了蹬小肥腿,似在表明自己暖被窝小棉袄的地位。 齐璟莞尔:好吧,他似乎比二皇兄幸福,老早就有毛球暖被窝了。 第七十章 阻止 二皇子大婚之后, 带新妇入宫给太后、陛下请安,由于中宫空悬, 随后他们只在贵妃、淑妃处小坐片刻, 就到了文思殿。 俞昭仪抚养过二皇子, 又是他嫡亲姨母, 当得起王妃敬一杯茶。 七皇子此刻也在宫中,看到皇兄夫妇感情不错的样子, 心底为他感到高兴。 “阿珩,你的王妃可是太后和陛下精心为你选的, 姨母瞧着也极喜欢。” 俞昭仪看着二皇子和新妇, 满脸都是温柔笑意:“今后你二人要和和美美,互相照顾, 莫要辜负太后和陛下对你们的爱护。”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她眼里泛起了泪光:“姐姐若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一定非常欣慰……” 听俞昭仪提及他的母亲,二皇子露出怀念神情, 他见俞昭仪有些伤感, 忙宽慰道:“昭仪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的, 不让皇祖母、父皇、母妃和您担心。” 第131页 “你素来稳重,我们从来都不担心你。” 俞昭仪用帕子抹了抹眼角,又道:“以后萱儿要多多入宫, 多陪你皇祖母还有姨母说说话。” 珩王妃与齐璟还小一岁,其父乃太常卿杜坚大人, 与高氏的父亲高将军一样,都是朝中三品大员。 杜氏本人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原本在闺阁中就有极好的名声。 当初要在她与高氏之间选珩亲王的正妃,太后左思右想,因觉得高氏性格开朗,可与稳重的二皇子互补,再加上陛下有意为二皇子找一武家做岳家,所以最后定下了高氏。 谁知道还没正式过文,高氏就在东校场击鞠时坠马,直到今日还未好利索。 为不耽搁皇子大婚,上柱国府主动退避,高氏不仅没成为珩亲王正妃,连王府也未能嫁入,一度令人唏嘘。 就这样,杜氏成为珩王妃,新婚第二日与二皇子一同入宫给长辈们请安。 面对温柔亲切的俞昭仪,新妇显然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微红了脸点点头:“只希望昭仪不嫌萱儿嘴笨就好。” 俞昭仪闻言,立刻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么好的丫头,怎么会嫌你?不嫌,不嫌!” 齐璟闻言,默默看了一眼自己这位皇嫂,又因礼数迅速将目光移开。 俞昭仪对他们夫妻显然是喜欢的,所以刚刚直接叫他们名字,也是表示亲近。 但齐珩素来端方守礼,哪怕是对安国公也少以外祖父相称,所以对俞昭仪从来都是彬彬有礼,大多时候称其为“昭仪”,而非姨母。 这倒不是二皇子与安国公府、俞昭仪生分,只是习惯使然。 杜氏跟着夫婿先称姨母为昭仪,却在自称时顺着俞昭仪的话用了自己的闺名,这样一来既顺从了丈夫,也拉近了与俞昭仪的关系,可谓一举多得。 齐璟在想,她是碰巧这般说辞,还是因心思敏_感刻意为之,确实叫人有些好奇。 不过,就目前看来,这样的小心思并不叫人讨厌。 …… 齐珩还在新婚之喜中,似乎没有意识到这种小事,见姨母和妻子相处融洽,十分欢喜。 文思殿一向只有在珩亲王来的时候才热闹,现在多了一位王妃,更是其乐融融。 俞昭仪又与夫妻二人寒暄几句,就叫他们兄弟去西厢,她自己则留着珩王妃在东厢的暖阁说些贴心话。 最近二皇子忙于为大婚做准备,再加上齐璟又一直往外跑,他们兄弟确实有段时间没有好好说话了,所以很快就在西厢坐定。 先谈了些彼此近况,二皇子很快把话题往想问的方向引:“我听说,你最近与玄滢长公主走得颇近?” 齐璟闻言,无奈回答道:“没有的事,荆州尚礼佛,玄滢长公主知我曾在琼音寺祈福,对我们的镇国寺非常嚮往,偶尔说上几句罢了。” 齐珩虽忙着准备做新郎官,但也知道鲛人皇族刚来天京的时候,玄滢长公主闹腾的那段。 从那以后,这位尊贵的长公主虽然没有说与七皇子如何交好,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公主对齐璟印象不差。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说上一句话、对视上一眼,都有人盯起来。 二皇子斟酌了片刻,提醒道:“你心中虽坦荡,但防不住人言可畏,荆州皇帝让皇姐带玄滢长公主到青州来,未必没有联姻的打算,你若无意,就得离得远些,免得叫人生出误会。”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父皇和公主误会了,要不然公主有意、天子金口一开,乱点一出鸳鸯谱,到时候老七想哭都没处哭去。 齐璟听了兄长的话,心中顿时一暖。 ——二皇兄是真心为他着想,才叫他远着玄滢长公主的。 否则照俞昭仪的说法,没有神武的他如果能迎娶荆州的长公主,不仅可以增加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未来还可助力二皇子成事,有百利而无一害,何乐不为。 齐璟在皇帝和齐珩面前都表现过自己的意愿,所以二皇子没有像俞昭仪那样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齐璟感到十分高兴。 “皇兄放心,我知道分寸,之前也跟父皇提过,父皇知道我的心思。对方既是客人,我们只是寻常说话,没什么大碍。” 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倒看得旁人也有魑魅魍魉似的。 当然,齐璟私下还有别的打算,所以故意没有避嫌,这就不会与旁人道了。 他想到了什么,突然笑道:“皇兄你看,若是平常时候,流言早就漫天飞舞了,怎么到现在,不过是传我对长公主态度殷勤?” 二皇子明白他的意思,对于一些人来说,他们最不希望的是齐璟与玄滢长公主结姻,所以传来传去不过传齐璟的表现,并未提及公主,就是怕他们发展成“两情相悦”,真的走到一起去了。 “不管怎么样,小心些总是好的……你前段时间为何未曾与五弟他们一起?” 前段时间五皇子和六皇子一直在鲛人皇族身边转,为了掩人耳目,还非要找各种理由拉着大皇子一同前往。 谁都知道大皇子憨直,平日里就是寻常宫宴也掺和不上几句话,更何况到了外人面前,那就更不怎么会说话了。 所以人是到了,但与鲛人皇族依旧没热络起来。 第132页 一向爱凑热闹的七皇子,这一次却并没有表现得十分积极,他们先后宴请了数次,齐璟只去了两次,还都没有坐很长时间就离开了。 齐珩碍于准备大婚事宜,不能亲自前往,原本是希望齐璟代他与少海鲛人交好,至少不叫五皇子和六皇子争了先机。 谁知道老七宁愿跟玄滢长公主一人聊佛法,也不愿找鲛人玩耍,齐珩当然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若是过去,他还当齐璟是个孩子,因不愿与老六玩在一处,才赌气不去。 但经过这一年多时间,他觉得老七成长了许多,应该不会再这般意气用事。 …… 知道二皇兄迟早会谈及鲛人的事情,齐璟一点不见奇怪。 毕竟对于所有青州皇子来说,与鲛人皇族交好,就是对少海乃至黄海近海海域多一份控制,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可他想到二皇兄会因为这些鲛人命丧少海,并思及渐尤曾追杀少玄,自然不希望二皇兄与他们接触过深。 所以鲛人皇族入京之后,他一面想办法掩盖少玄的存在,一面也在找对方的破绽。 ——如果自己次次都跟着去了,他那好五哥和六哥还怎么做别的安排呢? 齐璟之所以没有立刻与玄滢长公主保持距离,也是想藉此为烟雾,叫旁人以为自己对荆州的客人比对少海来的客人要感兴趣些。 他因为知晓大姐的秘密,与她们有了默契,所以不担心自己此举会造成小公主的误会,可以放心追查鲛人皇族的事情。 二皇兄行事素来公允正直,要让他不看鲛人皇族的好,就得先让他看到他们不好的地方。 齐璟听齐珩提及此事,立刻满脸嫌恶地道:“皇兄别问了,要我说出来,都怕脏了皇兄的耳朵!” 因为少玄寡言,一开始为了了解他,齐璟想了不少办法打听少海和黄海鲛人的消息。 他曾听闻,鲛人族生在大海之中,崇尚力量,但本身是海中霸主的雄性鲛人,十分偏爱纤细的美人。 相比于个体也十分强悍的雌性鲛人,他们有时候更喜欢人类。 所以尽管大多数鲛人神秘莫测,看不到踪迹,但地方还是相传,有的鲛人会用自身的美貌引诱女子甚至男子到岸边缠绵,但他们举止粗_暴,极易让人受伤,甚至可能置人于死地。 齐璟见识过少玄控制重九的意识,相信这种传言恐怕是空穴来风。 只不过吸引九州人的不仅是他们的美貌,还有“歌声”。 到了青州,鲛人皇族不用自己去寻觅猎物了,只消接受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安排,就可以好好享受。 七皇子本就是要去捉短,但查到蛛丝马迹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的少玄是鲛人皇族,仿佛拥有一切的美好,让人见之心喜……这让齐璟忽略了,世上竟然还有如此可怕可恶的鲛人! 第七十一章 劝说 作为已经封王建府的成年皇子, 齐珩哪里会怕齐璟所说的事情。 但待他听老七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还是震惊无比。 “老五和老六当真如此……胆大妄为?!” 这两年几个皇子渐渐大了, 确实有些离心, 哪怕太后一直在想办法维繫他们之间的感情, 却收效甚微。 即便如齐珩, 也明白这独木桥难过,并非众志成城来完成的功绩。 只是他没想到, 为得到想要的,老五和老六竟会做出这等事情。 “我不喜欢那个渐尤倨傲, 所以一开始就不愿与他们待在一处, 恰巧知道这些之后,就更不喜他们行事为人, 不屑与之为伍。” 齐璟察觉出二哥的愤怒, 赶紧再接再厉:“虽说是少海鲛人皇族, 但他们毕竟做过反叛的事,现在又如此乖张, 这样一个不具是非和廉耻的部族, 何以为谋?” 他们不知道的是,冀州皇族甚至皇帝都曾送美人给鲛人享用, 渐尤等鲛人皇族根本是习以为常、有恃无恐。 齐璟不仅要让二皇兄看到湛夷族人残忍荒_淫的一面,也要提醒皇兄,虽然鲛人族崇尚弱肉强食乃是天性本能, 但他们既然曾用不齿手段反叛同族,将来未尝不可能再次做出背叛的事情, 实在不是结盟的好对象。 二皇子听了他的话,陷入了沉思。 安国公府和俞昭仪都曾与他说过要跟少海鲛人交好的事情,所以当初父皇安排齐璟去接鲛人族回天京,他们都是高兴的。 鲛人族不能在九州陆地上待很长时间,同样的,九州人也无法在海中长住,双方完全可以和平相处。 莱夷半岛现在一半的兵力虽然在安国公手上,但只有锋亲王可以压制妖魔,东境始终以他为主为尊。 因为先帝安排,锋亲王与安国公府的矛盾已经很难化解,将来这个皇叔绝不会支持他,所以东境对于齐珩来说,并不是十拿九稳。 此前他忙于昏礼,料想安国公府和俞昭仪必定将这件事託付给老七。 谁知老七不仅没有想办法与鲛人皇族好好交流,反倒因知道了他们的恶行而厌恶起对方来。 想到这里,齐珩看了一眼齐璟:“真是恰巧知道的?” 做这种残忍无道的事,老五和老六必定会藏着掖着,若非老七刻意去查,又怎能发现端倪。 第133页 果然,七皇子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什么都瞒不过皇兄,我实在是讨厌渐尤,又想看五哥和六哥神神秘秘在玩什么,这才派人盯着。” 园子里死了不少人,若全部在里面处理,那太晦气了,少不了搬出来再毁尸灭迹。 即便做的再隐秘,这样一来二去,也难逃过盯着他们的人。 恐怕五皇子和六皇子也想不到,老七接近公主只是为了迷惑他们,真正的力气还花在他们和鲛人身上。 发现异样之后,齐璟立刻想办法“打草惊蛇”。 他非常清楚,想真正抓住他们把柄,太难,除非再蛰伏一段时间,慢慢收集证据,好直击靶心、一网打尽。 但以齐璟脾性,要他为了收集证据就放任对方这般残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是决计做不出来的。 所以他决定放弃收集证据这一条路,先阻止他们继续作恶再说。 在那之后,五皇子和六皇子果然收敛起来,说不定还当是自己警觉,才没叫人查出证据。 …… 齐珩见他不对自己隐瞒,多少感到些欣慰,但还是好奇未封王领事的齐璟如何去查这些非常隐秘的事情:“你用了安国公的人?” 安国公是他们的外祖,就连齐珩年少的时候也少不得倚仗安国公府。 只是出于重重考虑,再加上后来条件日趋成熟,他渐渐培养了自己的势力,慢慢就不再完全依赖外祖家了。 齐璟点了点头:“我手上能有什么人,自然是得求助,原本想先跟皇兄说,只是前段时间皇兄正为大婚的事宜忙碌,我不好打扰……更何况这事又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就没让皇兄知道,免得影响了你。” 其实,自高氏坠马一事后,齐璟已经醒悟——无论如何,先得有自保之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运筹帷幄,他现在有了自己的人,而且还做了更长远的打算及安排,但在这件事上却不能轻易用他自己的人。 因为若舞象之年的他就可以不仰仗二皇兄和安国公的力量做事,恐怕不仅不会让二皇兄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放心,反而会让对方生出怀疑,甚至影响兄弟间的感情。 就如五皇子知道六皇子在拉拢新科举子之后,必会对他生疑一样,二皇兄毕竟是个皇子。 他们生在皇家,品行再端正,也註定比别人多疑一些。 齐璟不打算用他们的兄弟情义去做赌注和试探,也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实力,所以故意留自己的人不用,反倒求其远而联繫了安国公府。 “你有心了,”齐珩见他为自己着想,轻轻拍了拍老七的肩膀:“不过,以后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先来找我。” 刚刚大婚的齐珩原本以为自己成家之后愈加成熟,却没想到老七已经成长如斯。 见老七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齐珩解释道:“安国公乃镇守边境的大将,若我们与之频繁接触,恐有妄图插手东境诸事的嫌疑。” 虽然这是不可避免的联繫,但表面的避险,还是要做到的。 “可这样一来,我们在京中,还能信谁?” 齐珩才刚在心里感嘆老七长大了,现在听到他的说辞,不禁又无奈又好笑:“也不是全然不信,那是你我外祖,只是不能总寄託于旁处……等再过两年,你都得自己独当一面了,更不可事事受制于人。” 七皇子看似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然后却道:“皇兄,虽不能结党,但结善缘,总还是可以的吧。” 齐璟遂将自己与高家在宴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齐珩。 “虽然有皇嫂在皇兄身边挺好,但也没必要因为一桩婚事就与上柱国府疏远,如果皇兄不好与高家来往,我来也是一样。” 他要助二皇兄一臂之力,还要积蓄自保的能力,要说完全不与朝中文臣武将来往,那是不可能的。 但就算要来往,也得挑品性端正、家风严谨的。 高氏原本就是父皇和太后为二皇兄挑选的岳家,这一点是有保证的。 更何况齐璟隐约记得上辈子的事情。 上柱国府明面上未参与党争,又没有因为女儿失去皇妃资格而将高氏如何,而是想尽办法将她嫁给了合适的人,多半不是那等狠辣奸滑之辈。 上辈子俞昭仪要借污衊高氏清白的时候,齐璟想办法绕个大弯子,以保高氏女名声。 这一次高氏依然受了伤,齐璟也因此差点失了圣心,他们算是拥有共同的敌人,将来一起报仇,正是理所应当。 齐珩闻言,觉得老七考虑得也算周全,于是点头道:“这样也好,就按你说的办。” ——时间过得可真快,眼看着老七都已经可以当他的左膀右臂。 但这也意味着,青州皇城会越来越“热闹”…… 齐璟借这次机会跟二皇兄谈心,顺利解决了鲛人和高氏的问题,就连俞昭仪又跟他提及玄滢长公主,都没能影响他的心情。 接下来,他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完成,但光靠自己还做不到,必须请家里一重量人物配合,方能成事。 …… 夜里,齐璟亲自给小十一洗澡,少玄在旁边打下手,帮他递帕子和皂豆。 第134页 木盆里光屁股的小皇子乖乖给他哥洗,但时不时要跟齐璟说话。 “哥哥,手手给你。”说完小胖手就伸过来了。 “好好好,先洗手和胳膊。”某人熟练的给小傢伙搓上皂豆。 “哥哥,背背痒痒。”然后白嫩嫩的小香肩朝过来。 “行行行,给你挠一挠。”齐璟不好用手给他抓,就用棉布擦擦他的肩背。 伺候得差不多了,做过很多次的齐璟麻利地给他擦干净,然后就叫少玄抱着孩子回到卧房。 坐在床榻上,趁齐璟给他擦头髮,小傢伙把胳膊凑到齐璟的脸前:“哥哥,十一香香!” 七皇子轻轻地拍拍他的小屁股,道:“自己说自己香,羞不羞?” 他们给孩子用的皂豆不加香料,只有一点点草药味,闻起来很舒服。 “嘿嘿嘿。”小皇子笑成一朵小花,一点都没有害羞的意思,一定要哥哥闻一闻他的小胳膊。 齐璟捉住他的小手,作势要咬他。 兄弟两个在少玄的注视下玩闹了一番,齐璟总算记起还有正事要跟小十一交代。 “明天进宫,记得怎么跟皇祖母说吗?” 小十一点头如捣蒜:“十一记得!”哥哥已经教他很多次了,张口就能来。 “那好,我们睡觉前再练习一遍。” 齐璟环视周围,发现秋夕退得老远,大概是怕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于是齐老七把少玄招过来:“十一,现在少玄哥就是皇祖母,你对着他说。” 小十一:“???” 少玄:“……” 第七十二章 挽留 “怎么今个儿把十一抱进宫里来了?” 皇太后坐在榻边对刚刚从校场回来的齐璟问道, 她一边问,一边摸了摸小皇子的背。 原本在玩的小十一立刻抬头对着皇祖母露齿一笑, 把她笑得心都化了。 因着小皇子年纪还小, 又跟七皇子住在宫外的皇子府, 考虑到来回奔波不易, 所以一般隔个几日才进宫里给长辈请安,皇太后和皇帝都默许了。 可二皇子大婚后的一连数日, 齐璟却是天天带着小十一带进宫里,他自己跑去崇文馆和东校场, 留小皇子在慈安宫待上两个时辰。 小傢伙乖巧可爱, 永远能得到所有人的注意,皇太后也不例外。 只是回来省亲的大公主还在宫中, 太后难免多分心思在这个远嫁的长孙女身上, 不过她对小皇子还是一样关心爱护。 大清早地入宫, 小傢伙明显是睡不够的,所以到了慈安宫还会眯上一小会儿, 醒来之后就自己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玩玩具, 一点都不像其他同龄孩子那般喜欢吵闹。 因着无子的皇长姐还在宫里、许久没有抱小儿子入宫的六公主见状,心里默默嘀咕:一个没有觉醒的小皇子, 长不长得大都是问题,还不如她们这些觉醒的公主来得尊贵呢,太后和皇姐倒当成宝…… 六公主的小儿子好动, 在她眼里是活泼可爱,但放在十一皇子旁边, 定然会显得有些骄纵闹腾,所以六公主就更没有像之前那样为了在太后面前讨巧而带儿子入宫了。 如今看太后对十一和颜悦色,想想他得的是本应该属于她儿子的宠爱和赏赐,就颇有些不快。 这边七皇子还没有说话,小十一就奶声奶气地开口道:“十一陪皇祖母,陪……陪皇姐。” ——这可是哥哥交给他的大事,说他是小小男子汉,兄长都不在屋里的情况下,他要好好陪伴和保护女眷。 六公主闻言,立刻道:“还是十一懂事,这么小就知道孝顺长辈了。” 原本宫里的孩子早慧,说些讨长辈喜欢的话并不奇怪,但她这样刻意提出来,就显得十一说的话不单纯了。 其实小十一在皇子府也总是说自己在陪齐璟,而且在小傢伙看来,自己可是“兢兢业业”得很,十分值得被抱抱亲亲举高高。 齐璟看了一眼貌似无心的六姐,没有出言解释。 毕竟这几日待在宫里,确实是齐璟特意安排的,有要紧事需要小十一的助力,算是带着目的而来。 大公主齐瑢忽而笑着问道:“十一能陪我们做什么呢?” 小傢伙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回答:“陪皇祖母和皇姐玩!” 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里的木偶摇了摇,好像在证明自己真的没有闲着。 他漂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聪明劲儿和娇憨。 皇太后听着孩子的童言,笑得一脸慈爱:“十一真乖,皇祖母和你皇姐,都喜欢跟咱们十一一起玩。” 见皇姐和皇祖母都在为小皇子说话,六公主心中不快,也只能腹诽。 但她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皇姐才回来多久,却眼看就要回荆州了……到时候别说我们,就是十一,怕都是捨不得的。” ——都已经嫁到荆州了,还跑回来待这么久做甚?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也亏得是皇祖母和父皇庇佑,要不然玄沣亲王早就厌弃她了! 大公主回青州,明面上是为了参加二皇子的昏礼,但一般的皇子昏礼,各国派来的皆是朝中官员,鲜少有皇室成员出行。 第135页 像齐瑢身为亲王妃,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荆州的长公主也到了青州,委实难得。说是祝贺,其实更多的是藉此机会回京。 她在京中小住了一段时间,眼看天气渐凉,若再不准备回去,路上就不好走了。 事实上,荆州已经来信,虽没有明确写出催促亲王妃和长公主返程的话语,但字里行间的意思也表达得非常清楚。 齐瑢自己没表示,做长辈的皇太后和皇帝又心疼她,自然不会主动劝。 但拖也拖不了几日,迟早要再次分开,下一次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原本和乐融融的慈安宫,就因为六公主的话,气氛立刻冷了下来。 虽然她嘴上说的是“不舍”,但却把这件事情搬到了檯面上,让齐瑢不得不当众表态。 玄滢长公主见状,想要出言,却被齐瑢不动声色地牵住了袖子。 她知道齐瑢难办,就想故技重施,再卖力地刁蛮任性一次,把不想回荆州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但是齐瑢觉得这样对小姑子的名声有碍,不到没有办法的时候,不想这般。 她已经决定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皇祖母和父皇坦白自己怀有身孕的事情。 若在这种情况下,父皇依旧因不愿与荆州皇帝交恶、执意护送她回荆州,那他们父女间就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这时,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皇姐不走,皇姐留在这里。” 小孩子没有那么多迂迴,有的只是直接和坦然,一番话说下来,好像叫皇长姐齐瑢留下来,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可正因为这样的语气,与大人们的现实一对比,才更叫人感到心酸。 齐瑢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对于皇太后来说也同样特别,但长孙女毕竟已经嫁入荆州皇室,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是一个国家的事,更加不能打破规矩,免得受天下人非议。 皇太后握住小十一的手,解释道:“你皇姐还有家人在荆州,不能不管,所以还是要回荆州的,十一也不想离开家里人,对吧?” 小傢伙闻言扑到皇祖母的怀里,昂着小脑袋认真道:“把……把皇姐的家人接回来,一起住!” 小十一的语气里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占有欲和小脾气,这样理直气壮不仅不显得他骄纵,反而有些单纯得可爱。 可六公主不喜小十一胡搅蛮缠,拿帕子捂着嘴笑道:“皇姐的夫婿,我们的皇姐夫,可是荆州的玄沣亲王,管着荆州宗室,位高权重,事务繁忙,岂能住到青州来……十一啊,你可别叫皇祖母为难了。” 当初齐瑢虽是远嫁,但陈沣是荆州皇子,生得相貌堂堂、器宇不凡,当年更是亲自来青州迎接和护送齐瑢回荆州,十分体贴。 齐瑢身为大公主,夫婿身份尊贵,两人珠联璧合,成为一时佳话,委实叫不少人心生羡慕。 六公主自己嫁得也不错,但比起玄沣亲王,她的驸马就不够看了。 如今提及陈沣,想起他还有侧妃、妾侍,王妃又多年无出,齐玲就觉得莫名有些快意。 ——大姐的夫婿再尊贵又如何,还不如她这样能把驸马管的死死的、儿女双全来得好!皇祖母和父皇百般偏心又如何,她到底是泼出去的水了,难不成还能兜回来? …… 小傢伙看了看笑得有点难看的六姐,露出疑惑的小表情,很是愣怔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在思考“皇姐的夫婿”和“玄沣亲王”的关系,还是在思索“位高权重”是怎么个重法。 齐璟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怎么了?” 齐璟原本只是教小十一说了些想留下皇长姐的话,但在六姐的掺和下,孩子说了个开头,就被分散了注意力,几个回合下来,重点完全跑偏。 但齐璟并不着急——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总得把该说的、想说的说出来。 让十一来开口,是怕自己开口显得有筹谋,要是一不小心,不仅不能帮上皇姐,还会给自己惹麻烦。 然而,小十一併不知道兄长的期望和谋划,已经开始掰着小指头算道:“我们有皇祖母、父皇、大哥、二哥、五哥、六哥和哥哥……还有皇姐,皇伯伯……” 把京中嫡系的皇族都念叨了一遍后,小傢伙斩钉截铁地总结二字:“都重!” 被念到并被总结的长辈们:“……” 齐璟没好气地道:“你怎么不把自己算进去?” 皇太后初听小十一的话,一开始也是哭笑不得,但电光石火间,她从这段童言童语中,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感受。 青州是齐瑢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她的祖母、父皇、叔伯、兄弟姐妹皆在青州。 虽说嫁人之后,女子就不再算娘家人,但他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还比不过一个夫婿,还是让人感慨万分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他们把皇女嫁到荆州,齐瑢又为玄沣亲王操持王府事宜这么久,自己让长孙女留下来多住些时日,以便好好与家人相处,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若是荆州光来一封信暗示王妃该回家了,他们就要像六丫头说的那样,急吼吼地赶齐瑢回去,那岂不是自认不如荆州?! 第136页 想到这里,太后搂住了小十一,亲昵地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袖:“十一说的对,你皇姐多住些时日,都有我们相陪,不需要玄沣亲王亲自过来了。” 齐瑢闻言,立刻道:“皇祖母,我……” 皇太后慈爱地看着齐瑢道:“哀家知道你要说什么,阿瑢不要担心,不过是多住些时日罢了,玄沣亲王那边自有人伺候,你就不着急回荆州了,等明年开春,再说。” 说完,她就让宫女把新鲜果子端上来给大家品尝,然后亲自带着小十一吃桃子。 齐璟和大公主眼神短暂相合,又马上分开。 虽然只是一瞥,但他能看出对方的高兴和感谢。 ——有些事,心照不宣就好。 第七十三章 冷暖 因陛下要到慈安宫用膳, 女眷们就先行散去,各自回府了。 六公主齐玲知道, 皇祖母肯定是要藉此机会跟父皇提及要留大公主到明年开春的事情, 心中愤愤不平, 坐在马车里揪了一路的帕子。 原本还想着齐瑢能够赶快回荆州去, 谁知道竟然又要待到明年开春。 只要想到齐瑢一个远嫁女还能霸着父皇和皇太后身边,她就愈加不快起来。 她身边的女官见状, 虽然猜到跟大公主有关,但不敢出声相劝——要跟大公主对上, 她家殿下可是半分胜算都没有。 六公主出身不高, 生母原本不过是清悠殿的一个美人。 先德妃去了之后,陛下心怀感伤, 除了正殿几乎不再去清悠, 把这座宫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宫, 六公主的母亲还是得先德妃生前照拂,才能因生了公主而抬位分, 成了婕妤。 她们母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感恩, 反而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先德妃若是能再努力一些、请陛下将她抬做九嫔, 那她就可做一宫之首,成为真正的主子,连带着六公主身份也更高。 齐玲从小听生母抱怨, 一直觉得先德妃只偏心自家的姐妹。 那俞氏明明比自己生母晚进宫,如今却已是昭仪, 若不是七皇子不争气,没有觉醒神武,她说不定都要进妃了。 ——若母亲到俞昭仪那个位分,她六公主怎么只嫁于太师的次孙?至少也该像三姐那样嫁于豫国公江氏那样的公侯之家啊! 小时候,因着长姐是元皇后嫡女,最得皇太后和皇帝的喜爱和看重,不要说六公主齐玲了,就是三公主齐瑃,也不过是在淑妃的宣微殿才有些脸面。 直到后来皇长女远嫁,她们这两个公主渐渐长大,也才让父皇多看两眼。 饶是如此,给她们挑选夫婿的时候也远不如当初给皇长女挑选夫婿来得仔细。 早些年,六公主的生母还想投了姚贵妃。 但那时候陈婕妤正好将儿子与贵妃照顾,姚贵妃十分看重五皇子,完全不把一个小小公主放在眼里。 再加上她不喜先德妃,连带着对整个清悠殿的人都没好脸色,所以根本没有搭理六公主的生母。 沈婕妤无法,只能缩回清悠,继续无凭无宠地过日子。 后来,三公主齐瑃的婚事是其生母请动淑妃牵的线,但清悠殿没了主位妃嫔,沈婕妤又没有别的路子,只能全听陛下和宗正寺的安排。 好在陛下最后选了太师的孙子,也算是为六公主找了一门第匹配的人家。 青州不兴修公主府,公主成婚后留在夫家,无论驸马是不是长子嫡孙,都会有专门的院落供公主居住。 驸马们不受限制,可以出仕,所以在青州娶公主,并不是一件坏事。 只是相比于寻常娶妻,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相处起来多少会有不同之处,比如,正经的侧室就不用想纳了。 像荆州玄沣亲王那样特殊的驸马,通常也不会自己抬侧室,只是荆州皇帝下旨,以玄沣亲王多年无子为由赐侧室,青州皇族才无话可说。 六公主回府之后,马不停蹄立刻往自己的院子赶去。 她刚刚在宫里见了十一弟,虽然不想承认那孩子聪明漂亮,但也激起了心中母性,想自己的小儿子想得紧,恨不得立刻看到他。 但刚到院子里,齐玲就察觉到一丝异样,再看驸马的小厮先是鬼鬼祟祟藏在月门后、看到她又满脸惊吓的样子,心中有了个猜想,立时火冒三丈起来。 她身后的随从立刻在女官的示意下把小厮给绑起来、堵住嘴。 六公主自己则快步越过跪在地上的小厮,往驸马书房奔去,待走到门口时,果然听到里面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 然而,就在她要令人砸门而入的时候,却突然停了动作,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眼里充满了羞恼和怨毒地盯着门看。 女官见公主身子都气得发抖,惴惴不安起来,过了许久,她硬着头皮问:“殿下,我们……”我们不进去抓住驸马和那勾引驸马的小蹄子吗? 谁知道,六公主不仅没有进去的意思,反而转身往主屋走去:“走,陪本宫洗漱一番,去见川儿。” “那这傢伙怎么办?”女官看了一眼被绑住却不敢挣扎的小厮。 “这么辛苦给驸马守着门也不容易,就让他在院子里跪着休息一下,等驸马出来,自然能看到他的功劳和苦劳。” “是,殿下。”另有一名侍女走过去吩咐了侍从,其他女官和宫女和六公主进了屋。 第137页 只见院子里的人都散开了去,留下那个被绑缚的小厮跪在院子中央,即便无人押住他,也丝毫不敢动弹。 换了身衣服,六公主看了看睡午觉睡得香甜的小儿子,心情稍微好了些,于是到外间垫了些吃食。 这时候,女官过来禀报:“殿下,驸马在外面。” 看到跪在院子中的小厮,沈亦炜立刻从旖旎中清醒过来,仿佛大热天有人倒了一桶冰水在身上,抖了几抖。 他没想到这段时间都在宫里待到午后的六公主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应对之法,只能灰熘熘地站到主屋门口,等公主召见、发作。 齐玲听了女官的禀报,头也不抬地饮了一碗燕窝羹,待吃完之后放下羹匙,拿帕子轻轻抹了抹嘴,才慢慢道:“本宫陪川儿睡会儿,睡醒前,谁来都别打扰。” 说完,就抬起手,示意女官来扶。 女官立刻上前,但还是心有疑惑,她想到了什么,轻声道:“殿下,太师大人近日每天早晨都在考校驸马。” 她见六公主刚刚没有发作,还以为她不把驸马偷腥当一回事,但现在又见她要故意给驸马难堪,担心此事传到沈老太爷那边会不妥,所以出言提醒。 “他做了龌龊事,还敢跟太师告状不成?” 六公主嘴角翘了翘,露出一抹冷笑来:“东院的人把这一路障碍都扫清了,让本宫畅通无阻地回到院子里,可不就是想让咱们院子闹起来,好在旁看一齣好戏?为了不让别人称心如意,少不得等本宫舒坦了再出去见人。” 那女官这才想到,驸马要趁着公主在宫里的时候偷吃,肯定不可能只安排了小厮在院门口守着。 但直到殿下回到院子里,竟然都没有人跟驸马示警,这其实才是不寻常的地方。 若是公主刚刚气急,立刻发作了出来,那现在院里肯定已经乱成一团,甚至可能闹到长辈那里去,委实不好看。 丈夫偷吃固然令人厌恶,但因此叫旁人看了笑话,恐怕才是公主更不能忍耐的事情。 驸马虽为太师嫡长子所出,却是次子,只因公主身份尊贵,近几年更得长辈看重。 东院明面上对公主毕恭毕敬,但身为长房嫡孙,面对长辈如此偏爱,心里岂会平衡,想趁殿下夫妻出了这等嫌隙煽风点火,好挫挫公主的威风,也不无可能。 想起宫里皇太后如何为大公主着想,再对比六公主如今的处境,女官不禁为自家殿下感嘆:同是公主,投胎在谁的肚子里,差别竟是如此之大! “殿下,您真是太辛苦了……” 齐玲看向门的方向,眼中俱是冷意:“本宫没有皇姐那种好命,连个娃娃,都会帮她说话求情。” ——看玄滢长公主惊喜的样子,就知道她们还想留在青州游玩,所以十一弟无意成了人家的功臣,齐瑢多少要好好感谢一番…… 不过,一个远嫁的公主,两个没有觉醒的皇子,能成什么气候…… …… 齐玲口中的功臣,现在正在亲哥伺候下喝羊奶米煳煳。 小傢伙现在已经可以吃固食,不过平日都是若璃拿勺子餵他。 因今个儿十一完成了件大事,齐璟恨不得把他供起来,自然殷勤得很。 小十一稳稳坐在少玄哥的腿上,然后指挥他亲哥夹菜,一只小胖手指哪儿,齐璟就取哪儿,十分配合。 他不想吃青椒,故意不去点那道菜,齐璟竟然也破天荒地放过了。 “哥哥,十一吃糕糕。” 小傢伙看他哥今天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开始得寸进尺,那理直气壮的小模样,颇有点吃糕点和吃饭一样稀松平常的意思。 可惜,甜食这种东西在他七哥那里是被严格控制的,并不会因为有功就破例。 齐璟用小勺舀了一勺虾仁蛋羹伸到他面前:“早上在慈安宫,你应该已经吃过不少糕点,把今天和明天的份都吃完了,没有了。” 小傢伙一听有点着急,想往哥哥身上扑去撒娇,被少玄的大手握住了肥嘟嘟的小腰,动弹不得,只能噘嘴先把蛋羹给吃了。 ——嘿嘿嘿,毕竟嫩嫩的蛋羹也是很香的! 眼看蛋羹把小傢伙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暂时想不起糕点的事情,齐璟有些高兴地跟少玄道:“等皇祖母跟父皇提过之后,这件事就算成了。” 青州皇帝对太后的话一向重视,太后既然已经在人前说了这样的话,他陛下多半不会让太后失信。 等挨过了这个月,皇姐显怀,冬季也到了,就不用担心荆州来信催促了。 “我这边事情成了,皇姐那边应该已经找皇祖母坦白了。” 如果真等显怀再说,虽然会更加保险,但这样一来,就等于是齐瑢算计了自己的皇祖母和父皇。 倒不如赶紧示弱,太后现在正是要留孙女的兴头,闻言肯定会更加怜惜她。 齐瑢说了实话,父皇那边也就不会怪她隐瞒,再加上有太后,这样一来,倒更可能为她做主了。 这绝对比齐瑢之前的计划要妥帖。 “等皇姐顺利生下了孩子,希望还有别的方法解决过继的问题……” 七皇子想起明年冀州发生的谋反事件,心中多少有些担忧。 第138页 ——邻国都是皇族太少引发灾祸,他们却是皇族太多生出争端,可见在皇家,这种事情永远都少不了。 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在这种灾祸中好好保全自己,好好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第七十四章 庇护 慈安宫偏殿, 陈玄滢小心翼翼地扶着齐瑢坐在榻上。 “瑢姐姐,你今日为何要当着你皇祖母和父皇的面, 把事情说出来?” 齐瑢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之前隐瞒, 是迫不得已, 如今皇祖母已经当众开口挽留我, 我如果不顺势将事情说出来,非要等将来瞒不住了再说, 那岂不是依旧有欺骗之嫌?我这样说出来,父皇和皇祖母就以为我是不愿麻烦青州皇族, 反倒会更加怜惜于我。” 玄滢长公主闻言, 恍然大悟:“难怪你说,本不想告诉长辈这件事, 打算就这样悄无声息回荆州, 只因为太后挽留, 才不得不和盘托出,免得他们为难……真是妙计!” 齐瑢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笑意:“总归是算计自己的亲人, 何谈妙字。” 陈玄滢立刻安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谁叫皇帝哥哥听信冯皇后的话,对我们步步紧逼, 五哥又不愿与皇帝哥哥起争端,一点用都没有!” 齐瑢听小姑子一句话把两位兄长、一位嫂子都数落了个遍,又无奈又好笑。 她温柔地问:“你小时候不是总说皇帝哥哥好、五哥好吗?怎么女大十八变, 现在倒变得不喜欢他们了。” 陈玄滢撅起嘴:“以前当然好了,只是现在, 跟以前不一样了……都怪那个女人!” ——不仅是那个女人,还有那个女人背后的家族,总是以助皇帝哥哥夺位的功臣自居,奸邪狡猾,撺掇皇帝哥哥给五哥赐女人,安排自己的亲眷入玄沣亲王府,还想左右她的婚事! 齐瑢知道她对冯皇后埋怨很深,但她没有告诉小姑子:她的皇帝哥哥变了,五哥变了,并不完全是因为一个女人。 甚至可以说,就算没有冯氏,现在的他们,也不会再是他们。 陈玄滢心底想要一个人来承担这个罪责,树立一个敌人去怨恨。 她不愿忘记昔日兄妹情深的美好,不愿责备自己的兄长,于是就把所有的愤怒不满,都投射到喜欢挑拨离间的冯氏身上。 反正冯氏一族确实做了这些龌龊事,被公主憎恶一点不冤。 “好在有七皇子和十一帮忙……希望齐老七以后能娶个讲道理的媳妇,别跟我皇帝哥哥一样,娶个搅事精!” 她想到了什么,对齐瑢道:“瑢姐姐,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待到你平安生产了?” 齐瑢点点头:“父皇既然已经承诺,即便荆州再来信,也会庇护于我。” “那我们岂不是有一年时间不回荆州了?” 齐瑢从她语气里竟然听出了一丝兴奋之意,没好气地摸摸她的头髮:“你呀,竟是一点都不想家的吗?” “我又不像蓉姐姐,还有五哥在荆州形单影只、苦苦等候。” 被小姑子打趣的齐瑢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他白日有公务要忙,有同僚相伴,府里还有侧妃和侍妾,岂会叫他形单影只?” 陈玄滢立刻挨着嫂子撒娇道:“瑢姐姐放心,其他人我不敢说,五哥肯定会为你守身如玉的。” 虽然府里有皇帝指的侧妃,还有旁人以长辈之名送的侍妾,但其实只占个名分,不过是些摆设。 冯皇后想尽办法把表妹塞到了玄沣王府,玄沣亲王连正眼都没瞧过,根本威胁不到齐瑢这个正妃的地位。 他们离开荆州的时候,陈玄滢怕主母不在,有人就按捺不住跳了出来,很是在自己五哥面前明里暗里嘱託了一阵。 陈玄沣光是担心爱妻和小妹路上安全就够了,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当即表示他们前脚出城门,他后脚搬书房里住。 亲王的书房涉及军机要务,非亲信不可入,连齐瑢这个王妃往日都主动避嫌,守卫又怎会让侧妃和侍妾随意出入。 到时候只要陈玄沣不出来,她们进不去,再怎么想争宠也是白瞎。 齐瑢脸微红,用纤縴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知道什么守身如玉,快莫要学老七派头,要不然等回了荆州,有人责备我教坏了你。” 陈玄滢握住齐瑢的手,笑道:“我就羡慕齐老七,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由自己,还特别讨长辈喜欢。” 她看得出来,几个皇子里,青州的太后娘娘最喜欢的恐怕是没有神武的两个皇子。 “你当老七和十一真就无忧无虑了?” 齐瑢生长在皇家,又是幼年失母,一路看惯了宫里复杂的事,再加上后来远嫁荆州,一直与一些人斗智斗勇着,已绝非当年被父皇视作掌上明珠、天上明月的齐瑢了。 现在的玄滢,就好像当年的她,不管愿不愿意,都要长大。 正如她明了父皇不是曾经的父皇一样,陈玄滢也迟早要承认,她的皇帝哥哥和五哥,也不是单纯的兄长了。 齐瑢已经开始打算,若生下的是有神武的男孩,一定不能让他回荆州。 她宁愿跟孩子分隔,也不愿他身涉险境。 如果荆州皇帝根本不是真心过继弟弟的儿子,而是想拿她和玄沣的孩子做幌、好保护他那个体弱多病的亲生儿子,那这看似前途无量的过继之路,就是送子丧命之路。 第139页 因为到时候所有觊觎皇位的人,都会把这个孩子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亲生父母在身边保护着,她的孩子又如何抵挡各方暗箭伤人? 荆州的皇族不可能留在青州长大,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说孩子生下来就……哪怕隐姓埋名在青州长大,也好过在荆州,随时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 等荆州皇帝收到青州来信,才知道这个令人“惊喜”的好消息。 荆州皇帝盯着殿中的玄沣亲王,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没有任何喜意:“你娶的好王妃,这样的大事,竟是瞒得滴水不漏!” 他已经完全忘记,当初要求同胞弟弟与荆州联姻来助他夺位的,明明是他自己。 陈玄沣闻言,知道皇兄正在气头上,也忍不住护妻道:“瑢儿离开天京的时候,恐怕也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 “就算那个时候月份不够,她不知道,那后来在路上走,也没发现吗?她们可走了不止两个月!” 原本两月的路程,她们拖了那么久,若说不是因为发现王妃有身孕才马上放慢速度,谁信。 “皇兄,瑢儿已经十多年没有回青州了,若是当时中途归返,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去看看,所以她……” “她已经嫁到荆州,是我皇族的人了!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也得老老实实地待在荆州!” 见陈玄沣竟然因齐瑢跟自己争辩起来,愈发生气,遂命令道:“你现在就修书一封,让你的王妃带玄滢回来。” 若要齐瑢在青州生子,岂不是叫九州人嘲笑他们荆州连个王妃都留照顾不好。 更何况,齐瑢如果真的生下孩子,有些事情就必须开始筹谋,她在青州太远,鞭长莫及,还是得放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叫人放心。 ——皇后虽然有自己的盘算,但她有一点说的没错,若再不对玄沣亲王府加以控制,兄弟之情就要耗干了……就算真要过继玄沣的儿子,孩子也得从小养在跟前,才养得熟。 亲王闻言,连忙拜下道:“皇兄,马上就要入冬了,后面路上必不好走,瑢儿她又身怀六甲,万不可随意移动。” “若非她刻意隐瞒,此刻已经在回程途中,你再到边境接人,必定万无一失。 说是到明年春天,但那时候齐瑢还有两月就生产,途中不能颠簸赶路,恐怕要生在路上,自是不能立刻返回荆州。 等孩子出生,齐瑢出了月子,说不准又要以幼儿不能长途跋涉为由,再拖到周岁。 这样一拖再拖,变数极大,还不如先冒风险,趁齐瑢现在已满三月、情况稳定,让她回荆州。 玄沣伏在地上,不再起身,也不接荆州皇帝的话,虽是乞求,但态度也是坚决。 “好,好,好,你不写,朕亲自来写!最近你也不用办差了,就好好在府里想想,是荆州皇族的颜面重要,还是你的王妃重要!” 陈玄沣颓然走出殿中,迎面就是瑟瑟寒风,吹得人心口发冷。 旁人都道他五皇子幸运,皇兄子嗣单薄,若是他有儿子过继给皇兄,将来就是帝王。 毕竟歷史上这般称帝的皇族,必定会追封生父和生母,到时候玄沣亲王也能做皇帝,岂不美哉。 对于皇兄来说,齐瑢是异国的公主,是给弟弟娶回来增加他们胜算的王妃,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后可能会成为皇兄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甚至可能是为太子抵挡暗箭的靶子…… 但对陈玄沣来说,齐瑢和她的孩子,是他的全部啊! 他们已经隐忍得足够久,足够多了,如果再继续这样退下去,恐怕迟早会退到皇兄的对立面去。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青州就下了第一场雪,天气越来越冷。 虽然荆州皇帝曾亲自来信,并承诺会让玄沣专程到青州边境去接王妃,可青州皇族这边未曾动摇——他们当然欢迎玄沣亲王来访,但大公主齐瑢还是得留在青州好好养胎。 这下荆州皇帝想遣玄沣亲王过来,也于事无补,只能心中恼怒,等来年开春再说。 齐瑢前段时间为让自己不要太快显怀,不敢多吃,如今心宽下来,胃口也立刻好起来了。 无论是齐璟,还是皇祖母和父皇,都让她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所以齐瑢决定什么都不要多想,先把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再做打算。 太后现在最喜欢看长孙女和小十一吃东西,每次看得都笑得十分开心。 “慢点,慢点,你难不成也跟十一一样,能吃就不怕烫手?” 其实宫里做的东西,岂会让贵人觉得烫,那红薯烤得恰到好处,吃起来又香又软。 正趁着哥哥不在、抱着烤红薯埋头啃的小十一听到皇祖母喊自己的名字,立刻抬起头,看了过来,一边看,小嘴巴也没有停,鼓鼓囊囊地也不怕噎到。 皇太后亲自拿着帕子,给吃得满脸都是的小花猫擦脸,目带怜惜地道:“等阿瑢的孩子出生了,咱们十一也要满两岁,该是上玉碟的时候了。” 第七十五章 冬雪 青州皇族出生后只论序齿, 满两岁可入玉碟,得姓名。 与之早夭的三个哥哥相比, 小皇子能活到这个岁数, 无论对他自己, 还是对宫里, 意义都是极大的。 第140页 原本皇太后对让他出宫跟着七皇子住一事还颇为担心,毕竟老七也不过舞象之年, 自己都未成家立业。 但她现在看到小皇子健康聪明、活泼可爱的模样,就再无任何疑虑, 甚至十分庆幸陛下当初做的决定。 “上玉碟是大事, 到时候小十一得父皇赐名,再过两年就能开蒙……总觉得, 小孩子一下就能长大了似的。” 齐瑢自要当母亲了, 就曾无数次幻想过孩子的样貌、脾性, 她看了一眼白白嫩嫩的小十一,捂嘴笑道:“在此之前, 还有些无忧无虑的日子可以玩耍。” 都说皇子们生而尊贵, 但他们同时也背负着极大的责任。 五、六岁开蒙,然后习文习武, 日日不断,直到皇子成年领事……若说快活,恐怕也就是年幼的几年了。 “他在老七府里, 你还担心没办法玩吗?”皇太后想到明年宫里会有的喜事,心情就格外好:“哀家只希望他们别把屋顶拆了。” 才刚擦干净嘴的小十一两口下去, 很快又成了小花猫,他听着皇祖母的话,心中很是不解。 ——少玄哥哥会带他们到屋顶看星星,所以他们从来没想过去拆屋顶的呀! 入夜之后,整个天京城都会安静下来,这时候抬头看星星,虽然不及在琼音寺看得那么高远,但也别有一番趣味。 齐璟还特意查阅了一番书籍,好教十一认空中星斗。 由于海中的鲛人也会浮出水面观星,好判断自己的方位,所以少玄对星星也很有了解。 但鲛人族对某些星星有自己独特的叫法,这些叫法显然与九州人的命名有异,所以七皇子就会跟少玄一起讨论,偶尔谈及其出处和远古神话,都觉得甚是有趣。 可惜的是,小皇子在两位哥哥的对谈中已经彻底晕乎了,他除了认得像饭勺的就是北斗七星外,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 好在七皇子不是要培养小十一进太史局当个五官正,所以没有做那种指着天上某颗星星就要问小十一叫什么的傻事。 大多时候他都是叫小傢伙自己发挥想像力,然后偶尔问问那些星云像什么。 这时候,小十一就会奶声奶气地跟他哥一起分辨空中的“槐花糕”、“大枣”、“芝麻”…… 只不过天气渐凉,入冬之后青州更是寒冷,这种活动已经许久未曾进行,所以太后提及屋顶,小十一对怀念的场景念念不舍,一下就想起了什么,漂亮的大眼睛也顺势看向了皇祖母。 发现小皇子在看自己,皇太后以为他快吃完了,是还想要一个的意思,连忙劝道:“十一吃一个刚刚好,吃多了,待会就用不了午膳了,若你七哥知道,怕是要唠叨。” ——何止唠叨,还会打十一的小屁屁,或者挠痒痒……打屁屁不怕,挠痒痒怕! 想到这里,小傢伙连忙点点头,念念不舍地把最后一点红薯也吃得干干净净。 皇太后握着他的小胖手,好给小皇子擦干净,六公主见状,心中又羡又嫉——皇祖母虽喜欢她的小儿子,但也从没有这样亲近过。 “昨夜虽下了大雪,但今日已经放晴,皇祖母带我们去观雪品茗吧。” 齐瑢不用见到府里的莺莺燕燕、不用担心皇帝什么时候又要难为亲王府,她调整心态后很快真正地清闲下来,再加上有玄滢长公主这个活泼的小姑子在旁,也不禁有了活力。 于是,等齐璟来接小十一的时候,就看到她们在御花园围炉赏雪。 …… “老七来了,陛下叫你去了紫宸殿?”听到太后这样问起,在座的女眷都看向七皇子。 齐璟从东校场回来,确实是父皇叫他去了紫宸殿,要吩咐送鲛人皇族回少海的事情,所以让他来晚了些。 这件事非密事,所以齐璟并未隐瞒,只言道自己会再去封丘的河港,让鲛人皇族可从浊河支流按原路返回少海。 “说来,少海的鲛人皇族在我青州也待了不少时日,期间虽有不好的传闻,但也澄清过了,如今他们要走,自然是得送送……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苦了老七又要出去。” 因发现老五和老六在害人性命,担心更多无辜之人送命,齐璟决定放弃追查证据,还故意打草惊蛇,让他们收敛。 但齐璟自诩不是君子,不讲那种没有证据就放他们一马的原则,所以还是借着安国公府的势力,很是添油加醋、虚虚实实地“造谣”一番。 最后对方当然没有落下任何把柄,这件事也算澄清了,但委实给五皇子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连带此次要送鲛人皇族回少海的活计,皇帝也没有交给五皇子或六皇子,反倒还是吩咐了一直不与鲛人来往的老七。 对于齐璟来说,大冬天的要离开他的少玄和小十一,这确实是个苦差事。 但一想到鲛人走了,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亲近他的美人,再不用一大早出门前还得沐浴、搞得身边的秋夕等小姐姐误会自家殿下毫无节制,又觉得这些傢伙早走他早高兴。 当然,表面上还是得收敛收敛喜意,道一句“为父皇分忧,不辛苦”。 太后闻言,果然欢喜:“阿璟如今是越来越能干了,再过不久,怕是都可以领事了。” 第141页 太后说的领事,是要像齐璟他们那些成年兄长一样,入朝堂、涉政务,而不是像这一年似的,做些跑跑腿的事。 三公主和六公主都是觉醒神武的公主,在这件事倒有一致的不满。 歷史上虽有镇守边境的公主,却没有入朝堂的公主,七皇子明明没有觉醒,但他身为男子,依旧可以入朝堂,将来甚至能手握重权……何其不公! 原本这个时候,六公主总是会出来说点什么,三公主乐得在后面看戏。 但这段时间六公主心情似不太好,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上午,只在请安的时候开口,再就没有半句其它的话了,这次果然又是如此。 齐瑃并不知道自己的六妹正忙着收拾旁人塞进公主院子的杂碎,连进宫的时候心里想得都是如何扳回一局,哪有闲工夫说什么酸话、斗什么嘴。 三公主生在宣微殿,母女依附淑妃,连她的婚事也是得淑妃牵线,所以对二皇子一系的七皇子自然没什么情谊。 她知道皇长姐之所以能够留在青州待到明年春天,就是皇祖母去父皇面前求的情,生怕皇祖母又要在父皇面前说老七的好话,叫他提前封王领了事,更成了二皇子的助力。 齐瑃想了想,不紧不慢地道:“老七和老六隔了不到一岁,又是从小一起习文习武的,感情最是深厚,将来若是跟二皇兄、五皇兄一样,能为父皇分忧,也是件佳话了。” ——六皇子齐琢比齐璟还要大些,就算皇祖母偏心,非要帮老七说话,那要领差的好事也少不了更加年长的齐琢! 她到底不敢提封王的事情,所以只提了办差,不提授王爵。 齐璟看了一眼皇姐,嘴角牵出一抹笑来——他跟老六感情深不深厚,三姐心里真没点数吗? 怕是想到了什么,皇太后的兴致果然减弱了不少,她让女官把包成了球的小十一交给七皇子,就打发他们回府休息去了。 路上,齐璟抱着只露出一张小脸的十一,凑近了闻了闻:“今天吃了多少点心?” 小傢伙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没有点心。”红薯怎么能算点心呢! 他们在室外待了段时间,身上的香气也散了些,但齐璟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慈安宫吃过了什么。 红薯虽香甜,但确实算不上甜食,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算放过此事,也放过小十一一个人吃了成年才吃得下的大红薯这件事。 小十一见状,赶紧挨近了哥哥,依偎在齐璟胸前撒娇。 等到了府里,少玄要伸手把小墩墩接过去,却被齐璟给拒绝了。 “这小傢伙跟个暖炉似的,抱着暖和。”齐璟觉得这个冬日有弟弟用来取暖,也不错(雾)。 小暖炉本炉扒在哥哥的胸口,张开手霸占他的怀抱,竟是不仅要发热、还要为齐璟挡风的意思。 少玄看着能挨着齐璟的小十一,虽然面无表情,但心里也是羡慕的,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别说温暖了,还能感觉凉凉的。 这其实不能怪少玄奇怪,他毕竟是生活在海中的鲛人,虽然现在能化出双腿行走在陆地上,但他的体温还是跟在水里一样,常年偏低。 夏天的时候,贪凉的某人当然喜欢缠过来,可一旦到了冬天,对方眼看着就变了态度,简直无情至极! 等睡觉的时候小十一变作了先祖返魂,那就更得七皇子欢心了,恨不得捧在手里、抱在怀里不离身,连看少玄练字都要放在腿上。 “嘿嘿嘿嘿~”“嗷呜嗷呜~” 看兄弟俩躺在床榻上玩闹嬉戏,少玄坐在床边,摸了摸齐璟的被角。 ——他其实也知道一个让人暖和起来的方法…… 第七十六章 小别 为何偏偏对他们不假颜色? “嗷呜嗷呜~”小豹崽趴在床榻边边, 看哥哥们打架。 虽然哥哥说他们只是在“过招”,练着玩的, 但小十一还是十分担心。 ——都要睡觉觉了, 还做这么激烈的运动, 哥哥待会会不会睡不着啊?愁人, 嗷呜~ 只见齐璟和少玄正在房间里小心地比划,没过一会儿全身就暖和了起来。 然后齐璟就被少玄一招钳在怀里动弹不得, 随即被抱到了床上。 “好了,不能练了, 你睡觉。”少玄轻轻压在他的身上, 两人都在喘气,显然动了真格。 一开始确实是少玄说有套拳法有养生之效, 马上又要离京、颇捨不得离开他们的齐璟嚷嚷着立刻要学, 少玄无法, 只得先教他两招。 谁知道这一练就跟天雷勾动地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把齐璟的好胜心给激发了出来, 非要跟少玄比试比试。 齐璟的骑射功夫不差,怎奈少玄的师父是镇国寺琼音第一武僧洪畴大师, 学来的都是搏斗制敌的法门,绝非寻常武功。 比试结果已经不言而喻,最后齐璟被少玄困在床上, 脸上因刚刚的动作泛起了红晕,一边喘气一边不甘心地道:“再来再来, 刚刚的不算!” ——开什么玩笑,算上上辈子,他习武都已经这么多年,竟然和这个学了不到一年的傢伙打成平手!真是人比人……哦不,是人比鲛,气死人了! 可惜,遇到有原则的少玄,怎么会允许他继续练下去影响了睡眠。 第142页 少玄又道了一句“睡觉”,根本没有应战的打算。 小豹崽见两人僵持,摇着小屁屁就跑了过来。 它先是用小爪爪碰了碰少玄压制齐璟的手臂,然后又碰了碰它亲哥的脸,嗷呜嗷呜地小声叫着,甚至试图挤进少玄和齐璟之间,好像要拯救他哥。 可惜少玄哥和他哥挨得极紧,根本挤不进去,只能作罢的小豹崽可怜巴巴地继续蹲在旁边,小声呜呜,进行抗议。 ——哥哥现在动不了,就跟被翻过来的小乌龟一样,好可怜!少玄哥哥怎么可以欺负哥哥呢?嗷呜~ 被小豹崽护兄的样子打(提)动(醒),齐璟突然把脸凑近,让少玄一瞬之间因心跳加速而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然后就感觉到身下一松。 他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用手撑住身体。 等少玄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一只小豹子从衣衫里窜了出来,还想往地上跑,被他眼明手快地擒住了。 安抚着在自己怀里扭动的小豹子,少玄忽而道了一句:“你这两日要收拾东西,然后就要出发去封丘,得好好休息。” 齐璟已经把要送鲛人皇族回少海的事情告诉了少玄。 虽说只是几天小别,但总能叫人生出不舍之意,而且相比之后的分别,这只是小事。 眼看还有些日子就要过年关,按照与洪畴大师的约定,少玄是时候独自去琼音寺待一段时间了,到时候两人得分开一月有余,更加让人不舍。 小豹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忘记了挣扎,被少玄安顿好进了被子。 另一边的小豹崽见哥哥不挣扎了,也乖乖跟着睡到了一边的专属垫子里,它跟少玄哥挥挥小爪子打个“招唿”,嗷嗷道晚安,然后就跟哥哥一起睡觉了。 就在少玄为他们掖好被角、准备要离开的时候,躺进了被子的小豹子突然伸出一只小爪子,勾住了少玄的袖子,挽留的意思非常明显。 少玄看了看不好意思与自己对视的小豹子,还有已经闭上眼睛、估计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陷入梦境的小豹崽,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关上了烛火,借着透进窗来的月光上了床,躺进被子里,搂住了缩成一团的小豹子。 他轻轻拍了拍小傢伙的背,声音平直但有温度地安抚道:“睡吧,我在这。” 鲛人的体温还是一如既往地偏低,但此刻的某人已经完全忘记取暖这件事,反倒觉得被人这样摸摸背,很舒服。 他也完全忘记了,过去在这个时节的夜里,还没有建府、也没有接小十一同住的自己是如何孤孤单单地度过漫漫寒冬……那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现在也变成小暖炉,倒是可以给少玄暖身体……不不,不是,是暖床……也、也不是……反正就是互相取暖!以后得冬天肯定一点都不会冷了。 稍微做了些不激烈的活动,确实有利于睡眠,小豹子很快就在少玄的怀中昏昏入睡。 留少玄则静静地看着它,若有所思。 少海的鲛人皇族来青州,其余的皇子皆十分热情,甚至为昏礼筹备而忙碌的二皇子一开始也曾出席过宴会,偏偏七皇子对他们不假颜色。 明知道少海的主人已经换了湛夷来做,通过与渐尤等鲛人皇族交好、进而与控制少海海域的鲛人相处,这些皇子能够受益。 若非因为少玄,不知鲛人恶行的七皇子为何要对鲛人如此冷淡,甚至憎恶和防备起来。 齐璟选择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而且想尽办法阻止二皇子与鲛人交好,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 从小生活在海水中的少玄,曾经以为这世上最舒服的地方就是水中。 但现在他发现,竟然存在更舒服的地方……一个让人想生生世世留在那里,再也不要离开的地方。 他搂着身上暖暖绒绒的小豹子,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 催促鲛人回少海的,除了寒冬,还有海事。 继上次渐尤追少玄时遇到的暴风雨,少海和黄海又发生了一次波及范围极广的海事,连黄海的鲛人族都受到巨大的影响,更何况是少海的鲛人族。 湛夷召回自己的爱将,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一方面也是因为渐尤他们的青州之行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除了二皇子反应平平、七皇子齐璟一直对他们极其冷淡,青州朝廷上下对少海鲛人都十分热情。 虽然最后因有人作梗,让他们不得已低调了一段时间,可至少都已经享受过了岸上的繁华……就跟在冀州一样。 若非鲛人皇召唤,他们也确实离开海里太久,几只鲛人都有点乐不思蜀的意思。 先后两次进入内陆,渐尤已经慢慢适应了用双腿行走,虽还不至于到健步如飞的地步,但走慢一点的时候,看上去已与常人无异。 可他们异于九州人的发色和瞳色,还是彰显了他们身份的不同。 渐尤待在青州皇城的时候,曾一度想起了被自己重伤的少玄。 他偶尔也会冒出“也许少玄没有沉海、只是躲到某处下落不明”的念头,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 那时候对方受了重伤,怎么可能逃过了暴风雨及鲛鲨之后还隐秘住自己的行踪……除非他到了岸上。 第143页 可即便少玄黑髮黑眸、看上去与九州人一样,又如何隐藏住自己与九州人格格不入的其它习惯和秘密。 九州人只会惧怕他们,或者想办法亲近他们、利用他们。 就像鲛人族忌惮九州皇族的同时,也在想办法接近对方,以备将来所用。 看着依旧对自己冷颜相待的七皇子,渐尤眼中露出残忍的笑意。 ——看九州的神佛会不会保佑这个年轻的皇子,有朝一日不会落在他的手里,否则……他必然要这个青州七皇子和他那个二皇兄知道,轻视鲛人皇族的后果! 齐璟站在河岸边,看那一抹灰蓝没入水中,眉头皱起。 周重九陪他站了一会儿,就感到寒风刺骨,见自家殿下望着鲛人离去的方向迟迟不动,还以为殿下跟自己惊嘆的是一样的事情。 “这么冷的天,都结冰了,那河水该有多冷啊,”他想给七皇子递个手炉,齐璟却没要,他只能揣怀里,感嘆一句:“鲛人可真厉害!” 这一点,在齐璟亲眼见过了少玄身体素质、恢復能力和学习的能力之后,也再同意不过了。 真要论起来,鲛人更像天造之物。 “还好他们不能在陆地上多待,发色和瞳色有异,最重要的是皇族的数量不多,要不然可比妖魔可怕多了。” 齐璟看了一眼自己的内官,却不好跟他说,自家就有能够在陆地上待很长时间、发色和某眸色也与常人一样的鲛人。 但对他们来说,少玄一点都不可怕。 可见人分好坏,鲛族也有友有敌。 他只是觉得奇怪,如此强悍又自视甚高的鲛人,到底是遇到多大的困境,才会在两年后求助于青州和冀州。 ——难道少海和黄海接下来频繁的海事,威力如此巨大,连海中霸主鲛人族都束手无策,只能苦苦挣扎? 想到这里,齐璟就更庆幸当初自己把少玄劝(骗)回天京,这样他就不会遇到变幻莫测、危险的海事,能够安全地生活。 朝中不止皇子,一些权臣私下里也有亲近鲛人。但就属五皇子和六皇子对他们最“好”。 齐璟在想,若是两年后鲛人族还是求助过来,不知能否找跟他们亲近些的老五和老六。 第七十七章 反叛 这一年的冬天非常寒冷, 再加上少海和黄海皆有海事,朝廷派钦差前往莱夷半岛赈灾。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齐璟知道两年后领着户部事务的大皇兄曾受父皇训斥而丢了差事, 所以十分关注这些事情。 要去赈灾的人、出发的时间和最后赈灾的结果, 与他上辈子的记忆基本一致。 虽然不能明着去提醒大皇兄, 但齐璟也想办法查了些事情,并未发现赈灾的人与五皇子等有何表面上的联繫。 齐璟想:要么是隐藏得深, 要么现在五哥还没有完全动手……但无论如何,粮仓的事情应当已经有端倪才是。 赈灾的物资主要是粮食和棉花, 莱夷卫也有粮仓, 但已经不足以供给受灾的区域。 一旦从其余几个粮仓调粮,其中必定会有不为人知的“安排”。 齐璟自己的力量尚还有限, 自然需要齐珩这位封王的皇兄帮忙。 他提醒齐珩, 东西运河已经开凿, 中部粮仓又是调粮的主力,蒙良太守庄进实说不准会慢慢露出什么破绽来。 齐珩早就在想办法稳着这位蒙良太守, 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只是青州粮仓皆属户部管辖, 二皇子不能越俎代庖,所以决定等自己发现问题后, 再秘密与大皇子相商,好一举拿下此等奸邪之人。 年关之后,少玄就在一场大雪后前往琼宁, 好在齐璟有事情要忙,又有小十一陪在身边, 要不然还真是难熬。 随着月份增长,大皇姐身怀有孕的事情藏不住了,无论心里如何想,宫里上下皆是喜气洋洋。 齐璟可以料想荆州皇帝得知此事,会有多么生气,但山高路远,也拿他们无法。 对方本想等着开春的时候让玄沣亲王过来青州,看有没有可能把王妃接回来,谁知道这时候冀州皇族发生谋_逆之乱,消息很快传遍了九州大陆。 谋_逆放在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小事,身在邻国,青州皇族对冀州的叛乱十分在意。 齐钧坐于紫宸殿中,将手中的摺子丢到桌上:“冀帝在位不过十一年,先是北方有叛军,现在连在京的皇族也反了,真是软弱无能。” 这种话,恐怕只有陛下才能说、才敢说,几个已经领事的成年皇子被召入宫中,此刻皆低头不语,听得出父皇语气极其不快。 同样站在殿中的宗正铎亲王更是大气不敢吭一声。 ——这次冀州参与谋_逆的皇族中,可有执掌冀州宗正寺多年的亲王! 冀州先帝与现在的皇帝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史称厉皇帝,是个暴_虐成性、乖张无度的暴君。 他因病去世前立了一个弟弟为皇位继承人,同时又立另一个异母的弟弟为摄政王,并赋予摄政王极大的兵权,使得整个立阳三郡的兵力皆听令于摄政王本人。 明面上说是让摄政王好好辅助君主,但这安排简直就像是不想冀州得了安稳似的。 偏偏朝中还有强势的太后,加上皇帝性格温和、母族不显,摄政王却出身高贵、骁勇善战……臣强君弱,外戚控权,总之冀州的局势是一言难尽。 第144页 之前冀州北境发生过叛乱,摄政王刘煜带兵镇压,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现在又出了更大的乱子。 令人惊讶的是,天京的谋逆之乱竟完全没有凭藉摄政王的力量解决,而是冀州皇帝自己平息了叛乱,然后他把所剩的皇族召到冀州天京,审理谋逆案。 这件事对于青州和荆州,影响都颇为深远。 首先,青州与冀州为邻,若冀州生乱,两国边境必有异动,青州只能加派兵力抵御蠢蠢欲动的妖魔。 至于荆州,虽然与冀州相隔甚远,没有太后和外戚把持朝政,也没有先帝立的摄政王在旁虎视眈眈,可荆州皇帝也有和冀州皇帝一样的困扰,那就是子嗣不丰。 冀州皇帝只有一个病恹恹的嫡子,荆州皇帝倒是有几个子女,但唯一觉醒神武的太子同样身体不好,每一年冬天都跟过一道坎似的,小病不断。 荆州没有刘煜那样功高震主的摄政王,可玄沣亲王跟皇帝一母同胞,同样身份尊贵。 若非玄沣亲王无子嗣,恐怕早就出了乱子。 这时候,玄沣亲王妃身怀有孕的消息传开,情况立刻就变得微妙起来,不仅是齐瑢自己,连整个青州皇族都悬起心来。 “幸好老七提前想了办法让皇祖母和父皇主动留下了我,要不然……” 要不然她当初设想的最坏情况,恐怕就要出现了。 她的孩子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青州虽是她娘家,但两国毕竟是邻邦,不好交恶,青州皇帝若非金口已开、让长女留在青州生产,此刻说不定已经产生了动摇。 冀州的教训太大,必定会让荆州皇帝得警示,进而心生忌惮, 虽然没有齐瑢的这个孩子,玄沣亲王府也未必会继续得帝王信赖,但有了这个孩子,情况变得更加严峻起来。 母亲天性使然,时至今日,她也未曾后悔想方设法保住了这个孩子——哪怕将来註定要与之分别。 齐瑢想办法单独找来了七皇子,连玄滢长公主都瞒了去。 “阿璟,皇姐有一事相求……” …… 齐璟从宫中回到皇子府,迎接他的是站在廊下看重九他们堆雪人的小十一。 小傢伙还是被包得像个粽子,眼睛又圆又亮,露出一半的小脸蛋红还扑扑的,看起来十分高兴。 齐璟走过去,把伸手要抱抱的幼弟抱了起来,小傢伙身上的暖意立刻温暖了齐璟的怀抱。 “在玩什么?”齐璟看向院子,发现那里已经堆了好几个雪堆。 小傢伙立刻奶声奶气地回答他哥的问题:“九九在堆雪人,堆了兔兔,小乌龟,鸟鸟……还有哥哥!” 齐璟:“……”为什么他的雪人要待在一群小动物里面…… 这些东西显然是小皇子要求重九堆的,但看到代表自己的雪人旁边是乌龟和兔子,齐璟太阳穴还是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重九手巧,之前给小皇子雕了不少木偶,现在堆起雪人来也是得心应手。 不仅那些小动物堆得惟妙惟肖、憨态可掬,连七皇子的脸也雕刻出了几分本人的□□。 如果这个雪人不是三头身再配上齐璟的脸,想来七皇子会比较高兴。 他想了想,对重九道:“再堆一个十一吧……就堆在……乌龟的右边。”他看了半天,给重九定了个创作的空间。 ——这样就刚好把他跟乌龟分开来了。 重九带着可以防水的厚手套,并不觉得冷,听到自家殿下也点了一个雪人,立刻兴高采烈地创作起来。 等齐璟换了衣服,再抱着黏人的小皇子出来时,重九不仅堆了一个小皇子,还顺便堆了一个三头身的少玄。 虽然那雪人的脸塑得匆忙,甚至不及真人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美,但齐璟还是看着它出了神。 直到小十一哼哼唧唧非要求得哥哥的关注,他才没有一动不动继续呆看。 望着那一家三口的雪人,他此刻心里,其实还想着其它的事情。 今日父皇把几个兄长及宗正铎亲王叫到紫宸殿去,恐怕是要说冀州皇族叛乱的事情。 这就是齐璟当初觉得最麻烦的地方。 ——因为冀州的叛乱,九州的每个皇帝,恐怕都有段时间疑神疑鬼、不得安睡了。 所以听到皇长姐的请求,齐璟震惊之后,又隐隐觉得,这可能是对未出世的孩子,最好的选择了。 只是事关重大,这已经不是他想小伎俩劝皇祖母留下皇姐住几个月这么简单的事情……齐璟一时之间也决定不了。 “十一,你上次在皇祖母面前说,会喜欢小外甥?”齐璟掂了掂小十一,问道。 小傢伙突然被这样没头没尾地问到,稍稍楞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头:“喜欢,生男生女都喜欢。” 齐璟:“……” 宫里的女眷都说大公主怀的是小世子,皇太后猜到齐瑢的心思,就说生男生女都好,小十一听了一句,就记在了心里。 正在齐璟哭笑不得的时候,院子里进来了一人,让他立刻忘记了刚刚烦恼的事情,只记得冲来人展露了微笑。 “你回来了!” 一路风尘僕僕赶回天京的某人深深地看向自己朝思暮想的人,轻轻点点头。 第145页 …… 少玄回来的时候并非两手空空,他带了几个罈子回来。 齐璟看封了口,还以为是琼音寺的厨房做的泡菜萝蔔,谁知道少玄说是他在山中收集的梅雪。 所谓梅雪,就是积在腊梅花上的雪,不仅是煮茶的上品用水,还有一定的药效。 《本草》有云:腊雪甘冷无毒,解一切毒。治天行时气瘟疫,小儿热痫狂啼,大人丹石发动,酒后暴热,黄疸仍小温服之。藏器洗目退赤;煎茶煮粥,解热止渴。 在民间就有在冬天用陶罐贮藏雪水,到了夏天再用收藏的雪水来给小孩子搽痱子,有不错的效果。 齐璟自己虽不是附庸风雅的人,但偶与几个书生好友相聚,也会用些应景的东西。 再加上小十一夏日怕热,偶尔也长些小疙瘩。少玄在山中的时候听洪畴大师提及此物,于是就专门收集了干净的雪水,以备他们兄弟俩用。 小十一併不知道梅雪多难得、收集起来多么不易,他甚至都不明白这些罈子里装了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因少玄哥哥回来、还给他带了礼物而高兴。 小傢伙抱着少玄的脖子乐呵呵:“十一喜欢圆坛坛!” 第七十八章 春暖 “咕噜咕噜~”“嗷呜嗷呜~”“咕噜咕噜~”“嗷呜嗷呜~” 七皇子在陪少玄练字, 回过头看了一眼在他们旁边追着罈子到处跑的小豹崽。 正好这时候小傢伙追上了罈子,整个身体都扒在上面, 跟自己亲哥有心灵感应似的, 立刻扭头看向齐璟。 “你都玩两天了, 不厌吗?”齐璟盯着那圆滚滚的罈子, 问道。 那罈子只是普通的陶罐,原本用来装少玄于山中收集的梅雪, 谁知一回来就被小皇子相中。 齐璟只好取了其中一只,用掉了里面的雪水, 然后给小豹崽推着玩。 他以为小傢伙玩上一次、两次怕就够了, 谁知道小豹崽竟然连推了两天的罈子跑,此刻还一副乐此不疲的小模样。 回答他的是小声的“嗷呜”, 然后那边就继续响起了罈子“咕噜咕噜”滚过地面的声音, 可见是不腻的。 齐璟望着小豹崽那一扭一扭的小屁股, 有种想要扶额的感觉。 ——这孩子如此容易打发,这么好养, 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其实卧室和书房都有铺专门给小十一坐地上玩的厚毛垫, 加上春回大地、天气渐暖,并不用担心寒冷。 可小傢伙估计是觉得罈子在上面滚得不得劲, 所以才另外选了光熘的地面做自己的活动场所。 因为罈子不像球那样完全是圆的,不能按照直线来跑,而是一直在转弯, 这对于小傢伙来说多了几分惊喜,反而更加有趣起来。 小十一至今不知梅雪是何物, 只知道少玄哥给哥哥和他带了好多罈子回来玩,特别有意思! 小豹崽这样兴奋,弄得盯着它看的齐璟心里也莫名痒痒的——看起来好像确实挺好玩的嘛……咳咳,他要冷静,要冷静!怎么可以跟小崽子一样贪玩! ——滚罈子怎么可能比他陪着美人风花雪月要来得有意思! 好在少玄专注,根本不在意这一点小声音,哪怕齐璟和小十一对话,也丝毫没有妨碍他专心致志地练字。 齐璟再回头的时候,看到他俊美的侧脸,也不再把旁边的动静听进耳里。 说来也是奇怪,在博闻强记的罗秦身边,可以听他通古论今,让人受益匪浅;在黄杨春和蔡长全身边,可以与他们谈笑风生,品评时作,也十分有趣。 少玄不爱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齐璟说着,对方听着。 可齐璟光是坐在少玄身边,即便两人各做各的事、根本没什么交谈,这静谧的时光也是叫人心生欢喜的。 这时候若有人问:看少玄写字不腻味吗? 他的反应怕是跟抱着罈子的小豹崽没什么差别。 就这样,等少玄练了半个时辰的字,齐璟在旁一边时不时偷看他,一边捧着书卷读了阵,很快就到了要就寝的时候。 放下书卷的齐璟走到旁边起,拦住了还在滚的小豹崽和小罈子。 他一手捧着小傢伙,一手抓着罈子口,要让幼弟静心下来。 虽然小傢伙从未有过睡眠问题,但作为哥哥,齐璟还是要避免它玩闹得太过,影响休息。 趁着带小豹崽擦洗的功夫,齐璟跟少玄道:“贤之和正纯马上就要参加春闱,到时候若金榜题名,我们将你带回来的梅雪赠予他们,当做贺礼,倒是十分得宜。” 这礼物虽是已经送给齐璟了,道理说完全可自行处理,但他要用这么费心又珍贵的礼物,还是想与少玄商量一下。 黄杨春和蔡长全与齐璟皆有渊源,上辈子名次不佳的两人在秋闱中名列前茅,虽为比过志得意满的孟曦严,但与上辈子相比,那还是有天壤之别的。 这几月为让书生们好好应试,齐璟几乎没有去找他们。 七皇子觉得两人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对他们此次应试十分有信心。 只要黄杨春的母亲安好、蔡长全的身体也无碍,齐璟相信他们一定会在春闱中脱颖而出,随后施长长才。 少玄收集这些梅雪,就是让齐璟能与相熟的举子们煮茶所用,所以对于齐璟的计划并无异议。 第146页 他已经看出来了,对于齐璟来说,黄杨春、蔡长全其实与罗秦是一样的,都是可以说得上话的知己好友……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书生皆没有他好看(雾)。 到时候他们与七皇子一起品诗品花,喝的茶是少玄带回来的梅雪煮的,也就等于少玄自己一直在陪着齐璟了。 …… 小豹崽现在对圆坛坛情有独钟,连洗爪爪都要就近看着,要不然就扭来扭去不安生,齐璟遂将罈子放在旁边,好叫它安静。 见哥哥和少玄哥在说话,小豹崽估计了一下距离,想悄咪咪地摸一下新宝贝,结果刚伸出小爪爪,就被亲哥抓个正着。 “洗了就睡了,还碰啥?”故意把小傢伙的小爪子往水里啪啪按了两下,其实动作很轻,齐璟就用布把它包起来,抱回来了榻上。 “说来,咱们那位案首,似乎过了几个月不安生的日子呢。” 提及书生和春闱,齐璟不禁想到了上辈子曾孤傲自持、死活不愿理睬自己的孟曦严。 齐璟之前故意设计,让六皇子齐琢以为孟曦严当了墙柳要左右逢源,还藉此离间了五哥和六哥之间的感情。 以他对齐琢的了解,一向锱铢必较的齐老六怎么会轻易放过得罪了自己的孟曦严。 一个案首虽然挺值钱,但普通的新科举子对上青州的皇族,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齐琢要随便找他麻烦,甚至不用亲自出面,稍作暗示就能成事,简直易如反掌。 有时候给自己的未来心腹找麻烦,是为了让他们有机会来求自己,这样上位者才能恩威并施,进一步控制他们。 当然,最后肯定还是会帮忙解决这些“麻烦”,好叫手下更加死心塌地。 但单纯要整人,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贵人们自然是放了火后就高高挂起,绝对不会再想办法去救场。 家境平平、无权无势的孟曦严很快就支撑不住,他突然四处碰壁,实在无法只能卑躬屈膝,腆脸求人。 然而他屡次想办法求见那位待人亲切的六皇子,却都吃了闭门羹。 因为中了案首而身价倍涨的孟曦严,身心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原本应该安心准备春闱的举人老爷心难静,要想在春闱正常发挥,当然就难了。 造成这一切的齐璟却一点都没有为坑了孟曦严一把有何愧意——对方若真是行得正坐得直,根本不会这么轻易就跟皇族牵扯上。 既然想偷偷上船,就要有随时可能被赶下船的觉悟,他不过是让孟案首提前体验一下天家无情罢了,谈何有愧。 事实证明,要让一段关系走得长远,要么利益相通,要么志气相投。 上辈子齐璟在俞昭仪的授意下,秘密地结交新科举子和进士,看重的多是对方是否能为我所用。 这一世他更看重的是对方的品行,也不再追求对方将来到底能为自己做什么事,反而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他身边有了十一、少玄,有了罗秦、黄杨春众人,还有一直照顾他的秋夕和保护他的刘松等人……有时候,越是拥有得多,越是可能患得患失,但也可能激发保护欲而愈加坚韧。 七皇子就是后者。 今岁的春闱和殿试,对于所有举子来说,是改变命运的时刻,对于他们这些皇子来说,也是慧眼看定良臣的时候。 “看着吧,春闱之后,可热闹了。” 明面上不能结党,但私下里却止不住各种攀关系。 除了黄杨春和蔡长全真是因机缘才遇上的,齐璟也凭着上辈子记忆的优势,早早做了准备,好在心仪的举子面前,混个脸熟。 他不会去找炙手可热的人,结交的都是名头不显、品行端正、考官后风评不错又有能力的年轻举子。 ——伪伯乐,也算伯乐不是? …… 青州虽没有冀州靠北,相较于南方的荆州,冬天还是很冷的。 再加上这一年格外寒冷,莫说是出生在荆州的玄滢长公主,就是已经离开青州多年的齐瑢都有些不适应了。 她们轻易不敢出宫殿,只敢在屋里待着。 太后为让皇孙女不至于无事可做、生出忧愁,影响腹中孩子,所以常叫宗室女眷来陪她。 整个冬天,青州皇宫极其热闹。 宫里的贵人不觉得冬季难熬,不代表让人也如此。 冀州有乱导致镇守边境的皇族有异,冀、青边境的妖魔肆虐,但青州别的不多,皇族就是多,倒不惧这种突发情况。 只是天灾难防、海事难御,这个严冬对于青州大部分地方、尤其是莱夷半岛的百姓来说,依旧还是十分难过的。 即便有朝廷赈灾,但不可能面面俱到、人人得救助,很多人只能听天由命,直到寒冬过去、花开春暖,才渐渐缓口气来。 青州七皇子和十一皇子的生辰,就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 七皇子的生辰,既非及冠之时、也非整寿之岁,虽然旁人没有因此而忽视,但齐璟自己觉得没什么必要大庆大祝的。 与之相比,更重要的是小十一的生辰。 第七十九章 名字 玉碟, 乃皇族族谱。 其上记录着皇族成员的婚嫁、生育、继嗣、封爵、授职、升迁、降革及死亡,以帝系为统, 长幼为序, 男女各按宗支、房次进行序列。 第147页 这一年, 青州皇十一子入玉碟, 得陛下赐名,齐玥。 这无论对于小皇子自己, 还是对青州皇族来说,都意义非凡。 有了大名, 皇子就真正拥有皇族子弟的地位和待遇, 即便没有神武,只要将来不乱作为, 至少也能获封郡王。 而青州皇族在失去了三个皇子之后, 终于有十一皇子立住了, 实在是件喜事。 “玥,神珠也, 大吉之寓, ”皇太后笑着搂了搂看上去还懵懵懂懂的小傢伙连连贊道:“甚好,甚好。” 小皇子虽然没有觉醒, 母族也不显,但皇帝给取了这样一个好名字,可见陛下对他的喜爱和期许。 坐在一旁的六公主心中羡嫉, 为自己并未生为男子而忿忿。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开口道:“皇姐最喜欢十一了,可惜她回荆州了,要不然也能看着十一入玉碟……” 心中虽冷笑,但她脸上却露出思念姐姐有感而发的表情,随即又浮现一丝失言的悔意。 六公主赶紧端起茶杯来,饮了一口茶,然后夸赞了小皇子几句,似乎想将话题带过。 可即便如此,原本还充满喜意的慈安宫殿内,还是立刻陷入了迷一样的尴尬。 小十一被太后搂着,敏锐地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哀伤和担忧,虽不懂这些情感的真实含义,但小傢伙分得清是什么是高兴、什么是不高兴,因此有些不安起来。 他怯怯地拉了拉太后的袖子:“皇祖母……” 皇太后被他从思绪中唤醒过来,连忙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无事,我们十一……我们阿玥最乖了。” “阿玥是谁?和十一一样乖。”小傢伙虽然知道自己会有个正式的名字,但还没将此名与自己联繫起来,骤然听到皇祖母提及一个人,愣怔了一下。 黄太后闻言,刚刚的愁绪被沖淡了些,不禁牵动嘴角道:“阿玥就是你啊,你父皇给你取的名字,喜欢吗?” 可惜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寓意,他只是看到皇太后露出了期待的神色,于是点了点小脑袋。 “喜欢就好,”皇太后摸摸他的脸:“以后会越来越好的,要快些长大……” 齐瑢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皇后所出,即便是个公主,也与其他的子女很不相同。 但是十多年之别,再加上距离的疏远,终究是消耗了祖孙之间、父女之间的情意,等再见面时,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萦绕在心。 太后知道,这是因为陛下对让长女远嫁一事,因愧疚而生出了心魔,时间一久反而不愿轻易去碰触。 齐瑢省亲,帝王高兴之余,也会随即记起那段记忆,心情必然是复杂的。 去岁冬日,齐瑢在皇太后出言挽留的时候说出了自己身怀有孕的事,是不想叫他们为难。 这让皇太后和皇帝都对她更加怜惜,所以陛下抛开了顾虑,决定庇护爱女。 如今荆州皇帝紧逼,陛下也被激起血性,打算护女到底,偏偏是齐瑢这个时候执拗起来,谁劝也不听…… ——只希望那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出生,否则阿瑢和玄沣亲王之间……恐怕要生出无法弥补的隔阂。 …… 等齐璟接小十一出宫的时候,才知道刚刚发生了这么一段事情。 小十一把脑袋靠在哥哥的肩上,问:“皇姐,还有小外甥,知道阿玥是十一吗?” 他可是摸过齐瑢肚子的,大人说里面就藏了可爱的小外甥,会哭会笑会跟他玩的那种! “怎么这么问?” “六姐说……皇姐和……和小外甥不回来了,他们是不是不知道阿玥就是十一?” 小傢伙才刚刚搞清楚这个关系,就迫不及待想让亲近的人知晓这件事。 哥哥、少玄哥他们在身边,大皇姐却不在,他自然格外担心。 齐璟看出小傢伙对那个未出世的小外甥已经有了感情,不禁在心中默嘆。 ——若皇姐没有离开青州,这个时候怕是也该生产了…… 原来,在开春之际,荆州的玄沣亲王奉荆州皇帝之命抵达青州。 亲王准备陪王妃生产再回去,但偏偏冀州谋逆之乱发生,触动了荆州皇帝的心弦,他随即下旨命玄沣亲王立刻带王妃启程回荆。 这个时候距离大公主生产只有两月,若是寻常赶路,两个月倒也足够,但王妃这时候岂可随意走动。 虽不愿与荆州交恶,但大公主毕竟是皇帝的长女,也曾是他真正的掌上明珠,更是为长辈着想的孝顺女儿、惹人怜惜,所以齐钧立刻就表示了反对的意见。 一时之间,双方对峙起来,不仅玄沣亲王为难,青州皇室也十分为难,各方都承担着巨大的压力。 就在这个时候,齐瑢自己站出来,说要马上回荆州去。 她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陈情:“能够得皇祖母和父皇如此庇佑,实在是阿瑢的幸运,但若是因此让大家为难,就不再是美事……阿瑢既已嫁入荆州,就得遵循荆州皇族的规矩,既然陛下非要我们回荆州,那就这样办吧。” 皇太后也是女子,见她挺着肚子跪在自己眼前,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第148页 她见齐瑢面有不忿甚至隐隐含怨,就知道这孩子心中有恨,不敢多说刺激她的话,只能婉言相劝。 但齐瑢仿佛是赌了一口气似的,态度非常坚决,谁劝也不听,立刻收拾起行李来,恨不得连夜出发。 皇宫的人都听说,大公主和玄沣亲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把慈安宫偏殿的好多摆设都砸了,可见夫妻俩儿终究因为这道皇命而生了间隙。 有人暗嘆大公主虽嫁得风光、到头来却不如三公主、六公主嫁得安稳。 也有人唏嘘荆州皇帝不讲情面,竟是对亲兄弟都如此刻薄。 还有的人担心这一路山高水长,大公主怕是要受不少罪,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抵达荆州。 齐璟记得太医给大公主诊脉的时候判的生产时日就在这段时间。 可他们之前的行动速度非常缓慢,前段时间才刚刚过了青州和荆州的交界。 忧心忡忡的齐璟想起临行前皇姐的话,就愈加觉得不安。 但在小十一面前,他不好表现出来,只能拍拍他的背,安抚道:“没关系,之后我们可以给皇姐写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他们不认识你了。” 小十一闻言,放下心来,又窝回哥哥的怀抱,继续跟齐璟学女眷们说话。 他童言童语,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有时候关注的角度十分刁钻,大人听起来难以理解。 但齐璟非常鼓励他表达自己,所以不仅随小傢伙说话,还认真跟他交流几句。 听着小十一现在表达越来越利索,齐璟一面骄傲也一面感嘆:养个孩子,可真是不容易,不仅要让他吃饱穿暖,还要教他为人处世……真不亚于考一个状元困难! 遥想最初看到这个小傢伙的时候,齐璟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谁知道时间飞逝,日子也就这么过过来了,谁能想到十一和他现在生活得这么好。 而他对养孩子这件事,也不像当初那样毫无头绪了。 只是一想起荆州如今的情况,再想起齐瑢小心翼翼保护的孩子,齐璟就五味杂陈。 他只能庆幸当初让小十一活下去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 小皇子入了玉碟是喜事,但宫里不会大办。 宫里太后、皇帝、妃嫔和宗室其他长辈送的赏赐,都叫齐璟命人清点入库。 入库前,七皇子还特地带了十一皇子去看了属于他的宝贝。 小傢伙很大方,这个分给哥哥,那个给少玄哥,还有给若璃、奶娘、秋夕和重九他们的,很快就把东西“分”没了。 里面除了御赐之物和太后送的东西不能动,旁的倒无所谓。 不过大家不会把小皇子的话当真,嬉笑过后还是把东西给收起来。 齐璟命人给小十一准备了他最喜欢的糕点,还和少玄陪他玩了许久——把罈子拨过来拨过去,引得小豹崽到处跑。 为他过了一个简单的生辰。 然而,就在皇子府中充满喜庆味道的时候,荆州边境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荆州来信,你皇姐难产,孩子……没了。” 齐璟听的出来,太后怕是因此彻夜难眠,才面色憔悴。 他想了想,对太后道:“皇祖母,我们要不要去看看皇姐。” 对于大姐来说,懦弱而不敢跟皇兄抗衡的丈夫恐怕已经不能给她足够的支撑,也许家人的陪伴,会让她恢復得好些。 随后,七皇子主动提出要去这一趟,皇帝也准了。 于是,七皇子又一次代表皇族出行,只不过这次去的地方,不在青州范围内。 大概是因为自己一意孤行,导致亲弟王妃失去孩子,荆州皇帝有些理虚,让七皇子可以一路畅行无阻。 再加上两国边境的镇魔营都供他用,齐璟很快就抵达目的地,见到了几乎认不出来人的齐瑢。 第八十章 分别 两辈子算下来, 齐璟这还是第一次踏入邻国的疆域,但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出去, 并不值得高兴。 过去齐璟见到大公主, 哪怕对方素面朝天也是光彩照人的, 可如今却憔悴不堪, 目含忧伤,让人见之不忍。 玄滢长公主原本要被皇帝接回天京, 但她大闹了一场不肯离开,现在看样子比齐瑢也精神不到哪里去。 大概是寄希望于齐璟, 她看到七皇子来了, 就跟见了自己的亲兄弟一样激动。 “阿璟,你来了, 太好了!” 到青州去, 玄滢只喜欢齐老七一个人, 不仅是因为对方帮她们保守了秘密,更重要的是喜欢他的性格和人品。 尤其是当齐璟带着十一皇子帮瑢瑢姐姐留在青州养胎, 玄滢就打从心底感谢他, 愈发亲近他。 可惜玄滢清楚,这种喜欢不是男女之爱, 齐璟对他也是举止有度,并无暧昧,他们终究只能做朋友。 她和他相识一场, 还一起守护瑢瑢姐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这种缘分,已经足够当做美好的记忆, 将来某天拿出来回忆这段友谊。 只是,他们做了那么多努力,却始终未能保住这个孩子,这让玄滢又伤心又自责。 瑢瑢姐姐生产的那天夜里,她吓坏了,哭晕了过去,醒来以后知道噩耗,心底不禁对皇帝哥哥生出了怨恨。 小时候,三哥也曾护过她和五哥,但后来却渐行渐远……直到现在,把彼此情意都磨干净了。 第149页 她的五哥也不好,瑢瑢姐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委屈,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齐璟同样什么都做不了。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到了痛失爱子的姐姐身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安慰他。 或者说,他非常清楚,无论自己如何安慰,都不能减轻她的痛苦。 虽然他们不在皇宫里,但齐瑢身边已经多出了很多侍从和护卫,想来是荆州皇帝派来伺候和保护玄沣亲王夫妇的。 这些侍从看着青州的七皇子远道而来,原本还希望他能开导、开导王妃。 谁知道这位皇子就跟个木头似的,坐在旁边一动不动,陪着王妃枯坐的,一点作用也起不到。 “王妃没有亲姐弟,这七皇子哪里可能跟她贴心?” “青州对王妃也不过如此,竟然随随便便派个皇子过来探望,实在是敷衍了事。” “要是王妃早早回了荆州,也不至于让王爷失了嫡长子,青州皇族平白沾染这事,估计也恼了。” “话说回来,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难道王妃不回王府了?” “这次王妃不仅没了孩子,还那般咒骂王爷,怕是彻底失宠了,以后亲王府里啊,该侧妃当家了。” …… 外出寻找玄沣亲王的七皇子听到侍从们这般在背后议论,眼中俱是冷意。 ——这荆州皇帝果然不是真心后悔,要不然怎么会让人这般非议齐瑢! 明明是他步步紧逼,不顾念兄弟情义,现在倒把所有的责任往齐瑢一个女子身上推。 千错万错,都是齐瑢的错,是青州的错……这样一来,他不仅替自己脱了罪,而且还叫玄沣亲王夫妇彻底离了心。 即便真不得已要过继弟弟的儿子,反正侧妃是皇帝指的人,生出有神武的孩子,不仅不用担心孩子身上有青州皇族血脉,而且还不用担心玄沣亲王生出二心。 当初是荆州先帝为五皇子求娶青州的长公主,为了增加自己争储的砝码,三皇子也竭力促成此事。 但齐瑢对他有利时就热情相待,无利时就弃之敝履,这已经不是无情,而是无耻了! 儿子没了,丈夫离心,侧妃在旁虎视眈眈,更有无良皇帝为难……经歷此事,齐瑢即便回到荆州的王府,恐怕也不会有什么舒心日子过了。 荆州皇帝为了维护两国的关系,表面上肯定有各种方法对玄沣王妃多加安抚,但面子永远比不上里子,再多的赏赐,也比不过一个天赐的孩子和一个贴心的丈夫。 想到这里,齐璟萌生了想接皇姐再回青州的念头。 但很快的,他无奈地否定了自己。 且不说荆州皇帝不可能放人来自打脸面,就是青州皇族这边,恐怕也不会同意。 ——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根本无法实现,何必庸人之扰。 齐瑢不是普通的女子,她尊贵的身份註定了,她要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如果她不能忍,旁人不会可怜,甚至可能反过来怪她不识大体。 …… 因着齐瑢要将养着,再加上夫妻俩儿大吵之后似乎已经势同水火,所以玄沣亲王并不与王妃同住一个院子。 玄沣亲王似乎也陷入无可自拔的悲伤,只在七皇子抵达的时候露了一次脸,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 因为皇长姐在他幼年的时候就出嫁了,齐璟对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姐夫印象就更模煳了。 之前陈玄沣到青州接回大公主,他们才见上一面,没有深交就匆匆一别。 现在,七皇子要离开荆州回青国了,总要当面与他辞别,所以就找到了亲王暂住的院子。 两人在书房里谈了一会儿,有侍从听到屋子里传来争执的吵闹声,怕两位贵人出了事情,忙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门口的护卫,说要不要进去瞧一瞧。 王爷的亲兵因着主子最近不高兴,也变得愈加肃穆起来,见有人试图靠近,立刻露了剑柄进行威吓,把两个侍从吓得连连后退,再不敢留在此地多做窥探。 此时,屋子里剑拔弩张的两人,在争执了一番后终于停了下来。 齐璟默默地看着同样憔悴不堪的玄沣亲王,道了一句“告辞”,就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候,玄沣亲王突然走了过来,对齐璟深深行了一礼,低头道:“拜託殿下了。” 七皇子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应和,也不管对方看没看到,就快步走出了房间。 …… 虽然齐璟是先祖返魂,但在外人面前并未承认觉醒神武,所以是由青州、荆州两位镇守边境的皇族亲自送他往返。 再加上在皇姐身边待的时日,他回到京中之前,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这第一件大事,就是冀州的谋_逆案,终于尘埃落定。 冀州涉入谋_逆的皇族被诛的诛、流放的流放、圈禁的圈禁……偌大的冀州,真正活着并仍有爵位的皇族,所剩无几。 干政多年的冀州太后病倒,皇帝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杀伐果决。 他不仅收拾了宗室和外戚,收拢了兵权,还立了自己那体弱多病的皇长子做了太子,冀州朝局眼看着慢慢稳定了下来。 这本是邻国的事情,但因影响边境,所以青州也在密切关注。 第150页 还有一件大事,就是青州去岁因太后整寿生辰加设恩科,今岁相继的春闱和殿试又选拔出一批文臣。 和七皇子上辈子记忆中不一样的是,黄杨春竟然一举入了三鼎甲,当了探花郎,其好友蔡长全则取代孟曦严成为二甲传胪。 而曾经风光无限的孟案首,这次虽未落榜,但也只挂在三甲末端,堪堪做了同进士。 一场科考,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过,这些对于七皇子府里的小皇子来说,并不具太多意义。 他只知道哥哥出远门了,而且还不能带上他。 再加上小傢伙又听大人说,小外甥没有了,心情更是低落无比。 齐璟离开天京许久,他依旧打不起精神,连带着罈子也失了宠。 因为要用镇魔营,加之七皇子不放心小十一一人留在京中,所以少玄也未跟去荆州,留下来跟小十一一起“同病相怜”。 因为有少玄在,小傢伙该吃饭得吃饭,该睡觉得睡觉,倒没有因为心情不好而影响了作息。 只是这些原则性的事情可以要求,但大人总不能要求孩子心情也好起来,吃得香、睡得安稳。 厨房变着花样做小傢伙喜欢吃的菜,而且为了让小皇子睡得安稳些,齐璟不在的日子,都是少玄陪小豹崽入睡。 睡前的小故事必不可少,虽然少玄哥讲得没有哥哥精彩纷呈,但鑑于他们同病相怜,小十一也就原谅少玄哥讲得没有什么激情了。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此时槐花早已开了,厨房有新鲜原料可以用,小傢伙不用吃腌制或者晒干的槐花做的糕点解馋。 一天到晚焉焉的小十一只有在若璃把槐花糕端上来的时候,眼睛才亮起来。 少玄嘱咐厨房减少糕点里放糖的量,同时让他们把糕点做小,然后一次允许十一一次吃两块。 果然,小傢伙觉得少玄哥好说话,吃的时候格外高兴,即便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也忽略了去。 不过,再多的槐花糕也比不过哥哥的尾巴。 这天夜里,化作先祖返魂的小豹崽仰卧在床榻上,看着床顶默默发呆。 少玄坐在一旁看着兵书,但并未入迷,好随时看小傢伙的动态。 就在这个时候,小豹崽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少玄也站起身来,往外面望去。 七皇子这次没有先声夺人,而是安安静静地走了进来。 “嗷呜嗷呜~”见哥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小傢伙赶紧蹦到床下,奔到哥哥身边要他抱。 然而,应该伸手的齐璟却只是摸摸他的脑袋。 小豹崽还没蹭他撒娇,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气味。 它看向齐璟的胸口,发现那里衣襟有些松。 一个圆熘熘的小脑袋从哥哥衣襟钻了出来,对方好奇地四处张望,一下子就看到了小豹崽。 小十一:“!!!” 第八十一章 麻烦 见到小傢伙的庐山真面目, 少玄并未跟小十一一样惊慌失措。 他脸上平静如初,好像已有预料。 其实早些时候, 齐璟就把齐瑢大公主请求弟弟的事情告诉过他。 “大公主, 你的皇姐, 是位了不起的女子。” 出身尊贵, 为国远嫁荆州,婚后不仅得丈夫敬重爱护, 还能代母之责照顾小姑子、护她不被旁人左右婚事。 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坚持保护自己这个得来不易的孩子, 哪怕面对离别也不畏惧。 她能得玄沣亲王的倾心, 玄滢长公主的依赖,也能让齐璟愿意亲近, 就足以证明她的魅力。 可即便是如此天香国色、聪慧坚韧的女子, 人生也未必顺遂, 正如当年不得不远嫁异国一样。 齐瑢说过,如今的荆州皇帝变得如此多疑, 除非她生下的是女儿, 否则就算生下的是没有生而觉醒的儿子,孩子留在荆州都不会太安全。 毕竟九州皇族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几岁才觉醒的例子。 所以只要是玄沣亲王的儿子, 都会被皇帝忌惮,不知何时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与其这样提心弔胆,让孩子处在危险之中, 还不如将他置于比较安全的地方,至少不能待在荆州境内。 如果不是不得已, 齐瑢当然也不希望自己与亲生骨肉如此远远相隔。 但当一切都是定数,若叫她非要做个抉择,她选择相信齐璟。 大公主之所以突然执拗起来,非要按照荆州皇帝的命令,跟丈夫玄沣亲王回去,就是知道必有这么一场变故,为了不给青州皇族惹麻烦,才故意为之。 这样一来,既让变故变得“有理有据”,又能将事情发生的地方变成荆州境内,以免让庇护过她的父皇和皇祖母受到非议。 仿佛是被小豹崽那圆圆的眼睛盯着,有点不好意思,小傢伙不一会儿就把头又缩回去了,藏回了齐璟的衣襟里。 小豹崽见状,也忘记要震惊了,连忙扒在齐璟的衣摆上,要往上爬去够他衣服里藏的小东西。 少玄走过去,把小豹崽抱了起来,拍拍它的小屁股,示意它安静一点。 小十一看到哥哥没有表示,少玄哥也一如既往地淡定,小脑袋瓜子里还一片空白,看来看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它伸出一只小爪爪,对少玄指了指齐璟的怀里,嘴里“嗷呜呜”小声哼唧,好像在问那是什么。 第151页 “你不是伤心小外甥不见了?现在阿璟把他找回来了。” 少玄陪了小十一这段时间,知道他无精打采一半是因为齐璟出门去了,一半也是因为心心念念的小外甥不见了,才独自神伤。 仿佛要跟小十一确认这个好消息,少玄确定地强调道:“这就是你的小外甥。” 小豹崽又一次:“!!!” 见小豹崽长着小嘴巴、目光呆滞,两个人就知道,它可能还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是男孩?”少玄虽无法从孩子现在的状态判断出他的性别,但想起齐瑢之前的计划,也猜到几分。 齐璟点点头,算是确认了齐璟的猜想——若是个女孩,此刻早就跟她母亲回天京去了。 生女儿就带走、生儿子就交给齐璟保护……这不是大公主重男轻女、不心疼闺女。 相反,她仔细考虑过,旁人要想对付她的女儿,无非是像皇后拿捏玄滢一样,要拿捏她的婚事,可这件事至少要等到孩子及笄才能实现,也就是说,还有十几年的时间要等。 十五年中,可能发生很多事,她和陈玄沣也未必永远这样被动、永远这样受制于人。 更何况女儿和儿子不同,女儿养在母亲身边,和养在舅舅身边,肯定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齐瑢希望自己生下女儿的。 因为只有这样,他们家人才不用分开。 可惜事与愿违,她不仅生下的是儿子,而且是生而觉醒的先祖返魂! …… 据齐瑢告诉七弟,小婴孩降生后不过几个时辰,就变成了荆州先祖返魂的样子。 这使得原本与妻子一同演了这场戏、并亲自照料新生儿的玄沣亲王大惊失色。 对他们来说,孩子无比珍贵,即便不是先祖返魂,也要好好保护。 但他们长子是先祖返魂的事情一旦被荆州皇帝知道,不仅孩子不可能平安长大,就是玄沣亲王府,也会有灭顶之灾。 他不得不想办法尽快告知妻子,来商议如何处理这个意想不到的意外。 陈玄沣借着与王妃发生“争执”的时候,先把事先写好的信给齐瑢看,然后两人一边抄,一边用水写字,迅速交流。 最后,夫妻两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将孩子送回青州,交给七皇子照顾。 否则,到时候不仅是孩子了,就是能够生下先祖返魂的陈玄沣,也势必会成为他三哥的眼中钉、肉中刺。 此后天家绝无可能再手下留情,还没有积蓄力量的陈玄沣根本无力跟皇帝对抗。 “要阻止先祖返魂得到宗室和大臣的支持,他一定会想方设法除掉孩子,而且还会逼玄沣犯大罪,谋逆的大罪……这样一来,他更有理由诛我玄沣王府,先祖返魂也会变的名不正言不顺。” 虽然齐瑢跟七皇子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提“他”是谁,但齐璟心知肚明。 ——连他和十一是父皇的亲子,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之前,都不敢贸然亮出自己先祖返魂的身份,更何况是现在的齐瑢、玄沣亲王,以及那个连谁是母亲都分不清楚的小傢伙。 出于对皇姐和对这个孩子的怜惜,他已经在青州就答应了齐瑢的请求。 所以在得到确切的消息后,他立刻主动请缨,藉以亲人身份安抚皇姐的理由到边境去。 一方面是他担心情况有变,害怕齐瑢是真的痛失爱子;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自己亲自去接回孩子,应该更妥帖、也更安全。 到了目的地,得知齐瑢母子平安,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知道了情况有变。 原本就颇有压力的齐璟,当时更是瞠目结舌,几乎有种转身要走的冲动。 但他明白,当时的自己,是齐瑢和玄沣亲王最大的希望,如果突然反悔,必定跟这对夫妻带来巨大的麻烦。 他们好不容易演了一齣戏给荆州皇帝看,宣告了孩子没了,就不可能亲自养他。 王妃的母族不在荆州,玄沣亲王的外祖和皇帝的外祖是一家,唯一的妹妹还未成婚,哪里有真正值得依靠的人。 有时候,即便不愿意招惹麻烦,但麻烦是推不掉的,齐璟也不想做个言而无信的人。 否则不小心因自己的退却而害了齐瑢和孩子,那他才真是后悔。 于是,七皇子按照原定计划在皇姐齐瑢身边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带着这个小麻烦。一路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带它回了青州。 震惊之后的齐璟一路都在想:以后要如何养它啊! 小傢伙刚刚到他身边,明显是感到害怕和不安的,尤其是他们要用镇魔营的时候,小傢伙在齐璟怀里瑟瑟发抖,动静大到差点让人察觉。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小傢伙总算是熟悉了齐璟的味道,也熟悉了他的存在。 只是现在又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小傢伙难免还是紧张起来,又被小豹崽盯着看了一会儿,躲回齐璟的衣襟里,再不愿探出小脑袋来。 少玄见他面露忧愁,又因为长途跋涉风尘僕僕,于是道:“先休息,明日你还要进宫。” 齐璟达到天京的时候天色已晚,宫城已经关了,除非是有军机要务,不会再开。 所以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皇子府,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去宫中请安,跟皇祖母和父皇描述大公主的情况。 第152页 想想,似乎也只能先这样,于是齐璟叫少玄给呆滞的小豹崽抱去擦擦爪子,安顿它先睡,他自己则先跟新来的小傢伙一起,再在屋子里转转,让它熟悉熟悉新环境。 好在这个小东西跟它小舅舅一样,很容易入睡,睡着了也很乖,所以齐璟不一会儿就带他回到了卧房内间。 看到少玄已经哄睡了小十一,还给新来的小傢伙也留了一个垫子,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紧绷着的齐璟,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也许是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不用再独自承担;也许是因为有了更多、更大的责任,内心变得更加坚强…… 反正无论遇到再困难的事情,只要看到他们,自己心里就能恢復平静,再大的困难,似乎也有了希望。 “今夜你好好休息,我守着你们。”少玄把床铺铺好,示意齐璟把新来的小傢伙放到垫子上,然后去洗漱。 等齐璟再从净室走出来,就见少玄坐在榻边,一直看着两个小傢伙。 少玄看着他拉开被子,示意他闭上眼睛。 “一起吧。”齐璟不想让少玄就这样枯坐一夜,于是拉开被角,让出一点位置来。 少玄没有半分犹豫,立刻脱去了外衫,也躺到了床榻上,连被子带人搂住了,轻声言道:“睡吧。” 齐璟点点头,靠在他的怀里,又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唿唿大睡的幼弟和小外甥,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 第二天清晨,懵懵睡去又醒来的小豹崽伸了个懒腰,突然察觉到身边有一丝异样。 它侧过头看看,瞬间瞪大了眼睛,然后赶紧闭上眼,过一会儿再睁开看看,不敢相信地再闭上眼睛,又小心翼翼睁开看看…… 可如论看多少次,都有人……哦不,是有鸟,占据了它的一个专属小垫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豹崽:嗷呜嗷呜! 作者君:对对对,你的小外甥是只小小鸟。 小豹崽:嗷呜嗷呜! 作者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自己不也是小毛球吗? 小豹崽:…… 第八十二章 舅甥 小豹崽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扒在垫子的边边,探头探脑地观察还在睡觉的小外甥。 这时候少玄已经去练武, 齐璟正好也醒来了, 小豹崽立刻朝他“嗷呜”叫了一声, 却突然想到小外甥还没醒, 赶紧用小爪爪捂住了自己的嘴。 它看了小肥球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被吵醒, 还睡得香,才松了一口气。 在十一看来, 小外甥果然是小外甥, 真是小成一团了。 看上去没有脖子、没有腰,把脚脚收进去睡觉的时候, 简直跟个球没有两样, 真是……真是太好看了! 昨夜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 小豹崽一时半会还有点惊大于喜。 现在它心里的不可置信已完全被喜悦代替,私以为圆滚滚的小外甥, 真是天下第一棒的小外甥(雾), 连睡觉觉也这么可爱,嘿嘿嘿。 小十一老早就把自己的财物盘点过一次, 分了好多心爱之物出来,就为了讨好马上就要出世的小外甥。 之前是因为大人说孩子丢了,没能用上, 小十一还伤心了许久。如今小外甥回来了,自然可以再拿出来派上用场了。 它一想到这里, 就迫不及待地想下床去,把自己的百宝箱拖出来,好取礼物给小肥球。 “之前宫里的人跟你说,小外甥不见了,其实是因为有坏人要夺了他去,所以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小外甥在咱们府里,要不然坏人又要来抢他了,知道吗?” 齐璟没有骗孩子,只是没说这个坏人就是小外甥的亲叔叔。 小豹崽一向听他的话,更何况还涉及到小外甥的安危,它赶紧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好好保守秘密。 ——他是小外甥的十一舅舅,一定会好好保护他的,不叫坏人来欺负他!嗷呜~ 小豹崽继续趴在垫子旁边,看小肥球睡觉看得不亦乐乎,偶尔忍不住想伸出爪爪来碰一碰,也只是在旁边试探一下,并不真的碰小肥球。 齐璟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先起来,待会少玄哥带你们用早膳,哥要进宫给皇祖母和父皇请安,中午之前应当可以回来。” 他刚刚从荆州回来,要先跟皇太后和皇帝说明皇长姐齐瑢的近况,不用去崇文馆和东校场。 但这些事必定引得长辈忧伤,多半没有心情留他在宫里用膳,所以齐璟估计自己很快就能回府。 刚出生的赤羽宝宝没有成年时一身赤红羽毛那般雍容华美,头上的几搓呆毛,跟成年赤羽华丽的冠羽更是完全两码事。 见识过陈玄滢的赤羽鸟的齐璟第一次看到小肥球的时候,差点以为玄沣亲王把亲儿子给搞错了。 长了一个月,现在的小赤羽还披着浅褐色的羽毛,若是旁人不仔细认,就当它是小山雀了……而且还是特别圆润的那种小山雀。 他的目光停留在垫子上憨态可掬的小外甥身上,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气。 在荆州的时候,齐瑢和陈玄沣託付他时的样子,都带着一丝隐隐的决绝,让齐璟十分在意。 齐瑢甚至说出“若他们夫妻有何不妥,请七弟教导孩子,莫要让他再回荆州”的话来,一看就是要回天京去做些什么,才託孤与他。 第153页 玄沣亲王原本步步退让,走到今天这步,除了怪冀州皇帝翻脸无情,也要怪他自己太过天真,以为不争不抢,总能换得兄长的信任。 如今妻儿受到威胁,与亲子分隔,他这才想着反抗,也不知道成功的机率有多大。 想着荆州皇族就要上演兄弟反目的戏码,再想想一年后他们青州皇族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觉得生在帝王之家,对于心底良善或者性格懦弱的人来说,绝非好事。 哪怕是齐璟,为了保全自己、保护自己府里的人,也不可避免要参与尔虞我诈之中、甚至制造杀戮……在这场争斗中,没有谁是幸运的,也不会有谁能做永远的赢家。 小豹崽虽然喜欢小肥球,但对哥哥同样关心,它敏锐地感觉到哥哥心情不是很好,于是跑过来蹭蹭齐璟的腿,小声呜呜了几句。 齐璟点点头,笑道:“好,小外甥就交给十一了,哥哥很放心。” …… 齐璟不在,由少玄和小十一负责照顾新来的小宝宝。 大概是因为新生儿,在七舅舅进宫快一个时辰后,嗜睡的小肥球才醒过来。 醒来见熟悉的舅舅不见了,小傢伙顿时有些慌张,一路小跳着躲到床榻的角落里,全身抖起来。 齐璟今早不得不立刻进宫,但又不可能带小外甥去见父皇,所以必须把小肥球留下。 他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于是事先让少玄把自己的衣物和被子收起来,围在角落旁边,好让小肥球闻到熟悉的味道,能够得到一点安慰。 果然,小傢伙闻到七舅舅的味道,渐渐就不抖了,但还是拿乌熘熘的圆眼睛盯着少玄和已经化作人形的小十一看,眼里有警惕,也有好奇。 “球球别怕,我……我是舅舅,你的十一舅舅!” 小十一坐在旁边,小声地跟小肥球说话,他还不知道小外甥叫什么,就自己给对方取了一个。 小外甥显然对这个名字不是很熟悉,所以没给他反应,倒是对“舅舅”这个词有些印象,大概是听齐璟这样说过。 “啾啾~啾啾~”小傢伙终于发出了一点声音,听起来清脆悦耳,十分好听。 小十一勐点头:“对对对,舅舅,我是舅舅!” 一旁围观的少玄:“……”算了,就算是鸡同鸭讲,起码说上了话不是? 小十一见小赤羽叫了自己(雾),马上高兴地拿出见面礼来。 他把准备的东西铺开,一一说明:“这是球球,这也是球球,都是哥哥买的铜球球,啊,不是你哈……这是竹蜻蜓,待会放给你看,飞得老高,比少玄哥还要高……还有,还有,这是若璃做的小龟龟,跟我们长得,嗯,不一样,它有自己的房子……” 他一本正经跟小肥球娓娓道来的样子,连少玄看了也生出喜悦和骄傲,若是他亲哥在场,怕不是马上就要抱起来表扬一番。 可惜他们是高兴了,但小肥球却是听得云里雾里,始终一脸茫然。 毕竟它从出生以来,大半时间都在睡觉,而且不是被母亲、父亲藏起来,就是被舅舅藏起来,还没来得及看这花花世界。 什么薰香铜球、竹蜻蜓、玩偶,什么若璃、少玄哥的,都让它听得十分困惑。 小十一见小肥球不理自己,赶紧主动献宝。 他先把铜球球滚过去,结果那球一路滚过去,直接撞到了小肥球的屁屁,把它尾巴上的毛毛都压翻了。 小十一&小肥球:“!!!” “啊啊啊,没事没事……”小十一忙爬过去把铜球挪开一点,但无论他怎么滚动薰香铜球,小外甥都不再看那个撞了它屁屁的圆东西了。 小十一无法,只能再给小外甥展示竹蜻蜓的玩法。 他自己是很喜欢这种能够飞得老高的玩具,还郑重跟小赤羽保证道:“你是鸟鸟,将来肯定也能跟竹蜻蜓一样飞上天的,飞得高高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中的竹蜻蜓,这时候少玄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预兆,但想阻止已经没不及阻止了。 只见那竹蜻蜓咻得一下飞起来,很快就触到了床顶,然后直直砸下来,干净利索地摔在了小赤羽的眼前。 小十一&小肥球:“……” …… 齐璟坐在慈安宫中,殿里一片静寂,无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许久,齐钧才一脸怒容地道:“此事是他们欺人太甚,若荆州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答覆,朕绝不会善罢甘休。” 皇太后身为女子,知道对齐瑢来说,一个所谓的公道,远不比自己的孩子重要,所以更能体会孙女此刻万念俱灰的心情。 “若真如阿璟所说,阿瑢和玄沣如今都快成怨侣了……这该如何是好呢?” 若孙女婿是他们青州的,公侯权贵的子弟也能随意惩罚,但偏偏这孙女婿是荆州的亲王,岂有随便处置的办法。 “我看皇姐的意思,还是要回荆州去的……” 齐璟当然不可能说姐姐、姐夫已决定同心反抗,只能给她争取最大的支持:“如果荆州皇族心存愧疚,就该让皇姐放宽心、好好休养才是。” 第154页 ——对于一个女人,如何能够宽心?那最直接的方法,自然是让丈夫身边没有其他莺莺燕燕。 想到玄沣亲王府的那个侧妃,青州皇帝心中一凛:“阿璟说的没错,玄沣亲王府发生这样的事情,侧妃就该去庙里好好苦修,为主子和夭折的小世子祈福才是。” 齐璟低下了头,不再发表旁的意见。 皇帝有了主意,也不多留长途跋涉才刚回来的儿子。 不过他让齐璟回去休息几日再去崇文馆后,还是嘱咐道:“回府之前,去文思殿一趟,俞昭仪前些时候身体不适,你又不在京中,你去看看她,好叫她放宽心。” “是,父皇。” 齐璟退下后,就去了文思殿,果然听闻俞昭仪连床榻都未起。 两人是亲母子,本没什么好避嫌的,但俞昭仪还是花了时间洗漱、穿戴了一番,才在暖阁端坐着,见了七皇子。 他们先是说了一阵齐瑢的遭遇,然后才开始步入正题。 “你皇姐经歷了这番磨难,该知道什么靠得住,什么靠不住了,此去荆州,也未必如你们想的那般难过。” 俞昭仪拿着帕子咳嗽了两声,又饮了一口茶,才缓下劲来。 她看向齐璟,目光中闪过什么,然后垂了眼,状似无意道道:“听说,你与新科进士有些交往?” 为了让二哥和安国公放心,齐璟多少用了一部分安国公府的路子,自知瞒不过俞昭仪,于是点头承认:“确实与几个书生有些眼缘,谈不上熟悉,不过是有几分面熟罢了。” “十一入了玉碟,你也快到成家的年纪,知道收收心做点事情,是好事。”说着,她便递了一张纸给齐璟。 七皇子接过来一看,心中震惊不已。 那里面不仅列出了几个齐璟用安国公府的人接触过的举子,还有些齐璟接下来想渐渐接触的人。 虽非全部人选,但已经足够让齐璟感到惊讶。 若说齐璟有上辈子的记忆,所以能占据先机。 那俞昭仪坐在宫中,就能有如此筹谋,看来真是一门心思要跟着安国公府一起帮二皇兄争储了! “阿璟没有神武,兵部又在老五手上,不若想想别的……”比如,争取一下礼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肥球:啾啾啾啾~ 小十一:诶诶诶!舅舅在这里! 小肥球:啾啾啾啾~ 小十一:嘿嘿嘿,小外甥好像最喜欢十一,它只叫十一咧。 少 玄:……它叫谁都是这样叫的。 第八十三章 筹谋 六部之中, 户部、吏部和兵部分别由大皇子、二皇子和五皇子兼领,剩下的礼、刑和工部, 或可一谋。 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 又理天下学府、科举, 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 老七还未及冠, 就曾去莱夷卫迎祥瑞、赴镇国寺为皇室祈福,又代皇族迎接入青州的鲛人……倒是很适合争取礼部的事务。 最重要的是, 宗正铎亲王也曾领礼部之事,俞昭仪是想七皇子走一样的路数。 不过, 俞昭仪的这种想法, 上辈子也是如此,曾经和现在皆让齐璟感到有些意外。 毕竟凡事以二皇子为先, 是昭仪一贯的原则, 突然没有按这个原则, 总叫人奇怪。 上辈子他全听俞昭仪的话,指东打东、指西去西, 也不问为什么, 但现在,他想知道俞昭仪所想。 “若是领刑部之责, 岂不可与二皇兄……”他未尽之言,俞昭仪非常明白。 二皇子已掌吏部,若七皇子再掌刑部, 则朝廷官员的授命和刑惩皆在他们所涉范围内,这会是极好的布局。 俞昭仪笑了笑:“你是这般想, 旁人难道不这么想?还会让你这么容易就形成大好局势?” 齐璟做恍然大悟状,心里却道:过去碰到类似的事,不也不管不顾让他去闯了吗? 知道问不出什么别的东西来了,齐璟只能按下不表。 不过,还有件事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俞昭仪提都不提工部的事宜,看来是极不看好东西大运河的修造……也不知道是因安国公府不看好而顺应,还是他这位亲娘真具慧眼。 要知道,修建这样的渠堰工程,其中可谋之事甚多,诱惑甚大。 可只有齐璟这样重生一次的人,才确信这东西运河的修造不仅远没有南北运河修造来得顺利,而且接连牵扯出了不少贪官污吏,连带着大皇子的差事也被五皇子、六皇子夺了。 他故意试探俞昭仪:“刑部若是落入六哥手中,想想还是让人有些不甘心的。” “陛下安在,刑部在谁手上,都不用太担心,陛下若……刑部在谁手上,就看天了。你现在要用心的地方,是如何再继续得你父皇的看重。” 齐璟想了想,明白了俞昭仪的意思。 刑部虽主管举国刑罚政令,但帝王安在,刑部即便在老六手里,他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做什么。否则一个不小心,反而可能被扣上利用公权打击异己的帽子,而被父皇厌弃。 若父皇去了,有某位皇子继位,无论是户部、吏部、兵部还是刑部,都要由其心腹掌着。 第155页 如果是二皇子继位,那自不用说,七皇子想要什么差事,不过是新帝一句话的事。 可五皇子和六皇子继位,那不管齐璟得了任何差事,恐怕都得交还回去,那时候再谈哪一部好,亦成为没有意义的事情。 或许,正因为有这样的想法,上辈子齐璟在外事方面没有建树,谋求礼部和刑部本质上没有区别,俞昭仪和安国公府才会让他弃刑部,暂避锋芒。 正如俞昭仪所说,现在对付谁,都没有比讨好陛下来得直接…… 只是想要得帝王信赖和看重,本就是最难的事情。 “冀州皇帝要立长子为太子,可惜没有这样的先例,要不然也可争上一争……” 俞昭仪想到了什么,蹙眉道:“不过,那太子既然是冀州皇帝的独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古往今来,被立为太子之后又被废的皇子并不是没有,为了避免此等尴尬,一般某国要册立太子,其余诸国只遣派使臣送贺仪。 除非是新帝继位,否则不去皇族,也好在邻国换了储君时留有余地。 但冀州皇帝本人体弱,又只有一个儿子,看这架势很难再得拥有神武的子嗣了,所以冀州的储位根本不存在竞争的问题。 更何况帝王年初以雷霆手段处理了反叛的皇族、外戚,为太子铺平道路,就更不存在站队的问题。 所以冀州这位储君,可以说当得是十拿九稳了。 ——在这种情况下,出使冀州,也并无不可…… 齐璟生怕俞昭仪起了这心思,赶紧阻止道:“您怕不是忘了,冀州还有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俞昭仪不是没想过这一点:“那摄政王不是有魇症吗?而且,他无子。” 这位摄政王是冀州厉皇帝亲立,拥有立阳三郡军政的绝对支配权,简直就是先帝再立了一个皇位继承人膈应着当今陛下。 但这样手握重权的亲王,看起来离帝位一步之遥,却偏偏身患难症。 魇症是极其复杂难治的病症,堪称奇病之首。据说让冀州厉皇帝致死的病,也与魇症有一定的关系。 九州歷史上,得魇症的皇族不是性格暴虐、危害四方,就是天不假年、英年早逝。 冀州经歷了黑暗的厉皇帝时期,如今更是因谋_逆案而皇族凋零,难道还会想再经歷一遍? 摄政王有继承人,那夺来王位还有点意义——至少前人栽了树,让后人有荫可避。 可既然根本没有继承人,那夺来王位又有何意义呢。 “这些年,没听冀州摄政王的病症加重了,似乎是得了什么好法子在治。” 齐璟虽然这样说着,心底却一直存在一点疑惑。 按照他上辈子的记忆,这位摄政王应当如俞昭仪所说,被魇症所扰,而且情况越来越严重。 到了齐璟被毒杀的时候,据说本人已经有些失控,别说做皇帝了,就是活下去,都成问题。 但是这几年,齐璟并未听到摄政王有病情加重的消息,而且还隐约听说病情得到了控制。 对方去冀州北境平定战乱极其顺利,回来甚至还有精力审谋逆一案,这都与齐璟的记忆有些出入。 齐璟还没有自信到,觉得自己的重生连邻国也能影响到,隐隐觉得,冀州的煜亲王刘煜,恐怕也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奇遇,才造成了如今不同的局面。 再想想入三鼎甲的黄杨春和列二甲传胪的蔡长全,以及只中了同进士的孟案首,齐璟不禁想:人的命运,也许真的能够改变! 为了保险起见,他补充道:“更何况时间也来不及了,我没有神武,驱使不了镇魔营,到时候父皇就算有意,也不会叫我一个人独往。” 之前去荆州,因是荆州皇帝特意派镇守边境的亲王迎他,所以齐璟才能尽快抵达目的地。 这次要想赶得急,怕也是要用两国的镇魔营。 但冀州现在皇族凋零,北方完全是靠皇城的皇族镇住,哪里还可能另派亲王相迎。 至于那位摄政王,就更不可能来接齐璟这样一个未封王、未领事的年轻皇子了。 俞昭仪毕竟是个宫妃,消息不至于灵通到邻国之事也事事通晓,听了老七的话,也思考了一阵:“即使如此,那便罢了,看你父皇的意思吧。” 言外之意就是不会做什么促使皇子出行冀州的太子册立大典。 齐璟见状,松了一口气——建功不建功的,还得顺其自然……关键是他府里现在可有个离不了人的小心肝,他哪里能再出远门? …… 回到府里,齐璟才知道,小心肝被他十一舅舅吓到了。 “不小心用球撞了它的屁股,还用竹蜻蜓砸它……”齐璟坐在罗汉榻上,看了一眼躲进自己衣襟不愿出来的小肥球,再看看委屈巴巴的小十一,哭笑不得:“只是想跟它玩耍?” 小傢伙生怕哥哥不信,勐得点头,然后扒到他腿上,想摸摸藏起来的小赤羽,好寻求原谅。 可惜小肥球钻来钻去就是没让小十一得手。 跟哥哥说好要照顾小外甥,结果自己却没有做好,这让小十一感到又挫败又懊恼,瘪瘪嘴,想哭。 齐璟一手护着小赤羽,一手摸摸小十一的头:“十一舅舅不是故意的,它会知道的,咱们慢慢来……额,小宝宝是金贵些,所以我们得更小心一点。” 第156页 他总不能实话告诉小傢伙说:哎呀在你小时候,你七哥我也经常用球撞到你的小屁屁,还总是差点就踩到或者压到你的小尾巴,可你还不是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了,半点毛病没有? 十一得到哥哥的安慰,不疑有他,总算是恢復了一点精神。 它趴在齐璟的膝头,小声哄躲起来的小赤羽:“球球别害怕,球球乖乖。” “球球?”齐璟满脸疑惑:“什么球球?” 小十一往上蹦了蹦:“球球就是小外甥!”一边说着,小傢伙还用小胖手作捧心状,生动地比划了一下。 齐璟看着他比划,又回忆了一下小赤羽的体型,心里虽然觉得很形象,但表面上还是要为孩子争取一下:“这个名字,会不会起得太草率了些?” 看到皇姐夫的身高后,齐璟并不担心外甥能不能抽条,他觉得外甥不可能永远都是个球。 小傢伙不知道什么是草率,歪着小脑袋看着齐璟,大眼睛忽闪忽闪,透着天真烂漫。 七皇子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小东西确实不能按荆州皇室的方式来叫名,免得被别人发现端倪, ——不都说小名起的普通点,好养活吗?他们总不能叫玄沣亲王和皇长姐的儿子二蛋、狗剩、笨丫,所以……球球就球球吧! 他对这个孩子没别的什么要求,让他健康长大是最重要的,至于大名什么的,还是得人家父母好好琢磨去。 想到这里,七皇子就觉得小十一给孩子起的小名,还挺别致的。 起码人们一听,就知道是它(雾)。 于是乎,小赤羽就有了自己人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小名。 不过名字的事情,还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给小赤羽选个奶娘。 第八十四章 奶父 小赤羽身份特殊, 越少人知道它的身份,才能越安全。 但他何时能够恢復人形, 却不好说, 如果七皇子身边的人没个准备, 很容易因为一时受到惊吓而露出破绽。 所以齐璟思前想后, 决定只让秋夕和重九知晓此事。 一来,他们是齐璟信赖的人, 二来,他们已知道齐璟先祖返魂的秘密, 也更能接受小赤羽的情况, 不至于乱了阵脚。 只是重九为男子,大部分时间跟着七皇子走, 秋夕又云英未嫁, 这奶娘的事情还是困扰了齐璟一下。 再招一个奶娘进府吧, 无法解释缘由,实在太过打眼, 可随便在外面寻一个, 他们肯定也不放心,很难避过眼线。 小十一很早就断奶了, 后面吃的其实都是羊奶煳煳,再后来可以吃固食,小傢伙很喜欢啃些东西练牙。 别说鹃娘早就没有奶了, 就是有,他们再以小十一的名头借, 怕也不合适。 秋夕和重九入宫前都是生在寻常人家,倒也听过些说法:“普通老百姓家,若是母亲不在孩子身边,也有喝羊奶和米煳长大的。” ——多一个人,果然多一条思路! 齐璟闻言,眼前顿时一亮,但他心底还是有些疑虑,问:“吃羊奶和米煳,能行吗?不会影响身体吧?” “可以寻个常用的好、稳妥的方子,府里的丫头想尽快办差,早些停了孩子的奶,这个理由放在何处都说得过去。” 不要说王府了,就是在寻常富贵之家,也有这样的情况,所以确实不打眼。 齐璟摸了摸藏在自己衣襟里的小赤羽,点了点头:“那就先这么着,赶紧让刘柏他们暗地去寻,你们再叫人明面上讨一两个。” 如此一明一暗,既可以找一个最好的,也可以掩人耳目,只当是府里侍女自己的打算。 “说来,荣观和若璃的婚事,也快到了,府里有点喜事,也当是庆贺它来到我们身边。” 原本齐璟是打算在二皇兄大婚之后择个日子,让荣观和若璃成礼。 可那个时候青州鲛人和大公主来访,七皇子一会儿出城、一会儿伴驾,后来又有海事要赈灾,无论于公于私,都不适宜结亲,于是齐璟就把两人婚事定在此时,也好叫他们多做准备。 上辈子俞昭仪把若璃送到了二皇子府,想要借美貌的宫女笼络齐珩。 谁知若璃心有明镜,又聪慧,不仅没有背弃与表兄的约定,还成了二皇兄的心腹侍女,倒叫荣观也入了二皇子府,夫妻一起为齐珩做事。 这一世,齐璟将他们二人留在自己身边,得到过诸多帮助,自然希望为他们了却这桩心事。 他重生一次,要的是周围的人都过得更加顺心,而不是一味叫自己好过,不管旁人幸福与否。 虽然这时候两个小傢伙身边需要人,但齐璟已经不打算拖下去,还是叫他们按照原定计划准备婚礼要用的东西。 “这段时间,要叫少玄和秋夕受累了。” 其实小十一乖巧,即便没有若璃在身边,鹃娘一人也可照顾得好,但鹃娘不知小赤羽的情况,帮不上忙,在齐璟的主院里,自然是少玄和秋夕看着小赤羽。 好在皇帝体恤,让远赴荆州的七皇子休整几日再去崇文馆和东校场,让齐璟有时间叫小赤羽熟悉少玄和秋夕。 这第一步嘛,就是要让小赤羽习惯躲少玄衣襟里。 “球球,你看这个叔叔,好看不好看?”七皇子小心捧着手里的小东西,循循善诱。 第157页 小赤羽蹲在齐璟手心里,歪着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扑起了齐璟的手,大有跟他玩耍的意思。 赤羽幼崽的嘴喙虽然尖,但杀伤力不算大,戳在齐璟手上感觉不到疼,反倒有些痒痒的,他笑道:“哟嘿,你觉得舅舅最好看是不是?真有眼光!” 小十一正在旁边,立刻附和“哥哥好看”“哥哥好看”,那拍马的速度,一般人怕是怎么也比不上的。 少玄:“……” 虽然总是不干正事,但眼前这人在他心里也是最好看的,所以随它们去吧。 受到外甥青睐的齐璟把小肥球调了个个儿,继续哄道:“虽然舅舅最好看是肯定的,但叔叔也好看啊,你多看看,喜欢不喜欢?” 齐璟示意少玄来抱它,于是鲛人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捧住了小肥球。 因与少玄也待了几个时辰,现在又在舅舅陪同的情况下,小赤羽的反应并不强烈。 再加上少玄只捧着它,不动也不试图去抓它,小傢伙很快放开胆子在他的手上蹦蹦跳跳了一阵,觉得没有任何危险,就干脆坐了下来。 蹲卧下来的时候,小傢伙肚子上的绒毛把脚藏起来了,脖子也缩了回去,整只愈发像个球,看得小十一眼睛都亮了起来,靠在少玄身边,目不转睛地看向小十一。 没过一会儿,小傢伙就在大家的注目下……睡着了,一动不动的,就好像一只假鸟。 之前还担心它短时间内适应不了新环境的齐璟:“……” ——好吃好睡,跟十一一样,是个好养活的乖宝宝……嗯,很好! …… 为叫小赤羽尽快熟悉没有七舅舅的情况,这几日在府里,齐璟都尽量让少玄带着小傢伙,偶尔自己还会离远一些,甚至消失一下。 最开始小赤羽当然不乐意。 即便愿意待在少玄的手里玩一会儿,但只要齐璟稍微走远了些,它就扇动小翅膀,一副要展翅飞翔去追他的小模样。 一边扑腾,嘴里还发出“啾啾啾啾”的叫声,听多了真有点叫“舅舅”的感觉。 齐璟一听就得回头,要不然小傢伙能一直叫。 经过几次这样的反覆试探,小傢伙渐渐从只允许齐璟离开两尺、到可以让他离开五尺,再到消失个一盏茶的时间。 “比十一小时候还黏人,真愁人。”孩子的七舅舅瘫倒在罗汉榻上,抬起脖子,看了一眼正在自己肚子上走来走去的小赤羽。 被说黏人的小十一正挨着他哥一起躺着,闻言蹭了蹭哥哥的胳膊,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还笑得跟开心。 ——秋夕说,外甥类舅,球球像他一样又会吃又会睡还黏人,不正好证明他们是亲舅甥吗?嘿嘿嘿~ 小赤羽不像十一想得那么多,它还以为齐璟要跟自己说话呢,迈开小脚晃晃悠悠就跳了过来,一边跳一边挥动着小翅膀,看起来还挺高兴。 齐璟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背:“还好你现在不会飞,要不然我们得疯掉。” 他脑海里浮现出陈玄滢那只成年赤羽在天空翱翔的场景。 魂魄不能离开本体太远,但先祖返魂可就不一样了,能飞的时候,想飞多远就飞多远。 以后小赤羽跑到了天上去撒欢,他们怎么追? 想到这里,齐璟用指头挑开了小傢伙的小翅膀:“我们可都是地上走的,没人能教你上天,您注意着点。” 他现在就在操心,万一以后真到了这一步,难道要给小傢伙绑个绳子在身上? “啾啾啾啾~”小傢伙似乎对飞也没什么概念,而且忽然开始迷恋起齐璟的手,咬齐璟的手指头,看起来是饿了的意思。 替换人乳的方子一时半会还拿不回来,只能先用羊奶代替。 齐璟遂让秋夕端一小碗热好的羊奶来,想了想还是递过去、对站在一旁的少玄道:“你来吧,不知道它一天吃几顿。” 小十一那个时候就是一天吃上好几餐,永远都是嗷嗷待哺的状态……当然,现在也还是差不多,看到吃食眼神都不一样了。 怕小赤羽在自己出府的时候饿了,所以齐璟必须把这艰巨的任务交给少玄。 鲛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接过了小胖球,和秋夕递过来的芦苇杆。 小十一看到球球要吃东西,虽然也眼馋,但还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只见少玄哥用洗过、蒸过的芦苇杆取了一些羊奶,凑到小赤羽的嘴旁。 原本以为小傢伙会抗拒一下,但它在吃的方面,并没有带上矜持,立刻凑过去嘬了一口,昂起几乎看不到的脖子,喝了下去。 大概是开头太顺利,少玄也有些不可思议地停了一会儿。 小赤羽在桌面上蹦了两蹦,又往芦苇杆上撞。 少玄马上重复了刚刚的动作,又给他餵了些。 新晋奶爹,就这样顺利完成一次投喂,可喜可贺。 虽然能吃,但小傢伙毕竟就那么大,眼看着小肚子鼓起来,碗里的羊奶却没少多少。 等它悠哉悠哉地开始踱步,剩下就是小十一这个小舅舅帮他收拾,避免浪费。 看着小十一带着嘴边的奶对自己笑,再看看小赤羽吃饱喝足的小模样,齐璟已经完全忘记刚刚是嫌他们黏人了。 第158页 …… 七皇子府的主院里,因为小赤羽的到来,又增添了不一样的风景和乐趣。 但与此同时,因为大公主齐瑢失去了孩子,荆州皇室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首先是玄沣亲王侧妃于皇寺落髮修行,余生将留在寺中为皇族祈福,随后玄沣亲王向陛下陈情,誓言除王妃所出,再无异生之子。 此誓一出,荆州皇族皆为震惊。 如此一来,公主齐瑢在玄沣王府地位已定,青州皇族也无法再说什么闲话,只是玄沣亲王子嗣更难,荆州皇帝想过继胞弟之子,恐怕就没有什么可能了。 虽然玄沣亲王做了如此深情的决定,但王妃似因丧子而饱受折磨,并未轻易接纳亲王。 夫妻俩甚至分院而居,从相敬如宾变成了相敬如“冰”。 荆州皇帝特令皇后宽慰和开导王妃,可惜,没有什么效果,最后无奈只能随他们夫妻去了。 只是他对弟弟玄沣亲王愈加看重,给了不少重要的差事,好叫他有事可做,不至于一直郁郁寡欢。 第八十五章 小喜 玄沣王府的侧妃落髮出家, 并不让齐璟感到惊讶。 这件事父皇既然提了,必定会向荆州施压, 因为必须有人为这件事承受青州皇室的怒火。 对于荆州皇帝来说, 一个侧妃自然值不上什么, 更何况是一个精心布置、这些年却没发挥丝毫作用的棋子。 反正将来若有机会, 再给玄沣指婚,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能用一个无用的女人换青州皇族消消气, 让齐瑢能够舒坦点,别闹事, 当然不错。 若非玄沣与齐瑢情深, 他们的孩子又被安全送往青州,此刻悲惨的, 就是齐瑢。 所以齐璟并不觉得那侧妃有多可怜。 ——无论是谁, 既捲入争斗中, 就要有成王败寇的心理准备。 更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常伴青灯, 至少能保住性命。 他日一旦朝中有乱, 对于那个侧妃来说,避于皇寺, 说不准还是最好的结局。 齐璟听闻异国的消息,知道皇长姐和玄沣亲王终于用自己的方式,赢得了荆州皇帝的信任, 多少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生出一些复杂的情感。 在荆州皇帝心中, 这到底是兄弟情深而交付的完全信任,还是对玄沣亲王又一次做出了妥协和牺牲表示的满意,旁人不得而知。 不过总归来说,帝王是高兴的。 玄沣亲王夫妻感情变得淡泊,显然是让荆州皇帝感到最满意的地方。 否则,他也不会特意让自己的皇后去“宽慰”齐瑢。 齐璟可以想像,玄滢长公主这位皇嫂跟齐瑢说过的话,会如何火上浇油,让悲伤的人陷入更重的伤怀和愤恨。 侧妃的处置是荆州对青州的回应。 玄沣亲王承诺的无异生之子,则是他对皇帝的回应。 其实重点不在于王妃还能不能再有孩子、何时会有孩子,而在于亲王对皇帝表示,自己无争位之意,而且无论生前还是身后,皆如此。 这是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恐怕皇帝都没有预料到,陈玄沣有这等魄力。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哪怕是亲弟弟也不行。 现在的荆州皇帝基本可以放下心来,自然可以重新重用玄沣亲王。 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次玄沣并非真正妥协,而是故意对他示弱,要以退为进。 他曾经得到过玄沣的一份忠心,却总担心和善的弟弟会生出异心,如今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份忠心,也是求啥得啥了。 至于玄滢大公主,应当也已经对他失望。 除非荆州皇帝还能顾念旧情,莫要让自己那位冯皇后作怪,否则,他就又要朝寡人的路上迈进一大步了。 分离之时,齐瑢与皇姐已有默契,所以他们夫妻在荆州无论做什么,都与七皇子府无瓜葛,更与小赤羽无瓜葛。 他们若落败,就自己承担一切后果,绝不将青州或是齐璟牵扯其中。 可说到底,那是他的皇姐,是小赤羽的亲娘,齐璟真不希望孩子长大后,只得到父母不在的坏消息。 …… 无论齐璟心里多么五味杂陈,小赤羽都是无忧无虑的。 小傢伙现在是有奶便是娘的年纪,几天下来明显对少玄亲热许多。 虽然他还是最黏齐璟,但若是齐璟不在,有少玄在旁边守着,起码不会炸毛了。 当然,经歷了最初的磨合和了解,它与自己的小舅舅,感情也是越来越好。 “啾啾啾啾~”小傢伙现在非常喜欢在房间里到处跳,似乎已经不害怕这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了自己好奇地探索。 它在前面跳,小十一就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时不时蹲下来跟它一起跳跳,像只小青蛙一样,乐不可支。 “殿下,小心一点,莫要摔到了。”秋夕陪在旁边的时候总是提心弔胆,看少玄少爷一脸淡定站在一旁,只能自己上前劝。 小十一抬起头来看看秋夕,露出一个灿烂的小笑容,笑得人也跟着心花怒放。 可还没等秋夕以为这是殿下打算听话了而放下心来,小傢伙又开始手脚并用地追着小赤羽跳开去。 刚刚那个可爱的小笑容,完全是用来逃避秋夕唠叨的。 第159页 别看小赤羽个头小,但气势很足,有小舅舅保驾护航,更是昂首挺胸骄傲起来,把屋子转了一遍又一遍。 可惜它的行动力远不及小豹崽的,行动范围贴近地面,连十一都得蹲着相陪,更何况是大人了。 好在原本因为小皇子就爱在地上滚,房间里放了多处垫子,现在倒是一举多得,一毯多用了。 秋夕赶紧让库里多拿了毯子、垫子过来,尽量填补空缺。 等自家殿下回来,秋夕马上委婉表示:殿下不在,两位小殿下要玩疯了。 但七皇子闻言,不仅不教育它们,还笑道:“男子就是要跑跑跳跳,磕磕碰碰,由他们去。”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专门嘱咐小十一道:“在屋子里可以随便玩,但院子是绝对不能去的。” 小赤羽现在还不能飞,跨不过门槛,但他怕小十一带着它到外面去了。 这个小东西太幼小,钻进草丛怕就看不见了,万一有个什么事,不仅齐璟赔不起,小十一也定会自责地疯掉。 与其将来出了事才后悔,不如他先做这个恶人,限制一下球球的活动范围。 好在对于小赤羽来说,屋子里的世界已经足够精彩,加之一路躲躲藏藏不能露头、也看不到外面,所以还没有对外面的世界生出什么嚮往。 素来喜欢到外面玩的小十一竟然也连连点头:“十一保护球球,就在屋子里玩。” 齐璟看他撅着小屁股跟在小胖球后面一蹦一蹦的,不禁莞尔,兴致突然来了,就在书房里画了张画。 拿给少玄看,果然就是刚刚那副场景。 这已经不是齐璟第一次画这样的画了。 他不擅长此道,画上一副要花老半天的时间,可这么辛苦认真,画的内容却都稀疏平常。 有时候不过是小十一坐在地垫上玩球的模样,有时候是小豹崽睡觉时惊人的睡姿,有时候则是小十一叫人餵饭时等不及就扒勺子的样子…… “将来等小十一和球球长大了,我就把这些画拿出来给他们看,看他们羞不羞,还听话不听话。” 少玄知道,齐璟说得没正经,但其实是想留下小十一成长的画面。 如今小赤羽到了七皇子府,所以又加上了小赤羽的成长画面。 虽然舅舅可能比不上亲生父母,齐璟也未必是个完美的庇护者,但他确实用心做了很多事。 不是为了做善事,不是为了良心过得去,更不是为了沽名钓誉。 他不过是单纯喜欢小十一和小赤羽,看着它们一点一点长大,就欢喜。 照顾和保护小孩子是非常辛苦的,但少玄却甘之如饴。 因为他们让这个屋子变得不寂寞,让齐璟变得不寂寞,是七皇子府的宝贝。 …… 除了秋夕和重九,旁人皆以为不会飞的小山雀是自家殿下找来陪伴小皇子的。 也不怪他们这样认为,毕竟没有人会把跟山雀一样的球球与传说中的赤羽联繫到一起。 所以听说小皇子现在足不出户、在房间里陪着自己新得的小可爱,大家都习以为常。 ——当初要去灵兴寺放生,小殿下不也对放生的生灵情有独钟吗。 小十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跟球球跑,过了好些日子,发现有天早上若璃突然不见了。 他从到了七皇子府,就一直是若璃和鹃娘照顾,与她们感情自然深厚。 “若璃要成亲了,这几日要在屋里待嫁。” 因着十一皇子乖巧,不用太多人看着也不会故意闹腾,所以临近婚期的一段时间,若璃就获准在屋里绣嫁妆。 不过她专挑小皇子睡觉和玩耍的时候去忙,让小十一想看到人。 这时候十一被小赤羽占据心神,所以并不觉得若璃离了自己身边。 “成亲?亲亲!”小傢伙嘟起粉粉的小嘴巴。 秋夕微红了脸,不知该如何解释成亲不是亲亲……或者说,成亲要做的事,不完全是亲亲。 恰好七皇子进了屋子,听到了小傢伙的话,立刻走过来捏了捏小傢伙的手:“成亲就是成了亲人,成了一家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共同生活。” 小傢伙动动小脑袋瓜子,高兴地道:“那十一跟哥哥成亲,还跟球球成亲,还……还有少玄哥哥!” 齐璟被他童言逗乐——这小傢伙,花心得很吶,要跟这么多人成亲,忙的过来吗? 不过这种事可不能说得太敷衍,免得影响了孩子的认识,齐璟还是耐心解释道:“原本是嫡嫡亲的人,可不能结婚。” 他还专门举了举例子:“你看我们皇姐和姐夫,二哥和二皇嫂,还有娟娘和她相公,原本可不是住在一块的亲人,这才能成亲。” 小傢伙随着齐璟的话,陷入了思考。 他看了看小赤羽,又看了看现站在一旁的少玄,突然好高兴地道:“那哥哥可以跟少玄哥成亲!” 原来他把周围的人都仔细想了一遍,最后只记得哥哥和少玄哥。 齐璟猝不及防被幼弟给催婚了,怪难为情地偷看了少玄一眼。 小傢伙催婚一次还不说,竟然拍拍小手道:“亲亲,亲亲!” 七皇子赶紧把小十一搂进怀里,拍拍他的小屁股:“这是大人能做的事,小孩子不问……” 第160页 小赤羽见七舅舅搂了十一舅舅,也要过来凑热闹,往齐璟身上跳。 小十一则昂头看向齐璟,圆圆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成亲有什么大人做的事,只有哥哥和少玄哥才能做呢? 第八十六章 惊闻 因着若璃父母皆早逝, 小时候是表姑母、也就是荣观的母亲抚养长大的,所以荣家对她来说既是娘家, 又是婆家。 可因着视若己出的若璃代替荣观体弱的妹妹入宫, 接着小女儿病逝, 荣观又因故伤到了脸、有碍前程, 二老郁郁寡欢,也很早就不在人世了。 若璃和荣观没什么正经来往的长辈, 所以这婚事完全是在王府里办的。 齐璟凭着一点一点恢復的记忆,掌握了先机, 这两年于京中、郡内甚至郡外购置了不少产业, 都经营得红红火火。 七皇子没有封王,没有封地的收益, 只有俸禄, 但对待自己身边的人却很大方, 等手头渐渐宽裕起来之后更是如此,给若璃准备嫁妆当然不会手软。 新娘的嫁衣和盖头都是自己绣的, 若璃巧手, 还有府里几个姐妹帮衬,把其它的绣品都准备得妥妥噹噹, 七皇子给的置办银两全做了添妆。 上辈子经歷过的种种,对于齐璟来说,大多都不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甚至有些还让他感到痛苦和不堪。 但若璃和荣观的婚事,是上辈子就註定的, 也是为数不多发生过的让齐璟感到高兴欣慰的事情。 成全若璃和荣观,让齐璟明白,不幸的事情固然不幸,但美好的事情,永远都是美好的。 因着荣观成亲,有些事情就不能亲自处理了,七皇子另委派人去安排相关事宜。 齐璟听着重九回报的情况,打趣道:“明日你们一半是娘家人,一半是婆家人,这主意不错,只是别的孤不掺和,这府里护卫可都算是娘家那边的,将来要为咱们若璃撑腰。” 秋夕一边看着小皇子和小赤羽,挺自家殿下打趣,笑着道:“殿下不用担心,就算我们都算作娘家人,荣大人也是乐意的……再说了,有殿下在,一个娘家人就抵所有人了。” 府里现在越来越热闹,除了齐璟从宫里带回来的人,还有他在蒙良救下的罗秦、邓松和一些孩子,再加上出府后培养的嫡系,加在一起有不少人。 皇子府原本的长史是安国公府荐来的陈信,如今他已经走了别的路子做外官历练去了,荣观正式接替了他的工作,把整个皇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虽然脸上有伤,看起来有些骇人,但荣观待人真诚,又极有能力,所以很多人一开始对他存着质疑和不屑,后来都变得心服口服。 虽然俞昭仪提过,七皇子府的长史统管内外事务,不该是个面容有碍的人。 但七皇子以欣赏荣观人品才干、将来还有副官可做外事为由,坚持继续用荣观。 殿下如此抬举和看重荣大人,府里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到。 如今荣观娶媳妇,大家自然是要凑热闹,也都积极地帮把手,有力出力。 所以小夫妻的昏礼虽然是皇子府关起门来张罗的,但一应事务都办得极顺利。 闹洞房的时候,更是热闹非凡,用来做婚房的小院充满了欢声笑语。 若非七殿下发话,那屋子里挤得新郎都快没地儿站了,新娘盖头下的脸也红透了,一点都没了若璃平日的爽利样儿。 不过,今夜也不是人人都感到快活——有人被关在房里,只能听着外面的热闹,还不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如何,把手帕都绞破了。 …… 荣观是皇子府的长史,将来七皇子封王,皇子府变王府,他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 即便他脸上有伤,可胜在得主子看重,前途甚好,是不少人眼中的佳婿。 若璃总在内院照顾小皇子,青梅竹马的两人发乎情止乎礼,并不因两情相悦而常常藉故碰面,时间久了,就有不长眼地想攀高枝,纠缠起荣观来。 这里面,就有被齐璟设计打发去针线房的若素。 这个宫女是俞昭仪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过去在东六所的时候,常常把齐璟的消息带到文思殿。 齐璟重生一次,知此女品性,只因是生母所赐,所以明面上不好随意处置掉。 再加上他料定送走一个多半还会再来一个,与其这样,不如就留这个蠢一点的,将来也好对付。 他一出宫建府,就立刻想办法把此女调离了自己身边,起码不叫她有机会窥探自己屋里的事情,主院里氛围果然好多了。 齐璟还安排了人在她身边,注意她的动向,原本是想防着一手,没想到还查出了点别的东西。 若素根本不知自己在殿下心中是如何形象,还因殿下让自己选差事而以为这是受其看重的意思,得意洋洋。 只是听说美貌的若璃在殿下身边就只能照顾小皇子、根本近不得殿下的身,她还是懊恼了一段时间,心想:若是她在殿下身边红袖添香,怕此刻已经今非昔比了。 不甘心的她偷偷去找了秋夕,与她推心置腹地谈了几次,只道自己想念殿下、想念姐妹了,想回主院伺候,叫秋夕帮忙在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秋夕非常清楚她如何被殿下厌弃的,更何况现在主院里多了一位“不能说的秘密”,更不能让心思不纯的人混进去。 第161页 她其实是想以自己这边的理由拒绝若素,但殿下早就有言,如果若素开口说要回主院,叫秋夕直接这般回答,如果对方逼得紧了,就叫若素直接找他。 可秋夕心疼殿下事事都要操心,就想自己先劝劝若素,叫她脚踏实地地管好针线房。 碍于曾经同寝而居,又在东六所共事,秋夕表达得委婉。 她只说殿下其实不怎么让身边侍女伺候,而更倚重周内官、龚内官和几个小厮,与其在主院这边不受重视,还不如好好做针线房的差事,更能让主子放心。 若素见秋夕这般说,哪里管她用什么理由,立刻小人之心地当对方是怕自己回去后得了殿下的看重、取代了她秋夕第一女官的位置。 不过碍着秋夕还是殿下的身边人,若素不敢轻易得罪她,只能反覆磨了她几次,叫她起码想办法在殿下面前多提提东六所的旧事,好让殿下能够记起自己的好。 然而在东六所的时候,七皇子过得并不算好。 因没有觉醒而多年不受重视,生母俞昭仪一直态度冷淡,还派来若素等眼线监视殿下的一举一动,再加上六皇子年轻气盛、常来挑衅,东六所林林总总的那些烦心事,别说殿下了,就是秋夕这般好脾气,也不乐意去想的。 秋夕知道,那段时光对于自家殿下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好记忆,又怎么会轻易跟齐璟提起。 所以若素在她身上的努力,註定是要白费的。 时间久了,得不到任何回应的若素也知道秋夕只是看着温柔、好说话,其实内里奸邪善妒,根本不会帮她回主院。 这一头走不通,那就要往别的地方使劲。 这时候,若素看上了她之前瞧不上的荣观,尤其听说殿下要把若璃赐给荣观,她的心态就更加微妙了起来。 一方面美貌动人的若璃做不成皇子侍妾、倒要嫁给面部有损之人,她有些幸灾乐祸;但一方面,荣观近年来如此得殿下看重,做他的正牌娘子,以后就是官家夫人,委实让人心痒。 可惜,无论她用什么方法,使尽了浑身解数,却根本勾搭不上荣大人。 人家心属若璃,根本容不下其他,若素的一番情谊都白做了。 又恨又嫉的若素遂想了些坏心思,可还没完全付诸行动,就被七皇子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察觉到了。 齐璟本可以立刻藉此事将她揪出来,彻底解决了这个眼线。 但在他看来,若璃和荣观的婚事,比除掉若素这个碍眼的,可重要得多,所以齐璟只叫人将她锁在屋里,打算等昏礼之后再处置她,免得坏了喜庆的气氛。 ——这是若璃和荣观一辈子就进行一次的喜事,自然要大家从头到尾都开开心心。 …… 昏礼当夜,齐璟非常高兴,虽因上辈子被毒杀身亡而变得不能饮酒,但也多饮了不少果汁。 到最后,他甚至有点飘飘然,就好像小醉了一般,被少玄搀扶着回主院。 七皇子一路小声哼哼,尾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快乐,把小十一也激得唱起歌来。 可惜他五音不全的调调马上终结了这份花前月下的美妙,还引得少玄怀里的小赤羽伸出小脑袋来围观,似乎是想确认,到底是不是他小舅舅,唱腔这么别致。 小十一见自己歌声引起球球的注意,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唱得更欢脱了。 能够对小皇子发话的他亲哥现在心情正好,所以没有出言阻止他,于是乎,小傢伙在外甥面前充充分分、彻彻底底地证明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可以惊天地泣鬼神。 完全不介意小十一魔音穿耳的少玄知道齐璟今天高兴,只是没想到他如此高兴。 鲛人皇子觉得对方此番模样极其可爱,可惜碍于秋夕、重九和两个小傢伙都在旁边,没能做点什么。 等把沾床就睡的小傢伙安顿好了,齐璟趴在床内侧靠里,留了外面一侧的位置,想什么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少玄看了看笑得十分得意的齐老七,又看了看旁边的小豹崽和小赤羽,虽然明知道今夜做不了什么事,还是躺上了床。 齐璟今日这般,既是为若璃和荣观高兴,也是为他自己高兴。 重活一辈子,有的事虽然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但大多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着,这让他有了自信和期许。 然而,就在齐璟抓着少玄的手把玩、不想熄灯睡觉的时候,外面有了动静。 大概是暗卫有什么大事要禀报,见屋里亮着光,于是示意求见。 齐璟想了想,让少玄去开门。 刘柏面色凝重地进来禀道:“殿下,北方刚刚传来消息,冀州皇帝,驾崩了。” 第八十七章 崩逝 元章二十二年夏, 邻国冀州皇帝驾崩,史称冀承帝, 其子刘荃继位, 少主当政。 这个消息对于青州来说, 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自古权利更迭, 总伴随着腥风血雨,与冀州相连的青州虽不至于受其朝局影响, 但总要担心边境有变,这时除了加强边防, 毫无他法。 冀承帝给年少的皇长子准备了十二位顾命大臣, 并于临终之时将其託付,这一份拳拳爱子之心, 尽展无疑。 原本九州诸国以为冀州那位如日中天的摄政王不会善罢甘休, 说不准还要搅得天翻地覆。 第162页 可随着时间推移, 冀州竟然慢慢安稳下来。 似乎是怕夜长梦多,新帝很快继位, 九州诸国各自动用镇魔营, 赶往冀州。 青州这边,皇帝遣了二皇子和五皇子前往, 留下了这两年活跃于外的七皇子不用。 旁人看陛下这等安排,心中不禁多想,生出了不少猜测。 大皇子的生母出身卑微, 邻国新帝继位这等事情,显然是轮不到他的。 而且因为少海和黄海的海事, 赈灾事宜繁重,大皇子领户部,此刻因公务也不便走开。 二皇子的生母是出自安国公府的先德妃,其母得陛下爱重,二皇子自己也是文韬武略,英武不凡,深得帝王宠信。 五皇子为淑妃之子,比之兄长不遑多让,代表青州皇族出使邻国,名正言顺。 六皇子生母虽只是个婕妤,但却是姚贵妃养子,只是年纪尚幼,又没有出京的经验,留在皇城并无奇怪。 唯独七皇子,虽然年纪不大,可早些时候又是去黄海海岸、又是去琼宁镇国寺祈福,还曾在浊河河岸接待鲛人皇族上岸,跑到荆州去看远嫁的大公主,现在却是一点边儿都沾不到。 众人仔细想想,只觉得陛下做出如此决定,是有深意的。 二皇子和七皇子的母亲都是出自安国公府,若是帝王让他们兄弟二人前往,那么二皇子一系立刻压过了五皇子一系,这储君之位花落谁家,恐怕就现端倪了。 如今二皇子和五皇子一起出使冀州,让人暗自揣摩,皇帝心中的太子人选,是否就在这二位皇子之中了。 无论外界如何猜想,齐璟没去的原因,其实只是因为他病了。 事实上,冀州传来消息之后,七皇子就卧病在床,由于他这几年每年夏天都来这么一场,皇太后和皇帝虽然心疼,但多少也习以为常了。 只是等太医诊脉后回禀宫中,他们才听说老七这次病得委实凶急,比往年添了不少风险。 现在要说哪个皇子最得长辈的喜欢,非七皇子莫属,他一病,冀州去不成了,连宫里都去不成了。 齐钧出宫,亲自去看儿子,见他那副憔悴模样,只能宽慰道:“你二皇兄和五皇兄去青州是办正事的,路途遥远艰辛不说,很快就会迴转,所以谈不上出去玩……你啊,总不叫你皇祖母和朕省心,眼下就安心养病,以后有的是机会出去。” 随后,太后也多次遣身边女官去看望七皇子,询问他的情况。 能得陛下出宫看望,还有太后的关照,这是偌大的恩宠,无论放在哪个皇子身上,都是面上有光的大事。 七皇子虽然还在病中,也是感激涕零,连连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养病,快些恢復,好叫皇祖母和父皇不为自己忧心。 帝王和皇太后,让那些以为七皇子失宠的人立刻明白了陛下的态度。 只是七皇子因病错过这次大好的机会,难免还是有人为之惋惜,有人幸灾乐祸。 邻邦的新帝继位,这可是比接鲛人重要得多的外事。 …… 无论外界如何议论纷纷,二皇兄和五皇兄何时出发,六皇兄生了多少闷气,大哥又可能得了什么委屈,皆不在齐璟思考的范围内。 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齐璟其实并非因为旧疾,而是因听闻冀州的消息,急火攻心,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才伤了身。 齐璟挺过了最初的几天,情况没有那么兇险了。他但恢復得很慢,还总是忧心忡忡的。 少玄就如一尊面目威严的门神,天天守着他,要他多休息、不准他劳神,管得比七皇子的爹还要严。 旁人该劝的也劝了,小十一和小赤羽该娱亲的时候也无所不用其极,但收效甚微。 刚开始听到青州皇帝驾崩的消息,齐璟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把消息传错了。 但等他第二天焦急进宫,在父皇那里得了确切的情况,齐璟才确认,青州皇帝竟然真的死了。 ——可是,在他上辈子的记忆里,这个生母不显、因皇兄病故才得到皇位的承皇帝,明明不是这个时候死的…… 冀州皇帝的突然离世,给了重生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齐璟一计当头棒喝。 他不关心对方是如何死的,他只感受到,死亡是必然的,而且情况未必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可能做了所有努力,依然改变不了命运,甚至可能会比上辈子更早迎接死亡。 物伤其类,当初经歷死亡的痛苦和恐惧不可阻挡地袭上心头,拉扯齐璟的心,叫他迷茫困惑,痛不欲生。 ——如果他逃不过死亡的命运,十一和小赤羽怎么办,少玄怎么办,这满府的人又该怎么办?! 被这样一个又一个的自问压得喘不过气来,齐璟才发现,自己也并不如想像得那么洒脱。 过去的自己,以为重生一次就该否极泰来,太自以为是了。 由牵挂而生忧,因珍惜而生怖……他不再是一个人,不再寂寞、变得坚强的同时,也同时增加了软肋。 有些事情,他不能跟皇太后的女官说,不能跟父皇说……他甚至不能跟少玄说。 当恐惧和软弱占据了心里,那些曾经给他力量的东西,反倒可能成了他心底最疼的部分。 第163页 …… 齐璟这么一病,因为若璃和荣观的婚事而热闹起来的七皇子府,变得很是沉寂了一段时间,连皇帝陛下亲自来探病,也不能带来多少欢喜。 被关在屋里等待处置的若素,自然没人有时间去惩戒,只能继续这样被关下去。 小十一素来是最心疼哥哥的,原本一天到晚追着小赤羽跑的他,又回到了齐璟的身边,有时候就安静地趴在榻上,陪伴卧床不动的齐璟发呆。 “哥哥,十一给你摸摸。”小傢伙见他脸上露出难受的表情,伸出小胖手在他额上和脸上轻轻地摸过。 ——小时候他不舒服的时候,哥哥就是这样给他摸摸……摸摸就舒服了,病就好了! 夏日里发热,用不了冰,那感受委实难受,不仅小十一的手带来些凉意让人高兴,他的举动更是让齐璟感到贴心。 齐璟心里的烦躁、身上的不爽利,似乎真的因此得到了缓解。 七皇子勉力扯出一个笑来:“嗯,十一给哥哥摸摸,手也摸一下好吗?” 他其实是不想让小十一看到自己的脸色,不想让孩子感到担心和害怕。 小十一不疑有他,立刻小鸡啄米地点点头,爬过去把手伸到被子里,轻轻地摸他的手。 小赤羽原本还在沉迷探索屋子,这几日感觉到舅舅的异样,也安静了下来。 它蹲坐在齐璟的枕头旁边,靠着枕头乖乖看着小舅舅和七舅舅说话,圆圆的小眼睛里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小赤羽还太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生病,什么是难受,只是它天生敏锐,察觉到屋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 再加上一向爱笑、爱动的七舅舅一直躺在床榻上,小舅舅也陪着他不开心,它看在眼里,内心多少也有些惶恐。 “啾啾啾啾~”小傢伙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往日精神,显得无精打采的。 齐璟虽然身体难受,但还是问它:“球球怎么了?” 小赤羽听到舅舅的声音,立刻跳到他颈边,拿小脑袋挨着齐璟的肩膀安慰他,继续“啾啾”。 那声音依旧稚嫩,但竟然透着一份坚强的力量,似乎相信舅舅一定能好起来,对他笑,陪他玩。 齐璟闭上眼睛——就算是为了他们,他也不该这么轻易放弃啊! …… 宫里的人发现不了、府里的人察觉不到,但少玄却能感受到齐璟的不同寻常。 因为不了解齐璟的这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所以少玄不明白齐璟为何满目迷茫哀愁。 不过,他可以确定的是,齐璟这次得急症,并非因为身体的原因。 这几年齐璟总是于夏季小病,在他觉醒先祖返魂后,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自然都相信,这的确是觉醒神武的前兆。 因着身边有小十一,齐璟作为哥哥要言传身教,不可做坏榜样,还有少玄在旁盯着看着、不给他机会损耗精神,七皇子这些时候一向作息规律、饮食健康,身体素质越来越好,连带着骑射功夫也越来越俊,把六皇子狠狠压了一头。 既然七皇子已经觉醒,就不存在还有觉醒之前的徵兆,他的身体应当慢慢恢復健康了,又何谈这几年的旧疾和顽疾。 在若璃和荣观昏礼之前,齐璟可没有表现出任何生病的症状,精神状态更是出奇得好。 所以宫里的人不知道不奇怪,少玄这个枕边人又怎么可能错过他点点滴滴的变化。 少玄一直觉得,齐璟心里有什么事。 而这件事,因为冀州皇帝的驾崩,对齐璟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所以他才病倒。 少玄觉得,如果再没有人跟齐璟分担这份压力,他恐怕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恢復了,那肯定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就在他打算主动问的时候,齐璟好像突然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对他道: “少玄,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第八十八章 梦境 “少玄,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 看到齐璟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复杂表情,少玄知道, 接下来齐璟要说的, 似乎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 所以即便做梦听起来是多么的寻常, 他都要仔细倾听对方想要表达的事。 “我曾梦到过你们鲛人族, 但没有你,也没有那个渐尤……鲛人到青州来了一次, 走了,后来因为海事而向青州和冀州求援, 你知道, 冀州经歷了谋_逆之案,皇族凋零, 坐拥立阳三郡的摄政王又受魇症所困, 不能出海, 所以冀州没有出兵……我父皇则派了二皇兄去少海,助鲛人族保护其幼崽躲避妖魔的捕杀。” 少玄没有想到, 齐璟说的梦, 竟然与他们鲛人族有关。 不过他很快收起惊讶,问起了关键之处:“为何是二皇子?” 少玄到齐璟身边一年半, 对于青州皇族的事情已经十分熟悉。 那些露脸面的外事轮不到大皇子,但这件事明显并非好差,理应轮不到二皇子才是。 齐璟描述的时候说得十分具体, 也很有逻辑,再加上这个梦能让齐璟如此惦记, 肯定有不同寻常之处。 少玄猜测,齐璟一定是梦到了许多特别的事情,才叫他耿耿于怀。 靠着垫子坐在床榻上的齐璟,似乎是在想怎么说,然后才道:“梦里大皇兄领的户部赈灾不利,他被罚跪殿外受病,五哥和六哥顺势接手他的事情,”齐璟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外祖家和昭仪皆认为此行有利,能够巩固俞家在莱夷半岛的势力,所以竭力劝服二皇兄……梦里,我不是先祖返魂,虽觉醒,但魂魄有异,形同虚设,根本无能为力……” 第164页 听到这里,少玄不禁握住了齐璟的手——他可以听的出来,梦里魂魄有异,对于骨子里有自己骄傲的齐璟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是梦,是梦……都是梦。”也不知道是在说服少玄,还是在说服自己,齐璟喃喃自语。 最近确实发生了几次大的海事,莱夷半岛饱受其害,朝廷甚至不得不派出钦差调粮赈灾,安抚灾民。 以少玄对海的了解,以及小时候听长辈们提及的传说,像少海和黄海这样的状况,将来确有可能接二连三发生海事。 海有时候是仁慈、包容的,它为住在海里的生灵提供栖息之所和源源不断的食物,让它们能够繁衍生息。 但有的时候,海又是粗暴残忍、冷酷无情的,它不仅在水中肆虐,甚至侵袭海岸,叫曾经受它恩惠的生灵,付出惨痛的代价,甚至丢掉性命。 少玄亲身经歷了湛夷反叛、少海鲛人旧族被新族追杀驱赶,他非常清楚在旧族损失惨重的同时,湛夷的族人也不是都全身而退了。 事实上,追捕他的鲛人中,就折了一个鲛人皇族,渐尤也被他所伤,那些去追少尧的鲛人,面对旧族中的精英,恐怕沉海的更多。 无论何时,幼崽对于一个族群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湛夷的新族要壮大起来,幼崽更是一只都不能少。 可如果真在反叛之后频频遭遇海事,保护幼崽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虽然少玄觉得以湛夷多疑阴狠、自大狂妄的性格,让他主动求援于九州人,似乎是有些不可思议的,但真要到了决定族群存亡的时候,湛夷不得已放低姿态,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妖魔横行于少海之上,神出鬼没,叫鲛人防不胜防。 九州皇族可以驾驭镇魔营,飞翔于天空之中。 有了他们在空中护卫,确实可以更大限度地保护鲛人幼崽的安全。 只是说到这里,少玄觉得让齐璟感到如此不安的情况,应当还是接下来梦里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直接问道:“后来如何?” 少玄有种预感,把这个梦说出来,或许会揭开齐璟心里的伤,但有时候,伤口不彻底摊开来清理,是好不全的。 他并不觉得自己把齐璟的一个梦境看得这么重要、思考得这么细緻有何不对。 因为对于少玄来说,只要是事关眼前这个人的事,就从不会是小事。 “二皇兄原本要在少海待月余才归返,但没过几天,就传来他死在妖魔之手、连尸首都找不到的消息,父皇悲痛欲绝,非常后悔为了交好少海鲛族,叫二哥去海上,但已经于事无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齐璟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少玄非常清楚,被妖魔杀死的人会有什么凄凉的结果,也能理解齐璟在梦里听到这等消息时的震惊、恐惧和伤痛。 他伸出手将对方搂住,让齐璟可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大皇子生母低微,无缘帝位,将来五皇子和六皇子联手,他们兄弟只能同仇敌忾,才能在这场胜者为王的斗争中胜出。 老五和老六各有心思,是不可能永远紧紧抱在一起的,他朝一旦解决了共同的敌人之后,就是他们自己兵戎相见的时候。 彼此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紧密,这是贵妃和淑妃联盟的劣势。 不过,从总体来看,姚贵妃和淑妃各有强势的娘家,相比于背后只有安国公府的齐珩和齐璟来说,这两系人马确实是极难对付的庞然大物。 这就意味着,要想与之抗衡,齐璟和齐珩只有信赖和依赖彼此,更何况齐珩对于齐璟来说,并非仅仅是个盟友。 二皇子曾经是齐璟羡慕的人。 齐璟甚至不止一次跟少玄说过,自己小时候有多么羡慕和嫉妒二哥可以得到俞昭仪的关爱。 即便他嘴上没有刻意去说,但其实兄弟俩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在少玄观察,无论是二皇子对老七的许多关爱,还是齐璟对这个二皇兄的尊敬,都非表面功夫。 相较于与自己的生母俞昭仪降入低谷的关系,齐璟与二皇子的关系,似乎还要更融洽一些。 齐璟觉醒之前,齐珩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比俞昭仪还要细心。 齐璟觉醒之后,他虽不知实情,但也未曾想过要榨取这个弟弟的价值为自己谋利……比如,让他娶玄滢长公主,好争取荆州的好处。 ——这样一位亲近的兄长惨死于海上……这个梦对于齐璟来说,委实残忍非常。 少玄如是想:难怪他如此在意。 只是,这与他现在的病,到底有何关系呢? 就在他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怀里的人突然搂住了他的腰,小声道:“在那个梦里,我没有出宫建府,十一早就夭折了,二皇兄死在海上后,我也没能活到第二年……在年关的时候,我被一杯毒酒毒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曾经以为自己会非常痛苦、会难以自持的齐璟却发现自己出奇的平静。 就这样与少玄靠在一起,听到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再说出这个以梦相托的事实,似乎并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可怕。 但立刻被对方紧紧搂住的齐璟意识到,这个梦的结局,对于少玄来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第165页 之前一直可以冷静听他说这个怪梦的少玄再也淡定不了,他甚至压低了声音道了一句:“梦都是假的。” 语气斩钉截铁,说出来毫不犹豫。 齐璟突然觉得刚刚那般面无表情听自己说异梦的少玄、和眼下这个突然变得有些执拗的少玄,都极可爱。 像哄小十一一样,齐璟马上放缓了语气,拍了拍他的背附和道:“对,对,你说的对……梦都是假的。”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梦并非都是反的,也并非都是假的。 他经歷过的痛苦和恐惧,歷歷在目,根本不能欺骗自己,那只是一个荒诞的梦。 “我那个梦里,体弱多病的承皇帝确实死了,但不是这个时候驾崩的,所以我听闻冀州的消息后,一时情急,着了相,钻进牛角尖,所以才病了。” 说到这里,齐璟决定还是把上辈子的事情,只当成一个梦说给少玄听。 ——对方光是听梦,就已经表现得心疼至此,要是知道他真的经歷过这些苦难,又会如何为他伤心啊。 …… 虽然不想承认这个梦的结局,但少玄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了一阵。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齐璟做这个梦的时候,都没有与少海的鲛人有什么交集,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梦到鲛人族呢。 梦境总是支离破碎,光怪陆离,偏偏齐璟的梦处处有理可依,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似的。 除了那个结局,少玄自己是绝不可能相信的,但其它的事情,他觉得齐璟是相信了,所以才会失了分寸。 让人高兴的是,齐璟并未因为这只是一个梦,怕少玄不相信就选择藏在心里。 齐璟愿意说出来的一刻,就说明他愿意释放心中的压力,这本身比梦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正如少玄预料和希望的那样,倾诉之后的齐璟很快就恢復了精神,身体也愈见康復起来。 小十一和小赤羽都非常高兴,不过两个小傢伙还是打算继续陪着哥哥(舅舅),直到他可以下床走动。 于是,他们开始把齐璟的床当成游乐之所,在他身边上蹿下跳的。 齐璟发现十一更喜欢变成小豹崽跟小赤羽玩,就随口问了它一句。 “嗷呜嗷呜~”小傢伙尾巴翘得高高的,跟哥哥说起自己的深思熟虑。 这小东西说,怕屋里都是人,只有小外甥一只小鸟鸟,会让球球觉得自己跟旁人不一样,因自卑而变得不开心。 听完它回答的齐璟:“……” ——可是你就算变成了先祖返魂,也还是跟它不一样啊! 第八十九章 礼物 自海事频发之后, 青州这一年继严寒之后,又迎来了一个极其炎热的夏季。 七皇子躺在湖边的廊子里吹风, 无比庆幸自己及时恢復了健康。 要不然真跟每年夏天一样卧床不起, 他怕是要捂出一身的痱子来。 齐璟卧在躺椅上, 小十一四仰八叉睡在他的肚子上, 球球则蹲在它十一舅舅的肚子上,两人一鸟就这样叠着罗汉享受时光, 看上去好不惬意。 虽然得了一场急病,但宫里因此给七皇子免了请安, 齐璟也暂时不用去崇文馆和东校场, 可以关起府门来消消夏,可以算是因祸得福了。 秋夕端着装冰镇水果的盒子过来, 把盒子放到一旁的石桌上, 再看到这一幕, 不禁咧了咧嘴。她无声地笑着,没有打扰他们小憩。 这时候, 侍女抬头望远处的岸边望去, 就见少玄少爷正在湖边练武,对方虽未发出声响, 但那犀利的拳风,光是看着就让旁人生畏。 原本少玄是每隔两个月去琼宁的镇国寺找洪畴大师讨学的,往返只用上月余即归。 去岁离开镇国寺后, 年关刚过他就已经回去过一次,原本前段时间还要再去一次的, 却因七殿下病了,所以推迟了行程。 连秋夕这样对武艺不甚了解的宫女都能看得出来,少玄少爷已经非常厉害。 无论是洪畴大师严师出高徒、还是少玄少爷天赋异禀又天道酬勤,总之如今的他是连武功高强的刘大人都赞不绝口的人物。 去岁原本就有武举,又因皇太后整寿千秋,今岁也增试一年。 府里的小少年邓松和少玄少爷皆参加了去岁那场,双双成了武秀才,今岁秋天正好整装待发,再次应试。 去年少玄少爷轻轻松松得了个第一,邓松的成绩较之其年纪也算不错……但这一次,恐怕就没有上次那般容易了。 因为到了乡试一层,武举除了要考传统的举力、骑射、步射,额外加上了马枪一项,而且不仅考校武秀才们的武力,还重视其谋略。 事实上,从乡试开始,武举就变成“先之以谋略,次之以武艺”,在答策中不合格者,形同落第。 所以从这里开始,邓松这样开蒙较晚的少年就存在劣势了。 他在蒙良的时候,虽然有罗秦当夫子教着认字,但育幼所的孩子多,每每得到救济的食物和衣物却不够分,所以年纪稍长的邓松得出去找能做的活计,赚钱补贴给弟弟、妹妹生活所用,能够静下心来读书的时间不多。 到了七皇子府,倒是不用发愁生计了,但邓松跟暗卫们学武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要想做到文武皆修,花费的努力自比旁人要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达到的程度。 第166页 邓松的师父,也就是齐璟暗卫中的刘松,已经预料到邓松恐怕还要再等三年才能中举。 但他没有立刻打消少年的积极性,而是一如既往地教导他、鞭策他,好叫他激发最大的潜能,全力以赴。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年岁不小、看似比邓松有更大优势的少玄少爷,其实起步比邓松还要晚。 他是鲛人族,原本不生活在陆地上,遇到七皇子殿下之前只会说寥寥几句人言,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好在少玄的身体素质强悍得惊人,再加上他少年时候就常化出腿来在海岛上行动,不至于连路都不习惯走,再加上有洪畴大师这样的武僧细心教授其武艺,所以进步神速。 至于他学字练字、读书习文的过程,一开始先由七皇子殿下亲自教授,还有十一皇子陪着入门(这个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后有学富五车的罗夫子听七皇子的安排,给少玄开小灶加补,这才教少玄于文也有了长足进步。 只是想要在高手云集的二试中脱颖而出,还要多多努力。 齐璟这些日子在府中,也不能总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所以暂时接过了少玄手中照顾小赤羽的任务,好叫他空出时间练武。 小赤羽喜欢少玄,也喜欢七舅舅,所以并不十分在意到底是谁把自己揣在他的衣襟里到处熘达。 反正无论它去哪儿,小舅舅就会屁颠屁颠地跟过来,然后跟它一起跳跳跳,玩玩玩,吃吃吃,睡睡睡。 它还没见过齐璟的先祖返魂,只见过小豹崽,起初还很困惑——为什么有两个长得不一样、气息却一样的小舅舅。 后来经过小十一自己不遗余力地解释,小赤羽总算是明白了,没毛的胖舅舅和有毛的胖舅舅,其实都是它的小舅舅。 它睡在十一的肚子上,随着他的唿吸,小幅度地起伏,偶尔也动动腿,挪一点点位置,似乎是嫌屁屁底下蹲得有点热了,所以换一个凉快点的地方再蹲。 小十一把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两侧,虽然被小风一吹太舒服了,渐渐有些迷迷煳煳。但他还是颇为在意小赤羽的,只要对方动了,小傢伙就微微张开眼睛,用手去护一护它。 齐璟摸了摸小傢伙的脖子,发现他还是出了汗,于是道:“明个儿要是天气好,就带你们去游水。” 小十一躺着拍了拍小手,小赤羽则回过头来——对于它还来说,大部分事情都是新鲜的。 齐璟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小赤羽的翅膀,心道:赤羽没学会飞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先学会游水。 …… 第二天果然又是个艷阳天,趁着大早上日头还不毒,齐璟信守其承诺,和少玄一起带着小十一和小赤羽到了湖边玩水。 虽然七皇子自认为已经大好了,但前来问脉的胡太医曾嘱咐府里的人说殿下不可中暑也不可再受凉,所以少玄不许他这次下水。 ——在水里泡半天凉水,再到岸上吹一吹风,那还得了! 于是,好不容易摆脱了那让人感到羞耻的水靠、换上了宽松裤子的七皇子却只能蹲在岸边,看着他们其乐融融…… 如果没有传来小赤羽的“啾啾啾”,那此情此景还是非常温馨静谧的。 小十一身上带着瓠瓜,很容易在水上漂起来,去年他已经学会了手脚并用、扒水前进,往日里也会在盆里练习,所以并未感到生疏。 因为高兴,他难免兴奋起来,再加上想在小外甥面前展现自己在水中的飒爽英姿,所以格外地兴奋,就差没在湖里来个水中翻腾一周再加一个转体。 小赤羽原本跟它小舅舅一起漂着,但它很快发现无论是待在瓠瓜上还是站在小舅舅的头上都一点也不安全。 巨大的求生欲让它向好似能停在水中一动不动的少玄伸开小翅膀,并发出急促的求救声。 小十一听闻头顶球球的叫声,还以为它在为自己加油鼓劲,于是力气更足了,把水花拍得到处飞溅,哗哗地响。 顿时变成落汤鸟的小赤羽:“……” 齐璟在旁边,热闹看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尤其是看见小赤羽羽毛都被打湿了、缩了更小一圈不说,头上翘起的呆毛都变得服帖了起来,差点没有笑出声。 他不怕两个孩子都在水里,毕竟小十一身上配备(瓠瓜)齐全,还有少玄在旁边看护,更加不用人担心。 不过,齐璟还是顾忌小赤羽是第一次下水,所以立刻示意他去“营救”小傢伙。 小十一眼看着球球站到了少玄的头顶上,但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小外甥的眼里已经变成了危险之人。 他哼哧哼哧地游到少玄哥身边,伸出小胖手去够他头顶的球球。 小赤羽哪里肯再跟他走,吓得扑腾扑腾小翅膀,后来发现小舅舅根本够不到它,才放下心来,啾啾了两声。 十一皇子看看投入别人怀(头)抱(顶)的小赤羽,再看看高大的少玄哥,正要哼哼表示委屈,就听到亲哥唿唤自己的声音。 “十一,过来这儿。”齐璟在栈道边,对小十一挥挥手。 听到他唿唤自己,小傢伙念念不舍地又看了一眼小外甥,最后还是朝亲哥的方向游过去了。 等他游到栈道边,齐璟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安慰道:“球球在你身上,哪里能看得到你怎么游水的?只有站远一点,站高一点,才能看得更清楚明白。” 第167页 小十一闻言,马上恢復了笑脸,乐呵呵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再转身看向少玄和球球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小赤羽顿时感到身体一颤,莫名有种自己被盯上了的感觉。 但事实证明它可能多想了,因为小舅舅在跟七舅舅嘀嘀咕咕一番之后,竟然就不再缠着它了,而是自顾自地游起水的。 不过,他那边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明明不过是一个奶娃娃游水,硬是营造出了几个成年人玩水的阵仗,那水花哗哗地响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水里的鱼都造反了。 关键是,小傢伙游着游着,还要回过头来跟他们露齿一笑。 小十一:嘿嘿嘿,球球一定看到了他英武的身姿! 小赤羽:啾啾啾,幸好逃得早,要不然小命不保! …… 二皇子和五皇子代表青州皇族,去邻国冀州祝贺新皇登基。 等他们回到天京,齐珩立刻到七皇子看望齐璟。 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脸色,看不出有什么异样,齐珩松了一口气:“看着确实是大好了。” “谢谢皇兄关心,”齐璟对二皇子笑道:“皇兄此行顺利,在父皇面前定能更得圣宠。” 虽然有五皇子同行,但在外时以讲究长幼有序,自然是齐珩出面的时候更多。 宫里有传闻说七皇子是因病才未能去的冀州,但齐珩觉得,以父皇脾性,绝不可能让他们两个人同行。 不过他担心齐璟会因此郁郁,所以才来看望他。 “去的时候匆忙,回来给你带了点东西。”一边说着,齐珩一边递了只盒子给他。 第九十章 异同 齐璟看那盒子, 长得跟太后去岁赏赐给他的那盒香油倒是很像。 他仔细看看盖子的角落,用手一摸, 果然有暗雕的“延年”二字。 去岁二皇兄大婚前, 少海的鲛人上岸谒见他父皇, 为了掩盖少玄的气息, 齐璟在身上用了薰香。 太后疼爱他,以为他突然对香道有了兴趣, 所以就赐了冀州传来的香油给他用。 虽然那香油的味道清新好闻,但里面的纸笺也写明, 怀有身孕的女子忌用此物。 当时皇姐齐瑢还怀着小赤羽, 齐璟几乎日日要与皇姐接触,不敢轻易尝试香道, 于是就养成了早起先沐浴、再出门的习惯, 也不再用任何薰香或者香油了。 太后倒是不奇怪齐璟对此只有一点持续的热情, 见他不再薰香只是打趣了两句就没再说过。 但齐璟对这东西还有印象,一看便知它们同出一处。 齐璟把盒子打开来, 果然看到里面并排放了两只密封的瓷瓶, 还有防水的印花纸笺上写了一些小字,记着香油里面含的成分和使用的注意事项。 “这是冀州的东西……”连皇祖母都用的东西, 想来应该是好物,只是齐璟从前都是听说荆州多此香道之物,却不知冀州何时也有这等特产了。 “夏季炎热, 你的病又刚好,这里面的香油, 一瓶是安神助眠的,另一瓶是驱除暑湿秽浊之气的,你偶尔用用,看是否有帮助。”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我特意问过了,十一这样的孩童亦可减量使用。” 十一现在跟着老七,虽然其生母并非跟他们的母妃一样出自安国公府,但孩子毕竟是老七身边长大的,看样子是个好的,他作为兄长,不能厚此薄彼。 所以思考给生病卧床的老七带什么东西回来的时候,齐珩也考虑到了小十一。 小傢伙现在已经被侍女带出去玩耍了,刚才还规规矩矩小大人似的给他问了安,非常讨人喜欢。 他这次是跟老五一起出的远门,一路上颇有感慨——这兄弟贴心与不贴心的,总是有区别的。 与老七在一处就能愉快交谈的齐珩,与老五在一起的时候,虽竭力维持亲和,却不自觉地生出一些防备之心。 说话对谈间,两人都明显保持着谨慎的态度,说的话没有实际的意义,反倒像陌生人间说的客套话,而且他们还常常在你来我往的过程中互相试探,无论聊什么都话里有话似的。 总之一番交流下来,别提有多辛苦。 回到了天京,不用日日与老五相伴,对于齐珩来说,是件不可言说的高兴事。 他第一时间来看老七和小十一,总算感受到了为人兄长、兄弟和睦的乐趣。 不过齐璟已经不小了,这两年也开始帮他出谋划策,眼看就要成长为一个不错的帮手。 所以他这次过来,不单单是为了送礼物,还有些别的事情要交代。 “我们这次去冀州,总算打听到了一些消息,”齐珩开始跟齐璟分享自己得到的情报:“冀州新帝继位,随即改元,并要在宫中结庐,为冀州先帝守孝三年。” 齐璟闻言,颇为惊讶:“今岁就改元?” 一般来说,一国的皇帝去世,新帝为表示对先帝的尊敬,继位的当年不会立刻改元,而是会选择在来年的年关祭天时再昭告天下,改年号。 齐璟知道冀州的继位者是位少主,年纪很小,但他既然愿为其父结庐三年,又怎么会转过头来选择立刻改元呢? “据说是跟钦天监占卜所得的卦象有关,都言对新帝而言,今岁大吉,明年大凶,所以官员谏言少帝,请皇帝今岁改元。” 第168页 齐珩跟七皇子解释其中的缘由,顺便提了一句“愿结庐三年,新帝纯孝之名不日将传遍九州”。 “难怪他前后做的事是矛盾的……”齐璟闻言点点头,继续问道:“皇兄,依你所见,那位摄政王如何?” 其实,他们对新帝的好奇,远没有对那摄政王的好奇多。 这是齐珩见过真人之后,感到有些奇怪的地方:“此人果然名不虚传,英武不凡,虽沉默寡言,但气势极甚,比之新帝,恐更有……之相,看上去倒是克己奉公,似乎对帝位并无所求。” 一个被厉皇帝扶持而出的摄政王,能够这么多年手握重权、屹立不倒,将立阳三郡的兵权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绝非等闲之辈……现在他连承皇帝都熬去了,还是对帝位无动于衷吗? …… 不管冀州皇族和朝廷官员信不信,反正他们这邻国的皇族,是不怎么信的。 “那他的病,真的无碍了吗?”单听传言都不可信,齐璟觉得,至少皇兄是于近处亲眼所见的,应当有些凭据。 “应当是无碍了。”事实上,摄政王的气色可比那位新帝要好多了。 齐珩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喃喃自语,还是跟齐璟感嘆道:“总觉得,这冀州之局,尚未完全打开,未来会发生什么,亦不可猜。” 这摄政王到底是真忠臣,还是另有谋算,旁人显然是猜不出来的,只有他本人自己心里明白。 与冀州的摄政王一家独大相比,他们青州的皇族虽繁盛,但各路王爷的势力均等,没有谁特别突出,而且各地兵权有大半掌握在帝王手中,来自其余皇族的威胁相对来说就没有那么大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这些皇族与京中皇族就不相干了。 在陛下选择储君的时候,这些皇族可参与的事情,那可就多了。 就在齐珩想着未来之事时,齐璟却在想“过去”之事。 如果是上辈子,冀州的摄政王受魇症所扰,即便曾有雄心壮志,怕也被磋磨得接受现实,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摄政王,倒也合情合理。 但如今他的魇症得到了控制,难道还会甘心屈居于他人之下? 齐璟可是记得,这冀州少帝年纪太小,而且一直体弱多病,文武之名皆不显达,过去也并无多少值得世人称颂的建树,唯有这纯孝仁爱名声拿得出手了。 兄弟俩想着心事,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 陷入沉默好一阵后,齐珩才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说来,这香油,还与冀州的摄政王有关。” 齐璟闻言,将目光投向他放在案几上的木盒:“这里面有什么说法?” “这香油,也是药油,乃摄政王身边一年轻大夫所制,其祖父曾是冀州太医院的太医,负责过新帝的脉案。此子虽年轻,但天赋过人,医术高超……传闻,摄政王的魇症,就是他给控制住的。” 齐璟一听,立刻对这位大夫有了兴趣——此人,应当就是那个改变摄政王命运的那个天命之人! “皇兄,您给详细说说,那大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人容貌出众,清隽亲善,观之可亲,而且他一直跟在摄政王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看样子确实极受看重,乃摄政王的心腹。” 齐珩虽然不知道上辈子冀州摄政王的情况,但他同样对那个大夫十分好奇,所以不经意的时候就多观察了两眼。 那位摄政王感觉十分敏锐,齐珩不过是看了那年轻大夫两眼,就被他捕捉到了视线。 对方虽没有做出排斥、威胁之意,但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是显而易见的。 “冀州的摄政王曾去北方平乱,这个大夫也随行,后来在冀州北境开了一家医馆,名延年堂,”齐珩指着那盒子道:“这盒子上的延年二字,就是延年堂的标记。” 不仅是在北境,连摄政王的立阳三郡,也有这个大夫的延年堂。 看他年纪轻轻,但已经是摄政王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所制的药油也往邻国皇室流传,想来将来又是一位名扬天下的杏林圣手。 不过,齐珩可以猜到,冀州摄政王有多感谢、有多喜欢这大夫,那承皇帝和现在的新帝对他恐怕就有多心恨——他救的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是让帝王最忌惮的人。 谁也想像不到,这样难治的病症竟然被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攻克,可见世界之大,没有绝无可能的事情。 齐珩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齐璟。 ——若是七弟也觉醒了神武,他们之间还能这般亲密无间吗?还是说,会像老五、老六那样,因利益而结盟,也因利益隐隐忌惮彼此? 想到这里,齐珩轻轻摇了摇头。 他自嘲地笑笑,不让这种没有意义的猜想占据自己的精力。 他们兄弟俩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完成,没时间想东想西。 …… 二皇子走后,小十一被少玄抱着进了屋。 小傢伙自会走路以后就比较喜欢自己走,但由少玄哥抱的时候还能勉为其难地老实待着……毕竟坐在少玄哥怀里睥睨周围的感觉甚好。 他一坐到榻上就立刻扭头看少玄,生怕对方忘记把小外甥还给他了。 第169页 恰好小赤羽从少玄衣襟探出头来,小十一赶紧神手去接,小赤羽也不扭捏,就这小舅舅的手跳到了案几上。 然后,他们就都被放在案几上的木盒吸引了注意力。 “啾啾啾啾?”“这是什么?” 面对两个小傢伙异口同声的问题,齐璟把里面的瓶子取了出来,解释道:“这是二皇兄,也就是你二舅舅,从冀州带回来的礼物。” 小赤羽看到小瓶子,还好奇地凑过来看看、闻闻,但小十一那边看到那装香油的瓶就完全没兴趣了。 ——不用圆坛坛装的礼物,都不算顶级的礼物! 第九十一章 海事 用了一点香油, 齐璟果然睡得好些。 不过对于很容易去睡的小十一和小赤羽来说,这就有点暴殄天物的意思了。 齐璟舒舒坦坦地醒来后, 发现小豹崽又扒在旁边的垫子上, 深情款款地盯着熟睡的小赤羽。 发现哥哥醒了, 小傢伙愉快地扫了扫尾巴, 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等它跑回哥哥身边,趴在他肚子上, 才小声地哼哼唧唧。 “你每天都要问一遍啊……球球没有那么快长大的。”而且就算长大,也不会从小球球变成大球球! 齐璟决定对小豹崽坦白, 免得它一直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还记得玄滢长公主的鸟吗?红红火火, 很漂亮的那只。” 小傢伙回忆了一下,貌似有点印象, 点点头。 齐璟继续引导:“你哥我变成先祖返魂是什么样子?” 想起小豹子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 小豹崽眼睛亮起来, 它拿小脑袋蹭了蹭齐璟,表示出对哥哥先祖返魂的喜爱。 齐璟指指它, 再指指自己:“我们是兄弟, 你长大,就是我那个样子……玄滢是球球的姑姑, 所以球球长大,也是那个玄滢样子。” 小傢伙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它只想到自己变成哥哥那样, 不就正好是小毛团变成大毛团吗,于是兴奋地要往齐璟身上扑。 齐璟一看就知道它没想对方向, 捏捏它的后颈,让小豹崽安静下来。 小傢伙蹬蹬小肥腿,正准备讨好地对哥哥笑,就听到对方说:“球球是男孩子,他的先祖返魂会比玄滢长公主的赤羽更漂亮,但绝对不会一直是个球!” 小豹崽腿也不蹬了,笑也不笑了,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齐璟狠狠心,来了一记重击:“球球会有漂亮的冠羽,会有长长的尾羽,会是很漂亮、很优雅的……大鸟。” 小十一:“!!!” 这时候,小赤羽也慢慢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见七舅舅好像在跟小舅舅玩。 它扑腾扑腾翅膀,过来加入他们相亲相爱的游戏。 可惜,小十一还没从晴天霹雳中醒过来,只能目光呆滞地看着小赤羽。 小赤羽歪着脑袋看了看今天奇奇怪怪的小舅舅:“啾啾啾啾?” 齐璟把十一放回床榻上,同情地摸了摸它的背。 ——长痛不如短痛……免得这小东西以后找他要大球球,他上哪去变个圆滚滚的大鸟给十一。 如果真要把球球养成那个样子,得养多胖啊,皇长姐怕是要跟他拼命了。 为了外甥的健康着想,还是让十一伤心一时,好好珍惜孩子婴儿肥的时候吧。 恢復了人形的十一备受打击,一上午都焉焉的,时不时用复杂的目光地看着小赤羽在旁边蹦蹦跳跳。 过去他满心期待小赤羽长大,现在美梦却以这种方式醒了,小十一瘪瘪嘴,低头看自己的小胖手。 他把手握成一个拳头,似在回忆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大球球。 “啾啾啾啾~”往日每时每刻都要围着自己转的小舅舅突然安静了下来,小赤羽多少有点不习惯。 它跳过来,见十一盯着自己的手看,于是用嘴喙轻轻地啄它的手背。 小傢伙动作很小,但还是啄得小十一吓了一跳。 球球倒是没被舅舅的大惊小怪吓到,它蹦蹦跳跳地绕着小十一转了半圈,然后轻车熟路地跳到他肚子上,毫不客气地蹲了下来,把十一软软的小肚子当成自己的垫子。 它没有小豹崽那么怕热,而且七舅舅好了之后,屋里可以用冰了,所以挨着人也不会太热。 小十一下意识地护住自己肚子上的球球,怕它掉下去,然后不自觉地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从第一次见面小赤羽躲在哥哥的衣襟里不出来,到现在可以安安稳稳地蹲在他身边,小赤羽对他们的亲近与日俱增,真正融入了七皇子府的生活。 十一突然意识到,自己喜欢小外甥,可不是因为它是个球……好吧,不仅仅因为它是个球。 想起当初自己期待它出生时的兴奋、知道他不见了时的伤心,还有最后失而復得的欣喜……十一觉得,就算球球不再如此浑圆可爱,也是他最心爱的小外甥。 小赤羽敏锐地察觉到小舅舅的心情似乎是好了,回过头啄了啄他摸自己的手,破天荒地又蹭了一下,表示亲近。 小十一受宠若惊,心甘情愿继续放垫子,小脚丫子摇晃着别提有多高兴。 齐璟这段日子没有去崇文馆和东校场,能亲自陪着两个小傢伙,所以少玄有更多时间去准备武举。 第170页 清早出院子的时候和回来的时候,看到了不一样的小十一,少玄并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 再看看来,就没有齐璟摆平不了的小十一。 不过,齐璟倒是很有与之分享的兴趣,遂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少玄。 某人一点都没有戳破弟弟美梦的罪恶感,还颇为得意地说:“刚刚十一都偷偷跟我说了,无论球球是球还是鸟,他都喜欢,这才是做舅舅该有的态度,要不然多伤球球的心啊!”这下不用担心十一以后胡搅蛮缠了……嘿嘿嘿。 素以美貌着称的鲛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七皇子耳边小声说了什么。 齐璟原本以为他要跟自己说什么秘密,正经听大事脸都摆了出来。 结果真的听到他问什么之后,耳朵刷的一下全红了。 某人结结巴巴地回答:“好……好看不好看,跟……跟倾心不倾心有……有什么关系……” 少玄哥人高马大,极有存在感,他进屋的时候就已经引起了小傢伙的注意。 尤其是他跟哥哥(舅舅)咬耳朵、说悄悄话就更让小傢伙们感到好奇了。 “啾啾~”“哥哥~” 齐璟身体一抖,赶紧跟少玄分开些,丢下一句“都好”,就匆匆跑过去,留下少玄站在后面,深邃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 七皇子的悠哉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九州东侧海域,又发生了剧烈的海事。 虽然受到之前海事的影响,青州很多沿海船只已经不再出海,但大批的渔民世代以海为生,如果不想背井离乡、另谋生路,就必须继续出海捕鱼。 这一次的海事不仅在少海和黄海海域,也波及到了九州沿岸大片的区域。 原本因深入海洋而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莱夷半岛,首当其冲,又一次损失惨重。 一时之间,出现了大批流民,开始往内陆的方向移动。 这时候若是还待在府里享清福,齐璟心里过不去,于是主动去慈安宫给皇祖母,算是把自己的养伤假给消了。 皇太后一面关心他的身体,一面也担忧东边的事情。 “锋亲王和安国公都受了轻伤,摺子上说没有大碍,是万幸,但也说明莱夷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海事剧烈,来得又比较突然,能镇住妖魔的皇族亲王、手握重兵的朝廷勋爵,都面临损伤,更何况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 并非齐璟小人之心,而是觉得外祖安国公和锋亲王一起受伤的时机有些微妙。 莱夷半岛这次受灾,虽不是亲王和主帅之过错,却有他们之责,所以不怪齐璟多想,怕是陛下也有什么想法,所以没有大肆安抚。 不过,他们既也受伤,皇帝更不好责罚,这时候怕是窝着口气。 ——这次莱夷卫损失太重,父皇不知会如何安排…… 七皇子才刚这么想着,当天诸皇子就被召到紫宸殿中议事。 等待帝王的时候,靠近齐璟而立的六皇子小声关心道:“有段时间未见,阿璟气色看起来很不错……这病好的,可真是时候啊,应当不会错过什么大事了吧。” 齐璟目不斜视,道了一句“谢谢皇兄关心”,就不再理会他。 ——之前人们都传他因病没去成荆州,病一直好不了也是由于心情抑郁……这傢伙无非是想藉此刺激他,让他待会积极争抢,争抢烫手的山芋! 六皇子齐琢见老七一点不激动的样子,默默与五皇子交换了眼神。 他心里嘀咕:看来二皇兄和俞昭仪已经跟他打过招唿,告诉他这次父皇交办的差事,不好办。 其实,齐珩知道齐璟入宫,很是吃惊。 他原本觉得齐璟应该继续安心养病,所以根本没跟他交代什么。 那边俞昭仪跟儿子不亲近,就更没什么机会谈起。 齐珩想找机会跟七弟提醒两句,但老五一直缠在他身边,老六也从慈安宫就跟着老七,完全不给他们机会独处。 他很担心老七不查,误入他人激将之法,所以时不时看齐璟。 这边齐璟注意到二皇兄的注视,坦荡荡地抬起头:“皇兄放心,阿璟已经大好了,久站也无碍。” 二皇子看他目光清亮,突然意识到老七并非毫无察觉,当众这番言语是在宽慰他,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回应道:“还是胡太医有法子,孤上次见你,脸色还不是这般……你自己的身体,心里有数就好,莫要勉强。” 大皇子低着头,大概是因为海事而心中沉重,没有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 五皇子和六皇子则心中冷笑,将没有得逞的遗憾藏入心底。 就在这个时候,紫宸殿一内官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几个皇子立刻不再窃窃私语,都严肃了起来,待见皇帝坐在宝座之上,齐齐行礼。 “平身吧。”皇帝看上去比他们更加严肃,本就威严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看到老七站在殿中,他眼中闪过温和之意,但没有问他情况,而是很快说起了正事。 “想来你们都已知晓,东境的事情。” 第九十二章 赈灾 第171页 议事之后, 诸皇子从紫宸殿退出。 六皇子挑衅地对齐璟道:“父皇既然说,让你好好在京养病, 阿璟啊, 就不要想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虽然没能拖老七下水, 但只要想想刚刚齐璟的建议当众被父皇驳回, 他就快意不止。 二皇子见状,虽然也因刚刚的事情不解和生气, 但还是选择先维护这个不省心的七弟。 他假装附和道:“老六说的没错,歷练的机会有的是, 老七能把身体养好, 才是最重要的。” 齐珩这句话是参照着陛下的话来说的,所以很容易提醒旁人, 殿里当时发生了什么。 听了二皇子的话, 六皇子果然想起刚刚父皇对齐璟流露出的真切关心, 因看齐璟吃瘪而生出的喜悦立刻消失殆尽。 ——得没得差事,有时候跟陛下看不看重并无关系……父母真正的爱有时候就是这样, 不管你想建功立业的心, 只希望你长得白白胖胖罢了。 皇帝只关心老七身体好没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才是真的喜欢他。 不得趣的六皇子在五皇子的示意下不再多言。 他们几个皇子各自散去,准备到各宫给母妃请了安再回府。 “你跟我来,去文思殿。”齐珩看其他几人走远, 脸色沉沉地对齐璟道。 齐璟也没有推脱,就跟着齐珩往俞昭仪的寝殿方向去, 一路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倒是颇为乖巧。 在宫里说话,怕的是隔墙有耳,所以兄弟俩儿一路无言,直到了文思殿的书房,自己的人里里外外地守着,他们才开始说正事。 俞昭仪何等聪慧,一看他们兄弟俩的状态,就知道他们被叫到紫宸殿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唤你们,都说了什么,怎么看起来像发生了大事?若有什么事难办,我想办法让你们舅母进宫一趟。” 自出了内官姜亢到镇国寺“兴师问罪”不成反被丢至行宫的事情,陛下虽未追究他背后之人,但还是令紫宸殿上下仔细盘查了一番。 从那以后,紫宸殿的内官和宫女夹着尾巴做人,根本不敢顶着风头往外递消息。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紫宸殿的戒备情况虽然松散了一些,但俞昭仪出于谨慎,还是甚少直接打听紫宸殿的问题。 她以关心两人为由打听陛下说的事情,还把要找安国公府帮忙的建议挂在嘴边,就更显得情急和无助了。 齐珩闻言,果然宽慰道:“昭仪莫急,父皇说的都是东面海事、朝廷赈灾之事,最后领差的是老五,暂时与我们不相干。” 他一边说着,一边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齐璟。 这个动作齐璟注意到了,俞昭仪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相信二皇子不至于骗她,但肯定隐瞒了什么,而且事关老七。 她正准备转向自己的亲儿子,想想办法套些别的消息来,二皇子就道:“昭仪,我有重要的事情跟老七说,想借您的地方……还要请若晴为我们守着门,莫要旁人打扰了我们。” 俞昭仪闻言,立刻明白了对方这是要跟老七密谈的意思。 若晴是她身边的大女官,叫若晴为他们守着门,其实不是阻那些进屋的人,而是请她也迴避的意思。 俞昭仪对齐珩向来是有求必应、无求也应的,没有半分犹豫就站起身来,温柔笑道:“什么借不借的,没得这么生分……你们先说着话,我去看看小厨房里新做的点心好了没有,都是荆州传来的方子,我瞧着不错,今个儿给你们试一试。” 说完,她就把若晴带走,还顺带关上了门,让他们可以安心说话。 “昭仪?”走到门口的时候,若晴有些犹豫要不要守在这里的时候做点什么,比如偷听。 俞昭仪沉着脸,动作极小地摇了摇头,然后就真的去看点心去了。 若晴得俞昭仪示意,不再想着探头探脑,真的站在门口,当起了门神。 …… 俞昭仪离开后,齐璟就正襟危坐着等二哥问话。 但齐珩沉着脸坐了一阵,才开口。 “说吧,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你说无碍,还以为你心里有数,怎么……”怎么临到父皇问话了,却又莽莽撞撞地开了口? 天知道,当父皇说要派皇子为钦差去赈灾的时候,老七主动请缨、说想为父皇分忧,齐珩惊讶得眼睛都瞪大了,好在低着头,才没叫人发现。 原来,莱夷半岛这次受海事影响太大,流民都是之前的数倍,再这样下去,恐有动乱发生。 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这次不仅派朝廷命官做钦差、负责赈灾事宜,还要有皇室成员一同前往,安抚受灾的百姓。 皇子出行,虽不如陛下亲临,但也足够表达皇族对青州受灾百姓的关怀。 既然是要皇族出行,那么就有个人选问题。 陛下刚问他们自己有没有意见,别人都在思考,没有急着开口,七皇子就马上表态,愿意跟钦差一起出行,为父皇分忧。 他此言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欢喜的人欢喜他还是上钩了,忧愁的人则忧愁老七终究冲动了些。 齐璟向来能说会道,在陛下面前也不犯憷,说起理由来一套一套的,但他越说的情真意切、句句在理,齐珩就越担心。 第172页 “你知不知道,之所以要派皇子一同赈灾,不仅是代表皇族安抚百姓。” 齐珩不打算再跟这个弟弟兜圈子,而是直切主题:“父皇应当是对户部感到失望,甚至对里面的人有些怀疑了,所以才要双管齐下!你什么都不知晓,手中也无什么可用之人,这般不知深浅地贸然冲进去,是想办砸了差事、吃挂落不成?” 不是不让老七为陛下分忧,也不是不让他为赈灾出力,但齐珩觉得,无论如何不该是以这样的方式。 到时候他不仅事做不好,还要受到牵连,两头都落不到好。 得亏是有父皇……虽然老七不知厉害关系,但父皇心里却有明镜似的,而且也是真的关心老七,所以立刻就以让他安心养身体、不可在外奔波为由,驳回了老七的请命。 这傢伙还毫无察觉似地继续为自己争取,不过最后也没能成功说服父皇就是。 齐珩在旁边听得心急火燎,却不能开口插嘴。 现在回到安全的地方,自然是要好好教教齐璟,让他明白这其中的麻烦之处在哪里。 其实,齐璟哪里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 之所以还要那样开口,是因为齐璟非常清楚,这一次赈灾之后,五皇兄的手就能伸进户部了。 这应该也是一年后户部被牵扯过众、大皇兄受罚丢差事的伊始。 老六想激他抢这差事,是跟二皇兄一样以为,老七无人可用。 到时候齐璟什么都不懂,查不出来东西不说,还可能耽搁事情。等父皇嫌他办事不利,再换上五皇兄力挽狂澜,他们甚至能做一箭双鵰之局。 齐璟明知道这里面的陷阱,还是不得不为之。 因为越靠近自己死的时间,齐璟脑海里对于上辈子的记忆就越模煳,他甚至记不得海事发生的时间,也不记得父皇派谁去赈灾。 但他肯定的是,如果自己能参与,哪怕只是给钦差打个下手,多少也能查到些重要的事情。 如果能扭转局面,化解危机,自然是最好。 但若是事与愿违,至少他看过、走过,心里清楚发生过什么,不至于到事发之时还被瞒在鼓里,毫无准备。 只是这样的理由,他不好与二皇兄讲,否则极智则近妖,到头来恐怕不仅不会让父皇和二皇兄觉得自己聪慧睿智,反而会叫他们生出怀疑和猜忌。 与其这样,不如表现得愣头青一些,即便表面上看着是七皇子没经过思考做出的决定,甚至有些自以为是了,但重要的是结果。 可惜,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父皇竟是半点没犹豫地就驳了他的请求。 皇帝让他养好身体,听起来不像生了气,看来还是真的关心与他。 现在二皇兄劝他,虽带着告诫的语气,但语气里藏着关心不假,这让齐璟既感动,也无奈。 他已经做过了努力,结果却并未改变事情的发展。 齐璟不知道五皇兄会以什么方式彻查到底,只能希望大皇兄能够警醒一些,在五哥大动干戈之前,先解决一部分户部内部的问题,免得将来被抓到痛脚,丢了好不容易争取的差事。 …… 齐璟回到皇子府的时候,小十一正带着小赤羽用午膳。 小傢伙见哥哥回来了,扭呀扭身体,想叫齐璟坐自己身边。 昨天齐璟已经跟他们交代了,说他要像以往一样,先每日入宫请安,再于崇文馆和东校场习文习武后方能回来,所以得把他们交给少玄和秋夕照顾。 他为了减轻小十一的不舍,就跟孩子说,自己进宫是去尽孝、学习本领和工作,要不然不能好好养家餬口、给他们买糕点吃。 小十一现在有小赤羽在身边,知道养孩子的不易(雾),对哥哥这么辛苦表示非常理解和心疼,还十分贴心地道:“哥哥辛苦了,今天一切……一切都好吗?” 他努力回忆着每次少玄哥问哥哥的话,挑了个自己听懂的讲。 齐璟倒不奇怪自己的贴心小棉袄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他今日没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多少有些沮丧。 听到幼弟关心自己,他心情好了些,又见他小大人一般一本正经的小模样,不自觉就跟十一打趣了一句:“哎呀,不是特别好呢,怎么办?父皇没有给我正经差事做。” 小十一立刻摸摸齐璟的手,安抚道:“不……不要紧,哥哥每天自己做很多事的!” 他马上掰着小手指头盘点:“哥哥要管吃饭,和我们一起玩,洗澡澡,睡觉觉……嗯,还要教少玄哥写字。” 齐璟:“……”这么一听,还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难怪连父皇都当他没长大,还不给他事做。 七皇子背后做什么布局,不会在皇帝面前表现,也不会在小十一面前筹谋,他只能道:“主要是父皇觉得我身体不好,还得休养,所以不让我做事。” 小十一一听,非常不同意了,他趴在齐璟腿上,急吼吼地道:“哥哥好,身体好,白白胖胖的!” 虽然白白胖胖不该是形容自己的,但齐璟见他急了,还是点头附和小傢伙的说法。 谁知道十一立马就继续说:“哥哥身体好,都不累,经常跟少玄哥做……做……” 第173页 他形容了半天都没形容出来,倒把旁边伺候用膳的秋夕吓得花容失色,心里掀起惊涛骇浪:殿下和少玄少爷当着孩子的面就……就……那样吗?! 感觉到侍女投来诡异眼神的七皇子:“!!!” ——他虽然是想趁着跟少玄切磋的时候占占小便宜,但还只是想想而已……他们切磋的时候都是很正经的啊喂! 第九十三章 中举 蒙冤的七皇子好不容易解释了一番, 秋夕却没有因此放下心来。 “殿下怎好在十一殿下面前比划拳脚?”她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小十一,婉言劝齐璟道:“万一十一殿下有样学样, 也拿拳脚欺负……球球怎么办?” 秋夕花了很长时间, 才适应如此称唿大公主殿下的孩子。 小十一闻言, 有点不乐意了, 嘟嘟嘴道:“不欺负,十一不欺负球球!” “就是就是, 我们十一怎么可能欺负球球呢?”齐璟唯恐天下不乱地附和。 小十一得了哥哥的应声,顿时觉得小腰杆都直了, 拿起小勺子敲了敲碗沿, 表示对秋夕小姐姐说法严重失实的抗议。 他现在虽然还是大人给餵饭,但特别喜欢自己握着把勺子, 想吃什么就那勺子指一指, 实有指点江山的架势, 所以勺子舞得飞熘。 还没等秋夕承认是自己说错了,齐璟就一把握住了小傢伙的手:“敲碗是乞儿习惯, 切不可为之。” 在餐桌之上, 尤其是长辈面前,用勺子或者箸子敲击碗碟, 原本是不礼貌的行为,但要孩童知道礼仪,光靠就事论事显然不够。 齐璟为给他加深印象, 自然要换种说法。 果然,小傢伙歪着脑袋问:“七儿是什么?”应该不是七哥吧, 他没见过七哥敲碗呀。 “乞儿,就是无家可归、在外乞讨之人,”齐璟耐心地教导他:“他们中有的是不愿动手劳作来赚得衣食的人,这种乞儿不值得同情,但有的却是真的可怜人,因一些原因流落街头,要向来往的路人讨饭食,就得引起旁人的注意,所以要不断敲击碗碟,发出声响来……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在琼宁城的时候,不是见过这样的人吗?穿得十分破旧,有的甚至衣不遮体。” 琼宁因有镇国宝剎,郡内信徒颇多,心善之人、愿意布施之人自然也多。 琼宁城内的乞儿,很多都是齐璟说的第一类人,懒得自食其力,就往路边墙角一蹲、一躺,赖皮赖脸地等着香客施捨。 小十一害怕他们看自己的贪婪眼神,当然还记得这些人的模样,他脑子里冒出一个自己穿了件破洞衣服、抱着小赤羽在路边敲碗的样子,顿时打了个寒颤,他连忙小心翼翼把勺子放好,道:“不敲,十一不敲,十一不是乞儿。” 秋夕见自家殿下一如既往地精心教导小殿下,想想刚刚自己还因小殿下的话而生出惊恐质疑,确实很不应该。 ——殿下这个兄长,恐怕是天下最称职的兄长了! 教孩子有时候得用寓教于乐的法子,有时候让他身临其境、亲身体验,有时候又只是简单重复、叫他好好背诵……殿下此前虽未有机会做父兄,但他十分努力在学、在尝试,从用心程度上,不输给任何人。 ——可如果殿下与少玄少爷在一起,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有自己的孩子,也不知道宫中长辈能否允许这段不同寻常的情意存在…… 秋夕将这些担忧压在心底,温柔地低头跟小皇子道歉,说自己不该怀疑小殿下会欺负球球。 小十一当即大方地原谅了秋夕,还继续让她餵饭。 小赤羽则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差点“被”欺负的事,它正就着少玄手里的芦苇杆喝自己的奶,只管填饱小肚子再说。 …… 用过午膳之后,小十一和小赤羽在齐璟房里玩了一阵消食,就午睡去了。 齐璟这些日子用了延年堂的香油,夜里睡得不错,但到了午休时候还是为了养生而与他们同榻小憩片刻。 等他稍稍躺了一刻有余的时间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小十一和小赤羽安安稳稳地睡在床榻内侧,正睡得香甜。 光是看着他们,就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孩子多眠对身体好,齐璟没有吵醒他们,小心翼翼地起了床,让秋夕继续看着小傢伙们,他自己则去陪着少玄在外院小校场练武。 拳脚、耐力一类的练习可以就在院子里操练,但骑射等危险活动需要更大的场地,自然不能在院中尝试。 再加上洪畴大师未教少玄马术,这方面还得让专人教授,所以少玄这几个月除了陪齐璟和小十一,大半时间都是在外院度过的。 跟少玄一同参加今岁武举的,还有邓松。 两个武秀才年岁有差,但邓松还是很高兴自己有个伴儿,再加上少玄武艺高超,少年有崇武劲儿也爱较劲儿,暗暗跟他相比,倒激发了更大的潜能。 齐璟亲自去看他们练习,感到甚是满意,只觉得自己的七皇子府人才济济,又其乐融融。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盯着自家的美人看,没有一点害臊的意思,就差没有举个旗子摇旗吶喊了。 没有见过他们相处的旁人只当殿下重视少玄参加武举,也不会想到其它地方去。 第174页 若单提少玄的容貌,其实确实可能引起某些误会。 但这么兇悍可怕的美人,众人想七殿下是很难消受的,所以他们觉得,殿下把少玄当成心腹武将来培养,才是再正常不过的合理思路。 一时之间,少玄跟荣观一样,成了众人羡慕和讨好的对象,只是他可没有荣观待人亲切友善,往往一个眼神过去,旁人就不敢靠近了。 这边少玄可以心无旁骛地练武,但齐璟却不能什么都不关注。 “今岁因海事,边境要增兵,今岁武科乡试之后,一定连着会试和殿试。” 相比于疆域甚大的梁州、冀州和荆州,青州和雍州的地域范围相对要小,需要的兵力也明显少于这三国的布防兵力。 所以青州和雍州的武举一般都是三年一次,乡试和会试间亦隔如此。 青州的武科会试不会紧紧跟在乡试之后,所以青州的武举人通常要再等三年才能考武进士。 齐璟觉得,既然要增兵,肯定就会加紧选拔人才,父皇说不定会破例让乡试、会试连续。 后来果然如齐璟预料到的一样,参加完乡试中举的武举人可以和之前得中的武举人一起,继续进行会试。 因着之前的少玄拿了个第一,齐璟为叫父皇打消对少玄的揣测,故意在宫里嘚瑟过,因此引得六皇子的不快。 齐璟也是后来才知道,老六为了想办法压少玄不能出头,特意以陛下现在求贤若渴为由撺掇考过武秀才的勛贵之子参加今岁武举。 朝廷增兵,自然缺将才。勛贵子弟虽有荫恩,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头的。 若是能藉此机会在帝王面前露一回脸,表明自己并非是借荫恩出仕的酒囊饭袋,谋个前程,倒不失为一个捷径。 而且六皇子劝动的人很多,大家一起参加,就谈不上与平民为伍、自掉身价的说法,他们自持武艺高强、文武兼修,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对此,齐璟根本不怎么在意。 “莫要有压力,咱们考到什么是什么,实在不行以后再来。” 齐璟给少玄和邓松打气,完全不把老六的挑衅放在眼里。 ——老六那武将是用来给齐琢保命的,他齐老七家的少玄是用来宝贝的,要考那么好干嘛? 乡试中,武秀才们要参加谋策、举力、步射、骑射和马枪等数项,分为内场和外场。 先于内场试策论武经,对于大多数武人来说倒是更难应付的一部分,只有内场合格者,方能参加外场。 好在这不是考文试,题设不会太难,能够熟读和背诵寻常兵书,通常就能通过。 外场则试技勇,尤其是骑射和马枪,最是考验武者能力的项目,往年甚至有在此类试炼中不甚跌落马下而受伤的例子。 齐璟作为皇子,兵书自然读过不少,他教少玄的时候发现,教他的同时,自己竟然也有了新的体会。 后来他仔细想想,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就觉得并不奇怪了——他要给少玄讲兵书,自己就要懂得更透彻一些,可以说,教少玄的同时也在不断激励他自己继续学习、深入研究,长此以往,想不进步都难。 再加上齐璟常常技痒,想与看起来厉害的少玄切磋,自然也没怎么荒废武艺。 他们就这样教学相长了一段时间,彼此都有进益。等齐璟回东校场的时候,功课竟然没有太滞后,叫人好生惊喜。 至于他如何又得了黄校尉的称赞,又如何听六皇兄说些酸言酸语,这就是后话不提了。 …… 虽然受到海事的影响,朝廷上下笼罩着紧张和忧虑的氛围。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年的武举才会格外受到重视。 乡试如期而至,临到这个时候,旁人都不知道正如何紧张呢,七皇子府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安宁。 因着少玄和邓松早上出发的时间太早,小十一还没醒来,所以前一天晚上他就提早给少玄哥鼓舞士气了。 “少玄哥哥,咻咻咻,再咻咻咻,锵锵锵,然后就赢了!” 小傢伙被哥哥带去看了少玄参加武举的所有项目,“咻咻咻”代表步射和骑射,“锵锵锵”则是马枪。 其实还有一项举力,不过少玄举重物和拉弓的时候表情轻松,完全不发出声响来,小傢伙无法简单这样形容,只能干脆将其忽略过去。 邓松那边虽没见着小皇子,但齐璟亲自去鼓励了他,主要是让小少年轻松上阵,重在累积经验。 带着小十一的祝福和鼓励,少玄不出意外地通过了乡试,邓松也不出意外地落榜了。 有夫子罗秦和师父刘松在旁开导,邓松并没有沮丧多久就重新开始日常的习武和读书,打算三年后再战。 至于少玄,又一次名列榜首,很是为七皇子殿下争了光。 第九十四章 捧杀 若说第一次摘得桂冠是因为少玄年岁较长, 在少年居多的武秀才中占据优势,那么到了第二试, 这种年龄上的优势就不存在了。 且不说同时参加武举的勛贵多是他这个年岁, 就算是其他武举人也大多在弱冠之年。 在这种情况下, 尤其是在人才济济的天京得了乡试的魁首, 怎么看都是件难得的喜事。 不过,正所谓福兮祸所依, 还没有为自家美人高兴多久的七皇子发现,竟是有人在传些不同寻常的话。 第175页 传的多是好话, 都说少玄天赋过人, 得镇国寺武僧指点,武艺超凡, 而且饱读兵书, 文武兼修。 甚至有人说, 他出身武将世家,父兄皆在安国公麾下, 所以他本人才留在七皇子身边陪伴。 少玄武艺确实进步神速, 但他的弱项在文试。即便有齐璟和罗秦教导,可他到底不是从小习文, 能把字都写清楚已经十分感人。 他能通过内场的文试,完全是靠着惊人的记忆力将兵书背诵出来,再择重要的内容罗列, 显然谈不上什么文采斐然。 至于少玄的出身,齐璟最清楚不过了, 对这种荒谬的猜测一开始并不在意。 但传言愈来愈烈,到后来甚至以讹传讹,变得越来越荒诞,明眼人一听就是假的,却还是有人相信。 齐璟很快发现了此事不同寻常之处,他意识到有人想捧杀少玄。 这一批武举人,大多都是想借着朝廷增兵的大好实际在陛下面前露脸。 尤其是那些勛贵子弟,宁愿放着荫恩不用,特意前来考武科,心中自然都有不小的盘算。 如今七皇子府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抢了他们的风头,若是他们让他猖狂下去,怕在殿试上也被抢了好彩头。 齐璟身为皇族,再了解不过这些勛贵内心的骄傲自满了,外人把少玄传得越好,恐怕越是招他们羡嫉甚至不满。 所以传一个人的好话,未必是真的喜欢他、尊敬他,也未必是真的为他好……相反,可能是想毁了他。 这些传言容易引得少玄同科武举人的嫉妒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人们爬得越高,越是担心跌落。若是少玄在会试和殿试上表现出色,那还没什么。 可若是他一旦失利,过去的赞美之词很快就会变成嘲讽之词,当初对少玄看不顺眼的人还要添油加醋、推波助澜地踩上几脚。 到时候少玄从天才变成沽名钓誉的庸才,那才真是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 正是知晓其中的道道,往日最是喜欢嘚瑟的七皇子沉寂下来。 虽然他清楚,少玄根本不会在意外界对他的看法,但齐璟自己心疼。 在崇文馆和东校场的时候,但凡旁人主动提及少玄,他三两句就带了过去,完全不愿多提什么。 齐璟埋着头看自己的书册、练自己的武,好像即将参加殿试的也有七皇子。 六皇子齐琢素来与他不对付,见此场景自然是要跟他对着干的。 明知道老七不想多谈,他偏要凑过来多说几句:“阿璟,你府里这个小美人委实厉害……看来连中三元,指日可待了。” 齐璟抬头看了一眼他六哥,颇不贊同地反驳道:“殿试乃父皇亲持,殿上的考验非同寻常,能不能榜上有名都是未知数,谁又有十足把握能得好名次,还请皇兄慎言。” 寻常人家祝福子侄参加科考也常用“连中三元”的祝愿,到了齐璟这里却被上升到需要“慎言”的地步。 六皇子最恨他巧舌如簧,闻言不禁气笑:“不管怎么样,他通过两试,都得了魁首不假,如此能人,甚是难得,阿璟有福啊。” 齐璟听他称赞少玄,立刻觉得此非好意,不自觉戒备了起来。 他正准备谦虚两句,六皇子却突然得了什么趣似的,不再纠缠齐璟。 齐琢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招唿自己相熟的勛贵子弟躲到一边说话去了,还故技重施,故意把话说得忽大忽小,形容遮遮掩掩,想引人好奇。 齐璟早知道他的德性,原本不想在意,但涉及少玄,又有点难以静心,全然没有平日对自己的事那般若无其事。 泰宁侯府与安国公府有亲,世子周荔素来与七皇子交好,看刚刚六皇子挑衅的模样,心里跟着嘀咕:这位殿下又想做什么? 不同于寻常勛贵子弟,他是侯爵世子,将来的前途全看陛下的恩典,再加上本身性格内敛,为人不冲动,不像某些人容易被煽_动,所以并没有参加今岁武举,更不在意七皇子府上的人有没有得魁首。 泰宁侯府的几个庶子倒是中了武举人,虽名次有好有坏,正在准备接下来的会试和殿试。 “七殿下,六殿下他……”他似乎话中有话啊。 齐璟拿起桌上的捲轴,面上满不在乎地道:“六哥说话向来喜欢说一半、藏一半的,好叫人家去猜……孤偏不猜。” …… 回到府里,看到小十一缠着少玄讲武举的事情,齐璟原本紧绷的心情,立刻变得舒缓下来。 小傢伙小心翼翼怀揣着小赤羽,坐在少玄身边,只见他昂着小脑袋、目光灼灼地看向少玄,听到齐璟回来,才转过头来叫“哥哥”。 “你少玄哥讲得如此没有意思,你怎么还听不腻?”齐璟走过去,摸了摸小十一的小脑袋。 不是他刻意贬低少玄讲故事的能力,实在是对方丝毫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如果七皇子能够把平淡、寻常的事情说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他就能把明明热血沸腾的武科形容得中规中矩、毫无高_潮可言。 不过,小十一听的不是内容,而是热闹,所以根本不在乎少玄哥面无表情、语意平淡。 只要少玄说了一个场景,他的小脑袋瓜子里就刻意开始脑补。 第176页 有概念的部分就联想那个场景,没有概念的地方就干脆天马行空地想,总之是乐此不疲。 不过,既然亲哥都诚心诚意地发问了,小粘人包怎么可能放过他,立刻扑过来,嘴里还囔囔:“哥哥讲,哥哥给十一讲。” 俨然一副缠上了就不撒手的小模样。 要是旁的人提这种要求,还把他当成说书人来用,七皇子怎可能理他。 不过眼前这个小东西不是别人,齐璟没有拒绝。 心里虽然想着“又不是我参加了武举我哪里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张口就来。 天赋异禀的齐老七很快就根据之前听少玄说的版本,硬是把他几句话就说明白的事情,编成了章回体的读本。 说到最后,连重九和秋夕都听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了这应该是少玄少爷亲身经歷。 至于那个知道真相的鲛人,别说齐璟把他编成了眼下这英雄的形象,就是把他说成咸鱼翻身、瞎猫碰到死耗子,他都没有任何意见,还要递茶给他润嗓子呢。 …… 好容易打发了不容易敷衍的弟弟,齐璟总算有时间跟少玄说起白天在崇文馆的事。 “这些传话的人,也许在打这个主意……” 少玄问:“什么主意?” 齐璟喃喃道:“他们是想让你足够出名,引起父皇足够的重视,到时候找我要人……也想看看能不能激得你生出骄傲自满之心,到时候就算于殿试得了好名次,也随时可能离我而去。” 一般人不知道少玄的身份,但齐琢他们这样的皇族勛贵要查少玄身世不难。 按照他们查到的那个假身份,少玄与七皇子府、安国公府其实并没有太深的联繫。 他既然不是外界传言所说,是安国公家将或者下属的子侄,那么其忠诚,就全靠个人品行来支撑。 都说利益关系是最巩固的关系,这样看来,少玄与七皇子府的关系自然不如举家荣辱繫于安国公府那般牢靠。 少玄若能力平平,将来前程还得依附七皇子或者安国公府,那想要自立门户,显然为时过早。 可偏偏他初见锋芒,若能在殿试上出头,就更加不用担心出路了。 若少玄是普通人,因着旁人的夸赞,难免生出自满之心,也许就不会再愿意屈居七皇子门下,做一个看不到出路的家将。 要知道,七皇子没有觉醒神武,註定与皇位无缘,即便将来他封王,当一个王府家将又能出什么头。但凡心里有抱负、有野心的人,恐怕都会生出二心来。 哪怕这一次他没有选择立刻弃七皇子而另谋高枝,又或者七皇子不愿放人、想办法强留他在自己身边效力,孰知他心底会不会生出不甘甚至怨恨? 只要有间隙,就有离间之法。 可惜,他们想不到的是,维繫少玄与七皇子府联繫的并非是什么前程抱负、富贵荣华。 少玄要的,旁人谁都给不了,只有齐璟可以满足他。 “现在就担心,父皇还是起了爱才之心。” 齐璟非常清楚父皇最近为海事和赈灾的事有多烦恼,也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道理,皇帝真想要什么人,做臣子和儿子,又如何推脱不给? 虽然他曾设计在父皇面前表明了自己对少玄的重视,但却阻止不了父皇欣赏有才能的文臣武将。 到时候就算陛下碍于他而放弃少玄,但旁人也少不了议论。 说他七皇子不管莱夷半岛的老百姓,只想着自己安全舒坦。 又或者说他狠心阻碍他人前程,损人利己。 他看一眼少玄,爱极他专心致志注视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对方的脸:“你太好了,该怎么办?” 少玄任由他上下其手,等他意犹未尽之时,开了口:“是你的,随你处置。” 第九十五章 圣意 由于朝廷增兵在即, 今岁要于同年举行乡试和会试,所以乡试比往常要提早一些, 而且两试之间相隔的时间甚短。 这要放在文举, 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毕竟要让文弱书生们于一个月内两次被关在贡院里, 关上个三天三夜的, 恐怕人才还没被选出来,就已经先一命呜唿了。 好在武举中应考者在场上要花的时间不过一天左右, 远不如文举时举子们在场内待的时间要久,再加上武将原本就该以体力、耐力见长, 所以试炼得频繁些, 也不会出现太大的困难。 邓松止步于此,准备下一次再战, 少玄则在万众瞩目中继续参加会试。 到了会试的阶段, 先行的兵法策论已经不仅仅是“合格者方可参加武试”的简单一环, 而变成和武试的各项一样,开始成为评次的考察部分。 最后, 策论的等次和武试的等次一起拿来比较, 才得出这些新晋武贡士最后的名次。 少玄在武功方面压倒般的优势,这一次起的效果显然没有前两次那么明显。 因为文试的短板, 他险些落到十名开外,但最后还是靠武试的等次重新回到前三。 这一次,少玄没能再取一元, 齐璟其实反而高兴得很。 眼看这个名次不高不低,既没有累了少玄的名声, 也不至于让他继续出最大的风头、引最多的注意力,齐璟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第177页 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十一的后颈,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十一,知道怎么样才叫厉害吗?” 小十一正在暖阁的罗汉榻上推着球玩,闻言歪着小脑袋看向齐璟,试探地说:“得第一名?” 秋夕和重九在旁边见小皇子毫无徵兆地提到了第一,心里都在犯嘀咕:少玄少爷这次会试可没能拿到第一啊,小殿下就这般说出来,岂不是会让他感到尴尬和沮丧…… 他们偷偷瞄了一眼少玄,在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上委实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只好忐忑地收回目光。 那边七皇子殿下还不知道自己的侍女和内官正在杞人忧天,他只是潇洒地摇摇头:“第一有什么好的,最好不要拿第一……” 秋夕和重九:“……”您不能因为少玄少爷乡试得了第一,就把武解元吹上天,又因少玄少爷没得第一,就说武会元没什么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有种感觉,自家殿下又要说什么奇奇怪怪、误人子弟的话来忽悠小殿下了。 果然,齐璟继续道:“高处不胜寒懂不懂,别人都不爱跟第一玩,老寂寞了……而且得了第一还没有继续进步的地方了,多么可怜……总之,得第一可不是最厉害的事。” 小傢伙完全没意识到这是歪理,还十分捧场地配合问道:“那什么才是最厉害的呢?” 球球跟他一起坐在榻上,两小只都齐刷刷地看向齐璟,似乎对他接下来的说法十分好奇。 齐璟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一脸的一本正经:“真正的厉害不是轻轻松松拿到了第一,而是想拿第几名,就拿第几名。” 为了挽回少玄在小傢伙们心中的形象,他还补充道:“就像你们少玄哥,不想拿第一,咱就不拿第一,跟外面那些庸俗的人一点都不一样,怎么样,帅气不帅气?潇洒不潇洒?” “帅,帅,帅!”小十一顿时兴高采烈了起来,还主动帮少玄求奖励:“给少玄哥一块……两块糖糕好不好?” ——反正少玄哥哥不会吃的,到时候可以让他们帮忙把奖励吃掉! 一旁的小赤羽被他激动的样子吓得扇了扇小翅膀,但听到糖糕一词,想起自己曾经尝到的东西,又有点小期待。 齐璟明明看穿了十一的小盘算,但心情愉悦的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对,该奖励,明个儿哥给你们带蓬莱阁的糕点。” 小傢伙们自然是欢唿雀跃,秋夕和重九见殿下并未因少玄少爷没得到会元而心烦,看起来倒是真的开心,于是也放下心来。 ——希望殿试上一切都顺利,若是少玄少爷真能拿个武状元回来,那可是府里的大喜事! …… 元章二十二年秋,武科三试共举,这最后一场殿试,也如期而至。 殿试那天,恰巧又是一场秋雨过后,四处都是泥泞,武试校场上的情况俨然变得恶劣了。 皇帝陛下并未感到心情不快,反而十分满意眼下的情形:“在这般条件下,还能稳定发挥之人,才是吾朝需要的人才。” 圣上都这般开口了,朝廷上下岂敢有异议,于是肱骨重臣皆随驾监看此次武举。 经过之前层层选拔下来,能够留下来出现在帝王面前的,都为人中俊杰……只是非所有俊杰,都是有造化的人。 和科举一样,武举的殿试由帝王亲自主考。 内场考策论兵书,外场考武艺,只不过,这一场的武试只考校骑射,有一局三轮定输赢的意思。 于武会试上脱颖而出的武贡士们先于殿中考策论,这就已经足够考验个人的能力,待会还要在帝王面前,由三轮共九箭决定自己的命运,再加上校场上泥泞的地面,想来都让人胆颤。 但这样严峻的骑射条件,对于策论不足的少玄来说,反而是个优势。 知晓了策论题目之后的七皇子不禁暗道:啧啧,父皇这是想要考倒一片人啊…… 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担心自家美人了——毕竟再怎么难,对于他来说都一样……只要看懂了题目,背几段兵书,不至于交白卷,有个名次就好。 虽然不再担心,但该关注的还是要关注,随驾一同观看武举的七皇子不敢在父皇面前探头探脑地找人,只能眯起眼睛,默默搜寻。 武贡士们大多生得身材高大,坐下来原本是看不出什么的,但少玄外貌实在出众,于人群中很难被忽视。 别说齐璟了,就是皇帝也能看到他的出挑。 “这就是老七府里的那个徐少玄?”他问身边的童海。 童海用眼神示意旁边兵部的属官,得到肯定的回答,于是恭敬地回復道:“回殿下的话,正是此人。” 原本童海以为陛下还要问什么,谁知道皇帝对少玄并没有再表现出更多的关注,这让齐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叫有些人心中生出不甘。 之后众人遂陛下移驾校场,观看了武贡士们进行骑射。 果不其然,徐少玄武艺出众,在一众勇士中表现得极其突出,九箭皆入靶心,这一次终于获得陛下称赞。 大概是在寒风中站得有些久了,殿试后皇帝明显表现得有些疲惫,很快回紫宸殿休息去了。 第178页 兵部尚书和皇帝钦点的阅卷官留下,等陛下召见,评议名次,诸位皇子和朝臣则先行离开,静待结果。 三日后,殿试名次揭晓,朝中官员在太和殿外唱名,并着人在宫城门外挂榜。 殿内由天子赐给武状元盔甲,然后由十六卫护送武状元归第巡街,以示恩荣。 …… 到五皇子府的齐琢一想到今日齐璟初闻榜名时愣怔的表情,就觉得心中快意。 “老七想要个武状元当家将,如此便是落空了……什么文武兼修,可笑,不过是个不通文略的武夫。” 在前两试里,文试不如武试显眼,充其量不过是一块敲门砖而已,但到了这第三试、尤其是后面的殿试,哪里还可能让不学无术的人矇混过关? 齐琢想,早知道这个徐少玄于文试没有所长,当初传其“美名”的时候就该多多在这方面努力才是,也好叫他现在更加出名。 相比于高兴的六皇子,五皇子却是从宫中出来以后就格外安静,一直若有所思。 他没有马上回应齐琢的话,而是又沉默了一阵,才面色阴沉地道:“父皇对老七,实在是太过偏爱了。” 齐琢闻言,脸上笑意还来不及收起,眼中不禁露出疑惑:“皇兄,你在说什么?什么偏爱?” 五皇子虽心中烦躁,但还是解释道:“按照惯例,武举的三鼎甲是必入十六卫的,这个你当知晓。” 天京十六卫,也称为十六卫府或十六府,既是卫戍京师的禁兵,又统领天下府兵。 都督府、地方长官、十六卫和行军大将军互相制约,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单独控制军队,所以即便天下府兵驻地分散,仍然由皇帝控制大局。 像冀州立阳三郡那般,由摄政王直掌兵权、军政一统的情况,不要说如今的九州,就是歷史上的九州诸国,也是少有。 对于皇帝来说,十六卫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素来都是有能力的心腹任各卫长官,这新科武举的三鼎甲,便是重点栽培的对象。 所以无论是在青州,还是其余诸国的殿试中,得名前三的武进士,十有八_九会由陛下钦点入十六卫府,前途无可限量。 二甲通常有十到几十名不等的资格,赐武进士出身,再加上三甲之列,赐同武进士出身,再由兵部授予官职。 这些新科武进士或留在京中,或分赴各郡,真正开始为国效力。 一般来说,二甲的前几名大多会与三鼎甲一样入天京十六卫,但也有少数例外,换句话说,从二甲开始,武进士的去留就没有那么绝对了。 由五皇子提醒,齐琢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道:“皇兄的意思是,父皇是故意给那个徐少玄点了这个第四名?!” 虽然极不想认同,但五皇子还是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他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却驱赶不了满心的寒意。 那个徐少玄武艺高强,在校场上的表现绝对连今科的武状元都能比下去,虽在兵法策论方面委实不够突出,但好歹瑕不掩瑜。 这样的情况下,陛下若是看重他的能力,把他点进三鼎甲,还算是有理可依,旁人就算背后议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长处显而易见。 可皇帝陛下偏偏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看重”。 五皇子明白,这绝对不是父皇不欣赏徐少玄的意思,而是父皇由于更偏爱老七,所以要成全他的愿望。 他将案几上的茶杯扣上盖:“如此一来,第四名的徐少玄留在七皇子府做家将,至少不是让三鼎甲的人才入了七皇子府,外人非议会少上许多……这对老七来说,绝对是赚了名声又不至于太张扬的喜事。” 五皇子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满脸愤恨的老六,却是不再开口说什么。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父皇既然把雨露给了老七,那会把雷霆,留给谁呢? 第九十六章 宴会 张榜第二日, 兵部举行盛大的宴会,新科武进士皆得到陛下赏赐。 只是由于科甲等级差别甚大, 同样是武进士, 鼎甲、二、三甲得到的荣耀却大不相同。 已註定会入十六卫的武状元、武探花等人自不用说, 二甲的前几名也是风光无限。 武将的前程靠得是将来积攒军功, 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完全不需与人打交道。 要想官运亨通,有时候靠努力、靠机遇, 也靠合时宜的上下打点,左右逢源。 在文官中, 同科的进士一般关系亲近些, 因除三鼎甲和二甲前几名是陛下钦点外,其余皆是被相同的主考官选出来的, 有“同师之谊”, 更容易抱团。 武将的习惯亦是如此。所以这些即将初入朝廷的年轻武进士们要趁着这个机会, 多与同科交流交流。 但这其中,有个不同寻常的人, 那就是得了第四名的徐少玄。 这两个月, 徐少玄的名头可谓响亮,在殿试之前甚至压过了素有名望的几个贡士。 一般了解些的人都知道, 徐少玄住在七皇子府中,本人生得高大魁梧、英俊不凡,即便没有那一身惊人的武艺, 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极为显眼的。 与他同场的武进士们,大多亲眼目睹了他于校场上连中九箭的飒爽英姿。 第179页 还有些和他一起参加了京中的乡试、会试, 更见识过他的其它长处,心中更是惊嘆。 只是,这些惊嘆中有的夹杂着钦佩、羡慕,有的却带着不甘和不屑,和别样的情绪。 “陛下赐给鲲程兄的刀,真是非比寻常啊!都说宝刀赠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鲲程兄就是配着这把刀巡街的吧?吾等虽未有幸见到,但看着这把刀,也是觉得与有荣焉。” “可不是,听说吏部与兵部半月就会传授官的旨意,鲲程兄和建业兄他朝入了十六卫,以后可要多多提携吾等啊。” “……” 一群人围着武状元龚鹏,奉承得他极为舒坦,但他不愿太过张扬,面上带着一副矜持谦逊的模样。 只是,当他思索着如何与旁人寒暄好拉近关系而抬眼环视周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徐少玄。 宴席设在专门的皇家园子里,虽已时至深秋,但还有晚菊可赏。 面色冷峻的徐少玄站在树下,背后衬着淡雅的菊花,更显得他身量挺拔,高风劲节如岁寒松柏。 ——若要与这样的人同朝为官,怕是什么锋芒都会被他占了吧…… 龚鹏想到这里,目光微凝,脸上的笑意微敛。 有人正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徐少玄,心里自然有些盘算。 “说来,这个徐少玄实在太不好亲近了,进了园子,除了跟几位大人行过礼,他怕还没跟任何人说过话吧。” 一开始确实有人挤不进三鼎甲这边的圈子,想着跟二甲第一套套近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就想凑过去聊聊,却无一不鎩羽而归。 若你跟徐少玄打招唿,对方也不是完全不理,只是回礼之后仍不说任何话,即便被问问题,也是点头或者摇头,没有半分想愉快聊天的意思。 这里的大多都是武将出身,性子急一点、不耐虚与委蛇的人不少,哪里习惯用热脸贴旁人的冷屁股,所以即便不讨厌徐少玄,受了一次冷遇,也就不会再腆着脸试图上前寒暄了。 旁人见此场景,知道此人难以接触,久而久之就完全没有人往上凑了。 众人望过去,看到徐少玄茕茕孑立的模样,不免暗道:堂堂武举第四、二甲第一,身边竟然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看着也够磕碜的。 当然,这里面的原因,大家虽心知肚明,却不会说出来。 谁不知道,这徐少玄是出自七皇子府的,若无意外,授官之后当是要回皇子府当差的。 要是七皇子是个觉醒的皇子,倒也罢了。 毕竟说句大不敬的话,但凡七皇子有争储位的机会,人家徐进士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这家臣成了国臣、家将成了国将,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可这七皇子受陛下看重归看重,但到底是没有神武的皇子,永远做不得九五之尊,自然也永远实现不了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事。 徐少玄在皇子府任差,即便将来七皇子封王,他打破天就是个正六品的骠骑尉,哪里有入十六卫来的风光、来得更有前途。 别说龚鹏、韩凌了,就是二甲的武进士,认真经营个数年、在外慢慢攒了军功,得远大前程怕都比徐少玄立功要来得有希望。 …… 龚鹏虽然一直被人奉承、又看到徐少玄这般被人冷待,心中却始终不快意。 他还记着传言道其无人能比、后来又有旁人拿徐少玄跟他做比的事,暗地里愤愤不平。 ——他们是将帅之才,又不是去当小兵追马的,这谋略兵法本就极其重要,那些凡夫俗子,根本不懂这其中关键,只单纯以武艺论输赢,目光实在短浅……他是得陛下钦点为武状元的人,竟然被人拿来与一只会武功的莽夫做比,怎能叫人忍受! 龚鹏自己也是武将世家出身,龚家还跟方淑妃的娘家沾亲带故,其实并不把七皇子看在眼里,所以对徐少玄更没有丝毫好感。 他见同样考中武进士的勛贵子弟自成一系,虽然不与他们为伍,但对徐少玄也是指指点点、态度不善,不禁心生一计。 ——相比于他们三鼎甲,被徐少玄压一头的勛贵,怕会更加咽不下这口气吧…… 勛贵们嚣张跋扈惯了,站得离徐少玄极近,也敢大声说他不是。 龚鹏假意带着身边的武进士去与勛贵们说话,特意把姿态略放低了些,果然让勛贵子弟感到比较满意,遂与之交谈起来。 聊了几句之后,龚鹏看了一眼徐少玄嘆道:“皇子府中有徐进士这样的能人,不知殿下本人又是如何风姿过人、天资卓绝。” 其中几个身份高的勛贵,闻言果然露出一丝不快的神情,有的甚至连收敛都懒得收敛,一副不屑谈论他的表情。 龚鹏心道:这些不愿收敛的,自然不是二皇子、七皇子一系的人。 徐少玄是陛下钦点的二甲第一,他们当然不可能当众说出“他算什么能人”的话,也不可能贬低其主七皇子殿下,所以只能回答道:“天潢贵胄,自然是不同寻常的。” 龚鹏点点头,又接着道:“这位徐兄看似不爱说话,吾等想与之交谈,却又不知该找何人来引见,诸位在东校场,想来与殿下甚是熟悉,应当与他见过?” 第180页 东校场是皇子和正得圣眷的勛贵子弟才可去的练武场,龚鹏这样一说,就是在恭维他们了。 “东校场岂是他能去的地方?” 忠勇侯世子严杭立刻不屑地道:“区区家臣,难登大雅之堂。” 他这样的话说出来,一般出身不够高的,很难再接下去,气氛一时僵冷了下来。 忠勇侯世子说话的声音不小,以武将的耳力,徐少玄怕是听得清清楚楚,若是心中有介怀,此刻应当生出羞愤之意。 然而,徐少玄却始终面色冷淡地站在树下,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好像这里的一切都打扰不到他、影响不到他。 严杭想着七皇子平日如何与六皇子对峙,心道:主子明明是个话最多的,怎么养在身边的狗却不会吠? 想着自己堂堂忠勇侯世子,被三鼎甲的几人压着也就罢了,竟然被这种家犬压了一头,实在难堪,于是他故意大声道:“留在十六卫,可护卫京师,报效陛下,而莱夷卫受海事影响,朝廷因此增兵,若能到东境为国效力,也甚是不错……半月之后,吾等或各奔东西,在此就先祝各位能一展长才,前程似锦了。” 无论是留在十六卫歷练,还是去东境镇守,都是好的……那既不能去十六卫、也不能去东境的人,自然也就可怜了。 众人都知道严杭在讽刺何人,有的随即附和,有的则退到后面,不再挑拨。 此刻他们众志成城,自以为围攻了某人,叫这个人心里难受了,不免洋洋得意。 殊不知某人此刻心中只想着一件事。 ——从这园子出发,恰可经过蓬莱阁,到时候顺路稍上两块那里的糕点,回去就说是阿璟买的,小十一怕是要抱着他哥的腿笑成一朵小花了。 十一高兴,阿璟也高兴,他自然也就高兴了。 至于旁边有什么人在叨叨?管他们说什么废话。 他对护卫京师、镇守东境、保护青州百姓什么的,全然没有概念,对升官发财、一展抱负什么的,更是没有追求。 少玄学武是为了保护齐璟和齐璟看重的人,参加武举则是想拿一份俸禄,像邓松说要养罗夫子和弟妹一样,花自己的银子养他的阿璟(雾)。 留在七皇子府、留在齐璟身边,就是少玄唯一的追求,也是他甘愿留在青州陆地上唯一的原因。 其它的事,其他的人,又与他何干。 …… 少玄不说宴会上的事,齐璟却有的是办法知道。 他原本就担心宴会上会有不长眼的人酸言酸语,又早料到少玄沉默寡言,不会轻易在他面前透露受委屈的事情,所以特意想办法叫人盯着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齐璟很快就得知武状元龚鹏和一干勛贵子弟在宴上言语挑衅少玄的事。 有仇不报非君子……对方欺负少玄,比欺负七皇子本人还要可恶,齐璟怎么会放他们一马。 ——忠勇侯世子是吧,武状元是吧……一个都跑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叮咚,您的护夫狂魔上线了~ 第九十七章 小恙 半月之后, 朝廷授命下达,三鼎甲分别任八品的宣节校尉、宣节副尉和怀化司戈, 少玄也得了正九品仁勇校尉的封号。 对于勛贵来说, 这个封号与恩荫相比, 没什么特别, 却是实打实在陛下面前露了脸、表了功,这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可惜忠勇侯世子还没享受这胜利果实多久, 就被御史台参了一本。 过去德行有亏的事情,他没少做, 原本未授官职的时候, 无人去管他,现在既然入了朝堂, 就要受御史台监察。 再加上他考中武进士、排名考前, 很是张狂了一阵。文官素来看武将不过眼, 更何况是勛贵,逮着机会好好罗列他的罪证, 一击就中。 陛下正为赈灾一事烦心, 哪里还有心思听忠勇侯御前悔过。 他直接夺了忠勇侯世子的差事,又以忠勇侯教子不严为由罚俸半年, 赶他回家慢慢悔过去了。 勛贵本是打算借着这次武举,好好表现一下为陛下、为朝廷尽忠的决心,谁知武举一开始被七皇子府的家将抢了风头, 后来又被忠勇侯世子坏了一锅粥。 之前对七皇子让家将争名而有些微词的勛贵见陛下点了徐少玄做二甲第一,多少都察觉到陛下偏爱七皇子的意思, 明面上不敢再有不满。 再加上忠勇侯世子被参被罚的危害更大,与之相比,徐少玄的事情反而不怎么重要了。 此时,九州已经悄悄进入又一个极寒的冬季,而且一天比一天冷。 安国公府给少玄安置的新身份姓徐,出身寻常,没什么特别之处,徐家原本就是从外乡搬到莱夷卫,后来就剩这么一人。 原本的徐姓少年在安国公的暗卫营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因故没了,所以安国公也不算无中生有。 户籍上写的明显是个随意登的小名,如今顺理成章改成徐少玄,倒也叫人查无可查。 这事是安国公着心腹去办的,不要说俞昭仪了,就是京中的安国公府也没有得消息,所以非常隐秘。 从此,七皇子府多了一位徐大人,但真正亲近的人还是称他为少玄、少玄少爷,一切如常。 齐璟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但在这件事上从不拿平白来的“徐”姓来调侃,私底下倒是叫了他几次“少大人”,当作情趣,调戏一下鲛人。 第181页 授命之后,三鼎甲果然入了十六卫,二甲的武进士们则大部分被调入东境,少部分留京或者去往其它地方。 曾引起无数人关注的徐少玄不出意外地回到了七皇子府,只不过从过去默默无闻的随从,变成如今有朝廷封号的校尉。 只是,家将就是家将,此后晋升全靠七皇子请封,在众人心中,自然是前途晦暗。 他轻易不出皇子府,一出府就必然待在七皇子身边,旁人就算想离间,都没办法近身。 最后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徐少玄能够自己明白过来——跟着七皇子是没有前途可言的,早早另觅一位明主,方是正途。 可惜,新晋徐校尉此刻只看得到自己的俸禄,根本没功夫想其他。 九州文武官员的俸禄一般由禄米、僕从、职田、月杂给和其它一些年节赏赐、特殊赏赐组成。 以一个正三品的京官为例,每年可得四百石禄米,九顷职田,杂役名额三十人。 每日发常食料九盘,木橦春二分、冬三分五厘,炭春三斤、冬五斤,夏季增冰适量,供日常所用。 当值的京官每日可在官署用膳,每年元正、冬至各得赐绢五匹,金银器、杂彩不等,朝廷还会依据品级配发至少五种不同场合的服装,包括全套的衣帽、鞋、带等配饰。 在这些特定的场合上,官员不可随意穿配,若是出了错,还要被责罚。 除日常的配额和赏赐外,还有些特殊时候的赏赐。如本人,或其祖父母、父母亡故,安排营墓夫六十人,可役使十天,并按其品级配给丧葬所需一应器物,赠绢、布、绵等白段,粟百石。 遇有皇帝看重的臣子,还会有额外的赏赐,有多有寡,不一而足。 当然,文武官吏还有亲属免役、休沐的基本待遇,到六品以上还有恩荫。 不过,这些对于少玄来说,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一来他没有实质的亲属,二来他是全年无休跟在七皇子身边,再加上无子侄,品级又不够,尚且谈不上恩荫。 算下来,少玄每年的俸禄中最显眼的是俸钱十六两,俸料五十五石,职田两百亩和僕役五人。 他在七皇子府,吃住都与齐璟一处,不比别人上有老下有小、真正要养家餬口的,其实谈不上什么消耗,如此算来,一年下来也能攒些财物。 少玄非常自觉,领到了俸禄第一时间上缴,只留下要给十一买糕点的二两银,装在荷包里,除此之外和过去并没什么差别。 虽然只有区区十六两,甚至拿到齐璟手里只有十四两,但七皇子捧着少玄的俸银还是爱不释手。 小十一撅着小屁股趴在罗汉榻的案几上,跟他一起数银子。 一两一个的小锭,放在案几上,可把小十一忙坏了:“一个,两个,三个……九个,十个,唔,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他每数一个数,小赤羽就在旁边点点头,仿佛在跟他一起数似的。 可惜小十一现在只会数十个数,超出这个数就只能从头再来,怎么数,少玄哥的俸禄都只有四两。 齐璟在旁边看得直乐,还故意问他:“怎么样,数清楚了吗?少玄哥的俸禄多吗,够养活你吗?” 小十一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四锭银银……多……能养活……” 对于小傢伙来说,已经多到他数不过来了,那就真的算多了。 至于少玄哥的俸禄养不养得活他的问题,小傢伙没什么概念,但他想到自己吃得少(雾),应当是养得活的,于是给了积极向上的答案。 孩子的亲哥心道:能养活个鬼,你这小东西吃一次蓬莱阁的点心就是二百文,少玄那点俸银给你买点心都嫌不够……不过,对于小十一来说,点心才是最好的吧。 齐璟把小傢伙搂过来,轻轻拍拍他的小屁股:“那敢情好,现在少玄哥养活你,你长大后记得孝顺,给他养老呗。” 小十一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马上乖乖地表示,以后得了俸禄给少玄哥养老。 齐璟亲了他脑门一口:“嗯,孺子可教也。” 小赤羽听他们的话听了半年,有些词会认,今日却明显超过它的认知范围,所以从头到尾都用好奇地眼神看过来,此时见七舅舅亲了小舅舅,也蹦蹦跳跳地过来凑热闹。 一领到俸银就跑来献宝、职田的地契也一併上交的仁勇校尉在旁看得十分眼热,暗戳戳期待自己也有奖励。 可惜七皇子亲了这个亲那个,就是不亲他,叫人好生失望。 不过仁勇校尉知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道理,趁着小十一又开始埋头数银子、小赤羽陪他数的时候,自己把人带到了一旁,直接讨要了奖励。 等齐璟气喘吁吁地推开他,两人都有些情_动。 最近这段日子,武举已经结束了,少玄花在练武场的时辰自然没有前几个月那么多,他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与齐璟相处。 眼前是彼此心中所属,日日相对哪里有不心猿意马的时候,只是碍于在小十一和小赤羽面前不能太过越礼,所以不能尽兴妄为……不过,私下里的小动作还是多了起来。 七皇子贪图对方美色,有时候嘴上说着“不可”,待那张俊美脸庞一凑近,自己就先迷了眼,哪里还知道推拒。 第182页 一来二去的,三次倒能让对方得逞两次,有时候兴致来了,还得缠绵一下,才分得开。 再过个年,两人就是十九,别说旁的皇子、勛贵子弟,就是稍微富庶些的家里,有少爷到了这个年纪,也已经通晓人事了。 偏偏齐璟两辈子都没尝过真正的甜头,到了少玄这里,有时候心急火燎的,却始终得不到章法。 上辈子他为了讨俞昭仪的欢心,一门心思都扑在崇文馆、东校场,直到后来借着安国公府的人在外面做事,殚精竭虑,哪里有时间管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哪怕到了后来,俞昭仪有利用他婚事的意思,齐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再加上婚事还没有一撇,他就一命呜唿了,什么洞房花烛夜,自然也没得机会想。 重新活过,他最初的追求只是活下去,后来是要带小十一和身边的人好好活下去,后来在莱夷卫遇到了心仪的美人,从此再看不上其他人,愈加没有这些心思。 随着两人相处时间增长,当初的初遇美人得的惊喜和新鲜劲儿一点没减,反倒多了更多不同的乐趣。 现在这种“我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的感觉,更好。 七皇子暗自琢磨:都说男人有了银钱就容易学坏,既然少玄把俸银都交了,当不怕他变坏了吧? 但他很快就把这种天真想法抛之脑后。 ——以少玄的样貌才干,不要银子也会扑上来的男女怕也不会少,还是天天看着比较放心! 就这样看着看着,越看越喜欢,有时候少玄一个眼神望过来,都能勾得七皇子想入非非。 可某人有了贼心,却没有足够的贼胆。 尤其是偷偷摸摸淘了些东西,看了半天开始担心自己没有经验,真要做什么,恐怕会让少玄受罪,所以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还没等他想个万全之策,宫里传来的消息,让他彻底没了旖旎的心思。 “父皇有恙,这几日我会在宫中侍疾,你们莫要等我,早些歇息。” 第九十八章 年节 皇帝小恙, 诸位皇子在宫中侍疾。 自六皇子和七皇子出宫建府,十一皇子跟着七皇子住, 宫里极少这么齐整过。 如今人都聚齐了, 却是因为这个原因, 实在令人唏嘘。 眼看床榻那边有几个兄长忙前忙后、现在正伺候着父皇吃药, 齐璟和老六没地儿插手,只能站在稍后的地方, 默默注视。 小十一也跟着齐璟入了宫,整个小身体倚着自己的七哥, 胖乎乎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 原本就有些畏惧皇帝的他, 此刻全然不似往日笑容满满,而是满脸不安, 看起来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崽, 绒毛都炸了起来, 想往大猫的怀里藏。 齐璟不动声色地摸了摸他的后颈,试图安抚他的情绪。 ——不要说十一了, 就是他站在这里, 也感到一丝压抑和紧张……算算看,他有多少年, 没有入父皇寝殿了? 这次父皇的病,似乎是个药引子,让他慢慢想起了不少上辈子的事情, 但这些事情并未能给他带来安心。 上辈子九州沿岸海事频频,甚至年后还有一场更大的浩劫来雪上加霜, 会让原本就艰难度冬的莱夷半岛情况愈加严峻。 齐璟甚至怀疑,正是那场海事,直接导致少海的鲛人受难,损失惨重后不得不求助于青州和冀州。 而父皇为了与少海鲛人交好,以便之后海域的情况平稳之后,莱夷半岛的海民能够不受鲛人影响,平稳地重建家园,所以才答应了鲛人的请求。 但父皇并不知道,他的苦心筹谋,因儿子殒命海上的消息,化为乌有。 齐璟明明记起了灾难的发生,却无能为力。 ——他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但那是天灾,岂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这就好比坐在一艘即将触礁的巨舰之上,齐璟无法掌舵,只能眼看着它遇险,心中是满满的无能为力和挫败感。 不用七皇子提醒,如今已经鲜少有海民敢出海了,因为连护卫海岸的莱夷海军也回到港口内,无人可以为普通老百姓保驾护航。 再加上海岸边的船了不知损毁了多少,就算海民想出海,还得有人先修补船只。 现在到处都是逃难的人,谁还有心思去修补一艘出海就可能让人葬身海底的船,那不是自己上赶着去送命吗? 现在朝廷增兵,一方面是为了抵御从徒太荒原穿过海域上空到青州的妖魔,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流民发生□□。 为了赈灾,中部的粮仓已然快到极限,连富庶的中部郡县,竟然也出现了无粮可供的情况。再这么下去,内陆也要乱起来的。 除了等朝廷想办法继续从别处调粮、调物资,能“未卜先知”的七皇子也无法无中生有,变出粮食来。 齐璟原本想做点什么,哪怕不是为了查贪污一案,至少为赈灾的事情出点力也好。 只是父皇如今这个样子,恐怕要开口跟他说出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大概是因为武举殿试的时候在校场吹了冷风,皇帝这段日子偶有身体不适的时候。 直到最近入冬,眼看着是个比去岁还要寒冷的冬天,想到已经受灾严重的沿海地区,皇帝殚精竭虑,哪里可能休养得好。 这样一拖再拖,小恙也积成了病症,所以在某日早朝之后,正与众臣议事的皇帝就这样昏厥了过去,把一干朝臣、内官吓得三魂没了七魄。 第183页 望着床榻上的父皇,齐璟突然意识到,不管他经歷几次人世,父皇终究年纪大了。 再威武的人,总有迟暮的一天,谁也逃不开这命运的终点,哪怕是父皇。 他还隐约记得,父皇在得知二皇兄死在少海以后,悲痛欲绝,也是缠绵病榻了一段时间。 后来父皇如何好的,可能因为太靠近他死时,齐璟的印象十分模煳。 但他可以想像,自己的死对于父皇来说,绝对是雪上加霜,怕是叫他伤心又伤身。 想想父皇前半生如此顺遂,到了老时却未必能继续事事顺心如意,那所谓的万岁万岁万万岁,不过是人们的痴心妄想……九州歷史上,似乎连活过百岁的帝王都没有。 上辈子,齐璟这些兄弟们,有人早夭,有的殒命,有的也许能做太子、做皇帝,但也不过是早些归于尘土和晚些归于尘土的区别。 大概是感受到了齐璟身上溢出的伤感之意,小十一在意之下,反倒没有刚刚那么惶恐了。 他松开一只抓着齐璟衣襟的手,悄咪咪地摸了摸哥哥的手,只觉得那里冰凉凉的,比在没有炭火的屋外还要冷。 齐璟低头看了小十一一眼,正好看到他黑白分明、天真无邪的眼眸,只觉得暖意从他的小手传了过来。 ——就算他自己经歷沧桑,小十一可还小,他还有大把享受生命精彩的时间,可不能因为终点一样,就忘记了过程的区别……活得好,和活得不好,差别可大了。 父皇正生着病,齐璟不能对十一笑,只是握住了他的小手,兄弟俩在宽敞的帝王寝殿里,相互支撑。 …… 齐钧被三个成年的儿子伺候着喝了药,虽然还是没什么精神,但看着他们孝顺恭敬,心里还是欣慰满意的。 他的目光往后面移动,就看到了老六、老七和小十一。 老六和老七之间隔着点距离,但离得不算太远,小十一则一如既往地黏着老七,挨着他站不说,还要牵着手。 老七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正牵着十一看过来,眼中俱是关切。 他心中一送,忍着咳嗽对他们道:“站那么远做甚,过来让朕瞧瞧。” 听到父皇的吩咐,齐璟他们当然立刻向前。 七皇子要牵着小皇子,走得稍慢,六皇子步子大,很快就走到了前面,先几步到了榻边。 先到的人自然可以先跟父皇说说话,多些时候表达自己对父亲的思念之情、孺慕之情。 刚刚跟老七一起被撇在后面不能近身,齐琢心中颇有不满。 他和老七、小十一不一样,他可是觉醒了神武的皇子。 虽然还没有及冠,但也已经建府,按照惯例,明年就可能封王、领事,跟几个皇兄一样参与朝政了。 他的生母只是个婕妤,但养母却是四夫人之首的贵妃,论出身,不比二哥、五哥差,比大哥那更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凭何他们能在父皇面前献殷勤,他却只能站在后面看着! 不过,心中纵然有再多不满,他也不会表现在脸上,父皇问什么,齐琢就老老实实答什么,偶尔看看五哥,与平时无异。 齐璟牵着小十一,并没有着急跟皇帝说话,等父皇问完了老六,转过头看向他们,他才叫十一再跟父皇行了一礼。 小傢伙不到三岁,又是齐璟好生照看、宠爱着长大的,但是一点不娇气,该学的礼节更是学得分毫不差。 一套拜礼做下来,有些动作虽还显得有些稚嫩,但也已经初具端正的风范,只让人觉得这孩子又可爱又乖巧。 皇帝见了,心中默默称赞,开口却道:“朕只是偶感风寒,岂需你们这般大张旗鼓?天气冷,明日莫要十一入宫了。” “十一也有段时间未进宫给皇祖母、给父皇请安了,父皇若是想他,儿臣就再带他入宫。” 老七没有立刻表示反对他,但也没有马上顺着他的话应下,这让皇帝感到熨帖。 父母心疼孩子,但孝道不可荒废。做不做是一回事,想不想做又是另一回事。 “你们几个都有差事,也不要天天守在紫宸殿了,当下解决什么问题最重要,可不要忘记。” “是,父皇。”几个成年的皇子齐声应和道。 他们不像老六、老七这么悠闲,若真丢了差事不管,那不仅讨好不了父皇,还要受罚。 “今年冬天,看着比去年还要冷,你们也要注意身体,莫仗着年轻就恣意妄为……需知养生之法,等年纪大时再来注意,就已经迟了。” 他毕竟是病着,中气不足,说了几句又咳嗽起来。 诸皇子不敢打扰他养病,很快齐齐行了礼退出了寝殿。 相比于在殿内的默契和有条不紊,出了皇帝的寝殿,几个皇子都无话可聊,随即散去。 只是封王的几个皇子一路,年纪小的三个又是另外一路,并不完全同路。 几顶小轿就这样往不同的方向分开而去,好像预示着什么。 …… 皇帝的病情一直有反覆,几个皇子虽不是每天陪伴,但日日都会去紫宸殿侍疾。 京里离莱夷半岛虽远,受到海事的影响有限,但可怕的寒冬还是叫人心生怯意。 第184页 年关将至,城中那种迎接新年的喜意明显不如往年来得浓烈。 整个京师仿佛被入冬之后的几场大雪压住喘不过气来,再加上皇帝的病也带来了一丝阴霾,总让人觉得忧心忡忡。 就在这个时候,珩亲王妃身怀有孕的消息传进了宫里,给皇宫带来了一丝慰藉。 由于坠马受伤,上柱国高家的长孙女未能嫁入二皇子府,齐珩的正妃和齐璟上辈子的记忆一致,依然是太常卿杜坚大人的爱女。 王妃杜氏花容月貌,知书达理,大婚后与二皇子举案齐眉,甚是和睦。 如今她即将为青州皇族添丁进口,别说二皇子和皇太后有多高兴了,就是皇帝,连喝药都有了更多劲儿似的。 小十一被齐璟带着去珩亲王府看望皇嫂,从进了门开始,眼睛就止不住往王妃的肚子上瞧。 ——小侄子和小外甥,真的有什么不一样吗? 第九十九章 喜事 杜氏怀相不错, 吃得好睡得好,气色也不错。 她见小十一偷偷打量自己的肚子, 多少还是有些羞意。 但对方是个三岁不到的孩子, 仔细想想不过是出于好奇才打量自己, 没什么恶意, 于是杜氏很快就恢復了镇定,温婉地问道:“十一殿下, 要吃糕点吗?” 她看着漂亮的小皇子,心里也在期待自己能为珩亲王添一个长子, 若是孩子也这般乖巧可爱、讨人喜欢, 那就再好不过了。 问完十一,她转头看向齐璟, 解释道:“这是荆州来的糕点方子, 东西倒常见, 不过吃法挺新奇的。” 杜氏长在京师,自然知道十一皇子是自小就跟着七皇子殿下在宫外住着的, 要让十一殿下做什么, 自然得经过七皇子的同意。 至于解释那糕点的来歷、用料,则是怕七皇子误以为自己仗着有孕行事奢靡。 眼下朝廷增兵赈灾, 皇太后为给陛下分忧,主动减少了慈安宫的用度。 由于中宫多年空悬,后宫嫔妃素来以皇太后看齐, 自然也跟着节俭起来,此后京城权贵也纷纷效仿, 连那些看着显眼的贵重衣料都给收了起来,生怕旁人抓自己把柄。 忠勇侯世子被除了差事,其中有一条就是骄奢无度。 灾民还在受苦,陛下为了调粮赈灾一事煞费苦心,你却好好在京里享受,原本没什么的事也变成有什么了。 这样好的前车之鑑摆在面前,还有谁会轻易去惹陛下不喜。 作为珩亲王的王妃,杜氏操持王府内务,自然也让王府与宫中保持一致,尽可能节缩用度。 即便是身怀有孕,宫中赏赐不断,她也没有因此娇气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保持朴素,府里备的吃食不能往贵重走,自然要突出一个巧。 二皇子和七皇子的生母皆是出自安国公府,关系最为亲近,小皇子在七殿下身边,将来长大了,多半也会向着二哥和七哥。 杜氏对齐璟和小十一热情,除了是招唿客人,也是想与丈夫嫡亲的兄弟好好相处。 齐璟一听就明白了杜氏的意思,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位皇嫂蕙质兰心,此刻更有领会。 虽然二哥大婚之后,他从未与杜氏深交,顶多是在太后的慈安宫见到对方,但齐璟对这位两辈子都是他嫂子的女子十分尊敬。 对方连准备个糕点都要考虑一番,在齐璟看来并非矫情,而是谨慎周到,为大家着想。 他实在是为二皇兄得此贤妻而感到高兴。 对方表达了自己的亲近之意,齐璟大大方方地接受:“那也是难得了,劳烦嫂嫂费心。” 杜氏见齐璟愿意回应自己的好意,知道对方并不排斥她这个嫂子,笑得愈发温柔。 其实,齐璟看杜氏,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因为随着上辈子的记忆逐渐恢復,他记起,杜氏这一胎,怀得并不顺心。 由于海事影响,宫中都缩减了用度作为表率,再加上陛下病了,原本属于珩亲王府的大喜事,如今也只能压着些,不好高调庆贺。 宫中的赏赐虽然不断,但太后和陛下也不好在减少用度之后再对王妃大加赏赐,所以珩亲王妃得的东西,还不如琅亲王妃当年怀长子得的东西多。 更糟糕的是,上辈子二皇子到少海,就这样一去不復返,珩王府上下遭受致命的打击,王妃差点因为悲痛欲绝而没能保住孩子。 后来几经波折,她总算是生下了二皇子的遗腹子,给齐珩留下了一个生而觉醒的子嗣。 也正是记起了这件事,齐璟才意识到,为何有人要向魂魄残缺的自己出手。 照理说,上辈子他的魂魄有异,继承不了皇位,二皇兄死后,他们这一系算是彻底断了念头。 可对方还是要赶尽杀绝,费尽心思对他下毒,显然是依旧忌惮着二皇子一系残存的力量。 是什么令他们如此放心不下? 不是魂魄缺憾的七皇子,不是外戚俞家、杜家……那就只有二皇子拥有神武的长子。 在皇宫里面,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歷史上不是没有出现过立皇太孙为继承人的情况。 为了防止安国公府和七皇子借着二皇子培植的势力扶持这个小世子,继续剪断二皇子的羽翼就十分有必要了。 安国公远在天边,再加上手握重兵,轻易近不了身。相比之下,俞昭仪和七皇子这边,反而容易下手。 第185页 正好陛下因为二皇子的死悲痛欲绝,半年了依旧缠绵病榻,那时动手,是最合适的时候。 齐璟虽没有死后的记忆,但也可以想像,自己殒命,对于二殿下一系会是多么大的打击。 无论是安国公府,俞昭仪,还是珩亲王府,之后也必定会越来越艰难。 安国公府还有镇守东境的安国公,不至于立刻败落,俞昭仪是宫妃,能得皇太后庇护。 相比之下,独自养育幼子的杜氏,年轻的珩亲王遗孀,恐怕会是最艰难的。 他们都是这场争斗的失败者,牺牲品,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就是痛苦。 虽然这一次齐璟会阻止二哥齐珩去少海,尽自己可能避免这场祸事,但他看着杜氏,心里还是有几分上辈子记忆带来的同情,也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 所以寻常的相处中,他不自觉对杜氏也多了几分耐心。 人的真心,有时候藏得深,但有时候却很容易被人察觉。 珩亲王妃可不仅仅是凭藉家世和容貌得到这桩姻缘的……察言观色,对她来说已是稀松寻常。 杜氏把七殿下的举止看在眼里,只当齐璟是因为二皇子的原因对自己这般友善,为自己高兴的同时,也为他们兄弟和睦齐心而感到高兴。 ——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谁不希望这条艰难险阻的路上,有人与自己并肩作战? 七皇子虽然没有觉醒神武,但杜氏听她父亲说过,眼下若论哪个皇子最讨陛下的喜欢,恐怕要数七殿下。 如果不是镇守边境,也不一定非需要神武,陛下若是一直这般喜欢七皇子,以后对他的安排必定十分妥帖。 在宫里,俞昭仪的位分比不得姚贵妃和方淑妃,但光因为她是先德妃的亲妹妹,就足够她在宫里站稳脚跟。 俞昭仪和七皇子对于二殿下,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比安国公府还要来得重要。 他们都要对彼此更信任,才能助珩亲王成事。 …… 小十一从听说自己要有小侄子了,就非常好奇。 这次亲眼看到了皇嫂,发现杜氏看起来和皇长姐刚回青州的时候没什么区别,虽然有些着急,但想着家里的小赤羽,又放了心。 ——看来小侄子和小外甥一样调皮,总是喜欢和大人们玩躲猫猫,害羞得很! 从皇长姐那里知道,要当母亲的女子都是很甘贵的,所以他进了屋动作都变得小心了许多,轻手轻脚地跟在齐璟身边,生怕惊到了皇嫂和小侄子。 杜氏见他小心翼翼,还以为是到了陌生地方小傢伙拘谨起来,所以才主动提及糕点。 她在太后殿里见到十一殿下,知道孩子喜欢吃甜食,所以才想用新奇的点心,讨他欢心。 小十一听到糕点二字,果然看了过来,漂亮的眼睛亮亮的,宛若星辰。 不过他没有马上应声,而是躲回到七皇子身边,露出一半小脸蛋看自己的二皇嫂。 杜家也有小孩子,杜氏知道这不是小皇子不喜欢糕点的意思,而正是因为喜欢才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回答。 她又徵求齐璟的同意,得到肯定的答覆,就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茶点端了上来。 小十一非常有礼貌,杜氏亲自拿帕子给他洗了手,小傢伙拿到糕点,立刻跟皇嫂道谢,奶声奶气地一本正经,显得格外有意思。 杜氏看他小大人一般的模样,啧啧称奇。 ——七殿下素来是个活泼外向的,也不知道小皇子这突如其来的端庄是跟谁学的,真是可爱至极! 杜氏莞尔,面上故作认真地对他道:“十一慢些。”说完还拿帕子给他接漏下来的点心渣子。 小十一身边有若璃和娟娘照顾,还因为老在哥哥身边,叫秋夕也叫的多,除此之外看到的女眷就是皇祖母和两个皇姐,偶尔也见见俞昭仪。 不过像杜氏这样的大家闺秀,对于小十一来说还是很不一样的。 她既不会皇祖母那样慈祥又威严,也不是秋夕她们那般小心翼翼,更不会与皇家、俞昭仪一般看他可有可无……这种感觉新奇,但不叫人不舒服。 有哥哥在旁,杜氏看起来也不凶,所以小傢伙并不太害怕。 对方要给自己擦嘴,他还大大方方地撅起来让她擦。 小十一吃一块,啃了半天给哥哥递半块,这在七皇子府里不是什么难见的一件事。 但在杜氏看来,却是为他们兄弟之间的深厚情意触动。 只见七皇子一脸嫌弃地把小十一递的糕点吃下去,还嚷嚷“你怎么把有馅的地方啃完了,就给我吃点边边啊”,语气里竟然有点撒娇的意思。 杜氏不禁怀疑自己的感觉:七皇子怎么可能跟小皇子撒娇呢。 两兄弟小小腻歪了一阵,齐璟对杜氏道:“皇嫂要多注意身体,若是觉得闷了,就到宫里陪陪太后。” 无论是出于孝顺,还是长远考虑,在父皇没有立皇后之前,太后就如宫中的定海神针,杜氏自然不会松懈。 想想七皇子提醒,杜氏点点头。 ——难怪七皇子这么讨陛下的喜欢……如此真诚坦率的人,与人为善,放在那个看上去深不见底的地方,总归是与众不同的。 第一百章 男后 这个年关, 几个皇子中最忙的,恐怕要数大皇子和五皇子。 第186页 一来, 他们分领着户部和兵部, 在朝廷增兵、赈灾的当口, 即便是在过年, 也少不了忙碌的事;二来,陛下派钦差到莱夷卫, 五皇子年前已经跟着去了一趟,查了一段时间的事, 后来因着严冬灾情严重, 年节他又去了一趟东境。 虽然没有领事,也没能跟钦差一同去莱夷半岛, 但七皇子在京中没有闲着。 他正在以自己的方式, 想办法了解户部官员贪墨一案。 经过这么久的经营, 他在父皇、二皇兄和俞昭仪看不到的地方积蓄自己的力量,除了在四个暗卫和原本亲卫的基础上培植了自己的暗卫营、亲卫营, 也在暗中接触朝臣。 安国公本就是武将, 齐璟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一开始借着外祖之名进行试探, 再加上后来刻意与上柱国府高家交好,他认识的武将相对文官来说,要多些。 没有领事的皇子, 若与朝中大员来往过密,很容易引起旁人注意的, 所以齐璟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查探,而是凭藉不断恢復的记忆,从自己记起的那些被定罪的朝臣开始,反向去看。 这种顺藤摸瓜的方式显然更加直接,让齐璟发现了许多上辈子绝对注意不到的事情。 他担心的是,一直引而不发的五皇兄并非没有查到东西,而是在蓄势待发。 毕竟他们想要父皇斥责大皇子、争户部的差事,就必须一击即中,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动作。 但齐璟不可能去给贪墨的官员通风报信,叫这些鱼肉百姓、欺上瞒下、胆大妄为的贪官污吏有机会逃脱责罚。 说到底,五皇兄对户部发难,随即牵扯了一批贪墨的官员,这些害群之马被摘了帽子甚至被摘了脑袋,对于朝廷、对于青州百姓来说,其实是好事。 所以齐璟绝对不能因为怕大皇兄被牵连,就投鼠忌器。 思前想后,很是筹谋了一段时间,他只能在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想办法将这些事情透露给原本就领着户部差事的大皇兄。 可是这样一来,效果肯定不如直接掀开来得好。 就在户部没什么动静、齐璟考虑着要不要再揭露出一些证据的时候,青州的邻国冀州,又发生了不亚于少海海啸的大事。 去岁才继位的冀州少帝刘荃,因身体羸弱,不堪重负,选择退位让贤,其皇叔摄政王刘煜继位。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众人的第一反应是,这位摄政王终于动手了。 自冀州前朝厉皇帝驾崩后,这位摄政王就始终是压在冀承皇帝和少帝心中的巨石。 如今冀承皇帝已死,无能的少帝没有先帝保驾护航,即便是有顾命大臣相辅,还是没能抗衡得了摄政王,如今看来是服了软,主动退位,搬到行宫去养病,以求保命。 只不过,等冀州新帝竟然是先祖返魂的消息传了过来,众人的心理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冀州摄政王刘煜出身高贵,文武兼修,立阳三郡在他的治理下成为冀州最富饶的亲王属地,立阳水师更是在少海称霸。 他有如此能力,又是先祖返魂,比起暴虐成性的厉皇帝、被外戚牵制多年的承皇帝,以及年少无能的少皇帝,显然更具有实力。 无论少帝退位是主动还是被动,冀州百姓和官员,怕是早就等着这样一位明主出现。 如此一来,冀州经歷改朝换代,对于九州诸国来说,就既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了。 连齐钧听闻此消息,也只是在考虑要派哪个儿子代表皇室去冀州祝贺才是。 如今赈灾的事未完,再加上他下暗旨叫五皇子查探的事未结,大皇子和五皇子显然出不得青州。 老六太年轻,没经过事,性子也不够沉稳,还不能代表皇室承担这等重要的差事。老七倒是经过事,但可惜没有神武,无法独自去冀州。 齐钧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让齐珩去一趟冀州。 这一年中老二最忙碌的时候,要属去岁春秋两季文举、武举之时,领吏部的齐珩有段时日甚至忙到不着王府。 但随着新科进士、武进士得到授命,陆续入朝为官,他要忙的事也转为日常,虽然繁琐但还是可以抽出空来。 正好阿珩的正妃怀了身孕,趁着让老二去冀州办差,等他回来就可以藉此多加赏赐,算是弥补了之前不能大张旗鼓庆贺喜事的遗憾。 冀州少帝退位、新帝继位来得突然,贺礼可以从行宫调运,但皇子却不能。 好在有镇魔营,大大缩短了行程时间,也叫二皇子不用离开太久。 二皇子正是见老五在赈灾一时上得力而焦心的时候,得了这差事也不嫌辛苦,很快就按照计划的时候出发。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会在冀州见证更加惊人的时刻。 …… 对于七皇子齐璟来说,自从冀州承皇帝驾崩,少皇帝继位,邻国的朝局就已经完全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所以初听闻这些消息的时候,齐璟跟所有人一样觉得惊讶,后来又一样觉得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只是他少不得在心中感嘆:青州跟冀州接壤,又都临海,这两年还真算得是难兄难弟,各自经歷了不少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冀州如今眼看就要有一位强势的君主,除了操心海事带来的影响,也没什么皇族、外戚能够出来搅弄朝局,算是在经歷三次改元之后,终于有了稳定之势。 第187页 相比之下,齐璟想到上辈子数月之后在青州发生的事情,就忧心不已。 少玄听过齐璟说过自己的一个“梦”,知道对方现在心里担心什么,原本是打算不去镇国寺的,好多陪陪他。 但齐璟不希望少玄耽搁好好的机会,也不想叫他失信于洪畴大师,于是还是让少玄准备好去琼宁。 不过这一次,少玄在镇国寺待的时间短了些,往返只一个多月就回到了天京。 等他回到天京的时候,才知道冀州皇帝登基的时候,发生了让整个九州侧目的事情。 冀州皇帝竟然在登基祭天之时,立了一位男后。 “这位男后,正是为他治好魇症的简姓大夫……有人道,冀州新帝正是为此,才许其后位。” 齐璟跟少玄说这件事时,还没有彻底从震惊中走出来,但他对广为流传的这种说法,并不贊同:“答谢的方式千万,若非心意相通,又何来白首之约。” 比起其他人,齐璟知道上辈子刘煜后来的病情,所以更加清楚,治好了魇症对于这位摄政王有多么重要的意义。 这位简大夫对于摄政王,说是救命之恩,一点都不为过。 但刘煜可以许对方高官厚禄,可以赐金银珠宝,甚至可以封其侯爵之位、荫泽其家族,又何必像这般“以身相许”,还要昭告天地。 要知道,一国的皇后作为后宫之首,对于皇族和朝廷来说,不仅仅是一个人,而且是一种身份、势力的象徵,册封岂能儿戏。 对于皇帝个人来说,元皇后就是自己的结髮妻子,若是长辈指婚、父母之命,那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像冀州新帝这般自己选择,怎么可能不包含内心真正喜好。 齐璟虽然没有见过他们,但却因此备受触动。 荆州和梁州歷史上曾经出现过男性王妃,但那毕竟都是史书上记载的一段段文字,委实比不过近在眼前的事实给他带来的冲击大。 ——无论过程多么困难,无论外界如何看待和议论,这位冀州的皇帝都坚持与自己相爱的人相守……不管未来如何,至少他现在做到了! 说来也是奇怪,与旁人之间巨大的差距原本可能给人带来沮丧和气馁的负面情绪,但齐璟自听到这个消息后,受到更多的是鼓舞。 齐璟想,既然有人成功于眼前,自己也该有这份信心,去排除万难,选择自己所爱。 …… 即便一般人不相信冀州帝后之间的感情,也不相信冀州皇帝以后只有男后、没有妃嫔,但对于他强势的性格,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领悟。 能够克制住朝堂的异议,在立后一事上独断专行……无论如何,刘煜都表现了强者才有的魄力。 不过,齐璟对这位摄政王的事情已经听了两辈子了,他对新封的男后更感兴趣。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治癒了摄政王的魇症之后,还得他如此倾心相待,一跃成为九州歷史上绝无仅有的男后? 九州五国中,除了荆州开化,其余诸国对于男子之间此等违背阴阳的事情,都是讳莫如深的态度。 七皇子府里,因为少玄少爷的存在,七皇子身边如秋夕和重九等亲近的人,也是经过一番努力才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冀州皇帝立了男后,给他们的冲击不小,心底也在默默想,殿下和少玄少爷以后的路。 齐璟自己挺愿意提及冀州这件事,连带着十一皇子都听说了邻国有一位叔叔当了皇后。 小傢伙是知道父皇有两任皇后的,但也只是在祭祀的时候磕过头,没见过真正的人。 在他心里,男皇后和女皇后其实并没什么差别,单纯对皇后一词产生了兴趣。 等他哥说皇祖母也当过皇后,小十一就有点迷煳了:“为什么皇祖母是皇后,却不是父皇的皇后?” 齐璟哭笑不得地捏捏他的小下巴:“你这辈分弄得有点乱啊……你想,皇姐是球球的母亲,二嫂也要当母亲了,难道他也是球球的母亲吗?” 第一百零一章 端倪 尽管七皇子殿下费尽心力教导弟弟, 但效果不佳。 关于辈分和称谓的问题,对于九州人来说, 自古就是一个难题, 别说小十一了, 就是一些大人也难以保证自己已经弄得清清楚楚。 好在小十一豁达, 觉得弄不清楚就弄不清楚,心放得很宽。 他反过来摸摸齐璟的手, 安慰他道:“没事,没事, 以后就知道了。” 齐璟:“……” 这是他怕孩子遇到挫折感到沮丧, 所以常用来安慰小十一的话,现在被小傢伙自己说出来, 更让孩子的亲哥哭笑不得。 “你看得挺开啊!”忙活了半天的齐璟很想捏他的脸蛋, 但想了想, 怕揪出一点红印子来自己也心疼,最后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算是把此事放了过去。 “嘿嘿嘿。”小十一根本没看出来他哥的无奈, 还以为哥哥在表扬自己咧,笑得露出一对小酒窝。 他还抽空看了一眼蹲在案几上的小赤羽, 神情里有一种炫耀哥哥表扬自己的小得意。 关于二舅舅即将有子嗣诞生这件事,小赤羽没什么特别的概念。 它只是觉得,府里的人欢天喜地, 小舅舅对此也表示非常感兴趣,常常放在嘴边念叨, 就应该是件好事。 第188页 所以齐璟和小十一纠结辈分问题的时候,它就安安静静地蹲卧在旁边,歪着小脑袋听他们说那些自己听不太懂的话。 刚出生的时候还是人形,看不清东西,小傢伙对于母亲的样子完全没有记忆,甚至连她的气息都印象浅浅。 虽然它跟生父待了一段时日,但这么久时间过去了,若无法再闻到对方的气味,脑海里也不会特意去回忆。 它最早的记忆,似乎停留在被七舅舅带回青州天京的皇子府,它第一次探出头看外面的世界,然后就看到小舅舅和少玄叔叔的时候。 再之后,在七舅舅的府里发生的事情,它就都记得了,屋里每个能去的小角落,它都跑了不知道多少遍,要多熟悉有多熟悉。 也许将来它长大了,会对自己的身世,对自己素未谋面的父母产生好奇心,但此刻的它听到母亲一词,也只是单纯好奇这个词罢了,心中并无悲喜。 再加上,它也没有见过七舅舅、小舅舅和少玄叔叔的母亲,更是从未听他们提及过,所以并不觉得自己不在母亲身边有多奇怪。 它甚至觉得,母亲不在身边是大家都经歷过的事情,这才应该是正常的。 小赤羽见小舅舅得意地看着自己笑,也有点想要七舅舅的表扬,它“啾啾啾”地叫了几声,果然引得七舅舅紧张地看过来。 它拿嘴喙轻轻地蹭了蹭七舅舅伸过来抚摸自己的手,觉得很温暖,干脆站起来,跳到了齐璟的手里蹲住。 对母亲、父亲这样陌生的词,它会好奇……对舅舅这个词,它是喜欢。 …… 由“皇后”的事情不小心说及“母亲”,其实齐璟心里有些惴惴。 他当然马上就后悔了——自己竟然开口提到了这屋里人们的禁忌。 少玄的母亲似乎就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小十一的母亲苏宝林已经不在了,小赤羽的母亲与他分隔千里、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相见,至于齐璟自己的母亲……不提也罢。 他生怕这个词刺激到了孩子,尤其是小赤羽沖自己啾啾啾叫的时候,齐璟的整颗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直到小赤羽爬到自己手上,十一和球球不明所以、一派天真地齐齐看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词产生不好的情绪,齐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心酸。 ——他能够救他们的命,也能够竭尽所能抚养他们长大,但有些事,终究是弥补不了的……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缺少了世间最真挚、最无私的一种爱,这才是最叫人揪心的地方。 齐璟面上虽不动声色,但下意识对小傢伙们愈发温柔耐心了。 为了查户部的事情,他忙了有段时日,常常在书房或者外面一待就是半天见不到人影。齐璟决定今日静下心来,专门陪陪小十一他们。 经歷了寒冬,初春的青州还是有些冷,好在屋里暖未断,小十一没有穿太多,小赤羽更是光着到处跳。 现在小十一乖乖坐在哥哥的腿上,小赤羽则被小十一圈在自己的小肚子上,听哥哥(舅舅)给它们讲寓言故事。 小傢伙听得倒是认真,但里面的道理懂没懂,只能听天由命。 反正小十一听故事,只是单纯想听七哥说话,偶尔跟他鸡同鸭讲地讨论讨论故事的情节,可关注点总能偏到天外去。 “为什么兔兔不等等小乌龟,它们不是朋友吗?” “小猴子喜欢捞月亮?可为什么大师的小猴子只喜欢挨着人坐?难道它不喜欢月亮吗?” “为什么不用小棒子在石头上戳戳戳,这样很快就能戳成一个洞来?” …… 齐璟:“……”谁能告诉他,这小子为什么总是能有十万个为什么! 才刚想着要对十一好一点的七皇子不能撂挑子不干,只能咧开一个笑脸,凭藉自己的口才,好好忽悠了小十一一遍。 少玄在他们旁边,亲眼目睹了小十一是如何被他哥说得拍手叫好,浑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傻兮兮被套路。 不过齐璟和小十一说话总是注意着分寸,比如圆不回来的谎话就尽量不说,歪曲事实的事情坚决不说,完不成的承诺更不会开口应和。 宫里的人和外人都道七皇子聪慧过人、能言善辩,事实上这本事与天赋有关,但也与后天的锻鍊有关。 七皇子连小十一这样迷迷煳煳的小缠人精都摆平得了,可谓久经考验。 这样积累了丰富经验,他再对付一般人,简直不要太容易。 …… 虽然很想多花些时间陪伴小十一他们,但随着他记忆中的时候越来越近,齐璟心中的焦虑也愈来愈盛。 鲛人的幼崽一般出生在每年的春夏,到了四、五月份,正是雌性鲛人要频繁带幼崽到海面换气的时节。 因着海事对九州沿岸造成了影响,别说是普通渔船了,就是岛屿中藏匿的海上强盗都暂时销声匿迹。 临海的青州、荆州和冀州水师基本都在港口待命,不再轻易出海,甚至连近海也是匆匆巡视一番就立刻赶回陆地。 妖魔蛰伏了整个冬季,春暖花开正是兇悍的时候。 一旦徒太荒原来的妖魔因没有天敌而持续增加数量,那对于暴露自己弱点在海面的鲛人族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第189页 大概是因为大皇子一直忙于赈灾事务,齐璟发现自己这段时间想办法透露出来的消息,并未引起大皇兄的注意。 对方还是夜以继日、矜矜业业地操持着户部的事情,浑然不觉自己很快就会被贪腐一案牵连其中。 齐璟怕自己太过积极,就暴露了自己暗中经营势力、其实一直盯着户部的事实。 到时候他不仅不能扭转局势,还可能叫父皇误会他想伸手到户部、心生猜疑,那就得不偿失了。 随后,齐璟担心的事情还是提前发生了——这一次,最先被五皇子发难的,是曾经在南北运河修建中表现极好的几个诸郡,首当其冲就是蒙良。 “蒙良太守借中部粮仓的调运中饱私囊,于地方结党营私,还被揭发残害百姓,逼迫他们拼死修建运河,导致很多百姓在河道旁丧命。” 涉及到蒙良太守庄进实,齐璟与回京的二皇子碰了一面,专门讨论这件事。 “这事里的人证、物证我都已准备妥当,做顺水人情,透露给了老五。” 齐珩也不瞒着齐璟,把自己暗中做的事情告诉了他。 当初齐璟在蒙良救下罗秦等人,庄进实虽看皇子只是救人、并不找蒙良麻烦,但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好不容易联繫上了二皇子,希望能够借皇子的势。 可惜这条路,已经被“未卜先知”的七皇子给阻断了。 齐珩后来还与他周旋了一段时间,发现此人确实表里不一,也证明了老七说的话似乎确有其事,于是就想办法疏远了他。 ——要让这样的人跟着自己,别看现有好处,总有一天会出事,到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殃及自身。 从那以后,二皇子就在注意蒙良,特别是东西运河开凿、赈灾后。 齐珩之所以要把这份功劳拱手让人,一方面是因为父皇已经安排了老五当钦差,若自己贸然跑上去,有些乱献殷勤、越俎代庖的意思。 另一方面,王妃身怀有孕,此刻二皇子有所收敛,不想参和太多。 这一世,庄进实没能得到二皇子的庇护,肯定还想了办法投入他人门下。 只是,他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摘了乌纱帽,连同所有家眷一起被押解进京。 …… 庄进实被抓,七皇子府里最高兴地莫过于邓松等人。 他们被七皇子所救,好不容易从蒙良躲到了天京,重新开始生活,突然就得到大仇即将得报的消息,自然是又惊又喜。 相比于孩子们毫不掩饰地喜出望外,罗秦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 这时候,齐璟记起了一件事,有些犹豫该不该跟罗秦讲。 上辈子的时候,庄进实这个时候还好好做着他的蒙良太守。 他的儿子好玩乐,早年掏空了身体,于子嗣上有些艰难。 罗秦的那个前未婚妻入了太守府为妾,算算日子,现在应当有了孩子。 庄进实犯得是大罪,到时候必有连坐,甚至可能因要杀鸡儆猴而被判诛族。 无论是那个妾,还是未出世的孩子,恐怕都得跟着陪葬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大案 与罗秦相识两年, 齐璟知道他并非那种落井下石之人,想想即便告诉他什么, 也改变不了结局, 于是只跟他说了些关于庄进实被押解进京的事。 与他预料的一样, 罗秦果然没有提与自己有过婚约的女子, 还是一如既往地研读书籍,同时利用闲暇时间教着府里的人认字读书。 齐璟见他面色平静, 并非作伪,遂不再去想这件事, 只管关注起刑部审案的进展。 其实, 若说罗秦听闻这个消息时心中没有一丝触动,那也是骗人的。 只不过两年前受到的打击、经歷的痛苦, 在这两年的安稳的生活中已经渐渐被对未来的期许所替代。 尤其是随七殿下去镇国寺, 给自己的父母点了长明灯后, 很多事情就不再扰罗秦心绪了。 夺妻之恨固然叫人倍感耻辱,但若叫罗秦把此事作为自己奋发图强的动力, 未免太失其品格。 他志存高远, 励精图治,是想要施展才干, 报父母生养之恩、老师野陵居士教导之恩、七皇子殿下救命之恩,皆是为大情大爱。 既与廖氏女无缘分,在她嫁入庄家之后, 两人就再不相干。 罗秦并不会因为她过得好而失望愤恨,也不会因她受到庄家牵连就感到快意。 相比之下, 他更关注邓松他们听闻这个消息的状态。 七皇子殿下从蒙良育幼所带回来的孩子,父母皆是因为修运河丢了性命,他们与庄进实有不共戴天之仇,听闻殿下说他决计逃不过惩罚,自然满心期盼着最后的审判。 邓松年龄稍长,比其他人想得多些,他还记得背弃与夫子的婚约嫁入庄家的女子,但不想叫夫子知道,于是私下里问了师父刘松。 刘松听小徒弟问起,立刻反问道:“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他作为最早到齐璟身边的暗卫,如今除了负责完成七皇子日常吩咐的事情,还与其兄刘柏一起训教七皇子麾下暗卫营的新人,十分忙碌。 暗卫不得婚配、没有子嗣,刘松如今尚且只有一个邓松亲传徒弟,自然看重几分,见他问起庄府的妾侍,想起罗秦与她的渊源,不禁生疑。 邓松一看便知师父是起了疑心,也知道对方怀疑的是什么。 第190页 他岂会叫师父怀疑自己的罗夫子,于是也不隐瞒,坦诚回答:“当初廖家嫌贫爱富,背信悔婚,还在外传夫子克亲的瞎话,害夫子被人非议,实在可恶至极!如今庄进实倒台,我就想知道廖氏是个什么下场。” 刘松知道他对庄进实、对廖家都有解不开的仇怨,虽然有心劝两句,但又觉得有仇必报并非错事,贸然劝他,反而可能叫少年生出执念。 于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道:“庄家上下会有什么下场,自有刑部去判案,你只管好好习武,将来为殿下效命,若是能建功立业,到时候什么恩、什么仇都报了。” 刘松表明上没有应徒弟的要求告诉他庄家的事,但他在帮七殿下查探蒙良和京中消息时,还是小心留意了一下这个廖姓的妾侍,谁知道竟然因此查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 齐璟看向自己的暗卫,脸上有一丝惊讶:“你是说,这个小妾在庄进实被押解进京之前,就被送去了庄家的别庄,后来不见了踪迹?” “是的,殿下,据说是招主母不喜,被遣到庄子上去了,后来庄进实举家被押解进京,因她只是庄进实儿子的妾侍,算不得庄府亲眷,所以徐大人只叫蒙良的官员继续追查,就先行离开了。” 徐林益正是陛下派去莱夷半岛的钦差,他与五皇子一样得了密旨,表面上是去赈灾,实则老早就开始对中部各郡展开了暗访。 此案牵涉众多,他不可能一直在蒙良收集庄进实一个人的罪证,所以把有些事交给了随行官员,他自己则和五皇子继续追查旁的涉案郡县和人员。 刘松刚得到这个消息,立刻就禀报自家殿下,他考虑的是,说不定这个妾侍手上握有更多庄进实的罪证,所以才被庄家送出去躲避朝廷追踪了。 但慢慢记起上辈子一些记忆的齐璟却知道,庄家把她送出去,恐怕不是为了藏罪证,而是保全她肚子里的孩子。 庄进实这次必定会伏诛,嫡系亲缘都逃不了被砍头的命运,庄家好不容易剩这么一点香火,哪里有不偷偷保下去的道理。 齐璟虽然不想对妇孺赶尽杀绝,但他知道,一个女子要想躲避朝廷追查,绝对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庄家倒后,一定还有人在帮庄进实。 这幕后的人帮着庄进实,多半不是出于什么情谊,更可能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庄进实手中,要藉此威胁庄进实保守彼此的秘密。 如果他们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到那个妾侍的行踪,说不准还能查出更多涉案的人员,拔掉更多毒瘤。 去打探一个妾侍的消息,原本只是少年一点睚眦必报的小心思,倒促使刘松他们误打误撞,找到了别的线索,实在叫人感嘆处处有峰迴路转。 然而,还没有等齐璟的人找到更多线索,被押解进京的庄进实就为了保命,主动张口把不少人牵扯进来。 诸位皇子被急召进紫宸殿的时候,齐璟明显感觉到整个殿中压抑的气氛,他注意到父皇身边除了童海,一个内官或宫女都不见,就知道事态严重了。 还没有等几个皇子行礼,皇帝就将一份摺子丢在了案几上,寂静之中突如其来的声响立刻把众人吓得背后一凛。 只听陛下冷冷地道:“珩亲王,过来给你的兄弟们念念,这摺子上写的是什么。” 齐璟闻言,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父皇岂会平白无故叫二皇兄念什么摺子? 他按捺住想要看齐珩的冲动,继续低着头,然后就感觉到齐珩上前,取了那摺子念了起来。 原本,那摺子是刑部审庄进实一案得的供词,听起来还是庄进实自己供认不讳的事项。 可就这么念着念着,二皇子突然停了下来,齐璟不禁微微侧头,想用余光看看皇兄,却听到父皇道:“怎么不继续念下去了?念啊……” “父皇……” 那边传来齐珩就这样重重跪下的声音,齐璟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难道那庄进实的供词里,有跟二皇子有关的内容?这怎么可能?! 仿佛要证明齐璟所想,皇帝又开口了:“好,你不念,朕来告诉他们摺子里说了什么。” 齐钧把目光投向另外几个儿子,慢慢道:“庄进实供认,他之所以在粮仓动手脚,皆是因为有珩亲王授意,他才敢如此行事……至于修运河的时候死了那么多人,也是为了填补给珩亲王的孝敬,才不得不剋扣劳役……阿珩吶,你告诉朕,有这回事吗?” 二皇子俯下身去,惶恐地道:“父皇,绝无此事!庄进实血口喷人,儿臣冤枉,请父皇明察。” “血口喷人?那他为何谁都不冤枉,单单冤枉你呢?他进京述职的时候,可是拜访过你珩亲王府的。” “他确曾找过儿臣,但儿臣不喜他品性,遂未与之深交。” 齐璟见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躬身拜道:“父皇,这件事儿臣也知道一些,儿臣曾在途经蒙良的时候,听说了一些关于庄进实的传闻,觉得此人不堪,所以在二皇兄面前抱怨了几句,皇兄信我,自然不会信庄进实巧言令色。” 齐珩没有想到齐璟竟然会马上站出来维护他,但此刻不是感念兄弟情深的时候,他非常清楚,父皇正在震怒之中,老七的话起不了作用。 第191页 其实,齐璟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想:只要父皇要查,一定能查到当初他护送祥瑞回京、途中救人的事,所以不如自己现在主动一些,和盘托出,也好及时给二皇兄澄清解围。 他相信以二皇兄的性格,绝不可能瞒着他与品德堪忧的庄进实往来, 而且齐璟隐隐有种感觉,父皇应该也是不信的。 否则父皇肯定会想办法加快暗中的查访,又怎么会马上把事情甩在众人面前、打草惊蛇呢。 不过有这种感觉,并不一定猜得对,所以齐璟不敢有丝毫松懈。 不知道是不是也因七皇子如今迅速的反应感到诧异,亦或者思考着老七说的话的真实性,皇帝沉默了一阵,才道:“珩亲王冤不冤枉,要审过才知,最近老二就待在府里,莫要到处走动了。” 众人明白,这就是皇帝要求珩亲王禁足、直到刑部查明真相的意思。 待齐珩领了旨,陛下就再没起说别的事情,随后令他们几个皇子退下了。 走出紫宸殿的时候,六皇子似笑非笑地道:“二皇兄放心,此事五皇兄也在查,相信刑部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五皇子一系与二皇子一系素来摩擦不断,这一次五皇子奉命查案,查的是齐珩,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齐珩经歷了刚刚一幕,正是又疲惫、又焦急的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听他说话。 “凡事都要讲究证据,要不然谁空口说几句话,就可以污衊他人,这世上岂不要乱套了。” 齐璟相信,只要二皇兄真的没有与庄进实来往,对方不可能有时间和机会伪造出足以牵连珩亲王的证据。 他现在只是疑惑,为何死到临头的庄进实要如此污衊二皇兄。 总不可能是当初投靠不成,庄进实因此生恨,如今他自认为命不久矣,就随意攀扯吧? 这时候,有一丝念头在齐璟脑海中闪过,他突然想起来暗卫在蒙良打探到的那件事。 ——难道,帮庄进实藏人的那个幕后之人,并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庄进实手中才出手助他,而是握住了庄进实的命门,进而威胁他做一些事情? 第一百零三章 牵连 因庄进实的供词, 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扯进此案。 奉命查探的五皇子为此不眠不休,暗访也变成了明查, 在贪污一案上立下汗马功劳。 除了二皇子勾连地方大员的证据一直似是而非、不清不楚, 其他涉案人等悉数归案。 元章二十三年的贪腐案, 无数朝中官员和地方官员丢了官职和性命, 成为青州歷史上,不可避过的一案。 “搜到几封所谓的密信, 但上面一无二皇兄的印信,二来字迹无从考证, 根本谈不上正经的证据。” 齐璟对少玄说起事情的进展, 心中却无半点放松的喜意。 少玄明白他心中担忧的是什么。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即便差不到证据, 但庄进实一口咬定自己的罪行有二皇子授意, 势必会在皇帝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值得庆幸的是,当初齐璟护送祥瑞回京的时候, 因救了罗秦等人而与庄进实有了摩擦, 这件事皇帝也知晓,所以目前他显然是更相信自己的二皇子, 所以才只是叫他禁足静思,而非问罪。 俞昭仪让齐璟最近不要去珩亲王府,免得惹来陛下迁怒, 但齐璟却还是带着十一去了看了看二皇兄。 几日不见,齐珩憔悴了许多, 见老七带着小十一过来,颇不贊同:“你此刻过来,不妥。” 齐璟笑道:“我和十一今日在宫中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已经提过要过来,皇祖母都没有说什么,有何不妥。” 天气渐渐回暖,十一也不是婴儿,该去宫里请安自然不能不去。 皇太后年纪大了,看到最小的皇孙,无论如何是高兴的,听到七皇子说要去珩亲王府,面色倒也如常。 太后虽然不理朝中之事,但中宫多年空悬,皇帝的后宫还在太后掌控之中,他们母子又素来亲近和睦,陛下有什么事,都会先宽太后之心。 如果她没有表示反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代表了皇帝的态度,所以齐璟来珩亲王府并非冲动行事,而是有备而来。 听他这样一说,齐珩脸上忧虑果然淡了几分,他知道,老七这是在变相告诉他,宫中的动静。 齐璟接着道:“父皇让皇兄多陪陪皇嫂,并没说我们不能来王府打扰,十一不过多吃皇嫂几块糕点,皇兄不至于这般小气,还不叫我们来吧。” 庄进实的供词牵扯皇族,陛下本就不相信,但出于谨慎,还是叫齐珩暂缓手中差事。 但对外,说的却是让珩亲王多多陪王妃安胎,好叫这第一个孩子顺利出生。 外面不是没有传言,这时候若是无人登门,更会让流言蜚语传开来。 七皇子坦坦荡荡地带着十一皇子去看皇兄和皇嫂,就是在为珩亲王正名。 齐珩原本就感念他雪中送炭之举,又听闻他开起自己的玩笑来,心底又轻松了许多,故作严肃地回道:“你皇嫂好不容易得一点压箱底的糕点方子,都让你骗去借花献佛了,你还好意思说十一。” 齐璟这几日把珩亲王妃得的糕点方子带到了慈安宫,非说自己府里的厨子照着方子也做不出这味儿,求皇祖母让御厨给做。 第192页 皇太后明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因素来宠爱于他,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小十一星星眼等待,遂还是如了他的心愿,吩咐御膳房按照方子做了吃食。 待齐璟吃上了糕点,再不经意地提起方子的出处,好叫皇太后记起怀有身孕的珩亲王妃。 这时候女子怀孕生产本就艰辛,更何况杜氏还是头胎。 皇太后心疼她怀孕辛苦,也知道珩亲王被禁足,她作为王妃必定也跟着担惊受怕,于是借了寒食的名头赐了各王府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及饧等,并称珩亲王妃有孕,多算了一份。 这举动放在以往,已经算额外恩典,放在此刻,意义就更加非同寻常了。 对于旁人来说,这起码是一个信号,一个珩亲王府并未失宠的信号。 珩亲王因此压力骤减,也知道老七在其中付出的各种努力,此刻特意借玩笑话提及,就是表明有些事他不开口,却一定记在心里。 齐璟不是为了叫他感念自己的功劳才做这些事,所以并不在意他记不记得。 小十一在旁边听着好像又有自己的事了,伸长了脖子附和了两声:“不是十一,十一只吃两块!” 齐璟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安抚他,那边齐珩倒是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顶:“转眼要到你们生辰了,咱们十一又要长一岁了。” 当初苏宝林殁了,新生的小皇子无人照料,起初齐珩对十一是有同情的。 但他也疑惑,为何老七要揽事上身——毕竟养大一个皇弟,可比养大一个儿子要麻烦许多。 但看着齐璟一直以来行事处世的风格,二皇子又觉得这确实是他可能做出来的事。 ——若他不是阿璟,又如何会如此重情重义,在旁人危难时伸出援手? 看着十一依偎在老七怀里,一本正经跟老七辩解自己吃得不多这么琐碎的小事,老七则一脸坏笑地哦哦哦,看似敷衍,实则耐心至极,齐珩突然想起了他们少时的情景。 那时母妃不在了,他住在文思殿,由亲姨母俞昭仪照顾。 老五和老六更小,都在母亲身边长大,他们还没有住到东六所,兄弟之间只有在给长辈请安的时候才见上一面,并不算亲近。 年代久远,齐珩已经有些不记得,自己看到幼年的老五和老六时,是否也像如今看到小十一一般心生怜爱。 他只依稀记得,有人在他耳边反覆说过,五皇子和六皇子跟他不是同母所出,永远不可能与他同心,甚至将来还会与他争宠,所以要小心提防。 虽然后来俞昭仪产子,身体虚弱,再无法全心全意照料他,于是父皇亲自给他开蒙,他就搬去了东六所,但有些幼时的记忆,是永远抹不去的。 想起老五为了查出他勾结地方官员的证据而夙兴夜寐、不辞辛苦,还有三公主于寒食节时在慈安宫跟萱儿说的那些刺激人的话,齐珩心中刚刚生出的暖意,就这样渐渐冷了去。 ——若有机会,他一定要叫自己的好兄弟姐妹看看,什么是兄长之尊、皇子之尊! 齐璟虽在哄小十一,但一直小心观察二皇兄的状态,见他眼神阴郁,心中不禁嘆道:哪怕皇兄再是端方仁厚,经歷这一次的挫败,怕也伤了心、寒了心…… 齐璟重活一世,心中也有些执念,比如,找到上辈子毒害自己的真兇,就是其中之一。 他想,若是自己找到真兇,应该也会选择加倍奉还、让对方以命偿命,所以也没什么立场劝二皇兄什么。 他们生在皇族,就得接受这种命运,或者想办法改变这种命运。 齐璟救小十一、助二皇兄,就是想改变这种兄弟相争的宿命,只是要他以德报怨,对老五、老六也亲近起来,那就绝无可能了。 毕竟,在得到确切的证据前,上辈子因二皇子、七皇子的死得益最大的就是他们,最有嫌疑的,自然也是他们。 兄弟俩儿各有心事,连小十一也察觉到了什么,抓着齐璟的衣襟,假装没事的玩起他荷包上的穗子。 这时候,杜氏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屋子,齐璟和十一一起喊了皇嫂。 杜萱儿知道十一也在屋里,那珩亲王和七皇子就必然不会说些关乎朝堂的话,于是很自然地走了进来。 孕妇本就容易多愁善感,更何况珩亲王还遇到这般惊险的事情,所以她前段日子寝食难安,原本怀相还不错,立刻变得身体不适起来。 好在有七皇子在外周旋,请动了皇太后,给了她体面,杜氏才总算是养了回来。 此刻再见齐璟和小皇子,杜氏心中自然亲切无比,轻轻摸了摸小十一的小胖手,温柔道:“院子里的牡丹开花了,妾身带十一殿下去看看?” 她说这话的时候,既是询问齐珩,也是徵求齐璟的意见。 齐珩看了看齐璟,见他没有反对,于是道:“那就去看看吧,有几株是你皇嫂带来的嫁妆,外头难得见到。” 虽然皇嫂很温柔,但在陌生环境里,小十一还是喜欢粘着他七哥,听说要离开屋子,小眼神里透着一丝怯意。 齐璟确实与二皇兄有话要说,于是也捏了捏他的小胖手,安抚道:“昨个儿不是吃了一盏牡丹羹,还很喜欢?你去看看人家被你吃掉之前长什么样,也算全了一份心意。” 第193页 小十一闻言,觉得哥哥说的哪里怪怪的,但总归来讲好像还是有道理的,于是乖乖地点点头。 齐璟让重九抱着他,让杜氏把孩子带走了,但直到他们离看屋子,他还看向门外,可见这依依不捨的人,不止小十一。 ——若真要照老七的说法,吃之前还要跟食材认识一下,那他们每日不光要看看白菜、萝蔔,还得看看田里长的稻穗、圈里养的猪羊,岂不是会很忙…… 齐珩见老七对小十一总有办法,嘴角不禁牵起一抹笑来,但他很快想到正事,又掩去了笑容。 “老七,户部这次牵涉进近一半的官员,大皇兄这次遇到的麻烦,怕比我遇到的,更大。” …… 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十一从珩亲王府出来,齐璟看了看天空。 此刻虽还是白日,但因着空中有些乌云,所以显得天光晦暗。 马上就要进入迎梅雨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也会慢慢变得寻常起来。 重九见殿下脸色凝重地看天,也不知道是刚刚跟珩亲王说了什么,还是在担心天气,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道:“殿下放心,这雨啊,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下来。” 齐璟看了一眼打瞌睡还不忘抓着他衣襟的小十一,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雨若是真下起来了,那可就麻烦了…… 第一百零四章 求情 小十一跟二皇嫂去看了牡丹, 也观察了一下小侄子的情况,回到家里看到小赤羽, 瞌睡都没有了, 立刻跟小赤羽说起来。 “圆圆的, 还看不到小侄子, ”小傢伙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比划, 最后总结道:“很可爱!” 小赤羽歪着脑袋听小十一形容,然后瞥了一眼搁在旁边的薰香铜球, 似有顿悟地点了点小脑袋。 齐璟:“……”虽然他没好意思盯着皇嫂的肚子看, 但也知道小十一成功地误导了小赤羽什么。 但这个问题现在不好解释,所以他只能转过头吩咐重九和秋夕:“马上要迎梅雨了, 多注意点他们, 接下来这天气, 容易生病。” ——实在不是他危言耸听,连成年人遇了雨都支撑不住, 更何况是孩子。 “是, 殿下放心。”秋夕应道,她把厨里新做的牡丹羹端上来, 打算餵小皇子。 “嘿嘿嘿,吃,吃……”小十一开开心心地等秋夕舀给他, 吧唧吧唧几口就吞下了一碗,因羹里掺和了花蜜, 吃起来又香又甜,小傢伙好不开心,似乎根本无所谓吃进去的是什么。 齐璟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声道:“牛嚼牡丹。” 小十一摸了摸哥哥戳过的地方,傻乎乎笑了一下,然后看了一眼空碗里淡粉的花瓣,终于回想起在园子里看到的漂亮花花。 刚刚因想睡觉而没来得及跟哥哥说的话,现在吃饱喝足都有精神说了。 齐璟一边喝着花羹,一边按照小十一的描述猜他都看到了什么名品牡丹,觉得颇有意思。 他虽对牡丹没有太多研究,但一些天下闻名的品种还是知晓的,小十一虽然不认识这些花的名字,但胜在观察仔细,兄弟俩又极有默契,一猜一个准。 重九是抱着小皇子出去的,赏花的时候正在旁边,有他佐证,齐璟很快就把小十一看到的所有牡丹都猜了出来。 猜完了,他默默把刚刚猜到的牡丹细数了一遍,心中不禁感嘆:杜氏本家果然豪门。 他把自己知道的这些牡丹的来歷都跟少玄说了一遍,让鲛人也能了解了解九州名花的事情。 “杜大人为官清廉,但杜氏毕竟是西毫大族,珩亲王妃带来的这些牡丹,珍贵非常,已非金银可以衡量。” 西毫素以牡丹闻名天下,那里就算是寻常老百姓家的女儿出嫁,也少不得带上几株好看的牡丹,更何况是顶级豪族嫁女。 杜萱儿成亲之前,西毫杜氏送来天京的贺礼中就有好几株珍品牡丹,后来全被杜大人当作宝贝女儿的嫁妆送到了珩亲王府,当时还被传为佳话,称此为国色天香之礼。 可惜杜大人身处高位,却只是旁系出身,与本家关系并算不紧密,否则上辈子二皇子殁后,西毫士族也不会为了只是静观其变而放任珩亲王府不管。 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正是这个道理。 若叫齐璟站在西毫杜氏的角度去想,不愿过早地参与储位之争,并非什么坏事。 相反,为了一个旁系的女儿就把整个家族牵扯进去,才是不智之举。 齐璟想到这里,不禁敛了笑容。 这场声势浩大的贪腐案虽然已进入尾声,但接踵而至的危机,却并未消弭。 他不知道能这样与小十一他们悠闲度日的时候,还能持续多久。 …… 不久后的某天,齐璟在东校场习武,天突然开始下雨。 虽然对七皇子他们严格要求,但东校场里毕竟都是皇亲国戚,少年们各个身份尊贵,不能有闪失。 黄校尉为他们身体着想,不得不将当日户外骑射的部分给免了,改为让他们在屋内扎马步练功。 对于这些少年来说,骑射比起基本功来说肯定有意思多了,闻言都不怎么乐意,但见黄校尉坚持,也只能顺着他的安排做。 第194页 虽然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得不大,但结束习武的齐璟一路骑马从东校场回自己的皇子府,还是被雨水沾湿了自己的衣衫和鞋。 进入迎梅雨的季节,连续几日这般下雨,停上两天又开始下雨,这情形本就是常事,所以用过午膳后,七皇子照往常一样陪着小十一他们在廊下边看雨边消食。 这时候的雨已经比刚刚在校场时大,雨水从屋檐落下,形成了一道哗哗作响的水帘,引得小十一好奇地伸手去够。 齐璟捏了捏他的小手:“你手有多长,够得到么你就够。” 原来他们是在暖阁窗下往外看的,隔着一条围廊,小十一自然是不能摸到雨的。 “打开,打开,看太阳。”小傢伙现在还以为拨开了雨帘,就能看到晴空。 齐璟一边跟他解释,一边把小傢伙抱回了床榻上,准备哄他们睡觉:“先睡会儿,等醒来咱们再看太阳出来没。” 小十一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和小赤羽一人(鸟)占一只垫子,听着雨声入了眠。 因为某些原因,齐璟最近殚精竭虑,一直提着心做事,这会儿也忍不住困意,陪他们睡去。 正是浅眠之中,他突然被一声响彻天地的巨雷给惊醒,立刻扭头去看睡在旁边的弟弟。。 “嗷呜嗷呜~”“啾啾啾啾~”被吓到的小十一和小赤羽睁开眼睛就开始找哥哥(舅舅),一副吓坏了的小模样,一起往齐璟怀里钻。 小十一搂着小傢伙,轻轻抚摸它们的背,试图安抚孩子的情绪,他一边摸着,一边小声道:“没事,没事,只是打雷了。” 谁知道,他话音未落,重九就敲了门在外道:“殿下,宫里有消息。” 他没说是什么消息,也没说是谁传来了消息,齐璟却立刻明白髮生了什么,于是让重九进来,自己则赶紧梳洗,准备随时进宫。 果然,他一边着衣,一边听重九详细道:“今日午时大皇子入紫宸殿后,很快就被陛下赶了出来,也不离开,就跪在紫宸殿外。” 齐璟上辈子的记忆并不完整,即便能记得此事,但却记不清楚具体的日子,只能叫人在宫外守着,又让文思殿的人注意着宫里发生的事情。 俞昭仪以为儿子总算开了窍,知道掌握宫中动态就是掌握先机,所以十分支持他这样做,只是在安排上更为谨慎。 齐璟在这方面没有她心思细腻,也不像俞昭仪在宫中多年、培植了不少人手,所以就由着她去布置。 ——反正他只要知道大皇兄何时会经歷此劫,能够及时阻止就好,开头和过程并不重要…… 如今从紫宸殿往外传消息是越来越难,但大皇子就跪在紫宸殿外,只要路过的内官或者宫女,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倒给齐璟节省了不少时间。 旁人不知道七皇子在盯着什么,包括俞昭仪都以为他只是心系贪腐一案和二皇子,所以要派人盯着诸皇子进出紫宸殿的情况。 他们怎么也猜不到,齐璟就是单纯想阻止大皇子这一人、这一跪。 听到重九的话,齐璟眉头微皱,他已经意识到不妥之处:“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既然是午时就被召到紫宸殿内的,又很快被赶出来,那到现在岂不是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出于谨慎,齐璟立刻吩咐重九:“把传话的人带到书房去!” 等见了来人,他立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既然大皇子已经跪在外面这么久,为何不立刻通知孤?” “殿下,昭仪吩咐了,这不是什么紧急的事,不可让您太快进宫,说大殿下只是跪了一会儿,您就立马出现在宫里,极为不妥……如今整个皇宫都知晓了消息,您再想做什么,昭仪不拦着。” 大皇子前脚跪下,七皇子后脚就入了宫,岂不是是正好想告诉他父皇,七皇子一直盯着紫宸殿、妄图窥视皇帝寝居! 齐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确实准备在得到消息后适时地拖延一会儿再行动,到时候也好有个说辞。 但今日大皇兄入紫宸殿的时候,明明就在他们离开东校场之时,理应很快得到消息的俞昭仪完全可以报信给他,或找个理由让他去文思殿请安,或让他再去慈安宫一趟,再“恰巧”发现皇兄跪在紫宸殿外,齐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帮大皇兄求情。 俞昭仪不知道前世之事,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纯善,猜到他很可能会去给他大哥求情,所以硬是拖了这么久,等宫里都传遍了消息,才派人告知与他。 表面上是为了稳妥起见,实则根本就是想阻拦他入宫,免得齐璟揽事上身。 因为只要有人在此之前先做了求情的事,或者陛下先心软了,原谅了老大,那七皇子就不必再到前面去冲锋陷阵,冒着不小心就会招惹陛下生气、给自己惹上麻烦的风险。 齐璟现在已经无力去指责俞昭仪又自作聪明坏了他的事,赶紧入宫去了。 他要为大哥求情,确实是因为不希望二哥齐珩去少海。 但齐璟也不是那种要送大哥去死的人,他希望的是,到时候有两位皇兄可以一起去少海。 一来,大皇兄和五皇兄皆以武艺着称,在驾驭镇魔营这件事上,比起以文见长的二皇兄还是妥帖些; 第195页 二来,如果有两位皇子都去了少海,父皇必定比上辈子更加重视他们此行,锋亲王也绝对不敢因为只有二皇子而再草率行事,他必定会加强对两位皇子的保护。 ——只要大皇兄没有病倒,没有把户部的差事拱手让人,那么一切都还有扭转的机会! 想到这里,齐璟快马加鞭,往宫中赶去。 第一百零五章 大雨 雨雾之中, 齐璟远远就看到有人跪在那里,走近了看到那人直挺挺的背影, 心中不禁嘆息。 ——自己这位大皇兄, 向来都是这般憨直, 连独自在雨中罚跪也没有半分偷懒耍滑的意思, 茕茕孑立中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孤独,也透着一种执拗。 齐璟入宫后是直接到紫宸殿这边来的, 并未去慈安宫找太后。 因为他知道,若是慈安宫有心来劝, 轮不到他晚了两个时辰才过来。 皇祖母虽然疼爱几个皇子, 但这里面少不得有些偏爱,在小十一出生前, 相对来说六皇子和七皇子两个小的比较占便宜。 这也跟帝王的态度有关, 毕竟成年的皇子封王建府, 已经领事,就该独当一面。 齐璟他们虽然也已出宫建府, 但在皇太后心里他们都还是少年, 所以不自觉就多爱护一些。 当然,两个年少的皇子没有领事, 能惹的祸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太后即便不用看皇帝脸色,也能自己做主。 但涉及朝堂之事, 皇太后就会谨慎很多,之前二皇子被禁足, 若非齐璟主动在里面周旋,太后也未必会给这么大的脸面。 这么多年,齐璟他们已经习惯了,在太后眼里,哪个孙子她都喜欢,都爱护,但她最喜欢的,最在意的,还是陛下。 所以要皇祖母为了谁,去逆了陛下的意思,那是非常困难的事。 户部因贪腐案倒了一半的官员,虽然查明跟大皇子并无直接关系,但他一个失察之罪,绝对逃不了。 皇帝正在气头上,大皇子又本身有错,齐琅被罚跪在紫宸殿外,并无人敢非议。 只是齐璟心里想,若是此刻跪在这里的是五皇兄或六皇兄,绫绮殿和宣微殿怕是早就想办法来救了,若是二皇兄跪在这里,俞昭仪一定同样心急如焚,正想方设法来劝。 若是齐璟自己跪在这里……他想,俞昭仪未必这么着急,但也不会完全放任他不管,至于皇祖母那边,他还是有这个自信,多少会为他试探一下皇帝的态度。 这样转了一圈,齐璟陡然发现,只有大皇兄跪在这里,没有人会主动来解围。 事实上,这么多年,似乎也一直都是这样。 大皇兄的生母出身低微,而且照父皇和皇祖母对他一贯的态度,他的出生似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为大皇兄的母亲生前连美人名号都没挣到,死后也未被追封,这对于一个生育了皇长子的宫人来说,是件十分反常的事情。 单看十一的生母苏宝林的情况就知道其中区别。 同样是宫女出身,苏宝林生前因生育皇子得到加封,将来十一封王,必定又会被追封,但大皇兄的生母,却完全没有得到这等待遇。 那时候俞昭仪还没有入宫,所以知晓得不多,再加上帝王明摆着不重视这个长子,她也就没有费心多问。 上辈子七皇子有更亲近的二皇兄,跟这位皇长兄几乎没有什么交集,那时大皇兄被罚跪,齐璟更是等第二日大皇子回了琅亲王府,才知晓他跪了几个时辰,最后是晕倒在地、被人抬回去的。 齐璟很想回忆起那时候自己想着什么,但搜寻了一遍却没有这段记忆,可见当时对这个兄长并不关心。 不过,再怎么不济,他也是个封王的皇子,无论是二皇子一系,还是五皇子、六皇子一系都不会希望对手得到他的助力。 齐璟知道二皇兄曾对其示好,但对方要么是真憨厚,所以不懂这其中道道,要么就是在装傻,因不愿参与争端,所以没有反应,久而久之,二皇兄也就熄了这拉拢的念头。 照上辈子和这一世的情况来看,他应当也没有跟老五、老六结盟,否则齐珣不会盯着他的户部,现在也不会完全没有人来帮他解围。 ……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跟前,齐璟让内官给大皇兄撑伞。 只见大皇子依旧挺着背,但却低着头,此刻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人来,连抬都没有抬,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有没有淋到雨。 齐璟知道,在这里与大皇兄纠缠是没有用的,所以并未多做停留,就往殿中走去,立于门口请内官传话,求见陛下。 原本以为父皇还要晾他一会儿才会召见,没想到内官很快就领了他进门。 齐璟极少独自来紫宸殿,即便是当初数次领旨出京,身边也多半有几位皇兄。 若七皇子还是以前的七皇子,此刻少不得感到忐忑不安……不过,若他还是以前的他,现在就不会走这么一趟了。 走进殿内,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行礼,齐璟正打算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开口。 这时候,陛下先道:“怎么穿得这样少?再过两月又要入夏,你若现在不注意,到时候有得受。” 虽然口出埋怨之词,但说的却是七皇子每年夏日的旧症,齐璟没想到父皇一直惦记,闻言不禁有些愣怔,早已想好的腹稿也暂时说不出来了。 第196页 过了一会儿,皇帝才又道:“说吧,才刚从校场回去,现在进宫做甚?” 齐璟身体一凛,从感怀中清醒过来:“父皇,儿臣是听说皇兄的事,心里积了事,虽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不自觉就往宫里来了。” 大皇子跪在紫宸殿外已经两个时辰,即便算上老七入宫花的功夫,这消息传开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皇帝并不怀疑。 俞昭仪拖延的这段时间,很好地排除了七皇子窥探宫中的嫌疑,但齐璟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在自个儿府里老实待着,好好想个清楚……你这样跑到宫里来,难不成还想陪你皇兄一起跪着去?” 他语气严厉,似乎为齐璟的话生着气。 齐璟赶紧跪下,趴在地上:“外面下着雨,儿臣怕是半个时辰都撑不住,到时候病了,还累得皇祖母和父皇担忧……父皇让儿臣跪,儿臣就跪在这殿里吧。” 他这样直白又无赖地讨价还价,口口声声说不知道要做什么,嘴里却又是“雨”、又是“病”的,还特意提了时辰,顿时把皇帝气笑了:“敢情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就进宫,进了宫也不肯跟你皇兄同进退,你是专程来朕面前碍眼的吗?” 这下七皇子不接话了,就安安静静地趴在哪里,时间久了,让人都觉得他是不是睡着了。 紫宸殿内安静了许久,陛下甚至又拿起奏摺看了起来,浑然当殿中没有这个儿子。 大内总管童海站在皇帝旁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陛下的侧脸,又看了看下面的七皇子,心中不禁嘆道:七殿下也真是莽撞,明知道陛下还在气头上,就这样不管不顾冲上来,跟陛下在这儿耗着。 不过他回忆了一下刚才七皇子说的话,又觉得他并非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无备而来。 七皇子本就能说会道,即便是劝人,也有自己的一套,就看陛下吃不吃这套……或者说,愿不愿意饶过大皇子和七皇子这一次了。 不过,说起来七皇子也是真纯善,之前他为二皇子奔波,那是因为俞昭仪和先德妃是亲姐妹,他们兄弟素来亲近。 现在连慈安宫都还没动静,各宫也安安静静不管,唯独他得了消息立刻就跑进宫来。 无论陛下如何生气,事后想起来,怕也都是七殿下的好了。 他小心地低下头,继续不动声色地站在旁边,假装这殿内只有默默对峙的父子二人。 …… 随着时间的推移,齐璟心中也生出惴惴不安。 他倒不是担心自己会受到迁怒——毕竟以他对父皇的了解,还不至于如此就迁怒于人。 只是他们这边时间拖得越久,大皇兄在外面跪的时间也越久,尽管皇兄素来身体康健,可在雨里淋上几个时辰,恐怕也会吃不消。 就在父子僵持的时候,慈安宫有宫侍过来问话:“皇太后想问陛下,时辰不早了,是不是留七殿下在宫里用膳。” 齐璟心中一喜,原本他并没有指望皇祖母会来救场,没想到皇祖母竟然来助他了。 果然,一直当齐璟不存在的皇帝闻言,冷笑一声:“用膳,用什么膳?朕气都被他气饱了。” 皇帝没说这个“他”是失职的大皇子,还是贸然进宫求情的七皇子,叫旁人自己猜。 底下的宫人站着不动,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毕竟皇帝的回答模稜两可的,听着像在生气,但又没有给个确切的答覆,叫下面的人不敢妄自揣测。 好在皇帝没有让他等太久,就又开口道:“回去跟太后说,七皇子要送他皇兄回王府,就不在宫里用膳了。” 宫人如释重负,立刻拜而道:“是,陛下。”然后退出了殿中,回慈安宫復命去了。 皇帝看了一眼还老实趴在地上的老七,眼中闪过什么,又很快恢復平静:“还跪在这里做甚,滚出去。” “谢父皇。”齐璟也没再多话,只老老实实地叩首,爬起来就立刻往殿外去了。 过了一会儿,有宫人进来向童海传话,小声说七殿下把大皇子给扶走了。 童海看了一眼正在继续批阅奏摺的皇帝,知道陛下已经知道情况却没有开口问,就是不准旁人再提的意思,于是挥挥手让宫人下去了。 又过了一阵,童海才上前问道:“陛下,晚膳是摆在紫宸殿?” 皇帝看了几眼摺子,随手搁在了案几上,但没有抬头:“去慈安宫吧。” ——刚刚殿外跪着一个,殿内又跪一个,想来母后一直在挂心,才会叫人过来看看,他总归是要亲自去说说情况的。 “是,陛下。”童海领命,唤来手下的内官吩咐了一阵。 他想:这场雨下得不凑巧,大皇子请罪请得不凑巧,但好在七皇子来得凑巧,皇太后的救兵到的也凑巧…… 这个老内官只希望贪腐一案的风波快些平息,毕竟他们青州,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 另一边,齐璟让僕从把大皇子扶到床榻上,琅亲王府妃范氏站在一旁抹眼泪。 齐璟与女眷说不上话,与这位大皇嫂就更没有交集了,见她哭哭啼啼似乎也管不上事,于是自己做主让旁边的侍女和内官给大皇兄换了上干净的衣服,然后给他餵了些热水。 第197页 “出宫的时候孤已经派人去请了太医,应该马上会到,你们也准备着,若是太医开了方子,赶紧取药、煎药。” 虽然齐璟知道他实打实跪了两个多时辰肯定不好,但亲眼所见还是有些恻然。 上辈子齐琅在雨中跪了整整四个时辰,从午后一直跪到太阳落山,后来是因为彻底昏厥过去,才被送出了宫。 那时候齐璟没有第一时间见到人,后来探望的时候自然也没见到那么可怕的场景,所以没什么太大感觉。 如今亲眼所见高大威勐的大皇兄,变成这般脸色苍白、颓然悽惨的模样,倒叫齐璟觉得自己来得还是晚了些。 等太医来诊了脉,开了方子,宫侍也煎药服侍大皇子喝下,齐璟才准备离开。 他看看闭着眼睛的齐琅道了一句:“皇兄好好休息,什么事都没有身体康健来得重要。” 第一百六章 请缨 忙前忙后从琅亲王府回到自己的府中, 天已经完全黑了。 等看到桌子上摆的饭菜,齐璟才觉得自己是真的饿了。 小十一和小赤羽他们已经用过膳, 一个坐在少玄哥腿上, 一个蹲在桌子上, 陪他哥(舅)吃东西。 “哥哥慢点吃, 不着急,”小十一摸了摸齐璟的手臂, 小大人似的嘱咐道:“多吃菜菜!” 其实齐璟吃得不快,一点都不像小十一和小赤羽, 每次吃饭都跟饿了好几顿似的巴不得用吞的, 但他听到小傢伙的话,还是点了点头, 一箸子一箸子慢慢夹菜吃。 为了让齐璟安心填饱肚子, 少玄自己抱着小十一坐在旁边, 要不然小傢伙就要缠着他哥抱了。 他现在不用担心齐璟不好好吃饭,因为小十一已经给他哥安排得明明白白。 “哥哥吃一点这个, 这个好吃, 哥哥吃一点那个,那个好吃……”说着说着小傢伙眼睛都直了, 还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刚刚好像并没有用晚膳。 齐璟看着他一笑,故意问道:“都这么好吃啊?就没有不好吃的吗?” 因着有点晚, 不好再给小傢伙投喂,所以他虽看出来小十一眼馋, 却没有给他餵东西吃。 小傢伙勐点头,然后勐摇头,回答了兄长的两个问题,对食物抱着十分虔诚的心。 就在这时,只见自己亲哥用箸子夹起了一片青椒,问他:“这个也好吃吗?” 小十一:“!!!”要是说好吃,哥哥不会餵给他吃吧?! 小傢伙原本专注的眼神开始飘忽,故意装没听见,还伸手摸了摸桌上缩成一团的小赤羽:“球球乖乖,球球乖乖。” 小赤羽歪着小脑袋看了看突然跟自己互动的小舅舅,满脑子的问号——它这会儿很乖呀。 好在齐璟不再调戏幼弟,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饭,这才叫小十一放下心来,不过摸摸小赤羽的绒毛很舒服,他也就没停下。 因着确有些晚了,齐璟没有吃太饱,就让秋夕和重九帮着把东西收下去。 外面一直下着雨,他回到屋里的时候难免被淋湿了,所以已经早早被催促着洗漱、换了干净衣服才去吃饭,此刻坐在暖阁的罗汉榻上,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禁又担心起大皇兄的情况。 少玄刚刚没有打扰他用膳,此刻见他神情,就知道他还在想宫里的事。 有心叫他说出来,不用憋在心里,于是少玄主动问道:“大皇子如何?” 齐璟早就想与之倾诉,立刻回答道:“在紫宸殿淋着雨,跪了两个多时辰,送回去的时候,起码人还是醒着的,脸色看着不太好,但太医说让大皇兄好好休养,应无大碍。” 上辈子齐琅在雨中跪了四个时辰,这一世减了一半,但还是淋了很久的雨。 若非俞昭仪为了让齐璟入宫的时机变得合情合理、拖延了许久,他原本不用遭这么久的罪。 事已至此,怪俞昭仪自作聪明也无用。 事实上,在她的角度,大皇子的好坏又与她何干,她自然不会为齐琅身体着想。 齐璟只能更深刻地认识到,亲生母亲的薄凉。 不过,在这件事上,其余诸殿都没有理睬大皇子,大家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强。 正说话的时候,小十一追着小赤羽跑了过来,他把小赤羽捧到踏上去,然后伸出小手叫哥哥抱他。 齐璟把小胖墩抱到了罗汉榻上,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还没整好,就被投怀送抱了。 小十一知道哥哥今天入宫是为了大皇兄,刚刚跑过来的时候只听到一个末尾,于是趴在他哥的腿上扭头问:“大皇兄淋雨了吗?” 哥哥回来的时候,肩膀和衣摆全湿了,秋夕说淋雨很冷,他自己也碰过雨水,知道这不是假话,见哥哥今天淋雨了,他可心疼了。 齐璟只是点点头,但不想说太多齐琅遭罪的话,他怕小十一听了,就更畏惧父皇了。 对于他们这些成年人来说,畏惧并不等于没有爱,但对于懵懵懂懂的小孩子来说,如果对长辈太过畏惧,就可能少了孺慕之情。 皇族的父子关系本就不如寻常百姓家中的父子关系亲近,所以更需要好好维护。 无论从感情上,还是从实际出发,十一需要父皇的爱,因为有爱才会有来自帝王的庇护,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第198页 小十一见哥哥说的轻描淡写,果然以为不是十分严重,于是道:“那大皇兄有好好换衣服,好好睡觉觉吗?” 换好衣服,就不冷了,睡觉可以养精神,这些小傢伙都知道。 “有的,”齐璟摸了摸他的背,又捏了捏他的手:“你看大人淋雨都要注意,小孩子就更不能淋雨了,听说你今天下午站在廊子下面,用手接雨玩?” 七皇子不在府里,只有少玄能管住小皇子,若是他趁着少玄练武的时候偷偷搞事情,秋夕就没有办法了。 小十一闻言,悄咪咪地回头看了看,估计心里正猜着是谁告的状,然后窝进他哥怀里蹭蹭,试图撒娇矇混过关。 齐璟哪里会轻易放过,立刻抓住机会教导他:“我和大皇兄淋雨了,你都担心,反过来你淋雨了,难道我会好过?将心比心,我们都不能让旁人为我们担心,知道么?” “我不是故意淋雨的,雨哗哗哗哗响,在叫我跟它玩咧……”说着说着,小傢伙声音小下去了,窝在齐璟怀里,时不时小心地瞧他哥脸色。 齐璟见小傢伙面露愧色,就知道小十一还是乖的,于是也露出笑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下次雨若再叫你,你也要先问过旁边的大人,才可以跟它玩。” 小傢伙见哥哥对自己笑了,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话。 齐璟抱着小十一,陪他们讲了两个故事,就招唿他们睡觉了。 直到他熄灭了灯烛,外面还在下着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雨夜没有月光和星光,屋里比往常还要黑暗,齐璟躺在这黑暗之中,心想:虽然他去晚了,但应该还不是太晚。 …… 然而,齐璟这样庆幸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大皇子病重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七皇子府。 七皇子已经入宫去求情了,若是再频繁去看望,倒显得其他几位皇子薄凉。 所以齐璟原本打算跟着几位皇兄一起再去探望大皇兄,谁知道就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这下子也不用等谁了,几个皇子立刻到了琅亲王府,见到了依旧哭哭啼啼的皇嫂范氏,和已经昏迷不醒的齐琅。 从屋子里出来以后,六皇子皱着眉头道:“那天老七听到消息,急匆匆就入宫了吧,皇兄怎得还这么严重?” 齐璟没有管他冷言冷语,让侍从请来太医问脉。 因着大皇子病倒,宫里遣了御医在琅亲王府候着,随时待命,所以很快就过来禀报。 听了太医隐晦的表达,齐璟才意识到,所谓的风寒入体只是外因,真正让他病来如山倒的原因,主要是郁结于心。 户部的贪腐一案,牵连如此之众,大皇子本就不受重视,若非皇长子,也拿不到户部的差事,眼下因此事在父皇面前颜面尽失,五皇子和六皇子又在旁虎视眈眈,自然心思沉重。 这时候往雨里这么一跪,垮的不仅是身体,更是心里的那些仅存的骄傲和尊严,怎么可能会好。 齐璟想,若他在大皇兄这个情况,怕也难以自我排遣。 他身边还有少玄,有小十一和小赤羽,无论如何也不会撑不过去,但大皇兄身边,可能连个贴心人都没有…… 想起大皇嫂刚刚那天塌了一般手足无措的模样,齐璟嘆道:这位皇嫂明明是武将家出身,怎么生得如此小家子气? 原本在他看来,大皇兄这岳家是武将,比朝中同品级的文官强些,但再看范氏,对比杜家的千金、他那位大家闺秀的二皇嫂,就能看出陛下给几个儿子挑媳妇的时候,总归是偏心的。 齐璟这边是担忧,五皇子齐琢他们却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好不容易忙活了这么久,终于把户部的人疏理了一遍,虽然没能跟老大牵扯上什么关系,但至少证明他管不好的事,他这个五皇子可以管。 再加上老大现在病了,看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架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估计户部的差事暂时也管不得,正好给他们继续掌着。 忧的是,老大这么一病,父皇再怎么不重视他,怕也不会再横加指责或者惩罚,甚至还可能生出一些怜悯。 万一到时候大皇兄痊癒,父皇气也消了,还叫他领着户部的差事,岂不是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希望齐琅养病的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拖到他们好好安排了补缺的人选,彻底把手伸进户部。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还得小心被禁足的二皇子出来争利,不能自己辛辛苦苦,却让别人来摘了桃子。 不过,现实并未让他们等那么久,少海传来的消息,打破了青州天京的局势。 而让齐璟一直揪心的事情,也终于还是发生了。 少海的新鲛人皇向冀州和青州求援,希望刘氏皇族和齐氏皇族能够派出镇魔营,助他们度过为哺育幼崽而不得不出水的春夏。 陛下还在衡量利弊,二皇兄主动请缨,要为皇帝分忧,帅部前去少海。 齐璟看到齐珩的时候,满心不解。 从少海鲛人来拜谒父皇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布局,让皇兄知道他们的劣迹,同时不断提及他们曾反叛同族、不值得信任,进而让齐珩对少海的新鲛人族心生厌恶,敬而远之。 他实在不明白,二皇兄为何还是做出了如此选择。 第199页 当他这样问对方的时候,齐珩的神情无奈又决绝。 “阿璟,若是这次我不能抓住机会,将功抵过,我只会继续输下去!” 第一百零七章 劝告 “阿璟, 若是这次我不能抓住机会,将功抵过, 我只会继续输下去!” “是不是安国公府, 还有昭仪, 跟皇兄说了什么?” 上一辈子, 就是这样,他们以为有利可图, 殊不知是将齐珩推进了火海。 齐珩没有否认,但也接着道出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的原因:“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不管谁来劝, 结果都一样……说到底,无论是少海的鲛人族也好, 黄海的鲛人族也罢, 我都要争取这次机会, 这样才能尽快挽回父皇的信任,否则, 你以为老五他们。” 齐璟闻言, 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在齐珩心里, 与少海的鲛人建立联繫,加强对东境的控制,这都是长远的事情, 他现在最在意的,还是父皇对自己的看法和态度。 “可是近两年来海事频频, 从徒太荒原到海上的妖魔猖獗,不然少海的鲛人族也不会向我青州求援,此行必定兇险万分,甚至可能丧命!” 齐璟不怕说,因为这都是他经歷过的事情,没有一点危言耸听的意思。 二皇子似乎没有想到齐璟反应如此剧烈,看他严肃和焦灼的样子,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阿璟,你以为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待在天京,就能安安稳稳,不兇险了吗?” 这下子,轮到齐璟沉默了。 ——二皇兄说的没错,就算待在天京,一样不可能事事一帆风顺,身在漩涡中的人,一样有可能命丧黄泉……就跟上辈子的他一样。 虽然不想承认,但上辈子他们兄弟几个到最后,终究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即便毒害齐璟的人,不是老五、老六本人,但总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帮他们做这件事。 争储本就是兇险万分的事情,人心的险恶,或许比妖魔更可怕。 至少拥有天生神武的皇族不惧妖魔,但却难躲所有的明枪暗箭。 这一点,确实连他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齐璟不得不另闢蹊径:“皇嫂即将生产,皇兄就忍心留她一人在京中担惊受怕?” 在齐璟的记忆里,当初杜氏在二皇子殁于少海之后,就因为悲痛差点没能保住肚里的孩子。 后来她早产生下一子,也因夫君不在而仓皇无措,完全失了往日的端庄沉稳,变成了惊弓之鸟。 听到这里,齐珩低下头,仿佛是自言自语:“她既嫁我,就该有这般觉悟……” 作为珩亲王妃,不止享受着荣华富贵,还应当身具责任,她该有觉悟陪着二皇子走这条荆棘密布的路……要么胜者为王,享受荣光,要么败者为寇,一败涂地! 犹豫了很久,齐璟还是开口道:“皇兄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在少海遇到危险,我们这些人,当如何。” 这话近似诅咒,齐珩闻言,很是愣怔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七弟会说出这样不合时宜的话来。 但他转念一想,明白对方应该是关心则乱,是太担心他的安危,才口不择言。 想到这里,他反而露出一个笑来:“旦夕祸福,人无法预料,若真有避不开的劫难,也是天命……好在你已经长大,能够独当一面,有你在京中,我才放心去少海。” 若是放在两年前,齐珩不敢说这样的话,因为那时候的七弟,还是个不够託付的少年。 这几年,眼看着他就长高了,成熟了,行事处世虽还有些冲动,但都出于一份纯善真诚,反倒更加难能可贵。 虽然没有觉醒,但无论是习文习武,还是处理父皇交付的事情,都已变得得心应手……不知不觉中,老七向父皇证明了自己的存在。 正是因为他没有神武,还能做到如此,才愈发显得齐璟的才能和品性。 之前大皇兄被父皇斥责,罚跪在紫宸殿外,宫里保持静默,只有齐璟得到消息,立刻跑进了宫里求情。 齐珩自己跟他其实是差不多时候得到俞昭仪的信,但因为被禁足,不能轻易出府,所以犹豫之间,没能及时入宫。 齐璟没有犹豫,他的冲劲儿和赤忱,比他们这几个瞻前顾后的兄长要强多了。 事实证明,七皇子在皇太后和皇帝面前是很得宠的。 否则,贸然跑去求情这事,放在其他人身上,恐怕没这么容易全身而退,也没这么容易顺利将大皇兄从宫里带出来。 这样有心又有能力的弟弟,齐珩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宫里的情况瞬息万变,我此去少海,少则一月,多则三月,顾不得京中,你莫要一味低着头读书习武,什么都不在意,经常与安国公府和俞昭仪商量着来办,昭仪在父皇身边多年,总比我们要了解宫里的事……还有,偶尔带十一去看看你皇嫂,她多喜欢十一,你也知道的。” 齐璟看着执拗的二皇兄,知道自己眼下再说什么,恐怕都无法让他打消这个念头,一时之间,只觉得满心疲惫。 ——难道,命运的安排如此强硬,一点打破的办法都没有吗?那他重新活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 第200页 齐璟从珩亲王府出来,没有按照之前自己的计划入宫,而是茫然地回到了府里。 小十一和小赤羽难得看到哥哥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都有些惴惴不安。 少玄知道他做的那个梦,心中惊嘆这个预言梦的强大,也明白齐璟现在所受的煎熬痛苦。 他把小十一和小赤羽带到暖阁的罗汉榻上,叫秋夕和重九陪着他们玩。 “哥哥怎么了?”“啾啾啾啾?” 面对小傢伙们的疑问,少玄不动声色地道:“他只是有些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你们乖一点,他就能轻松一点。” 小十一和小赤羽闻言,立刻点点头,他们齐齐往外面看,却是看不到去书房的哥哥(舅舅),于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暖阁里,安安静静地玩,再不想着去打扰他。 少玄帮齐璟安顿好了孩子,然后就到了书房,见齐璟拿着一本佛经在翻。 “少玄,生死轮迴,人的宿命,怕是一开始就註定了,能眼看着结局到来,也许已经是一种别样的幸运。” 身边只有这个人可以倾诉了。 齐璟本以为自己会钻牛角尖,但事已至此,他却发现自己出奇的平静。 只是不知道这份平静,是因为超然的心境,还是源于心灰意冷。 听出齐璟语气中的复杂,少玄开口问:“你还能做什么?” 他问的突兀,甚至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 齐璟果然被问得一愣,待要把自己之前想的说出来,却发现这个问题不难解。 大皇兄如今和上辈子一样病着,别说跟二皇兄一起去少海了,就是起身重新管户部的事情,也是有心无力。 同样以武见长的五皇兄正清洗了户部,眼下借着贪腐案的余韵,怕是正筹谋如何领户部的差事或者在户部安插自己的人,哪里可能轻易出京。 老六对帮五皇兄做事,表现得很积极,父皇既然没有阻止他上蹿下跳,应当也是默许他开始为真正领事做准备。 这个时候,没有承认自己觉醒神武的七皇子,是最没有资格提出跟二皇兄一起去少海的人。 没有神武,虽然还可以在二皇子在的时候驾驭镇魔营的坐骑,但齐璟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去了只能拖后腿。 可即便他现在跟父皇说自己觉醒了神武,就能去少海了吗? 不,那他就更不可能去少海了。 承认自己有神武,却没有表现出皇族的魂魄,父皇当然会知道他是几代都未出现的先祖返魂。 安国公府和俞昭仪不会让二皇子和七皇子一去冒这个险,皇帝更加不可能让先祖返魂冒这个险。 到时候,齐璟不仅不能阻止齐珩去少海,也不能陪他去,而且还暴露了自己的先祖返魂,得不偿失。 以他现在得宠的形势,父皇一定会重视他、庇护他,但同时也会要求他、束缚他。 齐璟自己要面对的这头一件事,恐怕就是封王,然后择选王妃……到那个时候,他与少玄,就彻底没了可能。 若要他与少玄分开,这是跟死亡一样可怕的事情,对于齐璟来说,这是根本没得选择的事情。 所以少玄问的问题,答案想起来意外的简单,齐璟马上就想明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既然没得选,那就不要选,总归是要想办办法绝处求生的,不能轻言放弃……直到结局来的一刻,都不能轻言放弃! …… 过去极少单独待在紫宸殿,如今这么短的时间内,齐璟又一次单独来了紫宸殿求见皇帝。 与上次充满了希望和信心不同,这一次的齐璟有坚定,有义无反顾,唯独没有信心。 且不说父皇已经同意了二皇兄的请缨,就代表了帝王的态度。 光是他不能对父皇坦陈真正的原因,又怎么能说服父皇轻易改变想法。 齐璟站在殿中,说明自己的来意,他大着胆子看向父皇,希望对方能看到自己的担忧。 大皇子病了,让皇帝意识到,自己这个素来没有存在感的长子,在他心里不是完全没有重量的。 他庆幸当时有老七来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否则现在齐琅的情况可能更糟。 只是当鲛人皇族求援时,皇帝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若是老大没有病就好了。 倒不是偏心到可以让齐琅涉险也不愿让其他的儿子涉险,只是觉得他们兄弟几个中,老大的武艺最好,把这件差使交给老大,皇帝最放心。 “你说少海离徒太荒原近,妖魔肆虐,莫不是不相信你皇兄的本事?朕的兄弟镇守四方,日日夜夜面对妖魔,朕可没你这么杞人忧天。” 齐璟与父皇对视,随后低下了头:“不是不信,只是止不住忧心。” 上辈子他们都太相信,二皇兄也太自信,所以才有了悲剧。 第一百零八章 出海 没有改变父皇和二皇兄的决定, 齐璟不意外。 由于皇族神武克制妖魔,九州歷史上各国皇族死于妖魔之手的, 几乎都在特殊的情况, 而且也不多见, 不能一概而论。 若少海上妖魔真的太盛, 大不了二皇子立刻率部归返就好,没有必要为了鲛人族捨生忘死。 父皇和其他人有这样的信心, 其实上辈子的齐璟也在其列,都觉得此行辛苦、有危险, 但应当不会有致命的危险, 反而好处多多。 第201页 若真能助少海鲛人一臂之力,让他们度过艰难的春夏, 至少将来青州在少海的海运会安全许多, 更何况还有更长远的利益可以谋划, 无论对青州,还是对二皇子个人, 皆是如此。 这一世, 真正让二皇子下定决心的,是他想赢回尊严和父皇信任的愿望, 这更使他有破釜沉舟的坚决。 齐璟甚至怀疑,就算他把自己重生的秘密告诉对方,二皇兄也会选择去少海。 因为他会觉得, 既然已经知道此行特别危险,那他再谨慎一些, 不就可以避过了吗。 齐璟只能反覆提醒二皇兄注意安全:“冀州都没有答应少海鲛人的请求,可见对少海的情况并不持乐观态度,少海鲛人反叛、驱离旧族,导致族中鲛人皇族数量不足以支撑,这是他们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皇兄万要以自身为重,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同样得到少海鲛人的求助,但是地大物博的冀州却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 不过这也跟冀州皇族经歷了谋_逆一事后,大部分的皇族被诛杀的诛杀、被圈禁的圈禁,少得差点连边境都守不住,哪里还有余力去管鲛人族的闲事。 除去镇守的皇族,现在冀州能够派出的,几乎只有冀州皇帝刘煜自己。 但他们怎么可能为了少海鲛人,让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先祖返魂,跑到少海上去跟妖魔作战。 至于上辈子,在齐璟的记忆里,虽然那时候还是冀承皇帝刘炘在位,可皇族同样经过劫难、所剩无几,而身在立阳三郡的摄政王刘煜又正深受魇症之害,心力交瘁,根本不能出海,所以冀州同样没能派出镇魔营。 冀州皇族太少这个情况,虽然不能跟青国的情况相提并论,但至少说明了,去少海确实危险,所以冀州才非常谨慎。 见齐璟比皇祖母还要操心,而且一直絮絮叨叨,从各方面、各角度强调着此行危险,齐珩不仅不嫌老七聒噪,反而觉得十分暖心。 ——若非真正关心与他,又怎么会如此谨慎小心,为他担忧。 “你放心好了,我会先先去莱夷卫休整,再到少海探查一番,若是情况不对,不会勉强。” 反正只要去少海一趟,他的计划也就算完成了一半了,他又不像大皇兄和五皇弟、是以武见长之人,委实没必要攒什么军功。 “锋亲王素与外祖不合,他的人不值得信任,所以关键时候,皇兄对他们也要警惕些。” 齐珩虽然不觉得锋亲王敢私下做什么手脚,但还是回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注意的。” 齐璟怕他不以为然,于是又透露了一些讯息:“听说锋亲王府与莱夷姚氏来往密切,看来是有所图谋。” 上辈子二皇兄殁后几个月,锋亲王世子就会纳莱夷姚氏女为侧室,这显然不是几个月间就能定下的事情。 东境的锋亲王,早就有意与朝中姚贵妃一繫结盟,又怎么会对二皇子这个侄子多加照顾? 他恐怕还巴不得二皇子有个什么闪失,这样他投中的皇子才有可能出头。 齐珩闻言,有些惊讶:“你从哪里得的消息?外祖的人告诉你的?” “我在莱夷卫的时候得罪了锋亲王,他一直没给我好脸色,我反正也不喜他,怎么看都不顺眼,所以后来就安排了人在莱夷卫盯着。” 齐璟说这话没有骗齐珩:“再者,我们的消息都是安国公府传来的……这不是长久之法。” 齐珩听他前面半句类似赌气的话还觉得好笑,听到后面明显愣怔了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竟然比自己想像中还要成熟几分,连这么深层的事情也考虑到了。 若老七有神武,齐珩可能还会犯嘀咕——老七会不会太过聪慧。 偏偏齐璟没有觉醒,齐珩自然不会对他设防,所以不禁不会因此生出忌惮,反而为他的成长而感到高兴。 “你能想到这里,很不错。以前你身边没有人,要用安国公府的人是理所当然,但凡事都依靠外祖的力量,有些被动,确实要早早做打算。” 他想到了什么,又赶忙补充道:“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改变的事情,还得徐徐图之。这段时间我不在京中,你更要多与昭仪和安国公府保持联繫,莫要意气用事。” 什么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可靠。 就像老五辛辛苦苦查案,重要的不是帮老六争户部的差事,而是想办法把自己的人安排进去。 他们两个,永远不可能像他和老七这么齐心合力,亲密无间。 …… 很快,二皇子离开天京,奔赴莱夷卫,除了在珩亲王府的王妃,齐璟也体会了一把度日如年的感觉。 这次这种度日如年的感受与等待少玄从镇国寺归来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少玄去跟洪畴大师学武的时候,齐璟每日等着他的来信,盼着他归返,是惆怅中带着思念,又因信中的字句和往来的一些小物件而感到甜蜜。 但等着二皇兄去少海,却只有煎熬、恐惧和担忧。 旁人都过得一切如常的样子,他在外也不能像对齐珩那般直言出海有危险,否则会有诅咒二皇子出事的嫌疑,而且面对皇祖母和皇嫂,他若表现得过于紧张,也会增加她们的负担。 第202页 所以齐璟只能努力保持平静。 回到自己府里,没有那么多顾虑,虽然有孩子在跟前的时候还得保持镇定,但在少玄身边的时候,就能露出真实的情绪。 这让齐璟得到了不少的安慰,总觉得自己至少不是孤单的,至少有人相信他说的话。 虽然齐璟表现得寻常,但小孩子是敏_感的,更何况还是一向喜欢粘着他的小傢伙。 小十一和小赤羽察觉到哥哥(舅舅)心绪不佳,于是变着法子彩衣娱亲,上蹿下跳好不折腾。 不过这一次,少玄由着他们去了。 在这个时候,能分散一下齐璟的注意力,让他不至于成天想着出海的二皇子,而少些不好的情绪,才是最好的。 “哥哥,你看我的虫虫!”小傢伙得了东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给他哥献宝来了。 齐璟低头一看,就见小十一捧着个荷包,上面绣了五毒。 只见那荷包绣工精美,图案栩栩如生,五毒看着都像要从荷包上跑下来了,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艺。 按照九州的古俗,五月为恶月,甚至有“不举五月子”的说法。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还是平民老百姓的家中,都要准备艾草和菖蒲一类的东西,在屋角及房里阴暗处喷雄黄酒、燃药烟以灭五毒,与此同时,还会将灰尘、赃污扫于室外,以净其室,用来除瘟、驱邪。 民间的五毒是指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因讲究一个以毒攻毒,百姓会在衣物、荷包上绣制五毒,或在饼上缀五毒图案吃掉,均含驱除之意。 到了恶月,有些地方的百姓还会在屋中贴五毒图,就是以红纸印画五种毒物,再用针刺于红纸之上,有灭毒之意。 这种贴身带的东西,秋夕和若璃她们从不假他人之后,都是一针一线为自家殿下、小皇子他们缝制好的。 小傢伙得了一个荷包,被上面的五毒吓得一怂,好容易适应了,就立刻拿给齐璟看。 一边展示给齐璟看,他还一边解释道:“这是小长长,这是大长长,这是针针,这是小尾巴,这是大花。” 齐璟:“……” 小长长是蜈蚣,大长长是蛇……所以,十一这是给荷包上的五毒都取了名字的意思吗? 仔细一问,还真是,齐璟一点惆怅完全被打散,哭笑不得地说:“这些名字取得挺别致的。” 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应,又不能打击孩子的积极性,只能睁眼说瞎话了。 小傢伙没听出来哥哥话语中的无奈,还以为真是表扬他咧,拽着衣角扭捏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扑过来,抱住他哥的腿。 小赤羽趴在他头顶,顺势跳到了床榻上,对着小十一手里的荷包一阵啄。 齐璟见状,吓了一跳——这孩子不会以为,这些东西可以吃吧?! “这些虫虫都是有毒的,可不能碰!” 他想了想,又补充:“就算是没毒的,也不能碰哈!球球乖乖喝奶,那个最好喝了。” 小赤羽看七舅舅一脸惊悚的模样,不禁满心困惑,它歪着小脑袋看向齐璟,到底是停下了动作。 ——它就是觉得这些傢伙长得丑,不喜欢,一看是假的,就小小嫌弃一下……若是真的,它才不会碰呢,舅舅这么激动做什么? 而且它都没看过舅舅喝奶,对舅舅竟然知道奶的味道表示十分怀疑。 更何况它也不是没吃过别的东西,有自己的小偏好,所以奶是不是最好喝的,它能判断。 虽然对齐璟的话不贊同,但小赤羽听小舅舅说了,七舅舅这些天不开心,他们要心疼他,小傢伙想了想,还是决定顺着他的意思。 于是它点了点小脑袋,表示把齐璟的话听进去了。 齐璟看到小傢伙点头,悬着的心落了回去。 ——虽然它现在是小鸟的样子,但终究不是真的鸟,可不能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 二皇子到达莱夷卫后,很快就点兵出发前往少海。 第一次查探只是稍作盘旋,觉得情况不难掌控,于是第二次就准备深入少海上空。 起初日日有报,皇帝十分满意,也准了二皇子的奏报。 只有齐璟,心蹦得越来越紧。 就在这时,莱夷卫突然跟二皇子失去了联络。 第一百九章 噩耗 齐璟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 一股巨大的恐惧从他心底升起。 一样的, 和上辈子是一样的, 先是杳无音讯, 等再有消息传来的时候,就是让人心碎的噩耗! 他突然地站起身来, 想往外走,可是一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走了几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守在一旁的少玄箭步上前, 一把扶住了他, 让他能够倚靠着自己, 然后对齐璟道:“未有消息,未必是坏消息。” 齐璟仓皇道:“不, 不是, 二皇兄他,他已经……”他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 却依旧没能和二哥一起挣脱这个命运。 少玄将全身颤抖的他搂得更紧:“是梦,那只是一个示警的梦,你别忘了, 二皇子带的是天京和莱夷卫最精锐的镇魔营。” 对方身上的温度让齐璟冰凉的身体有了些知觉,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渐渐让他恢復了意识和思考。 第203页 但齐璟明白,那不只是梦,而是真实会发生的事情。 他喃喃道:“少玄,这不是梦……” 少玄却没有等他说完,就打断他道:“若不是梦,那我是什么,十一是什么?” 齐璟瞪大眼睛,仿佛被重击般,脑海中惊涛骇浪在一瞬间平息下来。 ——是啊,若是一切都跟上辈子一样,他怎么能救下早早夭折的小十一,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莱夷卫去遇上少玄,还有他不曾归宁的皇长姐,如何留下一只小赤羽,一个喜欢蹲在他和十一头顶的小外甥?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人、遇到的人,或多或少都发生了改变,这些改变,证明这一世与上一世,是不一样的。 “对,你说的对,你说的对……”齐璟仿佛是要说服自己似的,不断重复这句话,末了,他突然道:“我马上进宫!” ——上一世就是因为莱夷卫故意拖延时间等消息,耽搁了最宝贵的时刻。如果这一次他们能够及时营救,说不定二哥可以保住性命! 齐璟迅速地进宫,破天荒没有先给皇祖母请安,而是直接求见陛下,于是他很快就见到了面色极其不好的父皇。 看到对方这般模样,齐璟陡然想起来,父皇才刚从病中恢復没多久,若是再突然经受巨大打击,恐怕也要变得与上辈子一样了。 想到这里,齐璟立刻劝道:“父皇,请千万保重身体,皇兄如今失去联络,是否要遣莱夷卫剩下的镇魔营去少海寻找?” “若镇魔营全员出动,如何守住东境?”帝王疲惫地看向齐璟道:“锋亲王已经让世子带一批人马去寻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锋亲王世子?”齐璟没想到这一次锋亲王出动得如此利落,并不像上一辈子那般瞻前顾后、迟迟不动作。 但是他始终不信任锋亲王一系,所以还是想劝父皇加派人手。 即便莱夷卫的镇魔营大部分是锋亲王的嫡系,但只要人多起来,悠悠众口难堵,谁想要做什么手脚的机会自然也就少了。 可惜的是,外祖安国公虽然掌控东境一半的兵力,面对海上的情况,依旧束手无策。 齐璟这段时间常常在想,若是这一世自己觉醒的只是神武,而非先祖返魂就好了。 这样一来,他和少玄的事还有好些年周旋,父皇也应当能同意他去少海,说不定他能找到二皇兄,救下他的性命。 然而,现实是不存在这种假设的,所以如今他也只能期盼锋亲王世子能够念在同族份上,不要拖拖拉拉。 就在这时,宫人突然进来报,东境有急奏传来,要立刻呈给陛下看。 齐璟扭头看到来者手中的摺子,心底莫名生出一种不祥之兆。 和齐璟一样感觉的,还有皇帝,他接过摺子的时候,手都不禁微颤,停顿了一下,才能顺利打开来看。 齐璟眼看着父皇脸色骤变、瞬间面如金纸的模样,立刻明白了摺子写了什么。 他在脑海里念着“不可能,不可能,没有这么快的”,又忍不住张口道:“父皇,皇兄他……” 他想让父皇告诉自己,摺子里写的是锋亲王世子找到二哥的奏报,可接下来,站离陛下最近的童海以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敏捷,迅速扶住了皇帝,惊道:“陛下,您没事吧?宣太医,速速宣太医!” 后面一句话,他是对着殿中的内侍大声道, “父皇!”齐璟也顾不得尊卑,立刻跑上前去。 等他凑近了才发现,父皇不知何时已经满头大汗,脖颈青筋暴起,眼神开始涣散,看起来十分骇人。 他和童海一左一右地扶住皇帝,却有种止不住他身体下坠的感觉。 齐璟的目光扫过落在案几上的摺子,上面赫然写着“初遍寻不得,后于海中岛遇残部,言此前遇妖魔,二皇子殁”。 ……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二皇子不幸殁于海上,陛下听闻消息后经受不住打击而病倒,都是噩耗。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这些人一开始自然是震惊的,随即就开始想些实际的问题。 二皇子奉命去少海,现在在那里丢了性命……主子都死了,从此二皇子一系是彻底没有了指望。 果然,珩亲王府很快就传来王妃有碍的消息,好在太医院里擅长此科的太医不用去紫宸殿,全部被太后送到了珩亲王府。 不过,珩亲王妃这一胎保不保得住,孩子是男是女,有没有觉醒,此刻都是未知数。 即便王妃杜氏顺利把孩子生下来,而且是个觉醒的小世子,但襁褓中的婴孩又如何与自己几个身强体壮的皇叔抗衡? 陛下如今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当然,有时间想这些的,基本都是利益相关、但不身在其中的人。 要不然,他们现在可不会有这心情想东想西的。 在京中的皇族得到消息后,纷纷进宫——这种时候,即便他们不想进宫,太后也会为了防止皇城有变而下诏。 若情况有变,他们也会是一朝最后的见证者。 珩亲王府,文思殿,安国公府,立刻乱作一团,七皇子的府邸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204页 对于七皇子府的人来说,自家殿下去了皇宫没多久,就传来这样可怕的消息,别说少玄了,就是不知道那个“梦境”的秋夕等人,也深感不安。 不能入宫,就只能在府里等着消息,此刻宫内宫外的人同样焦灼。 少玄可以想见,齐璟现在该是如何慌张和害怕,他多想立刻就去到他身边,陪伴他,支撑他。 他带着府里的马车在宫城外守着,想等齐璟出来的时候,对方能够第一时间看到自己。 可是这样一等就是三天三夜,皇族未出,朝中重臣倒是被召了进去。 “陛下,钧儿,钧儿……”皇太后被人扶住,焦急地唤着自己的儿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唤过他,甚至不知道皇帝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位分高的几位皇妃此刻皆在殿中,虽然她们皆是满脸愁容,却没有谁敢真的哭出声来,生怕犯了忌讳,触怒太后,于是只能各自死拽着帕子,眼巴巴地看向皇榻的方向。 姚贵妃借着掩面,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一眼侧后方的俞昭仪。 只见对方似乎已经懵了,好像对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她那个比待亲子还好的外甥。 老二死在了少海上,从此后文思殿和安国公府也就没了指望。 不过,珩亲王还留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一切并非毫无变数。 姚贵妃生在望族,知道做什么事情不到最后一刻尘埃落定,都绝对不能松懈的道理。 老二落在妖魔手里,尸骨无存,那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只是眼下陛下的情况不好,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真正的困扰。 尤其是她的老六,不站嫡长,与老大那个出身低微的相比,自然没得说,但要跟老五比,老实说还是有些差距。 毕竟老五已经封王,还领了兵部的差事,这次又在贪腐一案中大放异彩,他素来在朝中武将里颇有声望,这优势太明显。 若是陛下能撑下去就好了,否则就目前来看,他们的胜算还不够。 阿琢一直跟着老五做事,她们和淑妃也一直往来得不错,可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各取所需,各位其政。 只要再给老六几年时间,不,只要两年的时间,她相信等他得了户部,或者别的重要差事,就可以很快培养自己的势力,也可以更好地掌控她们为他做出的筹谋。 到那个时候,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姚贵妃抬头看了看龙塌的方向,从没有什么时候这么希望陛下能够安康长寿。 前方太后的声音不断传来,而这时,皇帝听不到她说话,因为他依旧在生死边缘徘徊,情况极其惊险。 除了派去珩亲王府的御医,太医院的太医全员在场,他们又是施政、又是想办法餵汤药,不敢有丝毫怠慢——若是救不回陛下,他们也都完了。 没有人知道皇帝在昏厥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在想什么。 为了避免锋亲王进一步控制东境,面对鲛人皇族的求援,齐钧根本没有想过要让锋亲王或其世子去海上……直到现在,只能追悔莫及。 他在想:老七是对的,他们不该如此自负,以为能够克制妖魔,就不将它们放在眼里…… 他是最狠心的父亲,为了青州、为了自己的皇朝,一手把阿珩推向了深渊……是他害阿珩丢了性命! 第一一零章 峰迴 陛下迟迟不醒, 虽然未对外公布希么,但朝廷上下也察觉到了异样, 所以人们都在心中默默盘算。 原本在诸位皇子中, 二皇子无论是身份、能力皆是不俗, 年岁稍长, 身后又有安国公府这个外祖支持,可谓是储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只可惜他现在殁于少海, 连尸骨都找不回来,如此一来, 恐怕要看其他几位皇子的造化了。 七皇子和十一皇子没有觉醒, 暂且不谈,剩下的三位皇子中, 已有优势极其明显的那位。 大皇子出虽然占个长字, 但是素来不得皇太后和陛下的重视, 前段时间还因为贪腐案几乎丢掉了户部的差事。他要想争得储位,怕是得等几个弟弟皆失去储君之力, 才有点希望。 五皇子乃淑妃所出, 他的生母没有德妃、俞昭仪受宠,但好歹也是四夫人之一, 淑妃离皇后之位不远,五皇子离储位,自然也不远。 与以文见长的二皇子相比, 他更擅武艺,早就领了兵部的差事, 朝中已积攒不小势力。 陛下最初给二皇子选的正妃是武将,后因高氏坠马受伤,才选的杜氏。 他给五皇子选的正妃,是侍中潭平的侄女。侍中为门下省长官,位正三品,与尚书僕射、中书令同居宰相之职……无论怎么看,五皇子的婚配都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接下来的六皇子养在姚贵妃膝下,将来能得绫绮殿和莱夷姚氏全力支持。 他即将及冠,待封王之后就会正式领了差事,所以此前的贪腐案中,他一直随五皇子跑,陛下也没有说什么,就是为了让他尽快适应。 六皇子吃亏在年纪不够,还未能独当一面,如果陛下真有什么,他脱颖而出的机会没有五皇子大。 如此看来,但凡陛下不好,成为储君、甚至直接继位的,恐怕就是五皇子了。 第205页 众人有了这样的盘算,朝中的风向也就慢慢发生了转变。 五皇子当然不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失了分寸,所以比往日还要低调,他本人一直在宫中侍疾,令王府大门紧闭,但却压不住别人努力去捧。 很快的,“陛下若醒来,成为储君的必是五皇子”的说法,就飞快地传开来。 潭大人骤闻传言,心中少不得喜悦,但他随即就生出担忧来。 ——这话传得委实有些蹊跷,看上去好像是在恭维五皇子,实则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他们这是要害五皇子啊! 很快的,连宫里也有了这样的传言,甚至传到了皇太后那里。 太后与陛下母子情深,如今皇帝得急症、卧床不起,她心急如焚,恨不得以身相代。 听到这样的话,太后哪里可能高兴,当即就敲打了淑妃一番,很是不给她留情面,让淑妃当众丢了脸面,悲愤不堪。 “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还愈演愈烈?”淑妃想想今天在殿里发生的事情,就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对这个问题,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个猜测。 “这样看来,最有可能是老六,”五皇子齐珣来安慰母妃,因着几日少眠,再加上淑妃被训责,他的脸色显得极不好看:“但是老大和文思殿那边,也不排除。” 二皇子死后,没了最大的竞争者,齐珣与老六从原来的结盟关系,立刻转变为竞争关系。 早在去岁科举前,听老七无意间透露老六在结交新科举子的时候,齐珣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虽然听了老六的解释,表面上表现得毫无芥蒂,实则已经心生忌惮。 或者应该说,他就从未相信过淑妃和老六。 眼下父皇情况堪忧,老六想与他争,而他要守住自己的储君之位,当然要拼尽全力……他们之间带了十几年和善的面具,至此撕碎。 此前他们曾一致对外,现在也该分个高下了。 齐珣谨慎,知道自己虽有优势,也知晓自己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但他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所以除了防老六,还要防皇长子、防二皇子留下的势力。 “得防着一手,万一是老大躲在后面想看我们相争、他再来坐收渔翁之利,那我们绝对不能叫他得逞。” 淑妃在陛下府邸时就跟在他身边,对于这个皇长子怎么横空出世的,多少有些听闻,所以根本不把他当成一回事。 不过她不是无知少女,经五皇子这么一说,也就把事记在心里,打算之后再布置。 和希望陛下安康的姚贵妃不同,方淑妃有自己的想法。 早些年陛下的两位嫡皇后相继去世,最得陛下看重的是清悠殿的先德妃。 方淑妃原本还羡嫉德妃受宠,后来德妃殁了,又传出陛下克妻之言,她才清醒:追求帝王的宠爱不稳妥,还是靠儿子比较安心实在。 老五给她争气,她也不能拖老五的后腿,所以选择与姚贵妃交好,是她最早出的主意,也是她一力促成。 过去十几年都相安无事、亲亲热热喊着姐姐妹妹的人,现在翻脸无情,她一点都不意外。 ——若是叫她来选,说不定出手得更快,做得更狠! 齐珣知道母妃跟姚贵妃打了多年交道,也不担心她应付不来宫里的事:“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压下这种传言……父皇的情况一日不稳定,就谈不上别的事。” 至于他说的稳定,是哪一种稳定,就只有方淑妃自行体会了。 …… 经过太医们的不懈努力,几天之后,皇帝虽还未醒,但病情至少没有继续恶化。 他们还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一个漏眼,让陛下有个什么闪失,他们的小命还是保不住。 宫里、宫外得了消息,不管人们心里如何去想,至少表面上都要道一句“陛下洪福”、“ 老天保佑”。 遣去珩亲王府的女官回禀,珩亲王妃的情况非常不好,但皇帝卧病在床,皇太后此刻也顾不得杜氏这个孙媳许多。 太后只能让齐璟去一趟珩亲王府:“老七,你去珩亲王府看一看,老二他……莫要珩亲王府再出什么岔子。” 几个皇子,她都喜欢,哪怕外面传了那样的传言,太后也只是找了别的由头敲打了淑妃,却到底没有对五皇子做什么。 但若论这些皇子中,哪个最让她放心的,还要属老七,尤其是託付这件事。 齐璟担心父皇,也同样牵挂着皇兄留下的珩亲王府,。 虽然上辈子父皇和皇嫂都撑过来了,但他现在已经分不清前世今生,也不敢相信任何记忆,只有自己亲眼所见,才能放心。 上辈子齐璟并没有机会去看杜氏,因为那个时候皇祖母没有给他口谕,而且俞昭仪怕宫中有变,尽管珩亲王府投信来求,也坚决不许齐璟出宫。 也是那时齐璟才意识到,俞昭仪对于齐珩的感情,并没有齐璟以为得那般情真意切,要不然也不会放着他的妻儿不管。 这一世齐璟有皇祖母的吩咐,而且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对俞昭仪百依百顺,所以很快就出宫去了。 虽然七皇子没有觉醒,但到底跟二皇子关系亲近,有他出现在珩亲王府,慌乱忐忑的众人多少有了些主心骨。 第206页 他们只看着七皇子能不能劝好王妃,才晓得以后该如何走。 但等到了王府,看见自己的皇嫂,心里早有预感的齐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么短的时间,杜氏就好像正在枯萎的花朵一般失了颜色,完全不见了孕妇该有的丰韵,她的两颊甚至有些凹陷,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心如死灰的状态。 杜氏的母亲一直在珩亲王府陪着她,眼看着女儿变成这般憔悴模样,自然心疼无比。 可无论如何劝,她都始终没办法让这孩子恢復精神。 若是普通人这样颓然一段时间,或许还没什么,但她却是身怀六甲之人,此前就有滑胎的危险,再这么继续下去,孩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二皇子已殁,这个孩子,不仅变成珩亲王唯一的血脉,也是珩亲王一系唯一的希望,万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早在过来的路上,齐璟就听了二皇兄留在府里的人禀报。 这是齐珩为了防止自己离开天京的时候宫中有急事,好联繫老七而做出的安排。 没想到最后不是宫中有急事,而是他自己出了事,眼下这些人按照主子的吩咐,听令于七皇子,遂将这几日珩亲王府发生的事情禀报齐璟,连杜夫人劝说王妃的话也复述了一些。 待听了他们的话,齐璟眉头紧皱。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或许杜夫人拿孩子的事来劝皇嫂,是希望她为母则刚,却偏偏触动了皇嫂心底的某种恐惧。 “皇嫂,父皇醒后,我打算求父皇让我去封地。” 就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让杜夫人立刻大惊失色,也让珩亲王妃有了动静。 只见她目带怀疑地看向齐璟,也不知道是疑惑他为何这样开场,还是怀疑他话语的真实性。 若帝王健在,像齐璟这样的皇子若去封地,要么是被皇帝厌弃了,要么就是主动或被动地放弃了争夺储君的一路。 七皇子没有觉醒神武,根本没有争储的资格,他突然提及此事,不是无的放矢。 果然,她们接着就听到齐璟继续道:“皇嫂若生下小郡主,不妨留在京中,可若是生了儿子,不如跟我一样,早早让他离开天京……青州之大,总有我等的栖身之所。” 杜夫人一看,七皇子根本不是来劝人的,而是叫二皇子留下的血脉以后听天由命的。 她正准备说什么,珩亲王妃就突然开口道:“有那么容易吗?” 这个问题问得关键,可齐璟已经胸有成竹。 只要父皇好起来,他相信自己一定有办法达成所愿。 第一一一章 庇护 这是齐璟经歷过最初的茫然、惶恐后做的一个决定。 真正下定决心的过程, 其实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困难,他心底甚至还有几分终于能轻松自在的期盼。 仔细想想, 上辈子他也不是在执着追求什么权势地位, 不过是为了讨母亲俞昭仪的欢喜, 才那般义无反顾。 这一世, 齐璟希望二皇兄能够得偿所愿,那是因为在几个皇子中, 他与齐珩最亲近,相信将来有二皇兄的庇护, 他能过得更自在。 但现在二皇兄不在了, 他就要承担这个责任,尽可能想办法保护皇兄的妻儿, 就像当初救小十一一样, 首先要让他们活下去, 才有谈将来的可能。 放弃京中的一切,到别的地方重新来过, 就是他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式。 若不出意外, 皇嫂会生下一个有神武的儿子,之后这个孩子势必会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虽然在昭仪、安国公府甚至杜家眼里, 小世子会是珩亲王一系唯一的希望,但他们真要拿命去搏的时候,又有多大的希望呢? 光是等小世子长大开蒙, 就要花上几年的时间,更勿论等他文武兼备, 还要等多久。 在这个时间里,别说老五、老六能够做多少筹谋了,就连大皇兄,说不定都重新领了事。 跟当初不放心留小十一一人在宫中一样,齐璟并不乐观地觉得,皇祖母和父皇能够无时无刻保护他们。 齐璟想,皇嫂现在之所以没有生的意志,就是在恐惧这显而易见的将来。 有一天,她自己的家族、珩亲王的外祖,这些原本应该是他们夫妻最亲近的人,却因为逐利而害了珩亲王唯一的子嗣,到那时候,她该如何面对丧夫、丧子之痛,又如何面对这些所谓的亲人……与其承受这些,倒不如现在就跟二皇子一起去了。 皇嫂有这样悲观的想法,齐璟觉得并不意外,事实证明她的预感还是颇准的。 七皇子被毒死后,接下来会轮到谁来承受这些阴谋诡计,答案显而易见。 但齐璟现在有了少玄,有了十一和小赤羽,哪里可能甘心去死。 光想想少玄专注的眼神,想想小十一撒娇的小模样,还有小赤羽蹦蹦跳跳的活泼劲儿,他就想再活五百年陪着他们! 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也积攒了让他们活下去的力量,所以他不能贊同杜氏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已经打算好,等父皇醒来,且情况稳定了之后,就跟父皇提封地的事情。 一个皇子,主动跟皇帝讨要封地,原本是极危险的,但经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想来父皇心里也有了不同的计较。 当初皇帝能让齐璟把十一带出皇宫,如今就能理解,他想把二皇兄的小世子带出天京的原因。 第207页 逃离京城,可能不是解决问题最根本的方法。 毕竟,老五他们对小世子的忌惮,不会随着他们离开天京而消除。 可一旦离开了权利的中心,被风暴波及的机会和程度,都会大大减小。 就像两只大猫在京中对峙,就算他们还记得远方有只小奶猫,可对自己的威胁孰大孰小,一目了然。 是该把手头的力量都用来集中对付与自己旗鼓相当、争锋相对的大猫,还是分心思去对付一只暂时折腾不出风浪、甚至可能永远折腾不出动静的小猫,相信很容易做出选择。 当老五、老六最大的威胁不再来自于珩亲王府,而变成来自彼此,就能给齐璟他们赢得时间。 这个宝贵的时间,就是让小世子平安长大的时间。 齐璟并不觉得这是逃避,是妥协,是懦弱的表现,而是审时度势。 但这样做,也不是全然没有风险,而且也不是不用付出代价的。 一旦京中的储位之争尘埃落定,胜出的那一方必然会重新记起这只正在长大的小猫。 除非这个人已经做了皇帝,否则绝对不会掉以轻心。 这就是风险所在了——他们远离天京久了,与宫中联繫少了、消息闭塞,将来还手之力更弱。 不过,一件事总有两面,权衡利弊,选择目前看来最合适的方法,才是上策。 …… 当皇嫂问出这件事容易不容易的问题时,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皇嫂的心思,也已经几乎说服了她。 齐璟想,现在的杜氏应当比当初的皇长姐还要纠结。 她一方面肯定想给珩亲王留下儿子,但另一方面也可能在希望这胎是个女儿,那就不用再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不过齐璟等不到她知道孩子性别的时候了。 若是再给杜夫人或者安国公府一些时间,他怕皇嫂会像上辈子一样被他们左右、改变了心智,所以趁好不容易出宫,要趁热打铁。 皇嫂自己的想法,跟他基本是一致的。这一点是值得庆幸的,因为只有这样,后面他们要做的事,才可能更加顺利。 “如果没有几分把握,我也不会跟皇嫂提。”齐璟要尽可能表现得自信些,想先激起杜氏的求生欲,所以表现得十分稳重。 此前,杜氏在慈安宫和珩亲王身边看到的七皇子,都是活泼的、善言的,像这样一本正经的七皇子,委实少见。 看起来不稳重的人,突然稳重一下,带给人的感觉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光是看到齐璟现在的样子,杜氏都忍不住想要相信他一回。 这个时候,为了最大限度地让某些人“放心”,光是做了这个决定还是不够的,还有些事情需要提前考虑好,免得到了陛下面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比如,开口讨要哪里的封地,就是要考量的问题。 这件事非常重要,重要到如果选得好,就可以让五皇子、六皇子对他们不以为然,但选得不好,反而会引得更多的关注。 在遇到少玄之后,齐璟一直的想法是选择临海而居,但封地不能在莱夷半岛或附近。 一来莱夷半岛是锋亲王的势力范围,对初来乍到的他们来说十分不利;二来如果小世子离安国公太近,很容易激起某些人的联想,反倒可能造成更多的猜忌,那就得不偿失了。 二皇兄殁后,皇祖母和父皇必定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对珩亲王府多加回护。 这时候齐璟多说几句,就极有可能得偿所愿。 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是利用了太后和皇帝对珩亲王府的怜惜,但真到这种时候,齐璟也顾不得许多——能够护下二皇兄唯一一点骨血,比什么都重要。 东北的沧渤,或者东南的郁城,都是齐璟比较钟意的地方。 两处都是滨海,又都在镇守边境的几位亲王势力交错的地方,在这种地方生活,不用担心妖魔,而且因为是属于各方都比较谨慎的地方,反倒有了生存的空间。 就拿郁城为例,齐璟为了让少玄能够用到海水和海里的食物,一直从郁城运东西。 相比于莱夷半岛多在锋亲王眼皮子底下、齐璟做什么都很难逃开对方的视线,更靠近铮郡王封地的郁城,就是锋亲王不好轻易涉足的地方。 因为他一旦有什么动作,势必会引起铮郡王的注意。 铮郡王虽是他的皇侄,可到底也是镇守一方的王爷,又怎么会允许皇叔把手伸到自己的领地附近不管。 同理,璨郡王居北,位于东北的沧渤郡,也拥有这样的优势。 这都是齐璟思量很久,特意挑出来的,原本是为未来考虑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到父皇面前腆着脸讨要了。 到时候,再让皇嫂亲自去求了太后,好让小世子可以得临近的郡作为封地,然后他们一起搬了去,他好就近照顾这一家的孤儿寡母。 眼看杜夫人脸色有异,齐璟不好跟杜氏透露更多,只是又暗示了几句,就离开了珩亲王府。 俞昭仪和安国公府很快就能知道他的打算,他可以想像,对方会有多么的不甘。 不过再不甘,又怎么如何,这一世他要为自己的做主。 …… 回到宫里,齐璟才知道,在他离宫的时候,父皇曾有短暂地醒来过,只是没有认出人来,就又昏睡了过去。 第208页 这其实是个好消息,连御医也说,再好好休养,陛下应当不日就能彻底醒来。 因着皇帝的情况好转,太后也能多看顾一下珩亲王妃,她让老七到面前回话,询问杜氏的情况。 “还是老七有办法,”皇太后听了齐璟回的话,总算是放心了些:“让珩亲王妃好好养身子,切记莫要太过忧思。” 齐璟没有跟她提及自己想提前去封地的事情,免得给皇祖母平添忧愁。 各宫的妃嫔都已经被太后遣回去休息了,她让齐璟去文思殿看看俞昭仪:“俞昭仪素来体弱,在偏殿待了这么些日子,看着就憔悴了不少,老二不在,你要多劝劝她宽心。” 宫里上下谁不知道,俞昭仪是把二皇子当成亲生一样看待的,对齐珩甚至比对齐璟还要好。 如今二皇子没了,宫里最受打击的人,也要算上俞昭仪一个。 齐璟知道自己现在过去,少不得听俞昭仪一顿训斥,但皇祖母有令,齐璟也不好敷衍,于是从紫宸殿出来之后,就去了文思殿。 果然不出他所料,原本应该休息的俞昭仪,正襟危坐,等着他来呢。 不过,俞昭仪来不及开口,七皇子也来不及说话,就有一宫人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只见他扑倒在地上,着着急急地道: “殿……殿下,冀州传来消息,说……说二皇子在昌隆!” 第一一二章 意外 “殿……殿下, 冀州传来消息,说……说二皇子在昌隆!” 齐璟闻言, 脑袋里突然变成一片空白, 甚至没能马上领会这句话的意思。 这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响, 好似杯子落地破碎的声响, 才把他惊醒。 只见七皇子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拽住地上之人的胳膊, 激动地追问:“皇兄现在人怎么样?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 距离二皇兄在少海被妖魔围攻,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 因有人亲眼目睹他殒命, 所以所有人都相信,二皇子是真的回不来了。 曾经经歷过这件事的齐璟得到是双倍的痛苦, 尽管至今不愿相信, 但他潜意识里其实已经在为皇嫂和小世子未来做打算。 珩亲王妃情况一直不好, 珩亲王府无人主事,陛下也因遭受打击而重病不起, 做不得决定, 再加上二皇子遇难时没有留下尸首,所以二皇子的丧事就准备得晚了些。 这时候, 突然传来这样惊人的消息,别说这些宫人了,就是齐璟自己, 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那宫人差点被七皇子从地上拽起来,不敢抱怨, 只能回道:“刚刚传来的消息,说二殿下好像是受了重伤,暂时动不了,冀州现在无法送二殿下回来,就送了信来,让我们尽快派人去接。” 他刚刚进来前还一路慌张,眼下镇定下来,总算是把话说顺了。 冀州现在能到处走动的皇族不多,之前连鲛人的求助他们都没有搭理,更何况现在。 齐珩是青州的皇子,又不是他们冀州的责任,冀州朝廷自然不会再为他劳心劳力。 饶是如此,齐璟也已经万分感激冀州,他都想立刻出发,亲自去把皇兄接回来。 ——皇兄没有死,皇兄他还活着……这真是太好了! 齐璟想到这里,突然非常想与人分享内心的激动和喜悦。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在自己的七皇子府,没有少玄他们可以分享快乐,所以不禁抬头看了俞昭仪一眼。 他们母子虽然相处平平,甚至有隔阂,但至少有一点是相似的,那就是对齐珩一样的亲近。 俞昭仪对二皇兄,素来比对他这个亲儿子还好,此刻齐璟想与她分享心中的喜悦,觉得感觉应该不算太差。 俞昭仪显然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连平日最喜欢的杯子都摔碎了,但她显然没有齐璟镇定得快,眼中的惊诧还未褪去,人也有些迷茫的样子。 齐璟见状,思量她跟自己刚刚一样,于是笑着道:“母嫔,皇兄他还活着,我们很快就会把皇兄接回来了……皇兄他还活着!” 当齐璟又强调了一遍,俞昭仪闻声将目光投射到他的脸上,她无意识地跟着他念了几句“还活着”、“还活着”,眼神才开始聚凝。 可恢復意识的她好像没有看到齐璟似的,竟直接转过去继续问那宫人:“二皇子怎么会去冀州?他身边还有人活着吗?有没有说些什么?” “这……这奴才就不清楚了,是太后那边让人来禀报的。” 俞昭仪见那宫人确实说不出什么别的来,于是起身,决定亲自去一趟紫宸宫。 此刻太后肯定还在紫宸殿陪着殿下, 这时候她才记起老七还在殿里,因刚刚自己的失态有些不自在,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老七也一起去太后哪里?” 齐璟时常被她这般忽略,早就已经习惯了,更何况今日情况特殊些,知道皇兄还活着的消息让他太高兴,也就不怎么在意俞昭仪的失态了。 母子二人难得一起在宫中行走,却是一路无话,坐着软轿,急匆匆往紫宸殿赶。 齐璟方才从那里过来,在文思殿都没待多少时间,可见这消息确实是刚送到青州。 但是他想着想着,就察觉到有些异样之处。 第209页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昌隆应该拥有着冀州最大的港口之一,原本是冀州皇帝继位前的封地,立阳三郡所属的区域。 从荆州、青州去往冀州的商船有一半以上会在这里停留,然后运货上岸,二皇子从海上逃到冀州的时候落脚在昌隆,这倒是不值得疑惑。 让齐璟真正感到困惑的是:少海是由冀州东岸、徒太荒原和莱夷半岛围合三面而成的,皇兄既然受伤,能去冀州的昌隆,为何不直接回莱夷半岛? 莱夷卫可是有他们外祖安国公在的地方,对于二皇兄来说理应比较安全,二皇兄为何要多此一举。 ——除非,他觉得自己带着伤回莱夷卫是有危险的,还不如去异国? …… 带着这样的疑惑,来到紫宸殿,齐璟发现不止他和俞昭仪来了,各宫的主子们也都重新聚在了一起,各个脸上都带着喜意,只是不知道心里如何想。 贵妃乃四夫人之首,淑妃入府邸最早、年岁较长,原本中宫空悬,宫妃多半依附于她们。 早些时候她们二人素来和睦,倒也看不出什么这帮那派,但自从二皇子殁了之后,宫里的形势也很快有了变化。 出了那档子传言,五皇子府都大门紧闭,淑妃的宣微殿表面上也是如此。 不过,碍不住五皇子看着最优秀,旁人上赶着为淑妃鞍前马后,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这样惊奇的事情发生——已经死了的人,还能死而復生?! 这下子,那些为了抢占先机而早早表态的人,心里当然在默默后悔,后悔自己沉不住气占了队,以后再想要撇清关系,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若是这消息早一些传回来,贵妃和淑妃还像从前那样亲亲热热,不知该有多好。 这世上药有千万种,唯独没有后悔药,事到如今,也只能按照自己选择的路,继续走下去。 因为不管二皇子死没死,有养子的姚贵妃和有五皇子的淑妃,迟早都是要对上看的,现在她们想展开动作,总要有人效力听命的才是。 除了七皇子是得了太后的懿旨才留在宫里,其他皇子刚刚出宫去,要得到这个消息回返,尚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眼下几位长辈都围着七皇子说着话。 这两年齐璟连跟自己的生母俞昭仪都没什么密切往来,更何况跟眼前这些所谓的母妃。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其实不耐烦搭理她们。 淑妃看了一眼一脸关心神色的姚贵妃,心中不禁冷笑:这个消息叫不少人开怀不起来,但现在最不开心的,恐怕就是这位了吧。 就算陛下真有个不妥,现在出身、能力都跟五皇子势均力敌的二皇子健在,老五的优势可就没有那么明显了。 只要老二这个靶子在,姚贵妃就永远不能放开手脚对付他们,反而要想办法继续结盟。 即便彼此都知道一切都回不到从前那样了,但表面上还是得维繫最好的关系。 想到此处,淑妃像往常一样挽起了姚贵妃的手,形容喜悦地道:“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希望陛下醒来,就能知晓。” 大概是有些时候没跟对方如此亲近,姚贵妃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调整了情绪,随即道:“等吾等见过太后,一切都清清楚楚。” 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太后竟然只叫人出来传了一句“已派人去冀州”,就要打发他们回去。 传话的是太后身边的嬷嬷,齐璟十分熟悉,所以也没什么顾忌,直接问:“嬷嬷,皇祖母有说让哪位皇兄去冀州接二皇兄回来吗?” 嬷嬷摇了摇头,但马上接着道:“七殿下放心,太后娘娘自会有安排。” 别说齐璟和俞昭仪得到这样的答覆不满意,就是其他宫妃听到这样明显有些敷衍的话,也不想罢休。 只是现在陛下还没完全醒来,他们无召,不敢随便闯进帝王的寝房,所以只能听令退下。 太后这样的态度,在众人心里产生了不同的影响,也让齐璟有了更多猜测。 在他看来,皇祖母是疼爱他们几个的,不可能真的放任二皇兄受伤在外不管。眼下她如此轻描淡写地做了些不痛不痒的安排,原因不外乎几点。 要么,是皇祖母怀疑这消息的准确性,想要进一步探听详细的消息,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要么,就是皇族母觉得现在把二皇子从冀州接回来,不是时候。 可为什么不是时候呢? 到底是因为父皇还没有醒、没有人做决定,还是因为青州有危险、可能对二皇兄不利,所以皇祖母才这般安排…… 再联想皇兄去的是昌隆而非莱夷卫,齐璟脑中闪过一些念头,直教人心中生寒。 …… 未能见到太后的齐璟回到自己的皇子府。 他被喜悦和怀疑两种情绪裹挟,很快引起了小十一和小赤羽的注意。 小傢伙坐在齐璟的腿上,仔细观察一下,然后就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哥哥笑。” 齐璟想想这段时间自己担忧了多久,恐怕就吓到小十一他们多久,于是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手:“好,哥哥笑给你看。”说完还真不敷衍地展露了一个笑容。 第210页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强颜欢笑,只是觉得哥哥笑得有点难看。 不过他是个乖孩子,不会轻易戳穿哥哥,所以满意地点点头,又问:“二皇兄什么时候回来?” 齐璟没想到小十一还惦记这件事,于是解释:“等过段时间,一切准备好了,皇兄自然是回来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知道,二皇兄为什么会去昌隆,而非莱夷卫。 可还没等七皇子马上展开调查,他就被皇祖母秘密召进宫里。 回到慈安宫的太后神色凝重地看着齐璟,好一会儿才道:“老七,你皇兄在少海遇险,可能并非意外。” 第一一三章 恶果 “根据冀州传来的密信, 你皇兄是被冀州皇帝刘煜所救,被救时身边亲信只剩下两人, 且皆受重伤, 据他们所说, 阿珩差点丢掉性命, 根本不是因为妖魔袭击镇魔营,而是少海鲛人设的伏。” 齐璟闻言, 一时感到非常惊讶,他原本猜测的是京中镇魔营和锋亲王麾下镇魔营有问题, 才使得皇兄遇险。 虽然这次行动的镇魔营全军覆没, 无论对于天京还是莱夷卫,都是巨大的损失, 但折了二皇子进去, 对于锋亲王和他支持的人来说, 绝对是值得的。 也许正是因为察觉到这一点,二皇兄才在受伤后, 宁愿躲到昌隆去, 也不回莱夷卫。 不过,齐璟没想到的是, 从冀州得来的消息,看起来并非如此。 密信里所言,冀州明面上虽没有派镇魔营前往, 但其新帝亲自到了少海,无意中救下了身受重伤的二皇子, 为保其性命,才将他直接送回了昌隆进行救治。 如今二皇子毒虽已解,但还不能移动,再加上冀州也无皇族可以送他回青州,所以来信叫青州皇族随后着人去接。 听闻皇兄的伤势不轻,齐璟非常担忧,但他心里也有一个巨大的疑问:“鲛人不是要请我们的镇魔营庇护他们养育幼崽吗?为何会设下如此毒计?” 不管九州的镇魔营有没有去少海,徒太荒原的妖魔不会减少,鲛人皇族的数量短期内也不会增加,如果鲛人族真的需要镇魔营,那现在这样做,岂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除非,鲛人族在海事中根本没有折损力量,说要求庇护,全是假的,不过是诱敌深入。 但齐璟之前听少玄说过,像这两年这般规模的海事频繁发生,哪怕是生活在水里的少海鲛人族也不可能一点损伤都没有。 再加上原本他们在反叛中折损了不少力量,眼下绝对是雪上加霜的。 太后之所以单让老七回来,是因为陛下还未醒来,此事又涉及冀州,还得谨慎处理。 她其实早知道齐璟会问什么——因为当初刚看到密信的时候,她也有同样的困惑。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去莱夷卫,回来的时候跟哀家说过,少海鲛人族反叛的事情。” 齐璟那个时候为了让周围的人对鲛人族心生厌恶和警惕,可是花了不少功夫,他没少讲这一类的事情,就为了帮他们塑造让人印象深刻的形象。 但是对于青州皇族来说,这并非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毕竟在九州歷史上,或者单说青国歷史上,皇族经歷过的腥风血雨、波诡云谲,恐怕比这残酷千倍、百倍。 就连陛下这样备受先帝喜爱的嫡子,继位的时候也非完全没有波澜,更何况那些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的例子。 齐璟的话,在众人心里留下了印象,但还不如邻国皇帝立了男后带来的冲击大。 听皇祖母问起,他当然还记得自己准备了许久的说法,正准备点头,齐璟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有些明了地看向太后。 太后见他已有所悟,也不再拐弯抹角,继续解释道:“你说过,鲛人族在海中生存,讲究物竞天择,新鲛人皇若是杀死老鲛人皇,就可以获得更强大的力量……现在看来,这种力量,同样可以通过杀死鲛人皇族,或者杀死我们九州皇族,来获得。” 相比于太后,齐璟从少玄那里知道的鲛人族的事情,更全面。 鲛人的死亡,被他们自己称作沉海,但和人类不一样的是,鲛人族极少有所谓的“寿终正寝”一说。因为大部分的鲛人,会死于角斗、捕食过程中的受伤,而非自然死亡。 鲛人族有养育幼崽的天性,却没有抚养老者的天性,那些年纪大的鲛人,身体慢慢跟不上部族的青壮,自然而然就会被淘汰。 这种优胜劣汰的生存方式,在九州人看来,野性而残忍,但却是鲛人繁衍生息依循的法则。 不过,最让九州人无法想像的是,无论新的鲛人皇与老鲛人皇是何等亲近的关系、甚至是有血缘之亲的亲人,只要后来者想取代老鲛人皇,就必须杀死他。 其中区别是,选择与老鲛人皇搏斗,让他体面而光荣的死去,或者像湛夷反叛时那样进行偷袭,残杀同族。 杀死拥有神武的鲛人,可以让自己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但鲛人皇族本就稀少,鲛人皇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人无眠无休地护卫全族,拿自己的同族下手,无异于杀鸡取卵,绝不可取。 “所以,少海的鲛人族,就把目光投向我九州皇族……”齐璟想明白这个道理,心中涌起熊熊烈火。 第211页 杀死九州的皇族,藉此提升自己的力量,这对于湛夷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也可以达到一劳永逸的效果。 他们只要把一切都推到妖魔的身上,这样一来,青州既不会迁怒同为受害者的鲛人,又必定会对少海的妖魔恨之入骨,经歷丧子之痛的皇帝很可能主动派人去继续剿杀少海的妖魔。 这正是一箭双鵰之计! ——这个湛夷,不仅害少玄失去了亲人和同族,现在还差点害死了他的皇兄!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齐璟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名正言顺地驾驭镇魔营,去向湛夷讨回公道,替二皇兄和少玄报这仇。 …… “当时的情况,恐怕要等你皇兄回来,听他自己来说了。” 皇太后的语气里透着不能忽视的疲惫,她最近亲自守着陛下,已经好些天强撑过来。 虽然二皇子还活着的好消息让人松了一口气,但她年纪大了,许多事处理起来有心无力,只有寄希望在几个小的身上。 “现在的问题是,让你的哪位皇兄去接阿珩回来。” 经歷了满腔愤怒之后,心底对二皇兄的忧心还是占了上风,齐璟也想知道皇祖母会如何安排,但听她这样说,齐璟就明白恐怕皇祖母也在犹豫。 大皇子病还未好,虽然只是去接人、不用到海上跟妖魔以命相搏,但也是要动用镇魔营长途跋涉的,青州差点失去一个有神武的皇子,皇族对此非常慎重,理应不会勉强大皇子。 眼下兵部和户部的事情都落在五皇子一人身上,确实有些辛苦,不过二皇子若能平安归返,是眼下非常重要的事,无论如何,都得先着紧冀州那边。 皇太后偏向让五皇子去,但齐璟却并不这么希望。 即便已经由冀州皇帝亲自证实二皇子遇险是因为鲛人背信弃义,但齐璟始终对五哥和六哥不放心,起码在二皇兄未恢復之前,齐璟不愿冒这个风险。 如此一来,恐怕要让宗正家的堂兄再次出面,替他们去把二皇子接回来了。 “皇祖母,不如让我也跟去,”齐璟想好了说辞,试图说服皇太后:“有堂兄在,我不用担心无法掌控镇魔营,自己去接皇兄,也能放心。” 当初皇长姐在荆州边境生产,齐璟就曾经代青州皇族过了疆界。 那时候是堂兄铮郡王送他途径南域抵达边境,然后再有荆州镇守边境的王爷接他去了皇姐所在。 就这样来看,只要有觉醒了神武的皇族负责掌控镇魔营,没有神武的七皇子跟着去完全没有问题。 其实太后心里未尝不觉得这样妥当,只是经歷了二皇子遇险一事,她已经有些害怕了,做起决定来变得瞻前顾后、左右为难。 即便是听到老七主动提出来,她也还是不能立刻做决定,生怕又有什么意外发生,那让她上哪里去给皇帝找一个这样的老七回来。 “皇祖母放心,我们这次不走海上,只穿越国境,跟上次去荆州没什么差别。” “可这样一来也要绕路,比你之前去荆州,可要远多了。” 齐璟将密信放在案几上,语气坚决:“再怎么远,也要把皇兄平安带回来。” …… 齐璟从皇宫回到七皇子府,并没有着急立刻收拾行李出发。 “父皇还未醒,皇兄也暂时动不了,现在立刻去冀州,我担心天京有变。” 皇嫂虽然已经知道了二皇兄还活着的消息,但眼下情况还不稳定。 齐璟不仅担心旁人做什么事伤害皇嫂母子,也担心俞昭仪和安国公府、甚至杜家又出了什么么蛾子。 就算是用骗的,也得先把人安稳下来,他才能放心去接二皇兄。 “这一次湛夷做出这等恶事,等父皇醒来,必定要出手对付少海的鲛人族,我们正好可以藉此机会反击,你因他们受了这么多苦,皇兄也受了磨难,我们一定讨回来。” 因着齐璟的二皇兄死而復生,少玄对少尧还活着的期盼就更大了。 终有一天他得回到海里,帮少尧夺回属于他的海域,到了那个时候,他也许就能真正无牵无挂地陪齐璟留在九州。 虽然这条路看着比争储之路还要艰辛,但两人畅想的未来中,从来没有少了谁。 齐璟曾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跟他一起想像自己得了封地,他们一起临海而居的画面——那画面太过美好,以至于离开少海的乡愁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眼下,少玄也没有把报仇放在第一位置,他只担心齐璟要用镇魔营。 当然,满府心系七殿下的人,永远不止少玄一个。 小十一和小赤羽知道哥哥(舅舅)要出趟远门,把他们包括少玄都留在府里了,于是一个趴他怀里、一个蹲他头顶,不肯起来。 齐璟摸着小十一的背,耐心解释道:“你们的二皇兄,二舅舅现在在人家家里养着伤,肯定没有回自己家里养伤来得好,所以我们要把他接回来。” 小傢伙也知道这是件重要的事,只能趴在齐璟怀里嘱咐:“那哥哥要快点回来……十一不要礼物,哥哥快点回来好不好。” 在十一看来,二皇兄齐珩出了一趟,差点就没有了,这给小傢伙的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第212页 虽然他没说过,但听到齐璟也要出去,语气里透着怯意,显得可怜兮兮的。 齐璟哪里不知道小傢伙担心什么,立刻保证:“好,哥答应你,接了二皇兄,咱们立刻回来。” 在京中又布置了一番,齐璟一行才离开天京,等他们抵达昌隆,却没能将见到冀州皇帝刘煜。 对方虽然秘密去了少海,还救回了青州的二皇子,但他作为帝王,日理万机,当然不可能长时间留在昌隆。 齐璟等人没有得到冀州皇族的接待,却并没有觉得冒犯,一来冀州的情况就是如此,二来他们受了人家的恩惠,已经是感激不已,又何谈更多要求。 齐璟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何刘煜身为皇帝,在明明已经拒绝了鲛人族求助的情况下,还要暗地里亲自跑到少海去。 少海的这些鲛人族得罪了青州和冀州皇族,现在该是他们自食恶果的时候了! 第一一四章 怀疑 原来这几年, 无论有没有海事发生,冀州出海的渔船和商船就常常出事, 整个船队就这样凭空消失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虽然表面看去可能是因为海难, 但还是让曾经执掌立阳三郡的刘煜生出了怀疑。 借鲛人族受妖魔所扰而求助九州的契机, 他暗中到少海查探, 才发现原来这一切,与少海的新鲛人族有关。 鲛人对人类的金银珠宝并不敢兴趣, 譬如珊瑚、珍珠、砗磲等宝贝,甚至是从海中所得, 他们一点也不稀罕。 但他们对九州人的药物, 铁器、铜器和一些工具,却十分嚮往。 铁器、铜器和工具就不用说了, 鲛人天生惧火, 而且不善于做这等细緻的东西, 也没办法花大量的时间来做这些。 有时候他们需要找一些隐蔽的海岛,暂时躲避在海湾的临滩石缝间, 这些九州人创造的物件, 可以让他们过得更舒服。 海中虽然也有很多可以治病的东西,但九州人会炮制药材, 他们制造的药物可以直接用在患处,加快身体的恢復。 鲛人的身体素质比九州人好,皇族的恢復速度甚至到了惊人的地步, 但他们于海中讨生活,受伤的机率也不小, 尤其是在海事频频的情况下,资源难得,养伤不易,非天下无敌。 就这样,少海的鲛人把目光投向了往来与少海之上的船只,正好趁着海事,掩盖自己的恶行。 他们无法判断船上运的是什么,所以只能一网打尽,因行事果决残忍,不留活口,再加上九州的镇魔营不可能出海到处搜查,起初还真没有被冀州发现踪迹。 其实,青州这两年也是有沉船事件发生的,只不过莱夷半岛并非青州唯一的港口,还有大量的船只会沿着东海岸往黄海和东海的方向,也就是荆州的方向行驶。 相比于大部分海运都必须经过少海的冀州来说,他们的商船经过少海鲛人族控制海域的机会少一大半,所以被少海鲛人所伤的机会,也少很多。 是以青州的海防发现不了的问题,冀州却有所察觉。 只是,恐怕连冀州朝廷的人都没有想到,自己的陛下竟然会这般暗中出巡,还救了人回来。 青州与荆州连续两朝联姻,但与北方的冀州关系一直平平。 如今因着刘煜救了青州的二皇子,两国之间反倒有了更深的羁绊。 若是他朝,二皇子成为储君而后继位,那刘煜救的就是青州未来的皇帝,这样一来,就更显得此次援手难能可贵了。 虽然明面上,冀州肯定会置身事外,不会轻易干涉青州的内政,对待青州的诸位皇子,自然也不会有何区别。 但这因果,总归是种下了,也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作用。 所谓的因祸得福,在此刻还看不出什么来,只有齐璟看到二皇兄,十分激动。 当初为了保证皇子的安全,齐珩带走了珩亲王府大半的精英,如今经过一场阴谋,就只剩两人,这两个亲卫还都有所残缺,令人嘆息。 不过,二皇子还活着,珩亲王府就还有希望,这在七皇子潜意识里未必是好事,但对于大多数依附珩亲王府的人来说,一定是天大的喜讯。 就算是齐珩身边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亲卫,也对眼下的状况感恩戴德,一点都没有因为失去一条手臂而感到痛苦的意思。 “七殿下,当时我们已经在少海上盘旋了一阵,鲛人族躲在一处海岛,请我们落地休整……” 因着二皇子还未醒来,只有由那校尉讲述他们的遭遇:“谁知道,这根本就是个陷阱!他们送来的海味中有致幻的海物,因着殿下中了陷阱,天京和莱夷卫的镇魔营在海岛上就损伤大半,我们的人拼死反抗,好不容易护送殿下逃离,但很快体力不支地坠在另一处海岛上,那时候殿下身受重伤,唯一的坐骑也逃走了,我们孤立无援……” 骁勇善战的镇魔营会一下子就这样损失惨重,变得毫无还手之力,齐璟一点也不奇怪。 镇魔营的将士是九州武力最强悍的,但前提是有皇族镇住镇魔营的坐骑,他们才能发挥长才。 这也是为什么安国公掌了莱夷卫一半兵权,但镇魔营依旧牢牢被掌控在锋亲王手里的原因。 可以说,没有皇族,就没有镇魔营。 齐璟自觉醒先祖返魂后就可看到旁人的魂魄,在他发现普通人也可能有魂魄这一事实后,他曾经观察过天京的镇魔营,还有荆州边境的镇魔营,发现确有将士是拥有魂魄的,只是还不足以像皇族一样控制妖魔。 第213页 他们落在海岛上,又中了计吃下了致幻的毒_物,鲛人族只要专心对付二皇子一人,就完全不用担心他们能逃走。 齐璟光是用想的,就能想到当时那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有多么残酷,他们能护着二皇子逃离,又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 如果不是冀州皇帝及时赶到,救下二皇兄,那在少海这片鲛人的地盘上,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被湛夷的人追踪到。 到时候他们没有坐骑,还被困在海上,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等死了。 “照你所说,你们吃的东西里有致幻的成分,确实可能因为当下的惊恐而产生殿下被妖魔撕咬啃食的幻觉?” 若非自己也经歷过,曾冯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记忆:“我与许校尉产生的幻觉不同,但都与岛上的惨状有关,皆是看到二殿下他……所以也不能判断那人是否说谎。” 他们都看到殿下惨死的样子,只是死状不同,若非意志比旁人更坚定,又因着自残而恢復了一些神智,恐怕没那么容易拿起武器反抗。 齐璟若有所思地坐在皇兄的榻边,没有再说话。 莱夷卫的镇魔营去海上寻觅的时候,确实看到了极其可怖的场景。 那个侥倖活下来的人是因为掉落在石缝之间,才没有被妖魔完全吃掉,但等到有人救的时候,也就剩下半具身躯,连天京都没能回,到了莱夷卫不久就死了。 安国公亲自审的人,所以他们才对二皇子的死深信不疑。 如今看来,若那个人中了迷药,再加上自己曾真实地被妖魔啃食,那确实有可能产生这样的幻觉。 ——但这就能说明,镇魔营没有问题吗? 齐璟曾经因为一杯毒酒丧命,除了身边的亲信,他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 在皇太后那里是明着推拒不了的,他只等旁人吃过才会叫十一动某一盘,甚至在俞昭仪的宫中,都尽量避免吃食。 小十一在宫里吃了任何他没有把握的东西,回到府里,齐璟都会立刻叫大夫来看。 若不是担心孩子落下阴影,他甚至有想办法叫十一把吃食吐出来的念头。 后来还是少玄宽慰他,说若是现在就有人敢在宫中下毒,很容易叫皇帝发现,岂不是自寻死路。 这让齐璟记起,上辈子自己中毒的时候,确实是朝中内忧外患齐在、父皇又卧病在床不能理事的时候,所以后来他不至于再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但也总是心存一份警惕。 遇到二皇兄的事情后,他也是立刻生出了怀疑,即便没有任何的证据,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在这件事上,鲛人皇族是为了获得力量铤而走险,可若真叫他们得逞,因此获利的,可不止少海鲛人……难道,真的有那么巧吗? 他看了一眼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二皇兄,心中默默想着:这一次回宫,恐怕就真的再没有平静的日子了……谁能笑到最后,与上辈子绝对不一样! 第一一五章 生辰 离开青州已有好些时日, 齐璟虽归心似箭,但也知道皇兄的身体还需恢復, 不能草率移动。 原本留在昌隆接待他们的是冀州的荆郡王和皇帝在府邸时期的长史, 随后身为宗正的荆郡王返京, 那位蒋大人则依旧陪在昌隆, 对他们的态度十分友善。 听蒋大人提及一些冀州的风土人情,齐璟不禁想到, 与他们青州相邻的这个国家,这些年也过得颇不平静。 二十年间, 先后经歷厉皇帝、承皇帝、少皇帝, 到如今的新帝刘煜,冀州还有爵位在身的皇族, 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 他们眼下的情况看似糟糕, 却因为刘煜的继位,已经有了破开云雾的架势。 可惜的是, 这次齐璟来冀州, 既没有看到那位新帝,也未能看到让自己十分好奇的男后。 “听闻这次贵国的陛下救下我皇兄, 还有锦阳王也从中出力。” 如今冀州的男后被新帝封为锦阳王,这样对外就不称皇后,而称其为锦阳王殿下了。 “幸而殿下随镇魔营到海上去接陛下, 得亏二殿下福缘深厚,能够遇到, 这都是缘分,” 蒋大人在谈话间从不过分强调冀州救人的功绩,并不因功倨傲,所以说话的语气让人感到十分舒服:“锦阳王殿下离开昌隆的时候,对二殿下十分挂心,可惜他本人不善骨科和大方脉,所以特意安排了御医在此为二皇子诊脉,并嘱咐吾等好好看护,不可有任何闪失。” 齐璟并不知道那位锦阳王是个彻头彻尾的猫奴、看到齐珩的魂魄就不免心生怜惜,他还以为对方纯粹是因为身为大夫,宅心仁厚,习惯于关怀自己的病人。 对方有如此身份,还能在伸出援手的同时寄一份真诚关心,齐璟只感到愈加感激。 蒋大人是曾经摄政王府的旧人,与这位锦阳王相处多年,齐璟看他谈及锦阳王时的温柔神情,就知道男后在摄政王府的时候多么得新帝身边的人喜爱。 这绝对不仅是因为他治好了刘煜的魇症,肯定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齐璟想到冀州新帝和锦阳王,就不免想到远在青州的少玄。 ——什么时候,他和少玄也能够和他们一样,不必遮掩就可以站在人前,并得到周围人的祝福和支持…… 第214页 齐璟笑着对蒋大人道:“早就听闻锦阳王仁心仁术,实在让人心生钦佩。” 蒋大人点头附和,随后又道:“再过几日,七殿下就要带二殿下返回青州,届时我国荆郡王殿下会随行,将两位殿下送至国界。” “劳烦荆郡王殿下了,”齐璟往屋里的方向看了看:“希望在那之前,皇兄可以醒来。” 齐璟是到了昌隆才知道,二皇兄被救下时伤势极重——他不仅有内伤,身上多处骨头有损,而且还中了毒! 万幸的是,鲛人族在海中捕食不靠毒,所以给二皇兄下的致幻物和毒物都是临海的医者知道的东西,解起来有些麻烦,但也不至于无计可施。 不过,这也让齐璟更加判断不了,鲛人族设下陷阱的背后到底有没有青州人的参与。 否则,若是鲛人用了九州人才会用的毒,岂不就说明有人与少海鲛人勾结了。 齐珩伤得那样重,若非冀州皇帝及时遇到了他、救下他们,身为锦阳王的男后又恰好去了海岛,有机会给齐珩进行了最初的诊治,缺少这任何一环,恐怕二皇子的死就成了定局。 “七殿下放心,两国的御医既都已经确认,二殿下不日就能醒来,就一定没有问题的。” 蒋大人看到眼前的青州七皇子,突然想起锦阳王随陛下从北境回京、要面对京中波诡云谲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年岁。 这位青州的皇子没有觉醒神武,但气质高贵、落落大方,他的性格虽与锦阳王的温和可亲有些不同,但两个人都透着一股叫人喜欢的感觉,也容易叫人忽略了,他们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时,就要面对这样、那样的困难,委实叫人心疼。 蒋大人想到了什么,言道:“说来,七殿下的生辰与我们锦阳王殿下的生辰相近,应该就在近日了吧?” 虽然九州人的生辰八字是秘密,但出生的日子还是可以告诉他人的。 再加上九州皇族的生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可能会成为一国重要的时刻,譬如继位皇子的生辰就会变成万寿节,所以即便是邻国皇子的生辰日子,旁的国家也是要记住的。 齐璟并不奇怪蒋大人知道自己的生辰,只是没想到他与锦阳王还有这样的缘分。 这样一想,小十一跟齐璟同月同日,小赤羽也是这个时候生的,他们这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 不过,一想到这个生辰可能不能在他们身边度过了,齐璟还是有些遗憾的。 ——二皇兄能够活下来,他们都能够活下来,好好的活下去……这才是最好的生辰礼物。 蒋大人见七皇子殿下面色露出复杂神色,大概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于是善解人意地道:“到时候请行宫的御厨为殿下煮一碗长寿面,请殿下尝一尝,看与贵国的长寿面,有何不同之处。” …… 小赤羽到七皇子府,转眼就是一年光景,它已经十分适应并且融入了这个家。 每天有小舅舅护着、陪着,还有七舅舅和少玄叔叔教养,平日由秋夕和重九细心照顾,小傢伙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不过,临近周岁了,最近府里的气氛却委实谈不上太好——因为七舅舅出门去了,不在家。 这个皇子府,是七舅舅的府邸,但七舅舅不仅是屋子的主人,也是府里所有人的精神寄託。 只要他不在,这个府邸就好像失了一股气儿,一股做什么事都开心的精神气儿。 小孩子满周岁,家里是要准备抓周礼的,虽然最近天京事多,但七舅舅没忘记这个重要时刻,老早就要荣观做准备了。 可惜临到要办周岁礼的时候,他自己却不得不离开皇子府,甚至还跑到了很远很远的冀州去了。 十一舅舅最近过得苦哈哈,饭虽然是乖乖吃的,但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意思。 好几次连小赤羽都发现秋夕为了讨小殿下欢喜而准备了糕点,小舅舅肯定也发现了,但他都没开口要,好像糖糕没了七舅舅就不甜了似的,失去了吸引力。 后来小赤羽找机会啄了两口,发现:咦,好像真的没那么好吃了……所以,七舅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过,他们中变化最大的,还要数少玄叔叔。 虽然他还是不苟言笑,但比七舅舅在时,给人感觉更加冰冷了,但反而变得要好说话一些。 比如到了晚上,过去都是七舅舅陪他们玩一会儿,把秋夕铺好的被垫、被子折腾得乱七八糟,等少玄叔叔又整理好床铺,然后一声不吭站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小傢伙们就知道该睡觉了,不能再玩了。 但七舅舅不在的时候,少玄叔叔会主动陪它们玩,把那个球推来推去,好叫它们可以撒开腿去追。到了该睡觉的时候,也等它们自己钻进小垫子里,然后陪它们入睡。 如果它们实在不想睡,少玄叔叔也不逼它们闭眼睛,而是用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上一、两个故事,准能立马哄得它们睡着。 这样的生活也不是说不好,但总让人觉得少了什么重要的部分,只叫人欢欢喜喜了一天,最后心底却留下怅然若失的感觉。 七舅舅不在府里的时候,小舅舅被抱到宫里去过一次,好像是说曾皇祖母想小舅舅了,要看他一眼。 第215页 但小赤羽觉得曾皇祖母应当是想七舅舅了,要不然她老人家就会留小舅舅在自己身边待着,而不是马上送他回来了。 随后,皇帝醒了,他还知道二舅舅没有死,七舅舅去冀州接他来着。 原本府里的人担心主子不在,皇帝外公会把小舅舅接回宫里去,但后来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所有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球球对皇宫一直十分好奇,因为七舅舅和小舅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那个地方。 有时候高高兴兴地去、高高兴兴地回,有时候急匆匆地去、不怎么开心地回,所以就更显得皇宫神秘莫测。 听他们说过,自己不可以去皇宫,小傢伙虽然奇怪,但还是听话的。 再加上它不会说话,就算真有什么意愿,也无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听七舅舅说,等他自己也能变成人了,就可以说话了,小赤羽无比期待这一天到来。 小舅舅过生辰那天,又被抱着去了皇宫半天才回来,紧接着宫里赐了好些东西来,有些亮晶晶的,特别好看。 小赤羽听见小舅舅许愿让七舅舅快点回来,结果没想到当天晚上,冀州那边就传了七舅舅的归期。 小傢伙觉得生辰许的愿望实在是太准了,它决定过两天在自己的抓周礼上,它也要许个愿望……就许,叫他们一家人永远开开心心,再不要分开了。 很多年后,已经有大名的小赤羽发现,有的生辰愿望实现了,有的却终究没能实现,但那时的他已经学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再也不会害怕孤单了。 …… 小十一坐在少玄腿上,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碗。 过了好一会儿,他昂起小脑袋跟少玄打商量:“哥哥回来,十一等哥哥,一起吃。” 去岁这个时候,小十一就是跟齐璟一起吃的一碗长寿面,兄弟俩最后把汤都喝掉了,小十一觉得那滋味真好。 眼前的这碗,闻起来倒也香喷喷,但不知道为什么,让人生不出想吃的欲_望。 “凉了,你先吃。”少玄说话的语气很直接,没有跟他打商量的意思。 秋夕闻言,赶紧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用箸子和汤勺取了一勺面和汤,想餵给小殿下吃,但小殿下扁着嘴,不张口。 少玄接过箸子和勺,亲自餵小傢伙吃面。 白天这小傢伙去了皇宫,在慈安宫用的午膳,少玄听重九说,他就没吃什么东西。 “吃了面,可以许一个愿望,你让他快点回来……”免得叫他们如此牵肠挂肚…… 小傢伙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立刻就张开小嘴巴。 等吃完了面,小十一迫不及待行使自己的权利,小声叨叨了一个愿望。 到了晚上,还没来得及睡觉,重九就兴匆匆地跑进院子来,道了一个好消息。 二殿下已经醒来,七殿下马上就要回来了! 第一一六章 看望 因身上还有伤, 二皇子从冀州昌隆回天京的过程自是艰辛无比。 最让齐璟感到糟糕的是,皇兄似是因为这场变故遭受了巨大的打击, 变得敏_感多疑起来。 刚刚醒来的那会儿, 虽然在看到齐璟之后露出过笑容, 但齐珩之后却是整宿都睡不着觉。 无奈之下, 齐璟只能也不睡,坐在旁边陪他说话, 但他们说着说着,齐珩突然想起了当时的恶斗, 然后就陷入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差点连齐璟都伤到了。 怕他又伤了自己的骨头,齐璟只能跟御医商量, 配些凝神静气的汤药, 好叫皇兄平静下来。 冀州的锦阳王似乎擅长此道, 他留下的医者里有一位据说是他的徒弟,与齐珩见了几面, 借着一种特殊的芳香疗法, 多少缓解了他的症状。 随后这名医者与齐璟也谈了几次,直言道, 二殿下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齐璟非常理解齐珩现在受创的心——事实上,刚刚重生的他, 也是这般敏_感多疑的。 只不过齐璟是因毒而亡,虽然疼痛难忍, 可生命消散不过在一瞬之间。 但齐珩濒死前面对的却是一个血肉横飞的场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画面确实更加可怖,容易留下难以抹面的印象。 再加上齐璟很快就遇到了自己的“心药”,先是被十一折腾,后来又有少玄相伴,走过了最艰难的开始。 时至今日,二皇兄奇蹟般死而復生,他心里的结也算解开了去,除了中毒一事还叫他无法忘怀,很多事情已经无法让他陷入这等僵局了。 以过来人的眼光看齐珩,方知道这个过程有多艰辛,但齐璟相信,只要有人陪着二皇兄,他总归是能走出来的。 现在他们都在异国,这种环境并不适合二皇兄恢復,即便不是归心似箭,齐璟也打算尽快带齐珩回青州去。 那边传信说,父皇已经醒来,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他们没有耽搁,就加紧返程。 一开始齐珩陷在痛苦的回忆里无法自拔,还没有什么多余的意识,到后来也察觉到七弟对自己的小心关切。 再加上回到京中,见到了父皇和王妃,齐珩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只是偶尔还会出现情绪不稳的状况。 不能让怀孕的王妃担惊受怕,也为了避免自己的情况让旁人知晓,尤其不能让父皇知道,齐珩只能找自己现在唯一能相信的七弟。 第216页 珩亲王要养伤,户部的差事暂时也管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王府里。 兄弟俩坐在一处,下下棋,读读书,倒有点像几年前齐璟入崇文馆、齐珩还没有领事的时候一般。 只不过那时候,齐珩还没有出宫简府,他们为了不被打扰,多半会待在俞昭仪的文思殿偏殿。 也不知道是因为经歷了一次生死,齐珩愈加珍惜这份情谊,还是人在虚弱时候总想抓住什么,他变得十分依赖齐璟,日日都要见到齐璟这个弟弟不可,久而久之倒成了一种习惯。 因为要陪伴皇兄走出心魔,虽然回到了天京,但七皇子还是有大半时间再外,不怎么着家,有时候甚至夜宿珩亲王府。 小十一好不容易盼着哥哥回来了,却发现七哥还是很忙。 十几、二十天的还好说,可一两个月过去了依旧如此,再乖的孩子都有些自己的小脾气。 更何况这次竟然有少玄跟他站在一块儿,小傢伙就更有底气了。 等齐璟某日匆匆用过午膳就要出门,小十一坐在哥哥怀里哼哼唧唧不下去。 在他看来,二皇兄可怜归可怜,但现在七哥天天被二皇兄霸占着,小傢伙很是担心七哥突然就变别人家的了。 到时候他、球球和少玄哥上什么地儿哭去啊! “二皇兄之前被妖魔追了,他现在害怕,哥去陪陪他。”齐璟捏捏他的小手,想把孩子递给少玄抱,无奈小傢伙抓着他衣襟,少玄也不来接。 “皇兄害怕好多天了!”小傢伙小声控诉:“十一和球球也害怕。” 小十一也跟齐璟去过好几次珩亲王府,在孩子眼里,一开始二皇兄确实跟以往有些不一样,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不安。 但这段时间他看上去应该已经恢復了,至少还能开十一的玩笑,不太像还需要哥哥整夜陪着的样子。 小傢伙也不是没有兄弟情义,见二皇兄似乎好了,才鼓起勇气跟齐璟抱怨来着。 看了一眼蹲在旁边案几上十分淡定的小赤羽,齐璟无奈地道:“不是有少玄哥陪着你们吗?怎么会害怕。” 小傢伙往齐璟怀里靠:“也害怕,少玄哥也害怕!要哥哥一起睡觉觉,才不害怕。” 十一都有仔细观察过了,感觉少玄哥怕得都睡不着咧——它们睡着时,他睁着眼睛,它们醒来时,他还是睁着眼睛……这就是没睡的证据! 没看出来小赤羽害怕,也不相信少玄会害怕,不过齐璟还是耐着性子道:“那你们保护少玄哥啊,叫他别害怕不成?” 这时候,耳畔传来一个声音:“不成。” 很好,又一个苦主发了声。 齐璟:“……”看看这都谁给他们惯的,他又不是门口的石像,待家里还能镇宅不成?!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人终归是自己给宠出来的,齐璟做了保证,在顺利出门。 等到了珩亲王府,自是比往日晚了一些,齐珩正坐卧在暖阁,只问了一句:“今个儿昭仪又遣人来探望了,你什么时候进宫,代我去请安。” 对于珩亲王府来说,二皇子的回归是失而復得,对于文思殿和安国公府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俞昭仪本就对姐姐留下的儿子照顾有加,如今更是关怀备至,虽不能亲自探望,但每日都会遣人来问问情况。 皇帝自己也是大病初癒,对这个失而復得的儿子正是百般关爱的时候,不仅不嫌俞昭仪逾礼,反倒十分高兴她心细。 单单看这两个月宫里源源不断送出的赏赐,就知道皇帝对二皇子是心存愧疚的,又怎么会阻了俞昭仪关心齐珩。 作为皇帝,他不好表现出明显的偏爱,是以就叫俞昭仪代自己表达这份关心。 想到这里,齐珩把书卷放到一旁,好像是喃喃自语:“说来,我也算是大难不死……看来,必有后福了。” 齐璟知道,皇兄指的“后福”,可不仅仅是一点赏赐,而是帝王的态度。 二皇子在离京之前,还受贪腐案波及被禁足,如今回到天京,依旧得待在亲王府,连差事都做不了,但情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过去齐珩还可能担心丢了吏部的差事,但现在他就算再休养两个月,只要父皇向着他、念着他,那差事就还妥妥是他的。 “前阵子,大皇兄拿回了户部的差事,关于空缺,朝廷的认命也下了,这段时间老六在崇文馆,如何?” 齐璟看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齐珩,忽然发现那个夜半惊醒、惊慌失措的二皇兄就好像只是他做梦梦到的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再想想养好病的大皇兄,齐璟不知道是要感慨他们青州的皇族心性都如此坚强,还是得自嘲一下,他们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和机会悲天悯人。 自己不赶快好起来,难道还寄希望于对手会等着自己好起来? 他回答道:“谈不上有什么不同。” “哦?”齐珩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老六也长进了……”都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了。 “老五和老六在贪腐一案中费了这么多心力,原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除了图户部的差事,最重要的是想在里面安插自己的人,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217页 齐璟知道齐珩未言明之意。 因着二皇兄的死讯传来,父皇也得了急症,这个时候莫说要朝廷管户部官员的补缺了,恐怕就是赈灾的事也是顾忌不得了。 再加上父皇昏迷的时候,有一些不利于五皇子的传言传开,这个时候他要是敢安插自己的人进户部,别说父皇醒来会如何看他,就是皇祖母那关都不好过。 忙活了这么久,等到就要收穫果实的时候,看着满树的苹果,却只能眼睁睁看它们落了地、归了土……齐璟觉得要是自己站在老五的位置上,恐怕也是欲哭无泪。 现在大皇兄重新拿回了户部的差事,老五、老六也没能在户部的补缺上插手,确实是白白为朝廷忙活了一把。 “不管怎么样,户部官员腐败、贪赃枉法,如今积年弊病得以肃清,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五哥和六哥是有功的。” 齐珩似是对齐璟的说法感到无奈又欣慰,他笑了笑:“现在就只有你会这么想了吧……” 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恐怕也会这么想,只是经歷了一场生死之后,齐珩心里到底有什么发生了改变,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他听说齐璟曾劝王妃离开天京,齐珩知道这是齐璟在想办法帮他保全骨血,所以十分感激。 但既然他已经涅槃归来,就不可能再做任何地退让之举——他的妻儿永远不能像败家之犬一样逃跑! 最近一段时间在王府休养,一方面是身体真的需要復原,另一方面也是积攒精力,好在合适的时候回归朝堂。 父皇是怜惜他的,所以这个时候不争,反倒是最好的。 ——休息了两个月,该是时候去抢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齐珩望了望正在翻自己那册书卷的齐璟:“老七,这段时间,委实辛苦你了。” 倒是齐璟看到齐珩眼里的坚定,心中默默嘆息,正准备说些什么,就听外面有人禀报。 “殿下,七殿下,陛下遣童大总管来王府了!” 第一一七章 养病 童海从珩亲王府返回宫中, 待到紫宸殿,正好听宫人说陛下午憩刚醒。 他小心翼翼地回到内室, 伺候齐钧起身。 “本想睡小半个时辰, 谁知一睡就醒不得了。”皇帝刚睡醒, 声音还有些沙哑, 整个人不仅没有睡醒后的精神气,反而显得懒洋洋的。 他想起童海刚刚的去向, 遂问他道:“老二那边怎么样了,今个儿还好?” 童海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 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生活习惯的人, 自然对帝王的作息再熟悉不过了。 皇帝下朝后,若有事, 则召众臣于南书房单独议事, 无大事就独自在紫宸殿批阅奏摺, 有时候废寝忘食,转眼就到了夜里——皇帝的生活比起一般官员来说, 或许还要忙碌些。 过去陛下是从不午睡的, 之前得了急症,醒来后精神常有不济, 若是午膳后不休息片刻,接下来就全无精神。 往日有童海在身边,到了点儿就想办法叫醒陛下, 今日他领了皇命去探望二殿下,身边的人不敢也没那法子把陛下唤醒, 所以齐钧就多睡了些时候。 童海扶着陛下坐起穿衣,一边回答道:“二殿下看着气色不错,老奴到王府的时候,七殿下恰也在,看样子正陪二殿下读书呢。” 自从二殿下回来,这两兄弟眼看着就更加亲近了,童海在珩亲王府看到七皇子,一点都不惊讶。 听每日传来的信,七殿下可是日日都到珩亲王府找二殿下。 若是过去,少不得有人明里暗里说些什么,不过这一次,有陛下亲口准许,嘱咐过“老七多去陪陪你二皇兄”,哪里还有人敢议论两个皇子来往过密。 起初其余几位皇子也去珩亲王府去得勤,但一连两个月下来,还真没人能像七殿下那样天天过去,没有一天落下。 “老二于文颇有造诣,这是趁有空,在指点老七呢。” 陛下提及这两个儿子,心情似乎很是不错,穿戴好之后,他接过童海手中的杯盏,饮了一口茶。 饮茶之后,精神恢復了些,这时候他终于想起了什么,又问:“太后那边赐的补品,你给带过去了?” 太后亲自交代的东西,童海哪里敢怠慢:“陛下放心,是老奴一路捧着去的,上好的燕窝,丁点没损。” 齐钧点了点头,把事情交给童海,他总是放心的:“虽不算什么新奇的东西,但总归是太后的心意,待会儿你就叫人去慈安宫给回个话,说东西送过去了。” 失而復得,最是珍贵不过,太后对皇孙一视同仁的惯例,在二皇子活着回到京中的时候,就悄然发生了改变。 二殿下现在在太后面前,显然是最受关注的一个,连之前最受宠爱的七皇子殿下,都要暂时让让贤。 有什么好东西,慈安宫必是要往珩亲王府送的,哪怕是寻常的衣食,太后也惦记着珩亲王。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前提却是“不死”……没这个机会享后福的人,可大有人在。 “是,陛下。”童海一边应着,一边跟着陛下到了书房,上前开始研磨。 这种小事本不该他这个总管亲自动手,但在陛下身边时间久了,不让他来办,他不习惯,陛下也不习惯。 第218页 不过皇帝没有急着看奏摺,而是跟童海说起事来:“你说老二气色好?老二回来,算算也两个月了,他的伤,该养得不错了。” “别的老奴不敢妄断,但俗话说,伤筋动骨百来天……老奴想,二殿下的腿伤,怕是还得段时间恢復。” 童海想起自己去珩亲王府看到的二殿下,虽然面色已经养回来了,但还不能下榻走动的样子。 他去太医跟前问过话,听御医的意思,要想好个透,最好再休息个月余。 不过,童海听陛下语气,能猜到其中一两分意思,听齐钧这样说,他心里立刻明白了:陛下这是希望二皇子快点好起来,重新领事。 说来这大半年,宫里、朝堂皆是不安生。 去岁冬季陛下感染风寒,又有贪腐一案牵动甚广,连累大皇子也病了一场,之后二皇子去少海差点丢了性命,再加上海事未平,真是一事接着一事,就没个消停。 仔细想想,掌户部的大皇子、掌吏部的二皇子接连出事,五皇子的兵部倒无事,但因着五皇子近半年把精力都放在了彻查贪腐一案上,多少有些自顾不暇,也谈不上多好……陛下希望二殿下尽快回归朝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二殿下还未回青州的时候,就曾有人传言,道当初鲛人到青州来,跟他们来往最密切的,就是五皇子和六皇子。 有如此密切的交往,两位皇子却不仅没看出对方品行不端、包藏祸心,还想方设法供其享乐,委实煳涂。 虽然没人直接说鲛人背信弃义、害二皇子差点丢了性命跟两位殿下有关,但五皇子和六皇子还是到陛下面前剖白了一番,言道自己不可能借鲛人之手暗害手足。 童海起初还在想,为何两位皇子要这样跑来解释,有些多此一举的意思。 后来再仔细想想,这种说法私底下再怎么传其实都无所谓,可真要让皇帝听进去了,那就完了,与其放任其流传下去,不如亲自在皇帝面前解释,主要是表态。 鲛人在京中如何行事,陛下也有所耳闻,当时没有发作,是为了鲛人皇的面子,但心里有没有计较,旁人不知。 如今有了这样的说法,面对五皇子和六皇子的自辩,陛下没有表态,没有宽慰两位皇子,但也没有展开追查的意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拿不准帝王的意思。 童海觉得陛下最近的心思深了,常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却不像过去那般果断就能做什么决定。 有时候他都觉得陛下已经准备拟旨意了,到最后又搁下笔来,也不知道跟这些事有没有关系。 “老大是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办事聪明多了,”陛下似乎有意跟童海说上几句,又道:“老六今岁及冠,老七明年及冠,也到了该领正经差事、提朕分分忧的时候了。” 童海闻言,微微抬头,却没有开口附和。 ——皇子领事之前,通常还有件大事,那就是封王啊…… …… 童海走后,齐璟跟齐珩又说了几句,他还没提自己要走的事,二皇兄倒先说了起来。 “前段时间有父皇口谕,我经常找你过府,旁人也说不得闲话,不过接下来,你若还是忙着陪我,哪有功夫去做别的事情。” 齐璟闻言,心中一动:“皇兄的意思是?” “赈灾的事情,五弟做了一半,就把注意力都放到查案上,那些受了灾却没能得到朝廷抚恤、又或者因为贪腐案受到一点牵连的官员,此刻指不定如何埋怨老五呢……若现在父皇提出让你和老六领事,朝中上下,多半是支持的。” 皇子在及冠前后封王领事,本就是惯例,只是老七跟老六差了一岁,按照父皇以前“好事成双”的偏好,说不准会提前给七皇子封号,好叫他跟老六一起办差。 齐珩正是看准这一点,才放下心来好好养病。 ——老七就要入朝了,现在老五和老六肯定着急,可他们越急躁,他越要不疾不徐,这样父皇才能看得清,谁是真想做事,而谁在想着争权。 “多看多听,总有用上的一天的。”齐珩轻轻拍了拍齐璟的手背,似对他将来所为颇为期待。 齐璟点了点头,但心里其实并没有太激动和高兴。 与皇兄告辞后回到府里,他把自己不用再日日去珩亲王府的消息告诉了身边的人,高兴的小十一立刻扑他哥怀里。 齐璟不想打击孩子,说自己不用去珩亲王府是因为得做别的事情了,所以只能把十一抱起来,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你个小没良心的,二皇兄和皇嫂白疼你了。” 话是这么说,不过齐璟也明白,人的感情总归是有亲疏远近之分的。 他愿让少玄和十一占据自己的全部时间,但未必能为二皇兄花费同样的精力和时间。 他可以在危急的时候尽自己的力量保护二皇兄和他的妻儿,但若叫他为此做出牺牲,齐璟自认为自己还做不到如此伟大。 二皇兄能够活着回来,齐璟当然是极其高兴的,但不得已走上这条争储之路,齐璟觉得自己未必能如二皇兄期待的那样奋不顾身。 小十一被哥哥说了,讨好地对他笑,扭动了一下要下去走,牵他手拉齐璟去院子里看莲花和莲蓬。 第219页 这段时日府里的莲花开得盛,但齐璟白日都不怎么待在家中,小傢伙想跟哥哥一起赏花,都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等哥哥早些回来,虽然齐璟说明日不去珩亲王府了,但小十一还是想立刻就去赏荷。 “啾啾啾啾~”小赤羽也想亲近舅舅,就没有让重九顶着自己,扑哧着小翅膀唿喊齐璟。 等齐璟把它接到自己的肩膀上,小赤羽就像往常一样,用嘴喙轻轻啄了啄七舅舅的侧脸,以示亲昵。 小傢伙的嘴喙明显比之以前要尖锐一些,但它用的力度很小,所以不会伤到人。 齐璟侧了侧头,因着看过去的角度太刁钻,不能很好地观察它,不过他也知道这一年小赤羽长大了不少,起码从一个小球球,变成了一个稍大的球球。 齐璟想:这孩子再继续长大,应该就会往成年体华丽的形态发展下去了……只是不知道它何时才能学会恢復人形。 它保持这幅样子,确实有利于他们保护小赤羽,但齐璟总觉得先祖返魂能够尽快恢復人形,对它的身体也许好些,所以无比期待有一日球球也能跟十一一样,嘟着嘴跟他撒娇。 小十一和小赤羽其实日日都会由大人带着在湖边散步,看那些个莲花也看得多了,甚至能记得靠近湖岸有几朵、都在何处。 齐璟不在的时候,他们还缠着少玄坐了两次船,所以这次倒不吵着要坐船了,就想跟哥哥(舅舅)待在一块儿,在岸边吹吹风都好。 夏季天气十分炎热,好在临近傍晚酷暑消散了一些,再加上有湖风凉气,让人心头燥意也平息了些。 齐璟抱着十一坐在亭中,看蜻蜓立在莲花之上,不禁想起了自己刚重生时,这个季节还在被子里捂痱子呢。 如今他不再困于东六所,身边有了更多的人,园子里的湖道改了,二皇兄也没有死……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改变,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九州炎热的夏季就这样走到了末尾,青州的六皇子于及冠当月获封亲王爵。 与他一起进宫谢恩的,还有同时被封为璟亲王的七皇子。 第一一八章 封王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 但当旨意真传来的时候,齐璟还是有些恍惚。 这感觉就跟当初要出宫建府、第一次迈入七皇子府的时候感觉一样……不, 应该说更加特别。 上一辈子, 齐璟直到死的时候都还在东六所, 别说封王了, 连自己的府邸都没有。 那时候父皇因二皇兄的逝去缠绵病榻许久,连六皇子都未来得及封王, 他这个年纪最小的,当然也没有得到封号。 如果说, 二皇兄的归来让他明白前世的命运并非不能改变, 那么得到王爵,就是又一重要的佐证。 不谈这个爵位将来会给他带来如何的权势地位, 就只看现在, 已经对齐璟意义非凡了。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 原本应该愈发恐惧和忐忑的齐璟,总算能坦然面对这段最为痛苦的回忆。 既然一切都已经跟上辈子不太一样, 既然在他的参与中很多人的命运已然发生了改变, 那他也该有信心改变自己的命运。 小十一不是第一次看到圣旨了,不过他年纪尚小, 对王爵还没有什么特别的理解,只知道哥哥有了璟亲王的头衔,但哥哥还是哥哥。 “嘻嘻~”小傢伙睁着漂亮的大眼睛, 盯着内官手中的那道圣旨。 刚刚内官念了一大段,其实他大多都听不太懂, 不过多少也听出来父皇在这卷上写了好多夸奖哥哥的话。 贴心小棉袄就跟自己得了表扬一样,骄傲极了,见旁人看自己,还害羞地一笑,充分表现了谦虚内敛的良好品质。 殊不知小傢伙心里想的是:嘿嘿嘿,今天要吃糖糕糕庆祝一下吧! 小皇子越长越敦实,又好看又精神,叫人看着就喜欢。但并非所有人都能抛开他的身份,单单看到这个孩子。 那内官看到喜笑颜开的小殿下,心中就不禁想:待这位殿下长大及冠,能得什么王爵,恐怕就要看造化了。 小殿下今朝三岁,等他到封王的年纪,就是十几年后,即便那时陛下还在位,至少储君应该定了。 若是与之亲密的皇兄当了皇帝,将来给小皇子封个亲王,自然不在话下,但若是……那这个没有觉醒的小殿下恐怕得顶着郡王的头衔跑到一处贫瘠的封地守到老死,甚至可能都活不到去封地的时候。 ——他们青州比起冀州来,就是皇族子嗣多。就算真像冀州那样折腾,也不愁没皇族镇守边境。 二皇子归来后,关于陛下是否要立储的疑问又开始在朝堂中被提及。 但这一次,尤其是皇帝身边的近臣,都觉得现在与之前雷声大雨点小的情况不太一样了。 毕竟最近几个月来,陛下常常提及几个皇子,也在考虑六皇子和七皇子的差事,这不正是说明,陛下已有打算。 童大总管严令禁止宫中传这样的话,但不可能完全堵住旁人议论的嘴。 更何况想找棵大树乘凉的人,在误传二皇子殒命少海、陛下病重的那段时间,就已经各自在自己的主子面前露了脸,此刻正想着如何为主子尽忠呢,又岂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还有些不敢轻易择木的人,此刻正在默默观察,有的至始至终都不愿参与其中,有的其实是在等最合适的时机,再找自己的良主。 第220页 那内官收回看小殿下的目光,又看向眼前的七殿下。 ——这样一个没有觉醒的皇子,放在早些年,谁知道他会有这样的造化。 那内官想,若是七皇子有朝一日觉醒了神武,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肯定就更不一样了。 他跟自己的几位皇兄相比,样貌、能力、出身样样出色,就算要争储,也是有一争之力的吧。 不过,七皇子没有觉醒,助二皇子也是一样,毕竟他们有同样的外家,而且又不像旁的皇子各有打算。 二皇子和七皇子要争什么,现在看来,似乎比五皇子要来得有望。 他们这些童海的义子,如今可以在宫里体面当差,连传旨的差事都不在话下,皆是因为童大总管在帝王身边伺候多年积攒的脸面。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总有储君变成新帝继位的一天,他们的那位义父可以义无反顾地陪着先帝去,但他们可是要在宫里活下去的,总归要好好想想出路了。 内官想到这里,态度愈发恭敬起来:“殿下莫急,先换好朝服,再行进宫不迟。” …… 因着要领旨谢恩,七皇子即刻随天使进宫,他把小十一也带进了宫里。 不出意外,包括二皇子在内的几位皇兄都在宫里,已封王的兄长身着朝服,十分慎重。 殿外站了一排的王爷,就齐璟怀里抱了个小东西,谈以后,尚早。 小傢伙还不知道自己跟几位兄长身份已有不同,他正乖乖坐在七哥怀里,盘弄他的朝服。 “乖一点……”齐璟知道小十一进宫就紧张,乱动也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但若叫外人看着或者父皇看到,恐怕会说十一没规矩,于是他小声跟小十一说话,试图缓解孩子的情绪:“已经让秋夕给你准备了好东西,回去就给你。” 小傢伙靠在哥哥的胸口,安静地点了点头,果然没有再动他的衣服。 齐璟见他听话,贴着他的侧脸蹭了一下,以示嘉奖。 二皇子是见惯他们这样相处的,老七把十一当成掌上明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偶尔都能叫他这个二哥有点醋意。 不过齐璟的性情这般,才是最让他放心和喜欢的地方——若老七不是这样,恐怕父皇和皇祖母还不会这么看重老七。 另一边,大皇子看到齐璟和小十一这般,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他的嘴角牵动了一下,但又很快掩了去,他没有像二皇子那样主动上前去逗弄小十一,只在旁边默默看着。 至于其他人看他们兄弟亲昵,表面没什么,但心里却觉得不以为然。 ——两个没有觉醒的皇子相濡以沫,有什么好值得羡慕的。 “皇兄的伤,应该无碍了吧?”刚刚因为老七带着小十一过来,打断了大家寒暄,现在五皇子重新把注意力转到齐珩身上,十分关切地问:“这些日子积压的公务太多,没办法去皇兄那里探望,还望皇兄见谅。” 齐珩笑着回应道:“嗯,已经无碍,劳五弟挂心了。” 二皇兄在王府休养,齐琅等皇子起初也是隔三差五过来,只是到后来没有这么勤了,五天左右也要来上一次。 大概是谁也不想落后谁,他们像商量好了似的,每次都是一起来,一起走。 齐珩身边只需要一个贴心的弟弟陪伴就够了,对他们来不来,其实并没有多大期待,说话间也俱是客气敷衍。 这段时间齐璟去珩亲王府也没有那么勤了,为有个时间跟皇兄多说些话,所以故意跟他们错开时间,算算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几位兄长了。 “皇兄能够康復,真是大好。”六皇子身着朝服,看着比过去稳重许多,此刻在几个成年的兄长面前,也不显得跳脱了。 自珩亲王回到京中,原本已经呈分崩离析之态的姚贵妃一系和方淑妃一系竟然又以极快地速度复合。 就好像曾经的猜忌和小动作从来没有存在过,姚贵妃和方淑妃又成了亲亲热热的姐妹,五皇兄又到哪里都带着老六。 至于彼此的心中做着怎样的打算,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仿佛才看到七皇子和小十一似的,六皇子齐琢展开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老七终于过来了,就等你一起谢恩了。” 对于绫绮殿来说,六皇子封王领事自然是好事,但七皇子也跟着封了王,那就没有特别愉快了。 不过他们现在有自己的打算,不可能事事为了旁人着想,在封王这件事上,六皇子增加的力量都是实打实算在自己头上的,总比跟老七一起住着皇子府,要来得好。 “六弟及冠礼刚过就获封王爵,再加上老七,正是双喜临门。” 齐璟看了一眼笑得温柔的五哥,明白他在暗示什么:对方不过是在强调,齐璟之所以能提前封王,皆是因为六哥,没必要嚣张。 不过,听到这样的话,齐璟并不觉得不服,事实本来就是,要不他“拖累”老六晚点封王,要么沾老六的光。 上辈子他拖累过,这辈子再沾点光,大概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齐璟想,若自己是齐琢,怕巴不得他沾光,也要尽早得到这王爵呢。 “五弟说的没错,就跟当初你我一样,”这时候二皇子齐珩也附和道:“这也是美事。” 第221页 齐珩的话一落,五皇子脸僵了一瞬——当初他能提前封王,何尝不是因为老二……齐珩这是在藉机敲打他呢! 大皇子仿佛没有看出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面色如常地对两个刚刚封王的弟弟道:“早些领事,也好为父皇分忧。” 五皇子没能从老大手里夺了户部来,又因错过了好时机没能安排自己的人进户部,正是瞧他左右不痛快的时候,冷冷道:“还是皇兄想得周到,怎可只记得爵位,不记得干正事。” 他这样说,没顾忌大皇子的面子,也相当于同时指责了五皇子和六皇子,十分不讨好。 当说完,五皇子就感到有些后悔,好在这时候通传的内官出来,让他们入殿觐见。 在陛下那里接受教诲之后,自然也是要到慈安宫给太后请安的。 只是让齐璟没想到的是,皇祖母竟然已经开始惦记他的婚事了。 第一一九章 婚事 六皇子和七皇子封王, 皇子一行到太后的慈安宫请安,发现这里也热闹得很。 两位公主都进了宫, 还有些宗室的年长女眷在场, 慈安宫的欢声笑语在皇子们到时稍微变得矜持了些。 几个年长的皇子都已经及冠, 太后想他们在女眷中不自在, 于是单单留下老七和小十一,就叫他们各自散了去。 齐璟心里是想跟着皇兄们走的——毕竟跟这些女眷待在一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但太后金口已开,他也不能驳了皇祖母的面子。 二皇子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留下老七和小十一面对一屋子女眷就离开了。 齐琢倒是还想留下来, 但无奈自己封王前已及冠,太后没留, 他也就只能跟着几位皇兄走。 三公主的生母是宣微殿的, 她向来亲近淑妃, 跟五皇子一起长大的,张口闭口都是齐珣:“看着老六他们, 就想起二哥和五弟当初封王时的场景了。” 今日的主角明明是六皇子和七皇子, 眼看着七皇子也在场,但齐瑃偏偏要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往年长皇子身上引。 她倒算有点眼色, 没有忘了提和齐珣一起建府的二皇子。 这句话果然牵动了皇太后的回忆,太后笑得慈爱:“老二和老五封王的那会儿,确实是热闹。” 女眷见太后开心, 自然是顺着她的意思,多聊了几句当初的盛况。 二皇子死而復生, 虽然是件高兴的事,但难免牵动之前陛下得急症的事情,宗室连丧事都准备好了的,所以大家聊起来比较谨慎。 与之相比,赈灾、查贪腐一案却是实打实的大事,旁人不晓得里面的曲折,只当五皇子在其中立功,起初也得到了陛下的嘉奖,所以说起来没什么负担,众人就多提了几句。 三公主在一旁看着,再没有贸然出声,但心中却十分得意,当别人夸赞五皇子的时候,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这时候,坐在她旁边的六公主凑趣道:“可不是吗,一晃这日子就过去了,转眼咱们老六和老七也到了这般年岁。” 六公主是生在先德妃为主位的清悠殿,但因着德妃早逝,二皇子先是在文思殿待了段时间,后来就到东六所了,与她并不亲近。 她的生母还一度想投了姚贵妃一系,可惜人家没有搭理她们,如今六公主嫁到太师府,私底下总埋怨当初先德妃没有助她们母女一臂之力。 六公主见三公主一副把老五当成亲弟弟的样子,心中冷笑不已。 ——人家的母妃是谁,你的生母又是谁,生在宣微,就当真以为自己是淑妃的女儿了?非要厚着脸皮摆一副嫡亲骨肉的样子,忒让人不齿! 虽说无论哪一个兄弟成为储君、将来继位,她和三姐都是长公主,但大皇姐远嫁,这大长公主的封号也不是唯一的,并非是不能一争之物。 在六公主看来,若将来是老五继承大统,以宣微殿主位那位的虚伪,还有三公主携夫家攀附的殷勤,也许真能让齐瑃如愿以偿。 想到三公主在淑妃的撮合下,嫁进了豫国公江家,将来还指不定有怎样的造化,自己却嫁得不如意,驸马更是拎不清的纨绔,六公主不禁抱紧了自己的小儿子。 她明明是生在清悠殿的,但与二皇子根本没什么深厚感情可言,就算二皇兄继位,那荣华与她也无半点关系。 若是先德妃死之前能助她母亲得一个嫔位、成为清悠殿的主位,说不准她母亲就能照顾年幼的二皇兄,现在二皇兄与她们关系可就不一般了。 这样一来,就算太师不愿掺和争储,她也是一定要想办法让沈家助二皇兄一臂之力的,——两相互助,何乐不为。 文思殿那位,因为与先德妃为姐妹,就能获封高位,还能抚养姐姐的儿子,将来甚至可能顺理成章做了太后……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齐玲想着想着有点入了神,手里的劲儿不免大了些。 大概是被母亲抱得有些不舒服了,她怀里的小傢伙扭动身体无解,然后哭喊闹了一番,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三公主的儿子年纪大了,再把外男带到宫里来委实有些打眼,所以素来是不带的。 她见六公主又把小儿子抱进宫里,于是故作关心地道:“哟,川儿这是怎么了?不是我说你,孩子还这么小,若是身体不舒服,六妹就别老带他出府了。” 第222页 六公主仿佛没有听出皇姐的弦外之音,一边安抚着小儿子,一边回道:“长辈这里有福气,让我们川儿沾沾福气,也多见见几位舅舅,好好学学他们,若是能学个一丁半点的,就够了。” 她这话说得巧,不仅讨好了太后和宗室的女眷们,而且把几位皇子都夸了个遍。 太后果然向着她:“川儿也是乖的。”话是对着沈川说的,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小十一。 因着许多长辈在,有些小十一见过,有些没有,再加上刚刚在父皇那里露了脸,多少感到了害怕,此刻小傢伙有些赖着哥哥不放的意思。 齐璟怕几个皇兄在时,小十一太得皇祖母喜欢,会惹得旁人惦记,所以就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孩子直接抱过去。 此刻见皇祖母看小十一,又听到皇祖母专门叫他们,于是只能上前,在皇太后的示意下,把小十一放到了榻上。 六公主见皇太后对十一比对自己的川儿要宠爱得多,心中正是不快,这时候有宗室的命妇提及了六皇子的婚事。 因着祖宗传统,青州皇族的男子定亲比普通人家要晚些,大部分要到了封王建府前后才会开始谈及。 越是得宠,越可能好事多磨,像二皇子那样又多拖了一年的,也不算少见。 皇族结亲,其中的往来极其复杂,说是太后和陛下给皇子挑,但能暗中运作的事情不少。 结一门亲,不单单是娶了一位王妃和几个侧室,还带来了她们身后的家族力量,对于皇子本身来说,重要性毋庸多提,自然是非常谨慎的。 一听是六皇子的婚事,众人都不免竖起耳朵听,就看太后是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齐璟闻言也是乖觉,恨不得自己缩到一边,千万别叫人看见。 可惜他想藏,有人却要借着他继续这个话题,所以很快就有命妇提了人在场的七皇子。 “老六的事,先看看陛下怎么说,”皇太后哪里看不出齐璟在往后躲,不禁莞尔:“倒是老七的事嘛,虽然看着是明年,但现在一起张罗张罗,明年就给办了,也是不错的。” 她没等七皇子害臊,就搂着小皇子问:“十一,想多个皇嫂吗?” 小傢伙停下玩球的手,昂起小脑袋,天真地回答:“十一有皇嫂,带十一看花花。” 众人都知道小皇子平日就在七皇子府,偶尔去去二皇子府,能见到的皇嫂自然是刚刚坐完双月子的珩亲王妃。 再加上珩亲王府的牡丹确实闻名,小皇子一提花,就更加证明他说的是谁。 “那是你二皇嫂,你还有大皇嫂、五皇嫂,可能还快有六皇嫂,”太后捏捏他的小手:“想要七皇嫂吗?” “二,五,六……七……”小傢伙默默跟着太后数了一遍,面露疑惑地看向齐璟。 “你现在在你七哥的府邸,若是有了七皇嫂,就可以每天陪你看花,照顾你,还陪你玩耍,岂不很好?”太后对小十一循循善诱。 ——陪他看花,照顾他,还陪他玩耍?少玄哥就是七皇嫂呀! 众人见小皇子笑成小花的样子,还以为他是听进去太后的话了,皆是乐不可支。 知十一者莫若齐老七,齐璟一看就知道小傢伙想到了谁。 他赶紧假装不好意思:“皇祖母,您这样说,十一要当真了,回去就找孙儿要,孙儿可没有办法给他变出一个七嫂来。” 小十一听了哥哥的话,发现少玄哥和皇祖母所说的七皇嫂似乎还是不一样的,于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太后见他憨态可掬的小模样,也不再拿老七逗乐,搂住小十一道:“十一放心,皇祖母一定给你挑个最好的七皇嫂。”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一凛,也不知道皇太后是因为宠爱小皇子才随口一提,还是在表达什么深意。 七皇子殿下再怎么受宠,都是没有觉醒神武的皇子,不可能成为储君,他的王妃,还能有多好? 这七皇子明显是跟二皇子一系,他的妻族若是“最好”,岂不就是为二皇子添翼! 太后仿佛没有看到她们的神情,只一味搂着小十一,拿吃食和玩具逗他。 齐璟在一旁,面色如常,心底却有些明白皇祖母的意思。 皇祖母怕是在为他和十一的以后考虑,无论哪位皇兄继位,只要璟亲王有妻族支撑,日子应当不会太难过。 可惜,他终究是要辜负皇祖母这拳拳爱护之心的。 …… 好不容易出了宫,小十一立马活了过来,路上的时候就开始在哥哥怀里哼哼唧唧,唱着找不到调的小曲。 齐璟见他恢復了精神,再加上今日他也确实高兴,所以就默默忍了,只是一到家就眼神示意秋夕快去把蒸好的桂花酒酿米糕取过来。 小傢伙浑然不觉哥哥要堵他的嘴,还在他腿上蹦跶,等少玄带着小赤羽过来,他才翻过去,小大人似地摸摸小赤羽的脑袋,还小心避开了球球头上的呆毛。 齐璟看小十一终于不唱了,正是松了一口气,谁知道小傢伙立马就跟小外甥透露了今日在太后那里听到的重大消息。 “球球,我要有皇嫂了,”怕小赤羽误会是别人,小十一还强调了一遍:“七哥娶嫂嫂,十一的七皇嫂!” 第223页 那一脸骄傲的小表情,跟他自个儿要娶媳妇似的,就差没变出个小尾巴翘起来。 齐璟:“!!!” ——我的小祖宗喂,你要害你亲哥啊! 第一二零章 取捨 “嗷呜嗷呜~”“啾啾啾啾~” 临到睡时, 小十一变成了小豹崽,跟小赤羽在床榻上跳来跳去, 你追我赶。 齐璟沐浴之后过来, 一把把小豹崽捞过来, 一手托住它的肚子, 一手轻轻拍了拍它的小屁股:“快睡,还疯什么。”他一边说着, 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外面瞅了瞅。 小豹崽被打了小屁股也不恼,还马上抱住哥哥的手, 一阵乱蹭:“嗷呜嗷呜~” 它发现自打刚回家那会儿, 自己把哥哥要给它娶七嫂的好消息告诉大家,哥哥就变得怂怂的, 也不知道在怂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齐璟闻言, 又忍不住拍了拍它的小屁股——他是因为这小东西不听话要教训, 绝对不是因为手感太好才拍的! 小傢伙歪着小脑袋,眼中满是疑惑, 不过它很快想到了什么, 蹬了蹬后腿,想往齐璟怀里蹦跶。 齐璟想起今日它在宫里受到的各种注视, 心中嘆了口气,终究没有阻止小傢伙,就让它躺自己的腿上。 小赤羽见小舅舅粘七舅舅身上了, 也赶紧跳过来,一起依偎在舅舅腿边, 然后顺便理一理刚刚跟小舅舅疯闹弄乱的羽毛。 齐璟一手摸一个,好容易才记起自己有正经事要说:“十一,咱们不会有什么七嫂。” 他怕小傢伙有了这样的期待,以后会失望……毕竟皇祖母说的七嫂或者七舅妈,他是永远不可能带回来给小十一和小赤羽的。 小豹崽本来正在他腿上打滚呢,闻言立刻就停了下来,然后不解地看向齐璟。 它记得,今日在宫里说得好好的,皇祖母她们也笑得很开心,为什么哥哥又说不会有七嫂了呢? 刚刚小赤羽已经弄清楚小舅舅的七嫂就是自己的七舅妈,看小舅舅的模样,应该是顶好的一件事,所以对这个话题也非常关注。 虽然不太明白七舅妈要着是做什么的,但一听没有了,小赤羽还是有点着急,立刻羽毛也不理了,蹦到齐璟的腿上,要听他解释。 “你哥我只能有一个与之携手终生的人,因为有少玄了,所以就不会有七嫂了。” 齐璟不好跟小十一解释什么是太后和宗室女眷们所说的明媒正娶,只能把自己的本心告诉小十一。 “嗷呜嗷呜?”小傢伙圆圆的眼睛在烛光的照耀下,像琉璃珠一样晶莹剔透,仿佛是这个世上最纯粹的东西。 它在珩亲王府遇到过二皇兄的两位侧妃,也听皇祖母和其他长辈说过五皇兄的侧妃给五皇兄生了第二个儿子了。 它虽然不知道侧妃和正妃的区别,但小傢伙起码知道,他的皇兄们都不止给它一个嫂嫂。 虽然它没有见过所有的嫂嫂, 齐璟见小十一提到了此事,把它捧成了一个圆球:“旁的人或许可以,但你哥心眼小,心里装不了很多人,你看少玄哥那么高大,装他一个就满了……更何况还得留点位置装你和球球,我们十一分量可不轻哟。” 小赤羽在旁边止不住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在附和少玄高大,还是在附和小舅舅分量不轻。 “嗷呜嗷呜?”小十一没看到外甥的动作,一心想问自己的问题。 “少玄哥虽然不是七嫂,但他对你哥这么好,对你们也特别好,关键是我们都喜欢他,这不比什么都重要吗?”所以明知道这不是皇祖母和父皇想要的,他也无论如何会坚持到底。 小豹崽听了齐璟的话,仔细地想了想,心底被皇祖母激起的那份对未来嫂嫂的好奇和期待,转变成了因少玄哥一路陪伴他们生出的欢喜和满足。 小傢伙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呀,没有七嫂真的没有关系,他们有少玄哥在呢!嗷呜~ 而且它突然想到,二皇嫂是可以带他看花,也可以给他糕点吃,但这些不仅七哥能带他做,秋夕和重九都行。 少玄哥就不一样了,可以带他们飞上飞下、划船游水、爬树挖洞,那可比看花有意思多了。 这么看来,少玄哥比看不见影儿的七嫂厉害。 …… 好不容易给小傢伙们讲清楚,还哄了它们入睡,齐璟回头望了望门外。 ——刚刚用了晚膳,少玄就一直待在书房那边,也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 齐璟因为小十一的告密,莫名心虚得紧,也不敢主动去找他,还在想着怎么去解释。 这会儿他沐浴也沐浴了,小崽们也给哄睡了,齐璟觉得该是时候安慰安慰可能在生气的媳妇了。 毕竟从那会儿开始,少玄就没有开口说过话,这让齐璟很是在意,又因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而忐忑。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即便少玄学了官话,说话依然不多,偶尔多说了几句,都能让齐璟喜出望外。 好在齐璟是个能说会道的,除了极少数在少玄面前也有口拙的情况,大多时候能很好地弥补两人之间的空白。 他们才相处两年多,却好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很久似的,久到身边的这个人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不可或缺的人。 第224页 齐璟曾经想过,若是只算上自己重新活过的年岁,少玄到他身边的日子竟然占据了他新生命的三分之二……这是何其重要的存在。 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父皇和皇祖母在齐璟心里的分量也是不轻的。 忤逆长辈,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孝,在他们一心为他着想的时候,他得彻彻底底拒绝这份偏爱,终究会叫他们失望。 更何况,即便不算上他的生母俞昭仪,父皇和皇祖母都是能够掌握生杀大权的长辈,齐璟面对他们,比面对真正的敌人,或许还要难上几分。 看了看唿吸已经平稳下来、正在发展一个舒(奇)展(异)睡姿的小十一,和一如既往缩成一个球球的小赤羽,齐璟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正在做梦的小豹崽蹬了蹬肥肥的小腿,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竟然咧着嘴笑了笑。 齐璟见状,嘴角微微翘起,他把特制的围栏支起来,然后就往外间走去。 这大半年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因着上辈子的悲剧重演,齐璟就再没能腾出精力想任何事情。即便皇兄回来了,为了照顾他,齐璟也是分身乏术。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但现实是,远虑和近忧常常是一起出现的,一个都逃不掉。 二皇兄被误传殒命少海的时候,齐璟已经做了准备,要带少玄和小十一他们找一处不富饶、但能容下他们的地方生活。 他甚至想过,若是以后继位的储君还是容不下他们,他就带着府里的人去冀州讨生活。 那里有一对情投意合的皇帝和男后,想来也能容得下他们这些居无定所的旅人。 当他不再是青州七皇子,变成一个有家人陪伴的平民老百姓,应该也是很美好的一件事。 如今,这个愿望恐怕是实现不了,而且还有被父皇指婚的隐患存在,叫齐璟倍感压力。 父皇的身体现在远不如从前硬朗了,若现在齐璟去跟他说,自己不愿娶亲,要和少玄在一起,恐怕不是他把父皇气病,就是父皇要少玄的命。 想着想着,他来到了书房,果然看到少玄埋着头在写什么,那聚精会神的样子,简直……美好得让人觉得晕眩。 都说人对美的事物难以抗拒,齐璟对少玄也是如此,他立刻忘记刚刚的迷茫,屁颠屁颠地凑过去,舔着脸问:“在练字啊?写得真好!” 结果他刚从对方的侧脸恋恋不捨收回自己的目光,再低头一看,少玄根本没再练字,人家在画画。 齐璟:“……” ——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他们府里怎么尽是磨人的小妖精! 见少玄抬头看向自己,对方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仿佛能摄人心魄,齐璟不自觉地就看入了迷,随后眯着眼睛傻笑:“画得真好!” 似是习惯了某人的厚脸皮,少玄看了他一会儿,就继续埋头画自己的画。 若非他笔法稚嫩、成果也草草,只看架势,还真有种名家的感觉。 七皇子很是乖觉,充分展现了自己的眼力见,马上磨墨、洗笔、挑烛,动作熟练自如,一看就是做过很多次的样子,半点错都没有。 ——刚领的亲王爵位,领着朝廷的俸禄,干得却是红袖添香的活计,真是……特别极了。 两人不说话,就这样你看你的、我画我的,待了好一阵儿。 齐璟享受了一下服侍美人的满足快乐,终于意识到再这么僵持下去,他怕是得添香到天明了,于是小声问:“时辰也不早了,该睡了吧?” “你去睡,不用管我。”可惜美人看着画意正浓,并没有困的意思。 齐璟在旁边逡巡了一阵,突然凑得更近,还小声道:“今日就在这里陪你,我们要不早点去休息?” 少玄闻言,又抬头看齐璟,直到把齐老七看得脸发烫。 某人故作镇定,欲盖弥彰地辩解:“就单纯睡一觉,你别多想!” 因着小十一和小赤羽在卧房里,齐璟想跟少玄单独相处都没难,于是他就叫重九将书房里摆了一张窄榻,勉强可以睡下两个成年男子。 当然,若是睡在上面的人能互相交叠,那就更没有问题了。 少玄把齐璟看得心慌慌后,也没有执拗地继续画,而是搁下笔,净了手过来,当着齐璟的面就脱去了搭在身上的外袍,搭在一旁。 他只当没看到齐璟似的,自己躺到了榻上。 齐璟看得眼睛都直了,脚步不受控制地往那边挪,然后也跟着爬了上去。 ——这世上最傻的事情,就是美人在怀,还要坐怀不乱…… 第一二一章 领事 本来想爬到对方身上, 谁知少玄睁着眼看他,齐璟被那双眸子一盯, 仿佛立刻被看穿了心里小九九, 某人就算脸皮再厚, 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没法, 看到少玄就犯怂的某人只能讪笑着地规规矩矩往旁边躺去。 ——唉,他就是老实, 想一亲芳泽还得讲究两厢情愿……这做人太有礼了吧,很吃亏! 虽然齐璟已经准备在旁边找位置躺了, 但当初为了满足某人暗戳戳的预想, 书房里放的那榻实在有些窄。 平日都是少玄让着齐璟,或者他们用特别的方式睡在一处, 齐璟才能睡得舒坦, 今日床榻被身材高大的少玄占了一大半, 齐璟就只能侧着躺下。 第225页 他缩着肩膀,紧紧挨着少玄的胳膊, 颇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齐璟:“……”算了算了, 能躺下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挑的呢。 虽然躺得有点不爷们, 但七皇子内心是很强大的,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却一个劲儿地想往少玄耳边吹气, 还没说(吹)上两句,少玄就回过头来看他如何作怪。 “嘿嘿嘿, ”齐璟赶紧停下来,面不改色地小声问道:“你冷不冷?”要不要抱一抱? 这时候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到了夜里多少还是有些凉意的,但齐璟挨着少玄,心里早就热火朝天了,哪里会感觉到冷,提这个话题,不过是找个事儿,想跟少玄说上两句话。 可惜少玄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但却伸手把旁边的薄被抽了过来,打开盖在了齐璟的身上,好像以为齐璟这么问,是因为齐璟自己冷了。 齐璟愣了一下,很快就往少玄身边再靠了靠,同时把被子往他身上挪,一副要跟他分享的样子。 当然,如果某人没有顺势把自己的腿也往少玄身上挪的话,气氛会更加温馨些。 不过这一次,少玄没有再阻止他的动作,让齐璟可以一边暗道“得逞”、一边悄悄上下其手,摸得不亦乐乎起来。 其实少玄身上硬挺挺的,练武之后身体就愈发扎实,整个人跟温香软玉完全挨不上边,就连身上那股清冷的味道,都透着硬朗的寒气。 可齐璟很喜欢这个味道——虽然不是香气,但却代表着少玄的存在,即便他闭着眼睛,只要闻到这个味道,就能确定少玄就在自己身边,好生安稳,岁月静好。 这样开心了一阵儿,齐璟乱动的手突然就停了下来,这反倒让少玄睁开眼睛看了过来。 “少玄……你想念少海吗?” 这个问题放在过去,齐璟是不敢问的,他很怕问出口了,少玄给的答案会让自己恐慌。 但现在,齐璟突然想问一问少玄的真实感受,就好像对方无时不刻不在顾忌他的感受一样。 少玄只是点了点头,有份让人心碎又心醉的直率……除此之外,他的眼里还有一份执着。 那种眼神十分纯粹,但和小十一眼中的单纯不太一样,少玄的眼神里掺杂了浓烈的欲_望,显得更加执拗和强硬,叫被笼罩这目光中的人一边感到害怕,一边又忍不住兴奋得战慄。 鲛人,真是美丽又危险的生物……被带上岸的是少玄,但被网住的,却是齐璟。 “我现在,恐怕还没办法让你回去……但是我一定会努力的,父皇若是赐我临海的封地,我们就立刻搬了去。” 似乎想到了什么,齐璟用额头触了触少玄的肩头:“不过,也许父皇不乐意给我封地……” 如果他坚持要跟少玄在一起,势必会惹怒父皇,不给他封地,甚至撤了他的封号,都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齐璟最害怕的……他最害怕的,还是少玄会受到伤害。 二皇兄被冀州皇帝刘煜所救,少海鲛人族在少海的罪行得到披露。 他们借海事的名头弄沉冀州去往外面的渔船和商船,又设下陷阱险些害青州皇子丧命,一下得罪了两个国家,如今正是自食恶果的时候。 从那时开始,冀州和青州临海的镇魔营就奉各自的皇命,定期巡视近海域,随时扑杀鲛人族,使得他们整个夏季都在疲于奔命、为养育幼崽而东躲西藏。 再加上还有徒太荒原的妖魔与日俱增,于空中偷袭族群,少海的鲛人族损失惨重,折了不少族人依旧没能护住今岁出生的幼崽。 如果连续几年都是这个情况,少海的新鲛人族将面临严峻和残酷的现实。 少海的情况如此复杂、危险,现在让少玄回海里去,齐璟当然是不放心的。 但对少玄来说,来自鲛人新族的威胁,其实已经不存在了——他们现在躲藏都来不及,又怎么还有精力管旧族的鲛人呢。 以少玄的能力,就算真要独自出发去找其兄少尧,也不是很难的事情。 把少玄带上岸的是他,带少玄回天京的是他,以后惹怒天子的,还是他……如果少玄有一点点损伤,最伤心、最痛苦的,依旧是他。 这些想法会压在齐璟的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但只要目光所及有少玄,这些烦恼又立刻变成甜蜜的负担。 如果有幸躲过被毒杀的命运,齐璟希望他们都好好的,哪怕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到时候我没有一技之长养家餬口,多半得靠少玄校尉的俸禄过日子了……”齐璟抬起头,笑嘻嘻地看向少玄:“或者咱们还能去摆个字画摊,就卖你刚刚画的那花儿。” 少玄刚刚画的是园中的荷花,可委实不太像个样子。 偏偏就齐璟能睁眼说瞎话,这样恭维的话,说出来一点不自在都没有,还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感。 那嘚瑟的模样,跟小十一炫耀哥哥的样子一模一样,任谁看了,都知道小皇子平日是如何耳濡目染、有样学样的。 少玄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他听到的是对方的玩笑话,但却明白齐璟话中的意思——就算将来没了爵位、没了封地,齐璟也会选择跟他在一起。 第226页 但齐璟考虑的,显然更多:“实在不行,只能想想办法,让自己得个不能娶妻的病了。” 为了少玄的安全着想,他不能跟父皇和皇祖母硬磕,那就只能换个方式曲线救国了。 ——不是不想娶亲,而是不能娶亲……这样一来,虽然长辈也会伤心,但至少不会又伤心又生气了。 但少玄却立刻握住了他的手,看样子对他说要病一场感到非常不高兴。 齐璟被他盯得愣了一下,旋即想到自己的话可能让对方误会了,忙解释道:“也不是真病,就是装装病,不用损伤什么的……就是损一点名声罢了。” 少玄闻言,眉头依旧皱着:“你想做甚。” 他的齐老七千好万好,就是鬼主意太多,重叫人防不胜防,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叫他胡闹了去。 齐璟舔着脸蹭了蹭对方:“你说,洪畴大师他们有没有那种,吃了能让人特别清心寡欲的药?” 他对外宣称自己没有觉醒神武,所以还愿意与璟亲王府结亲的家族,恐怕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重二皇子的将来,才是他们的真实目的。 太后想要给他找一个好王妃,恐怕比给老六找媳妇要困难得多,别说一时半会儿了,就算明年齐璟及冠了,应当也得再花上不少功夫。 若是齐璟本人有个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毛病,那这困难的程度,自然就更加大了。 好人家的女儿看不上七皇子,差一点人家的女儿皇祖母他们又看不上,最后拖着拖着,说不定就给拖黄了去! 他要装的病,原本就是正常人难以启齿的那种,可想在皇祖母和父皇那里矇混过关,首先得骗过太医院的太医们,否则定会让长辈生疑。 少玄听了齐璟的话,总算明白他想做什么了,但找大师要什么让人清心寡欲的药,听起来委实奇怪——人家僧人保持静心凝气,靠得是日以夜继的苦修,哪会用这种外物。 齐璟问完,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是我妄言了……那就先当自己有心结吧。” …… 两个人说了半宿的话,随意畅想了一下未来摆摊养小十一和小赤羽的生活。 可惜畅想到后来,因着齐璟不断地动手动脚惹火了少玄,于是书房里的后半夜演变成了极不清心寡欲的一夜。 小豹崽一觉醒来,发现哥哥不在,只有少玄哥在。 这种情况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小傢伙十分淡定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变回人形,在少玄哥的帮助下穿衣服、洗漱。 他还能抽空安慰小赤羽:“你七舅舅辛苦,早上多睡一点觉觉。” 小赤羽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七舅舅大半夜的要去做什么辛苦的事情,但出于对舅舅的喜爱,它还是很心疼齐璟的,所以一如往常地乖。 齐璟没有比小傢伙们晚起太久,还有时间能跟他们一同用早膳。 秋夕和重九等人在主子身边,自然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 见自家殿下和少玄现在和好如初的样子,他们皆是暗中松了一口气。 七皇子府变成了璟亲王府,这是天大的喜事,所有人都希望璟亲王府能跟珩亲王府一样,事事顺利,否极泰来。 用餐快结束的时候,齐璟放下手中的箸子,吩咐道:“待会儿我进宫去请安,估摸着今日就能领了差事。” 封王以后皇子就要开始领差,按照惯例,拜月节前后正式进入朝廷。 七皇子悠哉的日子,还剩下没多久了。 第一二二章 线索 元章二十三年, 皇六子和皇七子获封亲王爵,分别领刑部及吏部。 陛下做出这样的安排, 在众人心中并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七殿下虽然没有觉醒神武, 但和二皇子一样、外祖乃安国公府, 出身高贵。 而且他深得皇太后和陛下的喜爱, 三年间数次被委以重任,并都完成得极好, 得到了陛下的肯定和信赖。 另一边,六皇子虽然在贪腐一案中跟五皇子很是歷练了一番, 但真正涉及户部的事务却不多, 再加上大皇子随后重新拿回了户部的差事,六皇子领了刑部的差事, 也是顺理成章。 如此一来, 六部中只有工部还没有皇子领差。 近几年海事频频, 尤其是莱夷半岛,受灾极其严重, 莱夷的百姓不少流离失所, 有大量土地需要等流民回归復耕,再好好休养生息数年方能恢復。 东西运河的修建, 因为元章二十二年、二十三年的贪腐一案而搁置,要重新开始修建,恐怕还需一些波折, 工部擅水利之事,迟早要收拾这个烂摊子。 众人不得不把目光投向了年纪尚小的皇十一子。 不过他们也明白, 真等这位殿下长大了,情况可能又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时候,说不定又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按照惯例,封王领事的皇子在某个重要的节庆之后就开始理事,这一年的拜月节,天京是非常热闹的。 上半年,因为帝王的病和二皇子被误传殒命,整个皇城都笼罩在阴霾之中。 如今二皇子归来,陛下慢慢恢復健康,两位皇子又封了王……喜事一桩接着一桩,总算给宫墙内注入了喜庆。 原本官员休沐三日、民间的灯会也举行三日,陛下特赦为五日,大有趁此机会好好庆贺、扫扫晦气的意思。 第227页 拜月节是团圆的日子,京中的皇族自不用说,镇守四方的皇族也有各王府的世子代为进宫。 一时之间,太后的慈安宫愈发热闹了起来。 只是外男多了些,宗室女眷与诸府世子就没有一起出现,唯有七皇子,倒是日日都被太后叫到宫里小坐,羡煞旁人。 “宫里人多,有个磕磕碰碰不好,孤已经跟皇祖母言明,只叫小十一在宫宴出现就好。” 齐璟把幼弟抱在怀里,嘱咐秋夕:“若不是重九来接十一,不能让任何人带十一入宫。” 离自己被毒害的日子越来越近,齐璟也愈发谨慎。 重生一世,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当初从宫六所出来的时候,他凭藉一些印象,尽可能把俞昭仪的人都留在了宫里,带走的大部分是自己的心腹。 对待若素那样的宫女和内官,就把他们慢慢散到看似油水足的地方,借他们私慾大过对俞昭仪的忠诚,瓦解他们当眼线的积极性,进而达到摆脱俞昭仪控制的效果。 随后在府里进人,齐璟也十分谨慎,哪怕是普通的僕从、厨房的杂役,都让薛女官把关,并让暗卫好生去查其底细,但凡有人身上有点不清不楚的地方,就绝不收入府中。 皇祖母、父皇送来的人,他就安排显眼的要务,但不叫他们近身伺候,这样既表示了对长辈关爱的尊重,也不用太担心有异心的人作怪。 至于其他人送来的僕从,要么找理由分到庄子上去、想办法叫他们互相牵制,要么就干脆让荣观找些理由罚了、赶了,齐璟还要跑到原主那里抱怨一两句,先堵住对方兴师问罪的嘴。 若是有刁仆仗着原主子是七皇子的长辈而辩驳,齐璟也不讲客气,直接将人捆起来送回去,一句“这样的奴才他调_教不来”敞开了说,根本不怕得罪人。 当然,齐璟能不能有这般硬气,也跟受宠不受宠有很大的关系。 上辈子他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显然没有这样的脸面,若是跟旁人弄得不愉快,会担心给宫里的长辈留下不好的印象。 再加上俞昭仪要他助二皇兄争储,又怎么会轻易让他与宫中势力或宗室交恶,所以让齐璟愈发的缩手缩脚起来,处处受人掣肘。 这一世,他可不管这些! 齐璟要的是自家的舒服和安全,那就不可能面面俱到地让所有人都觉得满意。 到皇祖母那里告状,他是一点负担也没有的,而且还颇为熟练,甚至到父皇面前,他也是不憷的。 几次交锋下来,旁人发现七皇子真的是软硬不吃,一副颇有主见的样子。 府里除了重视皇太后和陛下送的人,连俞昭仪送来的人,皇子看不顺眼也照样不用,旁人就没有办法怀疑七皇子有这耿直的性格。 ——人家连生母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是外人! 齐璟也用这个说法搪塞了俞昭仪几次,直言要请昭仪为自己挡下麻烦。 俞昭仪知道儿子大了、不受控制了,虽然对此非常有意见,却也无可奈何。 若她为了僕从和老七争执,只会让那些卑鄙小人看了笑话、钻了空子。 现在璟亲王府里,大面上有荣观统筹,内务有薛女官把关,齐璟的院子里则有秋夕、若璃和重九等人照料着,再加上还有少玄和暗卫,齐璟是比较放心的。 但就算他把璟亲王府弄成了铁桶,到了外面、尤其到了宫里,还是没有办法完全保证自己的安全。 而且现在不光是他,小十一在外也未必没有危险,毕竟谁不知道小殿下是七皇子的心头宝。 所以齐璟十分注意保护小十一。 之前俞昭仪有提过,拜月庆典期间要让小十一待在她的文思殿,这样太后想召见小皇子的时候,也不用大老远跑到璟亲王府去把孩子接过来。 但齐璟宁愿让小十一受一点颠簸,也不希望他在文思殿里。 小十一喜欢待在齐璟身边,但若是进宫不能跟哥哥在一起,还得单独面对俞昭仪这样不熟悉的长辈,那他宁愿留在王府里,跟小赤羽一起看少玄哥练武。 等到了宫宴的时候,少玄把小十一送到宫城外,齐璟再接了他进去。 临分开时,齐璟对站在马车旁的少玄道:“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少玄点点头,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逾礼之事,但也借给小十一整理衣服的当口,给齐璟理了理披风。 端坐在哥哥怀里、穿得跟个小金童一样的十一看看齐璟,又看看少玄哥,心道:看吧,哥哥和少玄哥又用眼神拥抱了! …… 早些时候的宫宴,十一是很受注目的,但这两年几位皇子皆有子嗣,皇太后对曾孙的兴趣大,旁人也就不再都把目光集中在十一皇子身上。 这一次,宫里最受瞩目的,自然是珩亲王刚得的一子。 都说珩亲王妃生下这个孩子太不容易了,有好几次差点保不住孩子。 后来总算否极泰来,长子又有神武,再加上他生得集合了父母的优点,简直人见人爱。 连十一对这个小侄子也格外地关注,在二皇嫂令宫女抱了孩子给太后看的时候,专门站在旁边仔细地观察。 太后见他看襁褓里的婴儿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禁莞尔:“你小时候也是这般,好看吗?” 第228页 “好看!”小傢伙脆生生地回答,也不知道是说小傢伙像他小时候而好看,还是纯粹表态。 他伸出小胖手,有种想摸小侄子的感觉。 听到小皇子夸赞自己的儿子,珩亲王妃自是高兴的。 不管这让其他人感想如何,她都带着一份笑意。 ——这个孩子,是珩亲王的长子,当的起这份称赞。 齐璟则觉得小孩子真是长得非常快,才几个月,就已经能看出巨大的变化。 它的魂魄是一只比小十一先祖返魂形态更小的锦豹幼崽。 因为有齐璟事先嘱託,并承诺十一要是乖、就变大尾巴给它玩,小傢伙假装看不到幼崽。 为防止自己不小心又往幼崽身上看,小侄子只能扒着小傢伙的襁褓,看得专心致志。 …… 拜月节的最后一日,齐璟得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消息。 蒙良前太守庄进实被押解进京后,为脱罪而牵连了许多人,还诬告二皇子,称其为幕后主导。 因为罗秦和庄府的旧怨,齐璟偶然得知庄家有一怀有身孕的妾侍在庄进实被押解进京前就已经秘密出逃,他怀疑这件事才跟真正的幕后主导有关,于是派人查探。 可还没有查到关键的线索,二皇兄就去了少海,之后种种事情发生,齐璟为尽可能保护皇子府的人,将所有外放的暗卫全部召回了京师,使得这件事成了无头之案。 后来情况稳定了些,考虑到这件事没有查到底、始终是个隐患,于是齐璟又命人重新开始调查。 可惜的是,时间一长,很多线索被人掩盖,慢慢就断了,后来再想重新连上,那是相当困难的事情,所以齐璟的人又小心查探了三个月,才有了一些消息。 齐璟在听这件事的时候,要求他们事无巨细地禀报,因为他到底有重活一世的优势,有些时候知道些暗卫所不知道的事情。 “你是说,我们的人顺着南北运河的方向追查到了下游,然后又追到了莱夷卫?” “是的,殿下,只是到了莱夷卫后,就再无离开的痕迹,庄家的逃妾,可能已经遇难了。” 近两年海事频频,从莱夷卫往西的流民不在少数,这时候要掩藏身份逃窜,正是好机会,但齐璟想,如果这幕后之人是想借流民的身份安排那个逃妾,为何要让她往沿海走呢,直接带着流民的身份往内陆迁移,岂不更好? 还是说,幕后之人觉得把这个逃妾安置在莱夷半岛,比较放心……势力在莱夷半岛的,难道是本家为莱夷世家的姚贵妃,或者锋亲王? 第一二三章 密信 不过, 无论是姚贵妃,还是锋亲王, 这都跟老六脱不了干系。 毕竟他也跟着五皇子一起查案了, 确实可有些机会提前将庄家的小妾接走, 藉此逼庄进实死咬珩亲王。 只可惜他们追到这里, 人就没了踪迹,怕是已经被灭口。 不过, 齐璟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幕后之人会撕毁信约——活着的人, 永远没有死了的人能保守秘密。 至于为何拖到后来, 怕也是在等秋后问斩,庄家再无活口留下, 他们再一了百了, 等于送庄进实一家团聚了。 庄进实活着的时候, 为了自己的政绩去逼迫修建运河的劳工,让多少人丢了性命, 他临死的时候还为了留后而污衊二皇子, 如今落得个人亡家破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那逃妾离开蒙良的时候怀有身孕, 如此显眼,一定还有些痕迹,你们继续在莱夷查探, ”他思考了一阵道:“想办法递消息给安国公,记住, 是安国公。” 他们之所以能够重新找到线索,就是因为那逃妾怀有身孕,在普通的流民中多少有些不同。 莱夷卫虽然也是安国公的势力范围,但齐璟觉得此事重大,不交给祖父亲自看着,就不放心。 刘柏和刘松回答道:“是,殿下。”眼下京中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他们的人不用全部守在京城,不至于无人可用。 齐璟想了想补充道:“这件事委婉些跟邓松说,免得他生了执念,但端行那边务必瞒着。” 罗秦是个君子,即便未必再执着于过去的那门婚事,但若知道其死讯,恐怕还是会有些难过。 他应该忘掉苦难的过去,追寻更重要的未来,当然也值得一个最好的开始,所以没必要让罗秦因为不相关的旧人徒添负担。 刘松明白殿下的意思:“殿下放心,属下明白。” 虽然罗秦是自家殿下从蒙良救回来的人,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相处,他们已经都成为璟亲王府的一份子。 罗秦守孝,之后可以参加科举,在这样安逸的环境下,再加上他本身又有才学,只等着一飞沖天的机会。 照理说,他将来若要考官,就不应该在璟亲王府长住,甚至该离了王府远些,要不然将来入了朝堂,会被别人看成王府幕僚出身,也容易被朝臣将其划为七皇子一系。 一般来说,若王府的主人当上了皇帝,那天下官员都相当于皇帝的幕僚,跟着皇帝一起从府邸走出来的人反而变得地位尊贵起来。 但若是像七皇子这样,绝对做不得皇帝,那从他璟亲王府出来的幕僚,自然也就没有这个优待。 虽然当过王府的门客并非是个污点,但总免不了有人说些闲话。 第229页 七皇子得势,有人会说罗秦趋炎附势,乃是狗腿;七皇子不得势,则又有人扒高踩低,与罗秦不对付。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本人尽早搬离了璟亲王府,懂得避嫌。 但罗秦没有这样做……他不是为了权势地位或者其身安全才留在王府的。 七皇子救了他们,给他和一众孩子一个安家之所,并以友人之礼待他,还曾带罗秦到镇国寺、让他能给父母点一盏长明灯。 这些情谊已经不能用普通的字眼来形容,更不是简单几句他日报答就可以一笔勾销的。 正因为罗秦坦荡,又与齐璟相交,所以不惧将来自己可能会受与七皇子的关系所扰。 刘柏、刘松等人看在眼里,自然对罗夫子十分尊敬,此刻听殿下为他着想,非常理解殿下的用意。 “今天有最后一日灯会,待会宫宴之后,孤要带十一出门。” 谈完了正事,齐璟吩咐道:“不用太多人跟着了,机会难得,让邓松他们再出门走走。” 天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这般热闹了,而且之前动盪的时候,七皇子府跟珩亲王府一样处在风口浪尖,所有人都紧张不已。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放松下来,齐璟也想叫众人乐呵乐呵。 邓松他们在蒙良失了父母,但如今已经在齐璟的府中开始好好生活,身边有夫子、有师父,想来拜月节出去逛逛,是很高兴的。 前两日他们就已经出过一次门,回来的时候少年和孩子们都很高兴,齐璟想着干脆再让他们出一趟门,玩个痛快。 刘松得令之后就去做了安排,刘柏则去处理庄家逃妾的事,向莱夷卫发信,好叫他们的人找安国公禀报此事。 这边小皇子已经全副武装地等着哥哥一起进宫了,兄弟俩儿如前些日子一样,在宫里用了宫宴之后就去了灯会。 每每参加这样的盛会,看着满目的流光溢彩,齐璟都不免想起当初跟少玄第一次逛灯会时的场景。 他看了一眼正抱着小十一的少玄,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还挂着少玄给他的黑鳞。 一只彩灯,一片鳞片……算不算他们的定情之物? 小十一正小声跟他的少玄哥讨要糖葫芦吃,悄咪咪看亲哥,发现齐璟在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于是立刻放弃了哀求油盐不进的少玄哥。 “哥哥,糖葫芦好好看。”小傢伙胖手一指,眼眸在灯火的照耀中熠熠生辉。 齐璟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牵动一抹笑来:“是挺好看的……” 就在小十一欢欣鼓舞地等哥哥说下去的时候,就听到亲哥继续道:“这么好看,那你多看看吧。” 小十一:“……” ——不给买就不给买嘛,起码少玄哥还不会叨叨……哥哥小气,哼唧! 不敢跟哥哥闹小脾气,小傢伙扭头往少玄胸口靠了靠,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衣襟:“球球听话,球球不生气。” 回应他的,是更轻的几声“啾啾啾”。 过了一会儿,有个熟悉的人靠了过来,用手拨弄了一下十一的胳膊。 小傢伙闻到了香甜的味道,扭头一看,顿时喜笑颜开。 原来齐璟正拿着一串糖葫芦,虽然被咬掉了好几个,只剩下两个山楂杵在上面,但还是让小十一高兴极了。 “谢谢哥哥!”笑出褶子的小十一结果他手里的糖葫芦,先伸给少玄。 少玄看了一眼那糖葫芦,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能说话……齐璟刚刚餵给他吃了糖葫芦,说话就露馅了。 小十一还不知道那缺了的糖葫芦也有少玄哥的功劳,正兴高采烈地想着怎么跟小赤羽分享。 …… 拜月节以后,天气就愈发的寒冷起来。 不过,下半年后海事渐渐少了,天气也没有前两年那般恶劣。 六皇子和七皇子正式进入朝堂,与三位皇兄一起为陛下分忧。 齐璟所领的礼部,考吉、嘉、军、宾、凶五礼之用,理青州官学事务、科举及外事。 礼部下设四司,分别是掌嘉礼、军礼、管理学务及科考的仪制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的祭祀清吏司,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的主客清吏司,以及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的精膳清吏司。 他之前因为外事也接触过礼部的事务,和礼部的一些官员也打过交道,只是没有这般深入罢了。 如今很多事情都需要他拿主意,齐璟自然不可以再跟以前一样随意。 礼部尚书曹大人是位老大人,虽然不如年轻官员那般有冲劲,但胜在稳妥。 原本他听说了不少七皇子的“事迹”,还有些担心璟亲王年轻气盛。 没想到真正共事以后,他觉得这位殿下比传言还要好上几分——不骄不躁,认真踏实,性子也好,而且还不怕辛苦,能够虚心好问,委实难得。 他不知道的是,齐璟为了将来好好跟父皇沟通男王妃的事,眼下正是极度乖巧的时候。 齐璟得想办法让父皇看到,王妃是男是女不重要,家有贤妻(雾)都可让人不断进取,好好立业。 与齐璟一样,几个皇子卯足劲儿,都想在父皇面前露露脸。 第230页 只可惜众位皇子的努力分忧并没有让陛下过一个舒坦的面。 不过是初冬,陛下就病了起来。 这一次陛下只是小恙,但给众人心中带来的冲击,却不亚于上一次陛下得急症带来的冲击。 素来康健的帝王,竟然也开始因四季的变化而有恙……这不正说明皇帝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吗?! 连日担忧父皇的病情,齐璟听闻刘柏的禀报,总算有了点欣喜:“这么快就有消息?” “是,殿下,这是密信。”刘柏将莱夷卫送来的信交给齐璟。 齐璟确认了一下信上的印信,确定是外祖无疑,遂拆开来看。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将信放了下来,陷入了沉思。 刘柏不知殿下为何刚刚还高兴着,此刻却如此神情凝重,眼中有不可置信,也有迷茫。 他不好出声打扰殿下思考,于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殿下自己理清思路。 但此刻的齐璟,脑中却是一团浆煳,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那封密信是外祖安国公亲自着笔,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他们查探的经过和结果,罗列了几个人名及其来歷。 其中有一个名叫翟闽的,安国公重点提了一番,道他是当初太后千秋时被放出宫的内官,此人曾在姚贵妃的绫绮殿当差。 齐琢跟着老五查案,庄家逃妾去了姚家所在的莱夷卫,还有绫绮殿的旧宫人参与其中……这样一件一件事连起来看,安国公自然可以断定,此事跟六皇子脱不了干系。 但重活一世的齐璟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翟闽,竟在挟持逃妾去莱夷卫的人中! 第一二四章 怀疑 若非有一世的记忆, 齐璟也不可能知道,这个翟闽看似在绫绮殿当差, 却是俞昭仪的人。 在旁处安排自己的眼线, 这在宫里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文思殿自然也是有其他诸殿的人, 只不过看谁藏得深、藏得好罢了。 齐璟记得上一辈子,这个翟闽并未在太后千秋时出宫。 那时候二皇兄“遇难”, 又因帝王病倒,为了防止宫中有变, 以备不时之需, 俞昭仪跟齐璟交代了一份名单,主要是她安插在绫绮殿和宣微殿的人, 其中就有翟闽。 齐璟还跟这个内官接触过, 也知道他早年受了俞昭仪的恩惠, 所以一直在偷偷帮俞昭仪做事。 自己重生在此事发生之后,所以齐璟不觉得自己能改变这段主僕关系。 换句话说, 翟闽出宫的时候, 很可能依旧是俞昭仪的人。 齐璟此前一直在想,幕后之人将庄家的逃妾往东面带, 是因为势力在临海,自然而然就往姚氏和锋亲王那边考虑。 现在翟闽的出现,打乱了他的思绪——难道幕后之人是俞昭仪?否则她的人为何要抓庄府的逃妾。 思前想后, 齐璟决定,要亲自审一审这个名叫翟闽的内官。 “安国公会将他们送到天京来, 到时候想办法让我在皇兄见他们之前,先去看看。” 刘柏还当是安国公或者殿下的安排,于是应道:“是,殿下。” 他们会时刻与莱夷卫保持联繫,只要有消息,让殿下提前见到犯人,并非难事。 虽然安国公府的人马不停蹄,但等把人送到天京,还是花了不少的时间。 为避免惹人怀疑,七皇子先一步到了安国公府安置犯人的庄子,见到了已经因审讯而变得遍体鳞伤的翟闽。 当翟闽艰难地睁开肿起来的眼睛,看到一脸严肃的齐璟那一刻,原本死气沉沉的眼中迸发了一丝光芒。 七皇子将他口中防止其自尽的破布拽了出来,翟闽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些血来。 他喘了几口气,正要开口说话,突然想起了什么,警惕地往旁边看了去,发现周围除了七皇子,没有别人。 齐璟见状,故意道:“只有孤来了,宫里有话交代。” 翟闽这才放下心来,又见齐璟脸色平静地看着自己,并非来兴师问罪的样子,就以为他是知情的,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是娘娘让您过来的吗?” 自他们被安国公的人发现踪迹,被抓了起来,翟闽就断了与旁人的联繫,免得叫安国公发现更多不利于他主子的线索。 来之前,齐璟还想着,可能这一世翟闽也因为什么原因不再为俞昭仪所用。 但现在看到翟闽这幅表现,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翟闽果然还是俞昭仪的人,所以看到他这个七皇子会生出几分希冀,对他也没有设防。 但还没等齐璟开口试探,对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明显比刚刚焦急,只听他道:“殿下放心,关于娘娘的事,奴才绝对什么都没有说!自被抓住以后,奴才就没有想过能活下去,到死也会咬着绫绮殿的!” 他担心俞昭仪和七皇子不相信自己,七皇子甚至是来灭口的,赶紧表明忠心,以免七皇子真的做了什么,反倒引起外人怀疑。 安国公审出他的身份之后就认定此事是姚贵妃致使,把人留到现在,就是要送到京中让他在皇帝面前指认幕后之人,所以暂时保他性命的。 结果七皇子一来,犯人就没了性命,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翟闽知道自己求生无望,已然决定要为报昭仪曾经的救命之恩而尽忠,此刻还要为小主子着想。 第231页 因为要套话,齐璟没有耽搁时间,他直接道:“你先说说你们这边的情况,蒙良那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翟闽不疑有他,遂将他出宫之后的事情告诉了齐璟。 齐璟这才知道,原来庄进实所言,并非完全为虚——二皇兄虽然没有与之勾结,但俞昭仪这个二皇子的姨母,却与庄家往来密切。 但齐璟想不明白的是,为何俞昭仪握了庄家逃妾这张牌,却没有叫庄进实闭嘴,反而叫他供出二皇兄来。 可惜,无论他再怎么试探,翟闽也说不出其他的事情。 对方只道俞昭仪一直借着二皇子的名头与庄进实联繫,贪腐一案事发后,为了摆脱对方带来的威胁,昭仪令他挟持庄府怀有身孕的小妾往东。 齐璟想了想,庄进实的供词里指认二皇兄的事后来被父皇压了下来,早已经出宫的翟闽,自然不可能知道其中曲折。 他八成还以为俞昭仪让自己抓走逃妾,是为了威胁庄进实。 这时候,在外守着的刘柏进来道,外面有些动静,怕是二皇子的人也来了。 齐璟无法再跟翟闽说下去,刘柏捡起地上的布,塞回了翟闽的嘴中。 见翟闽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装晕了过去,齐璟心里无比的复杂——被人当成跟俞昭仪是一伙儿的,实在叫人好生烦躁。 随后,齐璟看着二皇兄的一个心腹幕僚走了进来,心道:看来要知道其它真相,只能去问俞昭仪了。 …… 第二日,借着给长辈请安的当口,齐璟来到文思殿,平日里刚坐下就立刻想走的他,这次却破天荒地留了下来。 俞昭仪和往常一样,对亲生儿子不算热络,但因着老七封王,她也觉得再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待他,还是试着跟齐璟聊上几句。 “你父皇这几日起身,还有些咳嗽的样子,你得多多关心。虽然公务上不能放松,但旁的地方,也要跟你五皇兄、六皇兄学学,上点心才是。” 最近五皇子和六皇子来宫里来得忒勤,与他们相比,七皇子显然就不够殷勤了。 齐璟此番来,不是跟俞昭仪寒暄的,他不想在文思殿待太久,免得叫外人察觉异样,于是也不跟着她啰嗦别的话,开门见山起来。 “外祖抓到了挟持庄府逃妾的人,想来母嫔已经得了消息,”齐璟非常仔细地观察着俞昭仪表情的变化,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丝线索:“我去见了那些人……翟闽说,至死都会为母嫔尽忠,让我传话,请您放心。” 俞昭仪闻言,脸上顿时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戳破秘密的恼怒和慌乱。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安插在外面多年的眼线,竟然这么容易就透了不该说的话出来。 不过她很快就平復了下来,冷着脸嘲讽道:“嘴巴这般不严,还谈什么尽忠……” 齐璟打断她道“母嫔,庄进实诬陷二皇兄的事,难道真是您指示的?您不是素来疼爱皇兄的吗,现在这样,到底是想做什么?” 俞昭仪却是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竟是在齐璟面前流了泪。 齐璟虽然与母亲已经两世离心,但此刻见她落泪,心中还是五味杂陈,颇不好受——长这么大,他还真没有见过俞昭仪这个样子。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原本心中打好的腹稿,要质问俞昭仪的话,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 好在他没有无措多久,俞昭仪就先开了口:“我是疼爱你皇兄,可他是怎么对我的,又是怎么对安国公府的?我们为他殚精竭虑,但他却忘了感恩!” 齐璟皱起眉头:“您在说些什么……” “在他封王以前,就开始暗中扶持他自己的势力,明面上还对我有些尊敬,实则已经是翅膀硬了,再也不受控了……如今他重着杜氏,以为有妻族就够了,以后肯定偏着杜家。” 俞昭仪说到此处,颇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她看向齐璟:“我若非如此,他还真以为自己离那位置最近,再不需要旁人了。” 齐璟这才明白了,为何俞昭仪要用庄进实给二皇兄泼脏水。 她是担心二皇兄亲近妻族,与外祖疏远了,所以才要给他一些挫折,好叫二皇子知道,她文思殿和安国公的重要性。 不过也不排除,俞昭仪怕自己跟庄进实勾结的事情被查出来,再加上想让齐珩求着文思殿和安国公府,所以用了一石二鸟之计。 “您就不怕父皇厌弃了二皇兄?”此事风险极大,齐璟觉得俞昭仪不该是会用此计的人。 对方却辩解道:“那逃妾在我手里,让庄进实如何,他就得如何,所以后来不是没有查到任何证据吗?他不敢!” “可父皇若是信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 齐璟已经不知道该嘲笑她太自以为是,还是庆幸父皇最后是相信二皇兄的。 不过,这导致了二皇兄为了赢回父皇的信任,执意要去少海,差点害死了齐珩。 可能她也想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可能也曾因此事受到煎熬,所以听齐璟一提这件事,俞昭仪就表现了从未有过的失态。 齐璟想,外祖显然是没有参与这件事的,所以才会抓住翟闽等人,还要押他们上京。 第232页 “皇兄对母嫔素来尊敬,待我也很好,绝非不顾念亲情之人……请您好自为之,莫要再做这等阴损的事情!” 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理后续的事情,却很清楚自己再不想面对这样的俞昭仪,于是匆匆行了礼,转身离了文思殿。 …… 七皇子离开后,俞昭仪依旧坐在罗汉榻上,默默将脸上的泪痕拭去,端起了旁边的茶盅来饮了一口,似是因为茶冷了,皱起眉头来。 原本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若晴赶紧上前给俞昭仪换了茶,实在忍不住,担心地道:“娘娘,殿下他会不会……” 将此事告诉二皇子殿下? 俞昭仪再饮了热茶,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待将茶盅放回了桌上,又换了块帕子抿了抿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他是真聪明,暂时不会。” 都说知子莫若母,虽然昭仪对七皇子殿下一直不怎么亲近,但殿下小时候可爱粘着昭仪了。 七皇子是个什么性子、心里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昭仪最是清楚不过了,刚刚昭仪看他样子,怕也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这时候,若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娘娘,殿下他会不会因此疏远了娘娘?” 母子俩原本就不怎么亲近,如今七皇子与二皇子兄弟情义深厚,若为二皇子不平,怕是更加误会娘娘了。 俞昭仪闻言,眼神微闪,终于不像刚刚那般云淡风轻。 见她这幅表情,若晴愈发忐忑起来,过了好久,她才听到俞昭仪说:“再怎么疏远,我们终究是母子……” 第一二五章 煎熬 此刻的宫城外, 停着一辆带有璟亲王府印记的马车。 一身材高大之人站立在马车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城门的方向。 守在城门处的侍卫皆是十六卫的军士, 其中一人对宫门外的男子竟是认识的, 小声跟旁边的同僚议论道:“那就是七皇子府的仁勇校尉, 去岁武举取了二甲第一的人。” “哦, 原来大名鼎鼎的那位,就是他啊?”看着果然器宇不凡, 而且生得实在英俊过人,耀眼得很。 当年武举的三鼎甲分别任八品的宣节校尉、宣节副尉和怀化司戈, 随后入了十六卫当差, 除了二甲第一,二甲的头几名亦是入了十六卫, 留在京中护卫皇城和京师。 “如今韩凌在左监门卫, 听说颇受上峰赏识……这人与人吶, 就是比不得啊。” 那届武举的武状元龚鹏,原本前途无限, 可惜与前忠勇侯世子严杭来往过密, 受其牵连。 忠勇侯在贪腐一案中也获了罪,爵位也丢了, 被判流刑。 严杭是早就被格了功名和差事的,秋天的时候跟着一家人上了路,龚鹏也被上峰厌弃, 如今郁郁不得志,早就没了什么声响, 连被提到的资格都没有。 听他说话的人虽然知道韩凌是去岁的探花,但却有些疑惑他后面的话:“怎么比不得?这位仁勇校尉可在亲王府,如今看来,是被七殿下当心腹带着。” 同样都是在这么冷的天办差,他们苦哈哈地守着外宫门,人家却能跟着亲王办事。 更何况七皇子如今还领了礼部的差事,能跟着领事的亲王,看来也不差啊。 那人看了远处的男子一眼,正准备跟新人说道说道,就见少玄看了过来,被对方锐利的目光扫过,他心头一凛,莫名觉得心虚起来,害怕地闭上了嘴。 这时候,璟亲王从不远处快步走了过来,又从他们面前经过,正要出宫去的样子。 察觉到齐璟出来了,少玄往前迎了两步,很快看出齐璟的情绪有些不好。但他没有着急问对方与俞昭仪谈的如何,而是将他送上了马车。 这么冷的天,就是齐璟想起码,少玄也不会允许的。 “回府。”马车里传来少玄的声音,在外的亲卫立刻示意马车夫御马。 齐璟像往常一样回了府里,但他一路都在想着刚刚与俞昭仪的对话。 经过了刚刚的对谈,起初的恼怒渐渐生出了困惑,随后变成了怀疑……齐璟觉得,俞昭仪应当是有事瞒着他。 昭仪说,她是因为二皇兄疏远了文思殿和安国公府,所以才设计让他栽个跟头,好记起姨母和外祖的好来。 但以齐璟所见,二皇兄虽曾提醒他要有自己的力量,但齐珩无论对俞昭仪还是对安国公府,都绝对不到疏远的地步。 至于对杜家,因杜大人是朝中重臣,杜氏又是他的正妃,二皇兄看重一些并不为过。 俞家和杜家如今都在为二皇兄出力,正是该团结一心的时候,皇兄连太子都不是,俞昭仪要杞人忧天,是不是太早了些。 但更让齐璟觉得违和的,是俞昭仪刚刚流露出对二皇兄的态度,实在与他两世的记忆都有偏差。 在他的印象中,无论是上辈子的十几年、还是这一世的几年间,俞昭仪对齐珩的关心爱护绝对不是偶尔为之的。 宫里都道俞昭仪对胞姐的儿子视若己出,连太后和皇帝都放心,连齐璟亲眼所见、亲身经歷,都觉得自己在俞昭仪面前,远远比不过二皇兄。 要么,她是真心实意要善待姐姐留下的独子,因行动全出于本心,自然用不得伪装,那她就算再忌惮杜家,为了二皇子好,也不至于捨本逐末。 第233页 可如果她真的是因为有所图,才对二皇兄那么好,那能掩藏这么久,不正说明俞昭仪是个心思深沉的女人,而且对二皇子夺得帝位是有执念的……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女人,因为莫须有的疏离感,就做出有损二皇子争储之路的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面对少玄,齐璟是全然信任的,他无法跟其他人说的事,都可以拿来与少玄谈论,包括自己那个所谓的“预言梦”。 只是提及自己的母亲,齐璟觉得多少有些别扭,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其实有点担心,因为感情的因素作祟,自己对俞昭仪有怨,所以对方无论做什么,他不是觉得愚蠢短视,就是觉得有异。 人的心就跟它长的位置一样,确实是偏的。 这件事若放在上辈子,他不仅不会怀疑俞昭仪,甚至可能义无反顾地合着她的心意去做事,既不会问为什么,也不会想后果,只专注于怎么办才能实现昭仪的愿望。 不过很快的,他又庆幸起来,觉得自己能抛开过去那种盲目,而能理智地看待俞昭仪的种种行为,才是正确的。 “我怀疑,昭仪在庄进实一案上,对我有所隐瞒。” 少玄在齐璟身边几年,也看得出齐璟对于生母的感情十分复杂。 虽然齐璟表面上看起来因为俞昭仪的冷漠而失了耐心,不再对她言听计从,但每每跟俞昭仪有关的事情,齐璟都难免多念叨一些。 至于这种感情到底是对生母的爱,还是爱而不得生了恨,哪怕齐璟自己,恐怕也分辨不清楚,更何况是别人。 不过,解决当下的问题,比讨论齐璟对俞昭仪的感情要重要。 少玄想了想,点头道:“如果是为了掩盖什么,所以交代了一个理由,最有可能是为了掩盖什么?” 齐璟正在为此困惑:“按照常理来看,我们想掩盖的事情,必定比当作理由那件事更重要……还有什么,比帮二皇兄争储要来得重要呢?” ——不看重二皇子的太子之位……俞昭仪总不可能根本就不在乎二皇兄能不能成为太子,所以才无所谓父皇对他的态度吧? 虽然齐璟有自己珍视的生活、有自己更重视的人了,但他不能否认的是,对于文思殿、安国公、杜家,还有那些依附二皇子的人和势力来说,让齐珩当上太子,就是此时最重要的事。 他这个七皇子没有觉醒神武,俞昭仪若想安安稳稳做太妃,甚至当上太后,显然是指望不上他的。 若是将来齐珣或者齐琢当了皇帝,到时候安国公已经年迈,新帝不会再重用俞家,曾经跟着二皇子的人,自然也都跟着失了势。 身为妃嫔的俞昭仪甚至连皇宫都未必能待,到时候说不定只能跟其他嫔妃一起去皇家寺庙为先帝祈福。 “你已经封王,若是将来到了封地,是否可以带走太妃?” 听少玄这么一说,齐璟思考了一下回答:“若皇帝准许,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青州歷史上确实有过亲王在先帝驾崩后将自己的生母带离皇宫、到封地去生活,但前提条件是,这王爷与新帝的关系非常亲厚。 这种亲厚,还不是一般的信任,否则,新帝但凡有点忌惮自己的兄弟,都会想尽一切理由把其生母扣在京中,好变相地当作人质。 齐璟对于自己和两位兄长的关系,没有那么乐观。 而且他相信,无论是姚贵妃还是方淑妃当太后,应当都会乐意看到俞昭仪去皇寺苦修、或者留在皇宫里看她们脸色、受她们磋磨的。 俞昭仪因是先德妃的胞妹,一入宫就备受帝王宠爱,有其亲姐临终时的託付,她不仅可以生下自己的儿子,而且这么多年即便体弱多病不能常常侍寝,却从没有失去圣心。 齐璟这几年在太后和皇帝面前讨喜,俞昭仪甚至比四夫人都要来得尊荣。再加上皇帝重国事,对后宫并不十分关注,所以他对俞昭仪的种种偏爱,自然不会让旁人感到高兴。 ——母嫔与姚贵妃她们相处多年,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难道她不害怕,若将来二皇子落败,她也要跟着受苦吗? 齐璟每次跟少玄交谈,总能解决问题,至少也可以纾解一下心中的不快。 这还是第一次,在他们说了半天话之后,齐璟还是觉得满心困惑。 他无奈地意识到,这个原本应该跟他最亲的女人,他却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天气越来越冷,距离上辈子自己被毒害的那天也越来越近。因为二皇兄的死而復生,带给齐璟无限的希望,他相信自己也能跟齐珩一样,摆脱死亡的命运。 只是身边有未解的谜团,总叫人放心不下,齐璟为此感到十分烦恼。 这时候,少玄看着他,突然问道:“你要跟安国公,跟珩亲王说这件事吗?” 齐璟闻言,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勐然意识到,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不管俞昭仪心里藏了什么,这件事她已经做了,后果也已经是那个样子。 如果齐璟告诉安国公,也许会道她一句“煳涂”,但若是二皇兄知道了实情,能心无芥蒂吗? 如果是几年前的二皇兄,齐璟倒不是很担心,因为在他看来,二皇兄幼年在父皇身边得其教诲,是一个正直磊落的人,即便知道俞昭仪一时煳涂,多半也会感念她养育自己多年的情谊,甚至可能会想办法安抚她这种焦灼的心。 第234页 但现在的齐珩,已经不是当年的齐珩。 他因鲛人撕毁盟约而经歷了最可怕的死亡威胁,至今仍然怀疑自己的两个兄弟曾与鲛人勾结、要害他性命……现在的齐珩,变得多疑起来。 俞昭仪这般举动,在现在的齐珩看来,肯定是不能原谅的背叛。不要说俞昭仪了,就是安国公府和齐璟,都难免受到牵连,彻底失去齐珩的信任。 如今齐珩需要他们,也许会忍下来,但若是将来他成了大业、当了皇帝,还会忍下去吗? 第一二六章 立储 为避免俞昭仪再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齐璟决定先将此事诉与外祖安国公。 他原本以为,俞昭仪在宫外的可用之人, 皆出自安国公府, 但事实证明, 他这位母亲的本事, 不止这么一点儿。 能够在其他诸殿安插自己的人手,还可以借太后千秋放出宫的机会, 把效忠于她的手下送出宫去听她命令办事……光是这一点,就足够齐璟惊讶。 更何况俞昭仪在一开始, 似乎就已经做好打算、留好了退路, 哪怕有人察觉到庄府有逃妾的事情,她的手下也有层伪装, 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旁人身上。 如果不是重新活过一次, 齐璟此刻恐怕也跟外祖一样, 相信之前的事情乃绫绮殿所为了。 当然,他跟安国公去信的时候, 不会说自己是有预谋地套翟闽的话, 只是说翟闽看到自己后以为俞昭仪跟自己交代过,为让俞昭仪放心才和盘托出, 见他发现了端倪。 得知这件事的安国公自然是生气的,但他自认为比齐璟多了解俞昭仪几分,看到七皇子在信中的描述, 他明白女儿多疑和不安的缘由。 俞昭仪待二皇子再好,始终不是其亲生母亲, 想要牢牢抓住二皇子,自然需要花费心思。 只是这一次,她的心思没有花对地方,差点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安国公理解归理解,虽并未撤掉安排给俞昭仪的人马,但还是设了限制,凡俞昭仪催动他们做事,必要经过京中的国公府。 不过事关重大,安国公也很快回信给七皇子,千叮咛万嘱咐,叫他暂时不要把此事告诉二皇子。 安国公安担忧的原因跟齐璟担忧的一样,觉得这样做除了将二皇子推得更远,没有其它作用。 齐璟拿着信,颇为无奈,他不想隐瞒二皇兄,但也明白外祖说的对,现在把实情告诉二皇兄,不仅不会让他感到放心,反而会让他觉得外祖、姨母和兄弟皆不可信。 一个正在争储的皇子,如果感到孤立无援,怕是会生出更加可怕的念头,做出不理智的事情,甚至因此影响到身体。 齐璟见过二皇兄刚从冀州回到青州时的样子,他好不容易陪齐珩走出了那一段煎熬的时光,不希望他因为别人的过错,受更多精神上的折磨。 他思考了许久,做了一个决定:“只能等皇兄真的得到他想要的,内心变得强大了,我再去坦诚这段做错的事情。” 人在不同的位置,心境会变得不一样。 若有朝一日二皇兄得偿所愿,当上了皇帝,拥有天下的他,也许就不会那么敏_感脆弱。 那时候齐璟再代俞昭仪承认当初的错误,就算他还是因此心生忌惮,但至少不会因为猜忌而变得不安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身家性命真正由齐珩控制,由他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 在二皇兄这边,齐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在俞昭仪那边,他觉得还不算放心。 而且他也明白,这件事存在很多疑点,不理清楚,事情没有完。 翟闽自尽了,他的死,成功将这件事变成了俞昭仪希望的那样——至少在二皇子的心里,绫绮殿是百口莫辩的。 由于知道其中的真相,安国公和齐璟都不贊成将此事送进宫里,一方面是担心以后事发,二皇子反倒受其牵连,另一方面,也考虑到陛下的情况与以往不同。 二皇子虽然知道这件事绝对会影响父皇的心情,但还是觉得机会难得,如果不好好把握住,下一次再有这样的好事,就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关键性的证人已死,可是他的尸首做不得假,他身边的人跟着翟闽一起带着庄家的小妾逃难也有人证、物证,根本无从辩驳。 再加上当初庄进实的案子东窗事发,为了找到齐珩的罪证,五皇子和六皇子确实不遗余力得很,如今两相印证,那般“大义灭亲”显得何其薄情,齐珩想叫皇帝看清两人的面目,已成为执念,谁劝都没有用。 就像当初五皇子他们可能考虑过要做伪证落实二皇子的罪名、趁其病要其命,齐珩也对齐璟直言:“这件事最大的疑点,就是没有把老五牵出来。”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无论如何也要拿此事做文章了。 齐璟听了对方的话,毫不怀疑就算他们此刻告诉二皇兄实情,他也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告诉他,说不定二皇兄会一面对俞昭仪生出戒备,另一面又感谢俞昭仪把这柄宝剑送到他手里。 虽然明白他们兄弟不可避免要相争,但又一次走到这等你死我活的地步,是齐璟觉得最可怕的事。 上一辈子,十一死,二皇兄死,他死……这一次,要换谁受苦受难呢? …… 不过,二皇子还来不及将消息递到宫里,皇帝一直反覆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也由不得他们再火上浇油了。 第235页 齐璟好歹劝住了齐珩,让他等父皇好些再筹谋旁的事情。 五皇子和六皇子担心父皇病中会立二皇兄为储,二皇子后悔为了找到更多能把五皇子扳倒的证据而耽搁了时间……众人忧心皇帝的病情之余,都有了各自的打算。 齐璟这边却是一门心思为父皇侍疾,暂时不去想任何关于争储的事情。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皇帝因沉浸在失去二皇子的悲痛和自责中,也是这般病着。 但齐璟那时候为了护“惊慌失措”的俞昭仪周全,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再加上那时候的七皇子没有这般受宠,也不比几个兄长有脸面,所以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看皇兄们忙前忙后,表达孝心。 如果将来註定要因为兄弟离心和婚事的事让父皇失望伤心,起码这一次在父皇身边,齐璟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儿子。 有时候齐璟打从心底希望父皇不要再优柔寡断而快些立储。 是叫齐珩如愿也好,叫齐珣、齐琢得势也罢,反正给所有人一个确切的答案,或许就能够了结这种无休止的猜疑,不至于让他们走上更极端的路。 但他也很怕,太子之位的确立,不仅不会让落败的一方轻言放弃,反而激化了彼此矛盾,变成不死不休的死局。 人心太复杂了,不是他以为的如何就会如何。 距离年节越来越近,明明这个冬季远没有前两年那般寒冷,但齐璟却觉得异常的冷。 小十一坐在哥哥怀里练字,发现哥哥竟然打了个寒颤,连忙昂起小脑袋看了看他,然后小大人一样跟秋夕讨要手炉。 等秋夕取了手炉过来,以为他自己要用,没想到小皇子却搁下笔,伸手把手炉塞到了齐璟的手里。 小傢伙的手是暖和的,手炉也是暖和的,让有些恍惚的齐璟回过神来,摸摸他的小脑袋,然后看了看小十一刚刚写写画画的成果。 小傢伙是最近开始迷上拿笔涂涂画画,自己一个人涂画不得劲,还得大人陪,而且很有表达的欲望。 这点真是得了七皇子的真传,十一的小嘴唿噜唿噜特别能唠叨,有时候秋夕和重九都回答不了小皇子的问题,只能交给齐璟来解(忽)答(悠)。 光和小赤羽一起,已经不能满足他的这点兴趣,所以齐璟和少玄轮流陪他,就当陪他玩。 再加上还有少玄,入了冬就跟把七皇子当成自己的棉袄似的,时时要挨着,齐璟稍微错错眼,或者离开一下,人就贴过来了。 虽然冬日里鲛人的体温偏低,但他总能想办法把自己弄热乎,所以齐璟也没办法以此为藉口躲。 当然,某人也委实抵抗不了小十一的撒娇和鲛人的美色,多半是要妥协的。 也得亏身边有这么一大一小两个磨人精,缠得齐璟回到家也有满满的事情做,实在没工夫想更烦恼的事情。 齐璟看了一下小十一的画作,勉强可以从里面分辨出几个形象,于是捡了自己把握比较大的说。 小十一还当自己跟哥哥心有灵犀,乐呵地扭来扭去,嘴里念叨着自己的思想,补充哥哥没有领会完全的部分。 察觉到两个舅舅都在笑的小赤羽也在桌子上蹦蹦跳跳,好不开心。 这个小东西入冬时候也病了会儿,可把齐璟吓坏了。 本来就嗜睡的小赤羽一连数天没什么精神,连奶和零食也不感兴趣了。 齐璟看它模样,想着这可能与先祖返魂有关,但又无法确定,心里自然是忐忑不已。 好在小傢伙昏睡了两天,很快就好了,不像皇帝那般一直缠绵病榻。 小孩子就是那样,病的时候把人心疼死,好起来又活蹦乱跳,一点事没发生的样子。 齐璟看着小十一头上的旋,又看看球球蹦哒的小背影,心里暖暖涩涩,不知如何形容。 外面的风波完全没有影响到府里,齐璟很想让他们永远这样无忧无虑。 就这样,年关将至。 虽然几位成年的皇子领了事,但皇帝一病,也影响了众人的工作,到了年关的时候,朝廷还压着不少公务要处理。 为了能在过年以前将积下来的事情做完,齐璟和几位皇兄偶尔也会宿在衙门里。 年节前两日的午后,他刚要给府里送信,说今日也要晚些回去用膳,就听宫里传来了消息,说陛下醒了,召众皇子和朝中重臣到紫宸殿。 齐璟闻言,初时惊喜,随后想到了什么,心顿时悬了起来。 ——父皇醒来,叫他们几个过去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朝臣去紫宸殿? 第一二七章 太子 不过半年, 陛下就又病了这么一场。 这一次的情况没有上一次那般兇险,虽然陛下醒的时候不多, 但一直有在慢慢恢復, 所以太后没让诸位皇子在旁守着。 尤其是年关将至, 帝王不能理事, 事务变得繁重起来,诸位皇子都在官署, 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众人得到陛下醒来,并召诸皇子、宗室长辈和朝中重臣到紫宸殿的消息, 不管心中如何想, 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宫里。 齐璟注意到几位皇兄的脸色与往常有异,甚至都没有抬头与人有眼神交流, 就知道他们想到的, 跟自己想到的, 应该是一样的,所以才这般紧张。 到了殿外, 宗室长辈和朝臣候在偏殿, 皇子们则先行进帝王寝宫。 第236页 这时候太后也在,正在榻边听太医院的院使说些什么。 齐璟他们安安静静地走进去, 恭敬地等在一旁,等太后跟院使说完了话,才齐齐上前请安。 太后看了他们一眼, 就转过头去,看向榻上的人:“陛下, 他们来了。” 其余人等正准备上前,就听到榻上传来那熟悉但显得虚弱的声音:“老七呢,老七在哪里?”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剧震,连齐璟自己都觉得惊异,不知为何父皇醒来会想找他。 太后似乎已经跟陛下说过什么,所以并没有表示惊异,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似乎不是对着帝王说话,而只是一个母亲对着自己的儿子说话:“老七也在。” 过了好一阵儿,榻上的皇帝开始有了动静,站在旁边的童海立刻上前,将陛下扶了起来。 他的年纪虽然比帝王还要大些,但如今这么一看,却是比皇帝康健许多。 皇族在得到天赐神武之力的同时,似乎也付出了别的代价,九州皇族的子嗣素来不长寿,能活过古稀之年的更是极少数。 这时已经是元章二十三年末,陛下又这样连连病了两场,委实叫人担忧。 齐璟原本想着,上辈子至少在自己死的时候,父皇还在,但现在看着这样父皇,心里没由来的冒出了悲凉的情绪。 ——他威严而无所不能的父皇,似乎也无可避免地老了……他们都曾受其庇护,如今却对他的衰老和病痛无能为力。 皇帝起身后,诸位皇子总算能好好行礼,他们皆低着头,看不到皇帝看他们的眼神,有严厉也有慈爱。 在看到二皇子的时候,齐钧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随后又看向老七和他依偎在他身边的小十一。 又这样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道:“平身吧,朕今日召你们入宫,是有事情要说……让其他人都过来。” 帝王的话,仿佛敲响了众人心中的大鼓,连齐璟脑海里也嗡嗡作响。 在场的人中,绝大多数都十分激动,只是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不能在陛下面前失态。 等宗室和重臣入内,皇帝再不像刚刚那般慢慢说话,而是开门见山地道:“朕此次唤你们来,是打算立太子……王卿,还是由你来拟旨。” 中书令王栩不敢有一丝耽搁怠慢,即刻领旨上前,听陛下口谕草拟诏书。 于是,元章二十三年末,青帝病中立储,册立皇二子齐珩为太子。 …… 陛下就这样毫无徵兆地立了储…… 或者也不能完全说是毫无徵兆。 自元章二十二年贪腐案起,陛下就因操劳过度而身有不适,其后二皇子差点殁于少海之上,皇帝因自责和悲痛彻底被击垮,甚至曾命悬一线,好不容易养回来,到了冬季又大病一场。 随着五个皇子封王领事,帝王于朝政似乎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连续两次的病重,不仅影响了宗室和朝臣,也在帝王心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这时候立储,虽然让人有些惊讶,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太子的人选,就并非所有人能表里如一地坦然接受了。 青州立储的惯例素来是立嫡的,若皇帝无嫡子则立贤,几个皇子,各有各的好,若说贤,怕是连皇帝心中也有不同的考量。 陛下在正式册立太子之前,先拿出了追封德妃俞氏为皇后的诏书,算是为珩亲王正了因嫡而立之名。 众人这才知晓,在帝王第一次病重之后醒来,就已经有这个打算,只是追封的旨意秘而不宣,除了参与拟诏的中书令王栩之外,旁人皆不知情。 此刻将这诏书与立储的诏书一同拿出来,且不说皇长子如何想,有些人当下真是备受打击,满心地不可置信,浑浑噩噩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除了听旨,别无他法。 陛下这是铁了心要立珩亲王为太子啊,所以先尊其母,维护齐珩的意思,明显得刺痛旁人的心。 当然,这些被刺痛的人,不包括齐珩自己,和齐璟。 虽然还有担忧,但齐璟的心中,还是有种一件事尘埃落定的轻松感。 从那道追封德妃为皇后的旨意一直秘而不发,齐璟就能看出皇帝此前并未下定决心。 虽然他不知道促使父皇下定决心的因由为何,但总归来说是高兴的。 为了这个位置,上辈子他们争得你死我活,反正齐璟自己的结局是十分惨烈的。 但储君之位定了下来,除非二皇兄出什么岔子,除非有人敢谋逆造反,那关于皇储的争斗,应当能平息下来了。 就在众人要离了紫宸殿的时候,皇帝突然说想看看小十一,叫小皇子留下问问话。 陛下刚刚醒来,说要留最小的儿子看看,这看似并不奇怪。 哪怕这个小皇子没有觉醒,但毕竟是么儿,陛下怕他被吓到,多疼爱几分也是应该。 但几个在紫宸殿的皇子刚刚都听到父皇问老七,现在又要留下十一……留十一,其实就等于留下七皇子吧! 想到这里,几个皇子不禁各怀心思,努力猜测帝王特别关注老七的原因。 齐璟跟刚刚被册立为太子的齐珩对视一眼,齐珩经过他身旁地小声提醒他注意,齐璟则回以“放心”,然后就带着小十一重新回了皇帝的寝房。 第237页 等看不到齐璟和小皇子了,五皇子上前拜道:“臣弟给皇兄道喜。” 如今珩亲王已经是太子,其余兄弟自称一句“臣弟”,再合适不过了? 他这样一说,旁人自然都围了上来——不管怎么样,等两道旨意正式昭告天下,珩亲王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随后,五皇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不知父皇留下老七,要交代他什么,刚刚父皇醒来时唤老七那声,听着像极担心他似的……” 刚刚五皇子听旨后也是懵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追逐了那么久的东西,落到了别人的荷包里,现在齐珣心里除了不甘,只有不甘。 就刚刚陛下的表现,要说突然立齐珩为储君跟老七没有一点关系,恐怕很难叫人相信。 他想不明白,老七一个没有觉醒、文武皆不出众的皇子,有什么值得父皇看重的,连立储之后也要想办法留他说话。 五皇子不相信齐珩一点都不在意这件事、一点都不介怀齐璟得宠。 齐珩像是听不懂他在暗示什么,温声道:“老七和十一年纪最小,更何况年关将至,礼部的事情最是繁重,老七又刚刚领事,父皇挂念是自然的。” 五皇子见齐珩毫无芥蒂的样子,不管信与不信,面上还是表现出异样。 齐珩不再与他们多说什么,只是离宫前,还是不免回头望了望紫宸殿,似是有些怀疑这是一个梦……一个美梦。 那里是青州歷朝皇帝的寝宫,代表着无上的尊荣和权利。 如今他距离这座宫殿,似乎是越来越近了。 小十一知道二皇兄被册封为太子了,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对于齐珩、对于他们来说,会是多么大的改变。 刚刚殿里的气氛让他有些紧张,再加上马上又要单独面见父皇,小傢伙难免有些惴惴,抓着齐璟的心襟,往他怀里缩。 小十一转年又大一岁,现在的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般好抱。 除了少玄抱他还是一样轻松,旁的人已经很难再带着他走远路了。 不过进出紫宸殿的时候,为避免失态,还是齐璟抱他。 没有了刚刚那些人,此刻的紫宸殿显得格外的冷清。 齐璟过去的时候,太医院的院使正与几位御医一起给陛下诊脉,兄弟俩默默等了一会儿,等太医们也离开了,才在皇帝的召唤下上前。 “把十一抱到朕跟前。”床榻上的皇帝吩咐七皇子。 齐璟遂往前走了几步,把小十一放了下来,小傢伙扶在床榻边,怯生生地看向已经有些垂垂老矣的父皇。 齐钧伸出手,摸了摸小十一的小脑袋,见小傢伙脖子都缩短了一截,不仅不生气,反而露出了些笑意:“平日里不觉得,这样一看,十一长得很高了。” 看了一眼十一的后脑勺,齐璟点点头:“府里的嬷嬷都说,十一长得比这个年纪的孩子好。” 虽然不排除有点说吉利话讨好皇子的嫌疑,但小傢伙长得壮实,倒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一晃,你们离宫也有两年了……”皇帝好似想到了什么怀念的事情,闭了会儿眼睛。 齐璟没敢打扰父皇想事情,见小十一扭过头,用眼神示意他乖乖的,小傢伙就听话地回过头,继续趴在床边,听父皇说话。 随后,皇帝又问了齐璟几句关于礼部的事情,帮他理了理思路,算是给七皇子开开小灶。 就在齐璟以为父皇真是担心礼部的事情才借十一的名头留下他时,听到皇帝道: “老七啊,朕做了一个梦……” 第一二八章 梦魇 齐璟闻言, 身形微颤,愣在了当下。 这是个细想起来, 就让他感到战慄的问题——父皇他梦到了什么。 他隐约觉得, 这个梦也许是父皇原本还犹豫、醒来后却毅然决定立储的关键。 想到自己跟少玄所说的梦, 被少玄当作预言梦, 齐璟就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想,他不断地在脑海里问自己:难道父皇也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 皇帝坐在榻上, 因着刚刚立储的事情显得有些疲惫,他慢慢闭上眼睛, 开始回忆自己在病中的梦境。 其实那并不算一段完整的记忆, 甚至在醒后已经变得非常模煳。 齐钧只是记得,在梦里他失去了老七。 当这个噩耗传来的时候, 他不知为何动弹不得, 周围一片静寂, 黑暗无边,所以他即便再痛苦, 也无能为力, 连起身都起身不得。 不能动,就只能反覆忍受内心的煎熬……那感觉十分复杂, 就好像他曾经失去过什么,本就千疮百孔,如今又雪上加霜, 愈加痛苦起来。 那痛苦实在太刻骨铭心了,以至于醒来之后的皇帝依旧难以平復, 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问老七在哪儿。 童海回答自己“璟亲王在礼部,正在处理公务”,他都有些不相信,等太后闻讯过来之后,他又问了一遍,得到了相同的答案。 皇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偏偏梦到老七没了。 老七没有觉醒神武,将来既不会镇守边境,也不会单独率镇魔营出海或者越过国境,安安稳稳地待在京中或者去一方封地,谈何危险。 齐钧那梦是模煳的,根本记不清细节,无法探知老七是怎么殁的。 第238页 但感觉确实强烈而真实的,也正因为他是坐拥青州的皇帝,那种失去的感觉才会格外叫人难以接受。 更何况,现实中他虽没有失去阿璟,但却曾经差点失去过阿珩。 从梦魇中回到现实,这种感情变得愈发强烈,促使他生出某种决心。 其实这些年来,几个皇子的性情和表现他都看在眼里,若客观的来说,他们身上皆有各自的好处。 老大寡言木讷但老实沉稳,老二德才兼备且是他一手教导长大的,老五擅武又足智多谋,老六被宠爱长大,性子有些跳脱,却胜在有股子冲劲儿,跟他早些年很像……至于老七,聪明纯善、忠孝友悌,除了没有神武,怕是最得他喜欢的一个,这孩子连带把十一也养育得极好。 齐钧是先帝唯一的嫡子,自出生以来就深得父皇的喜爱,被寄予厚望,而且一路都有长辈护着,一生都顺风顺水。 所以他才说老六有些像早年的自己——都是备受宠爱地长大的,难免心高气傲些,不知疾苦。 等到了挑选继承人的时候,他却遇到了麻烦。 首先,他的两任皇后都没有给他留下嫡子,连曾经他有意要立为继后的德妃也先一步去了。 此后那克妻的说法虽没人敢议论,但齐钧自己心里多少受了些影响,同时也想看看几个皇子长大后定了性子如何,再做打算。 然后这一耽搁,就耽搁了下来。等他们越长大,他愈发犹豫起来。 皇帝曾想,若他有个嫡子,有老大的沉稳,老二的德才,老五的果决,老六的勇气,老七的纯良……那该有多好。 那样的话,他就不用这般绞尽脑汁地反覆思虑,却迟迟做不得决定。 可惜的是,根本没有这种如果。 人无完人,哪怕天子亦是如此,所谓理想的继承人,不存在于世。 即便真的存在,不用他的兄弟羡慕嫉妒,恐怕连他的父皇也容不下这等珠玉、不想做那抛砖引玉的砖石。 所以,不管怎么犹豫,他迟早是要做个决定的。 齐璟猜测这个梦是皇帝做决定的关键,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猜对了。 这个梦没有告诉皇帝哪个儿子是最好的,但却叫他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失去的绝望和后悔。 他梦到失去了阿璟,醒来后自然也想起了半年前差点失去阿珩时的痛苦,这才是促使他立储的真正原因。 ——人往往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后悔……如果有机会失而復得,就再没有理由不珍爱了。 所以他那时病好,就草拟了追封德妃的旨意,而这一次,则是定了心,不再犹豫。 …… 刚刚醒来的时候,皇帝一直记着梦里的感觉,直到亲眼见到了老七,才是真的彻底放下心来。 因着一时感嘆,跟阿璟说到了自己的梦,不过他话才开了个头,却觉得不好再说下去了。 一来他不好跟儿子说,父皇梦到你没了,那也太不吉利了;二来,他虽是病着,但并不想在儿子面前表现得过于虚弱,而这个梦从某种角度来看,就是他虚弱的表现。 是以话到嘴边,皇帝却道:“朕梦到你啊,又不叫人省心,自个儿跑到外面去,人影都见不到一个,也不来宫里给你皇祖母请安。” 齐璟闻言,心道“原来父皇梦到的事情是这个”,他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怅然若失。 ——看来这个世上,知道他曾经经歷过痛苦挣扎的人,还是只有他的少玄…… 他调整了一下心态,面上则故作委屈地道:“儿臣这些日子可是老老实实待在官署里,哪儿都没去。” 陛下也是做过皇子、领过事的,晓得他此言并非作伪,他也不过是想换个委婉的说辞,并非真的要责备他什么,于是笑着道:“你记得勤勉就好。” 小十一趴在床榻边,露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小模样。 皇帝见状,直接问他:“十一想说什么?”这个最小的儿子,虽然不是天天能见到,但他还是喜欢的。 贴心小棉袄听不得旁人说哥哥的不是,哪怕是父皇也不可以,他鼓起勇气道:“哥哥乖,哥哥听话,做事情,都不能回家。” 十一年纪小,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种天真和别样的认真,叫人忍不住信服。 皇帝听了小傢伙的童言童语,心情顿时开朗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好好,你七哥是个听话的。” 看到他们这般兄友弟恭,齐钧不禁希望:立储之后,没有相争,他们其余几个兄弟之间能变得和睦起来。 这时候,皇帝突然想起来了,老七虽已封王,但因其还未及冠,所以未定封地。 既然他已经立储,以后几个儿子各自去封地,那是迟早的事情。 新帝不能赶自己的兄弟,为了将来的新帝着想,一定要由他这个父皇亲自送他们离开天京,所以他并不忌讳谈及此事。 “老七有没有想过,以后是留在京里陪你皇兄,还是到外面歷练歷练?” 其实几个皇子中,没有觉醒神武的老七相对而言是最自由的。 阿珩跟他关系最是亲近,也不用对他设防,所以无论是放在身边还是放在外面,都叫人放心。 第239页 只是齐钧私心还是希望老七留在天京。 因为他自己这般走来,理解坐在那位子上的感觉,相信阿珩能有个完全不需要猜忌的兄弟,是多么值得庆幸和高兴的事情。 而且老七留在京中,多少能够跟皇帝保持感情,否则再过几十年,等他们的孩子再长大了,未必还会对这个没有神武的皇叔有多少印象。 这还是父皇第一次如此直接地问他对将来的打算,这让齐璟不免紧张了起来。 最早让他萌生跟父皇坦诚想去封地这一念头的时候,是当初要护着二皇兄妻儿的时候。 只是后来皇兄平安归来,他又一直陪着齐珩度过最艰难的时光,没有机会去说。 再后来和老六一起封王领事,公务繁忙,他就再没有精力去想这个问题,尤其是父皇又病了以后,更是说不出口。 现在陡然被父皇问到,齐璟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若是叫儿臣秉从内心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多去外面看看。” 皇帝并不意外齐璟会有这样的打算,只是有些意外他一点没有隐藏心思的意思。 同样的问题,无论是当年见先帝问其他的皇子,还是他问另外几个儿子,大部分皇子都会回答“全凭父皇做主”之类的话。 “你倒是实诚……想去哪看看?”陛下问齐璟道:“你应该有想过吧……” 齐璟看机会难得,反正也是父皇主动提及的,所以很快就回答:“沧渤,或者郁城,都能看到海。” 如今父皇已经立储,他在不在京中,其实已经无所谓,只是自己还未成亲,要想离开,恐怕还会颇有波折。 “看到海?”陛下闻言有些疑惑,随后想到老七曾经到莱夷卫护送祥瑞归京,确实是见过大海的。 再仔细琢磨琢磨他说的两处,陛下心里有了数。 虽然不明白为何老七还是如此小心谨慎,但陛下不得不承认,老七选的地方,对他来说挺合适的。 ——老七果然是最聪明的…… 齐璟低着头,皇帝看向他的头顶,目光扫过了小十一。 小傢伙正认真听他们说话,生怕七哥吃亏,见父皇看向自己,也不像刚刚那般怯生生的,似乎已经适应了此刻殿内昏黄的光,也适应了在父皇面前站着。 “想看海,有的是机会,先把手上的差事做好,”他们明明还在身边,齐钧却觉得有些落寞:“刚刚跟你说的,你回去记得安排。” 齐璟早就料到这事一时半会定不了,所以听父皇转换了话题,也不觉得失望,而是躬身应道:“儿臣会谨记,您放心。” ——至少在父皇这里过了明路,以父皇对他的关照,多半会考虑的…… 等过了这个非同一般的年关,父皇的身体也好些了,他就该交代别的事情了。 第一二九章 新年 因着皇帝突然决定立储, 这个新年,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极不寻常的。 应该提前三日休沐的朝廷, 原本因为事务繁重而拖到最后两日, 如今更是到年节前的最后一天还在运作, 尤其是陛下醒来的那日, 更是通宵达旦。 那天,七皇子从紫宸殿出来后, 就让少玄把小十一接了回去,自己则重新回到官署, 继续处理礼部的事务。 六部都在皇城之中, 彼此相隔极近,只一墙相隔, 所以不用齐璟多花力气, 就知道其余各部运作如常, 似乎并没有因为皇帝要立储而发生任何变化。 就好像所有人都立刻接受了珩亲王将被立为太子的事实一样。 册立皇太子的过程极为繁琐,先要发立诏, 后有册文, 最后经歷了册礼,珩亲王的身份才真正发生转换, 并将搬入储宫,青殿。 陛下在紫宸殿众人面前让中书令草拟的,正是立诏, 立皇二子齐珩为皇太子的诏书。 这其实只是册立皇太子的第一步,是皇帝申明自己有立珩亲王为太子的意向。若没有意外的话, 随后就会发布正式的册文。 除非臣强君弱,或者宗室中有如摄政王这般的存在,否则一般不会出现皇帝的意愿在短期内发生改变的情况。 陛下这一年虽然病了些日子,但朝廷中并无这般可以左右齐钧决定的势力。 更何况为了让二皇子有嫡子的身份,皇帝已经先一步追封德妃为皇后,使得齐珩成为储君更加名正言顺。 即便有人要反对,也得先反对陛下追封。 之所以先追封,是因为皇帝心意已决,就是要明白地告诉众人,他没有在问意见的,这是一个决定。 因此,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追封的诏书一下,那份草拟的立诏也会随即公开。 可面对这等大事,还是有人在做最后的挣扎——御史台很快就有御史出面,趁还未休沐,连夜上了摺子。 他们的主要理由是德妃逝去已久,除了早年一点贤名和诞下二皇子外,并无值得追封的功绩。 还有胆大地干脆暗示,如果德妃被追封为皇后,那算上她在内,陛下就有三位已殁的皇后,恐对陛下声誉有损。 皇帝刚刚醒来,因为心情甚好,还有点精力批阅奏摺,一眼看到这样的奏章,谈不上愉悦,但也没有发脾气。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照顾一下各方的情绪。 第240页 至于那克妻的名头,怎么也比不上尽快选一个合心意的储君来得重要。 也许之前对追封的诏书秘而不发的时候,他还确实有些疑虑,但自做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后,他就再没有犹豫了,哪怕被人刺中痛处,也不反悔。 虽然这时候蹦跶出来,就是暴露了身份,但对于他们不甘心的幕后主子来说,此时不用人,就再没有机会用人了。 这边兄弟和外臣在动,齐珩当然也没有闲着,趁现在各方蠢蠢欲动,正是顺藤摸瓜,摸清几个弟弟势力的绝佳机会。 双方这样攻防,会一直持续到册礼结束,现在看来,还会有段时间的机锋。 虽然齐珩有意让老七帮他做事,但齐璟表现出来的实力和精力却都不够。 礼部的祠祭清吏司掌吉礼、凶礼事务,精膳清吏司掌筵飨廪饩牲牢事务,年节的大筵是璟亲王领事以来最大的宴礼,别说帮齐珩做什么,就是齐璟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 好在有几位老臣在,齐璟虽忙但没有误事,一切都进行得比较顺利。 等大宴过后,齐璟回到自己的王府,累得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下,就往椅子里一歪,连小十一看向他,都没能让素来讲究以身作则的七皇子坐端正起来。 “这贤王真不是人当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做个闲王算了。”某人有气无力地抱怨。 少玄心疼他连着两夜未眠,立刻上前扶着他,给他捏捶肩膀。 小十一见状,也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非要挨着哥哥站,然后殷勤地给他捏捏手臂。 感觉此时得争先恐后一下才能表现对舅舅的喜爱,小赤羽也不甘示弱,从案几上蹦跶到齐璟的头上,左边啄一下,右边再啄一下。 齐璟毫无负担地享受着一大两小的伺候,虽然小的那两个力气小到根本不算,只能算是抚摸和轻啄,但齐璟心里熨帖,也就不计较这等小事。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时间跟少玄说说两日前在紫宸殿里,父皇跟他的对话。 “父皇当时问我打算,我已经提到了郁城和沧渤,想来等太子的册立落了地,父皇就会考虑赐我封地的事情。” 如今朝中最大的事情就是册立储君的事情,其他都要靠后,齐璟并不觉得着急,知道慢慢等着就好。 忙了这么些时候,齐璟才勐然发现距离自己上辈子被毒害的日子,不过咫尺之间。 所以说人在闲着的时候才容易胡思乱想,忙起来的时候只能顾着眼前,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这几日,除了宫里,还有珩亲王府,我们哪里都不要去。” 上一辈子他在东六所殒命,这一世自己已经出宫建府,璟亲王府在他控制之内,不用担心。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齐璟还是特意叫来秋夕、重九等心腹及暗卫,叫他们好好看着府里,不可发生任何意外。 …… 如果珩亲王被立为太子,那么这就是他在亲王府过的最后一个年节。 以后再想靠近太子,恐怕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了。 虽说明面上不能结党,但有些好钻营的人还是会想别的方法。 不过齐珩眼下正是爱惜羽毛的时候,怎么可能在这个当口把把柄送到御史手中。 所以除了与几位亲王往来,珩亲王连太子妃的娘家杜氏都只是送了年礼。 不仅如此,他还令安国公府和杜家谨言慎行,不可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失了分寸。 并非珩亲王多想,还真有想走安国公府和杜家的路子的人,甚至还有人亲近七皇子。 谁不知道七皇子和珩亲王最是和睦,七皇子本身又得太后和皇帝的喜爱,说话做事也不像大皇子那般耿直,正是献殷勤的好对象。 可惜,别说七皇子也得了珩亲王的嘱託而紧关大门,就算他自己,也是没这个闲心的。 好不容易到了年关,他还没来得及享受美人在怀的悠哉生活,就被小十一缠得脑壳疼。 “哥哥,你看十一写的字!” 正在吃少玄剥的核桃的某人:“哦哦,写得不错。” “哥哥,你看十一画的画!” 正在靠着少玄晒太阳的某人:“哦哦,画得不错。” “哥哥,你看十一吃的糕糕!” 正翘腿、悠闲哼小曲的某人:“哦哦,吃得不……咳咳,你哪里来的糕?!” 不想小孩学自己不正经的样子,齐璟马上坐直了。 他无奈地看着把小赤羽顶在头顶的小十一:“到处跑,累不累?”一边问还一边把小赤羽接过来,放到自己肩膀上。 齐璟打算过会儿就跟秋夕他们嘱咐一下,让他们盯着十一不能再这样带着球球到处跑,怕一不注意伤到他的脖子。 小十一忘记自己头上已经没有小外甥,摇了一下立马就习惯性地停住了,然后脆生生开口道:“不累!” 年节时分,齐璟一天到晚都在家里,这叫小十一感到非常高兴,一早醒来就异常地兴奋,有事没事就想找他哥说说话,或者拉齐璟一起做点什么。 “哥哥,可以玩雪吗?”小傢伙趴在齐璟的腿上,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和嚮往,叫人不忍心拒绝。 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具体要做什么,只要挨着齐璟就好。 第241页 今岁的冬季没有前两年厉害,虽然也下了雪,但没有成灾。外面冷归冷,只要穿得暖些,也不用怕感染风寒。 齐璟想了想,觉得自己就算不答应他玩雪,这小东西也定会找个室内能玩的活动缠着他玩,真还不如一开始就选个有意思的。 小时候在东六所,因为有不少人盯着、看着,他们几个皇子小小年纪就得学会克制欲_望。 想玩的时候,不是这个的母妃怕皇子伤了,就是那个的母嫔怕皇子冻了,还有俞昭仪这样的,怕皇子在疯闹中失了体统,总之很难尽兴。 齐璟突然想到,能够像这样肆无忌惮在府里玩雪的皇子,恐怕只有他和小十一了吧。 因为要到屋外去,小傢伙自然不能只穿夹袄,不一会儿他就被秋夕装扮成了一只小胖球。 大概是觉得这个样子活动不便,小傢伙扭动了一下表示抗议,但哥哥说不穿好不能出门,小傢伙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 等小皇子穿戴完毕,齐璟就牵着他走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大路已经被扫出来了,不过积雪还堆得老高,若十一此刻是先祖返魂的模样,恐怕一下子就陷在雪里,找都找不到了。 小十一改牵为拽,迫不及待地拉齐璟过去,然后蹲下来看雪,小手蠢蠢欲动。 不能跟小傢伙打雪仗,就只能堆堆雪人,齐璟让小傢伙捏了一个鼻子,其它全部自己完成。让小傢伙能完成成品的一部分,重在参与。 就在兄弟俩就雪人的身高问题有不同意见、正在讨论的时候,重九送上了一张帖子。 “是珩亲王府送来的。” 齐璟好奇地打开来一看,发现见上面是在邀请他和小十一去参加一次家宴。 若齐珩以后去了储宫,那他们确实难得再有机会在宫外相聚了,反正在皇兄的地盘,去也无五妨。 于是,第三日齐璟就带着十一去了珩亲王府。 第一三零章 家宴 虽说他们是去珩亲王府, 已经轻车熟路,但临出门时还是有点小状况。 小赤羽知道自己不止七舅舅和小舅舅这两个舅舅, 可其他皇子对于它来说, 都是陌生的。 现在齐璟和小十一要为了跟陌生的舅舅一起玩而离家大半天, 小傢伙多少有点不开心, 蹲在齐璟的书架上歪着脑袋,一副好不落寞的小模样。 小十一扶在书桌旁昂头看它老半天, 然后屁颠屁颠地跑去跟齐璟撒娇,说自己想留下来陪小赤羽。 对他来说, 只有在宫里给长辈们请安时才会见到的兄长, 自然不如朝夕相伴的小外甥来得重要。 “球球一个人,不吃饭, 小可怜。”小十一抱住齐璟的腿, 把一句猜想这么委委屈屈地说出来, 叫人还以为不能吃下饭的是他自己呢,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 齐璟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放心, 球球会吃饭的。” 他家这两个小东西都是能吃能睡的, 寻常人因心情低落愤懑而茶饭不思的那种情况,在璟亲王府里, 不存在的。 不是齐璟不心疼小赤羽,事实上自上次小赤羽病了那么一场,就把孩子他舅给紧张得, 恨不得把毛球揣怀里每天带着。 主要是今日这家宴不比寻常,轻易怠慢不得, 齐璟才别无他法——这是父皇有意立二皇兄为太子后,珩亲王府第一次宴请几个皇子,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一次家宴。 这时候,不仅齐璟一定要到场,连小十一也绝对不能缺席,否则就是不给二皇子脸面。 论亲疏远近,若齐璟他们都不能支持二皇子,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但又不能带球球去招人怀疑,所以齐璟只能狠狠心,把小赤羽留下了。 恰好是年节,京城里有名的点心铺子、酒楼都歇了,让齐璟就算想在回程的时候给小赤羽买点小物、安抚一下孩子,都无能为力,少有的不知道如何劝才好。 后来他还是道:“有少玄在府里陪着球球呢,咱们早去早回好吗?” 在这个府里,要论最喜欢少玄的人,自然是齐璟,但若论第二喜欢少玄的,恐怕要数小赤羽了。 仿佛天生带着赤羽展翅遨游、睥睨天地的志向,小赤羽现在虽然不能飞,但特别喜欢停在高处,比如大家的肩头、头顶,或者屋里的制高点。 仔细想想,府里最高、手最长、最会爬树的就是少玄,在小赤羽的眼里,蹲少玄叔的头顶和蹲七舅舅、小舅舅的头顶,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更何况有时候少玄叔还能带它去更高的地方看风景。 最关键的是,同样的事情重九就不敢做,可少玄叔却敢自己做主,连七舅舅也对他言听计从,根本不用担心玩了什么被责备。 当然,如果有危险或者少玄叔没有把握的事,他也不会带小赤羽做。 所以跟着少玄叔,总是又有安全感,又刺激。 如果不是有少玄叔留下来陪伴,小赤羽恐怕还没得这么乖地眼巴巴等他们离开。 听到这里,小赤羽摆正了脑袋,似乎恢復了一点精神。 小十一看到了却有点闷闷的,站在架子前面,伸出手想够它:“球球要想小舅舅啊。” 齐璟走过去,把小十一抱起来,让他能摸到架子上的小赤羽,小十一才依依不捨地跟小外甥道别。 “啾啾啾啾~”小赤羽也好像回应他似的,用嘴喙啄了下他的小胖手。 第242页 想要他们快去快回的何止小赤羽一个,少玄把它放在自己肩膀上,两人(鸟)眼巴巴看着璟亲王府的两位皇子渐渐远去,直到他们消失在转弯的地方,才回到屋里。 小赤羽扇动了一下小翅膀,带了一点点的凉风,扫过少玄的脖子,引得少玄看他。 然后小傢伙就挨了过去,跟他脸贴脸蹭蹭,依偎在他颈窝,大有留守孩童相互取暖的意思。 少玄的嘴角难得微微翘了翘,最后归于平静,开始了一边练字一边陪它玩耍的午后时光。 …… 另一边,自己裹成了球的齐璟带着裹得更像球的小十一往珩亲王府的方向去。 “今日二皇兄府里就你的几位兄长,还有些女眷,可能没有见过,但不用害怕,认不全人也没有关系,”路上的时候齐璟还少不得嘱咐几句:“但若是有人餵你吃东西,记得要怎么样吗?” 小十一点点头:“除了外祖母餵的,其他的都要说不吃,要留着肚肚吃饭。” “如果有人问起府里的情况呢?比如你哥什么时候做什么?” “哥哥每天出门、回家,吃饭、睡觉、无所事事……陪我玩!” 齐璟:“……” ——读书、练武可以加进去,无所事事就不用提了吧……还有,陪你玩什么,也不用这么兴奋地强调,要不然真显得他无所事事了! 虽然心中腹诽,但齐璟想了想也没纠正小傢伙——也许正是童言童语,才显得更加真实,叫人分不清真假。 到时候少不得要抱十一给女眷们看看,但齐璟这个快要及冠的皇子又不好多待,小十一还小,很容易被大人(尤其像他哥这种的无良人士)忽悠,若是不小心交代了什么不能交代的事情,叫旁人发现璟王府的秘密,那就不好了。 今日见这些嫂嫂们,跟在宫里、在太后的慈安殿见她们可不一样。 在慈安宫她们不敢试探小皇子,到了珩亲王府,却未必不敢。 小十一说完这句话,大概是回想起什么,很是高兴了一会儿,但一想到要见那些兄长,又窝回齐璟怀里。 大皇兄对他素来冷淡,极少看他,小傢伙反而觉得自在。反正他也不想看大皇兄,觉得他身上有凶凶的气息,哥哥说那是因为大哥习武,还去过边境,身上有武将的杀伐之气。 二皇兄因着爱屋及乌,对养在七皇子身边的小十一还算客气,但若说关爱到什么程度,也就平平的样子,还比不得二皇嫂对他热情。 至于五皇兄和六皇兄,那是小十一最不希望碰到的,他们的眼神总带着掩藏的鄙夷和疏远,小孩子敏_感得很,自己有没有被喜欢,感觉得十分明显。 至于宗室的那些长辈、堂兄长,小十一见得少,但寥寥几次见到,都被人用复杂的眼神注视过,十一非常不喜欢那种眼神。 齐璟见小十一有些恹恹的,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捏捏他的小手道:“不是还有小侄子吗?你说过你喜欢小侄子的。” 二皇子的长子已经几个月了,慢慢长开,现在粉雕玉琢,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别说小十一了,就是齐璟也觉得宝宝甚是可爱,看到他就像看到十一小时候一样,忍不住心生爱怜。 更勿论小傢伙还有一只憨憨的魂魄,会滚来滚去、会蹦蹦跳跳、会摔跟头的那种小豹崽。 听哥哥提及小侄子,小十一小大人一样地长嘆了一口气:“皇兄家的,又带不走。”语气里颇有无可奈何的沧桑感。 齐璟:“……”敢情这小东西还想过要拐人家的小宝宝回他们王府?! 珩亲王府离齐璟的府邸并不远,他们兄弟俩这般说了会儿话,就到了。 王府的长史站在外头等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充分表现了珩亲王对这两个弟弟的重视。 他们来得不早也不晚,其余几位皇兄也是刚到,他们果然叫齐璟把小十一送到另外一屋给皇嫂们照料。 齐珩见齐璟看着重九和秋夕抱着小十一离开,笑着道:“放心,你皇嫂在,旭郞也在屋里。” 齐璟看向二皇兄,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珩亲王的长子这个金贵的孩子在,小十一就不会被人围着不放了。 …… 果然如齐珩预料的一样,小十一到了女眷那屋里,一开始确实被皇嫂们轮番看了个遍。但抱着旭郞的侍女进来后,她们关注的眼神就不再放到小皇子身上。 小十一一个人坐在榻上,在秋夕和重九的照看下玩着玩具,然后就看到一只比他魂魄还小的小豹崽出现在床榻上,正向自己爬过来。 小十一看了一眼二皇嫂的背影——她怀里正抱着小侄子的襁褓呢。 三公主和六公主都在,可她们明显对本体更加感兴趣,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他们这边一眼,随即眼中带上一丝鄙夷,大概是嫌弃小皇子看不到旭郞的魂魄。 屋里的女眷里也有宗室之女,有皇族血脉,但没有觉醒神武,所以完全不关注旁边,更不用说那些没有皇族血脉的皇子妃。 不动声色地看大家都盯着二皇嫂怀里,小十一低下头,在小豹崽贴着自己蹭的时候,表现了无与伦比的镇定。 ——虽然小侄子是个毛球球,但却是大家看不见的毛球球,不能摸,不能摸…… 第243页 虽然小叔叔表现得有些冷淡,但小豹崽并不觉得失望,相比于屋里的莺莺燕燕,它对小十一更感兴趣。 哪怕是自己玩自己的小尾巴,也要挨着小十一。 因皇帝立储立的不是自己追随的主子,三公主兴致不佳,从头到尾都没怎么开口说话。 倒是六公主变得积极很多,什么话题都要岔上一两句。 她觉得父皇追封德妃为后,那清悠殿的众人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她也不例外,心情正是愉快的时候,也不计较旁的人都在称赞小旭郎。 大家这样你来我往,很快就到了正式开席的时辰。 齐璟过来把十一抱过去,看到他眼睛亮亮的,就知道他见了小外甥心情不错。 一行人按长幼尊卑的顺序坐下之后,就有人建议一起饮杯酒。 齐璟正准备拿茶代酒,就听到六皇子道:“难得的好日子,无论如何,老七也该喝上一点。” 第一三一章 劝酒 “难得的好日子, 无论如何,老七也该喝上一点。” 似乎没有察觉气氛有些僵, 六皇子笑着继续道:“咱们在二皇兄府上, 多少喝上一口, 应个景儿。” 事实上, 齐璟自重生以来,就再碰不得酒了。 大概是死亡的那一刻过于痛苦, 已经在灵魂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以至于齐璟如今沾酒就有剧烈的反应, 屡试不爽。 一开始为避免殿前失仪, 也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因为酒丢了小命,哪怕是在宫宴上, 他也是以茶代酒的。 早些时候皇帝当他夏日旧疾初愈, 并不计较一个儿子不在宴上饮酒, 后来齐璟想办法自己折腾了一回儿,请了太医院的御医过去问脉, 好叫外人见证一下七皇子饮酒后的惨状, 算是在太后和陛下面前过了明路,以后就都不用饮酒了。 老七不能饮酒, 这本是几个兄弟都默认的事情,突然被六皇子这样一提,场面顿时尴尬了起来。 他说的好日子, 大家心里都有数,无非是皇帝颁了立诏, 齐珩马上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现在对于东道主来说,确实是极好的日子。 只叫齐璟喝上一口,权当应景,也算是照顾他不能饮酒,若是齐璟拒绝,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这若是接了这话茬,真喝上一口,齐璟保证自己能立刻毁了这次宴席。 到时候旁人就算嘴上不怪他,心里怕也埋怨七皇子破坏了珩亲王这么重要的一场夜宴。 齐璟看了一眼六皇子,露出无奈又为难的神情:“实在是饮不了,之前不知深浅地试过一回,结果动静太大,连皇祖母和父皇都惊动了,之后就再不敢尝试了……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还请六皇兄手下留情。” 因着七皇子以前是能饮酒的,突然不能碰了,引得旁人怀疑不奇怪。 再加上那事发生在他自己的院里,几位皇兄探望时只瞧见一个卧床不起、面如金纸的老七,面上安抚,其实心里十分不解——为何饮一点酒就能变这幅模样? 跟他关系好的,自然不在意,但与他不对付的,不免觉得老七要么是太娇气,要么就在撒谎。 “以茶代酒算什么自罚,”齐琢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转过头对两位皇兄道:“算了算了,老六这般推诿没什么意思,我们自己喝。” 二皇子现在身份尊贵,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对他不敬,恐怕会叫父皇不快,所以旁的皇子再有想法,也不会对齐珩如何。 没办法对为未来的太子无礼,想要叫人不舒坦,自然得往七皇子身上做文章。 他们几个之间早已非相视一笑就能冰释前嫌的关系,如今还能貌合,完全是因为父皇还在。 齐琢既不愿意认命,当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做一个臣弟。 从不指望老五和老六能跟阿璟一样亲近,齐珩在心中冷笑。 不过这宴是设在他珩亲王府,作为主人的齐珩再不喜也得想办法把场面圆过去,于是命身边的内官去给齐璟倒茶:“阿璟若是能饮酒,孤岂会轻易放过他?” 轻轻浅浅的一句,就表明了自己相信和支持齐璟的态度,充分展现了珩亲王和璟亲王之间的亲近关系。 不仅如此,他还继续道:“阿璟出宫建府那会儿,父皇曾嘱咐千万要盯着他、莫叫他胡来,所以别说在这里,就算他去了别处,只要有孤在,也不许这傢伙沾一点酒。” 珩亲王声音不高,但语气里的坚决态度却是显而易见的,也许因为马上就要入主青宫,于气势上也比从前要更显,少了些温和,多了些威仪。 换言之,就算此刻是在别的亲王府上做客,他这个做兄长的也定要护着老七。 因着齐珩的话里带上了父皇,即使齐琢心中有愤恨不平,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原本确有打算在五皇兄或者自己府上夜宴时再以主人之姿逼齐璟饮酒,如今看来是不能成行了。 旁人听了二皇子的话,品出了其话中有话的意思,有人欣慰羡慕,有人不屑一顾,但面上却都顺了珩亲王的话,算是平息了宴席上的风波。 齐璟还是自罚了三杯,只是酒过三巡之后,众人就各自寻身边相熟的人说话去了,也不再关注七皇子是饮茶还是饮酒。 …… 齐璟折腾自己的时候,小十一还没有到他身边,所以并不知道七哥深受其害。 第244页 再加上他自己喝的是茶或果饮,往常见哥哥跟自己喝一样的,除了高兴,并没有别的感觉。 刚刚见六皇兄劝哥哥喝酒,跟齐璟同席而坐的小十一虽然不知道这酒的危害在哪儿,但也感觉到哥哥的不快,于是扯了扯齐璟的袖子。 齐璟扭头看他,就看到小傢伙眼中流露出的担忧,被齐琢激起的脾气瞬时就散了。 他轻轻地捏了捏小十一的小胖手,兄弟俩儿你给我夹口菜、我用手抓个果子给你,无声地腻歪了一阵。 这时候齐璟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们,于是抬起头来,看向对面。 齐璟见那边坐着一向对宴席兴趣缺缺的大皇兄、面色如常的五皇兄和正跟旁席说话的六皇兄。 绫绮殿姚贵妃艷冠六宫,又出身名门,其族中的一位伯祖父还曾当过陛下的讲习师傅,深得陛下的宠爱,要不然姚氏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晋升四夫人之首。 相比于淑妃、贤妃这样资格老的宫妃,她入宫后自在高傲惯了,连带着把老六也养得心气儿高、脾气沖。 五皇子没少利用他这点,时常撺掇他与二皇子、七皇子对上,一出借刀杀人玩得极熘,就像刚刚这样,让六皇子跳出来搅合搅合,简直不用太熟练。 眼看一场有意思的矛盾被二皇兄强硬地化解了,显然不能让他满意,但在众人面前,齐珣还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可惜,他能时刻掩藏自己的表情,却不能时刻掩藏自己的魂魄。 齐璟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虽然没有驻留,但该看到的也能看到——齐珣席边方才有一只成年的锦豹若隐若现,露出兇狠敌视的眼神后又消失不见。 自父皇立诏,不甘心就此认命的五皇子和六皇子对二皇子的恶意,已经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连带着对齐璟亦是如此。 皇族努力掩藏自己的魂魄,不想叫别的皇族看出自己的状况。 除非其他皇族自身神武之力远远超过他们,或者趁其虚弱、无法控制自己魂魄的时候乘人之危,才可能窥视他人的魂魄,同时也要付出很大的心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祖返魂的天赋,齐璟发现自己很容易就看到非皇族之人的魂魄,比如黄杨春、罗秦、邓松,甚至洪畴大师的魂魄,在他面前都十分清晰。 但到了皇族这边,齐璟就没有这么容易看到别人的秘密了。 像父皇、大皇兄,还有宗室的几位长辈,齐璟一开始就看不到他们的魂魄。 若不是父皇和大皇兄先后病过,齐璟还发现不了他们神武之兽态。 当初大皇兄在雨中罚跪,一开始齐璟就因为没看到他的魂魄而松了一口气,满心以为他还没有虚弱到那种程度。谁知道隔日再去看他时,大皇兄已经病得不省人事,魂魄自然也叫齐璟看了个遍。 没有告诉旁人自己是先祖返魂,让齐璟可以更容易观察到一些事情。 可惜五皇兄的魂魄不如老六那般容易出现,像刚刚那般闪现一下,恐怕也是因为齐珣一时的情绪变化。 能看到这些的齐璟有心提醒一下二皇兄,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即便自己不说,二皇兄也必会时刻警惕。 他同时在庆幸小十一只能看到旭郞的魂魄、而看不到几位皇兄的魂魄,否则他还不知道怎么安慰很可能受到惊吓的小傢伙。 …… 这世上素来不缺趋炎附势之辈,哪怕是宗室子弟,也可能如此。 正如在崇文馆和东校场,有人总跟着六皇子,有人则爱围绕在七皇子身边,是一样的道理。 在这样的家宴上,少不得有人更亲近、有人更疏远。 只是随着皇帝立诏,珩亲王的身份立时变得不同,原本维持了好些年的局势也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难怪六公主腰板子挺直了些,齐璟也能明显感觉到宗室的一些长辈对自己愈发和蔼,留在京中的堂表兄弟们也越来越好说话了。 尤其是一些曾经表现得比较中立的宗室,如今也开始有所表示。 既然陛下的心意已经显而易见,再考虑到圣上的身体状态,怕也来不及上演什么日久生隙、父子反目的戏码,现在他们再不表明立场,难道要等太子坐稳了位置、甚至成了新帝再被秋后算帐吗? 齐璟想,大概正是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五皇兄今夜的情绪才会有如此起伏。 齐珣领着兵部,和大皇兄一样擅武的他在武官中素有声望,而且太尉戚杰与方家有亲,若论他这一方面的经营,是二皇子和七皇子比不上的。 镇守莱夷卫的锋亲王于先帝时也领过兵部,与京中和外省不少将领颇有渊源,是姚贵妃费尽心思才为六皇子笼络到的势力,不可小觑。 再加上一些宗室和文臣或明或暗中支持,无论他们谁,都有争一争的实力。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明争暗夺中,谁不是拼尽了全力,用尽了方法? 可原本势均力敌的兄弟即将得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别说齐珣了,就是齐琢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齐璟想,若是自己上辈子不是魂魄残缺,说不定也会生出一争的心。 那个位置太具有诱惑性,嚮往它的人一不小心就会着了迷、入了魔。 所以即便已经找到自己生命的最重要,但齐璟并不觉得二皇兄他们的追寻有何不对。 第245页 人与人素来不同,彼之蜜糖、吾之砒_霜罢了。 离开珩亲王府后,抱着昏昏欲睡的小十一,齐璟一言不发地坐进了马车。 少玄怀带着小赤羽来接他们,小傢伙已经睡着了,他就没有叫醒它。 小十一看到球球,稍微有了点精神,坐到少玄腿上,更方便盯着案几上的小赤羽看。 少玄见齐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默默等他自己思考,过了一会儿,见他捂热了手才摸了摸小赤羽,应当是想明白了什么,于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有些原来没太注意到的事,今日想了想,有些在意……” 齐璟收回手,对少玄道:“后日齐珣府里设宴,你与我一道。” 第一三二章 变故 珩亲王府设宴后的第二日和第三日, 青州降了大雪。 大雪给地上盖了一层厚厚的被子,整个天京银装素裹。 夜里, 像前几天一样裹成个球似的七皇子到了珣亲王的府邸, 却没有带另一个球……是另一个小皇子。 对上五皇兄, 齐璟解释道:“那日出门, 怕是吹了点冷风、受了凉,十一回去就有点咳嗽, 今日再不敢带他出门了,还请皇兄见谅。” 五皇子原本还笑着迎他, 闻言顿时眉头微皱, 表情也严肃了起来:“小孩子的事最是马虎不得,你莫要因十一身子素来康健, 皇祖母和父皇也常夸赞, 就松懈敷衍了, 既然答应了要好好照顾十一,就万不可学沽名钓誉之徒、行表里不一之事。” 五皇子当众教训弟弟, 话里话外都在讽他把十一皇子留在身边, 是为了沽名钓誉、为了皇太后和陛下的青眼,而且并非真正上心。 宗室也有不少人见识过七皇子和十一皇子相处, 就他们人前表现的亲近,倒不像只是做做样子——小皇子毕竟还小,就算七皇子能做表面功夫, 孩子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不过,就算七皇子养育小皇子是用了心的, 旁人也跟五皇子一样,觉得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养个非同母所出的小皇子。 更何况这个小皇子没有觉醒、母族又卑微,就算养大了,连七皇子都比不上,养来又有何价值。 “皇兄放心,阿璟自会好好看顾十一,”七皇子面对这般责难,却好像没听懂似的,面不改色地回道:“后面几日化雪,外面天寒地冻,我决不让他再出门受风了。” 齐珣闻言,眉头微皱——老七的意思是,再之后老六府上设宴,十一也不会跟着去了? 六皇子原本正看热闹,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过来:“后日可是孤封王之后第一次设宴!” “还请六皇兄体谅,十五还要入宫给长辈请安,让他在府里将养将养好吗?”齐璟一边一脸为难地说着,一边看向齐珣。 ——刚刚他才责备说齐璟没有好好看顾十一,这下应该帮着劝几句才是。 齐珣才刚说过他不好好照顾孩子,眼下也不好支持老六,只能开口道:“先不说这些了,人都快到齐了,入席吧。” 那个小的来不来也无所谓,若没了齐珩和齐璟,他就什么都不算,根本不足为惧。 齐珣看了一眼老七身边带着的高大侍卫,心中冷笑:那日在齐珩府里,老七可没带这个功夫好的仁勇校尉……还真当他这是龙潭虎穴不成? 可是功夫再好如何,武举取了个二甲第一又如何,面对千军万马,不照样只有一个死字? 想到这里,齐珣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领着众人入了内。 按规矩,皇族夜宴,随行的侍卫是不能入内的,要另等在偏殿等自家主子,但也允许少量亲卫停在外面,就近侍候,以备不时之需。 这种受累受苦的活,其他皇子、宗室都是留低等的亲卫站在外面。 京中刚下过雪,虽然有僕从为他们支了炉子,但还是有刺骨寒意直往人们的领口、袖口和鞋底钻,不一会儿就有人不自觉往炉子边靠拢,大家都不再盯着灯火通明的内室。 陛下已经立诏,珩亲王身份不一般,其侍卫倒是可以站在廊下,起码不用这般吹风。 到了七皇子这里,偏偏是陛下亲封的仁勇校尉站立于院中。 一些知晓他身份的人都不免心中嘀咕:这仁勇校尉够忠心,但也是够悽惨的。 少玄却浑然不觉旁人的目光如何,他只全神贯注地感受周围的动静,并试图去寻找齐璟的所在。 在海中,鲛人的听觉和嗅觉都是非常强悍的。 只是他们的听觉要通过特殊的发声,嗅觉要通过海水的传递,到了陆地上能力就大打折扣。 好在这些年他跟洪畴大师也学了不少东西,越发适应陆地生活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优势和能力发挥到最大。 厅里的歌舞喧嚣、人声吵杂,能分辨出的讯息极其微弱。 不过,只要齐璟一喊他的名字,少玄准能立刻发现,并以最快的速度去到他身边。 …… 少玄在外时刻戒备,事实上,齐璟在内也并没有享受盛宴和歌舞……他也在时刻戒备着。 重九在他身边布菜,看似慢条斯理,实则每一次都要暗中用银针试毒。 虽然觉得齐珣和齐琢不可能这么大胆地当众下毒,但有了上辈子的经歷,齐璟不得不防。 第246页 带少玄在身边,也是因为亲卫和暗卫中,少玄武功最好,若遇到事情,也最可靠。 旁人只看到他在校场的风范,却不知道其真正的实力。 洪畴大师身为武僧,教给他的当然都是正统武学,但鲛人毕竟是天生的狩猎者,练到后来就有自己的领悟和提高。 更何况,他还有随时可以化出的武器,若是与人近身搏斗,比起刀剑枪戟,可要厉害太多。 然而,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他们的戒备似乎是多余的,一切如常,并无异状。 直到从珣亲王府出来,齐璟坐上马车归返,一切就像过去每一次夜宴一般,先是宾主尽欢,然后曲终人散。 踏入自己府里的那一刻,齐璟才稍稍放松下来。 齐璟和少玄都出去了,留小十一和小赤羽在府里,给秋夕她们照顾。 虽然两个小傢伙素来听话乖巧,不过要说一点没脾气,那也是假的。 平日这个点两个小的早就睡了,但今日只有秋夕在府里,根本管不住两位小殿下,所以齐璟回来的时候,他们还互相支撑着没睡。 见哥哥和少玄哥进了屋,昏昏欲睡的小十一顿时醒了,他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边昂头看着他们脱去裘衣,一边问:“哥哥,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 试毒的法子也不是所有毒都能立刻试出来,为此齐璟根本没碰吃食果饮。 好在去的路上已经和少玄一起垫了肚子,也没有可怜到饿肚子。 “你五皇兄和六皇兄府上的东西贼难吃,没什么好惦记的,明个儿哥带你吃真正好吃的。”某人睁眼诋毁两个兄长家的饭食,一点都没有心虚的意思。 被哥哥抱起来的十一见到他坚定的眼神,立刻相信了,连连点点头附和:“好!”一边期待好吃的,一边同情五皇兄和六皇兄府上请不到好厨子。 有齐璟出马,当然很快就能把小十一和小赤羽给哄睡。 等少玄换了衣衫过来,变成小豹崽的十一都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 躺到齐璟身边,环住了他的腰,两个人静默了一阵。 这时候,少玄盖住他的眼睛,道了一句:“放心睡吧,今日无事。” 齐璟窝进他怀里,点了点头。 …… 又过了两日,及冠的亲王还剩六皇子一人设宴,齐璟像上次一般,留十一在府里,把少玄带在身边。 齐琢果然颇有微词,但没有当场发作,只是也学五皇子那天说的,刺了七皇子几句。 赴宴的人陆续到了琢亲王府,但眼看到了时辰,一向准时的大皇子却迟迟没有来。 若是往常,齐琢早就不耐烦等他,直接令人开席了,这次却立刻派人去问。 见齐璟望向自己,他笑着解释道:“总要等皇兄来了,人聚在一起了才好开席……更何况皇兄素来准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先去确认一下,也叫人放心些。” 齐璟似没有想到他还会解释,于是点点头算做接受。 又过了一阵子,内侍回来之后小声对自家主子禀报,齐琢眉头松了下来,随即又飞快地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皇兄府里一个没过明路的妾侍有了身孕,大皇嫂在府里闹着呢,连范将军都惊动了,这会儿怕是来不了……那就不用等了,开席吧。” 大皇子齐琅不似几个弟弟有显赫的外家支撑,他的妻族倒是不错,只可惜正妃本人颜色平平,偏偏又十分善妒,仗着自己娘家势力,对府中的侍妾十分刻薄。 但宗室的长辈送琅亲王侍妾,他除了收着,也没什么办法推诿,所以琅亲王府里已经为这类似的事折腾过几次,连太后都有耳闻。 如今众人听说大皇子是为了这种事耽搁了行程,虽意外,但都不觉得太奇怪。 不止齐珣,连一些宗室的子弟也不免露出嘲讽的表情。 这明明是琅亲王府的私事,也算是家丑,但齐琢说出来加以嘲讽,却是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足以见得他对自己这位大皇兄,根本没什么尊重,与他刚刚所说的关心,更是南辕北辙的态度。 六皇子的话里,真正让齐璟在意的,并非什么有身孕的侍妾、吵闹的琅亲王妃,或者大皇兄的岳父范将军。 齐璟真正好奇的是,齐琢如何能这般快的得了消息。 再怎么说,王府内院的事,琅亲王府的长史能全盘告诉六皇子派去的人吗? ——既然琅亲王府不可能不想办法遮丑,那齐琢在大皇兄的府里安插了眼线,就跑不离了…… 能够把眼线安插进内院,这既是一种本事,也从侧面说明琅亲王府的情况确实复杂。 齐珣得了这个消息,放心的同时也高兴起来,他不动声色地与五皇兄在人群中对视一眼,彼此都非常清楚对方眼中传达的意思。 十六卫中的左右监门卫掌诸门禁卫,范将军手中的左监门卫这段时间正是当主守之责。 他们的这位上将军素来谨慎,主守之时向来是亲至督守的,如今却被家事所扰,怕是暂时顾不得公职了。 他们原本最担心的一道关卡,也有了可乘之机……真是天助我也! 第一三三章 反意 莱夷姚氏乃是地方豪族, 财大气粗,连带着姚贵妃在宫中也不用靠一点供奉过活。 第247页 六皇子养在姚贵妃膝下, 被当做亲子一般对待, 自然是骄奢惯了。 前两年海事频频, 太后缩减慈安宫用度, 整个后宫立即仿效,各亲王府和宗室府中也纷纷响应。 那时候天京的达官贵人办筵, 一切从简。 去岁年末,由于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大的海事出现, 那种压在青州头上的阴霾终于有了拨开云雾的希望, 京中的权贵忍耐了好些年后,总算可以享享乐, 渐渐恢復了些以往的作风。 陛下病倒的时候, 大家不敢太过张扬, 可眼下皇帝已醒,又是年节时候, 此时不乐一乐, 何时再快活? 琢亲王府设的宴,比起他之前几位皇兄设的宴, 显然要热闹一些,宾客觥筹交错,庭内鼓乐齐鸣。 因着大皇子不在, 六皇子不想叫那位置空出来,所以临时改了坐席的次序。 他自己依旧坐主人位, 与五皇子与铎亲王世子一侧,身为皇兄又有立诏的齐珩居主宾之位,陪坐珩亲王一旁的是七皇子。 似乎从很久以前,他们的位置就是这般微妙,有种冥冥之中对立起来的意思。 铎亲王世子时而在左,时而在右,就好像圆滑的宗正本人,永远慈祥和蔼,行左右逢源之事。 宴席正酣之时,齐琢突然举起杯来:“今岁有大喜事,阿璟也喝上一杯,那壶里是果酒,当不妨事。” 其实刚刚齐璟坐下之后,发现自己案上放着酒壶而非茶壶,就知道齐琢今夜肯定又要搅些事端。 果不其然,宴还未过一半,这厮就当众逼迫他,实在叫人生厌。 无论是果酒,还是烈酒,他都不会喝的,所以立刻拱手拒绝。 齐璟连说辞都懒得再改,直接把上次在珩亲王府说的理由又复述了一遍。 ——对方既然这么不客气,他又何必做兄友弟恭状、以德报怨呢。 听了这明显在拒绝并带着敷衍的话,六皇子脸上立刻就不好看了。 他似乎忘记这是在自己府上、他作为东道主该主动息事宁人,只见齐琢冷笑道:“看来皇弟府上,都是甘贵的。” 小的那个风吹不得,大的那个酒喝不得,不是甘贵是什么! 眼见两位皇子之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旁的人看着也觉得紧张。 就在大家以为年长的皇子至少会出来打圆场的时候,齐琢突然站起身来,道了一句自己要去看看后面准备的一道特制菜餚,然后竟然就这样甩袖离了席,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主人家这般不给面子,让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五皇子随即站起身来:“阿琢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这是他第一次办宴,难免在意……我去后面看看,到底是什么珍馐,值得他这般紧张。” 说完,就跟诸位请了辞,匆匆追了出去,看来是去劝人的。 似乎没有预料到六皇子在未来太子面前也敢这般嚣张跋扈,不少人愣在当场。 但为了掩盖这种尴尬,很快场面上又开始热闹起来,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该怎么纵情就怎么纵情。 作为当事人的七皇子也跟没事人似的端坐在那里,倒是二皇子齐珩吩咐后面的侍者:“去给璟亲王换壶茶来,要梁州的蒙顶甘露。” 他们喝不喝是一回事,但案上有没有又是另一回事……他不仅要让阿璟有茶,这茶还得是阿璟喜欢的。 侍者面对身份尊贵珩亲王显然不敢像自家主子那样嚣张,立刻恭恭敬敬地拜而道:“是,殿下。”然后就去取茶。 珩亲王殿下要的是梁洲的贡茶,可非一般珍品,他得报了长史才能送来。 冷着脸看侍从快步走远,齐珩转头对齐璟道:“这老六,行事愈发无度起来。” 齐琢的性情就是这般,虽然封王之后有所收敛,但若是一有不快,还是容易冒出脾气来,齐璟与他年岁相当,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见他当众甩脸,一点也不奇怪。 但如今二皇兄已得立诏,与他们有君臣之别,老六若是再不收敛这种脾气,怕是会愈发引得齐珩厌恶,兄弟间的矛盾也会更加尖锐。 不过齐璟想想,自己为了提防五皇兄和六皇兄所做的安排,而且他还提醒二皇兄做了同样的准备,不也是完全不信任齐珣和齐琢的意思。 可见父皇想借立储消除宫中争端,最后怕是要失望的。 此时正直年节,御史台的摺子一道一道地往宫里送,朝廷和宗室内各种势力蠢蠢欲动,连参加个夜宴都不消停。 齐璟可以想见,等年后上朝,朝堂上会有怎样的腥风血雨、惊涛骇浪。 他不觉得五皇兄和六皇兄敢做什么谋逆之事,但也相信他们绝对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 年后的争端,应该说从现在就已经开始,所以齐琢才会这般乖张,并不因为面对二皇兄就有所收敛。 只是不知道,这次五皇兄和六皇兄之间是如何商议的。 是要先合力拉下二皇兄,再谈各自的利益?还是已经达成一致,商定好了利益的分配,齐心协力做最后一搏? 齐璟想事情的时候,取茶来的内侍端着茶盘步履匆匆地走过来。 就在他靠近七皇子的席位时,却突然踉跄了一下,将半壶茶都洒了出来,重九眼明手快,一滴不漏全帮自家殿下挡了去。 第248页 齐璟见状赶紧问重九:“怎么样,烫到了没有?” 重九提着衣摆对着后边抖了抖,回答道:“殿下放心,冬日衣衫厚,就是湿了些,不碍事。” 他说得轻松,旁人却无法当作无所谓。 闯祸的内侍吓得立刻就跪了下来:“七……七殿下,不是我,不是……我……” 不知道怎么的,他就平地摔倒了,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才不显得像是在辩解。 眼前这位七皇子素有平和之名,但他们琢亲王却不是个好脾气,自己在这里丢了丑,落了亲王的面子,若是被琢殿下知道了,怕是要扒了他的一层皮! 一想到这里,他就抖得更加厉害了。 齐珩原本就被齐琢的乖张不快,现在见琢亲王府的下人这般粗手粗脚,显然是没把几位皇子看在眼里的意思,愈发生起气来。 他正要发作的时候,就见七弟对自己摇了摇头,然后齐璟开口道:“孤的内侍袍子湿了,你带他出去换身干净衣服进来,做事仔细些,莫要再这般粗手粗脚。” 齐璟觉得,二皇兄和自己若是在老六不在场的时候发作了他府里的下人,对方恐怕还当他们藉机报復、故意让他没脸呢。 倒不是怕他误会什么,只是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 与其闹开、闹大,不如暂时息事宁人,正好叫旁人看看,他们与六皇子气度不同。 那个内侍见七皇子没有当场发作,多少松了一口气,赶紧磕头,然后殷勤地带七皇子的内侍离席。 参加筵席的人都是人精,虽然各自饮酒作乐,但都留了心神察言观色,尤其是坐得离齐璟近些的宗室,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六皇子如何,七皇子又如何,高下立见。哪怕不是珩亲王这边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齐璟的好。 重九去换衣衫,齐璟又不愿用齐琢府里的人,齐珩身边的内侍徐诫就得一次伺候两位殿下。 好在齐珩和齐璟有些戒备,并不怎么碰吃食,所以他也不算太忙。 徐诫先给自家殿下斟了酒,又给七皇子满上茶,就静静伫立一边,仔细注意周遭,时刻保持警惕。 这时候,方才先后离席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一起回到了屋子里,径直往二皇子和七皇子的方向走来。 因着他们回来,又有正事要说的样子,歌姬舞姬和乐者都很乖觉地停了下来。 果然,六皇子唤人过来斟酒,然后举杯道:“刚刚臣弟只想着菜餚,礼数不周,还望皇兄和七弟见谅。” 齐璟见齐琢竟然在向他们道歉,不禁有些惊讶——五皇兄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说服了这小子? 能够等到齐琢表达歉意,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齐璟震惊之余,也生出巨大的怀疑,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这时候前面的院子传来兵戎相击的声音和骇人的惨叫声。 少玄从屋外闯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齐璟的身边。 他的袍子上有血腥,可见刚刚有恶战。 走远了些的五皇子和六皇子立刻看着他们,变了脸色道:“孤好生请你们来,你们就是这样回报的?” 不过齐珣这一次没有让齐琢再出头,他突然开口道:“齐珩欲加害陛下,如今东窗事发,恼羞成怒下要加害同胞兄弟,实在是罪恶滔天。” “老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齐珩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顿时又惊又怒? “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还不束手就擒?” 齐珩刚要斥责威吓对方,忽然觉得腹部剧痛,他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老五和老六。 ——他们竟然用了毒! …… 元章二十四年的正月,对于许多来说,都是终生难忘的一天。 很多人和家族的命运,在这一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直到多年以后,人们在私下里提到这场人为的浩劫时,还心有余悸。 喷洒在雪地中的血随着雪化烟消云散,但留在皇城脚下宫墙上的血迹,却久久不能拭去,仿佛刻下了惊心动魄的痕迹。 那一日对青州皇帝来说,恐怕是最难熬的。 原本他以为立诏之后,宫中的争斗也会慢慢归于平静,却没料到,在那一场谋乱中,自己失去了三个儿子。 第一三四章 难料 世事难料, 正如皇帝不相信老五和老六会犯下这等弒父弒兄的谋逆大罪……正如五皇子和六皇子没能想到,老七身边的那个受尽人嘲笑的仁勇校尉, 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力量。 为迷惑二皇兄, 他们两个以身作饵, 为保实力, 只兵分两路,另一路直取皇宫。 外有强兵, 内有姚贵妃和方淑妃,可望一举夺下皇权。 到时候老二已经死了, 如此疼爱齐珩的父皇怕是接受不来这等巨大的打击, 说不定都不用他们再出手,父皇就支撑不下去了。 可惜, 皇宫那边久攻不下, 他们也出师未捷, 在琢亲王府的叛乱,反倒先发生了扭转。 擒贼先擒王, 少玄抓住了六皇子, 虽然五皇子一度想要弃之不顾,但却没能得逞。 都说大难临头要懂得弃卒自保, 不过变成卒的那个人却难免暴怒:“齐珣,这府里都是我的人,我要是死了, 你们谁都跑不了!” 第249页 齐珣闻言一怔,明白老六所言并不虚假。 他们做此决定, 其实不过数日,就是想借父皇和齐珩他们没做准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之所以铤而走险,是因为齐珣和齐琢非常清楚,若是以现在的状况发展下去,他们很难有扳倒老二的可能。 父皇年纪大了,身体又变得如此虚弱,他对齐珩这个失而復得的儿子只剩下疼惜和喜爱。 如果齐珩不好,那还有隙可循,偏偏这个二皇兄不仅文武兼备,外祖又是安国公,想要攻讦他,根本无从下手。 再加上齐珩领户部多年,本身也是以文见长,相比之下,珩亲王在朝堂之中更受文官支持。 他们手上为数不多的文官,哪怕全暴露了,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得偿所愿,甚至联盟还有可能渐渐被对方击破,最终落得个受制于人的结果。 谋逆不是小事,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可一旦有了那股欲_望,就再难控制,午夜梦回都能把人折磨得不成人形。 唯有放手一搏,才能让自己无尽的不甘宣洩出来,哪怕最后伤人伤己,也暂时无法冷静。 齐璟想的不错,齐珣和齐琢确实已经达成了一致。 五皇子的人负责攻城,直捣紫宸,六皇子的人则带兵困住准太子和宗室,必要时斩草除根。 这也是齐琢变相屈服于现实的结果——因为真正能坐上皇位的,自然是控制住帝王的一方。 当他同意在自己府上设伏,就视同将登上皇位的机会交给了老五。 这也与姚家的势力主要集中在东边有关。 就跟安国公远水救不了近火一样,莱夷姚氏和锋亲王要支持六皇子,在这么短的时间肯定是来不及的。 要抓住这齣其不意的机会,已经由不得他们再花很多时间布局什么,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权衡。 能让齐琢冒着风险跟老五一起谋反,简单的利益显然是不够吸引人的。 齐琢放弃了皇位,但齐珣那边也不让他吃亏。首先许以重诺,不仅答应会封其五郡,而且允其世代居住天京,这样就不用担心离开天京后三代以内失去神武了。 他们一起做下谋逆之事,等于将天大的把柄落在对方手里,再加上又有毒誓,齐琢并不担心对方能轻易毁约。 然而,这样的安排也导致了五皇子在琢亲王府没有什么话语权——毕竟他的人已经先一步到皇宫去了。 少玄将六皇子当人质,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再加上齐琢的武艺远远赶不上擅武的五皇子,所以很快就被捉了去。 …… 六皇子被擒,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因中了迷药而纷纷瘫软在地的宗室见此状况,心中一震,恢復理智的他们开始谋算这件事情。 五皇子和六皇子敢在这里围攻和毒害二皇子和七皇子,就绝不可能不对宫中动手,恐怕宫城那边眼下正是修罗场、人间狱。 如果是他们最后得手了,那控制住皇帝的人,就是笑到最后的人,眼下发生的状况根本算不了什么了。 他们这些宗室,其中向着二皇子的,肯定是活不长的……至于剩下的人,若是此刻表明立场,是否可以保自己一命呢?恐怕也很悬。 怕他们先毒发会打草惊蛇,这么多人又不好控制,所以六皇子在大部分人酒里下的是迷药,叫人瘫软无力,时间差不多了就没办法做出抵抗了。 到时候就算宗室的子弟缓过劲儿来,五皇子和六皇子想收拾他们就可以随时收拾,并不需要太过注意。 两位殿下相继倒地,只见他们满脸痛苦,却还强撑着,坚决不让自己现在昏迷。 旁的人不知道两位皇子中了什么毒,也不知道有没有药可解,心中惴惴不安。 ——他们刚刚可都听到了五皇子和六皇子颠倒黑白的说法,以他们的性格,又怎么会放掉如此多的知情人! 一时之间,殿内的气氛变得又压抑又古怪,两边都被迫按兵不动,无人能率先打破僵局。 这时候,屋外兵戎相见的动静突然更大了。 刚刚还很绝望的人,此刻立马生出了希望——若是五皇子遣去进攻皇宫的人取得了胜利,此刻六皇子等到的应该是援军,来者又怎么会跟自己人相斗。 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五皇子和六皇子的面色顿时变得不好,刚刚的嚣张气焰已经不见。 果然,很快就有人沖了进来,有明眼人一看,不禁大喜——这正是天京十六卫的兵力! 得知两个反王旗下的主要叛将已经伏诛,其余人等也皆缴械投降,众人更是在心中惊唿“谢天谢地”。 虽然知道谋逆有极大的风险,但五皇子和六皇子若无几分把握,又怎么会孤注一掷。 他们没想到老七身边有这等绝顶的高手,但也相信只要宫城可破,此处的困境可解。 到时候以父皇和俞昭仪为威胁,不怕老七不就范。 可他们绝对没有想到,皇宫那边这么快就败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齐珣面色铁灰,不可置信。 他们手上有十六卫中今夜掌握城防的两支,更勿论京师其余归于其麾下的将领和锋亲王昔日旧部,再加上宫中还有两位娘娘与他们里应外合,成功的机会应超过五五之数。 第250页 齐珩和齐璟中毒,并不在齐珣计划之内,他以为这是老六另外做的安排,还来不及称赞他,就得到宫里那边已经失败的消息。 来救援的将士看向这位天潢贵胄,见他形容疯狂,已经完全没了皇族的尊仪,一边鄙夷一边感嘆。 谋逆之人的下场,可不会因为他是陛下的儿子而发生改变。 也是老天不帮他们,守卫门禁的左监门卫虽少了主帅,但范将军怕自己家事耽搁公务,特意提前请右监门卫的高将军坐镇。 高将军心中虽有微辞,可事关宫中安全,他也没有拒绝,谁知道就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竟然会发生如此大的事情。 高家原本可以嫁女儿给珩亲王,那就是未来的太子妃了,却因为马场的一次事故,失去了做皇亲国戚的机会。 后来七皇子为其解围,又徐徐与之交好,高家人看在眼里,感念于心,见宫中的叛乱已有定数,也不顾伤亡惨重,立刻调兵来援。 当然,珩亲王和璟亲王都在这里,也是他们奋不顾身的原因。 援军已到,叛贼大势已去,少玄将六皇子交给齐璟的亲卫,然后回到他身边,着急地握住他的手,却只摸到了冰凉的皮肤和满手的汗。 看着齐璟满脸痛苦的模样,少玄恨不得以身代之,也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疼痛之感。 齐璟将少玄拉向自己,艰难地道:“我……我只碰了酒杯,徐……徐诫……” 话音未落,他就因痛苦昏迷了过去。 …… 齐璟昏过去的一刻,除了疼痛,竟然有种“终于还是来了”的感觉。 他很佩服自己,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思考发生了什么……或许,探寻自己上辈子死亡的原因,已经成为他深入骨髓的执念,哪怕这一世再幸福,也深深藏在心里。 只是真相来临的一刻,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高兴是悲伤,不甘,亦或者是后悔了。 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他不曾经歷的。 起初他也以为这毒是老六下的,但很快的,他察觉到不同寻常之处。 出于防备,他和二皇兄明明没有动吃食和酒水,顶多是在祝酒之时佯装地碰碰杯子。 如果说酒杯和茶杯在端来时就已被人下毒,要么早被重九和徐诫发现,要么就是察觉不到的毒_药,只能等发作了喝的人才知道自己中毒。 之前开席的时候因为有齐琢闹的那一出,齐璟记得自己与皇兄根本不是同时碰的杯,眼下又怎么可能同时发作。 除非,这毒是一起下的,而且就在老六来赔礼之前,所以他和皇兄才会在一起碰杯之后,同时中毒。 能够在这么巧妙并极短的时间里做这件事的人,就只有二哥带在身边的内官徐诫! 所以端茶的内侍突然摔倒,碰湿了重九的衣衫,也根本不是巧合,也不是他粗手粗脚,很可能都是徐诫做了手脚。 当御医赶来的时候,齐璟已经没有了意识,不知道等待他的,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太后的慈安宫里,俞昭仪一扫往日的镇定或柔弱,她的脸上写着不可掩藏的焦灼和担忧。 太后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再见过大世面,也不免被宫中的情况所惊。 老人家刚刚确定了陛下无大碍,就听到齐珩和齐璟中毒的事,差点没有厥过去。 “阿珩和阿璟如何,催人去问,快,快!” 第一三五章 回魂 因怕耽搁两位殿下, 除守在陛下身边的御医,其余太医皆前往琢亲王府救治二皇子和七皇子。 因不知道那边的情况, 太后满心焦虑, 一时之间竟然都无暇去顾忌刚刚发生的谋逆。 好在遣去探问情况的侍从没有耽搁多长时间, 很快归返, 还来不及喘气就禀道:“太医已经为两位殿下诊治,只是……” 太后一听, 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只是什么?珩亲王和璟亲王到底如何了?” 那侍从想想自己见到的场景, 小心翼翼地道:“只是两位殿下还在昏迷之中, 尚未清醒,院使大人正在考虑是否要将殿下们送回宫中。” 之前为了快些为贵人诊脉, 也怕移动他们会有危险, 自然是留两位皇子在原地、太医们移动最合适。 可如今太医已经为他们诊了脉, 也做了初步的救治,这时候若让殿下们移到宫里, 一来安全, 二来也可以方便太医们就近配药。 解毒不比治病,要对症下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虽然他们已经按照古法做了最基本的救治,但要给两位殿下解毒,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 紫宸殿那边的皇帝被两个儿子行谋_逆之事被气到, 再加上宫中也乱了一阵,所以此刻的情况也不是太好。 太后下令, 要尽可能瞒住二皇子和七皇子中毒的事情,只是说他们在争端中受了点伤,正在各自的府上休整。 她可以想见,若是把事情告诉皇帝,他怕是承受不住。 听到这里,太后立刻吩咐道:“到宫里还是稳妥些,叫院使想办法把他们带回宫里,千万小心!” 俞昭仪闻言,不自觉地往前靠了靠,似乎想听他们多说些两位皇子的情况。 太后见她不似往日那般端庄自持,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当年小俞氏入宫时的模样,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第251页 再加上发生叛乱的时候,俞昭仪正在慈安宫陪着她,宫里动乱的时候,也是俞昭仪守在她身边,婆媳两人彼此支撑,守紧宫门,才没叫反贼得逞。 大抵是因为同过患难,见了真情,太后原本对小俞氏这么多年冷冷清清的样子不是很喜欢,眼下却生出了怜爱之意。 阿珩是她姐姐的儿子,又是她一手养育、呵护长大的,阿璟是她亲生骨肉,这两个皇子都是她的至亲。 如今他们遇险,都陷入昏迷,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现在最痛苦的,恐怕是孩子的母亲。 太后想到这里,握住她的手:“别担心,一定会好的。” 她说话的时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也不知道是想劝俞昭仪,还是在劝她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通传,道琅亲王在外求见。 叛乱发生的时候,琅亲王府也在乱着,却阴差阳错叫大皇子躲过一劫。 等他回过神来,没有一丝犹豫,立刻领府兵前往宫城救驾。 琅亲王虽然领户部多年,但早些时候也上过战场,身边的亲卫都是见过血的勇士,他的到来加速了叛军的落败。 诛杀了敌方的两员大将之后,琅亲王不顾辛苦,连夜巡查,以防止还有叛贼藏在宫里。 小十一在璟亲王府,据说是安全的,怕城中有乱暂时没有抱进宫里,老二和老七中毒昏迷,老五和老六被俘,眼下就剩齐琅还可进出皇宫。 她忙准道:“快让琅亲王进来。” 虽然齐琅的出身是帝王的忌讳,连带着这些年太后也不好亲近这个皇长孙,但眼下她牵挂几个皇孙,看到齐琅,是打从心底高兴的。 琅亲王身着轻甲迈入殿中,似乎因怕吓着她们,在外就卸了兵器。 走到跟前,他立刻向太后和俞昭仪行礼,因浑身脏污,看上去不算得体,但眼下是特殊时候,也不能讲究这些俗礼。 齐琅已过而立之年,虽不是几个皇子中生得最高大的,但因刚刚经歷过战场,身上带着一股掩藏不去的杀伐之气。 这气势若放在平日,其实有些吓人,但此刻却给慈安宫的人带来了十足的安全感。 太后见他的轻甲上沾满血迹,可以想像宫城处的战斗之艰险,不禁后怕起来。 ——老五和老六不用说了……老二和老七中了毒,若是连老大也遇险,他们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握住大皇子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微颤:“你这孩子,怎可以身试险?” 谁知道这样一下,就叫大皇子眉头皱起,忍不住扶住自己的胳膊,面部甚至因疼痛而有些扭曲。 太后见此情景,哪里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立刻惊唿:“怎么,你受伤了?” 自己担心的事,竟然还是发生了,太后愈发焦急起来。 “一点小伤,不碍事,皇祖母不用担心。”齐琅脸上恢復了平静,往日显得有些憨直的样子,如今显得极为可靠:“皇祖母和父皇皆在宫中,孙儿怎可安坐府里?若不能确定宫里无事,孙儿难安。” 他说自己只是小伤,但太后显然是不信的,立刻要叫人去请太医来。 “真的不妨事……现在还是让太医们多在二弟和七弟身边诊治,让他们早日醒来,才是最重要的。” “阿琅啊……”太后见他这般为齐珩他们着想,感动的同时也心生愧疚。 ——他们忽视皇长子太久了,久到都快忘记为何忽视他,而成为了习惯…… 想到这里,太后又言道:“虽想叫你好好休息,但阿珩和阿璟那边没有人看着,哀家实在不放心,他们现在要将你弟弟送回宫里,你就再辛苦些,多看顾一点。” “皇祖母放心,孙儿立刻就去老六……去反王府里。” 听到齐琅提及“反王”二字,皇太后眼中顿时一暗——经此一夜,曾经的六皇子、琢亲王,可不就变成了叛贼、反王了吗? 老六在她身边长大,也曾承欢膝下讨她开心,然而如今却做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实在叫人痛恨又痛心。 不管老二和老七有没有事,老五和老六必要受重刑甚至丢掉性命,到时候下旨的皇帝心中会有多痛苦,太后可以想见,但她无能为力。 当初皇帝与她谈及邻国冀州皇族凋零,还曾唏嘘不已,如今轮到他们面临这等骨肉相残的局面,方才知道其中的可怕。 “你去吧,注意些安全。”太后不敢再碰大皇子,只轻轻抚了抚他的肩头,就叫他去了。 齐琅大步从殿中走出去,却在院中被内侍拦了一下,可他不仅没有生气,还真就这样停了下来,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或许,就算没有内侍,他也会停下来。 没过了一会儿,身后果然传来女子的声音:“琅亲王殿下,请留步。” 齐琅回头,就见文思殿的女官扶着俞昭仪走了过来。 因着夜里的叛乱,宫中戒备非常。 在太后的要求下,宫中侍卫大多在紫宸殿护卫陛下。慈安宫侍卫则主要集中在前后殿门以及廊下,内侍和宫女又都在殿内,院中反倒只剩下琅亲王,俞昭仪和她的人。 齐琅立刻对其见礼:“昭仪有何事?” 第252页 夜色已深,但院中的灯全部亮着,灯火映照在俞昭仪的脸上,让人很容易看出她的憔悴,那双泛红的眼中充满愤怒,甚至恨意。 “老七,是跟二皇子一起中了毒!”俞昭仪一字一顿的声音浸在冬季的夜色中,带着彻骨的凉意。 明明是将事实复述了一遍,却仿佛有别的深意。 “昭仪,老七确实是跟二皇子一起中了毒……平日里老六就与老七不对付,只是没想到齐琢竟如此丧心病狂,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伤害老二,还有老七啊。” 因为二皇子和五皇子歷年的明争暗夺,连带着齐璟和齐琢也互看不顺眼,原来在崇文馆和校场相争,在太后和父皇面前争宠,矛盾积年累累,可不是一般的深。 五皇子和六皇子既然要造反,除掉准太子珩亲王是首要,但七皇子显然也不可能逃过,两人一起中毒,在众人看来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七是我的儿子!”俞昭仪听出了齐琅的话,瞬间被激怒了。 齐琅仿佛没有听懂俞昭仪的意思,笑了:“老七自然是您的儿子,老二早年在您身边待过,也算您的儿子……但依孤来看,儿子再多,都不知道将来如何,实则只需要一个好的,就好。” …… 在意识里浮浮沉沉不知道多久,齐璟起初什么感觉都没有。 只是隐隐约约感到有人在唿唤他的名字,却记不清这是谁的声音,也动弹不得。 起初自己这种状态,让他有些着急,但渐渐的,那种焦灼就平復了下来。 这时候他隐约又听到了两个女声,仔细分辨,终于记了起来——这是秋夕和若素的声音。 虽然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到齐璟还是选择继续听下去,听了一会儿似乎听懂她们在议论着什么。 “真是可怜见啊,十一殿下还这么小,之前苏宝林没了,现在竟然连小殿下都保不住。”这是秋夕的声音…… “慈安宫那边已经派了人,只是十一皇子连玉碟都没有上,不知道会被葬到哪去。” “看宫里的样子,怕是一切从简。” 齐璟闻言,一阵难受,他想跳起来反驳。 ——苏宝林确实可怜,但他的十一健康可爱,怎么会保不住?!秋夕也是的,为何要跟那个若素说这件事! 齐璟十分努力,却始终挣不开枷锁,反倒是眼皮越来越重。 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女子哭泣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齐璟感到心情十分复杂,也有些讶异。 在自己的记忆里,他看过她哭泣也有几次,但从未听过她表现出如此伤心的感觉。 第一三六章 大悟 女人和孩子的眼泪对于齐璟来说, 是杀器。 小十一别说掉金豆豆了,就是撇撇嘴看样子要哭, 齐璟就已经立刻想办法哄好了。 而上辈子的时候, 都不用俞昭仪落泪, 她但凡露出一点不快, 七皇子就已经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总得来看,生母俞昭仪并非柔弱女子, 齐璟身边的秋夕、薛女官、后来的若璃等侍女也不是爱哭的性格,这让齐璟潜移默化地以为她们只有受了极大的委屈或者非常难过, 才会哭泣。 当然即便有哭泣的时候, 齐璟也很少看到她们歇斯底里。 秋夕就不用说了,只有在自家殿下看不见的地方抹泪, 因为他的病操碎了心, 还不敢在他面前伤心, 唯恐自己的情绪影响了他。 也有女眷在太后宫里抹泪,但一看皇子来了, 立刻停止哽咽, 简直收放自如,怕是连帕子都打湿不了。 齐璟还曾见过生母在先德妃的忌辰流泪, 也见过她在二皇兄和父皇面前流泪。 那种恰到好处的悲伤,既能叫人看出真情,也不会因太过激动而显得虚伪。 这才是俞昭仪哭泣的样子……所以不应该是这样悲痛欲绝的。 齐璟在这哭声里, 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他曾经死过一次。再联想刚刚的梦境, 齐璟发现自己记起的,可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还在每个夏季因为觉醒神武的先兆而发病,大概是某天病中的时候,模煳中隐约听到了秋夕和若素的对谈,得知岚思殿苏宝林生的皇十一子殁了。 所以,他现在“梦”到的场景,是上辈子自己将死时的场景? 还是说,这一世自己也快要死了,所以现在迴光返照? 耳畔的声音实在有些太虚幻了,若有若无的抓不住。齐璟只能很仔细地去听,总算能听到只言片语。 “阿璟,你睁开眼睛,你看看娘,你看看娘啊……” 齐璟听到这个熟悉又跟平日不太一样的声音,心底却只剩下无尽悲凉。 不管现在是他梦到了上辈子的事情,还是这一世正迴光返照,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在做戏! 昏迷前有些来不及想的事情,齐璟慢慢想明白了。 齐琢之所以给宗室下迷药,是因为人们发作的时候只会感到身体无力和虚弱,这有些像醉酒的感觉,不像中_毒毒_发的反应那般明显。 这种感觉一开始非常容易被酒酣的人忽视,所以中招者不容易发现端倪,那对于老五和老六来说,自然也不容易因此打草惊蛇了。 第253页 他们不可能给宗室下了迷药,却不对付二皇兄和他,所以他们的酒水吃食里,肯定加了东西。 至于到底跟宗室一样是迷药、还是另外准备的毒_药,就只有齐琢自己知道了。 只是他和二皇兄心有防备,没有碰入口的东西,所以刚开始没叫对方得逞。 察觉到徐诫有问题,是因为重新活过的齐璟比二皇兄更加警惕和敏_感,他对自己跟二皇兄碰触杯子的时机有印象,所以发现了徐诫的破绽。 但齐璟能够发现端倪,最关键的因素不是因为他细心,而是因为他没有某种先入为主的思维,所以并没有二皇兄那么相信徐诫。 这个内官,其实是清悠殿的旧人,先德妃在世时就已经入宫,但却是在俞昭仪养育二皇子以后才得到提携,被二皇子留在身边当差的……算算时间,至今已有二十年。 他算是二皇兄身边的心腹内官之一,所以才有机会在这种场合,陪皇子出行。 这样的人,显然是不会被旁人怀疑,尤其不会被齐珩怀疑的。 齐璟知道俞昭仪在之前庄府一案中做的手脚,知道她用自己放在绫绮殿的暗线挟持了庄府的逃妾,藉此威胁庄进实,叫他诬陷二皇子。 后来俞昭仪辩解,说她是因不满二皇兄亲近妻族、疏远安国公,才一时煳涂。 齐璟表面上虽然听了她的解释,但其实已经对俞昭仪没了任何信任,所以并不会因为徐诫与清悠殿、文思殿的关系,就认定他是忠心的。 或者换句话说,齐璟不相信他的忠心,只给了二皇兄。 齐璟猜想徐诫是昭仪的人,又初步判断宴上是徐诫下的手,那么有些事情的答案,就摆在眼前了。 ——他的生母要毒害二皇兄,还要把他和二皇兄一起毒死! 虎毒尚且不食子,俞昭仪却对他没有半点情谊,甚至连他的死都要算计! 因为还有什么,能比七皇子和二皇子一起中毒,更能摆脱俞昭仪的嫌疑呢? 只要七皇子和二皇子是一起被毒害的,大家绝对会认定兇手就是五皇子或者六皇子,哪怕齐珣和齐琢否认自己曾下毒。 即便将来二皇兄侥倖醒来,察觉到当时的异样,他又怎么会相信俞昭仪能狠心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一起毒杀。 用亲生儿子的死来掩盖罪行,这恐怕是最狠毒的母亲才下的了手的。 只是,俞昭仪宁愿牺牲齐璟,也要杀死二皇子的理由是什么呢? 总不可能还是那可笑的,觉得二皇子亲近妻族、将来可能不受控制吧! 处心积虑要害一个人,无非出于恨,或者受利益趋势。 这个时候,齐璟想起上辈子自己曾为生母抱的不平。 当初先德妃病入膏肓,安国公和她想要一个可靠的人来保护年幼的二皇子,又觉得这世上血缘关系最是牢靠,所以送了德妃的妹妹、也就是俞昭仪入宫。 如今看来,此举不仅伤害了他们父女、姐妹之间的情意,更埋下了祸根。 齐璟在庄进实的事情发生后,就怀疑过俞昭仪对二皇兄的态度。只是他没想到,二十年虚情假意背后,会是这样要致他于死地的滔天恨意。 自得到自己想要的人、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齐璟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时至今日,若是有人说,用少玄和十一他们的命,可以去换齐璟报仇雪恨、甚至让齐璟当上皇帝,他是绝对不会换的。 所以齐璟非常不理解,俞昭仪隐忍这么多年,宁愿断绝与父亲、与儿子的情意,甚至牺牲一切也要报復安国公的所作所为。 说到底,就算真能报復自己曾经的至亲,俞昭仪也失去了所有啊。 在这场谋逆、这场仇杀之后,她除了能得到二皇子身死,还能得到什么呢? 突然,齐璟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仔细想想这场人祸之中,谁失去了什么,谁又得到了什么……老五和老六栽了,他和二皇兄如果也死了,那父皇的儿子,岂不是就剩下十一和大皇兄。 明面上没有觉醒神武,而且年纪太小的十一皇子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所以……这场谋_逆之后真正的赢家,是拥有神武的大皇兄! 尽管齐璟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但可怕的念头在他心里,就像一颗种子,迅速地发芽生根,一发不可收拾。 夜宴那天,大皇兄因为家事没有到齐琢的府里……这一切是个巧合,还是赢家的处心积虑? 俞昭仪再怎么想报復,到底是深宫中的女子,手上的人大多是从安国公府带进宫的。 她再怎么厉害,想要左右朝堂、影响局势的发展,恐怕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尤其是这一次,她能安排徐诫下毒,到底是打算藉此报復安国公和先德妃,还是已经通过什么人,事先得了消息,还要扳倒五皇子和六皇子? …… 就在这个时候,齐璟突然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似是在安抚俞昭仪。 “老七已经没了,昭仪还是节哀顺变,莫要伤了身子……父皇那边不怎么好,怕也是最近几天的事了,昭仪多去陪陪,总归是有好处的。” 齐璟闻言顿时一惊,刚刚自己心里那些愤恨和不甘都暂时忘记了,只记着“父皇那边不怎么好”一句话。 第254页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皇子弒兄的弒兄、反叛的反叛、丧命的丧命,父皇的身体又不好,因此而加重病情,再可能不过了。 现在他的身体动弹不得,齐璟也睁不开眼睛,只能从声音判断来人,说话的应该正是他那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大皇兄,心底不好的预感更深了。 他想俞昭仪赶快说点什么,起码问问父皇的情况,可她不知为何一直沉默,虽然停止了哭泣,但丝毫没有回应齐琅的意思。 来者也不恼,说话的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愉悦的意思:“老二的事,足以叫老五和老六翻不了身,姚氏和方氏已被废,接下来会于冷宫畏罪自尽,再不能在您面前嚣张……您现在失了阿璟,若父皇能醒来留下遗旨,一定会好好补偿您的,到时候恐怕不用新帝加封,您已经先做了皇后,日后入主慈安宫,更是名正言顺……”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沉默的俞昭仪却突然开了口。 “老七的神武有异,他根本不会是你的威胁!” 似是没见过俞昭仪这般歇斯底里的模样,男子明显愣怔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轻笑了一声。 “这世上的事,哪有绝对的?孤的生母被先帝赐死,连尸首都找不到了,所以才能死心塌地尊昭仪为母后,代老七好好孝顺您……昭仪只用看看父皇,原本有那么多皇子,如今都在哪里呢?依孤来看,儿子再多,都不知道将来如何,实则只需要一个好的,就好。” 第一三七章 遗症 元章二十四年的谋_逆, 无论对于青州皇帝,还是整个青州皇族来说, 都是劫数。 五皇子和六皇子意欲挟天子以令青州, 逼宫犯上, 一夜将宫城变成了炼狱之门, 遍地尸骸。 好在,这场惊天动地的谋_逆并没有成功。 当夜五皇子和六皇子被缚, 姚贵妃和方淑妃被押至冷宫,其余涉案人等也陆续被捕, 宗人寺和刑部大牢在随后的几天之内被塞得满满当当。 一时之间, 曾与五皇子和六皇子有过来往之人皆胆战心惊,人人自危。 这与之前的贪腐案还有所不同, 只要沾上了谋_逆二字, 即便只有一点关系, 都可能惹来诛九族的大罪,何人不惧? 京中不断有权贵的府邸被围, 陆续有官员被摘官帽, 甚至有反抗者被就地诛杀……这场大案的余韵一直持续到元章二十四年末。 所谓牵一髮而动全身,京中的乱象并不止于天京, 很快也波及到地方。 整个青州才刚刚从海事带来的巨大创伤中慢慢走出,就遭此横祸,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年, 才能休养生息得回来。 虽然无人敢明说,但这一切最初源于陛下迟迟不立储君、对几个皇子又无偏爱导致其私心膨胀, 却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在差点失去二皇子之后痛定思痛,立诏准备立二皇子为太子,却为时已晚。 不甘心的人想要用武力夺回本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造就了如今的残局。 五皇子和六皇子得势的时候,可以想办法压住自己所谓的秘密。 但当他们失势,墙倒众人推,所有人都在寻其所作所为的时候,那一桩桩的往事,就这样一件接一件地被揭露出来。 多年来结党营私,与二皇子、七皇子明争暗斗,设计准珩亲王妃高氏于马球赛中坠马,并嫁祸给俞昭仪、七皇子,在贪腐案中贼喊做贼、排除异己,甚至有可能曾与鲛人族勾结、谋害二皇子,在夜宴中毒害二皇子、七皇子和宗室……案卷上一条条罪证的陈列,触目惊心,也叫青州皇帝痛心疾首。 “迷了心窍?”帝王将摺子合上,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疲惫而凄凉的笑:“可不就是迷了心窍吗?” 话音未落,他就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大内总管童海赶紧上前伺候,将皇帝咳血的帕子藏在了身后。 咳嗽的齐钧好似没有看到他的动作,倚在扶手上休息了好一会儿,努力平復情绪,才慢慢缓过劲来。 站在一旁的童海眼看皇帝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心中生出深深担忧。 京中接连发生的变故,一步步侵损了陛下的健康,再加上中毒的二皇子和七皇子至今未醒,更是雪上加霜,别说陛下了,就连皇太后那边,据说都是彻夜难眠。 这样下去,恐怕两位皇子还没有康復,宫里就要出大乱子。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夜已经深了,天寒地冻的,您看要不先歇着?” 无论如何,都得让陛下好好养病,莫要忧思过重才行。 童海苦口婆心地劝,皇帝却有一会儿没反应,然后突然就问道:“俞昭仪还在太后宫里?” 自那晚乱起之后,身为总管的童海加强了宫里的看监,自己除了伺候皇帝,还有宫中大小事务都要听报,免得有所遗漏。 这是慈安宫刚送来的消息,童海自然可以马上给皇帝答案:“回陛下的话,太后这几日都让昭仪娘娘留宿慈安宫里,说是叫娘娘陪陪太后。” 表面上说是太后需要俞昭仪来陪,其实不如说是太后自己想陪陪俞昭仪,免得在这特殊的时候,俞昭仪无人照看,会生出什么不好的念头。 皇帝闻言,知道母后这是在为他分忧,点点头道:“一应用度,着紧慈安宫。” 第255页 童海一边称是,一边在心中嘆道:如今他们陛下的后宫,除了慈安宫和文思殿,还有哪里需要着紧的地方呢…… 姚贵妃和方淑妃已经被关押在冷宫,绫绮殿和宣微殿的主位犯案,连带着两宫的低位嫔妃也受到牵连,已悉数被禁各自殿中,等待宣判。 还有不少往日爱巴结着绫绮殿和宣微殿的,因与罪妃来往密切,自然也逃不了干系,怕很快要与罪妃作伴去。 再加上后宫是朝堂的映射,落马的官员若有亲眷在宫中,因此而受到牵连,再合理不过了。 比如珠镜殿的贤妃,本来是个吃斋念佛、不争不抢的性子,偏偏父兄涉案其中,贤妃为表清白差点以死明志,好在最后被救了回来,但眼看也差不离了。 陛下的后宫在青州歷代皇帝的后宫中并不突出,但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萧条冷清,也算少见了……宫妃连带宫人都成了阶下囚,还有什么好着紧用度的呢。 哪怕是俞昭仪,现在有太后和陛下护着,情况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待若亲子的二皇子和亲生儿子同时遇险,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能不能醒,哪怕再有锦衣玉食、荣宠加身,又如何。 童海是亲眼看到俞昭仪这些日子是如何变得憔悴不堪,往日的端庄静持全部化作如今的萎靡不振,整个人好似失了魂一样,一直恍恍惚惚的,看着就楚楚可怜。 现在的俞昭仪,倒有几分普通女子的模样……这样看来,不管众人的身份地位如何、年龄长相如何,人到了这种时候,总有过不去的坎。 若是这坎始终过不去,人就废了。 …… 提及俞昭仪,陛下不免想起两个正在受苦的儿子,顿时心都绞痛起来。 老六狠心,那□□的毒性极强,又无色无味,连银针都试不出来。 虽然太医说两位皇子摄毒不多,但当时正值乱起,宫里一片狼藉,老二和老七没有得到第一时间的救治,所以病情就给耽搁了。 尤其是齐珩,他原本就曾在少海受过重伤,两三个月卧床,好不容易养回来,没过半年就遭此劫难,就愈发雪上加霜了。 就这么几天,齐珩已经几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把皇帝和太后吓得合不拢眼,深怕一觉醒来,就听到让人承受不住的噩耗。 对这两个昏迷不醒的儿子和正担惊受怕的俞昭仪越是愧疚,帝王的怒意就越是鼎盛。 凡是与老五和老六有关的人、事,他皆下令彻查到底,甚至不惜调动南面铮郡王和镇北璨郡王的兵力,令他们一举围攻锋亲王,同时捉捕莱夷姚氏,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因着帝王的旨意和承诺,铮郡王和璨郡王能够名正言顺地占据原属于锋亲王的势力。 他们看到帝王铁了心要对付锋亲王,也不担心这位皇叔反抗,再加上安国公的兵力,他们很快就出兵了。 锋亲王虽可驾驭镇魔营,但却无法带走所有家眷。更何况两位郡王同样可以掌控镇魔营,追捕锋亲王只是时间的问题。 只要是跟反王勾结的,皇帝一个都不想放过。 而在反王谋_逆时护驾有功的,齐钧也不会忘记。 首先要奖赏的就是护卫皇宫有功的高家,并立刻抚恤在宫变中奋勇杀敌却英勇牺牲的将士家眷。 大皇子当夜不幸失了一个孩子,但在悲痛之中还能不顾危险,着急亲兵进宫救驾,可谓功不可没,这几日少有地受到了皇帝的嘉奖。 不过,还有一个人的功劳,对于陛下来说,与他们的功劳是一样大的。 单对他个人,甚至是功劳最大的一人。 “老七身边的仁勇校尉,该封个勛位了。” 若不是这个仁勇校尉武艺高强,又对七皇子忠心耿耿,恐怕皇帝现在连担忧阿珩和阿璟病情的机会都没有了。 光是想像那个夜里,皇帝就知道当时有多千钧一髮。 后来他身体恢復了,两位皇子中毒的事也瞒不住了,齐钧再听属下叙述当时的情景,就愈发觉得老七身边有一勐将,一员福将。 皇帝现在无比庆幸当初点了此子做二甲第一,并把他留在了老七的身边,这才让他能在危急关头一展长才、救下皇子。 加封的念头,其实一早就出现在皇帝的心中,只是最近两个皇子没有脱险,他想快些加封,好藉此沖沖喜。 仁勇校尉是因为救主而加封勛官,也许赏赐一到,得了好兆头,二皇子和七皇子也能好转。 皇帝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寄希望于这种虚幻的方式。 如果不是时间紧迫、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甚至都想真的为老七娶一房妻室来沖喜了。 但真正面临这样的情况时,不作为帝王,而作一个父亲,他是愿意做任何尝试的。 童海闻言,就知道陛下可能会令中书省连夜拟旨。 在青州,凡有军功的,皆由朝廷授以勛官。最高一阶称为上柱国,正二品,需要经十二转才能达到,与二皇子无缘的高氏,就是出身上柱国府。 七皇子身边的仁勇校尉在反王谋逆时身护两位皇子,还一举擒住了六皇子,因此扭转局面,陛下念其功劳,准备封他为骁骑尉,四转策勛,视正六品。 旨意很快就颁下,引得不少人羡慕不已。 第256页 普通的武将想得勛官,至少要在边境磨鍊个一年半载,而且要从第一转开始,像这样一步就获封骠骑尉的,十分少见。 不过,一想到他是在什么情况下、如何立的功,旁人就算羡慕,也说不出不服的话来。 尤其是当夜目睹了一切的宗室勛贵,无不感嘆若是自己身边也有这样一人,就高枕无忧了。 此刻的少玄,却根本无法顾忌旁的事情,他不眠不休地守在齐璟身边,半步不肯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可爱不理解俞昭仪的脑迴路,其实看俞昭仪就只用看一条,这是一种偏执,她是恨安国公和德妃的,不愿他们如意,所以不想二皇子做储君,大家仔细去看俞昭仪过去做的事,看似脑袋有坑地一直拖七喵和二皇子的后腿,其实都是围绕这个目的在行事。只是她遇到一个更腹黑更可怕的老大,所以丢了儿子,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至于跟老大合作,没有特别私情,纯粹因为大皇子有拿不出手的生母。 老大为什么要选俞昭仪为盟友,还有个重要原因,以后会说明的。 第一三八章 陪伴 转眼, 少玄来到齐璟身边,已近三年时间。 对于他来说, 这三年的时光, 与曾经在海中的岁月, 同样重要。 时至今日, 少玄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眼看到齐璟时的模样。 那时候他被渐尤等鲛人追杀,身受重伤, 搁浅在莱夷海岸的崖壁下,被青州的七皇子所救。 他在昏迷中被带到了岸上, 醒来时隐约感到一只小手在自己脸上轻拍, 他瞬间戒备了起来。 因为没有感觉到杀气,而碰触自己的又明显是幼崽的手, 鲛人对幼崽有天生的爱护和包容, 所以少玄没有立刻发起攻击。 幼崽随后被旁边一人抱走了, 少玄听到了自己不太熟悉的话,但他知道, 这是九州人的语言。 “诶诶诶, 怎么可以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陌生人动手?” 感觉到说话的人似乎是教训了一下那只幼崽,语气生动又温柔, 然后那个九州人又说了一句话:“好摸吗……咳咳,不是,我是说用没用力?” 虽然少玄那时还听不太懂此人的意思, 但却能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投在自己的脸上。 渐渐恢復了思考的少玄意识到,这个人说不定就是救了自己的人。 否则他现在不会在岸上, 自己的伤口不会被妥善处理而迅速復原,他不会在这样舒适的环境休息,对方也不会带着一只幼崽靠近他。 没有放下所有戒备,但少玄至少敛去了杀心……结果,就被人轻薄了。 那个人开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动作轻柔,小心翼翼,能叫人感觉到对方是单纯的好奇,并不带恶意。 这种碰触对于少玄来说,太特别了,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这让他感觉有点奇怪,但又不算讨厌。 忍不住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是谁,长什么样子。 然后就见一少年慌忙解释:“我我我……我绝对没有乘人之危,趁你睡着就轻薄于你啊!”边说还边红了脸。 “轻薄”这个词对于当时的少玄来说,其实有些复杂,但对方当时欲盖弥彰地主动交代,反倒留下了证据,叫记性好的少玄懂得九州语言后,也知道这种事得礼尚往来的道理(雾)。 随后的日子,有时平淡,有时紧张,有时叫人欢愉,有时叫人疼痛。 这些感觉,对于少玄来说都是特别的,几乎每一天都能得到不一样的感受。 好像整个九州的特别之处,都集中在齐老七一个人的身上,而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吸引少玄注意的魔力,比鲛人的歌声还要神奇。 他离开少海,起初是因为别无去处,到后来却是心甘情愿的相随,相伴。 齐老七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虽然明知道对方说话没个正型,但还是相信了这句话。 齐璟救了他,教给他如何在陆地上做一个“人”,他们一起生活,教养小十一,然后又一起度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困难。 少玄最喜欢看着齐璟,这会让他欢喜,也喜欢齐璟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会让他满足。 因为无论是开始,还是现在,对方看自己的目光里总含着单纯的欣赏和喜欢。 阿璟的每一次注视,都表达着他少玄在齐老七眼里,是独一无二,是举世无双的。 齐璟总跟小十一说少玄哥好看。 虽然九州人觉得鲛人都长得极美,可鲛人自己对美丑其实没有太大的执着,他们几乎不把美貌作为选择伴侣的标准。 过去,少玄对自己的容貌当然也不在意,后来却打心底高兴……这幅样貌可以叫齐璟喜欢,甚至在欢_爱的时候意乱情迷。 大多数鲛人偏好九州人,是因为九州人生来柔弱,没有利爪可以抓伤他们,不会带来致命的威胁,可以让他们为所欲为。鲛人甚至会跑到海岸边,诱惑落单的九州人藏到隐蔽的地方交_合,满足欲望。 哪怕没有到孕育幼崽的时候,鲛人某些方面的欲_望总是很强烈,就跟遇到猎物就会激起内心的暴虐一样,是一种天性。 少玄却好似天生对此无感,甚至因为不理解,少年时常常独自跑到海岛上,一待就是好几天。他宁愿一个人待着,看看岛上的小山猫。 第257页 但等真正遇到自己心尖上的人时,他才终于明白,有些事是控制不了的。 只要看着这个人,每一次碰触都引得自己恨不得立刻抱紧他,亲吻他,把他揉碎了吞进肚子里,好完完全全地占有他。 这种感情,有时候炙热到连少玄自己都感到害怕——他怕自己太想拥有对方,反倒会吓着齐璟,或者不小心伤害对方。 他是属于齐璟的,或者属于海洋的。若是这片陆地上没有齐璟,他会立刻返回海中。 哪怕这里有所谓的高官厚禄,他不留恋,哪怕海里可能有追兵,他也不畏惧。 九州的皇族,过得并不比他们鲛人在海中舒服多少,这些年就少玄听到的故事,无论是冀州,荆州,还是眼下的青州,都是残忍而悲伤的。 尤其是听了齐璟的预言梦,并且一步步在现实中得到印证,他素来平静坚定的心也在动摇。 若是少海没有新族,少玄早就想带齐璟回少海去,然后找一个隐秘的海岛生活,叫他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少海新鲛人族惹怒了冀州和青州。如果不是发生谋逆,青州现在还跟冀州一样,计划在来年的春夏继续派沿海的镇魔营去追杀鲛人。 湛夷自顾不暇,族中鲛人皇族几乎不够护卫族人,此刻就算少玄回到海中,对方也未必有这心力继续在他身上花功夫。 更何况海事看着已平,相比于皇宫,现在的少海也许还要安全些。 无论心里是如何考虑他们的未来,有一点少玄是坚信的——齐璟一定会醒过来。 正如他不忍心离开齐璟回到少海,他相信阿璟也不会捨得离开他,离开小十一的。 他日日守在齐璟身边,片刻都不愿离开,就是希望对方能睁开眼睛,用以往那样的目光注视他,注视他们。 …… 因着二皇子和七皇子都被送进了宫里,璟亲王的心腹女官和内侍也都入了宫,在他身边照顾皇子。 长辈们不可能单独将十一皇子留在璟亲王府,所以小十一也一起回到宫中。 太后原本想将小皇子接到身边抚养,但小傢伙一心想跟哥哥待在一处,到了慈安宫就不吃不喝地默默流泪,让太后心疼不已。 撑了一天,眼看着孩子虚弱了起来,太后只能找人商量,于是在看望皇帝的时候说了这事。 “看着十一难过的样子,哀家这心吶,就跟被揉碎了似的,”太后虽然心疼十一,但她也有别的顾虑:“可老七现在还没醒,十一又那么小,眼睁睁看着他皇兄躺在床上的模样,怕留下什么叫他害怕的印象。” ——万一……她是想万一有个万一……那岂不是叫十一亲眼看着老七他……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跟太后有一样的顾虑,但亲眼看到小十一的模样时,他又觉得,就让孩子去吧。 老五和老六的谋逆,叫他彻底伤了心,他们做的种种伤害手足的事情,都叫齐钧心寒至极。 如今看到十一和老七的感情,总算叫他看到了皇族之间的真情。 老七养大了十一,若是真有那个他们都不想的万一,也该叫十一陪在他最喜欢的兄长身边,走过最后这段日子。 于是,小皇子终于回到了齐璟身边。 自那日分别之后,小十一就再没有见过齐璟。 虽然他们是一起入宫的,但为了小皇子着想,重九和鹃娘另外照顾十一皇子,没叫他看到殿下的模样。 后来终于看到哥哥,当见到他紧闭双眼躺在床上,小十一就站在榻边,隔着被子摸齐璟,小声唤他,可惜始终都没有得到回应。 秋夕等人在旁看到小皇子的模样,不禁伤心:殿下是最疼十一殿下的,若是看到小殿下这样,怕是要心疼死……所以殿下啊,请快些醒来吧! 少玄并没有让十一远离齐璟,因为他是最能够理解十一心情的人。 ——哪怕看到阿璟的样子,会恐惧,会伤心,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但还是想陪伴在他身边。 不能跟他一起受中毒之苦,就用另一种方式陪他受这份苦。 这日,又是一夜过去了,整个青州皇宫沐浴在晨曦之中,但却驱散不了冬日的寒冷,和人们心里的寒冷。 太医院的御医们一大早就来为二皇子和七皇子诊了脉,虽然没有带来极好的消息,都也没有说出更坏的消息。 “汤药还要继续喂,殿下能够喝得进一些汤药了,就说明情况是在好转的……今日我们还会为两位殿下再施一次针,到时候屋里得添两个炉子。” 虽然宫里是有地龙的,但若是为了保证暖和的施针环境,还是得添些热源。 秋夕和重九记下了事项,送走了几位御医,再回到屋里的时候,就听到少玄大人突然道:“关上门。” 大冬天里,当然是关门的,所以他们立刻意识到,少玄大人的意思是拴上门。 他们一个听令去拴门,另一个则走进屋内,想看看有什么情况,才发现少玄少爷连殿下的床帐也放了下来。 “大人?”重九走过去,正是疑惑想要询问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少玄。 见少玄大人点头,重九想:殿下怕是突然恢復先祖返魂了……这可如何是好,到时候太医一来,岂不就叫人发现殿下的秘密了?! 第258页 这时,少玄突然看向门口,而原本去关门的秋夕迴转来,道:“昭仪来了!” 第一三九章 发现 从噩梦中惊醒, 一女子从榻上坐起,不断地喘气, 看上去惊魂未定。 正在问东六所情况的若晴转身回来的时候听到了动静, 进来就看到昭仪的样子, 心道“昭仪又做噩梦了”。 她不敢耽搁, 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俞昭仪:“娘娘, 您醒了?” 这样的情况,其实已经持续一段时日了, 俞昭仪夜里辗转反侧, 总是睡不着,可一旦睡着又十有八_九会做噩梦, 再加上整天茶饭不思的, 人眼看着就憔悴了下去。 太后见昭仪这般可怜, 于心不忍,遂找了个理由让俞昭仪留在慈安宫, 好就近照看着她。 陛下也十分关心, 虽不能亲自来看,但也是一日几次遣人来问。 姚贵妃和方淑妃已经被禁, 偌大的后宫,如今昭仪最得宠爱……可惜这么多的宠爱关怀,获得的收效甚微, 唤不回她一点精神。 若晴一点也不怀疑,若是七皇子真有不好, 昭仪的情况恐怕会更加糟糕。 她开口问了昭仪两次,娘娘却都没有回答她,那脸色白得吓人不说,眼底还尽是恐惧。 若晴看她的样子,也有点吓着了,犹豫着要不要叫太后知道,去请太医来。 就在她转身要叫外面的侍女时,俞昭仪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之大,都叫若晴感到疼痛。 可她不敢喊疼,也不敢抽回自己的手,只能尽量维持着表情,听俞昭仪示下。 “阿璟呢,东六所有没有什么消息?”这似乎已经成为她每日挂在嘴边唯一的问题。 若晴一听,就知道昭仪已经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于是立刻回答道:“娘娘,太医们已经跟前两天一样入了东六所,准备给两位皇子施针。” 若是今日没有因做噩梦而晚醒了些,这时候昭仪应该在东六所陪着七皇子了。 说来也是叫人唏嘘,若晴在昭仪身边十年,在年节以前,从没有这么频繁地听到娘娘询问七皇子的情况。 那时她若开口,问的必然是二皇子如何、珩亲王怎样。 可是这一次,二皇子和七皇子一起中毒,同样是昏迷不醒,但俞昭仪却一次都没有问过珩亲王的事。 作为俞昭仪的心腹,若晴自是知道她对二皇子到底如何。 但让若晴没有想到的是,七殿下在昭仪心里,有这般重要的地位,如今几乎占据了她全部心神。 就像俞昭仪曾经说的,他们毕竟是母子,有这层嫡亲的血脉相系,关系总也斩断不了。 只是,看七皇子如今的状态,生母这些迟来的关心和在意,是否已经来晚了……若晴不知道,也预料不了,只能暗中感嘆。 昭仪走了一条极其可怕的路,哪怕七皇子没有觉醒神武,根本不是谁的威胁,现在跟娘娘一起走这条路的人还是要把他当成拦路石,想要粉碎了去。 大势所趋,很多事情已经落定,除非还有惊动天地的事件,否则无论七皇子能不能好过来,结局应当都不会再改变什么了。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昭仪才变成如今这番颓然模样。 她是在害怕七皇子醒不过来,也是在害怕七皇子醒来之后,别人依旧不放过他。 …… 又沉默了一会儿,俞昭仪开口吩咐道:“更衣,去东六所。” 从噩梦中醒来,她就会受到影响,但这一次的反应比过去每一次反应都要强烈,这叫她愈发不安起来。 不亲眼看到老七还活着,她就一刻也不能放心,所以决定马上去东六所一趟,哪怕到时候太医们已经都离开了,她看一眼老七的样子也好。 若晴一边扶着她下床,一边应声:“是,娘娘。” 去东六所,也是他们现在每次必去的行程。 曾几何时,俞昭仪端坐在文思殿,七皇子殿下就会自发地跑过来。 甚至之前几年七皇子殿下每到夏季就会发病,俞昭仪都只让女官去问一下情况,自己极少到东六所, 可现在,情况却好像是反过来了,颇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洗漱的时候,低头看着铜盆里清澈的温水,俞昭仪隐约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她摸了摸脸上留下的泪痕,一度有些恍惚。 ——她似乎还从没有这般狼狈过……哪怕是当年突然得知自己要入宫,她也没有这样这幅悽惨模样。 与之相对的,她也很久没有这样满心仓皇而迷茫。 也许是长久以来的愿望似乎就快要实现的寂寞,也许是害怕老七不在的恐惧……自己似乎到了一种常常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想什么了的地步。 俞昭仪努力回想自己刚刚做的梦,却怎么也记不起细节来,只知道梦里发生的事情一定很可怕,否则她不会醒来这么久,还耿耿于怀,坐立难安。 而对现在的她来说,还有什么事比老七没了,更加可怕呢? 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俞昭仪突然觉得屋子里一点暖意都没有,地面的寒气往上窜,冰冷刺骨。 若晴见她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还以为是水温不合适,于是忐忑地问:“娘娘,是水凉了吗?” 第259页 她熟悉的俞昭仪是最聪明而沉稳的,永远波澜不惊、收放自如的。 可现在她眼前的娘娘,却更加靠近一个普通的母亲,因为担心儿子而失了魂。 一路匆匆从文思殿赶到东六所,果然如她所料,太医们已经为两位殿下施过针,此刻已经离开。 俞昭仪想都没有想,立刻就往六皇子的院子走去,走到寝房跟前的时候看到大门紧闭。 一开始没察觉什么,俞昭仪径直都过去,刚想入内,却被门口高大的男子拦住了。 他看了俞昭仪一眼,道:“太医刚刚施了针,七皇子现在受不得风。” …… 俞昭仪对眼前这个人,情绪是非常复杂的。 一方面,这个仁勇校尉在六皇子府上不仅护住了老七,而且还擒住了六皇子作为人质,瞬间扭转了战局。 俞昭仪现在已经知道大皇子的杀心,自然也明白,那日若是没有徐少玄,大皇子的人先一步杀回六皇子府,或许老七会活不到回宫的时候。 那时候老七已经中毒了,哪怕徐诫已经死了,老大想要取老七的性命,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另一方面,这几日此人对俞昭仪又极不尊重,他半步不离地守在老七身边,好似对谁都不信任、对谁都有敌意。 就算作为母亲的她想靠近老七,都会被这个仁勇校尉加以阻拦。 偏偏陛下觉得他功不可没,不仅允许他留在宫里看护七皇子,而且还拟旨封其骁骑尉。 再加上俞昭仪觉得宫中不安全,少玄的武功高强,只有他守在七皇子身边,才叫人有一点点放心。 又一次被这个仁勇校尉给拦住了,俞昭仪自然是生气的。 但眼下她心中想见老七的迫切愿望占了上风,根本叫她没时间和精力去想生不生气的问题。 俞昭仪道:“本宫只进去看看老七就走,这门窗都紧闭着,无论如何不会叫老七受寒的。” 然而男子听了俞昭仪的话,并没有识趣地让出路来,还是站在门口,把当日在宴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表现得淋漓尽致。 自认为见识过更可怕的人,俞昭仪不惧他高大,坚持要往里走,可人还没能碰到门框,就再次被徐少玄所拦。 僵持了一段时间,俞昭仪脑海中突然跑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该不会是老七出了什么事,所以这个傢伙不敢说也不敢处理。要不然他为何这般拦住她、不让她入内! 一想到这里,俞昭仪就更着急了,连声:“老七怎么了?!老七是不是在屋里?!” 老大已经封王建府多年,他对宫里的掌控不够全面,所以俞昭仪才同意让齐璟搬回东六所。 但自徐诫的事情发生,她就不太相信身边的人,更何况是徐少玄。 甭管俞昭仪有多激动,少玄的脸上始终是平静的,而且他的态度也是坚决的,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 恐慌总算叫俞昭仪再顾忌不了许多,开始硬往里面闯入:“大胆!” 眼看她再闹下去,怕是要把外面的宫人和士兵引进来,少玄只能让她进了屋里。 没管若晴被拦在了外面,俞昭仪一路急行入内,到了床榻旁,看着放下的床帐,她心里没来由地恐惧起来。 她几次伸手,似乎是想将床帐撩开,却迟迟没有动手——她是怕自己打开床帐的时候,看到的是让她伤心欲绝的画面。 然而这个时候,床帐里突然传来一点动静,因着屋里没有人,所以那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俞昭仪一惊,随后就不管不顾地打开了床帐。 外面的阳光透过缝隙射入床榻之上,叫俞昭仪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 这个情况让俞昭仪瞪大了眼睛,差点惊唿了出来,好在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发出会引得外面听到声音。 少玄站在她侧后方,一起看到了床榻上的小豹子,却不发一语。 ——现在还只是齐璟的生母看到了,若随后阿璟变不回来,还有太医知晓此事,那就真的瞒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曲了曲手,指尖顿时有什么若隐若现,好似已经动了杀机,随时准备以最小的动静杀人。 此时的俞昭仪已经陷入深深的震撼,根本察觉不到旁边有这样的杀机。 她看到榻上的小豹子,心里慢慢汇聚了一个猜测。 ——老七不仅觉醒了魂武,而且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先祖返魂! 第一四零章 恩怨 俞昭仪曾无数次想, 若是老七也觉醒了神武,皇帝当如何, 父亲、二皇子当如何, 那个女人泉下若知当如何……而她自己, 又当如何。 也许陛下会将老七考虑在皇储人选以内, 对他抱以期许,严格要求; 也许一向运筹帷幄的父亲会左右为难、犹豫不决, 不知道该向着、帮着哪个外孙; 也许小小年纪的二皇子会心生惧意猜疑、惶惶不安,再不敢把老七当成嫡亲的弟弟对待; 而那个虚情假意的女人, 若是有机会知晓, 怕该后悔当初为了一点贤名,叫她有机会生下皇子。 俞昭仪自己呢, 也许会放下曾经的执念, 将这个儿子视若珍宝, 好好抚养他长大,然后助他继承大统, 做名正言顺的太后……而不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儿子, 才能得到殊荣! 第260页 父亲只想着家族的昌盛,并未将她这个女儿看作是女儿;那个女人只想着自己的儿子, 并未将她这个妹妹看作是妹妹;哪怕是陛下,也只是想安抚和追念他贤良淑德的德妃,保护和爱护他幼小的儿子, 所以才允她入宫…… 所以从入宫的那一刻起,俞昭仪就明白, 父亲不再是父亲,姐姐不再是姐姐,陛下也永远不会是她的夫君。 她只是一个人,想要什么,想毁了什么,都只有通过自己的手。 从老七出生的那一刻起,俞昭仪已经记不清自己曾经失望过多少次了。 从最初的失落但还隐隐有些期许,然后是年復一年地等待,再到慢慢放弃,后来又在连续好几年的夏季,生出了些希望,最后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的儿子没有觉醒神武,生而就不如那个女人的儿子……这是个不可辩驳的事实。 因为那个女人惺惺作态的怜悯,她才被允许生下这个皇子,但对俞昭仪来说,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于是,在俞昭仪看来,陛下还是陛下,安国公还是安国公,德妃还是德妃,二皇子也还是二皇子。 他们喜欢老七,放心老七,爱护老七,皆是因为老七争不得、不能争。 俞昭仪入宫要完成的使命,到二皇子及冠,似乎就已经完成,她变成没有利用价值的人,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至于老七,是否是别人背后嘲笑的废物,似乎也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但这么多年累积得越来越多的不甘,那些曾经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恨意,却不会这么轻易消失。 姚氏、方氏,她们再猖狂,再讨厌,又怎么比得过在她心头插上一刀的所谓亲人,来得更叫人憎恶呢。 俞昭仪甚至一度觉得,哪怕是叫老五或者老六如了愿,也比让老二当了皇帝,要来得高兴。 那个女人不会永远压在她头上,自己也永远不要靠她们母子的怜悯和同情活着。 所以,当大皇子进入她视线的时候,俞昭仪很快就做了一个决定。 ——这样一个生母拿不出手,却拥有神武的皇长子,作为同盟,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于她的老七,就算没有神武,至少活着的时候可以留在天京,若再从宗室过继一个有神武的孩子,就能更加长久地就在天京享福。 而曾经是天之骄子的二皇子,即便没有在争斗中丢掉性命,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滚去封地,三代之后就与寻常人无异,庸碌无为。 到时候,她的父亲安国公,已经死了多年的德妃,还有她留下的儿子,就能好好体会什么叫一场梦、一场空了。 …… 要想完成自己所愿所想,就要想办法先骗过所有人,甚至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因为但凡她露出一点不妥,那所谓的夫君,所谓的父亲,就会毫不留情地除掉她,来保全二皇子。 于是,她得暂时做一个好妃嫔、好女儿、好妹妹、好姨母,直到能找到最合适的时机,亲手撕毁这些虚伪的假象。 刚开始,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她很快得到了太后、皇帝和安国公的信任,也得到了二皇子的喜欢,扮演着他们希望她成为的角色,然后暗中跟亦有野心的大皇子形成默契,一步一步实施起这共同的计划。 这些年他们促成了很多事情,有时候哪怕察觉甚至根本知晓了老五和老六的动作,也故作不知,甚至推波助澜。 但这个过程中,总要有些例外。 对于俞昭仪来说,最大的意外,皆来自于老七。 老七实在是太好了,无论是不是他的母亲,都能看出他纯善美好的性子。 有时候,俞昭仪看到老七养在身边的小十一,就会觉得那孩子真像老七小时候,聪明乖巧又漂亮,却唯独没有神武。 哪怕生母一直表现得对二皇子更好、更上心,齐璟也只是小时候吃些无伤大雅的醋,长大后就释怀了、看开了,还能听她的安排去帮着老二做事。 与她只做表面功夫不同,老七是真把齐珩当成自己的兄长。 可能是为了讨好她这个母亲,可能也想跟兄长好好相处,他一直在努力……老七为此花了多少心力,俞昭仪都看在眼里。 虽然明知道齐璟亲近他的二皇兄,最初是为了她这个母亲,但越是把这些看在眼里,俞昭仪心中就越是扭曲和不快。 甚至有一段时间里,她开始觉得儿子不再是她的所有物,也变成了她的敌人似的,完全不想看到这个叛变离心的儿子。 所以只要齐璟试图靠近,她就冷漠地将他推开……这样一推,就是十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七也变了。 他长高了,文武都好,也更加能说会道起来,更能讨长辈欢心了。但他却跟俞昭仪疏远了起来,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听话乖顺。 他不再为她欢喜而高兴,不再为她忧伤而紧张,也不再频频跑到她的文思殿,只为看母亲一眼。 齐璟变得更加独立,变得更加优秀,对她……也变得冷漠而戒备了。 有时候俞昭仪可以在他脸上、在他眼中看到很多复杂的情绪。 原本她以为是皇子建府之后,因责任必须改变,后来才发现,他的成熟是脱胎换骨的、一气呵成的,比年长一些的齐琢都要强得多。 第261页 当然,在有些方面,他还是没有变的。 比如齐珩遇到麻烦和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会立刻想办法伸出援手,即便改变不了什么,至少苦口婆心地劝过、亲力亲为地争取过,一点都不嫌烦。 即便是对大皇子,能求情的时候,他也去求情了……在所有人都选择冷眼旁观、都在权衡利弊的时候。 但老七不知道的是,有人看起来可怜至极,实则包藏祸心。 当初琅亲王在紫宸殿外罚跪,其实是看准了时机,故意为之的。 他让俞昭仪拖着给外面发消息,就是要跪得久些,为自己后来病倒作个铺垫,也好让长辈心生怜悯和同情。 这样一来,他不仅不用去少海,而且户部的差事多半也能收回来,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齐璟这样对大皇子,齐琅却还是要取他性命……如果说老天对她不公平,对老七,又何曾公平过? …… “他是何时变成这个样子?”过了好一阵子,俞昭仪开口问现在一旁的少玄。 此刻,她心里其实有一个答案。 既然御医一直没有发现,早上施针也没有异样,说明老七变成先祖返魂,是件非常意外而突然的事情。 这么短时间内,别说她和老七身边这个看起来稳重的徐少玄了,就是璟亲王的贴身宫女和心腹内官,竟然都没有特别慌张的意思……这只能说明,他们老早就知道老七是先祖返魂。 这么大的事情,如果不是老七吩咐他们不能说出去,他们怎么敢这般瞒天过海。 ——所以,老七为什么要隐瞒自己是先祖返魂的事实呢? 答案有些叫人匪夷所思,但却显而易见。 因为他对储位没有追求,甚至对皇权富贵也不是那么执着,所以才宁愿隐藏自己的天赋和能力,也不叫旁人知道其身份,以免一些人对他产生更大的期许,另一些人则生出更多的防备甚至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她的老七是先祖返魂,她的儿子果然是最优秀的,那他…… 就在俞昭仪心中生出澎湃之意时,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他过去不想说,将来,也不想说。” 俞昭仪愣怔了一下,好生反应了一阵,才回过头盯住那个说话的人。 但少玄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疑惑迷茫和不甘,他走上前去,伸手去把小豹子掀开的被子重新整理好。 这个高大的男子半跪在床榻边,动作有说不出的温柔耐心,看向七皇子的目光虔诚而深情。 俞昭仪没有来得及分辨他这种感情背后的含义,她只是突然很羡慕徐少玄。 ——曾几何时,她也可以倾听阿璟所有的心思和秘密,她也曾在寒冬的时候为他掖一下被角,她也曾得到过他毫无保留的爱与信任…… 他们就这样站在床榻边,看了很久很久,床榻上的小豹子又翻了一次身,却始终没有醒来。 这一次,俞昭仪没有等徐少玄动作就坐在床榻边,为小豹子盖上了被子。 她似乎想摸摸它,却终于没有伸出手去。 “好好照顾他。”她说完这句话,站起身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齐璟醒来的时候,是正月的一个夜里。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就看到父皇满眼复杂地看向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随后他慢慢回过神来,注意到自己竟然没有躺在王府,而是躺在了紫宸殿里,顿时吓得差点蹦起来。 可惜他现在的身体还虚弱着,没办法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后来看到少玄也站在旁边,稍微安心下来,把满心的疑惑压回去。 看到老七醒过来,皇帝五味杂陈,高兴自然是极高兴的,但生平头一遭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去唤御医过来。”皇帝想了半天,还是无法开口,于是转过头吩咐童海。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拉扯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是老七伸了手出来。 大概是这个动作有些特别,让他一下子恍了神,皇帝竟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 那时候德妃没了,老二年纪太小,因为想念母妃卧病在床,他去看老二的时候,孩子也是这般牵着他的衣袖撒娇的。 俞昭仪那时候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进宫要照顾二皇子,一开始难以非常周全。 好在老二的性格温和,俞昭仪又温柔细心,他们很快就相处得极好,二皇子再也没有那般病过。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他曾经以为的、坚信的,却都变了…… 或者应该说,这些人和事,从来就不是他以为的模样。 第一四一章 改立 刚醒来的时候, 脑袋里本来就有些混沌,再加上被自己躺在紫宸殿这一事实吓懵了, 齐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但当父皇看了自己半天, 他渐渐恢復了思考, 一见对方要叫御医来, 第一反应就是阻止。 ——七皇子在陛下的寝宫养伤,这是多么大恩宠……但会因此引起多大的争议, 给他惹来多大的麻烦啊! 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伸出去了,见父皇愣住了, 齐璟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不妥。 第262页 他平日里经常这么扯少玄的袖子, 扯得那叫一个自然而然、理直气壮,但眼前却不是对他有求必应的少玄, 而是他素来威严的父皇。 哪怕父皇对他比对其他几个皇子要亲善些, 但所谓君父、君父, 总是先为君,再为父的。 齐璟误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行为不妥, 所以才叫父皇惊讶得直接愣在当场, 他赶忙把手缩回了被子里,老老实实地躺好。 在他心虚移开了眼睛的时候, 没能看到皇帝眼中略带怀念和遗憾的情绪。 几个皇子中,在陛下身边待得最久的是齐珩,二皇子给皇帝带来的为人父的感觉, 是无法被替代的。 也许正是因为那几年的时光过得太快,以至于后来阿珩不再这么孩子气、变得稳重懂事以后, 齐钧很久没有体会过同样的感觉。 这个卧床的儿子,他的父亲是青州之主,所以他不习惯跟父亲撒娇; 这个陪在一旁的父亲,有好几个及冠的儿子,他也很久没有被人这般直率地扯过袖子。 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和珍惜这样简单而宝贵的时刻。 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殿中的气氛立刻变得压抑了起来。 再加上齐璟几次到紫宸殿的寝房来,不是陛下病了,就是他自己伤了,感觉都不是太好,他无措的时候,目光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寻找少玄,好像只有看到少玄,才找到了救他的浮木。 大概是终于想明白齐璟刚刚那个小动作是因为什么,皇帝道:“没人知道你在这里,曹院使可信。” 齐璟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 既然来的是父皇可以信任的曹院使,如果皇帝不准他说出去,曹大人应当不敢透露只字片语的。 若没有人知道七皇子在紫宸殿,曹院使完全可当是来给皇帝诊脉,那太医进出紫宸殿就不会让人奇怪而引人注意了。 但当齐璟仔细想想父皇的话,又生出了更大的疑惑。 他这么大个人被抬进紫宸殿,难道没叫人看见吗?还是说,为了避开旁人视线,他是在深夜的时候被秘密转移过来的? 就算被接进宫里,他也该待在东六所里才对……所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会在父皇的寝殿养伤呢? 带着满心的疑惑,齐璟正在犹豫要不要直接问父皇,皇帝却已经先开口了。 “你被送来时,不是这幅模样。”皇帝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暗示齐璟当时的状态。 齐璟:“!!!”那么小的七皇子,除了变成了小豹子,还能是什么样子过来的! 对于七皇子来说,这一世最大的秘密也许不是自己先祖返魂的身份,但先祖返魂的身份,绝对是齐璟最不愿说出来的秘密之一。 并非他懦弱,才选择逃避,而是无论怎么看,一旦说出了自己是先祖返魂的事实,他与少玄就很难再走下去了。 人家冀州皇帝刘煜,也是当了皇帝才立的男后,而且前提是他已经有两个觉醒神武的小皇子,冀州所剩无几的皇族和被先帝梳理过的朝廷才对新帝的选择无话可说的! 他一个小小的七皇子,头顶上有皇祖母、父皇,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能轻易冒这个险。 不过眼下,既然被发现已经成了事实,再纠结烦恼,就没有意义了。 齐璟想,自己可能是在昏迷的时候变成了先祖返魂,御医要来诊脉的时候,根本瞒不过去,所以少玄和他身边的人才禀报了父皇。 若论宫里最安全的地方,恐怕还是皇帝的紫宸殿。要让七皇子得到最大的保护,就要寻求皇帝的庇护。 这时候,齐璟听到父皇用一种难以言状的语气,说了一句:“小俞氏,瞒得可真好……” …… 齐钧无法形容自己得知这个消息时的震惊,也无法形容自己看到先祖返魂时的喜悦。 青州几代皇族都未见的先祖返魂,终于出现了,即便只是作为一个见证者,也感到与有荣焉。 “锦豹为腾,齐氏为姓,青皇族生而武神,魂魄可视,天命所归……偶有皇族得先祖返魂,天下得大昌盛世。” 《青州笺疏》上的这段话,家喻户晓,世代相传,可对于大多数没见过先祖返魂的人来说,这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别说青州,就是九州诸国,也已经好久没传出过先祖返魂的消息,也许再过个几十年,人们就不会再相信,这世上有先祖返魂了。 直到冀州新帝继位,这一年九州人才终于又听到先祖返魂的消息。 所以自冀州新帝继位以来,就不断有人传说,这一年少海不再频繁出现威力巨大的海事,皆是因为先祖返魂的祥瑞之力,庇佑冀州。 再加上经冀州皇族遭受了巨大创伤以后,一切似乎正往好的方向发展,叫人不能不对古籍上的说法产生更深的信服。 歷史上凡是出现先祖返魂的时候,确实都是九州最为繁荣昌盛的时候。 这样两相印证着,叫齐钧怎么能不为老七是先祖返魂的事,而感到激动和高兴呢。 但是这样一个好消息,照小俞氏所说,是早就发生的事情,却被瞒得死死的,好些年都没叫其他人知道。 这一度让齐钧感到困惑,甚至怀疑她的话。 如果老七是先祖返魂,可以带来祥瑞,那为何青州这几年还经歷了这么多的磨难。 第263页 ——难道,真的只有先祖返魂当了皇帝,才能带来大昌盛世吗? …… 齐璟听到“小俞氏”这个称唿,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随后想想,外祖安国公姓俞,在这个宫里能被称作小俞氏的,自然只有他的生母,俞昭仪了。 他不奇怪自己醒来的时候见不到母亲,但却奇怪为何父皇会这样称唿俞昭仪。 ——这样称唿她的姓氏,好像两人已经形同陌路、恩断义绝了似的…… 既然父皇提到俞昭仪在隐瞒,那就说明她也知道了这个事实。 以他对自己这位生母的了解,怎么可能不拿他的身份做文章,而是要瞒下来? 所以说,他是昏迷了多久?这期间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啊! 听出了父皇语气中的埋怨,齐璟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主动解释一下,可是他斟酌了半天,却不知道从何说起:“父皇,我们不是有意想瞒着您……” 齐璟自己说完都觉得好笑,既然已经隐瞒了,又怎么说不是“有意”的呢? 他曾经笑过别人慾盖弥彰,可轮到自己的时候,才晓得这种明知道自己解释得有多苍白,却只能硬着头皮坚持的情形,有多荒唐。 然而,皇帝听他说了这么一个无力的开头,却先道:“瞒得对,小俞氏瞒朕,是对的……她说的,也是对的……” ——就像小俞氏说的,如果他是个好父亲,又怎么会庇护不了阿珩、庇护不了阿璟呢? 得知隐藏极深的老大、走入歧途的老五和老六,再面对中毒昏迷的老二和老七,他根本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如果一开始老七是先祖返魂的身份公开了,他就一定能护儿子周全。 现实就像是攥在小俞氏手里的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可以轻易刺中他的软肋,叫他避无可避,痛不欲生。 齐璟对自己的父皇虽然不能像对少玄一样心有灵犀,但他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就知道父皇的情绪有些不对。 从对方的话语中,齐璟可以听出来,父皇对俞昭仪似乎是埋怨痛恨,又愧疚惋惜的。 虽然不明白这么复杂矛盾的情绪从何而来,但他怕这样放任父皇想下去,恐怕御医来了没空给他诊脉、反倒要先给父皇诊脉了,所以赶紧想办法转移皇帝的注意力道:“曹院使来了么?” 皇帝被一语惊醒——现在什么事,都比不过老七的身体重要! 因着宫里几个主子都不教人省心,曹大人和几个医术高超的太医就一直候在宫里。 此刻齐璟问起,他其实已经在外面等候听旨了,皇帝一唤曹太医,他就立刻进来了。 齐璟见曹院使诊脉的时候还时不时打量自己,就知道这位老太医怕是看过他先祖返魂了,难怪父皇说,院使可信。 太医好生给齐璟诊了脉,脸上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这可是传说中的先祖返魂啊!只要七殿下保住了,他们的命也就保住了……谢天谢地! 看到曹斌的表情,陛下就知道老七的情况不错,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但看到老七好了,他就不免想到还未醒来的老二,又无法真正轻松起来。 老二是他挑选的储君,却三番两次遭人暗算。 储君的位子,仿佛是个活靶子,旁人的明枪暗箭,难防难躲。 老五和老六起兵造反,罪无可赦。 老大隐忍这么多年,还是被小俞氏用玉石俱焚的方式揭发了出来。 曹斌虽未明说,但也委婉地提到,二皇子先是在少海受过重伤,现在又中了毒,之所以迟迟不见好转,并非余毒未清,而是身体虚弱。 如果阿珩一直没办法好起来,他就要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是否要改立太子? 第一四二章 伤心 等曹院使退下后, 齐璟在想,如何劝父皇, 叫他能搬离紫宸殿回王府, 或者去东六所。 虽然听说东六所那边留了他的人, 假装璟亲王还在, 每日诊脉的太医也变成曹斌大人一人,短期内旁人发现不了端倪。 但齐璟担心太后要过问, 再加上还有俞昭仪这个知情人,他怕自己的秘密会变成不是秘密, 所以越发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父皇之所以不想让他离开, 原因无非是先祖返魂太过珍贵,父皇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这才放在身边亲自看顾着。 可即便是歷朝歷代的太子, 也有自己的寝殿, 没有长期住在皇帝身边的道理,更何况是他。 就在齐璟想好了说辞, 准备与父皇打商量, 却见父皇看向他,道:“阿璟, 若是你皇兄不好,你得留在宫里,去不得郁城, 也去不得沧渤了。” 齐璟闻言,先是愣怔了一下, 似没有领会皇帝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父皇口里的皇兄,指的是齐璟的二皇兄,齐珩。 至于“不好”,怎么个不好法,虽然父皇没有明说,但表达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 皇帝曾问七皇子关于未来的打算,齐璟提到了自己心仪的去处,正是临海的沧渤和郁城。 此刻皇帝旧事重提,却道齐璟去不得郁城、也去不得沧渤了,无非就是告诉齐璟:若太子不好,璟亲王责无旁贷要留在京中了。 第264页 听到这里,若是还不明白父皇的意思,那他就太没有警惕心了。 ——父皇这话,竟然有改立储君的意思! 被立为储君的二皇子中毒之后身体虚弱,一直未能完全清醒。 老五和老六就不说了……至于大皇兄,齐璟虽然还没有来得及找到证据证明大皇兄齐琅确实有问题,不过听父皇的话,是完全没有考虑他的意思的,所以眼下这不是最要紧的干系。 七皇子是先祖返魂的秘密被他知晓,皇帝有改立先祖返魂为储君的念头,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顺理成章归顺理成章,齐璟内心的意愿,又是另一回事了。 觉醒神武之后,想不想当太子,甚至成为九五之尊? 如果扪心自问,齐璟觉得自己还是想过的,但仔细辨别一下,也没有那么想。 生而皇族,嚮往那个顶峰的位置,大概是他们深入血脉中的一种本能,在齐璟这里当然也不例外。 但若要为此付出什么巨大的代价,还要牺牲他重要的人,最后改变他的生活方式甚至是内心,那齐璟肯定是不愿意的。 所以想归想,齐璟越来越明确自己追求的是什么,就越明白这个位置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个位置。 如今父皇突然提到这样一个对于齐璟来说十分可怕的可能,除了叫他紧张惶恐,实在很难让齐璟感到兴奋和高兴。 他的为难和排斥实在太显而易见了,皇帝看到后立刻明白了老七的意思,但却不解他为何这般牴触。 要知道,成为青州未来之主,这是多么具有诱惑力的事情。 如果做储君不好,那为何老五和老六要为此铤而走险,犯下滔天大罪,而老大又为何处心积虑,毫不顾念兄弟之情……连老二为了赢回皇帝的信任、增加他自己争储的实力,也不惜以身犯险去少海,最后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怎么所有人都在追逐的东西,放到老七这里,就变成叫他害怕和为难的事情了? 小俞氏说那番话的时候,他也怀疑过老七是不是真的没有参与其中。 但他仔细回想,在老二要去少海时,只有老七担心老二的安危、不贊成老二去少海。老二被误传殁在少海时,他的王妃有碍,也是太后让老七去劝好的,再加上老二回来以后,是老七一直陪着老二,帮他度过艰难的时候…… 从头到尾,可以说有太多机会给老七使坏、做手脚,甚至他什么都不做就能达到目的的时候,阿璟却总能立刻挺身而出。 对所有人而言,老二都比老大要来得难对付,所以小俞氏和老大才要联手,老五和老六才会设计谋反。如果老七跟生母小俞氏同谋,又怎么会至始至终都对齐珩这般诚心诚意,一直为他着想。 在皇帝心里,老七除了没有神武,一切都是好的……现在连神武的问题,也不再是问题,偏偏他表现出强烈的拒绝姿态。 皇帝想知道老七为什么不愿意,这时候齐璟开口了。 “父皇,若是皇兄听到这样的话,该有多伤心啊。” 皇帝闻言,楞在当下,但他马上明白了老七在说什么。 改立太子,前提是阿珩无法成为储君。 即便他真的醒不来、或者醒来后也有心无力,作为给他希望又让他失望的皇帝,总归是让他伤心了。 …… 最后,齐璟还是回到了东六所。 为了掩人耳目,他当然不能以人的身形回去,所以暂时变成了先祖返魂的样子。 齐璟回去,最高兴地当属小十一了。 对于小傢伙来说,哥哥被父皇接走好些天了,但旁人不能去看他,只能干着急。 屋里有个所谓的哥哥,是他也熟悉的暗卫扮的,据说是为真正的哥哥作掩护。 少玄哥说,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哥哥,所以小十一虽因齐璟不在而不开心,但还是听话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小皇子在宫里,尤其是几个皇兄禁的禁、伤的伤的情况下,愈发得到皇太后和父皇的宠爱。 这似乎也是小十一跟着七皇子出宫建府以后,头一次在宫里住这么长时间。 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备受长辈的宠爱和关注……比起在璟亲王府的生活,眼下的生活似乎还要舒服几分,也是不少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小十一明显不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当他看到齐璟的一刻,就立刻扒在对方身上,小手紧紧抓住齐璟的衣服,一副再也不下来的小模样。 小赤羽看小舅舅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七舅舅撒娇,却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因为它也想挨着七舅舅啊。 它是跟着小舅舅一起被接进宫的,相比于有可能被带到慈安宫的十一皇子,它在宫里的活动范围更小些,是不能出房门的。 小赤羽个头小,到了新环境要适应和厌倦,原本要花一段时间,但它心里想着七舅舅,根本无暇去考虑这些问题。 七舅舅一直不醒,他们说七舅舅病了,累了,需要休息,所以才躺在床上睡觉。 小赤羽虽不能理解是什么病要睡这么长时间,但这并不妨碍它感受到周围的压抑氛围。 齐璟把小赤羽放到自己的肩头,让它可以窝在自己颈边,然后抱着幼弟,先摸了摸他的脑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视作安抚:“怎么了?” 第265页 这种明知故问的说法,引得小傢伙在他怀里蹭了蹭,手上抓得更紧了。 齐璟当然知道答案,他也不指望小十一回答自己,只是想跟他说说话,于是把他抱起来。 孩子已经快长到四岁了,又生得壮实,很有些沉手。 某人偷懒,常常把小十一交给少玄抱,自己只负责在旁边撩拨,增加少玄抱孩子的难度。 现在抱着小十一在屋里走,齐璟刚刚醒过来,确实有点吃力,走没两步就有些喘。 小十一是谁,他可是哥哥的贴心小棉袄,立刻发现哥哥累了。 也不在意这从侧面说明了自己的体重,小傢伙摸摸哥哥的脸:“哥哥坐。” 自重新活过,齐璟就知道身体是自己的、康健是最重要的,所以也没有逞强,他走到暖阁,坐了下来,只是还抱着小十一,没有撒手。 齐璟想了想,还是决定引导孩子想想宫里的好——毕竟他们很可能还要在这待一段日子。 “十一,宫里有意思吗?” 小傢伙听了哥哥的问题,没有马上回答,反倒又往他怀里藏了藏。 这段时间齐璟不在,少玄也因为要保护齐璟不在他身边,小十一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没有以往在王府里胆子大,脸上总是带着怯怯的神情。 皇太后不知道他平日在璟亲王府是如何自如自在、作威作福(雾)的,还以为小皇子就是这么个乖巧内向的性子,所以对他十分怜爱,非常关心。 在皇祖母和其他长辈面前,小十一向来是有问必答的。即便他内心害怕跟他们说话、也不想说话,但还是会说点什么,下意识地要做个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但到了齐璟身边,他可以变成不想回答就干脆不回答的小十一。 齐璟见状,也猜到小傢伙的意思,果然没有逼他:“肯定没咱们府里有意思,咱们府里有鞦韆是不是?” 孩子大了,不能总拘在屋里,要多多出去活动、晒晒太阳,甚至多摔几次跤,才好长大。 所以齐璟就让匠人在主院的院子里做了些东西,其中就有一架鞦韆,很得小十一的喜爱,连入冬以后的下雪天,都要站在廊子里看一看。 听到齐璟提起小鞦韆,小十一微微侧了侧头,小声道:“嗯。” 他的声音恢復了一点精神,但跟小十一往日的精神气还有差距,齐璟有些心疼,轻轻摸摸他的背:“鞦韆好做得很,到时候咱们在这里也做一个。” ——鞦韆是好做,但想叫小十一无忧无虑地长大,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安抚了小十一,只剩下两人在的时候,齐璟对一直很沉默的少玄道:“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大皇子:孤不信你捨得离开天京。 齐小喵:真的,不骗你,我喜欢少海的鱼,以后要长居海边的。 大皇子:孤竟然是被一个吃货的执念打败的吗?! 齐小喵:喵喵喵??? 第一四三章 人心 齐璟刚刚醒来的那会儿, 虽然已经察觉到有些异样,但没有机会问清楚。 他于谈话间数次提及俞昭仪和大皇兄, 但是父皇皆将话题带过, 避而不谈。 父皇对俞昭仪的态度, 父皇对齐琅的态度, 对齐璟自己的态度,还有少玄的状态, 都让他十分在意。他自己想明白的事,还有心里猜测的事, 也得一一去证实。 所以一回到东六所, 到了能跟少玄独处的时候,齐璟就立刻开口问道。 “这几天,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从他自己清醒的时间来看, 如果有什么变故, 也不过是在几天之中发生的,说不准跟他的先祖返魂有关。 齐璟觉得, 少玄能被允许出现在紫宸殿, 说明是参与者、知情人,他一直陪着自己, 如果在他身边发生了什么,少玄一定清楚。 也许本就一直在想如何跟齐璟说,所以心里早有准备, 少玄很快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俞昭仪在皇帝面前揭发齐琅,随后你父皇设计, 令我与宫中高手一起,擒拿齐琅。” 听对方的一句话,就让自己猜测的事情全部得到了印证和解答,齐璟当下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或者瞭然,而是痛心。 从小到大,他和老六一向都不对付。 因为他们年纪相仿又非同母所出,势必要在皇祖母和父皇面前争宠,互相攀比。 老六觉得他没有觉醒神武就轻视与他,齐璟也不喜这个六哥嚣张跋扈的性格,开蒙以后两人几乎天天在一起,相处起来难免会有摩擦。 有东风压倒了西风之时,也有西风压倒了东风之时,总之没个消停。 但齐璟没有想到,尤其是上辈子的时候没有想到,他们这样日常的打打闹闹,最后会变成你死我活的争斗。 重新活过,齐璟对老五和老六的戒心就从没有消散过,如果不是打心眼里不信任他们,又怎么会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两个身上,而忽略了躲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大皇兄。 他们所有人,之所以会被齐琅和俞昭仪骗过,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敌人狡猾谨慎,步步为营。 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偏见造成的悲剧。 “她发现了徐诫有问题?” 第266页 齐璟中毒昏迷后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提醒少玄小心皇兄身边的内官。他相信以自己跟少玄的默契,少玄应当会警惕并且想办法抓住徐诫。 从他回忆的情形来看,上辈子俞昭仪想致二皇子于死地,但大皇兄却把齐璟也毒死了。 这一世,他们显然又一次联手,昭仪想毒死二皇兄,但徐诫却是大皇兄的人,所以听其命令把齐璟这个七皇子也害了。 后来齐璟和齐珩一起中毒,俞昭仪肯定明白徐内官背后的主子另有其人。 几个皇子接连不利,大皇子的势力会日渐壮大,再加上父皇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在只剩下这么一个长子的情况,恐怕也别无选择。 到了那个时候,齐璟就算侥倖活下来,先祖返魂的秘密一但暴露也非常危险——对于父皇来说珍贵的先祖返魂,在齐琅那里,就更是不能留下的眼中钉、肉中刺。 谋害皇子是死罪,谋逆更是罪无可赦,皇帝就算选择过继子嗣,也绝对不会再选择大皇子做自己的储君,唯有这等罪名,才能彻底解决齐琅这个隐患。 不过这样做,并非不用付出代价,对于俞昭仪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命换一命的意思。 她要让皇帝信服,就必须拿出最确凿、最有力的证据,她与大皇子勾结已久,除了对老七下手这件事以外,几乎桩桩件件都脱不了干系。 俞昭仪并非无知妇人,这么多年小心谨慎,手上总会握有些对方的把柄,好在可能的情况下用来自保。 这些证据是双刃剑,既杀得了大皇子,也会把自己弄成重伤。同样参与了种种恶事的俞昭仪,最终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哪怕齐璟是先祖返魂,哪怕他可能成为储君。 ——所以,她是真的全为了他,才选择用这种方式,让父皇知道内情,好来保护他? 虽然知道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但别说是这一世的齐璟,哪怕是上辈子的他,又怎么能轻易相信俞昭仪对他会如此重视、甚至重于生命呢? …… “徐诫死了,确实是意外,不过,俞昭仪有其它的证据。” 少玄见齐璟若有所思,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番。 原来齐璟和二皇子中毒时,琢亲王府当下是一片混乱,援军赶到的时候,有些中了迷药的宗室还有意识,曾试图唤来自己的护卫协助突围。 无论是出于心虚,还是想趁乱逃跑,徐诫当时也有要离得远些的举动。 少玄虽然听到齐璟的话,但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保护齐璟不受伤害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根本没有去管徐诫,只能眼看六皇子的人将其杀死。 其实,即便徐诫在当夜侥倖活下,恐怕之后也会被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只不过在援军来时丢了性命,只能感嘆时也命也。 就跟原本有机会继承大统,最后却功亏一篑的大皇子一样,只能印证世事无常。 大皇子以为昭仪是彻头彻尾的自私之人,而且与他牵连颇深、骑虎难下,就算齐琅对老七出手,俞昭仪也已经拿他无可奈何。 谁知道,他碰到了意想不到的结局——俞昭仪竟然宁愿自损八百,也要将他暴露人前。 “她现在,在哪里?” 得知事情的经过,齐璟一度萌生想要见她一面,把话问问清楚的冲动。 但他怕自己见到俞昭仪,就会问出“你做这些是不是又有什么阴谋”的问题。 如果俞昭仪真的是另有打算,那问这个问题的自己就太傻、太心酸了。 可如果俞昭仪单纯是想救他,甚至丢了性命,那问这个问题的齐璟又太残忍、太无情了。 既然是个答案无论如何都会叫人伤心的问题,齐璟想,自己又何必去刨根究底、徒惹悲伤呢。 “被囚在文思殿,只是秘而不宣,”他想了想,补充道:“太后应当不知。” 对于齐璟是先祖返魂这件事,皇帝表现得十分谨慎,除了七皇子身边极亲近的人和必须要留下来诊脉的曹院使,齐钧连皇太后那边都暂时瞒着。 如果处理了俞昭仪,势必会影响七皇子,所以在没有思量周全的情况下,皇帝暂时不会处死俞昭仪。 对外的理由也好编造,无非是俞昭仪因担忧儿子而病倒,暂时出不了文思殿。 俞昭仪知道陛下的意思,为了老七,自然会主动配合,不叫太后发现端倪。 得知太后最近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齐璟在心底庆幸了一番——皇祖母毕竟年纪大了,恐怕受不得这等现实,能瞒一时,是一时。 “齐琅呢?被关押在宫里,还是宗正寺的大牢?” “还在宫中,被单独关押在东六所。” 擒拿齐琅的时候,少玄也在场,因为他武功高强,所以被寄予厚望,最后也见证了齐琅是如何被降住,然后被拖走。 当时皇帝下的命令,正是将大皇子齐琅软禁在东六所,等彻查其罪行后,再行处置。 齐璟闻言,突然觉得有一丝讽刺。 天京皇宫的东六所,歷朝歷代都是皇子们成年建府前的住所,他们兄弟几个都曾在这里度过十几年的时光,不可谓不熟悉。 但自六皇子和七皇子出宫建府,东六所就彻底空了出来,变得十分冷清。 第267页 这一下子,突然住进了中毒的二皇子和七皇子不说,随后又关押了一位皇长子……东六所正以一种异常的方式“热闹”了起来。 …… 齐璟刚刚醒来,身子骨还没有完全恢復,一天里有大半时间都在休息,就好像恢復了当初刚刚觉醒先祖返魂的状态。 小十一只要有哥哥陪在身边,倒无所谓做什么,齐璟醒着他挨着,齐璟睡着他陪着,连带着小赤羽也跟着他们,吃饱了睡,睡醒了吃。 大概是因为有七哥在身边,小傢伙慢慢恢復了些在王府里的样子,还晓得扒在他哥的腿上,嘴里念叨“小鞦韆做好了,可以刻上十一的名字么”这一类的话,藉此提醒齐璟兑现承诺。 齐璟也不是食言的人,很快就让侍从照着府里那个鞦韆,在院中的树下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还真的给它刻上十一的名字。 因还是冬季,天寒地冻,齐璟是不可能真让小十一去玩鞦韆的,所以常常是坐在暖阁里,把窗户打开,齐璟抱着十一在窗前看院子里的鞦韆,饱饱眼福。 除了睡觉和陪伴小十一,齐璟每日还要用上一些时间,去看齐珩。 曹大人说过,珩亲王身上的余毒已清,醒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是这醒来的时间,到底要花一天、两天,还是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更久,却无法预料。 有时候齐璟在想,是不是因为他们曾经是丢过性命的人,所以活下去格外艰难。 不过,若叫齐璟选择,他当然宁愿选择波折,也要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看着昏迷不醒的齐珩,齐璟觉得无力,迫切想要为二哥做点什么。 并非因为齐珩活着对他有好处、亦或者其它任何原因,齐璟只是单纯希望齐珩能够度过这次难关,不要留他的妻儿孤苦伶仃。 “皇兄,快些醒过来吧,旁人处心积虑要害我们,但我们岂能叫他们如意?钦天监呈了几个好日子,父皇在选哪一天举行册礼……太子的册礼,怕是这几年最盛大的庆典了。” 齐璟正轻声跟二皇子说话,其实也就是自言自语,他并没有发现齐珩掩在被子下的手,动了动手指。 第一四四章 交心 随后的一个月, 七皇子和十一皇子仍旧住在东六所里。 为了好好休养,齐璟没有立刻回到朝堂——身体是本, 他还想跟少玄长长久久, 自己的身体当然得仔细照顾。 他不用刻意去关注, 也能猜到如今的青州朝廷, 该是如何混乱的局面。 五皇子和六皇子趁陛下身体不适的时起兵造反,随后又证实大皇子也参与其中, 再加上二皇子中毒未醒……如此望去,陛下的儿子中, 暂时只剩下没有觉醒的七皇子和十一皇子。 在没有身体康健的皇嗣拥有神武的情况下, 自然让人想到陛下是否要改立,或者过继。 对于此事, 没有人觉得惊世骇俗, 毕竟歷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寿元不长而没来得及留下子嗣的帝王, 又或者皇帝身体有什么隐疾,没能得到觉醒神武的儿子, 但青州又必须由有神武的皇族执掌, 这时候就必须过继。 过继皇帝兄弟的子嗣,或者在京中宗室里挑选, 才是皇帝可以选择的事。 青州四境的王爷里,镇守东部临海之地的锋亲王已经从天潢贵胄沦为逃犯,他只来得及带走长子, 其余家眷皆已被押解进京,这等好事自然轮不到他们。 除此之外, 在南的铮郡王,镇西的珀郡王以及居北的璨郡王,则都有可能过继子嗣给皇帝。 至于京中宗室,还是以宗正铎亲王家中两子唿声最高,尤其是早些年常常代皇族四处奔波的铎亲王世子,出身高贵,德才兼备,器宇不凡,十分符合皇储的条件。 铎亲王惯是个左右逢源的人,在谋逆案中属于无功无过,在动乱中保住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当听到有人这般提及,齐铎心中自然是狂跳不已。 ——不想当皇帝的宗正,可不是好父亲…… 如果亲王的子嗣真的被皇帝过继,名义上自家的儿子变成人家的儿子,但实际上的好处,却是无穷无尽的。 陛下得先帝看重,早早就被立为太子,随后又顺理成章地继位。 他们这几个兄弟看似都是皇子,但离那个位子很遥远,可若说心里没有过一丝想法,那也是自欺欺人的。 歷史上所有因过继而继承皇位的皇帝,在先帝驾崩、自己登基前的第一件事,就是追封生父为太上皇。 如此一来,昔年没当上皇帝的铎亲王,也可以实现曾经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心愿。 再想想,原本他这个宗正的位置,是坐不长久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七皇子领了礼部以后该做什么——这是一条许多人都走过的老路,七皇子将来很可能接替铎亲王。 虽然七皇子没有神武,但留在京中的皇族,只要不是皇储,又不用震慑妖魔,有没有神武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更何况这宗正的位置也不靠神武来维繫。 等再过十几年,只要七皇子不出大错,而且二皇子能够继位,那齐璟势必会成为下一任的宗正。 到时候,新帝会按照惯例,加封铎亲王的儿子为亲王,再送他们去封地,表面看起来是进了爵,实则却是明封暗贬。 第268页 离了天京去了地方,不出三代就会失去神武,彻底变成普通人,不禁封地会被皇族收回,自己及后代从此泯然众人,何其凄凉。 这样两相比较,哪一边更具有吸引力,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但经歷过最初的狂喜之后,铎亲王渐渐平復了下来,恢復了理智。 他渐渐意识到,这过继之事,现在看着光鲜亮丽,但实则是个烫手的山芋。 因为这一场谋逆,大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就算不死,也逃不过被夺封号、贬为庶人,然后圈禁到死的结局。 暂且不谈醒不醒得来的二皇子,皇帝已经一连失去了三个儿子,可青州皇族可选的人,并不在少数,指不定就会落在谁身上。 如果这时候他们不小心谨慎一些,不仅可能会惹得陛下不喜、失了皇帝的欢心,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同时还可能得罪未来的新帝。 若将来必定要离京,那封地在哪儿、有多大,还是很重要的,陛下和未来的新帝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三代的繁华,总比一下就没落来得好。 铎亲王为人圆滑,也素来谨慎,当然不可能坐视于己不利的事情发生,所以想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办法,偷偷在京中传开了点消息,来了一招祸水东引。 很快的,镇守边境的亲王被京中人士频频提及,甚至暗暗有股风潮,人们私底下都在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然而,就是在这个时候,昏迷已久的二皇子,终于醒了过来。 二皇子的醒来,打破了一些人的希望,同时也让很多人欣喜若狂。 …… 相对于朝堂震盪,后宫这段时间的变化,也许巨大的。 二皇子、七皇子和十一皇子都搬回东六所,但宫里少了不少宫妃,外命妇也有不少因为家族受到牵连而失去入宫资格的,太后的慈安宫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原本太后要看顾俞昭仪,但偏偏俞昭仪受不得接连的打击二病倒,一直躺在文思殿里,看上去一日虚弱过一日。 希望皇帝和老七来看看俞昭仪吧,皇帝忙碌到连太后都见不着,更别说去文思殿。 老七虽然醒来了,但还在养伤,皇帝又三令五申要求七皇子好好休养、不得外出,所以太后着急的同时,也无计可施。 齐珩的清醒,可把宫里的人给喜坏了,太后甚至一天两次地跑去东六所,就为了看齐珩恢復得好不好。 为保证珩亲王府的安全,王妃杜氏和他们的长子旭郎也被接到了宫里。 因为要看顾孩子,杜氏没有办法完全陪在齐珩身边,眼下他们终于可以一家团聚。 相比于一醒来就可以下床走动的齐璟,齐珩显然没有这么幸运了。重伤,再中毒,接连两次的变故让他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 所以齐珩醒来之后,又在屋里躺了两个月,直到九州大地春意正浓的时候,才算是稍微缓过劲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早些时候,小十一听说旭郎在宫里,其实就有点想看看小侄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生病”的明明是二皇兄,被藏在屋子里总也看不到的,却是旭郎。 齐璟对趴在他膝盖前的小十一解释道:“冬天太冷了,旭郎又那么小,当然得好生藏好,如果吹了风,生了病,太难受了,你也不想旭郎难受不是?” 他不能跟十一说,因为这个孩子是珩亲王唯一的儿子,如果二皇兄在,他就是珩亲王世子,如果二皇兄不在,他甚至可能成为皇太孙……这样一个金贵的孩子,自然会被多方严密保护起来,连齐璟想要见旭郎,都得皇祖母或者父皇在场的时候。 小十一回忆了一下,虽然旭郎每次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看不见真容,但他的小豹崽却是很精神的,哪怕十一不能在人前理睬它,那只小毛球也可以在旁自娱自乐,看上去很健(圆)康(滚)的样子。 不过他想:冬天里,哥哥也很看重保暖,所以更小的旭郎被几位长辈看住,似乎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 后来二皇兄醒来,天气渐渐也回暖了,在小十一看来,旭郎出来的次数也多了。 他并不不知道背后的原因,还真当是哥哥说的理由,见一直躲在房间里保暖的小侄子可以出门了,甚是高兴。 相比于开心的小十一,齐璟的烦恼却还存在。 起初几天,齐璟日日去二皇兄那里。 他想找机会跟对方说说俞昭仪的事情,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五和老六做的事,齐琅犯下的事,二皇兄已经慢慢知晓。 但俞昭仪跟大皇子勾结的事情,皇帝并未对齐珩说明。 至于齐老七是先祖返魂的事,皇帝就更没有与老二讲。 对于如何处置俞昭仪,皇帝是投鼠忌器了,所以迟迟没有做下决定。 即便可以证实老七与俞昭仪并未勾连,但她毕竟是老七的生母,旁人知晓后,会用一种什么样的眼光看待老七。 更糟糕的是,如果老二因此对老七生出质疑,影响了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那皇宫里还剩下什么兄弟情义可言。 这些齐璟都明白,也非常了解父皇的苦心,但他只是觉得此事皇兄迟早会知道。 大皇子年长,在宫里待的时间最久,连俞昭仪、二皇子身边的内官都可以收买,又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第269页 这样一个人,就算被软禁,也不知道何时会再出些坏主意。 与其将来被大皇子的人揭穿,还不如他主动与皇兄说。 齐璟跟父皇已经事先商量好了说法,正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对二皇兄坦诚。 先祖返魂是不能说的,但觉醒神武一事要不要坦诚,正是齐璟最为纠结的地方。 …… 到后来,连齐珩都察觉到老七似乎想跟自己说什么。 看出对方的犹豫,他跟齐璟道:“老七,你我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说不得的。” 老七一直以来如何,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今齐琅等人陆续倒了,父皇身边只剩下他们两个成年的皇子,更应该相互扶持,其利断金。 虽然醒来之后也自知身体不如从前,但父皇对他一如既往,话里话外没有任何另外过继子嗣的意思。 更何况他已经有一个儿子觉醒神武,这太子之位坐得,还是非常稳的。 这时候他想到了一件事,遂先问道:“我现在起不了身,还没办法去文思殿看望昭仪,你代我去跟昭仪问个好。” 第一四五章 信任 对于齐珩来说, 俞昭仪是个跟特别的存在。 生母德妃去世的时候,她就已经入宫了, 齐珩对她起初是非常牴触的, 尤其是俞昭仪怀有身孕之后, 更是如此。 只是后来她对他一如既往地好, 生下的又是没有神武的老七,所以这种牴触和戒备, 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成了亲近和信任。 在宫里, 没有母亲的皇子或公主, 或者母亲不得宠的皇嗣,过得一向非常艰辛。 父皇将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朝堂之上, 皇祖母又不是一个专权好权的性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甚至有些怕麻烦的意思。 这就导致了后宫表面上看去一派和谐,其实私下里暗涌不断。 在齐珩之后的老三和老四, 老七之后的好几个皇弟, 就是在这些争斗中没的……可怜到只有序齿,连名号都没有。 齐珩虽然也是幼年失母, 但他的外祖是安国公,而且本人生而觉醒神武,备受皇帝喜爱, 跟这些夭折的皇子当然不一样。 但谁又能保证小小年纪的二皇子,在后宫里能够平平安安、顺顺遂遂地长大呢? 俞昭仪因此入宫, 而且功不可没,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来也是奇怪,相比于对老七,俞昭仪对二皇子显然更亲近、更体贴,他们两人甚至更像是一对亲母子。 有人在齐珩耳边说,七皇子没有神武,所以昭仪把宝都压在他二皇子身上,自然要一门心思对他好。 这个理由现实得叫人无法不信,因此在某些时候,齐珩对于因此受到冷落的老七,是有几分愧疚和同情的。 带着这种愧疚和同情,齐珩渐渐生出了要补偿对方的心理,再加上对老七不用设防,所以他们兄弟是真走得近。 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的相处中,齐珩才是最知道老七好的人……他甚至比父皇、皇祖母和俞昭仪,都还要清楚老七是什么样的人。 尤其是这两年,经歷了这么多的波折和磨难,他们几经险境,齐璟做的一点一滴,他记得清清楚楚。 齐珩在心底感嘆:旁人都在变,都可能变,连帝王的宠爱信任也许都不能长久,唯有这个七弟始终保持赤忱,实在难得,实在值得他们珍惜和看重。 从某段时间开始,为了做出弥补,齐珩每次去给俞昭仪请安的时候,都会叫老七同去,好叫依恋母嫔的老七能多些机会跟昭仪好好相处。 虽然俞昭仪对老七的态度仍旧平平,但至少齐珩看到老七是十分高兴的,次次都欣然前往。 最近这几年,不知怎么的,老七对去文思殿没有那么感兴趣了,也不知道是终于冷了心,还是人长大了,有更多想做的事,所以不再爱赖在母亲身边了。 不过这个习惯,齐珩这边还是保留着,他对俞昭仪尊敬,对老七亲近,觉得他们是这个皇宫里,最亲密的家人。 “我现在起不了身,还没办法去文思殿看望昭仪,你代我去跟昭仪问个好。” 齐珩醒来几天,起初是昏昏沉沉、没有意识的,别说去给俞昭仪请安了,就是坐起身来都有困难。 这两天他虽还是虚弱,但至少恢復了意识,能说话、能吃饭,能与老七这般交谈,也从父皇和身边的亲信口中得知了三个兄弟的所作所为和现在的情况。 至此,他这太子之位就坐稳了,至于外界传言皇帝会过继兄弟的子嗣,齐珩其实一点都不担心。 ——在他还活着、而且已经有个旭郞的情况下,父皇怎么可能轻易把皇位传给别人。 后宫中高位的嫔妃,姚氏和方氏倒了,贤妃受家人牵连,如今也是半死不活,无人搭理。 九嫔中,俞昭仪地位最高,且之后必定晋升妃位,又是二皇子的姨母、七皇子的生母,将来齐珩登基,她即便不是父皇的皇后,也至少能以太妃之名,掌太后之实权。 太后,对于一个皇帝的后宫,其实是非常重要的。 因为后宫跟朝堂一样,需要制衡。 一家独大,对任何一个皇帝来说,无论在朝堂上,还是在后宫中,都是非常不便甚至有些危险的局面。 因为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外戚就是最有可能独大的一支势力,如果帝王用的不好,这支势力甚至可能反噬。 第270页 更何况以齐珩目前的身体状况,要想再拥有一个健康的、觉醒神武的皇子,恐怕至少得几年以后,在旭郞是目前齐珩唯一子嗣的情况下,杜家将来想不势大都难。 因为就算杜坚不想,本家不想吗?那些想要有拥立太子之功的人,也不想吗? 到了那个时候,齐珩一如既往地需要安国公这个外祖,也同样需要俞昭仪为他执掌后宫。 外有外祖安国公的势力为齐珩保驾护航,内有姨母俞昭仪为他打理后宫,就能让皇帝把精力都用在江山社稷上,何乐不为。 当然俞昭仪不是齐珩的生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有利有弊的。 有利的一面,自然是齐珩不用像对亲母一样对她的每个意见和情绪都在意、都看重。 有弊的一面,俞昭仪对他自然也不如母亲对亲生儿子一样无私。 不过说到底,俞昭仪是需要依靠齐珩才能坐稳自己位置、才能拥有一定实权的,有自己亲外祖、亲母后的旭郞,可不会比齐珩对俞昭仪更好。 所以让俞昭仪做太后或者太妃,帮齐珩管着后宫,于情于理都是件对双方皆好的事情。 只是齐珩不知道,他那位表面憨直、实则包藏祸心的大皇兄,也老早在打着这个主意。 相比于齐珩还有安国公,齐琅没有位高权重的外祖,而且他的岳家在夺嫡时居功甚伟,范王妃为助其夫君成事,甚至不惜自毁形象,做个胆小懦弱又仗势欺人的妒妇,一旦齐琅成功夺位,范氏将来势必成为可左右皇帝的外戚。 所以俞昭仪和俞昭仪身后的安国公,对于大皇子来说,非常重要。 只是这一切,齐珩还被瞒在鼓里,齐璟想与他坦白,眼下正找机会跟齐珩从头说起。 …… 听到二皇兄主动提及俞昭仪,齐璟一时之间唏嘘不已。 在这件事上,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与俞昭仪同流合污过,但心底对齐珩还是有愧疚的。 这份愧疚不因为俞昭仪是他的母亲而俞昭仪又一次次害了齐珩,而是源自齐璟自己。 他重新活过一世,救了自己,救了十一,救了少玄,看似也救过二皇兄,但到底没防住,还是叫他受了这么多苦。 过去齐璟羡慕过齐珩,嫉妒过齐珩,也尊敬齐珩,所以如今也心疼他这位二皇兄。 年幼没有了生母,一直活在波诡云谲的宫中,被诬陷,被攻击,重伤,中毒……以后还有不知道多少磨难等着他,好不容易要做太子了,如今却连健康的身体都没了。 想到这里,齐璟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就算二皇兄知道真相后,会与他生出间隙,再也不信任他,甚至还会迁怒于他,他都要告诉对方……二皇兄作为一个受害者,他是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的。 齐璟抬头看向齐珩,表情严肃:“皇兄,关于俞昭仪,臣弟有些话要说。” 齐珩见齐璟这般认真,心中莫名有些异样,他也慢慢敛去笑意:“你有什么要说的。” “其实,俞昭仪和齐琅……”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和宫人通传的声音:“殿下,七殿下,童大总管来了。” 这宫里,能被叫童大总管的,自然是皇帝身边的内官童海。 齐珩醒来后,皇帝和皇太后不仅亲自来,也常派遣身边的人来关心,所以童大总管过来,并不叫他们意外。 但让父皇身边的老内官等着,自然是不妥的,所以齐珩安抚地拍了拍齐璟的手臂:“有什么事,咱们之后再说。” 然后他就让人请童海进来。 和以往带着笑意进来不同,童内官走进来的时候步履沉重匆忙,脸色看着就不好。 兄弟俩心中一凛,皆以为是紫宸殿那边有什么变故。 童海给两位皇子行了礼,他先是看向齐珩,又快速地看了一眼齐璟,随即低下头。 “文思殿的昭仪娘娘,刚刚殁了。” …… 听了童海的话,齐璟的脑中一片空白。 没有埋怨,没有伤心,没有疑惑,没有后悔……只有一片空白。 他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东六所到了文思殿,也不记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记得父皇对自己说了什么,直到再回到东六所,依旧恍恍惚惚。 谋逆发生之后,三个皇子被圈禁,多少宫妃被押冷宫,多少皇亲国戚、文臣武将入了大牢,都来不及处置,中毒的七皇子和二皇子相继醒来……到头来,却是文思殿的昭仪娘娘香消玉殒了。 不少人惊讶,不少人惋惜。 尤其是当俞昭仪不会葬在皇陵的消息传出,更多人万般费解。 昭仪娘娘的父亲是安国公,姐姐是已经追封为皇后的俞氏,养育二皇子,生下七皇子……这般出身和功绩,就算被追封为皇贵妃都没有人提出异议,怎么会连享配皇陵的恩宠都没有。 随后,有宫人传说,离京其实是昭仪娘娘的遗愿,陛下遵了她最后的愿望,才忍痛叫她回到俞家祖籍所在的。 七皇子身体刚刚恢復,仍亲自送母嫔棺椁到东境,其纯孝之心,天下皆知。 但只有齐璟知道,父皇到最后,终究是给他,给安国公府留了一点体面。 第271页 俞昭仪是自尽的,她吞金绞的首饰,正是当年被迫嫁入皇宫时,安国公府为她准备的头面。 等到齐璟护送棺椁到俞氏祖籍,又从东境回到宫中,已是夏初。 珩亲王还住在东六所养身体,所以齐璟给太后和父皇请了安后,就到东六所看望二皇兄。 经了两个多月的调养,齐珩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他正在喝药,见齐璟来了,就让人搬了椅子,叫弟弟旁边坐。 那药应当是极苦的,连齐璟在旁闻着都感觉到一丝苦味,但齐珩却眉头不皱、眼睛不眨地一饮而尽。 待他喝完了药,旁边的内侍送了水给自家殿下漱口,还递上一碟梅子,似要给他解苦,但被齐珩给推拒了。 “良药苦口,孤要记着这个味儿,才能记得教训。” 齐珩没说是什么教训,就叫人下去了,然后看向七皇子问:“此行如何,顺利吗?” 因惧春暖,送葬的队伍要尽快抵达东境,来去自是匆匆,齐璟心情一直低落,也不在意顺利不顺利,只能点点头。 “顺利就好……”齐珩接着道:“你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都没个知心的人跟孤说说话、解解闷,甚是无趣。” 姨母俞昭仪亡故,七弟送葬,两个多月方归,齐珩开口不提葬礼的细节,却提“无人解闷”……齐璟就是再悲伤难愈,也立马察觉到其中的异样。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二皇兄。 齐珩没有避开对方的眼神,嘴角竟然浮现一抹冷笑:“倒是有个从清悠殿去了文思殿的老宫人跑到孤面前,说了件挺有意思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他说,昭仪这些年,颇为照顾咱们的大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有提到,说为什么大皇子要跟俞昭仪联手,还要允诺她做太后,其实就是未雨绸缪,要用俞昭仪制衡后宫。 他毒死老七,一方面是担心老七冷不丁觉醒,要永绝后患,一方面也是叫俞昭仪没有退路,将来不能因为先帝遗旨之类的、跟封王的老七去封地。 但他没有想到齐小喵已经觉醒,也没想到俞昭仪藏在心底对齐小喵的重视,在他的世界没有母子情深的体验,对人、用人都是利益至上的,所以被俞昭仪表面冷淡的样子骗了,最后画蛇添足,功亏一篑。 ------------------------------ 顺便说一句,宫廷篇快了结了,不管齐小喵和二哥的关系是好是坏,至少大家期待的甜甜甜要回来了 第一四六章 册礼 当初俞昭仪的事发生得太突然, 叫齐璟一下失了神。 俞昭仪的棺椁被送回祖籍,却因宫妃及罪人的身份, 根本不能入俞家的祖坟。 连护送她的棺椁并将其下葬的七皇子, 将来也难免受到影响, 但齐璟还是做了。 而这, 应该是他可以为这个生养他的女人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齐璟非常清楚,父皇之所以对俞昭仪的事秘而不发, 给她留了一丝体面,大部分是因为他。 一旦二皇兄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甚至可能埋怨父皇偏袒罪犯, 不过父皇也还是这么做了。 事到如今,齐璟也不打算对另一个受害者说什么“听我解释”的废话, 他将所有自己知道的事情, 都跟齐珩说了一遍……包括自己觉醒神武的事情。 齐璟早些时候与父皇商量的时候, 两人就已经谈及此事,最后皇帝把要不要说的选择权交给了齐璟自己。 只是后来达成共识, 即便要说, 也不能提先祖返魂的事情,只说是觉醒, 但神武有异。 之所以不能和盘托出,是因为齐璟这先祖返魂的身份,对于齐珩来说, 绝不可能是件好事,很可能叫他从此辗转反侧、再无宁日。 既然齐璟不会跟皇兄争, 何必让他把自己看做潜在的、甚至高他一等的敌人。 齐璟说完了话,还是静静地看向齐珩,与其说是看他信不信自己,不如说是想求一个答案。 或好,或坏,就是一个答案而已。 就好像他重活一世,执着于那个“到底是谁毒死了他”的答案,他知道了,也报仇了,所以以后会放下,过自己新的生活。 齐珩也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的内心。 兄弟俩开始说话之前,齐珩就已经让内侍退了下去,此刻屋里只有两人,显得格外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齐珩似乎是坐得累了,干脆躺了下去。 齐璟想都没有想,上前去帮他挪走了身后的靠垫,好叫他躺得舒服一些。 当初齐珩从少海回来,重伤未愈,齐璟每天都在珩亲王府陪着他,做这样类似的事情做着也不止一次两次,两人早已有了默契。 但这一次,齐璟刚行动完,不知想到了什么,不禁若有所思起来。 这时候,躺下的齐珩开了口:“你啊,倒是坦诚……” 齐珩说这话的语气,还有生气,还有埋怨,但齐璟听了,并没有觉得压抑和沉重。 若二皇兄不信任他,那他刚刚喝完药、要开始质问他之前,就不会叫内侍退下。 ——不叫旁人听到这件事,是为了不让俞昭仪的事情被更多人知晓;而对方敢留自己和他独处,就能说明,皇兄到底是相信他的…… 第272页 果然,齐珩接着道:“殷栗,你可能还有些印象,原本在清悠殿当差,后来徐诫到了孤身边,他去了文思殿。” 齐璟脑海里回忆起一个模煳的身影——自重生后他甚少去文思殿熘达,对于昔年俞昭仪宫中的内官和宫女,印象自然淡了许多。 “咱们那位大皇兄,步步为营,隐藏至深,被他这样骗过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们中了招,不是我们笨,而是对方太狡猾。” 大概是这样的话从齐老七口中说出来才听起来合理,此刻被二皇子躺着就说出来了,颇有种违和怪异的感觉。 “你看,跟你这傢伙待得久了,说话都没个正形了,”齐珩微微侧过头,看向齐璟:“真担心小十一跟着你有样学样,将来长大了,又是个嘴上不吃亏、叫人直头疼的。” 齐璟想说点什么,就像往常一样,说点俏皮讨喜的话,逗逗趣,但最后还是没能开的了口。 好像刚刚说沉重的事情说得太多了,现在不知道如何说些轻松的话了。 床榻上的珩亲王等了许久,没见齐璟接话,似是有些疲惫,遂闭上了眼睛。 又过了一会儿,他闭着眼睛喃喃道:“她是她,你是你……我虽没看出她藏着的心思,但我相信,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其实,刚刚听到殷栗说起这个惊人的秘密,齐珩第一反应当然是震怒。 仔细思考之后,他满心都是愤而不平和隐隐的后怕。 不平的是,俞昭仪得到了他母亲、外祖、父皇的宠信,得到了他的信任,却一直包藏祸心,与齐琅狼狈为奸,犯下此等不可饶恕的罪孽。 后怕的是,他就是在这样阴毒的女人身边长大的,还把她当成可以依靠的长辈。 若不是俞昭仪心有执念,想叫他们拥有再失去,若不是齐琅和她还想借着珩亲王府和安国公的力量制衡老五、老六的势力,他这个二皇子,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要说怒髮冲冠的那一刻,自己没有一点怀疑老七的意思,那也是自欺欺人。 他甚至埋怨父皇,为何要隐瞒俞昭仪的罪行、隐瞒她的死因,为什么不像对齐琅他们一样,昭告天下,揭穿她是一个阴险毒辣、谋害皇嗣的恶妇。 不过,齐璟离开天京两个月,已经足够齐珩好好想,想个明白了。 他先释怀的,是父皇对俞昭仪的处理。 再怎么说,俞昭仪是安国公府送入宫中的,是他生母嫡亲的妹妹,如果俞昭仪的事众人皆知,势必会影响安国公府和他的关系,甚至可能引得旁人嘲笑先俞皇后。 他们会说,先皇后识人不明,为了一己之私把妹妹接进宫里,结果是引狼入室,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俞氏成为毒妇,他的母亲,声誉也会受损,两相比较,齐珩不得不承认,父皇的处理方式,是最理智的方式,也是真正为他好的处理方式。 对父皇他可以原谅,但对俞昭仪就不可能原谅了……以至于对老七是否知情的猜测,也叫齐珩耿耿于怀。 人的记忆很奇妙,它常常是有选择性地留存和回现的。 有时候我们回忆起某个人,总能想起他点点滴滴的好;但有时候要翻起旧帐来,又总能挖掘到这个人的错处。 齐珩能够回忆起俞昭仪虚伪的笑意和殷勤,能够回忆起对方一次次表面上为他着想、其实是想阻碍他甚至害他的行动,但却怎么也想不起,老七有任何对不住自己的地方。 如果老七知情,那过往他一次次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帮、全力相助,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他们自己人的脚? 如果老七知情,他怎么会跟自己中一样的毒、又一样差点丢了性命? 如果老七知情,那他们在这深宫里仅存的一点兄弟情义,就都成了虚假伪妄……这听起来何其心酸! 相信还是不相信,其实都是源自自己心底的感受。 有时候人不是相信真相,而是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所谓的真相。 在经歷最纠结、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怀疑的一段时间后,齐珩在心底找到了答案,不管是不是真相,至少是他自己要的答案。 他有时候会想:俞昭仪果然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 她用自己的死平息了他大半的怒火,所以在面对老七的时候,齐珩才能尽量理智地思考问题,冷静下来思考他们的关系,思考他们的未来…… …… 虽然二皇兄没说那个“她”是谁,但齐璟心知肚明。 听他说完了那句话后唿吸渐渐平稳了下来,齐璟遂轻轻站起身来,小声道了一句“皇兄好好休息”,然后离开了东六所。 他到紫宸殿,跟父皇商量了搬回自己王府的事情——父皇选定的储君已经醒来,他自己身上的毒也早就解了,封王建府的皇子再长时间地留在宫里,委实不妥。 听齐璟说自己与齐珩已经坦诚,皇帝没有多说什么,也很快就准了齐璟的请求。 随后,齐璟带着小十一、小赤羽及身边的人,回到了暌违数月的璟亲王府。 能够回到王府,最高兴的当然要数小十一和小赤羽。 小十一已经五岁了,能跑能跳,在宫里约束着不好发挥,现在回到自己的地盘,立刻就充分展现了这个年纪孩子的特质——多动。 第273页 他一个人动还不得劲,还要拉着小外甥一起动。 小赤羽身子没长大多少,但长结实了很多,小翅膀噗嗤噗嗤一阵扇、小爪子迈开就是一顿沖,沖得比小豹崽还快! 不过小傢伙也就刚进门的时候兴奋了一小会儿,很快就回到了齐璟的身边。 七哥(舅舅)的母嫔没了,对于自小没有母亲的小十一和同样对母亲没有印象的小赤羽来说,不能感同身受,但他们却能感觉到齐璟的不开怀、不高兴。 见小十一窝在自己身边,时不时抬头看看自己,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关心,齐璟的心就跟被仲夏的太阳照着,暖(热)得一塌煳涂。 齐璟把小傢伙握着桃子的手推了推,道:“你乖,自己吃。”尤其是已经咬掉两个缺口的桃子…… 因得到二皇兄的信任,有少玄和小十一他们相伴,齐璟在慢慢走出不能表现出来的伤怀。 而夏天就快要结束的时候,有些事情,也到了要尘埃落定的时候。 元章二十四年,五皇子、六皇子大逆不道、谋逆犯上,大皇子谋害皇嗣、残害手足,被赐鸩酒。三王子嗣皆被贬为庶民,分别送押边境,圈禁至死,其余家眷入罪,遇赦不赦。 另涉案重罪者,依刑而判,或诛九族,秋后问斩,或流放千里,永世不得归京。 同年,青帝颁册文,依钦天监所择吉日举行册礼,二皇子珩被立为储君,入主青殿。 作者有话要说: 怕有小可爱会纠结,为什么不把先祖返魂的事情也告诉二哥,这里解释一下。 俞昭仪害齐珩,他是受害者,所以他有权知道一切。 但先祖返魂是齐璟的秘密,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齐璟完全有权利选择不告诉别人。 我们要相信人性的善,也要警惕人性的恶。 不同于对神武有缺憾的老七选择信任,先祖返魂对于一个皇族来说,是天选一般的独特存在,很难叫二哥甘心和放心的,所以不告诉他,其实是个更加正确的选择。 第一四七章 封地 因三个皇子和不少宗室受到谋_逆案的影响失去了列席的资格, 皇太子册礼之后的第一次家宴,显得有些冷清。 齐璟知道, 虽然父皇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但此刻应该是心痛的。 对于他来说, 即便几个儿子面和心不和地坐在一处, 可能也比现在永远不见其人,要来得好。 ——原来在家宴上, 没有过去看不顺眼的人,并不会叫人高兴到哪里去…… 齐璟想到这里,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齐珩。 时至今日, 二皇兄总算得到了他想要的,如果偶然回忆起自己的几个手下败将, 不知道是痛恨多一些, 还是回忆多一些。 大人们的心思小十一显然是不知的, 他坐在七哥的旁边,正自己握着箸子吃肉圆子。 只见他用箸子在肉圆上戳了一个洞, 举着串儿吃得满嘴都是油。 因今日主角是二皇子, 皇太后没有像往常一样让小皇子到自己身边坐,这样远远看过去, 见小皇子自己吃东西,一时是又喜欢又担心的……喜欢他乖巧,担心他一个人吃不好饭。 太后观察了一下, 发现小傢伙吃得怡然自得,根本不需要大人操心, 她的心里莫名生出了一股失落之感。 曾几何时,在这样的家宴上,她的注意力得分散在几个皇孙身上,肯定无法这么关注小皇子一人。 可如今,她的目光只能在三个皇子身上转来转去,然后发现他们其实都不需要她担心了。 好在家宴上多了一个旭郞,他跟十一小时候一样乖巧漂亮、讨人喜欢,尤其是那双乌熘熘的大眼睛四处张望,再加上小傢伙嘴里咿咿呀呀不停念叨着什么,叫人很难忽略。 皇太后忍不住让人把旭郞抱过去,怜爱地逗弄了他一番:“天气渐渐冷了,旭郞年纪小,太子妃好生照顾着。” 随着皇太子的册立,杜氏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妃,听了皇太后的话,连忙应了身。 旭郞对于储宫上下有多重要,根本不用长辈来提醒了,太子妃把唯一的儿子当成眼珠子,片刻不离身。 但到了要进宫的时候,她会不动声色地想尽办法把旭郎往几个长辈身边抱。 她曾经不屑于六公主这样做,现在也感同身受了。 ——因为她自己和杜氏一族的荣光,甚至太子坐得安稳,将来可都要靠旭郞了! 齐璟注意到杜氏的些微变化,心中暗嘆:人,确实很容易就会变的。 一场家宴下来,齐璟的心情算不上太好,但也算不上不好。 毕竟经歷了两世,有些事情终于有了定论,让人心里安稳了些。 回到府里,齐璟找了个机会跟小十一解释“臣弟”这个自我称谓的意思。 “从今个儿起,二皇兄跟父皇一样是君,君是很厉害的,也是很辛苦的,所以我们要更加尊敬他们才是。” 现在他只要知道对君有敬畏之心就好,等十一将来长大了,自然会慢慢理解,什么是君臣之别。 小十一果然似懂非懂,但还是抱住齐璟的膝盖点点头。 在他看来,最厉害、最辛苦的应该是他的七哥,但却不能对七哥用这个称唿自称,多少叫他有些困惑。 听到小十一的问题,齐璟笑了笑,想了一下解(忽)释(悠)道:“最喜欢、最看重的东西,要好好藏好,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你看少玄哥这么厉害,你哥我有一天到晚到处跟别人炫耀吗?都不怕被别人抢的吗?” 第274页 小十一恍然大悟,正要点头,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等他把哥哥刚刚的话仔细想了一遍,很快发现了端倪,立刻就不干了:“最喜欢十一,哥哥最喜欢十一!” 齐璟一开始还没发现自己话语中的漏洞,后来才意识到幼弟吃醋了,赶紧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都喜欢,都喜欢哈。”这才安抚了小傢伙的情绪。 ——孩子大了,不仅不好忽悠了,而且还学会思辨了,养大一个娃真是不容易…… 说起璟亲王府的徐少玄,已经今非昔比。 当初有多少人暗中嘲笑他选了一条没前途的路,如今就有多少人羡慕他在半年之中平步青云。 两王起兵的当夜,他不仅护了两位皇子周全,还擒住六皇子,扭转了局势,随后被帝王封了骁骑尉。 再后来,新晋骁骑尉似乎在宫里又抓到了图谋不轨之人,于是短短时间再升了一转,徐少玄变成了骑都尉,相当于从五品的官员。 如果不算武举之后默默无名的一年,单看他这半年的晋升速度,就算放在整个青州歷史上,也是少见的,比起他同期武进士的发展,更是有天壤之别。 昔日不被人看好的七皇子,如今是皇帝唯三的皇子,跟着他的徐少玄,又得陛下的青眼,之后肯定大有作为。 不过,还是有人为他惋惜。 毕竟这样的人才,若是在皇帝身边,或者去了太子身边,恐怕前途更加无可限量。 可人家偏偏要跟着璟亲王出生入死,也不知道该称赞其忠心耿耿,还是唏嘘他大材小用。 当然,这样的惋惜,在璟亲王的封地定下来后,立刻少了许多。 …… “莱夷卫?父皇让儿臣掌管莱夷卫?” 齐璟听了皇帝的话,一开始有些不可置信。 皇帝并不意外他的惊讶,十分冷静地道:“你说过,喜欢郁城和沧渤,虽然不能一併都给了你,但你可挑其中一郡,与莱夷卫合作自己的封地。” 莱夷半岛本就有两郡,再加上郁城或者沧渤,就是三郡。 齐璟作为皇帝的亲子,有三郡作为将来的封地,从数量上来看不是什么越制的事情。 “这事是你皇兄提的,朕想了想,也觉得甚好,于是就这么定下了,”皇帝看了一眼瞪圆了眼睛的齐璟:“你不是喜欢海吗,莱夷卫别的不多,就是海域宽广。” 齐璟当然知道莱夷卫海域宽广,但绝对不是父皇说的,“别的不多”! 作为深入海洋的地域,莱夷卫对青州、乃至冀州和荆州的海上贸易都十分重要,它的海岸是往返于少海与黄海的船只必经之地,其地理之举足轻重,可以想见。 不仅如此,它更是青州的东大门,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抵御来自徒太荒原的妖魔,可以说是青州最重要的屏障之一。 还更不用提它连接内陆和大海,郡域辽阔,物产资源丰富,是块名副其实的宝地。 璨郡王和铮郡王之所以在捉拿锋亲王一事上十分积极,就是希望在事成之后,能够占些莱夷半岛哪怕边沿的位置,以便分得更多好处。 当时帝王默许了,后来也确实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就已经够两位郡王开心一段时间了。 他现在把整个莱夷半岛都封给了璟亲王当封地,对齐璟的重视和宠爱,可见一斑。 转念想想,这样的安排,也并非无迹可寻、无理可依。 皇帝剩下的三个儿子中,齐珩是皇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自然不能去莱夷卫。 小十一还是个孩子,等他独当一面,至少要等至少十年、八年的,他们倒是可以等得,但莱夷卫却等不得这么长时间了。 锋亲王失势,眼下虽有其次子镇住妖魔,也有安国公在维持莱夷卫的秩序,可没有占据主位的皇族,是会生乱的。 七皇子是帝王亲子,如今又觉醒了神武,虽然魂魄有异,但对妖魔还是有克制作用的。 更何况反王的子嗣都被圈禁在边境,拥有神武的皇族可以镇住东境的妖魔,璟亲王只要能驾驭镇魔营,就不怕外人发现他的魂魄有异。 让老七去守东境,这叫知道内情的帝王十分放心——有先祖返魂在莱夷卫,东境至少几十年不会有碍。 虽然私心想让先祖返魂一直留在京中,但皇帝隐隐觉得,叫老七留在京中,从长远来看,并非是什么好事。 也许隔得远些,才能叫人记着对方的好,才能让阿珩彻底对老七放心。 皇帝私下里还暗示过璟亲王,近几年都不会给他指婚。 齐璟明白其中的缘由,无非是希望他不要太早有子嗣,可以让旭郞再长大些,面对的威胁小些,太子也会更安心。 这对于皇帝来说,不是个容易做的决定,但他为了这对兄弟的和睦,还是做了恶人。 就跟当初明知道俞昭仪的事会惹齐珩不快,他还是做了那样的安排。 齐璟本就愁着怎么跟父皇提少玄的事,自然答应得爽快。 他想,等再过些年,朝局稳定些了,父皇的身体也好些了,就可以把自己与少玄的事说与他们听……至少皇兄应当是会支持他的吧。 …… 反王被诛,皇太子册立,年初的谋逆案尚有余波,这几个月一直影响着后宫和朝廷。 第275页 宫中被牵连的宫妃不少,可直到岚思殿一位冯姓美人落网,有宫人为求自保,主动交代了一些旧事,齐璟才知道,上辈子小十一是为何早早夭折的。 岚思殿的主位卢昭容是位病美人,这么多年病病歪歪,竟然也撑到了元章二十四年。 但她撑着归撑着,想要侍寝,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皇帝原本就不怎么流连后宫,卢昭容又一直病着,他对岚思殿少了关注,低位的嫔妃就愈发难见天颜。 对于冯美人她们来说,这样不上不下、没有盼头的日子自然难熬,心底都希望卢昭容死了倒好了。 不过卢昭容病是病,但为人谨慎小心,又不怎么亲近人,旁人想要给她使绊子,不容易。 恰好这个时候,十一的生母苏氏怀了身孕,被抬了美人,住进了岚思殿,后来留下一个小皇子就香消玉殒了。 这个小皇子的出现,让冯美人动了心思。 按照青州皇宫的惯例,九嫔之上的宫妃才能养育皇子,卢昭容作为一宫主位,对这个小皇子有教养之责。 如果小皇子不好,必然会影响到卢昭容,叫她终日惶惶不安,进而加重病情,说不准就一病不起了。 下毒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冯氏就趁着去探望小皇子的当口,故意揭开孩子的襁褓扇风。 夏季虽然天热,但小婴儿却是见不得风的,几次下来,小皇子身体就有些不舒服了。 那时齐璟还未出宫建府,曾因着上辈子的记忆对早么的十一心生怜悯,设计引得皇太后和皇帝重视起小皇子,一夕之间,宫里的各位娘娘,也都开始关心起小十一。 姚贵妃、方淑妃、俞昭仪、生了六皇子的陈婕妤,时不时就遣人去问小皇子的情况。 冯美人心虚,赶紧收了手,还在七皇子面前表示过,想帮卢昭容分忧,去照顾小皇子。 这件旧事因为谋_逆案被揭开,意图谋害皇嗣的冯美人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齐璟折好了信,回到屋里就看到小豹崽在自己的床榻上和小赤羽疯玩。 因着天冷,长了点秋膘的小傢伙显得更圆了,它见哥哥回来了,立刻撒丫子跑到床榻边,伸爪要抱抱。 十一已经五岁了,只有变成先祖返魂的时候,还有些小婴儿时的娇小模样。 齐璟伸手把它抱进怀里,轻轻摸了摸它的背。 ——竟然有人因为那种原因就对这样的小东西下毒手,真是人心难测…… 他希望十一大难不死,以后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君:小十一最喜欢哥哥还是少玄啊? 小十一:哥哥! 作者君:少玄最喜欢齐小喵还是少尧啊? 少 玄:齐小喵。 作者君:那齐小喵最喜欢少玄还是小十一咧? 齐小喵:咳咳……都喜欢,都喜欢哈~ 作者君:都喜欢啊……大写的渣! 齐小喵:…… 第一四八章 开蒙 起初, 宗室和朝廷对于璟亲王得莱夷卫和郁城为封地,颇有些异议。 正如齐璟最初自己也担忧的, 东境对青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众人心中没有神武的皇子, 即便是皇帝剩下为数不多的儿子之一, 也不当有如此殊荣。 但很快的,皇帝就宣布七皇子觉醒神武的消息。 宗室的人亲身感受到其神武的力量, 这才知道齐璟是因祸得福,因为中毒而觉醒。 在皇帝面前, 宗室的长辈不好动用神武逼璟亲王显出魂魄, 不过皇族对于神武之力的感知不会错,所以众人并没有生出怀疑。 至此, 璟亲王掌莱夷卫和郁城, 成为定局。 暂为接管莱夷卫镇魔营的璨郡王世子, 会在璟亲王回到东境之后交还兵权,不过与此同时, 原本只有两郡的璨郡王会多得一郡新通做为封地。 皇族离开天京三代之内失去神武, 璨郡王一系可拥有新通作为世袭罔替的封地。 如果不去看因谋_逆而丢掉性命的人有多少、因此受到牵连而获罪流放的人又有多少,一切看起来, 是皆大欢喜的。 朝廷和宗室想着陛下可能过继子嗣的人,彻底偃旗息鼓。 ——二皇子一系再不济,这不还有个璟亲王吗?怎么也轮不到别人的! 再转个年头, 十一皇子就六岁了。 五、六岁的年纪,正是皇族子嗣开蒙的年岁。 陛下对小皇子十分看重, 所以对他开蒙自然也非常重视。 偌大的崇文馆和东校场,似乎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好像是为十一皇子专门设的一样。 不过,再乖巧的小朋友,都不会喜欢离开父(哥)母(哥)去读书的安排,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到了小十一这里,也不例外。 “嗷呜嗷呜~”小豹崽用小爪爪抓住齐璟的衣服,大人要扯开就得先把齐璟的衣服给扯烂。 它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也很喜欢哥哥教自己读书认字、还有给它讲故事,但要它离了王府、离了哥哥、少玄哥和小赤羽他们,一个人跑去崇文馆,那孩子就不乐意了。 在父皇面前小十一不敢说话,一回到府里,在齐璟面前就开始耍赖了,真是把欺软怕硬的作风表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到了要去崇文馆的那天早上,小豹崽硬是不给变回人形,直窝在齐璟怀里不撒爪子。 第276页 已经哄了老半天的齐璟只能又摸摸它的背:“你哥在这个年岁,也要去崇文馆听师傅讲学的,所有人都要去的,不是只有你。” 小赤羽蹲在少玄的肩头,看着小舅舅耍无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帮哪一个,所以决定先静观其变观察一下,谁占了上峰它就支持谁……咳咳,是谁有理它就支持谁!啾啾~ “嗷呜嗷呜~”哥哥骗人(豹),秋夕就不用去,若璃也不用去! 齐璟无奈地道:“秋夕和若璃都有自己的事情,可忙了,你看她们每天闲着了吗?没有吧!你的事情就是去崇文馆读书,各司其职懂不懂?” 虽然他也捨不得小十一这么早就要单独去崇文馆,也跟父皇争取过。 不过帝王喜欢归喜欢小皇子,但要求还是严格的,不仅没同意,还让齐老七不可做“慈兄多败儿”的事。 很早就开蒙,他们兄弟几个都是这么走过来的,所有青州皇族也都是这么走过来了,除非是生而病弱,出去不得。 偏偏他怀里这个,胖嘟嘟、圆滚滚,变成人形的时候壮实得很,根本不能拿这个当藉口。 父皇有些话说得也许过于杞人忧天了,但有些却说到齐璟的心坎里。 小十一在他身边长大,他可以尽一切可能让幼弟过得更加自由畅快、无忧无虑。 但人的生命变化无常,人的志向和心愿随着成长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就好像齐璟自己,上辈子曾为了俞昭仪发愤图强,后来重生一门心思想活命、想报仇,眼下则更希望和自己重视的人一起,过现世安稳的日子。 不可否认的是,齐璟作为皇子,那十几年如一日的用功刻苦,叫他获得的能力和学识,在过去实现这些不同愿望的过程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如果有朝一日,小十一也有自己的抱负,有自己想实现的愿望,但却不具备实现愿望的能力,齐璟又如何保证自己能给他今后的人生一个完美的结局。 毕竟别人给的,和自己通过努力获得的,是永远是不一样的。 小豹崽此刻还不理解父皇和七哥的良苦用心,它没有回答懂不懂,而是干脆闭上了眼睛,装睡。 齐璟:“……” 无奈之下,他只能动用大招,只见齐璟趁小十一闭眼,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袍子脱去,然后又迅速地用衣衫包住了小豹崽。 小豹崽眼看哥哥金蝉脱壳,自己还被包住、只露出个小脑袋,立刻对着齐璟小声呜呜,一副十分委屈的小模样。 “行吧,你就在家再玩一天,我待会就去父皇那里讨骂,帮你求求情,”齐璟一边把被包起来的小豹崽交给能够制住它的少玄,一边还自言自语道:“哎呀,不知道父皇会不会罚我、打我咧……” ——没办法,这时候也只能叫他们伟大的父皇出来做个恶人了,实在罪过罪过…… 贴心小棉袄一听哥哥因为它不去崇文馆会被父皇责骂、殴打,立刻不干了,嗷呜嗷呜叫得愈发急促起来。 齐璟露出无奈的表情:“这么办法,你不读书,哥哥有责任呢……哎呀,没事没事,不就是疼一点点嘛,不碍事的。” 少玄站在旁边,一脸平静地看着齐老七对小崽子用上苦肉计,却是半点没有揭穿他的意思,稳稳抱住小豹崽,大有与之狼狈为奸的感觉。 小十一到底抵不过他聪(奸)明(诈)的七哥,最后变成了人形,穿起了衣服。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了,齐璟却叫十一坐下来好好用早膳——吃饭是最重要的,比读书重要。 “慢点吃,咱们得细嚼慢咽,时间还来得及。” 齐璟看着小十一自己吃东西,趁空又嘱咐了一遍:“到了崇文馆,还有几个比你大些的孩子,虽然身份有别,但人家是小哥哥,不要无故欺负人家,但如果有人对你不好,也不能忍着,告诉我,咱们找回场子去!” 眼下入崇文馆的皇子就十一皇子一个,而同龄的宗室子弟也不算多。 不过就算人不多,也比一个人关在屋里闭门造车来得好,因为读书时与旁人有交流,于自己的理解和记忆是非常用帮助的。 反王的势力被一一清除后,眼下天京的宗室有三种。 一种是如铎亲王一样的左右逢源派,皇帝没有清算他们,是怕追究到底,宗室就不剩下什么人了。 第二种是中立派,也是无论何时何地的忠君派,这是皇帝自己的人,自然不会被清算。 第三种,则是一开始就表明态度的亲太子派,这是太子要保的,皇帝为了太子以后有人可用,不会对其开刀。 无论他们中的任何一派,对十一皇子,态度应当都是不错的。 但齐璟作为兄长的焦虑感无缘无故地冒出来,生怕小十一在崇文馆吃了亏。 吃完包子的小十一见哥哥担心自己,轻轻摸了摸哥哥的手背,视作安抚,好叫对方放心。 被他的小油手沾了满手背油、袖口也不能倖免的七皇子:“……” ——很好,很好……他们家的小十一,不仅吃得多,长得好,坑人的本事更是一流,根本不用人担心! …… 小皇子求学和习武生涯正式开始,并没有他自己想像得那般难熬。 第277页 崇文馆的教习师傅都是学识渊博且经验丰富的夫子,但绝不是不知变通、刻板守旧的老学究。 关于教人读书这件事,齐璟是比不上的,毕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 不用在那里待一早上,通常是一个时辰就可以回府了。 再陌生的小伙伴,也总有相互认识的时候,所以很快的,小十一每天回到府里,就开始跟小赤羽和大人聊崇文馆的新鲜事,新鲜人。 小傢伙这点跟他七哥学得好,自己人面前说话利索,所以描述起崇文馆的生活,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连秋夕她们都能听明白小皇子要表达什么。 听到小十一认真和小赤羽念念叨叨,又见小赤羽听得也算津津有味,齐璟在旁边满意地笑了。 他的脑海里,自己第一次去崇文馆读书的画面已经有些模煳了,哪怕是再回忆前两年的事,也恍若隔世。 齐璟不免想起了老六他们,可很快就让自己不再去想。 ——有些人一步错,步步错,做的事情叫人无法原谅,只能被慢慢忘记。 朝堂上一下少了三个领事的亲王,齐璟他们的事情自然多了起来。 再加上皇帝和皇太子都不可太过劳累,璟亲王的责任就更大了。 好在小十一这边开蒙了,多少转移了小傢伙的注意力,齐璟能花更多功夫在朝堂上。 这样忙碌的情况持续到了这一年的秋末,冀州新帝刘煜过整寿生辰的消息,传到了青州。 冀州新帝千秋,青州作为邻国,自然是要遣使节前往祝贺的。 储君不可随意离开天京,这件事自然交给了经验比较丰富的璟亲王,和经验非常丰富的铎亲王世子。 皇帝体恤璟亲王辛苦,准许其在冀州多待几天再回京中。 齐璟重生一世,在继去荆州一次后,又要去冀州。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大喵》完结的时候,《喵殿下》的细纲还没有写完,所以本文的发展与《大喵》番外部分细节有一点变化,以本文为准,特此说明。 第一四九章 赴冀 这日, 璟亲王领旨后,还是按照秋冬惯例, 在官署待到申时才回到王府。 进院子的时候没有受到迎接, 让他好生奇怪。 ——这种时候, 不该是小十一飞扑过来, 小赤羽追在后面才对吗? 齐璟跟少玄一起走进屋子,竟然还没有见到小十一他们, 又见秋夕面有难色地看向自己,开口问道:“十一呢?” 秋夕忙上前回答道:“小殿下听了殿下要去冀州的事情, 正在屋里呢……” 齐璟了解小十一, 听到这里立刻明白了——在屋里能干什么,闹小别扭呗。 他点了点头, 当自己清楚了, 然后走进里间, 准备先去换了衣衫。 路过床榻的时候齐璟看过去,见自己的被子鼓了一块, 大概是小傢伙听到这边的动静, 动了一动,但到底没有露出头、发出声音。 这就是等他去哄的意思了, 齐璟心中好笑,还是先换了衣衫,然后才走到床榻边。 掀开被子, 齐老七就看到小豹崽趴在榻上,用小屁屁对着自己, 浑圆的背影显得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齐璟轻轻摸了摸它的背:“怎么啦?昨天那段书没念好,今天教习先生说你了?” 小十一现在在崇文馆念三百千,其实齐璟早些时候已经有意识地让他听过一些,小傢伙聪明,认真学起来很快。 小豹崽一听齐璟的话,一下子就爬了起来,转身冲着齐璟嗷呜嗷呜念叨了一番。 ——自己在崇文馆只有被教习先生称赞的时候,哪里会因为念不好书被先生责备…… 齐璟笑道:“我们十一这么厉害啊,再过不久都能帮你哥做功课了吧。” 他过去把自己每天忙的事情称作功课,十一想叫齐璟早些回家,就说自己以后要帮哥哥做。 小傢伙闻言,骄傲地昂着小脑袋,顺着哥哥的话嗷呜两声,表示自己很快就能实现这个目标。 但是它转念一想,现在是聊这个话题的时候吗?不是的! 它又马上转过身去,一屁股坐下来——心好累,不想理哥哥了…… 齐璟坐到床边,抱着胳膊对着小十一道:“再过两日哥哥要去冀州了……冀州,你知道在哪里吗?” 但小豹崽只留给齐璟一个侧后的背影,并不答话。 七皇子也不在意,遂自问自答:“冀州在青州的北方,很大很大,几乎有咱们青州两个大,听说有更冷的冬天,还有极昼极夜的景象。” 齐璟说话的语气总能叫听的人心生好奇。 ——极昼、极夜是什么…… 听到自己没听过的词,小豹崽心里痒痒的,很想继续听下去,但哥哥这时候又偏偏停了下来,不说了。 它扭捏了一会儿,发出一点呜呜的声响,算作是回应,想让齐璟继续说下去。 齐璟无声地笑了笑,又继续道:“极昼就是一整天都是白天,极夜就是一整天都是夜晚,天边还有非常美丽的光,跟平时我们看到的月光和星光很不一样。” 他其实也没有去过冀州,更没见过九州最北的地方,不过是听过、看过而已,所以心里嚮往过。 第278页 现在跟小十一说这个,倒不是想勾着他羡慕,而是想吸引一下十一的注意力。 某人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只要十一跟他说话,他就有信心哄好他。 小豹崽思考了一下极昼和极夜的情况。 如果全是白天,那它岂不是要在崇文馆待很久,哥哥也要在官署做功课做很久啊。 可若是全变夜晚,就得睡觉觉了,睡觉虽然是它喜欢的事,但如果完全不能跟哥哥和小外甥玩,还是叫人(豹)不能接受的。 至于那跟平时的月关和星光很不一样的天边光芒,听起来有点吸引人(豹),可也不到一定要用力追求的地步。 哥哥一个人要去冀州,又不是它们跟着一起去,什么冀州大啊、极昼极夜啊、光芒啊,都没有意义。 ——灯节上小摊贩卖的桂花枣泥糕,如果哥哥没买,那就是别人家的桂花枣泥糕,肯定不好吃!哼唧~ 齐璟还不知道他家的小十一已经想得这么透彻了。 他见没有一下子没把孩子哄好,就知道这事儿轻易翻不了篇。 其实用镇魔营去冀州,来回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要跑到邻国,这路途对于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孩来说,到底是远了些,齐璟原本并不打算带小十一和小赤羽去。 尤其他这次去冀州,也不全然是游山玩水,而是带着给冀州皇帝贺寿的任务去的,更何况旁边还有铎亲王世子,愈发不能随心所欲。 结果当天晚上和第二天,小十一都有些无精打采的,连带着本来并不太介意的小赤羽也有些想法了。 璟亲王府顿时陷入了一种低迷的状态,秋夕和若璃她们小心翼翼,生怕叫伤心的小殿下更不高兴。 于是,璟亲王第二天就入了宫,跟父皇商量带小十一一起去冀州。 皇帝一脸“看吧看吧朕说过什么来着”表情地看向他,总算把曾信誓旦旦绝对不会溺爱小十一的七皇子看得有些脸红了。 齐钧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长成独当一面的男子,有时候会期待十一长大后的样子。 说来,小十一也跟着老七很多年了,从它还是襁褓中不会说话、也不怎么说话的婴孩,长到现在这般懂得撒娇、跟长辈提要求的年岁,真是弹指一挥间。 最初立诏选择老二做太子的时候,皇帝心底其实并没有多少放松的感觉。 也许潜意识里,他就在担心自己的安排并不能让人满意。 担心的事情成了真,经过一番血的教训,皇帝痛定思痛之后,他的心定了些,但也有更令其困扰的事出现,比如老七的先祖返魂。 ——相比于这样重大的秘密,其它的事,似乎都不是事了。 所以最后,皇帝还是准了老七带十一去冀州。 毕竟小十一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跟着老七出门了,以老七的细心,怎么也不会照顾不好小十一的。 …… 由于是去贺寿,除了璟亲王、铎亲王世子的心腹随扈,同行的人并不多。 他们很快就离开天京,经歷了几天的行程,终于抵达了冀州的京城。 迎接他们的,是冀州皇族的宗正荆郡王,那是一位非常年轻的郡王。 青州虽然刚失了三个皇子还有一位亲王,但整个青州皇族还是枝繁叶茂的。 冀州经歷了承皇帝和少皇帝,眼下皇族是真的凋零,除了北境的一位葵郡王,眼下也就是镇守徒太荒原西侧的烁郡王和他获封郡王的儿子,也就是如今在冀州天京做宗正的刘荆。 在如此广袤的土地上,若非当年一些被承皇帝清算的反王后裔还被圈禁在边境,冀州现在的情况恐怕不好。 不过,他们有位身为先祖返魂的陛下,举国上下都是信心满满的,如今也确实恢復得不错。 因不能到边境迎接邻国的时节,等客人来了,冀荆郡王的态度自然十分亲善。 九州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先祖返魂,所以诸国对于冀州新帝这一生辰,都格外重视。 梁州、雍州和荆州各来了一位皇子,齐璟他们青州更是来了一位皇子和一位亲王世子。 入冀京之后,各国使者被分别安置在皇城里的院子,齐璟他们只在刚到天京的时候见过传说中的锦阳王一面。 自知道冀州皇帝和他的男后的事,齐璟就对两人非常好奇。 一方面立男后确实是九州歷史上绝不仅有的稀罕事,二来刘煜和齐璟上辈子的记忆中的摄政王经歷很不一样,叫齐璟十分在意。 他重生一世,一步一步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那是什么帮助刘煜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呢?会是那位上辈子似乎没有出现过的简姓大夫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和好奇,齐璟见到了锦阳王。 第一个印象是好看。 虽然他身边有少玄,齐璟自己长得不错,不过眼前的锦阳王据说出身御医之家,不算显贵,生得如此好看,也是难得。 齐璟暗嘆一句“冀州皇帝好福气”,但转念想想,自己的少玄,光论美貌可是少有对手的。 他拥有美人,岂不是更加有福气? 只说了两句话,齐璟就感觉到对方是个脾气好的。 不起那种虚伪的亲善,而是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齐璟想,可能因为锦阳王是个大夫,而且是个年轻大夫,所以容易给人这样的感觉。 第279页 不过让齐璟失望,或者说让他感到有点惊讶的是,这位锦阳王除了身份特殊些,就是个普通人——锦阳王不像邓松、罗秦和黄杨春他们那样有魂魄,身上甚至连点虚影都看不到。 早些时候,齐璟想锦阳王能与帝王两情相悦,又有本事治好冀州皇帝的魇症,怎么看都是有能力的有志青年,照理说很可能有大家看不见、只有他们这种先祖返魂才看到的东西。 这时候的齐璟并不知道锦阳王的情况,心底难免有些失落。 不过这些不妨碍齐璟喜欢对方。 不过,七皇子多看的那几眼,被身边的少玄发现了,回了使节住的位置,那都是要还的。 某人这时候才无比庆幸自己把小十一给带了出来,否则他第二天哪里能爬得起来参加冀州的宫宴。 冀州虽然也经歷了海事和朝堂上的风波,但到底是地大物博之地。 四方来贺的盛况空前,皇宫夜宴,歌舞昇平。 可惜,皇帝和锦阳王也只出现了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随后的觥筹交错,自然也引不起齐璟的兴趣。 看了看左右逢源的铎亲王世子,齐璟小声跟少玄说: “今夜城中有灯市,不如我们稍后去看看?” 第一五零章 灯会 早就听闻冀州这位新帝不苟言笑、不怎么亲近人, 齐璟亲眼所见,不禁感嘆:百闻不如一见, 本人明明就……更冷漠! 诸国的使者中, 身份最尊贵的就如齐璟这般为帝王之子, 不过相比于一国之君来说, 还是比不上的,所以冀州皇帝矜持, 也有矜持的道理。 人们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在过生辰的喜悦,只觉得这位帝王待在宫宴上, 怕是跟在朝堂上一样严肃, 不怒自威。 齐璟身边有个少玄,倒是很能理解旁人的感受。 只不过, 少玄的清冷, 是因为他身为鲛人, 除了亲近齐璟,对异族九州人保持着警惕之心。 而刘煜的冷峻, 因带着上位者的霸气和孤独感, 叫人敬畏,然后远之。 齐璟想, 冀州皇帝旧时的病症,起码錶面看上去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 就齐璟所知,得过魇症的人, 多半不出几年就彻底发了狂、成了疯魔,最后要么死在病中, 要么实在受不了,就会亲手了解自己。一些人即便隐忍内敛些,也终有一天会面临崩溃。 歷史上得了魇症的人,尤其是那些称得上名号的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大多都暴_虐成性,通过恣意施_暴纾解情绪,将自己的痛苦强压在无辜之人身上。 早些年似乎也有传言说刘煜亦是如此,流言说他私下里其实极为残暴,只是隐藏得深,外界才得不到消息。 不过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传言没有得到任何依据支持,再加上立阳三郡又是整个冀州最安稳的、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到后来人们就不再信以为真。 在齐璟上辈子的记忆中,这位曾经的摄政王,其实后期情况极为不好,到了齐璟中毒之前,刘煜已经病入膏肓。 好在这一世,终究是有人救了他。 就好像一把锋利的剑,幸运地得到了一柄匹配的剑鞘,让旁人不至于被它四溢的剑气所伤,也保护了剑本身。 齐璟能看出,在锦阳王身边的冀州皇帝,和不在锦阳王身边的冀州皇帝,是截然不同的。 而且冀州皇帝看锦阳王的目光,总带着说不出的专注和温柔,跟刚刚对着众人的模样大相迳庭。 可惜,齐璟见到好奇已久的两人之后,还没有好好观察一会儿,主人翁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场了。 作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冀州皇帝和锦阳王离开的时候,相信很多人是又失望又惊讶的。 各国使者之所以来冀州,当然不可能单纯为了贺寿,虽然有些事情未必完全需要皇帝在场才能进行,但没有主人在场,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好在能到冀州来的使者,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很快就转变了心情、调整了心态,继续与身边的人攀谈着,不遗余力地想在有限的时间增进彼此的友谊。 齐璟和铎亲王世子到冀州来,同样也是带着陛下交代的事情的。 青州和冀州相邻,又因为海上贸易来往密切,彼此之间的关系紧密,不言而喻。 刘煜在登基之前,封地为临海的立阳三郡,部分领域与青州接壤,而且与青州的莱夷半岛合围少海。虽然刘煜在封地待的时间不如在冀京待的时间久,可青州对这位前摄政王一向是很重视的,更何况现在刘煜做了皇帝。 铎亲王世子齐珃早些年经常负责外事,与刘煜封地的属官打过交道。 后来刘煜登基,皇帝原本的心腹也随即进入冀州朝廷中枢,如今都是冀州朝堂的肱骨大臣,相对于这几年才开始领事的璟亲王来说,齐珃在他们中显然更加游刃有余。 齐璟见状,不仅没觉得他好钻营,反而觉得堂兄敬业。 ——要论左右逢源的本事,他还几乎没见过比铎亲王父子更厉害的人。 他很清楚,父皇连小十一都让自己带来了,就是变相让他出来转转、透透气的,有如此美事,齐璟自然不会客气。 秉承能者多劳的原则,璟亲王很是心安理得地让堂兄留下来与旁人周旋。 曾几何时,领了礼部的璟亲王走的是将来成为宗正的路子——这显然对老宗正铎亲王一系非常不利。 第280页 不过,现在璟亲王获封莱夷两郡还有郁城,不可能长久地待在京中,所以对于铎亲王父子而言,璟亲王就不再是掠夺者了。 与此同时,璟亲王作为陛下最喜欢的儿子、太子最亲近的弟弟,其尊贵的地位,以及亲近璟亲王能得的好处,也完全凸显了出来。 所以齐珃早就做好吃苦耐劳往前沖、称赞表扬让给璟亲王的准备,此刻听到堂弟要回客院,立刻表示接下来的事情他自己可以完成,让齐璟放心去休整。 于是,齐璟抓紧时间回到了住的地方,接了小十一就跟少玄一起出门熘达了。 …… 出了皇城,到了市集,好像从华灯闪烁、流光溢彩的天宫到了烟火瀰漫的人间。 因着万寿节,冀州天京解三日宵禁,到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身在在异国他乡,该认识璟亲王的人又都还在宫宴上,市井里没有人能认出来他们。 不过为防万一,也为了方便行事,齐璟他们还是换了衣服,再稍作乔装,扮做普通老百姓,连亲卫都没有带上。 ——有少玄在,已经足够保证他们的安全,何必叫人打扰他们二人世界……哦,是二人一豹的世界。 因着到了邻国,小十一在陌生环境有些不安,所以一路缠着齐璟,也不愿旁人来抱。 但眼下要叫齐璟抱着六岁的孩子出去走,多半能把齐老七给累死。 更何况初来乍到的,第一天他们都想在城里多转转、看看,所以干脆叫小十一变成了先祖返魂的样子,齐璟再抱了它出去。 冬日衣服厚,外面又有裘衣罩着,神不知鬼不觉地藏一只小毛球出去,再容易不过了。 事实证明,果然一切顺利,走在街上的齐璟仿佛回到了熟悉的青州。 在他看来,无论皇宫里如何,两国的天京倒是有几分相像的。 或者应该说,市井的氛围都是相近的,所以很容易叫人忽略街边建筑形式的不同、人们衣帽样式的不同。 这已经不是齐璟第一次跟少玄带着小十一出门看灯了,民间的灯会,看来看去似乎大同小异。 但这般闲情逸緻地走在邻国京城的街道上,还是头一遭,所以无论是小豹崽还是齐璟,都觉得新鲜得紧。 小傢伙悄咪咪地探出半个小脑袋,露出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它好奇地瞧着过往的人……和路过的小吃摊。 只要闻到某种食物香香的味道,它就用小爪爪来回踩一踩齐璟的胳膊,然后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摊子,小脑袋跟着视线转动,直到走远了,还眼巴巴瞅着。 “嗷呜嗷呜~”连着走了两条街,见哥哥没有一丝要买吃食的意思,小傢伙终于忍不住出了声。 齐璟见状,不禁暗笑,但他还是看了看旁边,发现不远处有一处卖米糕的摊铺。 怕十一太小,水土不服,这两天到冀州,齐璟都叫特别人小心着饮食。 现在在外面,他也不敢给它吃别的,想想孩子馋,米糕应当还是能吃的,于是就抱着小十一走过去。 小傢伙感觉到哥哥要买东西了,顿时来了精神,小尾巴摇啊摇,等着投餵。 热腾腾的红枣米糕散发着迷人的香气,切成一小块被油纸包着,很好入口,也正适合那些逛街市的行人多尝几样东西而不至于一下子吃饱。 少玄付了钱,接过米糕,立刻吸引了小豹崽的注意力。 “您这猫崽儿,长得贼精神啊!” 齐璟见摊主在看他怀里的小东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跟少玄说:“走吧。” 两人遂离开了小摊。 被哥哥抱着走的小豹崽伸长脖子想去闻那块糕,差点没坐起来,被齐璟用下巴点了点,才不情不愿地缩回去。 见小傢伙迫不及待的小模样,某人一时促狭心起,故作一本正经地道:“不知道好不好吃,哥帮你试一试。” 少玄跟他有默契,这边齐璟话音未落,那边吹了会儿凉风正好入口的米糕就已经递到了他眼前。 齐璟一口下去,小块的米糕立刻去了大半,没在油纸里,也不知道还剩多少。 小豹崽:“!!!” 从它的角度,再看不到米糕的影儿,小傢伙顿时伤心欲绝,发出一小声哀鸣,立马就没了精神。 这时,他们正好走到了一个路口,齐璟一看玩脱了,刚准备停下来哄哄小十一,突然感觉到什么,往一条路上望去,不禁有些惊讶。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遇到他们了! …… 与此同时,在离他们不远处,也有人驻足看过来。 被几个家丁模样护着的贵公子,赫然就是冀州皇帝和锦阳王。 齐璟见他们白龙鱼服,应当也是趁着灯会出来游玩。 只是身为皇帝和男后,放着各国的使节、满朝文武和皇亲国戚不管,偷偷跑来看民间的热闹,实在叫人诧异。 不过更让齐璟诧异的是,锦阳王此刻牵着两个小少年,冀州皇帝怀里甚至还抱了一个孩子。 那画面明明应该是诡异的,但却意外的和谐……他们好像是一家人出行,其乐融融。 对方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种场合看到他们,所以明显愣了一下。 不过齐璟很快回过神来,他并没有要攀谈的意思,但也不能假装没看到,于是就这么远远站在路口,就像偶遇了认识的人一般,朝他们点头致意。 第281页 得到点到为止的回应之后,齐璟没有多做什么就抱着十一,跟少玄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直到与偶遇的人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齐璟才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傢伙。 小豹崽还在郁闷地缩成一团,连齐璟动它的尾巴,它都没有抬头。 某人只好小声哄道:“我也就吃了一口,是那米糕太小,不经吃啊……别伤心了,待会哥再给你买块新的,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晃了晃手臂,试图得到小傢伙的回应。 小豹崽闻言,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了一点点尾巴尖尖。 它从他的袖笼里发出一点呜呜的声音,不过那声音被热闹街道上的鼎沸人声淹没得几不可闻,更显得有些可怜兮兮,引得齐璟用手摸了摸小豹崽的身侧。 一旁的少玄似乎并没有在意刚刚那一场偶遇,他始终沉默无言地帮齐璟隔开人群,手里还举着那块某人一口下去就没了大半的红枣米糕。 旁边来往的小娘子、小公子看着身材高大、清清冷冷的他举着糖糕的样子纷纷偷笑,他也无动于衷。 他们不知道的是,偶遇的人,其实一直在身后,看着他们远去。 “这位齐七公子,真是有意思的人。” 第一五一章 延年 好不容易用剩下的一点红枣米糕, 换回了小豹崽的精神气,齐璟长舒一口气。 等他问小傢伙, 要不要再买一块的时候, 小豹崽摇了摇小脑袋。 正当齐璟觉得孩子懂事了的时候, 就听到它嗷呜嗷呜地叫了一阵, 意思是说米糕已经吃过了就算了,可以买点别的。 齐璟:“……”他们府里都是老实人, 这小东西不吃亏的精明劲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虽然心中腹诽, 但作为兄长要以身作则的齐璟还是信守承诺, 还是让少玄给小豹崽买了另一样吃食。 这一回齐璟可不敢再开玩笑、夺它食了,免得又要哄, 还要再买别的——这样循环往復, 岂不没玩没了。 齐璟看了看少玄手里新买的栗子糕, 转头就见小豹崽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一副等着哥哥再先咬一口的小模样,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 他示意少玄把东西递过来:“好了, 吃吧, 不过咱们只能吃一点,免得晚上积食……哎呀, 这个闻起来真香。” 见哥哥没有咬一口,小豹崽眼中闪现了一丝失望。 不过它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香香的栗子糕吸引了过去,也不管能不能再得到别的安慰, 打算先尝到栗子糕再说。 小豹崽就着少玄的手啃那块栗子糕,两人放慢了步行的速度, 少玄注意着路上的情况,齐璟则一门心思伺候怀里的小宝贝。 其实也就吃了一小口,小豹崽窝回了哥哥怀里,慢慢回味刚刚的栗子糕和之前的红枣米糕。 虽然冀州和青州是邻国,但同一种食物还是有各自的特色的,小傢伙作为一个鉴(小)赏(吃)师(货),自然很容易区分,它兴高采烈地跟哥哥念叨了一阵,把齐璟逗得直乐。 ——只不过一块米糕和一块栗子糕而已,十一都能说出点什么……果然还是他齐老七的弟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等小十一消食,安静了下来,齐璟就跟少玄说起刚刚偶遇的人。 “真没想到,在灯市上能看到刘先生和简大夫。” 冀州皇族以刘为姓,而锦阳王的祖父,正是曾在宫中太医院任职的简御医。 齐璟和少玄之所以出来,是因为主人翁不在,所以真正要贺寿的不必留在宫宴上,而且他们第一次到冀州来,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出来看看也不为过。 但对方一个是男后,另一个是皇帝不说,还是今日的寿星。 更何况他们也不是两人出来独处,而是和齐璟一样拖家带口着。 齐璟仔细想想,就知道那三个孩子的身份不简单。 冀州皇帝之所以能够立男后,一方面是因为刘煜强势,而另一方面,也可能是世俗眼中最重要的一方面,那就是刘煜已经有两个儿子,且皆有神武。 皇帝有了合适的继承人,立了男后也不影响大局,再加上多数人都以为,皇帝就算有男后,也未必不会再有子嗣,所以才没有人坚决反对。 如果齐璟没有猜错的话,那两个小少年,怕就是传言中的两位皇子。 只不过让齐璟感到惊讶的是,他们与锦阳王的关系非常密切,那副依赖他的样子,甚至带着一点占有欲——小小的人儿硬是左右一站,把锦阳王给占了,连皇帝都得靠边站。 齐璟不知道的是,两个皇子并非刘煜的亲生儿子,而且皇子还是简大夫养大的,否则他就会明白眼下他们那显得奇怪的状态,其实是事出有因。 至于冀州皇帝怀里抱的那个,齐璟觉得其身份也很好猜。 从孩子不仅不怕皇帝、还很亲近他的状态来看,他们之间显然非常熟悉。 可冀州皇族凋零,如今在京中的不过是皇帝陛下和宗正荆郡王一系。这样私下的行程,刘煜抱着荆郡王的儿子出行显然不妥,再者孩子的年纪上也对不上——荆郡王有两个儿子,最大的那个不满周岁,小的那个是庶出,也才刚刚出生。 能记着这些事,当然不是因为齐璟记性好,而是冀州皇族人实在太少了,反正记来记去就那么些事,很难记错。 第282页 排除了皇族,也不可能是宗室的孩子,那答案就十分清晰了——这孩子应当是锦阳王家的子嗣。 因着冀州皇帝立了男后,男后又是曾经给他治疗过魇症的大夫,所以外界对锦阳王的一切非常好奇。 时到今日,很多人都已经知道简大夫家中大概的情况,至少知道简府有锦阳王祖父、叔父一家、堂弟一家,而他的叔父有一个小儿子,因是么儿,倍得家中长辈宠爱。 冀州抱着锦阳王的幼弟,一来说明这个孩子确实受宠,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帝后之间深厚的情谊。 看刘煜在宫宴表现出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会对旁人温柔小意的模样,恐怕他对小孩也是一样的态度。 但刘煜在自己的生辰陪着锦阳王走民间灯市不说,还全程负重抱孩子,这不是对锦阳王爱重是什么? 因着刘煜曾受简大夫救命之恩,所以外界对于他们之间关系和未来的猜测,从未停歇。 有人觉得皇帝是在报恩,所以给了锦阳王如今的爵位和身份,但这并不妨碍他广纳后宫。 也有人觉得皇帝是在杜绝外戚势大的可能性,毕竟冀州连续两代的皇族都因当时外戚干权而受难,刘煜不想重蹈覆辙,也是自然。 这次的偶遇,让齐璟大开眼界,也让他察觉到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能够如此相守,肯定不是一个付出一点点努力就可以实现的目的……他们为此付出了代价,然后共同守护这份果实,委实叫人心生敬佩和羡慕。 想到这里,齐璟对少玄建议道:“明个儿,咱们要不要去看看锦阳王的延年堂?” 他现在越接触对方,就越是喜欢,只觉得冀州皇帝和锦阳王背后肯定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虽然不能去挖掘别人背后的秘密,但公开的事情,还是可以多多了解一下的。 延年堂是锦阳王的,整个冀州皆知,他去看看也没有冒犯主人,还可以进一步了解锦阳王的事情,何乐不为。 少玄何时会对齐璟说个不字,他很快点了点头,表示都随对方心意。 于是齐璟就兴高采烈地跟他安排起第二日的行程起来。 小豹崽听到哥哥和少玄哥说的话,用小爪爪扒拉了一下齐璟的胳膊,小声嗷呜。 齐璟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延年堂是个医馆,里面都是大夫和药,不是大酒楼,所以没有你说的好吃的。” 一听没有吃食,小豹崽马上没了兴趣,而且它听到延年堂还有药,就更不想去了。 十一长这么大,没点小病是不可能的,跟所有的孩子一样,小傢伙对“良药苦口”这一现象有小脾气。 所以提及药,对小十一来说都不算是什么好回忆,自然不可能对延年堂感兴趣。 它把小脑袋靠在齐璟的手臂上,摇动尾巴尖尖,继续看两边的彩灯去了,它偶尔也瞅一瞅路边的小吃摊,只是没有再开口要。 见小傢伙翻脸翻得比书还快,齐璟觉得好笑,他把沉沉往下坠的小傢伙搂紧了些,两人一豹继续往前走去。 …… 冀州皇宫连举行三天宫宴,白日里还是有很多时间做各自想做的事情。 有的人趁此机会走访刚认识的友人,有人则忙里偷闲、在附近游山玩水,但像青州璟亲王这样跑去人家医馆的,恐怕只此一家。 一大早,齐璟安顿好不愿意去医馆的小十一,就跟少玄出发了。 京中的延年堂并不是最早的延年堂,据说锦阳王的第一家医馆,是开在冀州东境的。 在北方,他不仅有医馆,还与北境的葵郡王一起管理着一家药局。 从那里出产的药材,品质极好,供不应求,只有少量经过陆路和海运,到达邻国,就足以让人惊艷,甚至到了一药难求的地步。 总之,锦阳王是不用靠宫中的份例,就可以养活自己的男人。 继东境和立阳三郡之后,天京才有了延年堂,虽然这不是第一家,但气派却足。 大概是有锦阳王这位金字招牌,来延年堂看病和抓药的病人络绎不绝,有些看装束,怕是从老远的地方专程赶过来的。 齐璟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老百姓这么信任这家医馆——简大夫可是连皇帝的魇症都能治好的人啊!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观察了一下环境,齐璟打算进去看一看。 他没有那种觉得生病就是晦气的观念。 在齐璟这个重生一世的人看来,生老病死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有些隐藏至深的事情,甚至只有通过生老病死才能发觉,所以也不算是坏事。 不过他也没有跑去看病或者买药,而是去医馆特设的芳疗馆看了看——这才是延年馆最有名的一处。 据说锦阳王就是通过自己研出来的法子,配合传统方脉医术,治好了冀州皇帝的魇症。 走进馆里,齐璟发现这里是男客、女客分开的。 香道在荆国极盛,富贵人家不论男女皆用,到了北方,虽没有那么盛行,但也有不少人用。 但这里跟齐璟所见过的香铺皆不一样。 在馆里的架子上看到熟悉的盒子和瓶子,齐璟想起皇祖母和二皇兄都有给过自己这个。 他摸了一下盒子上暗雕的延年堂标记,回忆起当初闻到的香气。 第283页 这时候有个管事模样的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齐璟以为他要招唿生意,正要说自己先看看,对方恭敬地拜而道:“这位客人,我们主家想请您到后院一叙。” 第一五二章 鲸海 齐璟一听他主家, 脑海里就浮现了昨夜自己看到的两个锦阳王。 一个是在宫宴上落落大方、丰神雅淡的锦阳王,一个则是牵着少年、浅浅微笑的锦阳王……两个模样的锦阳王都具风采, 叫人见之难忘。 虽然都是容貌过人, 只是少玄清冷, 锦阳王温润, 若在一般人眼里,恐怕锦阳王更令人想要亲近。 不过再好看, 也是别人家的,齐璟被美人相约, 第一反应是先看看自家的美人。 很显然, 少玄也猜到要约齐璟一叙的人是谁。 以锦阳王的样貌,就算是在鲛族中, 也是不差什么的。 尤其齐老七特别有爱美之心, 第一次见过锦阳王之后, 就常常提及对方,好奇心十足, 颇有喜欢之意。 虽然知道这种好奇和喜欢, 非彼好奇与喜欢,但鲛人占有欲极强, 齐璟在路上见到别人家长得讨喜的小娃娃、想起小十一就多看两眼,少玄都能走两步把他的视线给挡了,更何况出现了这样的大美人。 后背一凉, 齐璟感觉到危险的气息,赶紧跟管事的说:“不知我朋友可否一同入内?” 若是对方说不能, 那他可真不敢单独见锦阳王——要不然回去得想办法哄人,到时候把自己搭上去了,恐怕得趴着回青州了。 好在那男子很快拜而道:“这是自然,主家正请二位。” 齐璟一听,看向少玄,眼里有讯问之意。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想见见对方的,毕竟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只是眼下他更看重少玄的心思,所以谨慎。 少玄想了想,以后他们离开了冀州,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遇到这样少见的美人,与其不让齐璟见、留下来遗憾,回去他偷偷想,还不如现在跟他一起见见。 至少自己在旁边,齐老七不敢太热情、乱献殷勤。 天地良心,其实自遇到鲛人,某人就既没有贼胆亦没有贼心了,偶尔瞥两眼那些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也完全出自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于是,意见达成一致的两人遂跟着管事去了内院,结果刚迈入最里面的屋子,就见到了锦阳王简晓年……和冀州皇帝刘煜。 齐璟:“……” ——昨天陪锦阳王逛街,今日陪锦阳王来医馆……他怎么觉得这位冀州皇帝真的很闲很闲,对方跟他劳碌的父皇难道不是在做同样一份工作? 齐璟腹诽归腹诽,但对方毕竟是一国之君,无论此刻刘煜是不是微服,他都要以礼待之。 简晓年看着齐璟,心情似乎很好:“昨日匆匆一遇,没来得及上前见礼,实在是吾等怠慢了,刚听闻齐公子和这位公子在外,于是冒昧请二位一叙。” 锦阳王与齐璟、少玄属同龄人,大概是因为曾经当过大夫,他说话的语气很温柔,隐隐有几分长者的慈爱感,就好像简晓年比齐璟他们要年长似的。 偏偏他又是一副看上去偏小的长相,身上竟然有种既矛盾、又和谐的特质,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齐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看着锦阳王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回过神来,赶忙回应道:“是我们打扰了才是。” 他刚刚迟疑的这么一下,像极了登徒子近距离看美人结果给看呆了的样子,于是不出意外地叫少玄和刘煜都看了过来。 齐璟:“……” ——自家的美人吃点飞醋很正常,也算是种别样的情趣,可对面的冀州皇帝,您看什么看啊?他又没做什么! 不是齐璟眼尖,而是简晓年拍刘煜的胳膊那一下,拍得实在太过自然,俨然是习惯了所以没刻意遮挡,被齐璟看个正着。 还没等齐璟惊讶锦阳王在皇帝面前竟然这般随意,刚刚还给人一种压迫感的刘煜,就跟被顺毛的大猫收敛了爪子一样,立马变老实了。 随后,简晓年问起了齐璟和少玄在冀州这两天的情况,问他们住不住得惯。 齐璟发现,对方似乎已经默认了他与少玄的关系,所以不问为何璟亲王要称一个侍卫为朋友,又为何跟这个侍卫一起逛灯市。 对此,他倒没有什么奇怪的。 旁人看齐璟亲近和信任少玄,自当他们是爱护下属的好主子和忠心护主的好侍卫。 但对面的两人不同,他们既然走过与众不同的路,自然也可能对有同样经歷的人有亲近之感。 “听闻齐公子将来会住在莱夷半岛?”简晓年知道齐璟已获莱夷二郡和郁城为封地,似是对海有些特别的喜爱,所以语带怀念地道:“那与咱们立阳,便是隔海相望了。” 刘煜还是摄政王的时候,正是立阳三郡的主人。 简晓年跟他一起多年,在立阳自然也待过,后来他甚至将家人也安置在了立阳,对那里是有很深感情的。 齐璟虽不知道他们曾因为可摆脱京中之事而加倍珍惜在立阳的时光,但也能听出简晓年语气中的嚮往和怀念,他点头道:“早些年去过一次海岸,再难忘怀。” ——他在那里遇到了少玄,这不正是最难忘怀、也最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第284页 这时候,齐璟想到了什么,对简晓年道:“说到少海,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成全。” 简晓年闻言,对齐璟这般直白提请求的样子,又惊讶,又觉得有些意思:“齐公子但说无妨。” 如果是因为自己的事,齐璟自然不会这么鲁莽,但因是为了少玄,他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不瞒您说,我们少玄的一位亲人,早些年因为一些变故,往北方去了,这次我们来冀州,也是想看看能不能去远安的春河看看。” 远安正是冀州北境葵郡王的封地之一,远安春河,是北境唯一能看到海的地方,也是冀州最北的港岸,还有一处冀州皇族的行宫。 恰好简晓年与此地颇有渊源,听齐公子提及,立刻记起了诸多回忆,不禁沉默了一下。 其实想到冀州的北端,是齐璟早就有的想法。 当初少玄之所以在莱夷卫的海岸搁浅,是因为少海的湛夷叛变,以卑鄙手段杀死老鲛人皇后取而代之,还大肆追捕和杀害鲛人皇族旧部。 少玄与其兄长少尧被迫分开,少玄在族人的陪伴下往黄海方向逃,最有可能接任鲛人皇的少尧则带领剩余的部族往鲸海方向进发。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齐璟他们甚至在乘音寺遇到了与老鲛人皇有过交集的洪畴大师,却始终没有得到一点关于少尧的消息。 齐璟知道,因为自己的原因,少玄来到了内陆生活,抛开远离海洋这片故乡不说,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完全断了与少尧联繫的可能。 少尧虽是鲛人皇族,也可幻化双腿,但他不是少玄,不会轻易上岸,只要少玄一日不回到海里去,他们兄弟就很难再见面。 远离故乡和亲人,这是少玄为了陪在齐璟身边,所付出的代价,做出的牺牲……他自己从来不提,可齐璟从来不敢忘记。 好不容易来冀州一趟,看过的美人,见过的风景,都不足以引起齐璟的重视。 他从要到冀州来的一刻,就在想着,如何能藉此机会让少玄去一趟鲸海。 这个想法,齐璟藏在心里,并没有跟少玄说,因为他太重视,怕自己轻易许诺,若是实现不了,反倒叫生出了希望的少玄失望。 主动承认自己这次来冀州,不单纯是为了给皇帝祝寿,这对于齐璟来说,是需要勇气的,更何况还是当着寿星的面说。 以后他们离开了冀州,也不知道何时还能再遇到可以准许他们去春河的人,与其失去机会、留下遗憾,他想无论多么困难,还是得努力一把。 早年随刘煜去往冀州诸郡,简晓年很能体会这种与家人分离的感受。 看着对面那个高大清冷的男子露出惊讶的眼神,他就明白齐七公子为身边人做了什么。 恰好,被人一直放在心上、有人一直为自己默默付出,一直处在这种幸福之中的简晓年对少玄此刻的感受也非常理解。 他觉得自己说不出什么理由拒绝齐璟的请求。 允许别国的皇子到冀州的北境,这可不是锦阳王的身份能够决定的了的。 简晓年看向刘煜,无声询问着对方的意见。 两人相处多年,晓年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刘煜也只需要这么一个眼神就能明了,他知道晓年的心愿,没有半点犹豫就点了点头。 他曾对江山没有半点兴趣,也曾为了保护这个人而主动拾起重担,眼下不过是让一个年轻人到北境去寻亲,哪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眼前这位齐七公子,委实是个聪明的,统共才见他们几次,就已经知晓他们家中地位的排序,晓得求谁才能达成目的。 此人既懂得察言观色,又懂得见机行事,而且还总是盯着他的小大夫看,真是狡猾,真是过分! 还没等简晓年回应齐璟呢,少玄就当着他们的面,握住了齐璟的手,两人免不了静静相视。 刘煜看了一眼少玄握住齐老七的手,再看看他们身量的差别、气势的差别,不动声色地松懈了下来,靠回了椅背上。 ——原来如此,那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再怎么样,总盯着别人家的小大夫,还是不行的啊! 齐璟并不知道此刻冀州皇帝内心的反覆无常,他也没看到锦阳王脸上温柔的、浅浅的笑意。 他现在眼里、心里,依旧还是只有少玄一人。 帮少玄寻找兄长,不会叫他害怕失去少玄,反而因为对方一点点的喜悦,叫自己也打从心底欢喜。 第一五三章 春河 齐珃原本还想找个合适的机会, 跟冀州的荆郡王谈谈关于他们青州璟亲王想于万寿之后在冀州多待几日的计划。 没成想,他还没有开口, 对方就已经表示做了安排, 显然是齐璟自己想办法去说的。 璟亲王第一天明明早早就离了宫宴, 当天晚上和第二天白天也不见踪影,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却已经解决了这件事……这让齐珃又惊又嘆。 他惊的是,看似没个正形儿也没来过冀州的璟亲王竟然有这等能力, 在邻国也能游刃有余。 嘆的则是,这样一个有能力的人, 幸亏不会在京中久待, 将来也不会再与他们争,否则他们铎亲王府的胜算, 恐怕不高啊。 他不好试探齐璟是如何办到的, 只能笑着接受, 在临行前嘱咐了几句。 第285页 齐珃并不知道,七皇子殿下留在冀州, 根本不是在天京附近游玩, 而是要跑到遥远的春河。 所以他们前脚刚离开冀京,齐璟后脚就带着人出发前往北境。 因着从春河离开后他们就没有时间再回冀州了, 而是要直接沿着冀州的东海岸回到青州,所以必须得带着小十一。 虽然一直都在赶路,但小傢伙的精气神还是不错的, 甚至比在冀州还要高兴几分。 它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跟着齐璟到很远的地方去过,就连青州皇帝和皇太后都笑称, 十一皇子小小年纪就有见多识广的机会了。 这次跟哥哥出门,除了有点想留在家中的小外甥,大部分时候它还是很兴奋的。 毕竟这两年齐璟都非常忙,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带着他们一下离京数月不归。 若不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回到京中哥哥又要忙碌起来,再想出门,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一行人好不容易抵达春河,刘煜和简晓年安排他们住在春河行宫里。 青州和冀州虽然接壤,但对于青州来说,此处也算是极远的地方了。 齐璟到春河,主要是为了让少玄到鲸海看看,对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再去找住处也不合适,所以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 稍作安顿,他们立刻就到了春河的海岸,都不用入水,只要被海风这么一吹,立刻能感觉到天寒地冻的威力。 齐璟看着夕阳下的泛着金光的海水,心中却颇为担忧。 虽然鲛人是不怕冷的,但少玄也有好几年没有在这种天气下回到海里,委实叫他放心不下。 少玄看齐璟皱着眉头,握住他的手:“我离开后,你先回行宫,等我三日。” 光在陆地上看着,是找不到线索的,少玄必须入海,才有可能察觉到少尧的行踪。 他们在冀州也不可能无节制地待下去,算上往返的时间,三日已经是极限。 自己有磨难、有危险的时候,少玄都陪在他身边,但是眼下少玄要去寻找兄长的踪迹,齐璟却是半点忙都帮不上,这让他内心有些沮丧,也有些焦灼。 潜意识里有个声音跟自己说,太冷了,又危险,不要让他去。但理智又叫他放松心情,相信少玄能够好好照顾他自己。 不过,让齐璟惊讶的是,自己竟然完全不担心少玄会就这样一去不復返了。 还记得刚救少玄那会儿,离开莱夷卫之前,齐璟曾经带少玄回到海岸边。 少玄入海以后,迟迟没有露面,齐璟曾一度以为自己被鲛人骗了,少玄回到了海里,就再也不可能跟他一起去天京了。 仔细想想,若是那时候少玄真的不回头了,齐璟可能会生气,会遗憾,但应该也能很快就把对方忘记了。 没有爱,就不会有无缘由的恨,也不会有无时无刻的牵挂了。 虽然少玄总是冷冷清清的,虽然他们遇到了无数次的麻烦与危险,但齐璟知道这几年少玄在自己身边,过得是快乐的。 他救过他,他也救过他,他们相伴的几年时光,已经足以让两人之间形成无形的羁绊。 风筝有线,拽一拽才能把风筝收回来,他们却并不用这样。 当初在莱夷卫,让少玄回到海里、又见从海面而出的那一刻,齐璟是惊喜的。 如今同样的场景,在不同的地方,齐璟已经一点都不怀疑,他确信少玄总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想到这里,齐璟回握少玄,嘱咐道:“注意安全。” 对于齐璟来说,皇宫是他的家,但也曾充满算计和危险,对于少玄,大海似乎也是这样。 他们爱自己的家,但也得时刻加倍小心。 眼看着少玄入海,齐璟并没有在海岸站太长时间。 九州已经进入冬季,冀州的北方更是寒冷,齐璟要少玄注意安全,自然也不会逞强,做有可能损伤自身的事情。 他带着亲卫回到了春河的行宫。 冀州皇帝和锦阳王似乎是来过春河的。齐璟知道刘煜早些年曾在北境平过乱,所以来远安并不奇怪。 只是他们到这里的季节与齐璟他们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所以听锦阳王语带怀念的描述,对此刻到此地的齐璟来说,没有太多的相似性。 北方的冬天是非常寒冷的,百花凋零,万物蛰伏,连最抗寒的树木都被雪压住,看不到真面目。 春河行宫虽然是一处皇家行宫,但一年到头也等不到皇族来住,若非有齐璟这样的客人暂时停留,往常是没什么人气的。 少玄不在,齐璟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小十一,虽然院子里都是光秃秃的,还被雪覆盖,但胜在地方大,所以给小傢伙活动的地儿也多。 对于小十一来说,冬天最舒服的状态,还是先祖返魂的状态。 因为这样子不怕冷,所以哥哥就不会一天到晚耳提面命地让他待在室内、不能冻着。 只不过少玄哥不在,哥哥明显变得没那么开心了,有时候在那儿发会儿呆也能坐很久,小十一玩归玩,还是很照顾亲哥的。 “嗷呜嗷呜~”小豹崽用小爪爪扒拉齐璟的手,等齐璟去摸它的脸,就跟碰瓷似地就地一倒,倒的时候还要刚好把齐璟的手抱住。 齐璟跟它对视一眼,小傢伙蹬了蹬肥肥的后腿,用琉璃珠一样的眼睛看过来,一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第286页 见它仗着自己先祖返魂的样子小(圆)撒娇,齐璟顺势摸了摸它的下巴——好傢伙,这么小下巴都双层了,他们璟亲王府伙食可真不是吹的。 小十一对哥哥的几个表情极其熟悉,一看就不乐意了,又嗷呜嗷呜叫了两声。 某人慾盖弥彰地道:“没有啊,哥没觉得你吃得多……冬天嘛,囤了几个月的秋膘,看起来总会胖一点的。” 小豹崽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但还是不松爪子,蹭啊蹭,似乎是不叫齐璟陪自己玩就绝不罢休。 原本齐老七还想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思念一下自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美人、好好体会这独守空房的孤寂感,结果被胡搅蛮缠的小豹崽给提醒了,这屋里一点都不空的事实。 无法独自黯然神伤的齐璟只能无奈地坐起身来:“好了好了,陪你出去玩一会儿。” 某人希望自己陪玩了以后,这小东西能老老实实地自个儿待一会……说老实话,它每天这么多动,也不知道身上的肉肉是怎么积累下来的, 他话音刚落,小豹崽就立刻松开了小爪子,一个鲤鱼打挺地爬起来,以极其矫健的身姿蹦到床榻下,然后往门口跑去。 边跑还要回过头来沖齐璟叫一叫,让哥哥跟上。 齐璟:“……” ——哪怕身形再浑圆,也能有这风一般的速度,不愧是他们青州的先祖返魂啊! …… 在春河行宫的三日,对于齐璟来说,并不算太难熬。 因为小十一总能找到事情跟他一起做,以至于齐璟想少玄的时候,多本都是夜深人静的时候。 冬季的夜晚是非常安静的,听不到虫鸣,齐璟耳畔只有小豹崽轻轻的唿噜声。 暖和的行宫屋子里,床榻跟他府里的差不多宽,但此刻却显得特别宽敞。 齐璟转了几个身,怎么睡怎么觉得不舒坦,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很不习惯。 最后他仰卧着,盯着床顶看,看似镇定,其实思绪已经瞟到了海岸上,瞟到了海面上,甚至想往冰冷的海水里钻。 ——少玄在哪里,有没有遇到棘手的情况,他找到少尧的踪迹了吗? 一个个问题从脑海里蹦了出来,却一个都解决不了,这叫齐璟忽而有些烦躁。 他忍不住想出去看看,于是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来,但看了一眼熟睡的小豹崽,又没有继续的动作。 曾经有段时间,齐璟出宫建府,那时候还没有到莱夷卫遇见少玄,他们兄弟俩儿就是这么睡的。 对于小十一来说,一直以来事关睡觉的事情,变化似乎并不是很大,充其量不过是少玄哥在的时候,床榻有点儿挤罢了。 但对于齐璟来说,这已经不仅仅是习惯的问题。 不知道前一夜自己辗转反侧是如何睡着的,第二天一大早,齐璟就有点迫不及待去岸边等着的冲动。 他此刻早就忘记自己送少玄去海中的时候,是如何跟自己说要成熟一点、稳重一点、镇定一点了。 刘松和刘柏自然不希望殿下跑到岸边,不要劝动七皇子,是很困难的。 这位主子大多时候是很叫人省心的,但一旦决定了什么时候,也不会轻易被劝动。 偏偏能叫他改变主意的那个人,这时候又不在七皇子身边,刘松等亲卫束手无策,只能陪着齐璟道了春河的海岸边。 下雪之后,冬季的正午是有阳光的,可惜那光芒看着耀眼,却不能带来什么温度。 齐璟裹着大裘,在海岸边来回地走,脑海里浮现了很多回忆。 就在他走到第五遍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什么,齐璟往鲸海的方向看去,就见离海岸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海水之上。 ——少玄从来都不会叫自己多等的,他一直都知道…… 第一五四章 踪迹 两人约定的时间是傍晚, 齐璟来得早了,少玄也回来得早了。 看到对方的身影, 齐璟激动得差点没有直接跳进水里, 好在亲卫在旁拦着, 少玄也很快就上岸了。 待与之拥抱之后, 即便隔着厚厚的裘衣,齐璟还是能感觉到少玄身上散发的阵阵寒意。 某人心疼极了, 恨不得把他藏进自己怀里,可惜少玄不是小十一, 没办法揉成一团, 齐璟有心无力,只能亲自给他穿上衣服。 一边给他穿, 齐璟还一边仔细地到处摸摸看看, 想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受伤的痕迹。 迅速检查一番后没发现有明显的伤痕, 齐璟的心落了地。 回到马车上,松了一口气的齐璟问对方道:“怎么样, 还顺利吗?” 其实齐璟向少玄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知道自己将得到的, 恐怕会是个不好的消息。 如果少玄此行顺利,就算他不能把少尧带到岸上来,至少刚刚在海里的时候, 也该让兄长露个面才是。 可是回来的,只有少玄一个……也就是说, 他多半没有找到少尧。 齐璟想:鲸海这么大,少玄和少尧分开也有几年了,想要找到对方的踪迹,确实很难,更何况少玄还是一个人去找,这才是真正的大海捞针。 果然,少玄道:“没有找到少尧。” 这次能来春河已经是意外之喜,虽然早就知道未必能真的发现什么,但听到这个不好的消息成真,齐璟难免失望……他为了少玄而感到失望。 第287页 ——也许是寻找的时间太短了,也许少尧和其族人已经离开了鲸海,也许他们重逢的缘分,还没有到吧…… 眼见齐璟在自己面前藏不住情绪,一看就很失落,少玄从怀里取出了一些东西,让齐璟看。 当齐璟看到一些五颜六色的鳞片时,他立刻就意识到这些是什么——这应该是鲛人的鳞片,而且是少玄族人的鳞片。 那些鳞片有的还很有光泽,有的却已经黯淡无光,按照当初听洪畴大师说的关于鲛人皇的事情、以及少玄一直以来跟自己对鲛人的描述,齐璟知道这代表着有些鳞片的主人还活着,有些却已经沉海。 鲛人把死亡称作沉海,寓意海洋养育了鲛人,最后鲛人也会全部回归海底,化为大海的一部分。 那些鳞片黯淡的鲛人,此刻已经和孕育自己的大海融为一体。 来不及为他们感到悲伤,齐璟就意识到,这里面恐怕掺杂着好消息。 他抬起头看向少玄,对方果然点了点头:“少尧应该还活着。” 这时候,他将其中一片深蓝的,展示给齐璟看,那片鳞片颜色深沉,但色泽却透亮,哪怕少玄不刻意指出来,齐璟也一眼就被它的耀眼所吸引。 它的光泽昭示着主人的康健……这确实是个值得庆幸的好消息。 “我是在鲸海岛屿的浅滩上发现这些的,应该有些时候了,大概是少尧他们在经过的时候,曾在岛屿附近藏身。” 那时候湛夷叛变,打了老鲛人皇的部族一个措手不及,让少尧他们损失惨重。 湛夷的势力如日中天,而且不惜一切代价要颠覆海中的霸权,对旧部穷追勐打。 他可以不顾一切地争夺,少尧却不能轻易让为数不多的族人送死,所以才会选择避走鲸海。 前两年海事频频,少海新鲛人族的日子不好过,少尧和旧部的日子肯定也很艰难。 不过,只要鲛人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齐璟想了想,对少玄道:“我想办法给父皇去信,我们再在春河待一段时间。” 经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此地找到了少尧的踪迹,想来少玄是非常想见到对方的,如果他们在春河多待些时日,少玄有更多的时间在鲸海搜寻,也许就能发现更多关于少尧的线索,甚至可能找到他的亲人和部族。 然而,少玄却摇了摇头:“少尧他们已经不在此地,我们回去。” 虽然只有三天,但少尧已经将附近的海域都搜索了一遍,除了找到一些早期的痕迹,再没有发现熟悉的鲛人族在此地生活的痕迹。 鲸海本身也有鲛人族,少尧他们要想从这片海域的原主人手上抢夺地盘和食物,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以少尧的谨慎,他多半会带族人游走在各个海域之间,寻找相对安全的领域,好叫部族能够繁衍生息。 海里的情况错综复杂,更何况是陌生的海域,要摸清其中的规律,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办到的。 除非少玄不再上岸,一直待在海里寻找,那可能还有找到少尧的可能,否则让齐璟一直留在春河,就没有任何意义。 齐璟若是一个普通人,那么暂时定居在此处,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可他毕竟是青州的璟亲王,他也有自己的责任必须去完成,也有家人等在天京,不能轻易放弃一切陪他守在这里。 不是齐璟不肯,而是少玄不忍。 正因为知道这样寻找无望,而且也预料到齐璟一定会提前到海岸边等自己,少尧才没有多做停留和徘徊,而是直接返回了春河的海岸。 他心中有个坚定的信念:“少尧如果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归少海,等到了那一天,就是我们向湛夷復仇的时候。” 虽然少尧现在为了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的部族,带着族人藏匿行踪。但鲛人血脉中的强悍和执着,不会随着颠沛流离而消散,他一定时刻记着重回少海的心愿。 他们要从敌人手中夺回自己世代生存的家园,也要为牺牲的族人报仇,就总会回到一处。 湛夷背信弃义,不仅借海事击毁冀州的船只,还诱杀青州皇子,已经彻底得罪了冀、青两国。 原本鲛人生活在深海,与九州人没有交集,但少海毕竟是一个三面被围的内海,更何况湛夷的部族也少不得受到海事的影响。 这样看来,少海新族的衰败,是迟早的事情,那少尧带着族人重返少海,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齐璟见少玄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执着的光芒,就好像他手里那片鳞片一样,透着勃勃生机。 为差点死去的自己和已经沉海的族人报仇,这与跟齐璟相伴生活,并没有冲突。 少玄曾经支撑他好好生活、找到重生的意义,他也会一路陪伴少玄,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 虽然知道前路迷茫,甚至随时可能有危险,但他还是支持对方的,就像少玄无数次支持他一样。 …… 这次的春河之行,虽然有些遗憾,可到底是得了些好消息的。 让少玄休息了一夜,他们就开始返程,沿着冀州东海岸近海,往青州的方向去。 少玄没有受伤,看着精神也不错,但那天晚上和随后几天夜里,他睡得格外地沉,叫齐璟很容易就看出前几天他在鲸海过得有多么的艰难。 第288页 落单的鲛人通常无法在海中生存,是因为海里有各种各样的危险,更何况少玄一个人去寻觅兄长的踪迹,怕是三天都没有睡觉。 现在他回到齐璟的身边,精神放松了下来,所以才睡得格外的沉。 齐璟心疼,但他并没有问少玄什么,只是老老实实做少玄平静的港湾。 小十一见到“出门有事”的少玄哥平安回来,自然非常高兴,尤其听哥哥说他们可以回家了,小傢伙更是兴奋不已。 出来玩当然有意思,但哥哥怕他年纪小、肠胃不好容易水土不服,所以非常关注他的饮食。 直接的结果就是,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愁死小豹崽了。 回到了宫里,虽然位置小了点,但胜在吃食品种繁多,可任君挑选,而且哥哥也没有那么多顾忌。 当然,他有些想小外甥,还有父皇和皇祖母了,所以有想回家的念头。 齐璟带着小十一他们回到青州,比当初预计的时间还是要推迟一些的。 皇帝和皇太后经歷了几次事情,对皇子外出多少有些提心弔胆,所以很是担忧了几日。 等老七平安回来,皇帝以为他是留恋好玩的地方才乐不思蜀,颇有种孩子大了、迟早要飞走的失落感。 齐璟请了安,也请了罪,被皇帝留在紫宸殿里说话。 “眼看又要到年节了,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天京做事,哪里也不要跑了,免得你皇祖母担心。” 齐璟连忙应道,表示自己这次一定老实蹲在官署里,把要在年前做完的事情,好好做完。 父子俩聊了一阵冀州的事情,齐璟受锦阳王所託,没有把他们在市井偶遇的事情说出来,但还是提及自己眼见冀州皇帝和锦阳王,觉得他们之间的情谊,恐怕比外人想像得深厚。 这一点,已经先行回京的齐珃已经跟帝王报告过——凡是亲眼看到冀州皇帝和锦阳王相处的人,都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 侄子和儿子的说法得到相互印证,皇帝相信了他们的话的同时,也感到有些惊讶。 他自己也是帝王,自然清楚就算是身为一国之君,也未必能随心所欲,或者说,不能一直随心所欲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如果冀州这位年轻的皇帝能够做到这一点,似乎就比他这个在位二十五年的老皇帝,要幸运得多。 邻国的事情再怎么有意思,也比不得自己宫里的事。 先解决宫里的事情,才是正经。 皇帝想了想,对齐璟道:“老七,过了这个年,你就先去莱夷卫看看吧。” 齐璟闻言,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有一丝瞭然。 ——这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也不算突然。 第一五五章 过年 按照皇族的惯例, 成年的亲王随时有可能前往封地。 离京的前后顺序,取决于受宠的程度, 及与新帝的关系。 那些一直得皇帝喜爱的, 自然是要留一阵子的, 皇帝放在身边看看也好。 但皇帝最喜欢的, 永远还是自己选的太子,所以为了帮选定的继承人扫平一切潜在的威胁, 其他皇子、尤其是能力不错的皇子,就得听话远离中枢。 像冀州前朝厉皇帝那样唯恐天下不乱的疯子, 立了一个弟弟为新帝, 同时又立了另一个弟弟为摄政王、甚至给摄政王独立军权的疯子,毕竟是少数。 大多数帝王, 还是希望留给后代一个相对安稳的宗室和朝堂的。 至于亲王与新帝的关系, 就说不好是如何影响亲王离京顺序的了。 有的新帝手足情深, 坚持把同胞兄弟留在京中,甚至叫他做上宗正的位置,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但有时候新帝多疑, 反倒会先让自己的同胞兄弟去封地,避免让与自己背景相仿的人有取而代之的可能。 由于青州实行的是十六卫将军、大将军及大都督并存的国策, 这使得坐在京中的帝王拥有集权,再加上身在边境的亲王还有为青州抵御妖魔的职责,让造_反变成十分困难的事情。 要有足够的实力出兵攻打天京, 同时对抗勤王护驾的各路军队,还得好好地守住边境——否则不小心让妖魔入了境, 此人还没成为千古一帝呢,就先成为千古罪人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造_反成功,当然是很难实现的,所以皇子离开天京,通常意味着离皇权越来越远。 父皇已定储君,而且还封了齐璟莱夷二郡和郁城,意思就非常明显了——早去晚去,璟亲王迟早是要离京的。 关于这一点,齐璟其实是很佩服父皇的决断。 皇帝曾经有改立太子的念头,但打消了这个念头后,即便知道齐璟是先祖返魂而心生不舍,还是能为储君考虑、为维繫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考虑。 让齐璟去封地,就是在维护太子的利益,同时也是为了保护齐璟。 因为只有叫璟亲王去了封地、远离了中枢,太子对璟亲王的疑虑才会进一步打消。 这事儿如果放在别的皇子身上,绝对是一件糟心事。但对于齐璟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齐璟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父皇表面上若有若无地催他,其实是在暗示他,让他自己主动开这个口。 这样一来,就能叫齐璟的兄长更加放心璟亲王这个弟弟了。 第289页 其实,父子之间、兄弟之间这样的小心翼翼、处处算计,并不让齐璟觉得不快或者悲哀。 身在皇族,猜忌和被猜忌,原本就是寻常的事情,既享受了普通人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又不愿付出相应的代价,是不可能的。 既然这就是皇子的宿命,那就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该做、不该碰的事情不要做、不要碰,保护的其实是自己。 皇帝在对齐璟说这番话的时候,显然是不舍的,而且是有些心疼的。 这份不舍多少有齐璟是先祖返魂的关系,但心疼,却纯粹是因为喜爱。 齐钧当初之所以会冒出改立太子的念头,最主要的原因当然是先祖返魂,但齐璟一以贯之的品性,也是让帝王动摇的因素。 现在,要让一个懂事的儿子自己“懂事”地离开,放在任何一个父亲身上,都是艰难的决定光是开口,就已经是很难想像的困难。 齐璟能够理解父皇的苦心,也明白自己离京的意义,他想往的是自由的生活,所以于情于理都能欣然接受。 “上一次去莱夷半岛,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齐璟笑着道:“想来儿臣这次去东境,看到的风景应当还是一样的好。” 他去过莱夷半岛,那是个好地方,他也挺喜欢那里的,所以父皇您不用再为他担心了…… 皇帝听了齐璟的话,就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就是父子两的默契。 齐钧像解决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后放松了一般,轻轻靠在了宝座上。 “会的,那里总是很美的。”他缓缓地道,也不知道是跟齐璟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 元章二十五年的年关,对于青州的皇族,真是一道关。 皇宫里前所未有的空荡,因为能够坐在宫宴之上的皇族,屈指可数。 等到了皇帝带子女到慈安宫守岁,剩下的人就愈发少了。 几个皇子,大皇子谋害皇嗣,五皇子和六皇子起兵逼宫,皆被赐鸩酒,如今就剩下太子、璟亲王,和一个小小的十一殿下。 至于公主们,大公主远嫁荆州,不知近况如何,还有一个三公主受谋_逆案影响,不仅自己身死,显赫的夫家也因助反王而被抄,现在留在皇帝和太后跟前的,只剩六公主一人。 皇族变成如今这般,陛下又开口让皇太后把六公主也唤到宫里来,所以出嫁的公主也留在了慈安宫。 对此,六公主感到非常的高兴,觉得父皇和皇祖母终于重视起自己来了。 虽然她很积极地想活跃气氛,但齐玲不如璟亲王能说会道,又不太懂得察言观色,一番努力下来,达到的效果也不怎么明显,心中不禁埋怨齐老七这次太过安静。 并非齐璟不愿帮她,实在是今日有重要的事,他难得正经一点,不好一上来就插科打诨。 齐珩似有所感地看了他一眼,得到齐璟回以一个笑容,看上去倒是与寻常无异。 “老七前段日子去了冀州,看同样是受海事所扰,冀州沿海恢復得似乎还不错。” 听到父皇开了个头,齐璟知道该自己开口了,于是点头附和:“立阳三郡原是冀帝封地,离天京也近,北境有葵郡王、东岸则有一位烁郡王,都十分重视近海,听闻他们已经在恢復与荆州的通商……所以儿臣想着,若是能早些去莱夷半岛做点什么,早些恢復口岸的开放也好。” 与冀州相比,青州失了一位镇守近海之境的王爷,如果没人替之,莱夷卫要想休养生息、得到恢復,还有得磋磨。 “若非老七领着礼部的差事,早些去莱夷卫,确实能早些掌控局面。” 七皇子要离京,其实不用担心领事的问题。 九州诸国的皇子领事,表面上是替皇帝分忧,实则是帝王让所有潜在的继承人都能够得到充分的锻鍊,让他们从一个方面开始入手,慢慢熟悉政务,直到其中一人成长为储君。 有尚书省在,即便没有皇子领事,六部照样运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是六部需要皇子,而是皇子需要六部。 陛下看似在说老七领着礼部,其实是在强调璟亲王自请去封地的好处。 齐珩看父皇和老七你一言我一语,暂时没有要插话的意思。 像这种涉及朝堂的事情,原本不该在此时提及,但父皇既然特意开口,自然有他的道理。 听闻两人对谈的六公主巴不得七皇子早早离了京,最好把小皇子也带了走。 ——这样一来,储君身边,可就她这么一个嫡亲妹妹了! 大姐已经是别人家的王妃,算不得青州皇族,到时候新帝一旦继位,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大长公主,昔日看不起她们母女的人,还如何在她面前猖狂。 她按捺心中的喜悦,想听父皇和太子他们继续说这个,谁知道这时候,皇帝状似无意地道了一句:“沈太师年纪大了,乞骸骨回祖籍,其长子还有官职在身,好在驸马孝顺,会一同回祖籍照顾沈老,玲儿虽是朕的公主,但合该孝顺长辈,也一同去吧。” 沈太师乞骸骨,这消息别说齐璟和六公主没听过,连太子也没有听过,不禁都是一惊。 齐璟倒是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父皇既然为二皇兄考虑,也为他考虑,所以让齐璟早些去封地,又怎么会不对朝堂有所布置和安排。 第290页 沈太师是忠心的,当他年纪毕竟已经大了,儿孙都没有出挑的,还有个六公主在沈家。 这一家子待在京中,留给新帝的不仅不会是襄助,甚至还可能是掣肘。 京中像这样的老臣,当然不止沈太师一人,这些老臣固然还有匡扶社稷的能力,但随着年岁渐长,也会出现心有余力不足的情况。 再加上所谓老臣,伺候过一任甚至两任皇帝,多少有些脾气,将来新帝要用,未必趁手。 为了新帝着想,朝廷需要涌现更多新生的力量。旧臣如果总占着重要的位置,又哪里有机会给年轻官员机会触及中枢。 所以不至于到清算,但皇帝显然已经开始为新帝未来一个崭新的朝堂做出安排。 当然,身为帝王,齐钧做出这样的安排,也并非是完全无情的。 与其让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能臣落得不好的结果,不如现在安稳地放一些人离去。 如果族中还有不错的子弟,将来凭藉保留的情意,还有机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重新回到天京。 无论沈太师是自己揣摩了圣意、主动给陛下递了梯子,还是被迫乞骸骨回乡,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皇帝之所以选沈太师,就是因为沈家尚了公主,如果连公主的婆家都得听从陛下的安排离京,其他人又有什么理由停在原地不动。 不过,六公主显然还没有认识到陛下的深意,她已经慌了神,不禁开口求情道:“父皇,太师与中书令、潭侍中的年龄相仿,怕是还没有到乞骸骨的年岁……太师他一心为国,常教导晚辈要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么能放下事务,回乡下……回乡去呢。” 沈太师出身寒门,自他开始沈家才开始发迹,祖籍的老宅还是后来修缮的。 六公主一想到万一真要去那里,恨不得立时就与沈家决裂了才好。 反正大长公主身份尊贵,不管再嫁不嫁人,荣华富贵是不愁的。到时候她把两个儿子要到身边,还管沈家如何! “此事朕已经准了,你不是总说川儿身体不好,正好趁此机会到南面调养。” 见六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父皇挥手打断了:“你若不想留下守岁,就自行回去。” 自册立太子以来,齐玲瞒着他、瞒着太师府私下里做的事,皇帝心中有数。 老二与她本就没什么感情,如果放任她这样下去,将来受伤的,会是她自己。 九州歷史上,被公主牵连的驸马不少,被驸马牵连的公主,也不少。 这些年齐玲抱着川儿频频进宫,也不管孩子受不受得,到了南方,没有这些能够折腾的,也许她能好好给孩子养养。 虽然这两年身体不好,但父皇毕竟是父皇,六公主即便再是委屈不忿,也不敢再说话。 要是这时候出宫去,不出第二天就会有六公主被陛下赶出宫的消息,她怎么能离开,只能安静下来,心中煎熬,想着这么大的事情,沈家竟然一点没有与她商量,实在可恶。 齐璟看到六姐极力掩饰的不甘神情,嘆道:这样一来,以后皇兄就真成了一人了。 第一五六章 春暖 由于京中只剩下一位亲王, 齐璟再频繁去青殿,也就没有避嫌之说了。 同样是卧病, 太子到底年轻, 底子也好, 经过一年的休养, 身体慢慢得到了恢復,起码錶面上看已经无异。 相比之下, 皇帝这一年却愈发显得苍老了,前两年连番发生的变故消耗了他太多的精气, 怎么也回不去了。 齐璟与皇兄又长谈了一次, 说到了自己的打算,但关于为什么要这么早去封地, 并没有提及。 有些事大家虽然没有明说, 但彼此心照不宣, 总归是为了两个人好,双方也都能理解。 “你此去东境, 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十一, 记得常回京里看看,也好叫我们放心。” 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 因为他确实就剩这么两个弟弟能够牵挂了。 齐珩非常清楚, 经歷了这么多事之后, 无论是父子还是兄弟之间,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些变化谈不上好坏,也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再改变, 只能顺其自然。 ——老七离京之后,父皇身边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这样不好……这样也好。 兄弟俩儿说话间,大概是旭郞想找父亲,有宫女来询问,齐珩便道:“把他抱过来吧。” 旭郞只是一个小名,因为这孩子是破晓时分出生的,恰好当时珩亲王府的情况危急,这个孩子像带给王府众人希望的一丝光明,所以叫旭。 转眼他就要两岁,也到了皇族上玉碟的年纪,旭郎将会拥有自己的大名,也将拥有继承一切的资格。 宫里隐隐有种说法,太子在少海受过重伤,后来又中了毒,虽然现在看来已经休养过来,但全盛时期的身体状态,怕已经难在,所以在此之前留下的子嗣,就只有一个长子。 身为太子的长子,也是目前唯一的孩子,旭郞备受宫中长辈的喜欢和爱护。 别说皇太后和皇帝了,就是宗室的几个长辈,也对他另眼相看。 孩子一看就是平日里跟齐珩很亲的,见到齐珩就伸出小胖手要爹抱。 齐珩倒没顾忌齐璟在场,很自然地就把他抱了过来,顺便看了看他穿的暖不暖。 第291页 裹成球的小旭郞坐在父亲怀里,因屋里暖和,被父亲脱了一件小袄子,立刻缩水了一圈。 他扭头看向齐璟,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皇酥~” 旭郞出生之后的一段时间,正是齐珩从少海回来养伤的时候。 那时候珩亲王府虽然看着是双喜临门,但到底经歷了一番挫折,包括王妃在内整个王府的人都如惊弓之鸟,很长时间才恢復过来。 珩亲王的归来让王府有了主心骨,而璟亲王对珩亲王府的支撑,也非常的重要,那是这对兄弟关系最为密切的时候,甚至有同塌而眠的经歷。 虽然旭郞多半已经记不得当时的事了,但他对齐璟的感觉还是非常熟悉的。 也只有在齐璟面前,他的父皇、母妃、照顾他的宫人才会稍微放松下来,孩子很容易察觉到这种微妙氛围,很自然地受到了影响。 除了父母、奶娘及身边常见的人,旭郞最熟悉的就是齐璟,此刻看到皇叔来了也不怯,隔空握了握拳头,好像要抓齐璟似的。 “再过几月,旭郞的名字就要上玉碟了,”齐璟见了旭郞,立刻眉开眼笑:“他长得可真快啊。” 他的小十一其实也像这样,从襁褓中的婴孩,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这个阶段,若是大人不多加留意,多加呵护,就会很容易错过他的成长。 现在看来,皇兄对自己唯一的子嗣不仅重视,也十分亲近,这或许是亲缘之中其他关系单薄的反向映射。 他们的父亲是帝王,有君臣之别,难得推心置腹。齐珩的兄弟中,有的害过他、现在人已经没了,有的则很快就会离开天京去封地,以后轻易见不着。 唯有自己的骨血,可以这样轻易地抱在怀里,哪怕说话时难免鸡同鸭讲,也有意思。 齐珩觉得老七说的一点也没错,时间过得快,孩子长得快,有时候看着旭郞,他会突然间想起齐璟刚出生那会儿,一时之间恍若隔世。 他仔细地回忆过,发现抛开神武不谈,他应该还是喜欢那个刚出生的弟弟的。 毕竟老七小时候那么漂亮、可爱,用一双澄澈透亮的眼睛盯着人看,好像能照出人心底的秘密。 看旭郞对齐璟的方向抓了抓,藏不住的魂魄也往齐璟身边跑,齐珩干脆把孩子递给齐璟,好叫他们叔侄亲近一下。 齐璟抱小十一是抱习惯了,接过小胖墩十分熟练,他稳稳噹噹地托着他的小屁股,轻轻往上掂了掂,感受这沉甸甸的重量。 旭郞又叫了一声“皇酥”,齐璟应了一声,任由他玩自己的盘扣。 旭郞还太小,不懂得隐藏自己的魂魄,所以他那比猫崽大不了多少的小豹崽蹭齐璟腿的时候,齐璟低头看了看,立刻引得小毛球蹭得愈发开心了。 在旁人看来,齐璟现在已经“觉醒”,能看到同族的魂魄并不奇怪,不会引人怀疑。 齐珩看了他们一眼,笑道:“这小东西,惯会跟你撒娇。” 事实证明,小旭郞不仅会撒娇,还会来事。 只见他贴着齐璟胸口,昂着小脑袋,满脸期待地道:“皇酥,雪雪。” 这表面听上去好像是小傢伙在提醒齐璟去看雪,其实包含他的小九九。 仔细养大小十一,让齐璟多少具备了一些跟小娃娃沟通的技能,这种独特的沟通技能甚至一度成为他的强项。 他粗粗一听就大概猜到了小傢伙的真正意图,甚至帮旭郎补全了背后的故事。 无非是冬季外面下了雪,小傢伙觉得稀奇,想就近了看一看、玩一玩。 但旭郞是整个储宫的宝贝疙瘩,大人怎会轻易叫他吹风,宫人没得了命令不敢带他出去,因为太子和太子妃不可能准许儿子在屋外受寒。 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旭郞当然失望得很,现在见到对自己十分好的皇叔,心里便生出几分希望来,他也不客气,直接开口,就等齐璟出面帮他。 小十一小时候也总是嚷着想出去玩雪,齐璟处理起这等事情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他三言两语成功劝住了小傢伙,把一旁看着的齐珩瞧得啧啧称奇。 等奶娘把旭郞抱回去,齐珩一直目送儿子离开,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头来,笑道:“还是你有办法。” 齐璟也跟着笑了笑:“旭郞比十一小时候可听话。”忽悠旭郞确实比忽悠十一还容易。 兄弟俩儿又说了几句,齐璟担心打扰对方休息,就先起身告辞了。 齐珩知道齐璟这几天在收拾王府,随时准备出发去莱夷卫,所以也没有多留他。 旭郞刚回了自个儿屋里,现在璟亲王又离开了,殿内立刻变得冷清起来,齐珩心里有一种孤寂之感油然而生。 他独自坐在殿中,闭着眼睛思考着什么——他现在一个人想的,其实是老七的事。 兄弟俩聊了很多,大多时候跟以往没什么差别,但老七的婚事,似乎已经成为了其中一件他们避而不谈的事情。 这似乎成了一种默契,老七自己不急,父皇和皇祖母不催,他这个皇兄也在静观其变。 璟亲王魂魄有异,到了东境之后能不能生出有神武的子嗣,似乎还是挺遥远的事情。 但只要看到冀州的新帝刘煜凭空多了两个皇子出来,就不免叫人联想——哪怕不成亲,也不妨碍其有子嗣。 第292页 刘煜当了皇帝,谁还会去计较孩子的生母是否是陛下的结髮妻子,只要他们都养在男后膝下,从礼法上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世事难料,冀州承皇帝担忧了一辈子,皇位还是落到了刘煜的手中。 ——他们青州呢?他齐珩呢?最后会因为上天这般捉弄,变成这样吗? 想到这里,齐珩突然自嘲地笑了笑:都还没坐到那个位子呢,自己就已经想到这么远的事情了,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青州和冀州,到底是不一样的,他们没有权倾朝野、独掌封地军政大权、且身为先祖返魂的摄政王。 更何况,青州除了帝王一系,还有不少皇族,就算是天京,也不止宗正一家。 与其防着魂魄有异、对自己也无二心的老七,倒不如再看看有没有别人虎视眈眈。 ——退一万步讲,若真有事与愿违的一天,把位置留给老七,难道不比留给旁人来得好吗? 正在齐珩打算多想想老七离京后,京中的事务该如何考量时,他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睁开眼睛,见宫人要禀报什么的样子,他问:“怎么了。” 宫人还以为自己打扰了殿下闭目养神,很是惶恐,但该说的事情,还是得说,所以战战兢兢地禀道:“殿下,是吴良娣炖了汤品,亲自送了过来。” 齐珩的青殿,除了太子妃杜氏,还有两位当初一起入珩亲王府的侧妃。 如今齐珩成了太子,她们自然也被封为太子良娣,再过几年有新人进来,她们就算是跟着太子从潜邸出来的老人了。 ——客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人啊…… 齐珩想了一会儿,对宫人道:“让她进来。” 正如杜家现在安静老实,不代表以后也会一如既往地听话,虽然现在他只有旭郞一个子嗣,但不代表以后也只有一个长子。 有些事情,他虽然骨子里不喜,但经歷了这么多事,也知道不可不为。 ——既然少不了得去想、去做这些事,即便无人能陪他,以后怕也不容易感到孤独了吧。 …… 元章二十五年的春天,璟亲王赴封地,同行的还有一直在璟亲王身边长大的十一皇子。 从天京到莱夷卫的这条路,他们曾经走过,只是再去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 第一五七章 分道 璟亲王离开天京, 前往封地,但京中的王府还在, 所以有少部分人会留下来为璟亲王看守府院。 留下来的人中, 就有王府的夫子罗秦。 “你一个人留在京中, 要好好照顾自己, 虽然会试在即,但也要注意休息。” 虽然去岁年初青州朝廷经歷了动盪, 但秋季的文举并没有受到影响,到了桂花飘香的时候还是如期举行了。 对于一个破碎的朝廷来说, 急需吸纳新鲜的力量, 填补自己的百孔千疮。 而那些即将通过考官入朝的举子,也将面临一个机会与挑战并存的复杂局面, 总有人会脱颖而出, 甚至千古留名。 罗秦已经除服, 他也要参加今岁的春闱。 以齐璟对他的信心,坚信他们璟亲王府怕又要出一位会元了。 不过为了不给罗秦压力, 齐璟大多时候不提文举的事情, 让他随心准备。 此刻,七皇子看着眼前的书生, 虽然对方比自己年长许多,一路也经歷过很多挫折和困难,算是饱经风霜的人, 但他看上去依旧清风俊逸,眼神甚至如少年一般纯粹。 罗秦曾经因为父母守孝未能参加科考, 也因旁人之故耽搁了年岁,郁郁不得志。可他始终积极地面对着生活中的一切困难。 他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野陵先生的教导之恩,齐璟的救命之恩,从不怨天尤人,只踏踏实实做自己的学问,而且还能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对需要帮助人伸出援手,比如照顾育幼院的孩子。 齐璟认识的罗端行,就是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人物,让人不禁佩服他的才学,也欣赏他的品行。 人生有时候真是奇妙得很,元章二十一年春,齐璟是在从莱夷卫回天京的时候,途径蒙良郡,救下了罗秦和邓松他们。 转眼四年过去了,他们身边来来去去了很多人,罗秦始终在齐璟府里。 如今齐璟又要去莱夷卫,而他们,也到了暂时要说分别的时候。 就好像两条轨迹,曾经因缘际会相交一起,然后又分开,继续走过各自的人生。 虽然说分别之后各自都有美好前程要奔赴,可因为再见的日子不怎么确定,使得这场分别多少添了几分离愁别绪。 不过齐璟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总要向前看才好。 更何况他们曾经的相遇,都是些非常美好的记忆,哪怕是分隔两地,也能牵挂彼此,这就足矣。 “请殿下放心。”罗秦对眼前这个人的感情,已经不能简单用感激来形容。 除了早逝的父母和野陵先生,还有邓松等育幼院的孩子,他心里最亲近的人,就是齐璟了。 这位殿下是这么的与众不同,给人格外真切的感受,好像待在他身边,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没有什么悲伤走不过去。 几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但这应该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之一,就跟在父母身边、在野陵先生身边的时光一样美好。 第293页 分别是难过的,但他始终相信,他们绝对还有再见的时候。 齐璟目露不舍:“这段时日邓松他们也在王府,有人照顾,所以你不用担心,安心准备会试就好。” 邓松要参加秋季的武举,齐璟不想叫少年来回奔波,所以让他也留在了天京,正好与罗秦照应彼此。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并未加入七皇子暗卫营的孩子也留了下来,他们会暂时跟罗秦生活在一起,将来离开王府,去过简单快乐的生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罗秦站在天京城外,与送行的人们一起,看着那长长的、远去的队伍,心中倍感惆怅和失落。 至此,京中便无璟亲王这样的人物,叫人想想,就觉得挺遗憾的。 …… 经过了一开始的失落,对于新生活的嚮往,渐渐让齐璟他们恢復了愉悦的心情。 年前齐璟他们去了一趟冀州,因为担心小赤羽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没有带它在身边。 等齐璟他们回到王府之后,性格相对独立的小赤羽很是黏人了一段时间,它经常趴在齐璟或者小十一的肩头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连在少玄肩头登高望远都不要了。 睡觉的时候它更喜欢挨着小豹崽或者齐璟了,但齐璟怕无意识压到小赤羽,就把它的小垫子挪得离自己近一点,好叫小赤羽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唿吸声。 这一次去封地,齐璟当然不可能留小赤羽在京中,他们一同坐在马车里,虽然路途颠簸,但颇有意思,车厢里充满了欢喜。 “嗷呜嗷呜~”“啾啾啾啾~”因着没有外人,小傢伙们在车厢里上蹿下跳,一点都没有长途旅行的烦躁不安。 若不是齐璟时不时维持一下,他们恐怕真是要把车顶掀开了去。 为了让他们享受旅途的乐趣,也为了不被小傢伙们缠上,齐璟没有阻止它们乱折腾。 璟亲王原本可以用镇魔营,叫车架随从慢慢行到莱夷卫就好,但齐璟觉得路途稍微长一些,叫小十一和小赤羽能走走看看,也不错,所以干脆与车马同行。 同样的路途,齐璟带着小十一曾经走过一次,那时候没有小赤羽,也没有少玄,只有两个对路程充满了好奇心的兄弟。 如今人变多了,车厢并不是变得拥挤了,而是变得完满了。 他们特意绕了一段路,从天京出发后往北走了些,到琼音寺见了见洪畴大师等几位镇国寺的高僧。 洪畴大师见了许久不见的齐璟,笑意不止:“殿下别来无恙。” 其实,离开镇国寺以后,少玄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回镇国寺一次。 一方面是要跟洪畴大师学武,一方面也是代不能轻易离京的齐璟向大师们问好。 镇国寺是他最初知道自己乃先祖返魂的地方,对于齐璟来说,这里的意义非凡。 也许是因为山中的日子安稳平静,几位大师好像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止了,叫人惊嘆。 相比之下,当时去琼音才十七、八岁的齐璟和少玄,现在变了很多。 少玄就不用说了,个头还在蹭蹭得窜,连齐璟也有了不小的转变。 从最初必须通过少玄的歌声才能变回人形,到如今能够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先祖返魂。 从不知道自己未来能不能跨越生死之界,到如今感念身边有少玄他们而无比舒心。 从把找到毒害自己的人当作执念,到水落石出后终于可以彻底放下仇怨…… 洪畴大师再见齐璟的时候,见他眉宇间的郁色忧虑已经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洒脱,顿时感到十分欣慰。 ——当年的少年已经及冠,长得也愈发潇洒帅气,不过有些珍贵的东西并没有变,真是太叫人高兴了。 见到大师感到高兴的,当然不止齐璟和少玄。 小十一隐隐约约还能记起一些当时在镇国寺后山的情形,虽然那时候他年纪太小了,大多事情忘记了细节,但那时候自在的生活,还是给小傢伙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大师只知道齐璟的先祖返魂,并不知道小十一也是,更不清楚小赤羽的身份,不过齐璟总觉得大师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没有戳破罢了。 他的小猴子还是一如既往地亲近人,也充满了好奇心,尤其对新出现的一只小红鸟非常感兴趣,还试图攀爬到少玄的身上去看小赤羽。 小赤羽对陌生的小伙伴没有小十一那么热情,它看了看小猴子,就躲进了少玄的衣襟里,只探个小脑袋出来。 不过小猴子并不在意它的冷淡,发现小十一偷偷瞄了自己几眼,立刻转头去找小十一去了。 趁小十一坐在草坪上玩球,它也收着小爪爪蹲在旁边的石块上,看他玩球。 齐璟则跟大师说起了他们去冀州鲸海的事情。 当他说到少玄的哥哥少尧还活着,洪畴大师也为少玄感到高兴。 “殿下和少玄以后在莱夷卫,总会有机会再见到故人的。” 这也是齐璟他们心里期待的事情:“如今海域已经不见大的海事,等东境再安稳一些,我们就去海上看看。” 能够近水楼台地查探少尧的消息…… 这是他们对去莱夷卫,充满期待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 第294页 …… 虽然有事先知会过皇帝,但璟亲王毕竟是要去封地的,他们没能在镇国寺后山待很久。 与大师分别后,他们回到往东的行程。 小十一见过大师的小猴子以后,变得越发高兴了,之后兴高采烈地跟小赤羽说起那时候的事情……当然大部分都是后来七哥说给他听的。 小孩子的想像总是丰富多彩,他把自己记得的、听别人说的事情糅合在一起,竟然还能组成一个崭新的故事。 齐璟若非一直在小十一身边,都要相信这小东西说的事情都是真的了! 小赤羽蹲坐在小舅舅的肚子上,听他一路扯东扯西也不嫌烦,偶尔啾啾两声,再动动小翅膀,算作回应。 齐璟乐得看他们这样自娱自乐,他则心安理得地靠着自家的美人,惬意地翻看安国公送来的书卷,先掌握一下莱夷卫的情况,也好在抵达莱夷半岛后,尽快地了解自己的封地。 可这样快活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因为到了路途的后半段,小赤羽开始频频出现身体不适的样子,有时候甚至一睡就是一整天。 齐璟不知道这是因为长途跋涉,还是小赤羽的先祖返魂造成的,心生立刻掉头回京或者回镇国寺寻求帮助的念头。 他们停在莱夷半岛边沿的一座城池,等齐璟做个决定。 第一五八章 烦恼 床榻上小赤羽还在睡着, 也许是因为难受,它睡得并不□□稳。 它每动一下, 撅着屁股趴在旁边盯着它看的小十一就跟着颤一下, 小皇子眼睛里湿漉漉的, 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样子。 他自己虽然也是先祖返魂, 但根本没有经歷过这样痛苦的阶段,他是自然而然就能控制自己身体的, 所以不知道如何帮助小外甥。 齐璟在镇国寺变成小豹子的时候,小十一还很小, 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细节了, 但那种焦虑又心疼的感觉,小傢伙还是记忆犹新的。 所以当他看到小赤羽这般可怜模样, 一些已经忘却的、不好的回忆又涌上孩子的心头。 齐璟坐在床边, 先是摸了摸小十一的头, 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小赤羽。 小赤羽原本蜷着身体,此刻不自觉地往齐璟手上蹭了蹭, 似乎还想扑哧一下翅膀, 只是最后又收了回去。 小十一的情况,他自己的情况, 还有小赤羽的情况,都不一样……先祖返魂之间的差异,让齐璟对小赤羽眼下的状况束手无策。 也许冀州皇宫里有关于先祖返魂的古籍, 但齐璟现在跑回去问先祖返魂,若想不引起注意, 简直是天方夜谭。 到底是叫小赤羽的先祖返魂暴露出来,对它更有威胁,还是放任它难受不管,危害更大,一时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莱夷卫眼下已经不是当年的莱夷卫,皇帝为防南、北两位郡王对东境插手过深,这一年来对莱夷半岛的控制变得十分严密,怕是安排了不少眼线,齐璟能掌控自己的王府,但却未必能躲开莱夷卫境内的眼线。 更何况沿路城池的关防不是虚设,璟亲王但凡回头,消息就立刻会传入宫中。 无论是回天京,还是回镇国寺,都很难不惊动宫里,如果齐璟不能有个好的解释,就算父皇和皇兄不怪他,恐怕也会怀疑什么。 小赤羽是大皇姐的儿子,更是荆州皇族的先祖返魂……如果被父皇和皇兄知道齐璟联合大皇姐骗过大家,而且连异国的皇子都敢养在身边,他们会产生怎样的想法,又会不会对他失去信任、甚至生出更多猜忌? 事实上,做这样一个决定,没有用璟亲王多长时间——因为在齐璟心里,小赤羽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先想如何帮小赤羽恢復健康,再去想如何解决后续的麻烦,这是他唯一的选择。 “我们先回镇国寺,”齐璟对少玄道:“就说……就说我突然有悟,想立刻与镇国寺的大师论道。” 虽然拿悟道做藉口,有不敬之嫌,也犯了口舌之罪,但事出有因,他暂时顾不得这么多了。 小赤羽的身份暂时不能被外人知晓,齐璟只能在自己身上做文章。 他相信洪畴大师慈悲为怀,当初选择帮他,现在应该也会愿意帮帮小赤羽。 少玄想了想,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我带它回镇国寺。” 他的意思是,如果齐璟不停下,而是继续去莱夷卫,那璟亲王身边少一个、两个护卫,也就没那么打眼了。 齐璟摇了摇头:“我毕竟是先祖返魂,说不准可以帮上忙……而且,如果我们都不在它身边,球球会害怕的。” 对于从小离开父母的小赤羽来说,跟带它来冀州的七舅舅和一直陪伴它的小舅舅之间,显然是有很深感情的。 人在身体不适的时候,内心同样脆弱,不管孩子感不感觉得到,至少他们一直陪在它身边。 更何况先祖返魂的事虽然因人而异,但也许会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所以他必须跟小赤羽在一起。 洪畴大师德高望重,也可帮他们求助于镇国寺的洪梧大师,实在不行,哪怕是回京,也总比放任小赤羽的情况恶化下去要好。 少玄知道齐璟心意已决,就不再相劝。 反正无论齐璟想做什么,他只用陪在他身边,支持他就好。 第295页 于是,璟亲王府的随从们很快得到消息,队伍将继续往东去,但殿下自己的车架和部分亲卫却有迴转之意,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顿时心生不解。 他们这一路走得不快不慢,除了最早的时候众人先行,殿下绕道去了一次镇国寺然后很快又追了上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七皇子把行程节奏把握得十分好,既不会太快而失去顺便游山玩水的乐趣,也不会太慢,以至于引得不必要的议论和猜忌。 原本安排有度的殿下眼下突然闹了这么一出,怎么看都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了。 于是,不少人私底下在猜测殿下突然选择迴转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殿下后悔不想去封地,打算回天京求情?还是之前看到了什么念念不忘,现在决定追过去找?亦或者,是落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必须自己亲自去寻回来? 能够跟璟亲王一起去莱夷卫的,自然都是想对可信的,所以即便不解,该如何行事还是如何行事。 按照之前的计划,众人在这里休息一夜,第二日再正常出发。 …… 然而,情况才过了一夜,就发生了改变。 因为璟亲王殿下似乎一夜之间又改变了主意。 他下令所有人一个不落,全员继续往莱夷卫出发,包括自己的车架。 自家殿下这样反覆无常,当然会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但贵人心里想什么,想来就不是所有人都能知晓的,他们也不过在私底下想想,面上还是全听安排,不敢有丝毫怨言的。 此刻,被看做“反覆无常”的齐璟正抱着醒来的小外甥,欲哭无泪。 他在想:带着一只鸟出行比较显眼,还是带着一个小宝宝出行比较张扬? 小十一可不管亲哥有多烦恼,他现在已经被白胖胖的小外甥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球球……”他嘴里念叨了一下小赤羽的小名,但等小宝宝真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小十一望着对方那双大大的眼睛而不是黑豆大小的圆眼睛时,又迟疑了。 直到坐在齐璟怀里的小宝宝发现小舅舅突然没什么反应了,于是对他伸出小手来,嘴里咿咿呀呀沖他说话的时候,小十一才犹犹豫豫地上前,立刻被对方抓住了手指。 小赤羽有两岁了,变成人形也是这个年纪幼童的模样,但他刚刚恢復人形,还不会说话,嘴里反反覆覆念叨了几个字,说的也是含含煳煳,不仔细理解是听不懂含义的。 好在小傢伙睡了这么多天,醒来精神还是很足的,大概是说话说激动、说热乎了,脸上还泛起了一点粉粉的颜色,看起来分外可爱。 都说外甥肖舅,放在青州齐家似乎也不例外。 齐璟发现小宝宝跟小十一小时候很有几分相像,只是眉宇间有其父母的影子。 再加上他身上穿的是小十一旧时的衣服,所以看上去就更像小皇子了。 小外甥跟小十一如此相像,勾起了齐璟不少回忆。 小十一和少玄一样,都是带他走出上辈子的阴霾、让他真正开始重新活过的重要之人,所以对方的每一点成长,都让齐璟印象深刻。 现在看到外甥白里透红的圆脸蛋,齐璟突然有种孩子养得不错的欣慰之感。 不知道舅舅觉得自己长得好,小宝宝显然对自己的新身体不是很习惯。 他茫然地抬了抬胳膊,做出了像扇动翅膀一样的动作,但并没有得到和原来一样的感觉,小脸蛋上立刻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然后他习惯性地昂头看向齐璟。 齐璟立刻明了,安慰道:“没事啊,翅膀还在,只不过你要变成另一种样子的时候,才会有翅膀。” 为了生动地给小宝宝解释,齐璟指了指凑在旁边的小十一:“你看小舅,现在不也没有尾巴吗?” 小十一正贴着他们坐,闻言立刻扭一扭屁股,给亲哥佐证。 小宝宝闻言,看了看小舅舅,发现七舅舅说的没错。 他们都有两种样子,自己有两种样子,根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等他变成了另外一种样子的时候,翅膀就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小宝宝摸了摸小十一的脸,又摸了摸齐璟的下巴。 过去他都是嘴喙去碰他们的,现在改用手碰,感觉很不一样。 摸了好一会儿,小傢伙莫名高兴起来了,咧开嘴笑了笑。 ——这样窝在舅舅怀里,感觉也是挺好的嘛! 还没等齐璟担心要如何瞒天过海地带一个小娃娃去莱夷卫,他就发现小外甥和十一一样,小小年纪就能控制好自己的先祖返魂,变化得那叫一个自如。 齐璟:“……” ——少玄和小十一都是生下来就会控制自己,现在小外甥到了两岁也没有任何问题……所以是一家几口,他最笨的意思吗?! 于是,两个小傢伙发现哥哥(舅舅)突然变郁闷了,只见他靠在少玄哥(叔)的身上,一副生无所恋的模样,连小宝宝抓他的手都没给什么反应。 他们并不知道齐璟在郁闷什么,不过这不妨碍小傢伙们试图安慰他。 小十一六岁了,再赖哥哥身边撒娇不如用先祖返魂的样子方便,它想跟小宝宝一样坐哥哥怀里,从衣服里钻出来之后就蹬着小肥腿往齐璟胳膊底下钻。 第296页 齐璟见它辛苦,还是不忍心地搭了把手。 看到小豹崽心满意足地和小宝宝并排坐自己肚子上,某人心里想:笨就笨吧,再笨他也是一家之主! 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段旅程,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莱夷卫文武官员相迎,齐璟也见到了几年未见的外祖,安国公俞得意。 第一五九章 舅甥 “殿下……殿下远道而来, 辛苦了。” 见到齐璟,安国公一时之间激动不已, 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一次见面, 与四年前祖孙的相见, 又格外不同。 四年前, 到莱夷卫护祥瑞回宫的七皇子让安国公大吃一惊,也倍感欣慰。 虽然没有觉醒神武, 但他们的七皇子同样英姿卓绝,器宇不凡, 即便是面对锋亲王, 也丝毫没有胆怯和示弱。 尤其是后来,一步步将锋亲王引入自己的计策, 让莱夷卫不得不在护卫祥瑞一事上加倍用心。 见过那样的齐璟之后, 安国公曾一度欣慰, 为七皇子的成长而感到高兴和自豪。 只是那时候的安国公恐怕从未想过,后来会发生那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也不会想到, 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七皇子。 四年过去了, 二皇子已成为太子,而七皇子也承袭莱夷二郡和郁城,成为东境之主。 这似乎代表着俞家将进入一个鼎盛之期……当然, 如果没有因为那个人,发生那件事的话。 俞昭仪死后, 消息和皇帝的密信传回莱夷卫,听闻消息的安国公夫人病倒,得到密信的安国公自己,则没有再睡过一个好觉。 一开始,他愤怒,他不解,他不明白为什么俞昭仪要做出这等事情,也担心这件事影响了二皇子和安国公府之间的联繫、影响两位皇子之间的情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次次噩梦之后,他也渐渐想明白过来,自己终究是亏欠了俞昭仪。 七皇子护送俞昭仪的棺椁去了祖籍,却没能葬在俞家的祖坟里,安国公遣人去看了俞昭仪的墓地,自己却无颜去看。 没有俞昭仪,显然不会发生这许多事情,但没有俞昭仪,二皇子能不能顺利长大,能不能面对波诡云谲的后宫争斗,又会不会得到有七皇子在一样的陪伴和协助,也不得而知。 时至今日,安国公已经无法说清,自己到底后不后悔当年执意要将小女儿送入宫中。 与东境前主人锋亲王斗了半辈子,又屡次经歷生离死别,安国公心中疲惫不堪,突然萌生退意。 可无论是他,还是齐璟,都非常明白,俞家没有这么容易退出漩涡的中心,哪怕他们身在遥远的东境。 俞昭仪死后,太子齐珩恐怕再不会生出在宫中树一位太后跟妻族制衡的念头。 所以俞家的存在,对于将来的帝王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在俞昭仪的事情发生后,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没有对安国公府有任何怨言或者表达了疏远的意思。 陛下依旧将追捕锋亲王余党的重任交给安国公,太子也频频来信表示亲近,一切似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安国公府依旧是皇帝信任的臣子,依然是得到二皇子依赖的外祖。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终究是不一样的——即便不说,彼此也心照不宣。 此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怎样发展,以后东境会变成什么样,安国公不想去猜,也已经没有力气去猜了。 七皇子觉醒了神武,这是俞昭仪的事发生后,最让安国公感到惊讶的一件事。 在很久以前,安国公曾经期待过这个小外孙,哪怕他的出生,带给很多人考验。他既期待过齐璟生而觉醒,也害怕齐璟生而觉醒。 和皇帝、俞昭仪一样,安国公也曾几次燃起过希望,到最后,似乎也认了命,也在庆幸七皇子没有觉醒的背后,掩饰过心底的失望。 二王谋逆之后,宫里很多消息是传不到东境的,但安国公毕竟一直默默在帮二皇子和俞昭仪筹谋,他很快意识到,俞昭仪因悲伤过度而逝去的背后,可能有更大的秘密。 七皇子的觉醒,在安国公看来,应该就是促使俞昭仪的原因。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小女儿直到死的一刻,都对他撒了谎,而他忠心侍奉的君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一同对所有人撒了谎,掩盖了这个秘密。 …… 百感交集之下,安国公也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开口说出“殿下远道而来,辛苦了”一句。 经歷了过去的种种,七皇子好不容易从天京来到这里,还要面对未知的以后,可不就是辛苦吗? 过去的两年,对于整个安国公府来说,是无比辛苦、无比煎熬的两年,起起伏伏,几经跌宕。 二皇子在少海遇险,随后获救,陛下在年关之前于病中立诏,准备册立太子,谁知很快又有二王作乱,齐珩与齐璟双双中毒,直到七皇子、二皇子先后醒来,谋_逆案也尘埃落定,这持续的焦灼、忐忑,才似乎得到平息。 只是东境离天京实在太远了,即便内心焦灼无比,安国公却始终有心无力。 这是俞家掌控兵权、成为二皇子的助力,所必需的要付出的代价。 他很高兴七皇子能够获封莱夷卫,但也同样隐隐担心着,在经歷了这些之后又远离了天京的齐璟,到底会继续得到二皇子的信任,还是会与将来的帝王渐行渐远。 第297页 安国公担心的是,齐璟会一直辛苦下去。 当然,不仅是安国公看如今的七皇子感到心绪复杂,齐璟面对这位外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能体会安国公说这番话的心情,也知道他一句“辛苦”背后,所隐藏的含义。 不过他来莱夷卫,到底是欢欣大过忧虑的。他甚至不打算跟安国公再提过去发生的事情…… 因为他们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 七皇子到东境来,并没有用镇魔营,这让莱夷卫等待的日子,变得长了。 无论是期待他到来的人,还是有些畏惧他到来的人,恐怕都觉得这段时间格外得难熬。 镇守边境的亲王在封地的府邸每次迎来自己的新主人,都会重新修缮一次。 不过,整个莱夷郡府并非只有一处王府,所以若非是前任亲王的子嗣继承王府,通常后来之人都会另择一处。 更何况,像锋亲王这样的情况,又牵扯进谋逆案,恐怕他曾住过的府邸,就更叫人膈应了。 就当众人以为璟亲王不会选择原来的锋亲王府的时候,他却选择了入住,而且只不过提前遣人来把主院翻修了一下,其他地方并没有怎么改动。 “如今东境正是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再兴师动众修缮王府,委实劳民了些……这座王府原本就是莱夷卫的亲王府邸,不知住过多少位皇族,并不是锋亲王独有的居所,所以孤不在意。” 锋亲王在东境多年,自然把自己的府邸修缮得愈发好了。 齐老七觉得放着这里不住,跑去再找一处静置多年的宅子重新修缮,别说他没这个心思和时间,就算有,他也觉得没这个必要。 在齐璟看来,重要的不是住在哪里,而是跟什么人住在一起。 只要跟少玄他们在一起,就算是到了冀州的春河行宫,一样就像是住在家里一样。 不过,在正式进驻王府前,齐璟还是亲自跟少玄带着暗卫在里面查探了一番,仔细寻找可能存在的密道或者藏匿人的地方,以防万一。 新的璟亲王府占地很广,依山傍水,拥有城中第二大的淡水湖。 齐璟原本还有些捨不得京中那个当初自己跟罗端行改的湖,眼下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新湖,顿时喜新厌旧把天京的王府丢到了脑后。 难怪有人说,山高皇帝远的日子逍遥,单看这里的王府比他原本那个、比起东六所来,就宽敞太多了。 齐璟的势力已经今非昔比,早就不是只能管好一处主院的实力,所以面对再大的府邸,他也不会太担心。 为了復仇和自保,出宫建府之后他就有意识地扩充着自己的势力,而且越是靠近自己上辈子被毒死的时候就越是紧迫,只是碍于在父皇和二皇兄面前,没有十分张扬。 后来二皇子的人在少海折了不少,又在谋逆案中损失了一些心腹,但齐璟这边的人却因为藏得很好,果然没有引起反王的注意,所以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到了新的地方,虽然齐璟还不能让小十一和小赤羽随时在王府的任何地方变换形态。 但齐璟至少可以让他们随意在园子里不受拘束地到处玩耍。 跟小十一喜欢变成先祖返魂上蹿下跳不同,小赤羽好像更喜欢自己的人形。 大概是因为人形跟七舅舅更像,还能藉此机会坐在他怀里静静待着,所以小赤羽更多时候选择恢復人形。 球球身为荆州皇族,如果他在先祖返魂的形态,他们并不能很好的沟通。 对于齐璟这个大舅舅来说,他心里其实也希望小外甥能够多变成人,这样他们才可以尽快教他说话和识字。 再加上锋亲王倒后,莱夷卫一直没有大都督,军政事务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正常运作。 齐璟自己想像的海边生活,除了自由自在,也包括完成自己责任范围内的事情——那就是重新掌管莱夷卫的事务,让一切走上正轨。 这正是齐璟不愿意再去花时间另外修缮一处府邸的原因,他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璟亲王忙起来的时候,少玄得陪在他身边,府邸虽然有不少暗卫守着,安全是没有问题的,但照顾小赤羽的重担,还是得落在自己人身上才稳妥。 十一皇子自觉已经不是三岁孩童,理应学会为七哥分忧,好好照顾小外甥。 所以他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跟齐璟保证自己一定能在哥哥不在的情况下,看护好小宝宝。 不过小皇子很快就发现,他虽然很擅长与小赤羽相处,但却对小宝宝有几分不知所措。 “球球,玩球球。”小皇子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球推到小宝宝的面前,试图讨好他。 小宝宝撇撇嘴,终于觉得变成人形有时候也不如在先祖返魂时自在了。 至少以他现在的这个样子,他是不能跟小舅舅玩那种你追我赶的游戏的,所以只能待在屋里。 面对小舅舅最喜欢的玩具,小宝宝觉得自己若是拒绝或者态度平平,多半会伤对方的心,所以即便对球不是很感兴趣,却还是在小十一面前推了推。 一直默默关注小宝宝反应的小皇子不疑有他,还当是自己的讨好管了用,笑得像朵小花儿似的,而且愈发殷勤起来。 小宝宝看了一眼眉开眼笑的小舅舅,心道:算了,除了宠着他,还能怎么着呢。 第298页 第一六零章 出海 虽然不至于到百废待兴的地步, 但莱夷卫与齐璟四年前来看到的样子,还是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齐璟到达莱夷卫后, 亲自去少海沿海看过。除了一些未被谋逆_案波及的世家、富商还有通商的意向, 出海的海船依旧是零零星星, 不成气候。 这一年其实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海事发生, 但不少百姓因为前些年的天灾流离失所。 有些人举家往内陆迁徙,又不幸遇到朝廷动盪、局势不稳的情况, 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有些即便坚持留在莱夷半岛,如今也尚无资本重新出海, 只能靠做些散工、苦力, 维持生计。 锋亲王执掌莱夷半岛二十多年,前贵妃姚氏的本家更是在此地兴盛几代, 不说莱夷半岛所有的世家都与之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至少大部分叫得出名号的世家, 或多或少皆与之有过交集。 五皇子、六皇子逼宫,锋亲王也涉案成了反王, 曾经盘踞莱夷半岛的一股势力轰然倒塌。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 整个莱夷半岛半数以上的世家、富豪都战战兢兢地过了一段时日,生怕锋亲王和姚家的事祸及自身, 阖族受到牵连。 好在帝王并没有一併清算、赶尽杀绝的意思,而是命人将锋亲王一系、姚家和与之交往甚密的余党捉拿归案,却对其他人网开一面。 这让不少人在极度的忐忑中, 稍微松了一口气。 也正因为如此,璟亲王的到来, 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揭开阴霾的好机会。 谁不知道七皇子在天京的时候极得陛下和皇太后的喜爱,更何况这位七皇子还是陛下所剩无几的亲子。 他虽然不是太子嫡亲的弟弟,但也和同母胞弟差不离了——这就意味着,未来的皇帝也是他们璟亲王的后盾。 陛下将如此重要的东境交给七皇子,既是无他解法的选择,也是饱含期待的选择,所以人们可以想见,未来几十年,这位璟亲王要在东境执权,那是相当稳当的。 新主人的到来,也意味着旧主的事终于翻篇了,这对于整个莱夷半岛来说,实在是喜事一桩。 齐璟原本还有担心,自己到底年轻,到了莱夷半岛,说不准会有人不服而给他出绊子。 但事实证明,有几座大山为自己撑着腰,他还真不用操心太多。 天京有父皇、太后和皇兄,在莱夷卫还有外祖安国公,这些人的存在或许曾经是锋亲王的压力和掣肘,如今却是东境新主人最有力的支持。 敢直接挑衅齐璟的人都极少,那种上来就要对着干的,就更没有出现了。 不过齐璟并没有因此就掉以轻心,以为自己在莱夷卫再无麻烦,可以为所欲为了。 他非常清楚,自己要面对的,不再是对自己慈爱有加的父皇、皇祖母和外祖,也不是视自己为左膀右臂的皇兄。 自己要面对的,可是那些一心想从他身上挖到好处的世家。 他们在莱夷卫的势力,不可小觑,与他们打交道,总得小心谨慎,否则很容易掉入陷阱。 对方或许是老奸巨猾的,但齐璟也要有自己的法子。 反正他是年纪轻轻的璟亲王,身份尊贵摆在那里,旁人轻易得罪不起。 就算是他说了什么得罪人的话、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也是因为经验不足、阅歷不够,如果对方硬要跟自己较真,倒显得对方有些不识时务了。 齐璟向来就会把自己的劣势化为优势,当年面对锋亲王如此,这些年面对所有难为他的人,更是如此。 安国公不放心,陪他应酬了几次,见他大多时候都游刃有余,打心底里觉得欣慰和高兴。 于公,安国公得了陛下的属意,要全力辅佐璟亲王;于私,七皇子是他嫡亲的外孙,是有血缘之亲的至亲。 在整个东境,除了璟亲王府里的人,就属安国公府与璟亲王府最是亲近,他显然是要全力支持齐璟的。 一开始,安国公还有些担心,自己若频频在旁边提些想法,时间久了会叫齐璟生出厌烦的情绪。 不过,过了好一段时间,祖孙俩儿相处得始终挺好,也并没有安国公担心的事情发生。 若是换做旁人,恐怕还会觉得有个长辈在自己身边指指点点,不太得劲儿。 可齐璟觉得,有外祖在身边,绝对不是件坏事。 他可以借父皇的威,可以依託皇兄的势,自然也可以扯着安国公的旗帜为自己谋捷径。 在齐璟看来,这不是没骨气的表现,也不是仗势欺人、狐假虎威,而是在用最省心省事的办法去解决问题,能够事半功倍,何乐不为。 ——毕竟,璟亲王上有老、下有小,要养家餬口,也不容易啊。 除了安排安国公为其保驾护航,皇帝还为年轻的东境之主做了旁的安排。 青州的大都督常以宗王遥领,以长史代理其职。 长史一职,在一般情况下身份更近于幕僚,为长官处理实际的事务,如王府的长史荣观,就要负责府中大小事务,其责任重大,但事务繁琐。 大都督府的长史,虽为佐官,可身份相当于郡府的刺史,握有实权,地位极高,既要是朝廷委任的重臣,也要得都督信赖才好行事。 锋亲王倒后,原本都督府的长史因牵连过深,也被押解进京,无法为璟亲王效力。 第299页 如今任莱夷都督府长史的,是一位名叫时封的老臣。 时封跟随陛下多年,乃是纯臣中的纯臣,这几年一直在南边任官,由于已年逾古稀,其实已有乞骸骨之意。 为了让老七尽快适应莱夷卫,陛下专门请了这位老臣坐镇,与其说是让他给莱夷大都督府当长史,不如说是给璟亲王做老师,好手把手教他,同时也可为老七培养些用来趁手的官吏,为将来打算。 于是,跟齐璟一起到莱夷卫的,还有他熟悉一位老友,黄杨春。 黄杨春乃是元章二十二年的探花郎,后来按照惯例入了翰林院。 在京中的时候,黄杨春和友人蔡长全都受过七皇子的恩,即便后来入朝为官了,也没有因为要避嫌而刻意与七皇子保持距离。 这次黄杨春到莱夷卫大都督府,正是陛下觉得他与老七有些渊源,想来应该能成为老七的助力,所以特意安排的。 如今他看着是远离了天京,跟七皇子跑到了莱夷卫,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陛下再给时大人找一位接班人,若无意外,将来黄杨春很可能是同期举子中升迁最快的。 当然,到了东境,也就意味着要远离中枢,一旦成为璟亲王的左膀右臂,自然也彻底失去了在太子身边的位置。 齐璟在离京之前,曾经登门拜访,与黄杨春谈及此事。 有些人看来到东境是好事,有些人看来却未必,齐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就直接决定了黄杨春的未来,所以还想问问他的意向。 一番畅谈之后,黄杨春不仅表示自己是欣然为之的,反过来还安慰齐璟道:“殿下当还记得,当初臣考官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既然到东境也可为君分忧、为民请命,又为何要拘泥于留在京中,还是去莱夷卫呢?” 齐璟这才意识到,自己对友人还是看得不够深刻彻底,否则根本不会担心他会不乐意了。 到了东境之后,在时老大人身边边学边做,黄杨春很快就适应了大都督府的事务。 在齐璟看得到的地方,和他一样年轻的臣子也在迅速地成长着,相信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一日,璟亲王邀黄杨春到府中饮茶,黄杨春忙里偷闲赴约,还笑称,若非蔡长全去了西面,他们又可跟几年前在天京一样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齐璟,不禁在心中感嘆。 ——似乎无论过多少年,这位殿下都是这般眉眼如初,叫人愿意与之交心,愿意与之相随。 黄杨春并没有告诉齐璟,他之所以愿意到东境来,除了想做利国利民的实事,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追随璟亲王。 这个决定里,也许有报恩的考量驱使,也许有身为友人的情谊存在,但更多的,是他打心底相信这位殿下,相信他能够做一个好的东境之主,相信他能在此地开创一片盛世。 …… 小十一最近因为把小外甥照顾得很好,所以很有成就感,渐渐对这座新的府邸,也有了主人翁意识。 所以当他听说哥哥休沐,请了一位自己认识的大人到王府来,想了想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小十一小时候是见过黄杨春和蔡长全的,对黄杨春头顶的小雀还有些印象。不过在普通人面前不能暴露自己能看到魂魄的事实,所以他一本正经,表现得不动声色。 在外,黄杨春是都督府的属官,但在王府里,他是以璟亲王友人身份被邀,于是小皇子很有礼貌地跟黄大人对礼。 黄杨春自然也是记得十一皇子的,只是那时候对方还是个窝在七皇子怀里、对一切都很好奇的漂亮宝宝。 一晃四年过去了,昔年的小皇子都能这般站在自己面前,如小大人一样彬彬有礼,一时之间也很是叫人感慨。 “十一殿下如今在王府读书?”黄杨春知道小皇子原本在天京开了蒙,只是眼下随七皇子到了莱夷卫,自然就得重新找夫子求学了。 齐璟点点头:“嗯,找了一位本地的儒者,武功嘛,就交给孤身边的徐校尉了。” 黄杨春知道齐璟指的,正是在谋逆案中有功获封的徐少玄。 有这样一位武艺高强的师父,小皇子即便不在天京的东校场,想来也是不用担心的。 这时候,齐璟对黄杨春道:“再过月余,孤想着要随海军到附近的海域看看,到时候时大人恐不能随行,你与孤同去吧。” 第一六一章 近海 时大人德高望重, 于政务上对璟亲王多有襄助,但到底年事已高。 不管他晕不晕船, 齐璟都不敢让老大人跟他们一起出海颠簸, 所以安排同行的是几个年轻官员。 少海有一群曾与青州、冀州结怨的鲛人, 时大人对璟亲王亲自出海一事还有顾虑, 求见殿下。 “我们对少海和黄海一贯有敬畏之心,但我莱夷半岛自古以来就是依海而存, 也是事实,若连一国海军都不敢入海, 教百姓如何消除内心恐惧、重新与之结缘。” 齐璟想尽快去少海, 有为少玄打算的因素在,但更多的, 是在看过了沿海渔民朝不保夕的生活之后, 联想到冀州沿海恢復生机的模样, 才做出的决定。 他要亲自出海,就是给百姓们信心, 让他们重新燃起对大海的热爱和嚮往, 而不是现在单纯的恐惧和排斥。 第300页 同时,齐璟也要藉此机会给青州莱夷海军做出表率——他们原本是护卫之师, 为青州沿海的百姓而生,怎可一直龟缩在海湾之中。 时大人被齐璟说服,心中感慨:无论这位殿下以后会成长为如何贤明的领主, 至少如今有这份爱民之心,就是一个极好的开始了。 他不再劝阻齐璟, 而是以最大的力量支持齐璟,好叫他无后顾之忧地出行。 不过,临行之时,他也再三嘱咐璟亲王,要循循渐进,不可太过冒进。 就算时老大人不提醒,齐璟也知道,这次出海只是一个信号,并非真的要扫清近海一切阻挠,所以不会去很远。 他们择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出发,莱夷半岛的新主人璟亲王,率部驶离海岸。 当日,不仅有商户之家派人查看,以探虚实,还有不少百姓自发在港口边伫立围观。 数不清的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莱夷海军驶向大海的方向,心中不知生出了几多念头。 因是第一次出海,齐璟并没有带着小十一和小赤羽,他站在船头的甲板之上,眺望远方。 少玄在他身边,虽一如既往地冷淡,但其实满身戒备地观察着海面。 ——船上有镇魔营,鲛人不敢轻易靠近,但湛夷是残□□猾之辈,他们不可掉以轻心! 少海鲛人自得罪了青州和冀州,日子就不好过起来。 锋亲王还在的时候,虽然暗中与鲛人有所勾结,但表面上还是得奉皇命出海驱赶鲛人,再加上北方有冀州的镇魔营追杀少海鲛人,近海区域在一段时间内根本看不到鲛人踪迹。 锋亲王出事之后,莱夷半岛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主事者。 虽还有皇族被圈禁于此、不用担心妖魔侵入内陆,但只要没有人率镇魔营出海,青州海军给鲛人带来的威胁就会大打折扣。 这一段时间,在冀州沿海饱受军队折磨、在少海中部又受徒太荒原而来的妖魔威胁的少海鲛人,开始往近青州的海域迁移。 因有鲛人的踪迹出现,青州的商船就更不敢轻易出海通商了。 连荆州和冀州之间往来的商船,也得紧贴海岸行驶,这无形中增加了海运的时间和成本,自然对海运本身有极大的影响。 齐璟他们这次出海,并不会待太长时间,大概只有三日左右,目的是先给曾在此地活动的鲛人一个警告。 有镇魔营在,鲛人应该不敢靠近船只。 当然,齐璟他们也不怕鲛人偷袭,因为只要他们靠近,少玄就能发现对方的踪迹。 第一天一切都很平静,他们找了鲸海的一座岛屿暂时停歇。 不出意外,他们果然发现这里有鲛人逗留过的痕迹。 “虽然湛夷族中的鲛人,并非都做过恶事,但只要他们还听令于湛夷,就是危险的。” 齐璟对湛夷的部族是有偏见的,但归根结底,他要为青州、为自己的百姓着想。 湛夷非善类,他连九州皇族都敢偷袭,而且也做过击沉冀州商船的事情,放任其在少海作恶,只会进一步恶化鲛人与九州人之间的关系,激化矛盾,积蓄仇恨。 从他们背信弃义袭击青州二皇子,差点害齐珩命丧黄泉那一刻开始,仇怨就结下了。 他朝齐珩一旦登基,怕是要对莱夷卫下命令,对湛夷的部族赶尽杀绝。 以现在莱夷半岛的实力来看,要完成这件事,还有困难,若是贸然为之,对莱夷半岛也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得不偿失。 齐璟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想办法驱离他们,至少警告湛夷和他的部族,要么他们躲到九州人找不到的地方去,要么就不怕死地到近海来,他一定奉陪! 有皇族镇住场面,莱夷海军一扫这两年的压抑和悲催,海军的自信和能力也在慢慢恢復。 齐璟相信,再多经歷几次这样的歷练,他们就会重新变成一支海上雄狮。 就在这个时候,在海边巡视的少玄发现了一些情况,跟齐璟禀道:“是渐尤。” 齐璟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了一只鲛人的身影。 “他们想干什么?”齐璟马上警觉了起来,他可不觉得对方是来与故人“叙旧”的。 “应该是探到我们的踪迹,追来看看情况。” 鲛人在海中的嗅觉极其敏锐,而且又将妖魔视作唯一的天敌,齐璟的船上有镇魔营的坐骑,他们显然是在附近活动时被突然出现的妖魔气息惊到了,才来一探究竟。 少玄原本是想入海会会渐尤,但齐璟不放心他一个人面对狡猾又残忍的敌人,于是驾驭镇魔营从空中查探。 既然渐尤出现在附近,说明鲛人族也可能在附近出现,眼下是春夏之交,正是鲛人族繁育后代的时候,要担心自身安危的是他们,而不是齐璟。 果然,镇魔营一从海岛出发,渐尤就带人离开了近岛的海域。 过去追随湛夷的鲛人众多,但这几年消耗不少,他们现在不敢拿族人的性命与青州人硬拼了,除非湛夷想当个没有族人的首领。 少海鲛人和青州人的地位,在璟亲王到达莱夷半岛之后,就彻底掉了个个儿。 少玄也不用再藏匿自己的行踪,他甚至可以留下自己已经回到少海的痕迹,再跟齐璟回到岸上。 湛夷知道他回来了,一定辗转难眠,但偏偏又找不到他的踪迹,恐怕要疑神疑鬼一段时间。 第301页 也是时候让他也尝尝朝不保夕、担惊受怕的滋味了! …… 哥哥不在,小十一被委以重任,不仅要好好看着小宝宝,还要管好璟亲王府。 大清早起床,哥哥和少玄哥就已经出发了,小十一自己穿戴好,就让秋夕先把荣观找来。 荣观与若璃成婚数载,如今也是当了父亲的人,原本性格就温和的他,如今看到小皇子就愈发温柔耐心了。 见小皇子小大人似的问起府里的事,荣观也不因为他年纪小就敷衍。 就好像是面对璟亲王似的,他挑了些重要的事情,以小皇子能够理解的方式禀报了一番。 “荣大人做事,兄长与孤放心,”小傢伙一本正经地道:“那就照荣大人所说去办吧。” 这样类似的话,小十一赖在哥哥身边的时候偶尔会听到哥哥对荣观说。 他并不知道这里面有荣观的本事、也有齐璟对荣观的信任,小傢伙只知道学哥哥做事的样子,学他说过的话。 荣观看着抱着小鸟的小皇子,心里觉得小殿下可爱极了,面上却不显,还彬彬有礼地拱手,十分严肃地回道:“请十一殿下放心。” 小十一处理完府里的事情,自然就要陪小赤羽了。 他先照看着小赤羽喝奶,有点笨拙地拿着东西餵它,结果弄得小赤羽满身都是奶煳煳。 小赤羽:“……”到底要不要打击一下小舅舅的积极性,让他不要随便给他们添乱呢? 可惜的是,只要与对方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对视,大家就很难表现出自己的真实反应。 所以到最后,小赤羽还是没能表现出自己的不耐烦来,而在一旁看着十一殿下认真做(捣)事(乱)的秋夕她们,显然也没能开口劝阻。 ——不过是吃一餐饭就得给自己(小公子)抹个澡嘛,只要小舅舅(小殿下)高兴,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在现在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就算没有遭此劫难,小赤羽也要天天擦洗的。 大概是因为先祖返魂是赤羽,小宝宝并不是特别喜欢水,沐浴的时候多半只愿意用先祖返魂的样子,因为这样体型小,洗起来快些。 小十一原本对水也不是很感兴趣,但小时候被哥哥讨好少玄带着玩过一次水,就喜欢上了,现在正致力于让小外甥也喜欢上水。 秋夕她们当然不敢在殿下不在府里时候让小皇子和小公子去湖边,小十一就只能趁着给小赤羽洗白白的时候让它培养兴趣。 “球球,你看哗啦啦~”小傢伙用个瓢把水舀起来,再倒下去,在小赤羽身边形成了一道小瀑布。 还没开始抹澡就已经被水溅湿的小赤羽:“……” 它扑哧扑哧翅膀,试图把身上的水甩开,就见小十一又拿起瓢,看样子又要“哗啦啦”一下。 “啾啾啾啾~”小赤羽立刻炸了毛,这回是真扇动翅膀,眼看就要飞出盆子去。 小傢伙现在虽然不能飞到空中,但是用翅膀扇一下,还是能腾起来一点距离。 小十一见状,赶紧扑过去,把小赤羽抱住:“洗澡,洗澡,球球还没洗呢!” 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赤羽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地道:“球球乖一点,不可以给大人添麻烦!” 小赤羽扑哧扑哧翅膀,十分愤慨。 ——到底谁添麻烦了?谁添麻烦谁是小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君:咱们这儿最稳重的是少玄,第二稳重的是小赤羽。 小可爱:听说小赤羽这章炸毛了? 作者君:哎呀,那只是意外,意外。 小可爱:听说少玄下章也要炸毛的? 作者君:……算了,当咱没说,屋里没一个稳重的! 第一六二章 宴席 这一次出海, 无论对于璟亲王自己,对莱夷海军, 还是对整个莱夷半岛海岸的百姓, 都是意义深远的。 似乎是从这一次亲王出巡之后, 青州的东海岸, 才开始渐渐恢復生机。 此刻虽还没有预料到那么远的事,但齐璟在返程时心情甚是不错。 当他回到王府, 迈入院子的时候,就看到小十一哼哧哼哧地跑了过来。 小傢伙一如既往, 极其准确地抱住了他哥的腿, 昂头叫齐璟,一副好不容易把哥哥盼回来、又高兴又激动的样子。 得到这样的欢迎, 齐璟自然是倍感欣慰的, 他摸摸小十一的小脑袋:“我们回来了……你们乖不乖?” 其实他也就顺口这么一问, 毕竟小十一一向乖巧,小赤羽又素来懂事, 府里有荣观这个长史住持大局, 院子里还有秋夕她们照顾孩子们,齐璟根本就不担心。 小傢伙果然马上回答:“乖, 乖,十一很乖,球球也很乖, 大家都很乖!” 他急切的语气好像是要极力证明什么,可因为太过急切, 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起来。 看着小十一闪烁的眼神和明显有些心虚的小表情,齐璟哪里还看不出有鬼。 他故作瞭然地点点头:“嗯,那就好,球球呢?” “在屋子里面呢……”小十一扭过头,没看到小赤羽跟着自己出来,想想这两天对方不理自己,小傢伙又伤心又焦急。 第302页 ——球球不好好洗澡,还不好好吃饭,这要叫哥哥知道了,会不会打它屁屁? 自觉把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但却没能照顾好小外甥的小皇子顿时有点沮丧。 齐璟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秋夕,低头对小十一道:“走,进去瞧瞧球球。”说完,他就牵起小十一的手,带着他往屋里走去。 孩子个头窜得快,齐璟有种错觉,自己不过离开几天,这小傢伙就又长高了似的。 ——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长大,甚至离开他们,有独立的生活了。 不过见小十一牵着他的手,时不时扭头,充满依赖地看向自己,齐璟又暗暗笑自己:这小东西才几岁啊,他真是杞人忧天。 齐璟进了屋还是没瞧见到外甥,直到再往里面走,到了内间,才在博古架的上层看到了气鼓鼓都鼓成了真球的小赤羽。 小赤羽看到七舅舅回来了,扑哧了一下翅膀,看到小舅舅,又扭过头不看他们了,一看就知道在跟小舅舅置气呢。 齐璟感觉到小十一握紧了自己的手,他低头瞥了一眼,就看到小傢伙正一脸紧张地望向自己,好像生怕小赤羽惹齐璟不高兴了。 他顿时有点疑惑:单看这样子,似乎还看不出到底是谁调皮了啊…… 于是齐璟伸出手,让小赤羽能跳到自己手心里,然后他带着他们去用膳。 对于他们家的小孩,如果有什么事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那就再加一顿点心。 趁着小傢伙们吃东西的空档,齐璟向秋夕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发现自己是被小十一营造出来的假象迷惑,顿觉无语。 ——小十一这不动声色、不开口就能恶人先告状的本事,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为了安慰小外甥饱受煎熬的心,齐璟承诺下一次会带他们去海边看海龟,而且要是有机会的话,还会带他们坐很大、很大的船。 小十一已经坐过天京王府内湖上的小舟,也坐过莱夷王府的湖中坊,他小时候甚至见过少海上的大商船,只是现在有点不记得了,所以没什么概念。 不过贴心小棉袄向来是哥哥说什么,他都鼓掌叫好的,这次依旧很捧场。 小赤羽倒无所谓船大不大,总之不用留在府里,叫小舅舅单独给它餵饭、洗澡,它就觉得万事大吉了,所以也表现得十分兴奋。 小孩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齐璟回来一顿饭的功夫,小十一和小赤羽就和好了。 准确地应该说,是小赤羽单方面原谅了小十一,终于理睬了对方,小十一立刻摸着杆子往上爬,重新获得把小外甥捧在自己手心的资格。 最主要的是,哥哥(舅舅)回来了,他们可以一起缠着齐璟了,所以前两天的一点小恩怨,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 解决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齐璟随即把荣观找来,听他禀报了自己不在府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听说小十一每日都要叫荣观问问话,他露出一个笑容,然后才说起正事来。 “孤去了一趟少海,接下来就要藉此机会好好跟莱夷卫的世家打打交道了,”齐璟吩咐荣观道:“最近府里要设宴,你准备准备。” 如青州、冀州、荆州这样有绵延海岸线,海贸收入是朝廷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必在重要港岸设市舶司,总管海路外贸。 市舶司的职责主要是向前来贸易的船舶徵收关税,代表朝廷採收舶来品,收集和管理向皇帝进贡的贡品,以及对市舶贸易进行监督和管理。 莱夷卫占据联通少海和黄海的重要位置,自然是青州市舶司所在,其最高长官市舶使通常由朝廷派专官充任,或由大都督兼任。 由于锋亲王不得陛下的信任,上一届的市舶使就是由朝廷委任的,此人原本是陛下心腹重臣,可惜在元章二十三年的贪腐案中晚节不保,涉案甚深,被押解进京后流放岭西了。 由于海事频频,九州东海岸的海贸呈现了一段时间的停滞,莱夷半岛的市舶司也不如之前显眼。 如今齐璟已经来了东境,不少人相信市舶司将重新发挥其重要的作用。 在朝廷重新委任市舶使之前,由他兼任,已成为事实,以齐璟对父皇和皇兄的了解,这种情况恐怕还要持续好些年头。 虽然是棘手的麻烦差事,但事到如今也甩脱不掉,既然要做,就得想想如何做得好。 璟亲王首次出海,只是打出一个先锋的信号,之后他要给世家、给莱夷半岛一些举足轻重的富商信心,可就不能仅靠一次、两次出海了,他们必须要展现更实际的东西。 这首当其冲的,就是要证明海贸不再如前几年那般危险。 父皇知道他是先祖返魂,所以很放心齐璟来镇守莱夷半岛。 可外面的人不知道,也永远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所以齐璟必须要提供别的保证,才能叫人信服。 海事的威胁渐渐小了,但后遗症还没有完全消除。 这时候璟亲王表现出来的态度非常重要。 他好不好说话,又愿不愿意全力支持海运,直接决定了外人愿意投入多少热情和多少本钱。 虽然齐璟想尽快叫沿海的百姓都能出海,但事实上,如果不先靠士族和富户恢復海运的繁盛,那些力量微薄的海民多半不会有信心和勇气去重新开始。 第303页 齐璟跟锋亲王不一样,他来莱夷卫不是为了占有它、利用它获得最大的利益。 他来莱夷卫,是想叫这片土地上的人过得更好,不叫信任和爱护自己的父皇失望,也能让他以后能心安理得地过自己悠哉的小日子。 要与这些人周旋,甚至有时候不得不虚与委蛇,原本是齐璟不喜的事。 不过有时候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做些不喜欢但不违背原则的事情,倒也无伤大雅。 王府设宴这件事在齐璟出海前就已经跟荣观提过了,所以荣观并非全无准备,立刻应了下来。 很快,璟亲王府就传出消息,准备借着夏盛的美景办一场赏荷宴,邀请莱夷郡府及周遭数得上名号的世家赴宴。 对于世家来说,璟亲王上一次的出海,无疑叫不少人放了心,也有了心。 事实上,在齐璟来莱夷半岛之前,莱夷卫的世家拿不准朝廷未来几年对莱夷海运的态度如何。 东境的新主人璟亲王十分年轻,而且据说性格并不怎么强势,这表面上看对世家来说是件好事,但他如果没有锋亲王当年的魄力,又可能带来麻烦。 若是璟亲王还担心着鲛人和海事,或者纯粹是因为不了解海运能带来的巨大财富,就对海运起了谨慎之心,那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会非常被动。 现在璟亲王已经表现出了友善的一面,而且动作频频,似乎对恢復海运十分有信心,这无疑让不少人吃下定心丸。 王府的赏荷宴办得十分成功,宾主尽欢不说,还叫一些世家和璟亲王说上了话。 随后几个大族,尤其是当初跟姚家有隔阂、或者干脆敌对的家族,甚至有幸邀到了亲王到自个儿府上做客。 某人要出门应酬,自然是要带上少玄的。 一来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二来也可以保护自己的清白。 否则万一哪天沾了胭脂水粉的味道回去,又没人给自己证明,再有小十一这样惯爱坑哥的小煳涂蛋咋咋唿唿,他真是跳到浊河洗不清了。 过去就有这等惨事,不可不引以为戒。 这一日,璟亲王首先受邀前往莱夷大族陈家。 鼓乐之后,陈氏家主献道:“殿下天潢贵胄,寻常歌舞怕也瞧得多了,吾府上有一小伎,或可一观,若能得殿下一乐,也是吾等的荣幸。” 齐璟想想,自己到陈家来,算是开了个头,若是一上来就拒绝对方的殷勤,怕有些草木皆兵了。 不过他还是看了看身边人的眼色,见少玄没什么反应,才对陈家主点了点头。 陈家主见状,十分高兴,立刻唤了人进来。 只见一队少男少女鱼贯而入,立于中央,竟是表演起杂伎来。 且不说他们演得如何,光是那模样就叫人赏心悦目。 尤其是其中一个年纪看着最小的,雌雄莫辨,甚是美貌。 璟亲王一见到那少年亮相,立刻坐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眼睛都亮了起来,一看就是极有兴趣的样子。 陈家主见状,心中更欢喜了,刚准备说话,突然觉得背后发凉。 第一六三章 亲戚 璟亲王去了一趟陈氏赴宴, 回府的时候带走一个小美人…… 这消息很快就在璟亲王府和莱夷卫的世家中传开了。 待在府里照顾小主子而没有同行的秋夕和重九初闻,多少还有些不相信。 ——他们殿下这是怎么得, 才带回来一个美人?听说那小美人是个比邓松还年幼的少年! 古人有云, 先成家后立业, 璟亲王已经及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正在建功立业的过程中, 但他离京的时候尚未成亲,这叫不少人产生了联想。 太子如今地位稳固, 但只有一个长子, 他本身又受过几次重伤,不知道是否有碍子嗣。 觉醒了神武的璟亲王, 本是太子最亲近的弟弟, 但换个方向看, 璟亲王也是目前唯一能对太子造成威胁的皇子。 无论是皇帝还是璟亲王自己的态度都十分明显,不管是顾全大局也好, 还是委曲求全也罢, 目前看来这位尊贵的亲王并没有要娶一房正妻的意思。 为防止镇守边境的亲王和地方豪族联繫甚深,亲王的王妃按照惯例只可能是天京士族之女, 由皇帝赐婚。 如今璟亲王到了封地,但他的婚事还掌握在京中陛下手里,也有可能掌握在太子手里, 璟亲王自己是说了不算的。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亲王的正妃之位了, 就是侧妃的名额,也未必有人敢去争。 但不争这个,并不意味他们不会想办法做别的安排。 这世上最强劲的风,当属枕边风,不能叫璟亲王娶自家的女儿,但塞一二小侍,无伤大雅,还能达到相同的目的,倒是一条跟璟亲王保持友好关系的捷径。 平白无故往王府送礼都引人注目,更何况是送人,但要是在宴会上,某个美人被璟亲王自己看中带走,那就顺其自然许多。 所以璟亲王从陈家带回去一个人,不仅不叫他们感到惊讶,而且还让某些人心思活络了起来。 他们就怕璟亲王没有爱好,一旦知道了对方的喜好,当然要想尽办法讨好他。 当然,就算是以这种方式献殷勤,其实还是有些讲究的。 若是送了女子,不小心叫璟亲王有了子嗣,那非但不会是喜事,反而可能触动天京的某位贵人,而引来大祸。 第304页 所以璟亲王此刻带走了一个少年,叫不少人心中有了计较——至少亲王殿下不排斥南风。 殊不知他们想着如何送人,璟亲王此刻也正想着如何收人。 “莱夷卫的豪族,相互联姻,彼此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哪怕是当初与姚家有龃龉的陈氏,不照样有姚姓的女子?” 齐璟把自己此举的用意说出来:“锋亲王强势,而且目中无人,导致士族之间联繫紧密,否则不足以抵抗来自东境之主的压力,如今孤既已到莱夷卫,就得打破这种格局。” 锋亲王乃是先帝亲子,又以骁勇善战闻名。即便是皇帝,他也未必真心臣服,更别说这里的世家了。 他在东境的二十几年,一向唯我独尊,自认为莱夷半岛的人能好好活着,皆是因为他能镇住少海而来的妖魔,所以从未将世家放在眼里。 有时候为了叫莱夷半岛的人听话,他甚至会故意放过妖魔扰境,以此来威胁人们,叫他们乖乖听话。 是利益重要,还是活命重要?这个选择一般人都能做好。 本地豪族虽然对锋亲王颇为忌惮,但表面上却还是只能对其俯首称臣。 要在锋亲王的地盘上保全族人,靠自己的力量还不足够,所以这二十年时间,也是莱夷半岛的士族关系最好的时候。 就连姚家,也有自己的一大阵营,所以才有资格站出来与锋亲王谋事。 世家之间如果太过和谐,对于他们自己来说形成合力,自然是好的。但对齐璟来说,却是一大隐患。 一旦齐璟将来的某个决定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就会被群起而攻之,那他会变得非常被动。 所以从现在开始,齐璟要营造一副比锋亲王好说话的形象,一方面是要迷惑世家,让他们以为新的东境之主没有锋亲王强势,做事有商有量,不必要与之硬碰,一方面也是要藉此机会各个击破,逐渐瓦解他们之间紧密的联盟。 就好像当初的姚贵妃和方淑妃,原本姐妹情深,甚是亲密,可一旦共同的敌人倒了,为了各自的利益,就不可能再推心置腹。 锋亲王是至刚,无人敢违抗,齐璟不愿走这种路数,他要以柔克之。 既然要打破士族的联盟,就不能一视同仁,对谁好些,对谁冷淡些,一定要有分寸和计划,不然不仅达不到理想的效果,还可能让局势变得更混乱、更紧张。 在莱夷半岛,陈家是可与姚家平起平坐的世家,而且他们能在锋亲王执掌东境的时候依旧保存实力,可见其能力不凡。 锋亲王和姚氏倒了之后,陈氏在莱夷半岛的威望自然更甚从前,这也是为什么齐璟第一次赴宴,要选在陈家的原因。 璟亲王初来乍到,一上来就对陈家表现疏远,绝对不是智举,所以目前对陈家,还是得以亲近、安抚为主。 齐璟没有拒绝陈家的殷勤,甚至顺水推舟收下陈家的人,都是在表面上做做文章,叫外人看到自己亲近陈家。 至于以后,他们能不能让关系继续这么亲近下去,还得看“缘分”。 荣观明白了齐璟的意思,接口道:“所以,之后若有旁的家族用这种方式献美人,殿下不一定会收?”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骑都尉。 “当然!府里这么多开销,养那么多人也不合适啊!”某人说话的时候,也瞥了一眼自己的骑都尉。 璟亲王这话明显说的就有点不符合实际情况了,毕竟以王府的财力,别说一、两个美人了,就算是百八十的美人,也是能够养活的。 荣观忽略齐璟急吼吼表态的意思,赶忙对自家殿下道:“那属下就先将薛昭安排在西苑。” 薛昭就是齐璟从陈家带回来的那个美貌少年,而西苑是距离主院最远的。 这个小美人虽然不是大佛,但也得好好供着,但供在哪里,还是有区别的。 原本荣长史以为殿下立刻就会准了,谁知道齐璟想了想,开口道:“先别放那么远了,就暂时安排在听岚阁吧。” 他虽然早有这个打算,但也没打算第一次赴宴就用这种方式表达亲近。 但看到薛昭之后,他立刻改变了注意,不仅把他带回了府里,还要好好对待。 ——听岚阁是临湖的一处院子,离殿下的主院,可不远啊! 荣观闻言心中大惊,他又猜不到殿下深意了:“这……这薛昭是陈家的人,在查清其身份背景之前,是否得再观察一阵子?” 荣观觉得他家殿下绝对不是好色之徒……额,大概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好色之徒。 殿下只是喜欢看美人、欣赏一下美人罢了,从来不做什么欺男霸女的事。 ——毕竟他们府里已经有位武力惊人的大美人,殿下应该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呸呸,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齐璟却没领会长史的迂迴心思,他满不在乎道:“身份自然要查,不过放心,那孩子本身没什么问题。” …… 小十一听说哥哥回来了,只带回了一个人而不是什么新奇的吃食,顿觉失望。 尤其当他听说齐璟没有直接回来,而是去了书房议事,就更有点小郁闷了。 不过等齐璟回到内院,热烈欢迎哥哥回家的仪式还是得做全套的,他屁颠跑过来,一把抱住腿,然后再牵牵小手一起进屋……整套动作无比流畅,一看就是完成过无数次的。 第305页 小皇子看了看一旁面无表情的少玄哥,怂了怂小肩膀——不知道是不是喵的错觉,感觉大夏天的有点凉凉? 想想自己参加过的宫宴,小傢伙想:少玄哥可能是出去没吃饱,闹脾气呢,真是可怜。 齐璟进了屋,先问秋夕:“薛女官呢?” 秋夕也偷偷瞄了一眼少玄,回答道:“当是在库房那边。” 齐璟点点头,压低了声音:“有件事,先说与你们听,暂时先不要告诉薛女官。” 秋夕不解,怎么满府的人都在想着殿下带回的小美人的事,殿下倒突然有什么事瞒着薛女官了。 “今日在陈家接回来的孩子,眉宇间颇有些薛女官的样子,世上本就无奇不有,说不准有什么渊源。” 薛女官和若璃都是当初齐璟好不容易从文思殿求回来的。 早些年她曾想去黄海岸寻找亲人的消息,可惜找到的不是什么好人,想着与其孤独终老,不如留在七皇子身边,年纪大了也有个着落。 这些年,若璃在主院照顾小十一,薛女官则与长史荣观一内一外为齐璟操持整个王府,深得齐璟的信任,主院的侍女全是她亲自调_教出来的,从未叫齐璟费心。 秋夕不愿离开齐璟,心里想着跟薛女官一样,一辈子留在璟亲王府就好,所以早些时候就认了薛琴作义母,如今听到自家殿下这么说,不禁大喜过望。 她明白殿下的意思,若是这事没个准信,万一不是的,恐会叫薛女官失望。 嘱咐好秋夕,齐璟总算可以坐下来喝口茶,小十一抱着小赤羽坐在他身边,眼睛忽闪忽闪:“是薛女官的孩子吗?” “不是她的孩子,但可能是亲戚,”齐璟把茶杯放下来:“宁愿弄错,不可放过。” 他想了想,又专门对小十一道:“过两天你见到这个孩子,若是发现他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还记得哥说过的话吗?要假装没看到知道吗?” 看到黄杨春、洪畴大师的时候,齐璟都这么跟小十一嘱咐过,小傢伙已经很熟练了。 他点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带着小赤羽一起扑到齐璟腿上,好奇地问:“是什么小可爱吗?” 齐璟神秘地笑笑:“就是一个小可爱。” 第一六四章 喜事 从陈家回来, 齐璟就吩咐暗卫去原来找到的人家打探消息。 当初出宫建府,齐璟找俞昭仪求来了薛女官为自己打理皇子府, 他早知道薛女官在太后千秋被放出宫去会到黄海岸寻亲, 于是主动派人帮她寻找。 可惜找到的那户远房亲戚并非善良之辈, 薛女官在宫里与人打交道惯了, 知道对方非所託之人,所以并没有选择到东境。 如今齐璟遇到一个疑似跟薛女官有血缘之亲的孩子, 也不想捨近求远,还是从那户入手。 既然对方是势利小人, 那么只要给点小利, 自然可以轻易打动,他们查起事情来也容易。 果然, 刘柏的手下很快传来消息, 这孩子果然跟薛女官有亲。 因薛昭是个独苗, 上面突然没有了长辈庇护,那对夫妇为了独占祖上的一亩三分地, 以无力抚养他房孩子为由, 早早将年幼的他卖了去,几经转手, 薛昭才到了陈家,待了几年。 天京去的人找到薛家的时候,那对夫妇光顾着盯着薛女官的积蓄, 当然也不可能把家族还有个孩子被他们卖到外面的事情说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整个东境都在璟亲王手里, 他们根本不敢说谎,刘柏的人略施小计,就叫他们和盘托出。 齐璟去这一趟陈家赴宴,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竟然实现了当年的承诺,真的帮薛女官寻了一位亲人。 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就再没有可能让人失望的顾虑,齐璟马上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薛琴。 虽然薛琴和秋夕已经认做了母女,但多一个亲人,总归不是坏事。 更何况齐璟知道薛昭这孩子品行不错,觉得将来能有个人跟秋夕相互支持,再一起孝顺薛琴,也是件好事。 对于薛琴来说,这是一件意外之喜。 她很高兴能找到薛家流落在外的孩子,但更叫她感动和欣慰的是,殿下能顾虑到她的事情。 薛琴感嘆:自己跟在七皇子身边,恐怕是除了离宫之外,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齐璟说薛家的这个孩子虽然在外流落过几年,但并没有学什么不好的东西,薛琴非常相信齐璟的话。 怕把孩子吓到,薛琴没有立刻就跟对方相认,而是小心地观察了对方几天。 这几天里,她一面确认自家殿下的判断应当无误,一面也在观察薛昭的喜好和习惯,好以后跟他尽快熟悉起来。 她本来就是王府地位最高的女官,又掌着璟亲王府的内帷,照顾他并没有什么难处。 等薛昭对薛女官熟悉了,她就正式与之相认了。 齐璟是等薛女官与薛昭相认之后,才又一次见了他。 为了满足小十一旺盛的好奇心,齐璟召薛昭来说话的时候,让小傢伙也待在一旁。 当小十一看到薛昭的魂魄,立刻就抱住了齐璟的腿,一动不动的,好似看呆了去。小赤羽原本正扇动翅膀,也愣在了当下。 只见眼前的那个小东西紧紧贴着薛昭的腿,怯生生、毛绒绒的,身形看起来比小十一的先祖返魂高一些,也浑圆一点,分明是一只胆小的垂耳小羊羔。 第306页 齐璟能判断薛昭没问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对薛昭的身世有猜测,但更重要的是,他能看到薛昭的魂魄,所以完全不用怕他表里不一。 或许是第一次往璟亲王身边送人,陈家在这一点上十分谨慎,只是多教薛昭伺候人的东西。 对于陈家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讨好了齐璟,以后才有机会再有商有量。 当然,薛昭到了齐璟身边,以前学的本事就都用不上了,得学学别的本领了。 小十一显然对薛昭的小羊羔十分喜爱,虽然哥哥说过要假装淡定,但他的目光还是无法从薛昭身上挪开。 秋夕认了弟弟,自然觉得薛昭哪里都好,讨小皇子的喜爱也是理所当然。 但重九作为局外人,还有些不明所以,只当小皇子也被小美人给迷住了。 说实话,长时间跟少玄在一屋檐下,长期受到冲击,璟亲王院子里的人对寻常美人都有种见怪不怪的感觉了。 薛昭固然长得清秀可人,再加上年纪小,颇有些雌雄莫辩的美,但要跟少玄比,那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儿。 重九知道殿下带回薛昭是为了义母薛女官,可还不明白为什么两位殿下对薛昭如此看重。 不过他至少不怀疑自家殿下是对小美人有什么非分之想了——璟亲王府的骑都尉陪着殿下在榻上待了两日,早就宣告了自己唯一正主儿的地位。 …… 兄弟俩儿并不知道周重九心中的疑惑,他们正在交流之中。 “嘿嘿嘿~”小十一昂起小脑袋看向齐璟,一副笑开了花的小模样。 ——小羊羔,软绵绵的小羊羔!跟小猴子一样可爱! 齐璟与他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但却保持一本正经的模样道:“等过段时日,薛昭熟悉了府里的环境,就要陪你读书和习武了。” 薛昭还不到舞勺之年,他虽比小十一大一点,但起步稍晚,跟小皇子结伴读书并不会有太大差距。 再加上读书、习武为伴,重要的是陪伴的过程,薛昭到底年长些,有他在,对小十一也是有好处的。 小十一还没反应呢,站在一旁的薛昭身体微微颤抖。 他在听岚阁住了半月有余,等再见到殿下,却与自己的想像得已经完全不同。 殿下和蔼可亲,看上去就十分温柔,将他带回了王府,却一直没有召唤他。 后来得了薛女官的照顾,又得知对方是自己的远房姑姑,薛昭十分意外。 如今殿下总算唤了他来,他还在忐忑殿下会叫自己做什么,谁知道殿下是要叫他给小皇子当书童。 他年纪小,但也知道陈家培养自己是用作何处,陡然有了天大的变化,并非他自甘堕落,可一时之间还有些手足无措。 齐璟见薛昭有些不自在,又见他的小羊羔往主人身后躲了躲,顿生怜爱,于是道:“说是读书,其实就是一块儿玩,没什么难的,别担心。” 齐璟不是硬要把小十一培养成一个大文豪或者武功高手,不过是想叫他自个儿有本事,在有需要的时候能靠自己,而不是完全依赖旁人。 薛昭没见过这么亲切的贵人,用这样随意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微微有些脸红。 齐璟看他的模样,生出了想逗逗小美人的心,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旁边已经有人冷冷道:“该出门了。” 璟亲王看了一眼自己的骑都尉,马上就站了起来:“咳咳,是该出门了,你们……你们自个儿玩去吧。” 刚把薛昭带回来的那两天,虽然解释了自己的理由,齐璟还是两天没下得来床。 想到撩拨了小美人,万一惹到了大美人,那他怕是又要腰酸几天,肯定连马都骑不得了。 这几日他还得跟莱夷卫的几个世家子弟出去,总不能扶着腰、被人抱着走吧! 想到这里,齐璟严肃了起来,义正言辞地补充道:“一边玩,还要一边学习。” 小十一闻言,对要出门的齐璟还有些不舍,不过他很清楚七哥是有正经事才出门的,所以不能耍赖撒娇去挽留。 他偷偷瞥了一眼薛昭的小羊羔,又摸了摸小赤羽的翅膀,心里稍稍得了安慰——虽然哥哥不在家,但好在有球球,还有新的小伙伴陪,应当不至于太无趣。 小孩子天性就是爱自由、爱热闹的,薛昭在陈家虽没有遭到虐_待,但因为一直被束在院子练习柔术一类的杂伎,委实没什么机会出去玩耍。 到了小皇子身边,每天有很多他没体验过甚至连见都没见过的玩法,甚至读书和习武也是有意思的。 小十一原本就是个讨喜的孩子,他若是打定主意好好待身边的人,比齐璟还容易得到旁人的好感。 薛昭比他大些,又没有兄弟姊妹,很快就对小皇子推心置腹。 他比齐璟想像得要更快适应在小十一身边的生活。 不过几天时间,齐璟回到府里,就能看到薛昭的小羊羔在院子撒开蹄子撒欢到处跑。 如果不是魂魄没有声音,齐璟觉得自己都能听到它欢快地咩咩叫。 璟亲王:“……” ——没想到他们家的小十一还有这等本事,让小绵羊变小疯羊,只需要三天时间? …… 第307页 薛女官和秋夕得了亲人,小十一得了书童,因为薛昭的出现,璟亲王府双喜临门。 就在府里一切和睦如常的时候,整个莱夷卫世家之间的气氛却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陈家原本在莱夷卫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之后又得了璟亲王格外的看重,优越之感越来越明显。 璟亲王到封地之后,除了收了陈家的一个少年,就再没有对别人敬献的美人感兴趣。 虽然旁人的宴会他照样赴约,其他士族结伴出游,璟亲王也照样出行,全然一副亲切善言的模样,可总叫人忍不住暗中生出猜测。 薛昭的长相不像少玄那般倾国倾城,旁人显然不相信这样一个少年就能占据璟亲王所有的注意力,所以不少人打心底觉得,这不过是璟亲王格外优待陈家的表现。 当所有人都需要抱团的时候,突然有人不用抱团了、可以出头了,多少叫曾经的盟友心里犯嘀咕:这陈家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才能跟璟亲王如此亲近……莫非是他们对王爷许了什么诺不成? 这样的猜测和议论,在市舶司宣布当年减少关税、重振海运的消息,且陈家的商船成为第一批驶离青州前往冀州的商船,变得愈发热烈起来。 第一六五章 独立 这一年中, 莱夷卫的港口并非没有大的商船出现,只不过都是于冀州和荆州往来的商队。 虽然青州本地不是所有的商船都在海事中被毁, 但它们有很长一段时间安安静静地等在坞里, 若人们受惊的心不能安定下来, 这些船就一直不能重见天日。 这一年中, 青州莱夷卫的市舶司没了长官,依旧还在运作, 关税收入也有,只是与前几年的情况相比, 还是萧条了不少。 这一天青州的船队驶离莱夷卫, 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这标志着海事和局势动盪带来的阴霾,终于不再阻碍青州与他国的海上贸易。 很多人相信璟亲王的到来, 会带给莱夷半岛不一样, 只是没想到不一样的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璟亲王到莱夷卫不过数月, 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变化,叫人惊喜不已。 但最先受益的, 还是最近颇受璟亲王青睐的陈家。 莱夷海军受命, 一路将其商队护送至两国约定俗成的交界海域,相当于尽最大可能护卫了这支船队。 事实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除了莱夷海军,还有齐璟亲率镇魔营相随, 避免陈家的商队遇到任何危险。 虽然鲛人族于春夏时节要哺育幼崽,多半不敢随意挑衅九州人, 但为了防范于未然,齐璟还是亲自出马了。 因为对莱夷卫来说,陈家的这支商队太过重要,不容有失。 齐璟要保证这支船队能好好地离开,再好好地回来,让陈家通过这次海贸赚个盆满钵满,才能叫旁人羡慕,嫉妒。 以陈家在莱夷卫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能力和底蕴,明白一个小小的男侍不可能叫璟亲王对自家如此另眼相待,所以不至于看不出璟亲王想要谋划什么。 但即便非常清楚璟亲王亲近陈家的意图,但这个饵,他们不得不咬。 过去,因为有锋亲王这样强势的东境之主存在,而且姚家与陈家也不对付,为了在莱夷半岛生存下去,陈家做了不少妥协。 与其他家族联姻换取一点信任和联繫,在阵营整体利益面前做出让步、甚至是牺牲,千方百计维持着这一股势力的团结融合…… 这样小心翼翼的日子,陈家人已经不想再过了。 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如果仅仅为了维繫曾经的联繫而不争不抢,那就只能捡别人不要的。当然,太过出头,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和嫉妒,是要冒风险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这个道理,谁都懂。 但也要看看周围的环境如何,自己的情况又如何。 在陈家看来,璟亲王虽然有自己的打算,但却并非是如锋亲王一样的人。 七皇子有如何品性,莱夷半岛的世家早有耳闻,再加上这两个月的频繁接触,也叫他们对齐璟有了更深的认识。 如果璟亲王阴险狡诈,那陈家当然不敢与之为谋,更不敢做这齣头的椽子。 可就是因为璟亲王与齐锋不同,这给了陈家更多的信心——起码目前看来,这位殿下不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主儿。 璟亲王要分化莱夷半岛的世家,必定是要亲近一些人,疏远一些人的。 作为东境如今的主人,他亲近的家族显然能占据更多的优势,而他疏远的,在这场利益的分割中,讨不得好也是必然的。 既然到最后,有的人得好处,有的人得不到好处,总会有矛盾和不平出现,那为何陈家不能抓住先机,直接去抢这最大、最好的一块肉? 做了这样的决定,陈家自然不能浪费大好的机遇,他们与璟亲王一起演这场你情我愿的大戏,要让整个莱夷卫的世家看到,有人已经先一步起航了。 …… 陈家的商船离开青州以前,莱夷半岛的百姓在七月半时自发到海边燃水灯祈福。 那是齐璟第一次见到夜色之中,茫茫无尽的大海之上,漂浮着不计其数的莲灯,仿若星河璀璨。 一盏盏的莲灯飘远,是人们在悼念于海事中遇难的亲人,其实也是在抒发着莱夷半岛的人们对美好未来的期许。 第308页 在那次祈福中受到触动的齐璟决定加快速度,而后又与陈家一拍即合,很快就创造了万人空巷去看陈家商船出海的盛况。 陛下和太子都很关心璟亲王,也很在意莱夷半岛恢復与他国海上贸易的问题,得知齐璟的计划有了进展,都颇为高兴。 齐璟在摺子里只说了公事,不过又在给宫中的密信里写了莱夷王府的事情,好叫父皇他们放心一些。 当帝王的信中提及希望齐璟和小十一能在拜月节归京暂住,齐璟想了想,也决定回去。 一方面他确实挺想念父皇、皇祖母和皇兄他们,另一方面,他在莱夷卫也需要一个极得帝王和太子宠爱的形象。 这个形象不是齐璟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却可以保护他,并帮助他更好地完成一些事情。 陈家的商船去冀州,来回至少要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如果在冀州遇到合适的买卖,多耽搁一些,说不准要冬日才会归返。 如今不少世家看到陈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心中不禁蠢蠢欲动。 有胆小的还想观望一下,但有的人已经明白,原本先机就被人占走了,他们要再不赶紧採取行动,就更落后于人了。 璟亲王现在不用怕没人跟着陈家继续行动,也是时候回京待一段时间。 齐璟要回京,小十一和小赤羽自然是跟着他的,这一次他们不再走陆路,只提前数日,用镇魔营回到京城。 当他牵着小十一迈入紫宸殿的那一刻,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要说上辈子他经歷过的事情,就是这一世在京中的几年时光,似乎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这座皇宫里还有他的父皇、皇祖母和皇兄,但却早就不是他的归宿,叫人不禁生出感慨。 小十一感觉到七哥的脚步迟疑了一瞬,昂头看齐璟。 齐璟看着小傢伙透亮澄澈的双眸,想着十一从一开始小娃娃被他抱着走进来,到现在可以自己跟他一起走进来,仿佛就在一瞬之间发生了。 但其实,这之中他们经歷了太多的事情,多到细数每一件,都能想到很多很多的场景画面。 宫人撩开帘子,齐璟和小皇子走入皇帝的书房,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总算是到了。” 齐璟抬眼一看,正是他们的二皇兄,太子齐珩,正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走进来。 当他再看到父皇的时候,心中却是一震——父皇比他离开天京的时候,似乎更憔悴了。 七皇子带着小皇子给父皇和皇兄行礼,皇帝赐了座,兄弟三个都坐了下来。 齐钧先是打量了老七,然后目光落在了十一的身上,轻声道:“又长高了。” 太子和齐璟都知道父皇说的是谁,太子问:“是不是瘦了些?” “长高了,自然就抽条了,若是还像小时候那般,才得着急了。”皇帝并不担心,十一跟着老七,一点都不用人担心。 相比于荆州人,冀州和青州的皇族子弟身材要高大些,到了一定的岁数,个头儿蹭蹭得往上窜,头一年的衣服,到第二年就穿不得了。 小十一圆圆的小脸蛋已经慢慢露出了些线条,开蒙之后就更有皇子派头了。 皇帝气色虽不太好,但因为两个儿子回京,精神还是不错的。 早年间他以国事为重,既忽略了后宫,对几个皇子关心也不够,对后来发生的事,他有不可逃避的责任。 身体每况愈下,连带着心里也不再那么坚强,有时候想想老七和小十一,齐钧还会后悔叫他们太早离京。 时隔半年,又看着老七和十一精神的模样,皇帝是又欣慰又有忧心的。 他高兴老七在东境做得不错,高兴老七身体好、十一在长大,但也担心以后有什么情况老七应付不了,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已经不再在他们身边了。 原本他还想趁着老七回来,好好听听莱夷卫海运的情况,话到了嘴边,又变了。 “莱夷卫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太后那边等着你们,此事稍后再议。” 齐珩应该是知道皇帝原本打算的,可此刻见他并没有按计划问老七的话,也没有表现出奇怪,更没有试图提醒他。 ——老七不在天京的日子,宫里委实冷清了…… …… 虽然太后身边有了旭郎,但还是非常想念齐璟和小十一。 好不容易两人回了京,太后跟陛下让璟亲王住在宫里,不回他在京中的王府。 太后把齐璟安排在慈安宫的偏殿,据说还亲自去看了卧房。 成年的王爷能留宿在宫里,而且还不是住在皇子旧居东六所,这可以说是莫大的恩宠。 连齐璟都没有料到,所以等重九过来禀报,齐璟才知道皇祖母给兄弟两安排了两处住所。 十一在齐璟身边六年,一直都跟七哥住一块儿。 他在齐璟面前喜欢用先祖返魂的模样,小小一团根本不占地儿,齐璟也就由着十一去了。 哪怕有非常时候需要避着孩子,他都趁十一和小赤羽睡着了,才偷偷摸摸熘到书房去。 反正那时候整夜也睡不了什么,第二日一大早再回卧房就好。 其实十一睡着后,齐璟就算把房子拆了,它恐怕也是不会醒的。 第309页 但眼下他还没有睡着,听说不跟哥哥一屋,立刻不乐意了。 他趴在齐璟腿上,假装睡着,除了睫毛轻颤有点露馅,其它还是那么回事。 无语的齐璟刚跟小赤羽对视一眼,只见小傢伙迅速闭上眼睛缩成一团,一副球球已睡、请勿打扰的小模样。 齐璟:“……” ——这样装睡有用吗?! 第一六六章 月夕 这样装睡有用吗? 当然有用, 因为你永远都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和装着装着就真睡着的小十一。 齐璟只是因为小赤羽的反应愣了一下,等再回过神的时候, 小十一的唿吸已经十分平稳了。 颇为无奈的齐璟想了想, 最后还是没有把他们抱到另外的房间去。 这里虽然是皇祖母的慈安宫, 但对它们来说到底是陌生的地方。 他也不放心十一和小外甥单独睡在别处, 所以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比较安心。 不过这件事,也让齐璟心里有了个想法——小十一确实也到该独立一点的年纪了……自己睡, 也许就是独立的第一步。 皇祖母之所以命人准备两个房间,是因为在一般人意识中, 小皇子都已经六岁了, 怎么也不可能一天到晚赖在兄长身边。 倒不是非要他与旁人比较,但就算跟自己比, 也是这么个理。 独立面对事情, 是成长的开端, 独立面对黑夜,正是开始。 想到这里, 齐璟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的空位, 不出意外摸了个空。 因为他们住在慈安宫,像少玄这样的臣子因是外男, 显然是不能与璟亲王和小皇子同住宫中的。 过去两个人睡在一处的时候一点不觉得拥挤,齐璟现在只觉得宫里的床榻实在太大了。 习惯真是厉害的东西,若是放在几年前, 齐璟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因为枕边无人而不得劲。 就算少玄在身边,璟亲王没事还要看一看、碰一碰, 现在少玄人不在,只能靠想像……真是孤枕难眠,倍感凄凉啊! 睡梦中的小十一併不知道他哥一边计划回去就培养弟弟自己睡,一边想着回去就能跟少玄一起睡。 它在塌上翻了个身,变成了仰卧,一只小爪爪伸到头顶,一只摆在胸前,身体还折了个弯弯,姿势堪称奇特。 并不知道自己的睡相其实也半斤八两的齐璟颇有兴致地用手指碰了碰小十一的小爪爪,心道:哥是为你好啊……以后单独有个房间,床榻大了,想怎么睡怎么睡,多棒! …… 回到皇宫的日子,比齐璟想像得还要悠哉几分。 父皇只问了他一次莱夷半岛的事情,当时提点了他几句,之后就几乎不提公务。 皇兄齐珩也干脆不提东境的海运,只跟齐璟聊了聊他们在莱夷王府的生活,偶尔叫人把旭郞抱过来给他皇叔看(玩)一看(玩)。 旭郞已经上了玉碟,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意义深远的事。 皇帝给太子的长子赐名为晖,取朝阳之意,可见对其寄予厚望。 事实上,太子和太子身边大多数的人都对小小的旭郎充满期许,还有一些,也许默默在期许别的事情,只是面上一团和气。 半年多未见,齐璟愈发觉得皇兄储君的威仪更甚从前。 虽然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带了笑意,说话也很温和,但偶尔也会露出一丝藏不住的霸气。 不得不说,分开了这么长时间,兄弟俩儿的感情变得微妙了些,但总体感觉是变好了。 距离增加了朦胧感,也增加了思念,一旦回忆起对方的好来,就有种不舍的情绪。 相比于齐璟,这段时间太子显然要更加忙碌一些,对于他来说,时间就更不够用了。 父皇的身体在入秋以后又有不妥,太子监国的机会和时间,自然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长。 青州最高的权利,正在慢慢发生转移。 他离开天京,开始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也在做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完成身为皇族的使命,所以齐璟并不惧怕这种改变。 他担心的是造成这种改变的原因——父皇的身体,似乎一年不如一年了。 问帝王的脉案是大忌,但关心父皇的身体还是可以的。 一次齐璟被召紫宸殿,入殿的时候恰好院使曹御医带着其他两个御医正要离去,见了面自然要嘱咐几句。 “劳烦院使大人费心了。 “臣职责所在,定当尽心尽力,请殿下放心。” 现在整个皇宫里,除了齐璟带回的心腹和皇帝,就只有眼前这位老大人知道璟亲王的先祖返魂的身份。 作为太医院资格最老的御医,曹斌自然知道,守口如瓶才是保住自己性命最重要的方法。 当然,保守秘密,并不代表他对这个秘密完全不好奇。 起初他以为二皇子久久不愈,皇帝很可能会改立先祖返魂的璟亲王为太子,但事实上事情的发展并非他想的这样。 皇帝对天下,包括太子,隐瞒了璟亲王的身份,甚至还很快就让七皇子去了莱夷卫。 这样一来,哪怕皇帝以后后悔了,想把先祖返魂的皇子召回来,恐怕都没这么容易了。 身为当事人,璟亲王竟然也服从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抵抗地离了京。 第310页 如今曹斌看璟亲王气色极佳,除了担心皇帝身体而有隐隐的焦虑之感,并无其它不忿、不满的情绪。 ——也许璟亲王是自愿去莱夷卫的……甚至这根本就是璟亲王的愿望,陛下不过是成全了他,也保护了他罢了。 曹斌想到这里,与众太医与七皇子再次见礼,就往殿外走去。 这时候,身后的两位御医小声议论道:“许久不见殿下,风姿更甚从前。” 在宫里,他们也不敢议论太多的事情,只是心里皆道,陛下虽失了三个皇子,但留下的两位皇子还是很争气的。 太子在朝内,璟亲王在东境,这对几乎嫡亲的兄弟,总有一日会成为青州的嵴樑。 这样想想,陛下的病虽堪忧,但青州的希望,还是在的。 三个太医一起往太医院的方向行去,一切如往常一样,又好像与往常不一样。 …… 相聚的时光是短暂的,一晃半月已过,齐璟身为镇守东境的亲王,迟迟不归封地也是不行的。 在长辈和皇兄的不舍中,月夕之后几日,齐璟带着身边的人踏上了归途。 ——是的,对于他们来说,莱夷卫会是以后的归途,而非皇宫。 不得不说,璟亲王现在是个香馍馍,去了天京得到热烈欢迎,回了莱夷卫,也叫不少人欢唿雀跃。 早些时候,陈家的商船离了青州往冀州的方向驶去,由于在海上难得送回及时的消息,所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不少实力雄厚的世家和商户还未见陈家收穫,就已经按捺不住,于璟亲王不在莱夷卫的日子,就已经陆续出海。 有的保守些,选择邻国就近的港口,有的胆子大些,干脆往更远的地方去了。 青州的港口愈发热闹起来,莱夷卫的市舶司也恢復往日的忙碌。 东境离天京虽远,但有心人一直盯着京城,得知璟亲王回京就住进了宫里、且一住就是半月的消息,并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跟璟亲王回来东境的,是装满了御赐之物的车队,这与当年锋亲王好不容易带着大批贡品回京一趟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东境的主人,可是皇帝的亲儿子,是备受陛下和储君宠爱的璟亲王! 这无疑给了更多人信心和希望,只觉得东境恢復往昔繁荣,指日可待。 看不到希望的时候都要想方设法创造希望,更何况如今希望就在眼前。 早已经行动的人愈发欢快,之前还在观望的人一边后悔着,一边也赶快行动起来。 无论以后如何,至少得抓住现在这好风向、好时光才是。 莱夷卫的世家之间,他们与璟亲王府之间,渐渐形成了一种十分微妙的关系。 锋亲王执掌东境二十多年所形成的局势,在璟亲王来莱夷卫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也不知道是该感嘆莱夷世家见风转舵的本事,还是该称赞璟亲王的适应力和改造力。 不管世家如何反应,让齐璟最高兴的是,有不少渔民也开始出海。 ——他努力了这么就,与各方势力周旋,真正想看到的画面,终于出现了! 财富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确实是不变的事实,但齐璟想关心的是莱夷半岛千千万万的百姓,尤其是因为在海事中受到最大影响的沿海居民。 因为少玄,齐璟对海也有了别样的感情,他敬畏大海的力量,也知道它有时的可怕,但也相信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始终依赖着这片海域。 在外建功立业的璟亲王春风得意,也总算有更多时间和心思,用在自个儿的王府里。 齐璟打定主意要让幼弟和小外甥自个儿睡,当然得先准备准备,无论是物上,还是人的方面,都得准备好,才能事半功倍。 他想:慢慢教小十一习惯自己睡,这样他跟少玄就能……呸呸,小十一能更快成长起来。 要让小十一喜欢自己的屋子,显得给他准备一个屋子。 肯定不能叫小十一和小赤羽完全离开自己的视线,所以依然是选在主院的东厢。 以齐璟和少玄的能力,不怕这十几丈的距离,完全可以照顾到人。 为了叫小傢伙们别太早察觉就跑来撒娇,齐璟决定令重九先秘密行事。 要在自己的院子里完成这件事,有得力的属下在,并非难事。 可七皇子在自家骑都尉面前是藏不住事的。 脸上带笑的他时不时就拿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少玄,勾得某人念起。 可惜床榻上还有一大一小两坨毛团团,直接抱出去怕是要炸毛,于是少玄只能压抑下来,等待下次有机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齐璟一看他的表情和眼神,立刻感觉要遭,他赶紧正经起来,不敢再招惹对方。 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闭上眼睛、躲进被子里,一副“齐老七已睡,请勿打扰”的模样。 少玄:“……” 第一六七章 教导 世上无难事, 只怕有心人……更何况是蓄谋已久的有心人。 璟亲王令人直接在主院的东厢布置好了房间,还时不时就故意漏点蛛丝马迹让人知道, 生怕小傢伙看不出来他在安排什么。 这个计划如此明目张胆, 以至于当小十一看到自己和小外甥的新卧房内景时, 其实早就已经有心理准备。 第311页 齐璟牵着小十一往里面走, 边走边介绍:“摆设大致跟之前的房间里是一样的,但多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他说是有意思的东西, 其实除了一架小木马, 其余全是球状物,各种大小、材质的球, 里里外外堆了不少。 不过齐璟非常有信心——他对小十一太了解了, 这孩子喜欢什么, 他瞭若指掌。 小傢伙昂头看了看嘚瑟的七哥,再环视了一下屋里的情况, 接着紧挨着齐璟的腿, 不发一语,似乎已经无声地回答了刚刚哥哥问的那个问题。 不过, 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慢慢松开了齐璟的外衫,怀揣着小赤羽往里面走, 不管齐璟了,自己在屋子里熘达了一圈。 齐璟看着他的小背影, 这时候还是有点不忍心的,于是干脆走上前去,也无声地跟他一起在屋子里转悠。 “啾啾啾啾~”小赤羽虽然已经可以变成人形,但年纪太小,分不清卧房和游戏房的区别,所以只当这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并不觉得有危机感。 当看到屋子里有它喜欢的架子和小舅舅喜欢的球时,小傢伙还挺高兴,伸长了脖子叫了几声,好像在提醒小舅舅看什么。 小十一摸摸它的小脑袋,嘆了一口气,那副忧郁的小模样隐隐透着一股知晓人情世故的小成熟,仿佛看破红尘,叫人又好笑又可怜。 小傢伙自己虽然很伤心,但还是决定要安慰一下小外甥幼小脆弱的心灵,他继续摸小赤羽的脑袋,小声道:“你七舅要跟少玄叔睡觉,然后有小宝宝,你与我只能自己睡这个屋了。” 齐璟:“?!!”刚刚他听到了什么? 某人嘴角抽搐,不可置信地问:“十一,你在说什么?什么小宝宝?” 小十一一副“我在说什么哥哥你心里没数吗”的小表情,把自己这几天收集并理解的讯息解释了一遍:“二皇兄和二皇嫂住一屋,若璃和荣大人睡在一处,单独睡的,都有小宝宝了。” 他想了想,突然跑到齐璟跟前,神秘兮兮地问:“是小侄子吗?跟球球一样的小侄子吗?” 小傢伙伤心归伤心,但是一想到可能会有跟球球一样可爱的小侄子,就突然觉得有点期待了,独自睡觉变得也不那么可怕了。 齐璟:“……”看小十一这期待的小表情,到底是在期待什么鬼?! 他有种预感,绝对有人在小十一面前说了什么,误导了孩子,否则这孩子哪里来得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璟亲王仔细想想,这个院子里,似乎只有鹃娘已经成亲生子,但她胆子那么小,怕不敢对小皇子说这样的话。 秋夕决定要在他身边待一辈子,但说到底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估计也说不出这等羞涩的事情。 至于重九和刘柏他们,应该就更不会说了,。 ——算来算去,答案似乎就只有一个了吧…… 齐璟转过头去,看向跟着他们一起进屋后一语不发的少玄,面露询问之意。 只见璟亲王的骑都尉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只是陈述了一些事实。” 他不过是把小十一认识的、并已经生子的夫妻说了一遍,没有歪曲或者编造任何事实,其它都是孩子自己推论出来的。 齐璟:“……”这种忽悠了人还不留下痕迹的方法,不知道他家美人是从哪里学的。 璟亲王一直以为这段时间只有自己在默默为两人美好的夜晚……呸呸,是美好的明天而努力,谁知道并不是。 原来还有人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促成这件事,他们真是太奸诈……额,太有默契了! 面对小十一天真烂漫、充满期待的问题,齐璟一本正经地道:“不知道,说不准……” ——不知道少玄也会想办法忽悠小十一……说不准单独睡着睡着、就算没有小侄子他们也习惯单独睡了。 若干年后,当小十一终于明白两个男子就是单独睡上一百年,也不能给他一个可爱的小侄子的时候,就知道他哥和少玄哥是如何欺负年少无知的他了。 只是现在,懵懵懂懂的小十一併不知道这是一个填不满的坑、一张兑现不了银票,他回忆了一下得到球球的喜悦,就觉得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了。 虽然齐璟的回答就跟没回答似的,但小十一已经相信了自己给自己的答案,哪里还会在意这些细节,他继续摸了摸小赤羽的脑袋:“球球乖乖,我们要等一等。” 在他熟悉的情况里,二皇兄和二皇嫂不是一开始就有小宝宝的,若璃和荣大人当然也不是,就连生下球球的皇长姐也是回了荆州以后才听闻生子。 小十一看了看齐璟的肚子,又看了看少玄的肚子,心里默默想着:不知道小小侄子会什么时候来见他们。 …… 虽然明大义是明大义,期待小侄子归期待,但真到了要自己睡的时候,小傢伙还是不乐意地闹腾了一阵。 明明白日已经来过这里的小豹崽先是嫌弃地在新床榻上转了一圈、闻了一遭,然后转身就扑到了齐璟的怀里,嗷嗷呜呜地一阵扭动撒娇,根本不愿意下来。 不过这一次它倒是没有用装睡这一招。 ——万一哥哥顺水推舟,把装睡的它直接丢在这里了,那就悲剧了,嗷呜! 第312页 齐璟捋了捋它炸开的绒毛,对小豹崽说:“早上你不是觉得还不错吗?午间也在这里休息过了……你看球球,多喜欢这地儿。” 其实小赤羽不是有多喜欢这里才此处蹦蹦跳跳,它只是对陌生的地儿比较好奇,听到舅舅的话,立刻跳了回来。 小豹崽对哥哥的话并不认同——中午他们是睡在这里没错,但也是因为大家一起睡在这里才觉得不错啊。 原来,齐璟为了叫小十一他们熟悉这个房间,连着两天午间都带他们在这里小憩。 但显然,叫小十一他们慢慢习惯这里的方式,至少目前看来并没有太奏效。 齐璟想了半天,只能道:“那今日就先睡在这儿吧……” 他的意思是像中午一样,自己干脆也睡在这里,再叫孩子适应适应。 小傢伙闻言,果然竖起了尖尖的小耳朵,光看后脑勺也能看出小豹崽很关注的样子。 这时候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少玄突然开口道:“我留下来,你去睡你的。” 齐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样一来,既有人陪他们,但又不是齐璟,所以可以教它们慢慢学会在没有哥哥(舅舅)的情况下入睡。 小十一素来听话乖巧又善良,虽然心底觉得旁人怎么也比不上亲哥,就算是少玄哥也比不上的,但面上却不显,它迟疑地昂起了小脑袋,瞥了一眼出主意的少玄,最后目光还是落在齐璟的脸上。 可惜璟亲王向来是夫唱夫随的主儿,哪里会不同意少玄的意见,他的眼神游移,不再看小十一:“咳咳……这样也行。” 于是乎,齐璟回了自己的屋里睡,迈过门槛的时候他不禁回头望了望已经熄灭了灯火的东厢。 但等他躺进被子里,借着透过窗子的月光看了左边,空空如也,又看了右边,空空如也,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明明是让小十一自己睡,到最后怎么变成他独守空房了?! 好在,很快有人走进了屋子,睡到了他们的床榻上,钻进了他的被子,才打消了他心中疑惑。 齐璟等不得就问:“睡了吗?”虽然对小十一入睡的速度有把握,但他不知道如果没有自己小十一睡不睡得着。 他耳畔立刻传来熟悉的声音:“嗯。” 听说小十一睡了,齐璟一开始高兴,转瞬就有点不是滋味——孩子长大了,看来很快就不需要他了。 哪怕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叫人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情绪复杂的璟亲王在没有小十一和小赤羽而变得宽敞了些的床榻上翻来翻去,折腾了好一会儿还没睡着。 这时候,一双手伸了过来,把他拽进了某人的怀里,接着齐璟耳后传来透着一丝危险之意的声音:“睡不着,嗯?” 感觉到整个后背都在发麻的璟亲王连回答都没有回答,立刻闭上眼睛,打算故技重施。 然后身后之人这次并不打算给他矇混过关的机会,将手伸进了他的里衣。 “睡不着,也好。” 于是,原本还有几分忧伤的璟亲王一晚上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 …… 璟亲王府的小皇子最近除了有新的房间,也有了新的功课。 自小赤羽可以恢復人形到现在,已经有好些时日了。 因着璟亲王府如今绝对不能出现一个婴孩,否则必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所以连齐璟身边的心腹也不是各个都知晓小赤羽的身份。 为了掩人耳目,小傢伙变成人形都在屋里、没有外人的时候。 两岁多的孩子,若是放在寻常人家,早就已经会说话、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愿了,但到了小赤羽这里却不能够。 无论先祖返魂多么珍贵,小赤羽到底是要以人的样子活下去的,所以教会他说话,是很重要的。 哥哥有公务要忙,少玄哥又一天到晚跟着七哥,这教小赤羽说话和表达的重任,自然要落在小十一头上。 “球球,跟小舅舅学着说哈……桂花糕,槐花糕,枣子糕,葱油烧饼,虾仁烧麦,莲子八宝粥,冰糖葫芦……” 第一六八章 消息 小赤羽聪明, 学东西学得特别快,别看那些吃食里有些音不好念, 他也很快就掌握了。 这也要归功于他的小舅舅, 一边教还能一边描述“槐花糕”看起来长什么样、吃起来什么感觉、闻起来什么味道, 让小赤羽能有个全面的认识, 也记得更加牢固了。 齐璟虽然忙,但对小十一和小赤羽还是上心的, 他很快发现外甥开口闭口就是吃食……只有吃食。 听哥哥开始教小外甥认人,小十一嘟嘟嘴:“会说这些, 才饿不着了。”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说槐花糕, 哥哥一高兴就给自己多吃了半块,比叫父皇还管用。 齐璟闻言, 没好气地用手指戳了戳小十一的额头:“怎么, 咱们是饿着你过了吗?” 事实证明, 小十一给小赤羽教的更容易掌握,齐璟教的, 反倒因为太抽象了, 即便小傢伙学会了,但用的机会却不多。 他没见过外祖, 没见过其他舅舅和舅母,甚至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没有印象,所以当齐璟提及那些抽象的词时, 他的脑海里没有任何画面能够与之对应。 第313页 能跟七舅舅待在一块儿自然叫人高兴,除此之外学这些词, 对于小赤羽来说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当齐璟听到小宝宝满眼疑惑地说出“爹”、“娘”的时候,没有一点高兴的感觉,只剩下满心的爱怜和伤怀。 “算了,还是学桂花糕、槐花糕、枣子糕吧……” 小十一在旁边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球球会,这几个球球都会!” 那骄傲的小表情,仿佛就是在说“都是他教的”。 齐璟一点都不怀疑,如果此时小十一有尾巴,肯定摇到飞起。 小外甥也没有给小舅舅丢脸,很快就用同样骄傲的表情,一口气说了十几种吃食,一边说还拿漂亮的大眼睛瞥齐璟,一副求表扬的小模样。 齐璟:“……嗯,球球说得真好,球球真棒,十一也棒。” 他的一点愁绪被小十一和小赤羽这一唱一和的表演沖淡了些,遂将今日议事的消息告诉两个小傢伙。 “今岁天京有围猎,我们不再回去,过几天就在郡府旁的山林进行巡猎,也好猎得猎物做回礼。” 围猎是九州诸国的皇族都会进行的活动,频繁的话年年都会有,就算帝王不乐衷此事,隔个一年、两年年也会举办一次。 只是这几年他们青州先受海事影响,后又有朝局动乱,所以已经好几年没有举行过围猎。 如今局势已经稳定,海事也渐渐平息,连东境的海上贸易也得以慢慢恢復,于是皇帝决定在秋末进行小范围的围猎。 齐璟他们月夕节已经回去过,再留到围猎的时候,就会在天京逗留太长时间,所以皇帝就叫璟亲王回东境之后同时进行巡猎,也可以代表莱夷卫正式归于璟亲王。 有机会离开王府到周围看看,顺便也带小十一和小赤羽出去走走,这对于齐璟来说,是件值得期待的事情。 不过为了此行防止劳民伤财,巡猎的规模和范围都不会大,象徵的意义远大于实际的排场。 过去锋亲王执掌莱夷卫的时候,特别喜欢进行围猎或者巡猎,因为这是他展现王府雄威、同时发泄心中愤懑不甘的途径。 每每看到那些衣冠楚楚的朝廷官员和世家子弟被自己的箭吓得哆哆嗦嗦、口不能言,每每看到人与兽类的性命都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时候,他就能感觉到自己凌驾于万人之上的威严。 这种感觉可能远远比不上坐拥天下的快_感,但能让他暂时忘记不能继承皇位等同被放逐的挫败感。 莱夷卫的官员和世家子弟则只能跟在锋亲王背后,战战兢兢看他如何捕杀猎物、将林中生灵一网打尽,甚至以羞辱他人为乐,残忍而暴虐。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莱夷卫王府的围猎和巡猎,都是众人心中的阴影。 哪怕是当年的姚氏,也对这项活动存在畏惧之心。 虽然锋亲王倒了,但这种畏惧并没有完全消失。 当听到璟亲王要进行巡猎的时候,不少官员和世家心里立刻悬起大石,有种大敌将近的感觉。 但巡猎到了璟亲王这里,却与他们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了。 璟亲王说:“眼看马上就要到冬季了,周围的山民也要过冬的,咱们要体恤百姓生活不易,意思意思就行了。” 这倒不是显得璟亲王有多善良,而是表明了齐璟的一种态度——围猎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与世家联络感情的一场活动,与往常的一次筵席、一次赏荷会,其实没什么分别。 世家不用担心璟亲王会像锋亲王一样没事就用弓箭对着人,还总是“一不小心”松了弦,差点把人钉死在树上。 他们可以当作是东境主人组织了一场秋游,趁兴而来,满意而归。 虽只是小范围的巡猎,但这开弓第一箭,却不是人人都可以发的。 当璟亲王拉满弓弦,用这第一支箭射中第一只猎物的时候,代表着他将统领整个东境。 皇族的骑射功夫向来是出众的,齐璟虽不以武技见长,但在普通世家子弟面前,还是能够撑起场面的。 当年他曾经在东校场用三支箭挫败老六,如今也用一支箭射中一只猎物,震慑旁人。 璟亲王清俊疏朗不假,但若因他年轻友善就想欺之骗之,还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更何况璟亲王身边还有在谋_逆案中一战成名的骑都尉徐少玄,百步穿杨的箭法叫人嘆为观止。 尤其是他与王府府兵一起围攻林中巨熊的场景,威吓住了不少人。 这样的高手和精锐都效忠于璟亲王麾下,已经足以证明这位亲王实力超群,否则齐璟怎么能又怎么敢收勐将于近身。 …… 立威只是这次巡猎的目的之一,对于齐璟来说,出门最重要的,还是带小十一和小外甥出来透透气、散散心。 找了藉口脱身之后,璟亲王带着自己的人往山林深处行去。 莱夷半岛临海,境内不像内陆那般有许多崇山峻岭,他们这次巡猎的山林山势起伏不算很大,甚至都没有镇国寺所在的山川高耸,所以齐璟他们一直可以骑马穿行。 男子对坐骑和兵_器总是比较感兴趣的,即便璟亲王家的小男子,也是如此。 十一和小赤羽对马的兴趣,基本和对吃食的兴趣一样大。 第314页 因为当齐璟问他们要不要休息一下坐下来吃点东西,他们都表示还想再骑一会儿——吃的东西随时都有机会吃,但骑马而不是坐马车的机会却并不多。 齐璟当然不可能让一个六岁多的孩子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单独骑真马,所以要么他亲自带,要么让少玄带,总得有人陪。 齐璟的坐骑墨风还是当年他在东六所的时候,父皇奖赏的那匹雍州骏马,可以说从天京跟他到过许多地方,最后也一路跟来了莱夷卫,与他感情很是深厚。 起初这马性子也烈,不晓得有几次都差点把七皇子摔下来,如今它的脾气其实没变好,对陌生人还是不怎么给好脸色,但在齐璟和少玄面前是乖的。 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让小十一和小赤羽非常高兴,虽然在林中不能驰骋,但这样小跑着也挺有意思的。 十一低头跟怀里的球球道:“等你长大了,小舅舅教你骑马。” 他说这话说得极其自信,一点都没自己也还没学过骑马的心虚。 周围没有旁人,齐璟也不怕他们说些不能叫人听到的话,还笑着道:“球球有翅膀,以后飞得比马快。” 他觉得九州五国的先祖返魂里,赤羽虽然不是体型最大的,不是动作最敏捷的,也不是攻击性最强的,但绝对是最自由的……这都能上天了,能不自由吗?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天赋,若不是有镇魔营的存在,他也会好奇在空中疾驰而过是什么感觉。 小十一当然知道小外甥的先祖返魂跟他们的不一样,但朝夕相处之中,他有时会忽略这其中的察觉,总当小十一跟他们是一样的。 小傢伙听了哥哥的话,心底立刻生出了一丝危机感——万一球球有翅膀飞太快,飞不见了怎么办? 他下意识地捧住了心口,把小赤羽的视线挡住了,惹得看不见风景的小外甥“啾啾”自叫。 齐璟能猜出他的焦虑来自何处,于是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摸了摸小十一的肚子,安慰他道:“没事,我们有镇魔营,可以追得上球球。” 从十一小时候开始,他对幼弟委实说过不少玩笑话,但一旦涉及到承诺的,能够实现的他总是尽量让它们实现,保证自己少对十一食言。 这时候的齐璟并没有意识到,它们在莱夷卫山林里骑马的时候,自己对十一说了一句话,最后却无奈地食言了。 小十一跟齐璟一起坐过几次镇魔营的坐骑,当然知道它们是一种长相狰狞却飞得很高很快的生灵。 他小时候还一度害怕有翅膀的小外甥也会长成那个模样,就差没有连小外甥睡觉的时候也盯着看,生怕一觉醒来小外甥变大怪兽。 用镇魔营去追可爱乖巧的小外甥?小十一光是用想像得就不觉皱起了眉头。 …… 巡猎之后,九州的冬季也很快到来。 青州虽不如冀州最北端那么寒冷,但冬季来得也比荆州和梁州要早。 就在这个冬季,荆州传来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荆州皇帝的长子,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在这个冬季殁了。 第一六九章 父母 九州诸国皇族, 总是各有各的难。 对于皇族子弟众多的青州来说,两年前的谋_逆案是太多人想争夺皇位所造成的悲剧。而青州两个地大物博的邻邦, 面临的又是另外的窘境。 九州五国中, 属梁州、荆州和冀州的地域最广, 但冀州的皇族却远远不如青州皇族多。 虽然他们也有因犯事而被贬为庶民的前皇族被圈禁在边境, 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人已经不能再算作皇族。 冀州那位退位的少帝在镇国寺殁了之后, 若非宗正荆郡王先后给皇族添了两个子嗣,冀州有神武的皇族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好在现在的冀州皇帝刘煜给那片土地带来了极大的希望, 照目前的情况看来, 冀州未来几十年的情势应当是会越来越好。 相比之下,南方的荆州原先的情况看上去可能比冀州略好一些。 因为除了帝王一系, 荆皇族还有帝王的胞弟玄沣亲王以及分守诸境的王爷, 他们共同维持着荆州的安定, 不让其受妖魔所扰。 只是这种微妙的平衡在皇帝唯一有神武的儿子死去之后,被迅速地打破了。 连齐璟身在千里之外的莱夷卫, 都能想像荆州皇族内部此后会形成怎样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几年前, 齐璟与皇长姐齐瑢及荆州玄滢长公主相处之后,让他对荆州这位多疑的皇帝有了些了解。 人都是护短的, 齐璟当然以自己的皇姐为重,所以认定是荆州皇族对不起她们母子。 事实上,在齐璟看来, 无论是对玄沣亲王府明着宠信、暗里打压控制的皇帝,还是对皇姐一望情深却无力抗衡兄长的玄沣亲王, 都对齐瑢不好。 若非荆州皇帝多疑,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愿意相信,而玄沣亲王又一再退让、毫无还手之力,怎么会逼得齐瑢千辛万苦隐藏怀有身孕的消息,想在青州生下孩子。 她又怎么会因为怕孩子在荆州来不及长大就会夭折,而不得不把小赤羽留在齐璟身边,造成如今的骨肉分隔。 虽然齐璟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很好,就像养大小十一一样,养大这个小外甥。 第315页 但小十一的生母是确实不在了,而小赤羽明明有生生父母,却连跟彼此相认都做不到,这听起来何其心酸。 刚刚把小赤羽带回天京的时候,齐璟其实有一段时间对于怎么照顾小外甥感到非常迷茫。 一来孩子一直是先祖返魂的样子,而且还是跟他们语言不通的形态,齐璟无法像对幼弟那样与外甥有效地沟通,大多时候只能连蒙带猜地了解小赤羽。纵然自信如齐璟,也难免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二来齐璟心里始终有个矛盾,他希望小赤羽有个齐整的家,但又怕皇长姐和玄沣亲王虽然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却给不了他安定的生活,所以时有不安。 尤其是早些年,齐璟自己还没逃脱上辈子被毒死的命运,他甚至不知道这一世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活到哪一天。 他虽能保证自己对小十一和小赤羽一定好,但却保证不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面对的险境,和玄沣亲王夫妇面对的险境,其实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朝不保夕的人。 只不过齐瑢和陈玄沣当时已经有孤注一掷的打算,不成功便成仁,而齐璟还有捨弃爵位、封地来保命这一途,看上去多些希望罢了。 荆州皇帝身体不算康健,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只有一个觉醒神武的子嗣。 如今荆州那位多疑的帝王没了嫡亲的继承人,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可不多了。 …… 齐璟为了小赤羽,不得不仔细考虑荆州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他只能与知道外甥身份的少玄商量:“要么他过继其他王爷觉醒神武的子嗣,带在身边作为储君培养,这样名义上就有了承继……只是这样一来,不出几年,哦不,可能不出一年,权利就不再握在皇帝自己手上了。” 身为皇族,对皇位多少都会有想法,只是一般人不会轻易表现出来——毕竟先展现野心的人,显然是最容易成为靶子的人。 不像刘煜当年是军政一统的摄政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荆州镇守诸境的亲王势力均等,所以独自谋反的机会很小。 像这样子嗣被皇帝过继,自己以后再当太上皇,对于荆州的王爷们来说,可能还更容易实现藏在心底的愿望。 荆州皇帝选择了储君,储君背后的势力岂能容忍註定会成为“先帝”的人在自己头上继续指手画脚? 齐璟并不知道荆州皇帝目前的状况如何,可无论他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可以说,一旦他选定了要过继的侄子,皇帝的地位将会发生极大的改变。 那些原本对他忠心的人,因为看不到未来,恐怕有不少会立刻转投新主。 而曾经的九五之尊,甚至可能成为一枚弃子,连自己的性命都未必能够保住。 齐璟不觉得荆州皇帝会选这条路,这条把自己的一切交到别人手上、任人宰割的路,所以他应该更有可能做另一个选择。 “当然,他还可以册立皇太弟,选玄沣亲王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玄沣亲王虽然至今还没有子嗣,但他的王妃曾经有过身孕,只是因为意外,孩子夭折了。 这至少说明亲王本身是可以拥有子嗣的。 外人看来,玄沣亲王这几年可能是出于补偿王妃的心理,同时也要对岳家青州有个交代,哪怕王妃一直与他生怨,夫妻两人长期分院而居,但他一直没有再纳侧妃。 如果玄沣亲王真的被立为皇太弟,即便有青州在旁,也不能阻止玄沣亲王再纳侧妃了。 因为齐瑢是异国公主,为保证荆州皇族的血脉,她将不再适合为荆州未来的主人孕育子嗣。 “你担心,他们要把他接回去。”少玄看着眉头紧皱的齐璟,开口问道。 齐璟点了点头:“当初皇姐和玄沣亲王之所以要把儿子交给我,是因为他们担心回去争皇位会有危险,如今皇帝已然势弱,如果玄沣亲王有一个先祖返魂的儿子出现在人前,你想荆州宗室和朝廷,会如何抉择?” 齐璟见过玄沣亲王,也知道皇姐夫妻二人感情甚笃,而且有小赤羽在,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关于子嗣的矛盾,其实根本不存在。 因为这个长子的先祖返魂,已经完全可以证明孩子的青州血脉。 九州诸国都有好几代未出现过先祖返魂,冀州新帝刘煜是先祖返魂,自他登基确实很快就扭转了冀州的颓势,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情。 哪怕这跟他的先祖返魂身份可能并无关系,但传说的影响本就是信则有,不信才无,只要刘煜还在,他的影响也就必然存在。 荆州虽然没有经歷过冀州近几十年换了四任皇帝的坎坷,但也经歷了海事频频的那几年。 很多宗亲和朝廷官员心里门儿清:别看荆州目前是安定的,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走上冀州或者青州的老路,叫人不得不防。 齐璟相信,只要小赤羽以先祖返魂的身份暴露在人前,至少支持正统的人必会马上围绕到玄沣亲王身边,再加上这几年陈玄沣暗中培植的势力,不容小觑。 到那时候,可能就不再是皇帝选择过继或者立皇太弟的问题了,而是他要不要乖乖退位让贤的问题了。 齐瑢和陈玄沣在荆州皇帝和天下人面前隐藏许久,他们迫切想要的机会,就在眼前! 第316页 于公,玄沣亲王夫妇可以借儿子先祖返魂的身份一举获得众人支持;于私,他们终于可以一家团聚。 齐璟想不出有任何理由,可以阻止皇姐夫妇来带走小赤羽。 ——他和小十一是陪伴了小赤羽三年没错,但他们也只是舅舅而已,总比不得孩子的父母吧…… …… 有了这样的想法,齐璟就很难再以平常心看待小赤羽了。 他恨不得立刻把自己能给的最好的,都先给了他。 很快的,小十一和小赤羽发现哥哥(舅舅)最近变得特别好说话。 他们想要吃糕点,想要新玩具,想要大冬天出去看重九堆雪人……只要不过分的请求,不会伤着他们的事情,齐璟统统都答应。 这时候,莱夷卫又下了一场大雪。 雪停之后,小十一和小赤羽撒娇要出去看雪景,过去可能还会跟他们讲讲道理的齐璟果然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他亲自牵着裹成球的小十一、怀里揣着自己就是个球的小赤羽,沿着廊子慢慢往湖边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齐璟突然开口道:“听说在荆州的南方,有些地方即便到了最冷的时候也不会下雪,人们就能一年四季在外面玩了,多好。” 小十一听哥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跟小赤羽一样好奇地昂起小脑袋,想听齐璟继续说下去。 但齐璟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在心里默默感慨:可是没有冬雪,好像就没有围炉烤红薯的乐趣了,不知道球球适应不适应。 就这样,齐璟带着忐忑和焦虑,想方设法陪小赤羽过好在青州的每一天……不知道还剩多少时间的每一天。 可是,直到他们回天京过了一个年再回到莱夷卫,等到又是一年的春暖花开,等到荆州皇帝要册立皇太弟的消息也传到了青州,依旧没有齐瑢和陈玄沣要来青州的迹象。 先前齐璟就是怕书信一到,他们与小赤羽就要分开,所以迟迟没有给荆州的皇姐去信。 但对方也迟迟没有给青州这边来信、来人,这叫齐璟好生奇怪。 他心里的大石头因此一直悬在那里,悬了好几个月,看着晃晃荡盪的,很是危险,可就是不落下,实在叫人难受。 齐璟甚至有点怀疑:皇姐还记得她有个小宝贝,留在他这里在吗? 第一七零章 生辰 因着对此事的关注, 齐璟立刻就派人去查探荆州的消息,同时也送密信给京里询问情况, 好做两手准备。 当初齐瑢和陈玄沣把长子留在冀州, 其实给齐璟留了一些人手, 也给他留了联络荆州玄沣王府的方式。 之前皇姐迟迟不找他, 即便他满心焦灼,可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去找齐瑢问事, 生怕因此影响了他们的布局。 如今荆州皇帝要册立皇太弟,想来局势差不多稳定了, 身为王妃的弟弟, 这时候去信关心一下,只要不明着提及小赤羽, 应当无碍。 青州皇帝是玄沣王妃的父皇, 自然跟齐璟一样, 心系齐瑢。 听闻此消息,他立刻派人去了荆州, 一边以国君之名去信青州皇帝, 一边也带去家书给大公主,得到的回覆基本意思是一样的, 看似叫人安心。 陈玄沣被册立为储君,已经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不仅荆州皇帝对胞弟信任有佳,而且还有不少宗亲、朝廷重臣和士族支持玄沣亲王, 皇太弟的人选可谓众望所归。 齐璟看到父皇的密折,心中的一块大石虽落了地, 但却有一整座山峦压在心头。 “父皇说,后族冯氏与玄沣亲王积怨已久,冯皇后不除,他们兄弟之间,没这么容易真正和解。” 这就是齐璟最担心的事情——如果皇帝表面宠信,实则仍是猜忌,这时候令其荣耀加身,岂不是置玄沣亲王府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境地? 冯皇后的母族有当年助皇帝争储的功劳,登基后的皇帝要借这把刀,自然要把刀刃磨得锋利些。 果然,在他继位以后,冯氏是乖乖地指哪打哪,在揣摩圣心方面做得十分出色,再加上冯皇后为皇帝生了一个觉醒神武的儿子,地位更是牢不可破。 无论是故意还是无意,皇帝都在她的“劝说”下为陈玄沣纳了冯皇后的族表妹为侧妃,甚至还有左右玄滢长公主婚事的意思。 冯氏原本的打算是藉此机会拉拢甚至慢慢控制玄沣亲王府,谁知道一颗棋子下到棋盘上,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馈。 冯氏出身的玄沣亲王侧妃在王妃失去长子之后,迫于青州皇族的压力,被送去了皇家寺庙修行,明面上是为亲王夫妇祈福,实则就是一个权力角逐下的牺牲品。 冯氏不可怜自己族里的女子,反而觉得她入王府数年都毫无建树,浪费了大好机会,而且对不解风情的玄沣亲王是彻底恨了起来。 这种需要你情我愿、一拍即合的事,光有一方殷勤努力是不成的,要不是玄沣亲王总也不接招,他们何至于赔了夫人又折兵。 皇后的独子没了,冯氏没了最重要的保障,但并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多久。 一个皇长子再甘贵,死了也就没有意义了,而当初他们誓死效忠的皇帝,今后恐怕也不能再长长久久地维护冯家的富贵荣华了,他们必须另谋出路。 可能被陛下考虑在内的皇族中,冯家显然也有自己的选择,而与他们结怨的玄沣亲王被册立为皇太弟,恐怕是后族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第317页 那些有野心、有欲_念的人,绝对不会轻易放下心中的执念,所以这段时间,是玄沣亲王最风光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齐璟终于得了皇姐短短几句家书,目光久久落在最后一句“一切尚好,勿念”上。 ——勿念?是让他们不要担心,还是说皇姐和玄沣亲王没有“念”儿子,暂时不会带小赤羽回荆州? 百思不得其解的齐璟趴在少玄腿上,一边享受他的伺候,一边道:“看来皇姐和姐夫对皇位势在必得呢。” 他估计他们没有把小赤羽接回去的计划,主要是顾及的是孩子的安危。 毕竟玄沣亲王现在在荆州的状况,离危机四伏也差不离了。 但是从另一个侧面也反映,他们可能有就算不亮出先祖返魂这制胜法宝,也能实现自己计划的好棋。 “不管怎么样,还是球球的安全最重要,”齐璟知道再深层的事情皇姐不会也不能告诉自己,于是决定先静观其变:“荆州皇权归谁所有,还有得折腾。” 他当然希望玄沣亲王能够一举站稳脚跟,顺利继承皇位,否则皇太弟的结局,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听出他语气中消散不去的担忧,少玄开口道:“大公主和玄沣亲王还有青州。” 齐璟闻言,眼中一亮——少玄说的没错,皇姐还有他们呢! 即便夫妻和睦恩爱、举案齐眉,可齐瑢嫁入荆州皇家后还是受了不少委屈。 原本九州诸国之间素来是不得干涉彼此内政的,再疼爱长女,父皇也不可能次次都为她撑腰做主。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陈玄沣做不做皇帝、齐瑢能不能当上皇后,几乎决定了他们的生死,齐璟相信父皇绝对不会任由皇姐身陷性命攸关的危险。 无论是明着支持、还是暗中襄助,父皇定是要採取行动。以齐璟的立场如果不能擅自行动,跟着父皇总归是没有错的。 “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玄沣亲王得了什么襄助,才有了这般底气……”知道了大概的原因,他才能真正放一点心。 想到这里,齐璟唤来刘柏:“荆州京城的事情,继续派人去盯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他手上还有皇姐留给自己的人,当初是想等小赤羽长大以后再交给他,现在也不得不先借用一下,毕竟还是荆州自己的人才最了解荆州。 …… 每年的春末对于璟亲王府来说都是喜庆的时候,因璟亲王和十一皇子乃是同月同日生,兄弟俩儿总会一起过生辰。 外人只知道两位皇子的生辰在春日,事实上,齐璟院子里还有一个春天生的,那就是小赤羽。 ——真是一转眼,外甥在青州就已经过着第三个生辰了…… 为了让齐璟能够好生吃东西,少玄接过孩子和面碗。 看少玄抱着小赤羽、面无表情却小心餵小傢伙吃长寿面的样子,齐璟心中感嘆不已。 他在小十一和小赤羽身上感觉到养孩子好像就是这样,看他们还是婴孩的时候觉得养起来好难,但他们一下子就长大了,到现在竟有种叫人猝不及防的感觉…… 璟亲王府厨子做的长寿面香气四溢,等搁好了、热度能够入口了,少玄才用箸子夹起一根递到小傢伙嘴边,低头看着他吧唧吧唧一下就吃完了。 吃完了这根面条,小傢伙就用小手拍拍少玄叔的手臂,示意对方可以餵下一根了。 身为皇族,吃穿是从来不愁的,尤其璟亲王府里这两个小主子,胃口好,吃饭从来不叫大人操心。 有时候齐璟摸他们的小肚子,都有些不可置信里面竟然能装下那么多食物,跟无底洞似的。 为叫孩子留点地儿再吃糕点,齐璟没有让少玄拿个海碗来餵小外甥吃面条,他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小碗份的,所以小十一和小外甥很快就吃完了。 然后他们昂着小脑袋齐齐看向哥哥(舅舅),似乎在问面后甜点什么时候能上。 “现在先不吃糕点,坐一会儿消消食……” 齐璟见两个小傢伙听自己说不吃甜糕了就立马露出可怜兮兮的神色,不禁又好笑又好气:“今日十一没有功课,咱们待会出去走动走动,等踏青的时候再吃茶点。” 自确定了皇姐还没有把小赤羽接回去的打算,璟亲王又变得不好说话起来了。 小十一和小赤羽不知道真实的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立刻察觉了哥哥(舅舅)的变化。 眼看齐璟已经做了决定,小傢伙们也不像冬天时候纠缠,立刻点头称好。 虽然小外甥的身份特殊,但孩子越大越不能拘在屋里、院子里,所以等天气变暖了之后,齐璟就频频趁着休沐带他们到郊外玩耍。 反正璟亲王是东境的主人,他想去哪里都是畅通无阻的,更何况还是用的休沐时间出游,旁人更说不得闲话了。 王府礼不可避免有他人眼线,除了齐璟的主院被守得如铁桶一般,其它地方未必如到野外森林去来得安全、隐蔽。 跟着他们出游的都是齐璟的心腹,虽然他们不知道小孩的身份,甚至猜测他会不会是自家殿下隐藏的庶子,但绝对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 要去太远的地方时间不够,齐璟多半会带他们到去岁巡猎的山林游玩。 第318页 那里有山有水,四季风景皆不重样,生灵又众多,对于小十一和小赤羽来说是极有意思的地方。 小赤羽现在说话已经说得很好了,被小舅舅牵着在林子里走,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他时不时回头看看七舅舅和少玄叔,看到他们跟在自己身后,就很安心。 齐璟带他们出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就是陪他们训练收放自己的神武。 神武乃天赋之力,相比于生而就能控制自己先祖返魂形态的小十一,小赤羽对力量的控制略有不足。 最能表现其中差别的地方,就在小十一可以随意接触小动物,但小赤羽却极容易让小生灵感到惧怕而不能靠近它们。 外甥年纪还小,不像齐璟觉醒神武的时候已经年长、可以有意识去控制自己的神武,他更容易因为神武之力而暴露自己。 齐璟不知道小外甥会不会回荆州,但也清楚,不管孩子要回荆州、还是留在青州,随着他越来越大,就越来越需要以人的样子生活,那么隐藏自己的神武,就会变成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与教他说话有点不同,一定要让小赤羽自己多体验,他才有可能尽快掌握这种收放自如的能力。 “球球,你看这是什么?”齐璟把暗卫捉到的兔子捧到他面前。 兔子在齐璟手里原本还挺安静,可一靠近球球就开始抖,抖得跟个筛子似的。 小外甥咧开嘴笑得很开心,凑过来就要摸,结果刚一伸小胖手,就见小兔子抽得晕了过去。 第一七一章 得失 齐璟看了一眼暗卫手中的兔子、松鼠、狐狸, 还有鸟,一边暗嘆“可怜”, 一边转过头笑盈盈地看向小外甥。 “球球累不累, 要舅舅抱吗?”他怕小赤羽因此而伤心, 赶紧想办法安慰。 小傢伙顺着他的目光, 疑惑地看了看那些莫名就在自己面前睡着了的小动物,他迟疑了一下, 点了点头,朝齐璟伸出手。 虽然他觉得牵着小舅舅在林子里走很有意思, 但到底也走了这么一会儿, 确实有点累了。 ——小兔子和小松鼠一定也是在林子跑了太久了,所以才这么容易睡着的! 三岁的孩子有点沉手, 但齐璟既然答应了他就不会食言, 硬是抱着小外甥走了半程没撒手。 经过刚刚那一系列的事情, 齐璟觉得一口气确实吃不成胖子,所以决定还是要循序渐进、慢慢来得好。 于是接下来他就没打算让小外甥再去试着收放神武了, 只叫他们好好地玩、放开了玩。 被眼尖的小外甥看到树上的一个鸟窝, 齐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快速走了几步,一下让少玄和小十一他们落后了些。 小十一已经七岁了, 这两年除了开蒙读书, 最近也开始跟少玄学起武来。 很久以后王府的人再回想小皇子这段学武的经歷, 都觉得当初要是让十一殿下跟着璟亲王或者府里的武官学武,恐怕都没有这么好的效果。 毕竟骑都尉威严,要跟着他这样的师父习武, 别说年纪小小的十一殿下了,就是璟亲王殿下亲歷,也根本不敢有丝毫偷懒懈怠啊! 不过现在小十一才刚刚开始学武,还体会不到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发现自己的脚程比小时候快了些,除此之外察觉不出学武的好处。 当然,小小男子汉就不能跟小外甥一样让齐璟抱了,他一开始牵着小外甥走,后来跟着齐璟还是自己走,偶尔看看坐在哥哥怀里的小外甥,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羡慕和怀念,却什么都没说。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让哥哥或者少玄哥抱着,然后他们到处去玩,到处去看。 宗室同龄的孩童无不羡慕十一皇子,可能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小儿子、备受宠爱,但更多可能是因为他做过很多他们没做过的事情。 就算放眼整个九州,像他这样小小年纪就去过大江南北、见过万千世界的皇子,恐怕也不多。 可是对小十一来说,他觉得自己真正值得让世人羡慕的,是他有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兄长。 最近七哥频频带他们出来,小十一一开始还懵懵懂懂,只知道出门游山玩水是高兴的事,并没有觉察到齐璟的用心良苦。 后来聪慧懂事的他心里渐渐有了个答案,也终于开始意会到,七哥对他的好,不是像父皇、皇祖母那样的好,而是一种松弛有度的好法。 在他小的时候,七哥也是像这样,为了他的事情操碎了心,因为每一天都有新的情况,也就需要新的应对方法。 因着七哥在背后默默辛苦了、付出了,尽可能地把烦恼和困难挡在了外面,所以他们才会觉得生活是如此简单和快乐。 察觉到哥哥带小外甥去接触那些小动物是为了什么,小十一很关心这一切,他也希望小外甥能够学会掌控自己的神武之力,也好藏匿自己的行踪。 可惜事与愿违,这一次老天并没有实现哥哥的愿望,在外甥的身上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不过七哥并没有因此而着急,或者催促球球再去做什么,这才是小十一觉得他这位最好的兄长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发现小十一在看自己,齐璟瞅着他也自己走了许久,不禁露出关心的神色。 “十一累不累?”若是十一也觉得累,他们之中恐怕也只有叫少玄去背孩子才行了。 第319页 好在齐璟身材高大、武艺高强,背一个小十一应当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齐璟和小赤羽的注视下,十一却轻轻摇了摇头,他露出一个笑容,道:“不累,一点都不累……” 他加紧赶了几步,几乎是跑到了齐璟的身边,虽靠得近,但没有完全挨上。 齐璟见他小跑,一边道“小心些不要跑”,一边停下了脚步,干脆站在原地等小皇子。 少玄趁着这功夫,顺势把齐璟怀里的小胖墩给接了过去。 小赤羽虽然更想要七舅舅抱,但也知道齐璟这样走是很吃亏的,于是他原本往齐璟那边转的小身体又主动转了回来。 他窝回了少玄怀里,把小脑袋靠到少玄叔的胸口,又对齐璟他们露出一个笑来,好像丝毫没有受到被小动物拒绝的影响。 ——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道路如何崎岖,又有多少困难险阻,他们这样一起走过,就都不觉得累了。 …… 照理说荆州皇帝册立了皇太弟,对于莱夷半岛的大部分人来说,就只是个新奇的消息。 毕竟荆州天京离青州海滨,确实是太远了。 可对另一些人来说,荆州的皇帝过不过继、立谁做太子,直接影响了荆州的局势。 尤其是有些世家和商户已开始与荆州的海贸,因此迫切需要关注这个邻邦的情况。 所以当他们看到璟亲王丝毫没有受到荆州一事的影响时,不禁猜测璟亲王是不是得了什么胸有成竹的消息,还是真洒脱到可以寄情山水、不问朝局。 若璟亲王真是个一心只记着自己享乐的人,就不会有他之前的种种努力,东境也不会恢復得如此快了。 所以这些人只能猜测璟亲王是得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如果是得了坏消息,想来璟亲王殿下也没这个心思游山玩水了,所以必然是个好消息。 可他们并不知道璟亲王与大公主的关系已经密切到对方连唯一的儿子都能託付,所以不能猜到荆州皇太弟的册立对璟亲王府有何重要意义。 如果玄沣亲王能够继承皇位,以大公主的身份,成为皇后应当是必然的结果。 但偏偏她是他们青州的公主,反倒不利于她为玄沣亲王孕育子嗣,而那些无嗣的皇后,歷史上又有几个是安安稳稳地活到老的呢? 如此一来,青州想从中获得的好处,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因为之前荆州局势动盪,四方亲王都等着陛下做个决定,难免就会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而疏于政务,这使得荆州沿海的繁荣渐渐被冀州和青州的海贸繁荣所追赶。 冀州之前虽有颓势,但有先祖返魂的帝王存在,前景甚佳。 荆州一直繁华,可看如今的状况,前路堪忧,叫人不得不谨慎起来。 不少人嗅到了不安的气息,从后面的选择上自然表现出来——宁愿选远一点的冀州远安,也不选近处的荆州港口。 不仅是海运,甚至连两国之间路面上的贸易往来也发生了改变,那些人唯恐荆州突然乱起,那他们就真的是血本无归了。。 这时候齐璟这不同寻常的淡定表现当然会让人陷入迷惑。 很多人想:如果璟亲王能够确定荆州在未来几年是安全的,那么荆州这片地大物博的土地,还是值得冒险尝试的。 可惜,璟亲王给不了这个保证,齐璟也不能预知上辈子自己没有经歷过的事情。 当初谋_逆案发生,齐璟经歷过一次,多少有所准备,结果发现一切如常。 随后又牵扯出大皇子和俞昭仪,齐璟当时震惊,愤怒,可也意识到自己知晓发生了什么的能力已经渐渐没作用了。 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荆州皇帝会不会乖乖把皇位拱手相让,心中有时候充满了不安和迷茫。 但是他转念想想,似乎从那一刻起,他才是真正地重生了一次,叫一切都得以重新出发。 这样思考之后,未知的事情也就不再那么可怕。 随后的几次宴会中,有人开始按捺不住地想套齐璟的话,可璟亲王太“守口如瓶”了,根本没有透出任何有效的信息,只叫人干瞪眼。 时间就在齐璟陪伴小十一和小外甥的过程中,和几乎整个九州都在关注着荆州动向的过程中慢慢流逝,直到大家都快忘记荆州局势正紧张的时候,有了消息传来。 …… “冯氏及其党羽被参十大罪状,先后被屠_族,同时冯皇后被废,于冷宫中被赐白绫……” 齐璟把密信放回了案几上,很是沉默了一阵,才对少玄道:“荆州皇帝,似乎决定退位了。” 虽然密信上只有这样寥寥数句,但齐璟知道,就在这几句文字背后,隐藏了怎样的血雨腥风,荆州又经歷了多么大的风波。 他可不认为,皇帝突然彻查其冯氏是出于社稷考虑,也不觉得以荆州皇帝的性子,会这么容易退位让贤。 所以,这里面必然发生了他们,至少是齐璟不知道的事情,叫人心悬。 已经有皇太弟的皇帝要退位,看似是给自己找好了继承人,那接下来应该就是行册文、册礼这样顺理成章的流程,可齐璟却对此表示忧虑。 ——难不成冯家倒了,荆州皇帝没了左膀右臂,就想把玄沣亲王推到风口浪尖的位置上去? 第320页 所以接下来,他一定会以各种理由迟迟不退位。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齐璟想像得那样发展。 荆州皇帝竟然说到做到,于年末时昭告天下,因自己的身体原因而让贤,就跟冀州那位少帝当年用了一样理由。 没过多久,皇太弟陈玄沣就在一些跟随者的支持下登基为帝,并立玄沣王妃、青州大公主齐瑢为皇后。 这不仅让齐璟感到讶异,青州宗室和朝廷上下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 原本以为还要乱上好一阵的荆州,竟然就这样度过了最有可能发生变故的时期,进入了四方稳定的阶段。 第一七二章 依赖 由于各国皇族自有神武, 为保证本国的皇族血脉不受影响,即便和亲, 迎娶别国公主的通常不会是储君。 像荆州这般, 三皇子继位, 同胞兄弟五皇子迎娶青州大公主, 是最常见的情况。 九州诸国的歷史上,皇族联姻并不少见, 但却极少出现异国公主为后的记载。 梁州有一位雍州公主博尔帖氏成为此国史上有名的贤后。 可那位博尔帖氏,也是在成为皇后之前就为梁州皇帝生下了两子, 其中一个儿子拥有梁州神武后来继承了皇位。 像齐瑢这样, 还未为皇帝生下拥有荆州神武的皇子就被册立为后的公主,还是第一位。 这很可能导致一种尴尬的境地——万一皇后的孩子觉醒的不是荆州神武, 而是青州的神武, 引发的是惊涛骇浪。 嫡皇子长大后该如何自处, 荆州皇族和青州皇族又该如何应对,都是难题。 若非陈玄沣向宗室保证自己的长子一定会拥有荆州神武, 恐怕他不仅立不了皇后, 连自己继位都会受到影响。 得知这个消息,身为齐瑢父皇的青州皇帝喜忧参半。 长女远嫁荆州, 成为玄沣亲王妃后受了不少磨难,如今总算苦尽甘来成为皇后,却要面临这等残酷的现实。 陈玄沣既然已经答应宗室, 要有荆州神武的长子,这也就意味着, 在他的后宫嫔妃生下觉醒神武的皇子之前,皇后齐瑢都不能与自己的结髮夫君孕育子嗣。 到时候即便皇后再生下拥有荆州神武的嫡子,在名分上反倒比不得皇长子。 自己的孩子註定不能继承皇位,死后还会有一个皇帝生母被追封太后、与她分享陵寝,这对于一个皇后来说,怎么看都是件悲凉的事情。 ——阿瑢确实拥有了皇后之位,可身为荆州后宫之主,却没有做嫡妻的荣光,骄傲如她,此刻该是如何煎熬…… 齐钧是她的父皇,自然心疼自己的女儿,但这件事怪不得陈玄沣,讨不到所谓的公道。 玄沣亲王虽曾有皇帝指的侧妃,但本人一直对齐瑢一往情深,后来他将冯氏女送到皇家寺庙之后,即便被齐瑢冷待,也一直没有再纳妾侍。 如今陈玄沣登基为帝,力排众议要立嫡王妃为皇后,已经是仁至义尽。 别说荆州了,就是青州皇族上下,也说不得他半点不是。 “等荆州新帝的登基大典之后,玄沣必定广纳妃嫔,接下来几年,你皇姐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太子齐珩听闻父皇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和难过,连忙劝道:“父皇,姐夫对皇姐情深义重,哪怕是有其他嫔妃,也不会叫皇姐受欺负的。” 皇帝摇了摇头,父亲虽也是男子,但想法总是不同的,太子看到的只是一个方面,齐钧重视的,却是女儿心中所思所想。 他并没有跟齐珩分辨其中的区别,他转而道:“玄沣的登基大典,还是让老七他们去。” 荆州新帝的皇后是他们青州的公主,论起关系的亲近,青州太子去参加登基大典,不为过。 但之前冀州新帝登基,青州去的是璟亲王和一位亲王世子,若是这次青州太子亲自前往荆州,恐怕冀州方面会有想法。 齐珩知道父皇的考量,并不觉得自己受到冷待,所以应道:“是否召阿璟回京,再让他们一起出发?” 青州的使者汇合后再一起去荆州,相较于二人分开行动,肯定是比较得体的,只是这样一来璟亲王就会有些辛苦——毕竟要先跑到天京,又要马上出国界。 但时值秋末,天气渐凉,皇帝最近身体又有些不适,正是身心虚弱的时候,所以格外思念远在莱夷卫的两个儿子。 如果齐璟能够先回天京,至少皇帝能见一见自己的老七。 犹豫了一下,皇帝还是道:“不要他来回奔波了,直接定好了日子,他们在边境汇合,再同去荆州即可。” 提出这样的建议,也是太子想藉此机会让皇帝高兴高兴。 齐珩见父皇一心为老七着想,并没有太吃味,只是看到父皇苍老的样子,心中沉重不已。 谁知道他们兄弟俩儿还是很有默契的,璟亲王很快上了摺子,在摺子里表示,希望能先回京,再同铎亲王世子齐珃一起去荆州京城。 皇帝原本就是想见他的,只是心疼儿子来回跑动,现在连老七自己都说想回来,齐钧就没有再坚持,松口让他先回来。 “你去了荆州,记得好好陪你皇姐说说话,让她有什么事别都闷在心里,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就直接告诉你,朕能帮她的,都帮。” 第321页 虽然长女和老七是兄妹,但他们并非同母,又男女有别,可皇帝又不可能叫不会说话的六公主去见齐瑢,那只能越见越遭,所以只能嘱咐齐璟,让齐瑢至少有个倾诉的对象。 能得到父皇这样一句承诺,齐璟相信皇姐听到后一定会非常欣慰。 他非常理解不知真相的父皇这样担心大公主,只是小赤羽的身份非常重要,若非齐瑢准许他说出来,齐璟绝不能透露半分出去。 陈玄沣既然马上要登基为帝,等他坐稳皇位,再接走长子,到时候皇姐在外人看来的难过处境也会马上转变,到时候父皇就不用太担心皇姐了。 想到这里,齐璟应和道:“父皇放心,此次儿臣一定好好陪皇姐。” 他并没有告诉父皇,自己其实已经在莱夷卫,见到了几年未见的大公主齐瑢。 …… 就在璟亲王给京中递摺子的时候,他的王府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事实上,当齐璟看到风尘僕僕的齐瑢露出脸来的时,都来不及感到惊喜,就已经震惊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齐瑢是觉醒了神武的皇女,驾驭镇魔营原本就不是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父皇对长女寄予厚望,大公主修文修武,比起寻常贵女要多几分英气。 只是齐璟没有想到他们夫妇这么胆大——一个敢就这么飞过来,另一个敢让她这么飞过来! 平復了许久,齐璟才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开始思考齐瑢千里迢迢跑到莱夷卫来的理由。 想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一个:皇姐要来把小赤羽带走了。 虽然这是他脑海里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但真正要面临分离的时候,齐璟还是有些不能自已。 “皇姐……”他刚开了一个头,就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齐瑢见他这幅模样,哪里不知道他是捨不得孩子,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心酸。 当初是她忍着与亲生骨肉分隔之苦,把小赤羽託付给老七的,她始终相信老七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只是现在她又要带走孩子,让老七也感受到这种分离之痛,她于心不忍。 “好久不见,”她主动开口,自然而然地接过话来:“别来无恙,老七。” 大公主的一句温柔问候,迅速拉近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那种因长时间未见而产生的疏离感,也立刻消散了去。 当初留下儿子在青州,虽然是为他的安全着想,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齐瑢亲手送走了自己的儿子,临到要再见的时候,很难不心怀忐忑。 齐瑢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样了?”要论这个世上,谁最有资格说小赤羽怎样了,想来除了老七,再无他人。 齐璟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很好。” 接着,璟亲王就挑了几件重要的事情跟大公主说,向她描述着小赤羽这三年的成长经歷。 小赤羽第一次到天京,在王府里与小十一见面,后来他们如何一起相伴长大,小赤羽什么时候能腾空一段距离,什么时候可以变成人形,什么会说第一句话,什么时候迈出第一步、又是什么时候能小跑起来也不摔倒,齐璟这个做舅舅的记忆犹新,如数家珍。 说的人动情不已,听的人百感交集。 齐瑢伤心的是,儿子长大的这些珍贵的瞬间,她们夫妇都未能亲眼看见、亲自陪伴。 但她也庆幸和感恩,在儿子长大的过程中,还有齐璟和小十一这两个舅舅陪伴他,守护他。 说到最近,齐璟语带骄傲地跟齐瑢道:“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力量……皇姐,现在要去看看他吗?” 齐瑢闻言,愣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 刚要到青州来时她心中生出的激动与憧憬,在此刻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可她也前所未有的忐忑起来。 儿子会认得她吗?会喜欢她吗?齐瑢想知道答案。 姐弟俩儿来到主屋,齐瑢跟在七皇子的身后,刚迈过门槛,就看到小十一的侧影和一个小小的背影。 舅甥俩儿都蹲在地上,正对着一个竹编的笼子说话,不知道在干什么。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来了,十一扭头,小赤羽转过身,他们很快看到齐璟,和他身后的女子。 小十一还记得齐瑢,知道这是大皇姐,也知道她是小外甥的母亲,立刻站了起来行礼叫人。 他想到了什么,牵起小外甥胖乎乎的小手,对他道:“球球,看是谁来了?” 三岁半的小傢伙闻言看过来,目光在齐瑢身上扫过,似乎是感觉到这个女人有些眼熟,却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所以露出一点困惑的神情。 最后他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了齐璟的身上,小傢伙立刻笑成了一朵小花:“舅舅!” 齐瑢将孩子刚刚的表现看在眼里,心里止不住一阵抽痛。 时至今日,她不后悔当初做的决定,但心底始终缺了一块,空落落的,让人遗憾。 第一七三章 相认 因为小赤羽的身份特殊, 齐璟的主院从来不见外人。 连当初在天京,有时齐珩来寻齐璟, 小赤羽都会躲在卧房里不出来。 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对于小傢伙来说是很新鲜的, 他坐在舅舅腿上, 瞥了一眼那个一直看着自己的女子。 第322页 对方的目光很是温柔,所以小赤羽对这种注视并不感到厌烦或者不适, 不过被人这般瞧着,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窝回齐璟怀里, 扭过头不去看她。 明明是母子,对面却不相识……这样的场景只叫人感到心酸。 齐璟见状, 生怕皇姐因此而伤了心, 轻轻掂了掂小宝宝道:“先用膳吧。” ——接下来恐怕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无论是长途跋涉、远道而来的皇姐,还是正在长身体的小十一和球球, 都得先吃饱了, 才有力气讲这个故事和听这个故事吧。 因为赶路要用镇魔营的坐骑,起落时必须掩人耳目, 齐瑢抵达莱夷卫的时间已是傍晚,再加上秋季白日变短,这时候天都已经黑了。 事先不知道齐瑢要来, 所以齐璟并没有特意让厨子准备。 若非齐璟知道皇姐此行非常慎重,估计都要以为这是孩子的娘特意跑来突袭, 想看看他平日给她儿子吃什么了。 齐璟还没有跟她细聊,都不知道齐瑢此行有没有跟姐夫商量过。 毕竟几年前齐瑢怀着身孕到青州来,可就是先斩后奏的! 他有理由怀疑,也许是荆州现在的局势暂时稳定了,齐瑢作为母亲实在太想看看儿子,所以才事先跑来。 原本他第一眼看到齐瑢,一度以为她就是来接人的,可后来仔细想想,齐璟觉得,连荆州退位的皇帝册立皇太弟的时候他们都忍住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一个月、两个月,他们夫妇肯定会等一切完全妥当了,才来接孩子才对。 所以齐璟相信,齐瑢此番前来,只是先看看孩子,而非立刻将他接走。 从皇姐目前一路沉默、并不急着跟小赤羽说上话的态度来看,让齐璟觉得自己的猜测八_九不离十了。 他甚至怀疑,也许皇姐对于与跟小赤羽相认,还有几分畏惧感,所以迟迟不敢开口。 无论如何,陈玄沣做了皇帝,荆州迟早要有一个皇位继承人。 这个人若是小赤羽的同胞兄弟,那还算好,可若是他们并非同母,那情况就变得非常复杂了。 他们要保证小赤羽一辈子不被旁人发现皇子的身份。 说句现实的话,小赤羽在齐璟身边,要想保证安全,可能一辈子都得做见不得阳光的孩子。 他甚至连在人前叫齐璟舅舅,恐怕都不被允许了。 现在孩子可能还没有到要爹娘、要弄清自己身份的时候,可如果将来他长大了,想要弄明白这个问题,却发现他自己已经回不去荆州了,他该如何是好?他们又该如何是好? 他只有个假姓氏,有个假名字,有一个假的身世,一对假的父母……用着这样虚假的身份,他难道不会怀疑这是一份虚假的人生吗? 经过了这一年,齐璟现在对于小外甥要被父母接走一事,虽还有不舍,但已经不像最开始一样打从心底不能接受了。 并不是他对小外甥的在意少了,而是揪心的时间长了,他也渐渐明白了,哪怕是十一,也未必能在他身边待一辈子的道理,更何况原本就不属于青州的小赤羽。 他要学会的,是在合适的时候放手。 所以当皇姐来青州的时候,齐璟既是不舍,也是欣慰的,至少孩子的父母要跟他一起面对这件想想就觉得沉重的事了。 大人们的心情都是复杂的,但这并不妨碍小傢伙此刻心情比较舒畅。 “舅舅餵!”小赤羽见齐璟今天抱他吃饭,心里觉得有机会,于是用小胖手握着木勺子挥舞了几下,差点没戳到齐璟的下巴。 齐璟不是天天都餵他,但也餵过不少次了,对这种事很是熟练,想想齐瑢一来,离小傢伙离开青州的时间也不会太远了,他就什么都不会拒绝了。 他点点头,接过小傢伙手里的木勺子,小赤羽一听高兴了,扭了扭身体坐正了,一门心思等七舅舅给他餵饭吃。 若是小时候,小十一可能还会羡慕一下,不过现在他已经是小小男子汉了,所以得自己吃饭,他边吃边看他们,心里一点都不羡慕……才怪! 又想给小外甥餵饭,又想像小时候一样坐兄长腿上被餵饭,小十一此刻的心吶,说不出的复杂。 但当他用余光瞄到皇姐不知何时红了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坐正了继续自己吃饭。 ——真是可怜见的,没看到皇姐羡慕得都眼红了吗?他还是做好小舅舅这个榜样,别给他们添乱了。 齐瑢不知道在小十一心里自己是什么可怜形象,她见齐璟的动作,还有他们相处时的状态,就能看出来儿子在老七这里被照顾得很好,一时之间又是感动,又是高兴,又带着点心酸和伤怀,总之是五味杂陈。 她来青州,正如齐璟所料,是没有实现计划和商量的。 但若说陈玄沣完全没有准备,那也不至于——这是夫妻二人的心照不宣,他知道她要来青州,只是不知道她会这么着急地来。 事实上,他们早就想看到在外三年不见的儿子了,只是碍于荆州的形势,不得脱身。 陈玄沣登基为帝,齐瑢也当上了皇后,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并不比过去要面对的事情少。 荆州宗室的长辈已经在劝陈玄沣选秀,好尽快充盈后宫、生下子嗣,他们最多再撑半年,就必须给外人一个准信。 第323页 要么让陈玄沣跟别的女子生下觉醒神武的皇子,要么就带儿子回去,将其身份公之于众。 但对于齐瑢来说,儿子当不当皇子,以后当不当太子,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她希望他们一家能够团聚,不用再因为别的原因而分隔千里。 过去她给不了儿子承诺,但如今他们夫妇已经重新拥有这样的力量,他们可以保护儿子的安全了,至少让小赤羽知道,他也是有父母的,他的父母在千里之外日日夜夜思念着他。 …… 一顿晚膳就在大人们食不知味、小孩们津津有味中度过了。 齐璟像往常一样抱着小外甥在抱厦里消消食,问他们道:“刚刚看你们围着小白,在做什么?” 自打小赤羽可以收敛自己的神武,他终于能靠近醒着的小动物了。 这一年东境虽然没有围猎或者巡猎,但七皇子自己带着家眷出游了许多次。 依着小十一和小赤羽的喜好,他们陆续带回府里一些小动物,其中就有这只兔子,因其毛白而得名,是最近颇得小皇子和小公子喜爱的“王府新贵”。 齐璟白日去官署,小十一虽有功课,但相比之下还是有大量空余的时间可以陪着小外甥。 哥哥(舅舅)不在,他们自然要找些自己能够进行的活动,所以每天都有新花样。 “天气冷,球球要给小白穿衣服,”小十一回答齐璟道:“我们想帮秋夕姐姐量量小白的身形,好给它做衣服。” 他悄咪咪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皇姐,不知道为什么都吃完一顿饭了她还不跟小外甥说话。 刚刚皇兄和皇姐进屋的时候,他其实得到过齐璟的眼神暗示,所以知道兄长别有安排而没有轻易开口说出齐瑢的身份。 他以为皇姐是想自己跟小赤羽打招唿,谁知道对方并没有採取行动,这就让小十一有些费解了。 其实别说小皇子了,就是小赤羽自己也察觉到这个陌生女子出现得奇怪。 七舅舅让她进屋子里来看到小赤羽,显然是很信任她的,但她的样子又跟秋夕、若璃不一样——她是可以坐在桌子上跟他们一起用膳的,简直就是一个谜。 听闻小舅舅的话,小赤羽的注意力总算被拽了回来,他扭过头对齐璟道:“穿衣衣,不冷。” 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他们要给兔子穿衣服。 齐璟原本就是想说点什么先活跃一下气氛,并不在意真说了什么,于是附和:“天这么冷了,那是得穿一穿。” 等他们闲聊了几句,小傢伙们总算是把如何打算给小白兔添置衣物的事情解释清楚了,齐璟看了齐瑢一眼,捏捏小赤羽的手,问:“球球,知道这是谁吗?” 刚刚的话题太热烈,以至于小傢伙还沉浸在“白兔穿什么色的衣服最好看”的话题里,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后发现自己不知道她是谁,又摇了摇头。 看到他点头的时候,别说齐瑢大公主了,就是孩子的七舅舅也吓了一跳,差点没问“你怎么知道的”。 后见小外甥又懵懂地摇了摇头,齐璟长舒了一口气,告诉他:“这是舅舅的姐姐,也是你的娘亲。” 当初为了给小赤羽解释什么是“爹”“娘”“舅”“外祖”,除了“舅舅”是有实物的,其他都很抽象,齐璟很是花了点功夫,才让小傢伙明白了这里面的关系。 小赤羽原本还笑着,听了舅舅的话,飞快地看了齐瑢一眼,突然往齐璟的怀里躲了躲。 七舅舅说,娘亲是这个世上最爱小赤羽的人,是世上最温柔、最美丽的人。 他见过像秋夕和若璃一样温柔的女子,也见过像少玄叔叔一样美丽的男子,但他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七舅舅和小舅舅更爱他的人呢? 小傢伙还不明白,有的人能陪伴他,是爱他,有的人无法陪伴他,也是爱他。 第一七四章 荆京 见小赤羽对齐瑢并没有立刻接纳、反而有些闪躲的样子, 齐璟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当初他刚刚重生醒来,对父皇和皇祖母他们甚至也有这种明明知道对方是至亲却还是有些疏离的感觉, 需要时间来适应。 相比于齐璟, 对母亲几乎没有印象的小赤羽, 可能要花更多时间跟齐瑢相处, 才能明白母亲是怎样的存在。 原本以为齐瑢会因此受伤,但齐璟从皇姐的脸上并不能看出明显的哀伤。 她看着小赤羽, 笑得十分温柔,眼中只有满满的关切, 似乎能包容他的一切, 哪怕对方表现的是陌生和冷漠。 齐璟松了一口气:当母亲的,似乎总会比他们想像中还要坚强啊…… 当年做决定的时候, 她是那样果决而坚定, 现在经歷了这么多, 皇姐重新回到小赤羽身边,她的坚韧和勇敢比之从前, 应当有过之而无不及才是。 虽然这样暗中安慰自己, 但齐璟还是密切关注着他们母子俩的互动。 他还是很怕小赤羽因陌生的母亲感到不安,也怕齐瑢为孩子的不安而感到挫败。 ——无论是因分离之苦而倍受煎熬的皇姐, 还是自小不知父母是谁、在哪儿的小赤羽, 他都不希望他们再受到一点点的委屈了。 第324页 因是偷偷到青州的, 所以接下来几日,齐瑢就在齐璟的主院里住下了。 原本小十一跟小赤羽已经单独在一屋住,这段时间也被齐璟暂时带回了自己房里, 让他们母子可以多些相处。 好在璟亲王的床榻够宽敞,小十一睡觉时也可变成先祖返魂,要不然孩子大了开始占位置,一张床榻还真是安排不下两个成年男子外加一个半大的孩子。 感情是虚无缥缈的,好像是不能拿来比较的,但母亲对孩子的爱太过特别,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与众不同。 皇族的孩子想来早熟,小十一已经到了可以分辨人与人之间差别、情感之间差别的年纪,所以很容易看出,皇姐对小赤羽,和他们对小赤羽,到底是不一样的。 若让小十一形容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皇姐在小外甥身边的时候,感觉周围都温暖了一些。 比起弟弟来,齐璟更明白,皇姐对小赤羽表现的,叫全心全意。 要说爱小赤羽的那份心意,齐璟觉得自己和小十一是不差的,甚至秋夕、重九也是不差的。 可若论程度,他们恐怕都还达不到全心全意的程度。 齐璟要心系莱夷卫的百姓,还有少玄,陪在外甥身边的时间有限; 小十一有自己的文武课,有七哥的行踪要关注,算上玩得忘乎所以的时间,他能陪在小赤羽的时间,也并非占了全部时间; 更不用说秋夕、重九他们了,毕竟府里有这么多事,几位主子都要人伺候着,他们分给小公子的精力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也许是因为母爱太无私了,有时候一不小心就让原本不该分高下的感情表现出了差异——当一个人用全部的时间注视你、关心你、照顾你的时候,这种差别自然而然就显现了出来。 用心的程度不同,努力出来的效果,当然也会有不同。 当初齐璟花了许久时间才让小赤羽慢慢熟悉璟亲王府,但齐瑢却只用了几天时间,就让小赤羽能够接纳她、亲近她了。 看着小外甥窝在母亲的怀里,安安静静地听齐瑢讲故事,齐璟其实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失落。 他总是担心自己给不了小赤羽的那些时间和精力,孩子的母亲愿意给,而且现在也有能力给了……这是一件好事啊! 到了齐瑢不得不离开青州的时候,小赤羽已经有些捨不得母亲了。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齐瑢抱着儿子当然也捨不得松手,她轻轻地晃动手臂,安慰道:“你是最乖的孩子,听舅舅的话。” 听舅舅的话对于小赤羽来说,并不算有难度的事情,他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齐瑢好不容易把孩子递给齐璟抱着,看向比自己高许多的七弟:“等你姐夫登基,青州这边必是叫你去荆州观礼的……” 她虽然没有把话说完全,但齐璟非常清楚,等他们去荆州观礼之时,就是要跟小外甥暂别的日子了。 果不其然,大公主离开莱夷卫不久,璟亲王就被召回了天京。 随后齐璟就奉命和铎亲王世子齐珃一起前往荆州,代父皇送上祝贺新帝登基的贺礼。 …… 三年前,齐璟因为皇姐产子的事跑到荆州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他们待的是荆州一个边陲之郡,不像这次,到的是京城。 说来,齐璟不仅在青州皇宫长大,年纪轻轻已经去过冀州和荆州的京城,也算见多识广了。 站在他的角度看着三国的天京,能够说出它们各自的差别。 不过相较于看到荆州的繁华,齐璟关注得更多、看得更深切的,还是人。 几年未见,齐璟觉得变化最大的,莫过于陈玄滢。 那时候到青州做客,贵为长公主的她仿佛还是一个活泼外向甚至有点任性的少女,可如今已经出落得大方得体,和寻常贵女没有二样。 只有当离开人前,她突然换齐璟一声“齐老七”时,还隐约透着一点当年娇蛮公主的影子。 陈玄滢到青州时才刚及笄,因为前皇后冯氏想拿捏长公主的婚事,引得玄沣亲王不满,王妃齐瑢顺势带她出门散心,也好躲过不合适的婚事。 她们姑嫂一向感情深厚,无论在荆州还是在青州都互相照顾、体贴,陈玄滢还为了齐瑢恳求过齐璟,让齐璟对这位长公主印象深刻。 三年未见,陈玄滢在齐璟眼里变化大,齐老七在玄滢长公主眼里,又何尝不是变化巨大呢。 “你这个头,怕是比我皇兄都高了。”她掂了掂脚,试图用手比划一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收回了手,站得端庄了起来。 冀州和青州的男子普遍比较高大,齐璟当然也不例外,单论个头,他确实已经超过了陈玄沣这个姐夫。 当初为了保护小赤羽,陈玄沣夫妻对几乎所有人隐瞒了长子还活着的事实,包括长公主陈玄滢也不知情。 现在新帝突然宣布自己有一个长子,只是因当初还是王妃的齐皇后被冯氏安插的人所害,孩子差点夭折,所以新帝不得不将长子藏起来,直到现在才公之于众。 不仅已经退位的荆州先帝知道自己一直被兄弟欺骗,陈玄滢自然也知晓,这些年她也是被瞒在鼓里的人。 要说不伤心,显然是自欺欺人的,毕竟她也为小侄子的夭折而痛苦了许久,并为此彻底与皇帝离心、决心与五皇兄夫妇一起抗争。 第325页 但陈玄滢也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了,伤心之后的她仔细想想,那时的她即便知道了,又能为那个孩子做什么呢? 多一个人知道这孩子还活着,就多一份风险,如果她是孩子的父母,肯定也会做这样的决定,所以易地而处,就能理解他们的无奈和用心良苦。 “阿璟,谢谢你。” 虽然五皇兄对外公布的是将长子藏在了荆州一富商之家,由心腹保护和照料,但陈玄滢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结合当初的情形,作为亲歷者的长公主不难猜测小侄子最有可能是被齐老七带回青州给保护起来了。 如今五皇兄登基,小侄子安全地回到皇宫,陈玄滢相信这应当都是齐璟的功劳。 三年前她和皇嫂在青州,就得到了齐璟许多照顾和帮助,更勿论他后来又做了什么,几乎是挽救了五皇兄和皇嫂一家,陈玄滢觉得自己该齐老七一声谢谢。 第一七五章 伙伴 为了不把齐璟牵扯出来, 齐瑢是先一步将儿子接回天京的。 因着齐璟保证自己和小十一会很快赶往荆州,所以小赤羽跟着娘亲, 没有太多折腾。 齐璟知道曾经也是当事人的陈玄滢肯定猜到了什么, 否则她不会突然跟自己道谢, 但有些事情不能说开, 只能彼此心照不宣。 陈玄滢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再次之后就像对一个寻常亲戚介绍自己的小侄子一样, 告诉他小赤羽的近况。 他们是在皇后的寝宫前偶遇的,有栖凤殿的宫人在前面领路, 两人说着话, 小十一跟在旁边,一起往里走。 “球郞现在跟皇嫂住在一处, ”齐璟现在高出她不少, 陈玄滢嫌抬头看他累得慌, 干脆不再扭头瞧着他:“虽说这乳名是亲近的人叫的,但这样叫未免也太随意了些。” 她停顿了一下, 语气中透着嫌弃地继续道:“也不知道是谁给取的, 跟取着玩儿似的!” 齐璟:“……”所以现在是孩子的姑姑当面质疑他们这当舅舅的意思咯…… 齐璟和小十一叫球球、球球的已经叫习惯了,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只是第一次在小宝宝的亲娘面前这样唿唤小赤羽的时候, 即便厚脸皮如齐璟也还是难免心虚地脸红了一下。 反倒是齐瑢当时一脸平静, 似乎并不觉得这小名有何不好, 很快也跟着他们这么叫了。 让齐璟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母子都回到了荆州,皇姐还是在用这个乳名叫小赤羽。 某人心中不服, 立刻解释:“球,就是圆满的意思……乳名嘛,取个寓意好的也不错。” 陈玄滢心里默念三次“本宫是长公主”,才好生辛苦地把那不端庄的白眼按捺下去。 恰好他们也到了皇后寝殿的台阶下,有宫人出殿门相迎:“禀两位殿下,信国公家的小公子今日被陛下召进宫了,此刻就在殿内给皇后娘娘请安。” 陈玄滢点点头:“知道了,进去吧。” 她似乎对宫人口中所说之人是熟悉的,所以对他此刻在宫里不感到惊讶。 陈玄滢趁空跟齐璟道:“那是皇兄准备给小皇子当伴读的孩子,名字叫陈玉敏……听起来是个女孩子吧,其实是个挺好看的男孩。” “姓陈?”齐璟闻言不由一愣,毕竟陈姓是荆州的国姓,对方的又是信国公府的人,叫人不能不在意。 不过他也猜到这孩子是要给小赤羽当伴读的。 这个时候能待在宫里的外男,要么是年纪小不用设防,要么就是帝后想给长公主牵线的男子,看陈玄滢坦然的样子不是后者,那肯定就是前者了。 皇姐和姐夫刚刚认回儿子,想叫他尽快适应荆州的生活,自然得考虑好方方面面。 小十一身边有个年长一些的书童,他们给小赤羽寻一个现阶段主要任务是陪玩的伴读,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陈玄滢点点头,解释道:“不是宗亲,他们家是御赐的陈姓。” 被皇帝赐国姓,一向是有大功者才能得到的殊荣,齐璟见那陈玉敏有完整的魂魄,就想着其祖上是否有出过有名的功臣武将:“信国公是因军功获赐姓?” 文臣想要封爵并非易事,一般都是武将凭着军功而得爵。 但长公主脸上露出了一点不自在的表情:“倒也不是……□□皇帝好香道,陈家的祖上恰好擅香,遂赐姓。” 齐璟目瞪口呆——这句话的意思明明是说,荆州前朝皇帝眈于享乐,就因为陈家擅香、能够满足他的享乐,就赐了人家国姓,这何其荒谬! 幸亏长公主没说信国公的爵位也跟香道有关,否则齐璟要目瞪口呆的。 不过,他还是感到有些奇怪——有这样身世的信国公,怎么会得到姐夫的重用? “陈氏经过几代,早已有数不清的旁系,这陈玉敏并非出自擅香的本家,而是另起一缘,其祖父信国公乃是父皇手下一员勐将,如今其父更是皇兄的左膀右臂,不可同日而语。” 陈玄滢生怕齐璟误会她五皇兄,又补充道:“信国公的祖上早些年被人陷害,差点被除族,不幸妻离子散,他不得已弃文从武,之后在边境战场厮杀,方才建功立业。” 第326页 换句话说,这位陈将军没受过祖荫,除了跟着本家得了国姓,与擅香的陈家早就没有关系了。 倒不是说香道不好,只是每每提及陈家,就少不得提到前朝皇帝的事情,难免叫荆州皇族避讳。 在这种情况下,陈将军还能脱颖而出,其子能为新帝效力,陈玉敏甚至成了准太子的伴读,可以想见,他这条建功立业的路走得何其艰辛,又何其成功。 其实陈玄滢没有跟齐璟说,退位的皇帝就是嫌陈将军与陈家沾亲,所以并未重用他们父子,信国公被晾了好些年。 陈玄沣为夺位,必定要暗中笼络一些宗室和重臣为自己所用,像信国公那样既有能力、又有人脉却偏偏不受皇帝重视的老臣,自然是玄沣亲王礼贤下士的重要对象。 当然,也不用长公主多解释,齐璟也能想到:都能够让小孙子被选做皇子伴读了,信国公助玄沣亲王争储必定出力不少。 “说来,人的命运就是这般不可捉摸,一个香道世家被赐了国姓,却渐渐衰落,那么多旁支里,偏偏名不见经传、差点被除族的一支出人头地了。” ——就好像她的三皇兄陈玄沣,明明是帝王同胞兄弟,文武双全,却被嫡亲的兄长猜忌、一直郁郁不得志,甚至连亲生骨肉都保护不了,现在却当上了皇帝…… 而那个听信谗言、疑心病重的皇帝哥哥,害她差点嫁给逆贼、还害死亲侄子的退位先帝,如今却是一天比一天虚弱,连镇国寺都去不了,怎么调养都不见起效。 齐璟见她脸上露出惆怅神色,虽不知道她具体在想什么,但猜多半不会是高兴的事,于是他说了两句开玩笑的话,试图缓解长公主的不快。 等他们一起进了屋,看到了站在中间的陈玉敏。 对方看上去比十一还要小一些,个头远没有十一高,但其举止已经有大人的样子,连行礼也有模有样的,十分得体。 哪怕他再优秀,齐璟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被地上的一团白绒绒的东西所吸引,他装作不经意地又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 这是在继看到薛昭后,齐璟又一次看到拥有完整魂魄的人! …… 齐璟知道了陈玉敏的身世,又亲眼见过他本人及魂魄,虽还不至于太了解,但也有个初步的印象。 能够在那么多皇亲国戚的孩子中脱颖而出,陈玉敏的出挑不言而喻。 ——这样一个有天资、脾气好的小伙伴陪着小外甥,不仅皇姐和姐夫能放心些,他们其实也能放心些……果然,孩子的爹娘为小赤羽考虑的事情,总是周密的。 陈玄滢看不到陈玉敏的魂魄,但齐璟看得到,而且小十一和小赤羽也看得到。 一只圆敦敦、毛茸茸的小兔子趴在那里,让小十一和小赤羽怎么不注意、怎么不喜欢? 可惜小兔子非常害羞,还没等两位殿下靠近,它就蹦到了陈玉敏身后躲了起来,只露出一个圆润的小屁屁,把它那表面故作端正冷静的小主人出卖得彻彻底底。 陈玉敏不明白为什么才刚见面,皇长子和青州十一皇子就对自己如此热情……而且还是那种有点瘆人的热情。 倒是青州的璟亲王笑眯眯地对他安慰道:“没事,他们就是喜欢你。” 第一七六章 喜欢 感受到小皇子热情的陈家小子并没有在栖凤殿待太长时间就回去了, 叫小十一和小赤羽好生不舍了一回。 齐璟看他们舅甥俩儿望着陈玉敏远去,不禁笑道:“怎么, 阿昭不是最可爱的了?” 小十一身边的薛昭是薛女官的远房侄子, 齐璟在莱夷卫一世家做客时发现了他并将他带回了璟亲王府, 因其魂魄憨态可掬, 深得小傢伙们的喜爱。 璟亲王府上下都是护短的,薛昭跟着小十一也有段时间了, 已然被他们当做自己人,所以小十一听了兄长的话, 立刻道:“阿昭好。” 小赤羽被小舅舅牵着, 想起薛昭的小羊羔,也连声附和。 薛昭的大毛球、陈玉敏的小毛球……虽然他对球没有舅舅那般执着, 但小孩子都是喜欢毛茸茸的小可爱的。 坐在一旁的陈玄滢看他们舅甥紧紧挨在一起、作同仇敌忾状, 彼此之间的那种默契和依赖显而易见, 她心中有些羡慕,也不免有些惆怅。 ——他们陪伴他那么久, 球郞最信赖的, 也许还是齐老七和十一吧…… 身为长公主,陈玄滢其实不是第一次当姑姑。 三皇兄的皇长子身体不好, 被冯氏当成心肝来宝贝着,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个皇子的死,与其生母冯氏的过分保护、过分溺爱有逃不开的关系。 那些年即便长公主想亲近大侄子, 冯氏也不会轻易给他们接触的。 至于陛下其余的子女,因没有神武, 皆不受陛下重视,若长公主随意靠近,恐还会引起旁人的猜忌,尤其容易引起冯氏的关注。 因此,久而久之她也就无心去管宫里的事情了。 说句现实的话,她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差点就受人摆布、搭进去一生了,对那些原本就可怜的人,并不算一根可以抓的救命稻草,吸引不了旁人的亲近,自然也就没有所谓姑侄情深的场景出现。 陈玄滢对五皇嫂的孩子之所以抱有那么大的期盼,甚至在到青州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镇国寺祈愿,一方面是因为与五皇兄夫妇最为亲近、爱屋及乌,另一方面就是想知道,当一个亲姑姑,到底是什么感觉。 第327页 虽然后来一度感到失望和伤心,但陈玄滢觉得老天到底待她是不薄的……至少她祈愿的事情,终究是实现了。 三年多的时光,说长不长,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也许一晃就过去了。 但对于球郞来说,确实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 作为喜欢他的长辈,无论是五皇兄和皇嫂,还是她,都不得已错过了这珍贵的时光。 在这段时光里,没有他们的姓名。 孩子现在太小了,等他将来长大了,也许对这三年发生的事情不会留下太多印象,但陈玄滢觉得他不会忘记齐璟和小十一。 即便再羡慕甚至有些吃味,她也不希望球郞忘记曾经待他如珠宝、陪伴他长大的舅舅们,因为那是很宝贵的人,很宝贵的记忆。 陈玄滢这些年也看到许多的起起落落,虽说不至于饱经沧桑,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有些事是争不赢的。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没有被惆怅的情绪困住太多。 ——虽然他们没有参与球郞的过去,但他的未来,他们可以陪伴和参与啊! 有更多的人在他身边,关心和爱护他,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 对于小赤羽来说,回到荆州的这段时间,也许是他有记忆以来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时光。 不仅能在深爱他的爹娘身边,而且还有七舅舅和小舅舅在旁相伴,他备受宠爱。 荆州的皇宫与北方的皇宫还是有很大不同的,它的建筑物没有那么恢宏,却胜在精巧。整座宫城虽在整体来看也是对称的形制,但其间的园子却多半曲折,步入其间,颇有移步换景的趣味。 对于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来说,这里是个寻宝的好地方的,更何况比璟亲王府还要大,未知的乐趣就更多了。 在小赤羽来荆州之前,陈玄沣就已经将皇宫彻底清查了一遍,但凡身份存疑的宫人都立刻遣了出去,宁可草木皆兵,也不放过。 再加上十六卫被陈玄沣手下的人慢慢渗透,宫中的护卫十分严密,有陈玄沣的心腹守护皇长子,完全不用担心他的安全。 齐璟到了荆州,暂时没有公务,一天到晚都能陪着小赤羽,他当然高兴,带着自己最喜欢的人,在荆州的皇宫玩疯了。 陈玄沣见儿子喜欢他们给他选的小伴读,十分欣慰,频频把陈玉敏接到宫里。 多了一个小伙伴的小十一和小赤羽玩得更高兴了,一天攻克一个院子,乐此不疲。 看着变得活泼了些的小赤羽,齐璟脸上带笑,心中却五味杂陈。 事实上这几年在齐璟身边的时候,也不知道孩子天生敏感还是如何,小赤羽看上去性格内敛,甚至比小十一这个舅舅还要稳重几分。 现在看来,他其实也有小孩子的无限淘气,只是在璟亲王府没有完全表现出来罢了,若说跟寄人篱下没有一点关系,任谁也不会相信。 在这里,小傢伙有父皇和母后,有尊贵的皇长子身份……更重要的是,他终于能够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生活。 因为在这里,小外甥不用再藏着掖着地过日子,不用出了主院就得变成先祖返魂的模样、免得被人发现端倪。 这也是齐璟心甘情愿、痛痛快快放手最重要的原因。 他不知道陈玄滢在默默地羡慕他和小十一,齐璟其实也是羡慕陈玄滢他们的。 毕竟以后每天都能见证他成长的人,就不再是他和小十一了。 “舅舅,花花。”眼尖的小赤羽指着草丛中已经萌芽的一个花骨朵,瞪圆了眼睛。 荆州的春天比青州的春天来得早,青州可能还很寒冷,这边都已经到了万物復甦的时节,前两日还没什么变化,这两天暖和了些,突然就有了萌芽。 齐璟摸了摸他的背:“对,是花,再过些时日,就能开了……” ——以后你还能看到更多不一样的风景,认识更多的人,经歷更多的事……但对于舅舅来说,球球永远是球球,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想到这里,教过他说话、教过他认人的齐璟觉得,是时候教给他,什么是暂时的别离。 “球球,舅舅要回青州了,过段时间再来看你,你要乖乖的,听父皇和母后的话。” 小赤羽的注意力原本被突然冒出来的花骨朵所吸引,听到齐璟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了什么,对齐璟道:“球球回青州。” 齐璟摇了摇头:“这里是球球的家,舅舅和小舅舅的家在青州的莱夷卫,记得吗,是靠海的璟亲王府。” 小十一原本在近处看花骨朵、想判断一下这是什么花,听到他们的对话,立刻回到了齐璟身边,昂头看向在齐璟和小赤羽。 “那舅舅也在这个家!”小赤羽有点着急,抓住了齐璟的衣襟。 轻轻地抚摸他的背,齐璟耐心地道:“你看,外祖和二舅舅有一个家,你有一个家,我们也有一个家,陈玉敏不也有个家,所以不会总是待在皇宫里吗?虽然住的地方不太一样了,但我们可以来找你。” 小赤羽想到小舅舅提到的旭郞,心里变得不安起来。 孩子藏不住心事,他问齐璟是不是更喜欢别的孩子了,所以才要回家去,不跟他在一起了。 第328页 齐璟看向小赤羽,认真道:“不是,我们总是最喜欢球球的。” 第一七七章 安好 虽然姐夫当了皇帝, 皇姐做了皇后,但璟亲王从荆州回来, 并没有十分开心, 连几个世家办的春日宴都称病未去。 既然璟亲王“病”了, 自然连官署也不会去了, 重要、紧急的公务都在书房里解决,大有做一回儿纨绔王爷的意思。 相比之下, 跟着皇兄一起去了荆州的十一皇子虽然也没什么精神,但至少文课、武课都没落下, 堪称皇家子弟勤勉不怠的典范。 齐璟拿自家骑都尉当靠垫, 在罗汉榻上一边看公文,一边吃脆枣, 吃着吃着又没劲儿了。 他想起去岁这个时节, 他和小十一在球球面前比吐枣核谁吐得远。 明明是个极其无聊的活动, 却把一屋子人都逗乐了,那时屋里的欢声笑语仿佛还萦绕在耳边, 可他举目看去, 却已经物是人非。 早些年还在天京皇宫的时候,重活一世的齐璟没来得及遇到少玄他们, 那时候他曾想着,若是将来能破了被毒死的厄运,并且能够得到一处封地, 那他定是要不问世事悠哉度日的,最好做个没事听听美人唱小曲、晒晒太阳、逛逛园子的闲散人。 如今看来, 这样美好的日子他算是过上了,但人怎么可能真的毫无烦恼、没心没肺地过日子呢。 事实证明,到了某个时候,老天总有安排,叫人不能事事顺遂、无忧无虑。 少玄怕齐老七躺着吃枣子会不小心把核给咽下去,看似在读自己的兵书,其实心里一直默默数着呢。 此刻见齐璟塞了一个大枣进口里,吧唧吧唧嚼了半天突然停了下来,少玄还以为自己担心的事发生了,立刻放下手中的捲轴,把齐璟给扶起来,轻轻捏他下巴。 被捏了下巴的璟亲王殿下见对方突然凑过来看自己的嘴,还以为接下来他们要做什么白日宣_淫的事,脸一红就把少玄推开了。 “作甚,作甚,十一要回来了!”大概是因为嘴里有枣核,他说几个字都含含煳煳的。 刚刚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对方,可齐璟转念一想又怕美人因此受挫、伤心,于是偷偷瞟了瞟纱隔的方向,好在没看到人,随后他压低了声音道:“昨夜不是才……消,消停点儿。” 最近齐璟和小十一因为外甥的事心绪不佳,回来以后就一连好些天互相取暖地睡在一屋,一起回忆当初一家人同塌而眠的日子。 少玄起初还由着他们去,但见自己独守空房的日子总也看不到头,就不乐意了,于是略施小计(美人计),轻而易举就把色令智昏的璟亲王给勾回了屋。 璟亲王原本做什么事都不得劲儿,又不好在十一面前表现得太过、免得影响了弟弟的心情,所以觉得能找点事做,也是好事。 不过好事归好事,因此而一天到晚腰酸,连骑马都觉得膈得慌,那还是得讲究一个适度的问题。 少玄见他想歪了,也知道这个时候小十一确实该回院子了,他其实不能顺水推舟做什么,所以也没有多跟齐璟纠缠,直接把对方刚刚吐核的碟子端过来,递到齐老七嘴边。 齐璟懵懵地盯着那碟子看了半天,这才意识到满脑子不正经事儿的是自己,脸红了又红,最后故作镇定地接过了碟子。 好在这时候璟亲王的贴心小棉袄回来了,立刻解了齐璟的窘境。 齐璟飞速从榻上爬了下去,把枣子、核桃什么的赶紧收一收、藏一藏。 只见他端正地坐到了桌前,拿起公文来看,为人兄长、以身作则的模样跟刚刚那副醉卧美人膝的纨绔样儿简直判若两人。 十一皇子进了屋,动了动鼻子,闻到屋里有股脆枣的甜味和干货的香味混合起来的气味。 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视线在威严的少玄哥脸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了他亲哥的脸上。 “两位兄长安好。”心知肚明的小皇子并未说别的,而是规规矩矩地给齐璟和少玄行了礼。 自从家里养了两个宝,璟亲王在外面吃了一口烤羊腿、风驰电掣回到府里都能叫人闻出味道来,更何况像刚刚那样待在屋里不见风的时候,这一套动作就是典型的欲盖弥彰。 不过小十一也长大了,不再是计较这点吃食的孩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跟兄长说。 “阿昭原来跟老师傅学了雕东西,我想给球球雕个生辰礼,向他讨教了一番。” 十一皇子的书童薛昭长得好看,人又乖巧,小时候特别招长辈喜欢,他跟杂伎班做器的老师傅学过雕木,今日夫子讲学的时候提到工匠之技,他顺口提了两句,就叫十一殿下记在了心里。 小十一跟齐璟一样,思念着远在荆州的小外甥,总想做点什么才好。 他们虽然陆续给荆州送去几封信,但小外甥还没到能自己看懂信的年岁,所以小十一就打算亲自做个玩意儿给小外甥,寄託思念之情。 他有什么主意,向来是先找齐璟商量的,恰好七皇子也在想着小外甥,兄弟俩儿一拍即合,遂打算一起动手。 …… 事实证明,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璟亲王嘴皮子是熘,但手上功夫委实不够看,削木头削了两天,还不如小十一厉害。 某人辩解:“我得盯着十一,怕他不小心伤到手,不能专心致志,自然就影响了进度。” 第329页 少玄看了看旁边摆着一堆雕得奇形怪状的木头,并没有揭穿璟亲王纯粹是不擅此技的事实。 他才真是要盯着齐璟,免得他伤了手、自己心疼,同时也得看着小十一,免得十一伤了手、齐璟心疼,委实没时间跟他攀扯进度问题。 十一皇子从小到大都是彻头彻尾的哥吹,在他心里齐璟简直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至于那木雕嘛,雕不好不是哥哥的问题,肯定是木头的问题……即便两人用的根本是一样的木头。 摸索了好些日子,十一渐渐摸索出了门道,果然越雕越有感觉,他手里的木头也被摆弄得渐渐是那么回事。 少玄看齐璟嘴上抱怨这玩意儿难摆平,但却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从没有说过放弃,就知道哪怕把赤羽雕得跟长脚的棒槌,齐璟也还是要完成这件事的。 就在不知道雕坏了多少块木头之后,齐璟终于雕出了一个看着拿得出手的作品。 他拿着自己的木雕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自我觉得很满意,但等他再见小十一递过来的那个明显小一号、也更精緻些的版本,实在昧不了良心说自己做的是完美。 最后璟亲王只能总结道:“一大一小,正好代表七舅舅和小舅舅,球球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总不能说,他的木雕大那么多是因为工匠本人手笨,雕不来小的吧。 如果用镇魔营从莱夷卫到荆州的天京,赶路往返要十几天。 不能离开莱夷卫太久的齐璟答应了小赤羽要回去看他,并不怕辛苦这十几天,也不在意自己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悠哉、闲散过日子。 因为路途遥远,时间又赶,齐璟这次没有带上小十一。 小皇子明白自己跟着去,只能拖累哥哥的速度,所以并没有闹腾要跟着去。 他轻轻地摸了摸自己雕的小赤羽,好像无数次抚摸小外甥的先祖返魂一样,最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球球要乖乖的啊……” 七哥离开之后,小十一依旧在王府里念书、习武,而且比之前愈发勤勉。 尤其是学武的时候,比从前更是上心许多,好像特别喜欢练武似的。 少玄是十一皇子师父,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其中的变化,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愈发对十一要求严格了起来。 他能理解小十一现在的心情,当初在镇国寺跟洪畴大师学武的时候,他也有类似的紧迫感。 想要尽快成长起来、凭藉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重视的人,总会觉得时间不够用,而自己还不够努力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齐小喵:看孤雕了个什么。 作者君:额,猪? 齐小喵:……猪个p啦,是小豹崽! 作者君:哦,那还挺传神的。 小豹崽:嗷嗷嗷? 第一七八章 踪迹 不过才分隔两个月, 齐璟再看到小赤羽的时候,都有些恍惚。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本就长得快, 一段时间没见, 已经不只是齐璟的错觉, 而是他真的又长大了许多, 抱在怀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当然, 也可能是因为他在齐璟的心里很有分量,所以重新一抱着, 某人就觉得心满意足。 齐璟抱着小赤羽, 小赤羽抱着那一大一小两个木雕,舅甥二人就“哪个是七舅舅雕的, 哪个是小舅舅雕的”这个问题进行了一次对话。 随后小傢伙就窝在齐璟怀里, 安静摆弄自己刚得的礼物。 陈玄滢见他们即便不说话, 周身也萦绕着一种温馨默契的氛围,好像此时无声胜有声。 作为小赤羽的姑姑和璟亲王的朋友,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舅说说孩子的近况:“这段时日他跟皇嫂住在栖凤殿, 皇兄说了,即便将来大皇子到开蒙的年纪了, 也暂时不叫阿梧搬去东所。” 皇长子随着新帝的极为回归人们视线中,因小皇子已经过了上玉碟的年岁,所以皇帝在登基大典后, 立刻给皇长子正名,小赤羽有了自己的大名, 陈佑梧。 阿梧,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新的称唿,也代表着当年那个小毛球,如今确确实实已经成为了荆州的皇子,甚至可能成为未来的太子、皇位的继承人。 齐璟听到长公主陈玄滢这般叫小赤羽,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明显愣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復了笑容。 ——不管是球球也好,阿梧也罢,都是他最喜欢、最看重的小外甥啊…… 齐璟从皇姐和长公主那里得知,新帝继位后已经有臣子上奏,恳请陛下充盈后宫,但被陈玄沣以新朝初立应先整顿朝纲为由给拒绝了。 这里面当然有陈玄沣和齐瑢夫妻恩爱的原因,同时也有陈玄沣作为帝王的考量。 皇兄退位,权利更迭,这时候的荆州谈不上完全稳定下来。 不仅当年没有支持新帝的势力人人自危,那些有功的人又何尝不在等着陛下论功行赏。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充盈后宫,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对一些势力的安抚、对另一些势力的奖励,但这也势必带来了一些隐患。 皇长子先祖返魂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旁人的某种欲_望,但只要是跟泼天的利益相关,谁能保证不会有人选择铤而走险。 对于皇帝来说,齐瑢不仅是皇后,陈佑梧也不仅仅是皇长子。他既要保护他们,也要保护这个刚经歷了风波的王朝。 第330页 可齐璟一向都知道,陈玄沣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这样的人容易被感情裹挟,所以当年才对荆州皇帝的步步紧逼忍气吞声,试图以自己的退让感化多疑的兄长。 不选妃,意味着皇帝不会被新的人和情感影响,后宫相对来说单纯安静些,那些重臣、功臣也暂时掺和不进继承权的争夺中。 在这一点上,齐璟还是很敬佩陈玄沣。 他退让了这么多年,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继续退让,该为所爱之人坚持的时候,也选择坚持了……单这一点来看,他是配得上皇姐夫的名头的。 对于青州来说,皇帝暂时不选妃,就不会有皇后异生之子。 对于齐璟来说,这样他们的小赤羽就能得到爹娘更多的关爱,甚至全心全意的关爱。 不过从长远来看,齐璟还是希望皇姐和姐夫能够再给小赤羽添个弟弟、妹妹。 一来,有兄弟姐妹在旁,会减少孤单,只要当爹娘的引导得好,小赤羽就能跟弟弟妹妹如齐璟和小十一一样,互相支撑、相伴长大。 二来,皇后有了更多子嗣,皇长子的地位其实也随之更加巩固,以九州诸国先祖返魂出现的歷史规律,再有一位先祖返魂的皇子机率很小,皇长子的地位不会因为弟妹的出生而动摇。 所以如果齐瑢能再有子嗣,对于小赤羽的成长是利大于弊的。 他虽有这样的希望,但并没有暗示或者明示齐瑢。 毕竟这并不是齐璟能够左右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开口提建议的事情。 不能在荆州待太长时间的齐璟千里送了两个木雕后,很快就得回去,所以能跟小外甥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 但这样宝贵的时间他们并没有用来做十分特别的事,大多时候就是齐璟在屋子里陪他玩一玩玩具,或者在院子里走一走。 跟教他走路时齐璟总是站在他前面、等他一摇一摆地慢慢走过来再扑到齐璟怀里不同,这次齐璟总是稍稍落后于他,两个人背对着太阳走。 小佑梧踩着齐璟的影子走得很稳,有时候他会回过头看看齐璟,有时候不会,然后就这么一直往前。 齐璟看着他小小的背影,露出了一个笑容。 …… 璟亲王一来一回,到莱夷卫的时候正好就是自己和小十一的生辰。 虽然这个生辰只有他们二人过了,但齐璟的心情渐渐恢復,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做什么事都了无生趣。 “他过得好……”至少比他们想像的,要过得好。 有爹娘宠爱,有姑姑护着,还有稍年长的伴读陪伴……在荆京偌大的皇宫里,他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动,甚至可以出宫游玩。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小外甥健康快乐地生活着。 并不是齐璟他们变得不重要了,他才这么快就转变,而是生命中总有很多重要的东西,值得人鼓起勇气去追寻。 对小赤羽来说是这样,对他们来说,也是这样。 分别,不是只剩下悲伤,人也可以选择各自过得快活,然后再给予亲人最真挚的思念。 齐璟送去的木雕,对于已经成为荆州皇长子的小赤羽来说,或许不是最值钱的生辰礼物,但看他喜爱这份赠礼的程度,一点不少。 齐璟眼看孩子对木雕爱不释手的样子,满满都是心疼和想念。 他抱着小赤羽就不想撒手,差点把皇姐的儿子给拐跑了。 等他返回封地的时候,虽然有怅然,但更多的是欣慰,是放下心来。 ——他们的小赤羽,一定能好好长大的…… 少玄听他说话的语气,就知道齐璟还是捨不得小外甥,但他也该明白了,向前看,才是他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回来后璟亲王发现,自己不在的时候小十一也很勤勉。 夫子自然是连连称赞的,另一边的武功师父少玄虽没有明着表扬孩子,但与齐璟说起他这段时间的进步,也难掩满意之意——这对于要求严格的少玄来说,已经是称赞的意思了。 想想弟弟都表现得这般出色了,自己也没理由再悲春伤秋、闷闷不乐。 于是,勤勉的璟亲王终于“病”好了,恢復了往日虽不至于殚精竭虑,但至少官署都按时点卯的作息。 见璟亲王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人前,都督府的官员都万分高兴。 他们可是希望璟亲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的。 璟亲王来到莱夷卫之后,莱夷卫的海上贸易很快恢復了运作,之后迅速地发展起来。 以世家、富商的船队为先行队,在风调雨顺的日子里频频出海,带动了整个莱夷海岸的繁荣。 无论什么人看到现在的莱夷卫,都得感嘆一句,这位年轻的东境之主还是有点本事的。 时值春末,天气大多晴好,更多的商船和渔船出海,港口热闹非凡。 原本因冀州驱赶而偏到青州海域的鲛人族也很久没有动静,更何况春夏原本就是他们繁衍后代的时候,他们就躲得更深了。 但就在这时,莱夷海军例行巡查的时候却突然发现了鲛人的踪迹。 璟亲王立刻率领镇魔营出发前往少海海域。 ——湛夷的鲛人族敢出现在青州近海……看来是他太温柔了,以至于对方产生了错觉……那就趁此机会让对方好好认识认识! 第331页 第一七九章 海岛 在湛夷反叛成为少海鲛人皇之前, 冀州和青州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鲛人的消息。 即便少海海域的贸易往来非常频繁,但船队的航线多半靠着近海, 更勿论以捕鱼为生的渔民力量单薄, 就更不会轻易深入未知的海域了。 那个时候, 少海的鲛人对于青州和冀州的人来说, 似乎更像是传说中的生灵。 少海的霸权更迭之后,新鲛人皇很快遣自己的部下登陆九州大陆, 这是鲛人族一百多年来第一次毫不掩饰地主动出现在人前。 原本人们以为这是少海新鲛人族对九州两个国家的示好,但事实证明, 这却是一个阴谋的开始。 湛夷表面上有亲近之意, 暗地里却借着海事弄沉冀州的商船,甚至为了提升自己的力量, 设计偷袭荆州皇子, 与冀、青两国已经结下了大仇。 原本九州人只在近海活动, 即便偶尔有船队经过少海中部,也只是借道而过, 被湛夷的部族这般算计之后, 鲛人与九州人多年相安无事的局面也随之被打破。 这两年青州、冀州的镇魔营及海军一直对鲛人保持戒备,所以这次发现少海鲛人族的踪影, 璟亲王立刻率镇魔营去追捕。 他这番先暂后奏的行为不仅不会引起皇帝和太子不满,果断出击甚至还可能得到父皇和兄长的褒奖——毕竟深受其害的青州太子和皇帝,显然对湛夷的部族更加深恶痛绝。 不过此时的齐璟只想赶快找到湛夷的部族。 因为莱夷海军发现鲛人踪迹的地方, 在青州商船和过往商船经过的航道附近,璟亲王身为东境之主, 必须保证百姓的安全。 跟齐璟来到少海之滨以后,少玄可以常常回到海里,待上个三、五日再回到岸上。 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现在有这个条件,可以让少玄没有后顾之忧地暂时回去;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已经找到兄长还活着的证据,希望与之重逢,可对于一般的鲛人来说,上岸来找亲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少玄只能回到海里,找寻族人的踪迹。 对于少玄来说,早些削弱湛夷的力量,除掉他最得力的鲛人皇族,他的兄长少尧就可以率部返回少海。 他们不用对剩下的鲛人族赶尽杀绝,因为一旦原来的鲛人皇沉海,他的部族多半会被新鲛人皇接手,或者逃到别处去。 因要远离近海,在不了解湛夷的部族这两年变化如何的情况下,齐璟不能叫少玄轻易涉险,所以他们用镇魔营抵达了海军发现的岛屿,于岸上登陆。 少玄一踏上海岛,有种熟悉之感涌上其心头:“我少时来过此地。” 齐璟对他过去的事情一向感兴趣,立刻问道:“这里曾是鲛人族会盘踞的海岛?” 鲛人虽然多半生活在深海,但鲛人皇族可幻化双腿,如遇特殊的情况,他们也会暂时到岸上。 比如每年春夏,鲛人族抚养发育鳃系的幼崽,就需要浮出水面。 这时候若遇到海事,一连数日海上皆是风浪,成年鲛人可以躲到深海,但需要唿吸的幼崽却不可这么长时间待在水里,鲛人皇族就会带族里的新生幼崽寻一处海岛躲避海事。 有些岛屿非常适合作为暂时庇护所,鲛人族就很可能盘踞在这些海岛周围的海域,以便随时登陆。 既然少玄说自己来过这个海岛,那就意味着当年老鲛人皇的部族很可能在这附近的海域生存过。 湛夷成为新鲛人皇后,少海海事频频,他们当然非常有可能找到同样的岛屿做短暂的休整。 可听了齐璟的问题,少玄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少玄是鲛人族中少见的黑鲛,黑髮黑眸,鲛尾亦是黑鳞,被当做神迹,受族人保护。 这也是为什么湛夷反叛后除了要追杀少尧这个继承人外,还要派心腹追捕黑鲛,追捕不成就要除掉他的原因。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鲛人皇后,部族的鲛人们还崇拜着老鲛人皇养大的黑鲛少玄。 因与族人不相同的样貌,叫生性冷淡的少玄愈发沉默寡言,除了老鲛人皇和少尧,连其他同族也不怎么亲近。 幼年时他喜欢自己找些孤岛,躲在岛上独处。 由于经常到岸上一待就是好几天,让少玄比其他族人更适应在陆地上生活。 他若化作双腿、穿上九州人的衣服走在港口的城市你,只要不开口,甚至都不会被人察觉异样。 所以谁都想不到,璟亲王身边骁勇善战的骑都尉竟然是鲛人,而且在岸上一住就是七年。 这座岛屿就是少玄小时候待过的地方之一,却并非适合作为庇护所。 “这里离航道不算远了,你为何喜欢这里?” 按理说这里离九州商船的航线不远了,少玄连同族都少打交道,又怎么会靠近九州人。 少玄看了一眼岛上丛林的方向,淡淡地道了一句:“这里有些有意思的生灵。” 也许是原本就有,也许正是因为千百年来有九州人的船只经过,总之这岛上有些野性难驯的小山猫,是少玄小时候挺喜欢的小傢伙。 看起来又漂亮又机灵,时而乖巧可人,时而张牙舞爪,看起来生动活泼极了。 就跟某人给少玄的第一印象一般,收着利器装乖巧,对外的时候又奶凶奶凶的,很有气势,叫人很难不喜欢。 第332页 听了少玄的解释,齐璟有了猜测:“那湛夷的部族也出现在附近的海域,看来确实与我们的商队有关。” 他肯定不相信湛夷也是因为喜欢小山猫才跑来这岛屿附近,那能够吸引鲛人的,恐怕还是满载货物的九州商船。 璟亲王随即下令:“我们接下来千万要谨慎行事,以免打草惊蛇,一定要密切关注周围海域的情况!” “我可以先去海里看看……”少玄才刚开口,就见齐璟一副不贊同的表情,他继续道:“我单独行动,不容易暴露镇魔营,若是湛夷真在附近,可能追我过来。” “你是想以身作饵,引他们上岸?”猜到少玄的计划,齐璟愈发不同意了。 诚然,因为海事和冀、青州的追捕,湛夷的部族受到重创,但他毕竟还活着,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如渐尤一般的勐将。 少玄在岸上再厉害,回到海中又与他们身处同样的情况,以一敌众,没有任何优势。 “你放心,若是遇到湛夷,我绝不恋战,必定立刻迴转。” 这对于骄傲的鲛人来说,已经是为齐璟做的妥协,也是一份保护自己安全的承诺。 他见齐璟还有犹豫,继续道:“青州和冀州海军与湛夷的部族纠缠这么久,虽将他们暂时往深海海域驱离,但只要隐患不除,如何叫人放心?还不如趁此机会,看有没有可能一劳永逸,那我们为此冒险,就是值得的。” 也只有在他的璟亲王面前,少玄才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齐璟看少玄的模样,就知道对方心里已经有了计划,只是尊重他的意见,所以态度并不强硬。 齐老七想带给莱夷卫的老百姓一个相对安宁的生活环境,少玄一直在他旁边看着,也一直陪他努力着。 现在确实有个机会摆在眼前,也许能改变这种胶着的局面,如果是齐璟自己能够入海,他也会一试。 过了许久,齐璟开口道:“那还是的从长计议……” 璟亲王之所以立刻率部来这片海域,就是怕鲛人族行踪不定、失了机会,现在遇到少玄要冒险了,他却说要“从长计议”了…… 少玄知道这里面产生矛盾的原因,心中无比熨帖,他虽然知道这时候其实没时间从长计议,却还是回应了对方一个“好”字。 …… 事实上果然如少玄预料的一样,再仔细谋划下去不仅没时间,也没有太多的意义。 他很快慢慢说服了齐璟,独自入了海。 能进入镇魔营的人,自然都是璟亲王心腹中的心腹,他们对自家殿下与骑都尉之间的关系,也心知肚明。 外人都以为璟亲王到莱夷卫这么久不成亲,是为了向远在天京的太子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但只有璟亲王身边的人才知道,他根本是因为心有所属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至于为何不将自己的爱侣公之于众,每个知情人对璟亲王的选择都有自己的理解。 有的人觉得,如今虽有冀州皇帝立男后的前例,但男子相亲总归不是件寻常事,叫璟亲王向天下承认骑都尉的身份,确实需要勇气和时机。 更何况京中皇帝尚在,这两年陛下身体不好,若他不能接受璟亲王与男子在一处,甚至因此影响了健康,想来璟亲王也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当然,更多的人是不知道自家殿下与骑都尉能够走到哪里,能够走多远。 这世上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的夫妻很多,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夫妻也不少,如果抛开男女不谈,璟亲王身为天潢贵胄,真能与一个人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吗? 更何况这些镇魔营的亲卫中还有当年跟着齐璟最早到过莱夷卫的暗卫,知道他们的骑都尉,根本不是九州人! 不过,再是心腹,旁人也不会完全知道齐璟内心的感受。 经歷了这么多风风雨雨,齐璟从未怀疑自己与少玄能够一直在一起。 他不会放弃,少玄不会离开,他们总会一直陪伴彼此的。 少了骑都尉在身旁的璟亲王显然不如平常镇定。 尤其少玄入海之后,齐璟差点与海礁融为一体,成为一块名符其实的望夫石。 两天过去了,他越来越担心,甚至有些后悔不该听少玄的话听惯了,一下子就被对方说服、让他就这样入了海。 他想带镇魔营到附近搜寻,又怕坏了计划。怕少玄引了湛夷回来,岛上却没有援军,所以他迟迟不敢动身。 就在齐璟焦心的时候,海面上终于有了动静。 “是骑都尉!”有镇魔营的亲卫眼力好,一眼看到了浮出水面的少玄。 但他眼力再好,哪里比得过先祖返魂的璟亲王,齐璟其实早就看到了少玄。 真正叫他吃惊的是,是还有鲛人跟齐璟一同出水,而且看样子,并非是仇敌。 对方深蓝色的头髮就跟大海一样,在天光已有些暗下去的黄昏,与少玄黑色的头髮十分相近。 某人不禁想到了少玄在冀州鲸海寻觅的那些鲛人鳞片。 其中,不正有少玄兄长的深蓝色鳞片还熠熠生辉,代表着那个对少玄十分重要的鲛人,还活着吗? 第一八零章 復仇 后来几年, 璟亲王回想自己第一次见到少尧的场景,还在后悔自己表现得不够好。 第333页 最起码也得在大舅哥面前表现出自己英俊潇洒、英武不凡的一面, 而不是呆呆站在海礁上等人家走上来了、才傻傻跑过去打招唿啊。 其实也不怪齐璟看傻了眼, 事实上所有跟着璟亲王的镇魔营亲卫, 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的鲛人露出海面, 也无不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完全不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鲛人容貌本就不凡, 再这么一齐出现,那场面极其震撼, 叫人……都不好意思直视了。 因为他们不论雌雄都不着片缕, 色彩绚丽的头髮湿漉漉地垂在胸前,看上去好像遮住了重点, 却比完全不遮还要无法言说。 连一向没皮没脸的璟亲王都不好意思盯着大舅哥小麦色的胸膛看, 眼神恍恍惚惚。 好在最后能够上岸的只有鲛人皇族, 他们能给鲛人准备一些遮蔽的衣物,否则这份羞赧还得持续下去。 算上少尧、少玄, 八个鲛人皇族上了岸之后, 在少玄地引见下,齐璟和他的同族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对谈。 齐璟知道, 虽然鲛人皇族人数稀少,但少尧身边应当不止这么多鲛人皇族。 其余的鲛人皇族此刻定还在海中护卫着自己的族人,随时对海里和岸上的情况保持戒备。 虽然少尧和少玄是兄弟, 但齐璟觉得兄弟俩长得并不是太像。 后来齐璟才知,由于在海洋中生活变数很大, 大多数雌性鲛人孕育子嗣不易,一生通常只有一个孩子,所以少尧和少玄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不过这并不妨碍兄弟俩相依为命、感情极其深厚,可以说在少玄孤独的幼年和少年阶段,少尧作为兄长,给了他最大的成长空间。 齐璟和少尧对少玄来说皆是无比重要之人,留在齐璟身边,和帮少尧及族人重返少海,都是少玄的执念。 虽然少尧和少玄小时候跟族里的老鲛人学过几句九州话,但他到底不如少玄有人悉心教导、又在青州待了这么多年。 不用说交谈了,就是听也是听不懂彼此的话的,只有少玄在中间帮忙传话,才叫彼此知道了对方在说什么。 齐璟曾经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自己见到少玄珍视的家人和族人该如何表达,也曾向少玄讨教鲛人的语言。 后来他得知鲛人在海中发出的声音,九州人根本听不懂,摄人心魄的鲛人之歌也根本不是他。 因为跟九州人从小学说话不同,鲛人沟通的语言,更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人教他们,自己便会了。 就算让少玄去教齐璟,他也是做不到的,齐璟才无奈放弃。 事实证明,有沟通的桥樑在,沟通就没有问题。 某人还求自己的专属译官道:“在你兄长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多夸夸我的好哈……缺点就先别说了,咱们关起门来说……慢慢改!” 少玄:“……”他们家这位璟亲王总能把说正经事的时候变得不正经,也是种本领。 不过,某人虽然喜欢插科打诨,但该做正事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几句就道出了自己来少海的原因,也表现了自己欲助少尧夺回家园的愿望和实力。 齐璟通过少玄这名专属译官,了解了这些年少尧及其族人在外漂泊的艰辛,以及他们这次回到少海的歷程。 原来偶尔回到少海试探的少尧跟湛夷的鲛人族一样,也发现了少玄陆陆续续留在海中的讯号。 当他确信少玄还活着、而且也在少海附近活动之后,决心先来找到弟弟。 这里面一方面是因为他牵挂自家兄弟,一方面也是希望族里能再添一员强将,叫部族的力量更加强大起来,面对湛夷就更有把握。 可是回到故乡的少尧一族发现他们面临的不仅有内忧,还有外患——九州海军对鲛人的态度突然变得十分恶劣。 他们不能到陆地查探为何短短几年间青州和冀州对鲛人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但也能猜测跟湛夷执掌少海海域有关。 九州大陆的人虽要借道海上,但他们活动的范围及其有限,大多时候跟海中鲛人井水不犯河水,几乎没有交集。 能够让青州和冀州同时对鲛人表示不善,若非是湛夷做了什么惹了众怒,少尧不信。 虽然弟弟少玄已经成年,不需要浮出海面也能够在深海好好生活,但少尧还是担心九州陆地上的人会伤害到少玄。 他知道少玄幼年常去的几个海岛,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附近徘徊。 正如齐璟所说,这里离九州商船的航道比较近,其实对鲛人来说是比较危险的地方。 最近连湛夷的部族都已被两国海军逼得退入了更深的海域,更不用说曾经被迫离开家园的鲛人族,更是小心谨慎。 少尧确实没发现自己的行动引来了青州的镇魔营,不过他成功找到了弟弟,却是事实。 当他与少玄在海中相遇的时候,起初也由于惊喜过甚,差点以为是自己长途跋涉产生了幻觉。 但这都比不上当他得知少玄这几年的经歷以及他与青州皇子之间的关系时生出的那份惊讶。 有些鲛人确实喜好九州人不假,但想做什么也是将九州人引到海岸边再行事。 像少玄这样反过来被九州人勾到了岸上、还大老远跑到内陆且一住就是好几年的,恐怕古往今来也就这么一例了。 第334页 自经歷了湛夷反叛之祸,又莫名被冀州和青州敌视,少尧愈发不信任异族。 听闻弟弟与青州皇子两情相悦,少尧的第一反应就是阴谋,他甚至怀疑这个青州七皇子就是想借少玄找到少海的鲛人族,再对他们一网打尽。 但少玄怎么会让他这样误会齐璟下去,于是把两人这些年经歷过的种种,都尽量与少尧分享,恨不得把齐老七夸成世上最好的人、完美的人。 至于少尧,这个曾经最了解他的人,怎么会发现不了少玄的改变。 ——他变得不再冷漠,甚至愈发温柔,连话都多了起来……这也许都是那个人功劳! 带着怀疑和好奇,少尧随少玄到了海岛边,见到了青州的璟亲王。 事实证明,感情就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有些人你看着觉得普通,但在另外一个人眼中,他却有数不尽的优点。 情人眼里出美人,无论放在何时、何地,都是实话。 …… “既然你们已经回到少海,再东躲西藏就没有意义了,等过几年湛夷的部族缓过劲来,想要驱赶他们就更难了,”齐璟想了想还是道:“只是不知道湛夷如今的情况如何,我们联手,是否可与之一战。” 过去莱夷卫的镇魔营和海军并未真正与那些海中霸主起生面的冲突,如今要想帮少玄和少尧夺回少海这个故乡,就必须与对方面对面战斗。 璟亲王手上有镇魔营,于空中是极有优势的,但鲛人不可能自己离开海面自投罗网,所以还需要少尧的部族一起配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真正的主力还是少尧的部族自身——如果少尧与湛夷的力量悬殊,他们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了。 关于这一点,少玄与少尧刚刚见面就已经沟通过,此刻可以直接告诉齐璟:“虽然湛夷的部族总数是我族三倍之上,但真正的鲛人皇族却并未超过两倍。” 少尧带着族人到处漂泊,鲛人皇族比起当年在少海时多了几分血性,愈发骁勇善战。 他们既然回到少海,就是抱着重新夺回家园的决心而来,有青州镇魔营的襄助,他们的胜算又大了许多。 到了復仇的时候,他们要一往无前! 第一八一章 家乡 元章二十七年夏, 在青州歷史乃至整个九州歷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因为在这一年, 青州与冀州海军联手, 助曾经生活在少海海域的鲛人族从新鲛人皇湛夷手中夺回了少海的控制权。 虽然史书上只有寥寥几句概述, 但现实的战况却非常激烈, 以至于少海鲛人族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慢慢恢復过来。 明面上说的是青州和冀州的海军出动,实则真正发挥作用的, 是青州和冀州的镇魔营。 在对待湛夷部族的态度上,青州朝廷和冀州朝廷是一致的。 虽然冀州没有如青州一般差点失去了一位太子, 但湛夷长时间袭击冀州商船, 已触到冀州皇帝刘煜的逆鳞,他迟早要找湛夷算这笔帐。 齐璟最初那么赶着往少海来, 是怕自己晚一些抵达, 湛夷的部族又来无影去无踪了。 待发现在海岛附近徘徊的鲛人其实是寻找黑鲛的少尧族人之后, 时间就变得没有一开始那般紧迫了。 反攻之计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为了得到援军,齐璟一边对京中送去秘折, 一边亲自率镇魔营到冀州, 借立阳海军给冀州京中报信,很快就得到了对方的答覆。 他随后与暗中亲临立阳的冀州国君刘煜密谈, 双方以急短的时间初步定下了接下来青州、冀州联手制敌的策略。 他们的计划,简单来说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算上海事频频的两年,湛夷的部族这几年损失很大, 而且以少尧和少玄探寻少海得来的判断,湛夷这两年的身体必定有碍, 否则以他暴虐自大的性格,不至于因为九州海军的威势就躲得这么彻底。 这个时候,如果有机会叫他提升自己的力量,湛夷绝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新鲛人皇通过杀死老鲛人皇获得控制整个海域的力量,也可以通过杀死鲛人皇族或者九州皇族达到类似的效果。 青州和冀州的皇族已经因为之前皇族受袭的事情生出警醒,只要他们不入海或者始终盘旋于天际,就不会再给他机会偷袭。 如此一来,只有少海的旧鲛人皇族能成为他提升力量的垫脚石。 可以说,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疲于躲避九州镇魔营的追捕,他恐怕早就想找到少尧和少玄并除之以后快了。 “既然如此,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引他上钩。” 就跟他们刚到海岛的时候,少玄计划以自己为饵、引湛夷到海岛旁一样,他们现在要利用湛夷的贪婪和残暴,将他引出来除掉! 湛夷可能到死都不会想到,当年自己派渐尤去追杀黑鲛、重伤少尧,不仅没有给老鲛人皇的部族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反倒促成一段奇缘。 正因为少玄在,璟亲王手下的莱夷镇魔营动用了过半的力量,可谓全力以赴,齐璟还积极与冀州也形成同盟,加上少尧的部族,三方众志成城,其利断金,布下天罗地网等湛夷闻息而来。 …… 有璟亲王这个东境之主在,少尧的族人可以暂时栖息在莱夷卫近海的地方,甚至可以靠近九州大陆休整。 第335页 这里是湛夷的部族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相对来说比较安全。 少尧的族人,大部分都是在湛夷反叛之乱中存活下来的鲛人,少尧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当初被迫离散避祸的族人一一找回。 他们中有的确实已经年老体弱,无法参加这样的战斗,有的则正在哺育幼崽,也不能随族中骁勇善战的主力去对敌,所以有一个比较安定的环境,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族人相对安全,也可以让少尧没有后顾之忧地离开。 在湛夷以为少尧的部族面对他们只能落荒而逃的时候,他们已经安排好自己的族人,准备全力以赴对付敌人了。 不过,鲛人与九州人之间毕竟是异族,即便有少玄这个枢纽在,但要想完全信任彼此,还需要时间磨合。 所以齐璟并没有邀请鲛人上岸——哪怕他觉得岸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齐璟只是令人辟出一片安静的港湾,在大战来临之前,都尽量不打扰对方的生活。 在璟亲王安排好这一切之后,少尧带领的先行部队也终于发现了湛夷的踪迹,大战一触即发。 齐璟虽然担心要与兄长一起入海的少玄,但也知道这一战对于少玄来说意义重大,少玄必然会战斗到底。 他并不觉得这是少玄在他和部族之间做了选择,相反,正是相信少玄信任他、依赖他,才会将这么重要的族人交给他,又把后背交给他,愿意与他共同作战。 事实上,要说服少尧及其族人相信九州人,就已经是件非常难的事情,齐璟知道少玄为此一定付出了巨大的心力。 如今齐璟能给少玄的,不是劝阻,而是鼓励,是许诺与他并肩的承诺。 齐璟要为差点丢掉性命的皇兄报仇,要为九州因为湛夷丢掉性命的百姓报仇,为失去家园的少玄族人夺回少海,也为还少海一个更加安定的未来,这一战对于齐璟来说,同样重要,也绝不能退缩。 元章二十七年夏,璟亲王率部藏在事先约定好的岛屿。 他们与冀州荆郡王率领的镇魔营汇合,一起等待时机袭敌。 身上抹有油彩的少尧族人则以身为饵,负责引湛夷到附近的海域。 鲛人在水中不能带铠甲或行军旗一类证明身份的物件,要不然会减弱他们的力量和速度。 这种涂在身上的油彩是特制的,不防油但防水,即便他们一天到晚在海里泡着,油彩也可以存在一、两天的时间,这成为友军区分两批鲛人族的重要标志。 不出齐璟他们所料,当湛夷发现少尧和少玄等老鲛人皇的部族踪迹,立刻如嗅到血腥味的鲛鲨一般尾_随而来。 当湛夷看到跟随少尧和少玄的只有雄性的成年鲛人,就知道对方一定把族人藏在附近,也只能藏在附近。 他不仅要杀死眼前的鲛人皇族,还要彻底剿灭老鲛人皇的部族,来发泄自己这两年被九州人驱赶的愤怒和不甘。 他遣了一部分鲛人去捕杀少尧的族人,要让对方亲眼看着自己的族人一一惨死、来后悔不该不自量力回到少海。 接着湛夷就带着自己的鲛人皇族和战士追击试图逃跑的少尧。 然而,等待他的,不是他以为的美味牺牲品,而是骁勇善战的鲛人族战士。 他将经歷的,也不是单方面对少尧部族的屠_戮,而是激烈的战斗。 看似身处劣势的旧族鲛人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往近海面的地方引,随后来自空中的援军突然降临,给了湛夷意想不到的致命打击。 少海的海面,不断翻腾起血浪。 …… 两个月后,元章二十七年的七月十五,莱夷卫在少海举行了盛大的放灯活动。 相比于每年百姓自发举行的放灯活动,这一次官办的仪式规模空前。 距离海事席捲九州东部沿海已经过去两年,无论是青州、冀州还是荆州的沿海区域都渐渐恢復生机勃勃的景象。 人们对因为天灾而逝去的亲人还不能忘怀,但对未来的生活已经重新燃起希望。 璟亲王举行放莲灯的仪式,一方面是让青州的海民寄託哀思,一方面也是祭奠在两个月前于激战中逝去的少海鲛人。 湛夷和他的部下已经为自己犯下的罪孽,付出了应得的代价。 但双方交战,少尧的部族也损失惨重。 饶是齐璟曾率镇魔营直面徒太荒原而来的妖魔群,已有了不少战斗的经验,回忆起当时海上的情况,还是心有余悸。 正如他们守卫青州边境、不允许妖魔犯境侵扰百姓,鲛人们也在捍卫着自己的部族、自己的家园,哪怕牺牲也在所不惜。 少海重新回到了旧族的手中,杀死湛夷的少尧成为新的鲛人皇。 他与青州和冀州定下契约,约定在他有生之年,绝不让族人主动靠近两国的商队和渔船,还彼此一个安宁。 原本齐璟想过,既然有少玄和他在,至少少海的鲛人与青州可以和睦相处。 他甚至能继续为少尧的族人提供安全的港湾,供他们休养生息。 但他将自己的想法与少玄提起,对方没有接受他的提议。 “他们原本就是属于大海的,这次藉助青州和冀州的力量,也是因为湛夷的所作所为已经不仅影响了我族……如今九州与我少海鲛人族的仇恨已解,就让少尧他们回到该回去的地方吧。” 第336页 仿佛是证明少玄所说,原本在莱夷卫一处港湾的少海鲛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连少尧都没有与齐璟道别。 璟亲王在莱夷卫官员的簇拥下在港口的大船上看百姓放灯,想着少玄跟自己说的话。 一盏盏莲灯飘向大海,灿若星河。 而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这片海域新的主人,也带着自己倖存的族人,在悄然注视着九州人点的莲灯慢慢飘向大海深处。 第一八二章 时光 新鲛人皇并未对湛夷的部族赶尽杀绝, 毕竟在不到十年间的两次权利更迭过程中,少海鲛人已经失去太多同族, 若是再自相残杀下去, 少海的鲛人族没落、甚至消亡, 恐怕是迟早的事。 不过, 少尧如何将湛夷的部族收入自己的部族,又如何让他们听命于自己, 就不是齐璟他们能考虑的事情了。 少海新鲛人皇诞生,并许诺鲛人族会远离九州人的航道, 对于青州和冀州来说, 显然是极好的事情。 原本海上贸易因为大海的喜怒无常,就得面临巨大的风险, 如果其它威胁能够减少些, 便能大大降低航行的危险。 如此一来, 一些曾经心存顾虑的人也投身海运,青州的港口愈发热闹起来。 因璟亲王率莱夷卫的镇魔营和海军在诛杀鲛人皇一战中立下大功, 青州皇帝甚悦, 一时之间对莱夷卫大大嘉奖,赏赐不断。 璟亲王身边将士纷纷也得到了封赏, 而他最宠信的骑都尉变成了七转的轻车都尉,形同从四品,羡煞旁人。 不过, 真正让齐璟感到高兴的是,他既为皇兄和少玄报了仇, 也为东境的海民创造了更安定的环境——于公于私都有所得,也不枉一番辛苦和冒险。 因此事影响重大,齐璟在少海一战后立刻请命回到天京,亲自在父皇和皇兄面前诉说之前来不及说清的来龙去脉。 出于保护少玄的目的,他最终还是隐去少玄是鲛人的事实。 齐璟只道是那些被湛夷迫害、不得不流落他乡的鲛人族忍辱负重多年,歷经千辛万苦终于重返少海,在得知湛夷的部族为两国所不容,就决定破釜沉舟前来求援。 若非身体所碍,太子恨不得前去少海手刃仇敌,如今由他的七弟代劳,倒也跟自己报了仇一样。 不过,他和皇帝并非只听故事,还有额外的话要嘱咐齐璟。 “虽然鲛人已与我青州定下盟约,但他们毕竟是异族,湛夷就是前车之鑑,莱夷卫不可因此盟约就松懈下来,要随时谨慎戒备。” 湛夷当初又何尝不是放低了姿态,派人来青州拜谒君主,却包藏祸心。 这次如果不是冀州也有镇魔营出动,皇帝和太子根本不放心老七这般去少海。 莱夷卫是青州的东大门,就算父皇和皇兄不强调这些,齐璟也不会因为新鲛人皇跟少玄的关系,就松懈在少海近海区域的巡视。 倒不是他不信任少玄的兄长,而是要防范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 齐璟立志想当个醉卧美人膝的闲王,但也不会完全弃莱夷卫百姓于不顾的——齐老七若想负责任,可能比谁都可靠。 “父皇和皇兄放心,阿璟知道轻重,必会全力守好莱夷卫,为父皇和皇兄分忧。” 入了秋,天气转凉,皇帝的身体又开始虚弱起来,他再这么听老七说了些话,精神就有些不济了。 齐璟心里担忧,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等退出了紫宸殿,才与太子问道:“父皇近来可好?” 好在齐珩给他的答案不算太坏:“只是天气凉了,再加上担心少海的情况,父皇这今天才有些劳累……曹院使说,只要眼下注意一些,当无大碍。” 齐璟闻言,心中大石落下,长舒一口气:“那就好……” 兄弟俩儿一齐往外走,齐璟以为皇兄还有话与自己说,谁知道齐珩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齐珩突然道:“老七,你也该是时候娶一房正妻了。” 齐璟一惊,问道:“皇兄怎么想到这事了?” 建府,封王,离京……已经及冠的璟亲王没有在去往封地之前成亲,这其中的原因,不要说皇宫里的人,就是朝廷上下官员,也都心知肚明。 因为这是齐璟自愿的,所以他并不觉得委屈。 只是他不委屈,不代表别人就相信他没有感到委屈。 在莱夷卫待了这么久,齐璟都快忘记自己是个未成家的亲王了,陡然被对方这么一提,他显然还没准备好。 可太子似乎早有打算,所以很快就回答他:“转了年,你就二十四了,虽然九州皇族素来晚婚,但也不能太晚了,你这莱夷卫和郁城三郡,总要后继有人才安稳。” 一时之间齐璟不知道该怎么跟皇兄开口,接下来再无人说话,兄弟之家的气氛立刻变得微妙了起来。 以为对方还在心存顾虑,齐珩又一次主动道:“你不用顾虑太多……” 齐珩今日说这番话,并不是想再试探齐璟什么,他是真的希望老七能够成个家,能够在莱夷卫有个真正的家。 他正想把太子妃和良娣同时怀上身孕的事情告诉齐璟,对方却先开了口。 “皇兄,臣弟现在还成不了亲,”齐璟停了下来,认真看向齐珩:“臣弟不知该如何跟父皇说,我已心有所属。” 第337页 这下子,齐珩惊讶地把东宫的好消息都抛到了脑后,马上问道:“心有所属?你所属何人?” 他飞快地回忆了一番,根本不记得老七与京中哪家的贵女有过交集接触,想来想去,他觉得也只有荆州的玄滢长公主,是老七接触最多的女子了。 仿佛猜到了齐珩在想什么,齐璟摇了摇头:“他不是什么贵女,也不是玄滢长公主……” 就在齐珩想“老七心仪的女子不是贵女那就可能是个平民甚至婢女”的时候,齐璟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臣弟待少玄,就如冀州皇帝待锦阳王,望与之同心偕老。” …… 去一趟天京,与皇兄分享了自己的心事,齐璟如释重负。 齐珩也知道这件事太过惊人,绝对不适合现在跟受不得惊吓的父皇提及,所以只能帮着齐璟继续瞒着。 没有人提及婚事,青州最有身价的单身汉璟亲王遂又过上了无人约束的美好日子。 自己的兄长和族人还活着,也重新回到了少海,这让少玄终于放了心,璟亲王也不用见天儿地跟着自家美人担心大舅哥的安危。 “下次你再去见我大舅兄,记得捎点治外伤的药材去,你们不是也可用咱们的药么?我这可是锦阳王赠的药,药效不用说。” 冀州的男后简晓年与齐璟在皇帝万寿期间因缘相遇,一见如故,两人之后也时常有书信往来。 他们不谈国事,只当对方是普通友人来相交,又因锦阳王本是大夫出身,在北境有一间闻名天下的药局,所以给齐璟的赠礼和回礼多半是延年堂的芳香油,或者雪岭药局出的药材。 朋友间的日常馈赠,当然不可能是那种需要进贡的珍品,礼轻但情意重,齐璟都留了下来。 他决心要把它们用在最需要的地方,才能表现自己对这份礼物的重视,可惜一直用不上。 在与湛夷一战中,少尧自己与族人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齐璟觉得把自己攒着的药材送给休养生息的鲛人族,应该是再适合不过了。 少玄听着某人一口一个“大舅兄”地称唿少尧,也没有开口反驳对方,他知道齐璟的好意,所以没有拒绝。 如果有空,璟亲王还会亲自送少玄大包小包地回去娘(少)家(海),停在某个岛屿等自己的轻车都尉省亲。 虽然他很难再见到大舅兄一面,也并不怎么在意。 他现在看青州风调雨顺,小十一越长越高、文武皆有天赋,还有绝世的美人在旁,京里有皇兄帮他罩着,日子过得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好时光,大把的好时光啊,可不能虚度了! 第一八三章 随心 元章三十二年, 莱夷卫璟亲王府里,翩翩少年正在高大男子的陪伴下于湖边练剑。 午后, 王府的男主人突然从官署归来, 他不走正经大道, 非要鬼鬼祟祟找些遮蔽物, 慢慢往湖边靠近。 因为躲的人自己觉得有意思,被躲的人哪怕早就发现他的踪迹, 也要假装没发现——这东境之主在自个儿王府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哇哇哇!吓到了吧, 哈哈哈……” 人从旁边的灌木丛蹦跶出来的时候, 十一皇子还得瞪圆了眼睛假装自己受到了惊吓,与他那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看齐璟闹腾的少玄哥,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怪少玄不积极配合, 实在是因为这套把戏齐璟隔三差五就要玩上一次。 也就是十一皇子对兄长是真爱, 次次都配合他不说,还配合得情真意切、绝不敷衍。 最后, 满足兄长一时兴起的十一皇子得到了齐璟的摸头鼓励, 也觉得心满意足——自他长大,这种奖励可不常有, 就跟他记忆里的槐花糕一样,浅尝就有清香。 “十一这套剑法练得真是越来越利落了,等再过上两年, 咱们想办法编个户籍,送十一去参加武举, 到时候他比个武状元回来,给父皇和皇兄一个惊喜。” 十一皇子这边听到兄长的话还有些懵,不知道自己身为皇子怎么参加武举。 但跟某人同床共枕多年的少玄知道,齐璟恐怕又淘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传奇杂录、小说志异当睡前读物,还把上面看来的古怪故事往身边的人身上套用呢。 且不说武举中并不试剑术这个事实,真要让十一皇子跟戏本里说的一样带着假户籍去参加武举,恐怕给皇帝带去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果然不出其所料,齐璟是自个儿在集市上淘到了不知名的小说集,翻了两卷觉得这个故事最荒诞,才印象深刻。 他借着说话的当口把自家的美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还觉得意犹未尽,好在最后没把正事忘干净。 齐璟随即解释了自己提前归来的原因:“京城刚刚送来了消息,皇兄的第四个儿子降生,我们这做皇叔的,当然得去看看。” 元章二十三年,皇长孙出生,后来太子妃和太子良娣为东宫生下第二个和第三个儿子,此后几年间,齐珩先得了一个公主,如今又得了小儿子。 刚出世的这个小皇子虽然生母不显,但他恰巧在皇太后生辰当日降世。陛下仁孝,觉得这是太后长寿的祥昭,所以格外看重这个小皇孙。 不去管几个皇孙背后的关系,齐璟对二皇兄的孩子总是期待的,虽然听闻这个小皇子跟他前两个哥哥一样不是生而觉醒,还是很想看看孩子长什么样、像不像齐珩。 第338页 京里的意思是叫璟亲王早些带十一皇子回宫一趟,所以齐璟得了消息就立刻回了府里,跟少玄他们说起这件事来。 十一喜欢孩子,对刚出生的小侄子充满好奇,连连问起兄长这个小侄子出生的细节来。 齐璟当然也没见着东宫宫人生孩子的过程,哪里可能知道什么细节。 可他却偏偏能回答十一的问题,好似站在齐珩身边一起经歷了似的。 少玄看着他们兄弟俩儿并排走在前面,只见齐璟一边跟十一说话,一边时不时摸摸他的剑穗,或者拽拽他的袖子,总之嘴上、手上都没个消停。 小十一这两年的个头窜得极快,已经渐渐有了大人的模样,成长的痕迹清晰可见。 但不管过了多长时间,他的兄长璟亲王,却还跟当年在莱夷海边对鲛人上下其手的“登徒子”一般,充满了少年恣意而生动的气息。 在兄弟俩儿看不到的地方,少玄的嘴角牵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身上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啊…… …… 对于太子齐珩来说,老四的出生,可谓喜忧参半。 一方面他又有了一个儿子,而且还是很得皇祖母和皇帝喜欢的孩子,这是件喜事。 然而,这个小皇孙依旧没有觉醒神武,又叫人无比烦闷。 早些年他在少海受过重伤,后来又因反王谋_逆而中毒,亏损太过,虽然太医院的曹院使等御医一直在帮他调养,可事实证明,哪怕表面的伤口早已结痂,内里的变化依然存在。 在齐晖后面出生的子嗣,无论男女,皆没有神武……这还不能说明他的身体状况吗? 当然,齐珩还不至于因此就不待见自己的亲骨肉,只是他心底的失望之情,还是叫人难以自欺。 唯一叫人欣慰的是,他这个太子之位,坐得还是比较稳的。 父皇对他始终如一,爱护有加,弟弟璟亲王至今没有成亲也没有子嗣,为他守着莱夷卫这等重要的地方,叫他没有后顾之忧。 而他的长子齐晖拥有神武,且天资甚好,再加上身体康健,假以时日必当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储。 在外人看来,太子只有一个觉醒神武的子嗣,确实十分可惜,但说到底,他要继承青州皇族的祖宗基业,有这么一个孩子,也就够了。 通常情况下,人们看待一件似乎已成定局的事情,要么越看越开就释然了,要么钻牛角尖越钻越窄,最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青州太子至少在认清事实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受太多的折磨。 几年前他曾表示,希望老七能够成个家,毕竟莱夷卫再好也不是他们长大的京城,若是老七在封地能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他可能会更加幸福。 带着这种想法,齐珩不再担心老七生下有神武的孩子会跟他争夺皇位,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一辈子可能只有旭郞一个觉醒神武的儿子时,也没有那么执着了。 那时候老七跟他分享了一个秘密,叫齐珩硬是反应了好久好久,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该惊讶、生气、高兴,还是得有别的什么表示。 回忆过往的一切,齐珩觉得不是齐璟遮掩得太好,而是他们根本没有往上面想过罢了。 再仔细想想,齐珩觉得老七的秘密,其实并非无迹可寻。 徐少玄当初是如何取得功名的,齐珩当然还有印象。 此人师从镇国寺的武僧,又是七皇子府上出来的人,参加武举一路都备受争议,但锋芒毕露也是事实。 他脸冷,待旁人的态度冷淡,似乎根本没把那些明着、暗着的议论放在眼里。 除了七皇子,他好像对任何人和事都不在乎,一直冷眼旁观。 父皇惜才,又看在老七的份上,给他点了个二甲第一,是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这样一个容貌出众、武功盖世的有才之人,在平乱的时候更是立下大功,愈发得到皇帝的另眼相看,他完全可以藉此机会留在十六卫或者去边境守边。 可徐少玄却始终甘愿留在齐璟身边,哪怕没有高官厚禄、锦绣前程。 当年他们在六皇子府,老五和老六包藏祸心,情况何等危机,不知多少僕从、护卫见势不妙,直接就弃主人逃命去了,可徐少玄堂堂二甲传胪,先是守在寒冷冬夜里挨冻不说,后来也是第一个发现异动地冲进来。 他如果看重的不是璟亲王能够带给他的荣华富贵,又能看重什么、追求什么呢? 这样一想,看起来忠心耿耿、无欲无求的徐少玄,其实是要求最多的一个人——他所求的,可是青州的七皇子,莱夷卫的主人啊! 不过那时候再怎么惊讶,等几年过去了,齐珩也习惯了。 时间有时候真是个好东西,流动起来悄无声息,等人勐然一回首,会发现其实已经过去很久。 有些事,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甚至可以成为茶余饭后闲谈的话题。 当齐璟说他把少玄留在了莱夷卫,太子微微一笑:“怎么捨得?” 若在以前,他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是可以随意调侃对方一句了。 齐老七傻笑:“嘿嘿……” ——他总不能说,正好少玄要回少海探亲,他其实是不捨得对方来回奔波,才捨得把他留在莱夷卫的。 第339页 …… 陛下看重小皇孙的满月宴,连带着宫里上下也热热闹闹的。 齐璟带十一跟着太子一起给皇祖母和父皇请安,终于见到了许久未见的父皇。 太子还有公务要忙,没办法陪在他们跟前太长时间,之后留老七他们跟父皇说话,自己则回去六部理事。 皇帝似乎有话要与老七单独说,遂让十一去东宫看看小皇孙。 小十一在父皇面前没有小时候那么拘束,能够快些看到可爱的小侄子,他也没有不乐意的,于是行礼之后就跟二皇兄一起出了紫宸殿。 齐璟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几年皇帝的身体情况虽没有大的起色,但也没有遇到过特别危急的时候。 每次见到老七回京,他的精神就变得特别的好,甚至能拉着齐璟说上半天的话也不疲惫。 太子已经开始监国,皇帝将国事慢慢交给他处理,但场面上还为他撑着,一方面克制权臣,同时也在殚精竭虑地为将来的君王挑选优秀的人才。 齐璟在蒙良救下并引为好友的罗秦,就是近两年颇受皇帝重视并悉心栽培的年轻官员之一。 由于陛下有意叫这些官员到地方去歷练一下,来年考评之后,罗秦就要出发前往南方的郡县了。 齐璟和罗端行多年保持书信往来,每次齐璟回京,都会抽空去看望他,两人之间的感情并未因为距离而产生变化。 而且因有少玄在王府,璟亲王不再需要别的亲卫长,齐璟遂把邓松给放了出来,叫他可以跟罗夫子一起生活。 听父皇提及好友的名字,齐璟自然是高兴的。 皇帝见他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不禁笑道:“朕刚刚难道夸的都是你吗?” 还没等齐璟凑趣说上两句,皇帝突然又开了口,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身边那个徐都尉呢,怎么这次没有一起跟到京里来?” 刚刚皇兄拿少玄跟他开玩笑,齐璟还觉得有意思,此刻听了父皇对少玄的关注,他却不由得一愣,不知道父皇突然提到少玄有何用意。 可皇帝并没有解释自己的用意,他甚至都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饱含深意的目光看着齐璟。 恍然间,齐璟明白了什么。 ——对父皇来说,他的小秘密可能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 正在齐璟忐忑的时候,他听到自己最熟悉的声音。 “老七,做你想做的事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喵殿下》的正文部分,到今天就完结了……先自己撒个花! 朝朝的九州萌物系列,《嫡子》《大喵》和《喵殿下》,至此也终于大团圆啦~ 第184章 番外篇 少主联萌 青州承辉元年, 九洲大地河清海晏,天下昇平。 青州新帝齐珩, 冀州皇帝刘煜, 以及荆州之主陈玄沣, 这临海三国的君主皆值鼎盛之期, 治下无论是陆地还是近海,都是一片繁荣景象。 多年前, 各国的天灾人祸带给三国的创伤,已经在各自休养生息中得到抚平。 更让人感到高兴的是, 这三国皆有文武兼备、天资卓绝的少主, 自然叫各自的百姓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青州新帝继位,其余四国君主皆派使节来贺, 青州天京变得极其热闹。 京中闹市的酒楼里, 人们不能明着讨论青州的齐氏皇族, 但别国的事情,却是可以热议的。 “冀州与我们青州素来交好, 这次竟是叫太子与荣亲王一起来祝贺, 听说太皇太后因此专门在宫中设宴款待,亲近之意表露无疑。” “可惜我国皇族没有适龄的公主, 否则怕是要联姻吧?” “说的没错,当初大长公主不就嫁入荆州皇室,如今贵为皇后, 多年荣宠不断,以冀州和咱们青州的关系来看, 若真有联姻,保不齐又是一段佳话。” 冀州皇帝刘煜多年独宠男后,膝下只有一对双生皇子,刘慕年和刘荣年,其中稍年长的刘慕年已被立为太子。 双生子在皇族中并非没有,但若是双生的皇子,却有些忌讳。 通常其中之一活不过成年,或者自小就被送进镇国寺剃度出世,以避免双生兄弟阋墙的情况发生。 不过在冀州皇宫,两位皇子似乎并没有遭受这样的安排。 皇子们一同长大,皇长子被立为太子的同时,二皇子也被册封荣亲王,两人同进同出,感情甚笃。 由于冀州皇帝刘煜继位之后,后宫只有一位男后,所以双生皇子的身世,一直为人们所猜测,大家却始终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照理说,即便皇子的生母出身再低微,但她生下的孩子一个成了太子、一个是亲王,无论她是死是活,都该被加封才是。 然而,冀州双生子的生母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别说加封了,连名字都没有出现过一次。 有人猜测是因为刘煜宠爱男后,怕皇子的生母借子夺权,遂将她一应痕迹全部抹杀。 甚至有人为破男后独占皇帝恩宠之局面,故意在背后撺掇两位皇子,想借这种猜想引得他们与男后生隙。 谁知道都没等皇帝和男后出手,双生皇子就已先联手将挑拨者的势力连根拔起,大有杀鸡儆猴之意。 两位皇子是男后一手养育长大,与男后感情深厚,这点毋庸置疑,他们对自己未见一面的生母并无挂念之情,看起来薄情了些,但也是人之常情。 第340页 还有一种猜测,是说双生皇子根本不是冀州皇帝刘煜的亲子。 毕竟他们出生的时候,那时还是摄政王的刘煜正受魇症所扰,不喜人靠近,否则也不会多年没有成亲生子。 当然,这种说法就跟“双生皇子其实就是男后所生”的猜测一样荒谬,大多数人是完全不信的,所以传着传着也就没有下文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些说法虽然看起来荒谬,但说不准就是事实的真相呢。 …… 不管两位皇子的身世到底如何,他们一个已经贵为太子,一个被封亲王,身份尊贵,是不争事实。 眼下两位皇子也快到议婚的年纪,自然有不少人打着主意。 不过,冀州没有适龄的公主,青州太子齐晖更是新帝唯一觉醒神武的儿子,联姻之事,更没有影子了。 说起青州的少主齐晖,其出生也颇具传奇。 那时候反王未作乱,还没有被封太子的二皇子齐珩赴少海支援鲛人族,却被暗算,差点命丧异乡。王妃年轻,因失去夫君备受打击,差点因此没了孩子,几经波折才将长子生下来。 后来二皇子机缘巧合被出巡的冀州皇帝刘煜所救,捡回了一条命,也见到了生而觉醒的长子。 再之后诸王叛乱,齐珩中毒,小公子随珩亲王府一同陷入危局,直到真相大白、危机解除,他才真的过上众星捧月、备受期待的日子。 当皇帝的儿子不容易,更何况是唯一觉醒神武的儿子。 几乎所有人都对他给予厚望,还有些另有筹谋的人总想看他栽跟头,齐晖能够安安稳稳、顺顺利利长到现在,也是个不小的奇蹟。 在皇长子之后,宫里陆续还有皇子和公主降生,却无一觉醒神武。 大概是已经认清自己可能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觉醒神武的事实,齐珩对长子要求十分严格。 青州皇太子有父皇、母族,和执掌莱夷卫的七皇叔璟亲王全力支持,地位稳固。 若无意外,他将在父皇齐珩百年之后继承皇位,成为青州的下一位君主。 这样一位少主,即便还没到议婚的年岁,但他的婚姻大事,又怎么可能不被人关注呢。 酒楼有人嘆道:“荆州倒是有位公主,不过还在襁褓之中,也是不般配的。” 青州的大长公主齐瑢嫁入荆州皇室多年,因原本的荆州皇帝退位,玄沣亲王以皇太弟的身份继位,她被册立为皇后。 齐瑢除了育有皇长子陈佑梧,之后还为陈玄沣生下一子一女,小女儿此刻都不满周岁,这彼此相差十几岁的情况,无论小公主是定给冀州的皇子,还是青州的表哥,都很牵强。 “说来,荆州皇太子与我们青州太子年纪相仿,这次也到了皇城,不知道是怎样的人物。” 荆州太子陈佑梧的母后是青州太子齐晖的姑姑,两位殿下乃是姑表之亲,年纪又相差不大,少不得叫人暗地里拿来做比较。 不过,平庸的人都是一样的平庸,优秀的人却有不同的优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比较不来。 “听闻今天大清早有人见一队骑兵往城外的方向去了,看骑兵的标志正是三国皇族的随驾,还有人瞧见玥亲王跟荆州太子中途换了马骑。。” “如此看来,我们玥亲王与荆州太子关系甚好啊。” “荆州太子是先祖返魂,传言性格内敛,不好亲近,怎得会与玥亲王如此投缘?” “玥亲王也算是荆州太子的小舅舅,这有血缘之亲的,走得近些也不奇怪。” “玥亲王?”有行商外出、才刚回青州的人,对这位王爷还不是十分了解:“咱们何时有位玥亲王了?” 旁人知他离京有些年头了,也不笑话他,还解释道:“玥亲王就是十一皇子,跟着璟亲王去了莱夷卫的那位。” 先帝逝去之前,封了小儿子一个亲王爵,还赐其沧渤为封地。 别看沧渤只是一郡,可如此一来,璟亲王的莱夷二郡、郁城和玥亲王的沧渤连成一线,将东境海岸尽收治下。 若新帝齐珩不是对两位皇弟完全信任,又怎么可能任由先帝做这等安排。 璟亲王不近女色,也一直没有成亲,身边却有一位上护军据传与亲王关系极其亲密,两人同进同出,形同眷侣,想来这也是叫新帝放心璟亲王的原因之一。 莱夷卫如今在璟亲王手中被治理得极好,青州海上贸易恢復了过往的繁荣盛景,给青州来了极大的税收收入,青州内陆也因先帝和当时还是太子的新帝勤勉,愈发安定富饶。 这时候人们只是感觉到生活挺幸福的,还有时间坐在酒楼里吃吃饭,跟来自五湖四海不认识的人唠唠嗑。 他们不知三位皇帝执掌皇权这前后几十年的时间,被青州后世的人称为“章辉干盛世”,乃青州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盛世。 …… 璟亲王昨日就听闻十一约了侄子、外甥到郊外去骑马,还把冀州的双生子也带出了门。 他本想回到皇宫就该日日一觉睡到大天亮,可听说几个少年要早早就出发,多少有些不放心,无奈只能跟着起了个早床。 少玄帮他套上外衫,见他迷迷煳煳根本没醒,遂道:“我去就好,你睡。” 第341页 青州、冀州和荆州的宝贝太子可都在里面,哪怕他深信少玄,齐璟也要亲眼看着这帮小傢伙才能放心。 “没事,很久没陪旭郞和球球出门转转了,这次还有锦阳王的两个宝贝疙瘩,怎么着咱们也是主人,好好招待他们才是。” 虽然齐晖和陈佑梧已经长大,且都贵为太子,但齐璟私下里还是习惯叫他们的乳名。 至于锦阳王,也就是冀州的男后,他视双生皇子如宝,早早就给齐璟来了信,信上託付璟亲王照拂冀州的两位皇子,齐璟受人之託,自当信守承诺。 好不容易加快了速度,穿戴好了骑装后,璟亲王和自己的上户军马不停蹄带着亲卫护送几位皇子殿下出城去了。 齐璟看着眼前骑着骏马奔驰的放风少年们,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笑意。 少玄一边注意着皇子们的动向,一边也不放松关注他的璟亲王,见某人渐渐笑得有些促狭,就知道他正想着什么自认为有趣的事。 等好不容易出宫撒欢的几位皇子停下来休息,跟在其后的齐璟和少玄也骑马过去。 一时之间,“皇叔”、“舅舅”、“世叔”的行礼声此起彼伏。 齐璟瞄了一眼旭郞的魂魄,那是一只还未成年的锦豹,正往自己这边跑来——这就是他偷乐的原因。 锦豹的主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想除了皇叔为同族、可见其锦豹魂魄,旁人是见不到自己的魂魄在跟叔叔撒娇的,所以也没有试图隐藏。 殊不知,邻国的少年们皆是先祖返魂,即便并非青州皇族,也能看见齐晖的魂魄。 齐璟跟外甥荆州太子陈佑梧对视一眼,见对方和冀州两个皇子不动声色、依旧一派彬彬有礼的模样,心中不禁莞尔。 ——都是些看到假装看不到的小促狭鬼! 他借着席地而坐的动作,顺势摸了一下小锦豹的头,然后毫不顾忌地仰视几个少年道: “既然出来玩,就不用拘泥于小节了,随心就好,待会叔叔带你们去捉鱼,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当年叔叔……” 少玄也站在他身侧,听着齐璟讲了他们这几年游歷四方的一些趣事。 青州的璟亲王素来能说会道,几句话不仅叫少年们听得津津有味,也勾起了少玄不少回忆。 这些年他们去过很多地方,虽然都离青州东岸不远,但得到的乐趣却不少。 或者说,只要跟眼前的人一路,无论去哪里、做什么,都有意思得很。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他们依旧在一起,真好。 第185章 番外篇 那时年少 “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屋子里传来一阵阵声响, 三、四岁的小胖墩穿着小马甲走来走去,衣襟里揣着个小毛球, 手上也抱了个球。 只不过手里的那个是真球, 怀里的那个, 是他心肝宝贝的小外甥。 温柔美丽的女官跟在后面, 忍不住叮嘱道:“小殿下,小殿下, 请您慢一点走。” 七皇子府的男主人和另一个能管住小皇子的人此刻都出门去了,秋夕除了紧紧跟在后面盯着点, 别无他法。 小皇子的鞋是手巧的若璃给做的, 从外表看与一般的鞋子无异,其实那厚厚的鞋底暗藏玄机。 因为小孩子只要穿着这个鞋走路, 一踩下去就能发出“吧唧”的声响, 很有意思, 所以特别讨幼儿的喜欢。听说最早还是从梁州那边传来的做法。 冬天的青州,外面冰天雪地, 屋里温暖如春。 尤其是皇子府主院的建筑, 形制跟宫里是一样的,有中空的砌墙和地龙可以通暖, 若是再铺上厚厚的垫子或者毛裘就更舒服了,小殿下坐在那上面玩都不用担心会着凉。 仿佛要证明府里的屋子有多好似的,小皇子“吧唧吧唧”走(跑)到里间, 一屁股坐在垫子上,小心翼翼把小外甥从怀里捞出来, 也放在垫子上。 见小赤羽抖动了一下翅膀,好像伸了个懒腰,小十一赶紧把刚刚放到一边的球推过来,兴致盎然地问:“球球玩球球吗?” 小赤羽:“……”这个问题超不想回答的,怎么办。 眼看小舅舅又圆又亮的眼睛里饱含极度的期待,小赤羽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小脑袋,“啾”了一声算作同意。 小皇子得到肯定的回应,立刻热情高涨起来,他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爬起来把停在垫子上的所有球都拨弄了过来,差点没把小赤羽给埋在里面。 小赤羽:“……”突然后悔同意了,怎么办。 后悔归后悔,等小皇子真正开始推球的时候,它还是赏脸蹦蹦跳跳了起来……时而追球,时而被球追。 小十一一边跟小外甥玩,嘴里还“球球”、“球球”地念叨,也不知道是喊哪个球。 秋夕站在门口,看着小皇子和小公子安安稳稳地玩耍起来,松了一口气。 ——再等个一刻钟,就可以给他们端点心来了,等他们吃完了点心,再玩上一会儿,殿下就回来了。 后来,除了中途小皇子想趁兄长不在、磨重九带他们出去看雪而折腾了一阵之外,一切还是如秋夕想得那般顺利的。 第342页 七皇子回到府里,进屋换了常服,然后把粘着他的弟弟抱起来,对着小皇子和被他揣回怀里的小赤羽问:“早上乖不乖?” 小皇子立刻点头如捣蒜,小赤羽则比较矜持地点了一下小脑袋——反正它是很乖地喝了奶,很乖地追了球,在七舅舅出门的时候一如既往地照顾了小舅舅。 虽然一上午都不在府里,但七皇子心里其实也知道小傢伙们乖不乖,他摸了摸小皇子的背,又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小赤羽的小翅膀。 “走,带你们看雪去。” 他出门的时候还在下雪,这会儿停了,以七皇子对幼弟的了解,他都不用听秋夕说什么,就知道小傢伙刚刚肯定闹腾要出去玩雪了的。 年轻的七皇子让少玄给小宝宝穿上更厚的裘袄,并把小外甥揣到自己的怀里,等他们装备齐全了,然后才抱上小十一往外走去。 青州的冬季,大地被白雪覆盖,银装素裹,甚是美丽。 七皇子站在廊下,掂了掂沉甸甸的幼弟,道:“君子动眼不动手,咱们说好就看看。” 怕压到小外甥,小十一是侧着小身体坐的,他一向听哥哥的话,也没有觉得太失望。 七皇子见他乖巧,露出一个笑容:“咱们让重九帮忙堆个雪球,很大的雪球。” “嗯!”小皇子想了想,补充道:“大雪球上面堆个球球,小球球,尾巴翘起来。” 正窝在七舅舅怀里的球球本球:“……” …… 多年后的荆州,也在这样的一个冬季,东宫里温暖如春。 “殿下,您醒了?”宫人见帐子被撩开,太子殿下坐起身来,赶紧上前询问。 “嗯,”少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道:“什么时辰了?” 宫人立刻回答:“刚过卯时三刻。” 荆州太子习惯在东宫院子里练上一套拳法再早食的,所以平日这个时辰,他家殿下应当早就醒来了,只是不知道今日为何睡得如此香甜,以至于晚了两刻才起身。 一边伺候殿下穿衣,宫人一边问道:“殿下,今日还练拳吗?还是直接用早膳?” “你们摆着吧,孤在院子里走走就回。” ——竟然睡到这么晚了……大概是昨夜那个梦太美了,他才捨不得醒过来吧…… 少年太子穿戴齐整,迈步走出寝房,临出门的时候还习惯性地摸了摸博古架上的两只木雕。 只见大的那只木雕似凤也似鸡,小的那只木雕倒能看出几分荆州图腾赤羽的模样,并排被摆在离主人床榻最近的博古架上。 两只木雕都被把玩得包浆红亮、幽光沉静,可见收藏它们的人如何珍惜。 出了寝房,年轻的太子穿着大裘走在院子里,他虽没有练拳,但还是随意地活动了一下筋骨。 起床后稍事活动,这是他在青州时见舅舅跟少玄叔每日都做的事情,不知不觉自己也潜移默化地养成了这种习惯。 南方的夏日炎热,冬季看似没有北方冰天雪般寒冷,但陈佑梧是回到荆州才知道,不下雪的冬季也可以很冷。 当初七舅舅说,荆州有的地方冬季很温暖,至少指的不是荆京,恐怕要更往南些才行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梦到小时候的事情,毕竟距离他离开青州的七皇子府,已经很久很久了。 每每做这样的梦、回忆起过去,他总会写封信,派人送去青州,却永远不在信中提及自己的梦,只说些寻常事。 太子陈佑梧原本住在皇后的栖凤殿里,因得皇帝亲令,即便开蒙也暂时不用搬去东六所,所以也住了些年头。 后来他弟妹接连出生,不忍母后辛苦照顾这么多人,他主动提出搬来了东宫。 年幼的时候,陈佑梧觉得跟舅舅睡一屋是天经地义的。 后来七舅舅被外表看起来高大威勐、实则连觉都不敢自己睡的少玄叔给占着了,他和小舅舅才过了一段“相依为命”的日子。 后来慢慢理解七舅舅跟少玄叔的关系,就如他父皇、母后的关系一样,陈佑梧觉得他们睡一屋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七舅舅总是说,陈佑梧小时候跟他小舅舅一样,沾榻就能睡着,根本不用担心养不活。 事实上回到荆州以后,他也确实没有认过床,哪怕一个人睡在母后寝殿的偏殿,也能睡得很安稳。 相较于婴儿时候喜欢哭闹的皇弟,陈佑梧觉得自己小时候简直太安静了,每天除了“啾啾啾”,还不如小舅舅话多……当然,他和小舅舅永远不会比七舅舅还能说会道。 在陈佑梧的记忆中,似乎就没人说得过他的七舅舅,也没有人说话比七舅舅说话更有意思。 当然,他的七舅舅也不是只会动嘴讲虚话的那种人。 事实上,齐璟总能想到各种奇思妙想,叫璟亲王府的主院永远热闹,永远充满了欢声笑语。 不过,这欢声笑语有时候也会建立在七舅舅促狭折腾他们的基础上。 小舅舅是个小尾巴,一天到晚不是挨着七舅舅,就是挨着他,而且特别容易被其兄长忽悠。 更令人无奈的是,青州的十一皇子是个没有原则的哥吹,常常能够睁眼说瞎话、没事跟着演。 第343页 那时候陈佑梧还是先祖返魂,不能化作人形,翅膀也没力气、飞不起来,只能待在大人的肩头,或者藏在他们衣襟里才能移动,但大多时候,他都是被小舅舅捧在手心里、跟着他到处跑。 七舅舅兴致来了,就会到书房里画张画,专门画下他们玩闹、休息时候的场景。 有时候画的是小舅舅坐在地垫上玩球、还非要他一起参与时的景象,有时候画的是小舅舅睡觉时惊人的睡姿——先祖返魂形态的睡姿永远精彩,还有他们两个叫人餵饭(奶)时等不及扒勺子的傻样子……数不胜数。 七舅舅说他拿着他们小时候的把柄,让他们乖乖听话,否则就叫人拓个百儿八十张的,直接贴在城墙上,叫他们羞羞。 事实上先祖返魂的模样和生活怎么可能公之于众,陈佑梧知道,画那些画,不过是七舅舅想记下他们长大的痕迹。 虽然姑姑说,父母会对他更好,但陈佑梧觉得,舅舅虽不是父母,但却是他幼时完美的庇护者。 对方给自己的有些影响,甚至持续到十年之后的现在。 因为心有瑰宝,任何时候都能感受到爱意,是他们让他不寂寞……哪怕后来住在一个人的东宫,也从不感到寂寞。 走着走着,陈佑梧突然有了一点惊喜的发现。 看着枝头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小绿芽,陈佑梧觉得七舅舅说的没错,南方是挺好的,因为春天来得早些…… 他很喜欢春天,因为每年春末,就会有人不远千里,来给他过生辰了。 年幼那时,他被当做掌中心肝、怀中宝贝,如今他长大,换了居所,依旧被当作心肝宝贝……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 ——今岁,他该向舅舅们要些什么生辰礼物才好呢? 年轻的荆州太子一边想着,一边往屋里走去。 —————————— 全文完